《我的手提式大明朝廷》 第1章 穿越,是庶吉士 第1章 穿越,是庶吉士 隆庆二年,京师。 “阿嚏!” “不愧是小冰河时期,四月份都这么冷。” 苏泽从小屋子里坐起来,看着单薄的被子苦笑了一声。 窗外还是黑的,但已经依稀听到了车马声。 穿越前的苏泽,是京师某个部委的基层公务员,虽然自称牛马,但是他都没见过早晨五点钟的京师。 没想到穿越以后反而见到了,还是隔三差五就要见! 一想到这么大早就要上朝,简直造孽。 苏泽爬起来,从已经快要熄灭的碳炉中挑出了一块余烬,将它塞进铜制的怀炉中,又包裹上了布兜塞进衣服里。 从宋代开始,大城市就开始使用石炭取暖了。 大明定都京师,冬季更寒冷,石炭价格日益高昂。 身为穿越者的苏泽,害怕一氧化碳中毒,却不敢和普通百姓一样直接燃烧石炭取暖,于是费了半个月的俸禄,打造了这个碳炉。 只可惜碳炉打造好了,却没剩下多少钱买炭,每天临近清晨都会被冻醒。 “失策啊!” 苏泽又从屋子角落的水缸打了一盆水,拿着柳枝蹲在门口刷牙。 没办法,这个时代没有牙医,一旦蛀牙可没得补,现代考古不是都说了吗?曹操就是牙痛引发的头疾,苏泽可不想牙疼一辈子。 每当这个时候,苏泽都无比怀念穿越前的时候。 早知道不幻想了! 自己不就是在加班后抱怨了一下,在床上幻想了一下穿越,就这么穿越了。 要不要这么草率? 又洗了洗脸,苏泽打开衣橱,拿出了自己的朝服。 这套朝服,是整个屋子里第一值钱的东西,第二值钱的就是碳炉了。 古代当京官也很苦逼啊。 感慨了一声“京师居,大不易”,苏泽换上了朝服,听到了更夫的梆子声,连忙冲出了院子。 不得不说,租的这间屋子位置是不错的。 这间屋子的前主人,是个在京师熬了十年的老翰林,终于找到机会外放为官,看在同乡的份上,将屋子转租给了苏泽。 虽然屋子很小,但是距离紫禁城不远。 随着向午门前进,沿途的车马也逐渐多了起来,当然更多的是和苏泽一样步行上班的苦逼基层官员们。 京师这么多官员上朝,如果人人骑马坐轿,那午门早就拥堵不堪了。 所以大明朝早有规定,只有部阁重臣才能骑马乘轿上朝,普通官员只能步行上朝。 当然,对于苏泽来说,这条禁令也无关痛痒,反正他也买不起骡马。 大明朝的皇帝是真的把普通官员当骡马啊! 一边走着,苏泽一边想着,也亏着自己穿越到隆庆朝,如果是嘉靖朝,为了老道士皇帝修炼建道观,在京官员的俸禄经常被拖欠,很多基层官员都需要借贷才能维生。 如果是穿越到太祖朱元璋的时代就更福报了,发的工资就是大明宝钞,至于能不能用的掉,那就各凭本事吧。 感谢隆庆皇帝! 苏泽对于这位“老板”还是感恩的,隆庆继位以后,还是提升了基层文官的待遇,也不像他爹那样总是拖欠工资。 唯一让苏泽诟病的,就是这位做了十七年储君的新皇帝,实在是太喜欢上朝了! 早朝分三种,一种是大朝,就是正旦,冬至,万寿节(皇帝生日)举行,这种一般都是礼仪性质的。 朔望朝,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其性质如同大朝,也在奉天殿,只是朝贺,不讨论政事。 最后就是今天的常朝了,这种朝会举行时间全凭皇帝个人心情。 比如工作狂太祖朱元璋,就规定两日一常朝,而修仙的嘉靖皇帝,后期基本上就不上朝了,甚至连大朝和朔望朝有时候都会免了。 今上继位后,要效法祖宗励精图治,又改为了三日一常朝。 这可害苦了穿越者苏泽。 明明到了这个时代,政事处理模式已经开始向“案牍主义”转变,通过各种奏章的处理来解决政事。 嘉靖皇帝就曾说过“朝堂一坐亦何益”,公开指出朝会已丧失其处理政事的作用。 嘉靖虽然不上朝,可是一直处理奏章,后世还高度评价他“章批答奏疾如风雨”,肯定他通过公文处理朝政的勤奋。 好好的先进管理经验不学,非要搞什么大明早朝形式主义! 午门上的五凤鼓敲响,苏泽连忙加快脚步。 早朝时间设在“昧爽”时,即天刚刚破晓之时。 五凤鼓敲响三次,最后一次还赶不到午门集合的官员就算是迟到了,言官御史们可就等着这些迟到官员刷政绩呢。 总算是在三鼓之前赶到了午门,随着午门上的钟声响起,官军旗校先进入摆列还依仗,午门缓缓打开,苏泽站在文官队伍后方,排着长队从左掖门进入紫禁城。 在拂晓的寒风中,文武官员列队于金水桥前,只见一名身穿红袍的太监走上金水桥,甩动手中的长鞭发出呼啸的鞭鸣,文武官员的队伍再次动了起来。 期间还有御史言官来回巡逻,找出不合礼制的官员,苏泽低着头按照步骤走着,最后站在了奉天殿外。 他这样的小官是没有资格入殿的,就见到前排大佬在鸿胪寺带领下走入殿内,接着就是奏事环节了。 作为背景板折腾了半天,别的官员还是吃口早饭再去衙门上班,苏泽却只能啃了一口怀里的胡饼,匆忙赶到了紫禁城内的翰林院。 每当站在翰林院前,苏泽早朝的疲惫总是能一扫而空。 翰林院最贫困的翰林,只要一想起这里走出去的宰辅重臣们,也会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虽然穿越的这具身体穷!可是咱能读书啊! 苏泽,二十五岁,隆庆二年乙榜进士,授庶吉士,入翰林院。 只可惜原身读书太用功,入翰林院后又太努力,最后猝死让苏泽穿越。 要知道这个身份,放在历史穿越科举文,没有四百万字绝对拿不下! 当然,这次穿越的好处还不止这么一个,除了这个身份外,苏泽也是有金手指的。 只不过金手指一直处在“充能中”,今天终于到了充能完毕的日子! (本章完) 第2章 【手提式大明朝廷】 第2章 【手提式大明朝廷】 进入翰林院,苏泽匆忙来到了自己的格子间坐下。 内朝办公区域狭小,就算是内阁辅臣们,办公的也就是几间破屋子。 每次有内阁辅臣提出要修葺办公场所,就会有言官跳出来,指责他们妄为百官首领,竟然想着给自己修办公室! 这么几次之后,从明代中期后,再也没有内阁提出给自己修房子了。 内阁不能修宅子,连带着,翰林院的房子也越来越破。 翰林院内的书籍史料越来越多,办公场所又不能扩大,那就只能让翰林坐在格子间里办公了。 太惨了! 这办公环境,还不如自己当年政府大院里的办公室呢! 除了办公环境仄逼之外,翰林院同时也是皇家藏书的地方,所以有着严格的防火规范。 翰林院内不能燃明火,不能用火盆取暖,加上漏风的墙壁,苏泽都在感慨,皇城的数九天竟然没冻死几个翰林,大明的读书人体质实在是太好了! 坐下之后,苏泽装模作样的拿起桌案上的书。 名次靠前的进士,作为国家的储备人才,是可以在重要部门观政的。 这其中,一甲进士,也就是本科前三名,直接授翰林院的职位。 二甲进士则被称之为“庶吉士”,在翰林院观政。 《明史.职官志》载:“庶吉士,读书翰林院,以学士一人教习之”,说白了,庶吉士就是在翰林院读书的,由翰林院学士负责教导。 所以庶吉士的主要工作就是读书。 比起名次更低的,在各部衙门名为观政,实为打杂的进士同年们,庶吉士确实算得上“清(闲)”这个字了。 但是现在的苏泽,注意力也不在读书上。 【威望已达到需求,是否进行第一次奏疏递交?】 当提示响起,苏泽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他的金手指。 只见,一个微缩版的紫禁城,出现在他的桌子上。 苏泽本能的抬起头看向左右,果然这个金手指只有自己能够看到,他这才放下了心。 要不然还真没办法解释这东西,私自窥探宫禁,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你偷偷制作紫禁城的微缩模型,难道是要刺王杀驾? 虽然这个紫禁城的模型只有苏泽能见到,但是这东西是可以摸可以动的,十分的精巧。 甚至苏泽还在模型中找到了翰林院的位置,就连庭院的树木位置都和现实一致。 当然,苏泽的金手指并不只是一个可以摆弄的紫禁城的模型,准确的说,这是一个【手提式大明朝廷】。 在这个紫禁城模型的正中央,也就是建极殿的位置,宫阙的屋顶有一个口子。 建极殿苏泽曾经去过,这是紫禁城外朝三大殿中最大的一座,在嘉靖年遭遇火灾后重建,从谨身殿改名为建极殿,当然,这座宫殿后世的名字更为人所知,就是故宫三大殿的保和殿。 “系统。” 苏泽默念系统,一个对话框出现在眼前。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庶吉士,无品级(威望每日+1) 威望:50(每日+1) 模拟次数:每月1次 大明国祚:76年 任务:完成一次上奏,增加大明国祚。 任务奖励:【初始道具礼包】 是否进行第一次奏疏递交?进行国策模拟? ———— 这个【手提式大明朝廷】,就是苏泽穿越后出现的金手指。 按照苏泽对系统的研究,这是一个国策模拟系统,自己可以提交奏疏,模拟递交奏疏后的结果。 在苏泽看来,这个金手指看起来有些鸡肋。 模拟国策,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吉士,连正品的官员都还不是,又能对国策有什么大的影响? 而真的到了能影响国策的地位,那这东西又有什么用? 这还不如穿越小说里那些“肝技能”之类的金手指呢。 至于那个系统任务,苏泽干脆无视了。 自己一个庶吉士的上奏,能影响大明国祚? 别开玩笑了,这个【初始道具礼包】,怕是十几二十年都完成不了。 这还是因为自己穿越的是一名庶吉士,是位于大明科举顶点的卷王存在。 若是穿越成普通读书人,怕是这辈子都没希望影响大明国祚了。 但好歹也是穿越者的福利,苏泽还是草拟了一份奏疏,准备试一试这个金手指。 反正他刚入翰林院,第一份工作就是给皇帝上一份奏疏。 苏泽从桌案边上的书匣中拿起自己草拟好的奏章,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中。 可刚刚将奏章塞进去,苏泽的脸色一变! 他哭丧着脸看着运转起来的微缩紫禁城,心中只有一句话: “第一次使用金手指就弄错了,挺绝望的,怎么办?” 原来苏泽闲来没事,写了两份奏章。 第一份是正常的奏章,就是劝谏皇帝要勤政爱民之类的官样文章,大部分庶吉士的第一份上奏,都是这样的内容。 而另一份则是前天他被早朝折磨后,愤然写下的《请罢早朝疏》。 刚刚苏泽因为激动,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中的,就是那份《请罢早朝疏》! 这怎么办? 这样的奏章还用模拟?铁通不过啊!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罢早朝疏》送到内阁,被内阁首辅徐阶票拟为“妄言”。 两天后,《请罢早朝疏》被司礼监批红,庶吉士苏泽妄言朝政,罚俸三个月。 ——【模拟结束】—— 果不其然,看到这个结果,苏泽绝望的趴在桌子上。 这破系统一个月才一次的模拟机会,而自己马上就要递交奏章了,这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就在苏泽绝望的时候,系统突然再次弹出提示: 【是否消耗50点威望值,确保《请罢早朝疏》一定被执行?】 啊? 苏泽一下子挺直了身体,系统还有这个功能? 我说这个威望值到底是干嘛的?原来还有这个作用? 消耗50点威望?确保《请罢早朝疏》一定被执行? 这可能吗? 苏泽的呼吸急促起来,如果这真的可能,那不是意味着只要自己上奏的事情,必定会变成国策? 不对,威望值。 这玩意儿是需要消耗威望值的,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50点威望值一下子扣光了,那下个月呢? 但是想到一旦《请罢早朝疏》执行,自己就不用上早朝了,苏泽还是选择了“确定”。 “系统,扣除威望值,确保《请罢早朝疏》一定被执行!”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这就没了?! (本章完) 第3章 《请罢早朝疏》 第3章 《请罢早朝疏》 这就完了? 看到系统的提示,苏泽愣了半天。 按照系统的意思,自己只要在现实中提交《请罢早朝疏》,那奏疏上的内容就一定会实现。 这可能吗? 更大的可能是模拟的结果,自己被罚俸三个月吧! 你这系统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原本苏泽就穷,如果再罚俸三个月,那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就在苏泽纠结的时候,一名同僚凑了过来。 这人大概三十多岁,身材消瘦,带着一股老好人的气质。 但是苏泽却不会以貌取人,此人虽然看起来忠厚,但却是史书上有名的人物。 沈一贯,字肩吾,万历年间大明首辅重臣,曾经把持朝政多年,是中晚明朝堂上重要势力浙党的领袖。 沈一贯今年三十六岁,他是今科三甲一百三十六名,要知道有些时候连二甲进士都授不到庶吉士,沈一贯这个一百三十六名也能得授庶吉士,完全是因为他运气爆棚。 本科是隆庆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所以补的庶吉士数量最多。 而庶吉士是未来的储相,所以对年纪也有要求,一般是四十岁以下才行。 沈一贯今年三十六岁,在一众庶吉士中,也是名次最后的那几个。 可最后沈一贯能后来居上,在一众同年中第一个担任首辅,这都说明他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入翰林院后,沈一贯也一直在结交同僚,积攒人脉。 苏泽这个二十五岁的二甲进士,在沈一贯看来自然是未来可期,平日里沈一贯也经常找苏泽搭话。 沈一贯用一口浙音问道: “子霖兄,你的题本写好了吗?” 一众庶吉士入翰林院后,翰林学士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写一封奏疏。 给皇帝和朝廷的上书可以统称为奏疏,但是也分为两类。 简单地说,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 题本要经过通政司,抄送内阁,经过内阁票拟再送给皇帝看,而奏本则直接送入皇宫。 庶吉士们自然只能上题本,当然翰林学士们也没指望他们能够匡扶社稷,上一封惊天动地的奏疏,这个任务算是翰林院新人的传统,主要是熟悉朝廷的公文格式,了解内廷、内阁之间的公文运转流程。 当然,作为未来的国之栋梁,皇帝对于新科庶吉士还是重视的,这份题本皇帝一般都会亲自过目,遇到勤政的皇帝还会亲自批答,写几句鼓励的话给这些官场新人,勉励他们为皇明多做贡献。 能让皇帝亲自看奏章,很多官员奋斗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包括沈一贯在内的庶吉士们,都在憋着写一篇好的题本,如果能在仕途初期就能让皇帝记住名字,所谓“简在帝心”,日后仕途肯定会更顺畅。 这些日子,沈一贯也在翰林院到处打探,询问别人题本的内容。 苏泽原本是不上心这件事的。 同僚们忙着表现,却不知道隆庆皇帝上位六年就嘎了。 现在已经是隆庆二年了,也就是说隆庆皇帝只剩下四年在位时间。 现在拍他的马屁,还不如拍张居正的马屁。 对了,如今张居正虽然已经入阁,但是还担任翰林院的职位,每个月也都会来翰林院几次,苏泽就远远见过他一次。 就算是不拍张居正马屁,翰林院内还卧着好几名未来的首辅,比如苏泽的老乡,松江府的申时行,现任翰林院修撰,掌修国史,日后也接替张居正做了首辅。 就是老兄沈一贯你,在万历朝也做了首辅。 原本苏泽也只是写了官样文章,也没指望能一鸣惊人。 可现在,要不要将《请罢早朝疏》送上去? 沈一贯见到苏泽走神,叹息说道: “子霖兄,本届入翰林的同僚人才济济,三甲可都是陛下亲自简拔的,他们的文章一定是深得圣心,怕是这次又要让他们出风头了。” 苏泽听出了沈一贯语气中挑拨离间的味道。 正常来说,殿试的名次和会试名次差距不会太大。 但是隆庆二年的殿试是一个特例。 刚继位的隆庆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钦点的状元罗万化,会试中的排名是第351名。 榜眼黄凤翔,会试成绩是第226名;探赵志皋,会试名次第77名。 殿试时的前三甲居然一个会试靠前的人都没有! 一甲进士可以直接授翰林官,而不用和其他庶吉士一样等待馆选才能转正。 所以这一届的庶吉士们,都对前三甲颇有微词。 苏泽想了想,还是敷衍说道:“肩吾兄,在下才疏学浅,字迹又丑,怕是这题本要污了陛下的眼睛。” 沈一贯连忙说道: “子霖兄说笑了,二十五岁能中进士的,还是二甲进士,国朝能有几人?君若自称才疏学浅,吾等岂不是朽木了?” 但是一想到苏泽的字迹,沈一贯也说不出宽慰的话了。 作为读书人,书法也算是基本功之一。 苏泽的书法水平确实堪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殿试的。 苏泽也是有苦说不出,原主的字迹本来就不行,穿越后自己费了很长时间才适应毛笔写字,苦练到今日也才是堪堪入目的水平。 饶是沈一贯的情商,此时也说不出更多话来,只能放过苏泽,拱拱手说道: “子霖兄,通政司的官员马上就要到了,如果你要上题本,就在午膳前放进院内的匣匮中。” 说完这些,沈一贯就去找另外一名庶吉士搭话去了。 苏泽看着桌子上的两份奏疏,一份是从【手提式大明朝廷】中吐出来的《请罢早朝疏》,另一份则是他写好的官样马屁文章。 他心一横,威望值都已经扣了!自己只能选择相信系统了! 万一成了,日后就不用顶着寒风上早朝了! 就算是失败了,最多也就是罚俸三个月!自己一个庶吉士,难不成朝廷还能看着自己饿死不成? 苏泽站起身来,将《请罢早朝疏》放进了翰林院中庭的匣匮中。 等投出了题本,苏泽彷佛透支了全部力气,接下来就看系统了! (本章完) 第4章 高拱 第4章 高拱 次日,内阁。 文渊阁位于紫禁城的东部,乍一看是一排不起眼的破旧房子。 但是大明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办公的,是位于人臣顶点的内阁大学士,也就是百官称之为“宰辅”的内阁重臣们。 但是文渊阁看起来也和翰林院差不多,明代之内阁原本只是辅佐君王决策的机构,虽然随着时代发展逐渐变强,但是毕竟不是唐宋那种“真宰相”。 就算是能把持朝政,如嘉靖朝的夏言、严嵩那般,也要受到皇权和百官的多方钳制,做不到唐宋宰相那般独断。 内阁年久失修,也没哪个内阁首辅提出来大修的,毕竟那些言官连皇帝修宫殿都要反对,你区区内阁也想给自己修办公场所? 这么烂的办公环境,以至于夏言这样的权势首辅都不愿意在内阁办公,但是长期居家办公又被人抓着把柄,当年严嵩扳倒夏言,弹劾夏言的罪行中,就有一条“军国大事,私宅而裁”。 后来严嵩执政后,就很注意工作纪律,八十多岁依然坚持在内阁办公。 当朝的内阁首辅徐阶,就是斗倒了严嵩上位的,而且他一向谨慎,自然也不敢坏了规矩。 文渊阁破就破了点吧,糊点窗户纸还能过,好歹内阁大学士都有自己的隔间,大家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总比以前的工作环境好吧? 一名圆脸的红袍重臣,对着通政司的官员问道: “翰林院的题本送来了吗?” 下方的通政司小官抬起头看向圆脸的红袍大员,颤颤巍巍的说道: “回阁老,已经送来了,但是。。。” 红袍大员是个急性子,他不喜欢的下属吞吞吐吐的样子,厉声问道: “还不快拿到本官的案前来。” 一般来说,内阁重臣很少会对小吏这样严厉,但是眼前的这位高拱高阁老,在裕王潜邸的时候就以脾气火爆著称,严嵩当政的时候,就敢在朝堂上和严嵩父子对刚。 如今他担任内阁辅臣,更是数次和内阁首辅徐阶发生冲突。 通政司小官说道: “徐阁老说翰林院的题本,要先给他老人家过目。” 提起了徐阶,高拱怒气更甚了。 高拱是裕王潜邸旧人,是当今皇帝的老师,和今上关系非常亲近。 在嘉靖朝末期,高拱也和徐阶联手倒严。 可嘉靖皇帝驾崩后,徐阶和高拱政见不和,徐阶没有经过内阁商议,以嘉靖遗诏的名义把持朝政。 后来徐阶又指使自己的门生弟子弹劾高拱,逼迫其辞官。 但是隆庆皇帝还是念着师生之情的,隆庆二年,高拱就杀回了内阁。 如今内阁之中,徐阶是内阁首辅。 次辅李春芳清静无为,很少参与到徐高的争斗中。 武英殿大学士张居正虽然是徐阶的弟子,却也在徐高争斗中明哲保身,很少发表意见。 文渊阁大学士陈以勤也是隆庆皇帝的潜邸旧人,但是为人也很低调,主要精力放在监修国史上,对于内阁的斗争敬而远之。 内阁次辅和其他内阁大学士可以敬而远之,可苦了这些往来内阁办事的小官小吏。 这名通政司官员不想得罪徐阶,但是也不敢冲撞脾气暴躁的高拱。 怪就怪今天徐阁老身体有恙,请假没来内阁办公。 “徐阁老有恙,先拿过来给本官看!” 听到高拱这么说,通政司的官员也不敢多说,只好将翰林院的题本搬了过来。 隔壁隔间的张居正,听到了高拱的争吵声,却没有抬头。 同样是朱红色的官袍,张居正的气度要比高拱好上不少,但是内阁办事的官吏,也不敢小瞧这位张阁老。 除了是徐阶的弟子之外,张居正也是倒严的主力,他气度沉稳手段高超,普通官员见到他也是大气不敢出。 张居正自然知道高拱为什么执意要看翰林院的题本。 政治,靠的就是人。 之前徐阶能挤走高拱,就是靠着门生故吏发力,高拱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新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们,是预备储相,国家未来的栋梁。 高拱要看题本,自然是要看看这一批庶吉士的成色,从中发展自己的党羽。 张居正微微叹一口气。 自己的恩师老了,隔三差五抱恙。而高拱年富力强,又得到隆庆皇帝的支持,眼看着是越来越压不住了。 张居正再次暗暗长叹,他并非不喜欢高拱这个人,高肃卿刚直清正,能力也强,确实是首辅的不二人选。 但是到了这个地位,都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张居正和高拱在政见上有分歧。 张居正也不想屈居在高拱之下,执行高拱的改革计划。 但是时局如此,张居正也只能窝着。 张居正又想起严嵩当政的时候,如果恩师失势,自己又要何去何从? 隔壁隔间,高拱拿起题本,开始飞快的浏览起来。 其实高拱也没指望,这些年轻的庶吉士们能有什么惊世之言,写出什么千古名篇的奏对来。 他考察这些庶吉士,主要是看才华,再看奏章中的政治倾向。 如果和自己的政治理念相合,又确实有才华的,他自然会不吝啬提携一下。 作为内阁辅臣,吏部尚书,高拱手上的权力是很大的。 这本不错,暗暗记下了题本作者的名字,赵志皋。 这本也不错,张位。 王家屏的文章也不错。 但是等高拱翻到了苏泽的题本,首先就被这一手丑字给震惊到了。 这么丑的字,怎么能通过县试的? 但是看到《请罢早朝疏》,高拱又愣住了。 这是什么?好家伙,还有这样的题本? 身为读书人,不是应该求着皇帝勤政吗?哪有不让皇帝上早朝的! 但是随着高拱读完,他的眉头舒展开,他拍案道:“写的好!” 夸赞完,高拱立刻道:“取揭纸来!” 揭纸,就是票拟用的纸,内阁辅臣在揭纸上写好了处理意见,贴在题本的前面,作为“御批”的稿本,供皇帝采纳。 票拟权,就是内阁的重要权力,和司礼监的批红权,共同构成了内廷两大权力机构的基础。 高拱笔走龙蛇,写下了票拟意见,又喊来通政司的小官说道: “速速送到乾清宫,请陛下过目!” (本章完) 第5章 何为祖宗法? 第5章 何为祖宗法? 听到高拱的吩咐,通政司的小官吓得全身发抖,他连忙说道: “高阁老,没有经过徐阁老过目,就送进宫里,这不合规矩啊!” 高拱横挑眉毛说道: “怎么!徐阁老是阁老,本阁老就不是阁老了?是陛下褫夺了我高拱票拟之职!?” 听到高拱这么说,这个通政司的小官差点直接跪下。 阁老神仙打架,遭殃的都是这些小官,高拱这句话撂下,小官不敢再多言,只能捧着苏泽这份题本,离开文渊阁送去乾清宫。 听到这样的动静,张居正有些坐不住了,他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文章,能让高拱这样的重臣如此动容,竟然直接绕过徐阶这个内阁首辅,当众票拟后送给皇帝看。 张居正喊来一名通政司的小官,低声问道:“高阁老看的,是谁的题本?” 大明内阁的特点,就是漏得和筛子一样,张居正师从徐阶,自然也深谙权术之道,经常拉拢这些基层办事的官吏。 这名通政司小官立刻说道: “张阁老,据说是翰林院庶吉士苏泽的题本。” “苏泽?” 张居正暗暗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准备留意一下这个年轻的庶吉士,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点碎银子,打发了这个通政司的小官。 苏泽的题本到底写了什么? 隆庆皇帝看到翻开苏泽的题本,向通政司的小官问道: “怎么不一起送来?” “回陛下,这份题本是高阁老让微臣送来乾清宫的。” 隆庆皇帝皱起眉头,是高拱特意让人送来的? 在嘉靖这样的父皇底下当了十七年的储君,连续遭遇严嵩父子擅权,景王夺嫡各种事件,最后继承皇位的隆庆皇帝,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政治上已经非常成熟了。 刚继位的时候,被徐阶等一众辅政大臣逼迫,赶走了自己的老师高拱。 等到了今年,隆庆皇帝终于反应过来,这些整日将“祖宗之法”,“先帝遗诏”放在嘴边的“清流们”,到底是什么货色。 所以隆庆皇帝顶着巨大的压力请回了高拱,不仅仅让他入阁,还兼任吏部尚书。 这个任命本来就是很不寻常的。 吏部尚书是六部之首,掌管官员升迁考核之权,外朝称之为“天官大冢宰”。 嘉靖朝的实权首辅,无论是夏言还是严嵩,都是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的。 而高拱连内阁次辅都不是,却兼任吏部尚书,隆庆皇帝帮偏架的意图很明显了。 只可惜徐阶这老家伙是属乌龟的,面对高拱的相逼,还能摆出一副隐忍的样子,加上他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死活赖在首辅的位置上不退,隆庆皇帝也拿他无可奈何。 具体到政务上,就比如上早朝这件事,隆庆皇帝也颇有怨言。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处理政务已经殚精竭虑,早朝这种场合也不会讨论什么大事,却要隔三差五早起。 怪就怪自己刚登基的时候,被徐阶等清流戴了高帽,说是要效法太祖之政,勤勉朝政,搞得如今下不来台。 隆庆皇帝算是回过味来了,徐阶这一套就是“上善若水”,事事看起来不争,却总是用祖宗之法来压人。 当年他就是用这一招对付严嵩的,现在都用到朕的头上来了。 一想到这里,隆庆皇帝就有些生闷气,自己继位两年,徐阶拿着“先帝遗诏”,处处掣肘自己。 就算是有高拱相助,在外朝的声浪还是斗不过徐阶为首的清流,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这份题本。 隆庆皇帝没有先看高拱的票拟,而是先看起来题本的内容。 当看到苏泽的字后,隆庆皇帝皱起眉头。 强忍着苏泽难看的字,隆庆皇帝想到这个高拱特意送来的题本,还是将题本读了进去。 《请罢早朝疏》? 看到这个标题,隆庆皇帝眼睛一亮! 作为前世国家部位的公务员,苏泽的公文写作功底还是有的。 他自己又是明史爱好者,又融合了前身的记忆,加上这些日子在翰林院修习奏疏写作,这篇文章的其实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现代人在网络上抬杠练就的本领,这篇文章堪称逻辑鬼才。 苏泽首先辩驳了早朝是祖宗之法的说法。 苏泽在题本上写道: “太祖以布衣之身,应天承命得天下,国朝初创,事务繁多,所以太祖无日不朝,事事亲为,此为祖宗之法。” “成祖朝以内阁匡辅国政,国朝政务多由内阁论道,此为祖宗之法。” “世宗嘉靖皇帝,虽不早朝,但批答如雨,内外晏然,朝政未有不滞,此为祖宗之法。” “更有孝宗皇帝,初继位时无日不朝,中期罢朝,后期又朝,那何为祖宗之法?” 看到这里,隆庆皇帝已经叫好了! 是啊,徐阶你们这些清流说早朝是祖宗之法,可哪个祖宗是祖宗之法? 特别是最后这个例子,明孝宗皇帝刚继位的时候勤政,日日早朝,中期开始懒政,拒绝早朝,后期勤政起来了,这种哪种算是祖宗之法? 所以苏泽在题本中写道: “是故祖宗成法,也要审时度势,不可生搬硬套。” “皇明之制嬗变,军国重事有内阁票拟,陛下批答之制;庶务有六部襄理,有司各司其职之制。” “故世宗皇帝不朝,国事无滞。如今日朝夜朝,群臣坐衙昏昏,百官论政沉沉,又有何所裨益?” “陛下新朝继位,当有新朝之新气象,又怎能事事法祖呢,困于陈规呢?” “是故,臣请罢早朝。” 好! 隆庆皇帝拍案,他看完之后,又翻开高拱的票拟。 只见高拱只写了两句话: “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看到这里,隆庆皇帝顿时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这是王安石变法时候,和宋神宗说的话。 这一方面说明高拱有效法王安石变法的意图,另一方面也是赞同苏泽题本的观点,要打出“隆庆新政”的旗号,对抗徐阶这些清流所高举的“祖宗之法”旗号! 这是路线之争!这是道统之争! 隆庆皇帝走下龙椅,来回踱步,这就是高拱的破局之法吗? 是要通过苏泽这个庶吉士的题本,打出隆庆新政的旗号,对抗徐阶掌控朝局吗? 机会已经摆在面前,隆庆皇帝深吸一口气,走回御座拿起了朱批。 (本章完) 第6章 画饼 第6章 画饼 翰林院内。 苏泽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 自己那封《请罢早朝疏》已经送到内阁一天了,【手提式大明朝廷】没有一点动静。 你这个金手指到底行不行啊? 第一次模拟的情况,才是正常的情况吧? 一个翰林庶吉士要朝廷罢早朝,不被罚俸才有鬼吧? 想到这里,苏泽又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个时候,公房又热闹起来,庶吉士们都纷纷起身,不等门外小吏唱官,苏泽就知道这是翰林学士殷士儋来翰林院了。 殷士儋是掌院学士,也就是翰林院的一把手,但是翰林学士的主要工作是帮着皇帝起草诏书,给皇帝和太子讲学,所以主要办公地点并不是翰林院。 而翰林学士可和普通翰林不同,殷士儋还监理礼部右侍郎,执掌科举和礼仪。 根据传言,今年皇帝就准备立储,到时候殷士儋还要再兼詹事府詹事,这就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内阁的重臣。 年轻的庶吉士们,见到部门一把手回来办公,自然要起身相迎。 果不其然,殷士儋踏入公房,苏泽瞥见了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人。 说是年轻人,其实也不年轻了,能考中进士的至少也要二三十岁了,苏泽一眼认出,这就是自己这一科的状元罗万化。 看到罗万化站在翰林掌院学士殷士儋的身后,苏泽身边的庶吉士们露出了嫉妒的表情。 苏泽不由的想起了自己前世入职的部委,那些刚入职的新人,也总想着被大领导赏识一步登天。 但是看到罗万化身上的官袍,苏泽也有些酸了。 和自己这种没品级的庶吉士不同,状元直接授官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这起点可要比自己这些等待馆选才能留任的庶吉士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仅仅是状元,榜眼、探二人,也封授为“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官职。 官场上就是一步快步步快,就在同年还在熬资历准备转正的时候,三甲都已经当上官了,也难怪沈一贯这些人嫉妒。 况且今科的三甲本身就不正常,都是隆庆皇帝从会试名次靠后的考生中拔擢的,世人都议论其中有什么黑幕。 当然,苏泽也嫉妒,他嫉妒的不是罗万化起步高,而是对方是从六品的正品官员,俸禄是自己的好几倍! 罗万化也是初入官场,虽然他装作淡定,但是站在殷士儋身后的时候,依然微微昂起了头。 更让人讨厌了。 苏泽当然不会和其他职场新人一样,将心里的想法挂在脸上,只可叹自己穿越重活两世,还避免不了这些办公室政治。 殷士儋是个典型的儒者气质官员,但老先生是山东人,身材高大,中气十足,让苏泽总想起后世《抡语》的梗,怕这位掌院学士抡起书砸人。 等等,好像这位殷士儋真的打过架,苏泽记得历史上他在内阁会议上和高拱激烈争吵,最后还挥拳斗殴,史称“内阁殴斗”。 苏泽哀叹一声,我大明都是一些什么虫豸在治理国家啊! 殷士儋清了清嗓子说道: “王家屏。” 一个圆脸的庶吉士拱手站出来。 “于慎行。” 一个比苏泽还要年轻的庶吉士也拱手出列。 “朱赓。” 又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庶吉士出列。 殷士儋满意的说道:“阁老们看了你们的题本,在内阁夸赞了你们,本官是来看看翰林院的年轻俊杰的。” 听到这里,三人都面露喜色,周围的庶吉士们都含着嫉妒的眼神看着他们。 苏泽有些无语,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当年刚入职的时候,几个同入职的同事因为文章写得好,被大领导表扬时候的样子。 只可惜牛马永远都是牛马,那几头“牛马”被调去了秘书部门,整日苦吟憋着给领导写材料,官没升到,头发掉了不少,比同期的都要老了十几岁。 不过殷士儋今天点的三个人,也确实都是人才,三人未来都在万历朝入了阁,都是做到仕途顶点的人物。 果然,能走到仕途顶点的人,每一步都必须快人一步。 殷士儋看了一圈,又说道: “我翰林院是为国储才之所,诸君继续在翰林院研习经义,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 这就是典型的领导画饼了。 苏泽前世吃了不少这样的大饼,如今也已经快要免疫了。 殷士儋又说了两句,这就离开了翰林院。 但是“大饼”苏泽不吃,很多人还是吃的,就在快要午膳的时候,沈一贯又凑了过来。 “子霖兄,你听说了吗?” 苏泽看向沈一贯,这些日子他已经成了翰林院的包打听,不仅仅是翰林院内的消息,甚至连一些内阁风闻都能在他这里听到。 苏泽原本只想着干饭,但是也被沈一贯勾起了兴趣,他说道:“肩吾兄就不要卖关子了。” 沈一贯嘿嘿一笑说道: “这次不仅仅是我们庶吉士,罗大状元也上了题本。” 苏泽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这让沈一贯非常满足,这也是他为什么总是和苏泽分享情报的原因。 “听说徐阁老和张阁老都很欣赏罗大状元的文章,特别是张阁老还特意要召罗大状元问话,你猜怎么样了?”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罗修撰肯定是拒绝了。” “啊?子霖兄也听到消息了?” “不是,苏某以为,以罗修撰的人品,他不会私谒宰辅的。” 苏泽暗道,我不是听到消息,而是从明史上看到的。 罗万化虽然是隆庆二年的状元,却始终没有入阁,最后也就是主持礼部工作。 隆庆二年这一榜含金量极大,宰相就有多人,罗万化这么不如意,自然和他的性格有关。 明史说他“端方有守,不通私谒”,私谒就是私自和官员交往,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接受张居正的招揽呢? 果不其然,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说的没错!罗大状元当众拒绝了张阁老的邀约,还说他是‘翰林词臣,与内廷无交,不该私谒阁老。’” 苏泽感慨,这状元郎也是个奇人,别人都上赶着要在阁老面前露脸,他却不肯去见张居正。 不过可能是罗万化看不惯徐阶张居正这帮清流结党,不想掺和上层的斗争。 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我可是二十五岁的庶吉士,舞台应该是在万历朝,现在掺和徐高张的政治斗争干嘛? 可苏泽刚刚这么想,就听到门房再次唱道: “张阁老到!” (本章完) 第7章 张居正不报隔夜仇 第7章 张居正不报隔夜仇 张居正来了! 苏泽连忙站起来,不一会儿,一名身穿红色官袍,有着美髯的张居正,走进了翰林院的公房中。 在穿越初,苏泽就远远见过张居正了,但是这么近距离见到张居正,还是苏泽穿越以来的第一次。 面对张居正,苏泽不敢怠慢。 这倒不是因为张居正在历史上的名气。 前世公务员的苏泽,很明白一个手腕强,能力大,精力充沛又喜欢折腾,关键还是记仇的领导,是多么的恐怖! 苏泽不想攀附张居正,但是也不想得罪张居正。 他理想中的计划,就是在张居正执政的时候做个小透明,等到张居正死了再出风头。 没办法,虽然是穿越者,可是自己的系统又看起来不靠谱。 面对张居正这种权力斗争天赋点满的人物,苏泽这个前世的小公务员,可没想着他和政斗。 当朝阁老驾临,翰林院大小官吏都集合在公房前。 掌院学士殷士儋早上巡视完毕,就返回礼部上衙了,接待张居正的,是留在翰林院职位最高的侍读学士诸大绶。 这位诸大绶也是名人,嘉靖朝越中十子之一,和沈炼、徐渭都是密友,在文坛地位超然,如今担任侍读学士,经常给隆庆皇帝讲经筵。 不过明显诸大绶对待张居正,礼貌中带着距离,苏泽估计是因为徐阶张居正在倒严的时候,对于胡宗宪这个曾经的东南总督死揪着不放,而诸大绶的密友徐渭又是胡宗宪的宾客,也被徐阶张居正牵连过,所以他对张居正没有好脸色。 苏泽有些头疼,小小一个翰林院,就牵涉到这么多的斗争,人际关系极其复杂。 诸大绶带着疏离感问道:“张阁老莅临翰林院,不知道所谓何事?” 张居正微笑着说道: “诸学士忘了,张某也还是侍讲学士,也是咱翰林的官呢。” 诸大绶只能苦笑,内阁辅臣一般都会兼任侍读、侍讲学士,这是因为内阁重臣一般都是文学之士,要负责皇帝的经筵。 但是诸大绶也不可能将张居正当做下属看待,只能说道: “张阁老,里面请。” 诸大绶带着张居正来到明堂,一众翰林官员依次坐下,苏泽这样的庶吉士则站在后排。 诸大绶和张居正寒暄了一会儿,再次问道:“张阁老拨冗来翰林院,是为何事?” 张居正笑着说道: “本官今次前来,一是要见一见翰林院的贤才。” 听到这里,诸大绶心中有些不悦。 掌院学士殷士儋虽然在政见上素来靠拢徐阶张居正,来见被徐阶表扬的庶吉士,翰林院毕竟是他的职权范围,诸大绶这个下属就是有些不满,但是也无话可说。 张居正亲自来翰林院要来拉拢新晋庶吉士,这就有些越权了。 但是张居正毕竟是内阁辅臣,诸大绶也只能又将王家屏、于慎行、朱赓三人喊出来,让他们拜见张居正。 张居正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苏泽看到身边的沈一贯一脸的艳羡,后悔自己的题本没能写好,没能得到徐阁老的认可。 张居正接着说道: “本官还有一件事,前些日子,陈阁老上奏请修实录,陛下已经批准了。” 听到这里,在场众多翰林都精神振奋起来! 苏泽明白他们为什么激动。 翰林院之所以清且贵,除了本身工作比较清闲,又在紫禁城内之外,更重要的就是翰林院还兼着文化建设的活儿。 新皇帝继位,都要编修先帝实录,而修实录这件事,就是升迁的快车道。 再比如明成祖朱棣修《永乐大典》,嘉靖时期重修《大明会典》,修书几年就会立刻升迁,而且修书修史,本身也符合读书人“立言”的价值观,算是名利双收。 现在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殷士儋,侍读学士诸大绶,当年都是在嘉靖朝重修《大明会典》,然后进入升官的快车道,如今入阁拜相有望的。 如今内阁中,文渊阁大学士陈以勤是史学名家,他提出要修国史,那自然由他担任“兼修国史”,也就是嘉靖朝国史的总编纂官。 这就类似苏泽穿越前,部委里那些重点项目重点工程领导小组,一旦完成就功成名就,进入升迁的快车道。 陈以勤一个人没办法修史,自然需要翰林院的人来参与修史。 众人都眼神炽热的看着张居正,张居正来翰林院,看来是要挑选翰林编修国史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陈以勤来,那是大概是因为陈阁老本身就和徐阁老张阁老关系不错,这些日子陈以勤都在准备修史,大概是委托张居正来挑人的。 看来自己是错过了一个机会啊。 一想到坑爹的系统,苏泽有些憋屈,但是想到自己的字迹和文采,怕是也卷不过那三人。 可张居正下一句话,却让在场的众人坠入冰窟。 张居正说道: “这次修史,陛下有特旨,除了要编纂世宗皇帝的实录外,还要给睿宗皇帝编纂实录。” 这句话一说,整个翰林院都忍不住哗然! 明睿宗,就是嘉靖皇帝的亲生父亲朱祐杬。 要知道嘉靖朝闹得最厉害的,就是“大礼议”事件了! 嘉靖本身以小宗继大宗,帝位来自于明武宗朱厚照无子,因为这个认爹的事情,掀起了剧烈的政治斗争。 而这场斗争虽然以嘉靖获得了胜利,但是余波尚在,留到今天最大的争议,就是嘉靖的生父朱祐杬到底算不算皇帝? 隆庆皇帝作为朱祐杬的孙子,嘉靖的儿子,要给祖父修实录,就是要承认祖父朱祐杬是皇帝。 如果真的按照隆庆皇帝的意愿,给一天都没有做过皇帝的朱祐杬炮制一本实录出来,怕是所有修史的人都要被天下读书人骂死! 可皇帝都说了要给皇爷爷修实录,谁还能反对不成? 能成为翰林的都是聪明人,虽然经历过“大礼议”的人已经不在了,但是翰林院所藏的公文批答中,依然能看出当年那场风暴的惨烈。 王家屏、于慎行、朱赓都有些退缩,他们都后悔自己的题本写的太好了。 张居正开口说道: “状元郎罗万化,应入史馆。” 听到这里,苏泽都快要笑出来了。 果然张居正不报隔夜仇,罗万化刚刚拒绝了他的招揽,这就杀来翰林院寻仇来了。 可张居正下一句话,却让苏泽笑不出来了,只听到他说道: “庶吉士苏泽,也当入史馆。” 新书期就是上午九点两更吧。 感谢大家,肥鸟这本一定好好写 (本章完) 第8章 奸佞是我? 第8章 奸佞是我? 认识苏泽的,比如沈一贯,此时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苏泽,他们仿佛在问:“你小子是什么时候得罪张阁老的?” 苏泽则心中大呼冤枉! 我一个小小的庶吉士,又怎么会得罪当朝阁老! 苏泽当然不知道,自己那封《请罢早朝疏》已经在今天早上,夹着隆庆皇帝的朱批送回到内阁,而一个小小的早朝事件,就成了高拱“开隆庆之新政”的冲锋号,发起了对徐阶首辅位置的攻击。 作为弟子兼头号马仔,张居正自然要为老师分忧。 张居正看向从人群中走出来的罗万化和苏泽,内心情绪又有些复杂。 从内心上说,张居正还是爱才的,他自己就是二十三岁的进士,是二甲第九名,是有名的少年天才。 罗万化今年三十二岁,苏泽今年二十五岁,这放在进士里都算是年轻的。 而张居正也看了苏泽的《请罢早朝疏》,虽然字是难看了一点,但是文章还是写的不错的。 自己刚入翰林,当庶吉士的时候,上的第一份题本是什么? 好像是本青词来的。 而且张居正自己也不是很赞同老师徐阶那一套,事事讲究祖宗成法,反而在政治观点上,张居正更赞同高拱锐意改革的想法。 当然,张居正想要改革,可不是给高拱做副手,而是要自己主导改革。 政治斗争就是你死我活,无论苏泽是不是高拱的党羽,自己都是要打压的。 至于罗万化,本身就是张居正来到翰林院后顺手打压的,这也是为了彰显自己阁老的威严,要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都压不住,那外朝如狼似虎的言官御史,就会和鬣狗一样扑上来。 经历过倒严斗争的张居正,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 诸大绶看着罗万化和苏泽,罗万化得罪张居正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是苏泽? 但是陈阁老修实录,要从翰林院调人充任史馆,这也是翰林院的本职工作,张居正只不过亲自点了两个人,诸大绶也没有理由反对。 他只好说道: “还不叩谢张阁老?” 苏泽只能万分无奈的向张居正行礼,反倒是状元罗万化似乎还有些小激动,看起来对这份差事很满意。 这状元郎的精神状态有点问题,自己还是离他远点。 张居正又好好看了看苏泽,似乎要记住他的样貌,然后和诸大绶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翰林院。 就在众人快要散去的时候,门房又来通报: “诸学士,行人司的天使来了。” 诸大绶皱起眉头,今天翰林院是怎么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行人司是负责传递皇帝诏令的衙门,明代官员喜欢用古代官职来称呼职位,所以行人司的官员会被称之为天使,如果是资深的行人司官员,则会称呼大天使。 诸大绶叹息一声,又命令吏员设置香案,准备接旨。 只见一名青袍小官,手持圣旨走进了翰林院。 虽然对方只是青袍小官,但行人司的职责特殊,诸大绶还是亲自迎接上去。 却没想到行人司小官说道: “诸学士,翰林院庶吉士苏泽何在?” 又是找苏泽的?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泽,苏泽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 难道是自己的《请罢早朝疏》被皇帝见了,派行人司来训斥自己? 行人司宣旨可不都是好事,皇帝斥责大臣也会派行人司出马,简单地说就是皇帝的嘴替。 清了清嗓子,行人司官员张开圣旨,一段四六骈文后,苏泽就听到了最后的一句。 “擢庶吉士苏泽,为翰林院编修,钦此!” 苏泽愣住了,在场的翰林们也愣住了。 这就升官了? 一众庶吉士们,纷纷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就是诸大绶,也疑惑的看向苏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苏泽那封题本的功劳,苏泽到底上了什么题本,能让皇帝如此重视?直接让他庶吉士转正了? 翰林是内朝官,晋升有自己的一套体系。 而翰林之所以清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外朝官的升迁,有一套严格的体系。 正常的外朝京官,首先需要言官御史推荐,然后经过吏部推免送到内阁,再由皇帝定夺。 这期间,就算是皇帝想要给你升官,言官御史、吏部、内阁,都可以插手阻止。 但是翰林不同,内朝官等于是皇帝的词臣,是皇帝的私臣,提拔任用都是皇帝一言而决。 所谓三年馆选,其实很多出色的庶吉士,得到皇帝恩旨,不需要参加馆选就能转正。 就比如张居正,他当庶吉士两年后,就因为上书《论时政疏》,就被嘉靖皇帝下旨转正。 但是苏泽这样,才做了一个月的庶吉士,就被授翰林院编修的,在翰林院的历史上也是少数! 众多庶吉士,很快就想到,苏泽肯定是因为上疏被皇帝器重! 当真是“一疏而为天下知”! 苏泽此时陷入到了狂喜,他并不是为了自己升迁而喜悦,而是自己的系统真的有用! 【手提式大明朝廷】真的有用! 虽然不知道系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能让奏疏的国策必定执行,这金手指也太强了吧! 领旨过后,又有内侍送上御赐的官服官帽腰带,在同僚的注视下,苏泽一下子跨过了三年馆选的障碍,成为翰林院的正式官员,和榜眼探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不过翰林院编修只是正七品的官员,在这个五品多如狗,六品满地走的京师,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大喜大贺的事情。 苏泽几位相熟的同僚向他道贺,翰林院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等到苏泽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众人看待他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了,就连最喜欢和他搭话的沈一贯也没有上前。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的官员搬来了内阁下发各部的公文。 一名闲着没事的老翰林,走过去翻看公文,第一篇就是内阁下发的《批答请罢早朝疏》。 经过高拱的票拟,隆庆皇帝御笔批答,司礼监用印,这份奏疏已经变成了代表皇权的圣旨。 这种关系所有京官的公文,内阁的印书局拓印后,分发给京师各衙门,通知他们以后除了大朝会和朔望朝,暂罢常朝。 而这名老翰林看到这份批答后,怒目圆睁,直接冲到苏泽面前,厉声道: “奸佞小人!” (本章完) 第9章 蓝色道具 第9章 蓝色道具 身为儒家子弟,“致君尧舜上”是他们的目标。 身为臣子,自然是盼着君主勤政。 好不容易熬死了不上朝的嘉靖皇帝,新帝勤政上朝。 哪有苏泽这样,劝着皇帝懒政罢朝的? 这不是奸佞是什么! 况且这些在翰林院熬了十几年的老翰林,唯一的殊荣就是能在早朝的时候远远见到皇帝,这也是京官比地方官高贵的地方! 苏泽这个奸佞,竟然连这点都要剥夺! 翰林们纷纷传阅这份公文,然后齐齐怒视苏泽! 原来你小子是靠着奸佞之言才转正的啊!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穿越后,竟然遭遇到了前世也没遇到的职场霸凌。 好在听到动静,侍读学士诸大绶又出面,弹压了这些老翰林们的抗议,这才算给了苏泽一点清净。 当然,比起后世的网曝开盒之类,这帮读书人的战斗力还是低了点,最多就是孤立苏泽,搞搞语言暴力和冷暴力。 身为穿越者的苏泽,此时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同僚身上。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威望每日+2) 威望:1(每日+2) 模拟次数:0/1(每月1次),冷却中 大明国祚:77年 任务:升官 任务奖励:紫色道具抽奖机会*1 ———— 首先是自己升官了,每日威望的增长也变多了。 其次苏泽也算是搞清楚了威望的作用,比如自己一下子扣掉了50点威望,在翰林院就成了过街老鼠。 这就是强行通过奏疏的代价吗? 而另外一个让苏泽在意的,是大明国祚竟然增长了1! 如今是隆庆二年,也就是公元1568年,而明朝灭亡是在公元1644年,也就是崇祯老歪脖子树上吊的那年,所以大明国祚就是76年。 自己上奏疏请罢早朝,竟然让大明国祚增加了1年! 这是怎么做到的? 苏泽正在疑惑的时候,【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了“结算报告”。 【罢早朝后,隆庆皇帝寿命增加半年。】 【隆庆皇帝寿命增加半年,大明国祚增加1年。】 哈? 好像也对,隆庆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天天早上五点起来上朝,可不得折寿吗? 但是隆庆多活了半年,大明国祚怎么增加了一年? 对啊,隆庆皇帝后面是万历,隆庆多活半年,小胖子朱翊钧少执政半年,大明国祚可不得增加一年? 合理!太合理了! 搞清楚了自己金手指的用法,还阴差阳错完成了系统任务,苏泽心情大好。 苏泽又急忙开始研究任务奖励,也就是那个【初始道具礼包】。 【是否打开初始道具礼包】 “打开!”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记忆胡饼(蓝色)”,道具“模范毛笔(蓝色)”。】 苏泽连忙查看这两个道具,看完他的脸色有些奇怪。 【记忆胡饼】(蓝色):一次性道具,看起来很普通的胡饼,吃下去后,能将三个时辰内所读的内容牢牢记在脑海中。 【模范毛笔】(蓝色):一支看起来很普通的毛笔,用这支毛笔可以书写出标准的字体。 苏泽心中暗道:“系统你把记忆面包换成记忆胡饼,以为我就认不出来了?!这是不是太敷衍了!” 但是想到这两个道具的作用,正好是自己需要的,苏泽顿时又“真香”了起来。 字迹本来就是他的弱项,如今有了【模范毛笔】,好歹写公文不会拖后腿了。 而【记忆胡饼】也是个很强的东西,翰林院内藏书丰厚,更是有大明建国后的史料、奏章对答、朝廷公文,做过公务员的都知道,这些对于初入官场的人来说,都是宝贵的资料。 就比如张居正,就是在翰林院老老实实读了好几年的书,积攒自己对政务的理解,一出山就立刻飞黄腾达的。 而系统第二个任务,“升官”本身也是苏泽的追求。 要强行执行奏疏,就需要威望值,而威望值的增长,是和官位相关的。 上次《请罢早朝疏》,只用了50点威望值就执行了,这大概是因为隆庆皇帝自己也不想上早朝,只是被群臣架着下不来。 那如果要执行阻力更大的奏疏,那就会需要更多的威望值。 升官,积攒威望值,再升官,再上疏。 苏泽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升迁之路。 那只要自己威望值足够,是不是就能摄政? 或者干脆搞个禅让大典? 但是看到自己目前的官品,再想想每个月才能执行一次国策模拟,这个愿望似乎遥遥无期。 算了,还是慢慢来吧,如果每个月都能保证一封奏疏生效,那也已经很强了! 至于被同僚霸凌孤立这件事,反而他不放在心上。 翰林院这帮虫豸,怎么懂得如何治理国家! 我可是让皇帝多活了半年的忠臣!你们这些要把皇帝累死的文官才是奸臣! 我苏泽不屑于和这帮虫豸为伍! 就这样,苏泽在翰林院的日子,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就是同僚都会对他指指点点。 但是苏泽不以为意,每天也只是在翰林院读书习字,这样安宁的日子,反而让他怡然自得。 可这安宁日子没持续多久,沈一贯又凑了上来。 苏泽倒是对沈一贯有些刮目相看,这些日子他在翰林院是人憎狗嫌,老翰林见到他就骂晦气,沈一贯竟然还敢往自己身边凑。 果不其然,见到沈一贯凑到苏泽身边,一名路过的老翰林骂了句“一丘之貉”。 “肩吾兄,同年都对我避之不及,你怎么还来找我?” 苏泽调侃了一句,沈一贯却面露苦涩的说道: “子霖兄,别说笑了,那些庸人之言,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苏泽再次高看了他一眼,这位同年当真是脾气好,怎么戳都抗压,也难怪能在万历手底下当首辅。 沈一贯这才说明了来意,他说道:“子霖兄,诸学士荐我入史馆,这事情你可有什么章程?” 原来是因为这个? 苏泽才想起来,张居正点名让自己入史馆,帮着内阁大学士陈以勤修世宗德宗实录。 当然,修实录这种事情,就靠几个人是不行的,所以翰林院还要出人。 只是没想到,诸大绶竟然将沈一贯也推荐了进去。 要知道给嘉靖“父皇”德宗修实录这件事,翰林们可都是避之不及。 苏泽就是请皇帝罢早朝,就成了翰林院的奸佞,如果再帮着皇帝把他爷爷抬进实录,那不就是留名千古的大奸佞了? 身为翰林,自然都爱惜羽毛,沈一贯既然也入了史馆,那就和苏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此时他也顾不得苏泽的臭名声,这修史不利可是要断送前程。 所以看到这些日子苏泽处变不惊,沈一贯忍不住过来求教。 (本章完) 第10章 威望值的猜想 第10章 威望值的猜想 苏泽看向沈一贯,他没想到,诸大绶会推荐沈一贯。 别人不知道,但是苏泽知道沈一贯和诸大绶的关系。 沈一贯的叔父沈明臣,是著名的布衣诗人,和诸大绶同为越中十友。 这样的关系,诸大绶其实一直非常关照沈一贯,甚至亲自担任沈一贯的指导学士。 这就和苏泽前世供职的部委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谁知道那个沉默寡言的同事,是哪个大佬的亲戚门生? 更何况这里可是翰林院,是为国储才之所,人际关系更是错综复杂。 就算是身为穿越者的苏泽,也无法一一厘清,所以这些日子,他都躲在翰林院内韬光养晦。 但诸大绶竟然让沈一贯也入史馆? 沈一贯面露苦色,现在他和苏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真的弄了份“睿宗皇帝实录”出来,自己的名声也要和苏泽一样臭不可闻了。 沈一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视同叔父的诸大绶,也要将自己塞进史馆里,明明这是所有翰林都避之不及的祸事。 看到苏泽又是这幅处变不惊的样子,沈一贯急着说道: “我听诸学士说,陛下已经下旨,在左顺门内设置史馆,过几日我们就要去史馆办公了!子霖兄竟然一点都不着急?” 内阁就在左顺门内,这个区域严格上已经算是禁中区域了。 修史能出入禁中,内阁的阁老们也会经常过来视察,甚至皇帝也有时候会驾临史馆,这确实是一个能在大佬面前露脸刷存在感的好机会,也难怪以前的翰林们都争破头要去修史。 要是没有嘉靖老子这档子事的话。 沈一贯继续说道: “等史馆一开,吾等都要成为百官唾弃之辈了!” 苏泽却淡淡的说道:“我早已经被百官唾弃了,这些日子弹劾我的人还少吗?” 沈一贯愣了一下,机变如他立刻说道: “子霖兄说笑了。” 沈一贯眼睛一转,又想起了一件事,他压低声音说道: “子霖兄可知道,前几日户科给事中陆树德,领着好几个言官上本弹劾你,但是被陛下留中不发。” “由此可见,子霖兄是简在帝心啊。” 留中不发,就是皇帝“已读不回”,这是一种暧昧的态度。 苏泽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好像和这位户科给事中陆树德并无往来,更谈不上私怨,也不知道为何对方要弹劾自己。 沈一贯也是懂得眼色的,他说道: “这位陆正言和子霖也算是半个乡党,他是南直隶松江府人,他兄长陆树声是当今吏部侍郎,一门两进士,在本朝也是少有。” 前世在部委混过多年的苏泽,一下子听懂了沈一贯话中的含义。 户科给事中是言官,大明喜欢用古代官职来称呼官员,正言就是古代的言官称呼。 陆树德是松江府人,当今朝中最有名的松江府籍官员,自然就是那位首辅徐阶了。 再进一步想,张居正将自己塞进史馆,也是站在徐阶的利益上出发,这是徐阁老要打压自己。 当然,对于徐阶这样的内阁首辅,他自然不会亲自吩咐下面的人打压自己这个小小的七品官。 张居正这些,将政治视作本能的政治动物们来说,不需要徐阶吩咐什么,他们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可是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徐阶? 苏泽有些想不通,但是既然已经得罪了,苏泽倒是也不怕。 如果历史不发生变化,徐阶今年就要辞官回乡了。 就算是历史有了变化,苏泽手里可是有【手提式大明朝廷】,大不了多攒点威望值,直接将徐阶送回家! 可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帮言官整日弹劾自己,确实也不是个事儿。 而且这些日子苏泽研究系统,也有了一点猜想。 所谓的威望值,是不是就是指自己在朝廷中的威望。 而系统强行执行国策,扣除的就是这份“威望”。 《请罢早朝疏》,扣掉五十点威望,所以才让苏泽变成人人喊打的境地。 相反,如果自己做出好名声的事情,是不是也能增长“威望值”呢? 而这些言官整日弹劾自己,会不会也影响“威望值”? 沈一贯给了自己这么重要的情报,苏泽自然也投桃报李,宽慰沈一贯说道: “这次史馆总裁是陈阁老,咱们就是给陈阁老打下手的,肩吾兄也不要太担心了。陈阁老是潜邸旧臣,自然是有分寸的。” 听到苏泽的安慰,沈一贯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说道: “正是因为陈阁老是潜邸旧臣,必然会遵从上命,吾等,哎!” 沈一贯剩下的半句没说,苏泽也明白他的意思。 陈以勤是潜邸旧臣,肯定是听皇帝的,反正他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头儿,都做到内阁辅臣了,自然也不在意名声了。 而自己这些年轻翰林们还要在官场上混,真弄出什么睿宗实录,那就是一辈子污点了。 苏泽只能再次宽慰了沈一贯两句,最后送走了唉声叹气的沈一贯。 —— 四月二十日,皇帝正式下诏,命文渊阁大学士兼修国史,为史馆总裁官,在左顺门内成立史馆,编写睿宗世宗两朝实录。 隆庆二年状元,翰林院修撰罗万化,以及刚刚晋升为翰林院编修的苏泽,再加上包括沈一贯在内十名庶吉士,也同入史馆,参加编纂实录的工作。 用苏泽前世的经验,这就是成立了某个国家级项目组,从翰林院抽调人员集中办公。 既然离开翰林院,一把手掌院学士殷士儋,二把手侍读学士诸大绶,也在翰林院相送诸人上任。 也和前世一样,送部下出去干活,殷士儋也发表了讲话,无非是唱了高调,勉励众人要好好协助陈阁老修史,务必要完成皇帝和内阁的嘱托,编出一部符合大明特色儒家价值观的信史来。 除了满脸激动的罗万化之外,众人都是勉强挤出笑容来。 紧接着一名年轻的礼部官员从殷士儋身后走出来,领着众人向左顺门走去。 (本章完) 第11章 风暴再起 第11章 风暴再起 翰林院距离左顺门不算远,离了翰林院,沈一贯在内的庶吉士们都一脸颓丧。 苏泽却凑到那个年轻的礼部官员身边问道: “汝默兄,你也入史馆了?” 年轻的礼部官员也是无奈的点头,用和苏泽一样的吴侬细语说道: “我身为礼部员外郎,又曾经是翰林院撰罗,是被陈阁老亲自点名的。” 苏泽露出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表情,年轻的礼部官员这才说道: “子霖兄,我听说你是被张阁老亲自点名的,如果你和张阁老有什么误会,我可以帮你说说话。” 苏泽连忙表示感谢,却想着张居正虽然是你的座师,但自己和张居正的矛盾,怕不是你能调解的。 眼前这个年轻礼部官员也是个名人,他是嘉靖四十一年科举的状元申时行。 而嘉靖四十一年的科举副考官,正是张居正,所以申时行也算是张居正的门生。 在历史上,申时行在万历朝一直紧跟张居正步伐,最后在张居正死后继任内阁首辅,又给万历皇帝做了九年的首辅。 而申时行也是南直隶太仓县人,和苏泽是老乡,苏泽刚入翰林院的时候,正好是申时行调任礼部的时候。 申时行今年三十二岁,和苏泽是同乡,年龄也差不多,苏泽自然攀上了他,和申时行结成了朋友。 没想到申时行也被陈以勤点将,那这一次史馆可以说是人才济济了。 申时行也是经历过嘉靖隆庆之交几场政治斗争的成熟官僚了,在苏泽面前表示了忧虑后,后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领着众人参观了新的办公场所。 作为隆庆皇帝继位后文化系统的“重大工程”,史馆的办公条件还是不错的。 正堂自然是留给史馆总裁陈以勤的,但是陈以勤是阁老,更多时候还是要在内阁。 副总裁则是礼部右侍郎吕调阳担任,不过这位的主要工作也还是礼部的日常工作。 史馆的中层,也就是具体办事的人,就是申时行和苏泽这些翰林官了。 申时行和罗万化分别领一个小组,苏泽则加入申时行的小组担任副组长。 苏泽又将沈一贯要到了自己的手下,几人都在一个公堂内办公。 一直到了现在,苏泽终于有了升官的感觉! 申时行是礼部员外郎,还有其他的差事,国史馆也不是他的主要办公场所。 苏泽手底下带着包括沈一贯在内的四名庶吉士,也算是手底下有人了。 除了庶吉士外,苏泽手下还有五十名抄书手,这些都是从各中枢衙门征调的书手,都是精于公文抄写的老吏。 又过了两天,苏泽又见到了国史馆的正副总裁官。 文渊阁大学士陈以勤是个宽厚的老者,也是说了一些好好工作的场面话,然后就返回内阁办公去了。 副总裁礼部右侍郎吕调阳也只是露了一面,也是讲了一顿废话,就匆忙离开了国史馆。 而修实录的工作,其实也不复杂。 比如嘉靖皇帝的世宗实录,就是从嘉靖的起居注中,将一些重要事件考证精简一下,然后按照年份写进实录中。 唯一麻烦的就是睿宗实录,因为睿宗老人家没做过皇帝,所以只能从嘉靖皇帝对父亲的只言片语中,现编一段出来。 但是做过公务员的都知道,这种工程素来都是先易后难的,嘉靖皇帝在位时间长达四十五年,他的实录比起大部分皇帝都要厚,所以目前史馆的重点工作还是放在了世宗实录上。 本来苏泽以为,自己就要在史馆一边研究系统,一边混下去,却没想到朝廷上层的政治风波,还是不可避免的将他卷入其中。 —— “什么?退租?” 面对房东,苏泽疑惑的问道。 “苏大人,这房子实在是没办法租给你了,租金小老儿都退给您,请您另谋住处吧!” 苏泽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栋房子虽然又小又破,但是胜在距离皇宫很近。 要不是前任租客是自己的老乡,想要在皇城边上租到这样合适的房子还是很难的。 苏泽问道: “可是有人胁迫你?” 房东长叹一声说道: “苏大人,您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小老儿就是普通人,指着京师的房产过活,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苏泽再次问道: “到底是何人胁迫你?” 房东这才说道: “是户科给事中陆树德陆大人。” 苏泽听到这个名字,苏泽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陆树德,户科给事中,也就是科道言官之一。 陆树德是南直隶松江府人,和当朝首辅徐阶是同乡,也是科道中的清流领袖人物。 房东忙不迭说道: “苏大人您也知道,我家中虽然也有人在朝为官,但陆大人的兄长是吏部侍郎,小老儿实在是开罪不起啊!” 苏泽也不难为这房东,直接将自己的铺盖卷收拾好,在这京师想要仓促租到房子也不容易,更何况陆树德能用这样的下作手段,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手在等自己。 苏泽干脆直接提着铺盖卷,直接向着皇城而去,反正史馆有值夜留宿的地方,自己干脆就去史馆住上一晚再说。 —— “陆正言!听说苏泽这厮,这些日子都在史馆值房过的夜,如今翰林院和史馆都称呼他为‘丧家翰林’,哈哈哈!” 几名年轻士人,围着一个圆脸中年官员,举着酒杯恭维着。 陆正言,自然就是户科给事中陆树德了。 若是在嘉靖朝,陆树德这样的言官,是绝对不敢私自结交官员,聚众饮酒的。 但隆庆皇帝登基后,优待士大夫,陆树德又仗着自己做礼部侍郎的兄长,和背后的阁老同乡,逐渐将这些规矩抛之脑后。 徐阶当然不会亲自指使陆树德这个户科给事中针对苏泽,陆树德只是知道自从苏泽上奏后,高拱就举着“开隆庆之新政”的名义,开始打击徐阁老清流一系的势力。 而自己那个做吏部侍郎的兄长,面对吏部尚书高拱,每次回家也长吁短叹。 陆树德作为“清流”,自然要“挺身而出”,打压苏泽这样的“奸佞”。 心情大好,陆树德又说道: “睿宗皇帝实录这件事,大家也要齐心合力,要给史馆形成物议压力。” “昔日太史公治史,秉笔直书。此等千古事,岂能成为苏泽这等佞臣趋炎附上的捷径?” “编写世宗实录,也是为了明世宗皇帝之德政,为今世立祖宗之法度。” “此等大事,切不可让苏泽这等奸佞肆意妄为!” “我陆某在此立誓!必将苏泽驱逐出京!” 众人纷纷击节喝彩道:“好!” (本章完) 第12章 第二次上疏 第12章 第二次上疏 沈一贯满脸疲惫的来到了史馆。 他看到长住在值房的苏泽,已经早早洗漱完毕,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练字。 这也是苏泽最近的发现。 自己那个蓝色道具【模范毛笔】,可以写出标准字体,除此之外,这杆毛笔如果临摹不同的字帖,就能写出不同的字体来。 这个功能倒是十分的实用,要知道在大明能写出一手有特色的好字,还是很有优势的。 当朝首辅徐阶,不就是靠着一手好字,给嘉靖皇帝写青词,然后飞黄腾达的吗? 史馆中有大量的藏书,苏泽可以随意临摹誊抄,寻找合适自己的字体。 沈一贯看到苏泽写的字,大叹道: “这世上还真有苏兄这样的书道天才啊!” 原本苏泽的字沈一贯是见过的,大概还不如史官那些抄书小吏。 但是这些日子苏泽书法水平的进步之大,如果不是沈一贯亲眼所见,大概不相信一个人能在这么短时间获得这么大的进步。 更神奇的是,苏泽无论是临摹谁的字,都能临摹到惟妙惟肖。 用苏泽的解释,他年幼家贫,没有机会好好学习书法,现在终于有机会静下心来磨砺书法了。 虽然沈一贯也觉得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但是既然苏泽这么说了,沈一贯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看到苏泽如此淡定的样子,就连沈一贯也要佩服他的养气功夫了。 “子霖兄,你可知道外朝已经为了修史的事情吵起来,礼部、科道的官员纷纷上书,认为不该给睿宗皇帝编实录,我昨天还被人堵了宅子,国子监的一群读书人围着我家骂到了傍晚才散。” 沈一贯感觉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苏泽要住在值房了。 这些日子他天天被年轻的读书人滋扰,每天都要早出晚归。 史馆其他几位同僚的情况也差不多,明明首倡修史的是陈以勤陈阁老,这帮读书人不敢在阁老府上造次,天天对着史官的普通官员叫骂。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申时行也一脸疲惫的走进史馆。 “汝默兄。” 沈一贯也和申时行混熟了,上前热情的打招呼。 申时行也是一副憋屈的样子,他对沈一贯回礼,就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也难怪你不肯搬去我家住,这些日子我可被骂惨了。” 苏泽刚刚搬到史馆值房的时候,申时行就拉着苏泽去他家住,但是被苏泽婉拒了。 这几日给嘉靖老子修实录的事情愈演愈烈,国子监的年轻读书人也被煽动,白天在礼部抗议,早晚就在申时行这些修史官员家门口堵门叫骂。 大概就是斥责他们身为翰林和礼部官员,不能上书劝谏皇帝,反而顺着皇帝给没做过皇帝的“睿宗”修实录,是趋炎附上的奸佞。 这辈子顺风顺水的申大状元,何曾被人这样骂过,这些日子他都精神紧张,甚至也想学着苏泽躲进礼部了。 不一会儿,其他同僚也纷纷来到史馆,他们也都和申时行沈一贯的状态差不多,精神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样子。 苏泽依然坐在桌子上临摹,等到上衙的时候到了,苏泽才收起摹贴,就在这个时候,门房突然通报: “陈阁老到!” 申时行连忙领着一众编纂官站在门前迎接,只见前阵子都没来史馆的陈以勤,迈步走进了史馆。 陈以勤先是视察了史馆的修史进度,接着带领众人在明堂坐下。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些日子,外面物议纷纷,本官今日来史馆,为的就是睿宗实录的事情。” 陈以勤看了一圈,接着说道: “本官已经上奏陛下,修史有先后,先将睿宗实录修成,再修世宗实录。” 此言一出,众人不顾礼仪,当众惊呼起来。 陈以勤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苏泽,继续说道: “当然,睿宗实录的内容还是比较少的,世宗实录准备的史料繁多,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先整理世宗在朝的史料。” “翰林院编修苏泽,睿宗实录就交给你来修,这是陛下关切的事情,你务必要办的妥当。”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泽。 这其中有申时行的关切目光,沈一贯的担忧目光,更多的则是其他庶吉士们幸灾乐祸的目光。 就在这个时候,罗万化突然站出来说道: “阁老,睿宗实录虽然少,但是也有需要勘误考证的地方,下官想要和苏编修一起修史。” 苏泽有些意外的看向这位状元郎,他实在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是罗万化站出来要和自己一起修这个烂摊子。 听到罗万化这么说,申时行也站出来说道: “阁老,苏编修刚入翰林院,应该由下官领着他修史。” 厚道人啊,苏泽也有些感动的看向申时行,也难怪历史上申时行能调和张居正暴卒后的朝野矛盾,在万历朝这个粪坑打滚那么多年,最后还活的到了80岁善终。 沈一贯也咬牙站出来说道: “下官也愿意帮苏编修一起修史。” 这下子苏泽倒是有些意外,虽然不知道沈一贯的动机,但是他也记下了沈一贯的相助。 陈以勤咳嗽了一声说道: “刚刚本官就说了,睿宗实录不需要那么多人,这样,罗万化,你和苏编修一起,申时行沈一贯,你二人继续整理世宗实录的史料。” 陈以勤这么说,事情也一锤定音,陈以勤又命令人打扫出一间单独的房间,让两人搬进去专修睿宗实录。 苏泽当然知道陈以勤是在针对自己。 这帮言官对自己的攻击,让苏泽猜到了,自己应该是不小心介入到了徐阶和高拱的政治斗争中。 陈以勤虽然不站队徐阶张居正,但是和高拱更不对付。 可陈以勤是史馆总编纂,苏泽自然无法反抗。 官场中人,人人都想升官,就是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上官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下级的未来前程。 纵使你几十年寒窗,要是遇到一个打压你的上官,最后也只能一辈子一事无成。 穿越前的苏泽既无背景也无钱无势,又干不出溜须拍马的事情,苦活累活没少干,最终也不得不躺平。 但是穿越后,苏泽有了系统,也不愿意再受这个窝囊气。 官场中人,都是擅长揣摩上级想法的,苏泽被徐阁老厌弃,这个消息迅速在清流中传播开。 这场史馆的小风波,也让清流们看清了陈以勤的态度,外朝的风波再次扩大。 以户科给事中为首的陆树德为首,十三名言官一同上书,对苏泽发动弹劾。 这次声势实在是太浩大,在朝廷上下都出现了让苏泽罢职的声音。 身处风暴中心的苏泽,依然不为所动。 终于,时间来到了五月。 看着【手提式大明朝廷】的【模拟次数】刷新,苏泽终于放下了手里临摹的笔,拿起了桌案上的空白题本。 苏泽将奏疏一鼓作气写完,然后将这份奏疏塞进了手提式朝廷里。 ——【模拟开始】—— (本章完) 第13章 请修国史 第13章 请修国史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修国史疏》送到内阁,被内阁首辅徐阶票拟为“妄议国朝大计”。 两天后,《请修国史疏》被司礼监批红,翰林院编修苏泽妄言国朝大计,罚俸三个月。 ——【模拟结束】—— 果然如此。 如果按照一般程序,自己这份奏疏也是没办法通过的。 但是苏泽可是有系统的人。 【是否消耗20点威望值,确保《请修国史疏》一定被执行?】 果然! 苏泽对系统的猜想没错,这个系统消耗的“威望值”,是和执行难度挂钩的。 请罢早朝这件事难度比较大,虽然隆庆皇帝自己不愿意上早朝,但是群臣的压力还是很大的。 但是自己这份《请修国史疏》,皇帝其实是不会反对的,最大的难处是绕过徐阶这个首辅。 所以只需要20点威望值,就能强行通过这份奏疏。 而苏泽升任翰林编修后,每天增长的威望值变成了“+2”,到今天刚好存下了22点威望值。 “是!”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苏泽将自己的奏章交给通政司的官员,接下来继续返回自己的公房等待。 —— 内阁。 张居正刚刚结束了给皇帝的经筵,返回到内阁就听到了争吵声。 只听到高拱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正在铿锵有力的说道: “徐阁老!这帮言官整日盯着苏泽弹劾,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内容,牍扰圣上,我们内阁应当为陛下分忧,不该将这些奏章送上去。” 可是徐阶却说道: “高阁老此言差也,吾等内阁辅臣,不过是帮着陛下分忧,襄理政务的咨政罢了。当年就是奸臣严嵩当权,高阁老你弹劾他的奏章,也都是能送到先帝御案上的。” “如今圣天子在朝,吾等又怎么能闭塞言路,阻拦言官上书的权力呢!” 张居正不由的为自己的老师喝彩,不愧是徐阁老啊! 就连一向咄咄逼人的高拱,也被徐阶这几句话给挡了下来,只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生闷气。 张居正返回内阁,向徐阶这个首辅打了招呼,也返回座位上票拟奏章。 又是一份弹劾苏泽的奏章。 今日经筵的时候,张居正已经试探过皇帝的态度。 面对言官无休止的攻击,一向耳根子软的隆庆皇帝,也已经开始动摇,准备找个理由将苏泽调出京师了。 张居正在裕王府的时候,就经常给隆庆讲学,自然对他的性格十分的了解。 隆庆皇帝优柔寡断,虽然有仁心,但是做事很难坚持,不像是先帝嘉靖皇帝,认准的事情从不回头。 反正不上早朝的目的已经达成,先让苏泽抗一下,大不了过几年再补偿他。 张居正大概能猜到皇帝的想法,当年徐阶用先帝遗诏逼走高拱的时候,隆庆皇帝也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虽然回过神来,将高拱召回朝中,但是对于高拱的支持也是不坚决,以至于徐阶依然能压制高拱。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的官员又送来一批奏章。 张居正瞥见苏泽的奏章,他刚准备拿走,却突然被高拱拿了过去。 张居正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在高拱读完了苏泽的奏章后,立刻站起来说道: “好!” 说完这些,高拱直接拿出揭纸,写下了自己的意见,然后走向徐阶。 “徐阁老,这份奏章请您票拟,尽快送到宫里去吧。” 徐阶接过了奏章,刚看到苏泽的名字,徐阶心中轻笑。 这大概是苏泽顶不住了,所上的请罪奏章。 可等到徐阶看到奏章的标题,《请修国史疏》,他的脸色有些变化。 等到徐阶翻开奏章,读完了第一段后,以他的城府心机,竟然也掌心冒出汗来! 这并不是一封请罪奏章! 而是苏泽请求隆庆皇帝,从本朝太祖皇帝开始,编纂一本《明史》出来! 苏泽在奏章中说的理由也很简单,本朝有起居注,有实录,但是却没有一本纪传体的国史。 官修国史这件事,历朝历代也都是有先例的。宋代就做的很好,北宋的史书,宋人自己已经修完了。 现在自己给自己修史,总比后人再修要好。 而且我朝野史泛滥,这都是因为国家没有正史的原因,有正才能有邪,正史一出,那些野史歪史自然就消散了。 苏泽又在奏章中写道: “国史一成,则圣祖之丰功峻德,悬日月而无穷;良臣之鸿猷嘉谟,炳天壤而不朽。” 最后苏泽又说道: “国史一成,可以史为鉴,为后世子孙之师;国史一成,也可让后世铭记陛下之功业,为万世之钜业!” 看到这里,徐阶就知道,如果这份奏章送到隆庆皇帝的案头,皇帝是什么反应了。 哪个皇帝能够忍受这样的诱惑? 别说是皇帝了,如果将史馆的工作从编修实录变成编修国史,那总裁官肯定就不会是内阁次辅陈以勤了,皇帝必然要任命自己这个内阁首辅亲自担任总裁官。 国史一成,作为总裁官的自己,就和《永乐大典》的总裁官解缙一样名流千古了! 可是苏泽突然上这样一份奏章,到底有什么深意? 徐阶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但徐阶毕竟老了,他脑子一时无法转过来,于是对高拱说道: “肃卿啊,这样的大事,还是先在内阁议一下,形成合论再送入宫中吧。” 徐阶这是缓兵之计,他是想要拖延,等回去再找自己的门生弟子好好探讨一下,斟酌苏泽这份奏章有没有什么坑。 但是高拱显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他拿出刚刚徐阶的理由说道: “如今圣天子在朝,吾等又怎么能闭塞言路?此等大事,自然要立刻送到陛下面前,恭请圣裁!” 被高拱用自己的话顶了,徐阶也无可奈何,高拱干脆贴上了自己的票拟意见,直接喊来通政司官员,将这份奏章火速送进皇宫。 果不其然,隆庆皇帝见到这份奏章,立刻亲自批示,下令将史馆变成国史馆。 改由内阁首辅,建极殿大学士徐阶担任总裁官,张居正、陈以勤担任副总裁官,监修国史。 朝野上下,都被苏泽这套骚操作给惊到了,而更多的人则是扼腕叹息,这样一个拍皇帝内阁马屁的好机会,怎么就被苏泽抓住了呢? 国史一成,这又是多大的功劳? 陆树德更是恨得牙痒痒,再次赌咒发誓要将苏泽赶出史馆。 陆树德和同僚商议完毕,继续加大力度弹劾苏泽后,醉醺醺的返回家里,却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本章完) 第14章 《条陈国史三事疏》 第14章 《条陈国史三事疏》 陆树德在京师做官,都是住在兄长陆树声家中的。 陆树声是嘉靖二十年的会试第一,如今官至吏部右侍郎,在京师也算是挤进了重臣行列。 陆树德和陆树声虽然是兄弟,但是两人年龄相差十三岁,而陆树德小时候也是在兄长陆树声指导下读书的,所以两人虽然是兄弟,但是却更像是师生。 陆树德对兄长很敬重,做官以后也对兄长的教导言听计从。 但是今天陆树德一回家,却发现陆树声正在打点行李。 “兄长,您这是?” 陆树声见到弟弟,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开口训斥道: “你身为科道言官,还整日醉酒,立身不正,如何垂范天下?又要如何正谏君王?” 陆树德知道兄长又要训斥自己,他连忙问道: “兄长这是在干嘛?” 陆树声说道: “哎,为兄已经向陛下辞官,今日就要归乡。” “啊?” 陆树德看向兄长,连忙问道: “父母都已经过世,兄长为何现在就要归乡?” 陆树声今年六十岁,这个年纪在明代大臣中中规中矩,而大明也没有明确的致仕退休年龄。 徐阁老比陆树声还要大六岁,依然当着内阁首辅,而严嵩更是在阁老的位置上坐到了82岁才倒台。 陆树声说道: “兄长身体不好,所以向陛下请辞归乡养病。” 说完这些,陆树声看向弟弟说道: “最近南京六科有缺,你要不要去?” 陆树德这下子明白了,兄长这根本不是回乡养病,而是看出了朝廷将有风暴,找个理由从京师跑路。 甚至还想让自己也一起跑。 陆树德不明白兄长为什么如此风声鹤唳,难道是因为徐阶和高拱的争斗? 就算是辅臣之间的争斗,也不至于要归乡啊? 而且如今内阁四人,张居正是徐阶的弟子,陈以勤虽然不站队,但是也和高拱有旧怨。 徐阶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三打一还怎么输? 在陆树德看来,高拱不过是仗着皇帝的宠信,才能在内阁立足,以徐阁老的手腕,很快就能将他再次赶回老家。 自己兄长是吏部右侍郎,是清流安插在吏部,牵制高拱的骨干,怎么能撂挑子回乡呢? 兄长你不要进步,我还要进步呢! 看到弟弟的表情,陆树声明白了弟弟的想法,他叹息一声说道: “你舍不得京师的荣华富贵,这座宅子就留给你了。” 说完这些,陆树声也懒得再劝,直接吩咐管家加紧打点行囊,明日一早城门开了,就立刻启程离京。 —— 次日,陆树德浑浑噩噩的来到了六科廊,昨日聚会的同僚凑上来,对着陆树德说道: “陆兄,你的奏疏写好了吗?” 陆树德这才想起来,昨日约着要一起弹劾苏泽的,他连忙拿起桌上的空白题本说道: “我兄长辞官离京,昨日我帮着他打点行李的,这就写,这就写。” 科道官在大明的官僚体系内,地位也是十分特殊的。 秉承了太祖“以小制大”的思想,科道官员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地位很高,有着纠劾百官的巨大权力。 这一点也体现在六科的办公地点上,六科的公房是一条长廊形的房子,俗称“六科廊”,和内阁翰林院一样,六科廊也是在皇宫内的。 所以六科给事中能有机会见到内阁重臣乃至于皇帝,也能第一时间知道皇帝和内阁的情报。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科道官员冲进了六科廊,对着众人说道: “不好了!苏泽上第三疏了!” 听到苏泽的名字,陆树德都觉得心脏一窒,他这些日子对这个名字咬牙切齿。 但是很快的,陆树德又对苏泽的第三疏好奇起来。 今年刚中的进士,苏泽总共上了两疏,这两疏都名震天下! 要知道很多的言官,这辈子都没能写出一篇能影响朝堂的奏疏。 上一个“一疏而天下知”的,还是在先帝朝上《治安疏》的海瑞呢。 这名科道官员拿着拖本,在六科廊读了起来。 《条陈国史三事疏》? 这是有关修史的奏疏? 这样的奏疏,又能有什么波澜? 陆树德不明白,他不是治史的专家,其实国史这种事情,和普通官员没啥关系。 但是听了同僚读的苏泽奏疏,陆树德的脑袋嗡了一下。 他怎么敢! 原来,苏泽这第三封奏疏,刚送到了内阁,就引起了剧烈的震荡! 内阁首辅徐阶看到这份奏疏,差点直接气到晕倒,而张居正看完了奏疏,也是脸色发白。 陈以勤更是双手颤抖,心中开始咒骂苏泽十八代祖宗。 只有高拱佯装震惊,却藏不住嘴角的笑容,然后命人立刻送到宫中,请皇帝圣裁。 见到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也很头疼,于是他按照高拱的票拟意见,将苏泽的奏疏发往各部衙门,让群臣公议。 苏泽在《条陈国史三事疏》中,主要就讲了三个问题。 第一个,要修国史,建文帝的问题怎么定性,要不要列本纪? 第二个,景泰帝的问题怎么定性,要不要列本纪? 最后一个,才是如今群臣攻击的问题,嘉靖亲爹睿宗皇帝的问题怎么定性,要不要列本纪。 和第三个相比,前两个才是重量级的问题,可以直接将内阁和礼部炸飞的那种! 成祖朱棣北伐的时候,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承认建文帝的。 但是到了晚年,对建文帝的事情进行了革除,甚至连建文这个年号都不用了,直接将建文四年称之为洪武三十五年。 要知道朱元璋在洪武三十一年就驾崩了,这洪武三十五年的说法,任何一个读书人都绷不住。 景泰帝的问题也同样棘手,明堡宗夺回皇位后,对景泰帝也是多方打压。 景泰帝被谥为“郕戾王”,实录都被混在明堡宗的实录里。 和这两个重量级问题相比,嘉靖他生物爹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反正太祖朱元璋也给自己的老子朱世珍追封了皇帝,编了实录的。 原来苏泽的后手在这里? 陆树德全身发抖,只听到刚刚宣读奏疏的官员说道: “那苏泽建议,礼部、翰林院和科道官员,都要上书议一议这三事,陛下也朱批准奏了。” 陆树德一屁股坐在到凳子上,他已经后悔了,为什么不听从兄长的话,调去南京六科。 (本章完) 第15章 圈子 第15章 圈子 凡是在职场工作过的都知道,当自己被领导交办了无法完成的任务,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任务闹大,将整个部门的人都拖进来一起受苦。 那任务失败的时候,就不用自己一个人背锅了。 用苏泽在前世总结的话,这一招就叫做“炸屎”。 领导给你屎盆的时候,如果你不吭声,那吃屎的就只有你自己了。 如果这时候你将整个茅坑都炸了,那就是所有人一起吃屎了。 而明史中,就有这么两个大坑,这两个大坑可要比嘉靖老爹的问题严重多了。 朱棣靖难自然不必说,朱祁镇的夺门之变也是个大麻烦。 苏泽先是上书请修国史,让皇帝和内阁同意编纂明史。 紧接着就将这两个大雷点燃,然后推给内阁科道来讨论。 这奏疏要怎么写? 你对成祖靖难有什么意见吗? 还是觉得夺门之变有问题? 这可都是涉及到皇位法统的重大问题。 可是装作看不见,现在修明史,不能再搞一个洪武三十五年吧? 这岂不是要被后世耻笑? 还有朱祁镇做的那档子事,他儿子朱见深都给于谦平反了,那代宗的本纪怎么办? 总不能让朱祁镇在瓦剌打猎的那几年,也还用英宗年号吧?那也太绷不住了。 陆树德这帮科道官员们,平日里弹劾别人写奏疏是洋洋洒洒万言,面对这两个棘手问题,却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陆树德抓着头发,这倒霉奏疏到底怎么写?—— 国史馆内,苏泽悠然的坐在公房内,看着手里的书。 不过手里的书只是掩饰,其实苏泽正在查看【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结算报告”。 【群臣争议两个月,编修国史没有进展。】 【隆庆二年六月,国史总裁官徐阶辞官,编修国史工作暂停,隆庆帝驾崩后,国史馆解散。】 果然和苏泽所料的那样,面对靖难和夺门之变这两个棘手问题,这大明官修国史是肯定搞不起来了。 和苏泽前世在部委参与过的很多重大工程一样,当工作推进不下去,工作组就会逐渐瘫痪,抽调的人员返回原来的岗位,然后在合适的时候摘掉牌子解散。 自己在国史馆的工作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爽快的摸鱼时间了。 而这一次系统结算,还给苏泽一个意外惊喜。 徐阶要在隆庆二年六月倒台了。 徐阶的倒台,在苏泽看来是必然事件。 大明的内阁首辅,外臣都是以相公相称,但实际上和真正的宰相没法比。 大明内阁只是辅臣,不是真宰相。 若要能行相权,都是在特殊时期,比如皇帝年幼的内阁辅臣,往往还有顾命大臣的身份,比如万历时期的张居正。 即使是张居正,在万历渐渐长大亲政后,也要让出权力,这也是张居正暴卒的,要不然他和万历之间也避免不了冲突。 隆庆皇帝已经三十多岁了,徐阶只是首辅不是顾命大臣,所以平日里只能用祖宗之法来压制皇帝。 但是祖宗之法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存在辩经空间的,隆庆皇帝召回高拱,徐阶就已经落入下风。 一个没有皇帝支持的首辅是很脆弱的,可能言官的某一次攻击,就能将他拖下内阁首辅的位置。 罢相是迟早的事情。 也就是说,徐阶还有一个月就要罢相了,那自己要不要上疏一封,搞一个弹劾首辅的成就? 苏泽想了想,决定还是静观其变,自己毕竟只是翰林,又不是科道言官,弹劾首辅对他的资历也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被人忌惮。 就在这个时候,一脸颓丧的申时行推门进来,他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可是害惨了我。” 苏泽当然知道申时行说的是什么,皇帝让内阁、礼部、科道上陈国史三事,申时行是礼部员外郎,自然也被要求上疏条陈。 这些几天申时行的头发不知道揪掉了多少,当看到始作俑者苏泽,竟然在史馆悠然的读书练字,他自然是气上心来。 申时行垂头丧气,沈一贯却兴高采烈的推门进来,嘴里嚷嚷道: “子霖兄!科道那帮家伙可惨了!听说这几日都闭门在家写奏疏,那陆树德头发都愁白了!” 沈一贯这才看到满脸怨念的申时行,他连忙说道: “苏兄这一招是厉害,可误伤了礼部,外面骂你的人更多了。” 苏泽哈哈一笑,却不以为意,这时候罗万化也走进了公房。 罗万化对着苏泽作揖,接着将一堆书放在桌上,又问道: “子霖兄,你说的那些书我已经读完了,还有别的吗?” 苏泽随口又报出了几个书名,罗万化认真记下,他叹息说道: “苏兄果然博闻强记,我这状元实在有愧啊。” 如果别人这么说,苏泽会觉得是装逼,但是罗万化是老实人,他是真的在夸苏泽。 苏泽有些汗颜,自己的博闻强记,自然是因为吃了【记忆胡饼】的缘故,要说求学态度,罗万化确实比自己严谨很多。 苏泽也搞清楚了罗万化为什么要自请入史馆,这位状元郎是真心喜欢做学术。 苏泽在前世部委也遇到过这样的同事,他们往往无欲无求,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 这种人是最好相处的,他们看不起你,是因为觉得你能力不行,而一旦你表现出更强的能力后,他们会心悦诚服的听从你,将你当做师友来敬重。 不知不觉中,国史馆内已经形成了这么一个以苏泽为纽带的小圈子。 在苏泽看来在,这个圈子含金量十足,光是状元就有申时行和罗万化两位。 未来首辅也是两位,历史上申时行和沈一贯都做了首辅。 罗万化也做到了礼部尚书,这也是重臣之列了。 苏泽对这个圈子很用心,四人其实都是初入职场的新人,这时候结成的情谊,往往能超越利益和政治派别,更加纯粹和真诚。 就在四人闲谈的时候,门房突然通传道: “张阁老到!” 张居正来了? 四人连忙站起身,整理衣袍走出公房。 不用说,张居正果然是冲着苏泽来的,只见一把好看长须的张居正,走到了苏泽面前。 (本章完) 第16章 立人设 第16章 立人设 张居正来的很早,国史馆的官吏还没有上班,苏泽心知肚明,这个时候来国史馆,张居正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四人站在公房前迎接张居正,首先是职位最高的申时行,对着张居正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师相”。 申时行果然是个妙人,这一声师相既称呼了他和张居正的师生关系,又称呼了张居正的职务,算是亲近中有保持了距离。 罗万化和沈一贯和张居正没有这层关系,所以老老实实的称呼“阁老”。 这也是中规中矩的称呼,作为官员,张居正身上有很多职务,称呼最大官职总是没错的。 但是苏泽却拱手为礼,口呼“学士”。 张居正饶有兴致的看向苏泽。 学士,自然是张居正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挂职翰林院的侍讲学士。 苏泽称呼张居正为学士,而不是他的其他职务,是强调他的翰林出身。 而在场其他四人也都是翰林出身,这一句“学士”,拉进了众人的距离,也表示了苏泽对于前辈的尊重。 更重要的是,对于读书人来说,“学士”这个词也带有恭维学问的意思。 对于做官到张居正这个地步的官员来说,只差一个内阁首辅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反而很多内阁首辅,更看重文坛的名声。 比如嘉靖朝的大奸臣严嵩,再比如当今首辅徐阶,这二人都热衷于学术,甚至亲自下场组织讲学活动。 张居正自然也不例外。 听到苏泽口呼“学士”,张居正更加欣赏他了。 “本官也兼着副总裁官的位子,今日就是来史馆随便看看,进去再说。” 四人自然不相信张居正只是来随便转转,但张阁老这么说了,众人也只能将他迎入了公房。 落座之后,闲聊了一会儿史馆的工作,张居正说道: “岁月倥偬,当年本官在翰林院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翰林院的馆藏,你们在翰林院读了哪些书?” 众人纷纷报出书名,等苏泽报出一长串的书名后,张居正又挑了几本询问了一下。 吃过【记忆胡饼】的苏泽,自然倒背如流,这让张居正对苏泽的态度更好了。 气氛也逐渐融洽了起来。 苏泽又说道: “前几日,下官整理先帝朝的奏疏,读到了阁老任职翰林院时所著的《论时政疏》,阁老年轻的时候就有凌云之志,当真是吾等的楷模。” 张居正眼睛更亮了,他当年刚入翰林院的时候,上陈《论时政疏》,首陈“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系统阐述了他改革政治的主张。 但是时任皇帝嘉靖和首辅严嵩,都没有重视张居正的上疏,后来张居正就不怎么上疏,继续在翰林院读书,避免参与朝中的政治冲突。 申时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苏泽,他甚至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张居正的弟子? 自己这位座师规矩森严,今日见他笑的次数,超过了申时行这一年见过的次数,苏泽这些恭维都算不上多肉麻,可都拍进了张居正的心坎里。 不是,你不是高阁老一派的吗? 当然,更惊讶的是沈一贯。 他一向觉得苏泽不懂人情世故,是个恃才傲物的愣头青,今天他对张居正的这通马屁,当真是让沈一贯惊掉了下巴。 不是,兄弟,你这么能拍马屁的吗? 已经被吊成翘嘴的张居正,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苏泽的彩虹屁,这才说起了正事。 “子霖啊,你上陈《条陈国史三事疏》,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定议?这三事你怎么看?” 在场众人也都看向苏泽,尤其以罗万化的眼神最为炽热。 这些日子,罗万化已经成了苏泽的迷弟,他也很想知道苏泽到底是怎么看这“三帝问题”的。 苏泽倒是早有了准备,他装作思考了一下,开始说道: “张阁老开口,下官就说一说自己的浅见了。” “首先是靖难之事,成祖靖难的理由世所周知,是当时建文朝中奸佞横行,满朝虫豸!成祖靖难是为了清君侧做周公,可没想到建文帝失踪,最后不得已继了皇位。” “成祖的本意是好的,都是为了维护我皇明社稷,可如果不列建文帝的本纪,那后世愚钝之人怕是有什么不好的猜想,如今民间野史很多,这就是正史不清的缘故。” 沈一贯崇拜的看向苏泽,心中暗道:“还是苏兄你能睁眼说瞎话啊!” 其实苏泽这些说法,就是明成祖朱棣在《奉天靖难记》中的说辞,属于官方政治正确,他这么说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张居正显然不准备放过苏泽,他继续问道: “那景泰的问题呢?” 苏泽说道: “景泰帝的问题也没有什么难的,景泰病重无嗣,归政也是他本人的意愿,景泰诸臣在宪宗朝多以平反,列为本纪也是应该的。” 苏泽接着说道: “三帝都无嗣。” 张居正看向苏泽,心中充满了惋惜,这苏泽怎么不是自己的弟子呢? “三帝无嗣”,这就是关键问题。 当然,苏泽说的三帝无嗣,分别是建文帝、景泰帝,以及世宗皇帝前的明武宗。 三帝无嗣,所以三帝问题并不涉及法统问题,所以无论怎么议论,都对皇权正统性无碍。 当然,作为一个老于权谋的权臣,张居正很清楚,虽然三帝无嗣,但是要让皇帝明确三帝问题,依然是很困难的。 这毕竟涉及的是皇帝的祖宗家事。 所以大概这次的编修国史,最后也要无疾而终了。 张居正有些遗憾,他是个喜欢做实事的人,如果真的能完成官修国史,那也是一份功绩,只可惜这三帝问题,让官修国史是修不成了。 张居正越看苏泽越是遗憾,只可惜他没能早几年中进士,如果能和申时行同科中,就是自己的弟子了。 又想到内阁的斗争愈发的激烈,自己夹在徐阶和高拱之间更加的难熬,张居正也露出一丝疲态。 张居正又勉励了一下四人,让他们好好进学,又对苏泽说道: “本官当年在翰林院的时候,正是奸相严嵩祸乱朝政的时候,曾因病归乡,倒是也见了不少乡土之情,如今想来,也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当日权相严嵩如日中天,百官趋炎,可今又何在?” “苏子霖有相才,本官实在不忍心你折损在浊政中啊。” (本章完) 第17章 威望增加 第17章 威望增加 苏泽自然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张居正的意思。 张居正刚考中进士,也是热血青年,曾经上《论时政疏》针砭时弊。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力量太小,因为不得志曾经病退了一段时间,后来再入翰林院的时候,就开始韬光养晦,跟随徐阶的脚步。 张居正这是拿自己的经历,来劝说苏泽,不要参与内阁的争斗。 当年严嵩权势煊天,最后落到一个“寄食墓舍以死”的下场。 张居正也是在点苏泽,别看高拱如今得势,可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一旦高拱失势,苏泽跟着高拱这么紧,那肯定要被清算。 这就是士大夫所谓的“乱世隐,盛世出”,张居正是在点苏泽,让他不要贸然介入高层的斗争中。 苏泽对此当然不以为然。 穿越前他就在隐,现在穿越了,又有了金手指,难道还要隐? 但张居正是长辈,又是上司,他这样放低姿态劝说苏泽,苏泽当然要有所回应。 苏泽说道: “学士,末学幼年曾就读书院,书院有一楹联,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张居正听完眼睛一亮,连忙问道: “这是哪位大儒所提?” 苏泽摇头说道: “年代久远,不可考也。” “苏泽以此联为戒,范文正公也曰‘处庙堂之高,则忧其君’,苏某上疏并非为了自身功名,而是为了国事计。” “众臣谋身,何人谋国?但为国计,不计生死。” 听到苏泽这么说,张居正也不再多劝,神情复杂的看向苏泽,就转身离开了史馆。 苏泽知道这次交谈,自己的“人设”是立住了。 混过职场的朋友都知道,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人设”。 无论什么样的职场,最终决定事情的还是“人”。 人就有自己的好恶,古今中外都有人情世故。 私人交往自然是一种方法,但是在和领导靠近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立好人设。 当然,这个人设不是随便立的。 马上要主政的高拱,和历史上会在神宗朝主政的张居正,这两人都是实干派的政治家。 所以他们更加看重实干人才。 苏泽将自己敢于任事,能够做事的人设立起来,就算是在政治上和张居正产生冲突,他也会顾念自己的能力放过自己。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张居正比苏泽何止官大一级。 如果张居正真的要压制苏泽,就算是苏泽真的完全站队投靠高拱,也能在他的升迁中造成阻碍。 实干的人设立起来,张居正就算不提拔自己,也不会刁难自己。 对于才官居七品的苏泽来说,这样就够了。 至于徐阶,系统说他下个月就要罢官,冢中枯骨罢了!—— 朝局果然和苏泽所预料的那样,在内阁、礼部、科道的争论中,三帝问题还是争执不下。 而原本攻击苏泽的科道言官们,此时也自身不保。 有好几个言官上书条陈三事,甚至连最基本的问题都没能讨论清楚,还有将野史记载也写进奏章中的。 隆庆皇帝对此也很头疼,朝堂上为了三帝问题争论不休,正常的政务都没办法开展了。 就在这个时候,还是高拱站了出来。 户科给事中陆树德,在上书奏议三帝问题的时候,将先帝嘉靖皇帝的年号写错了。 高拱抓住了这个机会,以大不敬的名义,请求处罚陆树德。 而一向对群臣宽厚的隆庆皇帝,也因为这个笔误发了大火,直接朱批写道: “科道小臣动辄弹劾大臣,内不修文德,酌降三级,调外任用!” 陆树德直接降级外任,算是杀住了议论之风,百官奏章隆庆皇帝全部留中不发,逐渐将三帝问题的议论压了下去。 朝堂是暂时清净了,但结果就是,国史馆的项目刚刚立项,就惨遭夭折。 国史总裁官徐阶一次都没有去过国史馆,副总裁官张居正和陈以勤也不来了。 又过了几天,从各部衙门抽调的书手也都纷纷返回了原部门。 在大明的阁部中,这些基层的吏员书手才是处理公文的主力,现在国史项目黄了,各部的老大就会偷偷把人抽调回去,总裁官和副总裁官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紧接着,被抽调来的礼部官员和翰林院官员,也开始不来国史馆上班了。 他们都找些理由返回原来的部门,国史的事情眼看就已经黄了,留在这里只会耽误自己的前程,所以他们赶紧返回原来衙门刷存在感,寻找新的晋升机会。 这些日子,沈一贯也是国史馆和翰林院两头跑,而申时行这个礼部员外郎,更是直接被上司要回去干活了。 只有罗万化跟着苏泽,整日泡在史馆里读书。 炸了“屎坑”的苏泽,却成了这场风暴之中最安然无恙的人。 五月中旬末休沐时候,外朝的风波逐渐平静,苏泽也终于离开了史馆。 整日住在史馆也不是个事情,陆树德被降级外任后,言官们也不敢再继续弹劾苏泽。 而苏泽力陈三帝问题,给他在京师士子中挣了不少的声望,好几个曾经堵他家门的国子监生,都找人带话向苏泽道歉,而在这种风评逆转后,苏泽也接到了【威望值+50】的提示。 果然如此! 威望值就是苏泽的个人威望,官职本身会定期增长威望,而苏泽如果做了提升威望的事情,也能一次性增加威望! 这次上奏《条陈国史三事疏》,就是苏泽的一次试验,想要看看能不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增加威望值。 果然可以! 也就是说,除了升官提升每日的威望值增长这个方式外,也可以通过事件来提高自己的声望,来增长这个【威望值】。 搞清楚了威望值的获取方法,苏泽将注意力放在了系统任务上——【升官】。 可惜国史馆的项目黄了,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殷士儋和自己不对付,苏泽想要升官,也只能另辟蹊径了。 苏泽心中也有了计划,马上就要到六月了,等手提式朝廷的cd刷新了就办。 (本章完) 第18章 会馆 第18章 会馆 不过今天休沐,苏泽倒是有别的事情要忙,今天他约着申时行,在京师寻找租房。 国史馆已经实质上停滞工作了,这时候苏泽也不方便继续住在官署里了,毕竟国史馆是在皇宫内的。 申时行曾经邀请苏泽去他家中暂住,但是苏泽拒绝了他的邀请,于是今天又邀请苏泽,陪着他一起找房子。 休沐时间,两人都穿着儒衫,申时行还带上了书童仆人,两人一同向崇文区的苏州会馆而去。 “子霖兄进京后,还没去过苏州会馆吧?这京师租房子门道太多,还是要找乡党帮忙才行。” 会馆,就等于后世的驻京办,不过大明会馆还有老乡会和商会的功能。 苏泽前身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穷酸读书人,没有去过苏州会馆,他也好奇这个时代的会馆是什么样的。 “没想到我们苏州府还有单独的会馆?” 申时行在京师多年了,他说道: “其实弘治朝的时候,整个南直隶的会馆都是一起的,叫做南直隶会馆。” 苏泽在后世听说过“湖广会馆”,他也疑惑的问道: “为何南直隶会馆没了?” “南直隶太大了,各府都看不起对方,先是徽州府的办了徽州会馆,后来各府也单独开办了自己的会馆。” 苏泽有些无语,原来散装江苏在明代已经这样了,散装的历史悠久。 申时行又自豪的说道: “我苏州府是天下第一府,自然也要有自己的会馆。” 这话倒是没问题,如今苏州府确实是整个大明最繁华的地区,当时就有“苏州样、广州匠”的说法。 所谓广州匠,就是因为广州地处沿海地区,因为远洋贸易而带来了手工业发达,广州的工匠手艺独步天下。 而苏州府作为大明最富庶的府,也是大明的时尚之都。衣、食、住、行,苏州是当时当之无愧的标杆。 苏州流行的服饰,很快就会成为全国流行的服饰,苏州流行的食物,也很快会成为京师达官贵人家的菜。苏州流行的曲目,也会在全国上演。 果不其然,来到苏州会馆前,苏泽见到人流明显多了起来,街边都是热闹的店铺。 申时行轻车熟路,带领苏泽来到了一个前后三进的建筑前。 门房见到申时行,立刻将一行人迎接了进去,不一会儿,苏州会馆的管事连忙出来迎接。 “状元郎,有事让我等去府上拜见就行,怎劳您亲至会馆!” 虽然在京师,但是管事依然是一口地道的吴音,申时行大大方方的坐下,接受了对方的恭维。 自从穿越以来,苏泽见到的都是朝廷重臣,光是内阁辅臣就见到了好几位了,还和张居正对话过。 一直到这个时候,苏泽才发现,自己穿越的身份高得离谱。 七品的翰林编修,已经是很多人仕途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了,但是对于年轻的翰林官员来说,这才是仕途的起点。 就比如申时行,他现在是礼部员外郎,已经是从五品的官员了。 而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踏入仕途也才六年,要知道苏州知府也才是正四品。 申时行对着苏泽说道: “这位是翰林院编修苏泽苏子霖,今科二甲进士,也是我苏州府人士,黄管事给苏兄登记一下乡籍册。” “子霖兄要在京师租房子,请会馆出面寻个伶俐的牙人,找一间合适的宅子,要离皇城近的。” 听到这里,这位黄管事眼睛一亮,热切的看向苏泽道; “原来是近日名满京师的苏编修!会馆本想要登门拜访的,可听说您这些日子都住在史馆值房。今日早上起来就听到雄鸡唱日,原来是两位大人驾临,蓬荜生辉啊!” 黄管事连忙亲自回去捧乡籍册,申时行则对苏泽说道: “这位黄管事是当今苏州知府的门客,是个办事利落的,有什么事情让他办就是。” 申时行又补充道: “但我等清流官,冰敬炭敬虽然是官场定规,但毕竟是陋俗,苏兄若是手头不宽裕,来我府上支取就是,可别让那些言官找到由头。” 苏泽连忙向申时行表示感谢,他立刻明白了申时行的意思。 会馆就是驻京办,这黄管事就是驻京办主任,是现任苏州知府的贴心人。 前世苏泽也明白驻京办的工作,就是以联络老乡情谊为名,在京师拉关系。 无论是申时行还是自己,都算是朝廷明日之星,又在要害的部门。 申时行是提醒自己,若是黄管事向自己行贿,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 平日里交往虽然不谈钱,但是申时行一看就是不差钱的。 申时行原本姓徐,养父曾任苏州知府,后来中了状元才认祖归宗。 申家也是苏州府的富商,天降一个状元郎认祖归宗,自然是全族热烈欢迎。 申时行的妻子吴氏,也是苏州府有名的乡绅,在苏州府城内有好几座丝织工坊,成婚的时候带来的嫁妆可是堆满了一条街的。 不仅仅是申时行,沈一贯也是大家族出身,叔父沈明臣在东南很有才望,交往的也都是大人物。 就连罗万化也是富农出身,家中也是有大片祖产良田的。 呸,万恶的封建地主阶级。 不一会儿,黄管事就捧出乡籍册,高高举起对着苏泽说道: “请苏编修留下墨宝。” 所谓乡籍册,就是在京苏州府乡籍名人留名的地方,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同乡都是宝贵的政治资源。 苏泽前世也参加过老乡会,只不过那时候自己官职卑微,只跟着吃了几次席就不去了。 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后,又一名牙人被人领着,来到了苏泽身边。 牙人,就是中介的意思,宋代就开始出现专门的中介,有专门介绍佣人的,也有这种房产中介。 果然找对了门路,事情就好办多了,这名牙人相当的伶俐,带着苏泽简单转了一圈,就找到了一间合适的房子。 而这一路上,黄管事都鞍前马后的跟着,让苏泽明白了什么叫做腐朽的地主阶级。 最后等到下定的时候,黄管事又上前说道: “苏编修,这宅子是典房,典租的钱就由会馆垫了,您且先住着。这种事在京师也常有,言官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弹劾您的。” 苏泽看向黄管事,不愧是能做驻京办主任的人物,竟然能用典房的方法贿赂自己。 (本章完) 第19章 第四封奏疏 第19章 第四封奏疏 典房,顾名思义,是介于租和买之间的经济活动。 当屋主遇到经济困难,但是不愿意卖房的时候,就会用典房的方法将房子“典当”出去。 和出售不同,屋主如果经济情况好转,就可以用同样的钱将房子赎回来。 典房的特点就是房屋的产权不发生转移,黄管事典房给苏泽住,理论上确实不存在行贿的问题。 房子产权是原来屋主的,又不是苏泽的。而典房的钱也是随时可能拿回来的,这怎么能算是行贿? 当然,苏泽是不愿意在这点小事上占黄掌柜便宜的。 成立国史馆后,皇帝也给国史馆发过赏赐,这间屋子的价格也不高,苏泽还是自己掏钱典了下来。 黄管事也不强求,大家都是同乡,来日方长,只要让苏泽明白自己的心意就行了。 会馆的工作本身就是烧冷灶下闲子的事情,只要能让苏泽留下好印象,也就算是他黄管事办好了工作。 有了新居,苏泽又向申时行发出邀请,等下一次休沐来家中聚餐温居,申时行欣然答应下来。 申时行回到府中,他妻子吴氏立刻迎接了上来。 “夫君,苏编修的房子租上了吗?” 申时行脱下外衫点头说道: “已经办妥了,今日会馆的黄管事陪着跑了一天,子霖兄月末邀请我们去他新宅温居。” 吴氏和申时行成婚多年,感情是相当不错的,她问道: “那小妹的事情?” 申时行摇头说道: “今日外人多,人多嘴杂,等下次温居的时候再说。” 吴氏叹息说道: “苏编修确实是良配,就怕他看不上小妹。” 申时行说道: “成与不成,还是要先说着看看。前些天我听人议论,说是师相也想招子霖为婿,但是独女年龄太小了,已经遣人回江陵老家,看看族中有没有合适的闺中女子。” 吴氏听说张居正也想要招婿苏泽,她连忙说道: “那夫君可要抓紧了,当朝宰相可不止恩相一位啊。” 申时行也说道: “就是这个道理,你妹妹家世外貌都是良配,但是。” 吴氏知道自己丈夫的意思,她也苦着脸说道: “当年爹娘让她读的那些书,把脑子都读坏了,整日里就忙着那些商贾之事,她一个未婚女子,把娘家产业折腾再大又有什么用?” 申时行反过来劝说妻子说道: “王泰州的学问还是有些裨益的,就连徐阁老也对他很推崇,只不过他的弟子坠入邪道,那李贽口出狂论,污了日用派的名声。” 吴氏的秀眉这才舒展了一些,她说道: “苏编修和夫君相交甚厚,又是同乡,又有大好的前程,这次若是再不成,我就写信给爹娘,让她出家做姑子去!” 听到妻子放下狠话,申时行也只能苦笑,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妻子娘家的事情。 但如果真的能和苏泽成为连襟,这倒也是不错,而且自己妻子娘家是苏州巨富,嫁妆肯定也少不了。 —— 剩下的日子,苏泽就一直在史馆摸鱼,月末又在家中办了温居宴,邀请几位好友在家中吃饭。 席间申时行讲了自己小姨子的事情,想要从中做媒,苏泽有些意动,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自己前世忙着学业工作,等躺平的时候已经是大龄楚南了。 而前身也是一样,一直都忙着学业,父母双亡也没有定亲。 可大明朝想要自由恋爱也有些奢望了,可是苏泽本能抵触这种封建时代包办婚姻,只是说自己再考虑考虑。 申时行倒是也没有再提。 时间来到了六月,苏泽早早的来到史官,不一会儿罗万化也到了。 偌大的史馆,除了门房和几名杂役小吏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罗万化是个书痴,史馆里有书看,他自然也不要回翰林院。 不一会儿,沈一贯才姗姗来迟。 沈一贯前些日子已经溜回了翰林院,但还是被诸大绶踢回了史馆。 沈一贯甚至怀疑诸大绶和自己叔父的友谊是假的,这不是摆明坑自己吗? 沈一贯还是不时找机会溜回翰林院,他刚听说几名同年都被掌院学士委派了差事,就心急到身上蚂蚁爬。 今天一进门,沈一贯又是唉声叹气。 “子霖兄,状元郎,真佩服你能坐得住。” 接着沈一贯神秘兮兮的说道: “听说了吗?掌院学士殷士儋可能要入阁了。” 沈一贯是消息灵通人士,苏泽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历史上殷士儋就是隆庆二年入阁的。 殷士儋的资历足够,他经常给隆庆皇帝讲经筵,也深受皇帝喜爱,要是殷士儋一阵子不进宫讲学,隆庆皇帝还会询问左右殷士儋怎么不来。 大领导要入阁,下面的职位自然要动一动,这是翰林院最近的大事件,沈一贯自然是十分关注。 翰林院作为大明储才之所,有一套区别于其他衙门的升迁路线。 一般来说,除了三甲直接授官,庶吉士三年馆选后可以授翰林编修,也就是苏泽现在的职位。 接下来就是五六品的侍讲、侍读,这个职位虽然不高,但是经筵官,也就是要经常入宫给皇帝讲学的,能够与皇帝经常接触,因此晋升的机会也更多。 另外,翰林还有可能被派往道府任职,这也是常见的情况。 比如申时行,他状元后授官翰林院修撰,然后升任侍讲,然后在张居正举荐下没有外任,直接去礼部做了员外郎。 接下来申时行等着升任礼部侍郎,就是典型的“储相”了,入阁就指日可待了。 当然,员外郎很多,礼部侍郎却只有一个位置,这一步也称之为“天堑”,能跨过就入阁拜相,跨不过就外任道府,这辈子顶点就是个封疆大吏了。 对于资深的翰林编修来说,一旦殷士儋升入内阁,那肯定要补缺侍讲、侍读,翰林院会发生剧烈的人事变动。 虽然这和庶吉士沈一贯没太大的关系,但是这也是经营未来人脉的关键时期,沈一贯自然不甘心留在史馆中读书。 苏泽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拿起【模范毛笔】,【手提式大明朝廷】的cd已经好了,他写下了自己第四封奏疏。 (本章完) 第20章 《请修帝鉴图说疏》 第20章 《请修帝鉴图说疏》 问:项目组黄了,怎么升官? 苏泽这些日子,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直接上疏求官?且不说这到底能不能算是奏疏,【手提式朝廷】能不能执行,自己给自己求官,这需要的威望值恐怕就不是现在的苏泽能负担得起的。 这些日子思考下来,苏泽想到的办法就是——借壳上市。 前世苏泽就有一个牛人同事,在一个本已经搞黄了的项目中,硬生生的做出了政绩来,最后平步青云而上。 真正的牛人,不是把一个项目搅黄,而是要将一个搅黄的项目重新盘活。 其实国史馆还是一块很好的招牌,所有人没意识到,这是一块很好的“壳”。 无论古今,政治都是人的艺术,人力永远都是最宝贵的。 国史馆的挂名总裁官是内阁首辅徐阶,两个副总裁官是内阁辅臣张居正和陈以勤,这个规格就高得离谱。 用前世的话说,这就是一个顶级的国家级项目。 权限上,国史馆可以查阅翰林院的所有资料,包括不限于历代皇帝的起居注、实录、君臣奏疏批答,朝廷的各种法度文件,以及翰林中搜罗的前朝史书。 这样的项目组,也就只有新帝登基的时候才能组起来。 编修国史的项目虽然黄了,但是国史馆还可以开辟新的项目啊。 一旦新的项目完成,那作为首倡者的自己就是大功一件,那就不愁升官完成任务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泽很快就打好了腹稿。 沈一贯看到苏泽拿起题本又提起笔,连忙问道: “苏兄,你又要上奏疏?” 刚刚拿出书准备看书的罗万化,也将视线移了过来。 如今苏泽在外朝的名声很响,甚至还有一个绰号,名为“苏三本”。 三道题本奏疏,全都掀起了外朝的风暴,不过苏泽的风评是“褒贬不一”。 有人将他视作和先帝朝海瑞一样仗义执言的直臣,也有人将他视作奸佞之辈,但是好歹比刚开始“多半差评”的风评好上了一些。 沈一贯和罗万化看向苏泽,苏泽停了停笔说道: “这份奏疏,我想请两位兄台和我附属,一起上奏。” 题本讨论的公事,所以题本可以单独上奏,也可以是一个部门的人联署。 联署上奏可以看做是整个部门的合议,分量更足,皇帝和内阁对于联署上奏的题本都会更加重视。 当然,苏泽带着沈一贯和罗万化三个人,联署上奏也没什么分量。 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拉近三人的关系。 玩政治还是要靠人,徐阶这个内阁首辅,如果没有门生弟子帮着冲锋陷阵摇旗呐喊,那他几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张居正也有申时行这个弟子,帮着他在礼部做事。 苏泽刚刚踏入官场,自然没有弟子这种东西,但是同年也是很重要的政治资源。 就和前世一样,同一批进入单位的同事,往往比其他同事更紧密些,考中进士后还要编纂《同年录》,维持好同年的关系,日后肯定有用得上的时候。 奏章是苏泽起草的,首功自然是他,邀请沈一贯和罗万化联署,就是苏泽要分润功劳给他们。 沈一贯看出了苏泽的示好,脸色有些激动起来。 苏泽提起笔,迅速完成了这篇奏疏,他迅速在奏疏结尾签字画押,然后将奏疏递给沈一贯。 沈一贯迅速看完了奏疏,他激动的身体颤抖起来,脸色涨红的看着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真的愿意让我联署?” 这时候罗万化也看完了奏疏,他虽然没有沈一贯的政治敏锐感,但是也意识到这封奏疏的不一般,而且奏疏上要做的事情,也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罗万化也看向苏泽,皱眉说道: “此事是子霖兄首倡,我等联署不太合适吧?” 苏泽大气的说道: “这有什么!此事若成,也绝计不是苏某一人能做成的,还不是要诸位勠力同心?” 苏泽又看向沈一贯说道:“肩吾兄,我们是同年,是好友,这份奏疏也是有风险的,你可愿意联署?” 沈一贯也是个果断的人,听到苏泽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毫不犹豫的拿起笔,迅速签字画押道:“子霖兄这是什么话,你要送我富贵就说,何必扯这些?日后真要上刀山下火海,我沈某也跟了!” 看到沈一贯签字,罗万化也迅速提起笔签字画押。 苏泽笑着说道: “此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 沈一贯说道: “无论成与不成,子霖兄都是首倡之功。” 等到沈一贯和罗万化离开,苏泽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修帝鉴图说疏》送到内阁,内阁不敢票拟,送入宫中请求皇帝定夺。 两天后,《请修帝鉴图说疏》被皇帝留中不发。 ——【模拟结束】—— 果然如此。 苏泽能够猜到隆庆皇帝的微妙心思,皇帝不会这么痛快的批准这份奏疏。 但是苏泽可是有系统的人。 【是否消耗20点威望值,确保《请修帝鉴图说疏》一定被执行?】 果然,隆庆皇帝其实内心还是愿意批准这份奏疏的,只不过他心中有些微妙小疙瘩,心态上还有些过不去。 所以只需要20点威望值,就能够执行这道奏疏,也就是说这份奏疏的批准难度不高。 如果是正常情况,苏泽上书,在群臣中引起议论,再来几次上书,皇帝就会批了。 但是苏泽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首倡之功虽然诱人,但是和定储之功比起来,那还是差点意思。 都已经有了系统了,自然要将所有的功劳都揽入怀里。 上个月苏泽自然增长了40点威望点,加上这些日子声望回升获得的50点威望点,合计有90点威望点。 区区20点罢了! “是!”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苏泽将自己的奏章交给通政司的官员,接下来继续返回自己的公房等待。 (本章完) 第21章 立储之功 第21章 立储之功 六月三日,京师城外,福兴居上,刑科给事中陈瓒正在给被贬外放的前户科给事中陆树德饯行。 因为今天不是休沐日,所以两人都没穿官袍,陆树德的家丁就在福兴居下,等喝了这顿酒就要立刻出发。 大明对官员赴任时限有着严格的规定,陆树德这次被贬为浙江某府的推官,距离京师路途遥远,一刻都耽误不得。 陈瓒是徐阶的弟子,也是当年嘉靖帝驾崩时,上书弹劾高拱的先锋,是徐阶弟子中战斗力最强的言官。 陈瓒和陆树德的兄长陆树声算是一辈人,年龄比陆树德年大不少,他用安慰晚辈的语气说道: “与成(陆树德字)啊,当年恩相也曾经被福建延平府推官,现在不也入阁拜相了吗?你此去浙江当推官,也应该效法恩相,好好体悟为官之道。” 陆树德苦笑着点头,这次沦为了徐阶和高拱斗争的牺牲品,他反倒是不怨恨高拱。 唯有一个人,让他恨的牙痒痒的。 陈瓒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他说道: “苏泽此人,大奸似忠,现在竟然有人认为他是清流,真是岂有此理!” “与成你放心,等你离京后,我会继续弹劾苏泽,让世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听到陈瓒这么说,陆树德终于安心。 当年陈瓒能一封奏疏弹劾走了高拱,苏泽一个区区的七品翰林编修,只要露出马脚,必然会被陈瓒弹劾送走。 自己的兄长陆树声在吏部人脉广,就连贬官也被安排到了浙江为官,算是最好的去处。 而且这次虽然被贬官,但是只要找到机会,应该会很快返回京师。 他苏泽不过是靠着揣摩高拱意图,攀附上了高拱,而高拱的性格做派,在陆树德看来也不是长久的样子。 一旦高拱倒台,或者苏泽自己犯了错事,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想到这里,被贬谪的情绪也冲淡了很多。 就在两人吃酒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隔壁议论起了苏泽的名字。 福兴居靠着漕运码头,是南下官员必经之路,陆树德南下也要乘坐漕船,所以京师官员迎来送往都会选择在这里设宴。 听到苏泽的名字,陆树德安静下来,听着隔壁桌的谈话。 “听说了吗?苏子霖又上书了,这次又让他抢了先机啊!” “是啊,我有个好友在御史台,听说那些御史们都悔恨死了,竟然让一个翰林抢了先!” “谁能想到啊,先帝几十年都未立国本,陛下竟然因为苏泽一封上奏就立国本了。” 上疏?国本? 陆树德有些疑惑,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 陆树德好奇,但是陈瓒更急性子,他直接走到隔壁桌问道: “苏泽上疏?上的什么疏?” “啊?陈正言!您怎么在这里?” 今天为了给陆树德饯行,所以陈瓒请了假,早上没有去科道廊上衙。 这两个官员中,其中一个是通政司的官员,他趁着外出办公的机会,约着好友来福兴居吃酒,他一眼就认出了陈瓒。 陈瓒在京师名声不小,他又是科道官,这个通政司小官吓得全身发抖。 陈瓒又追问道: “快说!” 这名通政司小官这才说道: “陈正言,您不知道吗?” “本官今日请假给友人送行,苏泽到底上了什么疏?” 听到说陈瓒也是出来给友人送行的,小官稍稍放松了些,他说道: “前日那翰林院苏泽上疏,请求国史馆以历代帝王为纲,编写一本《帝鉴图说》,用简单易懂的故事,辅以配图来总结历代君王的经验教训。” “那苏泽建议,图说分为两卷,上篇“圣哲芳规”讲述了历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之举,下篇“狂愚覆辙”剖析了历代帝王的倒行逆施之祸。” 听到这里,陈瓒和陆树德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陈瓒连忙问道: “陛下怎么批答的?” 这通政司小官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消息灵通,他说道: “下官听说,内阁不敢票拟,送入宫中请陛下御批,陛下原本是想要留中不发的,可是。” 陆树德急了,他连忙问道:“可是什么!?” “可正好李妃带着三皇子去见驾,陛下见了三皇子后,批答了苏泽的奏疏,命令由国史馆编纂《帝鉴图说》。” 听到这里,陆树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口中喃喃道: “国本已定!建储之功,这是建储之功啊!” 陈瓒也沉默了。 这苏泽年纪不大,竟然有如此的手段! 用历代皇帝的故事规劝君王,这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 但是苏泽上疏是要编写的是《帝鉴图说》。 什么是图说?就是配图的连环画,如今市面上的图说,基本上都是给小孩启蒙或者给女子看的书。 当今皇帝已经三十岁了,自然不用看什么图说,那这本《帝鉴图说》是编写给谁看的呢? 结果自然是不言自明了。 隆庆皇帝目前只有一个活着的儿子,就是李妃所生的三皇子朱翊钧。 但是嘉靖皇帝迷信“二龙不相见”,所以对儿子很不亲近,也一直都没有正式立储,隆庆在登基前一直都只是裕王,并非太子。 所以隆庆皇帝登基后,就有大臣提议立储,却被拖延了下来。 不过这个立储倒是也无所谓了,当今皇帝只有一个活着的儿子,储君地位稳固,所以内阁大佬们也没有再逼着皇帝立储。 立储之功,对于内阁大学士们无所谓,但是对于普通臣子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苏泽提议编写《帝鉴图说》,其实就是提醒隆庆皇帝要重视皇子教育。 虽然三皇子朱翊钧才六岁,但是皇室教育可以搞起来了,先弄一本插图的《帝鉴图说》看看也行。 这就是委婉的请求隆庆皇帝立储了。 而皇帝这次没有留中不发,还下令由国史馆来编写《帝鉴图说》,这就是向群臣释放态度,皇帝要立储了。 陆树德牙都要咬碎了!这可是立储之功啊! 三皇子朱翊钧储位稳固,继承大宝是必定的事情。 立储之功,不亚于定策之功,这可是泽被后代子孙的大功劳啊! 而一旦皇帝真的建储,册立东宫,翰林官员就有了另外一条升迁途径。 作为首倡者的苏泽,岂不是就要飞黄腾达了? (本章完) 第22章 升迁途径 第22章 升迁途径 奏疏和皇帝的批答传到翰林院,整个翰林院都沸腾了。 甚至要比掌院学士殷士儋可能要入阁的消息,在翰林院引起的波澜还要大。 沈一贯今天一大早就偷偷跑回翰林院,然后就被同僚们逮住,那些往日里对他不见颜色的同僚,纷纷露出谄媚的表情。 甚至还有毛遂自荐的: “肩吾兄,史馆那边还差人吗?我自幼通读史书,可以帮着编《帝鉴图说》。” “肩吾兄,什么时候请子霖兄回来聚聚,大家可都要感谢子霖兄呢。” 沈一贯扬眉吐气,昂着头和众人寒暄,但是他话说了一堆,却没有答应下任何事情。 这时候侍读学士诸大绶踏入翰林院内,他看到被人围住的沈一贯,清了清嗓子,将他叫到了自己的公房里。 私下场合,沈一贯乖巧的称呼: “叔父。” 诸大绶看向沈一贯说道: “今日听礼部说,陛下已经准备开詹事府,这次你有联署上书的功劳,应该能入詹事府了。” 听到这里,沈一贯自然是心喜若狂。 但是跟着苏泽,沈一贯也算是有了见识,他故作沉稳的说道: “侄儿要恭喜叔父了。” 诸大绶的似笑非笑的看着沈一贯问道: “喜从何来?” “以叔父的学问,必入詹事府,侄儿是恭喜叔父要升官了。” 前面说了,翰林院的两条升迁途径,一个是在翰林院内部升迁,等待经筵官的机会;另一条就是从翰林院出去,在六部的中层官员开始做,然后靠功劳升迁六部的高级官员入阁。 这两条路都不好走,经筵官要给皇帝讲学,这对学问要求很高,也要看能不能得到皇帝的欢心。 而且翰林院的编制也是很紧张的,大明官员也要按照级别晋升,有时候需要晋升的时候,前面的上司还没能动,那就只能在后面排队。 有时候这一耽误,就快到致仕的年龄了,如果中途赶上父母去世再丁忧个几年,官场生涯也就到头了。 古今官场,都讲究一步快步步快,翰林院的职位晋升路径陡峭,还对个人素质要求极高,同僚又都是庶吉士,堪称卷王地狱。 所以也有那些熬不住的老翰林,想到另外一条路。 而翰林院的官员,也未必能在六部处理好实务工作,如果考核不佳就会外放道府,这辈子仕途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这两条道路之外,还有一条升迁道路,那就是詹事府了。 詹事府,就是一个太子的辅导机构,由太祖洪武帝为了教导太子朱标所立。 詹事府设詹事一人,正三品,少詹事两人,正四品。 詹事府下,又设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 詹事府詹事入朝奉侍太子读书,与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的翰林院官员轮流讲解经义。 左春坊、右春坊下,还有从正五品的大学士、左右庶子,到从八品的左右司谏,这一系列的东宫署官。 要知道经筵官的数额可是很稀少的,这还是遇到隆庆皇帝这种喜欢讲学的,若是遇到嘉靖这种不爱讲学爱修道的皇帝,经筵官就只有个位数。 而六部空缺的中层官制也很有限,詹事府这多官职,又给了多少苦熬的老翰林以希望。 要知道当今在朝的阁老们,哪个不是隆庆皇帝的“潜邸旧人”? 今上就只有三皇子一个儿子,储位稳固,能入詹事府,就意味着能在未来的新朝入阁。 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这也是苏泽的风评迅速在翰林院好转的原因,用玄幻的说法,苏泽“开辟一条新的道途,给了众生通天之路”。 诸大绶的职位是正六品的侍读学士,一旦詹事府成立,他立刻可以升为左右春坊的左右谕德,这是从五品的职位,是完美的升迁路径。 詹事府的职位素来被翰林院垄断,而且翰林官可以兼任,也就说诸大绶可以继续给皇帝讲学,又能给太子讲学。 如果说苏泽的建储之功,只能说是未来可期,那詹事府成立,对于诸大绶这样等待升官的翰林来说,那就是天降鸿运了。 多少人要跟着进步一下。 诸大绶罕见的露出笑容,他对着沈一贯说道: “当日我调你去史馆,其实也是看你性子跳脱,想要磨砺一下你的性子,等你能沉下心来,就调你回来。” “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不过也好,这些日子你跟着苏子霖,可有什么所得?” 沈一贯苦着脸说道: “叔父,这苏子霖做事如羚羊挂角,侄儿鲁钝,实在是学不会啊。” 诸大绶摸着胡子说道: “这倒也是,苏子霖这样的天纵之才,不是谁都能学会的,但是我听说在国史馆的时候,苏泽和罗万化都安心治学,只有你往来于翰林院和诸司之间,这是何故?” 沈一贯的脸都白了,诸大绶说道: “罚你去誊抄《资治通鉴》。” “啊?” 一想到《资治通鉴》的字数,沈一贯就绝望,可是诸大绶是他的上级,又是长辈,他只能灰溜溜的回到了国史馆。 等回到国史馆的时候,前几日还冷冷清清的国史馆,一下子就热闹非凡。 那些跑路的官吏全都回来了,众人见到沈一贯,也都谄媚的打招呼。 国史馆的又有了新项目,而且是要给太子编写教材的重点项目,这样的好事谁不上赶着回来啊。 但是和编写国史比起来,这本《帝鉴图说》就是给皇子的启蒙教材,那编辑部的名额肯定是有限的。 除了首倡上书的苏泽等三人,其他人能不能加入项目组,就要各凭本事了。 所以众人都热切的看向沈一贯,只要能参加《帝鉴图说》项目组,那就一定能加入詹事府,走上升迁的快车道了。 沈一贯看着这帮趋炎附势的家伙,也懒得和他们客套,挺着胸膛走进了苏泽的公房。 一进公房,见到苏泽和罗万化,沈一贯的气势立刻泄了。 他将翰林院的事情,对着苏泽和罗万化说了一遍,苏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连一向严肃的罗万化也嘴角上扬。 苏泽说道:“诸学士可是为你好。” “为我好?” (本章完) 第23章 讲学之风 第23章 讲学之风 “既然要编写《帝鉴图说》,让肩吾兄抄写《资治通鉴》,也是为了让你更好的编书。” 听到这里,沈一贯正色说道: “原来如此!我这就去抄书!” 苏泽倒是有些意外的看向沈一贯,但是他很快想起来,沈一贯也是在全国读书人中考中进士的明代卷王。 不,能当庶吉士的,都是卷王中的卷王。 通天之路放在眼前,沈一贯又怎么能不努力呢。 看到沈一贯这个样子,罗万化也低下头继续看书,公房中又安静了下来。 公房外喧喧闹闹,公房内只有翻书的声音。 —— 与此同时,内阁中。 徐阶坐在内阁首席,高拱张居正陈以勤三位阁臣坐在侧边,今天四位阁臣没有处理奏疏,而是听着上首的徐阶讲学: “所谓仁义礼智浑然全具,而恻隐羞恶恭敬是非随感而发,鄙意窃谓此是良知本体。” “诚之一字,于学极有力。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只一念之发不能存诚,良知便从此失去,况望其能致也。” 徐阶作为内阁首辅,要在内阁中讲学,其他阁臣自然也没有办法。 但是面对徐阶开口闭口的“致良知”,三人的态度各不一样。 高拱是明显的厌恶。 高拱并不是厌恶王阳明,而是厌恶朝堂上的这股讲学之风。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因为内阁首辅徐阶痴迷阳明心学,如今京师中讲学之风极盛,文人士大夫聚会都在讲“致良知”。 而且王阳明已经死了很久了,所以心学也逐渐发展出不同的流派,在高拱看来,很多流派的理论甚至已经背离了王阳明的本意。 比如在南直隶颇为流行的泰州学派,主张百姓日用为道,这点高拱倒是不反对。 但是泰州学派讲究顺从欲望,其子弟行为乖张、个性张扬,甚至还有李贽这种直接骂孔子的狂儒。 然后还有徐阁老老师聂豹的守静学派,整日里避世枯坐,开口闭口良知,搞得和禅宗的和尚一样,一开口就是“身论”“心论”那一套玄虚的,和魏晋那帮谈玄的差不多,最为高拱所不喜。 当然,徐阁老讲的又是另一派了,他是更主张入世的“事功派”,讲究的通过做事来磨砺自身,从而达到致良知的地步。 这套理论上高拱倒是不太反对,但是徐阶太痴迷于兜售他这套学说,不仅仅整日拉着内阁讲学,甚至以首辅身份下场,亲自还推动京师的讲学活动。 最大的一次活动,也就是嘉靖四十四年的灵济宫大会,就是徐阶亲自推动的。 那次讲学活动赴者五千人,邀请了海内有名的儒生,声势浩大,从此京师士大夫都以讲学为荣。 这其中到底多少是真的喜欢研究王阳明的学问,多少是为了趋炎附势投其所好的。 张居正作为徐阶的弟子,自然不能露出明显的厌恶之情,还要表现出认真听讲的样子。 张居正也同样厌恶讲学。 张居正认为,讲学这股风气污染了地方,书院聚集弟子,名为讲学,实际上是妄议朝廷,一旦遇到事情就会聚集闹事,江南的读书人每年都要将文庙的孔子牌位抬出来闹事。 在京师,各级官员也聚集在一起讲学,以讲学之名行结党之事,搞得朝堂乌烟瘴气。 陈以勤也是心学的狂热爱好者,算是徐阶在心学路上的同道中人,所在在场的人当中,就是陈以勤听得最认真。 听完了徐阶的“高论”,陈以勤附和道: “仁,人心也。心最虚灵。虚谓大公,灵谓顺应。良知者,即此虚灵之发见。识仁原只是良知自识。” 徐阶听到陈以勤附和自己,也一下子来劲了,他立刻说道: “陈阁老高见!良知良能,原不丧失,以旧习未除,却须存养此心。” 高拱都快要翻白眼了,要说这位徐阁老当真是痴迷王阳明到了一定境界。 他经常临摹王阳明画像,还喜欢搜集王阳明的遗物手稿,如果放在当代,绝对可以做明星站姐。 讲完了之后,徐阶还有些意犹未尽,他说道: “可惜李子实不在阁中。” 听到这句话,高拱和张居正都警惕起来。 特别是张居正,他的眼神和对面的高拱接触了一下,然后迅速分开,双方都是人精,很快都明白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 李子实,就是李春芳。 李春芳早在嘉靖末年就入阁,如今身上还领着建极殿大学士的职位。 前阵子边关异动,北方的俺达汗又有入侵的迹象,在高拱的“力荐”下,隆庆皇帝派遣李春芳巡视边务。 李春芳是徐阶的亲密战友,高拱好不容易将他挤出内阁,徐阶突然提起他,显然是准备召回李春芳。 而张居正的情感就更复杂了。 原本自己上面压着徐阶和高拱,如果李春芳返回内阁,以他和徐阶的亲密关系,以及他本人的名望,又要压在自己的头上。 要知道李春芳可是状元,在嘉靖朝就以写得一手好青词,深受嘉靖喜爱。 李春芳也是阳明心学的狂热爱好者,他也是灵济宫大会的主要推动策划者,和徐阶是心学研究上的同道。 张居正也是不愿意李春芳返回内阁的。 陈以勤又说道: “赵大洲如果在就好了。” 听到这里,张居正和高拱更是警惕的对视了一眼。 赵大洲,就是吏部左侍郎赵贞吉。 赵贞吉是南直隶泰州人,喜欢研究心学泰州学派,也是徐阶在心学上的同道。 当今皇帝很喜欢赵贞吉,经常召他进宫讲学,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入阁的条件。 陈以勤提起赵贞吉,政治动物的张居正本能发动,明白这是陈以勤在暗示徐阶,引赵贞吉入阁,制衡高拱。 想到这里,张居正心里更不是滋味。 赵贞吉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是张居正的科场前辈,他和徐阶、李春芳都是心学同好,关系也亲近。 如果赵贞吉入阁,又要排在自己之上。 带着异样的心情,张居正返回家中,等天完全黑之后,派出亲信召来了弟子申时行。 (本章完) 第24章 徐阶思退 第24章 徐阶思退 其实朝臣之间私下交往,是一件犯忌讳的事情。 如果是朱元璋那时候,“阴结大臣”,光是这个罪名就可以上演九族消消乐了。 但是大明朝到了这个时候,臣子之间的交往已经很正常了。 当年徐阶领着高拱张居正倒严的时候,三人就经常在徐阶家中密会,商议对付严嵩一党的办法。 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弟子,张居正也很看好申时行。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身儒衫的申时行,出现在张居正的书房中。 “拜见师相。” 申时行还是那样礼数周到,无论在公众场合还是私下场合,行礼都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 张居正自己也是极为板正的人,他受了申时行的礼后,首先说起了詹事府的事情。 “这些日子已经有言官上书,请陛下建储,以定国本。国本一定,詹事府自然要立起来。” 张居正看向这个得意门生,接着说道: “詹事府一立,自然要从翰林院和礼部调一批人去,本官想要让你去詹事府司经局,负责选校教授太子的书籍。” 这就是有靠山和没靠山的区别了。 司经局的一把手职位叫做洗马,从五品,和申时行目前礼部员外郎的职位是一样的。 但是詹事府作为教育储君的重要机构,职位是很多的,比起在礼部挤破头等着空缺,詹事府这种机构完全没有等位子的烦恼,只要稍微做一点成绩出来,就可以直接升迁。 和申时行同年的进士们,不少还在州县中徘徊,等待每年的考核。 申时行都不用开口,张居正就主动将他调往詹事府,人比人当真是气死人。 申时行神色如常,对于张居正将他调往詹事府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只是礼貌性的感谢了一下。 张居正说完了申时行的事情,这才说道: “今日内阁议事,徐阁老提起了李春芳和赵贞吉。” 张居正直呼其名,可见他对于李春芳和赵贞吉的态度并不友好,申时行敏锐的问道: “师相,徐阁老这是思退了?” 张居正微微点了点头,用欣赏的眼神看向申时行说道: “是啊,徐阁老想要引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制约高肃卿。” 对高拱称呼表字,却对李春芳赵贞吉直呼其名,申时行感受到了张居正对高拱态度的默默变化,并且将这个变化记在了心里。 “那李春芳处处学徐阁老,海刚峰称呼徐阁老为‘甘草宰相’,大臣中也有称呼李春芳为‘甘草阁老’的,李春芳入阁,朝政又是一团死水。” 甘草是一味中药,性味甘平,是一种可以调和许多药汤的草药。 海瑞说徐阶是甘草宰相,是说他善于调和君臣关系,算是褒义词。 但是张居正说甘草,则是说李春芳这样的人只会搞人际关系,当个老好人和事老,主持朝政也只会循规蹈矩,无所作为。 张居正当着爱徒,直言不讳的开始攻击李春芳,甚至拐弯骂了徐阁老。 申时行很快就明白了张居正的想法,他是不愿意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的。 徐阶准备致仕,引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说起来是制衡高拱,何尝不是在制衡张居正? 但是申时行也有些疑惑。 如果是师相想要反击,搅黄徐阁老的安排,也不该召见自己这个礼部官员,而是应该找科道的门生故吏,想办法弹劾李春芳和赵贞吉,阻止他们入阁。 召见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张居正下一句话,解开了申时行的疑惑。 “你和苏子霖是同乡,素来相厚,这件事你可以告诉他,问问他的口风。” 明白了,这下子全明白了。 苏泽一直被视为高拱的党羽,虽然群臣也疑惑,高拱和苏泽是如何结识的,但是两人在几次苏泽上奏中的配合,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张居正表明自己的态度,又让自己去见苏泽,就是要建立一条和高拱沟通的渠道。 政治上就是这样,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 当年倒严的时候,高拱和徐阶还是亲密战友来的。 严嵩倒台后,徐阶就纵容弟子弹劾高拱,两人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张居正和高拱其实在政见上的分歧并不大,在反对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上也有共同利益。 张居正并不指望和高拱结成什么牢不可破的政治同盟,只要双方能有些默契,在一些事情上共同进退就行。 申时行也明白了自己调往詹事府的原因,除了他个人仕途之外,苏泽这个建储的首倡者,肯定也要入詹事府的,以后两人就是同衙为官,自己这个张阁老的得意弟子,和苏泽这个高阁老的“心腹爱将”,就是张高二人的传声通道。 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后,申时行恭敬的退下,张居正则看向南方,微微叹了一口气。 —— 与此同时,高拱宅。 作为当朝内阁大学士,高拱的宅邸相当的低调。 这座宅子在距离东宫不远的地方,是高拱在嘉靖朝时候担任裕王府讲学的时候,嘉靖皇帝看他家贫,总要穿梭半个京城赶往裕王府讲学,这才御赐给他的房子。 高拱后来几次起落,但是都留着这座宅子,今年返回京师入阁,也搬进了这座只有二进的普通名宅。 光是这点,苏泽就对高拱的印象好上不少。 在这之前,内阁辅臣苏泽也见了大半了。 徐阶在国史馆开馆的时候来讲过话,张居正和陈以勤都和苏泽面对面交谈过。 和这些级别的人当面交谈,这可是苏泽前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说起来也是滑稽,京师官员都认为苏泽是高拱的亲信,可偏偏至今苏泽都没近距离见过高拱,只在刚穿越时候的朝会上远远见过。 今天自称是高拱书童的人突然叩开了苏泽的家门,说是高拱要见他,苏泽这才第一次踏入这位高阁老的宅邸。 今天算是达成“大明内阁搜集全成就”了,只可惜自己这个系统没有成就功能。 苏泽的思想飘忽起来,当他被书童引入高拱的书房,终于见到了这位隆庆名臣。 (本章完) 第25章 再升官 第25章 再升官 书房是古代读书人处理公务的地方,也是整个宅子里戒备最森严的地方。 士人交往的信件,家族产业的账本,甚至行贿受贿的名册,都会保存在书房中。 而高拱这样的重臣的书房,还可能有草拟中的奏疏,内阁将要执行的政令之类的敏感文件。 有的官员甚至限制家中子侄出入自己的书房。 能在书房见的外客,都是亲信级别的了,某种意义上说,苏泽还真是高拱的党羽了。 苏泽进入书房后,高拱放下了手里的书信,看向苏泽。 苏泽也看向这位高阁老。 内阁四人中,徐阶是典型的学者型官僚,看起来就像是苏泽大学的校长,说话也是温温和和。 张居正则是技术官僚的样子,做事雷厉风行,目光尖锐洞悉人性,在他面前就会有被考核审视的感觉。 陈以勤内敛沉稳,因为长期出入皇宫,看起来心机深沉,也曾经暗中坑过苏泽。 高拱这个人则完全不同,他的爱憎都挂在脸上,对于看不上的人毫不避讳的表示厌恶,而他器重的人则会毫无保留的表示欣赏。 当年裕王府的潜邸旧臣中,徐阶张居正也和严嵩斗争,但是每次冲在前面的往往是高拱。 在当今皇帝还是裕王的时候,高拱不惜得罪嘉靖和严嵩,公开支持维护裕王,所以他在潜邸旧臣中,和隆庆的关系最亲密,两人是真正的亦师亦友。 苏泽向高拱见礼,高拱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却是和苏泽倡议编纂的《帝鉴图说》有关,高拱问道: “本官看过你的上书,《帝鉴图说》,志编“圣哲芳规”,述历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之举,本官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这等志向,真是后生可畏。” 高拱有一张威严的圆脸,留着当今士大夫流行的山羊胡子。 苏泽也不知道是怎么将威严和圆脸融合在一起的,但是站在高拱面前,都会让人觉得不自觉的紧张。 苏泽在前世也见过这样的领导,这类领导往往对下属要求极严,但是如果你能满足他的期待,他也会不拘一格的提拔你。 说到底,政治就是人和人的游戏,到了阁老这一层次的斗争,坑爹的下属是会葬送政治生命的,而给力的下属则可以帮着你进步,孰轻孰重,这些玩政治的人精是最清楚的。 当年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就是因为猪队友苏舜钦聚众饮酒,被保守派抓到了破绽,欧阳修这个猪队友,又上陈《朋党论》,直接戳中了宋仁宗恐惧大臣结党的心结,庆历君子全部被贬谪出京,新政失败。 高拱和苏泽虽然没有私人关系,但是苏泽上陈的奏疏中,所表现出来的“开隆庆之新政”的政治主张,正好也是高拱的政治主张。 政治上是同路人,苏泽这三封奏疏的水平,也让高拱看到了明日之星。 他想起自己当年刚刚入翰林院的时候,连奏疏还都写不好,苏泽已经靠着三封奏疏名扬天下了。 但是看到如此年轻的苏泽,高拱还是问了一个问题: “子霖以为,历代帝王,谁为最上?” 这是什么? 高阁老也爱看盘点历代帝王流的小说? 这道题在后世是个争议话题,但是在大明就没啥疑问了。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自然是本朝太祖,太祖起家于寒微之中,创业之路筚路蓝缕,举事之艰,为历代之最。驱鞑虏,复中华,功劳之大,也冠绝古今。” 高拱摸摸胡子,苏泽的回答中规中矩,算是标准答案。 “那第二呢?”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自然是唐太宗,兴贞观之治,明君臣之义,文治武功,为历代帝王之最。” “再后呢?” 苏泽看向高拱说道: “下官以为是秦孝公。” 这个答案实在是太离奇,高拱看向苏泽,疑惑的问道: “为何?” 苏泽说道: “自古以来,新朝初建,虽然创业艰难,但是国朝初期执政却是最容易的,大抵只要不折腾,休养生息,国家都会好起来的。” 高拱点点头,苏泽说的确实没错,大明士大夫虽然不懂什么王朝周期律,但是玩政治的人都知道,国家刚建立的时候,政治集团还没有板结,百姓也才从战乱中恢复过来,而且这时候王朝手里也有一支百战之兵,国防压力是最小的时候,各种问题都容易处理。 苏泽说道: “自古创业难,中兴更难,下官以为,这制度和人一样,也有老迈衰退的时候,国朝初建时候的制度,到了一定时候就不奏效了,甚至会拖累国家。” “秦孝公能以商鞅为相,改革变法,无论最后变法结果如何,给了后世一条路,改革变法之路。” 苏泽抬起头看向高拱,只见高拱的眼睛中闪过满意的光芒。 高拱看向苏泽,满意的说道: “子霖之才,已经简在帝心,但是本官还是向陛下推荐了你,等詹事府成立后,你一边修《帝鉴图说》,一边给皇太子讲学,这大明朝的担子,迟早还是要落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 高拱接着说道: “当年我和张叔大(张居正)同在裕王府讲学的时候,和你们这差不多般大。” 高拱话锋一转说道:“听说你和申时行相交,这次他也在张叔大推荐下入詹事府,他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你们多亲近亲近。” 苏泽有些疑惑,高拱怎么突然提起了申时行? 苏泽突然想起了前世短视频的话,当领导突然提起不相干的人和事,肯定有话外之音。 让自己和申时行亲近? 是你高阁老想要和张居正通气吧? 也对,张居正是徐阶的弟子,不能公开反对徐阶和徐阶的路线。 但是张居正的政治主张和高拱其实是相近的,两人暗中结盟,就让自己和申时行通气? 应该是这个意思。 苏泽的心情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高阁老将这等机密的事情交给自己做,就是将自己视作心腹。 忧的是隆庆皇帝驾崩你高阁老就要倒台了,就算是自己请罢早朝,让隆庆延寿半年,你高拱最多也就做四年多的阁老。 至于用手提式朝廷更改遗诏? 苏泽可不觉得自己四年能攒到这么多的威望值。 但是高拱这么说,自己升官是板上钉钉了,感谢了高拱之后,苏泽安心返回家里。 果不其然,六月九日,群臣上书请定国本,隆庆皇帝下诏建储,立皇三子朱翊钧为皇太子,设詹事府,为皇太子讲学。 苏泽授左春坊左赞善,从六品,掌记注纂修之事。 升官了,系统也弹出了提示: 【任务已完成,紫色道具抽奖机会*1,已发放。】 (本章完) 第26章 紫色道具 第26章 紫色道具 【是否开始抽奖?】 “开始!”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家庭装种植毯(紫色)”。】 家庭装种植毯?这是什么东西,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 苏泽看向道具的介绍。 【家庭装种植毯】(紫色):可重复使用道具,3m*2m的种植地毯,该地毯可以模拟各种类型的土壤田地,农作物可以种植在种植毯上,并大大加快作物成熟速度。 这是什么?3m*2m,总共才六平方,也就是一个厕所大小的便携式农田? 这玩意儿是紫色道具? 苏泽从仓库拿出道具,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卷起来的地毯。 苏泽抱着地毯来到后排的空屋,将地毯展开。 等到地毯展开后,一块满是黑色土壤的农田出现在房间中。 苏泽只觉得十分的神奇,明明只有一厘米厚的地毯,却怎么都挖不到底,什么四次元地毯! 更神奇的是,这块【家庭装种植毯】还可以设置农田的类型,比如水田、旱田之类的,甚至还有更详细的土壤肥力和盐碱度的调节。 比如苏泽设置为水田,就出现了一个江南常见的水田,田陇中是没过小腿的水,水下是松软的土壤。 可是一个六平方的农田能干什么? 等等。 苏泽连忙查看道具的介绍,看到“大大加快农作物成熟的速度”,苏泽笑了。 可以随时调节农田种类,又可以大大加快农作物成熟速度,这不就是育种神器吗? 苏泽想到前世的时候,他曾经参加过一个农业部牵头的项目,看着那些等着农作物成熟的农业专家们,要是他们得到这样的神器不是要笑死? 六平方米的田用来做菜田太小了,但是育种也足够了! 而且可以切换农田类型,那不是什么作物都可以来育种? 只是这个大大加快,到底快到什么地步? 苏泽准备明天休沐的时候,去搞一点不同作物的种子回来种植试试。 不愧是紫色道具啊,苏泽心情大好。 这时候,【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了上次上奏的“结算报告”。 【《帝鉴图说》编成,隆庆皇帝大喜,将它作为皇太子教育的指定教材。】 【皇太子朱翊钧对你精心编写的教材很喜欢,你们渡过了一段愉快的师生时光。】 【成年亲政后的朱翊钧,逐渐对你教材上的内容产生了叛逆之心,开始疏远群臣,沉溺后宫,你的苦心最终作废,大明国祚没有变化。】 果然,朱翊钧还是历史上那个钧子,历史还是没有发生变化。 其实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帝鉴图说》就是张居正执政后,为万历量身打造的教材。 结果也和这次模拟一样,朱翊钧等到张居正死后,就逐渐不理会朝政,将当年张居正的教导都抛诸脑后。 苏泽看向自己的属性。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左春坊左赞善,从六品(威望每日+3) 威望:140(每日+3) 模拟次数:每月1次 大明国祚:77年 任务:和一名内阁成员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2,每月模拟次数+1。 ———— 看到刷新的任务,苏泽眼睛都亮了! 道具的强大他已经见到了,这个每月模拟次数果然是可以增加的! 就靠着一个月一次的模拟次数,让苏泽每次上奏都要思考良久,生怕奏疏强制执行需要的威望值不够,浪费一次上奏机会。 能增加每月一次的模拟机会,那苏泽就可以做更多的尝试。 就算是威望值不够强制执行,也能够通过一次模拟上奏提前知道朝堂的反应。 次日,六月十日是中旬末休沐的日子,这一次苏泽没有邀上申时行,而是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苏州会馆。 黄管事再次站在会馆门口迎接苏泽,这一次他的态度比上次更殷勤了。 寒暄过后,黄管事将苏泽引到会馆的厅,堆着笑容问道: “草民恭喜苏翰林升官,往常苏州同乡高升,都是要在会馆摆宴庆贺的,但草民知道苏翰林低调,也不敢擅做主张。” 苏泽看向黄管事,莫名的想到了前世所在部门的办公厅主任,同样是八面玲珑,做事滴水不漏,这份情商当真是厉害。 而且自己昨日才得旨升官,今天黄管事就知道了,会馆的消息灵通,也说明了黄管事的驻京办工作做得到位。 人情世故这一块,现代人还真不一定卷得过古人,单论伺候人,苏泽就肯定比不上宫里的太监们。 苏泽说道: “酒宴还是不要办了。” 黄管事微笑着点头,他接着又说道:“不少同乡也都找草民,打听苏翰林的住址,草民自然不敢擅自透漏,这些同乡都留下了名帖,本来准备今日送到府上的。” 名帖就是这个时代短距离交流的工具,是一种比信件更加频繁的交流手段。 上门拜见如果遇不到主人,可以留下拜帖,写上自己的身份和求见的事由留下,如果主人要见你,则可以再派人上门邀请。 聚会的时候互相交流名帖,就和后世交换名片一样,名帖上都会写上姓名身份和住址。 此外还有喜事用的喜帖,吊唁用的丧帖,请别人赴宴用的宴帖。 怪不得原身怎么都没能融入圈子,是他没来会馆啊。 一筐做工精美的名帖,送到了苏泽的面前。 看到这些名帖,苏泽总算是对苏州府官员的财力有了新的认知。 名帖用纸也是讲究的,最上等的是蜀地产的蜀笺。 蜀笺不是简单的白纸,而是和现代那些手账一样,都是绘有纹和图案的高档纸。 苏泽还见到了一份撒有泥金,绘有兰的金笺,这种笺纸一份就要三厘银子,当真是寸纸寸金。 纸醉金迷啊! 苏泽算是对历史上隆万时期的奢靡士风有了直观的感受。 再一看这份名帖的主人,王锡爵,国子监提学。 好家伙,又是一个未来首辅。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位苏州府老乡,是嘉靖四十一年的会试第一,殿试探。 嘉靖四十一年这一榜,状元申时行,探王锡爵都出自苏州府,也足可见此时苏州此时文风之盛。 苏泽看向黄管事问道:“会馆可有笺纸?” (本章完) 第27章 钱法不通 第27章 钱法不通 黄管事立刻说道: “有的,当然是有的,草民这就让人拿来。” 不一会儿,黄管事抱着一叠的笺纸,重新回到了厅中。 苏泽一看,黄管事果然是个伶俐的人,他知道苏泽的经济状况,也知道苏泽的性格,所以拿来的笺纸就是市面上的一般货色,但是也不会显得太寒酸。 这份七窍玲珑,也难怪他能在苏州同乡圈子里混这么好。 黄管事说道: “苏翰林尽管回帖,会馆会派人将回帖一一送到诸位大人府上的。” 苏泽不由感慨,黄管事的这份职业素养,比自己后世见过的领导大秘都不遑多让。 回帖肯定是要回帖的,乡党也是人际关系中的重要一环,同乡这么热情,苏泽不赶紧表示一下肯定说不过去。 苏泽将自己的新地址写下,又向同乡们表示了感激之情。 处理完了这档子事,苏泽又问道: “黄管事,这会馆中可有种子贩售?” “种子?翰林郎,这京师城内是没办法种地的,要买种子也要去京郊集市上,或者从农户家中收购。” 苏泽有些失望,看来会馆也不是万能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黄管事突然说道: “对了,前些日子,申大人让我搜集北方的种子,正好从北直隶的行商手里买了一批,翰林郎要吗?” “种子?”苏泽露出惊喜的表情,他本来只是想要种植一些粮食,但是黄管事提到,他才想起来这种重要的经济作物也是可以改良的。 申大人?不就是申时行吗? 申时行要种子干嘛? 黄管事说道: “翰林郎,您忘记了,申大人的泰山吴家,可是咱们苏州府有名的布商,应该是吴家听说北方有良种,想要引去南直隶种植。”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江苏很多地方是种植的。 前世的时候,苏泽曾经听农业部的朋友谈过,一直到九十年代,江苏还有很多良田都是种植的,江苏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种植的大省。 原因自然很简单,这种经济作物,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出口创汇的支柱产业。 而江苏种植的发端,是元代在江南成立的木提举司。 元代在江南推广种植业和织布业,就是为了利用江南的人力和资源优势,换取海外贸易的利润。 从元代开始,江南的很多良田,都被用来种植。 松江府的业,规模已经不亚于桑蚕业,比如徐阶的松江徐家,这些年兼并的土地,也大多用于种植。 原因无他,种植比种植粮食更赚钱。 现实中可能没有改稻为桑的国策,但是江南地区改农田为田,一直都是大趋势。 松江吴家想要转型布产业,也是很有远见的转型。 按照历史发展,大明朝的海疆政策很快就会转向,从朱元璋制定的“片板不得下海”,改为有限度的开放港口贸易,史称“隆庆开海”。 而开海自然要有贸易,无论是丝绸、布、瓷器还是茶叶,这些都会制造惊人的利润,流向东南地区。 无论是松江徐家,还是申时行老婆的娘家松江吴家,在这个时间点上大力投入到业中,如果说没有什么猫腻,苏泽是不相信的。 这些年来松弛海禁的呼声在朝堂逐渐成了气候,也不知道是这些家族有商业嗅觉敏锐的聪明人,还是从朝堂中提前得到了消息。 苏泽不由内心叹息,古今中外,这种政商联系都是斩不断的。 甚至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都不被视作违法行为。 最大的商业红利都是政策红利,而最靠近决策中心的商人们,才能吃到这笔红利。 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了苏泽“隆庆开海”这个事件。 嘉靖朝的倭乱已经平定,但沿海地区的走私活动依然难以禁绝。 所谓“隆庆开海”,实际上不过是对东南地区走私行为的追认,将无法禁绝的远洋贸易,变成朝廷可以监管的指定港口通商。 这个事件自己也可以利用一下,如果能找机会成为“开海”的首倡功臣,对于自己的仕途也会很有帮助。 而且高拱和张居正,都是支持开海的阁老。 自己的任务是【和一名内阁成员关系达到“亲密”】,苏泽自然是准备刷高拱的声望,在这件事上和高拱保持一致,也能提升自己和高拱的关系。 苏泽决定关注一下近些日子朝廷对于海禁的讨论,找时机上书请求开海。 黄管事命令手下拿来了一袋子良种,他对着苏泽说道: “单论种植,还是北方的更好,北方的绵种自然也更好些。” 苏泽点点头,的种植范围很广,从热带到寒带都能种植。 但是无论是什么品种的,大体还是耐寒,怕涝,喜光的。 比起江苏地区,其实北方更适合种植。 而且元代大力推广,在各地建立木提举司,了大力气在北方提升种植的农业技术。 苏泽疑惑的问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北方种植,再运到南方纺织呢?” 黄管事说道: “原本确实是如此的,每年南方的漕粮入京,总要带点什么东西返回南方,就是最好的压舱货物,先帝那些年,咱们松江府的商人也都是这么做的,每年漕粮入京的时候,都是会馆最热闹的时候,商人们在京师买上一堆货物,再租漕船运回江南。” “那时候北直隶附近,都是大片的田。” 苏泽也没想到,大明的商品经济要比自己想的还要发达,自己这个想法竟然真的已经实行很久了。 他疑惑的问道:“北方种,南方织布,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为何不这么做了?” 用江苏上好的良田来种植,其实是极大的浪费。北方明明适合种植的土地不少,南方的商人舍近求远,实在让苏泽想不通。 黄管事给出了一个让苏泽意想不到的答案: “因为北方钱法不通,实在没办法做买卖了。” (本章完) 第28章 徐阶罢相 第28章 徐阶罢相 说到了钱法不通,苏泽立刻就明白了。 大明朝从建立之初,就面临严重的货币问题。 这个货币问题,和现代人经常遇到的通货膨胀不一样,大明朝从建国之初,就饱受通货紧缩的影响。 通货紧缩的原因很多,大明朝通货紧缩的原因则比较简单,就是货币的数量,跟不上商品经济的规模,导致市面上缺乏流通性的货币,出现了谷贱钱贵的问题。 当然,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很复杂,比如宋代开始铜矿开采的差不多了,明代想要铸币也缺铜。 再比如宋元的对外贸易,导致了大量的铜钱外流,就比如倭国使用的铜钱,就是从中原流出的,越南、朝鲜等国的货币,也都是中原的铜钱。 还有就是民间私铸泛滥,劣币驱逐良币,市场交易混乱。 朱元璋发行宝钞,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缓解宋元以来的银钱不足问题。 当然,最后宝钞还是崩了。 在隆庆时期,钱法不通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 黄管事说道: “陛下登基以来,京畿地区的钱法不通,京师城内都没有银钱交易了,很多城外的市场都开始以物易物了。” “户部官员多次上奏请求疏通钱法,但是都提不出有效的法子来。” “钱法淤塞至此,普通百姓也不敢种植,只能种植粮食自保,再用粮食换物。” 苏泽都有些瞠目结舌,堂堂大明朝的京师,竟然已经退化到了以物易物的阶段。 也对,无钱可用,粮食就是最稳定的一般等价物。 这时候百姓哪里还敢种植?万一卖不出去就要全家饿死了。 所以明明已经发展到了商品经济时代,却因为缺乏货币又重新退回到了小农经济时代。 也因为北方种植不稳定,所以苏州府和松江府的地主,开始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植。 当然,京师钱法不通,也就意味着财富更聚集在东南地区。 本质上,钱法不通,是朝廷在失去财政的控制权。 东南士绅集团的尾大不掉,在这个时候已经埋下了种子。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也想不出疏通钱法的办法来。 掏出了购买笺纸的钱,黄管事也没有因此和苏泽拉扯,而是坦然的收下。 这份“职业”的态度,让苏泽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再次感慨,这黄管事果然是八面玲珑,让你感觉到了尊重,但又不是那种谄媚奉承,这对于自诩清流的江南文人来说,才是最好的拉近距离的办法。 苏泽这是才踏入官场,已经有这么多的事情,日后再升官,光是这些人际关系就要牵涉大量的精力。 如果能有黄管事这样的人,帮着自己处理日常事务就好了。 对了!苏泽灵机一动问道: “黄管事,会馆可以帮着招幕友吗?” 幕友,也叫做幕客,师爷,是帮着官员处理事务的参谋。 比如当年帮助胡宗宪平叛的徐渭,就是以幕客的身份协助胡宗宪,帮着胡宗宪处理政务出谋划策的。 黄管事立刻说道: “草民让人在同乡中打听下,有没有人愿意去您府上为幕的。” 但是苏泽想到自己囊中羞涩,又连忙说道: “不急不急,我只是姑且一问,有合适的人选再说。” 黄管事八面玲珑心,他立刻说道: “这个自然,为苏翰林选任幕客,自然要好好挑选才是,要品学兼优才行。” 苏泽这才满意的返回家中,他摊开【家庭装种植毯】,调节成沙壤的土地,将买来的绵种种下,不知道这道具上说的“大大加快作物成熟速度”,到底能快到什么地步。 看着【手提式大明朝廷】,苏泽开始思考下个月的上疏。 —— 六月十一日,苏泽再次来到史馆,一进门就见到了憋了一肚子话的沈一贯。 沈一贯急忙将苏泽拉到公房中,他立刻说道: “徐阁老被参了!” “阁老被弹劾,不是正常的吗?” 阁老被弹劾,是大明特色,不得不品尝。 苏泽看向沈一贯,在他穿越前的历史上,你老兄日后做了阁老,也是隔三差五被弹劾。 沈一贯又说道: “徐阁老已经上疏乞休了!” “阁臣被弹劾,乞休不是也很正常?” 阁臣被弹劾,自请上书乞休,这也是正常的操作,这有时候是表明自己认错的态度,请求皇帝处罚,有的是用辞职向皇帝施压,弹压科道官员。 徐阶作为阁老,一年乞休没十次也有八次的。 沈一贯满头汗的说道: “徐阁老乞休的奏疏被陛下留中了!” 这下子苏泽正色起来。 阁臣乞休,正常操作都是皇帝下旨安慰挽留,然后训斥处罚一下弹劾阁臣的言官,表明自己支持阁臣的态度。 但是皇帝留中徐阶乞休的奏疏,这就意味着皇帝是真的在考虑让徐阶退休了。 虽然留中只是不批复,但是按照大明的政治惯例,徐阶就要再上疏乞休了。 也就是说,徐阶去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系统的预言果然对了!徐阶就是在六月份罢相了。 苏泽问道:“是哪位上书,弹劾了徐阁老?” 沈一贯露出得意的表情,好像是说你苏子霖也要问我,不过他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是南京礼科给事中张应治。” “南京?”苏泽喃喃说道: “难道是徐阁老松江老家的事情?” 沈一贯看向苏泽,暗中赞叹不愧是朝堂大佬都看重的人,竟然能从弹劾的人,就猜到了弹劾的内容。 “正是!张应治上书弹劾徐阁老纵容子弟为祸乡里,又言徐阁老身为大明阁老,松江徐氏却带头欠缴朝廷赋税,累计欠款达到了数万两!甚至还领着松江士绅抗税。” 苏泽倒吸一口气,好犀利的奏疏! 如果是前者,纵容子弟在大明不算什么大的罪过,顶多算是徐阁老治家不严,申饬一下就行了。 大不了让徐阶上演一出大义灭亲,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但是带头抗税这件事性质就不一样了,江南士绅拖欠朝廷税赋也是有传统的了,但是徐阶身为内阁首辅子弟都抗税,这事情性质可就变了。 而且现在正是国库空虚的时候,北方俺达叩边,东南倭乱刚刚平定,京师钱法不通都没有足够的财政疏通。 你徐阶坐拥大片良田,还带头抗税,皇帝怎么想? 这份奏疏被隆庆皇帝留中不发,苏泽估算着徐阶的首辅职位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 (本章完) 第29章 赵贞吉到任 第29章 赵贞吉到任 果然不出苏泽的意料,次日,内阁首辅徐阶再次上书乞休,这一次皇帝依旧留中不发。 六月十三日,徐阶再次以自己老病为由乞休致仕,这一次隆庆皇帝下旨慰留,再派遣御医前往徐阶府上,展现慰留的态度。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大臣们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态度。 御史台和六科的言官们,又怎么能忍住这个机会? 除了徐阶的门生故吏外,言官开始疯狂上书,弹劾徐阶在位期间的各种过错,御案上堆满了弹劾徐阶的奏疏。 六月十五日,徐阶再次上疏,在这一次上疏中,徐阶历数自己为政的得失,在奏疏最后向皇帝推荐了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 事到如今,徐阶罢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份奏疏也体现出徐阶的水平,姿态放的非常低,态度也十分的真诚。 更重要的是,徐阶推荐的李春芳和赵贞吉,是无论资历名望,还是和皇帝私人关系,都是足以入阁的人选。 这是给自己找退路了。 徐阶和李春芳亦师亦友,是心学同道,李春芳的政治主张也和徐阶差不多,简单的说就是清静无为,性格也比较保守。 赵贞吉和徐阶也是讲学同好,政治立场上也和徐阶差不多,属于不粘锅类型的。 这两人入阁,以李春芳的资历威望,必然接替徐阶担任内阁首辅,这样就能继续压制高拱。 苏泽不由感叹,政治果然就是“人的艺术”。 徐阶虽老,但是这一手致仕的表奏,给自己留足了退路。 按照徐阶的设想,等他致仕后,内阁五人,首辅李春芳,辅臣张居正、陈以勤、赵贞吉,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四个人打一个高拱,肯定是优势在我。 那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致仕后的安全问题了,不用担心高拱的政治报复了。 只是苏泽冷笑一声,徐阶不知道的是,高拱和张居正已经暗中有了默契。 苏泽想起了史书中,南京礼科给事中张应治,是张居正执政时期实行一条鞭法的急先锋,就知道他是谁的人了。 只能说张居正实在是太擅长布闲子了,朝中没人看出他和张应治的关系,不知道这次“倒徐”是他在暗中发力的。 好弟子不可靠,李春芳性格软弱,赵贞吉又是不粘锅。 至于陈以勤? 在徐阶上书乞休的时候,内阁大学士陈以勤也同样上书,请求致仕。 这一次皇帝下诏挽留,但是陈以勤似乎去意已决,一天上疏三封请求致仕。 就这样,让徐阶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致仕,陈以勤就先辞职了! 完了!四打一变成了三打一! 六月十八日,在北方巡边的李春芳回朝,隆庆皇帝诏李春芳入宫廷对。 六月十九日,徐阶的乞休奏疏终于被皇帝批准,这位历经嘉靖隆庆两朝,斗倒了严嵩的大明首辅,终于辞官归乡。 隆庆下诏表扬了徐阶定策翼赞之功,又给徐阶的三个儿子荫官升迁,君臣二人算是体面的分手。 再有诏书,建极殿大学士李春芳入阁任首辅,吏部侍郎赵贞吉改任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也入阁。 这些朝堂上的大风暴,和身在国史馆的苏泽没有太大的冲击,毕竟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詹事府左春坊左赞善。 唯一的影响,就是赵贞吉掌詹事府事,成为自己部门顶头上司的上司。 当然,赵阁老现在应该是不会注意到自己这个小虾米,苏泽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左春坊左谕德,也是一位老熟人,正是从翰林院调过来的诸大绶。 除了诸大绶之外,罗万化也被调入詹事府,和苏泽一同担任赞善。 沈一贯也因为联名上疏,请修《帝鉴图说》的功劳,庶吉士提前转正,担任左春坊司谏,从七品,主掌进谏规劝储君之事。 国史馆的办公地点不变,但是加詹事府牌子,改由内阁首辅李春芳担任《帝鉴图说》的总裁官,詹事府詹事赵贞吉担任副总裁官。 用现代的说法,也就是说国史馆还是同一套班子,但是换了牌子办公。 但是很快,朝堂的风就吹到了苏泽这里。 六月二十三日,新任詹事府詹事赵贞吉,在一众詹事府官员的陪同下,将苏泽这些挂着詹事府职位的大小官员,都召集到了詹事府。 苏泽终于见到了一脸疲态的申时行。 说起来也是讽刺,高阁老让自己亲近申时行,但是这些日子申时行忙着册立太子的大典,几乎天天睡在礼部,根本就没机会来史馆。 钦天监算出了吉时,册立大典定在下个月的二十号,礼部官员都忙了快一个月了,还有很多事情没能筹备妥当。 不仅仅是申时行,詹事府中也有不少兼任礼部职位的官员,他们都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苏泽。 苏泽这才想起来,自己是首倡建储的功臣,自己一封奏疏上去完事了,还升官了,但是礼部的官员可就忙坏了。 你苏泽只要上疏就行了,我们礼部官员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 看着这些申时行幽怨的眼神,苏泽都要忍不住愉悦的轻哼起来。 可没想到,赵贞吉开口第一句话,就让苏泽的心情落到了谷底。 “这些日子为了筹备东宫册立大典,礼部上下都忙坏了,本官身为詹事府詹事,又是礼部尚书,身负部府之责,特意上奏陛下,詹事府上下也要为册立大典的事情忙起来。” 申时行回了苏泽一个“活该”的眼神,包括苏泽在内的詹事府官员却只能行礼受命。 苏泽也没想到,历史上这位著名不粘锅赵贞吉,在处理政务上竟颇为雷厉风行。 刚刚宣布了皇帝的命令,赵贞吉紧接着开始布置工作。 被喊到名字的官员纷纷上前,领受了自己负责的任务。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册立皇太子的大典,是仅次于皇帝继位大典的重要仪式,需要准备的东西自然很多。 更糟糕的是,上一次册立太子,还是嘉靖十八年,嘉靖皇帝册立庄静太子的时候。 庄静太子暴薨后,嘉靖皇帝就相信二龙不相见,再没有册立过太子。 礼部最老的官员,都不知道东宫册立大典要怎么办,只能从《大明会典》中找资料。 就在这个时候,赵贞吉突然喊到苏泽的名字,他开口说道: “左赞善苏泽,交予尔乌思藏贡务。” 听到这个任命,包括申时行沈一贯在内的苏泽众多好友,纷纷变了脸色。 (本章完) 第30章 乌思藏争贡 第30章 乌思藏争贡 乌思藏,就是后世的藏地,也是大明的藩属国之一。 赵贞吉吩咐完毕任务,也没有在詹事府过多停留,而是直接返回了内阁。 詹事府新成立,领了差事的人,都想要在赵贞吉这个詹事面前表现,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杀向礼部开始工作。 申时行和沈一贯则拉住了苏泽,最了解情况的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这乌思藏贡事可是很难办的啊。” 不用想,自己又被穿小鞋了。 这是什么?先天穿小鞋圣体? 你赵贞吉看着浓眉大眼,怎么也搞穿小鞋这一套啊? 苏泽无奈的叹气,自己身上这个高拱党羽的标记太明显了,赵贞吉是在徐阶推荐下入阁的,顺手打压一下自己也是正常的。 部门一把手,很多时候并不需要特意针对属下,只需要将一些难办的任务交给手下办,再美其名曰“锻炼年轻人”,就可以轻松断掉年轻人的前途。 苏泽前世就见过不少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折在这一手上。 关键是你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大家都领了任务,怎么就你办不好呢? 你说工作难办?天底下工作哪有不难办的?工作还要挑肥拣瘦吗? 苏泽向申时行问道:“请汝默兄赐教。” 申时行简明扼要的说道: “乌思藏自先帝朝就争贡不断,每次入贡动辄遣使千人,索要贡礼。先帝已经御批严令禁止乌思藏多贡,但是依然无法禁绝贡使。” “这次册立东宫,乌思藏又来争贡。” 争贡,苏泽终于明白为什么申时行说乌思藏的事情难办了。 说起朝贡体系,后人想到的是万国来朝,是天朝上国的大明当爹。 当爹是真当爹,但是儿子向爹要钱,爹也是要给生活费的。 和现代人所想的不同,大明的藩属国是很乐于朝贡的。 首先每次朝贡后,大明都会给不菲的奖励。 这就等于儿子给老爹拜年,老爹就要给压岁钱一样,藩属国只需要朝贡一些当地特产,大明给的赏赐,远远超过贡物的价值。 而这些朝贡使者把收到的钱用来购置中国商品,然后拿到他们本国出卖,获取大利。 而且朝贡使者一登上中国的土地,他们的开支就都由公款报销。 因此这些藩属国争相来贡,大明只能限制他们来贡的次数。 其中最贪婪的就是朝鲜了,朝鲜对明朝的朝贡十分频繁,虽然明朝明确规定朝鲜三年一贡,但朝鲜对一年三贡、甚至四贡仍不满意,有时达到六贡。 此外就是倭国,嘉靖年的东南倭乱,起因之一,就是因为“争贡”。 日本大名细川氏和大内氏,各自派遣对明朝贸易使团来华贸易,两团在抵达浙江宁波后因为勘合真伪之辩而引发冲突,在浙江宁波爆发了武力杀戮事件。 这场争贡事件,让嘉靖皇帝断绝了倭国朝贡的资格,倭国为了和中原贸易,滋生出大量的倭寇,然后就有了东南倭乱。 听到争贡,苏泽就知道事情难办了。 赵贞吉果然将难办的事情交给自己来办了。 苏泽又疑惑的问道: “这次册立大典时间这么紧,乌思藏的贡使怎么来的这么快?” 申时行说道: “这次不是正赶巧了吗?乌思藏格鲁派法王去世,内部为了新法王争的头破血流,甘丹寺和哲蚌寺,分别寻得转世灵童,派遣使者前往京师请求陛下圣裁,这些使者听说要办册立大典,就立刻改称贡使。” “到底哪一派才是转世法王,为了这件事,礼部也争论不休。” 哈? 苏泽听到这里,也觉得头疼。 乌思藏以宗教治民,法王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大明朝对乌思藏的控制还是很强的,这次乌思藏新任法王人选出现争议,请求上国仲裁也无可厚非。 可偏偏在东宫册立大典上来这一出,还争着来贡,这就变成政治问题了。 接受哪一派的贡使,就等于承认哪一派的正统性。 可乌思藏内部情况复杂,涉及到法王转世又有很多宗教和政治因素,要大明朝在短时间内裁决,这就是给朝廷出难题了。 赵贞吉这个老阴比,上来就给自己穿这么小的鞋。 沈一贯也将自己听说到的消息,向苏泽说道: “甘丹寺和哲蚌寺,都是格鲁派根基三大寺,按照格鲁派的传统,法王应该在三大寺之间轮转,上一代法王出自甘丹寺,这一代法王应该出自哲蚌寺,但是上代法王留下转世箴言,甘丹寺和哲蚌寺都说找到转世灵童,两派争论不休,据说都快要起刀兵冲突了。” “按照传统应该由哲蚌寺寻得转世灵童,但是甘丹寺说是有上代法王箴言,无论确认哪个灵童,对方都不服气。” 苏泽听完了申时行和沈一贯的话,明白了这件事的棘手程度。 乌思藏杀了大明一个措手不及,要利用大明册立太子典礼,来处理自己内部的争端。 藩属国的事务属于外交事务,外交无小事,若是处理不当引起了乌思藏内部的动乱,那负责官员就要倒霉了。 如果是平时,这件事属于礼部主客司的事务。 显然礼部主客司是不愿意背锅,所以趁机推了出去,苏泽就成了背锅的人。 职场战争,就是甩锅和背锅之间的战争,在锅的总数保持一致的情况下,各部门的主要任务就是将本部门的锅甩出去,挡住别人扣下来的锅。 很显然,被赵贞吉拿捏的苏泽,是没有甩锅的能力的。 苏泽内心冷笑,如果是别人,刚刚入职场就被扣上这么一口大锅,怕是没办法翻身了。 但是苏泽在转瞬之间已经想好了对策,况且他还是有系统的人。 赵贞吉这面不粘锅,苏泽算是将他记下了。 看到好友们担忧的样子,苏泽淡定的说道: “诸位不用担心,苏某已经有了定计,大家还是忙自己份内的事情,切莫延误了大典,引得上官生厌。” 看到苏泽胸有成竹的样子,申时行、沈一贯和罗万化还是不放心。 但乌思藏的事情复杂,他们也是一知半解。 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我在主客司认识点人,可以请他来讲一讲乌思藏的事情。” 沈一贯也说道: “子霖兄,我叔父认识大隆善护国寺的主持,我可以帮你引荐。” 就连罗万化也说道: “子霖兄,我在翰林院读到过太宗时期乌思藏入贡的奏疏,可以帮你找出来作为参考。” 苏泽感激的说道: “诸位兄台的好意苏某领了,苏某已经有了办法,诸位无须多虑。” (本章完) 第31章 大明神剑 第31章 大明神剑 接下来的几天,苏泽的办法就是窝在史馆。 申沈罗三人都以为苏泽是不想连累他们,所以躺着摆烂,三人轮番来劝说苏泽振作,但是苏泽却都反过来安慰他们,赶着他们回去干活。 七月二十日,就是皇太子的册立大典,现在已经快要到六月底了,礼部忙得都要着火了,三人见劝不动苏泽,也只能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六月剩下的日子,苏泽就在史馆中读书练字,和忙碌的同僚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于苏泽这种摆烂的样子,身为礼部尚书,詹事府詹事的赵贞吉自然听说了,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派人催促苏泽。 这些日子,朝堂的重点工作都放在册立东宫上。 而朝堂上的格局,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李春芳接替徐阶入阁,这位新任阁老保持了自己一贯的风格,对于内阁的重要事件从不表态,票拟的工作都交给了手下的三名内阁辅臣。 高拱虽然名义上是次辅,但兼任吏部,原本被徐阶安排掣肘的两个吏部侍郎,陆树声辞官养病,赵贞吉升任内阁兼理礼部,吏部逐渐成了高拱的一言堂。 高拱忙着整理吏部,倒是没有将精力放在内阁里。 这些日子,起冲突最多的,是负责户部事务的张居正,和负责礼部事务的赵贞吉。 自赵贞吉入阁以来,和张居正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两人票拟也是针尖对麦芒,事事都要别苗头。 原因也很简单,东宫册立大典,作为国家的重要典礼,是需要钱大大操办的。 操办典礼的支出,操办典礼后的赏赐,四方朝贡使者的回赏,这些东西都要钱。 手里握着钱袋子的张居正,对大撒币的赵贞吉,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赵贞吉虽然晚于张居正入阁,但是他官场资历比张居正深,同样也是阁臣,自然也不惧怕张居正。 结果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身为张居正好弟子的申时行,也被赵贞吉安排了一大堆的任务,整日忙的喘不过气来,恨不得住在礼部。 反观苏泽,每日就准时下班,回去就查看自己种植的。 不得不说,紫色道具就是厉害。 正常来说,的种植收获周期在半年左右。 但是从中旬末栽下种子,到月底也就是十天左右,已经长出了相当高的枝条,苏泽估计差不多再过五天就能开出来。 按照这个计算,半年生的作物半个月成熟,一年生的作物一个月成熟,【家庭装种植毯】可以将种植周期缩短到十二分之一,当真是恐怖的育种神器! 只可惜黄管事给的种,并不是后世的美洲,而是从印度传到西域,再传入中国的印度。 印度的纤维比较短,也不大,远不如后世广泛种植的美洲。 当然,最好的还是海岛,也就是后世说的长绒,现在应该还没有被发现。 能不能搞一点美洲的种子?也不知道京师能不能找到西班牙或者葡萄牙传教士。 这些日子,苏泽也在思考,要不要再种植一些药材灵芝之类的,搞个祥瑞献给皇帝? 又或者找人寻找橡胶甘蔗金鸡纳树之类的经济作物,或者红薯土豆之类的高产作物育种。 只可惜自己在京师,不是东南沿海地区,这些东西东西还是难寻的。 不过苏泽已经让黄管事让人在苏州府寻找这些作物的种子了。 等到六月底的时候,明天就是系统刷新的日子,苏泽已经起草好了奏疏,就等着明日系统刷新后就上奏。 就在这个时候,高拱家的书童再次来到他家门口,高阁老又召见自己了。 想到那个刷阁老声望的任务,苏泽连忙换上便装,跟着书童再次来到高拱的府上。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苏泽来高拱府上就放松很多,等到了高拱书房后,高拱就将毛笔放在笔架上,看向苏泽。 光是这一点,就让苏泽对高拱的好感增加不少。 有的领导,明明是他喊你去见他,去了他办公室却装作公务繁忙的样子,等到看完公文才和你布置工作。 这种领导往往是没能力的,喜欢用所谓的权术手段来折腾下属,查看公文什么时候不能看?非要等到下属来的时候再看? 高拱就不会,苏泽进了书房就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这也是对下属的尊重。 苏泽也恭恭敬敬的向高拱见礼,高拱点头受礼后,就让苏泽坐了下来。 高拱也是开门见山的说道: “徐阁老罢相后,科道言官依然弹劾不断,陛下和内阁深受牍扰,苏子霖你有什么好法子?” 苏泽看向高拱,所有人都知道,高拱和徐阶不对付,徐阶离职还引李春芳赵贞吉入阁,就是不让高拱当内阁首辅。 这样的关系,高拱自然不可能为徐阶着想。 有时候领导的话要反着听,苏泽顿时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这是要对徐阶穷追猛打啊! 徐阶也是一个好师傅,正如徐阶对严嵩穷追猛打一样,高拱显然也不准备放过这个卸任阁老。 在政治上也是正常的。 高拱打击的,并不是徐阶这个具体的人,而是徐阶代表的政治势力。 徐阶虽然去职,但是他的门生弟子还遍布朝堂,打击徐阶就是打击他代表的集团。 但是这种政治追杀又不能太难看,毕竟严嵩是世所公认的奸臣,但是徐阶却有清流名声。 始作俑者,何无后呼? 如果每一任都搞政治追杀,那大明首辅就是韩国总统了。 这其中分寸,就是高拱这样的老练政治家,也要询问亲信下属,参谋意见。 苏泽明白了高拱的意图,他很快也想到了答案。 苏泽看向高拱的书桌,盯着他书桌上放毛笔的笔架,委婉说道: “高阁老,南直隶需要一座笔架山,稳住朝中汹涌的物议。” 聪明人自然是默契的,高拱立刻说道: “笔架?你是说海笔架海刚峰,让海瑞去南直隶?” 果然聪明人就是好交流,高拱掌握吏部,推荐官员正是他的职责。 苏泽说道: “下官听说,江南多年积欠金银,应天缺一个巡抚,海大人是大明神剑,可请他去江南试试锋芒。” “好!” (本章完) 第32章 神剑出鞘 第32章 神剑出鞘 海瑞,字刚峰。 嘉靖三十二年,海瑞选授福建南平县教谕。 按照大明律,学政官员可以不用向地方官下跪。 海瑞遵守朝廷体制,参见上官时只是作揖,而身旁两位县学训导则跪拜左右,三人形似笔架,因此被戏称为“笔架山”。 后面的事情就无须赘述了,海瑞在嘉靖朝上《治安疏》。 隆庆帝继位后,给海瑞不错的待遇,又给海瑞升了官。 应天巡抚这个职位,正好是海瑞目前可以担任的职位。 高拱直接站起来,来回踱步道: “妙!妙哉!” 众所周知,海瑞刚正不阿,连皇帝都敢骂。 而且海瑞是世所周知的清官,当年上《治安疏》后,大怒的嘉靖皇帝派锦衣卫调查,海瑞家徒四壁,妻儿老母还要在家织布贴补家用。 苏泽淡淡的说道: “让英雄去查英雄,让好汉去查好汉,让清流去查清流。” 高拱听完,直接咧嘴道: “好一个让‘清流去查清流’!” 高拱并不是要斗死徐阶,而是要让徐阶声名扫地,清理他的政治影响力。 他如今执掌吏部,又是阁臣,让吏部推举海瑞担任应天巡抚,内阁方面也拿不出阻挡的理由。 这样一柄大明神剑去了江南,面对劣迹斑斑的徐家,又会如何? 高拱返回座位,对着苏泽说道: “赵大洲让你处理乌思藏贡务,你连礼部一天都没待过,本官明日就上奏陛下,由礼部官员处理这件事。” 苏泽心中一暖,果然高拱这种实干型领导最容易相处。 前世苏泽遇到很多领导,唯一技能就是画饼,比如“退休前奖励四级主办”,只讲奉献不讲回报。 真正的能团结下属的领导,也要帮着下属出头,只有看到你有兑现大饼的能力,别人才能吃你的饼。 自己帮着高拱出谋划策对付徐阶,高拱就投桃报李,帮着苏泽解决乌思藏贡务的难题。 至于高拱为什么之前不出手? 人家可是堂堂宰辅重臣,和你也非亲非故,怎么可能事事帮你出头? 混过职场的都知道,能遇到高拱这样的领导,已经是幸运中的幸运了。 但是苏泽早已经有了盘算,他拱手说道: “阁老,乌思藏贡务,下官已经有了办法,就不劳阁老费心了。” 高拱再次看向苏泽,他当然不会因为苏泽拒绝而恼怒,反而对苏泽表示自己能独立解决乌思藏贡务表示出了赏识的表情。 但是高拱也没有询问苏泽到底用什么办法解决乌思藏争贡的难题,反正无论苏泽怎么办,都绕不开内阁。 高拱满意的说道: “这次的事情,本官记下了。下次有什么难办的事情,直接给门房送上拜帖,本官自然会见你。” 苏泽闻言露出大喜的表情! 别看高拱的宅子不起眼!这可是内阁辅臣的宅邸啊! 高拱给了自己出入他宅邸的权限,这放在后世,就是某某海的通行证啊! 宰相门房还七品官,多少五品六品的官员,想着见高拱都没机会。 更不要说高拱不仅仅是内阁辅臣,还是吏部尚书,是掌握了大明无数官员升迁命运的天官大冢宰! 他恭敬地表示了感谢,这才离开了高拱家。 高拱在烛光下微微一笑,苏泽还是年轻气盛,不肯服软,但是他这个态度倒是也正中高拱的心意,高拱自己就是一个“意气颇磊落,粗直无修饰”的人。 苏泽不要自己出手,那就等到赵贞吉要发作的时候自己再出手。 吏部掌握官员考核之权,就算是苏泽是礼部官员,高拱也可以将他捞起来。 次日,高拱的动作也快。 吏部文选司上奏,这些年长江经常发大水,江南屡次被淹。此前明廷曾多次疏浚吴淞江,治理了几十年都没有成功。所以请奏设立应天巡抚,辖应天、苏州、常州、镇江、松江、徽州、太平、宁国、安庆、池州十府及广德州。 吏部文选司推举海瑞担任应天巡抚,内阁诸臣中,李春芳依然是不发表意见,高拱强烈支持,赵贞吉明确反对,张居正则态度暧昧。 果不其然,这份奏疏被送到皇宫,隆庆皇帝立刻就赞同了高拱的票拟意见,升海瑞为应天巡抚。 这件事在朝堂引起了剧烈的风暴,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人,都知道海瑞这个应天巡抚,重点是要巡抚哪里。 但是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却在这件事上出奇的宁静。 如果这个应天巡抚是高拱的党羽,那些徐阶的门生故吏自然会群起攻之。 可偏偏吏部推举的人是海瑞! 那个先帝亲口认证的大明神剑! 你自诩清流,能清得过海瑞? 而且海瑞的履历也扎实,历任地方官,也在地方上都做出过实际政绩的,又有能力又有清名,实在没有可以攻击的地方。 就这样,这样一个明显针对松江徐家的任命,就在满朝的沉默中得到了通过。 不过这一切,也不过是册立大典之前的小插曲。 时间步入七月,京师的天气明显热了起来,但是更热的是负责大典事务的礼部,大量官员进进出出,为了大典筹备工作进行最后的准备。 四方馆中,却有两群身穿僧袍的人,围着四方馆的主事,用着不太纯熟的汉话说道: “我等是乌思藏贡使!为何不让我等进贡!” “我们才是乌思藏贡使!上官请看,这是勘验文书!” “你的勘验文书是从我们寺偷出去的!勘验文书上写的可是甘丹寺!” 四方馆主事被纠缠得没办法,无奈的甩了甩袖子说道: “等本官禀报部里,再行定夺吧!” 四方馆是负责四方朝贡使者的地方,四方馆隶属于礼部,主事不过是七品小官。 这两拨乌思藏贡使都住在四方馆内,整日寻衅滋事,搞得这位马主事头疼不已。 要是在四方馆出了事情,担责的肯定是马主事。 可他找到负责藩属国事务的主客司,却被告知乌思藏贡务已经被新任尚书大人交给了詹事府的苏泽办理。 可已经到了七月份了,这位苏赞善一次都没来过四方馆,也没有听两方贡使的说法,直接做起了缩头乌龟。 一想到这里,马主事内心就痛骂,听说这苏赞善还是翰林出身呢!没想到也是草包一个! 马主事都恨不得冲到苏泽的衙门里,将他拉到四方馆来处理争端。 可偏偏苏泽在皇宫内上班,马主事可没有出入皇宫的权限。 “清流清流!狗屁清流!呸!” 马主事越想越气,就在这个时候,一群礼部官员,急匆匆地向四方馆而来。 (本章完) 第33章 第五疏,金瓶掣签 第33章 第五疏,金瓶掣签 七月一日,系统刷新的日子。 苏泽拿出上个月准备好的奏疏,将这份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 这份奏疏的内容其实不复杂,就是在乌思藏法王去世后,使用金瓶掣签的方法,来决定继任法王。 而金瓶掣签,就是铸造一个金瓶,将各方寻得的转世灵童写在纸条上,扔进金瓶之中,然后再从中抽签! 用抽签决定下一任法王,听起来自然是有些荒谬。 但实际上这个制度的重点,不在于决定法王的过程,而是这个抽签的过程。 按照苏泽的奏疏,这个金瓶掣签要在京师举行,也就是说每次前任法王去世,乌思藏各方都要齐聚京师,在参加这个金瓶掣签的仪式。 除此之外,苏泽还在奏疏中提议,派遣一大员为驻藏大臣,负责调解乌思藏内部的争端。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送到内阁,高拱张居正票拟赞同下,奏疏送入皇宫中。 两天后,《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被皇帝留中不发。 ——【模拟结束】—— 果然,内阁能通过,但是皇帝犹豫了。 这项制度疑似有些太先进了,隆庆皇帝一时之间没办法接受。 但是苏泽估计,以隆庆皇帝的政治水平,看不出金瓶掣签这项制度的好处。 金瓶掣签,看起来是增加了一个抽签过程,实际上是让明廷拥有了法王继任的最终确认权。 而派遣驻藏大臣,则是加强对藏地的控制,让明廷可以进一步干涉藏地的事务。 作为变法派的政治家高拱和张居正,自然对苏泽的这份奏疏大加赞同。 这项制度也不是苏泽原创,后世清朝就是用这一套制度控制了藏地,甚至这一套制度延续到了苏泽穿越前的时候。 不过没关系,苏泽也是有系统的人。 【是否消耗50点威望值,确保《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一定被执行?】 50点,果然阻力不小,但是苏泽看着自己积攒的威望值,果断的选择了“是”。 紧接着,苏泽就喊来署吏,由通政司官员送到了内阁。 —— 内阁。 这些日子为了筹备皇太子册立大典,张居正和赵贞吉在内阁中把嗓子都吵哑了。 你以为的高端的政治斗争,草蛇灰线布局阳谋。 实际上的高端政治斗争,阁老扯着嗓子吵架。 张居正和赵贞吉这两位,都是少年高中的顶级卷王做题家,赵贞吉又是心学大家,张居正的经学造诣也不差。 又都是熟读典章制度的名臣,吵起来自然是引经据典,好不热闹。 高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拿起小吏递过来的茶水。 高拱是河南新郑人,隆庆皇帝专门从皇家贡茶中,挑选了同为河南的信阳茶赐予内阁。 这件小事足以可见隆庆对于高拱的敬重。 这些日子高拱的心情很好。 赵贞吉升任后,他再也没有掣肘,狠狠的清理了吏部中的徐党残部,将他们逐出重要的部门,牢牢掌握了吏部。 李春芳入阁后一言不发,也就搞搞讲学活动,这让高拱对他十分鄙视,朝野已经开始称呼这位首辅为“青词宰相”,说的就是他靠着一手好青词,才得到先帝嘉靖皇帝的提拔。 就剩下赵贞吉,但是现在也有张居正挡着。 高拱发现,曾经在徐阶身后亦步亦趋的张居正,和自己在具体政务上的默契竟然出奇的大,很多事情上都能达成一致。 恐怕一个月前准备退休的徐阶没想到,自己设想的四打一,不过一个月就变成了一打二了。 “今日可有什么要紧的奏疏?” 高拱喝了一口茶,向身边的佐吏问道。 “有一份国史馆送来的,是詹事府苏赞善送来的。” 内阁的佐吏也都是人精,他们自然知道领导的想法,知道苏泽是高拱眼前的红人。 苏泽的上疏? 高拱来了兴趣问道: “奏疏在哪里?” “在赵阁老那边。” 高拱皱起眉头,苏泽名义上是詹事府的官员,也就是赵贞吉的手下,通政司先交给他过目自然没问题。 赵贞吉压制苏泽,会不会票拟不利的意见? 内阁票拟,是每个阁臣都可以票拟意见,当然,内阁大佬一般也都有自己的分工,不可能每一个奏疏都全部票拟意见,一般来说只要有一两位阁老票拟,就可以送入宫中了。 此时的内阁,已经没有封驳劝,也就是苏泽上的奏疏不可能被赵贞吉扣下。 虽然不能被扣下,但是票拟先后也有区别。 一般来说,皇帝处理政务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所以需要票拟。让内阁对奏疏内容提炼总结,形成的处理意见。 可每天这么多的奏疏,皇帝就算是看票拟都是很累的。 那种每个阁臣都票拟意见的奏疏,读起来更是费劲。 第一个票拟意见往往更能决定皇帝的心意,明代大臣不懂心理学,但是也懂人心。 赵贞吉如果第一个票拟,写下不利于苏泽的意见,那皇帝可能就会被他的票拟意见引导,不同意苏泽的奏疏。 高拱站起来,他准备从赵贞吉手里将奏疏要过来,自己先票拟。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来到了赵贞吉的座位前说道: “赵阁老,苏泽的奏疏您看完了吗?” 赵贞吉看了一眼张居正,垂目说道: “苏泽此子妄言大政,竟然提出如此荒诞的方法,将承继法王之事视为儿戏。本官已经票拟好了,请陛下惩处他,怎么?张阁老这样的奏疏也要看?” 赵贞吉严格地说不是不粘锅,相反他的脾气也很火爆,嘉靖朝的时候就经常直接怼严嵩。 张居正皱眉说道: “本官倒是觉得苏泽此法甚妙,既然赵阁老已经票拟过了,可以把奏疏给我了吗?” 如果是前朝宰相,赵贞吉恨不得将苏泽的奏疏直接封驳退回。 只可惜本朝的内阁辅臣没这个权力,他昨天和张居正斗了一天,年纪上赵贞吉比张居正大十七岁,今天实在是吵不动了,只能不甘心的将奏疏交给张居正。 张居正笔走龙蛇的票拟完毕,直接将自己的票拟意见贴在了赵贞吉的票拟之前! 一旁的通政司小官看的双腿发软,他想要提醒张居正这样做不合规矩,但是又不敢开口。 张居正直接拿着奏疏,询问李春芳要不要看,这位甘草宰相自然摇了摇头,张居正又来到了高拱面前说道: “高阁老,苏子霖这份奏章我觉得切实可行,请您也过目吧。” (本章完) 第34章 司礼监(加更,感谢大家支 第34章 司礼监(加更,感谢大家支持) 高拱看了一眼张居正,默契的接过了张居正手里的苏泽奏疏。 《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 苏泽的奏疏不长,其实明代的奏疏基本都不长,而且遣词造句都比较白话。 明初文臣动不动几万字的万言书,半天车轱辘话说不到正事,所以朱元璋就要求奏疏“切实言事,忌虚言长议”。 看完后,高拱也赞道: “妙哉!” 原来苏泽当天晚上说,自己已经想好了解决乌思藏争贡的办法,这不是年轻人气盛不肯认输,而是他真的有办法。 而仔细思考,苏泽的办法竟然还真的切实可行! 金瓶掣签,最重要的不是掣签,而是金瓶。 由大明朝廷赐下金瓶,这意味着大明掌握了册立法王的最终解释权。 以后所有的法王,都需要经过大明的确认,那就等于掌握了乌思藏的法王延续之权。 另外设立驻藏大臣,这也是一个好办法。 其实大明对乌思藏的控制还是很深的。 永乐时期,藏地的高僧就经常往来于大明,甚至这个格鲁派,也是明廷扶植起来对抗噶举派的。 在西宁卫(青海)和川西卫,明军也有驻军,可以随时干预乌思藏的事务。 有很大一部分的藏地土司,已经归于明廷的统治,接受明廷册封了。 历史上明代始终,乌思藏都没有特别大的叛乱,一直都是大明忠实的藩属国。 这套金瓶掣签之策,将手伸入藏地高层,这样一来,藏地再也不会出现唐代吐蕃那样的政权了。 万世之功! 想到这里,高拱立刻拿来揭纸,写下了自己的票拟意见,然后一下子贴在了张居正的票拟之后。 通政司的小官战战兢兢,他想要提醒高阁老张阁老不合规矩,可又不敢出声。 通政司小官只能拿着苏泽的奏疏,来到首辅李春芳面前。 这位内阁首辅正在闭目养神,嘴里喃喃说道: “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接着就睁开眼睛,提笔在纸上写下两句。 好吧,这位内阁首辅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通政司小官只能拿着三位阁老票拟过的奏疏,向着皇宫内走去。 就在通政司小官离开后,张居正迅速批完桌上一份有关户部的奏疏,接着又招来另外一名通政司官员,对此人使了一个眼色说道: “速速将这份奏疏送到冯公公手里。” 这名通政司官员立刻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点点头拿着奏疏就立刻离开。 这名官员脚步飞快,竟然抢着那个拿着苏泽奏疏的官员前,先一步的走进了司礼监。 —— 登基一年多,隆庆皇帝已经不再和以往那样勤政,群臣的奏疏不可能和刚亲政那样本本都看。 实际上除了朱元璋,大部分皇帝也看不过来。 史书上记载,朱元璋一天要批答奏章两百多份,就算是有了内阁票拟制度,这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所以朱元璋废除中书省,将权力归于皇帝,成祖朱棣又搞了内阁,将议政批驳之权给了内阁。 再往后,宣德进一步摆烂,连批红都懒得自己做了,直接交给了司礼监。 皇帝、内阁、司礼监,三方权力在各皇帝在位期间的都会有些区别,但是决策模式大概定了下来。 隆庆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李芳,比起前辈刘瑾,后辈魏忠贤,李芳性格谨慎,遇到大事都会报给隆庆皇帝,不敢擅自批红。 见到三位阁老票拟的奏疏,李芳看完了后,立刻说道: “这份奏疏还是请陛下御览,算了,本监亲自送去吧。” 通政司小官丢了这个烫手山芋,如蒙大赦,连忙向李芳表示感谢。 李芳夹着奏疏,正准备离开司礼监,却听到身后有人提醒道: “大监,陛下在翊坤宫李贵妃那边,仆臣正要去翊坤宫办事,要不这份奏疏就由我带去吧。” 说话的中年太监语气平和,态度谦恭,但是在李芳耳朵里就十分的刺耳。 说话的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 冯保手里拿着张居正夹在奏疏中的密条,又看向了李芳手里的苏泽奏疏,思考着这次要怎么完成张阁老交办的任务。 奏疏落在了李芳手里,棘手啊! 司礼监的一把手是掌印太监,掌管皇帝玺印。 秉笔太监是有资格批红的太监,人数不等,相当于内阁中的辅臣。 冯保除了是秉笔太监外,还兼任了提督东厂事,掌握东厂这个恐怖机构,是司礼监的二把手。 混过职场的都知道,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关系绝对好不了。 李芳夹着奏疏说道: “还是本监亲自跑一趟吧,冯秉笔就和杂家一起面圣吧。” 冯保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和李芳争执,两人面和心不和的离开司礼监,向着李贵妃居住地翊坤宫而去。 等到了翊坤宫,这里明显要比皇宫其他地方热闹多了。 原因很简单,偌大的皇城内,只有李贵妃的翊坤宫中有孩子。 只见到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从宫内冲了出来。 这个男孩看到冯保,就喊道: “冯大伴!” 冯保立刻上前,匍匐下身子,对着这个五岁大的孩子行礼。 “冯大伴!我要骑大马!” 冯保立刻趴在地上,让这个六岁孩子爬上了他的背。 翊坤宫中的宫女太监对此习以为常,若是让外廷见到,威名赫赫的厂公冯保这个样子,怕是要惊掉下巴。 李芳看到这个场景,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这个男孩就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子嗣,马上要被册立为皇太子的朱翊钧。 在裕王府的时候,冯保就是负责照顾三皇子的贴身太监,即使现在冯保已经在司礼监了,李贵妃依然会让冯保来翊坤宫陪三皇子玩乐。 大明太监权力完全来自于皇帝,看到冯保和储君关系如此密切,李芳心中自然更难受了。 他向朱翊钧行礼,夹着奏章走进了翊坤宫。 进入翊坤宫,只听到阵阵梵唱,李芳莫名的觉得心安了一些。 李贵妃虽然是小门户出身,但是生性谨慎不喜欢多事,和皇后相处也比较融洽,有时候还能规劝皇帝。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佞佛了,不过这年头妇道人家拜佛也是正常,他们这些没根的太监也都会信些佛道,求着来世能投胎户好人家。 李芳吸了一口气,来到隆庆皇帝的御案前道: “陛下,这份奏疏是内阁紧急送来的,请陛下御览。” (本章完) 第35章 冯保 第35章 冯保 隆庆皇帝接过奏章。 比起父皇嘉靖,隆庆并不是一个能力很强的皇帝。 嘉靖皇帝批答如雨,虽然不爱上朝,但是处理政务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任命宰辅边臣重臣的时候,嘉靖也会召入宫中问对,群臣被召见的时候都战战兢兢。 隆庆皇帝本人的政治才能和权术能力就弱多了,所以他非常需要倚靠内阁和司礼监帮助他处理政务。 看到苏泽奏疏上三张票拟,隆庆皇帝正色起来。 不过他还是有身为君王的基本素养的,他没有先看内阁的票拟,而是先看起奏疏的正文。 又是苏泽? 看到苏泽的名字,隆庆皇帝思考着,这都是第几次了? 苏泽每次上疏,都能引起朝堂的风暴,这一次又得了三张票拟。 苏泽奏疏不长,看完了之后,隆庆皇帝的脸色有些奇怪。 在一旁的李芳也在偷偷看皇帝的脸色。 喜?不是。 怒?也不是。 李芳突然冒出了一个大不敬的想法,皇帝这副表情,不就和几天没上厕所的表情一样吗? 李芳猜的没错,隆庆皇帝看完了奏疏,唯一的感觉就是说不出的难受。 用抽签来决定法王? 国家大事又岂能如此儿戏! 但是他又看向奏疏前贴着的票拟。 张居正高拱支持,赵贞吉反对。 高师傅张师傅这是被苏泽迷了心智? 隆庆皇帝搞不清状况,他看向身边的李芳问道: “司礼监怎么看?” 李芳也愣了一下。 他也是看完了奏疏和票拟的,其实内心上他是支持金瓶掣签的。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立场。 司礼监二把手冯保是自己最大的对手,如今有和张居正暗合的迹象。 既然两人支持,李芳自然要反对。 但是反对也要有反对的理由,李芳斟酌说道: “陛下,可以先将奏章留中,请礼部和六科十三道商议后再议。” 把事情推向外廷,引起更大的争议,以隆庆皇帝怕麻烦的性格,这件事大概就能不了了之。 隆庆皇帝点点头,就在他准备把奏折留中的时候,李贵妃走入殿内,李贵妃身后跟着冯保,三皇子朱翊钧紧紧贴在冯保的身上。 见到爱妃,隆庆皇帝又想起她喜爱佛事,于是打趣说道: “贵妃,朕今儿收了一份离奇的奏疏,要让朕用抽签的法子,决定乌思藏法王转世灵童。” 听到皇帝这么说,年轻的李贵妃连忙说道: “陛下,这可是外朝政务,臣妾可听不得。” 隆庆皇帝喜欢的就是李贵妃的本份,就在他准备留中的时候,在冯保身上的三皇子朱翊钧却说道: “父皇,儿臣觉得这个法子极好。” 后宫不能干政,但是朱翊钧马上要被立为储君了,自然可以说话。 不过朱翊钧才六岁,隆庆皇帝戏谑问道: “钧儿,好在哪里?” 朱翊钧奶声奶气的说道: “佛子转世,连抽签都抽不中,算是什么佛子?” 李贵妃听到儿子乱说话,立刻说道: “钧儿,住嘴!这等军国大事,又岂是你能插嘴的!” 但是隆庆皇帝却拦住李贵妃道: “钧儿说的有道理。” 再想到高拱和张居正的票拟,隆庆皇帝拿起朱笔,御批写道: “览奏,着礼部来办。” 李芳恭恭敬敬的接过奏章,但是他收起奏章后,却看向抱着三皇子的冯保。 李芳眼睛里闪过精光,冯保这厮是越来越放肆了,竟然敢利用三皇子来影响陛下。 马上就要册立东宫了,随着三皇子储位安定,储君日益长大,冯保的权势还会继续增加。 可面对这样的局势,李芳却毫无办法。 —— 经过司礼监用印后,苏泽的奏疏又送到了六科廊。 六科十三道有纠核奏疏的权力,但是明代的言官权力还没到前朝门下省封驳诏书的地步,有的仅仅是弹劾权。 也就是说,有内阁票拟,皇帝御批,司礼监用印的奏疏,已经是国家法令,六科十三道可以第一时间读到,上疏反对弹劾,却无法阻止奏疏的执行。 刑科给事中陈瓒第一个看到苏泽的奏疏,读完之后他就开始吹胡子瞪眼。 “妖言惑国!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陈瓒在六科颇有声望,众言官纷纷聚集过来。 众人读完后,也义愤填膺的说道: “军国重务如同儿戏!高阁老和张阁老也是,竟然赞同如此谬言!” “高张二人祸乱国事,逼走徐阁老,难道你还指望他们是正人君子?” 很快,科道的舆论,就从批判苏泽的奏疏,变成了批判高拱为首的奸党误国上。 陈瓒因为好友陆树德被贬,正准备找苏泽的麻烦,见到自己挑起了舆论,连忙说道: “我等一同上疏,请陛下撤回谕旨!再弹劾高拱张居正苏泽!” “好!” “算我一个!” 这时候,角落中的户科给事中张宪臣说道: “国之大典将近,不宜再起事端,这件事还是要礼部去办,等礼部商办后吾等再上疏弹劾也不晚。” 众言官有些迟疑,这时候陈瓒站出来说道: “当年严嵩老贼诬张正言罢官,是得了徐阁老举荐你才能复起,今日徐阁老被奸臣所逐,你不想着报答举主,竟然委曲求全!可耻!” 身为言官,陈瓒自然是扣帽子的高手,张宪臣强辩道: “我朝不设举主,张某非是一人私党!” 陈瓒等人冷笑,纷纷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书写奏疏。 —— 这次事情闹得太大,等到傍晚的时候,金瓶掣签法的消息就传遍了朝堂。 就在下衙前,沈一贯、申时行和罗万化三人,一前一后踏进了国史馆。 “子霖兄!” 申时行先一步走进公房,苏泽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申时行立刻说道: “子霖兄,今天你还是别回家了,你家又被国子监生给围了,外面都说你妖言惑国!” 苏泽无奈的说道: “这些清流,怎么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套啊,还好我有被褥在馆内。” 沈一贯也冲进来说道: “子霖兄,你每封奏疏都这么石破天惊,礼部上下可是把你骂惨了,听说主客司已经去了四方馆,要把你的办法通告乌思藏贡使,要是贡使闹起来,可要如何是好啊!” 苏泽看着两位好友,笃定的说道: “乌思藏贡使肯定会接受的。” “啊?” (本章完) 第36章 谁赞成?谁反对? 第36章 谁赞成?谁反对? 申时行和沈一贯都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格鲁派根本大寺有三,贡使有二。” 申时行的政治觉悟比较高,他立刻说道: “是啊,子霖兄二桃杀三士,妙策啊!” 沈一贯听到申时行说“二桃杀三士”,也立刻抚掌叫好。 只有罗万化听不懂,茫然看向另外三人。 沈一贯连忙说道: “格鲁派的根本大寺有三座,以往的法王都是在三座大寺中轮流产出。可这次来贡的使团只有甘丹寺和哲蚌寺的,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接受金瓶掣签之法,日后就是这两座大寺抽了。” 申时行又说道: “而且用掣签之法,人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中,就是抽不中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只能说自己天命不行。” “子霖兄,妙策啊!” 苏泽微微一笑,别说是法王了,日后我大明还要将掣签法用在官员选任上,不也是好评如潮? 公平不能保证的时候,抽签才是最大的公平。 —— 果不其然,当礼部主客司的官员赶到四方馆,将金瓶掣签之法告诉两拨乌思藏贡使后,两边竟然一下子就接受了,还请求朝廷立刻举行金瓶掣签仪式,好让抽中的使团参加皇太子的册立大典。 这下子连主客司主事魏用敬都傻了,他本来以为乌思藏贡使会激烈的反对,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支持? 为了解决乌思藏贡使和法王承袭的问题,这些日子礼部上下想破了头,竟然被苏泽用一个抽签的方法解决了? 魏用敬忍不住对哲蚌寺的贡使问道: “大师不觉得这个掣签法太儿戏了?” 没想到这位哲蚌寺的大和尚却用流利的汉话说道: “我寺寻得的灵童必然是法王转世,岂有掣签不中之理?甘丹寺的伪灵童将不攻自破!” 这位魏主事才想起来,乌思藏贡使首先是一群僧人,然后才是贡使,自己以前竟然要和一帮僧人讲道理,还不如交给老天爷呢。 魏用敬涌起了对苏泽的无限憧憬,苏翰林一出手,一封奏疏,就让一场争贡的事端就此消弭。 高,实在是高! 魏用敬立刻说道: “工部已经在打造金瓶,等金瓶制成,定会请诸位参加金瓶掣签仪式。” “多谢上国!” 另一边,甘丹寺的贡使也热情的向魏用敬表示感谢。 在收获了乌思藏使团的感谢后,魏用敬又赶回礼部覆命,将乌思藏贡使全盘接受金瓶掣签法,并感激天朝上国帮助他们解决争端的事情写成奏疏,第二天一大早就送到了内阁。 —— 内阁。 当看到从六科十三道送来的,堆积如山的奏疏,张居正露出笑容。 他手里拿着魏用敬的奏疏,他其实昨天就已经知道,乌思藏贡使接受金瓶掣签法的消息了。 高拱的心情和张居正一样好。 金瓶掣签法,皇帝赞同,内阁赞同,连乌思藏的贡使也赞同,那到底是谁在反对? 哦,是言官在反对啊。 隆庆元年高拱罢官,就是被言官胡应嘉和欧阳一敬逼迫辞官回乡的。 如今高拱返回朝堂,胡应嘉被外放湖广布政司,欧阳一敬则已经辞官。 但当年跟着两人一起弹劾高拱的言官,还有不少留在六科十三道,他们不少都是徐阶的门生故吏。 这次正好是一个好的机会,这不是更证明了这帮言官百无一用,不仅仅提不出有用的国家政策,反而会攻击真正干实事的人。 苏泽这一次的上疏,不仅仅解决了乌思藏争贡的问题,还给了高拱一个清理科道的借口。 高拱掌管吏部,只要能得到皇帝的支持,贬谪几个言官出去,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面对一厚一薄的两摞奏疏,赵贞吉也沉默不言。 作为礼部尚书,苏泽帮着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作为内阁辅臣,他也是讨厌那些外朝掣肘的言官。 解决乌思藏贡务,是他管理的詹事府和礼部的功劳,也扬了内阁的志气。 可怎么就觉得这么憋屈呢? 赵贞吉内心十分的矛盾。 魏用敬的奏疏上,李春芳、高拱、张居正都已经票拟了意见。 这一次,首辅李春芳也下场,三位阁臣的意见出奇的一致,都是敦促工部加快打造金瓶,礼部制定完善的金瓶掣签制度,解决乌思藏法王继承问题。 赵贞吉微微叹息,他只能拿起揭纸,也赞同了前面三人的意见。 魏用敬的奏疏好处理,但是科道的弹劾奏疏? 赵贞吉摸着自己的胡子,咳嗽一声说道: “乌思藏争贡的事情已毕,这些言官小臣的奏疏,我等就不用票拟了,直接送去司礼监,不要牍扰圣听了吧。” 隆庆皇帝比较放心司礼监和内阁,所以形成政治默契,如果不是内阁特别说明请求御览,内阁能达成一致意见的小事,司礼监就会直接按照内阁意思批红用印,不会送到皇帝的御案上。 赵贞吉的意思,自然是要保护那些上疏的言官。 但是高拱却站起来说道: “这些言官小臣屡屡攻击大臣,干涉国务!真有事要他们建言献策,于国事提不出有用的章程,反而攻击解决了问题的苏子霖!” “好生可恶,高某要请陛下严惩这些科道言官!” 高拱唱了白脸,张居正则站起来唱红脸。 “高阁老息怒,六科十三道是太祖所设,言官上书是保障言路通畅。因言获罪伤的是天下士人之心。苏泽做得对,就嘉奖他就是了,六科十三道做的错了,申饬即可,不用喊打喊杀。” 赵贞吉脸色铁青,两人一唱一和,看起来是在打擂台,实则是在唱双簧。 内阁辅臣意见不一,李芳那个谨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肯定会一本不落的送到皇帝御案上。 那时候隆庆皇帝看到魏用敬和言官们的奏疏,肯定要对科道产生不满。 科道官章进谏纠劾,如果皇帝都对你不信任,那科道奏疏的威力就大大降低。 即使皇帝不处罚这些科道官员,也会极大的影响六科十三道的威信。 可赵贞吉看向不知道在写什么首辅李春芳,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徐阁老才离职一个月,内阁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本章完) 第37章 讲读东宫 第37章 讲读东宫 果不其然,面对高拱和张居正“各执一词”的奏疏们,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也发愁。 和大明的内阁首辅一样,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力在大明也是忽高忽低。 李芳前后,虽然前有刘瑾这样权势滔天的厂公,后有魏忠贤这样的九千岁,但大明的大部分掌印太监,都是对皇帝和大臣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更不用说司礼监中还有冯保这个虎视眈眈的二把手。 李芳没有理由袒护这些言官,免得被冯保抓到一个“擅专”的罪过,只能老老实实将这些奏章送到隆庆皇帝的御案上。 果不其然,在见到这一高一低两摞奏章后,一向好脾气的隆庆皇帝,也罕见的发了火。 “清流清流!这就是朕的清流!?” 隆庆皇帝看着如同小山一样的科道弹劾奏疏,再看看礼部主客司的奏疏,顿时觉得万分的讽刺。 同时皇帝看着几乎话术一致的弹劾奏疏,心中更是警惕,当年严嵩结党的时候,隆庆皇帝可都看在眼里。 如今六科十三道这么团结的攻击苏泽,现在的科道里,是不是有一个徐党? 除了对科道结党的不满,隆庆皇帝也不傻,他现在也明白了金瓶掣签法的好处。 更喜的是,乌思藏使团对于金瓶掣签法也没有异议,这意味着大明的更加渗透入乌思藏。 这是祖辈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啊! 继位以来,徐阶处处用祖宗规矩压制皇帝,隆庆都是延续着先皇的政策,亦步亦趋。 这次金瓶掣签法,让隆庆皇帝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 自己可以做到先帝,乃至于祖宗都做不到的事情! 皇帝站起来,看向屏风上自己亲笔写下的字——“开隆庆之新政”。 这是高拱给皇帝的改革主张,也是对大明未来的美好期待。 今天这件事,也让隆庆皇帝下定了决心,徐阶已经离朝,科道也应该要清理一下了,接下来就是任用有为大臣,开启隆庆新政。 隆庆皇帝再次拿起朱笔,在屏风上写下了苏泽的名字。 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竟然连续上书军国重事,偏偏每次都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罢早朝,修国史,立太子,再加上这次抚乌思藏。 就在这个时候,李贵妃走进了宫殿内。 “爱妃,还记得前日朕和你说过的那本奏疏吗?金瓶掣签的那本。” 李贵妃立刻说道: “陛下,臣妾不敢言国事。” 皇帝今天心情不错,于是继续说道: “乌思藏的贡使都愿意接受金瓶掣签法,这苏泽所献之法真的成了!日后乌思藏法王转世,都要我大明册封!” 李贵妃依然没有对具体的政务发声,但也高兴的说道: “恭喜陛下得一能臣!” 隆庆皇帝说道: “只可惜苏泽年资太浅,朕是用不到了,等钧儿继位以后再用吧。” 李贵妃连忙说道: “陛下说的哪里话,陛下春秋正盛,等个十几载,这苏泽不就能入阁辅政了吗?” 隆庆皇帝听完哈哈大笑。 李贵妃出身低微,原本只是裕王府的宫女。 之所以能得到隆庆皇帝的宠幸,除了她本身姿色不错之外,靠的就是知道皇帝心意。 “陛下,臣妾向您求一件事。” “爱妃但说无妨。” 李贵妃装作迟疑,又说道: “此事不该由臣妾开口,还是不说了吧。” 隆庆皇帝佯装生气说道: “朕让你说就说!” 李贵妃连忙装作惶恐地说道: “臣妾想说,陛下如此看重那苏翰林,他如今又是詹事府的官员,不如让他给钧儿上课。” 听到这里,隆庆皇帝连忙走过来,将李贵妃拉起来说道: “你就是本份过头了!钧儿是储君,爱妃是钧儿生母,操心儿子功课,此乃家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贵妃垂泪说道: “臣妾见陛下日夜为案牍劳神,不想因为自己多言,让外朝再起物议,说臣妾后宫干政。” 隆庆皇帝听完,想到六科十三道的奏疏,心头更加的窝火,他又翻起一件旧事道: “今岁朕要按照祖制举办上元灯会,又是徐阁老带着这帮言官拦着,拿着先帝不办灯会的事情压着朕。” “先帝修万寿仁寿二宫,朕继位后从未大兴土木,他们怎么不说!?” 这次的科道弹劾,将隆庆皇帝被徐阶压制的不满全部爆发出来,他走到御案后,对着一直装作小透明的李芳说道: “拟旨!” “詹事府左赞善苏泽,加经筵,讲读东宫。” 皇帝又看了一眼如山一样弹劾苏泽的奏疏,再次说道: “凡上书弹劾苏泽者,罚俸三月,命行人司前往申饬!” “传谕吏部文选司,尽快补足出缺的科臣。” 李芳接了旨意,走出翊坤宫的时候,看着宫城的南方,微微叹了一口气。 李芳也是经历两朝的人精了,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是暗示高拱控制的吏部可以动手,驱逐科道内的徐阶残余势力了。 虽然李芳曾经和徐阶合作的不错,但是徐阁老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但是谁能接替徐阶,成为内阁的话事人,李芳还有些举棋不定。 内阁高拱和张居正看似联合,但等到徐阶的残余势力都被驱逐,两人还能和现在一样融洽无间吗? 在李芳看来,这两人都是极富主见,不肯屈居人下之辈。 看着夜色,李芳萌生退意,但想到自己的干儿子干孙子,又只能苦笑一下。 身处这个位置,又岂是你想要不争就能不争的? —— 苏泽并不知道,自己一封奏疏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连锁反应,间接让隆庆皇帝决定驱逐徐阶残部,开启隆庆新政。 当然,苏泽要是知道,也只会拍手叫好。 此时的他,正在查看本次的结算报告。 【金瓶掣签法,保障了乌思藏地区的安宁,大明加强了这一地区的统治。】 【只可惜天下大乱的时候,乌思藏距离中原太远,无法影响中原局势。】 【败退到四川的明廷残部,在乌思藏土司的支持下,又坚守了两年,但依然无法抵挡大势已去的命运。】 【大明国祚无影响,残明余祚+2】 【皇帝因为你的奏疏,处罚了弹劾你的科道官员,威望-30】 【当前威望值:80】 (本章完) 第38章 徐文长 第38章 徐文长 苏泽放下手提式朝廷,乌思藏地区在明代就存在感稀薄,果然没能增加国祚。 不过一个金瓶掣签法,能保证乌思藏的安定,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而且大明控制乌斯藏,使其作为中华不可分割领土的一部分,这也是千秋之功了! 如今看起来蒸蒸日上的大明朝,内部的问题已经越来越多,乌思藏不添乱就不错了,想要带动大明国祚还是太难了。 但是看到科道言官因为自己被训斥,苏泽心情又好了起来,就连扣掉的30点威望,他也觉得值得起来。 可这个威望值是怎么回事?难道就是言官中的声望? 不,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应该说言官把持了大明朝的舆论风向,影响了朝野的态度,所以自己的威望才会降低。 苏泽当然不想要去迎合这些清流,那有没有其他办法增加威望值? 如果自己能控制舆论风向,那不是就能操纵威望值了? 苏泽将这个想法记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再试验吧。 —— 转眼之间,又到了七月十日,上旬休沐的时候了。 距离皇太子的册立大典只剩下十天,礼部和詹事府的官员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是苏泽却每天就是读书习字,无事一身轻。 新任法王已经通过金瓶掣签法抽出来了,礼部制作的金瓶,在两派的见证下,供奉于大明皇家佛寺大隆善护国寺的大殿中,由汉藏高僧诵经七日,最后抽出了新任法王人选。 新任法王是哲蚌寺寻得的灵童,甘丹寺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日后法王转世就从两家寺院中抽了,藏地转世灵童能不能活过成年还是未知数,来日还长着呢。 反正赵贞吉交办给自己的事情就这么一件,苏泽也没傻到主动给自己揽事的地步。 六科十三道的言官被皇帝派遣使者申饬,这次言官们也知道自己理亏,罕见的乖乖领受了斥责。 科道消停了一阵日子,也让册立大典的工作少了一些掣肘,等到七月十日的时候已经大体准备完毕。 礼部尚书赵贞吉给礼部上下放了假,连续忙了半个多月的沈一贯,终于得到了宝贵的休息日。 休息的沈一贯却没有回家休假,而是凑到了苏泽的身边。 “肩吾兄,你我的关系有什么事情就直说,何必如此作态?” 苏泽看出了沈一贯有事要说,却又张不开嘴的样子,他也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包打听沈一贯都难以开口。 沈一贯的交际能力是让苏泽惊叹的。 调入詹事府后不久,他将詹事府上下官员的底细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和所有人都能热情的攀谈。 不仅仅是詹事府,沈一贯的关系网已经延伸到了礼部、翰林院,甚至连科道他都有消息来源。 沈一贯关上公房的大门,这才说道: “子霖兄,这件事我本不想开口,但是长辈所托,若是你不愿意,直接拒绝就是。” 长辈? 京师中,沈一贯的长辈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诸大绶了? 沈一贯点点头说道:“正是诸公让我来说的。” 苏泽来了兴趣,看到沈一贯吞吞吐吐的样子,必然是难办的事情,诸大绶能有什么事情求到自己? 沈一贯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听说子霖兄在寻访幕客,我这里有一个人选,还是我浙江绍兴人。” 幕客,幕宾,也就是师爷,绍兴师爷名扬天下。 给自己介绍幕客,有必要这么吞吞吐吐的吗? 沈一贯咬牙说道: “此人叫做徐渭,绍兴人。” 苏泽听到这个名字,立刻站起来问道:“徐渭,徐文长?可是随着胡部堂抗倭的那位徐文长?” 听到苏泽听说过徐渭的名字,沈一贯放松了一些,他说道: “正是这位徐文长。” “徐文长是我叔父的好友,是越中十子之一,也和诸学士相厚。” 苏泽反过来拉着沈一贯说道: “带我去见这位徐文长!” 沈一贯被苏泽的热情吓了一跳,徐渭确实有些名声,但那是在浙江抗倭时候的名声。 苏泽又不是浙江人,怎么会对徐渭这么大的反应? 沈一贯不想要坑好友,拉着苏泽坐下说道: “子霖兄,你既然知道徐文长曾是胡部堂的幕客,应该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苏泽点点头。 抗倭英雄胡宗宪,曾任兵部尚书,所以浙江百姓都尊称他为胡部堂。 在东南立下抗倭大功,但胡宗宪却是严嵩一党,在严嵩倒台后,胡宗宪的立场就尴尬起来。 嘉靖四十一年,徐阶取代严嵩成为内阁首辅,他的门生吏科给事中陆凤仪弹劾胡宗宪十大罪状。 这一次嘉靖皇帝手书“宗宪非嵩党”,将胡宗宪释放。 但是两年后,嘉靖四十三年,清流再次弹劾胡宗宪和严嵩之子严世蕃结党,这一次胡宗宪被捕下狱,一代抗倭英雄在狱中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诗,引刃自尽,死于狱中。 胡宗宪一死,他的旧部立刻被清算,徐渭是胡宗宪的幕僚,自然也逃不了干系,几次被抓捕审讯。 沈一贯说道: “徐文长在诸学士的帮助下入京,给李阁老当了两年幕客,这才逃过了清算。” “但李阁老驭下极严,徐文长生性恣意旷达,过得十分的苦闷,所以求到诸学士那边,想要解聘。” “可若是他离开京师返乡,怕是又要被地方官员戕害,所以诸学士劝说他留在京师。” 苏泽点点头,政治斗争就是这样,一旦斗争开启,斗争的范围和烈度,就不是上位者能控制的了。 你要进步,我也要进步,清算旧党是最好的进步之路。 已经致仕的徐阶恐怕也没想到,自己发起的清算,余波还在荡漾,依然有人想要从胡宗宪旧部身上挖出点什么,牵连到那些曾经和严嵩有交往的官员身上。 沈一贯苦笑说道: “可诸学士给他介绍了朝中多位大员,这位徐文长都不愿意,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听了你的名字,非说要做你的幕客。” “子霖兄,如果你不愿意,我直接去和诸学士说去,学士也不会迁怒你的。” 苏泽却说道: “快带我去见徐文长!” (本章完) 第39章 支线任务 第39章 支线任务 徐渭,绍兴人,字文长,号青藤老人。 苏泽在前世曾经参加过一次艺术展,展馆方对徐渭的评语是“东方梵高”。 对此苏泽颇有些异议,梵高是什么?凭什么和徐渭相比?说梵高是西方徐渭都是抬举他了。 徐渭不仅仅是书法家、画家,还是文学家,军事家,政治家,不仅仅在文学艺术的造诣冠绝大明,还帮助胡宗宪进行抗倭战争,立下了不少功劳。 在抗倭的时候,徐渭就多次加入到前线部队,写下了关于抗倭作战的具体战况,并且向胡宗宪提出了军事上的具体建议。 徐渭还为胡宗宪谋划,助其擒获倭寇首领徐海、招抚海盗汪直。 只可惜在抗倭战争胜利后,胡宗宪作为严嵩一党的骨干,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了倒严政治风波中,最终死在了狱中。 沈一贯和苏泽挤在马车里,作为浙江人,他自然也是听说过徐文长的。 他又想要好友能聘下徐渭为幕,能给徐渭一个安稳的生活。 却又担心徐渭的身份太敏感,影响到了苏泽的仕途。 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马车来到了城北的一座破落小院中。 临下马车,沈一贯这才说道:“子霖兄,这徐文长狂狷疯癫,若是有什么狂言,切莫往心上去,他和诸学士相处,谈不上几句也都要翻脸,若不是诸学士怜惜他的身世和才情,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苏泽点点头说道: “我知道,这里就是徐文长落脚之地?” 京师的格局四四方方,以皇宫为中央,京师流传“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 城北是整个京师房租最低的地方,这个巷子恶臭横流,马车都无法通行,可见这位徐文长在京生活的窘迫。 一代抗倭志士,竟然落到这样的处境,苏泽不由得握紧拳头。 沈一贯领着苏泽走进小巷,推门而入一个破落的小院,只见一名布衣老者坐在院中,他没有束发,任由风将他的白发吹得乱舞。 老者闭着眼睛,手中却拿着一支笔,石桌上展开一副画卷。 沈一贯的叔父沈明臣和徐渭论交,结为“越中十友”,所以沈一贯执子侄礼,对着徐渭说道: “晚辈沈一贯,拜见徐公。” 徐渭没有搭理沈一贯,依然闭着眼睛。 苏泽走上前去,看到石桌上摊开一副画卷,只见画卷上是一根老藤,然后就是一颗颗水墨淋漓的墨团,看起来像是葡萄藤上结出的葡萄。 在这幅画的上半部,则写下了两句诗:“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 徐渭的草书也非常有特色,狼藉恣野自称一派宗师,后世郑板桥就曾经研习徐渭的书画,曾经感慨“愿为青藤门下走狗”,表明自己的书画都师从徐渭。 看样子是徐渭画完了画,题诗写了一半,却不知道后半段要如何写,所以才闭目思索。 苏泽不假思索地说道: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说完这半句,徐渭突然睁开眼睛,一双清亮的眼眸死死盯着苏泽。 紧接着徐渭就笔走龙蛇,在画上写下了苏泽所说的后半句。 紧接着徐渭开始大笑,“好一个‘闲抛闲掷野藤中’!” 苏泽看着这幅画,心中在盘算着这张入选后世语文教材的名画到底值多少钱。 等笑到哭处,徐渭收起笔,用衣襟擦拭不知道是笑出来还是哭出来的眼泪,对着苏泽恭敬的说道: “绍兴徐渭,拜见郎君。” 这下子沈一贯也愣住了,对于这位徐文长,他从自己的叔父和诸大绶口中都听说过,只知道他恃才傲物,除了在胡宗宪麾下为幕的那些日子,对达官贵人都很少有好脸色。 但仔细思考苏泽所说的半句诗,沈一贯又觉得这半句实在是对的太妙了,不仅贴合画意,更直接将徐渭的不得志写了出来。 “太仓苏泽,拜见徐公。” 徐渭又拿起桌子上的木钗,将头发束起,刚刚那个邋里邋遢,疯疯癫癫的老儒生,一下子变得冷静下来。 扑面而来的气势,沈一贯更是一震,这才想起这位虽然屡试不第,但是在浙江可是和自己叔父齐名的才子。 沈一贯顿时收起了刚刚入门时候的轻视,能够让自己叔父和诸学士如此看重的才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徐渭引苏泽等人坐下,将画卷收起来说道: “苏翰林的来意徐某已经知道了,身为幕客,也有做幕客的规矩。” 明代中期以来,科举的难度进一步加大,所以不少读书人屡试不第后,要么给官员做幕僚师爷,要么开设私塾授课,所以也形成了幕客文化。 比起汉唐时代宾客那种依附性门客关系,明代幕客更类似于一种职业经理人的商业雇佣,讲究的是一个双向选择,拿人钱财为人效力,如果双方实在相处不来,只要退回聘金就可以解除关系。 就比如徐渭给李春芳做幕僚,别看李春芳在内阁脾气很好,但是他治理僚属下人极严,李家规矩森严,徐渭就受不了要离开。 李春芳不许,还派人向徐渭讨要聘金,可徐渭的聘金早就买酒喝掉了,最后还是诸大绶这些好友凑钱,退还给了李春芳的聘金,才让徐渭解聘。 徐渭的眼睛再次变得浑浊,他接着说道: “我徐某人先自我介绍吧,我徐某人是‘半生坎坷,一事无成,二兄早亡,三次结婚,四处帮闲,五车学腹,六亲皆散,七次冤狱,八试不授’,就这样,苏翰林还愿意聘我吗?” 这下子一旁的沈一贯都傻了,这到底是徐渭求着苏泽聘他,还是苏泽要求着聘他? 身为幕客,哪个不是把自己的才情能力展现给东主,争取能谈上一个好价格。 上次毁约李春芳,徐渭为了偿还好友垫的钱,将自己在绍兴老家的家产全数变卖,如今已经身无分文。 可就算是这样,他张口却这么说,这不是劝退吗? 沈一贯看向苏泽,却发现苏泽低下头。 看样子是没戏了,沈一贯觉得有些可惜,却不知道苏泽正在查看系统。 【支线任务:完成徐渭的心愿,帮助胡宗宪平反。】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任务? 苏泽果断接受了任务,他抬起头看向徐渭说道: “苏某听说,当年胡部堂礼聘三次,徐公才出山,苏某不如胡部堂,但不介意比胡部堂多跑几次。” 听到“胡部堂”三个字,徐渭眼睛中的浊气散去,他说道: “不用三次,徐某愿意为苏翰林幕客!” (本章完) 第40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第40章 欲买桂同载酒 沈一贯也不知道,苏泽是用了什么惑心妖术,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徐渭。 两人甚至连聘金都没有订好,也没有起草契书,徐渭就这样答应给他做幕客。 不过徐渭说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要等到下个月才能搬去苏泽府上。 苏泽倒是也不在乎一两个月,爽快的同意了徐渭的请求,甚至还提前给了他一点银子,让他处理手头上的事情。 等到沈一贯将苏泽送回家里,他登上马车,连忙向着诸大绶的府上而去。 这些日子,沈一贯经常往来于诸大绶的府上,府上的管事小厮都已经将他当做诸大绶的门生,一路上畅通无阻来到诸大绶的书房,沈一贯这才老老实实的在偏厅等待诸大绶的召唤。 不过沈一贯没等太久,就被诸大绶召入书房中。 放下手里的笔,诸大绶问道: “徐文长应下了?” 沈一贯连连点头,又一五一十的将徐渭小院子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诸大绶喃喃说道: “好一个‘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当真是道尽了徐文长半生!” 其实诸大绶本来准备资助徐渭,让他留在京师,但又知道他自尊心强,宁可变卖祖产,也要偿还欠朋友的解聘金。 最后诸大绶才想出这个办法,给徐渭再介绍一个东主,好让他留在京师。 如果徐渭返回绍兴,那些想要升迁的地方官,还不知道要怎么炮制他呢。 诸大绶看向沈一贯,欣赏的说道:“这次事情办的不错,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沈一贯自然是满脑子的疑问,但是他知道诸大绶的性格,所以只挑了一件他最想要问的问题,说道: “诸叔父,为什么是苏泽?” 诸大绶抬起头,赞许的说道:“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抄《资治通鉴》,还是有些长进的。” “是苏泽,但也不是全为了苏泽。” 沈一贯知道这是诸大绶在锻炼自己,全力思考起来。 这就是从政有人带和没人带的区别了。 政治,是人和人的关系。 人心是最难测的,明白谁是敌人谁是盟友,自古以来就是政治上的第一难题。 初入官场的人,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进而处处碰壁。 沈一贯没事做就赖在诸大绶的府上,就是要从他身上学习为政的智慧。 “是高阁老?” 诸大绶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这才说道: “不仅仅是高阁老,张阁老也很看重苏泽,徐文长入幕苏泽,可以看做是一次试探。” “试探?” 诸大绶说道: “胡宗宪旧部的试探。” 看到沈一贯还是不懂,诸大绶这一次难得耐心解释道: “当年浙江平叛,牵涉多少人和事,徐文长都不算是牵涉深的。” “文有谭纶,武有俞大猷、戚继光,哪个不是胡宗宪旧交旧部?” 诸大绶又说道: “都说胡宗宪是严嵩旧党,可当年那个朝局,真的要做点事实,谁又能绕开严嵩?” “就说清流,如今内阁中的那位赵阁老,不是也夸赞过严嵩‘文才本朝第一’?” “胡宗宪已经倒台,但是他的旧交旧部不是。现在严氏父子倒台这么久了,徐阁老也致仕了,这些人自然也需要一个去处。” 这下子沈一贯也清楚了,徐渭是一个幕客,但是也代表了朝堂的风向。 这代表了朝堂对于胡宗宪旧交旧部的态度。 谭纶如今就任两广总督,俞大猷任广东总兵,戚继光是福建总兵。 这些人都是实打实有军功在身,不是轻易能够打倒的。 但是他们的功劳这么大,级别这么高,在朝中没有靠山,又是绝对混不下去的。 李春芳是什么人?当朝首辅,难道还真的缺徐渭一点聘金? 为了这点钱非要追讨,难道是李阁老缺钱? 不过是李春芳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还是要坚持徐阶的路线,不愿意收留胡宗宪的这些旧部余党。 可你李阁老不收,高阁老呢?张阁老呢? 严嵩已经被打倒了,连打倒严嵩的徐阶也已经下台。 对于胡宗宪旧交旧部来说,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能重新找到朝中靠山,那说不定还有发光发热的机会。 如果一直都找不到靠山,那只能被越调越偏远,最后被逼着致仕。 政治斗争就是如此可怕,站错队远远要比做错事的后果更严重。 沈一贯也惊出冷汗,也感受到了朝堂政局背后的刀光血影。 诸大绶今天心情不错,所以忍不住又提点了沈一贯几句: “翰林院之所以清贵,就是在局势明朗之前,你有不站队的机会。” “这一点申时行就做的不错,他虽然是张阁老的弟子,但是在政见上未必完全依附张阁老,和外朝关系都不错。” “反观苏泽,站队太快太急,未必是一件好事。” 沈一贯想到苏泽两次被国子监生围家,也有些心有戚戚,如今苏泽俨然成了科道的公敌,一旦高拱失势,后果不堪设想。 诸大绶又说道:“不过你和他们交友,也不用太有功利心。” 诸大绶彷佛回忆起少年岁月,淡淡的说道: “当年我和你叔父徐文长他们交游,结交了沈纯甫(沈炼)这样的友人,我们臧否时政,畅论英雄,也说了不少蠢话,放了不少狂言。” “可到了这个年纪,老友再聚,却再没有当年的意气。” “欲买桂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沈一贯连忙向诸大绶稽首表示受教,其实这是诸大绶提醒自己,刚入官场不要太功利,现在交往的朋友更加纯粹,比起日后因为利益在一起的人更值得交往。 —— 苏泽现在不知道,徐渭入幕这件事,背后还有这么多的关窍。 此时他看着【家庭装种植毯】上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丰收的喜悦。 期半年的,在【家庭装种植毯】只用了半个月就开了。 只是看着稀稀疏疏的,苏泽皱起了眉头,怎么和自己穿越前看到的那些大团的不一样? 这产量也太低了吧。 苏泽叹息一声,果然任何技术变革,都是渐进式的,而不是说发现了某个物种或者发明了某个机器,人类的历史就飞跃式的发展。 而工业革命出现前的基础,前提是完成农业上的革命。 肥鸟也知道自己更新太少,清明节家里的事情太多,等明天上班开始争取加更! (本章完) 第41章 册立 第41章 册立 早期的产量不高,纤维也细小容易断,和丝绸相比谈不上什么优势。 要知道江南地区种桑养蚕可是有了千年历史的,种植才多少年。 当然,也有的优势,不挑土壤,可以间种在田间,纺纱织布的难度要比麻布的难度低,所以布取代的其实是麻布的生态位。 但是苏泽知道,的潜力远不止这些。 ,将在其后的一两个世纪里,迅速成为全球种植的植物。 而布贸易,将会迅速取代香料贸易,成为全球贸易中霸主中的霸主。 在苏泽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依然有无数落后国家,还在通过种植业——轻纺织业这条道路,尝试完成国家的工业化。 苏泽将其中絮饱满的朵掰开,从中取出籽,然后将剩余的都收割了,重新种下下一波的籽。 现代育种学自然是一门复杂的科学,但是育种的原理却很简单,我们老祖宗几千年前留下粮种,改良作物,这就是最原始的育种。 现代育种学,苏泽也是不会的,所以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自然育种效率不高,但是苏泽有【家庭装种植毯】,种植效率要高上十几倍,对于育种来说可是指数级的效率增长。 —— 接下来的日子,苏泽在史馆的日子没什么波澜,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七月二十日,册立皇太子大典的日子。 天还没亮,苏泽就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 虽然罢了早朝,但是册立皇太子的大典是要上朝的,苏泽用冷水击面,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他洗漱完毕,换上官服走出家里。 大明朝已经几十年没册立过太子了,对见多识广的京师百姓,这也是一件稀罕事。 苏泽暗暗吐槽,恐怕京师百姓不知道,大明太子实在是难产,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下一次册立太子京师百姓又要等上几十年了。 不过这样的大典是要实行禁令的,百姓只能留在家里,苏泽等一众官员汇聚成人流,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这也是苏泽穿越后第一次参加国家大典,只能说礼部这些日子的忙碌还是有成果的。 前往承天门的御道两边,摆满了桌案,这是四方贡使进献给大明的礼物。 随着人流进入皇宫,接下来是整齐的皇室仪仗。 苏泽看到几个相熟的礼部官员,此时都是一脸疲惫,却要强撑出高兴的样子,在这样的国家大典上失仪,可是要被言官弹劾的。 苏泽感受到了不友善的目光,只见到一名负责监督的言官看向自己,苏泽也正色起来。 他想起自己现在可是科道的公敌,只能不甘心的收起了四处游走的视线。 册立册立,最重要的就是册。 册就是册立太子的诏书,作为一国储君,需要用镀金银册。 此外还需要“宝”,也就是太子金宝(印玺),这枚金印上书“皇太子宝”,和镀金银册都设于皇极殿之内。 皇极殿,就是三大殿中最大的那座宫殿,明初叫做奉天殿,嘉靖年间失火后重建改名皇极殿,后世则叫做太和殿,也就是民间戏曲中的金銮殿。 这座宫殿只用来举行皇帝继位、册立皇后皇太子的典礼,这也是苏泽第一次来到这座宫殿。 不得不说,“国之大典,在戎在祀”,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站在皇极殿外,苏泽也感觉到一种神圣感。 皇帝着冕服,升座皇极殿,百官依次叩拜。 鸿胪寺官员宣读册立诏书,苏泽就看到同样身穿冕服的一个小胖子,在司礼监几名大太监的搀扶下,从东阶升座,来到御座前四拜。 隆庆皇帝亲自将金册、金宝授予太子。 小胖子朱翊钧一板一眼的跪受册宝,叩谢皇帝,又接受百官再拜,然后在仪仗引导下退至东宫。 苏泽瞥了一眼御座上的隆庆皇帝,这位继位不久的新君果然身体不太好,今天这场册立典礼就看出他的虚弱来,等到仪式完成后,都需要太监的搀扶才能坐下。 好在接下来的过程和皇帝无关了,百官在皇太子的带领下前往太庙告庙,就算是完成了这场册立大典了。 苏泽看着六岁的朱翊钧,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一板一眼的完成了告庙祭祀,在场的大佬们纷纷露出欣慰的表情。 苏泽暗暗吐槽,如果他们知道历史上的万历亲政后就不郊不祀,每次都派遣大祭司定国公徐文璧代祭,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对了,定国公,苏泽在勋贵班列中看到了这位“大祭司”,今年三月份老定国公才去世,也就是说徐文璧才承袭爵位。 作为勋贵,徐文璧也是要陪祭的,但是看到徐文璧动作不熟练的样子,苏泽摇摇头,看来现在的大祭司业务还不熟练啊!也不是先天红白事圣体啊。 也对,人才都是锻炼出来的。 现在的班首重臣还是成国公朱希忠,皇帝遣官代祭也都是成国公朱希忠去,徐文璧要等万历继位后朱希忠去世,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等这套仪式完毕,已经快要到中午了,苏泽饿得两眼昏,别的官员此时就可以回家了,但苏泽作为詹事府的官员,又要再返回东宫完成詹事府的仪式。 看着同样饿得不行的沈一贯罗万化,苏泽却看到同样身为詹事府司经局洗马的申时行步态从容。 申时行接触到了苏泽的目光,悄悄将一个铜钱大的圆饼塞进了苏泽的手里。 这是什么?面饼? 苏泽这才看到,申时行这厮竟然借着拂袖的时机,将这种圆饼塞进嘴里。 好呀,申时行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学会作弊了啊! 苏泽再看周围,那些詹事府的官员,好像都有这样的动作。 环视一圈,苏泽才发现,饿得头晕眼的,都是自己和沈一贯这种在京师没成家的年轻官员! 不对,沈一贯早已经成家了,只是他妻子还在老家没接到京师。 苏泽只能学着申时行,将这块小饼塞进嘴里。 入口可以含化,小饼带着蜂蜜的香味,苏泽才想起申时行屡次显摆自己妻子吴氏贤惠,这小饼恐怕是吴氏亲手做的。 可恶啊!自己吃的哪里是小饼,明明就是狗粮啊! (本章完) 第42章 经筵 第42章 经筵 苏泽想到,家中有这样的贤惠妻子,申时行还经常去青楼,以至于他的同年同乡王锡爵都看不下去,写信劝他要戒色。 少年状元,家庭美满,事业顺利,到底谁才是主角? 苏泽又想到,申时行这厮致仕后活到了八十岁才去世,这好事都让他占全了! 可恶啊,若是自己日后主政,这辈子绝对不能让申时行舒坦,一定要狠狠压榨才行! 申时行不知道,自己给苏泽递饼,却结下了这样的因果。 詹事府一行人来到东宫,接着在詹事府詹事赵贞吉的带领下,拜见太子朱翊钧。 朱翊钧又回拜诸大臣,紧接着赵贞吉喊出了几个名字,其中也包含了苏泽和申时行的名字。 在众多同僚嫉妒的眼神中,赵贞吉的眼神扫过苏泽,举行了经筵官的仪式。 太子理论上的老师是太子太师,不过这在明代已经是正二品的荣誉职位,几乎不会授予在朝的官员。 但是詹事府的经筵官要负责给太子讲课,所以理论上也算是老师。 所以朱翊钧跨半步,向众经筵官口呼“师傅”,这就算是完成了拜师仪式。 师傅,不是师父,苏泽暗暗吐槽,你大明是会起名字的。 当然,这个师傅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当年裕王府讲学的众人当中,隆庆皇帝只称呼高拱和张居正为“高师傅”“张师傅”,足以可见两人在隆庆皇帝心中的特殊地位。 如今苏泽也成了朱翊钧的“苏师傅”,好了,国师流的元素也凑齐了。 但是苏泽也没天真到觉得自己能够教好朱翊钧的地步。 张居正教了万历这么多年,等张居正一死万历就开始摆烂犯浑,苏泽可不觉得自己的手段比张居正还厉害,就能管住万历。 和万历始终不肯册立太子,不让儿子读书不同。 隆庆皇帝对于太子的教育还是很上心的。 心学大儒,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赵贞吉,是整体负责教育工作的詹事,相当太子教导学院院长。 隆庆自己最尊重的两位“师傅”,高拱和张居正,作为特聘教授,也被塞进了太子经筵的队伍中。 苏泽的前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前翰林院掌院学士殷士儋,这次没有入阁成功,调任礼部侍郎,也兼任了詹事府少詹事,算是太子教导学院的教导主任。 当然,以上大佬只能算是挂名,主要负责给太子开经筵的,还是詹事府内“加经筵”的普通官员们,他们才是具体的任课老师。 这些基本上都是翰林院中调来的饱学鸿儒,都是科举制度卷出来的王中王。 不过朱翊钧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苏泽和申时行的身上。 六岁的朱翊钧,正是好玩的年纪,只不过现在有父皇和母妃压着,只能装出一副乖乖宝宝的样子,但他肯定不想要听一帮老头子讲课。 在一众白胡子老头中,就苏泽和申时行两个经筵官最年轻。 特别是苏泽,朱翊钧想起他提议父皇用抽签来决定乌思藏法王,就觉得这是个有趣的人,不像是那些古板的大臣。 今天在经筵官中听到了苏泽的名字,朱翊钧特意多了看了两眼,准备下一次召见苏泽来给自己讲经筵。 沈一贯看着经筵官队伍中的苏泽和申时行,内心也是百般滋味。 作为好友,他自然为苏申能成为太子经筵官高兴。 但看到同辈都走了这么远,自己才刚刚授官,沈一贯又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沈一贯再看向身边的罗万化,这位兄台反倒是一脸轻松,反而为自己落选太子经筵高兴。 这些日子罗万化就泡在国史馆,《帝鉴图说》的编纂工作基本上落在了他的头上,首倡者苏泽都成了甩手掌柜。 沈一贯也没想到,别人都避之不及的编书苦活,罗万化甘之如饴,每天就是翻查史料编写图说。 恐怕在罗万化心中,给太子上经筵,反而是浪费他编书的时间。 沈一贯看向经筵官队伍中的诸大绶,诸大绶是詹事府左谕德,这个职位十分关键,等同于负责太子教育的班主任。 给太子讲经筵也不是随便乱讲的,讲课之前的教案,讲课中的过程记录,最后都要交给诸大绶审阅备份。 给太子安排教学计划,也是诸大绶这个左谕德的工作。 沈一贯知道自己好好表现,早晚也能加入到太子经筵官的队伍中。 等到仪式结束,高拱匆忙的离开东宫,忙着返回内阁处理挤压的政务。 赵贞吉也返回礼部,处理大典剩下的工作。 只有张居正留在东宫,和苏泽在内的一众经筵官开了一个小会。 又看到张居正和皇太子身边的冯保熟悉的样子,苏泽暗暗感慨,原来早在这个时候,张居正就开始备赛万历朝了。 高拱日后也输得不冤,谁会想到隆庆皇帝这么短命呢?—— 接下来几天,詹事府的经筵官陆续被召进东宫,给皇太子朱翊钧讲学,就连申时行都被召见了两次,可苏泽却迟迟没有动静。 苏泽倒是不着急,他也没兴趣给大钧讲课,每日还是留在史官中编书,学习翰林院中留存的公文奏疏。 等到了临近月底的时候,就只剩下苏泽一个人没有被皇太子召请经筵了,各种小道消息迅速传开,那些没能选上经筵官的官员对着苏泽幸灾乐祸,而被召请经筵的经筵官则得意洋洋,认为自己压住了苏泽一头。 这下子沈一贯坐不住了,他再次来到史馆,看到还在看存档奏疏的苏泽,一把将苏泽眼前的奏疏推开说道: “子霖兄!你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吗?” 苏泽看向沈一贯,疑惑的问道: “着急什么?” “皇太子勤学,日日召请经筵官,如今詹事府唯独你没有被召请,难道你不想要知道原因吗?” “这还用说,定是有人不愿意苏某给太子开经筵呗。” 沈一贯说道:“子霖兄都知道?也对,以你的才干,又岂能不知,可你就这么干坐着?” 在一旁编书的罗万化也抬起头看向苏泽,他虽然自己对给皇太子讲课没兴趣,但是见到苏泽被不公平对待,心中还是有些气愤的。 沈一贯见到苏泽还是老神在在的样子,自己先沉不住气说道: “其实我听说皇太子多次要召子霖兄经筵,但是六科十三道又弹劾你,少詹事殷士儋以此为由挡了你入经筵。” (本章完) 第43章 《请办乐府新报疏》 第43章 《请办乐府新报疏》 最朴实无华的职场斗争,就是在老板面前说对手的坏话。 六科十三道在金瓶掣签上吃了大亏后,就改变了策略。 他们不再声势浩大的集体上书,而是轮流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弹劾苏泽。 除此之外,他们还发动在京士人和国子监监生批判苏泽,捏造一些段子和烂梗来污蔑苏泽。 沈一贯担忧的看向苏泽,这些言官议论其实本来无关痛痒,皇帝和内阁也懒得搭理他们。 但是少詹事殷士儋上次传言要入阁,但是据说是在内阁大学士高拱在最后关头拦了他一下,让殷士儋没能入阁。 因为这件事,殷士儋和高拱彻底撕破了脸。 苏泽作为高拱的党羽,自然被殷士儋针对。 沈一贯想起了诸大绶教导自己话,太早站队果然是有利有弊。 苏泽能多次破格提拔,年纪轻轻就担任太子经筵,这就是站队的好处,上面有人自然进步飞快。 但是在进步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被上层政治斗争波及,殷士儋用一个“有争议”,就挡着苏泽给太子开经筵也无可厚非,就算是高拱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小事帮助苏泽出头。 苏泽表面上反过来安慰了沈一贯两句,其实他也对科道言官厌恶透顶。 这帮家伙就是属苍蝇的,一旦被他们盯上就无休无止,总能在什么时候恶心你一下。 除了在朝堂上恶心里,这些科道言官还特别擅长发动舆论,苏泽家就被国子监的监生们围了两次。 这都让苏泽想到了前世的“网暴”,这帮言官就像是键盘侠一样,反正笔杆子在他们手里。 除了在舆论场上网暴,明代文人还热衷各种笔记和私修史书,他们会编纂各种段子黑你,或者干脆出书来黑你。 这其中的翘楚,就是王世贞和沈德符,王世贞专门黑张居正,专门写书黑张居正,什么张居正用侵占辽王旧王府,生活奢靡这样的大小段子,都是出自他的《嘉靖以来内阁首辅传》。 沈德符也是重量级,虽然他的《万历野获编》是研究明代历史的重要资料,但是他夹杂大量的私货,将历任首辅都黑了一遍。 这之后的东林党,更是将这些传统发扬光大,政治上和东林亲近的都大书特书功绩,和东林疏远的则编各种黑材料,比如眼前的沈一贯,日后就是和东林党不对付的浙党领袖,和他有关的黑材料史书上也是一串一串的。 虽然苏泽不在意这些跳梁小丑,但是也不准备再纵容他们下去了。 马上就到了【手提式大明朝廷】刷新的时间了,苏泽已经准备好了反击的奏疏。 苏泽刚返回家中,却发现一个身穿破旧儒衫的老者站在他家门口,苏泽连忙快步上前: “青藤先生!” 来人正是苏泽刚刚聘请的幕客,青藤先生徐渭。 徐渭虽然穿着破旧的儒衫,但是身上自然有一股不凡的气质,见到苏泽后他向苏泽稽首行礼: “东翁。” 苏泽打开小院子大门,将徐渭引入屋内,接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小院窄小,前些日子我将厢房收拾出来,青藤先生就先住在这里吧。” 徐渭倒是不以为意,他本来就是随遇而安的人,苏泽的小院虽然小,但是苏州会馆的黄管事隔三差五派人上门打扫整理,院子整洁干净。 “青藤先生的事情处理完了?” 徐渭点头说道: “回东翁的话,徐某已经了结了拖欠的酒钱,今天开始就可以给东翁为幕了。” 苏泽热情的说道: “府内近日也没什么事情,青藤先生且先住着,熟悉一下再说。” 但是徐渭却不是之前那副狷狂的样子,而是一板一眼的说道: “东翁,身为幕客,拿人钱财为人效力,又岂能尸位素餐?” 苏泽有些感动,竟然还有这样的员工,这么着急进入工作状态。 徐渭稽首说道: “徐某不才,愿意佐僚东翁,只是不知道东翁所求为何?” “哦?” 徐渭不卑不亢的说道: “若东翁要在士林扬名,徐某疏通文墨,可助东翁。” 苏泽暗道,你是疏通文墨,那大部分人就是文盲了。 幕僚帮着东家代笔,这在明代也是正常的事情,徐渭的意思就是他能够帮着苏泽在文化圈出名。 看到苏泽没有反应,徐渭又说道: “徐某也略懂治政,东翁想要专宰州府,治政理民,徐某也可以调理内外,襄理刑讼。” 看到苏泽还是不点头,徐渭又说道: “当年在东南的时候,徐某曾写下《备倭十条疏》,也懂一些练兵知兵之法,东翁要边军建功,徐某也可以助您。” 苏泽却摇头,知道这不是徐渭在吹牛。 但是他从怀里掏出准备明天上奏的奏疏说道: “青藤先生,这是我起草的奏疏,您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正的地方。” 徐渭接过奏疏,他曾经做过胡宗宪的幕僚,帮着胡宗宪起草过不少奏疏,熟悉其中的门道。 苏泽的几次上疏都引起了朝堂的震荡,徐渭也读过苏泽的奏疏,知道他总能“发他人不能发之见,行他人不能行之事”,也对苏泽这份新的奏疏十分的好奇。 徐渭读得很慢,也读的很认真,苏泽耐心的等他读完问道: “青藤先生,您以为如何?” 徐渭读完后,沉默了良久,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东翁,您这篇奏疏递上去,朝堂能同意吗?这可是要和六科十三道正面开战了。” 苏泽说道: “难道我现在不是科道公敌吗?科道聒噪,就算是苏某认输投降,他们就能不弹劾我了?” “在大明朝做事,哪有不被科道弹劾的?” “至于陛下能不能同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苏泽自然是不担心,他可是有系统的人,大不了多用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只要这道奏疏能成,就能极大的打击六科十三道,以后自己做事也能少些掣肘,这就是苏泽这半个月来,想出来对付科道的办法。 徐渭沉默了一下,当年他给胡宗宪做幕僚的时候,胡宗宪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一瞬间,苏泽的形象和胡宗宪的形象渐渐重合起来。 徐渭也痛恨这些科道言官,当年胡宗宪下狱,就是被言官诬陷。 而当年在东南抗倭的时候,徐渭也要经常帮着胡宗宪写请罪的奏疏,来应付朝中一轮又一轮的言官攻击。 徐渭沉默了一下,他越看苏泽的奏疏越是觉得惊奇,这份计划可以说是十分完备了,考虑到方方面面,就连执行计划都切实可行,徐渭也见过不少官员,可思虑像苏泽这么周全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且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一旦这个奏疏获批,将对现在的科道言官造成重大打击,极大的分薄他们的舆论话语权。 可这一份奏疏真的能行吗? 皇帝和内阁,真的会批准苏泽的奏疏吗? 徐渭看着这份《请办乐府新报疏》,陷入到了沉思中。 (本章完) 第44章 拆台子 第44章 拆台子 徐渭还是拿起笔,给苏泽这份奏疏润色起来,文书工作本来就是他身为幕客的职责。 其实这份奏疏的也很简单,就是请求朝堂在邸报之外,办一份《乐府新报》。 大明已经有类似官方报纸的邸报了。 邸报起源于唐代,其实就是朝堂发生的大事制作成报纸,发往的也是给地方官府,是让地方官员了解朝堂大事的重要手段。 明代负责发行邸报的就是通政司,五天或者七天一次,由通政司搜集朝堂发生的大事进行汇编,然后经过雕版后印刷,通过驿站发往各府县衙门。 在苏泽看来,邸报其实并不是报纸,而是类似于传递红头文件的公文系统,是从上到下逐级传达的,其实和报纸没什么关系。 苏泽上疏要办的《乐府新报》,则是要从下到上,搜集民情民声,汇编而成京畿新闻的地方性报纸。 苏泽在奏疏中写道: “《礼记》云,‘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命市纳贾,以观民之所好恶、志淫好辟。’” “昔周室设采诗之官,汉武立乐府之署,皆以俚语巷议为鉴,察四方风土之异。” “今圣天子垂拱而治,然疆域广袤,州县星罗,欲知闾阎疾苦,非设新制不可为继。” 你们儒生不是动不动就要复古吗?苏泽搬出了周礼中的“采风”制度,又以汉代乐府为名,提出要仿效先贤设立一个采访民风的机构,你们读书人总不能反对吧? 这也是苏泽前世的工作经验,以及这些日子观摩历代重臣上疏,学习到的套路。 就算是改革,也要先提出政治上可行性的方案。 要么从典籍中找,要么从祖宗之法中找,就算是全新的政策,也要打出复古的旗号。 其实古今中外都是这么干的,苏泽穿越前的美利坚,不也拿着两百年前的宪法天天辩经? 说完了周礼,苏泽又说起了“祖宗之法”。 “太祖皇帝设通政司,意为通达四方之政。可臣观近年之政,民间疾苦,或如暗流潜涌;乡里冤屈,常似寒蝉噤声。” “昔乐府能收赵代秦楚之讴,今当仿其意,办《乐府新报》,使布衣黔首皆得言事。” 说完了法理上和政治上的可行性后,苏泽开始论述具体的实施方案。 “自国子监择通晓文墨之士为访员,月给廪饩,专司采录民间歌谣、市井闲谈、田舍琐事,但记事实,不加藻饰。” 这就是苏泽的分化瓦解之策了。 明代的国子监,在国初的时候还是官员入仕的重要通道,只要完成国子监的学业就被授予官职入仕。 明初很多大臣,也都是从监生升上去的。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高级仕途几乎都被进士出身的官员垄断,国子监的含金量大大降低,就算是获得监生资格,也只能寻一些不入流的小官职位。 前途无望后,国子监就逐渐变质,从国家干部培训学校,逐渐扭曲为混文凭的野鸡大学。 很多有志于科举的监生,都不愿意去国子监坐监读书,更愿意选择留在家乡的书院就读。 国子监中的学生良莠不齐,还有一些富商会为了虚荣心给子弟购买监生资格,所以国子监中聚集了大量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这些人考学不行,但又觉得自己是国子监生,是天子门生,所以也是在野舆论重要力量。 科道言官最喜欢的就是发动监生中的“意见领袖”,发动他们示众抗议。 古往今来,年轻人都是热血冲动,容易被有心人当枪使的。 苏泽这一招,就是给国子监生一份差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只要《乐府新报》办成了,这些国子监生还会围苏泽家? 笼络完基层的国子监生,苏泽又继续写道: “仿宋代小报规制,以翰林院总纂其事,或诗、或词、或乐府、或曲,乃至俚语白描、小说话本,以陈民风。” 这就是给翰林院中那些不得志老翰林机会了。 翰林院中的庶吉士这么多,能引起皇帝和内阁辅臣关注的也就那么几个天命之子。 《乐府新报》只要发行,就算是皇帝宰辅看不到,也能让买报的人看到,这对于文人来说的诱惑是无穷的。 将《乐府新报》的编辑部设在翰林院,也是给这些清贵翰林找点事情干,又给他们一个扬名的渠道。 下层和中层都拉拢完毕,苏泽最后写道: “设文渊阁学士总其事,每月择要编成《民风辑要》,呈御前亲览。如永乐年间解缙编《永乐大典》之制,分类辑录,以备圣聪。” 苏泽将终审权送到内阁,想必那些想要有些作为的阁老们,比如高拱张居正他们,一定乐意将这项权利掌握在手里。 对于皇帝来说,这份《乐府新报》也多了一条了解民情舆论的途径,日后内阁想要推进什么政策,可以用报纸上的舆论来影响皇帝,而不是和以前一样,舆论都掌握在言官手里。 画饼完毕,就是公式化歌功颂德了: “此三大利,一可使圣天子明见万里,如观水镜;二可令百官惕厉,闻民间讽喻而知勤廉;三能存当世风俗,异日修史,犹得参酌。” 徐渭润色到这里,揉了揉眼睛,他曾经给胡宗宪做幕僚,在政治上胡宗宪也不过如此。 如果真的办成了,一直围攻苏泽的科道必然大受损失。 没有攻击任何一个言官,直接就拆了科道言官的台子! 苏泽年纪轻轻,手段竟然如此老辣。 也难怪他能“五疏惊天下”,成为朝野侧目的政坛新星。 只是这奏疏真的能成吗? 舆论权是科道手里最大的权力,苏泽是要拆他们的台,六科十三道必然竭力反击。 而徐渭也知道,隆庆皇帝并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皇帝,很容易被风向左右,当年被迫罢免高拱就是如此。 连自己最喜欢的大臣,隆庆皇帝都能顶不住压力让他致仕,苏泽要办《乐府新报》,科道岂能坐以待毙? 如果办不成,苏泽更是成为科道眼中钉肉中刺,他到底有什么把握? 徐渭当然不知道苏泽有挂。 八月一日,苏泽将奏疏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 (本章完) 第45章 大闹天宫 第45章 大闹天宫 将奏疏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系统开始了模拟。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办乐府新报疏》送到内阁,首辅李春芳罕见表态反对,高拱张居正也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奏疏被送到司礼监。 两天后,《请办乐府新报疏》被皇帝留中不发。 两天后,六科十三道联合上书弹劾苏泽,奏疏全部被留中。 十天后,皇帝顶不住朝野压力,批答科道奏疏,申饬苏泽。 ——【模拟结束】—— 果然,舆论权是科道手中最重要的权力,面对苏泽这种掘根的打击,科道自然拼死反对。 而性格本来就不强硬的隆庆皇帝,在科道的压力下,也不再支持自己。 甚至在这件事上,内阁中的高拱和张居正也没有表态支持自己。 如果没有外挂,这份奏疏是铁定失败的。 可是爷有挂! 【是否消耗100点威望值,确保《请办乐府新报疏》一定被执行?】 看着自己攒下的110点威望值,果然执行这道奏疏需要的威望值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也说明这道奏疏的阻力是最大的。 “执行!” 当100点威望值扣除,系统弹出提示: 【请宿主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苏泽嘴角露出笑容,这些日子被言官猛打,总算是有了反击的时候了。 不过这封奏疏上去,肯定会引起疾风骤雨,苏泽又喊来了徐渭。 “青藤先生,这次上疏,本官必然成为科道言官的众矢之的,估计那些监生又要来围家了,这段时间我会住在史馆,您也寻个安稳的住处安顿下吧。” 徐渭惊讶的看着苏泽,合着自己这位东家都已经被人堵家堵出经验来了? 徐渭知道自己疯,却不知道自己这位东家这么疯,上来就要拆科道的台。 但是徐渭一想到,若是这《乐府新报》真的办成了,那些曾经诬陷攻击胡宗宪的科道言官们会痛苦成什么样子,他又忍住了劝说苏泽的想法,任由苏泽将这份奏疏递上去。 徐渭心中涌起了对苏泽的惭愧之情,他拱手说道: “东翁放心,徐某会自寻去处。” 苏泽从袖子里掏出最后一点碎银子,交给徐渭自行寻找居所,然后就匆忙向着史馆去了。 徐渭微微一笑,直接去用这些碎银子在巷子口买了酒肉,却没有另寻他处,而是将这些酒肉搬回院子里,又搬来一张太师椅,朝着院门坦然坐下。 —— 八月二日,京师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起来。 李春芳在亲随的簇拥下,仪驾来到了皇宫边上。 李春芳虽然在内阁是个好好先生,在官场上也有宽仁的名声,但是他对待府内下人十分严格,稍有不规矩的就要被严惩。 众多亲随揭开车帘,扶着李春芳下了马车,进入左顺门就是皇宫区域了,李春芳前往内阁这段路,就只能步行了。 刚刚走到内阁前,李春芳就见到司礼监秉笔冯保,正使唤一群小太监,举着高高的杆子在几棵大树边上忙碌着。 见到李春芳,冯保凑笑过来说道:“李阁老,陛下被知了扰梦,又怕各位阁老被这些不长眼的蠹物纷扰,赐下粘杆清理内阁周围的知了。” 李春芳是传统士大夫,对太监没有太多的好脸色,特别是冯保尤其以擅长溜须拍马闻名,所以他就更没好脸色了。 “区区粘杆这等小事,还劳烦冯秉笔亲自督阵。” 李春芳这句话不阴不阳,和他在内阁中一贯的好好先生形象完全不一样。 就是以冯保的城府,也短暂惊讶了一下,又堆起笑容说道: “内阁的事情就是朝堂的大事,又怎么说是小事,再说了,为陛下办差,哪有什么大事小事。” 李春芳暗骂一句无耻,更不愿意和这阉宦多啰嗦,打了个招呼就走进了内阁。 冯保眼中闪过精光,这几任阁老,从严嵩到徐阶他都打过交道,但是和李春芳这样,从心底看不起自己,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维护的首辅,还是第一个。 冯保甩了甩袖子,对着几个粘知了的小太监呵斥道: “手脚利落些,别扰了阁老们办公!” 李春芳走进内阁,却见到今日的气氛有些奇怪。 一般来说,高拱和张居正都会提前到内阁,他们会先把重要的奏疏提前看一遍。 赵贞吉重视养生,一般都是踩着点到,到了以后也会过目高张二人看过的奏疏。 李春芳是首辅,年纪也大了,所以他一般会晚点到,这时候高张赵三人一般都在争吵。 有时候高拱张居正吵,有时候高拱赵贞吉吵,有时候高拱张居正一起和赵贞吉吵,有时候高拱和张居正赵贞吉吵。 嗯,高大炮名不虚传,每次吵架都有他。 但是今天内阁十分的安静,三人都在各自的位子上。 见到李春芳走进内阁,三位内阁大学士都起身向他稽首,接着高拱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首辅大人,这份奏疏还请您过目。” 看来已经吵过了。 李春芳拿着奏疏,看到苏泽的名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李春芳想到了自己昨天刚刚写的东西,这苏泽就和孙猴子一样,整日的大闹天宫!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苏泽,这大闹天宫还写不好呢! 想到这里,李春芳还是翻开奏疏,等他看完奏疏,用手捏了捏暴跳的太阳穴。 这次苏猴子不是大闹天宫,是打上灵山了。 李春芳预见到了科道的疾风骤雨,看向内阁剩下的三人道: “三位都不票拟吗?” 高拱有些犹豫。 从情从理上,他都愿意支持苏泽,他也是科道的受害者之一。 但是科道这把刀,是用来打压政敌的好武器,别人能用,自己也能用。 这些日子,靠着吏部尚书这个职位,高拱也在科道中安插了一些自己人。 历朝历代的改革,难得不是刀刃向外,难就难在很多事情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第一刀都是扎向自己的。 所以高拱犹豫了。 同样,张居正也犹豫了。 李春芳拿起揭纸,迅速写下了自己的意见,递给身边通政司的官员说道: “科道风闻言事乃是祖制,苏泽不是言官,妄议大政,本官请陛下罚他,诸位有没有异议?” 高张赵三位阁老都齐声称“唯”,李春芳处理完这一件政务,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提笔写下: “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 加更加更,求票! (本章完) 第46章 叩阙 第46章 叩阙 苏泽这份烫手的奏疏,司礼监当然不敢擅专,掌印太监李芳又让司礼监几名秉笔看完,立刻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隆庆皇帝看到苏泽这份奏疏也同样犯了难,他虽然也对苏泽的提议感兴趣,但是一想到科道的战斗力,又有些退缩。 一时之间,他对于如何处理苏泽的奏疏也犹豫起来,只能先将奏疏留中。 —— 六科廊。 苏泽的奏疏虽然留中,但是按例要将抄本送到科道。 和皇帝内阁的猜想一样,苏泽这份奏疏送到科道,立刻掀起了巨浪! 这一次,不仅仅是以往和苏泽不对付的那些言官,整个六科十三道,所有的言官都拍案而起,疯狂的攻击苏泽! 六科十三道最大权力是什么? 其实不是弹劾官员的权利。 给领导打小报告,并不需要一个专门的职位,任何人都是可以的。 而且比起吏部的举荐权考核权,科道所谓的弹劾权力其实很有限。 那么多大臣被弹劾,一年被罢黜的能有几个? 实际上科道最大的权力,是垄断皇帝“言路”的权力。 六科风闻言事的权力,就是无论大事小事都可以上书给皇帝,而朱元璋设立科道的目的,也就是不让高级官员垄断发声渠道,可以通过科道听到基层乃至于民间的声音。 国家的大政方针,科道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将基层的民生问题反馈上去。 当然,制度上是这样的,但是到了今天,屠龙者终成恶龙,科道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也会为了垄断言路权力,打压苏泽的提议。 刑科给事中陈瓒,上一次和苏泽对战吃了亏,被皇帝点名申饬了一顿。 陈瓒读到了苏泽的奏疏后,表现得最为激动,当场就举起抄本大喊道: “我科道官员风闻言事乃是祖制!苏泽攻击祖制!其心可诛!” 众言官也纷纷起立附和,整个六科廊更加狂热起来。 “老夫豁出性命死谏,也不能让这等奸佞魅惑主上!” 陈瓒站起来,整理衣冠说道:“本官准备去左顺门叩阙!” 听到“左顺门叩阙”这五个字,整个六科廊都安静下来。 左顺门叩阙,这就是言官的大杀招。 当年嘉靖皇帝大礼议期间,两百余名反对议礼的官员在左顺门跪请上书“示威”,百官叩阙,声震阙庭,试图逼世宗就范。 叩阙,是言官对皇权施压的最强手段,这时候皇帝只有屈从和廷杖两个选项。 如果选择廷杖,那陈瓒立刻就会成为言官中的偶像,获得“犯死直谏”士大夫绝对政治正确的超级buff加身! 除非像嘉靖皇帝那样掀桌子的皇帝,一般的皇帝最后也只能选择屈从了。 总而言之,左顺门叩阙,就是赌上身家性命的决死冲锋,陈瓒是要和苏泽一起爆了! 陈瓒说完,另外几个言官也站出来说道: “我也去!” 当然,苏泽这份奏疏还不到大礼议的高度,也有不少言官不愿意为此赌上前途性命。 最后陈瓒领着十三名言官,来到了左顺门前。 见到这么一群言官冲向左顺门,负责左顺门的太监也吓得半死,连忙派人向司礼监禀告。 第47章 助攻 第47章 助攻 等李芳一行大太监见到隆庆皇帝的时候,他头上绑着绸带,李芳连忙上前道: “皇爷的头疾又犯了?” 隆庆皇帝点点头说道: “太医已经用过针了,不碍事。” 隆庆皇帝在裕王府的时候就有严重的头疼毛病,做了皇帝后愈发严重了。 听说太医看过了,李芳还是不放心地说道: “左顺门外那件事,就由仆臣派人安抚回去,不能让这些言官小臣扰了圣驾。” 隆庆皇帝苦笑一声说道: “你劝?就是内阁李首辅来了,也赶不走那帮家伙。” “平日里这些言官小臣无礼都要闹三分,这次他们还占了理,又岂能善罢甘休?” 李芳听出了隆庆皇帝息事宁人的想法,于是顺着说道: “苏翰林是詹事府官员,没有议政的权力,应该按照李首辅的意见申饬一下他,这样也能让左顺门外的那些言官罢去。” 隆庆皇帝扶着额头,其实他本人还是觉得苏泽建议不错的,至少能让皇帝多一个了解民情的渠道。 只是苏泽太能惹事,这些言官都左顺门叩阙了。 可这样一来,又显得自己是被言官逼迫着申饬苏泽,隆庆皇帝心中也有些不甘心。 他还是挣扎了一下说道:“这是司礼监的公议吗?” 就在李芳准备说这是司礼监公议的时候,突然冯保抬头说道: “陛下,仆臣这里有一份奏本。” “奏本?” “江宁织造杨清太监的奏本。” 江宁织造太监? 李芳有些疑惑,江宁织造太监是宫廷外派在江宁,负责皇室布料采买的江宁制造局。 因为设在鱼米之乡的江宁,是个宫内太监人人羡慕的肥缺。 杨清是前朝旧人,和冯保没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上杨清的奏本? 李芳知道事情不对,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拦住冯保,只能看着冯保将杨清的奏本送到了隆庆皇帝面前。 织造太监给皇帝上奏本,这也是正常的事情。 一方面,这些外派的太监,需要和皇帝维持感情,需要定期请安汇报工作。 另一方面,这些外镇太监,其实也有监视地方的职责,算是皇权的触手。 看着杨清的奏本,隆庆皇帝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等到看完之后,隆庆皇帝直接将奏本拍在御案上,怒道: “清流清流!这就是朕的清流!?” 李芳连忙上前说道: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隆庆皇帝的头更疼了,他指着御案上的奏本,对着李芳说道: “你看看,这些就是朕的清流!” 李芳拿起御案上的奏本,等看完了之后,他的手脚冰凉。 原来,江宁织造太监杨清这次的奏本,说的不是江南制造局的事情,而是如今南直隶的一件大事。 海瑞到任江宁后,立刻进行了清田工作。 所谓清田,就是明代抑制豪强土地兼并的常用手段,就是鼓励小民诉讼大地主,官府再支持小民从大地主手里分一部分田给百姓。 这是因为地方上大户的土地,往往都是兼并小民得来的,在兼并的过程中肯定都有说不清楚的地方,只要官府偏向普通百姓,就能在实质上起到抑兼并的效果。 当然,有多少地方官员清田是真的为了抑兼并,有多少官员是用清田作为借口敲打地方豪强,有多少官员清田是为了自己捞钱,这也都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但是海瑞清田,确实是为了抑制兼并,想要让江南的大地主吐出一点土地出来。 结果海瑞清着田,就清到了松江府的大地主,已经致仕的徐阶徐阁老家里。 海瑞的清田令发出来,就有不少百姓拿着讼状,状告徐阁老家里抢占土地,发放高利贷等恶行。 海瑞这个应天巡抚立刻开始了调查,他很快就调查到了,徐阶徐阁老的家族,在松江府拥有土地六万亩。 不仅仅是土地,徐阶家族还从事当地的高利贷生意,他的儿子徐璠和徐琨本性贪婪,在松江府营造豪华府邸,一边拿着几万两银子放高利贷,一边却还拖欠着朝廷的税钱。 海瑞派遣官吏上门催要拖欠的税钱,徐阶的子孙也态度嚣张,甚至还组织乡野士绅抗税。 一时之间,整个江南到处都是议论徐阶父子的声音,大量百姓前往衙门诉讼徐家。 作为江宁织造太监的杨清,自然将这件事写成了奏本,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师。 隆庆皇帝捂着脑袋说道: “徐阶当政多年,他的家人横行松江,科道都是瞎子还是哑巴?” “张口闭口说自己是大明言路!松江之事可有一人上奏?” “这就是我大明的清流!现在这帮清流还在左顺门叩阙,要逼迫朕!” 李芳心中咯噔了一下,知道事情要坏,显然皇帝是要将怨气全部撒在言官头上了! 他连忙说道: “陛下息怒,这奏本上的只是杨清一面之辞,未必做的数,左顺门外的言官也和徐阁老这件事没关系。” 李芳下意识地想要回护这些言官,听了他的话,隆庆皇帝也算是冷静了一些。 这倒不是因为李芳和徐阶有什么旧情,而是李芳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司礼监这个体系的最高位者,他下意识的要维持现状。 不是有句话说,“当权者都是保守派”。 提出变法的,往往都是在野派,而执政派一般都希望政局稳定,他们才能继续执政下去。 李芳自然不希望内朝外朝的矛盾激化,那他这个掌印太监的位置就会动摇。 冯保这些虎视眈眈的秉笔们,无时无刻不想要将自己拉下来。 好不容易劝住了皇帝,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通传,内阁的四位辅臣请求面圣! 隆庆皇帝以为是为了左顺门叩阙的事情,对着李芳说道:“宣!” 不一会儿,内阁四人站在御座前。 隆庆皇帝有些虚弱的说道: “四位爱卿是为了左顺门的事情来的吧?” 四名内阁辅臣都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高拱迈步出列说道: “陛下,臣等是为了应天巡抚海瑞刚刚送到内阁的急奏而来的。” (本章完) 第48章 流黜(加更!) 第48章 流黜(加更!) 半个时辰前,内阁。 海瑞的加急文书,是傍晚的时候才送到内阁的。 当高拱见到这份题本后,内心是十分的复杂。 海瑞这个应天巡抚,是他掌控的吏部推免的,到任也不过一个月多月。 这本来就是苏泽的建议,让海瑞这把大明神剑去江南试试锋芒。 可高拱也没想到,海瑞这柄神剑竟然这么快,这么锋利! 海瑞的奏疏写得十分的漂亮,而且整本奏疏没有任何含糊不清的地方,全部都是在就事论事。 海瑞将徐家在松江府侵占民田,徐阶儿子们发放高利贷,带头抗税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记录了下来。 随着奏疏而来的,还有海瑞亲自审理的记录,以及诉讼徐府百姓签字画押的万民书。 无论是公文写作,法律判决,全部都找不到一点差错! 海瑞也没有对退休首辅徐阶进行任何的牵连攻击,整个奏疏所讲的都是松江徐氏,没有任何主观唯心的推论。 但在官场混过的人才知道,这样的刀才是最快的!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的纰漏,海瑞走的是公开上书的题本,也就是说他这份奏疏是完全经得起所有官员和言官检查的。 一切都是在合法合理合规的情况下,海瑞在奏疏中询问朝廷,要如何处置松江徐家,特别是徐阶两个放高利贷的儿子。 因为徐阶的儿子都恩荫做官,处置他们需要经过朝堂的论罪,海瑞这么做也是正常的程序。 高拱看完奏疏,心中百感交集。 徐阶倒了。 和上次致仕不同,大明官员致仕复起也是正常的,徐阶上次致仕,名望和门生故吏都在。 可海瑞这一封奏疏,是彻底将徐阶养了几十年的名望粉碎,在政治上徐阶已经等同于死人了。 高拱本质上是个感性的人,严嵩徐阶,两任首辅都落到这样的下场,若日后自己也坐上首辅的位置,还能善终吗? 但是高拱毕竟是刚毅的人,他抚平自己惆怅的情绪,将这份海瑞的奏疏递交给了首辅李春芳。 李春芳看完了海瑞的奏疏,第一个想法是,“这苏泽当真是妖猴”? 言官前脚左顺门叩阙,这边海瑞的奏疏就到了? 以李春芳的政治智慧,已经猜到了皇帝的反应。 大明朝在政治上有两个首都,在南京有一套和京师近乎一比一的南京朝廷,不仅仅有南京六部,南京还有六科十三道的言官。 松江府在南京眼皮子底下,南直隶这么多的官员,南京六科十三道的言官,都对松江徐家视而不见? 京师科道又群起攻击苏泽,皇帝心中会怎么想? 两京六科十三道,是不是已经成了徐党的党徒? 科道的言路不再被信任,那苏泽请办的《乐府新报》,是不是可以成为皇帝新的耳目? 还有徐阶。 李春芳是徐阶举荐入阁,也是徐阶讲学的同道。 但是看到海瑞这份奏疏后,李春芳就知道徐阶完蛋了。 徐阶个人政治生命已经完蛋,徐阶的党羽如果找不到新的门庭,也会很快失势被驱赶出去。 而科道必然会成为皇帝清理的主要部门。 到了这一步,李春芳已经很快接受了现实,如今要做的,就是帮着皇帝清理科道中的徐阶余党,然后将自己的门人弟子安插进去。 李春芳是清静无为,但是清静无为的前提是有人帮着作为。 如果朝堂局势失衡,高拱一家独大,他这个内阁首辅就不是清净无为,而是被人架空了。 李春芳定下计划,现在要做的就是和徐阶一党的言官迅速切割,对外做出内阁和皇帝一致的态度来,追责两京六科十三道失察的罪过。 李春芳又将奏疏交给赵贞吉和张居正,两人也都涌起了类似的想法。 李春芳环视一圈,站起来说道: “入宫吧。” —— 有了江南织造太监的密奏,看完海瑞的奏疏,隆庆皇帝反而冷静下来。 海瑞所列的松江徐氏罪名,也就是牵连到徐阶的儿子徐璠和徐琨头上,按照现在的证据,徐阶也就是个纵子行凶的罪过。 这反而让隆庆皇帝松了一口气。 彻底打倒前任首辅,还是帮助自己登基的辅政大臣,先帝托孤重臣,这样的代价皇帝也是承受不住的。 现在将罪过追索到徐阶的儿子,力度也是刚刚好。 隆庆皇帝看着内阁四名宰辅大臣,问道: “徐首辅的二子要如何处置?” 听到隆庆皇帝还称呼“徐首辅”,李春芳、赵贞吉、张居正都松了一口气,这是皇帝已经给案件定性了,不会全面清算徐阶,只追查到他儿子为止。 高拱正色说道: “革去官职,当流。” 这下子轮到张居正惊讶了,按照海瑞的上疏,徐阶的两个儿子杀头都不为过,高拱竟然只提议流放,没有继续追杀徐阶的儿子们。 隆庆皇帝点点头,很满意这个处理结果,他说道: “那就流放广东徐闻,如何?” 广东徐闻县,位于雷州半岛的最南端。 大明不是大宋,比起流放西北东北,流放徐闻其实算是优待了,毕竟两广地区经过几百年的开发,已经不是宋代瘴气横行荒芜边疆了。 内阁诸臣都没有意见,隆庆皇帝又问道: “叩阙的言官要如何处置?” 这时候赵贞吉站出来,对着皇帝说道: “陛下,本月刚定国本,不宜见血。” 老狐狸! 高拱看了一眼赵贞吉,一个天天讲随心所欲为道,求本心致良知的心学大儒,竟然将汉儒这套谶纬之说拿出来,可偏偏这句话,对于有些迷信的皇帝很有效果。 隆庆的老爹嘉靖能为了一句“二龙不相见”,就几十年不见亲儿子,隆庆皇帝自然也不愿意在爱子册立的当月就见血。 高拱进一步想到,赵贞吉回护言官,这是给徐阶门生弟子一个信号,表明自己愿意继续庇护他们。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赶尽杀绝也是不可能了,高拱说道: “当黜。” 隆庆皇帝点点头说道:“领头的那个,刑科给事中陈瓒,降外任用,广东徐闻县典史。” 和大礼议时期嘉靖对抗群臣不同,皇帝和内阁形成合议,这些左顺门叩阙的官员命运已经定下。 隆庆皇帝看向四名内阁辅臣,接着说道: “朕觉得,苏子霖所言的《乐府新报》,可以筹办起来了。” 今天继续加更,求票 (本章完) 第49章 暗中博弈 第49章 暗中博弈 皇帝这么说,内阁四位人精就明白,要办《乐府新报》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 内阁四辅臣五味杂陈,怎么又让苏泽办成了呢? 但是也和苏泽上疏所言的那样,《乐府新报》其实对内阁也是有利的。 能拓展言路,从言官手里分走权力,这对于想要有所作为的高拱和张居正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事情已成定局,接下来就是争夺利益了。 一向和稀泥的首辅李春芳,这时候也不和了,直接说道: “按照苏子霖所奏,《乐府新报》应设在文渊阁下。” 隆庆皇帝点点头说道: “那就由卿担任总裁官。” 这个结果是理所当然,这样重要的机构,自然要掌握在内阁手里,苏泽上疏中也是这么设计的。 李春芳是内阁首辅,兼任总裁官也是理所应当。 这个职位不重要,众所周知,“总裁总裁,总而不裁”,他李阁老内阁的一摊子事情都懒得管,还能管《乐府新报》所有的事情?这不过是挂个名,抓一个审核权而已。 高拱站出来说道: “苏泽是首倡者,当以他为总编官。” 高拱想的很清楚,这报馆的总编肯定要总裁管用,这一次苏泽帮着自己彻底扳倒徐阶,那么自己也要投桃报李支持他。 官场就是这样,关系是都是双向的。 不能为下属出头的领导,也别想要得到下属的拥戴。 如果连立功的亲信都不奖励提拔,那手下人就会离领导而去。 既然苏泽首倡办这个《乐府新报》,那高拱自然要帮他争取利益。 对此隆庆皇帝也没有异议,他点头说道: “此为理应之事。” 这时候张居正站出来说道: “按照苏泽的奏本,当以史官为例,从翰林院抽调编纂官。” 自从前任翰林院掌院学士殷士儋升任詹事府詹事后,张居正兼领了翰林院事,而翰林院本来就是他的控制范围,从翰林院抽调人选成立编辑部,这是张居正往这个新机构塞人。 这件事自然也没什么异议,但是赵贞吉急了。 内阁四辅臣,如今李春芳得名,高拱得人,张居正得利,自己是什么没捞到? 不,不是没捞到,是自己还要吃屎! 赵贞吉兼任礼部尚书,国子监也在他的手里,按照苏泽的奏疏,这个《乐府新报》的采风使,要从国子监中抽选人来做。 谁来做这个采风使?给采风使什么编制待遇?这些都是自己的事情! 要知道国子监的战斗力,赵贞吉也是知道的,他可不想要被国子监的监生堵门! 想到这里,赵贞吉立刻出列说道: “陛下,国子监廪额早已经定了,如今国子监也拿不出银钱来,如果要办《乐府新报》,还要户部拨钱。” 众人看向张居正,户部是他的势力范围。 张居正摸着自己油亮的胡须说道: “户部今年没批这笔银子,实在支不出来这笔钱。” 张居正这句话,倒不是他要打压苏泽。 户部支银,六科十三道的言官都是盯着的,预算监督权就是在言官手里的。 这一次皇帝处罚了带头的陈瓒,但是大明言官的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强。 如果张居正违规拨钱给《乐府新报》,肯定会成为言官的新靶子。 皇帝看向两名重臣,户部说没预算,国子监说没经费,他又看向首辅李春芳。 李春芳顶着压力站出来说道: “陛下,既然这件事是苏子霖首倡,就让他先想想办法,若是《乐府新报》反响好了,再让九卿公议拨款的事情。” 滑头! 高拱瞥了一眼这位首辅,也难怪徐阶举荐他当首辅,这份左右逢源的本事,深得徐阶真传。 可高拱管的是吏部,手也插不进户部,没办法帮着苏泽搞钱。 听到李春芳这么说,皇帝也点头说道: “命中书舍人拟旨,苏泽为总编官,负责《乐府新报》筹办事项。” —— 这场小型的左顺门叩阙事件,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四位内阁辅臣亲自前往左顺门,宣读了皇帝的旨意,领头叩阙的陈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想要挣扎一下,就被看守左顺门的张太监打了一个暗棍。 锦衣卫押住陈瓒,四位内阁辅臣都当做没看到,宣读了皇帝斥责六科十三道的诏书,他们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场言官都面如死灰,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已经彻底结束,虽然皇帝只贬黜了陈瓒一人,但接下来的人事调整中,他们一定会被清理出科道,明升暗降出京任职。 可政治投机就是这样,面对手持木棍的守门太监们,已经理亏的言官也不想要体验一秒六棍,只能乖乖领受斥责,失魂落魄的离开皇宫。 最惨的还是陈瓒,他又被暗中打了几棍,然后被锦衣卫押回家中,当天就押送他前往徐闻上任。 这场风波过去,皇帝下旨新办《乐府新报》,六科十三道舔着伤口,不敢再上疏反对。 眼看着风波散去,苏泽终于从史馆返回了家里。 可一进门,却发现自家的小院子堆满了酒坛子,徐渭坐在门前的椅子上,喝的醉醺醺的。 “青藤先生?” 苏泽走上前,听到他的声音,徐渭站起来,对着苏泽道: “东翁。” 这一次小院门口干干净净,不像是之前苏泽被冲的时候,门槛都被踹坏了,他疑惑的问道: “不是让青藤先生暂避锋芒的吗?您留在家里的?” 徐渭点点头,苏泽又问道: “那些国子监生没来?” “来了啊,那些酒坛子就是他们送的。” “啊?” 徐渭翕然一笑说道: “东翁,且听我说来。” 原来苏泽交代完徐渭后,国子监的监生们就围了苏泽的小院。 一开始这些监生只是在门外骂,徐渭就坐在院子里对骂,骂了一个上午之后,这帮监生愣是没骂过徐渭一个人。 接着就有人要冲院子,徐渭就自己打开了院子,站在院子里和这些监生继续对骂。 徐渭的骂人功力实在是太强,不带脏字却字字诛心,让这帮国子监的读书人又怒又难受,偏偏徐渭引经据典,骂的他们没话说。 原本这些国子监生是要冲苏泽的,却离奇变成了和徐渭的对骂,比的是谁骂的有文采,谁骂的有水平。 也不知道是谁,提出要用对对子的方式决一胜负。 徐渭笑着说道: “东翁,徐某就出了一个对子。” “上联是,‘好读书,不好读书’,不知道东翁以为要怎么对?” (本章完) 第50章 办报 第50章 办报 原来是这个对子啊。 苏泽想起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这是徐渭的一副绝对。 “好读书,不好读书”,上联的“好“字读作第三声,表示“喜欢“,意思是“喜欢读书,却不好好读书“。 苏泽微笑着说道: “那我就对,‘好读书,不好读书’。” 徐渭震惊的看向苏泽。 下联虽然同样是一个好字,却发的是第四声,表示“善于“,意思是“善于读书,却已经不适合读书了“。 这个对联的绝妙之处,就在于上联下联都是一样的字,却因为多音字而表达了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更绝妙的,是这个对联道出了人生的两难,年轻时有大把时光却不知珍惜,等到明白读书的重要性时,却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苏泽笑着说道: “青藤先生,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听了您的绝对,这帮监生就散了?” 徐渭疑惑的看向苏泽,刚刚苏泽询问门前的事情,明明对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现在却说是从别处听了自己的对联。 徐渭当是苏泽藏拙,于是说道: “这之后,这帮监生又和徐某比诗书画戏,全部都被徐某打败,然后徐某就说自己好酒,他们就从京师买来了这些酒。” 苏泽看着满屋子的酒,不由的感慨,也难怪文化人都向往大明,这很大明。 一个文人才子可以得到普遍崇拜的时代。 一个少年天才被推崇的时代。 “东翁,这些酒要不要退回去?” 苏泽看着满院子的酒坛子,摇头说道: “青藤先生喜欢就留着吧,另外有一件事,朝廷已经准了我的上疏,要办《乐府新报》了。” “啊?” 这下子轮到徐渭惊讶了! 他是看过苏泽的上疏的,虽然苏泽的奏疏计划可行,可要办《乐府新报》的阻力可想而知,国子监就被言官发动起来,还不知道在朝堂上,苏泽要被言官怎么针对。 竟然成了? 这下子连徐渭都怀疑自己酒没醒了。 苏泽已经从沈一贯那边,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将海瑞奏疏的事情说了出来,又推说是自己凑巧和海瑞上疏一起,让皇帝下定决心办报。 听说徐阶倒台,徐渭突然哭泣起来,苏泽知道他是想到了胡宗宪,任由他宣泄完了情绪,徐渭这才起身说道: “日后徐某任由东翁驱策!” 苏泽拉着徐渭说道: “青藤先生何须如此,不过眼下正好有件事要请您。” “东翁请讲。” 苏泽说道:“这,不是朝堂的邸报,要采访民风为主。” “《乐府新报》要的就是能陈民风,能言民之疾苦,所以内容上,也和只刊登朝廷大事的邸报不同。” 苏泽看向徐渭说道:“所以我准备在《乐府新报》上设置一版面,名为‘曲苑新风’,连载一些好看有趣的话本戏剧。” “青藤先生?” 徐渭一下子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徐渭不仅仅是文学家,还是戏曲大家,他尤其擅长南戏,采用北杂剧的形式,又吸收南曲的自然格律,自成一派,自称其戏曲是“南腔北调”。 后世绍兴的一位大文豪,就用“南腔北调”给自己的文集命名。 既然定义上就是贴近民风,作为创刊号,苏泽自然需要一份能拿得出手的戏曲作品。 徐渭说道: “东翁,徐某是写了几部戏曲,不知道东翁合适哪一部。” 不一会儿,徐渭回到自己的房间,掏出了四份剧本,苏泽一看,果然是徐渭的四部知名戏曲。 这应该就是后世徐渭曲艺集《四声猿》中的戏曲,分别是《狂鼓史渔阳三弄》、《玉禅师翠乡一梦》、《雌木兰替父从军》、《女状元辞凰得凤》。 《狂鼓史渔阳三弄》是将祢衡死后在阴司做官,在阴司痛骂曹操的剧,是当年徐渭为了讽刺严嵩当权所做。 这个不行,政治讽刺性太强。 《玉禅师翠乡一梦》,则是讲佛门姻缘色戒的,说教味道太浓。 苏泽还是看中后两个。 雌木兰就是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而女状元则是后世曲艺中的经典段落,讲的是才女女扮男装中状元的故事,无论是京剧还是黄梅戏都有这个剧目。 苏泽想了想,还是决定用《女状元辞凰得凤》,作为《乐府新报》的创刊戏曲。 —— 次日,苏泽来到史馆。 这一次史馆中热闹起来,那些和苏泽不太相熟的同僚,都向苏泽道贺,并表示自己愿意加入到报馆中。 苏泽也只是一一答礼,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不一会儿,消息灵通的沈一贯也冲进史馆,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史馆又添了一块牌子,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就在这个时候,传旨的通政司官员也走进了史馆。 圣旨自然是命令苏泽创办《乐府新报》的圣旨,但是圣旨上只是让翰林院和国子监拨了一些印刷书籍的工匠给苏泽。 等到圣旨宣读完毕,唯独没有提报馆经费的事情。 最沉不住气的沈一贯首先说道: “子霖兄!这朝廷让你办报,却不给经费,这怎么办?” 一旁的罗万化也皱眉,大家都不是官场新人了,在官场上想要做事,银钱是少不了的。 更不要说是办报这样的事情。 既然苏泽说要采访民风,那总不能让人免费做吧? 撰写文章,编排版面,校对勘误,这些都需要人手,而且都是额外工作,如果不给额外的报酬,再有热情的人也会坚持不下去。 原本眼热苏泽的同僚们,此时也纷纷看清楚了形势,刚刚主动要求加入报馆的翰林,此时也露出退缩的表情。 这帮人精也看出来,皇帝和内阁的态度——支持办报,但是又不太支持。 给点支持,但是给的支持只有一点。 苏泽倒是不慌不忙,他首先向前来宣旨的通政司官员问道: “大宣谕,圣旨是让报馆自筹经费的意思?” 通政司负责传递奏疏圣旨,所以会选择形貌优异的年轻官员。 通政司虽然职位不高,但是能接触到皇帝和宰相,所以外朝官员都会尊称一句“大宣谕”。 这名年轻的通政司官员知道苏泽的名声,也不敢在苏泽面前摆谱,连忙说道: “回苏翰林的话,户部和国子监都拨不出额外的经费,内阁的意思是,请报馆先把《乐府新报》办起来。” 苏泽点点头,这就是名声的好处了,显然这个通政司官员为了结交苏泽,故意说了一些内阁的内幕消息。 苏泽掏出自己的拜帖,又夹上一点碎银子,递给这名通政司小官,算是结下善缘。 宣旨完毕,围观的史馆官员纷纷散去,刚刚说要加入报馆的几个翰林,也开始找理由外出躲避苏泽。 沈一贯看到苏泽成竹在胸的样子,回到没有外人的公房里,急切的问道: “子霖兄,你素来谋定而动,想来定是早有对策,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快快吩咐来吧!” (本章完) 第51章 国祚减二 第51章 国祚减二 苏泽倒是也不算是胸有成竹,只能是早有预料。 虽然自己有挂,但是在任何一个稳固的官僚系统中,推进哪怕一点点改革,阻力都是非常大的。 就算是皇帝和内阁同意自己办报,也有很多地方可以卡着自己,苏泽也预想过被卡财权的情况。 甚至这是他预想中阻力最小的方面,至少皇帝还是将翰林院和礼部的印书匠拨给了自己。 苏泽对着沈一贯说道: “陛下圣旨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办报的经费要自筹。” 沈一贯愣着说道: “自筹,要怎么自筹?” 苏泽看了一眼沈一贯说道: “自筹,就是卖报啊?将报纸卖出去,经费不就有了?” “啊?” 苏泽没有再解释,而是对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乐府新报》办起来再说吧,我正好有几件事需要人手,不知道肩吾兄愿不愿意帮忙。” 沈一贯听到苏泽找他帮忙,立刻拍胸脯说道: “我沈一贯任由子霖兄驱策!” 在一旁的罗万化反应比较慢,这时候也站出来说道: “子霖兄尽管吩咐!” 苏泽看着两人说道: “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苏某是要向两位兄台约稿。” “约稿?” “稿费什么等办报经费酬到了再给,我想要请两位写一篇八股文。” “八股文?” 这下两人都愣住了,八股文是科举考试的公式化作文,在考上进士以后,两人就没再写过了。 废话,谁考上公务员还写申论啊! “就以去年应天府乡试的题目为题,请二位各写一篇八股文来,如何?” 罗万化是苏泽同科的状元,沈一贯的科举名次不算高,但也是全国读书人中考上进士的卷王中王,区区一篇八股文还是手到擒来的。 两人一口答应下来,却不知道苏泽让他们写八股文有什么用处。 打发完了两位同年好友,苏泽这才注意到,【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了“结算报告”。 【《乐府新报》刊印,这种报刊立刻风靡京师。】 【有心人注意到,报刊作为舆论阵地的关键作用。】 【《乐府新报》加剧了明末党争的烈度,朝中各派系都开始办报创刊,互相攻击政敌,明末政治局面更加混乱。】 【大明国祚-2】 哈? 大明国祚还减了可还成! 不过想想也是,前世的舆论场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晚明那个德行,有了报纸不是斗的更厉害? 算了,自己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后人执行歪了! 到时候再想办法,将大明国祚续上就是了! 苏泽放下了心理负担,反正大明国祚就是-2,现在也还有75年。 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苏泽又对着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你在国子监认识人吗?” 沈一贯大惊道:“国子监?我在国子监认识一两个同乡,你是要去国子监?” 也难怪沈一贯大惊,苏泽已经被国子监围了几次家了,他在国子监中的名声已经和过街老鼠差不多,几乎和奸佞划上了等号,他竟然还要去国子监? 沈一贯担心苏泽的安全,又说道: “子霖兄,国子监那帮监生最爱生事,又都是年少轻狂之辈,你有什么事情还是让我帮你跑腿吧。” 苏泽摇头说道: “陛下的圣旨中也说了,要以国子监生为采风使,我当然要去国子监了。” “肩吾兄且放宽心,苏某自有定计,这次去国子监没事的。” 苏泽又看向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你也陪我去一趟国子监吧。” —— 苏泽没有直接从史馆前往国子监,而是先回家到自己家里接上了徐渭,一行四人才来到了国子监前。 沈一贯先是送上了拜帖,不一会儿一名中年官员就从国子监内走了出来。 “苏兄,这位是国子监司业沈鲤,子霖兄认识吗?” 苏泽摇头,沈一贯疑惑的说道: “沈司业是高阁老的同乡兼弟子,子霖兄当真不认识?” 苏泽虽然不认识沈鲤,但是这位也是历史上万历年间的内阁大学士。 沈鲤和高拱是同乡,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而这一年的主考官是高拱。 座师兼同乡,朝中自然将沈鲤归作高拱一党,而如今苏泽也是众所周知的高党,也难怪沈一贯疑惑苏泽不认识沈鲤。 不过这时候上头有人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沈鲤对着苏泽颇为热情,对着他说道: “苏翰林可是为了办《乐府新报》来的?” “正是,苏某今日来国子监,是按照陛下旨意,从国子监中选任采风使,为《乐府新报》撰稿。” 沈鲤的脸上堆笑,引着苏泽一行人进入国子监,等到了明堂后他才说道: “高阁老昨日已经有堂书送到国子监,命吾等好好配合苏翰林办报,可是国子监疲敝多年,坐监诸生愚者多能者少,想要他们给苏翰林撰稿,怕是难为他们了。” 沈鲤拿出一份名单,递给苏泽说道: “这些都是沈某到任后观察,有些科举志向的人才,但咱们都是经历过科场学海的,科举是他们的头等大事,能不能让他们给苏翰林效力,也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苏泽看向沈鲤,不愧也是日后能做阁老的人,做事当真是点滴不漏。 上来先说困难,说明国子监中的监生里良莠不齐,不堪大任,降低苏泽的期待值。 接着又抛出名单,将自己挑选好的人推荐给苏泽。 最后又提示苏泽,这些人的软肋是科举考试在,自己可以诱之以利,从这里下手。 谁说穿越就能大杀四方的?如果不是自己有挂,早就被这帮一百个心眼子的文官玩死了。 高拱主持嘉靖四十四年的科举,算他门生弟子的不少,为什么史书上单单留下他看中沈鲤的记录。 这沈鲤是真的有东西。 苏泽说道: “想必这些监生,都是沈司业的弟子吧?” 沈一贯惊讶的看着苏泽,不是,苏兄,这也是可以直接问的吗? 没想到沈鲤大大方方的说道: “不瞒苏翰林,这些都是贡监入监的穷困监生,我也是怜惜他们的才能,有空的时候给他们讲讲八股,如果苏兄能解他们之急,免去他们奔波之苦,就算是沈某承了苏兄一个大情。” (本章完) 第52章 贡监 第52章 贡监 沈一贯看着两人在做谜语人,恨不得将这里两个谜语人叉出去。 罗万化倒是已经习惯了,反正苏泽交代他做什么就是什么了。 在场的人中,只有徐渭明白了苏泽和沈鲤交换了什么。 徐渭久试不中,所以也研究过入监的路子。 国子监入学有四种生员,分别是举监、贡监、荫监、例监。 举监是指参加京师会试落选举人,复由翰林院择优送入国子监学习者。 贡监则是地方上的县学州学,推荐优秀的人才去京师和南京的国子监读书。 荫监则是权门子弟,在父辈的恩荫下入学。 例监就是买监生名额了,在朝廷有事,财用不足,平民纳粟于官府后,特许其子弟入监学习的。 这其中,举监是最有才学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有会试资格的举人,入监就是为了找个地方复习读书,准备下一次的会试。 荫监和例监就是纨绔子弟,国子监的学风就是他们败坏的。 这贡监就有点不上不下了。 贡监的本意是好的,是地方上挑选优秀人才去国子监,享受更好的教育。 可是随着国子监的教学能力日益衰退,而地方上的书院和私塾兴起,那些有志向的读书人,也都不愿意入国子监了。 贡监生源质量越来越差,孝宗时期,又于各府州县常贡之外,每三、五年再行选贡一名,这又导致了贡监生源质量进一步下降。 到了今日,地方上送来的贡监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州学县学资历老的廪生,他们对科举绝望,试图通过国子监踏入仕途。 一种是州学县学中的穷学生,因为地方财政的恶化,很多地方的州学县学无法保证教学和基本的伙食费,这些穷学生选择到两京的国子监入学,好歹这里能吃饱饭,也算是有一点教学资源。 至于县学州学中有钱人家的子弟,人家早就不在县学州学上学了,也看不上那点补助,要么去书院上课,要么筵请名师去家里教学,明代中期以后州学县学日益凋敝,而书院日盛。 贡监大概就这样的情况,沈鲤愿意用自己的时间,给贡监中优秀的穷困读书人讲课,这已经是相当无私的官员了。 而沈鲤向苏泽开口,是要请苏泽帮着他解决这些贡监生考籍的问题。 举监本来就是举人,所以他们直接参加下一次的会试就行了。 荫监和例监本来就是混日子的,没有参加科举的需求。 但是贡监就不一样了,他们一般都只是秀才,科举还要参加家乡的乡试,也就是考取举人功名的考试。 乡试是要返回自己原籍的省城考试的,这就给贡监生们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如果是京师附近的省份还好,大不了舟车劳顿一下,可如果是比较远的省份,比如四川两广之类的,那可就遭了老罪了。 以大明的交通条件,一来一去赶考下来,小命就送了半条,能不能好好参加乡试都难说。 考中了继续返回京师参加会试,如果考不中再回来坐监,一来一去就是以年为计。 这对于这些本来就科举不顺的读书人来说,简直就是无尽的折磨。 但实际上,这种舟车劳顿之苦,是可以避免的。 国子监中的荫监生,也就是父辈为官恩荫入监的,就可以参加顺天府,也就是京畿地区的乡试,不用返乡参加乡试。 用后世的话说,政策上是有空间的,但是给不给你政策,还要看个人的能量。 所以沈鲤将这件事作为筹码,求到了苏泽面前。 苏泽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 “可以请这些监生过来,让我见一见吗?” “这个自然,我这就让人将他们喊来。” 不一会儿,十几名身穿粗布的读书人,站在了苏泽的面前。 这些人走进明堂,首先向沈鲤行礼,接着几个人看到徐渭后,也连忙行礼: “文长先生!” 徐渭在苏泽耳边说道: “这几个来过东翁府上。” 苏泽点点头,看他们对徐渭尊重的样子,应该是被徐渭的才学折服。 沈鲤咳嗽了一声说道: “这位是翰林院的苏翰林,陛下有旨筹办《乐府新报》,从我国子监中挑选采风使。” 听到苏泽的名号,这些监生们都偷偷看着苏泽,怎么和想象中的奸佞不一样啊? 沈鲤和徐渭在场,这些监生自然不可能在这里闹事,但是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显然不愿意帮着苏泽做事。 苏泽示意徐渭,由徐渭上前考教了一下这些监生的学问。 徐渭问的都是一些基础的四书五经问题,这些监生的回答都中规中矩,基础还算是扎实。 苏泽又示意徐渭,徐渭清了清嗓子说道: “苏翰林问你们,算学货殖之术,你们可曾习得?” 让苏泽意外的是,这十几个监生都举起手。 沈鲤低声说道: “这些贫苦贡监,也都存着科举不第给人做幕僚的心思,所以也钻研过算学货殖之术。” 原来如此,苏泽更加满意了。 等到徐渭考完,其中一个领头的监生站出来,对着苏泽说道: “苏翰林,刚刚都是您考较我们了,现在该我等问了!” 沈鲤有些不悦,但是这个这个年轻监生还是说道: “小生张纯,北直隶河间府人士,想要请问苏翰林,若是吾等帮着《乐府新报》采风,可有什么裨益?” 沈鲤正准备呵斥,苏泽却自己主动说道: “问得好!” “诸生应该知道,陛下继位后倡导节用,朝堂用度紧张,户部那边也说了,实在没有多余的银钱付给你们这些采风使了。” 苏泽如此坦言,都没有给诸生画饼,他们纷纷议论起来。 “肃静!” 沈鲤一声,倒是让众人安静下来,看来他在这些贡监生中很有威信。 苏泽说道: “阁部让报馆自筹经费,若是能成为采风使,每期《乐府新报》例给十份,由你们自行发卖。” 不给钱就给十份报纸? 带头的张纯差点笑出声来,给一份破报有什么用? 就在张纯准备出言嘲讽的时候,苏泽指着身边的罗万化和沈一贯说道: “这两位,都是苏某的同僚,这位是今科状元罗修撰,首刊《乐府新报》上会有他为去年顺天府乡试摹写的八股文。” “日后的《乐府新报》上,会有专门的版面,苏某会请翰林同僚们撰文的。” 苏泽此言一出,在场贡监生的眼睛都火热了起来! 等会儿加更,在写了 (本章完) 第53章 化缘礼部 第53章 化缘礼部 对于这些还在考取乡试的读书人来说,什么教育资源最珍贵? 名师当然是一方面,但实际上他们比那些有钱人家子弟更缺乏的,还是教辅书。 科举到了隆庆朝这个时期,已经衍生出了很多科举相关产业,其中教辅书产业绝对是最欣欣向荣的文化产业,没有之一。 江南各地的书坊,会将一些优秀的八股文编纂成册,命名为《状元册》,再请上所谓的“名师”点评,作为读书人研习八股的教辅书。 苏泽的同乡,大文豪王世贞,他当年在京师为官的时候,就有脑子活络的苏州书商,重金请他写八股文,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江南刊印成册,这些书在江南被抢购一空。 申时行这样的状元,也有人重金向他约稿,只不过大部分考上进士的读书人,不愿意给商人写这些东西。 苏泽表示将在《乐府新报》上刊登翰林院官员的八股文,在场的贡监生们的眼睛立刻亮了! 能入翰林院,都是庶吉士起步! 他们都是穷学生,能维持温饱就不错了,别说是购买教辅书了。 而且市场上这类书籍鱼龙混杂,盗版正版都分不清楚,如果是不小心买错了书,学到了落第文人杜撰的盗版书,按照那个学这辈子八股就完了。 别的不谈,至少国子监内,《乐府新报》就能卖爆! 为首的张纯此时也不顾苏泽是不是奸佞了,直接说道: “我愿意为《乐府新报》采风!” 听到张纯带头,在场的贡监生们纷纷点头答应下来。 沈鲤摸着自己的胡须,他也没想到苏泽竟然能用这样的方法,让自己的学生为他效力。 但是想想《乐府新报》上如果真的刊登翰林院官员的八股文,也能给那些买不起教辅书的穷苦读书人一条路,沈鲤又对苏泽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 从翰林院出来,沈一贯对苏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大为佩服,他连忙问道: “子霖兄,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礼部。” “啊?礼部?” 礼部尚书是苏泽的顶头上司的上司赵贞吉,众所周知苏泽是高党,和这位赵大洲不对付,赵贞吉也没少给苏泽下绊子。 沈一贯本以为苏泽要先去吏部户部,这种高拱和张居正控制的部门,没想到苏泽第一个竟然是要去礼部? 沈一贯还是乖乖陪着苏泽来到了礼部。 门房送进去拜帖,不一会儿,就见到申时行急匆匆的从礼部衙门里走了出来。 “苏兄,你怎么来了?” 申时行的人事关系已经转到了詹事府,但是可能赵贞吉觉得他太好用了,还留着他继续在礼部办差。 没办法,谁让詹事府詹事也是赵贞吉呢。 但是这也能看出申时行的本事来了。 朝野都说申时行是张居正的门生,但是和张阁老也不对付的赵贞吉赵阁老,却也对申时行青眼有加。 苏泽很快就放弃了比较,肯定是高拱高阁老的问题! 谁让自己的靠山人缘太差! 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 苏泽稽首说道: “我是来拜见赵阁老的。” “阁老正在视衙,你随我先进去吧。” 作为阁老,赵贞吉基本上都在内阁办公,但是兼任礼部尚书,隔三差五也要来礼部视察,宣示自己的权力。 苏泽见到礼部内闹哄哄的,谁曾想刚进门就碰上了浩浩荡荡的队伍。 申时行要拉着苏泽躲避,却迎接上了赵贞吉的目光。 只见到礼部的官员,按照官品高低排列在赵贞吉的身后,赵贞吉领着这群官员一个个视察公房,这场景让苏泽想到了前世医院里的大主任查房。 其实过程也和主任查房差不多,赵贞吉也会过问官吏手头上的工作,询问他们的工作进展和工作思路。 见到苏泽,就算是赵贞吉的城府,眉头都皱起来,他对着左右侍郎说道: “今日就到这里。” 众人齐齐称唯,苏泽算是见到了什么叫做阁部大臣的威风。 “你随我来。” 赵贞吉虽然不待见苏泽,但是又怕他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带着他来到了礼部的厅。 厅是大衙门奉茶待客的地方,但是这会儿赵贞吉似乎也不准备留着苏泽喝茶,坐下后就说道: “何事求见本官?” “大宗伯,今日下官前来,是请礼部订上几份《乐府新报》。” “订报?” 赵贞吉皱眉,他本来想要拒绝,苏泽说道: “陛下谕旨,让下官奉旨自筹办报经费。下官斗胆揣摩上意,自筹最重要的还是这个‘筹’字,陛下是让下官在京师各部衙门化缘。” 赵贞吉盯着苏泽,他差点被苏泽这番话给气笑了。 自筹是这个意思吗? 在一旁的申时行沈一贯等人也是脸色发白,沈一贯也没想到,苏泽想到的筹措经费办法,竟然是找京师衙门摊派? 不是,从来都是京师各大衙门摊派下面,什么时候倒反天罡,一个小小的报馆,找他们摊派? “订报费用如何?” 苏泽掰着指头说道: “不贵,大宗伯,礼部的人在六部中是第二多的,下官估算礼部要订五十份报纸,年例就给一千两银子吧。” 赵贞吉一拍桌案说道: “礼部没有这笔开支!” 苏泽却继续说道: “大宗伯,《乐府新报》可是陛下御旨批办,李首辅牵头的大事,办报也是昌教化树风纪的好事,礼部这么大的衙门,总有些应急的银子吧?” 以赵贞吉的养气功夫,此时也快要忍不住了。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大宗伯,王学泰州曾言,‘百姓日用即为道’,可您看看这礼部的诸位,哪个不是我大明云端尖尖上的人物?他们还能知道什么叫做百姓日用?” “大宗伯,您还记得您年少时,曾想要拜王守仁为师,志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如今您已经身居宰辅,为国计操持,已经几时未见民苦民困?” “君不见‘慈航偏易渡,岂若世途难’?” 赵贞吉愣了一下,这两句是他青年时送别友人的诗句。 他不以诗才见长,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却没想到苏泽竟然随口就引用了他的诗。 苏泽看向赵贞吉,知道自己的猜对了。 赵贞吉的诗确实一言难尽,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的应制诗,一辈子没写下一个名句。 但是他流传下来的诗作不少,晚年还自费出版过诗集,显然是很看重自己在诗词上的名声的。 苏泽这番操作下来,赵贞吉的神色反而缓和了一些,他说道: “五百两,从礼部的纸张钱中拨出。” 见到赵贞吉点头,苏泽又说道:“下官还有一事。” 加更,求票! (本章完) 第54章 上秤千斤重 第54章 上秤千斤重 苏泽被从礼部轰了出来。 和他一起被轰出来的沈一贯和罗万化。 沈一贯无语的说道: “子霖兄,国子监的那帮监生都答应给你做采风使了,为什么还要提顺天府乡试的事情,触赵阁老的霉头?” 原来就在赵贞吉答应订报,一年给报馆五百两例银之后,苏泽又顺杆子上爬,提出要解决国子监贡监生的乡试问题,让他们能就近在顺天府参加乡试。 这样的得寸进尺的行为,自然让赵贞吉破了防,直接将三人轰了出来。 在门口等待的徐渭跟上队伍,苏泽向沈一贯说道: “沈司业所请,也是为了寒门子弟着想,如果能他们免除赶考之苦,也是功德一件。” 沈一贯不理解苏泽这样的行为,跟在队伍中的徐渭反而最是感动。 在场众人,只有徐渭是吃足了科举的苦头,也最明白这些寒门子弟赶考的困难。 他年轻时候的几次赶考,都是向亲戚借钱筹集路费。 屡试不第后,徐渭放弃科举梦,也是因为家庭经济条件不允许了。 苏泽能真的为这些寒门子弟着想,这在少年高中的进士中也是不多见的。 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去六科廊!” “啊?” 沈一贯彻底傻了。 科道官员可是恨透了苏泽,显然去六科廊,这不是找骂吗? 怕不是找骂,不挨打都是轻的了! “走!” 看到苏泽斗志昂扬的样子,沈一贯也只能咬牙跟上。 —— 六科廊。 “苏泽来了!” 六科廊中的一众给事中听到这个消息,纷纷站起来! 六科是一个很特殊的部门。 六科,就是负责督查六部的监察机构,六科不设长官,每个给事中都有自己的负责督查工作。 每部设置左右两名给事中,负责侍奉皇帝、规劝谏言、弥补缺失、纠正错误,并稽查六部及百官等事务。 除此之外,六科还有一个重要权利,就是参与到京察中。 明代规定,三品以下的官吏由吏部组织考察,京察由吏部牵头,但是最终的考察结果都需要六科给事中用印,这可是决定官员前途的大事。 除此之外,六部的重要职位出缺,内阁推免人选后,六科给事中也有监察权。 所以六科给事中虽然只有从七品,却是所有大明官员都向往的职位,不少有名的大臣都是从这里起家的。 这也最能体现太祖皇帝以小制大,牵制重臣治国的思想。 前些日子,刑科给事中陈瓒因为苏泽被远放徐闻,虽然六科因为徐阶的事情理亏,暂时退让了一些,但是是听说苏泽来了,还是群情激奋起来。 最后还是户科给事中张宪臣站出来说道: “大家别冲动,还是且让苏泽进来,听听他为了何事而来再说!” 众人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苏泽带着沈一贯和罗万化来到六科廊中,眼睛却看着六科的办公场所。 不得不说,六科的办公环境还是不错的。 六科廊虽然叫做廊,实际上占地面积不小。 六科的官员又不多,每个人的办公空间要比翰林院的格子间大多了。 六科给事中都有独立办案权,一般也会有几名吏员辅佐,而且他们的工作没有绩效和kpi。 羡了羡了。 但是六科给事中们怒视苏泽,苏泽拱手说道: “诸位正言,陛下命令苏某筹办《乐府新报》,之前苏某已经去了礼部,大宗伯赵阁老已经同意出年例五百两银,订阅《乐府新报》。” “六科是我大明言路,更需要知民生之艰苦,所以也请六科也订上几十份?” 听到苏泽这么说,在场的六科给事中都要气炸了! 科道就是因为阻止苏泽办报,吃了皇帝的挂落,如今苏泽竟然找到门上让六科买报! 这不是杀人诛心是什么? 这是骑着六科输出啊! 就算是刚刚帮着苏泽说话的张宪臣,此时也捏紧了拳头。 沈一贯和罗万化则是做出了逃跑的姿态,大明朝科道官员揍人也算是传统了,他们可不想要陪着苏泽挨揍! 看到六科官员都状态紧绷,苏泽淡淡的说道: “不订报就不订吧,苏某这次来还有一件事。” 苏泽慢条斯理的说道: “按照本朝的旧例,乡试考生都需要返回原籍参考,可苏某听说如今不少在京官员的子弟,都直接参加顺天府乡试,不知道科道是否风闻此事?” 苏泽这句话说完,六科廊内炸开了锅。 京官子弟参加顺天府的乡试,这算是官场潜规则了,从弘治朝就开始了。 苏泽突然将这件事翻出来,科道官员却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 可之前皇帝刚刚斥责科道,说他们只知道攻击朝廷大政,却不承担真正的监察职能,徐阶家的子弟横行乡里都没有言官上奏。 苏泽说的又是事实,在京官员子弟参加顺天府乡试,确实是不合规的事情。 有的事情,不上秤没事,上秤就是千斤重。 京畿地区的顺天府乡试难度,是远低于很多南直隶、福建、江西等南方省份的,录取比例也是远高于这些地区的。 在京官员让子弟在京师参加顺天府乡试,颇类似于后世北京上海高考,也是当权者利用教育不均衡,为了子孙谋利。 其实高考移民在明代已经有了,科举移民,篡改乡籍参加县试乡试,都是数见不鲜的事情。 可在京官员这么多,大家都有子孙后代,这事情也就成了潜规则。 苏泽将这个难题摊开来说,那六科给事中就不能再当做这个事情不存在,如果苏泽再上疏,那科道就不是失察了,那在皇帝眼中就彻底失去信任了。 户科给事中张宪臣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 “我们六科会查证的,到时候会上疏朝廷的!” 苏泽微笑说道: “请六科速速查证,三日后苏某就会上疏言此事!” 说完这些,苏泽轻飘飘的离开,六科官员却无一人再多言。 等到苏泽走后,这些六科言官围着户科给事中张宪臣问道: “张正言,怎么办?” 张宪臣绝望的说道: “还能怎么办?上疏吧!” (本章完) 第55章 压力怪 第55章 压力怪 接下来的几天,苏泽都领着沈一贯和罗万化,在京师的各大衙门化缘。 高拱主管的吏部,给了苏泽一千两银子的订报钱,张居正执掌的户部工作人员最多,一下子给了一千五百两。 六部排名亦有先后。 掌管官员晋升的吏部排名当之无愧的第一,不过工作人员最少。 户部官员人数第一,执掌第二重要的财权,名义上却排名第三,因为礼部在名义上更重要。 这三部,是大明的上三部。 刑部、工部、兵部,自然就是下三部了。 刑部人少,苏泽化缘了五百两,工部兵部人多,最后也都给了八百两。 除了六部之外,大明还有大九卿小九卿之说。 大九卿,就是六部长官加上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的长官。 小九卿,则是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 这些衙门苏泽也没有放过,除了都察院和六科态度一样强硬,其余部门也都纷纷掏钱。 苏泽奉旨化缘,竟然就这样从大小九卿衙门讨来了近八千两银子! 这笔银子让家境富庶的沈一贯罗万化都惊呆了! 这一份报纸没卖出去,竟然就直接要来了八千两银子! 如今朝野都说苏泽是“杀星下凡”,现在看明明是财神下凡啊! 不过苏泽知道,这些银子是一年的办报经费,其实算上排版出版成本,再加上人员薪水,最后也剩不下多少,但是好歹将启动资金给凑齐了。 紧接着,苏泽命人将国子监那些愿意担任采风使的贡监生们喊到了报馆,给他们布置了采风的任务,又带着报馆的沈一贯等人,总算是将《乐府新报》的创刊号给搞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雕版印刷了! 是的,雕版印刷。 其实活字印刷早就有了,但是在万历朝末期,才开始用活字印刷刊印邸报。 如今的邸报和大部分书籍,也还是用的雕版印刷。 特别是雕版印刷书籍,刻印出雕版后就可以直接印书,其实要比每次印完还要活字排版的活字印刷还要方便一些。 手脚麻利的雕版匠,一天的时间就能完成一页的雕版,如今的邸报和朝廷公文,都是这些雕版印刷工匠完成的。 苏泽暂时也没有改进活字印刷的想法,泥塑活字的磨损太严重,铅合金活字才有大规模利用的价值。 但是苏泽现在也不懂如何制造铅合金,为了赶快将报纸印刷出来,还是采用了雕版印刷的方法。 等日后经费足了,再想办法让匠人研究活字印刷。 —— 苏泽忙着办报,赵贞吉这些日子可就是焦头烂额了。 因为左顺门叩阙消停了几天的科道,突然又开始发难,这次攻击的目标就是赵贞吉兼任的礼部,攻击的就是在京官员子弟在顺天府参加乡试的问题! 众所周知,科举是关系读书人最根本的利益,是大明最重要的根本制度。 大家都是科举起家的,自己考上了科举,自己的子孙后代也要考的。 国初南北榜案,老朱可是杀了不少人的。 如今皇帝倒不至于为了乡试杀人,但是在京官员子弟参加顺天府乡试,确实是影响科场公平的事情。 而且科道这次调查还十分仔细,上一届冒籍参加顺天府乡试的人员中,还有一些都不是官员子弟,而是在京师经商的商贾子弟。 如果官员子弟还可以说是恩荫,那这些冒籍参考的就是赤裸裸的渎职了。 首先是顺天府学政,被科道官员疯狂的攻击,紧接着主管科举的礼部,也受到了猛烈的攻击! 似乎六科十三道,将之前攻击苏泽失败的怒火,全部宣泄到了顺天府学政和礼部头上。 很显然,这一次六科十三道是占了理了,他们为了科举公平帮着天下人出头,在道义上和道理上都占了上风。 赵贞吉很是头疼,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在搞鬼。 苏泽在六科挑唆的话,自然瞒不住赵贞吉这个内阁辅臣。 此时的赵阁老,内心都有一丝后悔,早知道当时就应下苏泽的请求,让那几个国子监的贡监生参加顺天府的乡试好了。 平白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赵贞吉坐在内阁,顺天府学政已经被这些言官弹劾辞官了,如今已经有言官开始弹劾他这个礼部尚书了。 而赵贞吉也明显感受到了,在京官员对自己不友善的目光。 他看了一眼隔壁的张居正,赵贞吉他几个儿子读书不成器,人家张居正的儿子听说有乃父之风,读书很争气,日后说不定也要走顺天府乡试这条路子的! 人家是真的有人要参加顺天府乡试的啊! 现在事情闹这么大,若是真的断了这条路子,他这个礼部尚书肯定要被人诟病。 这个苏泽,当真是恶心人! 可再怎么痛骂苏泽,也是无济于事,事情已经闹大了,赵贞吉在思考怎么收场。 看着上首座位上的内阁首辅李春芳,赵贞吉又摇头。 上次短暂发力,这位李首辅再次进入到了清静无为的状态,也不参加内阁票拟,在这件事上也沉默不语。 李春芳家和赵贞吉家差不多,三个儿子都不成器,都已经恩荫做官了,大概是不会走科举这条路了。 再看一看高拱。 这位就更绝了,高拱的儿子高务观,年少就有神童之名,十几岁通过了县试。 可高拱为了自己不被政敌攻击徇私,压着儿子不参加科举,早早给儿子恩荫了官职。 高拱不帮着这帮言官打击自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赵贞吉只觉得身心俱疲,他干脆摊开题本,准备写养病请假的奏疏了。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突然说道: “通政司刚刚送来苏子霖的奏疏,言顺天府乡试之事,本官觉得他的条陈切实可行,诸位阁老也请看一下吧。” 苏泽又上疏了? 这下子李春芳放下手里的笔,将苏泽的奏疏要了过去。 看完之后,李春芳罕见的说道: “取揭纸来。” 今天周末带孩子,下周工作日再加更。 (本章完) 第56章 宰辅之才 第56章 宰辅之才 李春芳从张居正手里接过了苏泽的奏疏。 看完了这份奏疏,李春芳不由的感慨,当年是后浪推前浪,这份奏疏写的真好啊! 李春芳平步青云,就是从给嘉靖皇帝写青词开始的。 但除了青词之外,李春芳自己的奏疏写也很有水平。 政治毕竟是人的艺术,想要让别人接受你的建议,这里面的就多了。 苏泽的奏疏开头中规中矩,开头是大明官场惯例的引经据典。 “臣闻《周礼》有‘国子肄业于庠’之制,汉唐皆设“荫监“以养才俊。今圣朝崇儒重道,然观在京诸臣,或离乡三千里,或守阙十余载,子弟应试须归原籍,跋涉山川,动经年岁。臣窃以为当效洪武年间南京设贡院之例,特许京官子弟附考顺天,以彰圣主推恩之仁。” 首先苏泽指出,这个官员子弟在首都参加考试,是有先例的,也算是祖宗之法。 朱元璋那个时候,国家刚刚定都,地方上还不太平,官位空缺也多。 所以在洪武初年,确实有恩准官员子弟参加南直隶乡试的事情。 这算是给政策找到了法理基础。 在论述了政策理论可行性后,接下来就是政策落实的方案了。 “臣条陈有三,其一定附籍之限。凡在京有品文武官员,任职满六年者,许一子附顺天府籍应试。如景泰年间军户附籍法,严查冒籍,以杜奸弊,以科道查之。” “其二,立附试之额。每科于顺天解额外增二十名,专录官生。仿永乐二年分南北榜例,试卷弥封后另作“官“字朱记,取中者注明‘官籍生员’。” “其三,行考课之法。附试子弟须先在国子监肄业满三载,由祭酒考核其行止文章,方准列名。如正统年间监生历事制,兼察德才。” 李春芳看完这三条也点头,苏泽这个方案可以说是相当稳妥了。 首先明确了恩荫的范围,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那就能减少暗箱操作。 接着在原本顺天府乡试的名额外,增加官生的录取人数,和原本顺天府的录取名额不冲突,这样也能让顺天府本地生员满意。 第三让国子监监督,要求这些官生坐监,这也是给了国子监权力。 李春芳摸着胡子,这样妥帖的方案,只有官场沉浮几十年的老油条才能想出来,苏泽这家伙,写这样的奏疏却和玩一样,一个月都不止一篇。 此子恐怖如斯! 论证完了方案可信性,苏泽开始掺私货了。 “太祖设国子监,为聚天下英才于辇下,观政习礼,扬朝廷优渥士人。国子监贡监诸生亦为天子门生,泽恳请陛下体恤诸生求学之艰,承天子之宠光,以官生之籍在京附考。” 李春芳冷笑,前面这么多,重点其实就是为国子监贡监生求情这一段。 苏泽这是虚空造牌,将贡监生和官员子弟捆绑在一起,要么一起在京参加乡试,要么全都滚回原籍参加乡试! 但是如果只是这么一层,李春芳认为苏泽是个九卿之才。 但是后面一句话,让李春芳对苏泽有了新的认识。 “臣闻,令出于一门,而无宵小营私舞弊之弊,恩罚出于主上,则政事清,此法解臣工顾复之忧,使能专心王事。” 这句话,将整个奏疏又上升到一个高度。 苏泽讲的道理也很清楚,恩荫这些官员子弟在京参加乡试,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祖宗能做,景泰皇帝在位期间也曾经让在京军户子弟参加乡试,这本身就是皇帝的权力。 但是这份恩荫,有且只能由皇帝给,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皇帝给的明文恩荫,而不是下面官员徇私舞弊,这么做才能让朝政安稳。 这句话就有政治家的高度了,而且也迎合了隆庆皇帝刚刚亲政,想要掌握权力的心理。 李春芳清楚,这样一份奏疏递上去,皇帝绝对没有不批准的道理。 既然是恩荫到所有在京官员的事情,作为首辅的李春芳自然也要表态,他在揭纸上写下了赞同苏泽奏疏的票拟意见,又递给了身边的高拱。 高拱自然也没意见,苏泽的奏疏就送到了赵贞吉的面前。 看着苏泽的奏疏,赵贞吉内心是百味杂陈。 喜的是苏泽这份奏疏送到皇帝面前,前些日子科道对礼部和顺天府学政的围攻就烟消云散了,礼部也不会得罪在京官员了。 难受的是这份奏疏是苏泽上的,这家伙求自己的事情还是办成了! 赵贞吉心里十分的难受,他莫名起了一个念头,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回京? 如果自己早点回京,必然以礼部尚书的身份主持今年的会试,那苏泽不就是自己的弟子了? 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赵贞吉掐下这个想法,他也提起笔赞同了首辅李春芳,次辅高拱的意见。 张居正摸着自己的胡子说道: “这份奏疏本官还是不拟票了。” 李春芳点点头,张居正的几个儿子快要参加乡试了,这件事和他算是利益相关,自然要回避。 通政司官员拿着票拟后的奏疏,向着司礼监走去。 —— 李芳坐在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位置上,装作看奏疏的样子。 这些日子他有点烦。 外朝风波不断,言官刚刚叩阙完,又因为顺天府乡试的事情闹起来。 当然,太监又没后代,李芳倒不是为自家子弟担心。 李芳担心的,是对徐阶越来越猛烈的弹劾风潮。 流放徐阶二子,对于想要进步的言官来说,就等于是冲锋的号角,这是皇帝要对付徐家的信号! 这些日子,南京方面弹劾徐阶的奏疏陆续到京,京师的科道也有了清算徐阶的风向。 李芳瞥了一眼一旁的冯保,虽然他不是徐阶一党,但是当时徐阶是首辅,自己是司礼监掌印,一内一外自然有些默契,也一同办了不少事情。 如果清算徐阶的风潮扩大,必然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李芳知道这是必然的,内阁换了首辅,司礼监那些秉笔是不是也想要换掌印?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官员将苏泽的奏疏送来,李芳有些烦躁,徐阶的事情都是因为这个苏泽而起,但李芳又好奇,苏泽到底又闹什么幺蛾子。 可看完了苏泽的奏疏,李芳眼睛眯了起来。 (本章完) 第57章 思退 第57章 思退 李芳看完了奏疏,又递给身边的冯保说道: “冯公公,这份奏疏您也看下吧。” 冯保虽然早就想取李芳代之,但是对待李芳的礼数一点都不差,恭恭敬敬的接过了奏疏,迅速看完后,他堆着笑容说道: “内阁的阁老们都赞成,咱们司礼监还能有什么话说。” 李芳拿起奏疏说道: “事关学政,还是本监亲自送一趟吧。” 冯保稍稍有些奇怪,正常情况下这类奏疏也不需要李芳这个司礼监掌印亲自送。 但是他也看过了苏泽的奏疏,只觉得恩荫乡试不过是一件小事,于是目送李芳离开司礼监。 —— 李芳站在御案边上,等隆庆皇帝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就听到皇帝说道: “这苏子霖,一个月一疏还嫌不够!这才过去半个月,又闹出这么大动静!” 皇帝虽然嘴上带着责备,但是眉眼间却带着笑意。 李芳知道,这是苏泽“简在帝心”,隆庆皇帝嘴上说着嫌苏泽惹事,实际上对他的奏疏很重视。 李芳内心感慨,多少大臣兢兢业业几十年,都不曾被皇帝记住名字。 苏泽才踏入官场半年,却已经被皇帝记住了表字了。 和他同期的进士,还在九卿衙门观政,这人和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隆庆皇帝放下奏疏说道: “司礼监是什么意见?” 李芳低着头说道: “恩罚出于主上,司礼监自然是赞同的。” 隆庆皇帝点头道: “内阁和司礼监意见一致,就发往礼部去办吧。” “唯。” 隆庆皇帝有些乏了,李芳亲自伺候着收拾御案,不过他故意装作迟缓的样子,收拾了一会儿说道: “陛下,仆臣这些日子身体有些不爽利,想要调养一阵子。” 隆庆皇帝看向李芳两鬓的白发,这才想起来这位伺候自己一辈子的太监也老了。 “那就好好调一调身体,司礼监离不开你。” 李芳连忙跪下说道: “多谢陛下隆恩!仆臣年纪大了,今年更是觉得力不从心。” 隆庆皇帝心一软说道: “你才多大岁数,好好养病,朕离不开你。” 说到这里,李芳也算是深得恩宠了。 但是李芳却也知道,皇家的恩情都是凉薄的,他用病休作引,将话题逐渐引导了旧事上。 说着说着,自然就说到了先帝朝裕王府时期的事情。 隆庆皇帝也来了谈兴,说起了不少裕王府的旧事,李芳跟着凑趣,让皇帝心情又好了不少。 看到时机成熟,李芳这才说道: “仆臣又要感慨,自己真的老了,人老就爱记得以前的事情,今日读苏翰林奏疏,读到‘恩罚出于主上’,就想到了当年徐阁老也曾经上书,言‘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犹如昨日之言耳。” 这句话说完,隆庆皇帝脸上笑容立刻消失,李芳顺势跪下来说道: “仆臣失言,请陛下治罪!” 隆庆皇帝脸色一变,自然是因为李芳提到了徐阁老,也就是致仕的徐阶了。 ‘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这是徐阶斗倒了严嵩后,成为新任内阁首辅的徐阶,向先帝提出的政治纲领。 这也可以看做是徐阶自己的施政纲领,就是主张提高大小九卿部门的职能权力,内阁和司礼监退回到辅助皇帝决策机关的历史地位上,强化皇帝权力。 阁部之政,是贯穿明代历史的政治斗争,就是以内阁司礼监这类的内廷,和六部九卿衙门之间的斗争。 朱元璋废中书省,大明在祖制和法理上都没有宰相一职了,所以内阁大学士只是名义上的宰相,是有宰相之权而无宰相之实。 但实际上,严嵩这样的内阁首辅,又可以做到比唐宋权相更厉害的事情,将六部九卿衙门都当做奴仆。 以六部为首的部权,和内阁为首的阁权,双方因为权力而斗争,引发了无数政治动荡。 因为严嵩专权,所以徐阶提出的政治纲领是削弱内阁权力,将具体事务交还给六部,再加强皇权,由皇权来裁断六部的事务。 不管徐阶是不是这么想的,徐阶执政以后都是这么干的。 这自然和主张加强内阁权力的高拱,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两人不仅仅是权力之争,也是路线之争。 李芳在这个气氛下提起了徐阶,让隆庆皇帝原本硬起来的心,重新软了下去。 隆庆皇帝想到在裕王府的时候,徐阶为了自己筹谋。 景王和严嵩逼着自己走投无路,也是徐阶在朝中组织清流支持自己。 先皇驾崩,徐阶辅政,安定了混乱的政局。 想到这些,隆庆皇帝的心终于化开,叹了一口气说道: “徐阁老还是有功的。” 李芳心中暗喜,皇帝这么说,也就说明不准备继续清算徐阶了。 接着皇帝又为难起来:“可海瑞上疏,朝堂物议,朕又才惩办了徐阶两个儿子,要如何收场?” 李芳这时候贴心的说道: “陛下,徐阁老上个月送来的请安奏本,说过他在松江府建园子,准备在家乡颐养天年。” 退休的重臣可以向皇帝写奏本,一般也就说说乡野的小事,是为了维系和皇帝的私人感情。 徐阶致仕后,也照例给皇帝写奏本。 这份奏本送出的时候,还没闹出海瑞清田的事情,徐阶讲述了自己归乡后的生活。 李芳接着说道: “请陛下御笔给徐阁老的园子赐名。” 隆庆皇帝立刻明白了过来,给徐阶新修的园子赐名,这就显示了皇帝的态度,徐阁老的儿子虽然罚了,但是徐阁老还是好的,是忠臣。 只要皇帝表明了态度,再压下风声,对徐阶的清算就到此为止了。 “叫什么名字?” 李芳说道: “陛下,还政园如何?” 隆庆皇帝拍手道: “好!” 还政园,说明了徐阶在隆庆继位辅政期间的功劳,也暗示徐阶“还政”,表明了皇帝不会再启用他,让内阁中的高拱安心。 如此一来,高拱也就不会继续猛烈攻击徐阶,皇帝也就有了台阶。 就这样,苏泽并不知道,自己奏疏中的一句话,被李芳利用,化解了对徐阶的清算风暴。 捧着皇帝御笔所书的赐字,李芳从御书房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徐阶致仕还有自己救,等到自己退休要怎么办? 李芳再次起了思退之心,只是退也要安全的退,如果退了之后和徐阶这样,那宫中可没人保他。 李芳看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个年轻的太监身上。 “张宏,你跟了杂家多久了。” “回干爹的话,七岁入宫,小宏子就挂在干爹名下,至今也十五年了。” “东宫初立,那边需要帮衬的人多,明天就去东宫吧。” 别的小太监听到这个消息,都用嫉妒的眼神看着张宏,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却一脸惶恐的说道: “干爹,是小宏子伺候您不周吗?您不要赶我走啊!” 李芳笑骂道:“你这个直货,多少人求不来的差事,让你去便去!” 李芳又小声嘱咐道: “日后去了东宫,若是遇到苏泽给皇太子讲学,你多盯着点,好好和这位苏翰林相处,你日后的富贵,乃至于干爹的平安,可能都落在他身上。” —— 苏泽自然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一切,这样皇帝和内阁必定会批的奏疏,他自然也没用【手提大明朝廷】。 他也不知道李芳用自己奏疏中的一句话,就挽救了徐阶本人的命运。 第二天大早,他在报馆的印刷坊内,喜滋滋的看着刚刚刊印出来的《乐府新报》。 多写了点,就一并发出来了,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58章 断章狗 第58章 断章狗 报馆的编辑部设在紫禁城内的史馆,但是印刷部门则被苏泽设在了宫外的礼部刊印馆。 这自然是为了分发报纸便利,要不然光是将报纸运输出宫,就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苏泽看着新刊印出来的报纸,将报纸分发给身边的徐渭,接着就有报馆的吏员,将这些报纸运送到各部衙门。 “青藤先生,三日能成刊吗?” 徐渭想了想,还是点头说道: “赶一赶应该可以。” 苏泽说道: “万事开头难,现在人手少,等架子搭起来了,压力就要小很多了。” 徐渭也点点头,从苏泽拉来经费,到报馆的工匠完成雕版印刷晾晒,这一系列过程都是徐渭亲自参与的。 后世公文,总喜欢讲什么“优化业务流程”,将这句话变成了一句空话套话,但真正都要做事,优化业务流程,又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比如报馆的版面怎么安排,雕版的顺序如何,怎么审稿怎么校对,这些流程都要从无到有设计出来。 就比如这第一个版面,是从邸报上摘抄的朝廷重要新闻,这部分只需要一个熟悉邸报的吏员誊抄就行了。 但是誊抄后的公文需要有人审核验证,万一刊登错了或者弄岔了,这可是政治上的大忌讳。 第二版苏泽命名为“市井之声”,是一些京师城内的市井新闻,这同样也需要有人校对核对。 第三版是苏泽承诺给国子监生的八股范文,第一期只是刊登了罗万化的文章。 苏泽坚持给了罗万化稿费,罗万化开始坚持不肯收,后来还是苏泽说起了“子贡赎人”的典故,对着罗万化说,如果他这个状元坚持不肯收稿费,那日后再约稿,别人也不可能收稿费。 可写文章是耗费心力的事情,大家都科举上岸者,也有了本职工作,这样长久以往,就没人愿意再给《乐府新报》写文章了。 罗万化听了苏泽的话,最终不仅仅收下了稿费,还在翰林院宣传给《乐府新报》写稿有稿费拿的消息。 让苏泽意外的地方,是罗万化的宣传效果,甚至要比沈一贯在同年中吆喝还要好。 苏泽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罗万化一向谨慎低调,所以建立起了靠谱的人设,和沈一贯那种包打听的人设不一样,说的话更容易让人信服。 苏泽不由的感慨,这就是人设的好处。 一旦建立起来,别人都会先看你的人设,再看你办的事情。 那自己的人设是什么? 苏泽不知道,千人千面,自己大概在各个人心中的人设都不一样吧。 第四版就是“曲苑之声”了,连载的是徐渭的女状元。 女状元虽然篇幅不长,但是苏泽还是让徐渭分成了六段,分成六期刊登出。 苏泽又从后世网络写手身上找到灵感,让徐渭在剧情关键之处断章,让这些大明读书人也体验一下,什么叫做“断章狗”。 苏泽要的就是这个追更的效果,前世小时候苏泽看报纸,每次也都是从报纸的文娱版块开始看的。 就算不爱看其他版面,有着第四版勾着,也能保证报纸的“追读率”。 除了徐渭的戏文,苏泽还亲自执笔,回忆了一个后世《笑林广记》中的一个笑话,也刊登在了第四版上。 这下子,整个报纸四版全部凑齐了。 这四版之中,第一版只要抄邸报就行了,第三版苏泽先从翰林院和同年中薅羊毛。 第四版也简单,徐渭的曲艺作品不少,这个时代戏剧话本都不少,后世知名的《三言二拍》,虽然是天启年间才成书,但是其中不少故事已经脍炙人口,散布于各种官员杂记中。 唯一需要苏泽亲自抓的,就只有第二版“市井之声”,毕竟这才是他办报的重点,也就是他为了打破言官垄断的那点饺子醋。 不过苏泽倒是用了取巧的手段,第一期的“市井之声”绝对是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来刺! 可因为苏泽拉来的“赞助”实在是太多,京师大小衙门都要送报,报馆这点吏员有些不够用了。 眼看着就要到中午了,苏泽有些焦急起来。 他低估了京师的道路拥堵情况,很多大早上去送报的车马都没回来。 不出意外,《乐府新报》绝对会成为午休时期各大衙门热议的话题,这时候如果还有衙门的报纸没送到,肯定会被被记恨。 对啊,都是朝廷的衙门,凭什么隔壁吏部有报纸看?我鸿胪寺没得看? 什么,你说鸿胪寺比如吏部重要?大家都是为皇帝效力的,《大明会典》上哪一条说吏部比鸿胪寺重要的? 顾客就是上帝,苏泽自然不愿意因为这个得罪了上帝。 就在苏泽发愁的时候,突然报馆门口热闹了起来。 苏泽走出公房,见到了的前几天刚刚见过的国子监司业沈鲤,跟着沈鲤的,则是他的贡监弟子们。 “沈司业?” 沈鲤见到苏泽,直接一个大礼拜下,他身后的贡监生们,更是齐刷刷的给苏泽一个对待师长的大礼。 苏泽连忙上前,拉住沈鲤说道: “沈司业,这是如何?” 沈鲤有些激动的说道: “今日陛下已经下旨,恩准贡监生和在京官员子弟一起,参加顺天府官籍生的乡试。” 之前曾经顶撞过苏泽的贡监生张纯,此时对着苏泽羞愧的说道: “苏翰林不计前嫌,免去了吾等赶考奔波之苦,张某特来向先生请罪!” 苏泽也拉起他说道: “体恤你们的是陛下,和苏某何干?你们要谨记这份皇恩,以及沈司业的授业之恩,好好准备乡试。” 张纯等贡监生非常的羞愧,他们之前被言官蛊惑,三次围了苏泽的家门。 又寒暄了一阵子,沈鲤问道: “报馆是出刊了吗?怎么乱糟糟的?” 苏泽叹了一口气,将报馆运力不够的麻烦说出来,这时候张纯站出来说道: “苏翰林,若是不弃,我等可以帮先生送报!” 苏泽看了一眼,这些国子监监生,有时候也会被安排到大小衙门帮忙,他们确实熟悉京师官署衙门分布。 “那就有劳诸位了!” —— 内阁的报纸自然是最先送来的,张居正揉了揉眼睛,拿起小吏刚刚送来的报纸。 (本章完) 第59章 日用之道? 第59章 日用之道? 张居正揉了揉太阳穴,又看了一眼正在看报的高拱,再一瞥首辅李春芳和四辅赵贞吉,两人也都在看报。 “《乐府新报》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一刻之前,张相公看奏疏太认真了,小吏就没敢打扰。” 张居正捏了一下太阳穴,看着眼前的奏疏,脑袋又嗡嗡的疼起来。 这是宣大总督王崇古送来的奏疏。 宣大总督,是总管宣府大同军务的重臣,王崇古虽然是文臣,但是履历遍布倭乱时期的东南,倭乱平定后又调往西北,在宁夏整饬过边务,是如今大明少数精通军务的文臣。 可以说,王崇古是胡宗宪死后,大明最了解军务的文臣了。 俺答,全名是孛儿只斤·俺答,从这个名字就知道,他是谁的后代。 北方草原这块,从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在瓦剌衰落后,俺答汗所在的土默特部就开始崛起。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部起兵,突破了明廷在九边设置的防线,一路上杀到了北京城下,这就是嘉靖朝的庚戌之变。 张居正看了一眼一旁的赵贞吉,庚戌之变可以说是赵贞吉仕途的起点,当年俺答兵围京师,世宗集百官商量对策,只有赵贞吉反对议和,得到世宗赞赏,升左谕德兼御史。 那时候京师城外兵荒马乱,众大臣都不敢出城,赵贞吉带着自己的弟弟赵颐吉出城犒军,组织京师的防务。 在东南倭乱解决后,大明最大的威胁,就是北面的蒙古俺答部了。 张居正只是看到奏疏的封面,就知道王崇古所奏是什么了。 宣大总督上书一般只谈三件事——要钱、要钱,还是他妈的要钱! 王崇古所奏,朝廷累计拖欠宣大军银二十万两,他请求朝廷尽快拨足赏银。 所以王崇古每次的奏疏,都会先送到执掌户部的张居正手里。 可是朝廷也没钱啊。 张居正长叹一口气,他内心知道,王崇古这个宣大总督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崇古的前任仇鸾,那才是妥妥的贵物。 仇鸾是严嵩的党羽,他执掌宣大的时候,经常用当地士兵的军饷去贿赂俺答汗,让敌军从别的地方进攻。 除了贿敌之外,仇鸾还贪污腐败,纵容士兵杀良冒功,他主持宣大期间,宣大的军费才上涨了这么多。 王崇古到任后,整顿了宣大的军队,算是重建了西北防线。 但俺答汗依然不断地在边境用兵,而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封贡。 是的,俺答的目标不是占领什么领土,而是向大明朝贡,和大明贸易。 嘉靖朝的时候,俺答几次入侵,都是要大明开放马市,和草原进行贸易。 嘉靖朝也曾经短暂开放过马市,但是土默特部反复无常,在嘉靖三十年雪灾后,又纵兵劫掠大同,嘉靖皇帝立刻罢了马市,再次断绝了和俺答的贸易。 在张居正看来,俺答封贡其实是划算的。 用封贡安抚俺答部,换取北方的防线的安定,不知道能省下多少军费。 而且和俺答贸易也并非无利可图,中原缺马,在宣府大同和俺答部贸易,也可以稳定的获得战马。 但是封贡这个话题,在大明朝是个禁忌话题。 东南倭乱的起点,就是倭寇在宁波争贡。 反正对言官来说,他们只需要考虑自己坚定的对敌立场就行了,但是户部兵部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居高不下的军费,因为战争糜烂的九边,言官们可以上疏开疆,可军队能不能打出去,打下来的地盘能不能占住,打完仗以后得犒赏和抚恤谁出,这些都不是言官需要考虑的事情。 反正如今谁提俺答封贡,谁就是汉奸投降派! 我大明就是战死,饿死,也不能因为外藩蛮夷的逼迫,就和他们开贡市! 其实王崇古在给内阁的私信中,也提出过想要在宣大开贡的事情。 内阁中,高拱其实也支持封贡,解决西北军费居高不下的问题的。 但光是高拱张居正支持没用,这个话题实在是太过于敏感。 张居正放下了王崇古的奏疏,拿起了苏泽办的《乐府新报》。 第一版就是邸报新闻摘抄,就是简单介绍最近邸报上的大事,这倒是方便基层的官员和百姓知道朝廷的动态。 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其实大明也一直在提倡政务公开,太祖朱元璋设计的县衙,其中一个职责就是在县衙外的宣谕亭张贴朝廷的最新政策,朱元璋还规定县令还要派遣乡老在乡野宣读政策。 当然,这项制度执行得怎么样,还要看基层的情况。 对于大部分县令来说,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让这些百姓知道了朝廷政策,官绅胥吏还怎么利用政策的信息差来盘剥百姓? 张居正很清楚基层的德性,如果《乐府新报》能发到所有的州县,是不是就能杜绝官绅盘剥百姓? 张居正摇了摇头,自己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了,这报纸能在京师发行都困难,别说覆盖全国了。 但是这种新闻简报的形式不同,要比邸报上的长篇大论来的有意思,可以很快了解朝廷的大事。 仔细想想,这不就是和内阁票拟一个意思? 只是票拟是给皇帝看的,而这个简讯是给报纸读者看的。 第三版是罗万化的八股文,张居正看完十分的满意,准备将报纸带回去给自己的儿子当做范文。 张居正轻笑一声,苏泽当真是人精,有了这第三版,《乐府新报》就有人看,就是考过了科举的官员,谁还没个备考的子侄呢? 这样一来,被强行订报的户部,议论声应该小上不少。 第四版的戏文和笑话也有趣,张居正准备回家好好读一读。 因为是随手翻的,张居正最后才翻到了第二版。 恩?日用之道? 这苏泽什么时候投了泰州学派?怎么搞起日用之道了? 张居正最不喜欢朝野的讲学之风,他看了一眼赵贞吉,难道苏泽向赵贞吉投降了? 《两小儿辩日解惑》? 张居正深入的读了进去,怎么感觉不是赵贞吉那一派的心学理论,反而在谈论什么“光学”,用的论证都是《周髀算经》和《梦溪笔谈》里的东西,这还是心学说的百姓日用之道吗? 张居正撇向赵贞吉,不知道赵阁老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本章完) 第60章 物价指数(加更加更) 第60章 物价指数(加更加更) 两小儿辩日,是《列子.汤问》中的文章。 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 面对这个问题,孔子都被难住了,原文是“孔子不能决也”。 这文章一看就是苏泽写的,苏泽用了两段,分别论述了两小儿的问题。 首先是“晨昏之惑解”,苏泽写道: “见日出时巨轮垂地,实因大气若‘琉璃镜’。朝日初升,斜穿千重‘琉璃镜’;晨雾凝露如菱纱帐,水汽折射则日影弥散;地气蒸腾若素练横空,尘埃散射令光轮膨胀。” 张居正看得头疼,不过苏泽最后一句比喻他懂了。 “譬如置烛于纱帷后,其影必大于真烛。” 也就是说,日出的太阳是被什么“大气琉璃镜”放大了? 苏泽下半部,名为“午热之秘诠”。 “小儿觉正午炽热难当,乃因光路如矢。日上中天时,阳光直射仅穿十丈‘琉璃镜’;辰巳相交际,斜射却需穿透百丈‘琉璃镜’。《梦溪笔谈》测算,每重气层皆如冰纨滤火,厚者滤热多则地温寒,薄者滤热少则沙石烫。” 张居正还是看不懂,但是下面的比喻他倒是也看懂了。 “此理同冬日穿户牖纸,斜阳暖于直照。” 张居正觉得苏泽这“日用之道”挺有意思,在文章最后,苏泽还留了一个小实验。 苏泽用“大气琉璃镜”来举例子,又指出将琉璃镜打磨成中间凸两边薄的镜子,就能够放大所见。 这是真的吗? 张居正不确定,但是看了《乐府新报》的官员中,应该会有人有兴趣尝试吧? 张居正看完了这篇文章,第二版剩下的版面,只有一张表格。 “京师四方物价表?” 张居正皱眉,他其实对《乐府新报》最不放心的,就是这第二版的“市井之声”。 百姓各有各的想法,什么是市井之言呢? 谁又能说明你苏泽在《乐府新报》上的市井之声,到底是民间的声音,还是市井自己的声音? 而且市井之民,大家本来想法就不一样,商人和农民,百工和优伶,他们的想法能一样吗? 你怎么代表百姓之声? 张居正知道苏泽得罪了言官,如果言官要攻击苏泽,第二版就是最好的靶子。 如果报纸上刊登了什么犯忌讳的新闻,那倒霉的自然是苏泽这个总编官。 可苏泽先是用一篇“日用之道”凑了版面,接下来就是这张物价表了。 整个表,将京师内十个比较大市场的日用品价格做了罗列。 比如口粮中的米、面价格,粗粮价格,肉的价格,浊酒的价格。 还有蜡烛、针线、粗布等日用品的价格。 除了当期价格外,苏泽还空着几列,分别是去年同期价格,以及上月的价格。 张居正是掌管户部的,他一下子就看出来这份价格表的妙处。 京师商品的价格,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言官根本找不到攻击的点。 但是物价的涨跌,又确实关系到小民生计。 京师百姓生活,不外乎就是衣食住行四件事,也都和这些价格息息相关。 去年同期的物价,和上月物价的对比,就能看出物价涨跌的趋势,这也确实能作为衡量百姓生计的重要依据。 苏泽从国子监招募的采风官,采的就是这些价格? 妙啊! 张居正摸着自己的胡须,更是觉得这张表简直是大巧若工! 他再仔细看,城北的粮食价格要比城南低一些,那是因为城北基本上都是贫民,高价的粮食在这里卖不出去。 城东的各项价格是最高的,因为京师达官贵人都住在城东。 可偏偏城东的粮食价格不高。 张居正一摸胡子,很快就想通了原因。 城东除了官员,还有京师卫所的军官,这些人可要比大明的官员多得多了。 按照兵部账上的数据,戍卫京师的三大营七十八卫所,总兵力有二十万人,这其中的把总小校自然是不计其数。 当然,这个数字说说得了,谁信谁才是傻子。 大明朝到了今日,谁也不相信这三大营的二十万大军能戍卫京师。 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俺答的骑兵都杀到了京畿了,这二十万大军在哪里? 实际上到了明代灭亡,这二十万大军也没见影子。 但是在领军饷的时候,这二十万大军又都是真实存在的。 京师这二十万卫所军户,就像是大明祖传的屎山代码,一直传到了隆庆皇帝手上。 但是任何人都没有想过清查这二十万人。 至于这二十万人,为什么是城东粮价便宜的原因,那是因为漕粮。 经常有人疑问,明代漕运几百万石的白米到底哪去了? 或者说,每年大明朝廷从江南征收,通过大运河运到京师的几百万粮食,到底哪去了? 后世有说供养藩王的,有说供养皇室的,有说被官员贪污。 执掌户部的张居正则会告诉你,这每年运送到京师的二百多万石漕粮,基本上都发给了三大营七十八卫所官吏旗校军士了。 三大营七十八卫所每年支出的漕粮高达二百万石,而京师大小九卿衙门的官吏,再加上国子监监生的廪食,总计一年才支出四万石。 而这些七十八卫所官吏旗校军士拿到了漕粮,立刻就会将这些米卖出,因为这种大规模抛售,才导致城东的粮食价格偏低。 当年徐阶执政的时候,就曾经上疏说过这个问题: “南方输米一石入都,计用米二石,每石用银五钱计之,凡费银一两。” 南方输送一石米到京师,加上消耗需要准备两石米,其中一半都是沿途运送的损耗,也就是所谓的“加耗”。 这京师的一石米,成本就是一两银。 “京师军士得米后就低价卖出,得钱不过四钱。” 只怕是后世大清的八旗子弟看了,也只能直呼内行。 这些卫所军士也要说了,我太爷随着成祖靖难,把我这辈子吃的苦都吃完了。 这样一张表,就看清了京师物价变化,也能看出民生的变化。 再不济,皇帝至少也能知道米粮的价格,不至于说出何不食肉糜的话来。 这报纸办的好啊! 张居正有些遗憾,苏泽要是早些年中进士,成自己的弟子就好了。 张居正再次抬起头,赵贞吉的脸色有些难看。 (本章完) 第61章 读者们(感谢大家支持) 第61章 读者们(感谢大家支持) 赵贞吉是心学门徒,他看到苏泽的“百姓日用之道”后,鼻子差点气歪了。 什么时候日用之道是这样了? 泰州王艮的日用之道,实际上是将“良知”就在日常生活中,主张遵循本身的欲望好好生活,从日常事务中体会良知,从而达到圣贤的境界。 怎么被苏泽曲解成这个东西! 赵贞吉想要骂人,可偏偏又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在科举中,赵贞吉肯定要给苏泽这篇文章零分。 可放在报纸上,这篇文章又没问题。 这是不是百姓日用? 是不是苏泽从日常所见的事务中,窥探到了道理? 关键他这个道理似乎还是自洽的,就连赵贞吉也忍不住回去找一块琉璃,试试能不能做出苏泽所说的“放大镜”来。 他这些年年老视衰,有些书上的小子都看不清了,如果真的能做出放大镜来,自己就不用让儿子念书给自己听了。 读书这种事情,还是安静的自己读才有意思,听着别人读总是差点意思。 和张居正赵贞吉不同,首辅李春芳对于报纸的第四版更有兴趣。 徐渭这篇《女状元》其实早有流传,当年徐渭给李春芳做过幕客,李春芳自己也是读过的。 但是和自己读过的那一版相比,这次徐渭的版本剧情更生动一些,而且这个断章正好断在剧情起伏的地方,正好勾着人想要继续读的地方。 李春芳越是读越是觉得精妙,觉得自己又从中学到了一些东西。 如果自己写的,能刊登在《乐府新报》上? 李春芳连忙将这个念头挤出脑海,当朝首辅在报纸上刊登这种话本小说,怕是脸面都丢光了,还是等日后自己致仕再说吧。 高拱拿起报纸,但是他只看了第一版。 儿子已经被他亲手断了仕途,自然不用看什么八股文。 高拱是个工作狂,对于戏曲话本没兴趣。 第二版的经济问题,也和他这个主管吏部的高官没什么关联。 高拱更欣赏第一版的朝廷要闻。 比起又臭又长的邸报,苏泽编辑总结后的要闻言简意赅,总能将朝堂发生的大事概要清楚。 而且苏泽似乎还用了一种更加简练但是精准的公文格式,这让对于吏部工作很敏感的高拱立刻就注意到了。 高拱作为兼理吏部尚书,也要处理大量的吏部公文,面对那些繁冗的公文,他同样很头疼。 白天在内阁票拟奏疏,晚上还要回去处理吏部公务,就算是高拱精力充沛,如今也有点吃不消。 更关键的是,吏部那些官员,总喜欢在冗长的公文里,在最后的地方才夹杂真正要说的事情! 比如吏部最喜欢做的,就叫朦胧推升。 就是一些被朝廷罢黜的官员,按理说是不应该随便推升的,有的官员被罢黜,皇帝都是命令几年不得推升的。 但是每年被罢黜,或者京察考核不合格的官员这么多,皇帝和内阁也不可能都记得。 吏部在推升官员的时候,会将这些被罢黜官员也列在其中。 至于这是故意还是不小心,那就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这类违规晋升,故意忽略被晋升官员身上的污点,迂回升官的套路,就叫做朦胧推升。 就在前几天,高拱就在吏部长长的推升名单中,看到了曾经弹劾过自己的政敌胡应嘉。 如果不是高拱那天读公文读的细,胡应嘉在这次推升后就要去南京科道了! 高拱严厉惩罚了负责名单的文选司官员,可是高拱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只能震慑一时,每年那么多官员要调整,吏部还有繁重的日常工作,如果遇到一个不怎么管事的尚书,官员推升中的猫腻更是数不胜数。 高拱放下报纸,拿起笔给苏泽写了一份通文,让他将报纸第一版的公文格式总结给他,高拱准备在吏部推广这种精炼的格式化公文,提升吏部的办事效率。 内阁辅臣们对于苏泽的报纸是多半好评,但是在大小九卿衙门中,《乐府新报》就是好评如潮了! 朝廷虽然有邸报,但是印刷数量不多,要到了一定品级才能拥有自己的邸报。 普通官员想要邸报,就要自己去衙门的架阁库去看。 当然,有钱的官员可以让自己的门生幕僚去架阁库誊抄邸报,但是对于在京的普通官员来说,雇人誊抄邸报还是太奢侈了。 大部分低级官员,只能排队去架阁库看邸报。 各大衙门订的《乐府新报》,可要比邸报要多多了,很多中低级官员也可以借阅报纸。 比起邸报,乐府新报也要好看多了。 正在看报官员们都爱不释手,排队等着看报的官员则埋怨为什么上官不多订一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看。 就这样,整个下午京师的各大衙门里,大小官员都看着报纸。 其他衙门都有报看,那谁没得看呢? 自然是六科和都察院了。 六科廊内,六科给事中们喊杀震天,一副要和苏泽拼命的样子。 户科给事中张宪臣也跟着同僚骂了几句,但是他对于同僚的行为嗤之以鼻。 天天骂,日日骂,还能骂死苏泽吗? 如果能骂死,那严嵩也不能秉持国政几十年了! 户科给事中张宪臣回到家中,就见到管事递上来的《乐府新报》。 “这报纸是哪里来的?” 管事立刻说道: “回老爷,这是苏州会馆送来的。” 张宪臣是苏州府昆山县人,就算放在南直隶,也和苏泽算是半个同乡。 他和苏州会馆的黄管事也很熟悉,听说是他送来的报纸,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会馆怎么有报纸的?” 张府管事立刻说道: “这些都是会馆买的,苏州会馆带头买了几十份,说是要助苏翰林办报,一部分送回到苏州府去了,一部分就递到了在京同乡的府上。” “听说报纸反响很好,不少会馆也都找上报馆要订报。” 张宪臣翻看报纸,果然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简单看完了几个版面,张宪臣叹息道: “只可惜苏子霖考的太好了。”、 “?” “若是苏子霖不是庶吉士,那肯定会派来科道观政,他若是做言官,可要远胜六科廊内诸公啊!” 张府管事只当自家老爷的脑子坏了,进士中名次比庶吉士低的,才会去科道观政,放着前途远大的翰林不做,谁要去做言官? 他在张宪臣回府前也读过了报纸,这苏翰林的才能确实非凡。 按照苏州会馆的说法,这样一份报纸,订一年才十两银子。 老家那边有子侄要科举,要不要也央着张管事给老家送上一份?—— 东宫,被李芳派到东宫的太监张宏,给太子朱翊钧读完了报纸上的笑话,将小胖子逗得哈哈大笑。 小胖子意犹未尽的问道:“这苏师傅也是东宫讲学吧?明日请苏师傅来给本宫讲笑话,不对,是讲学!” 今天四章,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62章 俺答入寇 第62章 俺答入寇 “殿下召见苏泽讲学?” 詹事府詹事是赵贞吉,理论上是负责皇太子教育问题的最高官员。 但实际上赵贞吉又是内阁辅臣又是礼部尚书,公务繁忙,所以教导太子的日常工作,是由詹事府二把手,少詹事殷士儋。 殷士儋的眉头皱起来,他原本就对苏泽没有好印象,如今苏泽又成为高拱的党徒,更是让殷士儋厌恶。 赵贞吉不让苏泽给皇太子讲学,殷士儋也是顺水推舟。 “给太子殿下讲学,是詹事府的职责。” 殷士儋看了一眼太监张宏,脸上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给太子安排老师是詹事府文官的事情,不是你这个太监可以左右的。” 张宏毕竟年轻,被文官这么羞辱,他的脸都涨红了。 他听从干爹李芳的话,调来了东宫伺候太子。 可干爹让他亲近苏泽,张宏一打听,才听说苏泽至今都没有给皇太子讲学过。 苏泽都不来东宫讲学,自己要怎么接近他? 正好今日《乐府新报》送到了东宫,张宏就利用给皇太子讲报纸上笑话的机会,成功吸引了朱翊钧的注意力。 张宏吸了一口气,回忆自己跟随干爹李芳学身边到的东西,挺直腰板说道: “苏翰林是陛下亲封的经筵官,殷大人不让苏翰林来东宫讲学,是何居心?” 果然这一招“仗势欺人”,让殷士儋微微有了一些忌惮。 苏泽的名声在京师如日中天,就连战斗力最强的科道言官,都在他面前数次吃瘪。 他背后又有高拱撑腰,殷士儋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在这点小事上得罪死苏泽。 反正是皇太子自己要召见苏泽讲学的。 殷士儋说道: “太子经筵自有成法,经筵侍讲也要先将讲学内容送来詹事府审阅,本官先去通知苏泽,且请太子殿下等上上几天。” 张宏内心惊讶,要知道这位少詹事殷士儋名望大资历老,在东宫非常有威望。 申时行这些年轻的经筵官,见到殷士儋都要小心翼翼,还经常有经筵官讲的不好,被殷士儋当众训斥的。 可今日自己提到了苏泽的名字,竟然成功让殷士儋退让。 张宏暗暗记下来,看来干爹说得没错,这苏泽非同凡响,自己一定要好好和他结交。 —— “讲学?” 苏泽看向好友申时行,露出难受的表情道: “汝默兄,能不去吗?” 申时行看到苏泽这幅样子,没好气的说道: “你说呢?” 苏泽也长叹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模范毛笔】,抱怨说道: “史馆一堆事情要弄,今天我还在写下一期《乐府新报》的稿子,这讲学实在是抽不开身啊。” 申时行一脸无奈叹道: “子霖兄,你知道多少人想要给太子讲学吗?” 苏泽拿起笔,对着身边的罗万化和沈一贯说道: “一甫兄,肩吾兄,你们想吗?” 苏泽问完,就看到两人幽怨的看着自己,苏泽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太子经筵官这个差事。 致君尧舜上,是读书人的梦想。 成年的皇帝没那么容易忽悠,但是未来的皇帝可以啊。 给太子当老师,是名利双收的差事,只有苏泽才会觉得这是苦差事。 申时行懒得和苏泽多废话,只是说道: “子霖兄,你也是詹事府的官,给太子讲学是詹事府的差事,你可要好好准备。” 苏泽只能无奈的点头,他眼珠一转,拉着申时行说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汝默兄,苏某也有件事要央求你。” 申时行看向苏泽,摊开手说道:“子霖兄是要求稿吧?” 苏泽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说道: “是啊是啊!头刊是今科状元一甫兄的文章,这第二篇就请汝默兄这位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出手,这绝对是是文坛一桩美名啊!” 申时行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卷子,递给苏泽说道: “早就写好了,经些年不写,手生疏了很多,可不要误人子弟才是。” 苏泽连忙接过卷子,读完之后一拍大腿说道: “汝默兄文采非凡,若是让苏某早点读到汝默兄的文章,科场也能少走几年弯路!” 听到苏泽这么恭维自己,就算是申时行也觉得轻飘飘的。 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了,沈一贯这种长袖善舞的恭维人,别人只会觉得寻常,甚至他不热情反而会被觉得怠慢。 苏泽在朝中和群臣保持距离,又和科道大战过几场,虽然他的风评如今还是褒贬不一,但是上至宰辅下至稗官小吏,都承认苏泽的才华。 能被苏泽夸赞,申时行这样稳重的都有一点忘乎所以,苏泽顺势说道: “汝默兄,苏某第一次为皇太子讲学,能否借你的经筵讲稿一览?” 苏泽自然是要抄申时行的教案了。 申时行无奈的看着苏泽,别的经筵官都使出浑身解数,在皇太子面前展示自己,苏泽却如此不上心经筵,连讲稿都要抄自己的。 但是面对苏泽的请求,申时行只能无奈的低声说道: “往期讲稿在詹事府都有备份,我下衙回去再写一份,明日让人送到子霖兄府上。” 就在几人聊天的时候,史馆外面突然喧哗起来。 沈一贯立刻站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神色紧张的返回公房。 “不好了!俺答起兵,围困大同!” 听到俺答起兵,在场众人都紧张起来,就连申时行的脸色都白了。 还是苏泽最先冷静下来。 在他穿越前,史书上并没有俺答起兵的记载。 有可能是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但是更有可能还是这次起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战果,草草收场,所以史书上才没有记录。 苏泽在翰林院读群臣奏疏的时候,从嘉靖末年开始,俺答部几乎年年都会起兵,但是被史书记下来的也就只有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 这次入侵大概又是雷声大雨点下,苏泽对众人说道: “俺答兵围大同,陛下一定会让群臣公议,诸位兄台还是快点去准备奏疏吧!” 听到苏泽的话,众人纷纷反应过来。 就如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赵贞吉一封上书,让他走到了如今的宰辅重臣位置上。 这种群臣上书公议,等于全国统一命题的申论考试,最能看出谁的水平高,也是年轻大臣最容易出头的机会! (本章完) 第63章 车营之法 第63章 车营之法 “翰林院!” 沈一贯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拍大腿,直接就向公房外冲出去。 罗万化也反应了过来。 俺答部也不是第一次入寇了,关于如何应对,翰林院中的群臣奏疏中肯定有答案。 那些老成的翰林,早就已经冲回了翰林院,从群臣奏疏中寻找应对方案了。 果不其然,等到沈一贯等人返回翰林院的时候,有关俺答问题的群臣奏疏,早就已经被抢夺一空。 最热门的是当年赵贞吉赵阁老在庚戌之变的上书,两个老翰林为了争抢差点打起来。 看到这样的场景,沈一贯哀嚎一声,果然和这些翰林院的老油条比起来,自己的反应还是太慢了。 军事上的事情和其他政务不同,打仗是十分专业的事情,所以大部分文臣其实都是提不出什么有效意见的。 但是大明朝到了这个时期,倭乱虽然平息,但是北方和西南地区不宁,精通军务的大臣更容易升迁。 就比如胡宗宪,他是三甲进士,初授的官职是县令,这样的起点正常能爬到一方布政使,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但是胡宗宪靠着抗倭战争,打破了自己职场天板,晋升到了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 现任宣大总督王崇古也是同样一个例子,他同样也是进士名次不高,却做到了边疆大吏。 不是所有文臣都想要带兵,但是知兵的大臣更容易被重用,如今内阁中赵贞吉军事背景最硬,所以在军事问题上反而最有话语权,在这个议题上就能压住高拱和张居正。 果不其然,等到八月十八日,隆庆皇帝下旨在京官员,要求百官上书言俺答入寇事。 京师大小官员都纷纷卷起来,就算是自己的意见不能被采纳,要是能给皇帝和内阁留下一个“略通军务”的名声,对于升迁也是很有帮助的。 就在百官卷着上书的时候,苏泽终于编排完了第二期的《乐府新报》。 这一次二版百姓之声,依然是苏泽亲自撰稿,这次他抄了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实验。 苏泽用智叟和愚叟为名,讲两个人在应县木塔下方打赌,一个同样大小的木球和一个铁球同时从木塔顶上扔下来,到底哪个球先落地。 在整个故事最后,苏泽又提出“重力”之说,同样也留下了一道思考题,铁球从佛郎机炮中射出,其飞行路线是什么样的? 对于这些问题,苏泽也没有给出答案,他刊登这些故事,只是想要让人激发出研究这些问题的兴趣来。 万事开头难,谁说古代中国就没有研究科学的土壤的? 仅仅说中国古代读书人都热衷科举,研究经史子集所以才没有研究科学,那就有点唯结果论了。 西方近代科学史上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家境优越的贵族富豪?他们研究科学难道是为了做官吗? 同时期的伽利略支持日心说就要被教会软禁,西方的科研环境不是更恶劣? 苏泽只想要起个头,只要有人愿意研究,而这些成果只要能用在百姓生活和军事上,那就会有更多的人参与到科学研究中。 百姓日用之道,格物致知之道,未尝不能成为科学之道。 王艮在王阳明的基础上阐释新学,自己又在王艮的基础上阐释心学泰州派,王阳明和王艮都没意见?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反正苏泽有的是耐性,只要能弄出成果,苏泽就立刻上奏给这个人封赏,看到朝廷有奖励,自然就有更多人投入到科研之中。 苏泽将校对好的稿子交给了下属小吏,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家中。 “青藤先生?你这是?” 这些日子苏泽早出晚归,只是将一些日常书信应答交往的事情交给徐渭办,可没想到今天回到家中,却看到徐渭又恢复到了初见时候的那副疯癫样子。 他见到苏泽后,眼神这才清明了一些,徐渭用木簪将头发扎起来,拿起桌案上的文稿,对着苏泽说道: “东翁,这是徐某写下的御寇方略,东翁以此进献朝廷,定能得到朝廷嘉奖!” 徐渭说这话的时候傲气十足,让苏泽想起了当时初见徐渭时候的狂狷模样。 但是想想徐渭好像还真有狂的本钱,他辅佐胡宗宪抗倭,和俞大猷戚继光并肩作战过,他还曾经和好友唐顺之一起编纂过军事著作《武编》。 苏泽看着徐渭呕心沥血所写的万言书,心中有些感动。 他在烛光下仔细的读了起来,越读越是觉得徐渭果然是有大才的! 这份万言书从边军战略,到宣府大同地区山川地理,边防情况,都有详细的论述,徐渭甚至对草原上各部的情况都有所了解,还提出了对应的分化拉拢之策。 徐渭甚至连详细的战术都做了论述。 徐渭提出的战术名为车营。 当然,徐渭在万言书中也说了,这个车营并不是他首创,而是在抗倭战争中,从俞大猷的偏厢车战术中得到的灵感。 徐渭写道: “仿俞大猷独轮偏厢车式,前设虎头牌,侧镶榆木板,内藏佛郎机铳眼。车辕刻阴阳榫卯,可速结方阵。” 他给车营安排了配置,“每车配眼快军士六人,携三眼铳二杆、神机箭匣五具、铁蒺藜囊三袋。” 阵法则是“遇骑则结龟甲阵,退兵则化长蛇势。” 而徐渭又提出守战四策,分别对应“平原野战、险隘设伏、垦殖屯边、冬扰春袭”,系统性的提出了具体的对敌方略。 甚至徐渭还对车营可能产生的问题做了预案,“须防将领贪功冒进,车阵未成而遭截杀;严查匠作偷工减料,榫卯不牢则全军危殆;慎择天时地利,雨雪泥泞则寸步难行。” 最后徐渭自信的写道: “昔李牧守代郡,以车千乘破匈奴;岳武穆郾城大捷,麻扎刀克铁浮屠。今若得精车三万,辅以边墙烽燧,可复河套而制漠南。” 苏泽看完万言书,对着徐渭说道: “先生大才!” 徐渭却有些黯然,他说道: “东翁献上此策,必能得朝堂侧目,以东翁在陛下和诸位诸位阁老心中的分量,若是车营之法能成,能报我大明边疆数十年安宁,徐某也就此生无憾了!” 徐渭没有官员身份,没有上疏的资格,所以只能作为幕僚帮着苏泽起草奏疏。 苏泽看完了万言书,对着徐渭说道: “青藤先生,苏某不愿意贪功,这份奏疏还是等你以后自己上吧。” “?” 苏泽又说道: “前些日子,我和国子监沈鲤沈司业说起过青藤先生的事情,正好国子监内有贡监生出缺,就给你补了监生资格。” “以后青藤先生一边给我做幕,一边准备顺天府乡试吧。” 徐渭惊讶的看着苏泽说道:“老夫已经虚岁四十八,还要参加科举吗?” 苏泽说道: “我在翰林院读到,嘉靖朝有一位进士王鸿渐,他在少年就中了河南乡试解元,到了四十九岁才登科进士。” “青藤先生也不过四十八,为何不能再考?” “若青藤先生有志于军务,中了进士后可以任官西北,也能造福一方,所以这封上疏应该由你自己上!” 徐渭眼眶湿润,对着苏泽一拜到底,长稽为礼。 —— 其实苏泽本来就不准备掺和这次北疆的事情,果不其然,八月二十二日,边关再次传来消息,原来这次兵围大同是个乌龙事件。 可朝廷争议的重点,却从如何防御京师,滑向了不可知的方向。 今天没加更了,要准备后面的剧情,差不多也要上架了。 再次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64章 边关告急 第64章 边关告急 原来这一次所谓俺答入寇,缘起是俺答部的一个中等部族首领把汉那吉私下和大同边军走私贸易,正好遇到了宣大总督王崇古巡视边关,扣下了黑市的货物。 把汉那吉损失惨重,于是联合靠近大同的几个部族一起起兵,号称十万人,包围了大同索要货物。 王崇古一边向朝廷派兵支援,一边又组织大同城防,再派人出城打探虚实,最后确定把汉那吉只是虚张声势,其实总共也只有一两万游骑。 当然,一两万人,王崇古出城也是打不过的,但是守城还是绰绰有余,他一边巩固大同城防,一边向朝堂上书,请求朝廷定夺。 所以当王崇古的第二份奏疏送到京师,风向就彻底变了。 在报馆的公房内,沈一贯和苏泽正在说着这些日子群臣的趣事。 “这阵子朝堂上真是乱疯了,前几日边关说俺答入寇,有大臣上疏要请陛下仿效成祖,御驾督师北伐的;也有要陛下迁都南京,避其锋芒的。” 在一旁写稿子的罗万化也笑了起来,前几天朝堂上可以说是群魔乱舞,好不热闹。 这些爆论也不知道是这帮人当真不懂军事,还是为了博眼球博出位。 苏泽看向沈一贯,打趣说道: “肩吾兄不是也上书,要调浙兵戍边吗?我听说张阁老对这个建议很认真,还亲自票拟了?” 沈一贯听到苏泽夸奖自己,不由的挺直腰杆。 沈一贯是浙江人,他上书的意见是调遣在抗倭战争中立下战功的浙兵北上。 浙江南部山区的矿洞很多,所以这里自古以来就有很多矿工。 戚继光在浙江抗倭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些浙南地区的百姓善战,于是将他们编练入伍,这也就是后世的戚家军。 沈一贯应该是了解过戚家军的厉害,他的上疏也得到了张居正的支持。 自己这位好友应该是有军事才能的。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沈一贯在万历朝就做到了内阁首辅,在他主持内阁的期间,筹谋了抗倭援朝的战争。 沈一贯能顶着万历不理政,外朝官员掣肘,帝国财政崩溃的巨大压力,最终打赢了抗倭援朝战争,在军事上他的能力应该是合格的。 当然,苏泽也不会简单的认为,这就是沈一贯个人的想法。 随着隆庆给徐阶的园子赐名,清算徐阶的风暴被压下。 但是徐阶在政治上已经彻底失势,朝堂上又涌起了给徐阶政敌翻案的暗潮。 徐阶斗垮的是严党,那被徐阶对付的都是严党吗? 这其中一个最大的地方山头,就是曾经在浙江主持抗倭的胡宗宪。 胡宗宪的总督衙门在浙江,他在东南主持抗倭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也都在浙江,整个浙江官场上,因为胡宗宪升迁立功的官员不计其数。 胡宗宪倒台后,这些官员自然也被影响。 在徐阶执政的时候,这些浙江籍贯的官员不敢吱声,如今徐阶倒台了,这些浙江籍贯或者和浙江有关的官员,就开始重新冒头。 而张居正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股势力,他给沈一贯的奏疏票拟,也是表示了对这些“浙党”的态度,他张居正是愿意接纳这些浙党的。 历史上张居正也正是这么做的,做过胡宗宪副手的谭纶,在胡宗宪麾下效力的大将戚继光俞大猷,都是张居正后来启用的。 浙江籍的水利专家潘季驯,也是在张居正支持下治理黄河和运河的。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沈一贯应该是被浙党推出来投石问路的。 当然,这对于沈一贯自己也是有好处的,这份奏疏虽然被皇帝留中,但是这个选项皇帝已经看到,如果北方局势真的溃烂到这个地步,那首倡浙兵戍北的沈一贯,就能得到大量的政治回报。 说完了前些日子的事情,沈一贯又说道: “王总督的第二封奏疏送来京师,朝堂的风向又变了,现在朝中就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要坚决执行边禁政策,没收把汉那吉和不发商人的赃物,处置向俺答部走私的商人。” “这其中最激进的是都察院,十三名御史联名上疏,要求将宣府大同周边的百姓迁回内地,在边境执行迁界禁边政策。” 罗万化抬起头皱眉说道: “迁界?这么做边关空虚怎么办?宣府大同附近多少百姓,全部迁往内地怎么安置?” 沈一贯也点头说道: “是啊,这帮言官说得容易,就仿佛朝堂只要一道命令,边关百姓就能安置下来,这些内迁百姓安置不当,闹出流民生变,怕是整个北方边务都要被他们败坏掉!” “但是他们嚷嚷着禁边是祖宗之法,又拿先帝朝的例子说事,当年先帝曾经在宣大开马市,但是这些鞑靼反复无常,最终先帝也撤回成命,继续禁边。” “现在这一派的声浪最大,很多大臣都支持坚壁清野,严格执行边禁。” 罗万化又问道:“另一派呢?” 沈一贯说道:“是山西参政郑洛为首的一批有关地方任职经历的官员,他们主张松弛边禁,和俺答部互市。” 罗万化皱眉说道: “在俺答部包围大同的时候提出同意互市,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大明太软弱了?” 沈一贯也点头说道: “这一派被诟病的也是如此,言官也在攻击郑洛软弱无能,甚至还有言官说郑洛就是山西走私的后台,他主张松弛边禁就是为了自己牟利。” “不过我看过郑洛的奏疏,他也不是要在现在废弛边禁,而是要和俺答部谈判,要求俺答部约束边关部落,等到边关局势稳定下来再开边市,其实也算是老成之言。” 沈一贯又低声说道: “这郑洛是山西参政,也是宣大总督王崇古的副手,他这封奏疏怕是也有王总督的意思。” “其实这些年王总督一直提议重开边市,但是朝中的反对声浪实在是太大。” 沈一贯叹道:“这次事件扑朔迷离,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陛下好像也十分犹豫,对两边都是留中不发。” 苏泽则一句话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内阁重臣的态度如何?” (本章完) 第65章 言官的进攻 第65章 言官的进攻 沈一贯击掌说道: “对啊,无论外朝议论如何,最终还是要内阁来牵头,内阁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沈一贯又皱眉说道: “可这一次,内阁四位辅臣都保持沉默,没有表态。” 苏泽笑着说道: “没有表态就是时机未到。” 沈一贯看着苏泽说道: “时机未到?边关军情如此紧急,还时机未到?” 苏泽笑而不语。 看到苏泽又卖关子,沈一贯没好气的说道: “子霖兄,这一次俺答入寇,翰林院内只有你没有上疏,如今外面可都在议论,苏一疏怎么这次没上疏?” “苏一疏?外面都是这么叫我的吗?” 沈一贯点头说道: “是啊,每月一封上疏,都能石破天惊,外面都说子霖兄是‘每月一疏惊天地’,外号苏一疏。” 这下子就连一贯严肃的罗万化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泽也笑着说道: “既然是每月一疏,那不是这个月还没过吗?本月苏某已经上过疏了,要等下个月咯!” “你!哈哈哈!” 沈一贯也笑了起来。 等到笑完,沈一贯还是好心说道: “子霖兄,我知道你最近是忙于报馆的事情,所以才没空上疏,但是边关事务是国家大政,就算是上疏附和几句也是好的,若是被扣上‘疏于军务’的帽子,日后就会成为你入阁的阻碍。” 苏泽感激的点头,沈一贯说的自然是没错的。 沈一贯看到苏泽还是不上心,又说道: “入阁的大臣可以不懂兵法,但是不通军务是不可能入阁的。” 苏泽看向沈一贯,怎么你也是头顶尖尖的? 不过再一想,沈一贯说的好像没问题。 内阁大臣不需要能带兵打仗,但是要懂得军机战略,否则怎么处理国家的大事。 大明和大宋不一样,大宋有枢密院负责军务,大明内阁是军政一把抓的。 见到好友为自己担心,苏泽还是感激的说道: “肩吾兄,受教了,苏某下个月会上疏的。” 沈一贯想到下个月也就几天了,这才放过了唠叨。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梆子声,这是到了茶歇的时候了。 衙门都有茶歇的时候,史馆这样清贵的部门,在待遇上还是相当好的。 茶歇的茶水都是皇帝御赐的贡茶,而国史馆又在紫禁城内,所以连茶歇的点心都是御膳房做的。 苏泽三人走出公房,茶歇的时候官吏们都会聚集在华亭用茶吃点心,这也是一个衙门非正式的小聚餐。 如今留在史馆的官员,要么是编修《帝鉴图说》的,要么就是《乐府新报》编辑部的,苏泽实际上已经成为这个部门的一把手。 宋代以来,官场就是差遣大于官位,用后世的话说,帽子大于位子。 官品高低决定的是政治待遇,但是具体负责什么职位,才决定含权量。 苏泽是《帝鉴图说》的编纂官,又是《乐府新报》的总编官,具体就是这两个项目组的日常工作负责人。 苏泽进来吃茶歇,整个厅的声音也小了一些。 如今已经到了八月,京师的夏季还是十分酷热的,苏泽喝了一口气热茶,只觉得背后开始冒汗。 他看向左右说道: “前几日我去六科廊,他们的衙署中怎么凉凉的,为什么史馆这么热?” 这时候一名小吏出来说道: “总编大人,按照祖制,六科廊夏季赐冰,冬季赐炭,所以冬暖夏凉。” 原来如此,难怪大家都要做言官,这待遇实在是好啊! 赐冰就是皇家每年冬季在冰窖存冰,夏季取出来消暑。 赐冰算是大明朝一项福利,不过一般也只有重臣才能享受。 苏泽想了想说道: “本官这就向上书,史馆也是我大明重要的衙门,夏季编书酷热难当,也请陛下赐冰。” 听到这里,众官吏纷纷欢快起来。 作为部门负责人,苏泽当然知道,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自己的下属谋福利。 后世一些领导,开口闭口就是奉献,从来都只谈大道理,可实际上却对下属苛刻之极,只知道媚上欺下,完全不把下属当人看。 遇到这样的领导,下属不给你添乱就好了,还想要帮助你做好工作? 无论是编书还是办报,其实都是专业性很强的工作,工作指标也难以量化。好好做事和磨洋工,办事效率完全不一样。 苏泽也不介意改善一下大家的办公环境。 —— 可是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再次超出了控制。 由于内阁四辅臣迟迟不肯表态,言官们对他们发动了攻击。 首先是都察院御史詹仰庇上书,弹劾内阁辅臣尸位素餐,坐视边关告急,却迟迟不肯进策,延误军机要务。 詹仰庇一次性弹劾所有内阁成员,用了明代言官的大招——扣帽子。 果然,在詹仰庇带头冲锋后,六科都察院的言官们开始疯狂攻击内阁,要求他们在这次俺答寇边的事态中表态,而不是“首鼠两端”,“伺机揣摩迎合上意”。 这句话是对大明对内阁辅臣的一贯进攻话术。 你内阁要支棱起来管事啊!如果皇帝不听劝,你们内阁就应该冲上去逼着皇帝同意百官的意见! 要不然你这个内阁辅臣,是怎么辅佐君上的? 詹仰庇奏疏的意思,如今群臣分成两派,皇帝举棋不定,你们内阁不发表意见就是首鼠两端!就是准备做见风使舵的小人,看到皇帝的意见偏向谁就跟上,而不是真正站在朝廷利益出发。 对于这样见风使舵的内阁,必须要出重拳! 你不干活就应该下来,让真正愿意干活的人上! 当然了,言官这话也是说说,如果真的遇到夏言、严嵩这样对朝堂控制森严的内阁首辅,他们这时候又会说,“我朝不设宰相,内阁首辅只是僚佐之臣,这么专权是要做胡惟庸吗?” 苏泽看着朝堂鸡飞狗跳,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万历朝的内阁为什么经常倒台,这言官的战斗力果然非同小可! 可就在苏泽开心吃瓜的时候,却有一把火烧到他的身上。 (本章完) 第66章 殃及池鱼 第66章 殃及池鱼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老老实实在报馆编报,竟然也会被言官的攻击波及到。 六科和都察院的言官们,又从将通政司送来的官员题本进行了统计,接着就对主张松弛边禁,和俺答部互市的官员进行了人身攻击。 尤其是领头的山西参政郑洛,他的为官经历都被言官们翻出来,甚至连他写过的文章都被找出来,逐条寻找他的罪行。 可就算是这样,这些言官还嫌不够,他们又对在京官员的奏本进行了统计,又将在这次俺答入寇问题上没有表态的官员找了出来。 当看到苏泽的名字后,六科都察院的言官眼睛都亮了! 都察院御史詹仰庇起手一个弹劾,上奏弹劾詹事府苏泽在内的京官员二十五人,在陛下圣旨要求百官上疏的时候抗命不尊,不上疏表态,是准备见风使舵的政治投机者! 言官的意思是,“别人都上疏,你为什么不上疏?” 你一定是不站在群臣这边,就等着皇帝和内阁表态,然后再跟着附和! 当苏泽从沈一贯那边听说自己被弹劾的时候,差点都被气笑了,上疏被你们言官弹劾?这次不上疏也被弹劾? 大明的言官是属疯狗的吧? 不表态就是不站在群臣一边? 你们科道就能代表群臣了? 沈一贯也劝道: “子霖兄,还是快点上疏表态吧!” 苏泽问道: “如今朝堂上是什么风向?” 沈一贯苦着脸说道: “这一次言官还是占着点理的,大小九卿衙门有品级的官员基本上都赞同迁界禁边,主张弛缓边禁的人数太少,但基本上都是山西籍的官员,或者曾经经历过边务的官员。” 苏泽冷笑说道:“是啊,迁界禁边苦的是山西官员百姓,所以他们当然要反对。” 沈一贯也是长叹一声,作为浙江人,他当然深有体会。 当年倭乱严重的时候,朝中也曾经有言官提议,要在东南进行迁界禁海。 好在嘉靖皇帝没有糊涂,驳斥了这些言官的说法。 如果东南真的迁界禁海,那就算是倭乱平定了,东南的繁华也毁了。 但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 东南是大明最富裕的地区,皇帝当然不会因为家里进了贼,就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砸了。 但是在大同执行迁界禁边,对朝廷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这样的事情也是有先例的。 宣德九年,明廷裁撤奴儿干都司,但保留了建州卫等羁縻卫所。 更有名的则是关西七卫。 明初的时候,明朝在嘉峪关以西(今甘肃西北、青海北部及新疆)设立的七个羁縻卫,成化年间,哈密被吐鲁番汗国所占领,在明廷经历了与吐鲁番汗国的长期拉锯战之后,最后放弃了关西七卫,退守嘉峪关。 当然,大同是北方边防重镇,是戍卫京师的门户,再怎么也不会放弃的。 但是放弃大同的百姓,将百姓内迁禁边,还是可以的。 至于以大明现在的动员能力和组织能力,这些百姓内迁的过程中会死伤多少,内迁后的百姓能不能妥善安置,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反正将边疆百姓内迁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南北朝迁六镇军民于河北。 苏泽不准备上疏,原本是觉得没必要。 隆庆二年这次的边关动乱,根本没记载在史书上,但是这一年大明朝廷也没有调整边关政策。 苏泽判断,这个时候高拱张居正应该已经在筹备俺答封贡的事情了。 但是朝堂上的反对声浪太大,所以内阁对这次的事情进行了冷处理。 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俺答封贡应该是隆庆五年才最终得以实现。 这是让苏泽没想到,这帮言官竟然如此疯狗,没表态竟然也成了过错? 沈一贯焦急的说道: “子霖兄,还是上疏吧!” 苏泽却依然拿着手里的毛笔,写着第三期《乐府新报》的文章,他说道: “还是等下个月再说吧。” 沈一贯想想,还有几天就是下个月了,将劝说的话吞了下去。 —— 九月一日,都察院中。 御史詹仰庇迈入公房,其他御史纷纷起身和他打招呼,詹仰庇一一回礼,内心十分的得意。 这一次詹仰庇掀起这么大的声势,这就是他言官生涯宝贵的资历,如果最终朝廷采用他的政策,那日后就可以靠着这项功劳平步青云。 所以詹仰庇才不遗余力的打压反对声音,逼迫内阁和中立官员表态。 吵过群架的朋友都知道,声浪大的那一方不一定占理,但是一定赢。 都察院和六科的升迁途径还不一样。 御史是一个很灵活的职位,都察院也和六科不一样,六科的官品都很低,也没有部门领导,所以六科升迁只能外任。 都察院从正二品的左右都御史,到正七品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升官台阶是十分平缓的。 此外,御史还可以外放。 都察院还有一个几乎无所不包的地方派出系统,即巡抚系统。举凡地方政务、军务、财务,以及与此有关的一些特殊事务如盐政、茶政、马政等等,均由这个系统掌管。 比如海瑞这个应天巡抚,实际上他也算是都察院的编制,他现在就是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只是他的差事。 所以都察院的升迁之路非常广阔,而且一旦外放军务盐务,都是超级肥缺,这也是御史们疯狂内卷的原因。 一名年轻的御史走进来,对着詹仰庇说道: “詹御史,在京大小官员除了詹事府苏泽外,全部都已经上疏表态了!” “内阁呢?” 这名年轻的御史说道: “首辅李大人昨日乞病休,陛下准了。” 詹仰庇轻笑道: “咱们这位李阁老,果然只能当甘草。” 众御史也纷纷笑了起来,甘草在大部分药方中都是可有可无的辅料,这里詹仰庇说起李春芳的外号,就是说他不能担事,不能承担佐弼君王的职责。 “高阁老、张阁老都没有表态,四辅赵阁老上疏请求朝廷整饬边务。” 詹仰庇鄙夷的说道:“赵阁老还是老样子,属泥鳅的。” 众人纷纷跟着笑起来,赵贞吉这就是上疏说正确的废话了。 废话,俺答入寇,整饬边关军务自然是必要的,说了等于没说。 詹仰庇想了想,还是说道: “听说苏泽是高阁老的党徒,我们继续弹劾苏泽,用他来逼迫高阁老表态!” 詹仰庇说得好听,实际上是他怂了。 因为言官对内阁的攻击,首辅李春芳乞病休,阁部事务都被耽误了下来。 如果继续弹劾内阁辅臣,反而会让皇帝厌恶。 詹仰庇能在御史台混出头,自然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攻击内阁只不过为了直谏的名声,弹劾下了四位内阁大学士,也轮不到他詹仰庇入阁。 正好科道深恨苏泽,就拿他当做靶子好了!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都察院官员冲进来道: “苏泽上疏了!” (本章完) 第67章 第八疏求战 第67章 第八疏求战! 詹仰庇立刻问道:“苏泽上疏说什么了?” 这个御史摊手说道: “苏泽的奏疏才送到内阁,我在通政司有熟人,是他提前告诉我的。” 原来是才从通政司送到内阁啊。 詹仰庇盘算了一下,就算是皇帝留中,最迟两天也能在六科廊见到苏泽的奏疏抄本了。 詹仰庇想了想说道:“那苏泽素来喜欢标新立异,拖到今日才上疏,定是反对我的迁界禁变之策!大家现在就起草奏疏,弹劾他!” 很显然詹仰庇是不准备再等了。 把汉那吉兵围大同,但是他又不是俺答汗本人,只是俺答内部的一个中等部落,他不可能长期围困大同的。 一旦把汉那吉撤兵,边关的局势稍缓,那朝堂的注意力就会从这件事上移开。 那个时候再推动迁界禁边,事情就不这么好办了。 在场的御史们,也纷纷地响应詹仰庇,不过真正写奏疏弹劾苏泽的,却要比响应的人少。 苏泽在六科的战斗力已经满朝皆知,都察院的御史们虽然嘴上喊打喊杀,但这一次也不敢贸然行动,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等看到苏泽的奏疏再说。 —— 内阁中。 高拱揉了揉眼睛,看向空荡荡的首辅宝座。 李春芳乞病休了。 老狐狸! 首辅李春芳不在,次辅高拱主持内阁,高拱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权力。 但是这个时候主持内阁,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高拱是赞同俺答封贡,通过贸易安抚俺答部的。 嘉靖朝的东南抗倭战争,加上嘉靖末期发生宫灾,紫禁城内的宫殿被烧毁,为了重修宫殿又要钱,几乎掏空朝廷的国库。 如今东南倭乱平息,北方边患又闹起来,国库更紧张了。 如果能给俺答封贡,解决北方的边境问题,那就能节省下大量的银钱,用来推动高拱准备进行的内部改革了。 可偏偏群臣反对声浪这么大,甚至连迁界禁边这种政策都提出来了,高拱又不敢支持封贡了。 时机还不成熟啊。 高拱长叹一声,又看向下手的张居正。 执掌户部的张居正,肯定更头更边患问题,张居正应该是也是支持封贡的。 高拱再看赵贞吉,当家才知道柴米贵,当年主张对俺答强硬的赵贞吉,也只是上书请求整饬边关军务,他的态度其实也很明显了。 难得内阁能在一件事上达成一致,却被外朝言官给毁了! 至于首辅李春芳?他一般没意见。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的官员送来了苏泽的题本。 “苏子霖终于舍得上疏了?他这个苏一疏,还当真是一月一疏。” 高拱笑着拿起苏泽的奏疏,罕见的开起了玩笑来。 张居正和赵贞吉也看向高拱手里的苏泽奏疏,不知不觉中,苏泽的上疏在诸位阁老心中,也有了特殊的地位。 高拱翻开苏泽的题本,看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奇怪了起来。 高拱放下题本,捏一下太阳穴,突然对下手的张居正问道: “张阁老,太仓库里还有多少备边银?” 张居正疑惑的看向高拱。 大明的国库,其实是个笼统的概念。 大致上可以分为内帑和外库。 内帑就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主要收入是金银。 而外库就是朝廷能动用的国库,大部分税收都是进的外库。 这其中,户部管理的太仓库,是外库最大部分。 而备边银,则可以看做是户部专门留存的战争预算,这笔钱就是专款主用来打仗的,如果今年不支就会结转下年,不得挪作他用。 当然,很多时候,皇帝在皇亲典仪、分封藩王这些需要用钱的场合,也会挪用备边银。 隆庆朝的内阁辅臣还是比较刚的,隆庆皇帝登基的时候想要挪用备边银办元宵灯会,被时任内阁首辅徐阶给顶了回来。 张居正张口说道: “今年太仓库还结余备边银一百二十万两。” 这笔钱听起来很多。 但嘉靖年的每年军费开支高达四百万两,如今东南抗倭战争结束,但是九边支出上升,一年需要的常例银也有二百多万两。 常例银是军队日常开支,是户部专项列支的,而备边银是独立的留存的紧急军费,互相是不混淆的。 但即使如此,也就是说户部的战争备用经费,也只够九边军队动员半年。 实际上时间还要更短,因为打仗期间的军费消耗和和平时期是不同的,明代士兵打仗都需要赏钱,战后还要犒赏,这一百二十万两看起来很多,实际上一点都不多。 张居正疑惑高拱突然提起备边银,高拱就将苏泽的奏疏递了过去。 张居正接过奏疏,脸色也和高拱一样难看起来。 因为苏泽这份奏疏,既不是支持郑洛,要求松弛边禁的,也不是和詹仰庇一样主张迁界禁边,彻底断绝和俺答部贸易。 苏泽在两者之外,提出了另外一个路线——打! 看完了这份奏疏,张居正都愣住了,你苏泽疑似有些太极端了吧? 如果不是苏泽的奏疏,怕是张居正估计看了开头,就直接票拟“妄言”,打入另册了! 可偏偏是因为这份奏疏是苏泽的,张居正还是看了下去。 等全部看完后,你还别说,你还别说,张居正觉得还挺有道理。 甚至张居正都有点赞同苏泽的奏疏了。 张居正看了一眼高拱,他知道高拱是主张封贡的,但是刚刚高拱询问自己户部还有多少备边银,说明他也在考虑苏泽的提议,要对北部动兵了。 人望,就是人和人在他人心中分量的不同。 领导重视你,好歹能将你的意见听完,也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 如果领导就不重视你,他甚至都听不完你的意见,就算你的意见再好,也不会被采纳。 当然,苏泽这份奏疏写的也很好,他开头的第一句话,就让张居正眼前一亮。 “臣曾闻,兵法有曰:‘若将威素立,则先收之以恩;若将威未行,则先振之以威。’” “治国若治军,以威求安则天下安,以退求安则天下危!” (本章完) 第68章 平绒策(加更) 第68章 平绒策(加更) 紧接着,苏泽又写出什么叫做“以退求安”。 看到这里,张居正都舒展开眉头,脸上露出笑容,这苏一疏果然非同凡响,上来就将当下两种观点都喷了一遍! 张居正只觉得莫名的解气! 接着,苏泽又引用典籍道: “《说苑》曰,‘夫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 “廷议或欲市恩封贡以弭兵,或倡迁界禁边以避祸,此皆剜肉补疮之术,非长治久安之道也。” “夫封贡之策,貌似怀柔,实则示弱于虏。庚戌之耻,俺答受敕书而益横。今若重施故伎,是使豺狼知我府库空虚,边备弛废,必生觊觎之心。” “迁界之议,徒损边民生计,断互市之利源,犹抱薪救火,终致边墙内外皆成焦土。” 张居正很满意苏泽的两段论述。 他没有表态赞同封贡,就是觉得时机不成熟,如果大明朝廷因为把汉那吉入寇就同意开边,那九边重镇的威慑力何在? 而且这些草原胡虏是反复无常,今日同意开贡,明日又会得寸进尺索要更多。 但是迁界禁边之策,张居正就更反对了。 大明朝廷如果有这个钱粮去执行迁界禁边,还真不如就听苏泽的,和草原打上一场,说不定所耗的银钱还少些呢! 哪有为了伤敌八百自损一万的道理? 引经据典,苏泽又讲祖宗之法。 “伏望陛下效太祖北逐蒙元之雄略,法成祖五征漠北之遗烈,敕令边臣严兵固守,选将练兵,待秋高马肥之时,以堂堂之阵破虏于野。如此则九边震慑,俺答丧胆,可保十年太平矣。” 看到这里,张居正已经要快要被苏泽说服了。 但是紧接着,苏泽又开始说理。 看完这一段,张居正的表情更欣赏了。 苏泽这一段,说的是俺答部屡次犯边,反复无常的原因。 别的官员上疏,基本上都是说这些草原胡虏都是夷狄禽兽,都是反复无常之辈,不懂圣人教化,所以才这样。 但是苏泽却从另外一个角度进行了分析。 苏泽在奏疏中说,草原百姓也是人,都是天生父母养的,其实和中原百姓也没有区别。 但一方水土一方人,草原的生存方式和中原不同。 草原百姓逐草而居,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就是牲口,一旦遇到雪灾旱灾,牲口就会死光,和农耕民族不同,草原百姓失去了牲口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每一次草原上发生大灾,活不下去的游牧民都会南下入侵,比如嘉靖朝的庚戌之变,就是当年草原上发生了白灾(雪灾)。 草原的不稳定性,是游牧民族经常南下的原因,紧接着苏泽又开始论述,为什么俺答部总是反复无常,背信弃义。 苏泽的论述也很简单,俺答部和中原不一样,草原的统治是松散的。 俺答部虽然名义上草原共主,但不像是中原皇帝一样,对手下部族拥有绝对的控制力。 当灾祸发生的时候,俺答汗能救济本部落就不错了,其他外围的中小部落根本没办法管。 所以就算是朝廷和俺达汗封贡互市,如果他手下的一些部族活不下去,依然会违背俺达汗的意愿攻击大明。 嘉靖年间开的马市,就是因为俺答部的一个小部族不满互市价格,纵兵劫掠了百姓,最后让那一次互市毁于一旦。 所以苏泽论断,即使封贡俺答,依然无法完全阻止边境冲突,甚至一些边缘部落,会觉得自己遭受了大明和俺答汗部的双重盘剥,从而更加激烈的挑起边境冲突。 看到这里,张居正已经完全赞同了苏泽的看法,这篇分析没有之乎者也,完全是从人性出发,又结合了俺答部的制度,解释了北方边防不宁的原因,可以是说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苏泽紧接着继续写道: “臣进以‘以战止战’之策,俺答部掠我边民一社,我军则出塞攻伐其部族一部;俺答部劫掠我百姓米粮一斗,我军则出塞夺其牲畜一头!” “且每次进军前,都要列数其罪,师出有名!” “长此以往,边境俺答部或归附,或远遁,边境则安。” “此时再行宋代河湟生番熟番之辩,对其恭顺者互市之。” 看到这里,张居正已经要击节叫好了! 苏泽这里用的典故,是宋代河湟开边的时候,对西夏地区贸易的方策。 当时西夏的主要产品是青白盐,一开始宋代采取禁盐法,禁止西夏的青白盐流入中原,想要用贸易战的方式拖垮西夏。 但这样做却将西北地区那些原本站在宋朝这边的熟番,也就是归化的羌人部族都推到了西夏一边,反而加剧了边关的动乱。 后来宋朝改变了盐法,对恭顺的熟番允许互市,禁止西夏的商队交易,虽然转口贸易这种无法避免,但是安定了边境的局势,后来又在这些熟番的帮助下,实现了对河湟开边的成果。 苏泽这一套方法,可以说是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萝卜大棒都有,名义上是要对俺答部用兵,实际上是要分化瓦解草原。 但是张居正又皱眉,这一套需要相当精细的手法,以目前九边的兵力,似乎无法完成这样的重任。 很快,苏泽已经在奏疏中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法。 “昔年东南抗倭,文有谭纶,武有俞大猷戚继光,皆是一时之属,如今边关告急,朝堂可调派南兵北上,九边可定!” 看到这里,张居正拿出揭纸,写下了自己的赞同意见,递给了身边的赵贞吉。 赵贞吉反复看了三遍,也对苏泽的策略越发的欣赏,再又看看高拱,脸上浮现出嫉妒的表情。 赵贞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明明是自己的下属,怎么就投了高拱?” 赵贞吉连忙摇头,对这样的奏疏,赵贞吉也只能写下赞同的票拟意见。 —— 苏泽看向【手提式朝廷】中的模拟,和自己的想的一样: ——【模拟开始】—— 一天后,《平戎疏》送到内阁,内阁三辅臣均票拟赞同。 《平戎疏》紧急入宫,隆庆皇帝犹豫不定,又将《平戎疏》交群臣公议,在科道的反对下奏疏被驳回。 ——【模拟结束】—— 这帮言官,果然就是拖后腿的。 不过好在自己有挂! 更了更了 标题有个错别字,戎错了,标题改不了,抱歉抱歉,写完急着发了。 (本章完) 第69章 寡断 第69章 寡断 【是否消耗30点威望值,确保《平戎疏》一定被执行?】 只要30点吗? 也对,内阁都赞同自己,皇帝只是在言官反对下驳回上疏的,那只需要少量威望值就能强制执行了。 “执行。” 【威望值已扣除,当前威望值80点】 苏泽坐在椅子上,他并不是好战分子,而是有些问题总是要解决。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隆庆朝的两大功绩,就是俺答封贡和开放海禁,基本上大部分史料都是点到而止,将俺答封贡带来了北方边境长时期的和平,节省了大明军费。 可实际上要比这个复杂的多。 实际上,俺答封贡后,西北贡市依然是开开关关,俺答部也经常南下掠夺。 宣大安宁下来,是在万历年间,郑洛主持宣大的时候,运用灵活的军事和外交手段,平衡了草原上的势力,期间也发生过好几次反复。 再往后,等到乌思藏的藏地佛教入蒙,西北才逐渐安定下来。 在苏泽看来,现在是解决北方草原问题的好时机。 有些事情总是要解决的,趁着现在国家军费宽裕,四方没有战事的时候解决,总比战事四起,军费紧张的时候再解决好吧? 而且如今内阁中的辅臣,李春芳低调但是有怀柔手段,高拱张居正有能力,赵贞吉也是久经官场的沉稳官僚,可以说是大明的黄金内阁。 刚刚结束了抗倭战争,文有谭纶,武有俞大猷戚继光,这也算是黄金组合。 这时候恰恰就是解决北方问题的最好时机。 难道要等到万历三大征的时候再解决? 还是等到李自成起兵的时候再解决? 以战促和,打小仗求和平,这就是苏泽《平戎策》中最精髓的地方。 接下来就要看系统的了。 —— 司礼监的太监们,对于这份三位辅臣都票拟赞同的奏疏不敢怠慢,这一次司礼监全体出动,由李芳亲自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御书房中。 隆庆皇帝看完了奏疏,他揉着眼睛问道: “诸位大监怎么看?” 李芳沉默,这时候秉笔太监陈洪看了看,迈出半步脚准备发言。 可这时候,司礼监二把手冯保躬身说道: “此乃国策,请陛下垂询宰辅。” 隆庆皇帝点点头,陈洪连忙将脚收了回去。 不过这一切,都被老狐狸李芳和冯保看在了眼里。 特别是冯保,平日里陈洪都装着不争,这下子露出马脚了吧? 冯保暗暗警惕,将陈洪放入到自己打压的名单中。 对于李芳来说,他则准备拉拢陈洪,在司礼监中压制冯保。 转瞬之间,司礼监的局势就发生了悄然的改变。 很快,太监来到内阁,皇帝召见内阁大臣问对。 这一次问对,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高拱张居正将口水都说干了。 高拱首先向皇帝解释了苏泽奏疏中的典故,又旗帜鲜明的支持苏泽的方略,认为这是“一策安北”的上策。 而张居正则从可行性上出发,详述了太仓库存银和边境的战力,甚至对调动军队北上的费都做好了估算,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请陛下放心,户部掏得出打仗的银子!” 赵贞吉则是将宣大的军情说了一遍,也赞同苏泽对边疆局势的分析,俺答部确实和苏泽奏疏所言,其实统治能力十分的松散,对麾下部族的控制力很弱。 如果调遣南兵北上,还真的能打出一定的战果,稳固边疆的局势。 可无论三位辅臣如何再说,隆庆皇帝还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发往大小九卿衙门公议。 返回内阁的路上,张居正有些低落。 他对着同样低落的高拱说道: “苏子霖的奏疏发往朝堂公议,怕是外朝汹汹,陛下又要打退堂鼓了。” 高拱也深知皇帝的性格,他点头说道: “苏子霖还是太急了,若是边关无事进献此策,再由我等缓缓劝说,怕是也能说服陛下。” 张居正叹息道: “他应该是被言官逼迫急了,这帮言官小臣,大事无用也就罢了,还屡次掀起物议败坏国政!” 高拱的手插在袖子里,眼睛里闪过精光道: “科道是应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 和内阁商议了一天,隆庆皇帝晚上还是选择了摆驾翊坤宫。 李贵妃带着儿子出来迎接,看到六岁的胖大儿,隆庆脸上露出笑容。 李贵妃看到皇帝心情有些不好,立刻说起了解忧的家常: “陛下,您看钧儿是不是知礼多了?这开了经筵就是不一样,有那么多大师傅教,钧儿学的可快了!” 每一个父母都是期待子孙成材的,听到李贵妃这么说,隆庆皇帝的心情好上了不少。 他又将朱翊钧喊来,简单问了一些开蒙的问题。 朱翊钧对答如流,这让隆庆皇帝心情更好了,他对着陪在朱翊钧身边的太监张宏说道: “传谕詹事府,给皇太子讲学的师傅,赐银二十两。” 朱翊钧见到父皇开心,也挺直了胸膛,又听说父皇给自己老师赏银,心情更是高兴。 他开口问道: “父皇,苏师傅也有吗?他没给儿臣讲过学也有吗?” 隆庆皇帝这才想起来,自己给苏泽加了东宫的经筵官。 可苏泽至今没给皇太子讲学? 隆庆皇帝看向张宏,这个伶俐的太监立刻说道: “陛下,东宫讲学自有制度,需要詹事府两位大人审阅才行。” 隆庆皇帝又好奇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苏师傅的?” 朱翊钧立刻说道: “儿臣读过苏师傅办的《乐府新报》!” 说完这些,朱翊钧又给隆庆皇帝讲了一个《乐府新报》上的笑话,将隆庆皇帝和李贵妃都逗得笑了起来。 朱翊钧虽然才六岁,但是也懂得察言观色,他听张宏讲过报纸上的笑话,就断定苏泽是个有趣的人,所以一直期盼着让苏泽来讲学。 今日有了机会,他拉着隆庆皇帝说道: “父皇,明日您就下旨,让苏师傅来给儿臣讲学吧。” 隆庆皇帝一口应了下来。 享受完了天伦之乐,隆庆皇帝只觉得全身都舒坦了不少。 朱翊钧还年幼,很快就睡下,隆庆皇帝灵机一动,对着李妃说道: “爱妃,朕明日要不要也去听一听苏子霖给钧儿讲学?” (本章完) 第70章 倦鬼之说 第70章 倦鬼之说 第二天一大早,张宏就来到詹事府,向少詹事殷士儋问道: “殷大人,殿下遣咱家来问,为何左赞善苏泽还不讲经?” 少詹事殷士儋看向张宏,冷冷的说道: “经筵之事詹事府自有定制,不劳公公费心。” 苏泽的讲稿已经送过来了,不过殷士儋显然不满意,又打回让苏泽重拟。 苏泽明白殷士儋是针对自己,干脆也不再上稿,反正这破讲学谁爱去谁去! 本来殷士儋以为这件事已经了结了,皇太子孩童心性,注意力转移也快,应该很快就记不起苏泽了。 没想到今日又遣太监来催,殷士儋就准备给张宏一点颜色看看了。 大家都是人精,皇太子住在东宫,又怎么能知道苏泽? 殷士儋一打听,就知道是张宏给太子读了《乐府新报》。 少詹事负责东宫,殷士儋要给张宏上个眼药实在是太容易了,他正准备拿张宏开刀立威,却见到张宏从贴身内衬中掏出了一份手谕。 “这是陛下手谕,召左赞善苏泽今日讲学东宫!少詹事还不让苏泽入东宫吗?” 殷士儋的脸色有些难看,张宏捧出了皇帝手谕,他再拦着就有些不合适了。 皇帝手谕,没有内阁确认就是所谓的中旨,如果是朝廷政务,他作为大臣自然可以拒绝执行手谕。 但是给皇太子讲学,是国家事务也是家事,皇帝让苏泽给自己儿子讲课,殷士儋再拦着也就没有道理了。 心中虽然不满,但殷士儋还是说道: “本官去召苏赞善来东宫。” 看到殷士儋屈服,张宏更是高兴,他走出詹事府的官厅,再次想起干爹李芳的教导。 这一次能压住殷士儋,日后自己在东宫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苏泽果然是自己的贵人! 找机会一定要和苏泽结交结交! 只是张宏又有些忐忑,若是苏泽也和那些文官一样,看不起太监怎么办? 而就在张宏回到东宫正殿,却看到了自己思念已久的干爹李芳。 但李芳给了他一个稳重的眼神,张宏这才发现,李芳穿着普通太监的衣服,他再一看正殿内,吓得差点跪了下来。 原来隆庆皇帝也穿着便服,正坐在正殿之中。 李芳拉着张宏说道: “陛下今日起了兴致,要来听太子经筵,等会儿苏赞善来了,陛下就在屏风后听。” 张宏顿时明白了,他又问道: “那干爹的意思,要不要提醒苏赞善?” 李芳瞪了自己的干儿子一眼说道: “你不要命了!此事若是泄露,你就去南京给太祖爷守陵去吧!” 听到李芳如此严厉,张宏也不敢多言。 他又开始患得患失,若是苏泽讲的不好,让皇帝不满意,日后岂不是就不能来东宫了? 自己还要如何亲善他?—— “太子召我讲学?” 史馆中,面对詹事府派来的官员,苏泽疑惑地问道。 前来召苏泽讲学的,也是詹事府的官员,名叫黄骥,原本也是翰林院的官员,还要比苏泽早上几年中进士。 黄骥在翰林院熬了三年,才从庶吉士授编修,然后又熬到建储东宫,才运作到了詹事府。 又在殷士儋的推荐下做了经筵官。 本来黄骥以为自己就要飞黄腾达了,有点看不起以前翰林院的同僚,想着自己给太子讲学成为潜邸旧臣,日后就像那几位阁老一样入阁拜相。 只可惜想法是好的,但是结果却不是这样。 黄骥的基础扎实,要不然也不能考中进士,又当庶吉士,但是他讲课水平不行,每次都讲的皇太子昏昏欲睡。 朱翊钧不喜欢他讲学,在他讲了两次之后,就不要他继续讲学了。 如今皇帝经常召见的是申时行这些官员,这可把黄骥给嫉妒坏了。 这次皇太子两次点名让苏泽讲学,更是让黄骥嫉妒若狂,看到苏泽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黄骥更是气急败坏的说道: “教导皇太子乃是我辈大臣的重责!苏赞善为何如此不情愿!?若是真不情愿,何不辞去经筵官?” 苏泽看向黄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位同僚,不过苏泽也不是惯着他的人,直接说道: “殿下有召,苏某去就是了。” 说完这些,苏泽干脆不管他们,直接向着东宫而去。 等苏泽到了东宫,殷士儋看到他两手空空,连教案都没带,更是皱眉。 但是想到他是被皇帝所召,殷士儋又说道: “今日讲学内容就按照你上次送来的讲稿来,不可出偏,本官也要亲自听讲,若是有讲述不当的,本官要上疏弹劾你!” 苏泽也是无语,不过殷士儋官大几级,苏泽只好应下来,然后就在詹事府和东宫的属吏带领下,前往东宫正殿。 —— 苏泽看着朱翊钧,朱翊钧也在看苏泽。 经筵官算是太子半师,所以朱翊钧对苏泽行了半礼,而苏泽则对朱翊钧行臣礼,双方礼毕后,皇太子朱翊钧看了一眼旁听的殷士儋,老老实实的坐在书桌后。 当然,殷士儋虽然严肃,但是朱翊钧其实不怕他的,他主要怕的是屏风后的父皇。 苏泽自然不知道隆庆皇帝也在场,他直接清了清嗓子,开始太子讲学程序。 太子讲学的规矩,是太祖朱元璋亲自订下的。 上来先讲《皇明祖训》,老祖宗朱元璋亲自编写的“祖宗之法”,对皇太子讲学部分,就是一些劝学劝上进的内容。 老朱的本意自然是好的,但是苏泽背诵这些枯燥严厉的祖训,自己都想要睡觉,更别说听讲的还是个六岁的孩子。 这么教下来,也难怪老朱家的子孙一代比一代怠惰! 殷士儋在一旁听着,倒是连连点头。 苏泽果然是有两把刷子,这《皇明祖训》倒背如流,也是下了功夫。 这可惜是个奸佞。 若是他能走正道就好了。 殷士儋感慨着,却发现朱翊钧已经双眼迷离快要睡着了。 其实不仅仅是朱翊钧要睡着了,屏风后的隆庆皇帝也要睡着了。 这让他想起了裕王府的时候,就算是高师傅讲《皇明祖训》他都能睡着,这还真怪不得苏泽讲的不好。 苏泽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朱翊钧,也对他产生了同情,六岁孩子天天听这个哪受得了啊。 一般这个时候,经筵官就要进谏“劝学”了。 不过苏泽却没有说那些先贤的大道理,而是讲起了故事,他说道: “前些年,臣沉迷玩乐荒废学业,整理书稿,拿起一册就觉得困倦。” “古人云:‘人精强则神辅之,困惫则鬼入之’,臣就想,这世上是不是有鬼曰倦鬼,专门在人疲惫的时候纠缠?” 听到苏泽讲故事,朱翊钧的眼睛中的困顿一扫而空,期待着苏泽继续讲下去。 (本章完) 第71章 父母之爱儿 第71章 父母之爱儿 果然有效,苏泽想起了自己高中语文课,一旦老师讲书本内容就困得不行,一讲到书本外的故事就精神了。 想到这里,苏泽更觉得此时的朱翊钧,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和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并不是一个人。 以后可以在经筵方面下点功夫。 旁听的殷士儋听到苏泽讲起了鬼神之说,本来想要阻止他,但是苏泽这个开头有趣,他也有点忍不住要听下去。 最感兴趣的,则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 明代皇帝都对鬼神之说很感兴趣,不用说隆庆的老爹嘉靖修了一辈子道了。 苏泽继续说道: “臣想起,唐代韩昌黎写文斥五穷鬼,宋代柳三变写词骂三尸鬼,于是臣也提笔写文,斥责倦鬼。” “师傅是怎么写的?” 苏泽说道: “天地孕育万物,造化铸造人形。人头顶天脚踏地,内藏聪慧与明察。” “昔日大禹治水手足生茧,周文王勤政至日暮,周公旦端庄勤勉日夜操劳,汉宣帝为国事废寝忘食。这些圣人专注至此,倦鬼无从侵扰。” “唯独我为何遭你纠缠?你悄无声息地来,不似毒虫螫人,却能让人未眠先梦、未醉先昏、无病先疲、无悲先叹。如浮云压顶,如负重难行。” “种种倦态皆因你而起!我欲效仿终南术士驱鬼,却无越地巫师法力。只能备刀戈桃木,誓将你逐出躯体,流放荒野,渡往虚无。快走快走,莫再停留!” 听到苏泽要驱逐倦鬼,又讲的如此绘声绘色,朱翊钧小脸满是激动,他又紧张的说道: “苏师傅见到倦鬼了吗?” 苏泽淡淡的说道: “见到了。” “啊?” 这下子不仅仅是朱翊钧,就连殷士儋,以及屏风后的隆庆都发出轻呼。 就在殷士儋准备斥责苏泽,不应该用乱力怪神之说误导太子的时候,苏泽立刻说道: “见一人昂首阔步而来,垂头拖足,对我说道:‘我非你仇敌,何必责难?你可知蜉蝣生于晦暗,鬼魅现于无人。吕后病重方有妖犬噬腋,晋侯昏聩才有黄熊入门。若你心志坚定,我岂能侵扰?你怠惰不立,反怪罪于我;学问不专,却嗔怒于我。苛责他人却宽宥自己,岂非颠倒黑白?’” 听到这里,朱翊钧其实根本听不懂,但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倒是明白了苏泽的意思,这是苏泽用倦鬼之口向朱翊钧劝学。 朱翊钧关注的还是倦鬼,他又问道: “苏师傅,这就是倦鬼吗?” 苏泽点头,继续说道: “那倦鬼又道:‘我本性安静柔弱,只爱优游偃息。不与勤勉者为伍,偏与懈怠者亲近。董仲舒闭门苦读,我绝不窥探;孙敬闭户勤学,我绕道而行。苏秦锥刺股时,我避其锋芒;匡衡凿壁偷光,我护其明灯。寒窗映雪、囊萤照书之人,我见之即退。唯有贵公子贪享膏粱、厌弃诗书之徒,或愚童逃避学问、虚度光阴之辈,才与我形影不离。’” 听到这里,殷士儋也闭嘴了。 这故事也当真有趣,而且用上了古代劝学的典故,看到朱翊钧如此感兴趣的样子,殷士儋就知道苏泽的讲学大概是有效果的。 苏泽最后说道: “那倦鬼又曰:‘你为何不自省,反迁怒于我?若说我是鬼,汉宣室问鬼神之说却无我名;若想驱赶我,谁能持桃木剑伤我分毫?尔胡不励精以为刃,淬志以为戈?锐意以为棘矢,殚力以为桃弧?若你能如此,我自与你永别,何须喋喋不休?’” 朱翊钧听完,劝学的话他是没听进去,心思还在倦鬼上,他紧接着问道: “苏师傅,那倦鬼去了吗?” 苏泽笑着说道:“若是倦鬼未去,臣如何考上进士?” 苏泽这句话说完,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古板的殷士儋都露出笑意。 朱翊钧这下子更高兴了,比起其他经筵官,苏泽讲的鬼故事要比那些大道理有意思多了。 年幼的孩子,本来就对鬼神之说有兴趣,他走下座位对着苏泽说道:“苏师傅,能否请您写下此文,助本宫也祛除倦鬼。” 多好的孩子啊,怎么以后就长歪了呢? 看着小胖钧满脸期待,苏泽拿起毛笔,将自己这篇文章写了下来。 朱翊钧喜滋滋的拿着苏泽写下的文章,想着今天也要让人誊抄一遍,看看能不能见到苏泽所说的倦鬼。 而屏风后的隆庆皇帝,以及旁听的殷士儋,还真的以为皇太子听进去了,要用这篇文章勉励自己上进。 特别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更觉得让苏泽给儿子讲经是选对人了。 穿插了一个小故事,朱翊钧明显有精神多了,苏泽又顺势开始儒家经学的教学,他又穿插了几个小故事,整节课朱翊钧都听的十分认真。 等苏泽讲完课,辞别恋恋不舍的朱翊钧后,他刚刚走出东宫,却见到东宫的一个年轻太监追了出来。 “苏赞善留步!” 苏泽停下脚步,只见到这个年轻太监平缓气息,接着说道: “皇太子旨:‘苏师傅上本请战宣大,其心何为?’” 苏泽愣了一下,太监肯定不可能假冒皇太子的旨意,但是这个问题明显不是朱翊钧这个六岁小孩能问出来的? 是李妃?还是皇帝? 苏泽想了想,按照回复皇帝的语气说道: “臣闻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昔日成祖五征大漠,就是为了让后世子孙安宁。臣上疏请战,也只是不想让祸事留给后世子孙也。” 张宏将苏泽的话认真记下,又堆起笑容说道: “仆是太子身边侍从太监张宏,苏赞善日后要常来东宫了。” 苏泽看着张宏,想了想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他塞进张宏的手里说道: “到时候有劳张公公引路了。” 张宏受宠若惊的坚辞不受,心中却暖滋滋的,那么多的讲官都没人把他这个太监当人看,看看人家苏善赞! 人家学问这么高!对自己却一点都不歧视,张宏这下子是真心想要和苏泽亲近了。 他连忙说道:“下次苏赞善来东宫讲学,仆一定来宫门前迎接您。” —— 等到众人散去,听完了张宏的回报,看着自己的好大儿,隆庆皇帝喃喃道: “父母之爱儿,则为之计深远,俺答的事情朕不能留给子孙。” 说完隆庆皇帝对着司礼监掌印李芳说道: “着内阁六部议战。” “唯!” 隆庆皇帝又想了想说道: “让苏泽也列席。” 加更加更,编辑通知肥鸟,本书应该是五一上架了。 上架前的追读还是很重要的,尽量给大家多更点免费章节 (本章完) 第72章 内阁的眼药 第72章 内阁的眼药 回到御书房,隆庆皇帝看向御案上最高的那堆奏疏。 这些都是言官主张迁界禁边的奏疏。 隆庆皇帝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疏,上面贴着张居正和高拱的票拟意见。 上书的,正是掀起这次政治风波的都察院御史詹仰庇。 隆庆皇帝皱起了眉头,他已经对这个御史没有太好的印象,翻开奏疏后,这是詹仰庇弹劾苏泽的奏疏。 越看隆庆皇帝的眉头皱的更厉害,皇帝又想起上一次弹劾内阁,也是这个詹仰庇带的头,这下子更气了! 内阁首辅李春芳都因为这些言官称病了,如果内阁其他几位辅臣也告病,这政务谁来处理? 言官吗? 接着皇帝开始看两位阁臣的票拟意见。 看完以后更气了! 高拱的票拟意见很简单,甚至可以说,高拱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将詹仰庇的任职经历和上官考评的话附列在揭纸上。 如果从履历上看,詹仰庇的履历还是不错的。 他进士出身,初授了南海县令,到任以后缉捕强盗,抚恤地方,清断诉讼,因此受到上官的褒奖,升迁为都察院御史。 一向有京官大三级的说法,京官外放都要升三级任用,七品县令升迁到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这算是相当大的升迁了。 如果只是这些,那高拱就是写了詹仰庇的履历,但是接下来上官考评,就体现出高拱的诛心之言了。 在南海县令的时候,詹仰庇就不断上述请求朝廷优免本县赋税,还请求朝廷罢了皇室在南海采购珍珠的差事,让民众能休养生息。 詹仰庇当年的上级,还评价他“宽厚爱民”。 但是一想到詹仰庇现在的主张,要将整个大同的百姓内迁,隆庆皇帝更加觉得他虚伪。 而张居正在票拟上也没有对詹仰庇进行评价,而是罗列了户部测算,将大同百姓内迁,户部到底要费多少银钱。 张居正这也是从苏泽在《乐府新报》上搞的物价指数上得到了灵感。 张居正罗列各项费用,户部测算,仅仅是大同一地,如果迁界禁边就需要费五十万两银子,这还只是动迁的费用。 给这些动迁百姓安置,维持这些动迁百姓稳定,这些费用还需要被迁入地区官府承担,其费用可能还大于动迁的费用。 看到这里,隆庆皇帝算是将帐算明白了。 他提起朱笔,迅速写下了对詹仰庇的处理意见。 “着调降外任用,南海典史。” 处理完了詹仰庇,隆庆又觉得念头通达了一些,自己被这些言官小臣蒙蔽,竟然忘记了自己要“开隆庆之新政”的志向! 正如苏泽所说的,对北方用剿要抚,要开贡还是禁边,总要先打上一场再说!—— 【《平戎策》得到执行,明廷调集南兵北上,戚继光领兵出塞击败把汉那吉部。】 【俺答汗听闻后,遣使贡马请罪。】 【《平戎策》安定了北方边防,减少了北方卫所的军费。】 【大明国祚+2】 果然,这条国策让国祚又增长了。 苏泽满意的将【手提式大明朝廷】收起来,按照系统的模拟,戚继光在大同建功,那徐渭的那个为胡宗宪平反的支线任务就有眉目了。 戚继光只要立功,那苏泽就可以顺势上疏给胡宗宪平反,那样就算是强制执行,需要的威望值肯定也不多。 但是另外一个在阁老们中刷声望的任务,苏泽却还没有头绪,也不知道自己在阁老们心中的地位如何? 都怪系统!连个声望值都不显示!哪有打怪不亮血条啊! —— 两天后,东宫,朱翊钧让张宏抄下了苏泽的《倦鬼》,又命令他大声诵读,可无论张宏喊破了嗓子,也没见到倦鬼出来。 “怎么按照苏师傅的办法,没见到倦鬼啊?” 张宏被胖钧折腾,但是内心却十分高兴。 太子能让自己做这样的事情,说明自己已经是太子的心腹了,他卖力的说道: “殿下,也许是您这些日子勤勉,苏翰林不是也说了吗?倦鬼不敢打扰勤勉的人。” 朱翊钧的胖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这两天经筵都没打瞌睡!原来是倦鬼已经跑了!” 将《倦鬼》一文收起来,朱翊钧又说道: “这两日的讲学乏味的很,苏师傅什么时候才能再给孤讲学啊?” 张宏这时候就不忘给殷士儋上眼药了,他立刻说道: “听说苏翰林早就该给殿下讲学了,但是被少詹事殷大人给驳了,如果不是陛下降旨,殿下连苏翰林都见不到呢。” 听到这里,朱翊钧的小脸气鼓鼓,但是少詹事殷士儋德高望重,是父皇给他请的教导主任,他也不敢直接骂他,还能说道: “他们自己讲的不行,还不让苏师傅给孤讲!” “孤这就去求父皇,让苏师傅天天给孤讲学!” 听到朱翊钧这么说,张宏连忙拦着说道: “殿下,陛下国事繁忙,怎么能事事劳烦呢?这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 朱翊钧想到殷士儋的严肃样子,也怂了一下,接着他又开始盘算起,要怎么让苏泽给自己讲学。 朱翊钧虽然年纪不大,但脑子实际上是相当好的,他已经在开始盘算,如何绕过詹事府的制度,让苏泽给自己讲学。 他对着张宏说道: “你去把《皇明祖训》拿来,还有那个什么,会什么?” “《大明会典》?” “对对对,孤就不信,这祖训里,就没有让太子自己选师傅讲学的办法!” 看到朱翊钧兴致冲冲的样子,张宏也没想到,苏泽竟然用这种方式完成了劝学。 —— 苏泽并不知道,自己成了皇太子学习怎么使用权力的靶子,如果他知道了,只怕也只会笑着说一声“孺子可教”。 报馆的工作总算是上了正轨,苏泽刚刚完成了第三篇科普文章。 这篇文章讲的是火药,苏泽从火药历史,演变用于武器的过程,都做了一些科普,最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火器发射,是不是药火填充的越多越好? 如果不是,那填充的药火多少为宜? 药火中的各种原料配比,有没有改进的可能? 有没有比现在药火更好的起爆物? 苏泽没有在文章中写任何配方,自然也不用担心泄露什么军事秘密,他只是将这些问题抛出来,只要有人愿意来尝试研究就行了。 就在苏泽刚刚轻松了一些,就接到了让他去兵部参议的通知。 (本章完) 第73章 六部重臣们 第73章 六部重臣们 部议,就是内阁和六部议政。 在唐宋设有宰相办公场所的时候,国家重要决策是在政事堂或者中书门下这样的宰相机关进行的。 明代废中书省后,到了要重臣议事的时候,反而宰相要去六部参议。 这也是明代中后期,内阁和六部之间的争斗越来越多的隐因。 内阁有宰相之实,却没有宰相之名,还需要承担宰相的义务。 当然,话还是那句话,任何政治制度最后还是要看执行的人。 隆庆朝内阁人才济济,现在的内阁还是能压住六部的,高拱兼任吏部,张居正领户部,赵贞吉领礼部,三个阁老分别兼着上三部的事务,兵部工部刑部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只是这部议叫上自己? 我苏泽?参加部议? 自己一个区区詹事府左赞善,从六品的小官,凭什么参加部议啊? 负责传令的,是内阁的中书舍人郭准,见到这个年轻的官员,苏泽却没有怠慢。 明代的中书舍人和前朝不一样,虽称天子近臣,帮助皇帝起草诏书,但是重要性已经和唐宋那种被视之为储相的两制学士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因为到了明代,朝堂的政治制度逐渐成熟,文才不再成为决定大臣前途的唯一标准,而公文也逐渐走向实用化,这也让起草诏书的重要性大大降低。 文学在行政系统中的重要性下降,而皇帝的顾问机关变成了内阁和司礼监,你中书舍人就算是皇帝近臣,你要参与国策? 你看内阁学士和司礼监秉笔锤不锤你? 不仅仅是地位,中书舍人的学历也在下降。 中书舍人的门槛不高,进士、举人、恩荫,只要通过专门的书法考试,就可以担任此职位。 成化年,还有进士担任中书舍人。 但是到了嘉隆时期,进士已经不肯去当了。 现在大明官场已经形成了升迁惯例,进士前列都是去卷翰林院了,考得靠后的也要去卷一卷科道,谁还去当什么中书舍人? 如今的中书舍人,很多都是恩荫官,也就是重臣家的子弟担任。 当然,中书舍人之间亦有高下,中书舍人又分为中书科舍人,两房舍人和两殿舍人。 中书科舍人,是负责给皇帝起草诏书的,地位最高。 两房舍人,是帮助内阁整理票拟文书的中书舍人,次之 而两殿舍人,则是武英殿舍人和文华殿舍人,这是负责抄写皇家图书,给皇家机构打杂的,地位最次,苏泽的报馆和史馆里,就有一些负责文书工作的中书舍人。 能安排在两房,给内阁辅臣打杂的中书舍人,背景应该不一般。 苏泽接下了差事,送走了中书舍人郭准,迎来了沈一贯羡慕的眼神。 “子霖兄!内阁让你列席部议!” 不就是去兵部开会吗?我的奏疏还能强制执行呢,苏泽对参加兵部部议兴致缺缺。 但是沈一贯却激动起来,他继续说道: “是啊,《平戎策》是你首倡的,阁部大臣肯定要听一听你的建议。” 沈一贯激动的,让人以为是他要去参加部议。 罗万化抬起头看了一眼沈一贯,又低下头继续修书。 苏泽忙着报馆的事情,修《帝鉴图说》的工作就落在了罗万化的头上,前些日子他终于完成了大纲,现在又开始翻查史料。 沈一贯看到苏泽淡定的样子,又叹息道: “也对,子霖兄在阁部大臣心中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也不用上赶着去表现,只可惜吾等科场中第,阁部大臣们却连我们的名字都记不得。” 看到沈一贯如此幽怨的样子,罗万化忍不住说道: “不就是阁部大臣吗?昨天我还见了赵阁老的,有这么难见吗?” 沈一贯看向罗万化惊道: “你怎么见到赵阁老的?” “《帝鉴图说》纲要编成,赵阁老主掌礼部,召我谈了一下纲要的事情,还勉励我说纲要编的不错。” “啊!一甫兄你!” 看到沈一贯作痛心疾首的样子,苏泽也被他逗乐,等沈一贯闹了上一阵子,苏泽才问道: “内阁的几位阁老我都认识,部院大臣这边,请肩吾兄帮我介绍一二。” 听到苏泽有求到了自己头上,沈一贯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不过他也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说道: “这吏部尚书是高阁老,这就不用我多介绍了。” “户部尚书马森,马大人因为母病乞休在家,子霖兄明天应该是见不到马部堂的。” 高拱是直接兼任吏部尚书,张居正只是领户部事,户部尚书另有其人,就是这位马森马部堂。 不过摊上张居正这样的分管领导,马森也不知道是真的孝顺还是不愿意上班。 “礼部尚书高仪,是高阁老举荐的,他原先是南京礼部尚书,现在还在赴任途中。” 高仪在历史上就是高拱的同党,不过两人虽然都姓高,却没有亲戚关系。 高拱是河南人,高仪却是沈一贯的浙江老乡,高拱举荐高仪担任礼部尚书,显然是为了牵制赵贞吉。 高拱的手段看来比自己想的还厉害。 也对,高拱能以次辅身份掌控隆庆朝的政局,手段怎么可能不高明? “兵部尚书霍冀,也是先帝朝的旧臣了,因熟知军务而被先帝简拔。” “刑部尚书毛凯,此君性格和李首辅相近,部议上怕是不会有什么见教。” “工部尚书雷礼,此君专注于机巧之事,对戎政也没什么建树。” 苏泽倒是对这位雷工部很感兴趣。 雷礼在明史上记载不多,他主要功绩是在嘉靖朝重修三大殿,但是苏泽却是从后世的一本网络小说中,知道了“样式雷”这个家族。 雷家在明清两代都是建筑世家,这位工部雷尚书是绝对的建筑工程管理专家,也就是传说中的土木圣手。 不过按照历史,他应该很快就要致仕了。 介绍完了六部,沈一贯又对苏泽恭敬的行礼: “多谢子霖兄在奏疏中彰我浙兵之勇,让天下人记得我浙兵为东南抗倭战事流的血,沈某拜谢!” 周末要陪家人,就不加更了,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74章 袭职盛况 第74章 袭职盛况 次日,苏泽穿着绿色官袍,来到了兵部之外。 虽然昨天在沈一贯面前表现得很淡定,但今天出门后,苏泽才意识到这是前世和今世第一次参加最高决策层的会议。 前世他只是部里的一个基层公务员,别说最高决策层了,部门高层他都没有列席资格。 阁部会议,这可是仅次于御前会议的决策会议,而且比起定调子的御前会议,阁部会议讨论的更多的是实际的执行过程,近距离观察这个时代最高层的政务是如何决策运转的,这也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想着想着,苏泽来到了兵部衙门前。 兵部是六部中的下三部,但这也是署理大明军务的重要部门,掌管了大明百万军队的超级部门,整个兵部门前都站满戍卫的士兵,而在兵部大门外,又摆着大量的茶摊,不少身穿锦衣的人都坐在茶摊里,焦急的看着兵部大门。 这些人当中,不乏还有一些和苏泽一样,身穿低品文武官服的人,也坐在茶摊上眼巴巴的看着兵部大门。 苏泽穿越以来,一直都在皇城内的翰林院上班,偶尔去过几次礼部,门口都很冷清。 兵部这番热闹的样子,让苏泽有些诧异。 苏泽试图找出一条进入兵部的道路,却发现这群人把道路都占满了。 就在苏泽束手无策的时候,从兵部内又冲出了一群兵丁,他们手持武器开始驱散兵部大门口聚集的这帮人。 “部阁大臣议事,闲杂人等退散!” 领兵的军头喊着,门前这帮人被迅速驱赶开,但是这帮人却更不肯散去了,他们硬生生的挤在路边上,眼巴巴的看着街道尽头。 苏泽本想要亮明身份进去,却被这群人挤到了手持武器的士兵面前。 苏泽的脸都快要贴在这些士兵的甲胄上了,后面的人却又更来劲了,他们大呼道: “高阁老来了!” 就在苏泽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苏翰林吗?快把苏大人放进来!” 这时候一双大手伸进来,将苏泽从人群中拉了进来,苏泽大口的喘气,自己差点就被挤得重新穿越了。 “郭舍人?” 苏泽大口的呼吸,认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正是昨日来史馆传令的中书舍人郭准。 昨天已经从沈一贯那边打听到了,这郭准是恩荫官,他能做到两房舍人,是因为他的父亲是致仕阁老郭朴。 《我的阁老父亲》? 郭朴,和李春芳一样,都是靠着青词,在嘉靖年入阁,郭朴长于吏治,曾经担任多年的吏部尚书,算是高拱的政治盟友。 郭朴是高拱的盟友,在隆庆元年与高拱一同被罢相回乡,后来高拱返朝也想过重新启用郭朴,但是郭朴已经无心做官。 父亲是前任阁老,又是当今次辅的亲密战友,郭准这个中书舍人就等于高拱的贴身秘书。 “多谢郭舍人救命之恩!” 不管郭准什么身份,自己刚才差点被挤死,答谢了对方救命之恩后,苏泽才发现郭准是跟在一辆华丽的马车后面的。 苏泽认出,这是隆庆皇帝御赐给高拱的马车,就看到马车的帘子打开,苏泽看到了高拱那张标志性的圆脸。 苏泽连忙行礼:“高阁老。” 高拱只是示意点头,而周围的那些人见到高拱,更是狂呼起来。 有的放声哭泣,有的则大声喊着什么,还有的做出各种古怪的动作,试图吸引高拱的注意力。 高拱不堪其扰,从马车上下来,直接扯着袖子大步走进了兵部。 苏泽被这个动静看傻了,他疑惑向身边郭准问道: “郭舍人,这是唱得哪一出?” 郭准一边带着苏泽跟上高拱,一边说道: “苏翰林是今科进士,没见过这‘袭职’的阵仗。” “袭职?” 郭准虽然只是一个中书舍人,但是他作为两房舍人,经常往来大小九卿衙门传达内阁的指令。 郭准说道: “《大明会典》有规定,天下卫所军户袭职,都要兵部武选司核准勘验,这些都是来袭职的,或者为了争夺军职上京告状的。” 听到郭准这么一说,苏泽就明白了。 太祖朱元璋建立卫所制度,军户世袭,而军户的职位也是世袭的。 指挥使的儿子还是指挥使,千户的儿子还是千户。 比如戚继光,他就是戚继光袭父职任登州卫指挥佥事。 俞大猷也是袭父职任泉州百户,然后在抗倭战争中积攒军功升上去的。 按照《大明会典》规定,原军户死亡后,家属需要向上级都司衙门提交袭职申请,再由都司衙门出结保文书,送到兵部勘验,核准后再让子嗣袭职。 这其中自然就有各种特殊情况。 比如嫡长子未成年的时候,袭职者就要等成年后完成兵部的考核,才能承袭父职。 再比如遇到绝嗣的情况,确定由近支哪一支来承袭职位,这就是兵部的工作了。 此外还有状告袭职者不是亲生儿子的,次子状告嫡长子不孝,要求朝廷取消袭职的。 这些人日夜聚集在兵部门前,就形成了“袭职”的“盛况”。 郭准继续说道: “等下次苏翰林去吏部,见到‘补阙’的盛况,可要比兵部还热闹上三分。” 苏泽默默点头,说起补阙苏泽就明白了,这是取得功名的读书人,在吏部等候授职的程序。 理论上科举到了举人就能做官,比如海瑞就是举人出仕做官的。 但是到了隆庆朝,有功名的人越来越多,官位已经不够用了,很多举人都要等到官职空缺。 还有因为父母去世,丁忧结束的官员,也需要在吏部等待补阙。 这些候补官员排队在吏部门口补阙的盛况,在明代官场笔记中也多有描述。 苏泽穿越以来,见到的都是阁老重臣,原本他对兵部不以为然。 到了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看不上的“下三部”,原来也是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顶级部门。 要知道门口等待袭职的千户,那也是正五品的武官,这些人可是连兵部的大门都进不来的。 苏泽走进兵部大门,只见到一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官员正在迎接高拱。 郭准低声说道: “这位就是兵部的霍部堂。” (本章完) 第75章 引子 第75章 引子 高拱的排场并不大,除了御赐马车之外,身边也只带着几个属官。 兵部尚书霍冀,作为这次阁部会议的东主,自然要站在正门后迎接诸位内阁重臣。 高拱和霍冀交谈了几句,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后方的苏泽身上,这时候高拱对着苏泽招手,苏泽连忙走上前去。 在一旁的郭准也愣住了,他知道高阁老欣赏苏泽,却没想到他竟然当着兵部官员的面,当众表示对苏泽的亲近。 这已经不是普通门生故吏的水平了,高拱是将苏泽当做心腹来看了。 郭准暗暗庆幸,自己对苏泽的态度不错。 高拱如此器重苏泽,怕是不用几年就能飞黄腾达了。 等苏泽走到身后,高拱对着霍冀说道: “这就是上《平戎策》的苏子霖,快见过霍部堂。” 高拱的语气就像是介绍自家子侄,苏泽看着满脸笑容的霍冀,就知道这位兵部尚书大概也是高拱的同党。 高拱亲自给自己抬咖,苏泽对霍冀行了一个晚辈后学的礼仪,霍冀脸上的笑容更甚道: “苏子霖的《平戎策》本官也拜读了,本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苏泽连忙谦恭的说道: “霍部堂言重了,苏某是纸上谈兵的空论,早就听说霍部堂经历九边,是朝臣中最熟悉边务的,苏某还请部堂指教。” 霍冀端详苏泽,苏泽自当官以来,每一封奏疏都惊天动地,他本来以为苏泽是那种类似于高拱这样,不在意人情世故的直臣。 可没想到他的姿态这么低,还拐弯抹角的夸了自己。 在一旁的高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直接说道: “霍部堂岂是那种虚伪矫饰之辈?有话直接说就是了!” 霍冀正被苏泽的高帽搞得心中舒坦,却被高拱一句话打断,他只好继续说道: “苏子霖在《平戎策》开篇所言,‘若将威素立,则先收之以恩;若将威未行,则先振之以威。’这是哪部兵书所言?本官怎么从没读过这本兵书?” 高拱也看向苏泽。 高拱自己没读过几本兵书,苏泽的《平戎策》开头引用的这段话,他也觉得很有道理,深得治军之要,高拱本以为这是一本他没读过的兵书上的名句。 但是霍冀不同,他长期和军事打交道,家中的藏书大部分都是兵书,如果连霍冀都听说过的句子,难不成苏泽还敢在给皇帝的奏疏中现编? 看着两位重臣的目光落在苏泽身上,苏泽身后的郭准都觉得压力巨大。 高拱霍冀这样的阁部重臣,他们的一句评价,就能影响一名年轻官员的前途。 郭准虽然是前阁老之子,也算是高拱的故人之子,可面对高拱依然小心翼翼,不敢有差池。 苏泽却笑着说道:“其实这句话不是兵书上的。” 霍冀笑着对高拱说道: “高阁老,看来这场赌约是我赢了。” 高拱从腰囊中掏出几个碎银子,他和霍冀谈论苏泽这份《平戎策》的时候,就和霍冀打了个赌,没想到苏泽这家伙竟然胆大包天,竟然真的在奏疏中现编典故! 高拱又想起来,詹事府有官员向自己汇报,苏泽在给皇太子讲经的时候编了一个倦鬼的故事劝学。 高拱瞪了苏泽一眼,大概是埋怨苏泽害他输了钱,苏泽又说道: “高阁老,且慢。” 两位重臣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泽身上,苏泽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句话不在现存的兵书上,但是在往后的兵书上。” ? 苏泽说道: “高阁老,霍部堂,苏某有一位幕僚,曾在胡宗宪麾下当过幕僚,他曾经和戚继光总兵聊过军事,这句话就是戚总兵说的。” “下官听说,戚总兵正在编写兵书,这句话一定会出现在兵书里的。” 苏泽笑着说道: “高阁老,您这银子可以收回去了。” 听到苏泽这么说,高拱哈哈一笑,立刻将银子收了回去。 霍冀没赢下赌约,但是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苏泽,又念了两句戚继光的名字。 苏泽在《平戎策》中用《纪效新书》中的名言开篇,本来就是留下一个引子,准备通过这个引子在隆庆皇帝面前推荐戚继光。 不过今天能在主管全国军政的霍冀面前提起戚继光,也算是达成了目标。 郭准敬佩的看着苏泽,他面对自己的阁老父亲都不敢这么说话,苏泽却能让两位部阁重臣如此亲近。 就在这时候,门口唱名的小吏喊道: “张阁老到!” 兵部的大门再次打开,苏泽就见到了张居正华丽的马车,接着就是一群佐官前方开道,簇拥着张居正走进了兵部大门。 好大的排场啊! 这些佐官都是户部的官员,他们手里清一色提着贴着户部封条的木头匣子,这应该就是户部的账本了。 也对,今天是商议对俺答用兵的事情,户部作为出钱的一方,自然要把帐算清楚。 高拱微微皱眉,他素来不喜欢张居正的排场,但是这段日子他和张居正合作的不错,也不会在这种事情拆张居正的台。 霍冀作为东道主,也热情的迎接张居正,不过从他淡淡的疏离感中,看出他和张居正并不是一派的。 张居正也瞥见了苏泽,却没有上前搭话,紧接着门口小吏又喊道: “工部雷尚书到!” “刑部毛尚书到!” “赵阁老到!” 这下子阁部重臣算是来齐了,最后一个踏进兵部的赵贞吉看了一眼苏泽,就无视他和其他阁部大臣寒暄,然后一行人就进了兵部议事的明堂。 而郭准等一众随从官员,被兵部官员安排进了侧边的偏厅。 苏泽跟着郭准也走到偏厅,郭准连忙说道: “苏翰林,怎么跟着我到偏厅来了!” 郭准连忙喊来引导的兵部右侍郎曹邦辅道: “曹侍郎,苏翰林是陛下亲旨列席阁部议事,劳烦您速引他去明堂。” 兵部官员们面面相觑,兵部侍郎曹邦辅更是一脸懵。 曹邦辅已经是兵部侍郎,兵部的二把手了,但是依然没有资格参加阁部会议。 这么一个绿袍小官? 可是郭准是高拱身边的中书舍人,也不敢假传圣旨,曹邦辅还是恭敬的将苏泽领到了明堂。 一进明堂,苏泽就听到了高拱洪亮的声音。 最近下新书榜了,接下来一周要差不多裸奔了,这时候追读就很重要了。 请大家追读一下,下周末就上架了,万分感谢。 (本章完) 第76章 阁部会议! 第76章 阁部会议! 内阁首辅李春芳告假,所以主座空着。 高拱坐在主座下首第一位的位置,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本次会议纪要就交给你笔录了。” 苏泽连忙走上前,从高拱面前接过了纸笔。 大明的行政体系已经非常完善了,每次会议都要有详细的记录留档,在这种阁部会议上谁发言了,说了什么,都要记录在案,事后送给皇帝御览。 写纪要的一般都是最年轻的官员,或者官职最低的官员。 可阁部会议级别太高,商议的是国家大政,低一点的官员都不能列席,所以高拱将这差事交给他,在场众人都没有反对。 苏泽立刻接过了纸笔,然后在明堂的角落坐下,老老实实的当起了记录员。 虽然只是记录员,但是苏泽知道外面多少人想要当这个记录员都没门路! 阁部会议讨论的事情,可都是既具有情报价值的大事,能提前知道这些消息,就是所谓的信息差。 很多时候,最高决策层,比起其他高层官员,强就强在这点信息差。 而高拱的那句“子霖”,也是在向在场的阁部大臣宣布,苏泽是他罩的人。 紧接着,高拱就率先发难道: “宣大总督王崇古熟悉宣大军务,御边无过,不应迁转。” 做过决策的朋友都知道,任何政策,最重要的就是人事。 所以这种涉及到边关重大政策的会议,最先讨论的就是人事工作。 作为内阁次辅,又是吏部尚书的高拱,开口就保下了现任宣大总督王崇古。 这倒是在苏泽的意料之中。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王崇古就是俺答封贡的重要推手,高拱则是王崇古在朝中重要的助力,可以说是俺答封贡就是在两人默契下完成的。 王崇古应该是高拱一党的,保住王崇古的宣大总督位置,也是高拱要掌握这次平戎战事的主导权。 果然,在高拱发话后,兵部尚书霍冀也立刻跟上参团道: “王总督镇抚宣大以来,边情比先帝时期稍解,胡虏再没有侵入到京畿地区。这次靖边平戎,还是要以熟悉边务的干练老臣为主。” 这两人定了调子,王崇古的宣大总督职位就保住了。 而其他阁部大臣也拿不出更好的人选来,于是这件事算是通过了。 苏泽掏出了自己的【模范毛笔】,迅速写下了高拱的发言,以及其他阁部重臣的回应。 现在坊间都传说朝廷要撤换宣大总督王崇古,但是现在苏泽就提前知道了,王崇古还要继续留任,甚至要主导对蒙古的战事。 这个消息就价值千金。 这还只是阁部会议的开门小菜。 确定王崇古继续留任宣大总督,高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将平戎靖边的主导权掌控在自己一派手里。 不过高拱还只是内阁次辅,他还是没资格独吞蛋糕的。 张居正摸着自己光亮的胡须说道: “宣大总督不用撤换,但是平戎靖边也不止是宣大的事情,二月,前任蓟辽总督曹邦辅任满回朝,蓟辽总督至今空缺,也需要有一稳重大臣在蓟辽坐镇,以防胡虏绕袭辽东。” 张居正一发话,高拱也微微点头,九边防务是一个整体,北方最大的两个军事重镇要职,就是宣府大同的宣大总督,以及辽东的蓟辽总督。 张居正这个提议也算是谋国之言。 张居正说完,刑部尚书毛凯突然说道: “苏子霖的《平戎策》,有调南兵北上之策,两广总督谭纶在倭乱中表现出众,本官举荐他担任蓟辽总督。” 苏泽看了一眼毛凯,按照沈一贯的情报,这位刑部尚书应该是首辅李春芳的党羽。 可这么看,这位毛尚书和张居正一唱一和,看来是投了张居正。 也对,李春芳是徐阶举荐的,张居正也是徐阶的学生,毛凯转投张居正,等于在己方势力内换了个山头,不算是改换门庭。 而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张居正在和高拱对抗的时候,就暗中收拢了胡宗宪留下的浙江军事集团,重新启用了谭纶、俞大猷和戚继光。 这么看,谭纶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和张居正达成了某种联系。 也对,谭纶这个级别的重臣,怎么会看不到站队的机会呢?反正自己是首倡平戎的,谭纶怎么都要承自己的人情。 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都要加兵部侍郎衔的,也就是这么一刻钟的工夫,一个新任的正三品兵部侍郎就新鲜出炉了。 苏泽想到了门外,为了承袭个低品军职挤破头的人,阁部会议上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一位大军区司令,国防部次长级的高官,这才对阁部重臣的份量有了新的理解。 两个总督级的人选已经决定了,气氛就轻松了不少。 这时候兵部尚书霍冀突然说道: “这上书平戎的人就在堂中,南兵北上之策就是他提的,我们也听听他的想法,到底由谁来领兵平戎。”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角落的苏泽身上,苏泽看向霍冀,顿时明白了霍冀的想法。 刚刚在兵部门口的对话,高拱和霍冀其实都明白了苏泽的意图,是要举荐戚继光负责领兵。 这个任命霍冀也是不反对的。 高拱和霍冀刚刚决定了王崇古留任,再继续插手总兵人选,就显得太独断了。 所以霍冀就直接让苏泽发言,如果其他阁部大臣不反对,那就顺势又收下戚继光,拿下宣大总兵这个关键职位。 高拱和张居正都意识到了,在胡宗宪倒台,徐阶彻底致仕后,这些在抗倭战争中立下功劳的文臣武将,就是无主的香饽饽。 今天这场会议上谁提议重新重用他们,就能成为他们的恩主,获得他们的投效。 如果遭遇反对,那反正是苏泽的提议,不行就重新讨论就是。 一帮老狐狸! 不过苏泽自然也不介意,由自己提出这个宣大总兵的人选,这样一来,苏泽也就算得上是戚继光的半个举主了。 既然高拱让自己发言,那苏泽也不客气了,他当着阁部重臣们的面说道: “下官斗胆,请调福建总兵戚继光北上领兵平戎!” 但是在场的大臣,显然不会让高拱这一派独享好处,果不其然,苏泽话音刚落,就有人跳出来反对。 (本章完) 第77章 一锤定音 第77章 一锤定音 跳出来反对的,就是内阁四辅赵贞吉。 赵贞吉没有看发言的苏泽,而是对着高拱说道: “南兵北上,多有水土不服,刚刚阁部议定留任宣大总督王崇古,那这次平戎战事就直接交给宣大的军队就是了,何必劳民伤财调师北上?” 紧接着赵贞吉又对着主管户部的张居正说道: “户部将宣大积欠的赏钱发下去,宣大将帅定然用命。” 赵贞吉说完,高拱和张居正都沉默了。 高拱自然不必说,他提议留任王崇古,那王崇古统领的宣大军队一并留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赵贞吉又炮轰户部,指出户部拖欠边赏,才是宣大战斗力不足的原因。 看到高拱和张居正沉默,赵贞吉准备乘胜追击,苏泽突然说道: “赵阁老此言差矣。” 众人目光再次看向苏泽,苏泽说道: “谭子理(谭纶)自闽浙转战两广,戚继光由山东调防福建,皆能因地制宜整军经武。若说水土不服,何以谭公可掌蓟辽?此非南兵之弊,实为怠惰托词!” 苏泽将谭纶和戚继光捆绑,反驳赵贞吉说的南兵北上水土不服的问题,等于将自己的举荐和张居正举荐谭纶捆绑起来。 果不其然,张居正此时也点头赞同道: “正是此理。” 苏泽看向赵贞吉,接着说道: “若宣大真能靖边,何至胡虏屡屡绕开防线威胁京畿?平戎需攻守兼备之师,非守成之军可胜任!” “赵阁老当年也是去过宣大的,先帝朝仇鸾任职宣大总督时,虚报兵员、侵吞军费,以致鞑靼入寇京畿酿成庚戌之变!” “今日户部欲发积欠赏钱,焉知不会重蹈覆辙?当年仇党克扣士卒饷银,中饱私囊,致使边军饥寒交迫、士气溃散!赵阁老若只知发钱,却不管钱入谁手,岂非纵容贪腐?” 高拱皱起眉头,苏泽这句话虽然攻击的是仇鸾,实际上也对现任宣大总兵王崇古连带攻击了。 苏泽这时候又拉了王崇古,他说道: “王崇古王总督到任后,努力革除前任积弊,虽稍稳边情,然胡虏仍可长驱直入劫掠州县。此非王公无能,实乃宣大积弊未除——将领怠于整饬防务,只求'御边无过'以保乌纱,与昔日仇鸾'养寇自重'何异?” “赵阁老称'发积欠赏钱激励士气',然宣大边军空饷之弊犹存!若今日发银三十万,经总兵、参将层层盘剥,士卒所得不过一二。” “以赏钱激励,恰如抱薪救火,徒肥贪吏而无益士卒!” 张居正听到这里,自然是连连点头。 户部拖欠宣大的赏钱,其实也就是这个原因。 宣府大同年年报捷,可每年都有蒙古人杀进内陆州县,而且宣府边境走私贸易也是屡禁不止,宣府大同军队的腐败可想而知。 这笔赏钱发下去,下次请赏的金额就会更大,甚至会出现杀良冒功,或者边军故意挑起边境冲突求赏的情况。 没办法,本地卫所盘根错节,和地方豪强结合繁衍至今,早就已经不堪大用了。 苏泽看到赵贞吉无言反驳,于是又说道: “当年戚总兵在东南抗倭,军饷由浙直总督衙门直拨,经谭子理监察,分毫不敢克扣!” “今若留王总督掌宣大,再用戚继光领南兵独立成军,则可形成制衡——戚部不受宣大旧体系掣肘,其战法、军纪、财务皆由中枢直管,方能避免重演仇鸾贪腐误国之灾!” 在场懂得军务的大臣,此时都连连点头,赞同苏泽的发言。 赵贞吉被苏泽反驳,他却没有恼怒,而是语气反常温和的对苏泽问道: “苏子霖刚刚所言军制,可否再详细说一说?” 苏泽看着反常的赵贞吉,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其实这些都是有成制的,都是当年胡总督在东南抗倭用过的,苏某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苏泽当众说起胡宗宪,众人的表情微微一变。 这当然是苏泽故意的,等会议结束后,会议纪要要送给皇帝看,苏泽也是为了给胡宗宪翻案做伏笔。 不过这时候还是要先说服阁部重臣推行新制。 苏泽继续说道: “南兵军饷由户部直拨至戚部军中,经兵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共监。每卒月饷造册画押,钱帛当面点验,斩将夺旗之赏即日兑现。” “当年在东南抗倭的时候,戚继光就发现,士兵为了争夺斩首之功,反而会争功而延误战机,甚至因为争功反过来被敌军击败。所以不计斩功,而是以旗为单位评定战果,功劳要由王总督核准上报,赏银也要发到士卒手里。” “设平戎专账于户部,每笔开支登载《乐府新报》昭示天下,对陷阵斩敌的军士也登报表彰,伤残阵亡者的抚恤恩免,也都要在刊告。” 张居正又问道: “此法可以推广到九边吗?” 苏泽摇头说道: “九边积弊已深,推行此法阻力太大,而且朝廷也养不起。” 在场的阁部重臣也随之叹息。 九边军制的弊端,在场的重臣都知道。但是九边铁板一块,就算是换几个总督,结果也都是一样。 遇到王崇古这种人品好点的,在九边还能维持局势,要是遇到仇鸾这种贵物,朝廷是又钱又挨打。 高拱站出来,一锤定音的说道: “子霖,你将刚刚所说的,都记在纪要上,等陛下御览后再行定夺。” 众大臣纷纷点头,就是刚才反对的赵贞吉也沉默,苏泽就知道自己举荐戚继光的事情成了。 几个重要的人事任命讨论完毕,接下来就是具体的执行层面了。 不得不说,隆庆朝的阁部重臣质量真的高。 兵部尚书霍冀十分的专业,调兵沿途囤驻的卫所,拨付钱粮方案,他都提出了相当详尽可行的计划。 张居正又补充了几个军粮运输筹措的方案,节省了一些开支。 赵贞吉也提了几个监督方案,以防士兵在沿途扰民。 苏泽也见到了大明如何决策调兵的过程,算是积攒了相当重要的工作经验。 这场阁部会议总算是结束了,苏泽又将会议纪要交给在场诸大臣过目,众人都用印画押,再由内阁送到宫中交给隆庆皇帝御览。 阁部会议散去,苏泽看向高拱和张居正,想到自己那个刷阁老声望的任务,准备找机会和高张二人亲近下,趁热打铁狠刷一下二人的声望。 可没想到,苏泽却被意料之外的人叫住了。 为了上架存稿了,等上架给大家爆更 (本章完) 第78章 公私 第78章 公私 “雷尚书?” 叫住苏泽的,正是工部尚书雷礼。 雷礼身材矮小,如果不是一身朱红色的官袍,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老头。 但是身为执掌工部的一部之长,没人会等闲看待雷礼,苏泽恭敬行礼。 雷礼用一口浓重的江西口音说道: “子霖在《乐府新报》上刊登的那个实验,老夫命人在工部做了,木球铁球确实同时落地,老夫思考了良久,均不得法,何解?” 包括赵贞吉在内,几个步伐慢的阁部重臣也竖起耳朵,想要听苏泽怎么解释。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在《乐府新报》上刊登的实验,这么快就有人去验证了,而且还是雷礼这位工部尚书。 咱们大明工部的工作不饱和啊! 但这也正是苏泽在《乐府新报》上连续刊登这些科学实验的目的。 他说道: “回雷尚书的话,《墨经》有云,‘力,行之所以奋也’。木球铁球下坠,皆因有力而驱之。” 雷礼连连点头,他是营造过三大殿的工部尚书,本身也精通于营造之术,对于力是太了解了! 苏泽指着地面说道: “而人能脚踏实地,盖因大地有力吸之,万物皆受重力牵引,如同稚子扑向娘怀,木球铁球盖因此力而坠也。” 听到这里,赵贞吉也跟着点头,显然苏泽这一套重力说,和他信奉的泰州王学思辨有些类似了。 苏泽接着说道: “万物皆有重力,但是物重则力沉。” 雷礼也点头,这个道理也很容易理解。 苏泽又说道: “铁球力沉,但铁球质重。木球力轻,但是木球质轻,力均则速同也。” 雷礼捻须的手忽然顿住,他想起工部营造时运料车马常因载重不同而速度各异。 苏泽这个例子,等于是铁球重但是重力大,木球轻但是重力小,所以两者的加速相当,最后就能同时落地。 他浑浊的眸子蓦然清亮:“子霖是说,无论铁木轻重,所承之力与自身质料相称,故坠落之速竟能一致?“ 果然是有过丰富工程实践经验的工程大佬,苏泽一点就透。 就在这个时候,赵贞吉又问道: “那日老夫在家中习字,纸笔同时打翻跌落,按照你的说法,应该是同时坠地,为何是笔先落地呢?” 苏泽看向赵贞吉,原来赵阁老你也偷偷在家做了实验啊! 苏泽立刻说道: “因为风阻。” “风阻?” “天地有气而生,万物置于气中,如在水中,自有托举之力。” “铁球木球质重,则风阻甚微而无碍,但对于纸而言,风阻就如同舟行水中,故要比笔更缓落地。” 苏泽一呼袖子,就看到官袍的袖子随着空阻而动,赵贞吉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在场的大佬们满意的点头,虽然苏泽只是从概念上做了解释,但是其中包含的道理还是很有意思的。 对于雷礼来说,重力之说也让他很有兴趣,后世土木工程最重要的就是受力分析,显然他也从苏泽这里得到了灵感。 但是让苏泽失望的是,高拱张居正似乎对苏泽这一套学问并不感兴趣,他们在阁部会议散会后匆忙离去了。 苏泽稍稍有些遗憾,又少了一次在阁老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 苏泽虽然拥有出入高拱家的权限,但是苏泽却不想和舔狗一样日日上门。 这一方面是,苏泽在前世就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本能的对这种走关系有些抵触。 另一方面是,大明朝其实对这种阴结党羽的事情,其实还是很忌讳的。 普通官员可以无底线的投靠阁老,但是苏泽是翰林官,是被视作未来宰辅的人,如果无底线的靠拢高拱,会被群臣所轻视,甚至高拱也会看不起他。 在公事上迎合高拱,可以说是“公党”,是因为政见和高拱相合所以才一起。 但没事上门献殷情,那就是私党了,一旦高拱倒台,那就是清算的对象。 既然这次刷不到好感,苏泽也着急不得,反正这两位只要你好好做事,他们总会赏识你的。 —— 阁部会议结束后,吏部和兵部迅速拟定了推举的官员名单。 谭纶调任蓟辽总督,加兵部侍郎,这样级别的大臣经过吏部推举后,又通过了内阁廷推,送到了隆庆皇帝面前。 隆庆皇帝朱笔一挥,就标志了差点被清算的胡宗宪旧部谭纶,重新得到了朝廷重用。 两广总督虽然也是总督,明代总督职衔,素来都是以九边为重的。 而且加兵部侍郎衔,就是很明显的升迁信号,如果谭纶在蓟辽总督任上做得好,那就是有机会问鼎兵部尚书这个位置的。 戚继光这个宣大总兵的任命就要简单多了,兵部武选司推举,经过内阁票拟送到皇帝御案上,司礼监用印就算是完成了任命,正式调遣福建总兵戚继光北上。 —— “姐姐!姐夫!” 京师城外的漕运码头上,一个年轻人正对着申时行招手。 申时行身穿便装,携着妻子吴氏,带着一帮家丁站在码头岸上。 漕船上的老船夫一把将绳子抛到了岸上,岸边的纤夫则拉着船绳将这艘漕船拉到了岸边,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读书人跳上了岸。 这个年轻人,正是申时行的小舅子,太仓吴氏的公子吴佑宁。 申时行的妻子吴氏一向疼爱这个幼弟,见到他经历风霜的样子,有些心疼弟弟的说道: “都怪你姐夫,非要让你在京师科考,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申时行一脸苦笑,苏州府的乡试是个什么地狱难度,他这个状元自然是知道的。 自家小舅子是什么水平,想要在地狱难度的苏州府乡试中个举人都难。 要不是自己疏通关系,吴佑宁哪有机会入监国子监,参加顺天府的乡试。 不过吴佑宁还是明白事理的,他连忙对姐姐说道: “这次可是姐夫帮了大忙,弟弟才能入京备考,多谢姐夫了!” 吴佑宁恭恭敬敬行礼,自己出门前爹千叮万嘱,自己这位姐丈前途远大,日后吴家的前途大概是靠着他了,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申时行倒是对这个小舅子甚是满意,吴县吴氏虽然不是巨富,但也是苏州府内有名的豪绅,出身这样的家族不染上恶习,还能用心备考科举,这说明吴家的家风还是正的。 这时候,一个明眸皓齿的书童也从船上跳下来,申时行和吴氏见到这个书童,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本章完) 第79章 灵活的祖训 第79章 灵活的祖训 吴佑宁苦着脸低声说道: “大姐,二姐非要跟着来,我也没办法啊!” 吴氏气呼呼的说道: “爹没拦着?” 吴佑宁苦笑说道: “爹能拦得住?” 原来这个书童,正是吴氏的妹妹,吴佑宁的二姐,也就是吴县吴氏的二小姐吴素卿。 吴氏看着妹妹,立刻对着身边的使唤婆子说道: “速速将她押上马车!” “大姐!” 吴素卿还没来得及狡辩,就被吴氏手下的粗使婆子押上了马车,吴氏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说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家里好好读书备考!” 吴佑宁大呼冤枉,又看了一眼姐夫申时行,知道这时候向姐姐解释是没用的,他只能对申时行说道: “姐夫,前几次京师送回家里的绵种都不行,二姐说要来京师亲自挑选绵种,爹都拦不住,小弟也没办法啊!” 申时行知道妻子正在气头上,只能给小舅子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接着他又头疼起来,本来想要给这个小姨子说媒,让她嫁给苏泽,没想到她自己跑到了京师来了。 想到这个受心学影响,无法无天的小姨子,申时行又觉得还是别祸害好友了。 —— 东宫。 少詹事殷士儋坐在詹事府中,看着讲官们送上来的汇报,心中还是很满意的。 讲官黄骥站在殷士儋对面,小心的说道: “这几日太子读书勤勉,《皇明祖训》的前几章都会背了。” 黄骥小心的看着殷士儋,他是老翰林熬进了詹事府,进了詹事府就死死抱住了殷士儋的大腿。 少詹事负责编排太子的课表,对于黄骥这类的讲官有很大的权力。 黄骥也知道太子不喜欢听他讲课,但是有了殷士儋的撑腰,每周黄骥都能见上一两次太子,日后自己也就是潜邸旧臣了。 殷士儋满意的点头,大明太子的教育体系已经很完备了。 十岁前学《皇明祖训》,经学只要开蒙就行。 十岁以后则学习经学,典章制度《大明会典》和刑律《大明律》也会加入到课程中。 凡是能完整经历皇室教育的皇帝,执政能力都不会太离谱,如果今上隆庆皇帝,小时候就被徐阶高拱张居正带着读书,儒学水平也是不低的。 朱翊钧一改之前摆烂的性子,开始主动学习《皇明祖训》,这都让殷士儋觉得是自己孜孜不倦的教导之功。 黄骥也面带喜色。 黄骥刚听说苏泽破例参加了阁部会议,苏泽比自己还要晚进翰林院,但是已经能和阁部重臣搭上话了,黄骥更是嫉妒的不行。 但上次苏泽讲学过后,皇太子没有再嚷嚷着请他来讲学,这让黄骥稍稍放心。 黄骥暗暗下定决心,自己要好好给太子讲学,将自己这个潜邸旧臣的位置坐稳! 黄骥隐约有一个大不敬的想法,苏泽如此忽视讲学,一旦太子继位,那就轮到自己风光了! 就如同现在的高阁老张阁老一样,他们不也是今上裕王府潜邸旧臣出身? 莫欺中年穷! 黄骥心中稍稍平衡了一些,且让那苏泽再嚣张些日子,等到自己掌权后,一定将黜出京师! 就在这个时候,朱翊钧身边的贴身太监张宏走进了詹事府。 殷士儋不喜欢张宏,黄骥自然也投其所好,对张宏颇为轻视。 张宏见到黄骥在场,也对他恭敬行礼,但见到黄骥只是淡淡回礼,张宏心中也是不喜。 詹事府这些讲官中,除了申时行少数几个讲官对张宏还算客气,黄骥这种干脆连基本的礼数都做不到。 张宏又想到苏泽对自己的热切态度,人家苏翰林是宰执们都欣赏的大才,不比你们这些讲官有能力? 苏翰林都不歧视杂家,你们凭什么? 张宏心中厌恶黄骥这些人,不过他还是忍住,对着殷士儋说道: “少詹事,太子请您过去。” 殷士儋跟着张宏来到了东宫,只见身穿太子蟒袍的朱翊钧坐在正座,左右宫人站在两排,竟然搞出了一副太子的仪仗来。 只是朱翊钧的年龄,加上这些宫人稀稀拉拉的队伍,反而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殷士儋恭敬的参拜行礼,大明太子朱翊钧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殷师傅,孤前几日读《宝训》,我明太子讲学有日讲,有经筵,为何孤只见日讲不见经筵啊?” 原来是这个事情。 殷士儋这个少詹事承担着太子教学任务,太子向他询问问题,殷士儋自然是十分的欣慰。 殷士儋说道: “正如殿下所言,太子讲学分为日讲和经筵,日讲是日常讲学,由讲学官主讲,讲授的都是祖训和经义。” “而经筵所讲的都是义理和国家大政得失,如今殿下还在打基础的时候,先以日讲为主,等日后再开经筵。” 正如朱翊钧所问的那样,日讲和经筵还是有区别的。 用后世的话说,日讲就是日常小课,经筵就是专题公开课。 日讲重在传授知识.而经筵重在规谏和义理。 皇太子年幼,殷士儋不开经筵也是正常的。 但是朱翊钧小脸一皱说道: “这怎么行!孤读《皇明祖训》,太祖教导子孙日讲经筵不歇,怎么能只开日讲不开经筵呢?” 殷士儋听到朱翊钧如此好学,自然是十分的欣慰,他立刻说道: “那臣择日就开经筵。” 朱翊钧说道: “太祖有规,五日一经,以后五天就开一次经筵吧。” 殷士儋躬身说道: “臣遵命。” 看到殷士儋这么老实,朱翊钧又说道: “既然开经筵,那东宫所有讲官都要列席,任何人不得缺席!” 殷士儋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朱翊钧说的也是东宫的规定,他点头说道: “臣遵命。” 等到殷士儋离开,朱翊钧连忙散去身边的宫女太监,对着张宏说道: “大伴!孤的表现如何?” 张宏连忙跪下来说道:“仆臣见殿下,犹见世宗在朝之威仪!” 朱翊钧叉腰大笑说道: “殷师傅上当了!等开了经筵,苏师傅就一定要来,到时候孤就让他讲学!” 张宏连忙拍马屁道: “殿下妙策!” (本章完) 第80章 暗流再起(加更) 第80章 暗流再起(加更) 苏泽并不知道,朱翊钧用开经筵的办法,逼着殷士儋让自己参加讲学。 他更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麻烦,正在有心的操纵下,悄然向朝堂袭来。 京师,登月楼上,今天是隆庆二年进士的聚会。 同年聚会,是大明官场的常例,而只有刚中进士的这一年聚会最为频繁。 原因也很简单,中进士的第一年,新进士们往往都在京师观政,等到观政结束授官,那进士们就天各一方,很难再聚会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都喜欢聚会的,比如今科三甲罗万化、黄凤翔和赵志皋,这三人都不爱参加聚会。 再比如当今风头正劲的苏泽,也不愿意参加这种聚会。 沈一贯最喜欢交际,他如约而至来到登月楼,先对着众同年一个罗圈揖,连忙告罪来晚了。 新科进士朱赓立刻站起来,拉着沈一贯入席,他和沈一贯年纪相仿,他又是浙江绍兴人,和沈一贯是同籍,也和沈一贯一样是庶吉士。 同年同籍同馆,这是相当亲近的关系了,两人自然也成为好友。 朱赓是个老实人,授庶吉士后就老老实实在翰林院学习,也没赶上詹事府选拔,在同年中一向低调。 相比之下,沈一贯跟着苏泽办了不少事情,在同年中就风光多了,如今翰林院都在传说沈一贯要提前完成馆选,提前转正。 同年之中,除了三甲外,目前就苏泽一个人提前转正,在场的同年看向沈一贯,眼神中都透出羡慕的光芒。 不过科举已经过去快半年了,新科进士早已经形成了各自的圈子,这时候再去巴结苏泽,又显得太过于下作,这也是这些新科进士们不屑为之的。 当然,在场的同年中,也有对苏泽不满的。 比如这个时候,坐在主座上发言的沈思孝,就侃侃而谈道: “吾这些日子在都察院观政,方知我大明清流之重!” 沈一贯皱眉看向沈思孝,沈思孝要比沈一贯年轻,今年才二十六岁,只比苏泽大一岁。能在这个年纪高中进士,绝对是少年得志了。 只可惜沈思孝的科举名次不高,所以没能选上庶吉士,只能在都察院观政。 沈思孝是浙江嘉兴人,和沈一贯朱赓也都是同年兼同乡,按理说关系应该不错。 但是自从沈思孝在都察院观政后,就变成了一个“清流吹”。 沈思孝动不动就说言官的重要性,也和清流言官一样染上了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毛病,经常私下攻击朝中大员,抨击朝廷的政策,这也让沈一贯疏远了他。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沈思孝和言官站在同一战线上,经常攻击苏泽,这让沈一贯对他不喜。 但是同年聚会,沈一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听着沈思孝又在吹捧言官了。 又喝下一轮酒,沈思孝突然低头说道: “詹大人可惜了,这等为国为民的纯臣,却被打压外放,高阁老焉知严嵩下场!?” 这句话就有些重了,在场的同年们纷纷提醒沈思孝慎言。 高拱执掌吏部,再不久大家就要结束观政,去吏部候阙了。 虽然进士都能授官,但是高阁老给你上个眼药,发配到云南贵州当官,那区区新科进士也是无力反抗的。 沈思孝的好友张位立刻说道: “继山(沈思孝字),你今日酒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沈思孝却不领情的说道: “昨日詹御史贬谪离京,六科十三道只有寥寥数人相送!我大明科臣都被宰辅打断脊梁了吗?” “当年严嵩在朝,沈公被奸党所害,六科十三道可是在京外置办灵堂,为沈公守灵的!” 说完,沈思孝看向沈一贯。 沈思孝说的沈公,是嘉靖年被严嵩害死的沈炼。 沈炼和沈一贯的叔父沈明臣、徐渭、诸大绶并称越中十子,是沈一贯叔父的好友。 沈思孝将詹仰庇比作沈炼,将高拱比作严嵩,周围的新科进士们都沉默了。 有一个同年问道: “继山兄,你也去送詹御史了吗?” 沈思孝昂着头说道: “这是当然!就算是内阁辅臣权势滔天,我大明自有正道!” 接着沈思孝又阴阳怪气的说道: “可叹有些同年,甘为权奸爪牙,岂不是赵文华病蛊之祸!” 沈思孝说的自然是苏泽,而赵文华是严嵩的亲信,他因为给嘉靖皇帝修城门不利被革职,后来就染了怪病腹裂肝肠出暴毙。 沈思孝这么说,就有诅咒苏泽的意思了,沈一贯作势要拍案而起,被身边的朱赓拉住。 但是话说到这个地步,酒宴是没办法继续了,新科进士们各自回家。 但是沈思孝借着酒劲儿,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监察御史雒遵的家中。 沈思孝虽然只是一个都察院观政的进士,但是他名望大能量也不小,所以雒遵还是开门迎客,将他迎接了进去。 沈思孝看向雒遵,他知道这位雒御史也很反对高拱,也参加了送别詹仰庇的活动。 而且雒遵非常反对苏泽正在推动的边关政策,也是主张迁界禁边的倡导者之一。 雒遵也跟着詹仰庇吃了处分,被罚俸了三个月,沈思孝此时的酒已经醒了,他对着雒遵说道: “雒御史,我有一策可以让朝廷停罢平戎策!” 雒遵看向沈思孝,其实对方的行为很冒昧,自己明明和他交往不多,喝了酒入夜上门,雒遵如果不是看在沈思孝的名声上,早就将他驱赶出去了。 现在又听到沈思孝口出狂言,雒遵更是有些不喜。 沈思孝见到雒遵沉默,反而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计划全部说了出来。 雒遵越听眼睛越亮,到了最后他对着沈思孝拜道: “沈先生!若是此策能搬倒权奸高拱,你可是大功一件啊!” 听到雒遵称呼自己为“先生”,沈思孝就知道自己的计策已经说服了雒遵。 其实这个计划也不是沈思孝临时起意,而是筹谋已久的。 他的观政就要结束了,如果能在观政前搬倒一名宰辅大臣,那自己就能超越苏泽,成为新科进士中第一人,说不定就能留任都察院,一步登天成为御史。 要不然按照新科进士末流的升迁路径,他要外任县令还要考核优秀,才有机会调回朝中担任御史。 更重要的是,一旦高拱倒台,那攀附高拱的苏泽也会受牵连。 沈思孝早就将苏泽视作同年的竞争对手,这一次就让高拱苏泽成为他这把初鸣利刃的祭品吧! 同馆,选庶吉士叫做馆选,所以同一年的庶吉士就叫做同馆。 这段剧情是过渡的,所以加更一下,等上架再求票吧。 (本章完) 第81章 清田 第81章 清田 大同。 “大柱!” 赵大柱骑着马,身后跟着十几个同乡的弟兄返回村子。 守村的乡亲见赵大柱回来了,连忙招呼乡民拉开坞堡的大门,赵大柱带着弟兄们驰入坞堡中。 赵大柱所在的村子距离边关很近,以前常被俺答部入侵,这些年赵大柱领着乡人在草原上买马,又靠着贩马的银钱将乡勇武装起来,领着乡民加固了坞堡,这才有了几年安生日子。 一名老者从屋子里走出来,赵大柱连忙下马说道: “二叔,您不是病着吗?且将养着吧。” 老者拄着拐杖说道: “没事没事,大柱你先回家,你娘在家里等着你呢。” 赵大柱是父亲早亡,是母亲将他拉扯大的,听到二叔说起母亲,将物资账本交给二叔,连忙向着家里走去。 见到儿子,赵大娘内心激动,去草原上贩马是违禁的买卖,马匪、俺答部的骑兵、巡边的边军,稍有差池就会全军覆没,甚至会连累整个村子。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谁会做这种脑袋搁裤腰带的买卖。 母子两人简单叙旧了一下,赵大娘这才说道:“前几日赵百户遣人来,说是朝廷要清军,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清军,是明代一项重要的巡视制度。 太祖朱元璋设计的卫所制度,当年朱元璋曾得意的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而卫所的两项关键制度,即父死子继和军屯制度。 父死子继,就是卫所正卒在老病或者去世后,由其儿子或者近支代替父亲从军,从而保证军队的人数。 当然,很多时候军户后代是不愿意从军的,所以有了“清军”。 所谓“清军”,即由清军御史及清军官定期清理军籍户口,检查落实跟补、勾补事项。 赵大柱的父亲是军籍,他父亲战死后,按理说他应该勾补从军。 不过大同这边的情况又有了变化。 卫所制度的另一项支柱,也就是屯田制度,即由军户在和平时期进行军屯,自己生产粮食满足军队需要。 在明初的时候,这项制度自然执行的不错。 可到了隆庆时期,军队卫所的土地早就已经被豪强侵占,仅剩下的土地根本养不起这么多卫所兵。 制度都是死的,人还是要活的。 朱元璋设计的卫所制度,逐渐变了样子。 首先是赵大柱这样的世袭卫所兵开始自谋出路,跟着卫所吃不上饭,那就只能自己单干。 无论是给人当佃户种田,又或者和赵大柱这样走私,反正活人总不能饿死。 而卫所的百户千户也对此睁一只闭一只眼,甚至默许这些卫所兵脱籍。 反正朝廷如果拨下赏钱或者军饷,这些卫所兵不领,就能进入到百户千户的口袋中。 一旦遇到朝廷“清军”,就像这样将士兵再招回军营就是了,再不济从城里抓几个乞丐不良人,让他们冒充军籍给清军御史点个名就行。 赵大柱的父亲死后,他也参加过两次清军。 但是他母亲忧心忡忡的说道: “娘听说这次清军和往年不一样,总之你小心担待着点,别给百户惹麻烦。” “俺懂。” 接着赵氏又担忧的说道: “前些日子大同刚刚解围,这段日子还是别出塞了?” 赵大柱知道母亲关心自己的安危,但是整个村子上百号人口,光靠着村里这点荒田早晚要饿死,都指望着自己领着出塞糊口。 但赵大柱是孝子,还是安慰母亲说道: “这次儿子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就在家歇上阵日子。” 赵氏脸上这才露出笑容道: “娘已经攒了点钱,等这些事了,找人给你好好说房婆娘,日后我们赵家好好过日子。” 赵大柱心中苦涩,自己这个军户身份,谁家女儿愿意嫁过来? 同村的军户之女,都想着办法外嫁脱离军籍。 —— 大同参将府内,灰暗的烛光下,参将郑年眯着眼睛,看着手下的千户百户们。 这是一次秘密聚会,大同参将郑年看了一圈下属,开口说道: “这次朝廷调南兵北上,怕是别有深意。” 在场的军头们纷纷议论起来,郑年看到气氛烘托到了,又开口说道: “朝中奸臣早就对我们大同军镇不满了,等南兵一到,朝廷就要派人清田清军。” 听到清田清军,在场的军头们再次喧哗起来。 清军还算是好办,抓点人头充数,大不了再贿赂一下清军的官员。 清田就不好办了。 卫所的屯田,从国朝立国到现在,早已经被侵占的差不多了。 在场的军头们家中的田地,大部分也都是侵占的卫所屯田。 再加上变卖掉的,其中产权混乱,不仅仅是卫所军户,当地豪族,地方官府,甚至大同的代王府都牵涉其中。 可清田查来查去,最终还是落实在卫所头上。 朝廷不问这些土地是怎么流转的,单问你卫所的屯田为什么不在册了,谁都担待不起。 果然,一提到清田,在场的军头就坐不住了。 有人喊道: “朝廷拖欠我们的赏钱不发,又调南兵北上,是摆明了不信任俺们!” “俺家为大明戍边七代,朝廷就这么对俺们!还不如反了他娘的!” 郑年拍了一下桌子,训斥了几个胡言乱语的军头,这才放众人返回各自的卫所。 “赵百户,你留一下。” 等众人散去,参将郑年说道: “京师那边有人递话过来,这次清军清田,再用往年的办法,是混不过去了。” 赵成是郑年的亲信,瞬间明白了上司的意思,他说道: “参将,小的麾下有一个叫赵大柱的军户,往年都靠着往来草原贩马维持生计,在卫所中颇有声望。” “属下准备找个由头,将这个赵大柱扣了,再让人鼓动下,就能闹起兵变来。” 赵成果然是贴己人,郑年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他又问道: “事情不会闹大到不可收拾吧?” 赵成拍胸脯说道:“都是些庄稼汉,闹不大的,参将只要夸大点向朝堂上报就行了。” 郑年点头,利用手下兵变要挟朝廷,这也是边关军将常用的手段了。 只要朝廷屈服,补足了大同积欠的赏钱,郑年再带兵安抚。 郑年说道: “上头的大人们已经承诺了,只要大同闹起来,他们就会上书请罢南兵,等诛了首恶赵大柱,本将记得你的功劳!” (本章完) 第82章 代王 第82章 代王 赵百户恭敬的点头,但是他又担忧的说道:“参将,听说这次南兵北上乃是阁部议定的,怕是不像以前那么容易糊弄?” 大同距离京师并不远,赵百户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郑参将说道: “京师的那些大人们自有筹划,能不能阻挡南兵北上,也不是靠你我就能成事的。” 听说京师那些大人们还有后手,赵百户也明智的不再多说。 —— 大同,代王府。 代王一脉承袭六代,现任朱廷埼四十多岁,养尊处优的他看起来十分的年轻,他正在听着京师回来的管事汇报。 “朝廷真的要派御史清查大同边屯田亩?” 朱廷埼手中握着玉珠,询问自己的亲信。 管事躬身说道:“王爷,朝廷已经命戚继光领南兵北上了,这就是要清查边田了!” 朱廷埼心中烦躁,代王一脉受封于大同,第一任代王朱桂是朱元璋第十三子。 这代王一脉,从第一任代王朱桂开始就是歪的。 朱桂在建文帝时期就因罪被革去王爵,后来朱棣靖难后恢复了这个弟弟的王爵,但是朱桂依然在封地为非作歹。 朱棣多次写信训斥这个弟弟,还革去他的护卫惩戒。 首任代王的谥号是“简”,“政略疏阔,失于简慢”为简,得了这么一个谥号,可见代王一脉的传承。 从首任代王开始,就不断侵吞大同边境卫所的屯田,到了现任代王,其名下的过半土地,都是侵占的军所屯田。 除了侵占卫所屯田,代王一脉还热衷于和草原走私。 打着王府旗号的商队,往来于草原和京师之间,所以受封于山西这块贫瘠土地的代王,却比一些受封于湖广的王爵还富贵。 代王府盘踞大同六代,和地方卫所也是同气连枝。 朝廷如果真的调集南兵北上,自然会影响代王的利益。 朱廷埼向管事问道: “京师的那些夫子们怎么说?” 虽然嘴里说着“夫子”,但是朱廷埼却对京师那帮文官没什么好感。 但他是大明藩王,按例是没办法影响朝廷的大政的,所以还需要和这些“夫子们”联合才行。 其实明代藩王对政局的影响力是很大的。 很多藩王都会在官员刚入仕的时候,资助乡籍的官员,遇到对方生日或者家中喜事都会送上贺钱。 再比如这些官员虽然在各地为官,但是他们的家人还留在原籍,作为本地宗王也能提供不少帮助。 这名管事,就是朱廷埼派往京师的“驻京办主任”。 管事立刻说道: “王爷,夫子们请您在适当的时候上书,请求迁藩。” 朱廷埼的脸色一变,他看向管事问道: “真的要这么做?” 迁藩,就是请求朝廷重新安排封地。 这在大明是有先例的,最有名的就是辽王藩,原本是北方的藩王,在成祖靖难后被封到了荆州。 请求迁藩,这算是鱼死网破了,朱廷埼也有些迟疑道: “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了吗?” 管事连忙跪下说道: “王爷!朝廷磨刀霍霍,早就对宣大边镇和我山西宗王不满了!这次调集南兵北上,戍边是假,要对我等动手才是真的!” “到了这个境地,唯有殊死一搏,方有活路啊!” 朱廷埼沉默了一下,想到了自己犯下的那些荒唐事情。 作为宗王,朱廷埼在本地做的祸事实在是太多了,根本就经不住查。 朱廷埼还有些犹豫,管事又说道: “王爷,您忘了饶阳王了吗?” 管事说到了饶阳王,朱廷埼身体一震。 当年朱廷埼刚刚继承王爵的时候,饶阳王朱充跼欺辱代王府,经常和朱廷埼冲突。 朱充跼气焰嚣张,还以“边事不靖”为名,上书嘉靖皇帝,皇帝罢黜了偏向代王一脉的御史和总兵。 朱廷埼费了不少银钱,最后巴结上了当权的严嵩,将饶阳王朱充跼扳倒。 最终饶阳王朱充跼被判处禁锢凤阳高墙。 皇室如何对待藩王的,朱廷埼心中很清楚,凤阳府内那座高墙环绕的皇城,就是专门用来圈禁宗人的超级监狱。 朱廷埼可不想要和自己的敌人朱充跼,一起在凤阳高墙内相见。 下定了决心,朱廷埼说道: “等到时机成熟,本王就上疏!” —— 京师的风向变化很快。 就在前几天,六科十三道还在反对苏泽的《平戎策》,这些日子科道言官开始支持朝廷。 监察御史雒遵上书朝堂,请求在宣府大同二镇清军清田。 接着又有御史上书,要求彻查宣府大同冒功讨赏的一起旧案。 京师的风向转变太快,反而引起了高拱和张居正的不安。 高拱在雒遵的奏疏上票拟意见,反对在这个敏感时期清军清田。 但是显然隆庆皇帝不是这么想的,作为皇帝,对于九边积弊他自然是清楚的。 九边每年消耗这么多的边饷,但是边镇依然糜烂,好几次被蒙古人打到内地州县。 辽东也不安宁,蓟辽每年都闹出乱子。 无论是苏泽的《平戎策》,还是阁部会议中大臣的发言,也都提及了宣大卫所不堪用的事实。 虽然高拱和张居正都票拟反对,但是隆庆皇帝还是同意了雒遵的上疏,准备派遣巡边御史前往宣大,好好整顿一下边务。 九月十二日,皇帝下旨都察院,院推巡边御史前往宣府大同。 但《平戎策》已经成了阁部共议的国策,已经是阁老们主导的事情了。 虽然察觉言官风向转变有些异常,但苏泽被阁老们使唤着奔走六部各衙门推进《平戎策》,无暇顾及外朝风向的转变。 而今天好不容易得空,苏泽又一大早就换上了官袍,前往东宫参加皇太子的经筵。 踏进东宫,苏泽就见到了自己的同乡好友申时行。 “汝默兄。” 申时行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我妻弟前几日进京,带了家乡的虾酱,你嫂子约你下次休沐来家里吃饭。” 虾酱,就是用河虾的虾籽、虾黄炒成的酱,也是苏州本地的味道。 后世闻名苏州的三虾面,大概就是脱胎于虾酱。 听说家乡的虾酱,苏泽也犯了馋虫,连忙说道: “那旬中休沐,苏某就登门叨扰了。” 这时候皇太子身边的亲近太监张宏走到门前道: “太子宣诸位师傅进宫经筵!” 本月28号上架 (本章完) 第83章 亲亲尊尊 第83章 亲亲尊尊 黄骥走在讲官的最前面,他瞥了一眼队伍末席的苏泽和申时行。 这是皇太子开讲后第一次的经筵,少詹事殷士儋让自己提前准备了讲稿。 日讲和经筵是不同的。 日讲只是日常的讲学,经筵则是所有的讲官都列席,是相当隆重的活动。 能在经筵上作为主讲,这也说明少詹事殷士儋器重自己。 而且这次经筵苏泽也在场,正好可以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等到苏泽看到自己给皇太子讲学时候的样子,就会明白什么叫做潜邸旧臣! 等日后皇太子登基,自己这个“帝师”必然要入阁的! 别看苏泽现在风光,等自己成了阁老,找个理由将他贬官出京好了。 黄骥想着自己担任阁老后的风光,竟然忍不住都要轻哼出来。 如果不是殷士儋咳嗽了一声,黄骥还在幻想,他连忙做出严肃的样子,背了背自己准备好的讲稿。 一众讲官走进东宫正殿,经筵在正殿举行,比起在书房进行的日常讲学更隆重,东宫的太监署吏也都站在殿内,颇有些上朝的气象。 坐在龙床上的朱翊钧,见到苏泽进殿后眼睛就一亮。 等众讲官在殷士儋的带领下对太子行礼,朱翊钧也站起来回半个师礼,朱翊钧说道: “给诸位师傅赐座!” 一帮太监们拿着圆凳走进殿内,众人辞让后还是坐下。 殷士儋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说道: “今日讲学的题目是‘亲亲尊尊’。” 听到这个题目,申时行和苏泽都对视了一眼,显然这是殷士儋早就已经拟好的题目,而出这个题目,显然是不准备让苏泽和申时行这种没有提前拿到题目的讲官发言了。 “亲亲尊尊”,这是儒家最基本的义理之一,这属于写上论文几天几夜都说不明白的命题。 能给皇太子讲学的,都是科举的成功者,可就算是这样面对这样的题目,也都要慎重思考上几天,查阅大量的儒学典籍才能开讲。 平日里和殷士儋相熟的几个讲官,此时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显然他们早已经拿到了题目,准备好了讲学的教案。 申时行这样的好脾气,脸上都略有愠色。 你少詹事殷士儋要捧自己人,何必拉着自己来秀? 申时行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泽,只见苏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申时行暗道苏泽好涵养,这样都不动怒。 但实际上申时行并不知道,苏泽是压根就不在乎给太子讲学。 本来就是被拉着过来走形式走个过场的,如果不是经筵过后有奖赏,苏泽才懒得过来。 但是想到经筵后的赏钱,囊中羞涩的苏泽还是来了。 只是混个半天,东宫就会赐食赏钱,明代皇室对于太子教育还是很舍得钱的,就当自己兼职做个家教好了。 至于什么“亲亲尊尊”,就算是殷士儋提前告诉他,苏泽本来就对这些虚空的儒学辩经不感兴趣,,他也不会为这个题目准备什么劳什子的讲学教案。 但是苏泽不重视,其他讲官重视。 果不其然,就在殷士儋提出题目后不一会儿,黄骥就跃跃欲试要上前开讲。 可龙床上的朱翊钧却突然说道: “苏师傅,这个题目你怎么看?”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泽头上。 我怎么看? 苏泽在众人目光下站起来,他稽首说道: “殿下,臣科举不治《礼记》,对亲亲尊尊精研不深。” 科举考试的范围是四书五经,但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是必修课,《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五经是选修课,科举的读书人只要选修一门就行了。 亲亲尊尊是《礼记》和《春秋》上的内容,苏泽科举治的是《易经》,他这么回答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显然朱翊钧不准备放过他,而是继续说道: “苏师傅,父皇都称赞你的才学,为何经筵不肯多言?” 小胖钧都这么说了,苏泽也只好说道: “既然如此,那臣就畅所欲言了。” 龙床上的朱翊钧坐直了身体,双目放光的说道: “请苏师傅见教!” 在一旁的黄骥,此时牙已经快要咬碎了。 明明是殷詹事给自己的露脸机会,却被太子点了苏泽先讲! 太子让你苏泽讲,你苏泽竟然推三阻四! 黄骥更恨苏泽,心中又盘算着,先听听苏泽讲的什么,然后再从他的讲稿中找到破绽,好好的将苏泽一军!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就开口说道: “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黄骥皱着眉,起手一个孟子,还算切题。 “《礼记》云'亲亲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乃言亲疏有别,而《春秋》载郑伯克段于鄢,正昭示尊尊之义不可违。” 亲亲,就是儒家构建的亲疏体系。 所谓“以三为五”就是自己上亲父,下亲子,然后以父亲祖,以子亲孙。“以五为九”就是再以祖父亲曾祖、高祖,以孙亲曾孙、玄孙。 儒家就是从家庭伦理推导出去,从而构建出整个社会的亲疏关系。 亲亲之外,就是尊尊。 在血缘构成的亲属关系之外,再以尊卑构建一套社会关系,这就是儒家世界观下的社会关系总和。 郑伯诛杀弟弟,这就是尊尊大于亲亲。 这两句话也是常论了,宋儒早就辩证完了,虽然谈不上什么新意,但是黄骥也没办法反驳。 黄骥更是觉得苏泽虚伪,刚刚说自己不治《礼记》,但是对亲亲尊尊还是很了解的嘛! 就在这时候,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孟子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今有宗室诞育十月即享岁禄,而边镇士卒血战经年方得饷银五两。若使藩王体圣心行仁政,自请削减冗费以充军资,方为真亲亲,真尊尊。” 这句话说完,不仅仅会一直盯着苏泽破绽的几个讲官傻眼了,就连申时行也傻眼了? 不是,让你讲亲亲尊尊,你苏泽看看你讲的是什么? 亲亲尊尊怎么讲到藩王的事情了? 这是能对太子讲的吗? (本章完) 第84章 边乱 第84章 边乱 苏泽将话题扯到了宗王头上,黄骥也算是找到了突破口,他立刻说道: “殿下!苏泽离间天家骨肉!岂不闻太祖封建诸王以屏帝室?!” “宗藩之政,乃亲亲之道!” 苏泽从容的说道:“《皇明祖训》有载,洪武三年诏曰‘量减各王岁支,以足军国之用’,如今国用紧张,正是全宗室之亲亲,明皇室之尊尊的时候。” “臣昔汉武行推恩令,使诸侯推私恩分封子弟,既全亲亲之仁,又固尊尊之义。” 黄骥等一众讲官,又跳出来攻击苏泽,但是翻来覆去还是那一套“离间天家骨肉”的说法。 在龙床上的朱翊钧,两只眼睛放光,内心不停的鼓掌,心中暗暗道: “吵起来!吵起来!” 只可惜苏泽懒得和这些讲官纠缠,但是现场局面也一发不可控制,这让每天都只能枯燥听讲的朱翊钧开心不已。 其实对于皇族来说,这些地方藩王他们根本不在乎。 很多藩王都是五服之外的亲戚了,除了都姓朱外,不熟好吧。 朱翊钧的爷爷,世宗嘉靖皇帝就处罚过不少宗室,还重新确定了宗室禄米制度,降低了宗室的待遇。 而朱翊钧的亲爹,继位以后也没给宗室多少好脸色,还追回了不少嘉靖赐给宗室的礼物。 大明宗室是有问题,但宗室是一个整体,宗室和宗室之间的贫富分化也是很严重的,而皇帝对于大部分宗藩,也没什么好脸色。 朱翊钧并不在乎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看到那些严肃的讲官们吵架,反而让这个年纪的孩子更兴奋。 果然召苏师傅参加经筵是对的! 只可惜孩子的欢乐都是短暂的,最后还是少詹事殷士儋出面,阻止了这一场闹剧。 殷士儋先是斥责了苏泽:“太子经筵讲的是儒家经义,苏泽妄言朝政,停赏一个月!” 好吧,苏泽一个月的讲学赏钱被扣了。 但殷士儋是少詹事,是苏泽的上司,苏泽也只能无奈的领受。 但殷士儋也不好只罚苏泽,又点着黄骥说道: “讲官黄骥殿前失仪,也停赏一个月。” 黄骥也只能不情愿的领罚,另外几个讲官也被殷士儋惩罚,殷士儋这才停止了这次的经筵。 龙床上的朱翊钧意犹未尽,等到经筵结束后他立刻找来了张宏,紧接着张宏就快步走了出去。 东宫门外,黄骥等讲官狠狠的瞪着苏泽,在黄骥看来,苏泽这个奸佞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抢了属于他的风头,还在皇太子面前妖言惑众,将皇太子带歪了。 黄骥指着苏泽说道: “今日之事,本官要上书弹劾你,请陛下褫夺你的讲官资格!” 苏泽本来是想要混个加班费的,却没到被殷士儋扣了赏钱,他本来就不想要来参加经筵,更是云淡风轻的说道: “请自便。” 黄骥一拳打到了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在这个时候,张宏从东宫里出来。 黄骥虽然看不起张宏这些太监,但是毕竟是太子身边的近侍,好歹打了下招呼,张宏却直接走向苏泽说道: “苏师傅,殿下体量您讲学辛苦,特赐下赏赐。” 说完这些,张宏将一块玉佩递给了苏泽,然后无视黄骥等讲官直接返回了东宫。 这下子连站在苏泽身边的申时行都眼红了! 这块玉佩,明显就是皇太子贴身佩戴之物,能得到皇太子贴身之物的赏赐,这对于一名讲官来说,这就是深得太子喜爱的证明。 但是对苏泽来说,这玉佩明显就是鸡肋之物。 太子玉佩上有龙凤纹,明显就是皇家器物,苏泽就是拿出去当了,也没哪家敢收。 不能换钱,只能当做传家宝,还不如把赏钱发给自己呢。 自从聘请了徐渭以后,苏泽从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变成了拖家带口。 日常交往的开支也在逐渐加大,但是苏泽的官位一直都没升,待遇也没有提高。 而报馆的公账,苏泽也从来都是公开透明,不会给言官留下任何的把柄。 以至于现在徐渭有时候拿了稿费,反过来要请苏泽吃饭。 在黄骥等一众讲官嫉妒的目光中,苏泽将小胖钧所赐的玉佩收好,施施然的离开了东宫。 “黄兄,还参不参苏泽?” 黄骥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最后说道: “参!明日我就上本!” —— 黄骥的奏疏迟迟没有递上去,边关的紧急军情却送到了内阁。 九月十六日,快马弛入京师,这封插满了鸡毛的军情急报,摆在了首辅李春芳的案头。 李春芳病休刚刚结束,看着这封大同送来的奏报,头疼得想着是不是要继续乞休。 “大同乱民赵大柱因朝廷欠饷聚众造反,宣大总督王崇古派兵镇压失败,诸位怎么看?” 高拱捏了捏太阳穴,朝堂本月刚刚调集南兵北上,大同军户就造反了,这其中如果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可就算是知道,高拱也没有对策。 没办法,高拱没有军事经验,不懂得如何处理军务。 张居正看完了军情急报,也摸着自己的胡子发愁。 张居正家是军籍,他祖父还做过辽王护卫,可张居正这一代早就读书做官了,也没有军事经验。 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赵贞吉身上。 没办法,谁让内阁之中有军务资历只有赵贞吉呢。 赵贞吉叹息说道: “当日我就说了,我不是反对苏子霖的《平戎策》,而是觉得此策操之过急。就算是要用南兵靖边,也要先将军队调到边关再宣布才安稳,如今激起兵变,事情就难收场了。” 高拱罕见的低下头,大力推动《平戎策》是他的意思,显然高拱也没意识到,九边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高拱原本以为赵贞吉要借此发难,推翻《平戎策》,却没想到赵贞吉说道: “阁部公议的结果,岂能因为区区一个乱民搁置?阁部都要拿出强硬态度来,将国策执行到底!” 赵贞吉很快显示出自己的专业素质来,他说道: “王崇古的军情语焉不详,赵大柱因何而反,聚众多少,都没有说清楚,内阁要责令王崇古将详细军情上报!” “兵部侍郎曹邦辅曾都督蓟辽军务,熟悉军务,今年刚刚回部,兵部可以急派他前往宣大督师。” “再急令戚继光速速北上,等南兵一至,宣大就掀不起风浪了。” “大同边镇叛乱,朝堂风向必起变化,咱们内阁要压住风向。” 主座上的李春芳叹息一声说道: “赵阁老所言极是,本官即刻进宫,向陛下面陈利害,绝不可让言官小臣影响陛下。” (本章完) 第85章 橙色道具 第85章 橙色道具 高拱和张居正连忙站起来,李春芳这个内阁首辅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最重要的就是皇帝的态度了,如果皇帝被言官影响停了《平戎策》,那对于阁部的威信就是个重大打击。 那日后言官就会更疯狂的攻击阁部的国策。 现在是内阁一致对外的时候,李春芳抓住了关键,先进宫稳住皇帝! 张居正说道: “我就不进宫了,我去户部。” 李春芳点点头,平叛总是要钱的,张居正先一步前往户部控制钱袋子。 赵贞吉也说道: “我也不进宫了,我亲自去一趟兵部。” 紧接着赵贞吉看向高拱说道: “这次是苏子霖惹出来的事,本官想让他跟着我去兵部,高阁老没意见吧?” 到了这个时候了,高拱自然没有意见。 本届内阁第一次齐心协力起来,四位阁臣兵分三路,而史馆中的苏泽也接到了中书舍人的通知,得知了大同叛乱的事情。 赵贞吉特意绕道史馆,带着苏泽一同向兵部走去。 一边走着,赵贞吉一边问道:“上《平戎策》的时候,苏翰林可曾预见今日的场景?” 苏泽低着头,他显然也没预料到这个结果。 本以为赵贞吉要找机会奚落自己,却没想到赵贞吉说道: “没想到才是正常的。” 赵贞吉又谈起了一件旧事道: “当年严嵩秉政的时候,曾经想要派本官去宣大清兵,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差点就接下这差事。” “当时总督宣大的是仇鸾,若当时去了,早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苏泽是真的虚心受教了,赵贞吉是用自己做官的经历,告诉苏泽这个经验,但凡是涉及军事上的事情,没人会给你讲道理,他们都是直接动刀子的。 赵贞吉停下脚步,对着苏泽说道: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本朝制度,以翰林为储相之所,君子当朝自然是没错的,但也少了征伐之气。” “我也承认高肃卿在治政上的能力,但军务可不是治政,没人会和你坐下来按规矩来。” 苏泽低着头说道: “下官受教。” 看到苏泽这幅虚心受教的样子,赵贞吉反而对他更有好感了。 这些日子苏泽刊登在《乐府新报》上的实验他每一期都没落下,对于苏泽的才能赵贞吉也是认可的。 赵贞吉拍着苏泽肩膀说道: “本官初入官场的时候,远不如你,年轻人犯错不可怕,我们这些阁老就是帮你担着的。” “可等你日后入阁,接过两京十三省的担子,再惹出祸事谁来帮你担着?” 赵贞吉笑着说道: “庚戌之变的时候俺答军队都打到京郊了,天不是也没塌?” “大同兵乱这点小事,就想让阁部改弦易张?也未免太小看我们这些阁老们!” 苏泽看看向赵贞吉,没想到自己有些看不起的内阁四辅,竟然能有这样的气势。 也对,能从严嵩当政的时候发育起来,又数次贬谪复起,最后入阁拜相,又怎么能是等闲之辈。 两人一前一后向兵部走着,赵贞吉又问道: “这次大同兵乱,症结是什么?”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下官思之不周,应该先暗中调遣南兵北上,再接管宣大戍务,不给了宵小作乱的时机。” 赵贞吉满意的说道: “孺子可教,还有呢?” 苏泽又说道: “但这也只是术,宣大的问题还是兵制上,九边卫所至今,早已经是弊病丛生,真正的症结还是钱粮二字。” 赵贞吉满意的说道: “能认识到这二字,子霖已经得兵家三昧了,那大同的钱粮问题要何解?” 苏泽斟酌说道: “清田不过是治标之策,至于真正的治本之策” 苏泽顿了一下,赵贞吉却说道: “治本之策子霖不是在昨日经筵上说了吗?怎么在本官面前不敢言了?” 说完这句,赵贞吉和苏泽也已经到了兵部。 【任务已完成:和一名内阁成员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2,每月模拟次数+1。】 这就完成任务了? 苏泽看着在坐镇兵部的赵贞吉,一道道军令在他和兵部尚书霍冀联手下发出,整个大明兵部这台战争机器开始运转起来。 苏泽也明白了赵贞吉带着自己来兵部的意图,这是近距离观察兵部如何运转的好机会。 将领人选,兵力调配,物资供给,赵贞吉和霍冀相互配合下,一套平叛方案就这样制定了出来。 等到兵部一系列的军令发出去后,苏泽终于找了个空闲。 自己是把赵贞吉的声望刷满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任务是完成了。 “抽奖。”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 【翻译年糕】(蓝色):一次性道具,看起来很普通的年糕,吃下去后,可以掌握一种语言,进行无障碍读写沟通。 果然是蓝色道具啊,看起来有用,但是似乎又有些鸡肋。 自己都是已经是进士了,而且大明又不用考外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但是下一件道具,却让苏泽双眼冒光。 【事后画册】(橙色):消耗性道具,剩余(5/5),将发生过的事件过程画在画册上。 这是什么?调查神器,福尔摩斯一生之敌,不,这个神器能调查过去发生过的一切事件,那岂不是历史上那些疑团都能解开? 但这是一个消耗性道具。 苏泽看着【事后画册】,这是一本薄薄的画册,总共只有五页纸,也就是说只能用五次。 而用法也很简单,将需要知道的事情写在画纸上,再合上画册,事件过程就会出现画在画册上。 等到今日兵部的事情处理完毕,苏泽回到家中,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从系统空间拿出了【事后画册】,在画册上写下了“大同赵大柱叛乱事件经过”这几个字。 紧接着苏泽合上了画册,等他再打开画册时候,一张类似于《清明上河图》样子的大幅群相画卷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事情背后果然有阴谋! 苏泽从这幅画卷的最边上开始看,首先是两个人在密谋,只可惜画卷用的还是中式写意的画风,苏泽只觉得其中一人有些面熟,但是认不出是谁。 紧接着是一群身穿儒衫的在同样的地方密谋,接着就是画风一转到了另外一个场景,两个武将打扮的人在密谋。 (本章完) 第86章 【事后画册】 第86章 【事后画册】 苏泽的眉头皱起,紧接着场景又是一转,来到了军营之中。 刚刚密谋的一个武将,坐在军营的点将台上,点将台下则是一个赤膊上身的壮汉,他被两边的亲兵押着跪在地上,怒目看向点将台上的武将。 然后就是这个壮汉被投入监牢,场景又转到了村庄中,一群手持武器的村民聚集在一起,挥舞着武器冲出了村子。 整个画册惟妙惟肖,下面的场景就是牢房中的壮汉被村民救出,他满身是伤的看着营救他的村民,无奈的也挥舞起了武器。 不用说,这个壮汉应该就是这次大同兵变的主角赵大柱了。 果然和自己的猜想的没错,大同兵变是有心人策划下的阴谋,赵大柱就是在这些阴谋操纵下兵变的。 画册接着就是赵大柱领着村民,击败了前来围剿的官军,画册描绘的十分传神,前来平叛的官军只是做做样子,甚至有的直接将武器扔在地上就跑了。 然后就是一群人密谋的场景,其中有刚刚出现的士人,武将,苏泽还看到了一个身穿藩王服饰的人,以及一些身穿士绅衣服的人在各自密谋着。 看到这里,苏泽彻底放下心来。 赵大柱兵变,是一场官逼民反的阴谋,而这些背后主使者,也没有胆子将兵变闹的太大。 这倒是也正常,隆庆时代不是明末,朝廷对九边还是很有控制力的,这些阴谋家也不可能让整个大同叛乱。 所以赵大柱兵变,只是这么一群人密谋竖起来的靶子,目的还是要攻击自己上奏的《平戎策》。 这不就是明末常用的手段吗?用民变、兵变来裹挟民众,对抗官府的政策。 布局者应该就是画册开头的两人了,只能说这个布局十分的巧妙,利用了大同边军和地方豪强抵触南兵北上的心理,利用他们做局制造了这场兵变。 苏泽又想到了前些日子,都察院上奏清军清田的事情,这应该也是阴谋的一环,利用清军清田制造舆论,给大同的地方势力一种压力,让他们跳出来作乱。 而图上那个身穿藩王服饰的人,这应该就是就封在大同的代王吧? 已经通过了【事后画册】了解到了前因后果,苏泽反而安心下来。 对于阴谋者来说,赵大柱叛乱只是个引子,接下来才是致命的攻击。 但是对于苏泽来说,他担心的是边关叛乱,他反倒是不怕这些言官的攻击。 看着系统的【模拟次数+1】,这个月又多了一次上疏的机会。 但是苏泽并不准备现在上疏,他需要等待那个最有分量的人跳出来再挥拳还击! 等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能一举解决大同的问题。 苏泽安下心来,接下来就是看这些阴谋家表演了。 —— 果不其然,九月二十日,大同卫所集体上书,请朝廷罢南兵,结清积欠的边饷,就能“贼兵自退,边关得安”。 紧接着,包括大同知府在内,在职和本地致仕官员三十二人也一同上书,请求朝廷“慎议边务”。 这些奏疏送到京师,阁部紧急取消了这一次旬中的休假,紧接着六科十三道带领下,言官开始对《平戎策》进行了疯狂的攻击。 首先是监察御史雒遵上书,将这次赵大柱叛乱归结于苏泽“擅改国策、酿成边乱”,上书朝廷惩罚苏泽。 雒遵又称南兵北调不合祖制,请求皇帝废止《平戎策》,并且说只要将积欠宣大的三十万两银钱赏银发下去,就能“边关自宁”。 六科十三道又有多名言官上书附和,对苏泽喊打喊杀的声音遍布朝野。 沈一贯一大早就冲进了史馆,看到苏泽正在悠闲的临摹画像,他冲过去说道: “子霖兄,朝野都在攻击你的《平戎策》,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画画?” 苏泽放下画笔说道: “怎么能说是我的《平戎策》?《平戎策》是陛下御批,阁部公议的,朝野不只是攻击我,这是在攻击阁部的公议。” 沈一贯愣了一下,又说道: “若是阁部顶不住压力,最后还是会影响到子霖兄的。” 苏泽不在意的摇头,他拉着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你交游广,你认识此人吗?” 沈一贯看着苏泽临摹的画像,点头说道: “这不就是带头上书弹劾你的监察御史雒遵吗?” 果然,奸臣就是会自己跳出来的!雒遵是一个! 苏泽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这就是【事后画册】上最早密谋的两人。 苏泽又将另外一个临摹的人像给沈一贯看,沈一贯立刻说道: “苏兄你不记得了?这是我们同年沈思孝啊。也对,你不参加新科进士聚会,对他没印象也是正常的。” 提起了名字,苏泽才记起来,原来是沈思孝啊! 苏泽记下这个名字,这场阴谋的密谋者都已经清楚了,也不枉费自己用掉了一次【事后画册】的机会。 见到苏泽还是这幅淡然的样子,沈一贯也只好离开史馆,继续关注朝堂的动态。 果不其然,阁部首先出手了。 前蓟辽总督,现兵部侍郎曹邦辅抵达宣府,会合宣大总督王崇古,很快调查清楚了事情。 叛乱的赵大柱因为走私被百户赵成逮捕,赵大柱的乡民气不过劫了狱,赵大柱在大同底层戍卒中很有威望,于是大家就推举他起兵造反。 但是赵大柱也清楚事不可为,打退了一次围剿官军后,就领着队伍逃遁草原。 曹邦辅上书,大同局势没有那么严重,就算是赵大柱叛乱扩大,宣府也可以领兵镇压。 而内阁也强硬表态,四名阁老都在言官奏疏中票拟,《平戎策》是经过阁部共议的国策,岂能因为这点小问题就废止? 阁部出手,言官消停了一些。 就在沈一贯以为这场风波就要过去的时候,大同代王上书送到了通政司。 代王朱廷埼上书哭惨,又说因为《平戎策》而九边不安。 因为是藩王,所以朱廷埼没有议政,而是以宗亲身份请求皇帝,看在宗族亲情的份上,将大同的代王藩内迁。 代王这封上书,再次打破了原本的均衡,这一次言官不仅仅弹劾苏泽,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内阁。 (本章完) 第87章 齐发力 第87章 齐发力 雒遵府上,他正在后院设宴款待沈思孝。 “继山(沈思孝字)妙策!代王这份奏疏送到京师,一锤定音了!” 沈思孝脸上也带着笑容,大同的宗藩、边军、士绅一同发难,就算是皇帝也要顾虑影响。 沈思孝说道: “明日还请诸位大人们上书,请朝堂暂罢南兵北上,只要能拖住南兵北上,事成矣!” 雒遵想了想,也觉得沈思孝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南兵北上,这是《平戎策》最关键的部分,如果是彻底否定《平戎策》,那阁部大臣必然会激烈反对,因为这是挑战阁部权威。 但事情闹大了,请求南兵暂缓北上,不要激化矛盾,这总没问题吧? 只要阁部不那么激烈的反对,那事情就可以拖下去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拖着拖着就没了。 或者说,有些政策在遇到阻力后,一下子取消又会引起动荡,就会用拖的办法先将事情停下来,等到影响过去后再悄悄的取消。 历史上很多改革,最后都是轰轰烈烈开始,然后默默无闻的结束。 沈思孝这一套连环拳,可以说是将内阁都打的措手不及。 雒遵笑着说道: “这个本官省得,今日都察院的上疏都被陛下留中了,事近成矣!” 作为资深御史,雒遵擅长观察朝堂风向。 前几日上书请罢《平戎策》的言官,都被皇帝下旨惩罚,但是今天都察院联署的上疏,却被皇帝留中不发。 这足以说明皇帝也要已经动摇。 而没有皇帝的坚定支持,南兵北上这第一步就实行不下去,《平戎策》就成了一纸空文。 雒遵忍不住喝了一口小酒,能阻止《平戎策》,自己就能成为言官中的领袖,升迁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而沈思孝也同样喝下小酒,自己出谋划策,得到六科十三道的背书,观政期满就能留在京师。 更重要的是,《平戎策》如果不能实施,那作为首倡者的苏泽就会遭遇重大打击,而惹出这么大的风波,必然会影响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以苏泽在六科十三道的臭名声,一旦失去皇帝的恩宠和内阁的庇护,就距离贬谪不远了。 —— 大同,代王府。 代王朱廷埼在府中秘密设宴,招待大同参将郑年。 地方藩王和边军将领交往自然是大忌,但是大同不是京师,没有那么多锦衣卫。代王又是设的秘宴,郑年还是带着亲信手下百户赵成参加了宴会。 郑年的态度谦恭,对着代王说道: “此次若不是王爷出手相助,我大同卫可就要沦为南兵的骡马了,末将敬王爷!” 代王朱廷埼接了郑年的敬酒,亲自拉着郑年坐下道: “郑参将,代王府和大同卫同气连枝,不用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宾主尽欢,郑年又低声说道: “王爷,逆首赵大柱已经逃遁草原,赵家村的军屯也被卫所收回了,过上几日您派人去趟衙门,这块田就是您的了。” 代王朱廷埼面露喜色,赵家村的土地很少,要不然赵大柱也不会领着村民走私。 但赵家村夹在代王府两座田庄之间,代王早就想要占下来,将田庄连成一片。 酒宴更加尽兴,就在这个时候百户赵成说道: “王爷,前几日卫所抓了几个闯关的宗室,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您还是把积欠的禄米发了吧。” 代王朱廷埼却不以为然的说道: “赵百户放心!那几个闯关的宗室已经被本王严惩了。” 代王一系却不止代王府这么一家。 代王一系传承六代,旁支众多,除了王爵的代王府外,还有一大堆镇国辅国奉国将军、中尉之类的宗爵。 这些代王旁支,都归代王府管理,也都住在大同周围。 就和大家族中有富有穷,代王府富可敌国,但是很多代王旁支过得很惨。 这些宗室还有宗令禁锢,不能从事农林工商的行当,只能靠着朝廷发放的禄米过日子。 就这点禄米,还经常被代王府克扣。 宗室有藩禁,一生只能留在藩地,但是一些活不下去的宗室会违背禁令闯关入京告状。 山西地区的宗室贫富差距尤为明显,嘉靖时期就有很多穷宗室越关赴京告状。 很显然,代王并没有在意赵成这个百户的意见。 他喝完酒后,又对郑年说道: “明日本王就去城外哭祖庙!让朝廷彻底停罢平戎策!” —— 九月二十五日,代王在大同哭祖庙,消息传到京师,就连隆庆皇帝也坐不住了。 皇帝亲旨抚慰代王,又令部阁在议平戎之策。 见到这个信号,六科十三道又开始疯狂的上书。 史馆中,沈一贯焦急的看着苏泽道: “子霖,你怎么还坐得住?陛下令部阁再议,你的《平戎策》怕是” 沈一贯看了一眼苏泽,见到他面色如常,还在提笔写着什么,沈一贯来回踱步说道: “也对!前几日詹事府黄骥上书弹劾你,陛下暂罢了你东宫讲官的差事,这定然是外朝物议汹汹的缘故。这些日子子霖你还是低调些,反正有阁部撑在前面呢。” 沈一贯这也是为苏泽考虑,这些日子言官主要攻击的是阁部大臣,反而对苏泽这个首倡者追杀少了。 这也是正常的,能扳倒一位阁老,那就是言官的军功章,若是能斗垮一届内阁,那就是言官的丰碑了。 任何想要进步的言官,哪里还顾得上苏泽? 只要内阁倒了,苏泽作为前任内阁辅臣的亲信,难道还没人收拾? 政治斗争就是这样,只要最上头的山头不倒,就算是受点委屈也算是立功,早晚有机会调回来升官。 头顶上的山头倒了,就算是暂时抱住了位置,也早晚会被清算。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中书舍人走进了史馆。 这位中书舍人名叫潘泉,是赵贞吉身边的两房舍人。 潘泉将一张赵贞吉亲自手书的字条递给苏泽,只见字条上写道: “戚继光已至天津卫,罪首赵大柱逃奔草原”。 看到这里,苏泽立刻将字条销毁,又对着潘泉说道: “劳烦潘舍人通报赵阁老,苏某明白了。” 潘泉点点头,从史馆离开,苏泽立刻将手里的奏疏写完,然后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本章完) 第88章 《请废代藩疏》 第88章 《请废代藩疏》 天津卫。 一身戎装的戚继光,在亲卫的护送下走下船。 按理说,戚继光从福建赶来,起码都是要两三个月的。 但是他接到内阁急令后,就丢下了大部队,只带着两百个亲信部曲,改乘海船北上,渡海抵达了天津卫。 兵部的一名官员已经站在天津卫码头上,对着走下海船的戚继光道: “戚总兵,阁部让您不要进京,直接前往宣大,这是阁部的军令,战马已经准备好了。” 戚继光检查了一下军令,上面果然有内阁和兵部的印章,确认了调令的真实性后,戚继光也不废话,直接对着手下说道: “出营,上马!” 戚继光身后的部曲亲信也当真精锐,刚刚从颠簸的海船上下来,就立刻听令上马,这名兵部官员也见过不少军队,但戚继光这么精锐的还是头一次见。 戚继光也跨上一匹高头大马,扬起马鞭就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 劝走了沈一贯,苏泽将写完的奏疏放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废代藩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高拱、张居正、赵贞吉票拟赞同,请皇帝派遣有司前往大同,调查代王罪责。 两天后,《请废代藩疏》被皇帝留中。 一个月后,山西河南宗王哭庙,皇帝下旨惩罚苏泽,贬谪出京。 ——【模拟结束】—— 果然。 要废代王藩,刚刚继位的隆庆皇帝是没有这个魄力的。 【是否消耗50点威望值,确保《请废代藩疏》一定被执行?】 只要五十点? 这说明其实皇帝也对这些藩王不满? 而且模拟中,内阁中三个阁臣都支持自己。 也对,废宗王其实也是明代中晚期大臣一直在提的事情,好像记得在高拱张居正内阁的时候,还废了荆州的辽王藩。 也就是说,其实废除宗藩,其实本来阻力不大。 既然这样,那还不狠狠的上疏! “执行!” 【威望值已扣除,当前剩余威望值120点】 苏泽将现实中的奏疏交到通政司官员手中,直接离开报馆前往印刷馆,前些日子被言官耽误,害的《乐府新报》第四期难产,苏泽忙着去将第四期编排出来。 —— 苏泽的奏疏送到了内阁。 李春芳进宫给皇帝讲学去了,内阁剩下的三名阁老看到苏泽的奏疏,纷纷伸出手要拿。 如果是以往,高拱肯定当仁不让的抢走,但是这一次承了赵贞吉的情,高拱难得缩回了手。 张居正想了想,也缩回了手。 赵贞吉笑着拿起奏疏,看到奏疏的标题,赵贞吉就苦笑说道: “这苏子霖,每次都是直入要害啊。” 派人传话给苏泽,赵贞吉的本意是暗示苏泽上疏,将大同兵变的责任推出去。 只要能将大同兵变的责任和《平戎策》分开。 将兵变责任推到了赵大柱这个小兵身上,戚继光已经北上,大同只要闹不起来,内阁可以用这个理由继续劝说皇帝推行《平戎策》。 罪责让赵大柱承担,先保住《平戎策》,这就是赵贞吉希望苏泽做的。 赵贞吉知道以苏泽的才智,肯定能理解自己的用意。 可赵贞吉没想到,苏泽是个不肯认输的,上来就来个大的,直接要求革除代藩! 赵贞吉作为阁臣,自然知道代王侵占军屯,是大同边关矛盾的根源之一。 操之过急啊! 赵贞吉认为时机还没成熟,如果苏泽手里没有证据,又要如何扳倒一名传承六代的宗王? 但他还是翻开奏疏,眼睛却亮了起来,只见到苏泽写道: “臣查阅翰林院内大同奏疏,弘治年间大同卫所军屯计三十二万顷,至陛下继位仅余十四万顷。” “弘治年,代王府报宗正田产两万顷,如今不下十万顷。” “此田产还是代王府、地方官员、巡边御史所奏,隐田代田不知其数。” “嘉靖三十二年,饶阳王朱充跼上书,诉代王府私占军田五万顷,时奸党严嵩在位,朝廷未行勘核,但大同卫土地日少,代王府土地益多,而整个大同府在册土地,自弘治年至今益少。” 果然是苏泽的风格。 但是赵贞吉只能说苏泽的奏疏确实写到漂亮,和那些风闻言事的言官不同,苏泽的奏疏罗列的都是数据。 偏偏这些数据才真让人信服。 苏泽所列的这些数据,你代王府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代王亲自带着人垦殖荒田吧? 那为什么整个大同府在册土地日益减少呢? 赵贞吉自然知道,这是地方上的士绅投效隐田,逃避朝廷田税导致的。 好狠的刀! 这些证据当然不足以直接扳倒代王,但是足以让皇帝对代王一脉厌恶了。 “太祖设宗藩以安九边,但代王却不以边关安定为任,反而侵占军产盘剥军士,致九边不安又耗费朝廷公帑平叛,此其罪也!” “嘉靖四十五年,饶阳王嫡次子因饥馑盗王府粮仓,遭代王私刑处决;陛下建元履极元年,镇国将军朱充灼因索要禄米被代王廷杖致死;宗人府册载,代藩旁支禄米实发不足五成,自嘉靖朝至今,有代藩宗室闯关十二起,为诸宗藩之首。” “圣人言,‘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代藩同宗,为代王之亲,代王不能亲至亲,有何能仁民爱物?” “代王不亲至亲,又何能尊陛下?” “臣上表,请朝堂派有司详勘赵大柱叛案,若赵大柱因《平戎策》而叛,臣请革去功名冠带闲住,若赵大柱因卫所军制败坏,代王侵占军田而叛,臣请收王产以实军储,断代藩以安九边,则三军感奋,鞑虏不敢南窥矣!” 赵贞吉看完奏疏,长叹心道,苏泽当真是有才,可还是操之过急了! 现在这个时机上疏,言官就要攻击苏泽“携私报怨,离间宗亲”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又有什么是合适的时机呢? 赵贞吉苦笑着,他欣赏的苏泽,不就是这份“不计自身为国事计”的决绝吗? 当年俺答杀到京畿,群臣沉默,那时候挺声而出的自己,不也是如此的决绝? 赵贞吉写下支持的意见,将奏疏递给高拱张居正说道: “两位阁老也好好看一看吧。” 张居正的座位距离赵贞吉近,他拿过了苏泽的奏疏,眼睛立刻瞪大了。 (本章完) 第89章 两级分化 第89章 两级分化 张居正迅速看完了这封奏疏,他思考了良久说道: “苏子霖操之过急啊。” 此时高拱看到两人的反应,此时已经心痒难耐了,他亲自下位接过了张居正手里的奏疏,迅速翻看了起来。 看完以后,高拱也和两人的反应差不多,他叹道: “若是时机成熟再上此疏,说不定还真的能革除代藩,当真是可惜了。” 作为内阁辅臣,高拱当然知道代藩之弊。 可以说,山西边防的问题,有一半就出在山西这些宗藩上。 但以高拱对隆庆皇帝的了解,苏泽在这个时候上疏,反而会触怒皇帝。 可这天下事,往往时机成熟的时候事不可为了,高拱作为成熟的政治家,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想到这里,高拱看向张居正,又看向赵贞吉,接着提起笔说道: “苏子霖的上疏本官支持。” 高拱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赵贞吉也立刻说道: “本官也支持。” 两人的目光看向张居正,张居正则是三人中,内心最为复杂的。 原因也很简单,张居正是真的吃过藩王的苦。 张居正是军籍出身,他的祖父张镇是辽王的护卫。 张居正年仅十六岁就考中举人,轰动整个湖广地区,传为美谈。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以结交他为荣。 辽王朱宪炜还是世子的时候,他的嫡母毛王妃经常批评朱宪炜不好好读书,动不动就拿张居正作比较,要他以张居正为楷模,好好念书。 毛王妃恨铁不成钢的唠叨,张居正这个“隔壁张叔家孩子”,让朱宪炜内心深处充满了对张居正的妒忌与仇恨。 后来朱宪炜继承辽王爵位,派人宴请张居正的祖父张镇,席间又派人给张镇敬酒,最后张镇散席回家后暴死。 而辽王朱宪炜在荆州,也经常被地方官员弹劾,张居正也经常接到老家的来信,讲述辽王的荒唐事。 什么侵占土地,强抢民女,残害百姓这些都属于藩王正常的操作了。 淫乱,宠爱男色,这些在宗藩中也是不足为奇。 朱宪炜最炸裂的,他准备将自己王府内娼妓所生的儿子报给宗人府,让这个娼妓的儿子也名列宗谱。 这种明显违反祖训的操作,连辽王府内的近侍都看不下去,朱宪炜就派人将这些准备举报他的近侍打死。 张居正作为荆州人,无论是公还是私,都对辽王恨之入骨。 苏泽这个请除代藩的奏疏,正是写在了张居正的心坎上。 若是能革除代藩?那辽藩呢? 张居正对着身边的中书舍人说道: “去户部,将大同历年清田的奏议找出来,本官要写奏疏。” 听到这里,高拱知道张居正是要另外写一份奏疏赞同苏泽。 他提起笔写下票拟意见,现在只能看皇帝的态度了。 —— 京师城外。 “爹,前面就是京师了!” 朱俊棠扶着自己的父亲辅国中尉朱充华,躲藏在草丛之中,等待天明入城。 朱充华父子都是代藩的宗室。 按照宗室的制度,他们是不能离开大同的。 他们一路上翻越关卡前往京师,自然是为了告御状。 父子二人这一路上不仅仅要避免代王府追捕的护卫,两人还要绕道躲避朝廷的关卡,所以只能夜行日歇,还只能走荒野小路。 朱充华已经非常的虚弱,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撑不过去了,拉着儿子的手说道:“儿啊!只要到了京师,把万言书送到通政司,我们爷俩就有活路了!” 朱俊棠仪表不错,但是全身瘦骨嶙峋,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朱充华又让儿子解开行囊,这里面是他继任辅国中尉时候朝廷赐下的官袍,也是他们证明自己宗室身份的唯一凭证,要不然父子两人这幅狼狈样子,通政司怕是以为父子俩是进京乞讨的乞丐。 辅国中尉其实放在宗室中,也都能算得上是中层了,但是朱充华父子这些年是真的没吃饱过饭。 大明宗室是个两极分化严重的群体。 藩王的生活奢华无度,高级宗室从生下来就是米虫,享受朝廷的禄米和各种特权,在地方上也无法无天。 中低层的宗室就惨了,他们的禄米经常被克扣,还因为宗禁,不允许从事四民之业。 虽然明代中期以来,皇室放松了对宗室科举的限制,允许一部分宗室参加科举。 但科举本来就是非常难的事情,就算是开放士禁,也只能改善一部分优秀宗室的生活,对于普通的中低级宗室来说,又不给禄米,又不让从事农工商,那是真的没活路了。 嘉靖四十年,王宗沐曾山西布政使,时年山西遭遇旱灾,王宗沐就上书嘉靖,“去年因饥疫死者几二百位”。 嘉靖末年的宗禄问题,是一个“国与宗俱困”的“双输”局面:一方面,国家财政因支放禄米数额过大而不堪重负;另一方面,下层宗室因无法领到赖以生存的禄米,而日益穷困。 相反,上层宗室的土地却在不断的膨胀,他们还会利用作为宗藩之主的特权,克扣下面底层宗室的禄米。 朱充华因为禄米拖延不放,去代王府讨要,全被代王府管事赶了出来。 后来朱充华又带着几个快要饿死的宗室去闹,这一次代王朱廷埼出面,命令侍卫将朱充华打了出去。 代王朱廷埼认为是朱充华带头闹事,又下令剥夺了朱充华之子朱俊棠参加科举的资格。 明代中期虽然对宗室开放了士禁,但是依然只允许“宗室优异子弟”参加科举。 而确认谁是优异子弟,这权力就在各宗藩的藩王手里。 朱俊棠从小读书上进,是朱充华唯一的希望,如今代王剥夺了儿子科举的希望,朱充华干脆咬牙心一横,带着儿子上京告状。 朱充华又让儿子拿出行囊中的万言书。 这份万言书是朱俊棠,讲述了这些年代王侵占军屯,盘剥百姓,欺压宗室的种种不法事,这上面还有代王一系宗室七十人的签字画押。 也正是因为这份万言书,朱充华父子被代王府的护卫一路追杀。 就在这个时候,朱充华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本章完) 第90章 登闻鼓响(明日中午十二点 第90章 登闻鼓响(明日中午十二点上架) “快跑!” 朱充华将官袍和万言书塞进儿子朱俊棠手里,立刻命令他逃跑。 果不其然,从身后竖起起了几支火把,这是代王府的追兵到了。 朱俊棠含泪要拖着父亲逃跑,却被朱充华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他猝不及防被推开老远。 将儿子推开,朱充华扶正了自己头顶上的简陋木冠,掏出怀里的防身匕首。 “身为太祖子孙,窝囊了一辈子,不饿死在病榻,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 朱充华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冲向了身后的追兵,给儿子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 朱俊棠听到身后的刀兵声,他正准备回头去救父,却不小心绊了一跤,囫囵滚下了土坡。 朱俊棠抱着东西昏了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自己竟然还活着? 朱俊棠再一抓,父亲塞给自己的官袍和万言书都在怀里。 他挣扎站起来,重新爬回昨日休息的土丘,除了乱石之间的血迹外,再没有任何踪迹。 为什么自己能活下来?难道真是祖宗显灵保佑了? 朱俊棠知道自己父亲已经凶多吉少,含着泪用这些沾染血迹的石头做了一个衣冠冢,又对着冢叩拜了几下,咬着牙向着京师而去。 朱俊棠并不知道,昨日追兵杀了朱充华之后,也派人追了朱俊棠。 鬼使神差的,这群人在山石后发现了一具刚刚饿死的流民。 这些代王府的护卫追了一路,本就十分地疲乏,早就想要返回大同复命。 看到这具尸体和朱俊棠的身形差不多,看到这荒郊野岭的,就以为这是朱俊棠。 至于官袍和万言书,护卫就当是在追杀的过程中丢失了,反正人都死了,代王交代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这里距离京师不远,夜长梦多,这帮护卫也懒得摸黑搜寻。 他们将朱充华和“朱俊棠”割下脑袋,又处理掉剩余的尸体,这帮护卫就兴冲冲的返回大同覆命领赏去了。 —— 京师,都察院。 雒遵得到了消息,得知了苏泽上书请废代藩。 听到这个消息后,雒遵不怒反喜,苏泽肯定是病急乱投医,当真是自取灭亡! “这苏泽当真是疯狗乎?代地因为他的奏疏边关不宁,代王因此请内迁避祸,他竟然将边关动乱推到了代王身上!” 雒遵对着都察院的同僚们说道: “这等无耻小人,竟与吾辈同朝为官,当真是耻辱!” “离间宗亲,以疏间亲,苏泽真是昏了头!” 雒遵看到气氛烘托了差不多了,他说道:“本官要上本弹劾苏泽,声援代王!” 雒遵说完,在场的御史们纷纷附和:“算我一个!” 雒遵走入班房,迅速就写成了一份奏疏,在场的御史纷纷署名。 在一旁观政的沈思孝看得是热血沸腾,只可惜他只是观政进士,没有资格在奏疏上附署。 雒遵也没忘记自己这位出谋划策的小老弟,他递来一个目光,告诉沈思孝自己不会忘记他的功劳。 “本官要亲自去通政司,请通政司直奏陛下!” 六科十三道除了弹劾大臣之外,还有一项特权就是可以不经过内阁,直接将奏疏送到皇帝的面前。 当然,这需要通政司的通政使同意,并且亲自呈送才可以。 但一般来说,只要言官形成巨大的舆论压力,通政使肯定会屈服。 这帮御史捧着奏疏,围着雒遵向着通政司而去。 —— 通政司。 通政使李一元头疼欲裂。 他是今年二月刚刚从鸿胪寺卿调任通政司的。 同样是九卿衙门,通政司的职责自然要比礼仪性质的鸿胪寺更重要,所以李一元也算是升迁了。 但是等他真正做到了通政使这个位置上,李一元才知道这是个多么烫屁股的椅子。 别看通政司的功能就是传递奏疏,但身为整个大明公文传递的核心,通政司的职能其实是很重的。 奏疏怎么送,什么时候送,送的早送的晚,都是有讲究的。 这些日子,李一元就夹在了内阁和科道之间,里外都不是人。 科道总觉得自己的奏疏投递慢了,是通政司和内阁串通一气,故意拖延言官弹劾内阁的奏疏。 内阁则认为通政司递送奏疏太勤快了,这是帮着言官一起给皇帝施压,想要让内阁倒台。 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疏,李一元知道这些送到内阁,自己又要被训斥。 但是不送,明日言官的弹劾名单上就要加上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亲信突然冲进来,对着李一元喊道: “大银台,那帮言官杀来了!” 李一元已经被那帮言官搞出心理阴影了,听到言官杀来就本能一颤说道: “这些奏疏立刻送往内阁!” 亲信连忙说道: “那帮言官说要直奏陛下,请大银台亲自入宫递送!” 听到“直奏”两个字,李一元的头更疼了。 绕过内阁直奏皇帝,这是对内阁权威的极大蔑视,自己这么做肯定会得罪内阁。 但如果自己拒绝言官的要求,这帮言官说不定就会直接去左顺门“叩阙”,那一个“尸位素餐”的帽子肯定逃不掉。 “大银台,那帮御史?” 李一元咬咬牙,最近内阁摇摇欲坠,他决定还是站在都察院这边,对着亲信说道: “本官亲自去迎接奏疏!” 通政司打开大门,雒遵昂首阔步走进司内,身穿绿色官袍的他,如同上级一般昂着头,将奏疏送交到了身穿朱红色官袍的李一元手里。 接着雒遵就如同上官命令小吏一样,对着李一元说道: “此乃我都察院公议,还请大银台即刻进宫,面陈陛下!” 李一元只觉得心中屈辱,可偏偏此时发作不得。 就在李一元含笑收起奏疏的时候,通政司门口突然响起了鼓声。 随着这鼓声的节奏越来越快,李一元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随着鼓点跳出胸口。 压抑而低沉的鼓声咚咚咚的响着,不一会儿就有一名小吏冲进了通政司。 这名小吏不顾众御史在场,直接跪在李一元面前道: “大银台!登闻鼓响了!” (本章完) 第91章 上架感言 第91章 上架感言 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会爆更的! 目前本书十九万字,90章,算是免费字数比较多的了,而且卡好了情节,所以今天的章节都要十二点以后发了。 感言什么,肥鸟也是老鸟了,照例就是求票求追读之类的,至于卖惨的话就不说了,也没必要。 以上都是废话,现在开始正题。 肥鸟要说的,是这本书,以及肥鸟所有书的一个主旨(包括切掉的那本《北宋无战事》)。 每次读中国史,相比外国历史,我觉得我们老祖宗真的有一种特殊的崇高追求,这几乎是刻在我们中华民族骨子里的东西,那就是“求变”。 没有一个民族,和中华民族这样崇拜变法者的。 从管仲商鞅,到王安石张居正,历朝历代都是不缺乏变革者的。 而且中华民族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这些变法者不仅仅出现在国家出现困难,快要灭亡的时期,还有很多变法者是出现在所谓的盛世。 衰亡变法图存,这点其实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本能反应,在古今中外也不少见。 但是在盛世求变,翻遍史书,只有中国有。 这到底是为什么?肥鸟才疏学浅,也说不出来原因,但是这种精神,是浩瀚史书中吸引我的点,也是肥鸟选题的切入点。 这大概就是这本书的创作初衷吧。 变法有多难,无论是看历史,还是看现在对岸的美利坚,大家估计都能直观的感受到。 肥鸟一直认为,一项政策,一条法令,都是有生命周期的。 很多政策执行到最后,都会蜕变成盘剥百姓的恶政。 但是如果从结果论来说,这世界上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因为人都是会死的。 所以政策也是会死的。 万世不易之法,这种事情就如同乌托邦一样,是不可能存在的。 一条法令,在制订的初心是为百姓,在执行的初期是利国利民,那这条法令就是好的法令了。 真正的变法精神,是在制订新法后,再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整,堵上漏洞,改良具体实施细则,也就是不断进行改革。 很多法令,等到变成恶法的时候,变法者都已经不在了,难道还要变法者背锅吗? 人亡政息,或者是后人打着变法者的旗号,在法令中塞自己的私货,这才是历史的常态。 所以,现在的肥鸟,比起写下《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的肥鸟,不会再苛责老朱什么,毕竟老朱也不知道他子孙会把大明朝变成后面的样子。 老朱活着的时候,他的儿孙们就未必把他的话当回事,所谓祖训,也不过是薛定谔的祖训罢了。 话说回到这本书上,肥鸟在写书的时候,想的也是“求变”。 皇帝流、科举流,肥鸟其实都写过,大家应该也看得多了。 肥鸟不想要走旧路,所以写了这本书。 说实话,正如第一章所说的,开局庶吉士,这还是很冒险的。 网文发展到今日,其实也已经形成了所谓的“范式”,突破范式就意味着承担风险,在市场验证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是个天才的主意,还是个愚蠢的想法。 所幸的是,大家支持肥鸟,这本书的求变大家接受了。 所以肥鸟十分感谢,只能以更好的故事来回馈读者们! 最后,还是女主的问题,正如同上文所说,女主也是要有的,不过本书的主旨还是这个“求变”,所以女主的篇幅会很少(本身肥鸟也不擅长写这些)。 最后,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求个首订! (本章完) 第92章 巡案人选(一更!) 第92章 巡案人选(一更!) 大明的通政司,职能上对比宋代的银台司加登闻鼓院,午门外的登闻鼓,也是通政司的管辖范围。 明初的时候,太祖仿效历朝的制度,在午门外设立登闻鼓。 《大明会典》载:“军民词讼皆自下而上陈告,若有司不能断,则许击登闻鼓。”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登闻鼓有锦衣卫把守,普通百姓根本接近不了。 所以自太祖朱元璋以后的朝代,凡登闻鼓能敲响,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比如在嘉靖年间,就有官员敲响登闻鼓,拉开了大礼议的序幕。 而且敲响登闻鼓的代价也很大,若是查明诬告则要“杖一百流三千里”。 就算不是诬告,若是民告官这类的“越讼”,也要先吃上三十杖才能陈冤。 明代中期以来,登闻鼓早已经是形同虚设,上一次敲响登闻鼓,已经是大礼议时期的时候了。 可偏偏李一元在任的时候响了! 登闻鼓一响,就是上达天听,自有锦衣卫入宫向皇帝禀告。 李一元只能硬着头皮,向着登闻鼓走去。 而通政司内的雒遵却心中咯噔了一下,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其他御史围过来,向着雒遵问道: “雒正言?我们怎么办?登闻鼓响了,咱们直奏的事情?” 雒遵思考了一下说道: “走!追上大银台,今日一定要让他将奏疏送到陛下面前!” 一群御史乌泱泱的冲出去,也跟着杀到了登闻鼓前。 等到雒遵一行人来到登闻鼓前,就见到身穿辅国中尉服饰的朱俊棠,手捧万言书跪在李一元面前,朗声说道: “代王无道,残害代地宗亲,我父辅国将军讳充华公,为代地宗亲计,冒死越关进京告状,却被代王侍卫追杀,惨遭凶手!” “宗室子弟朱俊棠,敲登闻鼓为父鸣冤!” 听到朱俊棠的话,雒遵的脑袋嗡的一下,彻底傻掉了。 李一元也脑袋嗡嗡的,宗室越关告状,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今上继位的时候就发生过。 但是宗室越关告状,宗王派人截杀,还闹出了人命官司,宗室敲响登闻鼓鸣冤,这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这倒霉的事情怎么都让我撞上了?! 李一元恨不得现在就辞官,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了朱俊棠的万言书。 李一元扶起对朱俊棠,说道:“等礼部来核验完宗子身份,本官这就进宫。” —— 雒遵等御史们在李一元进宫后,就返回了都察院。 包括雒遵在内,一众御史们都垂头丧气,这让守在都察院门内的沈思孝十分的疑惑。 等到雒遵回到公房,沈思孝听说了午门外的事情,也瞪大了眼睛。 本身就精通阴谋诡计的沈思孝立刻说道: “会不会是苏泽设计的?” 雒遵立刻摇头说道: “苏泽是南直隶人,怎么能影响到代地宗室?而且朱俊棠父子越关告状,肯定早就启程出发了,又怎么会这么巧?” 雒遵又说道: “早就听说代王无道,只是没想到竟然还如此无能!让朱俊棠越关入京,连首尾都清理不干净!”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从言官反对《平戎策》上书,代王请求迁藩自保开始,言官就和代王绑在了一起。 只是连雒遵都没想到,这代王竟然这么残暴,连同宗都如此压迫! 让雒遵更没想到的是,代王坏就坏了,还这么蠢!从大同到京师这么远,派出护卫追杀都没杀干净,杀了老子跑了儿子,把事情闹大了! 若不是杀父之仇,朱俊棠又怎么会敲响登闻鼓? 如果按照一般程序,越关告状这类涉及宗人的官司,要移送大理寺、礼部和都察院会审,那时候只要拖上一拖,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代王对朱俊棠有杀父之仇,在以孝为大的大明朝,他敲响登闻鼓为父鸣冤天经地义,只要他说的是实话,皇帝也要帮着他! 雒遵绝望的说道: “难道这苏泽真的有大气运在身?” 沈思孝更急了,如果这一次都不能扳倒苏泽,那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自己观政期满,如果这次再让苏泽赢了,雒遵这些言官都要被清理出去,到时候自己朝中没了后台,还不知道要在地方上沉沦多久。 他脑子转的飞快,接着说道: “雒御史,事情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沈思孝理清了思路,说道: “那朱俊棠有代地宗室的万言书,可他说父亲被代王护卫所杀,也没有任何证据。万言书上的事情也总要核验的,朝廷必然要派人前往大同!” 雒遵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是啊! 这案子还没有盖棺定论,总不能就因为朱俊棠的一面之词,就废了代王吧? 就是皇帝、内阁都偏向苏泽,如果案件调查结果不向着朱俊棠,那皇帝也不可能处置代王! 而一般情况下,朝廷遇到这样的大案,都是派遣御史担任巡案,前往地方上调查的! 只要推举自己人担任这个巡案御史,那都察院就还没输! 如今都察院中,大家都对苏泽不满,这还不是优势在我? 但沈思孝还是更谨慎的说道:“雒御史,这巡案御史必须要拿在我们手里,请诸位正言尽快商议出合适的人选出来,形成都察院的公议,逼迫内阁同意!” 雒遵连连点头,内阁的阁老们在都察院也都有自己的人手,只有确保这个巡案御史掌握在自己一派手里,才能将朱俊棠的案子推翻! 甚至不需要推翻,只要将这个案子变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疑案,那言官就可以帮助代王开脱! 雒遵迅速思考道: “右佥都御史王国光素与我等交好,如此要案朝廷必然要派遣要员前往查探,我这就去和王公陈述利害,再请同僚上书院推王佥都!” 沈思孝连连点头,无论上头大人物怎么权势通天,最后事情还是要具体的人来操办。 也就怪苏泽对科道开炮,得罪了所有的科臣,只要派过去的巡案御史向着代王,那就还没见分晓! (本章完) 第93章 张居正独对(二更) 第93章 张居正独对(二更) 十月二日。 张居正宅中。 这几日内阁事务繁多,张居正每天归家都很晚了。 今天也是如此,一早上到了内阁,张居正等阁臣就被皇帝请到御书房,商议代王的案子。 状告者朱俊棠的身份已经核实,确实是代藩宗室,万言书也是真的。 但是朱俊棠带着锦衣卫去他们父子被埋伏的地方查探过,除了几块溅了血迹的石头,并没有找到其父朱充华的尸体。 没能找到尸体,那朱俊棠所言是真是假就难以核验。 最后还是要派遣巡案前往大同调查。 高拱亲自命令通政司李一元,好好将朱俊棠保护起来,紧接着为了这个巡案御史的人选,朝堂又吵了起来。 都察院推举了佥都御史王国光前往大同查案,六科也立刻上书支持。 王国光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品级上也确实合适,而且他历任大理寺、刑部,算是在司法系统历练过的大臣,从履历上看无可挑剔。 可越是这样,内阁就越是不同意。 王国光的立场毋庸置疑,肯定是偏向都察院的,他去了大同能查出什么结果还用说吗? 张居正坐在书房里,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掐掉了自己的几根胡子,长长的叹气。 身为内阁重臣,张居正在科道也有自己人。 但是这一次苏泽得罪科道太狠,张居正的门生故吏不敢吱声,而且张居正在都察院的人品级都不高,和王国光的资历没法比。 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了吗? 张居正有些不甘心。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的长子,十六岁的张敬修突然敲响了书房的门。 作为宰辅家的公子,张敬修很早就帮着父亲处理一些文墨上的事情了,去年开始就开始帮着张居正处理一些公私上的事情。 张敬修本身也继承了张居正的读书能力,年少就十分的聪慧。 不过张居正治家非常严格,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敲书房门是张府大忌。 张居正皱眉,想要训斥儿子,但是想到儿子一向听话,还是让儿子进了书房。 “父亲大人,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弹劾辽王,奏疏已经送往京师了。” 张居正听到这里,脸色立刻变了。 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就是张居正的好友,将他安排到湖广自己老家当这个按察副使,本身就是张居正的安排。 张居正和施笃臣多有书信往来,张居正也多次隐晦的让施笃臣搜集辽王的不法之事,但是张居正没想到施笃臣在这个节骨眼上弹劾辽王。 这其中必有隐情,张居正问道:“怎么这么巧?” 张敬修说道: “辽王逼奸县主,闹出了人命,荆州城人人皆知,施臬台定是觉得时机成熟,才上书弹劾的。” 县主,是皇室女子的封号,辽王逼奸县主是乱伦,还闹出了人命官司,施笃臣这个时候上疏,确实是好时机。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张居正站起来,来回踱步了几圈,这才说道: “拿着我的拜帖去通政司,请李银台压上几天。” 张敬修疑惑父亲的决定,张居正看向儿子,微微叹气。 如果是苏泽,恐怕一下子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面对儿子还是要提点解释一下才行。 苏泽也没比儿子大几岁,而且苏泽也没有一个阁老父亲提点。 可惜自己的女儿太小了。 张居正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先天不足,只能后天弥补了。 张居正向儿子解释道: “现在将弹劾辽王的奏疏递上去,科道就会说我们阁部针对宗室。” “所以为父先压下去,等到代藩的事情了结,再揭出这个案子。” 张敬修恍然大悟,他又问道: “父亲,如此一来,代王案和辽王案岂不是就捆绑在一起了?” 张居正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来,自己这个长子总算不是太驽钝,他说道: “正是如此,要是代王案能办成铁案,那辽王的事情按照代王的例子来办就行,查证属实就能让辽王除藩。” “同样的,若是代王案了结不了,那辽王的案子也只能糊涂结案了。” 张敬修自然是知道张家和辽王府的恩怨的,他连忙说道: “那父亲!” 张居正叹息说道: “这一次为父豁出去,也要帮着苏子霖扳倒代王了。” —— 十月三日。 隆庆皇帝失眠了。 天亮后他从龙塌上起来,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 本来就身子不好,再加上朝廷最近的风波,让隆庆皇帝的精神更差了。 朱俊棠父子越关告状,朱俊棠状告代王派人追杀他们父子,又揭露代王在大同罪行的万言书,已经放在他的御案上三天了。 六科十三道争吵了半天,现在总算是定下来调子,派遣巡案御史前往大同查案。 但为了这个巡案御史的人选,内阁和科道又吵个不停。 内阁反对科道公推的王国光,但是内阁自己又推不出有力的人选来,甚至内阁自己内部的心都不齐。 眼看着大同的乱局愈演愈烈,甚至波及到整个山西。 山西宗藩众多,除了大同的代王外,还有太原的晋王,潞安的沈王等大小宗藩,他们纷纷上书为代王鸣冤。 宣府大同的军卫,也上报边关不宁,虽然赵大柱叛逃草原,但其他边卫也人心惶惶,俺答部也蠢蠢欲动。 种种问题,都让隆庆皇帝犹豫不决。 就在这个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来到隆庆皇帝身边说道: “陛下,内阁大学士张居正请求面对。” “张师傅?” 隆庆皇帝皱眉,内阁辅臣单独面对,是相当犯忌讳的事情。 你撇开其他内阁同僚,单独和皇帝面对,是有什么不能和同僚说的话吗? 张居正做事向来守规矩,自从登基以来,从没有请求单独面对。 “请张师傅来御书房吧。” 隆庆皇帝大概知道张居正为了什么事情请求单独面对,于是同意了他的独对申请。 张居正在李芳的带领下,来到了御书房中,一见到皇帝,张居正就解下自己的官帽,对着隆庆皇帝说道: “陛下,臣保奏苏泽奏疏,请陛下彻查大同代藩案!” (本章完) 第94章 《海国记》(三更) 第94章 《海国记》(三更) 隆庆皇帝也被张居正的行为吓了一跳! 官帽是非常重要的,张居正解下官帽,这就是用自己的官职来作保,希望皇帝彻查大同的案子。 这等于张居正用自己的宰辅职业生涯做赌注了! 隆庆皇帝连忙从御座上下来,将张居正扶起来说道: “张师傅何苦来哉!” 张居正看向皇帝,说道: “陛下,臣是有私心。” 隆庆皇帝惊讶的看向张居正,从张居正入裕王府讲学开始,他就从未见过张居正这幅样子。 高拱张居正二人做事,从来都是不惜身为国计,从没见过两人讲过私心。 张居正老老实实的说道: “臣为辽王藩而来!” 隆庆皇帝愣了一下,作为皇帝,他是知道张居正和辽王的恩怨的。 但是哪个皇帝也不可能为了大臣惩罚自己的亲戚。 张居正又将自己听闻辽王逼奸县主的事情,老老实实说了一遍,隆庆皇帝也气的全身发抖。 早就听说辽王的种种荒唐事情,但是没想到辽王竟然连宗亲都不放过! 张居正又说道: “代藩不除,辽藩难除,臣为私计,请陛下派遣可信大臣前往大同,查探代王案!” 张居正很清楚,施笃臣和自己的关系,锦衣卫不可能不知道。 而张居正和辽王的恩怨,皇帝也是清楚的。 所以张居正选择干脆说出来,将自己的私心告诉皇帝,他就是要对付辽王! 张居正又将施笃臣上疏弹劾辽王,以及辽王在荆州的荒唐事,全部都说给了皇帝。 祖父之仇,加上辽王在荆州的种种荒唐事,对付辽王虽然是私仇,但也是公怨! 张居正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反而不会让皇帝生疑。 果不其然,隆庆皇帝也沉默许久。 他知道一些宗藩不当人,但是也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是人。 当然,代王事件在前,还是要先处理代藩。 隆庆皇帝问道: “张师傅,派遣何人去大同能服众呢?” 这才是关键问题。 事情总是要人做的,代王一案,现在的重点已经在查案的人选上,内阁如果推不出有力的人选,就无法证明代王的罪行。 这个查案人选,资历上要服众,级别也要合适,能力上还要合格。 言而总之,内阁的人选,要比佥都御史王国光更合适才行。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如果内阁真的有合适的人选,也不至于僵在这里。 总不能阁部重臣亲自去大同查案吧? 张居正则说道: “陛下,何不听听苏子霖的想法?” —— 都察院中。 雒遵生怕情况有变,这几日都留宿在都察院中。 沈思孝自然也住在都察院中,日夜和雒遵筹谋。 “继山,这次多亏了你!” 雒遵看向沈思孝,越看越是满意,他真是天生的言官! 正是沈思孝抓住了关键,让科道先推出了王国光,占住了巡案御史的人选。 内阁又推出几个人,都察院在沈思孝的筹谋下,都各种理由否决了这些人选。 如今整个朝堂看来,能够巡案大同的,只剩下王国光一人了。 而王国光也在都察院内暗中承诺,只要代王一案有一点瑕疵,自己都不会随意结案,只要这个案子办不成铁案,那苏泽请求废除代藩的奏疏就没用了。 保住代王,科道就可以继续攻击平戎策。 雒遵感慨,这次的朝争是百转千回,最后还是我们科道棋高一着! 多亏了沈思孝的筹谋! 沈思孝却有些不安。 这时候,一名御史里行(见习御史)来到都察院,他腋下夹着《乐府新报》。 看到雒遵,这名年轻御史里行准备将《乐府新报》藏起来,却被雒遵喊来了面前。 “这《乐府新报》是哪里来的?” 这名年轻的御史里行知道雒遵深深厌恶苏泽,如今京师大小九卿衙门,就只有都察院和六科没有订《乐府新报》,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是下官同乡会馆送来的,本来是想要扔掉的,只是不好拂了同乡的心意。” 雒遵问道: “这是新的一期吗?” 年轻的御史里行连忙点头,雒遵则将报纸拿了了过来。 淡淡的墨臭,果然是新一期的《乐府新报》。 如今《乐府新报》早已经成了京师潮流,不仅仅是官府衙门,一些富商也向报局订阅了,很多会馆都会订上不少报纸,送到在京师的同乡官员士绅家里。 还有的报纸通过会馆发往全国各地,最快的山东等地,五日后就能在济南城内见到新一期的《乐府新报》。 只是自从大同变乱后,苏泽似乎无心办报,《乐府新报》第四期迟迟没出来。 现在看到新一期的《乐府新报》,雒遵和沈思孝心中都咯噔了一下。 雒遵翻开报纸,沈思孝也凑了过去。 头版依然是老样子,精简版的邸报新闻,苏泽也没有专门刊登有关大同的新闻,只是罗列了近些日子的朝廷大事。 第三版是申时行同年榜眼王锡爵的八股文,王锡爵是当年会试第一,殿试第二,含金量十足,他的八股文也相当的优秀,是苏泽请申时行帮着约的稿。 第四版还是徐渭的戏文,然后是一则苏泽写的笑话。 雒遵将注意力放在了第二版。 还是京师各地物价指数,然后就是苏泽亲自撰写的文章。 “《海国记》?” 原来苏泽在这个版面又开了一个新栏目,这一次不是前三期那样的科普文章,而是类似于水经注那样的地理游记。 苏泽以“侠客”为名,杜撰了一个乘坐海船行走四方的旅人,以他的口吻写下见闻。 “南荒之极,有大州,其地广袤,物产奇绝。其民善植五谷,尤以‘玉黍’为奇,植株高逾丈余,穗若金珠累垂,粒如玛瑙莹润,可磨粉作饼、酿酒,一茎双穗,丰年足济万民。” “又有‘土豆’者,块根藏于土中,形若卵石,蒸煮则绵软如酥,荒年充饥尤胜稻麦。” “更见‘地瓜’,蔓生野地,藤叶匍匐,根块赤紫,生啖甘脆,熟食蜜甜,耐旱易蕃,虽瘠土薄田亦能繁育。 “至‘树泪’一物,乃截割橡胶木皮,乳浆凝如膏脂,其性韧若筋胶,可制履防水、为车轱辘,舟车赖其固,实为奇技之用。” 在文章最后,苏泽许下重金,求购这四种植物的种苗。 完了,这就完了? 苏泽还有心编办报纸,定然是成竹在胸。 雒遵看向沈思孝,双方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本章完) 第95章 最终人选(四更) 第95章 最终人选(四更) “王用汲?” 隆庆皇帝听到苏泽报出这个名字,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人影。 隆庆皇帝站起来,看向御座后的屏风,只见海瑞的名字旁边,写着“王用汲”三个字。 当年海瑞上《治安疏》,王用汲是海瑞好友,差点和海瑞联名上疏,最后被海瑞阻止。 海瑞下狱后,王用汲不顾嘉靖皇帝的暴怒,也帮着海瑞奔走。 嘉靖驾崩后,海瑞和王用汲都被重新重用,王用汲原任淮安知府,今年吏部考察中上,被调回京师担任工部郎中,此时还在返回京师的路上。 作为海瑞好友,王用汲的人品自不必多说,科道言官也无法弹劾他。 官职正好,名望也正好! 对于皇帝来说,任用王用汲,也能保证自己得到代王案的真相。 御书房中,四位内阁辅臣,都用不一样的眼神看向苏泽。 李春芳是欣慰,王用汲是阁部和科道都能接受的人选,和海瑞一样是先帝严选的忠臣嘛! 身为内阁首辅,李春芳最厌恶的就是朝争,如果任用王用汲去大同,能够安定这次朝争,那就最好不过了。 高拱是满意。 王用汲不是他的门生故旧,是调任回京的官员,所以吏部也没有把他算在内。 苏泽这个人选,科道是无法反对的。 王国光的名声不错,但是和王用汲还是没法比。 你敢在《治安疏》上署名? 苏泽在用人方面的才能,不亚于他参议国政的才能! 而且代王一案,皇帝要的是真相,王用汲和海瑞一样是孤臣,肯定能给皇帝真相,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张居正眼中是火热。 以他对王用汲的了解,再加上他对代王这类的大明藩王的了解,王用汲去了大同,一定能查出问题来! 代王在大同一向无法无天,查出点问题实在是太容易了! 只要查案的人秉公,那代王被除藩就是时间问题。 而代王倒台了,辽王还会远吗? 到时候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上疏揭露辽王逼奸县主的案子,再派人去荆州查案,案件坐实后按照代王的例子也除掉辽藩。 这不仅仅是为了张家的私仇,也是为了荆州的百姓! 赵贞吉眼中则是感慨。 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新科进士都这么厉害了吗? 苏泽这小子是有气运在身上的,就在他上疏除代藩的时候,就遇到了朱俊棠敲登闻鼓鸣冤。 只能说是天灭代王! 赵贞吉看着苏泽,又想起了自己的二弟赵蒙吉。 赵蒙吉当年也考中了贡士,但是因为自己在上一科得授庶吉士,弟弟赵蒙吉害怕别人说闲话,主动放弃了殿试,归乡侍奉父母去了。 赵蒙吉从此不仕,赵贞吉也十分愧疚,因为自己耽误了弟弟的仕途。 弟弟七年前去世,子孙虽然也都读书,却因为赵蒙吉的家训,只要赵贞吉在朝为官,就不允许子弟考学出仕,所以都没有功名。 就连赵贞吉要请朝廷封荫弟弟的一个儿子,弟弟至死都不肯答应。 弟弟的长子有个女儿,倒是和苏泽的年龄合适。 赵贞吉看向高拱,这一次大同之事,高拱也欠了自己一个人情,正好请高拱去试探说媒。 我内江赵家可是世代簪缨,以诗书传家的大户人家,弟弟也是能考上贡士的,他孙女也是家教森严。 苏泽的眼神飞快扫过四位辅臣,又偷偷看向隆庆皇帝。 这还是他第一次奉旨入宫面圣。 之前虽然也见过皇帝,但那都是大朝会上远远的看,这么近距离还是第一次。 隆庆的气色果然不太好。 “那就王用汲,着王用汲任佥都御史,巡案大同。” 皇帝一句话,王用汲从正五品变成了正四品,在场的内阁辅臣却都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没有连胜三级,他们这些阁部大臣,按照年资慢慢升迁,到死也升不到五品。 当官也要看命,遇到机会了,不用你努力就自动升上去了。 王用汲这趟差使如果干得好,日后升迁的机会就更多了。 说不定很快就能追上海瑞的职位了。 决定了最难的巡案人选,隆庆皇帝轻松了很多,他看向苏泽说道: “此番的事情,都是你这泼厮闹出来的,你且说说如何善后。” 皇帝虽然说着“泼厮”,但是脸上面带笑容,四位内阁辅臣,以及站在皇帝身后的司礼监大太监们也都陪着笑,气氛十分的融洽。 显然这是一次非正式的问政了。 苏泽却不像是皇帝和内阁辅臣那么轻松,他对于如何处理藩王问题,早就有了自己的计划。 而大同的代王藩,就是最好的实验地。 原因也很简单,首先是代王的血脉距离皇室已经很远了,皇帝本人对于代王一脉没什么香火情。 其次大同是九边重镇,藩王的问题更紧迫一些,这一次大同边乱,也让皇帝对这些边境地区的宗藩产生了警惕。 最后一点,那就是代王是真的犯罪了。 混过体制的都知道,如果不涉及到违反乱纪,那上级再不待见你,也顶多让你赋闲,很难把你彻底斗垮。 但是如果你真的犯了错误,那就算你靠着后台硬一时保住了位置,日后也免不了清算。 袭杀宗亲,盘剥百姓,侵占军屯,这些罪行一旦坐实,那代王除藩就没有了阻力。 苏泽看向御座上的皇帝,既然你皇帝问政了,我就把想法说出来。 如果皇帝不同意,大不了再上疏呗,反正【手提式大明朝廷】十月份的模拟次数还有两次。 皇帝如果接受,也就省下了一次模拟的次数。 苏泽说道: “臣的善后意见,就是三条,‘除代藩,开宗禁,复边屯’。” 皇帝和在场众臣都点点头,除了开宗禁之外,剩下的说法也都是内阁的意见。 但是等到苏泽说完,皇帝和内阁辅臣们都皱起眉头。 怎么这三条,和皇帝内阁预计的不一样啊? 李春芳再次皱眉,但是高拱和张居正却两眼放光! 李春芳暗暗叹息,苏泽果然是无法无天的猢狲,这刚刚出了五指山,又要开始翻天了! 这样下去,自己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要不然还是辞官算了? (本章完) 第96章 三策(五更) 第96章 三策(五更) 苏泽说道:“臣以为,代藩僭越宗法久矣!袭杀宗亲则悖人伦,盘剥边民则失民心,侵吞军屯则坏国本,勘罪当除!” 苏泽说这话的时候,皇帝连同众内阁大臣都点头。 其实大明的藩王是什么样子,皇帝和内阁都是清楚的。 不用派王用汲,朱俊棠敲登闻鼓告状,已经说明问题了。 派遣王用汲去大同,不过是明正视听,也就是走个过程罢了。 苏泽接着说道: “朝廷以厚禄供养宗室,每年还有宗亲饿死,代藩宗亲苦代王久矣!” “今代王以罪除,为代藩宗亲生计,今当循古制,按宗亲等秩分授职田,使其耕读传家。” “授田后,朝廷不再赐禄米,允许代藩宗亲行四民之业。” 苏泽这句话说完,隆庆皇帝看向他问道: “一次授田,不再给禄米?” 苏泽点头,如果只是革除代王,代藩的这些宗室依然需要朝廷供养。 其实山西的中低级宗室,已经和百姓没什么区别了。 名义上的禄米经常被克扣,又有禁令不允许从事四民之业,甚至要比一些富农日子过的还惨。 就比如朱俊棠,他明明有参加科举的能力,他父亲却要贿赂代王府的管事,才“恩准”让他参加科举。 然后又被代王迫害,剥夺了他科举的资格。 苏泽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授予他们相应的“职田”,但是以后朝廷就不再发放禄米,相当于后世的“买断工龄”。 隆庆皇帝看向自己的内阁辅臣问道: “诸位爱卿觉得可行吗?” 还是张居正站出来说道: “陛下,代藩宗亲远近亲疏计有千户,以平均授田五十亩计,以弘治年代王府产两万顷计,可厚禄宗室。” 张居正这是帮着苏泽说话,代王府在弘治年间的合法土地就有两万顷,给这些穷宗室分田,一户五十亩,也是绰绰有余。 要知道如今北方的普通农户,一户能有十五亩土地的都算是比较富庶的。 一户宗室授田五十亩,交给他们自己打理,或者租给佃农,都比现在快要饿死的禄米制度要好。 赵贞吉开口问道: “日后大同的新增宗室如何算?” 苏泽笑着说道: “普通百姓家中添丁如何算,已经授田的宗室就如何算,父死子继就是了。” 赵贞吉不再说话,隆庆皇帝彻底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了,就是一次性买断,用“开宗禁”的名义,解除大同宗室的禁令,但是也不再给他们宗室特权。 一时之间,皇帝又犹豫起来,他决定还是挑选一个不太敏感的话题问道: “那复边屯呢?” “复边屯,就是清退代王府和其他地方豪族侵占的军屯土地,归于卫所。” 这倒是老生常谈了,清军清田就是做的这档子事情,隆庆皇帝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苏泽说道: “边卫疲敝,大同卫所兵籍现存七千,实丁不足三千,臣以为应该募流民充盈卫所后,再以百户千户结为村社,分田到户,以为军屯。” 又是分田? 这次四位阁老的眉头都皱起来。 还是最熟悉军事的赵贞吉问道: “和九边卫所有何不同?” 苏泽说道: “军卫所产军粮,专司边军用粮,征数要比民田多。” “但是大同所产,专司大同,无解运之耗。” “南兵北上后,大同卫军户不出塞,不远戍,只在秋后一训,仅以守城征召。” 这下子皇帝和内阁都懂了。 好家伙,苏泽在破坏了太祖的宗室制度后,又要推翻太祖的卫所制度! 苏泽这一套,其实就是后世的“生产建设兵团”。 将大同卫改成专门生产屯田的建设兵团,但是解开了他们镇戍大同的枷锁,变为大同被攻打时候才会集结的民兵。 苏泽的设想中,大同卫专门负责后勤生产,北上的戚家军则负责大同防务和进攻草原,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 还是赵贞吉说道: “这不就是东汉的郡国兵和羽林军吗?” 苏泽稽首说道: “赵阁老所言极是。” 皇帝再看向自己的阁臣们,还是负责户部的张居正先站出来说道: “臣以为妥当,不改卫所祖宗之法,又利边军,还可以省下朝廷转运九边之费,此良法也!” 这下子就连甘草宰相李春芳都要翻白眼了。 这叫不改卫所祖宗之法? 你张居正说的什么话?祖陵都要压不住了吧! 除了还叫卫所之外,这和祖宗之法有什么关系? 但是苏泽的提议,确实很有诱惑力。 九边消耗巨大,将粮食运送到九边的损耗更大。 一石的粮食运到大同,说不定需要十石的粮食来运。 如果真的能按照苏泽的办法,就算是大同军屯无法自给自足,就算只是减少大同的运粮补给,也能给朝廷省下一大笔钱。 如果是以前,苏泽的想法自然是异想天开。 但如果真的将代王革除,没收代王府的土地,苏泽的设想还真的能实现。 就算是在军事上最保守的赵贞吉,此时也被苏泽说的意动了。 同样意动的还有隆庆皇帝。 九边开支减少,以后自己再要办个什么元宵灯会,内阁也不好继续哭穷了。 首辅李春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微微叹息,看来代王这一次是死定了。 当皇帝和阁臣都要你死的时候,代王已经没有活路了。 更何况代王本身就不干净。 李春芳看向苏泽,自从苏泽入仕以来,已经干掉了一名前首辅,科道官员不计其数,如果再加上一名藩王,那这战绩实在是太恐怖了! 想到这里,李春芳又想了想,自己似乎没有打压过苏泽,这才放下心来。 隆庆皇帝已经动心了,但是他又想到其他宗室的反应,又没办法下定决心,只能说道: “等王用汲去了大同,查勘清楚后再论吧。”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都画了这么大的饼了,皇帝竟然还是没吃下去。 果然和史书上说的一样,嘉靖朝压抑的储君生涯,让隆庆皇帝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格,他在决断的时候也是优柔寡断。 看来还是要用系统啊。 (本章完) 第97章 国祚再加(六更) 第97章 国祚再加(六更) 当内阁廷推王用汲为山西巡案的消息传到了都察院,雒遵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 完了,全完了。 沈思孝冲进公房,对着雒遵说道: “王国光主动辞了院推,不愿意与王用汲争夺巡案了!” 雒遵垂着脑袋,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沈思孝凑到雒遵身边,低声说道: “如今之计,只能再给代王施压了。” 雒遵惊愕的看向沈思孝道: “你是要让代王.那个?” 雒遵连忙摇头道: “不可,万万不可!” 对于雒遵来说,斗争还是有底线的,如果煽动代王叛乱,那实在是太过了。 沈思孝也没有多言,但是他眼睛中透露出光芒。 代王在京师肯定也有眼线,一旦知道朝廷派遣王用汲去大同,代王肯定不会束手待毙。 一旦大同乱起来,那自己就可以蛊惑御史上书,继续弹劾苏泽! —— 十月五日,前淮安知府王用汲抵达京师,他刚刚到京师就接到了吏部的任命,他直接升为佥都御史,巡案山西,专门处理宗室朱俊棠状告代王一案。 前来传令的行人司官员陪笑着问道:“王巡案,阁部的命令是在十五日前抵达山西就行,时间还宽裕的紧。大行人给您安排了在京住宿,您这一路辛苦了,先在京师休息几天吧。” 没想到王用汲却皱眉说道: “赴京途中,本官就听说了代藩案,此案非比寻常,兹事体大,本官就不宿京师了。” “左右,直接前往大同!” 行人司官员见到王用汲直接翻身上马,左右侍从上来接过了行人司送来的官袍官印和上任文件,就向着山西方向而去。 —— 十月五日,苏泽刚刚到报馆,系统就弹出了结算报告。 【《请废代藩疏》得到执行,十月五日,王用汲授山西巡案,接旨后立刻前往山西。】 【十月十日,狗急跳墙的代王,联络大同总兵郑年,准备聚兵叛乱。】 【举兵前,戚继光以亲卫为骨干,带领宣府募集的士兵,即刻杀到了大同城下。】 【十月十一日,百户赵成开城门归顺朝廷,代王之乱平定。】 【大明国祚+5】 【宿主威望+100】 好家伙,代王还真的叛乱了? 自己要不要提醒赵阁老,让他向戚继光预警? 好像不用。 按照模拟结果,代王十日还在密谋聚兵叛乱,戚继光十一号就杀到了,说明戚继光早就有了准备。 而且戚继光在宣府募兵,肯定是得到了兵部授权,这应该是阁部早就已经做好了预案了。 隆庆朝这帮阁部重臣果然不是吃素的啊。 再说了,以代王在大同的声望,再加上大同卫的孱弱实力,别看戚继光只是临时募兵,一样是一日破城。 其实也正常,这个时代,无论东西方,对将领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身边这些精锐部曲。 这些精兵种子,就是整个军队的尖刀,也是军官种子,只要亲信部曲还在,招募点人手就能扩编出一支精锐军队来。 戚继光也不是只身北上的,带着身边精锐部曲,平定代王仓促的叛乱还是很容易的。 那就等待代王叛乱平定,自己再上书开宗禁复边屯之策好了。 只是苏泽没想到,仅仅是削了一个代藩,就让大明国祚加了5年? 好家伙,大明那些藩王,如果全部都除了,那岂不是国祚能增加百年? 但是仔细想想,苏泽又觉得很难。 代王是本身犯事了,然后又狗急跳墙谋反,这才除了王爵。 其他藩王不造反,怕是皇帝也没有魄力来削藩。 别说是皇帝,怕是阁部也不会支持自己。 那消耗的威望值就太大了。 用威望值和上疏机会来做这种事,苏泽觉得还是太浪费了。 但是代王削藩可以作为一个例子,对犯事的宗室都用这套方法。 可削藩有什么用啊。 苏泽想起了历史上,万历给自己最喜欢的儿子福王就藩河南洛阳,光是田亩就赐了两万顷! 这可是在人口爆炸的河南地区,搜刮整个河南都没找到这么多田,又从取山东、湖广的良田凑足。 再努力削藩,也比不上皇帝封啊! 对了,自己以后给朱翊钧上课的时候,要好好讲一讲藩王的问题,让他以后不要给儿子搞那么大的封地! 苏泽这才想起来,上次自己在经筵上乱说话,已经被暂停了讲官资格。 —— 十月十四日。 这些日子苏泽静静等待代王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师,而他则在继续编纂报纸。 罗万化拿起一封信,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上次所写的《海国记》,有一名曾在福建任职的官员来信,说是他曾经和月港的红夷商人交谈过,确实有这南荒州,红夷人正在殖拓这里的土地。” 苏泽连忙打开信,再一看署名,原来是曾任福建巡抚涂泽民的来信。 涂泽民!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位就是在隆庆皇帝继位之初,就上疏请求开放海禁的那位御史! 隆庆元年,隆庆皇帝登基不到一个月,就诏告群臣说:“先朝政令有不便者,可奏言予以修改。” 随后,这位福建巡抚都御史涂泽民上书曰:“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 隆庆皇帝立刻同意了涂泽民的上疏,同意开放海禁。 当然,这里的开放海禁,和大部分人所想的不太一样。 隆庆元年的开海,是在维持禁海政策大方向不变的情况下,在福建漳州府月港开放一个小港口,允许中外船只靠岸交易。 月港在嘉靖时期是一座著名的走私港口,但是常干走私的朋友应该知道,走私选择的港口必然是隐蔽的,月港地处九龙江入海处,因其港道“一水中堑,环绕如偃月”,故名月港。 一水中堑,就是这个港口蜿蜒深入,这样就方便走私船隐蔽,但实际上月港的港口条件并不好,蜿蜒的水道无法停泊大船,遇到大海船要停在海上卸货,转运小船才能进港,十分的不方便。 所以隆庆开关,并不是全面撤销海禁,而只是开放特区,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进行海上贸易。 苏泽连忙问道: “这位涂大人现任何职?” (本章完) 第98章 捷报(七更) 第98章 捷报(七更) 罗万化叹息一声说道: “这位涂大人去年上疏开关后不久,就被言官弹劾,如今在京师行勘呢。” 行勘,就是官员被弹劾后,被审讯调查的意思。 行勘期间,会被免除职位,如果调查结束确认清白,则会重新授官。 如果确定有问题,那就按照朝廷的法度处置。 但最可怕的,是一直被行勘。 一些没背景后台的官员,被弹劾行勘,朝廷又不立刻调查,拖上个三五年,职位早就已经拖没了,只能不明不白的回家。 这也是大明官员畏惧言官的地方,管你有罪没罪先来个行勘再说,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黄金职业生涯就这么几年,谁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这位涂泽民就是,他是福建巡抚,上书请求开放海禁,可皇帝批准了不久,他就被行勘了,福建月港开关就和他没关系了。 苏泽看向这位涂泽民的信,原来这位涂泽民在京师行勘,就住在巴蜀会馆中,他从报纸上看到了苏泽第四期的内容。 涂泽民在福建担任巡抚的时候,就接触过红夷的船只,还和红夷的船长交谈过,所以对南美洲有些了解。 红夷,就是西班牙人。 其实不仅仅是西班牙人,大明对于在东方海域交易的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称呼为红夷。 而这些欧洲人带来的火炮,也就被称呼为红夷大炮。 但是涂泽民接触的这个外国船长,应该是西班牙人,因为他在信中提到,这个船长说他们的国王在南美洲有很大的殖民地。 这个时代,西班牙人应该征服了墨西哥等中美洲地区,开始殖民南美秘鲁地区。 而涂泽民也在信中写道,他和红夷船长交谈,确实听说过“土豆”和“地瓜”两种作物。 苏泽又惊又喜,实际上土豆和红薯,也就是在这个时代,被西班牙殖民者带回欧洲的。 除了写信回应苏泽的那篇文章,这位前任福建巡抚涂泽民还写了一篇文章,讲述他和红夷交谈的故事,印证了苏泽《海国记》中的一些内容。 苏泽对着罗万化说道: “罗兄,我们这就去巴蜀会馆见一见这位涂大人!” 就在苏泽和罗万化准备出报馆的时候,沈一贯突然冲了进来。 “苏兄!不好了!大同兵变了!” 罗万化疑惑的说道: “赵大柱兵变不是已经平定了吗?” 沈一贯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不是赵大柱!是代王举兵了!” “啊!” 罗万化惊讶的愣住! 沈一贯连忙看向苏泽说道: “代王举兵,若是他带着大同投了俺答,言官要抓着苏兄弹劾了!” 大同是九边重镇,位置十分敏感。 代王如果投了蒙古,那言官肯定会将逼反代王的罪责都推到了苏泽头上。 沈一贯看向苏泽,急切的说道: “苏兄!你还不快去兵部,只有快点平定代王叛乱,你才能安稳啊!” 苏泽知道沈一贯是好意,他反过来安慰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阁部重臣又不是吃干饭的,上次赵大柱兵变,这一次我不信阁部没有任何准备。” “可是!” 沈一贯突然明白过来,他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是赵阁老和霍尚书你说了什么?” 苏泽摇头否认道: “军国要务,阁部大臣怎么会和我这个小小翰林商议,肩吾兄,要对阁部大臣有信心才是。” 沈一贯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结果了。 “九边捷报!” 一贯沉稳的申时行也踏入报馆,他快步走到苏泽面前说道: “子霖兄!代王谋反,戚继光总兵率部奇袭大同,已经捆缚了代王和叛乱的大同总兵,接管了大同防务,乱首都已经解送入京了!” 沈一贯给了苏泽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难怪苏泽一点不着急,原来他早就得到了消息! 只是沈一贯并不知道,苏泽是从自己的金手指上得到了的消息,而不是从赵贞吉或者兵部那边得到的。 大同叛乱平定,众人冷静下来,沈一贯喜道: “代王叛乱,这下子审都不用审了,苏兄的削藩之策成矣!” 在场众人也激动地点头。 苏泽扳倒了一位前任阁老,如今又弹劾了一位藩王,这是无数言官梦寐以求的战绩! 而代王叛乱,跟随大同地方弹劾苏泽的言官就惨了,朝廷肯定要调查他们和代王的关系。 一旦被扣上阴结外藩的罪名,那轻则罢官,重则要流放充军的。 这帮言官这段时间给阁部这么大的压力,一场大清算就要到来! 申时行和沈一贯都在盘算起来,一旦科道被清算,朝堂就是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至于罗万化,他高兴的说道: “这下终于没人来牍扰苏兄修书办报了!” 申时行和沈一贯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罗万化,这位状元当真是“质如初”,就他和苏泽一起的时间最长,可偏偏他都踏入官场半年多了,还是一点都不开窍。 沈一贯又嘿嘿一笑说道: “苏兄,上次你问的那个沈思孝,他在同年聚会中总是诋毁你,听说他和监察御史雒遵走得很近,上次还在同年中扬言,观政结束他能留在都察院,这下,嘿嘿” 沈一贯这是提醒苏泽,苏泽也微微一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事后画册】中,苏泽已经确定这次幕后主使就是雒遵和沈思孝。 雒遵倒台是必然的了,但是这个沈思孝。 但是沈思孝应该是筹谋之功,很难抓到他参与的证据。 苏泽想了想,马上就是观政期满的日子了,自己只要和执掌吏部的高拱说一下,给沈思孝安排个好地方。 就在众人欢庆的时候,又有一名身穿绿袍的官员走进报馆。 “汝默兄,你果然在这里!” “元驭兄,你怎么来了?” 申时行立刻热情的向苏泽介绍道:“子霖兄,这位就是给你《乐府新报》写稿的王锡爵,也是我们苏州府人,和我是同年同馆同乡,如今也在礼部任职,你们还没见过面吧?” 王锡爵和苏泽见礼,面对苏泽这位声名鹊起的同乡,王锡爵也想要和他亲近亲近。 但是王锡爵想到自己的差事,又急切的说道: “汝默兄,快点回礼部吧!” “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弹劾辽王奸淫县主,赵阁老来礼部召集部议了!” (本章完) 第99章 又升官了(八更) 第99章 又升官了(八更) 辽王! 张居正果然动手了! 在代王事件刚刚平定,张居正就出手了! 苏泽感慨,张居正果然是政治动物,抓时机的能力也是顶级的。 这边代王的事情刚刚见分晓,张居正就立刻进攻,湖广的奏疏就递到了内阁。 这个时候将辽王的龌龊事情爆出来,也正是削辽藩的最好时机! 宗藩连续出事,作为执掌礼教的礼部自然要商议出对策,如何规劝天下的宗藩。 申时行和王锡爵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赵贞吉喊到礼部去商议的。 如果能革除辽藩,又能增加多少国祚? 苏泽仔细想了想,好像在他穿越前的历史上,辽藩也被张居正革除了。 似乎到了万历年,张居正倒台后,辽王府后人还想要恢复辽藩,但是被申时行内阁给挡住了。 这么说,革除辽藩是历史上就有的事情,不会增加大明的国祚。 —— 两日后,十月十六日。 山西巡案王用汲急入大同,用一天时间,就将代王的事情审理清楚。 代王勾结大同总兵郑年造反,侵占军屯,欺压同宗宗室的种种罪行,都被王用汲写成奏疏,急递到京师。 王用汲更是直接在代王府中,找到了被他截杀的朱充华的首级。 追杀朱充华的王府侍卫,见到王用汲后就立刻招供,指认是代王朱廷埼指使他们截杀朱充华父子的。 人证物证俱在,当内阁将一切都送到皇帝面前的时候,隆庆皇帝也罕见的发了怒。 最终如何处理代藩,隆庆皇帝亲点了阁部大臣入宫,召开御前会议。 “这就是太祖亲册镇戍大同的宗藩!” 代王的罪证之中,还有一封他写给俺达汗的投诚信,用词十分的谄媚,信中说是要用大同一城献给俺达汗,只求能得到俺达汗的庇护。 事情到了这一步,在场的阁部大臣都清楚,代王完蛋了。 圈禁凤阳高墙,是代王最好的结局。 而这一次阁部会议的重点,就是如何处置代藩。 等到皇帝逐渐冷静下来,张居正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奏疏。 《请抚宗亲复边屯奏疏》。 这是苏泽在上次御前会议结束后,回去重新上的奏疏。 奏疏的内容就和他在皇帝面前说的一样,就是‘除代藩,开宗禁,复边屯’三条。 这一次在御前阁部会议上,张居正再次向隆庆皇帝进献苏泽的奏疏,这自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 而是整个内阁的意见。 在翻开苏泽的奏疏,又看到四位阁臣的票拟意见后,隆庆皇帝又命令司礼监掌印李芳,当着阁部大臣的面宣读了苏泽奏疏的内容。 在场的六部尚书们,显然也已经得到了内阁的通气,纷纷表示赞同。 既然阁部大臣都赞同,隆庆皇帝也不再反对,但是他还是加了一句说道: “改革代藩宗务,都是因为代王之罪,无罪宗藩朕是不会动的。” 这句话自然是说给其他宗室说的,除代藩完全是因为代王的问题,皇帝也是在向宗室许诺,不犯错的宗室是不会被惩罚的。 代王的案子算是办结,接下来是辽王的事情。 隆庆皇帝想了想,还是说道: “以刑部侍郎洪朝选为正,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为副,前往荆州勘辽。” 张居正心中微微有些异样,刑部侍郎洪朝选,和张居正不是很对付,但是张居正的门生故吏施笃臣为副使,好歹自己还有干涉案件的能力。 而且就以辽王那个德性,只要钦差正常的巡查,一定能查出问题来。 在处理了两件宗藩的问题后,隆庆皇帝已经十分疲惫。 就在这个时候,高拱又出列说道: “此次代乱,科道多有附和者,请陛下降旨详勘。” 但是这一次隆庆皇帝没有完全赞同高拱的进奏,而是说道: “科道本就有风闻言事的职责,代王谋逆是朕都没想到的事情,还是不宜株连太广。” “这样吧,将带头上书响应代王的几个言官行勘,等勘察后再说。” 高拱看着皇帝,最后还是没有反对。 最后赵贞吉出列说道: “陛下,詹事府左赞善苏泽,在太子经筵上所言的亲亲尊尊之论并无失言之处,臣请恢复他太子经筵讲官的身份。” “允了。” 隆庆皇帝撑着剧烈的头疼说道: “着苏泽为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赐玉带,封诰其母。” —— 当面进奏没其效果,苏泽还是在系统十月刷新后,使用【手提式大明朝廷】进行了上疏。 不过《请抚宗亲复边屯奏疏》抵触不大,系统只象征性的扣了20点威望值,就强制执行了这份奏疏。 【《请抚宗亲复边屯奏疏》得到执行,朝廷任命王用汲留任山西巡抚,清退代王田亩,分田给代王宗室。】 【又命令戚继光主持大同卫军屯事务。】 【大同军粮自给,代王宗室安稳,再没有出过变乱。】 【大明国祚+3】 【宿主威望+50】 【当前威望值:320点】 【宿主人物卡发生变更,是否查看?】 “查看。”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左春坊左中允,正六品(威望每日+4) 威望:320(每日+4) 模拟次数:每月2次(剩余1/2) 大明国祚:85年 持有道具:【模范毛笔】(蓝色),【家庭装种植毯】(紫色),【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剩余4/5) 支线任务:为胡宗宪平反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新的主线任务已经生成,是否接取。 ———— 又有新的任务了? 自然是接了! 【主线任务:和皇太子朱翊钧的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又是声望任务? 苏泽看着系统,看样子自己是又升官了。 左春坊左中允,正六品,算是踏入到了中级官员的门槛了。 自己距离申时行这个詹事府司经局洗马,只差一个级别了。 要知道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可要比自己足足早入仕六年。 现在自己已经快要追上他了,这个升迁速度,怕是在大明朝也是罕见的。 既然升官了,那自己的讲官职位应该也恢复了。 本月还有一次模拟机会,再看看任务,接下来苏泽准备安分一点,好好在东宫刷一刷小胖钧的声望。 除此之外,十一月,新科进士观政就要结束,那个在暗中谋害自己的沈思孝,苏泽是一定要报复的。 还有涂泽民要去拜访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过他联系上福建往来的西班牙人,搞到土豆和地瓜的种子。 一下子就到了下衙时间,苏泽回到家,听到徐渭传话。 “高阁老要见我?” (本章完) 第100章 高拱铺路(九更) 第100章 高拱铺路(九更) 再次来到高拱的书房,苏泽看向眼前的高阁老,只觉得高拱似乎疲惫了很多。 “坐吧。” 高拱让苏泽坐下,又将阁部重臣在御前会议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一张圆脸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可知,为什么陛下这次对言官轻轻放下?” 相比前几次重惩言官,这一次隆庆皇帝的处理可以说是相当克制了。 从者不论,只对首倡上书的领头言官行勘,也就是让他们停职检查,不像之前几个都是被火速贬谪出京的。 苏泽也有些疑惑,这次代王案可要比前几次的波澜大多了,但这一次皇帝却有些偏向言官。 高拱说道: “这次阁部有些太齐心了些,要是再黜了言官,陛下怕是要不安心了。” 原来如此。 苏泽恍然大悟! 内阁和六部太和谐,皇帝就要担心皇权被架空了,言官本身就是皇权用来制衡行政权力的工具,所以皇帝要留着这些言官。 这就是所谓的异论相搅之术吗? 当然,隆庆皇帝还是很信任自己的阁臣的,这么做也只是皇权的自保本能。 看到苏泽一点就透,高拱满意的点头。 高拱又说道: “辽藩的事情,子霖你就不要掺和了,内阁里有张阁老盯着,你最近好好办报修书,给皇太子讲学就是。” 辽王和张居正的恩怨,苏泽自然是清楚的,他也明白高拱的意思,最近自己风头太甚,到了韬光养晦的时候了。 反正张居正不会放过辽王的。 “学生省得。” 高拱见到苏泽嘴上说着安分,但是他总是给阁部整出大活来,也知道他这承诺的含金量怕是也没有多少。 高拱继续说道: “这次的事情,本官也思虑浅了,日后涉及边事,还是要多用心才是。” “这次如果不是你推荐的戚继光,大同也不会这么快的安定,王总督写信来,也对戚继光褒赞有加。” 高拱满意的看向苏泽,作为内阁的一座山头,军事上的短板一直是高拱的隐忧,虽然他的派系中外有宣大总督王崇古,但是王崇古毕竟还是文官。 苏泽推荐的戚继光立功了,高拱顺势将戚继光纳入麾下,掌握了这个力量,在边关政策上高拱就拥有了更多的主导权。 政治就是这样,一条政令从制定者到推动者,监督者到执行者,缺一不可,而且都要一条心,要不然好的政令也能执行歪了,或者下面人干脆阳奉阴违,把大好政策给搅黄了。 如今高拱在内阁,王崇古是宣大总督,戚继光是大同总兵。 那苏泽提出的“以打促和”的战略就有可能实现,高拱追求的俺达封贡,解决北方问题的契机就已经到来。 这对于立志要“开隆庆新政”的高拱来说,就是这次代王事件最大的收获。 苏泽看向高拱,不得不承认,高拱确是个好领导。 属下摆不平事的时候能担事,不诿过下属。 身体力行的向苏泽传授当官的技巧,还能将自己的想法大大方方说出来。 这种大概就是要做实事的领导,他不愿意将精力放在所谓的“驭人之术”上,高拱需要的是能够协助他完成政治理想的属下,而不是唯唯诺诺的应声虫。 说完了朝堂上的事情,接下来就是酬功了。 高拱说道: “新科进士的观政就要结束了,你们这一科,是陛下继位后的第一次抡才大典,陛下和阁部大臣们都希望你们能为国效力,你的同年中,可有出众的人才?” 苏泽了然,这就是高拱的奖励了。 同年,可以说是大明官场上极为重要的政治资源。 但是人和人的关系,都是相处出来的,不是说顶个同年的名头,关系就自然好的。 高拱让苏泽举荐同年,就是给他卖人情的机会,在同年中提升影响力。 新科进士总是要授官的,高拱执掌吏部,为国举荐人才就是吏部的职权范围。 “学生中了进士后,都忙着在翰林院做事,对同年不甚了解。” 高拱皱眉说道: “同年还是要多亲近亲近的,反正观政结束授官还有些日子,你有什么推荐人选,直接和文选郎张四维说吧。” 张四维,高拱门生,又是历史上万历朝的首辅。 吏部文选郎,全称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这是负责全国文官的铨选、任免、考核及职位调配,是官僚体系运作的核心职位之一。 “天下枢要,莫重于选郎”,这是吏部最重要的岗位,由此可见张四维是高拱亲信中的亲信。 别说是等待授官的新科进士了,就是边疆大吏,面对选郎都是要毕恭毕敬的。 高拱让自己去见张四维,就是将苏泽视作最核心圈层的门生了,苏泽连忙向高拱拜谢。 高拱看着苏泽,又抛出了一个新饼。 他又说道:“先前你对顺天府乡试这么上心,按照我朝制度,顺天府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都要委任翰林官担任,今年乡试已经过了,明年的顺天府乡试主考官,你可以争一争。” 苏泽没想到高拱竟然给了自己这样的好处。 同年和门生故吏,这就是官员最重要的资源。 高拱张居正麾下的门生,就是他们一次次担任贡试的主考官积攒出来的。 贡试的主考官都是阁部重臣,苏泽距离这个位置还远。 高拱让苏泽担任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自然也是为了他积攒政治资源铺路。 顺天府乡试虽然只是考取举人功名的考试,但是上次苏泽上疏后,顺天府乡试的参与者,包含了在京师官员的子弟和国子监的监生,这些人如果再考上进士,那苏泽也算是他们乡试的老师。 每一个阁部重臣,都是这样一点一点积攒资源,最后成为一个政治山头的。 高拱这是真心实意给自己铺路,苏泽是真的有些感动了,他恭恭敬敬的向高拱行了一个师礼。 将这一切说完后,高拱突然吞吞吐吐的说道: “此外还有一件事。” “师相请吩咐。” 高拱的脸上罕见的露出纠结的表情,毕竟给人保媒拉纤,高阁老还是头一遭。 (本章完) 第101章 一条鞭法的前置国策(十 第101章 一条鞭法的前置国策(十更) 苏泽也没想到,高拱谈的最后一件事,是给自己说亲。 而说亲的对象,是赵贞吉的侄孙女。 高拱不是和赵贞吉不对付吗? 怎么会帮赵贞吉给自己说亲? 难道是什么政治交换吗? 苏泽也陷入到了思考中。 其实他这个年纪,别说是没结婚,就是没孩子都是第一件奇怪的事情。 当然,苏泽也有自己的特殊情况。 原身父母双亡,又痴心学业。 考中后就在翰林院宅着读书,然后被苏泽穿越后,又风波不断,那些达官贵人也不敢和苏泽联姻。 但是一个稳定的家庭,在官场升迁的时候,也是相当重要的考量因素,正如同后世官员考核,家庭情况也是考核内容一样。 更别说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时代了。 看到苏泽犹豫,高拱本来也不是那么情愿给苏泽说亲,他简单说了一下赵贞吉侄孙女的情况,然后说道: “婚姻之事乃是人生大事,你父母不在了,更要慎重考虑才是,不用今日就回复我。” 苏泽连忙应下,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还有什么事情吗?” 看到苏泽没有告退,高拱又问道。 苏泽说道: “师相,学生的《乐府新报》刊载海国志后,收到了前任福建巡抚涂泽民的来信,学生打听了涂泽民的事情,听闻他被言官弹劾,正在京师行勘。” 行勘,这是吏部的职责,也是高拱的职权范围。 高拱思考了一下说道: “涂泽民吗?我记得陛下刚刚继位的时候,就是他上书,请求陛下在月港开关的吧?” 苏泽说道: “正是这位涂巡抚。” 高拱思考了一下说道: “涂泽民若是行勘无过,复起授予何职?” 不愧是吏部天官,高拱一句话,就决定了涂泽民的命运。 苏泽也暗暗感慨,在官场想要做事实在是太难了。 像是涂泽民这样的,有心做事,上书也得到了皇帝的批准,可因为得罪了言官,被弹劾行勘,久久得不到清白。 福建开海的功劳,涂泽民就只得到了一个首倡之功。 这还算是好的,更多的官员一辈子做事,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苏泽接着说道:“学生是觉得,涂泽民这样的官员,还是应该让他负责海务。” 高拱皱眉道: “福建巡抚早已经补阙了,该授予何职呢?” 苏泽继续说道: “陛下御极后,首在福建开海,这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高拱点点头,他也是赞同开海的。 倭乱的根源是倭国使团争贡,根源那就是倭国争夺朝贡贸易的权力。 而真正的东南倭乱,汪直这些大倭寇头目,其实都是中原逃到海上的海贼头目。 胡宗宪打的倭寇,其中有不少都是汉人。 倭乱已经平息了,但是东南地区的出口走私是禁止不了的。 就拿月港这个地方来说,在倭乱早期这里就是走私圣地,在倭乱最严重的时期,这里依然有南洋商人冒死抵达来这里贸易。 开海和俺答封贡一样,其实本质上就是海外需求大明的商品,而大明的商人百姓也想要把商品卖出去,朝廷想要执行禁令,也已经挡不住这个趋势,所以高拱认为干脆不如放开,堵不如疏。 当年月港开关,也算是朝廷默契下推动的。 苏泽趁势说道: “师相,学生以为,只在月港一地开关,商船淤塞,而且财富集中在月港一地,还不如在其他地方也开关通商,这样反而能增加朝廷税赋,以熄猖獗之私贸。” 高拱也点点头,开关通商他也是赞同的,既然倭乱都平息了,沿海地区旺盛的贸易需求又压不住,所以干脆朝廷主动开关通商,还能通过关口收税。 比如朝廷在月港执行的开关令,就在月港设置了海防馆,再设海防同知一职,专门负责发放“船引”,作为海船停靠的凭证。 此外月港还设置督饷馆,向往来商船征收水饷(船舶税),陆饷(货物税)和加增饷(附加税)。 此外皇帝还在月港设置了市舶司,派遣市舶司太监,专门在月港采买香料宝石之类的西洋珍宝。 所以苏泽的意思是增设关港,开放更多的港口吗? 高拱也开始思考起来。 不得不说,苏泽这个提议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月港开关以后,福建的走私确实少了很多,零星的倭寇也消失了。 做生意,特别是跨洋贸易这种长期性的生意,稳定是最重要的。 远洋贸易是暴利中的暴利,对于船东来说,只要船舶能安全靠港,就能赚上大笔的利润。 朝廷就算是在月港增收重税,大部分的海商都是愿意缴的,因为你缴了税就是合法的商船了,就不用小心的躲避朝廷的缉私船,也可以走合法的航道了。 月港开关以来,第一年的船引就发放了二百张,要知道一张船引就是十两银子,仅仅是发放船引,这就是两千两银子的收入。 其他各项费用,仅仅是隆庆元年,月港的税收就有三万两白银! 别看苏泽以前看的那些网络小说里,动不动就拿出百万两银子砸人,要知道这个时代,一个富庶省份的全年赋税折银,也不过百万两。 月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港口,一年就上收三万两银子,更重要的是月港各部门可是从海商手里收到的是现银。 大明朝廷手里缺银子,其实大明朝廷不仅仅是缺银子,只要是货币,大明朝廷手里都缺。 金、银、铜钱,大明朝廷都很紧缺。 其实从明代中期开始,就有大臣提出,要将运输损耗大,各层级贪腐浪费严重的实物征收,改为货币征收,也就是从征粮改为征钱。 要知道在宋代的时候,政府就开始征钱了。 改实物为折银征税,这就是一条鞭法。 但之所以张居正在万历朝才能实行一条鞭法,是因为在经历了隆庆年长期的贸易顺差,白银大量流入中国,朝廷和民间有了大量的白银,才有了执行一条鞭法的条件。 也就是说,要执行一条鞭法的国策,前置条件就是先进行隆庆开关,积攒到足够的白银才行。 而苏泽想要做的,就是加快这个过程。 高拱也有些犹豫了,他又想起自己刚刚叮嘱苏泽要低调,可这家伙总能拿出让自己走不动道的国策来。 高拱想了想,还是板起脸来说道: “等涂泽民行勘完毕,再议此事吧!这些日子你还是安生点!” (本章完) 第102章 皇太子追更(一更) 第102章 皇太子追更(一更) 苏泽谨记高拱的教导,老老实实在史馆安分了几天。 这些日子朝堂风云突变,确实让不少官员胆战心惊。 十月十七日,隆庆皇帝的旨意下达礼部刑部,以刑部侍郎洪朝选为正,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为副,前往荆州勘辽,调查辽王罪状。 大同的代王案件还没有结束,又掀起了荆州辽王的案件,大明宗室都战战兢兢。 而这一次朝堂派遣重臣勘辽,六科十三道却噤若寒蝉,没人敢上书反对,显然是被代王案件给搞怕了。 之前带头帮着代王说话的监察御史雒遵,被行勘问罪,暂时解除了职位,等到代王案件审讯完毕再行论处。 不过这一次皇帝对于言官的惩罚,理论上是要比前几次要轻的。 行勘问罪就是停止审查,如果雒遵确实和代王没有勾连,那还是可以官复原职的。 当然,若是查证雒遵确实勾连代王,身为言官阴结藩王,那可是重罪。 六科和都察院内人心惶惶,曾经上书帮过代王说话的言官,都怕代王在狱中攀咬,那对于科道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但是苏泽难得消停了起来,十月二十日,最新一期的《乐府新报》出版了。 —— 东宫。 太监张宏夹着《乐府新报》,走进了太子朱翊钧的寝殿。 “殿下,新报来了!” 听到新报,朱翊钧从龙床上跳下来,连忙让张宏将四版的笑话念给他听。 这次《乐府新报》上的笑话,是宋代词人张先和苏轼的轶事,讲的是张先在八十岁的时候娶了年轻的妻子,苏轼作诗: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压海棠。” 这个笑话对于六岁的朱翊钧来说,还是有些太成熟了些,他茫然的看向张宏。 张宏也很绝望,自己一个无根的太监,怎么给六岁的太子讲荤笑话啊! 张宏只能岔开话题说道: “殿下,海国记也更新了!” 上一期的海国记,让小胖钧很感兴趣,不过对于年幼的太子来说,海国记更类似于《山海经》之类的童话传说,是当做故事来听的。 “咦,这次不是苏翰林主笔,是个叫涂泽民写的。” 张宏还是将这篇文章读了一遍,原来这是苏泽拜访涂泽民后,请涂泽民写下的一篇文章。 涂泽民根据他和往来于福建的海商交谈后,得到的有关海外的趣闻写成了一篇文章。 文章不仅仅确认苏泽在前一篇上所写的“南州”的存在,又描写了一些“南州”的见闻。 张宏朗声读道: “南洲地广三万里,有巨木参天蔽日,土人巢居树杪,以藤萝为梯。又有赤蚁大如指节,群聚则声若雷震,能啮毙虎豹。” “红夷治南荒之法尤可骇。每至新港,辄铸铁炮十二门,立石柱刻国王徽纹。巨炮一响,土人溃散,红夷掠其金银,再奴以开矿,得金银亿万,再砍伐巨木造船,名曰‘宝船’,红夷之主顷为海内巨富。” 小胖钧的眼睛都直了! 首先是南州的丛林景象,让他心驰神往,恨不得直接去丛林冒险。 接着又听涂泽民说红夷掠夺土人财富,听说土人用黄金建造神庙,更是两眼放光! 张宏读完了之后,苏泽又在涂泽民的文章后,写了一段“编者案”的短评。 短评介绍了涂泽民的任职履历,又对他首倡月港开关进行了赞颂。 张宏又说道: “原来这位涂泽民,曾经担任过福建巡抚,陛下登基之初,就是他首倡开关的,原来苏翰林之前写的《海国记》是真的啊!” 前一期苏泽的《海国记》,大部分读者都是当做神话故事来看的,但是经过真的和红夷接触过,又在福建任职的涂泽民印证,可信度就大幅度上升了。 小胖钧两眼放光的说道: “这红夷之主抢夺土人金银就成海内巨富,我天朝上国为什么不派船去南州?” 张宏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含糊说道: “此等军国大事,仆臣不懂,还请殿下问问诸位夫子。” 朱翊钧点点头,他想着在经筵上直接询问苏泽,又命令张宏将涂泽民的文章读了两遍,又问道: “这位涂大人,如今在何处任职?” 张宏又看了一遍报纸,报纸上唯独没有写涂泽民的现任职位,他只好说道: “仆臣遣人打听一下。” 朱翊钧连连点头说道: “若是这位涂泽民在京师,孤要请父皇让他也来讲学!” 对于年幼的朱翊钧来说,涂泽民所写的千里之外的南州可要比圣贤书有意思多了。 —— 沈思孝回到家中,从雒遵行勘戴罪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沈思孝自然是担心,代王案件会牵连到自己,影响自己的大好前程。 本来是想要帮着雒遵扳倒苏泽,又出了自己被苏泽压住光芒的怨气,又能攀上都察院的关系,观政结束后留在都察院。 这下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虽然目前代王案件只是牵涉到雒遵,但万一雒遵没能顶住,最后将自己牵连出来,那自己的前途可就完蛋了。 沈思孝低调了很多,同年聚会都不再参加,只希望能够从这次风波中脱身。 不过沈思孝也没有束手待毙,在雒遵这条线断掉之后,他又找到了吏部的路子,和吏部文选清吏司中的一名同乡官员牵上了线。 沈思孝已经想好了,走通了文选清吏司的关系,这次铨选能授一个富庶地区的知县,在地方上搞出一点政绩来,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运作回京师。 这条路比起直接留任都察院来说,自然是崎岖蜿蜒的小路了,但是总比那些不懂钻研的同年强,要是被授予一些边远偏穷地区当官,干上几年什么政绩都做不出,这辈子也就沉沦州县了,一辈子不得翻身了。 沈思孝家境优渥,刚中进士就在京师买下了一座不错的小院,家中仆役齐全。 等到沈思孝放衙回家,书童将最新的报纸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作为新科进士,沈思孝还有点后世大学生看高考题的新鲜劲儿,他首先翻到第二版,看到这篇八股文的作者,文选清吏司郎中张四维的名字,一股不祥预感冒了上来。 (本章完) 第103章 再次经筵(二更) 第103章 再次经筵(二更) 文选郎张四维! 沈思孝想到自己不知道费多少心思,才结交到了一名在文选司的小官,苏泽竟然向张四维约稿了! 如今京师官场都知道,这个《乐府新报》就是苏泽的地盘,能在《乐府新报》上刊登文章的,就是苏泽朋友圈里的人。 张四维可是文选郎!是管理吏部铨选的机要之臣!普通人想要和他说上一句话都难,苏泽竟然能请他写一篇八股文! 沈思孝很快就明白,这是苏泽故意的! 在《乐府新报》上刊登张四维的文章,可不仅仅是为了凑版面! 观政就要结束,除了少数庶吉士外,普通进士都要等待选官。 同样是进士,这起点不一样,以后差距可大了。 官场晋升,年龄也是重要的考虑因素。 从来都是一步快步步快,一步耽误了,一辈子就耽误了。 这些新科进士们,除了庶吉士外,最上等就是能进入都察院,这是和翰林院一样清贵的职位。 言官权限大,还能出风头,很容易就能从同年中脱颖而出。 再次一点,六部九卿衙门的主事,京官大三级,留在京师消息灵通,升迁机会也多,做出一点成绩来,皇帝和阁部重臣也能看到。 最差就是出京了,这又按照地方富庶程度,分为三六九等。 这次选官,就可以看出成色了,如同沈思孝这种早就已经开始筹谋,而一些不懂得官场规则的进士,则在初入官场的时候就失去了未来机会。 苏泽能搭上文选郎张四维的路子,不是要踏破苏泽的门槛!? 沈思孝又恨又气,气的是自己没能在殿试中多考几分,如果自己也能当上庶吉士,一定能力压苏泽的风头! 恨的是自己过早的站队清流,已经在同年的宴席上说了不少苏泽的坏话,现在去求苏泽已经于事无补。 —— 沈思孝想的是没错,在《乐府新报》上刊登了张四维的文章后,苏泽的家再次被围。 当然,这一次都是要和苏泽走关系,希望能和文选郎张四维搭上话的同年们。 甚至不仅仅是同年,一些在京师候缺的官员,读到张四维的文章后,也堵在了苏泽家门口。 这一次,苏泽不得不再次住进了史馆,只留下徐渭收下拜帖,等了解清楚再说。 “苏翰林,今日是东宫经筵的日子,殿下请您参加经筵。” 面对太监张宏的笑脸,苏泽才想起来皇帝恢复了自己太子经筵官的职位。 “大监稍等。” 苏泽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刷太子声望的主线任务,很快就换上了官袍,又从袖子里掏出几钱碎银子,递到了张宏的手里。 张宏受宠若惊地说道: “苏翰林是太子的师傅,这可使不得!” 苏泽却将银子塞进张宏的手里,然后直接就向东宫走。 如果是别的太监,苏泽未必愿意结交,但是这个张宏,却是个历史上评价不错的太监。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张宏身为朱翊钧的伴读太监,在万历继位后,也一直被朱翊钧宠爱,一度做到了司礼监掌印。 后来张宏因为劝朱翊钧不要铺张浪费,被革职派往南京守祖陵,消失了在了史书中。 明代太监群体也是一个很复杂的群体,张宏这类太监从小也都是要在司礼监读书的,所以比起唐宋,正直的太监也不少。 用一点人情往来结下善缘,日后张宏能传递一些消息给自己,那这笔投资也算是不亏了。 对于苏泽“结缘”,张宏却觉得受宠若惊。 东宫伴读,和司礼监的大太监还是不一样的。 就算是未来储君身边的人,如今太子也才六岁,谁也想不到隆庆皇帝的身体状况会那么差。 张宏跟上苏泽,两人从史馆出来,很快就来到了东宫。 这次主持经筵的,依然是詹事府少詹事殷士儋。 在殷士儋身后,则是东宫的讲官们,紧紧跟着殷士儋的黄骥看到苏泽,连忙转过头去,抑制住自己嫉妒的目光。 苏泽又升官了。 詹事府是新衙门,空缺的职位很多,所以对于这一届翰林来说,是赶上了升迁快车道。 对于黄骥来说,好消息是苏泽的左春坊左赞善空了出来,自己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就能升到这个位置。 坏消息是,苏泽已经升任左中允了,足足比黄骥高了两个级别! 黄骥只能安慰自己,苏泽虽然得圣心宠眷,但是他精力太分散,又要编书又要办报,讲学也不热心,不像是自己天天在东宫准备讲学。 等日后太子继位,就到了自己的时代了! 黄骥心中幻想着,他却没有察觉,每次他讲学的时候皇太子朱翊钧都打瞌睡,如果不是殷士儋强行安排,朱翊钧根本不想召见黄骥讲学。 殷士儋看了一眼苏泽,倒是也没有故意刁难他,等众讲官集结后,就带领他们进入讲学的明伦堂。 皇太子朱翊钧依然坐在龙床上,殷士儋清了清嗓子说道: “今日经筵的题目是‘通变’,诸位讲官可以开讲了。” 通变,“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这是五经《周易》中的一个经典辩题,大明科举卷到今天,连乡试都不会考这个题目了。 但越是这种基础的题目,越是难以讲出新意来。 其实这些日子,东宫的讲官也已经逐渐发现,皇太子朱翊钧天资聪慧,但是思维比较跳脱,喜欢有新意的东西。 为了让皇太子听课不瞌睡,讲官们也都在努力讲出新意来。 包括申时行在内,没有提前得到题目的讲官都低着头思考着。 太子经筵都要送给记录在案,送给皇帝御览的,如果没有把握讲好,那还不如不讲。 殷士儋说完,已经提前得到题目的黄骥,清了清嗓子准备开讲。 一看到黄骥站起来,朱翊钧的小胖脸就皱起来,日讲的时候他已经受够了黄骥的枯燥课程,现在经筵他又要开讲,朱翊钧的脑子也转的飞快,他连忙说道: “苏师傅,孤记得你科举是治的《易经》吧?这次就由你先开讲吧。”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射到苏泽的身上。 (本章完) 第104章 所谓祖训(三更) 第104章 所谓祖训(三更) 上次讲学,皇太子就先点了苏泽。 如果上一次还是意外,两次就绝对是故意的了! 黄骥更是嫉妒得发抖,自己给皇太子讲学这么久了,上一次太子还喊错了自己的名字! 苏泽总共就来了东宫两次,太子竟然记得他科举治的五经是什么! 殷士儋也皱眉,但是朱翊钧这次的理由也冠冕堂皇,苏泽确实是治易经出身。 五经之中也有难易,其中以《易经》和《春秋》最难,治的人也是最少的。 《易经》属于微言大义,内容比较深奥。《春秋》则是因为教辅书太多,体量特别大,背诵内容特别多。 所在在场众人,治《易经》的也确实不多。 殷士儋有些后悔,自己忽略了苏泽就是治的易经,关键是太子竟然知道苏泽治的是易经! 殷士儋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难道皇太子开经筵,就是为了听苏泽讲学? 不会吧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面对朱翊钧期待的眼神,苏泽开口说道: “这句话出自《易经》,全文是‘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大意是历代圣王先后继起,会通改变前代的典章制度,使百姓进取不懈,神妙地化用变通之理,使百姓各得其宜。” 殷士儋想要让自己的门人出风头,所以专门找了这么一条,却不知道这句易经的话,在后世流传甚广,苏泽前世就看过几篇解析的文章。 苏泽又说道: “宋儒曰:‘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 殷士儋掐着胡子,他确实不喜欢苏泽,但是作为儒者,苏泽的儒学功底精深,基础扎实牢固,又能释出新意,确实不愧二甲之名。 无论是解释还是引用,苏泽这都可以当做标准的八股作文了,还是短时间内想出来的。 可惜是个奸佞! 殷士儋想着,苏泽继续说道: “治国之道,就是‘变与不变’之道。” 朱翊钧的眼睛炯炯有神,这就是他喜欢苏泽地方,他总能给出新鲜的解释,而不是其他讲官那样照搬书本。 殷士儋则皱眉,接下来应该就是苏泽的私货了,果不其然,苏泽说道: “王朝兴衰自有天定,若要长治久安,就落在这变与不变上,臣总结为,‘盛世求变,乱世求安’。” 苏泽也在观察朱翊钧。 其中这些日子,东宫对这位皇太子的评价还是很不错的。 甚至还有东宫讲官上书,让皇帝给太子放放假,大明朝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帝王的好苗子,可别累出毛病来。 但是朱翊钧坚持要日讲,这一点让皇帝和李妃都很欣慰。 现在的朱翊钧,还不是后世那个懒政的万历。 六七岁的孩子,也正是人生观塑造的关键阶段,苏泽决定也承担起自己这个讲官的义务来,毕竟小胖钧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毕竟朱翊钧还是孩子,苏泽用比喻的手法说道: “盛世如巨木参天,若固守旧章,则枝桠壅塞,反蔽生机。故圣王当随时变易以从道,革新典制,使百姓如沐春风,勤勉不倦。” “若逢乱世,譬如舟行惊涛,骤改帆舵必致倾覆。此时当使民安之,先定人心、复纲常,如黄帝伐蚩尤前必休兵养民。待根基稳固,再图变法徐徐图之。” 朱翊钧听完苏泽的比喻,猛猛的点头,显然苏泽的比喻他是听懂了。 朱翊钧突然问道: “敢问苏师傅,当今是盛世吗?” 众人纷纷看向苏泽,苏泽朗声说道: “当然是盛世!” “陛下继位后,四方安定,天下威服,是不可多得的盛世!”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也正是如此,陛下才欲开新政,就是为了子孙后代计,在这盛世将隐患解决了,让我大明千秋万代!” 这下子就连黄骥都要翻白眼了,这苏泽果然是佞臣,这也太会拍马屁了! 关键是皇太子还真的吃他这一套,朱翊钧小胖脸也激动的红了起来,显然被苏泽这套盛世变革论给吸引住了! 自己的父皇在位是盛世,自己继位了岂不是也是盛世之君? 当然,六岁的朱翊钧倒不是出于权力欲望,仅仅是小孩子对于好听名头的追求。 但这样和谐的气氛,总有人要出来打破,果然黄骥站出来说道: “圣人所言的变与不变之法,‘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讲的是国朝鼎革的时候谋变,弊除前朝的弊政,等定下了万世不易之法后,后世子孙就只要按照祖制执行就行了!” “我大明有《皇明祖训》,太子殿下只要勤习祖训,国家就能长治久安!” 看到黄骥跳出来反对,朱翊钧又看向苏泽,显然是要听两人辩经。 小胖钧心中也乐开了,比起单人的枯燥讲学,经筵果然有趣多了! 苏泽果然立刻辩驳道: “太祖在制订祖训的时候,自有其时代背景,后代圣王都能体察太祖老人家心思做出改变,而不是食古不化的生搬硬套!” “就比如太祖禁海,曾经言‘寸板不许下海’。是因为时值当年大明鼎革之时,海寇猖獗,滋扰百姓。” “等成祖朝的时候,成祖就命令郑和下西洋,向诸国煊赫我天朝上国之威,才有万国朝贡之盛况!” “难道说成祖就违反了太祖的禁海令吗?” “恰恰相反,是成祖领会了太祖的祖训,禁止片板下海,是因为片板在海中容易倾覆,太祖爱民,所以不让小船下海,成祖造宝船下南洋,就是遵从了太祖的祖训!” 这下子别说是黄骥,就是殷士儋也惊了,太祖的祖训还可以这么解释吗? 朱翊钧想到苏泽在《海国记》中的异国风情,连连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父皇要开关通航,原来是父皇理解了太祖的精神!” 殷士儋这下子怕了,他当然知道,苏泽玩的文字游戏,谁也不可能真的这么解释祖训,不过是逗太子一乐。但他怕苏泽再把太子带歪了,匆忙的宣布结束了这次经筵。 (本章完) 第105章 扩展的朋友圈(日更) 第105章 扩展的朋友圈(日更) 经筵结束后,申时行找上了苏泽。 “子霖兄,过几日我要离京了。” “汝默兄为何要离京?” 申时行现在的职位是詹事府的司经局洗马,这是个纯粹的清流官,主要工作就是教导太子。 而且最近他也没有卷入什么风波。 申时行叹息道: “师相把我塞进了勘辽的队伍中,给我加了礼部衔。” 苏泽愣了一下道: “恭喜汝默兄右迁了!” 申时行连忙摇手说道: “什么右迁,不过是临时差事。” 苏泽却明白张居正的意思。 让申时行跟着队伍去勘察辽王罪状,这说明张居正是铁了心要扳倒辽王了,所以光有副使施笃臣在队伍中还不够,张居正还要将申时行塞进去。 帮着阁老做事,如果事成了肯定要有奖励。 看这样子,只要申时行能完成任务,就可以升迁了。 走礼部的升迁道路,也是大明重臣常见的入阁途径。 当然,申时行距离入阁还远,但是好歹也在路上了。 申时行则苦着脸说道: “我倒不是怕沿途奔波,只是勘辽事大,我怕完成不了师相的嘱托。” 苏泽顿时明白了申时行的意思,张居正是要和代藩一样,革除辽藩的。 但是刑部侍郎洪朝选不是他的人,甚至不仅仅不是他的人,和张居正反而有仇。 而且张居正也派人试探了,洪朝选是不支持除辽藩的。 申时行发愁的就是这里,夹在自己的老师和正使中间,这趟差使恐怕很难办的让各方面满意。 苏泽想了想,对申时行说道: “汝默兄到了荆州有什么难事,就写信寄递来京,我可以帮着汝默兄参详参详,或者在京师帮你摇旗呐喊。” 申时行想了想,也知道苏泽一贯有奇计,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 十月二十一日,终于到了休沐的日子。 围着苏泽家的人已经散去,苏泽从史馆搬回家,徐渭就抱来了一箱子的拜帖。 徐渭当年能帮着胡宗宪筹谋军务,给苏泽做幕僚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说道: “这些是东翁同年送来的拜帖。” “这一摞是在京师侯缺官员的拜帖。” “这些是东翁友人的往来书信。” 苏泽满意的点头,维持人情往来也是文人日常生活的重要一部分,在这个没有手机的时代,这是维持友谊的重要手段。 有的人的地方就有圈子,而圈子也是重要的资源。 而要成为阁老重臣,就更需要有可靠的圈子。 就说张居正,他需要有人帮着他参谋国策,需要有人帮着他执行,遇到事情还需要眼线和耳目。 为了扳倒辽王,张居正还要将自己的门生申时行塞进去,如果没有各层各级的人帮着,阁部的命令连京师都出不了。 “送了拜帖的同年名单,抄送一份送到沈一贯府上,请肩吾兄帮着参详一下。” 徐渭点点头,苏泽对同年不熟悉,沈一贯经常参加新科进士的聚会,由他筛选一下,确定可以拉入圈子的人选。 “侯缺官员的拜帖,还请文长先生帮我写信回复,就说我苏泽人微言轻,无法帮他们谋官,请他们去吏部吧。” 对于这些找门路的官员,苏泽也是客客气气,人家找人帮忙,你可以不帮忙,但是失了礼数反而就结仇了。 交代完这两件事,苏泽拆开了来信。 第一份是国子监司业沈鲤的来信。 沈鲤自然是来信感谢苏泽的。 苏泽让那些穷苦出身的贡监生做了《乐府新报》的采风使,用《乐府新报》作为酬劳,一开始的时候这些贡监还不乐意。 但是很快《乐府新报》就在京师供不应求,他们分到的份额拿到手就能转卖一笔钱,这笔钱已经足够他们在京师销的了。 《乐府新报》在国子监中也非常的抢手,主要还是这些科举魁星的文章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科举范文,别说是国子监了,京师那些准备科举的人家,都会高价求购新一期的《乐府新报》。 苏泽突然想起来,沈鲤也是嘉靖四十四年的庶吉士,也是从翰林院转到国子监担任司业的,本身也是儒学大家。 苏泽正为下一期的八股版面发愁,沈鲤竟然自投罗网! 苏泽简单写了一封回信,接着又向沈鲤约稿,请他也在《乐府新报》上写一篇八股文。 狠狠的盘剥了一下身边的剩余劳动力,徐渭又递来一封信。 徐渭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这是新任大同总兵戚继光的信,他也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我在东翁府上做幕,就找人给我来信,请我转给东翁。” 戚继光! 苏泽连忙拆开信,果然是戚继光的亲笔信! 徐渭在胡宗宪麾下做幕僚的时候,和戚继光交情不错。 看完了这份信,苏泽也有些百感交集。 戚继光的姿态非常低,他知道了是苏泽向朝堂推荐启用他的,所以向苏泽写来了一封感谢信。 没办法,大明朝的武将待遇确实低,就算是戚继光这样的名将,如果朝中没人,也是做不成事情的。 最典型就是嘉靖时期,戚继光刚刚入浙的时候,就因为作战不利被嘉靖皇帝狠狠处罚了几次,有一次甚至直接撸到底,最后还是胡宗宪帮他说话,嘉靖才让他戴罪立功,最后官复原职的。 在经历了胡宗宪倒台后,戚继光这些旧部自然和惊弓之鸟一般。 这一次从福建总兵调任大同总兵,虽然官职上只是平调,但是代表了朝堂要重新启用他,也就意味着对他在胡宗宪麾下的过去既往不咎了。 所以戚继光知道了是苏泽推荐他后,连忙写来了这份语气谦恭的感谢信。 苏泽再次叹气,官场就是这样,想要安心做点事情,甚至要比和光同尘的腐败还要难。 胡宗宪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还要投靠严嵩,最后也因为严嵩而被清算。 苏泽提起笔,写下了一封回信,紧接着苏泽又向戚继光约稿,请他将他当年在东南抗倭的见闻写成文章,准备刊登在《乐府新报》上。 好歹要让朝廷知道这些抗倭志士。 苏泽处理完了两封来信,徐渭说道: “昨日东翁特别叮嘱的涂泽民上门求见,东翁不在就留下拜帖走了。” 苏泽连忙站起身说道: “拿着拜帖,现在就去拜访涂扶台!” (本章完) 第106章 北方开关(4k) 第106章 北方开关(4k) 巴蜀会馆。 涂泽民闲坐在会馆前的茶摊前,眼中满是疲惫。 隆庆元年,他还是福建巡抚,是抚镇一方的封疆大吏。 新皇登基,他上书请求开放海禁,得到了阁部的支持,随之月港开关。 可是在月港开关的过程中,涂泽民得罪了权贵,后来被科道围攻弹劾,被皇帝降旨行勘。 可这么一行勘,转眼就到了隆庆二年的十月。 他的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期间他去过都察院,才知道连弹劾他的御史都已经不在都察院任职了,而都察院根本没人处理他的案子! 涂泽民四处托人,但是案件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既没有人说他有罪,也没有说他清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挂着。 涂泽民的钱财也用的差不多了,只能寄寓在巴蜀会馆。 而随着他的政治前途暗淡,待遇也是越来越差。 没办法,人情就是如此。 涂泽民前些日子,在借阅会馆的《乐府新报》的时候,见到了苏泽的《海国记》。 他当然知道这位在京师搅动风云的年轻翰林,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涂泽民给苏泽写了一封信,也将自己在福建主持开关时期,和红夷船长交谈的一些趣闻写到信中。 没想到苏泽还真的上门拜访了! 苏泽还向他约稿,涂泽民立刻给《乐府新报》撰写了一篇文章。 在那一期《乐府新报》出版的时候,巴蜀会馆所有人都热情的拜访了涂泽民,大家都说他很快就要被朝廷启用,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只可惜报纸出版了几天,朝堂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涂泽民其实已经经历过几次大起大落了,他昨日还是不甘心,又去苏泽府上递送了拜帖。 涂泽民已经下定决心,若是这次不成,干脆就回四川老家读书养老吧。 就在这个时候,巴蜀会馆的管事突然冲出来,见到茶摊上的涂泽民,连忙拉着他说道: “涂大人!苏翰林来了!” 苏翰林? 是苏泽又上门拜访了? 涂泽民连忙抖擞精神,他被会馆的管事拉着,拉到了会馆的厅。 果然是苏泽! 涂泽民连忙上前见礼。 苏泽一把拉着他说道: “这可使不得,涂抚台虽然在行勘,但是官位可在苏某之上。” 福建巡抚是从二品,当然,京官大三级嘛,所以这个从二品如果换算成京官,也就是正四品的职位。 就是这么换算,也远比苏泽的职位要高。 但是官场之上,除了官职外,还是要看影响力。 苏泽圣眷正隆,风头正盛,又是高阁老的门生,吏部选郎张四维都要给他的报纸投稿。 而涂泽民只是行勘的闲人,在京师没有靠山。 上一次已经经过面了,苏泽也跳过了寒暄,直接问道: “涂抚台的事情,苏某已经和高阁老说了,吏部还没勘完吗?” 涂泽民听到苏泽已经和高拱打了招呼,眼睛亮了起来,但是他又垂头丧气的说道:“昨日涂某还去了吏部,案子还是没有进展。” 看来涂泽民得罪的人不小,苏泽让徐渭关上门问道: “当年涂扶台在福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引来如此的非议?” 涂泽民叹息道: “涂某当年得意忘形,请陛下开关后,又上疏言了二事。” “何二事?” 涂泽民说道: “一是因朝廷征税太少。” 怕苏泽不明白,涂泽民说道:“苏翰林怕是不知道,这海贸利润之巨,常人难以想象!一船货物入港,就有百倍千倍之利,月港船只相连,日夜不歇,巨量的钱财在此吞吐,朝廷一年只收了三万银,实在是太可笑了!” 涂泽民义愤填膺的说道: “就说这船引,大船十两银一引,小船五两银一引,但这都只是官府的公价,实际上一份船引都要百两乃至于千两银,这些钱可都没有入朝廷之手。” 海贸的利润巨大,苏泽自然是清楚的。 要不然西方也不会前赴后继的开启航海时代。 涂泽民说的确实没错,航海利润这么高,但是月港一年才收三万两,这确实有点不够看了。 也和大明特色的财政体系一样,虽然明面上收了三万两,但实际上却远不止这个数字。 涂泽民显然是动了别人的蛋糕,所以才被群起攻之。 这么说来,月港背后牵涉到的利益无比巨大,甚至能轻松干掉一名从二品的巡抚。 苏泽向涂泽民问道: “那依涂抚台之见,要如何处理?” 涂泽民说道: “以老夫之见,朝廷有两条路。” “一是增加引钱,用榷卖的方式来发放船引,那仅仅月港一地,就能增收到三十万两一年!” “但是这个方法,会因为引钱过高,而走私猖獗,这就又回到了禁海前的老路上了。” 苏泽又问道:“第二条呢?” “第二条,干脆取消船引,多开放港口,允许船只自由靠岸,但是要对所运货物严征出港的赋税。” “为什么只对出港的货物严征?” 涂泽民说道:“出港的货物,乃是我大明所出,难道朝廷不应该征税吗?” “而入港之物,乃是我朝所需,那当然是要宽限的。” 苏泽看向涂泽民,自己还是小看了古代这些职业技术官僚的能力啊! 虽然他们没有读过经济学,但是能从事理出发,隐约搞明白关税的调解作用。 苏泽连连点头说道: “涂抚台所言极是。” 苏泽又问道: “那另外一事呢?” 涂泽民叹息说道: “当时陛下派遣市舶司在月港求购龙涎香,我上书言商人知道大明急购龙涎香,必然会囤积居奇高价出售,请陛下缓购此物,因此也得罪了市舶司。” 苏泽也有些无语了,你涂大人没有系统也能这么猛啊! 一个加税一个不让市舶司购香,把从事海贸获利的士绅和采买龙涎香的太监全部都得罪了。 苏泽看向垂头丧气的涂泽民说道: “涂抚台,我非科道也不是吏部官,无法帮你求官。” 涂泽民的脸色更难看了,苏泽又说道: “我准备上书陈开海事,涂抚台愿意附署吗?” 涂泽民惊讶的看着苏泽。 苏泽说道: “我要上书陛下,请在北方也开港通商!” 涂泽民满脸惊讶的看着苏泽,厅中的徐渭也惊讶了。 徐渭的脸色一变,看向苏泽问道: “东翁是要和倭国重开贡市?” 涂泽民倒吸一口气。 朝堂选择在月港开关,自然是因为福建这个地方有和南洋通商的传统,这里的地理位置适合与南洋做生意。 但是北方开港,贸易对象是谁? 朝鲜? 朝鲜一穷二白,都快要到京师讨饭了,大明才懒得和他们贡市。 那就只有倭国了。 作为参与过抗倭战争的徐渭,显然有些难以接受。 苏泽看向涂泽民问道: “涂抚台,月港开关后,和倭国的贸易禁绝了吗?” 涂泽民先是点点头,最后还是摇头。 他叹息一声说道:“这又如何能禁绝啊,这些倭国商人打了琉球的旗号,照样进出月港,听说还有商人将货物运输到琉球,再转运回倭岛的,这茫茫大海,如何能禁绝。” 隆庆开关的第一条就是禁倭贸,但实际上根本就禁不住。 苏泽知道,在这个时代,倭国的石见银山正在产出大量的白银,也正是大量的白银产出,才支撑了所谓倭国的“战国时代”。 倭国需要这些白银来购买武器、粮食、珍宝和艺术品,他们将一部分转口贸易给西方人,换取他们的火枪和火炮。 这些白银也支撑了倭国战国时期上层大名的奢侈品需求。 而另一面,大明的商人也需要将手里的货物换成珍贵的白银。 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只是朝廷的禁令,根本无法阻止两边的贸易。 徐渭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说道: “当年胡部堂就曾经上书,言倭国可能侵占琉球,没想到一语成谶。” 苏泽说道:“其实涂抚台也知道,海贸如同治水,堵不如疏,如今倭乱已经平息,既然双方的边贸难以禁绝,还不如将这些贸易掌握在朝廷手里。” 徐渭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他是浙江人,家乡被倭寇摧残过,亲身参与过抗倭战争,对倭寇恨之入骨。 如今苏泽提议要在北方开关,和倭寇重新通商,徐渭自然心里有疙瘩。 苏泽又看向了涂泽民,眼看着这位曾经力主开关互市的首倡者,脸上也有犹豫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提议在北方开关,面临的何其大的阻力。 但是阻力大,北方开关却是苏泽计划中必须要做的事情。 苏泽深吸一口气,自己这一套计划,如果连眼前的两人都说不了,就算是用系统强行通过,也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执行下去。 所以苏泽决定从说服眼前两人开始。 苏泽吸了一口气,却没有讲开放海禁,而是从赋税开始说道: “涂抚台,您曾在福建地方任职,可知当今税法之弊?” 涂泽民皱着眉头,他是三甲进士出身,是一步步从基层县令升迁上去,所以对地方政务十分的了解。 苏泽所说的税法之弊,涂泽民自然是清楚的。 历史学爱好者都知道,历史学有三大巨坑,分别是宋之官制,清之军制,以及大明财政。 宋代的官制不必说了,原本就复杂无比的宋代官制,叠加上元丰改制后的新官制度,两宋官制堪称灾难。 有时候看着三四行的官职,都不知道到底说了几个人。 清代兵制也是如此,从部落奴兵制,一直到清末近代兵制,清代兵制可以说是浓缩了两千年兵制之大成,也是复杂无比。 而大明财政,就是一个祖传的屎山代码了。 简单的说,朱元璋设计的财税制度,就是以实物税收为基础,完全没有设计财政冗余,动不动就要破产的烂摊子。 大明的执政者,为了维持这个烂摊子,做出了无数的努力,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涂泽民自然是明白税法之弊的,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 “太祖仁厚,本朝所征田赋为历朝最低。但本色虽少,加征却过重,劳役有重于赋税,而民力愈疲。” 苏泽连连点头,但是徐渭却有些茫然。 苏泽也知道,人都不是全才,徐渭帮着胡宗宪筹谋抗倭,做的都是一些军事和谋略上的事情,但是他本人对于财税这种基础的政务却不太了解。 也是,徐渭自己就多次破产,胡宗宪也不会让他管理财政的。 涂泽民专门解释了一下说道: “就拿福建武夷山的贡茶来说吧,其实朝廷每年需要的贡茶并不多,总共也就五百斤左右,这五百斤茶就是‘本色’。” “但是这五百斤,是要将茶押送到京师后解送给内承运库的数字,官府要求茶农将这些茶叶送到京师,徐先生猜猜,这一路上消耗几何?” 徐渭问道:“一千斤?” 涂泽民摇头说道: “五千斤都不够。” 徐渭失声。 涂泽民说道: “茶叶本来就是容易受潮的物件,运送到京师还要内承运库的太监检查合格,才算是解送入库。” “就算是负责检查的太监完全秉公,五千斤运到了京师,也只能有五百斤合格。” “武夷山贡茶,这就是福建一大心病,每年都有大量武夷山茶农弃产逃亡,这些年尤甚。” 徐渭想起来,自己为胡宗宪筹备军事的时候,每次提出那些耗资巨大的反击计划的时候,胡宗宪脸上的肉疼表情。 徐渭也想起胡宗宪为了筹谋抗倭,四处筹钱时候的样子。 在抗倭同时,还要贿赂严嵩一党,又要顾及东南百姓,这份压力想想都觉得沉重。 苏泽说道: “所以苏某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改本色征税为折色征银,就能让百姓免于差役之苦。” 徐渭连连点头,这下子连涂泽民也点头。 可是苏泽说这些,又和在北方开关通商有什么关系呢? 涂泽民疑惑的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此法用于东南等钱银通行的地方自然没问题,但用于北方就要出大问题了。” 涂泽民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反问道: “可是因为北方银钱不通?” (本章完) 第107章 铸币税!宏伟蓝图(4k) 第107章 铸币税!宏伟蓝图(4k) 苏泽说的折色征税,也就是改实物税收为货币税收,大明其实早就有尝试。 比如皇帝内库征收的金银,就是折色成银子征收的。 一条鞭法,其实并不是张居正创造的,而是历朝历代大明财臣都倡议的。 但是一条鞭法也同样有局限之处,最大的问题就是银钱不通。 苏泽点头说道: “是啊,东南多银,自然可以折色征收,但是北方连钱法都不通,那折色的善政,反而要变成进一步盘剥百姓的恶政了。” 徐渭还是不理解,他生在繁华的浙江绍兴,一直生活在商品经济发达的东南地区,已经习惯了用钱来交易。 用征银改成征粮,这不是天大的善政吗? 徐渭一下子就想到了征银的好处,征收银钱的数量都是固定的,百姓也很容易知道税赋的具体数字,那就少了在实物粮食征收中,各级官吏胥吏盘剥百姓的环节。 什么淋尖踢斛,千古以来胥吏盘剥百姓的办法,很多都集中在征粮上。 银子不会坏,数目也是确定的,运送起来的成本也低。 相比之下,涂泽民是从基层官员升迁的,他倒是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涂泽民说道: “青藤先生,银钱不通的地区,百姓手里没有银子,那如果改征收粮食为征银,百姓竞相要将粮食变成银子,手里掌握了银子的人,就可以大肆压低价格收购粮食。” 徐渭顿时明白了,他很快明白这甚至不是恶意揣测,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在银钱不通的地区搞一条鞭法,伤害的是这里最基层的百姓,豪绅反而可以通过手里的银子,以更低的价格贱卖百姓的粮食,最后逼迫交不齐税的百姓贱卖土地。 这也是张居正一条鞭法最被诟病的地方,因为一条鞭法的执行,陕西、山西、河南等地区的土地兼并加剧,而明末农民起义闹得最凶的,就是这些地区。 大明财政面临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死结。 不改革,地方上的贪腐,越来越高的运输成本,就可以压垮大明财政。 改革,贫银地区的一条鞭法加剧土地兼并,制造更多不稳定因素,最后流民军四起,大明一样完蛋。 而且东南地区的大量白银流入,还导致了另外一个结果,那就是东林复社等团体的兴起。 东南地区大量白银的流入,让这些地区积累大量的财富,而这笔财富掌握在东南士绅手里,必然会反过来影响政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东南那么多的书院,聘请名师供养读书人种子,最后这些读书人考上进士,又反过来反哺东南的书院。 苏泽以前研究明史的时候,并不认为真的有一个团结一致的“东南缙绅集团”,在操纵晚明的政治。 但是不存在一个组织严密的“东南缙绅集团”,并不代表东南缙绅就没有影响力。 因为东南缙绅也都有各自利益,他们并不是铁板一块,所以不存在所谓利益一致的东林集团。 但是东南缙绅也有共同的利益,他们在朝堂中的影响力,也会促使朝廷的政策有利于他们。 涂泽民被罢官,不就是触碰到了福建海商的利益了吗?然后被言官弹劾行勘。 这样一个庞大的,拥有大量财富,掌握朝堂话语权的群体,在一昧的贪婪和短视中,侵吞了大明的元气,甚至到了南明还在内斗,最后让清军摘了桃子。 这也是苏泽前世无比惋惜痛恨的地方。 而现在,是隆庆开关的第二年。 大量白银还没有流入中国,东南地区只是文教昌盛,远达不到万历年间“天下半富”的地步。 这时候东林先生顾宪成才十八岁,连秀才都还没中。 正如苏泽在太子经筵上所说的,盛世求变,如今利益集团还没有板结,尚且还有改革变法的余地。 如果等到了利益集团真的出现,控制了从上到下的行政机构,那就算是苏泽有挂,一切也无法改变了。 以上这些,也就是苏泽穿越以来都在思考的问题。 涂泽民看向苏泽,不愧是“一疏惊天下”的苏一疏! 苏泽要在北方开关,这其中的难度之大,甚至要比自己倡导多开港口还大。 无他,对倭通商实在是太敏感了。 涂泽民隐约也明白,自己被弹劾行勘,是因为动了东南海商的利益,而苏泽倡议在北方开关,那不是要被东南海商群起攻之? 更不要说,朝廷中本来就有大量的反对开港通商的大臣。 可为什么苏泽要这么做? 北方的通航条件,其实本来就是不如南方的。 光是福建,就有泉州、福州这种天然的良港,这些都是宋代用了几百年的成熟港口。 广东也有大量的优良港口,这些港口也都在繁华的航道上。 就是往北一点,宁波和杭州,也都是成熟的良港。 而北方? 辽东的港口冬季会结冰,而且辽东的局势也不是很稳定。 那就只有登莱了。 这里确实可以作为港口,但是就为了和倭国通商,有必要吗? 苏泽自己就是苏州府人,他不提议在东南开港,却要在北方开港,这是为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平衡南北? 那也不至于啊。 涂泽民疑惑的看向苏泽问道: “敢问苏翰林,为什么要在北方开港?” 苏泽欣赏的看向涂泽民,能够想到这个问题,说明这位涂抚台确实很懂经济了。 苏泽示意了一下徐渭,徐渭走到厅门窗边,确认没有人偷听后,苏泽这才说道: “苏某要在北方开港,就是想要通过贸易,将白银掌握在朝廷手里,再用这些白银铸币!” “铸币!?” 苏泽向涂泽民问道: “涂抚台,您在月港,没见过西夷的银币吗?” 涂泽民连连点头说道: “见过见过,西夷的银币还算是小巧精美,月港有商人直接用他们的银币做生意。” 苏泽则说道:“在苏某看来,朝廷要疏通钱法,用铜是不可能了。” “自宋后,天下就乏铜,如今开采铜山铸币之耗,甚至要比铸出来的币还多。” “而我中原自古以来就缺银,所以历朝历代都没有想过铸银币。” 苏泽眼睛一亮说道: “但是现在不同了,月港海贸流入的白银之巨,涂抚台应该是清楚的吧!如果能将这些白银都铸币,天下银钱不通的难题就解开了!” “等天下流通银钱,再征银改粮,就能府库充足,万民得安了!” 等到苏泽说完,在场的涂泽民和徐渭都被这宏伟蓝图给说动了! 没人不知道征银改粮的好,那不是天下间的银子不够吗! 既然不够,苏泽就提出了主动在北方开港,吸收外国的白银铸造成银币! 苏泽不是要开港,而是要开矿啊! 要将港口当做矿山,吸引海外的白银铸币! 这个看似疯狂的想法,涂泽民仔细思考了一下,竟然还真的可行! 因为他是大明朝,少数真正见过月港涌入的大量白银的官员。 涂泽民也明白了,为什么苏泽要选择在北方开港。 因为比起南方,在北方开港,朝廷才能更好的掌控港口。 苏泽看向涂泽民,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对方。 之所以耗费口舌,是因为苏泽虽然拿出了国策,但是也需要人执行。 曾经担任过福建巡抚,又亲自主持过月港开关的涂泽民,就是天赐的人选。 而苏泽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隆万时期,正是整个地球上白银产量暴增的时期。 中南美洲的金矿银矿,倭国的石见银矿,这些储量巨大又容易开采的银矿同时出现,再加上航海时代初步形成的国际贸易,让整个世界上的贵金属数量都暴增。 这个暴增,甚至在欧洲出现了通货膨胀。 掌握了美洲殖民地,一艘艘宝船往本土运输金银的西班牙王国,还因此数次破产! 与此同时,这个时期的大明,是世界上最大的出口国,没有之一。 大明的商品在全世界都畅销货,大明的商品只要运输出海,就有全世界的商人疯抢。 所以隆万期间,天量白银流入中国,也给张居正执行一条鞭法提供了条件。 但是张居正虽然进行了税制改革,却没有进行财政改革。 前世的苏泽,就是财政口的公务员,他深深知道,不进行财政改革的税制改革,其实不过是加强了政府的搜刮能力,到最后反而会抑制经济的发展。 而且张居正是一刀切的税制改革,也加速了地区发展不平衡的问题。 而苏泽的计划,是通过白银流入这个机会,先进行一次彻底的财政改革。 铸造银币,疏通全国的货币流通,在这个基础上,再进行税制改革。 这样的改革一旦完成,就可以彻底盘活大明经济,又解决了银钱不通,商品经济发展迟滞的问题,同时也解决了实物税收过重,成本太高浪费太大的问题。 而且苏泽的计划中,还有一个藏得很深的想法。 那就是在北方开港铸币,将铸币权掌握在朝廷手里,利用铸币权去搜刮东南的白银。 这也是苏泽提出要铸造银币的原因。 南方流入的白银,都要经过铸币才能合法流通,这就是铸币税。 甚至这还是全球征税的,苏泽只要上疏,在中国贸易的船只,必须要用朝廷铸造的银元,就可以对所有的贸易对象都收一次铸币税! 当然,铸币税这个概念,对于大明疑似有些太过于先进了,苏泽也没有向在场两人解释的想法。 估计整个朝廷中,只有内阁的阁老们,才能理解到这个高度。 利用铸币税抽走东南多余的白银,再通过基础投资砸在发展不平均的地区,这就是苏泽自从穿越以来,思考出来的财政国策! 当然,这一套国策要很多步骤,其中第一步就是北方开港通商,收取白银铸币。 这一次和涂泽民的交谈,让苏泽十分的欣喜。 涂泽民有能力有经验,是执行北方开港的最好人选。 而邀请涂泽民一同上疏,自然是为了将他拉入“朋友圈”,让他成为自己执行国策的施行人,毕竟苏泽现在也不愿意离开京师前往地方任职。 涂泽民也完全被苏泽的宏伟蓝图给说动了! 北方开港,铸币银元,再征银改粮,苏泽这一套蓝图实在是太宏伟了,一举要解决困扰大明的财政和税收困境! 而仔细想想,如果苏泽的设想能完成,说不定还真的能! 因为苏泽的国策,和其他士大夫那种道德的说教完全不同,这是一条可以看见的路径,苏泽将整个道路都指明了,甚至连可行性都已经论证好了! 涂泽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之所以被行勘后在京师奔走,并不是涂泽民眷恋权位,而是他不愿意自己背负不明不白的罪名致仕。 到了他这个年龄,无非就是思量身后名罢了。 首倡开关,却最后在青史上留下行勘的污点,涂泽民不甘心。 现在苏泽的构想,如果真的完成,这可是千秋之名啊! 千秋之名,这对于任何一个有志于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读书人来说,都是无法抵御的诱惑。 果不其然,涂泽民立刻说道: “涂某愿意附署!” 苏泽连忙将涂泽民扶起来说道: “涂抚台,苏某是没办法帮您官复原职,不过我也会在师相那边推荐您。” 涂泽民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当然知道苏泽的师相就是执掌吏部的高拱了。 苏泽显然是要让自己成为北方开关的执行者。 涂泽民连忙说道: “戴罪之身,全凭苏翰林差遣。” 等到送走了苏泽,涂泽民这才冷静了下来。 等等,刚刚说了那么多,苏泽就真的能确定,能说服皇帝和阁部大臣,在北方开关吗? 涂泽民这才想起来这个严肃的问题! 自己上书开关,最后仅仅就在月港通商,这还遭遇了大量的反对声。 在北方开关,和倭国通商,这朝堂的阻力该有多大啊! 涂泽民这才反应过来,苏泽这是给自己画大饼呢! (本章完) 第108章 《请开登莱通商疏》!( 第108章 《请开登莱通商疏》!(加更!) 当夜,苏泽将《请开登莱通商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开登莱通商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均不敢决,送入皇宫请求圣裁。 两天后,《请开登莱通商疏》被皇帝退回。 高拱召见你,因为你擅自上书训斥你,你和高阁老的关系降低了。 ——【模拟结束】—— 退回? 好家伙,这次甚至都不是留中了,直接退回了。 奏疏退回,也算是皇帝对自己的保护? 退回的奏疏,就不用发往六科都察院,那自己的奏疏言官就看不到了。 还有高拱训斥自己,也对,前几天高阁老对自己耳提面命,自己又搞突然袭击,确实不太好。 苏泽想着,要不要先去和高拱通个气? 【是否消耗300点威望值,确保《请开登莱通商疏》一定被执行?】 300点威望! 这是苏泽有史以来,所需要威望值最多的一次! 上次请办乐府新报,也就用了100点威望。 苏泽突然想起,其实重议和倭国通商,历史上万历年间也曾经发生过。 当时提议重新恢复在宁波通商,而那个时候自己的好兄弟沈一贯,正因为万历朝堂的激烈党争,称病在老家赖着,不肯去京师当首辅。 也是听到朝廷要在宁波重开贡市,沈一贯立刻入京,并且上书反对重新恢复对倭贸易。 由此可见,这一次执行上疏的阻力之大。 但是积攒的威望值,不就是现在用的吗! 苏泽迅速点了使用,300点威望值瞬间扣除。 【300点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36点。】 好家伙,威望值又一下子干到了两位数。 不过攒着的威望值不就是拿来用的吗? 苏泽又喊来徐渭,请他去巴蜀会馆将奏疏交给涂泽民附署,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将奏疏递上去! 苏泽又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高拱府上和高拱通气,又拿着奏疏的副本,连夜来到了高拱的府上。 一直到夜半,苏泽才从高拱的府上离开,但是他精神振奋,这次果然是来对了!—— 十月二十二日。 中书舍人郭准,早早的就来到了内阁边上的两房。 身为前内阁辅臣之子,郭准却不敢有任何懈怠,每天都早早的来到两房。 这也是高拱一直都很器重他的原因。 两房舍人是协助阁老处理公务的,虽然位卑,但是很重要。 同房的舍人也向郭准打招呼,郭准一一见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作为宰执的秘书,郭准的工作是很多的。 他需要协助高拱处理公务,有时候还要督办高拱交代的事情,往来于六部九卿衙门传达高拱的命令。 这是一项很细致的工作,郭准一直都做的不错,高拱甚至还向他的父亲郭朴写信,夸赞过自己能干。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昨天堆积的公务,郭准又来到内阁,等待迎接高拱到衙。 果然,高拱在上衙前一刻钟,来到了内阁。 郭准是高拱的身边人,他见到高拱的脸色有些奇怪。 说不上高兴,但是也说不上发怒,但肯定是心里有事。 郭准有些奇怪,作为阁老,高拱的心理素质是相当强的,就是前几日传来大同变乱,高拱也没有慌张。 后来传来戚继光一日平叛的消息,高拱也只是微微露出笑容。 “赵阁老来了吗?” 郭准连忙说道: “高阁老,赵阁老每日都是晚点来内阁。” 高拱微微点头,他又看向空着的内阁首辅位置,李春芳又请假了。 高拱是提前来,张居正是准时来,只有赵贞吉每天都迟到。 这时候郭准都有些羡慕赵贞吉身边的中书舍人潘泉,赵贞吉不像是高拱这么工作狂,潘泉可要比自己的工作轻松多了。 “通政司的奏疏什么时候到?” “一般要巳时后,午时前才能送到内阁。” 高拱点点头说道:“通政司的奏疏送到后,你去把苏泽的奏疏找出来,先送给我看。” 原来是苏泽啊。 郭准连忙应下,事关苏泽,高阁老这么心神不宁,就不奇怪了。 不一会儿,张居正踩着点到了。 又过了半刻,赵贞吉才姗姗来迟。 这一次高拱走下座位,他来到赵贞吉面前说道: “赵阁老,你托我办的事情已经办成了。” 赵贞吉眼睛一亮,他立刻明白了高拱说的事情,就是自己托他给自己侄孙女做媒的事情。 原本赵贞吉都准备放弃了,自己的侄孙女是名门望族,贤良淑德,长得又好看,上门说媒的踏破门楣。 没想到苏泽还是答应了,想到这里,赵贞吉脸上堆满了笑容,他连忙说道: “多谢高阁老了!等到喜宴的时候,高阁老也要不吝主座啊!” 赵贞吉想着给弟弟写信,赶紧将这个事情定下来,高拱又说道: “今日苏子霖又要上书,赵阁老也请好好议一议。” 说到这里,高拱更头疼了。 昨日夜里苏泽求见,向他呈交了《请开登莱通商疏》,又和盘托出了他的蓝图。 高拱的反应其实也和涂泽民一样,他完全被这个宏伟蓝图给震惊到了。 从隆庆开关,到俺答封贡,高拱其实一直在努力解决大明的财政问题。 但是高拱更长于吏治,财政上不如张居正,所以他的财政政策也只是开源节流,东一榔头西一棒,并不成体系。 当他看到了苏泽的计划,确实认为这是可行的! 而且一旦实行,确实如同苏泽所说的那样,可以让国库充盈,减轻百姓实际的税赋! 这对于一直要“开隆庆之新政”,想要革除前朝之弊制的高拱来说,是无以伦比的吸引力! 但是如何说服皇帝和同僚? 高拱捏着太阳穴,苏泽这家伙,当真是一刻不消停,总要给自己找事情干! 但是好歹这次他先来和自己通气了。 于是昨晚高拱就当场开出条件,让苏泽回复赵贞吉的提亲。 最终苏泽还是答应了。 高拱其实也不愿意让苏泽和赵家联姻。 高拱心中有些不爽,大有一种自家好白菜被人拱了去的感觉。 但是赵贞吉的弟弟因为兄长高中而不参加殿试,这确实是让世人称赞的品行。 而且内江赵氏确实是名门望族,他家在宋代就出过宰相,赵贞吉的父亲也是翰林,家族中也出了很多进士,家风门风确实都是相当好的。 赵氏女确实是良配,高拱这么想也就舒心了一些,反正自己也没女儿。 而且苏泽和赵家联姻,也确实可以缓和自己和赵贞吉的关系,所以在这个时候,高拱提起了苏泽的奏疏。 赵贞吉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张居正微微抬了眼睛,他作为内阁辅臣,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他当然明白高拱和赵贞吉说的是什么话题。 这是高赵要合流? 张居正心中摇头,高拱和赵贞吉两人,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学术上,两人的分歧都很大,只能说两人在苏泽这里达成了平衡,不代表两人就会联盟。 高拱提到了苏子霖的奏疏,苏泽又要上疏了? 这才消停几天? 而且苏泽这个月已经上疏,废掉了代王这个藩王。 苏一疏变成了苏二疏了? 高拱甚至用苏泽的婚姻当做政治交换,专门向赵贞吉提到了苏泽的上疏,也就是寻求赵贞吉的支持。 那这份上疏肯定非常重要。 可为什么高拱不和自己通气? 张居正更好奇了。 等到巳时,通政司送来了群臣的奏疏,内阁辅臣开始上工干活。 郭准迅速从一堆奏疏中,挑出了苏泽的奏疏,送到了高拱的案前。 高拱简单看完,拿起揭纸,提笔就写下了自己的票拟意见。 这一切自然也被张居正看在眼里。 这说明苏泽在上疏之前,已经和高拱通过气了,所以高拱才能这么快的票拟。 倒是什么什么内容? 张居正心痒痒的,就像是蚂蚁爬一样,可他又不好直接抢来奏疏。 紧接着,高拱就让中书舍人郭准,将苏泽的奏疏递给赵贞吉。 张居正再次观察赵贞吉,这一次赵贞吉的反应是震惊! 震惊? 赵贞吉慢慢的看完了奏疏,又过了良久,最后提笔写下了两字。 张居正暗暗盘算,应该是“附议”两字了。 这么说,赵贞吉自己不是很支持这份奏疏,但是因为高拱刚刚的工作,赵贞吉碍于情面只能赞同了苏泽的奏疏。 张居正这下子连自己手里的奏疏都看不下去了,苏泽到底写了什么? 好不容易赵贞吉票拟完,张居正终于可以命令自己身边的中书舍人,将苏泽的奏疏拿到了自己桌案上。 《请开登莱通商疏》!! 张居正瞳孔瞪大,终于理解了赵贞吉的震惊了! 登莱通商,那就是和倭国贸易,这对于经历过抗倭战争不久的群臣来说,这份奏疏确实很震撼。 赵贞吉曾经在南京为官,也是亲眼见过被倭寇摧残的东南的,那“附议”二字自然是不情不愿。 但是等到张居正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苏泽在奏疏中,当然不仅仅说了通商一件事。 总体来说,这份奏疏分成了三个部分,“加征商税”,“请铸银元”以及“贡物专卖”! 加征商税就是取消船引制度,加征货物税,而且按照船只大小抽税,变成按照商品的总价款比例收税。 这一点张居正自然是支持的。 作为执掌户部的大员,张居正自然知道船引的问题。 船引的利润,都被中间的胥吏和大海商赚去了,朝廷收的不多,但是还承担骂名。 请铸银元,就是请朝廷在登莱的港口设置铸币局,专门铸造银元。 往来的商人,必须要用银元交易,如果是携带了白银没有银元的商人,就要先在铸币局将白银铸币,兑换成银元,然后再进行买卖。 当然,铸币局也不是白铸币的,此间还要抽取火耗,也就是白银铸币的损耗。 妙啊! 张居正早就想要疏通钱法,但是奈何朝廷手里的贵金属实在是太少了。 苏泽这个办法可以是说相当的巧妙了! 用外国商船的白银来铸币,而出口货物的大明商人得到银元,这些银元就会流入市场,可以有效的缓解钱法不通的问题,而这个火耗,又增加了铸币局的收入,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但是最后一条。 张居正皱起眉头。 贡物专卖,这是苏泽的第三个提案了。 苏泽所讲的,是各地贡物的问题。 大明朝除了正税之外,还有很多特色的税收,也就是贡物。 比如苏松常嘉湖五府要负责皇室的用米,称之为“白粮”,每年要贡二十万石。 当然,皇帝和后妃也吃不了这么多的,这其中包含了整个皇宫的开销,皇帝还会用这些贡米赏赐大臣。 如果说贡米确实是消耗的,那还有很多贡物就纯属为贡而贡了。 比如云南贡紫米,这种米是朱棣要求入贡的,可历代皇帝就只有他一个人吃得惯,每年送到京师也就是烂在府库里。 还有武夷山贡茶,一年五百斤的贡茶,但是明代的皇帝更偏爱湖州的阳羡茶,嘉靖更喜欢六安芽茶,武夷山贡茶皇帝根本就不喝。 还有湖州贡丝绢等等,这些都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所以苏泽提议,以后这些皇室确定不用的贡物,不如从大运河送到登莱,换成银元收归皇帝的内帑。 这个提议? 这个提议倒是也不是完全创新了,宋代蔡京就用这种方法,盘活皇室官府库存的商品出售,帮助宋徽宗丰盈了国库。 张居正微微叹气,苏泽还是有些嫩了,他不知道这些贡物虽然皇帝不用,但是宫内多少太监都指着这些东西过日子。 得分给司礼监一份才行。 张居正拿起揭纸,提议在登莱设立市舶司,请皇宫派遣太监专门负责这些多余贡物的买卖。 张居正又想了想,又派出自己身边的中书舍人,这件事还要是要和冯保通通气,减少司礼监内的阻力。 也写下了赞同的意见,张居正最后看向奏疏。 内阁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问题的关键还是皇帝。 内阁再齐心,就是再赞同苏泽的计划,决策权还是在皇帝手里。 皇帝能同意这份奏疏吗? (本章完) 第109章 奏疏执行(4k) 第109章 奏疏执行(4k) 司礼监。 一名传话的小太监,在冯保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冯保将这个小太监打发了,接着通政司的官员就送来了内阁票拟好的奏疏。 冯保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起身来到装奏疏的秘匣前,迅速找到了苏泽的奏疏。 冯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苏泽的奏疏和其他的几份奏疏装在一起,搬到了自己的桌案上。 看完了这份奏疏,冯保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位苏翰林,当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啊! 但是这份奏疏上的内容,却让冯保心思翻动。 作为司礼监秉笔,整个太监体系顶点的人物,冯保又怎么看得上内承运库的那些东西。 内承运库的管事太监,在贡物快要摆坏掉之前,用处理的名义将这些贡物变卖,这是内承运库里那些办事太监的一项“福利”。 冯保看了一眼身后的陈洪,陈洪就兼着一个“勾当内承运库”的差事,管理着内承运库。 任何一个体系,在运转了一定时间后,就会诞生所谓的潜规则。 所谓靠山吃山,就算是负责搬运皇城内粪水的太监,也有自己捞钱的偏门,更何况内承运库可是皇帝的内库,陈洪靠着这个差事,成为司礼监内仅次于掌印李芳,以及执掌东厂的自己下的第三人。 当然,冯保看不上内承运库这点油水,但是这不代表他不需要。 如果按照张居正的建议,在登莱设立市舶司,宫里派遣市舶司太监,负责将多余的贡物外销,那这可是个天大的肥缺。 张居正派人传话给自己,既是要自己支持苏泽的奏疏,同时也是提前告诉自己,将这个职位掌握在手里。 冯保意动了。 作为领导,要带着自己的手下一起进步。 冯保是司礼监的三巨头之一,他也有大量的干儿子干孙子。 对于他们这些太监来说,所谓进步无非就是升官发财二事。 冯保心中盘算着,自己的义子中谁适合担任这个职位,然后小心的将奏疏扣下。 这样的大事,冯保自然不可能私自批红,这份奏疏必然是要上呈到皇帝的御案前的。 但是冯保可以将这份奏疏一直拖到最后的时刻,不给李芳和陈洪过目,直接送到皇帝的面前。 那冯保就可以掌握主动权,然后打得其他人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将自己的人手推上去。 盘算着下一次送奏疏的时间,冯保又将苏泽的奏疏仔细看了两遍。 —— “父皇!” 翊坤宫中,朱翊钧正在向隆庆皇帝汇报自己这些日子读书的成果。 隆庆皇帝和他爹不一样,他很享受这种家庭的氛围,而李贵妃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经常让儿子来宫中,营造这种温馨氛围,吸引皇帝来翊坤宫坐坐。 这些日子以来,朱翊钧日讲经筵都很勤快,隆庆皇帝考较了他一些功课后,更加满意了。 “詹事赵贞吉,少詹事殷士儋,教导皇储有功,赏赐玉带。” “东宫讲官,赐银十两。” 皇帝心情不错,又给东宫的师傅们发了奖金,干脆在翊坤宫和李妃朱翊钧一起用了午膳,然后在翊坤宫处理起了政务。 “冯大伴!” 朱翊钧看向冯保,惊喜的喊道。 他是冯保带大的,所以和冯保有很深的感情,不过现在两人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 冯保是司礼监的二把手,朱翊钧也被册封为太子,冯保也不敢和朱翊钧太亲近,跪下行礼过后,就匆忙带着奏疏来到了皇帝面前。 朱翊钧则跟着冯保,走进了翊坤宫的书房。 “今天怎么是你来送奏疏?” 冯保连忙说道: “今日司礼监繁忙,小太监都有差事,仆臣怕递送慢了,耽误了朝廷的正事,所以就来了。” 隆庆皇帝微微点头,没有计较这个细枝末节。 但是隆庆皇帝身后的李芳却警惕起来。 冯保亲自来送奏疏,这种不同寻常的举动,背后怕是有什么目的。 看到隆庆皇帝打了一个哈欠,冯保又说道: “陛下,就让仆臣给您读奏疏吧。” 隆庆皇帝点点头,很多时候皇帝累了的时候,都是身边的司礼监太监朗读奏疏,之后皇帝给上几句御批的意见,就算是完成了奏疏的批答。 就在这个时候,朱翊钧也走进书房。 见到朱翊钧,本来准备朗读奏疏的冯保顿了一下,但是隆庆皇帝却说道: “且读大声点,正好也让太子看看,朕是如何处理政务的。” 皇帝发话了,冯保就开始读了起来。 他没有一开始就读苏泽的奏疏,而是找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奏疏,迅速的读了一遍。 隆庆皇帝眯着眼睛,基本上都是按照内阁的意见,回一个“准”或者“不准”,这就算是完成了口头批答。 眼看着皇帝更累了,冯保拿起苏泽的奏疏,朗声读了起来。 “《请开登莱通商疏》,詹事府,苏泽。” 原本昏昏欲睡的朱翊钧,听到了苏泽的名字,眼睛突然瞪大。 而隆庆皇帝则听到了苏泽奏疏的题目,也一下子睁开眼睛。 冯保脸色不变,然后将苏泽的奏疏完整的读了出来。 在隆庆皇帝身后的李芳,则注视着冯保,他已经可以确定,冯保亲自来送奏疏,就是为了苏泽这份奏疏。 听完了之后,隆庆皇帝又说道: “拿来给朕好生瞧瞧。” 冯保立刻将奏疏送到皇帝的手里,隆庆皇帝首先看了三位内阁辅臣的票拟意见。 高拱极力赞同,赵贞吉附议,张居正也赞同,但是提出要在登莱设置市舶司,负责苏泽所说第三条的贡务专卖。 又将苏泽的奏疏读了两遍,隆庆皇帝的眉头更皱了。 隆庆皇帝想起他登基的第一年,曾经下令天下臣工上书言陈国事,其中一个名叫涂泽民的福建巡抚,提议解开边禁,与外国通商。 那个时候自己刚刚继位,自己同意了涂泽民的奏疏,在福建月港开关通商。 如果只是开关通商,苏泽这份奏疏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在北方开关? 还有苏泽所说的铸币银元,这可行吗? 当然,这些都还是细枝末节,关键是在登莱通商,就是重启对倭贸易,那些言官? 很显然,这一刻隆庆皇帝心中犹豫了。 代王的案件刚刚结束,言官们消停了几天,但是现在又因为辽王的案子开始吵起来了。 而且这一次,言官还是占着理的。 代王是因为勾结草原叛乱,证据确凿,除国也就除国了,言官不敢多说什么。 但是辽王是在荆州,你说他在荆州要叛乱? 言官的攻击重点在于,就算是辽王朱宪炜的罪行属实,那就废除辽王圈禁凤阳高墙就行了,因为这个就废了辽藩,不是太不近宗亲之情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还有言官上书,说了张居正和辽王的过节,弹劾张居正是为了私仇才要求除辽藩,是挟私报复。 这下子朝堂争论的焦点又变了,逐渐就有人开始拿这件事对张居正做文章。 平静的朝堂又起波澜,如果再提对倭通商? 隆庆皇帝想了想,还是觉得时机有些不成熟,他准备下令将苏泽的奏疏退回。 就在这个时候,隆庆皇帝突然看向了正襟危坐的小胖钧,他起了考较的心思,对着朱翊钧说道: “钧儿,你觉得你苏师傅说的如何?” 对于六岁的朱翊钧来说,苏泽说的开港通商什么的,他是完全听不懂的。 不过苏泽的奏疏从来都是直接讨论事情,言简意赅,大体意思朱翊钧还是能听懂。 大概就是请父皇在登莱这个地方开放港口,和外国人做生意。 听到最后,朱翊钧的注意力,都在苏泽所说的“白银百万两”上了。 “父皇!我觉得苏师傅所奏的对!” 隆庆皇帝听完哈哈大笑,他又起了逗弄的心思问道: “你苏师傅哪里说得对了?” 朱翊钧说道: “能给父皇赚钱,难道不对吗?” 隆庆皇帝愣了一下,他看向儿子问道: “赚钱就对吗?” 朱翊钧点头说道: “当然,师傅们讲学的时候都说了,朝廷打仗、治民、办学、赈济,都是要钱的,所以劝说儿臣要节约。” “可如果苏师傅能帮着父皇赚钱,儿臣不是就可以不用节约,想要什么就什么吗?” “哈哈哈哈!” 隆庆皇帝为了儿子的童言无忌而大笑起来,但是笑着笑着,他也心动了。 是啊,当时自己想要办元宵灯会,首辅徐阶就是以边关紧张,需要用钱,所以拦着自己不让办灯会。 可如果国库丰盈,自己再想办个劳什子的灯会,内阁还会反对吗? 隆庆皇帝又想到了自己的父皇,那时候一边打着抗倭战争,三大殿还闹了宫灾烧了,那时候为了重修三大殿,朝野可没少议论,工程也都是拖拖拉拉的。 如果内承运库里的银子充足,那不就不用看外廷的脸色了? 但是皇帝还是有些下不来决心,他又问道: “小儿胡言乱语,开港通商就能赚钱吗?” 朱翊钧却说道: “当然能!” 被儿子这幅笃定的态度给逗乐了,隆庆皇帝问道: “你且说说,为什么能?” 朱翊钧说道: “父皇,儿臣看过报纸,苏师傅在海国记里说,红夷之主就是造船通商,成了海内巨富,建造了一座黄金的宫殿!” “蛮夷都能,为什么我天朝上国不能?” 隆庆皇帝自然也是看《乐府新报》的,不过他没有细看过《海国记》。 “把《乐府新报》拿来。” 李芳很快就将《乐府新报》拿来,隆庆皇帝翻开报纸,找到了涂泽民所写的那篇《海国记续》。 “果真如此。” 隆庆皇帝又看署名,这不就是当年上书请求开关的涂泽民吗? 原来是他写的啊,他在福建主持开港通商,那他写的内容应该是可信的。 也许可以试试? 反正苏泽的奏疏,通篇都没有讲对倭贸易。 在登莱开一个小港口,然后看看结果? 要是真的和苏泽所说的那样,可以给朝廷带来大量的收入,那也不亏。 如果最后不赚钱,言官攻击得凶,最后将这个港口关闭了就是。 一想到这里,隆庆皇帝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那就交予户部议一下。” 冯保心中明白,张居正执掌户部,让户部议一下,就代表皇帝是同意了。 隆庆皇帝又问道: “按照张师傅的意思,在登莱设置市舶司,关于这个市舶司太监,你们可有得力人选?” 显然隆庆皇帝问的,就是身边的李芳和冯保。 太监都是皇帝的私臣,任用市舶司太监这种事情,完全就看皇帝自己的心意。 皇帝只是随口问,李芳仓促之间却也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冯保则早就已经盘算好了,他直接说道: “尚衣局张诚办事利落,去年采买龙衣就是他办的。” 新皇登基,都要派遣宫里的太监去江南采买龙衣,也就是制作龙袍。 隆庆皇帝想起去年张诚去江南,确实办的干净利落,才买的龙衣也合身,于是点头说道: “那等户部议定,就派张诚去。” 李芳看向冯保,他自然知道这个张诚是冯保的干儿子,但是面对冯保的扩张,李芳却有些无奈。 没办法,谁都知道,冯保是储君的大伴。 所以那些年轻太监,也更愿意投靠冯保。 这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而是皇权继承的这条暗线决定的。 当然,李芳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伺候隆庆的间隙,他找来亲信小太监,将今天翊坤宫的事情带话给司礼监三把手陈洪。 陈洪掌握内承运库,今天冯保自己专门来送奏疏,显然是绕过了陈洪,侵占了原本属于陈洪的利益。 —— 一名中书舍人,找到了正在史馆编报的苏泽。 “陛下御批了奏疏?张阁老请我去户部?” 这名中书舍人名叫夏炜,是在张居正身边办差的两房舍人。 当司礼监将皇帝御批通过的苏泽奏疏发还内阁的时候,包括张居正在内的三位阁老都无比震惊。 张居正甚至已经做好了长期说服皇帝的准备,却没想到苏泽的奏疏如此轻易的就通过了,甚至皇帝都没有让阁部议事,就让户部去直接办了! 张阁老都如此的惊讶,可上书的苏泽却这么淡定,夏炜只能认为这位苏翰林的养气功夫实在是了得。 “那就有劳夏舍人引路了。” (本章完) 第110章 你还没入阁吧? 第110章 你还没入阁吧? 大明户部。 苏泽上一次推销报纸,曾经来过户部,给《乐府新报》贡献过最大一笔订单。 但那个时候苏泽也只是拜见了一下户部的堂官,并没有仔细看一看户部。 大明户部是一个超级衙门,分成了内外两个部分。 苏泽也听沈一贯说过,官场上的人分别称呼“内户部”和“外户部”。 围绕着核心的“内户部”,“外户部”分布着十三清吏司。 这十三清吏司,就对应着大明的两京十三道,各自负责一个地区的诸司、卫所禄俸,边镇粮饷,仓场、私盐税、关税。 虽然在户部,十三清吏司的地位最低,但是他们的权力可一点都不小。 每一个清吏司都对应着一个地区的财政,地方上的督抚大员,面对清吏司的正六品主事都不敢得罪,分管一省清吏司的正五品郎中,地方上的官员尊称他们为“治粟司郎”。 治粟内使,是秦汉九卿之一,是负责财政工作的重臣。 小小的正五品清吏司郎中能被人这么称呼,足以可见他们手中的权力。 而这还只是外户部。 苏泽在夏炜的引路下,首先踏入户部的核心区域。 一座朱漆雕镂后,大门上高悬“总邦国财用”鎏金匾额,无不彰显户部掌控天下钱粮的威仪。 从苏泽踏入内户部后,周围就安静了很多,就是有官员进出都蹑手蹑脚,不敢闹出太大的声响。 一些官员也看到了夏炜,作为张居正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也是经常出入户部的,各级官员都会停下来和夏炜致意,然后好奇的看着和夏炜同行的苏泽。 内户部是个五楹三进的院落,最核心的就是户部尚书、侍郎的办公场所。 主堂两侧的廊庑,则分布着户部的诸多机构,这里有存放户部档案的各库司仓场的档案室,还有协助户部尚书和侍郎办公的佐僚办公室。 夏炜直接引着苏泽来到了户部尚书办公的公房中,也就是整个户部最大的院落,苏泽远远的见到了坐在正座上的张居正。 大堂中央檀木案上堆满各地奏销册籍,贴满标注“漕粮”、“盐课”、“田税”的朱砂批条。 就在大堂的侧厢,十余名小吏的算盘噼啪声此起彼伏,大量账册在这里勾销核对。 而张居正的身边,则是一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老者,这位官员站在张居正的书桌边上,宛如小吏一样协助张居正处理公务。 看到苏泽的目光,在苏泽身边的夏炜提醒道: “那位是户部侍郎张守直张公。” 苏泽感谢的点头,暗暗感慨张居正的作风之强硬。 户部是有尚书的。 户部尚书马森,因为母病告假在老家,张居正并不是户部尚书,却堂而皇之的用着户部尚书的办公室。 这在注重上下尊卑的大明官场,也是十分忌讳的事情,张居正毕竟不是户部尚书,就算他是阁臣,户部尚书也是大九卿之一,这么做就证明,整个户部,没人将这位马森马尚书当回事。 除此之外,户部侍郎张守直对待张居正的态度也太谦卑了。 别看户部侍郎听起来只是户部尚书的佐僚,实际上户部侍郎也是正印官。 所谓正印官,就是有独立决策权,拥有自己的僚属的主官。 六部的侍郎,这是关键的岗位,任命权都在皇帝手里。 任命六部侍郎的过程,和任命六部尚书的过程一样,都是要内阁、吏部联合科道进行廷推后,皇帝御批才能上任。 六部的侍郎,理论上不对内阁和尚书负责,而是直接对皇帝负责。 而明代的六部尚书经常会因为政治动荡而更换,反而六部侍郎长期在部,有的时候甚至比尚书的影响力还大。 用现代的话说,六部侍郎就是管理六部实际事务的常务次长。 张守直如此要职,竟然如同小吏一样协助张居正,可见张居正对户部的控制力。 等到夏炜带着苏泽走进大堂,张居正立刻放下手里的笔,对着身边的张守直说道: “张公,这位就是苏一疏苏子霖了,过些日子他就要叫苏二疏了。” 张守直则摸着胡须,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苏泽。 苏泽连忙行礼道:“詹事府左中允苏泽,拜见张阁老,张司农。” 张居正咳嗽了一下说道: “闲杂人等都出去吧。” 随着张居正一句话,原本在偏殿核算账目的小吏,来往传递公文的官员,迅速收拾东西,然后火速的离开了公房。 苏泽身边的夏炜也转身离开,然后将公房的大门合上,整个公房中就剩下张居正、张守直和苏泽三人。 张居正看向苏泽说道: “陛下已经准了你的奏疏,在登莱开港通商,兹事体大,本官还有一些细节,找你过来议一议。”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来了兵部。 由此看来,张居正果然在户部说一不二。 说是议一议,看样子就是张居正来听一听苏泽的想法,就连户部侍郎都只是协助张居正处理政务的佐僚,还有什么好议的,只要说服张阁老就行了。 张居正说道: “开港通商,这是陛下已经准了的事情,要户部议的就是两点,铸币和贡卖。” “先说这个铸币,请铸银元是你提的,有什么章程吗?” 苏泽早有准备,他说道: “具体铸币的事情苏某不懂,但是苏某倒是也有几点思考。” “说吧。” 苏泽立刻说道: “首先是银元不宜过大,币值一定要小。” 在一旁的户部侍郎张守直,他这一辈子基本上都在户部的范围内升迁的,他对于户部的各项工作都很了解。 铸币也是户部的职权,他曾经在嘉靖年主持过铸币工作,他皱眉说道:“为什么要面值尽可能的小?若是面值太小,铸币的火耗必然很大,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火耗,就是在铸币期间的消耗,将贵金属融化后再铸造,必然会产生各种损耗。 而币值越小,相应的损耗就更大了。 其实这个时代也是有官银的,比如江南的金银,就会统一铸造成银锭,然后运输到皇帝的内承运库。 但是这种官方银锭,并不在民间流通,民间流通的还是碎银子。 这种碎银子,其实是很阻碍商业活动的。 银子的成色不同,克重不同,价值就不同,商人在交易的时候,还要评估碎银子的价值,交易的效率太低。 而民间也有各种假银子,比如用银皮包裹倭铅(锌)、铅的假银子,这些都影响了交易。 张居正其实早就开始思考一条鞭法,他也想过在江南实行征银改粮,但是也因为这些问题而无法实行。 这时候苏泽提出了铸造银币,显然也是让张居正看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真的如同苏泽在奏疏中所说,能让银币通行全国,那就有了一个统一的钱币单位,也就有了征银改粮的基础。 所以张居正才如此的支持苏泽,并且在皇帝同意在登莱开港后,立刻将苏泽招来了户部。 苏泽拱手说道: “张司农,币值过大的银币,是无法在民间大面积流通的,而银元无法在民间流通,就失去了钱币的作用。” 说完这些,苏泽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几乎是秒懂了苏泽意思。 钱币作为一般等价物,流通是最重要的。 民国时期的银元袁大头,其实发行量是不小了,但是袁大头的币值对于普通百姓实在是太大了,实际上却没有起到货币的作用。 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才能换几个袁大头,这样的钱币还能流通吗? 苏泽铸银币,就是为了能在市场上流通,解决如今各地钱法不通的问题,这银元的面额自然要尽可能的小,这样普通百姓才能有机会获得银元,接受和使用银元。 张居正点点头说道: “苏子霖说的有道理,朝廷铸币又不是为了赚钱,算成本账是没意义的,重要的还是用发行银元来疏通钱法,让铸币司再想想,以多少面额为宜。” “还有呢?” 苏泽接着说道: “从登莱铸币所发出去的银币,各级官府必须要承认,各地市舶司、制造司,京师的各承运库,都要接收银元。” 张居正眯着眼睛说道: “苏子霖可是想到了宝钞的教训?” 苏泽惊讶的看着张居正,他没想到张居正对于财政货币的理解竟然这么深,一下子看出了自己的用意。 苏泽这一条,正是针对宝钞的教训。 大明宝钞的破产,除了无节制的滥发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官府自己都不参与到宝钞的回收和流通,让宝钞失去了信用货币的价值。 简单地说,明代官府对于宝钞承兑控制严格,只给发不给用,你拿着宝钞到官府,官府是不认的。 官府自己都不认,就别指望民间认了。 银元也是如此,官方发行的银元,那么在官方的征银、采买的时候,不仅仅要用,更要收,只有官方先用,才能稳定住币值。 这算是比较复杂的近代财政概念了,但是张居正竟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张居正立刻说道: “苏子霖提醒的对,户部十三清吏司立刻刊文全国,凡是折银征收的税赋,日后都要允许百姓使用银元。司礼监那边也发放牒文过去,宫里的各监司也要承认银元。” 遇上这样的一个上司真的省心啊。 苏泽感慨着,张居正雷厉风行,又能够接受自己的意见,这就是专业官僚的厉害了。 反而那些不懂得事务的官员,做事才会谨慎小心,连字都不敢签,生怕手下坑了自己承担责任。 张居正又说道: “你奏疏上请求陛下将积存贡物放在登莱港口出售,本官加了一条,请在登莱设立市舶司,让宫里派遣市舶司太监负责此事。” 苏泽想了想,确实是张居正的提议更加的合理。 毕竟贡物是皇室的事务,由皇室派出的太监管理,才能让皇帝放心。 苏泽诚心的说道: “还是张阁老思虑周全。” 张居正自然不是来听苏泽拍马屁的,他接着说道: “贡物专卖,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苏泽想了想说道: “贡务怎么卖,最后还是要让市舶司决定,苏某只有一个小意见。” “凡是出售的贡物,都要有专门的标识,冒充贡物的商人,市舶司要严厉打击。” 张居正摸着自己好看的胡子说道: “这个不用子霖你说,市舶司也会办的。” 张居正一向为官严谨,不苟言笑。 可苏泽进门后,张居正语气欢快,甚至还开了几句笑话。 户部侍郎张守直一时也愣住了,接着跟着笑了起来。 但是张守直仔细想想,苏泽这个办法也很妙。 积存的贡物,那也是贡给皇帝的东西。 一旦贴上贡务的标签,自然可以卖出比原来的货物更高的价值的。 谁不想要用用皇室用物? 其实苏泽这就是类似于品牌的概念。 甚至都不需要苏泽宣传,商人们自然会将“大明皇室专用”的品牌打起来! 就比如你一个小国的国主,你不想要尝一尝天朝上国皇帝喝的茶叶? 你一个西方的国王,就不想要大明皇帝专用的瓷器? 贡务专卖,就是最好的品牌效应,是可以创造更高价值的。 张居正点头说道: “这件事户部会向司礼监说的,司礼监欠了子霖一个人情。” 张居正很满意,这次和苏泽的谈话,又让他对他自己的财政改革多了一点新的想法。 张居正最后问道: “那关于主持登莱开港的人选,子霖已经向高阁老推荐过了吧。” 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这么单刀直入,他点头说道: “下官向高阁老推荐了曾经在福建主持开放月港的涂泽民,高阁老也觉得合适。” 这下子户部侍郎张守直是真的傻了。 要知道负责登莱开港的官员,要负责的可不是一个小小的港口。 港口附近的治安,港口附近海域的缉私剿匪,打通港口和陆运漕运的关卡,所以负责开港的官员,都要加一省巡抚或者按察使的官职,甚至要加都察院佥都御史的职衔。 这在地方上可是相当分量的重臣了,高阁老竟然要听苏泽的意见? 而且看这个意思,张阁老听了苏泽的推荐,也点头表示赞同? 不是,你苏泽还没入阁吧? (本章完) 第111章 疑似有些太激进了(加更 第111章 疑似有些太激进了(加更!) 等苏泽从户部出来,中书舍人夏炜压低声音说道:“苏翰林,张阁老请您晚上过府一叙。” “啊?这不太合适吧。” 苏泽果断拒绝,这不是不给张居正面子,而是他要遵守官场的规矩。 他已经站队高拱了,这已经是京师都知道的事情了,如果这时候再上张居正的门,那岂不是三姓家奴了? 任何一个有前途的官员,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夏炜显然是给张居正传话的,他说道: “张阁老说他已经和高阁老通过气了,高阁老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 看到苏泽还在犹豫,夏炜又压低声音说道:“是为了勘辽的事情。”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 张居正要扳倒辽王,所以请有着倒藩经验的苏泽过府商议。 张居正为了倒辽,向高拱开口“借”了苏泽参谋,高拱也已经同意了。 其实张居正也没办法,这次借苏泽,又让他欠了高拱一个“人情”。 阁老之间,利益交换是正常的,人情才是最难得的。 今天欠了高拱的人情,在别的地方就要偿还。 没办法,谁让满朝上下,只有苏泽一个人有倒藩经验呢! 上一个有着倒藩经验的,就是带兵平定了宁王朱宸濠的王阳明了。 阳明先生已经作古,张居正也没办法和他商量啊! 张居正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苏泽自然也不好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 苏泽返回史馆,却发现每天都准时来这里报道的沈一贯不在。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这次上疏在登莱开港,肩吾兄有些不痛快。” 苏泽明白了罗万化的意思。 沈一贯是宁波人,是亲历过倭乱的,他家族中就有多人死于倭乱。 他的家族投身于抗倭战争,叔父沈明臣也为了抗倭战争奔走。 现在苏泽提议在登莱开港,要重开对倭贸易,沈一贯自然有心结。 政治就是这样,就算是同一个政治派别,内部也会因为经历的不同,有着不同的想法。 而任何一项国策,都会影响其中一部分人的利益。 苏泽也不想要失去沈一贯这个朋友,他说道:“今日放衙,请一甫兄陪我去拜访一下肩吾兄,我要当面向他说明利害。” 罗万化也点点头,作为两人共同的好友,他也不愿意苏泽因为这件事和沈一贯闹僵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苏泽和罗万化带着礼物,来到了沈一贯的家。 听到敲门,沈一贯打开门,见到是罗万化和苏泽,他微微愣住了。 “夫君?” 听到门口突然没了动静,沈一贯的妻子从屋内出来,却见到丈夫呆在门口。 沈一贯的妻子杜氏才从老家搬来京师,在乔迁的时候也见过苏泽和罗万化,见到是丈夫的同僚,连忙招呼两人进来。 布置完宴席,杜氏又见到丈夫神态不对,连忙从席间离开,留下三人谈事。 罗万化坐在席间,左边是一言不发的沈一贯,右边是只顾吃菜的苏泽,夹在中间的罗万化只能尝试着活跃气氛。 可怜罗大状元,本来就不擅长言辞,却要强行说道: “肩吾兄,泰鸿已经在京师中找到塾师了吗?” 罗万化说的是沈一贯的儿子沈泰鸿。 沈一贯今年三十二岁,这在进士中也算是年轻的,但是他的长子更厉害。 沈泰鸿今年十三岁,已经在县试中考中了秀才。 沈泰鸿也随着杜氏来了京师,明年作为在京官员的子弟,要参加顺天府的乡试。 所以这些日子沈一贯都在托人寻找合适的老师。 说到儿子,沈一贯逐渐打开了话匣子,但是苏泽依然不置一词。 这下子反而是沈一贯忍不住了,他向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登门却不发一辞,是看不起我吗?” 苏泽站起来,对着沈一贯躬身说道: “这次上疏前没有和肩吾兄商议,是苏某的过错,苏某向肩吾兄赔罪了。” 苏泽上来就赔罪,沈一贯反而不好再发脾气。 加上喝了一点酒,他说道: “我也不是气这个,子霖兄上疏,自然不用和我说什么,但是倭人狼子野心,登莱通商,我怕再现宁波争贡的惨剧,到时候子霖兄被言官弹劾,那要如何是好?” 听到沈一贯这么说,苏泽也知道他是真的为自己着想了。 苏泽坦诚的说道: “子霖兄以为,我是怎么看倭人的?” 沈一贯转开头,苏泽说道: “嘉靖三十四年,倭寇杀至应天城下,劫掠苏州松江二府,那时候苏某年幼,可此事至今依然在苏州城内传荡,小儿闻之止啼。” 听到苏泽说起这场倭乱,沈一贯转过头来。 嘉靖三十四年,不到百人的倭寇,从浙江绍兴登岸后,洗劫浙、皖、苏三省,攻掠杭、严、徽、宁、太平等州县二十余处,直逼留都南京城下,横行80余日。 这几十倭寇自然不是超人,但是当时大明东南地区承平已久,被这帮倭寇吓破了胆子,加上一些匪盗乘机作乱,对江南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苏泽的老家苏州府,也差点被这伙倭寇攻破。 苏泽又说道: “东南平倭,朝廷耗费物资无数,也只是打退了倭人。” “如今倭国内乱,这才约束浪人,加上乱首被胡部堂诛除,这才得了安宁,可肩吾兄,你觉得这安宁能有多久?” 沈一贯愣住了。 这和平其实并不久。 如今倭国是所谓的“战国”时代,各路大名争夺最高权力大打出手。 等到二十四年后,丰臣秀吉在统一倭国后,发动了侵朝战争。 作为大明的属国,也为了打击丰成秀吉进一步入侵中原的野心,万历朝开启了抗倭援朝战争。 而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正好就是沈一贯担任内阁首辅的时候,主持了这场战争。 这场战争最后以大明惨胜收场,但是也大大虚弱了大明的实力,也是女真崛起的诱因之一。 再往后,德川幕府执行锁国令,消停了两个世纪。但是近代倭国从明治维新后再次野心膨胀,然后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了。 苏泽提议在登莱通商,是要吸收倭国的白银,但是对倭国,苏泽可没有半分好感。 苏泽说道: “肩吾兄,倭人在我大明如入无人之境,除了汉奸引路之外,也是因为倭人在大明通商,熟悉大明的山川地理。” “如今我提议在登莱开关,不仅仅要让倭国的船来,也要让大明的船去,绘制倭国的地形,了解倭国山川。” 沈一贯和罗万化都傻了。 沈一贯说道:“子霖兄,难道你要征倭?” 苏泽站起来说道: “是!难道就只能让倭国劫掠大明,我大明就不能打回去?” “倭国内乱,如此良机怎么能坐视?难道等到倭人休养生息后,再来一次抗倭战争吗?” 沈一贯这下子傻了,他以为自己是对倭强硬,可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激进! 沈一贯反过来要劝说苏泽说道: “子霖兄,攻打倭国不易,前元就曾经渡海攻倭,折在了壹岐岛上。” 沈一贯说的是元代攻打倭国之战,那一战蒙古大军占领了对马岛,但是在攻打壹岐岛的时候,遭遇了罕见的大风,元军的战船损失殆尽,最后撤回了大陆。 这场大风被倭人奉为神风,这之后元明都没有再攻打倭国。 苏泽说道: “前元攻打倭国失利,就是因为战船不利,水师不兴,在登莱开港,同样也是操练水师,培养熟悉大海的水手,并且建造更大更稳的船只。” “当然,这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但只要海贸发展,必然会出现万载巨舰,我大明再查探清楚倭国内部的情况,就可以征伐倭国,彻底解决倭乱了!” 沈一贯傻了,到底谁才是激进派? 但是苏泽说的真诚,沈一贯也不认为苏泽要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 苏泽真的想要攻倭? 沈一贯离开席,羞愧的对苏泽行礼道: “子霖兄,是我误会你了,子霖兄是为国上书进策,是我不能理解子霖兄的宏图。” 苏泽连忙扶起沈一贯说道: “是我没有事先和肩吾兄通气,征倭之事,也不是一年两年内就成的,说不定要数年乃至于数十年之功,说不定要等肩吾兄入阁才能实现了!” 沈一贯只当是苏泽开玩笑说道: “子霖兄是戏谑我了,就我这个科场第次,怕是这辈子没机会入阁了。” “等到子霖兄一甫兄入阁后,提点我做个九卿就足矣!” 苏泽只是神秘一笑,这场宴席的气氛逐渐欢快起来。 只是沈一贯并不知道,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状元罗万化反而没能入阁,官路止步于礼部尚书。 而他沈一贯却入主内阁,担任了内阁首辅。 只不过万历朝的内阁,那可是一言难尽,沈一贯入阁后隔三差五就想着跑路,日后还被东林党描述成了奸相。 —— 从沈一贯府上离开,苏泽又赶往张居正的府邸。 比起高拱的府邸,张居正的府邸就要气派多了。 当然,后世一些野史中说的,张居正出门就要八抬大轿,家里养着乳母给挤奶给他喝,这都是张居正的对头,文学家王世贞瞎编的。 不过张居正确实要比清贫的高拱更注重生活品质,阁老的气场也是内阁四人中最强的。 在张府门口迎接苏泽的,是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 张府也是家规森严,面对父亲交代的贵客,张敬修恭敬的带着苏泽来到了张居正的书房。 等苏泽进了书房后,张居正对着儿子说道:“敬修啊,你能在顺天府参加乡试,多亏了苏翰林的上书,你要好好感谢苏翰林。” 张敬修连忙向苏泽行礼,苏泽受了礼后,张居正又说道: “苏翰林深得高阁老器重,说不定明年就要出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你说不定就是他的门生了。” 听到这里,苏泽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张居正倒台后,留下的黑材料很多,除了他主政时间长,又改革触动了很多利益集团外,他本人确实也有点问题。 除了夺情事件外,张居正主政期间被言官攻击最多的,就是他三个儿子科举的问题。 眼前的张敬修和弟弟张懋修一起参加万历八年的科举,同中进士,张懋修还中了状元。 二弟张嗣修更是在万历五年高中榜眼。 宰相一门三公子,一门三进士,还是一状元一榜眼。 别说是大明了,就是现代也要被喷死! 同样是首辅,自己的好兄弟沈一贯就要好多了,他死死压着儿子沈泰鸿,不让儿子参加科举,就是为了避免因为这个被言官攻击。 苏泽突然觉得,高拱让自己主持明年的顺天府乡试,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好在张居正倒是没有在这件事上多纠缠,也许对于张居正这样的阁老来说,区区乡试不值得他过多嘱咐。 等到张敬修离开后,张居正这才说道: “请你过来,还是为了勘辽的事情。” 张居正没有废话,而是单刀直入的说道: “临行前,刑部侍郎洪朝选就多次进言,认为辽王就算有罪,也罪不至除藩,在京的时候就多为辽王开脱。” “陛下以洪朝选为主审官,若是让辽王脱罪,荆州难安。” “张某为了荆州父老,也要像子霖革除代藩那样,将辽藩革除!” 张居正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诉求,然后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多有奇计,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您不是已经把申时行塞进勘辽的团队了吗? 副使施笃臣不也是您张阁老的人吗? 看来张阁老不仅仅要审判辽王,而是要将整个辽藩革除才罢休。 对于除藩,苏泽自然是赞同的,他说道: “辽藩在荆州多为不法,革除辽藩是利国利民之事,苏某自然支持。” “辽王多行不义,阁老待其自毙就行了!” 张居正看向苏泽,但是苏泽依然是一副“辽王自有天收”的表态,张居正也当是苏泽也对辽王不了解。 张居正自嘲一声,自己也是革除辽藩的心太急迫了,竟然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苏泽头上。 苏泽再怎么,也只是詹事府左中允而已。 张居正叹息一声说道:“等议辽藩案的时候,子霖上书请陛下革除辽藩就是了。” 苏泽义正言辞的说道: “张阁老放心,就是阁老不嘱咐,苏某也是主张革除辽藩的!” (本章完) 第112章 涂色游戏 第112章 涂色游戏 张居正有些失望,只从苏泽这边得到了一个会上书支持革除辽藩的保证,但是苏泽确实不是荆州人,也没在荆州做过官,甚至对辽王的案子也不了解。 张居正只能怪自己太想要革除辽藩了,只好让儿子张敬修送苏泽离开。 一路上苏泽也不敢和张敬修多交谈,生怕他向自己开口帮着他乡试作弊。 等到苏泽离开了张府,张敬修回到父亲的书房,帮着张居正整理书信。 “明年的乡试,你还是不要参加了。” 张居正突然开口对儿子说道。 张敬修有些不解,但是他也不敢违逆父亲的意见,只能点头应了下来。 张居正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只可惜你妹妹太小,族中也没有合适的女子。” 说完这没头没尾的话,张居正又开始处理桌子上的书信来。 —— 转眼就到了月底。 十月二十九日,沈一贯一大早来到史馆,推开了苏泽的公房。 “代王招了!监察御史雒遵曾经和他有密信往来,鼓动他伙同前大同总兵郑年引发大同兵乱,好让他在都察院串联弹劾子霖兄!” 罗万化看向苏泽,见到对方没有太大的表情,急忙问道:“那雒遵呢?” 沈一贯得意洋洋的说道:“陛下大怒,已经降旨将代王圈禁凤阳高墙,郑年问斩,雒遵杖责一百,发配云南戍边!” 罗万化倒吸一口气。 代藩革除,这就是对代王最大的惩罚,代王失去了祖宗祭祀,这是无言去见祖先的大罪过。 毕竟代王没有起兵造反,圈禁高墙就是大明处理宗室的一贯量刑了。 大同总兵郑年是武官,被问斩也是正常的。 雒遵杖责一百,发配云南戍边,这就是很重的惩罚了。 毕竟大理寺审了这么久,只有雒遵鼓动代王煽动边关叛乱要挟朝廷的证据,却没有雒遵鼓动代王投奔草原的证据。 加上大明对待言官的优容态度,这个惩罚可以说是极重了。 而且杖责一百,再发配云南,雒遵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领头跟着雒遵上的五名御史,也被判了冠带闲住。” 冠带闲住,就是免去现任职,但可以保留官员身份,回家自省。 这个判决比贬谪要重,但是又不算革去功名,但也算是对这些言官的政治生涯宣判了死刑。 被判处冠带闲住的官员,除非皇帝特旨,一般都没有再次启用的机会。 就此,代王一案算是彻底落下帷幕。 沈一贯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次都察院出缺很多。” 沈一贯的意思很明显了,都察院出缺,自然是要补缺的。 马上观政进士的观政结束,新科进士是有补缺都察院御史的资格的。 这些职位,就会成为阁老们争夺的目标。 而以苏泽在高拱面前的影响力,这些日子也有不少人找到沈一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对于这些同年,苏泽倒是也没有鄙视的意思。 古今中外,官场中好的资源都是稀缺的,谁都是想要进步的。 对于名次不高的进士来说,能留在都察院做御史,这是最好的官场起点了。 反正这些职位都是要填补的,苏泽对着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麻烦你看看这些同年中,有没有品行端正能言直谏的,我会向高阁老和张选郎推荐的。” 沈一贯更加激动,苏泽将这件事交给自己操办,那这些同年真的做了御史,那也要感念自己的情。 不知不觉中,一个小型的政治集团,就围绕着苏泽建立起来。 —— “张宏,这九州万方真有真么大吗?” 朱翊钧手里拿着放大镜,看着最新一期《乐府新报》上的地图,对着张宏问道。 这一期的《乐府新报》第二版,苏泽没有继续连载科普故事,也没有继续写《海国记》,而是按照涂泽民送给他的葡萄牙海图,再根据自己前世记忆,让报馆的雕版师傅,刊印了一张简单的世界地图。 地图自然是以大明为中心,将大明周边的地区都标注了出来,苏泽还从礼部找到了大明藩属国的资料,将这些藩属国的位置,以及朝贡的特产,全部都在地图上标记了出来。 很多藩属国的位置,本身就在书籍上有记录,苏泽这幅地图的可信度自然大幅度提高。 除了和大明有过接触的国家,苏泽也将美洲、欧洲和非洲大致画了出来。 而放大镜,又是最近京师流行的事物。 苏泽在报纸上刊登了两小儿辩日后,就有人搞出了放大镜。 其实放大镜这个东西,宋元也就已经有记载了,在宝物汇聚的京师,高透度的宝石也不难找。 朱翊钧手里的这个放大镜,就是宫中尚宝司用高纯度水晶打磨的。 朱翊钧很喜欢这个放大镜,报纸上的海图是拓印的,自然比较模糊,他拿着放大镜仔细观看,又找到苏泽标记的南州位置。 “原来南州这么远啊,这些红夷为了金银,竟然能远渡重洋。” 小胖钧感慨了一下,又命令张宏将地图裁剪下来,帖在了屏风上。 “原来倭国这么小,皇爷爷为了抗倭,竟然耗费了那么多银子。” 朱翊钧说到这个话题,张宏连忙闭嘴。 朱翊钧又说道:“父皇要和倭国通商,赚倭国的银子,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将倭国打下来,再和红夷之主那样,让倭国人去矿山挖银矿!” 张宏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连忙说道:“太子慎言,可别让少詹事听到。” 提到了少詹事殷士儋,朱翊钧的小脸又皱起来。 “张宏,你有什么办法,能让苏师傅天天给孤讲学?” 张宏苦着脸说道:“殿下,安排讲官是殷少詹的职权,仆臣可没有能力过问。” 朱翊钧放下手里的放大镜说道:“你说,如果让殷师傅离开东宫不就行了?” “啊?” “司经局的申洗马,不就被父皇派往荆州勘辽去了吗?如果给殷师傅找个差事,也让他离开詹事府,不就行了?” “要不然让殷师傅入阁不就好了?赵师傅不就是因为阁部事务繁多,很少来詹事府?” 张宏的脑子都快要宕机了,不是,太子您为了苏泽给你讲学,也够拼的啊。 但是朱翊钧的小脸很快垮下来道: “入阁这等大事,父皇也不会听我的啊。” 张宏已经快要跟不上太子的思路了,他只好说道:“殿下还是从长计议吧。” 朱翊钧点点头,又让张宏读了《乐府新报》上的笑话,看着屏风上的“寰宇全图”又有些意犹未尽。 “取彩墨来!” 朱翊钧突然灵机一动,命令张宏从画苑取来了彩墨。 他拿起笔,首先将大明涂成了红色,然后又将大明的藩属国一一染红。 接着朱翊钧又将倭国和中南美洲涂黑,又看着亚洲和美洲之间的澳洲大陆,提笔也一并涂成了黑色。 接着朱翊钧又口中念念有词的问道: “成祖爷征讨的安南在哪里?” 张宏还算是个有文化的太监,很快指出了安南的位置,朱翊钧又用笔涂黑。 “这样顺眼多了!” 朱翊钧放下笔,满意的看向地图。 接着朱翊钧又对张宏说道: “每次的经筵题目,只能由殷师傅拟定吗?” 张宏想了想说道: “一般来说都是少詹事定,但若是太子殿下学业上有什么疑惑的,可以请少詹事在经筵上命题。” 朱翊钧立刻兴奋起来说道:“那就好,你去和少詹事说,孤在读书的时候,读到‘华夷’有惑,请殷师傅下次经筵就以此为题,请诸位师傅给孤解惑!” 张宏连忙点头前去找殷士儋,不一会儿,张宏就面带喜色的回来,对着朱翊钧说道: “殿下,少詹事准了!” 朱翊钧也激动的晃动小手,他又低声说道: “你去偷偷告诉苏师傅,让他以华夷为题,准备下一次经筵。” 张宏立刻说道:“仆臣明白!” —— 转眼到了十一月,这些日子京师的聚会逐渐多了起来。 新科进士的聚会自然是一方面,这个月就是要结束观政,除了少数幸运儿庶吉士外,大部分新科进士都要外授官职,离开京师了。 趁着这个机会,各种宴请多了起来,已经确定外任的也要多请客吃饭,为日后自己在地方上做事铺好资源。 苏泽也在沈一贯的邀请下,参加了几场小范围聚会,总算是和同年熟悉了起来。 但这一次还真不是苏泽偷懒不愿意社交,而是订婚娶妻实在是太麻烦了! 内江赵氏是大家族,赵贞吉还是当朝阁老,娶亲的礼仪繁多,也亏着徐渭和一干同年帮着张罗,才算是没出岔子。 这位赵家娘子还在四川,各种文书还要在京师和四川之间来回传递。 好在有赵贞吉做主,前期最麻烦的“纳吉”已经完成了。 纳吉,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询问吉凶。 当然,祖宗正常是不会反对的。 接下来就是下聘礼,确定婚期和迎亲了,这些步骤都要等赵家娘子来京师以后才能进行。 纳吉已定,也算是订婚完毕了,苏泽也收获了不少同年的贺礼。 新科进士的交往都很克制,送的都是一些礼轻情意重的礼物,苏泽也一一准备了回礼。 这期间,苏泽的好友申时行也托人送来一封急信。 刑部侍郎洪朝选领着队伍,火速赶往荆州,算算日子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但是申时行写信的时候,还在赶路的途中。 可这一路上也不消停,正使洪朝选,和副使施笃臣多次冲突,甚至洪朝选直接公开斥责施笃臣是张居正的党羽,这次弹劾辽王就是为了献媚张居正,是张居正要对辽王公报私仇。 这场冲突,也让这次勘辽的性质完全变了。 从辽王犯罪的刑事案件,变成了一场针对张居正的政治斗争。 而负责审理辽王案件的刑部侍郎洪朝选如此先入为主,这也让申时行忧心忡忡。 从进入湖广以后,申时行就听到了有关辽王的诸多罪行的传言,甚至在勘辽队伍进入湖广后不久,就遇到了荆州请愿废除辽藩的百姓队伍。 于公于私,申时行也主张废除辽藩。 申时行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的忧虑,苏泽目前也只能写信安慰他,当然话术依然是他对张居正说的那一套,“待辽王多行不义自毙”。 苏泽又让人继续带信给申时行,然后他又送别了涂泽民。 在皇帝的旨意下,吏部迅速结束了涂泽明的行勘,确定无罪后,吏部推举涂泽民担任佥都御史,巡抚登莱,主持开港事务。 这道任命迅速在内阁通过,隆庆皇帝批红后,涂泽民就要前往登莱上任了。 登莱,就是登州莱州,也就是后世烟台。 这里从唐代开始,就是出海的港口,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征讨朝鲜,就是从这里渡海的。 登莱是渤海出口,也是北方天然良港,通航条件其实要比月港好多了。 苏泽送别了涂泽民上任,又叮嘱他有事送信来京师,登莱开港算是尘埃落定。 当然,这一次科道沉默,还是因为代王案件刚刚审结,苏泽风头正盛的缘故。 但是不少科道言官都盯着登莱,苏泽是首倡者,只要登莱日后出事,就可以用这个来攻击苏泽。 十一月三日,苏泽再次踏入东宫,今天又是太子经筵的日子。 东宫讲官黄骥,这一次见到苏泽后,直接迎了上去。 这一次太子经筵,少詹事殷士儋怕黄骥这些亲信讲不过苏泽,干脆直接将题目发给了东宫的所有讲官。 当然,苏泽不在其列。 而且因为苏泽的好友申时行被外派荆州,其他讲官都和苏泽关系不好,所有黄骥也确定,没人将题目提前透露给苏泽。 而这一次的翰林讲官们,也对苏泽两次经筵出风头的事情非常愤怒,讲官们聚集在一起,商讨出一份经筵大纲来,这次他们约定,无论谁被太子点头,都一定要将苏泽比下去! 黄骥走到苏泽面前,略带得意的说道:“苏翰林,这次经筵的题目,少詹事已经提前通知各位讲官了,怕是你还不知道吧?” (本章完) 第113章 保守和进步 第113章 保守和进步 面对黄骥三番五次的挑衅,苏泽也不惯着,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不就是‘华夷’吗?太子殿下早就告诉苏某了。” 听到苏泽直接说出了本次经筵的题目,黄骥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该死的!竟然是太子亲自将题目通知他的! 再一想到前几次经筵,太子专门点名让苏泽发言。 这下子东宫猜测的皇太子和苏泽的特殊关系,就已然坐实。 真该死啊! 黄骥又瞥见了苏泽腰间的龙凤纹玉佩,那是皇太子御赐的贴身玉佩,再看到苏泽腰间御赐的玉带,更是嫉妒到眼睛都红了。 打击了黄骥的气焰,苏泽踏步走入了明伦堂。 黄骥看着苏泽飘然迈入明伦堂,气得一甩袖子,也跟着苏泽踏入明伦堂。 “且让你再嚣张一阵子!” 黄骥嘴里嘟嘟囔囔,和上次不同,这一次经筵的题目是给到全体讲官的,这一次东宫的讲官们为了压倒苏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群策群力,还能打不过你苏泽一人?黄骥暗下决心,此次一定要驳倒苏泽! 进入明伦堂后,少詹事殷士儋看了一眼苏泽,接着又看了一下坐在龙床上的皇太子朱翊钧,等到所有讲官到齐了后,殷士儋宣布经筵开始: “此次经筵的题目是‘华夷’,诸位讲官依次发言。” 殷士儋也改变了策略,与其让朱翊钧自己点人发言,还不如让所有人都轮流发言,这样就可以稀释苏泽的发言时间。 黄骥等大部分讲官也是一喜,这一次他们的讲稿都是通用的,就算是依次发言,也能保持思想的连贯性,这下子苏泽一个人肯定打不过所有人! 龙床上的朱翊钧只觉得轮流发言也很有趣,于是点头同意了殷士儋的办法。 紧接着,被点到名的讲官,张口开始了“夷狄论”。 其实“华夷”这个题目,到了明代中期以后,几乎都有了标准答案了。 标准到每个读书人几乎都只会给出同一个答案,标准到这个题目连县试都不会用这个当做考题的地步。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士大夫的“华夷之辩”,其实就一个主题,“夷狄者,禽兽也”。 坚持华夷大防,严防夷狄入侵,这就是明代中期华夷之辩的标准答案。 至于在这个前提下,延伸出的两个流派,出发点也都是一致的。 一种就是完全的防守主义,对于“胡风”昌盛的地区,大明可以主动放弃,甚至连羁縻都不要,明代中期卫所收缩,主动放弃西域,就是这种思潮下的产物。 另外一种稍显主动点,就是驱赶夷狄离开土地,对于那些投靠中原的夷狄也是利用为主,使用汉代的政策利用他们去攻打其他夷狄部落,将这些异族当做分割野蛮和文明的屏障。 讲官们依次发言,基本上都是围绕这个论断来谈的。 至于理论基础,华夷之辩这个命题实在是太古老了,无论是汉儒还是宋儒,都对这个命题有着相当完备的理论。 特别是南宋理学,在南宋时代背景下,物理上打不过北方的夷狄,口上头对夷狄的批判却是最多的。 能够选入东宫担任讲官,也都是翰林出身,这帮讲官轮番上阵,讲得朱翊钧昏昏欲睡。 等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讲完,终于到了苏泽的时候,龙床边上的张宏轻轻推了朱翊钧一把,小胖钧立刻精神起来,眼巴巴的看着苏泽。 而其他讲官的目光,也落在了苏泽身上。 苏泽清了清嗓子说道:“韩昌黎曰:‘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在场众人愣了一下,苏泽开头就引用了唐代韩愈的观点,而不是从孔孟开始,这让龙床上的朱翊钧精神一振。 “臣以为,入华夏则华夏也,出华夏则夷狄也。” “华夏夷狄之分,非为血脉,而是其是否封中华为正朔。” 苏泽这番爆论,直接引爆了明伦堂。 众讲官纷纷斥责: “荒谬!” “夷狄沐猴而冠,也能称华夏?” 众人纷纷向苏泽开火,场面又混乱起来。 龙床上的朱翊钧双眼放光,果然苏师傅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一句话就让昏昏欲睡的经筵热闹起来! 打起来! 朱翊钧暗暗叫好,只可惜少詹事殷士儋站出来,维持了现场秩序。 殷士儋说道: “诸位讲官既然有了分歧,那就在太子面前辩个清楚,依次发言。” 殷士儋自然不是为了帮助苏泽。 在他看来,华夷之辩这个题目已经很清楚了,他提前给了讲官们题目,讲官们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既然苏泽又出爆论,这一次正好可以让众人围攻苏泽,彻底将他驳倒,这样皇太子就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不再被他的妖言蛊惑了。 这就是殷士儋的目的。 果不其然,殷士儋说完,在场讲官迅速分成两派。 苏泽一派,其他讲官一派。 其他讲官纷纷开始驳斥苏泽的观点,你一言我不语好不热闹。 朱翊钧眼睛越看越亮,其实六岁的他根本听不懂讲官口中的高深理论,他只是看到这些平日里斯文的讲官们,歇斯底里的抨击苏泽,这实在是太热闹了! 反观苏泽这边,面对讲官们的攻击,都是微笑并且沉默着。 等到众讲官都说了一轮,苏泽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 “诸位都说完了?轮到苏某了。” “苏某就一句话,太祖以明革元,但是也承认元代帝祚,我大明典仪也会一并祭祀元帝,何也?” 苏泽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泽这句话,可以说是打中了众人的七寸。 朱元璋是承认元代的! 朱元璋承认元代诸帝作为中原皇帝的正统性,也将元代皇帝作为前朝皇帝一并祭祀。 苏泽继续加码说道: “太祖曾对臣下言,‘元虽夷狄,然君主中国且将百年,朕与卿等父母皆赖其生养’。” 这句话说完,在场众人都沉默了。 龙床上的朱翊钧兴奋的都要鼓掌了,他小声对身边的张宏问道: “太祖真的这么说过?” 张宏虽然在司礼监读过书,但是文化水平还是有限,他只好含糊说道: “诸位讲师都是饱学鸿儒,既然他们没反驳,苏翰林说的应该是真的。” 张宏又说道: “帝王庙之中,确实有元世祖。” 明初的时候,朱元璋建立帝王庙,这座庙中只供奉了明代之前的优秀帝王,合计只有十六位。 这十六位帝王,秦汉以下帝王仅有汉、唐、宋、元四朝,汉高祖、汉光武、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五人而已。 像“千古一帝”秦始皇,都因“功德有愧”而不得入,甚至一度被列入庙祀的隋文帝后来也被罢黜。 既然苏泽说的是实情,那朱翊钧就更兴奋了!他激动的看着这场辩论。 苏泽看向众人,其实这倒不是这些讲官的学术水平差,而是大明的学术思潮是在变化的。 其实在元明鼎革的时期,这个时期的统治集团是积极向上的,风气也相对开放的。 朱元璋承认元代法统,其实也存在几个想法。 承认元代法统,又确定大明的法统是传自大元,就可以顺势继承大元的疆域。 就算是控制不到的区域,也算是保留了宣称权,随时可以用这个理由去宣战。 明初时候的几次对外战争,包括成祖朱棣征讨草原,征讨安南,都是用的这个理由。 此外在元明交际的时代,明廷也有不少官员,在元代也是官员。 特别是地方上,有大量的元代旧官吏,很多士绅地主在元代也是士绅地主。 承认元代法统,也是团结这部分人,吸收他们进入大明的体系中。 而等到了土木堡之变后,再到了嘉靖朝抗倭和俺答两场对外战争后,思想风气又发生了变化。 失去了军事上的自信,文化上也开始失去自信,而明初那种开疆拓土的精气神也散了,也没人再提开疆拓土了,大明朝才开始严守华夷大防,思想界风气也开始逐渐保守。 苏泽显然是要扭转这种风气的。 至少要让朱翊钧这个皇太子改变这个想法。 严搞华夷大防的结果,本质上是一种“夷狄恐惧症”,这种恐惧症甚至病态到连夷狄的土地都不愿意占领,认为这些土地都是“脏东西”,占领了会污染华夏的纯粹性。 明代中晚期其实也有几次对外战争的胜利,但是胜利后反而主动后撤,就是这种“夷狄恐惧症”的结果。 而苏泽要做的,是要回到朱元璋的道路上去,也就是不再用血统来区分夷狄华夏,而是用文化上来区分! 简单的说,就是你认同中华文明,就是华夏人!你不认同中华文明,血统上是汉人,那你也是夷狄! 这种区分方式,比起狭隘的血统主义,所建立的国族认同更加广泛。 而与此同时,这种国族认同下,大明也可以对更多地区保持“宣称权”,等真正需要对外扩张的时候,也能够减少内部的阻力。 这就是思想上的斗争,思想上的斗争总要比现实中的斗争更快一步,因为不能等到现实问题摆在面前的时候再讨论。 而隆庆时期,恰恰也是一个好的历史节点。 刚刚打赢了对倭战争,民族信心有所回升。 边关太平,商贸复苏,国家吏治稳定,官府也相对廉洁高效。 工商繁荣带来的思想繁荣,各种理论也有讨论空间,而不是晚明那种极端环境。 这个时候抛出苏泽的“华夏观”,恰恰是最好的时候! 除此之外,苏泽也是在发明“中华民族”。 近代国家最重要的概念,就是“民族”这个概念,就算是到了苏泽穿越前的那个时代,民族国家依然是国家的主流。 但实际上民族这个概念,是近代才出现的,至少大明百姓,是没有民族这个概念的。 华夷观转向民族观,形成中华民族这个概念,再塑造出国族认同,期间还有好几步要走。 但民族概念一旦形成,国家的凝聚力就会进一步上升。 一个更广泛的国族认同,也就意味着更大的领土宣称,更加积极灵活的对外政策,这都是单一狭隘民族国家所不能比的。 这也是清末以后,无论是民国还是新中国,都不提狭隘的民族概念,而是强调“中华民族”的原因。 殷士儋看到众讲官又被苏泽驳倒,心中叹息一声,怎么就生了苏泽这么个妖孽。 东宫这么多的讲官,却都说不过苏泽一人。 就在殷士儋准备结束这场经筵的时候,黄骥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跳出来说道: “苏讲官这番话,岂不是混淆了夷狄和华夏之辩?若是北寇假意归附,再行五胡乱华之事,你岂不是千古罪人!” 苏泽看看了一眼黄骥,却对他的观感好上了一些,这人虽然古板,但是也是有思考的。 苏泽坦然说道: “五胡乱华的根源,在于晋代迁夷狄戍边,又因为八王之乱火并,关内空虚让异族趁虚而入。” “但晋代实行的国策,其实也是汉代贾谊以夷狄戍卫中华的思想。” “但是此策,也有大弊!” “归化夷狄戍卫华夏,但还是视他们为夷狄。而以夷狄戍边,则中原承平,将嬉兵疲,那作为藩屏的夷狄起了异心,刀口对内,则天下乱也!” “五胡乱华,安史之乱,皆是如此!” 贾谊这套理论,初看自然是不错,用内迁的胡人来防御胡人,也就是所谓用熟胡制生胡,放在晋代就是内迁关外异族戍边,在唐代就是启用胡人节度使招募胡兵戍边。 苏泽说道: “故而太祖不用此策!” 黄骥还是不服气的说道:“那边关内迁的部落应该如何?” 苏泽说道: “当然要按照宗周的办法,对其编户齐民,化胡为汉,等教化他们为汉民后,也要以汉民待之。” 这下子黄骥也不说话了,显然苏泽的回答已经超过了他的知识范围。 民族同化自然不是简单的一句口号,实际操作有很多东西,但是理论上苏泽已经无懈可击,见到这次还是无法驳倒苏泽,殷士儋只能结束了这次经筵。 等到苏泽走到东宫门口,再次被张宏叫住。 (本章完) 第114章 一不小心文抄了(加更) 第114章 一不小心文抄了(加更) “苏翰林留步。” 张宏叫住了苏泽,接着又掏出一枚东珠说道: “太子殿下听闻苏翰林定亲,这是太子从贵妃娘娘宫中拿来的东珠。” 苏泽看着硕大的东珠,这难不成是皇帝送给李贵妃的礼物? 胖钧,你可太孝了。 但既然是学生给老师的礼物,苏泽简单推辞了一下,还是坦然收下。 见到这个场景,一同出门的黄骥脸色黯淡。 可等到苏泽走远了之后,张宏却又凑到了黄骥身边。 “黄翰林,这是殿下赐给您的礼物。” 黄骥看到张宏拿出来一个香包,这个香包也就是普通的皇家器物的样式,和赐给苏泽的东珠不能比。 但这毕竟是皇太子的贴身之物,还是让黄骥满脸激动。 张宏接着说道: “太子觉得黄翰林今日讲的不错,希望您能再接再厉。” 讲得不错? 黄骥的心情更加激动!皇太子认可我了! 刚刚和苏泽辩经失败的郁闷一扫而空!他甚至潜意识中忘记了,皇太子赐给他的就是个普通香包,赐给苏泽的是价值连城的冬珠。 其实黄骥并不知道,之所以朱翊钧赐给他香包,就是因为见到今天他跳出来和苏泽打擂台。 虽然黄骥输了,但是好歹也调动了经筵的气氛,满足了朱翊钧看热闹的需求。 若是没有黄骥,那经筵岂不是和日讲一样无聊了? 所以这一次朱翊钧也赐给黄骥礼物。 黄骥还以为是皇太子欣赏他的才能,他举着香包对着东宫方向跪拜,恨不得这会儿就以死报效太子。 —— 苏泽并不在意东宫这些小儿科的明争暗斗,他回到家中,顺手让徐渭将冬珠加入到了聘礼名录中。 内江赵氏是大族,苏泽加的聘礼越多,赵家要准备的嫁妆就越多。 甚至为了不被人说是卖女儿,赵家还要准备比聘礼更多的嫁妆。 加上一颗不能变卖的御用冬珠,收回更多的嫁妆,爽赚! 这时候,随着涂泽民抵达登莱,朝廷在登莱开放港口的公文正式发布,系统也弹出了结算报告。 【《请开登莱通商疏》得到执行,涂泽民受命在登莱开放港口,与万国通商。】 【通商给大明带来了大量的白银,登莱铸币局铸造的银币开始流通。】 【货币流通给税制改革提供了基础,随后大明开始征银改粮的税制改革。】 【几十年后,流入中国的白银渠道全部断绝,出现了严重的通货紧缩。】 【大明财政最终还是崩溃。】 【大明国祚+10】 【大明国祚:95年】 增加了十年的国祚! 但是这次结算报告的最后,也说明如果只靠着进口白银,白银本位的货币政策还是太不稳定了。 历史上,在明末的时候,输入中国的三条白银贸易,倭国、西班牙、葡萄牙都被切断,明末出现了严重的通货紧缩,也是崇祯朝财政破产的重要外因。 只能说用白银作为货币,还是权宜之计。 究其原因,中国是一个贫银国,但是全世界的白银又太多了。 这种极度依赖外部输出的货币政策,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最好的办法,还是以黄金为锚定物,发行纸质的信用货币。 但是大明的纸币信用,已经被宝钞给搞没了,别说是百姓了,就是行政机构的官僚,也不肯接受纸币。 苏泽叹了一口气,还是要从长计议,先用白银解决货币不足的问题,等日后商品经济继续发展,再进行信用货币的改革,慢慢和白银脱钩。 这也是目前苏泽能够想到,解决大明货币财政的办法了。 —— 十一月三日,荆州。 申时行身心俱疲的坐在书桌后,正在给苏泽写着信。 回想起昨日在公堂上,勘辽正使洪朝选,和副使施笃臣的当面冲突,申时行就满心的忧虑。 申时行一行人是昨天才到荆州的,到了荆州以后,按理说应该要提审辽王,然后迅速将案情送到京师,给皇帝仲裁。 申时行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等到了荆州,洪朝选却没有提审辽王,而是召集整个勘辽使团开会。 这场会议上,洪朝选上来就定调子道: “辽王乃是我大明宗亲,不可轻辱,应当先审讯其他人证,最后再审辽王。” 这句话说完,使团中的人精就听出来了,洪朝选是要对辽王轻拿轻放,不准备深入挖掘。 湖广地方上弹劾辽王的罪行,很多都是自诉,这种案子审讯起来很难固定证据,耗时长效果差,而且如果连人犯辽王都不让碰,案子根本没办法推进。 洪朝选这句话,其实就是摆明要偏袒辽王了。 洪朝选说完,副使施笃臣立刻就跳出来反对。 “辽王罪行,在荆州世人皆知,如果不提审辽王,如何勘明真相?” “出发前,阁老曾经公议,‘还荆楚以公道,不姑息养奸患’,洪侍郎抵达荆州不审辽王,是要偏袒辽王吗?” 施笃臣这句话,算是彻底和洪朝选撕破脸了。 果不其然,洪朝选直接说道: “辽王是宗亲,还没被判有罪,内阁就以奸患称之。疏不间亲,内阁这么做,到底是何居心?” 既然已经撕破脸,洪朝选干脆说道: “怕是内阁中有人,处心积虑要除辽藩以报私仇!” 洪朝选说完就拂袖而去,气的施笃臣满脸铁青。 申时行将昨日发生的争执写在信上,接着又写起了今日的事情。 代王除藩的消息也已经随着使团传到了荆州,荆州的辽王藩宗室内部,也发生了变化。 一部分曾经控诉辽王的辽藩高级宗室,此时也不再多言。 他们也害怕辽王和代王一样,被朝廷找个理由除了整个辽藩,那他们就丧失了辽藩高级宗室的地位了。 作为高级宗室,他们的待遇是相当好的,吃不上饭的都是底层的宗室。 如果按照代藩的处理办法,按照级别授田,那就算是分到了田亩,也绝对过不上以往的奢靡生活。 这些宗藩高层也很清楚,他们的奢靡生活,也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依靠宗室特权和欺压其他低级宗室获得的。 控诉人纷纷撤诉,就连被辽王强暴的县主家人,也被拘禁在家中,不肯让她出来作证。 审案第一天,案件就陷入僵局。 而勘辽正使洪朝选却兴奋起来,连忙让这些人签字画押撤诉。 将一切写下来,申时行非常的焦虑。 从进入湖广以后,他就听说了不少辽王的不法行为。 其实不仅仅是辽王,整个辽藩都可以说是烂透了,荆州百姓都被辽王府折磨的欲仙欲死。 如果这一次被辽王逃过去,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机会将辽藩革除。 申时行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师相张居正,如此执着于扳倒辽王。除了个人私仇外,也是出于荆州百姓的公愿,这辽王府实在是太不做人了! 申时行忧心忡忡的写完了信,让自己的亲随快马送往京师,送到苏泽的手上。 —— 十一月十一日,国子监。 今天是休沐时间,但是苏泽却没有休息,而是抽空去了国子监,受了沈鲤的邀请,给国子监的贡监生讲了小课。 这些贡监生,都是沈鲤挑选出来的读书种子。 苏泽讲授的是自己科举的一些技巧,还现场拆解了自己乡试的八股文。 贡监都是没有考取举人功名的秀才,由苏泽这样一个二甲进士,又是东宫讲学兼任翰林的人给他们讲课,这些贡监生都听得十分认真。 和东宫讲学不一样,苏泽这次讲课是中规中矩,讲授的也是最基础的,甚至连考场调整心态的方法都讲了。 但是对于这些贫寒的读书人来说,这就是相当重要的经验教诲了。 等到苏泽讲课完毕,他还专门留下了答疑的时间,让贡监生们提问,众人都觉得获益匪浅。 等到学生们散去,国子监司业沈鲤对苏泽作揖道: “多谢苏翰林为诸生解惑。” 苏泽看向沈鲤,他对于沈鲤这个国子监司业还是很有好感的。 沈鲤的家族算是当地望族,他一路上科举之路也算是顺利,官运也亨通。 这样的人生赢家,却还能和这些贫苦贡生共情,为他们的前途奔走。 苏泽也是被沈鲤说动,知道这些贡监生科举不易,牺牲自己的休沐时间来给他们讲课。 沈鲤说道:“苏兄,你那报馆还缺采风使吗?” “那几个生员做了你报馆的贡监生,生活改善了不少,又有几个生员求到我这里,想要帮着《乐府新报》采风。” 《乐府新报》发行了几期后,已经在京师风靡起来。 这自然那是苏泽办报之初,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报纸所带来的吸引力,怕是新媒体时代的人不能理解的。 但是苏泽穿越前就听过部里的老同事说过,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大家都是争抢着查阅有限的几份报纸的。 更不要说大明了,况且《乐府新报》是大明唯一的一份报纸。 也因为每次《乐府新报》送到衙门,都会引起官吏的争抢,好几个衙门都找上报馆,要求增订报纸。 除了报馆之外,各地的会馆也通过各种手段订报。 刚刚发行的时候,《乐府新报》的创刊号发行了五百份,除了各大衙门订阅的,还有苏泽半卖半送的。 等到上一期的时候,《乐府新报》的刊印量已经达到了一千份!市面上还出现了民间私刻盗版的版本。 苏泽给这些贡监生采风的报酬,就是几份多余的报纸,而如今这些报纸在京师供不应求,只要转卖就能轻松赚到一个月的生活费。 做了采风使的监生得了甜头,自然就求到了沈鲤这边。 苏泽微微一笑,他又说道: “只是调查京师的物价,其实也是要不了这么多的采风使的。” 沈鲤脸上露出愁容,苏泽又说道: “既然是采风使,他们可以给《乐府新报》投稿嘛。” “投稿?” 苏泽点头说道:“我准备增设一个两个版面,将原本放在二版的专栏变成独立的版面,扩充‘市井之声’增加一个市井新闻的版块。” 因为《乐府新报》使用的纸张和墨都比较便宜,所以只能单面印刷,原本报纸是两张大纸,四个版面。 苏泽要增加两个版面,就是要增加一张报纸。 沈鲤问道:“所以苏兄的意思,这个市井新闻,就由采风使来撰写?” 苏泽点头说道:“这个版块不难,只要搜集一些市井的新闻,百姓的坊间议论就可以了,以‘新奇特’为主,无论多小的故事都可以。” 苏泽设想的就是前世的《故事会》,搞一些吸引眼球的市井奇闻,增加报纸的娱乐性。 沈鲤想了想,觉得这些贡监生做这个应该没有问题,于是准备替他们答应下来。 苏泽又说道:“这些稿子,就麻烦沈兄挑选校对了。” 沈鲤愣了一下,上次才帮着苏泽写了八股文,没想到苏泽竟然得寸进尺,又要让自己做免费劳动力。 沈鲤苦笑了一下,为了自己的学生,还是答应了下来。 随着版块的增加,只靠着报馆几个人,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 于是苏泽在报馆进行了改革,在每个版面都设一名编辑,负责整个版面的选稿排版校对工作。 苏泽也从报纸的杂事中脱身出来,专门负责新的第五版,也就是科普版面。 所以苏泽瞄上了沈鲤,让他担任二版‘市井之声’的编辑。 沈鲤被苏泽拉上了“贼船”,他又好奇的问道:“苏兄,你说增设两版,还有一版是什么?” 苏泽笑着说道:“苏某发现,《乐府新报》上刊登了不少海外的事情,却对我大明的山川地理没有介绍。”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江山如此多画,又怎么能不好好描绘一下?” “所以第六版名为‘山川地理’,由苏某向各在京的会馆约稿,介绍各地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 沈鲤喃喃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江山如此多画。好句!好句!” 苏泽这才想到,这句话是明代诗画家董其昌说的,如今董其昌估计才中乡试,自己竟然无意间做了文抄公。 看沈鲤这个样子,这句话很快就会传遍京师了。 算了,哪有穿越者不文抄的,苏泽很快心安理得。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年轻人闯入了两人谈话的偏厅。 (本章完) 第115章 敕勒川上的板升城 第115章 敕勒川上的板升城 见到闯进来的年轻人,沈鲤无奈的说道: “苏兄,这是代藩宗室朱俊棠,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求见苏兄,今日听到苏兄来了国子监,定是门外的生员拦不住他。” 代藩宗室?难道是来寻仇的? 等等,朱俊棠,不就是那个敲响登闻鼓,越关状告代王的吗? 某种程度上,苏泽能够顺利扳倒代王,就是因为朱俊棠父子越关告状,代王派人杀人灭口却漏了朱俊棠,导致整个计划败露。 朱俊棠激动的看向苏泽,接着一个跪地说道: “恩公在上,受俊棠一拜!” 苏泽连忙上前将朱俊棠扶起来,沈鲤又解释说道: “陛下又听说朱俊棠考中了秀才,特旨赐他在国子监读书,参加明年的顺天府乡试。” 沈鲤又说道: “俊棠已经分了田地,能安心在京师读书,也是亏了苏兄的奏疏。” 沈鲤说完,朱俊棠又要再跪拜,苏泽连忙将他扶起来。 “仲化(沈鲤字)兄,可不要再折煞苏某了。” 直接称呼表字是关系更加亲近的做法,苏泽一句话拉近了和沈鲤的关系,沈鲤只好出手,一起将朱俊棠搀扶起来说道: “子霖兄,某种程度上,是你帮着俊棠报了父仇,他拜你要是应该的。” 苏泽看着又要跪拜的朱俊棠,只好苦笑着受了他再一次的跪拜,接着朱俊棠就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见到这里,苏泽和沈鲤都有些不忍。 相依为命的父亲被代王所害,如今仇人已经伏诛,朱俊棠已经是孑然一身了。 苏泽将朱俊棠搀扶起来说道: “刚刚听沈司业说,是陛下特旨让你在国子监读书,你父亲冒死越关,也是为了你的前途,既然如此,大好男儿为何不搏一搏功名呢?” 苏泽知道,在这种人生低谷期,朱俊棠更需要一个目标,而科举就是一个很好的目标。 而且朱俊棠父子都只是低级宗室,其实分到的土地也不算多,隆庆皇帝虽然赏赐了他一些金银,但如果不考上举人也是坐吃山空。 朱俊棠擦干眼泪,对着苏泽说道: “恩公的教诲,俊棠铭记在心,日后恩公有什么要使唤俊棠的尽管开口,万死不辞!” 苏泽苦笑着看向朱俊棠,看着他坚定的表情,也只能应下。 —— 草原上。 “大哥!官军又追来了!” 赵大柱身边站着他同村的几个兄弟,但是他们身上人人带伤。 说话的是赵大柱的铁杆弟兄赵二娃,他脸上有一道可怖的伤口,但是他顾不得伤口正在滴血,正在苦苦哀求赵大柱赶紧离开。 赵大柱茫然的看向四周。 这一个多月,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先是被百户赵成诓骗,将他囚禁在百户所中,又煽动赵大柱的弟兄劫狱,将赵大柱诬陷为投靠俺答的汉奸。 刚开始的时候,赵大柱不敢对抗官军,只是领着弟兄们四处逃窜。 赵成就是要诬陷赵大柱谋反,如果赵大柱只是逃窜,这个谋反的罪名就不牢靠。 狠辣的赵成抓不到赵大柱,就带兵围了赵大柱的村子,以赵大柱谋反的罪名,屠杀了赵大柱所在的村子。 村中老小,包括赵大柱的母亲,都死在了赵成的屠刀下。 这下子彻底激怒了赵大柱,他领着弟兄们杀了回来,竟然以少敌多击败了百户赵成带领的卫所军队。 紧接着是山西总兵郑年派兵镇压,这次军队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都远胜赵大柱的弟兄们,赵大柱知道不能力敌,只能领着弟兄们逃遁草原。 赵大柱已经经常往来草原贩马,对草原十分的熟悉,所以他领着队伍逃入草原,官军竟然还真的就没能追上来。 本来赵大柱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大同的局势瞬息万变。 逼迫他造反的百户赵成,被突然杀入大同的戚继光击败。 幕后主使总兵郑年,牵涉进了代王的叛乱,也被判处斩刑。 而后赵大柱又通过消息得知,原来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代王,自己不过是卷入到了代王和朝堂的博弈中,成了被利用的一枚棋子。 最终的结果,是仇人代王被皇帝下旨圈禁凤阳高墙至死,祸害了大同几百年的代藩一夕革除,大同百姓的天一下子亮了。 可接下来,就是赵大柱的噩梦了。 戚继光成为新的大同总兵,他领着部队开始主动出击,进攻大同附近的草原部落。 戚继光的战法十分的厉害,他每次都是派出百人规模的小队,小队配有坚固的大车运输辎重物资,这些大车在临阵的时候,还可以变成坚固的堡垒,给鸟铳手和弓箭手隐蔽的空间。 除此之外,戚继光的小队中还有少数精锐斥候,他们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总能远远的发现草原上敌军的行踪,让身后的辎重车队及时响应变阵。 戚继光到任大同不久,却让大同附近的草原部落闻风丧胆,一些部落甚至舍弃上好的草场向北逃亡。 可紧接着,戚继光就开始追杀赵大柱。 赵大柱其实不想要和戚继光打,所以他都是领着弟兄逃走。 而戚继光的部将似乎每次也都手下留情,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给赵大柱找到一线生机。 可即使这样,赵大柱身边的弟兄们也陆续被俘,越来越少,等到了今天,赵大柱身边就剩下最铁杆的十二个弟兄了。 赵大柱回过神来,他拦住赵二娃,接着对周围的弟兄们说道: “事情都是因大柱而起,俺已经连累了大伙儿了,实在不忍心大伙儿再因为俺白白丧了性命!” 赵大柱对着赵二娃说道: “俺这就去向官军请降,你带着弟兄们往北走,越远越好!” 赵二娃还想要挣扎,却被赵大柱和身边的弟兄推上了赵大柱的坐骑,赵大柱一扬马鞭,赵二娃胯下的马就向北方飞驰。 剩余的兄弟也都向赵大柱道别,等众弟兄们都消失在地平线后,赵大柱大声喊道: “叛首赵大柱在此!速速来擒!”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南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小队骑兵,这支骑兵队伍十分的精锐,为首的骑兵首领领着手下慢慢向赵大柱围过来,却始终还留着几个弟兄在丘陵上警戒,随时准备策应。 官军打扮的骑兵首领来到了赵大柱面前,看着伤痕累累的赵大柱,嘴角带着笑容喊道: “好汉子!跟着军爷走吧!” 说完这名官军身后的骑兵下马,只是解除了赵大柱的武器和铠甲,却没有将他捆起来,又扔给他一匹马,就让赵大柱自己骑着马跟在队伍中。 当然,在这支精锐骑兵的押送中,赵大柱也不敢逃跑,但是官军没有一上来就砍下他脑袋,实在是让赵大柱十分的费解。 要知道大同城内已经贴出了告示,他的脑袋可是价值不少赏钱的。 就这样走了两天,这群官军也不和赵大柱说话,但是也没有虐待他,还将军粮分给他一起吃。 两天后,赵大柱随着这群官军,来到了河谷边上的一座帐篷里。 搜身完毕,确认没有任何武器后,赵大柱被推入帐篷,他抬眼就见到了一名样貌威严的武将。 武将身穿甲胄,坐在一张临时桌案后,桌案上除了书籍文书外,还有一块黑布盖着一个圆形的东西。 赵大柱祖上几代都是军户,自然认出这个武将身上穿着总兵的甲胄,他顿时对着这名武将说道: “见过戚总兵!” 戚继光目光如炬,看向跪在地上的赵大柱,他放下手里的兵书说道: “赵大柱,你可知罪?” 赵大柱跪在地上说道: “草民知罪。” 赵大柱满肚子的疑惑,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对方是总管大同军务的总兵官。 自己这种身份的叛贼,根本不需要戚继光这个总兵官亲自出马,戚继光的手下斩杀了自己,戚继光的功劳也不会少。 戚继光就没有见自己的必要! 戚继光走下座位,亲自将赵大柱扶起来,接着缓声说道: “赵大柱,大同下河村人,因为上司百户赵成诬陷谋反,下河赵家村三十一口全部被屠。” 听到戚继光这么说,赵大柱眼睛里满是泪水。 戚继光叹息一声说道: “你也是可怜人,但你已经是朝廷认定的叛贼。” 赵大柱跪在地上对着戚继光说道: “戚将军!罪民能听到您这句话,死了也值了!请将军立刻斩了俺,向朝廷交差!” 戚继光却话锋一转说道: “本官的意思,你现在是朝廷认定的叛贼,但是你还有机会。” “机会?” 戚继光回到座位上,接着将一张手绘的塞外简易地图递给赵大柱。 “你常在边关往来,知道板升城吧?” 赵大柱连连点头说道: “俺听草原上的客商说过,俺达汗筑城板升,是草原上最繁华的城市。” 戚继光点点头。 板升城,俺答在丰州滩所建造的城市。 大明北方边民因不堪压榨,多逃亡于蒙古地区,并逐渐定居于丰州滩一带,和蒙古人聚居在板升城附近。 戚继光抵达大同后,在搜集了草原的消息后,很快就确定,俺答部最大的威胁,就是这座板升城。 俺达汗筑城,吸收汉人农耕商贸,就等于有了基本盘,也是从俺答部定居板升城开始,俺答部才在草原上日益崛起,逐渐成为草原霸主的。 丰州滩,也叫做敕勒川,就是北朝《敕勒歌》所描绘的地方。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里本来就是又适宜农耕又适宜放牧的富饶地区,俺达汗筑城后,又吸收了中原的工匠和技术,甚至还仿照汉人制度设置了官制。 戚继光研究发现,板升城是俺答部的核心,如果不能打击板升城,那再怎么对草原用兵,也伤不到俺答部的核心。 伤不到俺答部的核心,那戚继光清扫草原其他部落,反而是帮助俺答部建立威望,帮助俺答部吸收这些残余部落,壮大俺答部的实力。 在明白了这一点后,戚继光主动改变打法,不再清扫大同附近的蒙古部落,而是尝试拉拢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戚继光收到了苏泽的信。 这是苏泽对戚继光那封肉麻之极的拜码头信的回信。 信中苏泽表现了对戚继光的尊重,完全没有其他文官的那种颐指气使。 更让戚继光兴奋的,是苏泽也在信中指出了板升城的问题。 苏泽在信中写道:“俺答部在板升筑城称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板升城在,则俺答部元气不伤。” 戚继光看完这封回信,直接将苏泽视作知己。 苏泽来信,除了提到板升城之外,还给戚继光带来了一种名为“千里目”的新装备。 这种单筒望远镜,能够让斥候看到远处的敌人,戚继光在亲自试验后连连称奇,将苏泽寄来的望远镜交给工匠,命令他们打造。 戚继光也按照苏泽的提醒,严格控制这些打造千里目的工匠,并且对所有千里目编号,责任落实到每个斥候头上,丢失千里目将要受到军法严惩。 而苏泽在信中最后,提出了一个计划。 戚继光看向赵大柱,他混迹军务多年,又是卫所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自有一套识人用人的方法,所以他见到赵大柱,就确定此人能用。 戚继光不明白,苏泽远在京师,也没有见过赵大柱,为什么就能断定这人能用? 戚继光又想到,苏泽就是根据徐渭几句话,就向高拱举荐了自己,也许他真的有万里之外识人的才能。 戚继光对着赵大柱说道: “过几天你就能和你的弟兄们会和,然后一同去板升城,从此以后你就是大明通缉的要犯,和大明势不两立。” “以后俺达汗带你出征,让你攻击大明军队你也不要手软。” “明白了吗?” 赵大柱瞬间就明白了戚继光的用意,戚继光继续说道: “你母亲的遗体本总兵已经帮你收殓了,本总兵可以向你保证,等板升城破之日,你就可以风风光光的返回大明,你母亲也能得到朝廷封诰。” 紧接着,戚继光又揭开桌子上盖着的黑布,赵大柱目眦欲裂,原来这正是他生死仇人百户赵成的头颅。 到了此刻,赵大柱五体投地道: “草民赵大柱,愿意为将军效死!” (本章完) 第116章 任务完成,紫色道具 第116章 任务完成,紫色道具 听完了张宏读完了最新的《乐府新报》,朱翊钧意犹未尽的说道: “苏师傅这报纸好是好,就是忒短了些。” 张宏读完了两个版面,已经累得口干舌燥,但是皇太子这么说,他只能附和说道: “殿下说的没错,这报纸实在是不够看。” 朱翊钧说道: “苏师傅这报纸,要是能一天出一份就好了,五日一份还是等得太久了。” 紧接着小胖钧又咬着手指头说道: “也不行,若是每天都出报纸,苏师傅就没空给孤经筵了。” 张宏连忙附和了两句,又为自己干爹李芳的预判而钦佩,皇太子一天提及苏师傅的次数,比起其他讲官加起来都要多,自己日后的繁荣富贵,还真的要落在苏泽身上。 且不说日后,张宏靠着向皇太子进献报纸,已经成为朱翊钧身边最亲密的贴身太监,而张宏也投其所好,搜集市面上的新奇玩意儿进献给朱翊钧,两人关系日益的亲密。 而张宏也知道,市面上这么多新奇玩意儿,不少都是苏泽的功劳。 紧接着,朱翊钧又问道: “这皮影真的如文章所言那么有趣吗?” 这一期《乐府新报》,是增刊后的第一期。苏泽已经向在京的会馆约了稿子,请他们请在京文采出众的乡人投稿。 但是第一期还是来不及,苏泽只能自己先写了一篇文章顶上。 苏泽没有写自己的老家苏州,而是以京师皮影戏为题材,写了一篇介绍皮影戏的散文。 皮影的发源很早,到了明代,京师地区的皮影十分发达,融汇了天下各大流派所长,最终形成了东、西城两派。 东城擅长制皮,制作的皮影栩栩如生。 西城长于唱词,编曲唱词新颖有趣,故事也更加生动。 苏泽以两派皮影为引,又引申出了兰州和洛阳两个皮影戏的发源地,算是给下一期留了引子。 面对皇太子的发问,张宏也有些犯难。 朱翊钧正处于活泼好动的年纪,也是贪玩的年纪。 如果自己煽动朱翊钧不务正业,那一个奸佞的帽子扣下来,可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的太监能承受的。 耽误了皇太子的学业,就是自己的干爹李芳也保不了自己。 朱翊钧又说道: “不行,若是孤要看皮影,肯定被父皇母妃责骂。” 朱翊钧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老爹要办元宵灯会都被文臣喷,如果自己在东宫唱皮影戏,朱翊钧想到殷士儋古板严肃的脸,本能的打了一个哆嗦。 小胖钧站起来,来回踱步两下说道: “苏师傅说了,正德年间的时候,武宗爷爷办了百戏会,皮影戏就登台上演过,孤也可以请父皇效法武宗爷爷,办一场百戏大会!” 听到这里,张宏吓得连忙说道: “殿下,陛下要办灯会都有群臣反对,这百戏大会?” 朱翊钧闷闷不乐的坐下,他看向张宏说道: “我还记得赵师傅曾说,皇爷在世的时候,首辅徐阁老办过灵济宫大会,整个灵济宫都挤满了人,京师热闹非凡,怎么孤请父皇办个百戏大会,群臣就不让了?” 张宏暗暗吐槽,人家灵济宫大会是讲学盛会,是人家士林的盛事,能和武宗办的百戏会比吗? 但是仔细想想,张宏又觉得皇太子说的也没错,凭什么你首辅徐阶,可以利用职务便利搞灵济宫讲学,皇帝搞个百戏会就不行? 当然,张宏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朱翊钧小脸皱巴巴的,接着看向张宏说道: “小宏子,你去问问苏师傅,有没有办法让父皇办百戏大会?” 啊? 张宏一脸无奈的看着朱翊钧,人家苏泽是正经八百的二甲进士,翰林官员,怎么可能支持你办百戏大会? 还帮你出谋划策? 可皇太子的命令,张宏也不敢违逆,只能不情不愿的来到了史官。 等听完了张宏的话,苏泽皱眉说道: “太子要办百戏会?” 张宏看到苏泽的表情,还以为苏泽要说一些圣贤的道理来训斥自己,让自己告诫皇太子专心学业。 却没想到苏泽说道: “今上继位以来,确实没有举办过盛会,如今海内升平,太子要为盛世贺,请办百戏会也是情理之中的。” 哈? 张宏惊讶的看着苏泽,难道苏翰林真的和外朝所说,是个奸佞? 你不劝阻太子也就罢了,怎么还撺掇太子办百戏会呢? 就连一旁的罗万化也惊讶的看着苏泽,没想到他竟然支持太子的荒唐举动。 苏泽接着说道: “但若是太子请办百戏会,怕是会影响太子的贤名。” 张宏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还好苏翰林没疯,总算是说出了正常的话。 苏泽接着说道: “先帝朝的时候,灵济宫大会乃是儒生盛事,至今翰林院中依然有不少老翰林,说起这件盛事的时候,都要骄傲的挺起胸膛,感慨先帝朝儒风之盛。” 苏泽说道: “陛下继位以来,与民生息四海晏平,也是时候应该办上一场儒林盛会了。” 张宏这下子脑袋彻底宕机了,他实在不明白苏泽的跳跃思路,明明刚才还在说百戏会的事情,怎么突然一下子又说到了灵济宫大会了? 而苏泽接下来的话,让张宏眼睛一亮。 “殿下可以奏请陛下,再办一场灵济宫大会,在大会前再以百戏助兴。” “灵济宫会,是百官与士林之乐,百戏会,是陛下与百姓同乐。” “此乃天子、百官、士林与万民同乐的盛典,一定能载入史册的!” 是这样的吗? 张宏看着擅自拔高主题的苏泽,明明太子殿下就是为了看个皮影戏,原来有这么崇高的目的吗? 连一旁的罗万化也傻了。 苏泽继续说道: “臣以为太子殿下的想法很好,殿下可以向陛下进言,再开灵济宫大会,并以百戏为幕,与天下万民同乐之!” 张宏带着苏泽的建议离开史馆,罗万化连忙说道: “子霖兄,若是让人知道是教唆太子,怕是又要被言官弹劾了!” 言官们暂时偃旗息鼓,并不代表苏泽的名声就好转了。 根据几个在六科都察院观政的同年说,一旦谈及苏泽,御史给事中们都咬牙切齿。 苏泽这个名字,已然成了六科廊和都察院中的禁忌! 这让几个和苏泽有交往的同年都十分有压力,观政的时候都小心谨慎,不敢多言,生怕被人发现他们是苏泽同年的身份。 苏泽竟然鼓动皇太子钱,这让罗万化都有些难以接受。 苏泽却说道: “一甫兄,如果你有百万家资,是将家产放在罐子里,埋在地下传于后代有利于朝廷,还是将家产用了有利于朝廷?” 罗万化愣了一下说道: “当然是积善传家最好了。” 苏泽摇头说道: “若是天下人都和一甫兄一样想,你不我也不,那这天下的金银就要重新埋藏于土里了,那金银怕是有也要幽怨,为什么要将它们从地下挖出来。” 罗万化跟着笑了出来。 苏泽说道: “天下人都将金银埋在土地,那天下间流通的金银就更少了,钱法日益不通,银贵而谷贱,难道这就是利国利民的吗?” 罗万化也跟着思考起来。 苏泽说的,就是明代中后期一个严重的问题,通货紧缩。 因为金银的价值是一路走高的,所以很多富人都会将金银存起来。 这就会出现明明是丰收了,但是粮食价格却下跌的情况,也就是谷贱伤民。 但是手里有银子的人,却因为银子日益稀缺,获得更多的财富。 普通百姓借贷成本越来越高,最后因为高利贷破产,整个农业经济遭到破坏。 通货紧缩,根源自然是商品总量和货币总量不匹配,大明生产了足够的商品,却没有能够用来交易的稳定货币,导致货币价值一路推高。 但是另外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社会整体热衷于储蓄,而将市场上的货币都抽走存了起来。 有钱人储蓄不消费,穷人却没钱可,这经济不出问题才怪呢。 苏泽一手在登莱开港铸币,发行更多的银元,满足大明日益庞大的商品市场的需要。 另一手则是要促进消费,让富人手里的金银流通起来,增加流通货币的数量。 而整个天下最大的富人,自然就是大明皇室了。 在苏泽看来,皇室的钱不是在这里,就是还在那里,总是会的。 要么是皇帝滥赏皇亲国戚,要么用来修院子造宫殿,要么炼丹修仙。 既然要,那还不如搞一点与民同乐的活动,好歹也能刺激消费。 当然,这笔银子要皇帝从内帑中出。 苏泽已经思考要怎么上书,让皇帝从内承运库中将这场大会的费用出了,那群臣的反对声应该会小不少。 古今中外,这种皇室倡导的文化活动,还真不全是铺张浪费的奢靡享乐。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皇室这个最高统治者,引领起来的风尚,公卿勋贵也必然会跟随。 皇帝了一两银子,这些公卿勋贵就会十两银子跟随。 这些银子流入市场,反而能带动整个经济体的活力,让财富在更多人手里流转。 这总比皇帝用银子买丹药好吧? 将讲学和办大会合并在一起,官员中的反对声也会小不少。 当然,这些经济学理论罗万化暂时是不能完全理解的,但是听苏泽说完,再办一场灵济宫大会,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半是说服了罗万化后,苏泽又开始思考,要不要上书在紫禁城的宫殿上安置避雷针?再增加一些消防设施? 明代的皇宫也是多灾多难,嘉靖年间就烧了一次三大殿,隆庆皇帝在位短,万历年间又烧了一次,连内阁和翰林院也差点被烧,史馆都被一把大火给烧没了。 每一次重建三大殿,都给财政造成了极大的负担,百姓也要加征税赋劳役重修皇宫。 这当然也和木质建筑容易着火有关,但是这也和京师的落雷天气有关。 苏泽原本也想要搞个风筝实验出来,但是那个实验实在是太过于危险,苏泽还是没在《乐府新报》上刊登。 干脆还是用【手提式大明朝廷】上书,在主要宫殿上加装避雷针。 原本苏泽还觉得,增加了每月上书的次数,每个月的金手指宽裕不少。 但是现在看来,不够用,完全不够用啊! 一个月才两次上书机会,打发要饭子呢! 本月要上书让皇室钱,还要上书弹劾辽王,再加上给宫殿安装避雷针,这个月的金手指都安排不过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系统突然响起了提示。 【任务已完成:和皇太子朱翊钧的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是否抽取道具?】 这就完成了? 算算时间,应该是张宏返回了东宫,将自己的建议告诉了朱翊钧了。 小胖钧的声望也太好刷了吧? 苏泽感慨了一下,自然是选择抽取道具。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飞鸽传书(紫色)”。】 【飞鸽传书】(紫色):看起来普通的鸽子,只要将收信人告诉鸽子,一日之内就能将信送到收信人手里;收信人可以将回信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筒里给宿主回信。 这是什么超次元鸽子! 不愧是紫色道具,这样太强了吧? 一日的通讯时长,虽然比不上苏泽穿越前的即时通讯工具,但是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不愧于是紫色道具了! 只可惜这鸽子只能一对一通讯,也就是往来通讯最慢需要两天? 这也要比驿站的效率高多了。 “咕咕咕” 一只鸽子出现在苏泽的手里,罗万化疑惑的看着苏泽手里的鸽子,苏泽说道: “这是我饲养的信鸽。” 罗万化点点头,饲养信鸽也不算是什么新奇的爱好,他只是奇怪这只鸽子是什么时候飞进史馆的。 苏泽重新将鸽子收紧了系统仓库里。 就在这个时候,沈一贯冲进了史馆。 “子霖兄!刑部再议辽王案,要给辽王翻案了!” (本章完) 第117章 《请除辽藩疏》 第117章 《请除辽藩疏》 【新主线任务:和三位内阁阁老的关系达到亲密,目前1/3。 任务奖励:橙色道具抽奖机会*1】 三位阁老的关系达到亲密? 这是系统逼着自己做三姓家奴啊! 但是看到橙色道具的抽奖机会,苏泽又将不满吞了下去,不就是刷三位阁老的声望嘛! 我苏泽并非某位阁老的私臣,而是朝廷的公臣!那刷三位阁老的声望也是正常的吧。 接下了新任务,苏泽看向沈一贯,听着沈一贯将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辽王案件的发展,出乎了苏泽的意料。 历史上辽王是除藩的,而且除藩这件事,除了和张居正不对付的刑部侍郎洪朝选不支持外,其余的阁部大臣都是支持的。 文臣支持除藩,也算是一种政治正确了。 特别是在湖广这种土地矛盾严重的省,除掉一个藩王可以缓解不少社会矛盾,即使这些藩王的土地不会直接分给百姓,那也不会继续侵占百姓的土地。 但是这一次苏泽从申时行的来信中,也知道了本次勘辽的事情发展,似乎和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不太一样。 看向面带忧色的沈一贯,苏泽开口问道: “具体怎么回事?” 沈一贯一屁股坐下,开始说道: “我是听一位刑部观政的同年说的,昨日洪侍郎的奏议送到了内阁,建议要宽纵处理辽王的案子,被张阁老票拟了反对意见。” “陛下将这份奏疏留中了,但是刑部内知道这件事后,部议汹汹,不少刑部官员都上书,支持洪侍郎的奏疏。” 苏泽很快抓住了关键,问道:“刑部毛尚书的态度呢?” 上一次刑部尚书毛凯在阁部会议上,响应张居正,推荐了谭纶出任蓟辽总督,苏泽判断毛凯已经转投了张居正,刑部闹出这样的事情,那毛凯这个尚书的态度就很关键了。 沈一贯说道:“毛尚书告病在家,没有表态。” 罗万化又问道: “辽王的恶行昭著,刑部是怎么为他开脱的?” 沈一贯气呼呼的说道: “还能怎么说,无非就是弹劾辽王的罪证不足,还有人翻出祖训和《大明律》,言什么‘刑不上大夫’,说辽王乃是宗亲,需要交给陛下议罪。” 罗万化立刻说道: “交给陛下议罪?这帮刑部的家伙是律书读傻了吗?” 沈一贯叹息说道: “代藩案在前,若是陛下在断罪除了辽藩,那天下宗室必然沸腾,刑部这不是傻,而是要帮着辽王脱罪。” 罗万化更不理解了,他问道: “难不成是辽王贿赂了刑部?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帮着辽王开脱?” 这句话也让沈一贯沉默了,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一次刑部如此团结一心,要帮着辽王翻案。 沉默了许久的苏泽说道:“刑部不是为了辽王,而是为了阁部之争。” “阁部之争?” 苏泽点点头,从沈一贯说的信息,苏泽已经猜到了形势。 阁部之争,这是贯彻整个大明朝的官场斗争暗线。 简单的说,就是作为决策机构的内阁,和执行机构的六部之间的权力之争。 刑部尚书毛凯对刑部的控制力不足,他虽然投靠了张居正,却在刑部压力下不敢表态,只能在家装病。 而刑部侍郎洪朝选长期在刑部任职,所以成了刑部推举出来,和内阁争权的打手。 洪朝选为辽王开脱,除了和张居正的私仇之外,也是刑部要和内阁争夺权力,只是辽王案正好就成了双方争夺权力的关键。 阁部之争的根源,还是内阁这个机构的名不正言不顺。 内阁有宰相之名却没有宰相之实,有宰相之责却没有宰相之权,内阁的含金量,完全要看阁臣自己的能力。 内阁强势的时候,六部就是彻彻底底的执行机构,面对内阁的命令只能执行,沦为内阁的下僚佐吏。 而内阁弱势的时候,六部也会争夺内阁的决策权。 刑部争夺的自然不是辽王这个案子的结果,而是在和内阁争夺案件的审理权。 而这也不是刑部侍郎洪朝选一个人的意愿,而是整个刑部官员的共同意志。 隆庆内阁自从徐阶罢相后,内阁辅臣越发的霸道,六部逐渐成为内阁的附庸,辽王案成了阁部之争的导火索,在洪朝选的奏疏送到京师后,彻底爆发出来。 而之所以第一个冒头的是刑部,那是因为刑部这种专业化的机构,晋升途径相对单一,内部成员往往更有凝聚力,更容易抱团。 而且这些专业化的部门,往往有一种“我是内行所以要听我的”的气氛。 苏泽前世也和这些部门的人接触过,他们往往有一种精英自治的口号,提倡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反感所谓的“外行领导内行”。 “教授治校”,“教授管理医院”,这类的口号也都是他们喊出来的。 可实际效果如何? 在苏泽看来,学阀搞的是人身附庸关系那一套,介于奴隶制度和种姓制度之间,甚至还不如大明的封建官僚呢。 苏泽向两人解释道: “刑部不满内阁插手辽王案件,要保证刑部办案的独立性,所以激烈反对张阁老票拟的意见。” “这件事已经不是辽王案件本身了,而是内阁和六部之间的事情了。” 罗万化还是一脸茫然,沈一贯似乎懂了一点什么。 苏泽拿起桌子上申时行刚抵达湖广时候写给自己的信,提起笔写起了回信,他需要从申时行那边知道更多关于辽王的案情。 —— 十一月八日,内阁和刑部之争再次升级。 六科和都察院也加入了战场。 新任的刑科给事中沈束跟进了刑部,上书抨击内阁干涉刑部的案件,张居正急于将辽王定罪,完全是为了公报私仇。 紧接着六部又有其他官员下场,响应支援刑部,认为辽王案在立案的时候过于仓促,很多都只是状告人的“一面之辞”,还有很多证人在勘辽使团抵达荆州后,主动撤诉,朝廷不应该逐次大张旗鼓对待宗亲藩王,寒了天下宗室之心。 而且在苏泽的意料之中,这些上书的六部官员和六科十三道言官,很快又从具体的辽王案开始,上升到抨击内阁作风霸道的话题上。 更让苏泽意外的是,徐阶主政时期曾经提出的口号,“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也被这些官员翻出来,甚至将这句话冠以先皇遗诏,要求内阁“以政务还诸司”,要求阁老们不再插手具体的六部事务。 这场政治风暴的演变之快,所有人都目不暇接,更多的衙门也被牵涉进去,整个京师都笼罩在一场阴云中。 就连东宫的朱翊钧也察觉到了朝堂风气的紧张,明智得没有向隆庆皇帝提什么百戏会的事情。 阴沉的天空中,一只白色的鸽子飞进了史馆中,苏泽打开鸽子脚上的信笼,将申时行的信拿了出来。 当苏泽说自己的鸽子能日行千里,和荆州的申时行通讯,罗万化和沈一贯是不信的。 但是当看到信笼中,申时行用蝇头小楷所写的急信,两人不由的相信了。 “子霖兄这驯鸽手段,若是用于军旅?” 沈一贯激动的说道。 苏泽却摇头说道: “此信鸽乃是苏某偶然驯服的,只有一只,如何能用于军旅,肩吾兄还是来看汝默兄的来信吧。” 为了不让【飞鸽传书】太骇人,苏泽还特意让信鸽多飞了两天。 但是这个速度也要比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快,能提前得到荆州的一手消息,沈一贯也明白这封信的含金量,急忙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沈一贯的眉头皱起了起来。 申时行写道,勘察辽王罪状的使团抵达荆州后,正使洪朝选对于那些举报辽王的关键证据根本就是不闻不问。 控诉辽王最大的罪行,逼奸县主致死,洪朝选到了荆州,不审讯状告者,也就是县主的丈夫,辽王府仪宾赵儒,反而跳过了赵儒不问,询问县主的娘家人。 这些县主的娘家人都是辽藩宗亲,他们也害怕辽藩和代藩一样革除,于是纷纷当堂翻供说县主是自然病死,是县主的丈夫赵儒为了讹诈辽王诬告的。 申时行的养父就是公门中人,对于公门中刀笔吏的手段十分了解,知道洪朝选就是故意避重就轻,为辽王开脱。 申时行在信中写道: “县主尸体还停在赵儒家中,洪侍郎却以宗亲身份尊贵为由,不肯验尸,还逼迫赵儒下葬县主。” “县主陪嫁的两个通房丫鬟,据说也被辽王奸污,逃回家中后也被县主娘家人扣住,不让她们出来接受官府审讯,洪侍郎对此也不问。” “又有辽王府宾客李世荣,向官府诉辽王罪状,洪侍郎却拒不受理,还让李世荣归家,当夜李世荣就惨死家中,洪侍郎又不勘察。” 申时行在信中结尾写道: “辽王之恶,荆州路人皆知,大臣却因为党争宽纵此等恶徒,实叫人不可理喻!亦不足深诘也。” 等读完后,沈一贯更是拍着桌子说道:“洪朝选这等庸官!竟然能做到刑部侍郎!?” 罗万化的脸色也不好看,显然这些官员为了政治斗争,已经突破了读书人的底线。 苏泽面色平静,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就是到了清军入关,南明的党争依然不停,一直斗到了明朝灭亡,被清军杀了几轮才安定下来。 沈一贯说道: “这些误国的虫豸,若是因此失了除辽的时机,他们就是大明的千古罪人!” 苏泽看着义愤填膺的沈一贯,掏出一份奏疏来,对着沈一贯和罗万化说道: “肩吾兄,一甫兄,我准备上书弹劾辽王,请求陛下革除辽藩,两位要附署吗?” 沈一贯一激动,连忙抢过苏泽手里的奏疏,但是看完了之后却大失所望。 他本来以为苏泽有什么弹劾辽王的新办法,可这份奏疏中规中矩,就是列举了辽王的几大罪状,又列举了辽藩在荆州的不法事,请求陛下革除辽藩,仿照代藩一样,解除宗禁,给宗室授田买断禄米。 沈一贯失落的说道: “子霖兄,就算是你,这样一份奏疏,现在也扳不倒辽王吧?” 沈一贯又告诫说道: “子霖兄,这些日子朝堂的风向已经变了,凡是上书要严惩辽王的,都会被言官攻击是趋炎阁臣。” 沈一贯看了一眼苏泽,好像苏泽还真不差这么一顶帽子,沈一贯又说道: “这样的上疏徒劳无功,子霖兄还是别趟这趟浑水吧。” 苏泽却说道: “肩吾兄,这份奏疏是表明我的态度,革除不法宗藩本身就是苏某坚持的事情。若是肩吾兄不愿意附署,那就算了。” 沈一贯听完苏泽的话,却一把夺过了桌上的笔,在苏泽的名字旁边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沈一贯又将笔递给罗万化,他昂头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趋利避害的小人?” “你说得对,这份奏疏是表明我等的态度,就算不成,吾等也算是努力过了,岂能畏惧人言?” 罗万化也迅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道: “肩吾兄说的对,吾等上书只为了公义,不畏人言!” 苏泽没有多说什么,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苏泽将这份奏疏投入到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除辽藩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张居正票拟赞同,送入皇宫。 两天后,《请除辽藩疏》被被皇帝留中。 言官得到了《请除辽藩疏》后,开始对宿主进行疯狂的围攻。 朝堂压力太大,辽藩案件不了了之。 ——【模拟结束】—— 【是否消耗100点威望值,确保《请除辽藩疏》一定被执行?】 竟然需要100点威望值? 苏泽看着自己仅剩下的90点威望值,按照自己的官职,需要3天时间才能攒够100点。 苏泽连忙在心中问道: “系统,可以等到威望值足够再扣除吗?” 【可以,但是奏疏会在扣除威望值后,递延执行。】 苏泽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历史上本来注定被革除的辽藩,却因为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而改变,强行执行需要这么多的威望值。 递延就递延吧,好在系统可以等到威望值足够再扣除,才没有浪费这次模拟的机会。 苏泽果断选择了确定,然后赶在通政司官员下衙前,将奏疏递了上去。 (本章完) 第118章 竖纛鸣冤 第118章 竖纛鸣冤 内阁。 通政司官员将新一批奏疏送到内阁,就赶忙从内阁离开,近日京师的政治氛围紧张,通政司官员也不愿意在内阁多留。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时的内阁气氛却很轻松。 首辅李春芳结束了告病,返回到内阁,但是依然和泥塑的佛像一样,对内阁的事情不闻不问,只是高高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写写画画什么。 这一次阁部之争的主角是张居正,但是张居正的表情却很轻松,他正在处理户部有关登莱开港事务的奏疏。 另外一个被波及的阁老,也是作风一贯霸道的高拱。 但是这一次外朝的攻击主要是针对张居正的,而且高拱自己就是吏部尚书,对于吏部的掌控很深,所以吏部官员没有随大流加入这场朝争中,高拱反而要比前几次受到的冲击都要小。 高拱的神情也很轻松,他身边的中书舍人郭准却一脸紧张得登记今天的奏疏。 赵贞吉的态度就更轻松了,他和张居正的关系本来就一般,他只是专心处理礼部的奏疏,其他时间都在准备自家侄孙女的婚礼。 “阁老,这是苏子霖的奏疏。” 高拱从郭准手里接过了奏疏,果然苏泽的态度是支持除辽藩,但这一次苏泽的奏疏中没什么新意。 高拱简单的看完了之后,却没有票拟意见,而是让郭准交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接过苏泽的奏疏,取下揭纸,询问郭准说道: “近些日子来,旗帜鲜明支持除辽藩的奏疏,就只有苏子霖一本吧?” 郭准连忙点头,张居正说道: “敢他人不敢为,苏子霖有大臣本色也。” 张居正也只是简单的写下了支持的意见,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接着又将奏疏递给郭准。 郭准拿过了苏泽的奏疏,然后拿出一个册子,将包括苏泽在内署名的三人,誊抄在这本册子上。 这本册子的封面是红的,登记的人名并不多,还有一些人名被划去。 高拱又带来一份奏疏说道: “又是一份支持刑部的奏疏。” 郭准连忙接过了这本奏疏,然后又掏出一本蓝色的册子。 这本册子上的人名可要比红册上的多多了,郭准将这本奏疏的上疏者登记在蓝册上,又写下这人的职位,这才合上了蓝册。 对于高拱的动作,内阁其他辅臣都看在眼里。 高拱正好处理完了早上的奏疏,对着郭准问道: “蓝册上多少人,红册上多少人?” 郭准这个中书舍人还是很专业的,他立刻说道: “回高阁老,红册合计二十二人,蓝册七十人,再有另册十五人。” 高拱满意的点头,他对着首辅位置上的李春芳说道: “李首辅,明年的京察,就先处理另册和蓝册上的名字。” 李春芳放下手里的笔,点头说道: “知道了,朝局才稳定下来,还是不要株连太广为上。” 高拱说道: “首辅放心,这次京察吏部肯定公平公正,不会给那些言官抓到错处。” 高拱这明显矛盾的两句话,在场的阁臣却都纷纷点头。 合上册子的郭准,手指微微颤抖,外朝这些大臣闹得凶,却不知道一切都在内阁的掌控中。 京察! 这些外臣似乎忘记了,明年就是京察年。 京察,是六年一次对京官的考核。 京察以吏部为主,六科十三道监督,按照四格八法,也就是四个大方向,八条纪律红线,对在京所有的官员进行考核评定。 然后朝廷会根据京察的结果,对其中不合格的官员进行相应的处理。 其中考核评定结果差的官员,甚至会被勒令提前退休,或者干脆革职罢官。 郭准所记录的红册,就是这次阁部之争的时候,站在内阁立场的大臣。 而蓝册上的名字,则是在阁部之争中进攻内阁的大臣。 此外还有一本另册,那是先上疏支持内阁,接着又调转立场站在六部这边的大臣。 这种首鼠两端的人,是高阁老最痛恨的政治投机客,另册上的人,甚至会被蓝册上的人得到更严重的处分。 京察是内阁主导,吏部执行的国家大计,内阁已经统一意见,而吏部又被高拱牢牢掌握在手里。 所以这些外朝大臣现在闹得越厉害,等到了京察的时候就越惨。 当然,大部分大臣在这次政治风波中还是谨守中立的,不敢轻易陷入到内阁和六部的争斗中。 这也是外面疾风骤雨,但内阁内却温暖如春的原因。 郭准又看了一眼张居正,更是感慨这位张阁老也是能忍。 张居正在湖广不是没有影响力,但是他宁可忍气吞声,也要引诱这些六部科道官员跳出来,就是为了彻底将这些部权派大臣清扫出去。 而其中很多人,都是他的老师徐阶在朝堂上仅存的亲信。 比如这次硬抗内阁的刑部侍郎洪朝选,就和张居正同为徐阶的弟子。 当然,洪朝选和张居正是有私仇的。 这一次进攻内阁的大臣中,有不少都和张居正的关系不错,甚至在徐阶倒台后,都已经开始倒向张居正了。 但是张居正却毫不在意,而是配合高拱演了这场戏。 明年三月的京察,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郭准双股颤颤,本届内阁的阁臣个个精干强悍,就是首辅李春芳也是老狐狸,真不知道这些部院派的大臣,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跳出来和内阁打擂台。 但是郭准又仔细想想,这几个月来,好像都是苏泽在和外朝战斗,而内阁则在淡化影响力,难道这是引蛇出洞,早就计划好的? 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 郭准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前任内阁辅臣郭朴,为什么说自己不是做官的材料。 官场之上当真是步步惊心,就这一次辽藩案,不知道多少人的前途就此葬送。 而记录在红册上的人,必然在这次京察中考核优异,很快就能青云直上。 而另册上的人,首鼠两端,那就是永世不得翻生了。 政治斗争如此残酷,一次站队失误就前途尽毁,郭准确定了自己没有当官的才能。 看着红册上的名字,能在纷乱的朝局中看清楚风向,才有入阁的希望。 郭准想到这半年来,每一次都能在政治斗争中站对的苏泽,不由感慨当真有当官的天才!—— 荆州。 申时行从巡案衙门中醒来,他推开房间的门,披上衣服出门洗漱。 勘辽使团是钦差,所以住在巡案衙门中。 明代经常会有上级官员巡查地方,巡案衙门就是专门用来让这些巡案御史居住办公的地方。 巡抚巡案这种职位,在明代还不是常设官,所以巡案衙门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着的,也都建造在城内比较偏僻的地方。 荆州的巡案衙门,就在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周围都能看到农田。 而就是这么偏僻的地方,周围的土地也基本上都是辽王府的,辽王半荆州的说法,也绝非是空穴来风。 洗漱完毕,申时行换上官袍走入公房,就见到了副使施笃臣又在和正使洪朝选针锋相对。 两人的不和,已经是使团上下皆知的事情了,而整个勘辽使团,也因此分成了两部分。 人数多的,是以洪朝选为首的刑部和礼部官员们。 申时行这些,被张居正塞进使团的是少数派。 施笃臣久在地方任职,根本不是洪朝选这刑部侍郎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 申时行摇摇头,就算是吵过能怎么样,洪朝选是勘辽使团的正使,只要他当着,施笃臣根本没办法审讯辽王,就更不要提定罪了。 申时行更是觉得这场荆州之行毫无意义,他早早结束了公务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回到房间,申时行就看到了一只鸽子,正在啄他的书稿。 申时行连忙上前保护自己的书稿,却发现这只鸽子有些眼熟。 又看到鸽子腿上的信笼,申时行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前几天飞入自己书房,都带来苏泽来信的那只鸽子吗? 申时行连忙上前,走近书桌,这只鸽子也一点不怕人,直接跳进了他的手里。 申时行解开信笼,果然拿出了一团卷起来的信。 这是苏泽的回信! 申时行也不明白,这信鸽到到底是如何找到自己的,难道苏子霖真有驯鸽的异术? 这也太神奇了! 申时行摇头,现在不是深究这件事的时候,他连忙打开字条,阅读起苏泽的回信。 苏泽在回信上,自己在京师已经上疏请求罢除辽藩,请申时行密切关注辽王府的动态。 而这只鸽子就留在申时行身边,只要辽王府有什么新的动向,申时行就可以将消息放进信笼,鸽子就会自己飞回京师。 申时行看向鸽子,鸽子的眼睛也盯着申时行,一人一鸽就这样互相看着。 申时行实在是绷不住了,这才放弃了和鸽子对视,自己这段日子还真是过傻了,竟然和鸽子斗气。 就这样,一只鸽子大爷,就在申时行的房间里住了下来。 —— 十一月十日,辽王府。 辽王朱宪炜又在王府内夜宴。 为什么用‘又’,是因为自从勘辽使团抵达荆州后,辽王朱宪炜日日都在王府和宾客护卫夜宴。 辽王朱宪炜是坏,但是不算傻。 他也感受到了洪朝选的态度,虽然朱宪炜想不通,为什么洪朝选要帮自己,但是他也明白自己这次算是过关了,只要几个大的指控不能定罪,那以大明朝对待宗藩的传统,大概也就是罚俸思过之内的惩罚。 这对于辽王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他身为宗王,也不靠那点禄米过日子。 所以辽王在惊慌了一段日子后,又故态复萌,重新开始在王府醉生梦死。 辽王府宾客唐佐低着头,偷偷看向辽王,眼睛中闪过了仇恨的光芒。 唐佐是辽王府宾客,但是他和那些阿谀奉承,陪着辽王走马斗犬的宾客不同,他是真的有几分才学,在荆楚名望颇高。 因为屡次科举失利,唐佐这才接受了辽王的聘请,担任辽王府的宾客。 唐佐这类的宾客还有一些,基本上都是辽王为了装点门面聘请的。 唐佐和王府宾客李世荣关系亲密,但是前几日李世荣向勘辽使团举报辽王罪行,正使却不受理案件,当日李世荣就横死在家中。 唐佐当然明白这是辽王派出去的杀手所为,他对辽王恨得咬牙切齿,他摸了摸袖子里的匕首,又看到辽王身边的护卫,又不由苦笑了一下。 自己不过是文弱书生,又如何能行刺辽王。 唐佐也知道行刺无望,更是觉得这场夜宴恶心,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就听到辽王朱宪炜说道: “朝廷的使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去,本王困守府内,当真是无趣!” 辽王朱宪炜自从承袭王爵后,一直都无法无天,荆州城内无人敢制。 如果不是代藩被革除,加上张居正的威胁,辽王根本不可能自囚在府内这么长时间。 这才不到一个月,辽王又想着离府出去享乐了。 唐佐灵机一动,找了个机会,向辽王说道: “王爷,唐某有一策,可以助您脱困!” 朱宪炜眯着眼睛看向唐佐,他和嘉靖一样酷爱炼丹,今日又喝了不少酒,脑子昏昏沉沉的。 朱宪炜依稀记得唐佐是荆州有名的秀才,进府以后一向低调少言。 但是辽王名声太臭,他身边除了马屁精就是阿谀奉承之辈,真的事到临头,却没有出谋划策的人。 唐佐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匕首,还是放弃了刺杀辽王的计划,虽然他已经接近了辽王,但是自己并非死士,万一不能击中要害,反而白白送命。 唐佐收起了匕首,他决定用文人的办法复仇。 唐佐继续说到:“王爷蒙受冤屈,正使洪侍郎是清楚的,但那副使施笃臣相迫,才迟迟无法结案。” 辽王连连点头,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使团正使副使不和的事情。 唐佐说道: “王爷,夜长梦多,若是这么查下去,万一真查出点什么来?” 辽王满脸的愁容,他担心的也是这个,自己犯过的罪状太多,在荆州全是破绽。 唐佐继续说道: “王爷若想让朝廷撤回勘辽使团,还需要给朝廷加点压力。” “代藩革除,天下藩王都惶惶不安,如今王爷又受不白之冤,其实宗室勋贵,包括洪侍郎这些正直官员,都是心中向着您的。”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您可以在王府内竖纛鸣冤,则天下人都会响应王爷,朝廷自然会撤去勘辽使团!” (本章完) 第119章 辽王覆灭 第119章 辽王覆灭 十一月十一日,申时行在一片喧闹声中醒来。 申时行疑惑的披上衣服走出房间,只见到整个巡案衙门中乱作一团。 申时行连忙拦住一名使团的同僚,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辽王反了!” 申时行彻底傻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重新问了一遍。 这名同僚又说道: “辽王在府内竖起了大纛,上书‘讼冤之纛’!” 申时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辽王疯了! 纛,就是军旗。 上一个在王府里竖起大纛的藩王,是宁王朱宸濠,他的结局是被王阳明领兵给平了。 辽王在王府竖起大纛,无论大纛上写的是什么内容,这已经等同于谋反了。 申时行立刻问道:“洪侍郎呢?施副使呢?” 就在申时行刚刚问完,就听到了巡案衙门内的鼓声,这是洪朝选聚集使团官员的鼓声。 申时行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迅速换上官服,冲到了巡案衙门的明堂。 只见到勘辽使团的正使,刑部侍郎洪朝选一脸铁青。 洪朝选实在是想不通,他已经快要将辽王从案子里摘出去了,为什么他非要作死? 洪朝选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袋也是嗡嗡的。 但是能够做到刑部侍郎这个级别,洪朝选也是有点实力的。 他立刻想到,要迅速稳住使团,将案件的解释权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样才能保住辽王。 而保辽王就是保自己。 洪朝选心中苦涩,他的政治生命已经和辽王捆绑在了一起,如果辽王倒了,那一直都力主保辽的自己,政治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那时候,等待自己的,就是张居正的反攻倒算。 先把整个使团控制起来,迅速形成统一的决议,再去定性辽王“竖纛鸣冤”的性质。 这就是洪朝选想出的三步走方案。 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官员来说,这些操作就如同本能一样,动作不可谓不迅速。 但是等到聚集的鼓声停歇,洪朝选的脸色越发难看。 洪朝选的亲信正在迅速清点人数,很快这名亲信就对洪朝选说道: “侍郎大人,施副使不在,还有他的几名随员也不在。” 洪朝选的脸已经红了,他大声问道: “施副使人呢?” “把看守巡案衙门的守卫喊来!” 洪朝选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一个可怕的可能,他连忙让人喊来了守门的士兵,守门士兵立刻说道: “回侍郎老爷的话,一刻钟前,施副使带着几位大人骑马离开了巡案衙门。” 洪朝选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他没想到施笃臣竟然这么果断! 这些日子,洪朝选仗着自己正使的身份,狠狠压制住了施笃臣,洪朝选也对施笃臣逐渐放松了警惕。 原本洪朝选以为,只要自己牢牢控制住辽案的审理权,施笃臣只能乖乖就范。 可洪朝选却忘记了,这里并不是刑部。 而施笃臣的前一个职位,是湖广按察副使。 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这是一省负责政务、督查和军事指挥的三驾马车。 施笃臣是湖广的地头蛇,是张居正安插在老家的亲信,又怎么可能是无能之辈? 申时行暗暗感慨,师相张居正的手段了得,连自己都对施笃臣这位副使看走了眼。 但是申时行也在好奇,到底施笃臣去了哪里? 好在申时行的好奇心很快就得到了满足,洪朝选的一名亲信,连滚带爬的冲进了明堂。 这名亲信失态的跪在洪朝选面前,大声道: “洪大人!施副使领着士兵,包围了辽王府!” 洪朝选手脚冰凉,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他强撑着站起来,拍打太师椅的扶手说道: “施笃臣!谁给他的权力!私自调动军队,他是要造反吗!?” 洪朝选强撑着身体,对着身边亲信说道: “速速随我去辽王府!” 洪朝选又环视一圈说道: “所有人都要去!” 可洪朝选话音刚落,就有人哀嚎道: “哎呦,我肚子痛,洪大人我昨日吃坏了肚子。” “我也是!” “下官旧病复发,走不动路。” 申时行看了一圈,这些都是副使施笃臣麾下的官员。 而面对这些官员耍赖拖延时间,洪朝选也是果断,直接命令巡案衙门的兵丁押着众人,一同向辽王府赶去。 洪朝选的反应不慢,下令也很果断,但是他赶到辽王府的时候,辽王府大门已经被攻破。 “洪大人小心!” 洪朝选眼看着辽王府内的大纛被砍倒,径直向着辽王府正门倒去,他身边的亲信连忙将他拉开。 大纛轰得一声倒在了地上,砸了半边王府侧门,扬起大片的灰尘,几个军官领着士兵冲出来,兴高采烈的将军旗取下。 洪朝选这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看到这几个军官抢夺军旗,立刻上前说道: “本官是刑部侍郎洪朝选,此乃辽王案重要物证,速速交予本官!” 这几个军官面面相觑,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施臬台要的东西呢!?” 这几名军官听到长官的声音,连忙拿着军旗就冲入了辽王府中,洪朝选就看到一名红色披风的老年军官,将上书‘讼冤之纛’的军旗收起来,转身就要向辽王府内走。 洪朝选当然不能让这军官带走军旗,他连忙说道: “你是何人!本官乃勘辽正使洪朝选,此物乃是辽案的重要物证,还不速速呈上来!?” 洪朝选死死盯着身披红氅的老将,可对方却丝毫不买账,只是看着洪朝选,行了一个简单的军礼说道: “甲胄在身,不便全礼。” “下官湖广副都指挥使俞大猷,辽王竖纛聚兵谋反,已被下官领兵平定。” 洪朝选脸色狰狞的说道: “辽王是否有罪,还需要本使勘察,你一个区区副都指挥使,竟敢抗命?” 就在这时候,施笃臣从辽王府内走出来,而他身边是一名身穿宗王蟒袍,却被五大绑的中年人。 被绑的自然就是辽王朱宪炜。 施笃臣接过了俞大猷手里的军旗,对着洪朝选说道: “洪侍郎,辽王聚兵谋反,此案已经不是你我能审理的了,必须要将辽王和一干案犯解送京师,请阁部会审,陛下圣裁。” 洪朝选不甘心大势已去,他强自说道: “辽王谋反?你有什么证据说辽王谋反?” 施笃臣叹息了一声说道: “洪侍郎,荆州城内数万军民,都见到辽王府内升起了大纛,举旗谋反,这还需要证据吗?” 施笃臣又说道: “如果不是俞都司刚刚到任,又领兵在荆州附近巡营,真让辽王起兵闹起来,洪侍郎你担得了干系?” 紧接着施笃臣话锋一转说道: “自勘辽使团抵达荆州后,洪侍郎处处维护辽王,难道洪侍郎和辽王勾连,也要谋反?” 施笃臣的指控可以说是很严厉了,而且随着施笃臣说完,更多训练有素的士兵从辽王府跑出来,这些人列队整齐训练有素,很快就将洪朝选一行人给包围了起来。 申时行暗暗疑惑,湖广竟然有如此精兵? 对了,这个俞大猷,申时行才想起来,这个名字他曾经听苏泽说过,是当年追随胡宗宪在东南抗倭的名将。 俞大猷为什么会在湖广?还正好是湖广副都指挥使? 正好巡营到荆州? 申时行身后冒出冷汗,他看向辽王府,作为藩王府邸,而荆州又是军防重镇,辽王府其实是按照军事要塞来建造的。 能这么快攻破辽王府,生擒辽王,这绝对不是疲敝已久的荆州卫所兵能做到的,这定是俞大猷在东南抗倭训练的精兵! 想到了这些后,申时行才明白自己师相的手段。 就算是辽王不举大纛,只要放出点辽王造反的风声,那巡营到荆州的俞大猷就能立刻领兵“平叛”。 张居正根本就没想给辽王活路! 这就是阁老的手段吗? 想通了这些,申时行对权术又有了新的理解。 他同情的看向洪朝选,这一路上洪朝选看似处处主动,实际上早已经落入陷阱中了。 施笃臣对着洪朝选最后一施礼,接着说道: “本官是湖广按察副使,辽王谋反,都指挥副使俞大猷领兵平叛,现在本官押送一干人犯赴京,就此告辞!” 说完这些,施笃臣直接不理睬洪朝选,将辽王塞进囚车,直接向城外而去。 等到施笃臣离开,洪朝选一系的官员们立刻围在洪朝选身边询问对策。 洪朝选终于从失神中恢复过来,他长叹一声说道: “还能怎么办?还不快点上书,辽王谋反,消息要在施笃臣进京之前送到朝廷!” 喧闹后,申时行回到房间,他提起笔看到了窗角中的鸽子,连忙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写下来。 塞进信笼中,申时行打开窗户,一直都安静待在房间里的鸽子张开翅膀,转眼就飞出窗外不见了。 “子霖兄这鸽子当真是成精了。” 申时行喃喃道,紧接着他开始搓手,以苏泽的政治敏锐力,在辽王造反消息传到京师前的这段时间差内,苏泽又能谋到多少好处? 申时行又叹息了一声,自家妻妹就是性格太跳脱了,自己还没来及的说亲,就被赵阁老家的捷足先登了。 —— 两天后,当【飞鸽传书】飞入史馆,落在苏泽的桌子上,苏泽打开信笼,立刻将申时行的信传给沈一贯和罗万化看。 他紧接着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俞大猷竟然被张居正调去了湖广,这说明张居正早就在准备对付辽王了吗? 湖广副都指挥使,这个职位当真是十分的巧妙,不像是一省指挥使那么扎眼,却能起到和指挥使一样的作用。 正如施笃臣这个湖广按察副使一样。 学到了,不起眼的副职,放在关键位置上,起到的作用不比正职小,还更隐蔽。 也对,苏泽在上《平戎策》的时候,向内阁推荐了东南抗倭的三人,文臣谭纶、武将戚继光俞大猷。 戚继光被高拱收编,如今担任大同总兵。 谭纶被张居正推荐,担任了蓟辽总督。 原来张居正也招揽了俞大猷。 湖广副都指挥使,这是个临时差事,现在俞大猷应该押送辽王进京了。 俞大猷是这个时代少数陆战海战全能的将领,苏泽建议在登莱开港,正需要俞大猷这样的名将坐镇! 不行,要想个办法把俞大猷要过来! 苏泽进一步想到,这次内阁如此沉默,到底是被外朝发难打得措手不及,还是阁老们设的局? 苏泽越想越是觉得更有可能是后者。 这可是隆庆朝的内阁,每个阁臣都是镇压一世的大能,可不是万历朝费拉不堪的内阁。 苏泽又想到了明年的京察,再想到沉默的吏部,结论就呼之欲出了。 内阁这帮人精也太可怕了! 苏泽又想到前世读过的那些历史文,真以为穿越到古代就能大杀四方啊?如果自己没有系统,怕是连施笃臣都玩不过。 但是提前得到辽王造反等消息,事情就好办了。 苏泽在辽王造反的消息传到京师之前,疯狂的上书弹劾辽王就行了。 苏泽只要疯狂的拉仇恨,那些内阁隐藏的敌人就会跳出来攻击自己,那就正遂了阁老们的心愿,就等于刷了内阁阁老们的声望。 这对于积攒了丰富拉仇恨经验的苏泽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 看到苏泽正在写奏疏,沈一贯也立刻反应过来,拉着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今天开始我们就每日一封奏疏,弹劾辽王!” 罗万化似懂非懂,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反正跟着苏泽走总是没错的。 接下来几天,和苏泽预料的一样,随着苏泽、罗万化、沈一贯连续上书,请求朝廷严惩辽王革除辽藩,更多的大臣跳出来攻击三人。 甚至都因为苏泽的搅局,让原本进攻内阁的官员们,都反过来开始弹劾苏罗沈三人。 内阁四位辅臣都哭笑不得,苏泽每次出手,都能立刻成为风暴中心。 但是也多亏了苏泽,不少暗中反对内阁的大臣,也趁机跳了出来,让高拱的名册上记录了更多的名字。 就这样,十一月二十日。 施笃臣派遣快马,急遣往京师的奏疏,送到了内阁的案头上。 (本章完) 第121章 堂堂连载 第121章 堂堂连载 李春芳面沉如水,一双眼睛盯着苏泽,强烈的压迫感让苏泽背脊发凉,原来这就是内阁首辅的威压吗? 过了半天,李春芳这才说道: “老夫手里正好有一本民间话本,明日遣人送到报馆,你是总编官,合不合适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这些,李春芳干脆直接送客,将苏泽赶出了他的府邸。 苏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原来李阁老你还真是啊! 苏泽转而笑了起来,李阁老你也不想你上班摸鱼写小说的事情,被内阁同僚知道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目的还是达成了。 任何一个创作者,都无法抵挡让自己的作品流传千古的诱惑。 到了李春芳这个地位,权势、财富、地位都不缺了,缺的不就是一个名吗? 自己如果能完成他这个愿望,那好感度不是刷刷提升? 更何况这本来也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乐府新报》的订阅人数已经到了瓶颈,靠着官署衙门和各地方会馆,订阅数量已经到了上限。 而要让报纸销量突破上限,就需要扩大读者圈子。 那一部能引起轰动的市井文学作品的连载,就非常的需要了。 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明报》了,这份原本的香港小报,最后能成为著名大报社,就是从金庸在《明报》上刊登他的武侠小说开始的。 而苏泽要利用《乐府新报》撬动民意,真正让《乐府新报》变成能影响整个市民阶层的报纸,也需要李春芳这本小说。 苏泽又进一步想到,李春芳已经确定,那《金瓶梅》的作者到底是不是王世贞? 现在的王世贞,应该刚刚结束丁忧,准备上任浙江参政吧? 王世贞的父亲王忬,在嘉靖年间曾任蓟辽总督,因为与严嵩不和,加上边地作战失利,王忬被嘉靖皇帝下旨处决于西市。 隆庆皇帝继位后,给王忬平反,这其中张居正还是出了力的。 是的,现在张居正和王世贞的关系还很好,两人还是好友。 等到两人反目,应该是张居正安排王世贞担任湖广按察使的时候,王世贞是被张居正举荐安排到湖广当官的,到任后第一个弹劾张居正的妻弟,两人从此结仇。 苏泽摇了摇头,咱们《乐府新报》可是正经报纸,怎么可能刊登《金瓶梅》这种书! 但王世贞是文坛领袖,趁着张居正和王世贞没闹翻,改日请张阁老向王世贞约稿,倒是可以提升一下《乐府新报》的逼格。 —— 十一月二十五日,勘辽使团副使施笃臣,在湖广副都指挥使俞大猷的保护下,押送辽王进入京师。 隆庆皇帝对于辽王的叛乱行径大为震怒,下令礼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司会审辽王案。 事情涉及宗王,礼部出席审理也是正常的。 大理寺也是大明法司之一,列席也算是常例。 但是都察院取代刑部列席案件,如此重大的案件,主张刑律的刑部却不能列席,这足以说明皇帝对刑部的态度了。 那些曾经支持刑部的部权派官员如丧考妣,皇帝已经用这场审理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至于辽王,谁还关心辽王的死活?京师的官员们,又怎么会真的关心一个荆州的宗王死活。 十一月二十六日,辽王朱宪炜当庭认罪,三司迅速上报皇帝。 隆庆皇帝派遣班首大臣,勋贵成国公朱希忠代皇帝祭告祖庙,列数了辽王罪行,告庙后以祖宗之法,革去辽王封藩,以革除代王的前例,没收辽王府的土地,分田给辽王宗室,解开辽藩宗禁,改革辽藩。 至于辽王朱宪炜本人,则被三司断罪问斩,隆庆皇帝朱批,斩辽王朱宪炜于西市。 在辽王案审结后,刑部侍郎洪朝选才匆忙回朝。 洪朝选听到刑部官员,有关辽王案已经断决的结果,长途跋涉的他直接晕了过去。 随着辽王处斩,一味袒护辽王的洪朝选,在政治上已经是个死人了。 没人会关心洪朝选的死活,部院派大臣人心惶惶,担心内阁的清算。 而这一次辽王案中,得利最大的,就是前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了。 施笃臣被隆庆皇帝特旨表彰,施笃臣直接被任命为正四品的佥都御史。 按察副使使同样也是正四品,但是佥都御史是京官,都察院又是二正品的大九卿衙门。 都察院的级别高,证明都察院的升迁途径多。 而京官本身就要比地方官贵重,京官外任一般都是升三级任用的,所以对于施笃臣来说,这一次辽王案他收获满满,直接跨过了地方到京师的关键一步。 有了这个资历,施笃臣在京可以继续升迁,外迁则可以担任一省布政使这样的一省主官,算是走上了高级官员的康庄大道了。 相比施笃臣这个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另外一则任命就低调多了。 俞大猷调任山东都指挥使,再兼任登莱巡海使,成为山东陆海两军的最高指挥官。 都指挥使素来是勋贵或者武将担任,升迁路径也和文臣有别,所以这则任命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但只要是关注登莱开海的人,都明白俞大猷担任这个两个职位,就是为了登莱开港护航的。 俞大猷在东南平倭战争中战功赫赫,后来又调任广东靖海,对各大海上势力有很强的威慑力。 一些想要趁着登莱开港浑水摸鱼,在登莱航道上制造事端的海商海寇,听闻这个消息都吓得偃旗息鼓。 这个任命,自然是苏泽争取来的。 高拱乐于将俞大猷这样的名将派去山东镇场子,张居正也需要俞大猷,将手插进登莱港务之中。 这场风波中,最不引人注意的,则是另外几则人事任命。 沈一贯得到皇帝恩旨,免去翰林院馆选,直接授七品翰林编修。 紧接着,沈一贯就被诸大绶塞进了东宫讲官的队伍中。 罗万化已经入了詹事府,但是没加太子讲官,这一次也被隆庆皇帝特旨加了太子讲官的差事。 但是和沈一贯不同,罗万化却上书皇帝,陈述自己目前主要精力还在编写《帝鉴图说》上,希望早日成书,编成这部教导太子的教材,请辞太子讲官的职位。 隆庆皇帝很满意罗万化治学的态度,又命令他上陈《帝鉴图说》的初稿。 看完之后隆庆皇帝更是满意,又下旨嘉奖了罗万化和整个《帝鉴图说》编纂组,升罗万化为右春坊右中允,官位也追上了苏泽。 至于苏泽,鉴于他入仕半年,升职速度已经太过骇人,隆庆皇帝没有直接给他奖励。 内阁首辅,《乐府新报》总裁官李春芳上书,由于《乐府新报》增设版面,报馆的工作量大增,请求在报馆增设两名副总编官,由翰林院官或庶吉士充任。 隆庆皇帝直接批准了李春芳的奏疏,而这个消息传到了翰林院,也立刻引起了翰林院的轰动。 翰林院是清贵,但是也有苦熬几十年不得出头的老翰林。 而通过苏泽的例子,聪明人也明白,想要出头,必须要让皇帝和大臣记住你,也就是所谓的简在帝心。 跟着苏泽混的同年,罗万化和沈一贯都得到了好处,迈出了很多老翰林几年都迈不出的关键一步。 《乐府新报》的发行量越来越大,在京师影响力也越来越大,据说皇帝和内阁辅臣,京师大小九卿每天都会读一读《乐府新报》,皇太子更是报纸的忠实拥趸。 能够成为这个副总编官,说不定就能被这些大人物们记住。 当然,对于那些翰林官员来说,这个副总编官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但是对苏泽同年的那些庶吉士来说,看到沈一贯这个直接跨过馆选考试,直接授官翰林的例子在这里,众人也开始纷纷找到沈一贯或者罗万化托关系,要想要挤进报馆中。 而这一切,就是皇帝和内阁,对苏泽的“奖励”。 新设的两个副总编官,和苏泽就有了上下级关系,报馆这个虚设的机构,开始向实体机构转化。 报纸本身就是影响力巨大的工具,苏泽现在有经费有人员,日后朝堂上出现一个“新报系”的政治势力大有可能。 苏泽看着雪般的拜帖,最后从中选择了两名同年,分别是祖籍山西大同的王家屏,和祖籍江西南昌的张位。 原因自然也是很简单,这两人也都是在万历年入阁,担任过内阁首辅的人。 王家屏三十一岁,是个有点虚胖的高大书生,也许是祖籍山西的缘故,为人直率急躁,但是一口山西口音浓重,在同年中名声一般。 张位二十九岁,性格比王家屏还急进,而且是新科进士中,少数对军事非常感兴趣的庶吉士,经常在翰林院大谈军事,也被同年视作怪人。 沈一贯和两人交往不多,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泽选中这两个人,但是他现在已经对苏泽彻底拜服了,既然能被苏子霖看中,必然有过人之处。 罗万化和王家屏意外的投缘,两人都对编纂《帝鉴图说》十分上心,苏泽干脆就将王家屏交给罗万化,《帝鉴图说》如果早日完工,他这个首倡者和挂名编官,也能得到了不小的好处。 苏泽将《乐府新报》第一版的邸报要闻板块交给王家屏,让他负责甄选邸报上的要闻。 张位则更喜欢办报的本职工作,他还建议在《乐府新报》上增设一个军事板块,当然被苏泽给否决了。 开玩笑,你是想要在报纸上公开刊登山川地理,还是兵法武备? 这放在大明,全都是泄露军事机密掉脑袋的事情。 但是张位倒是也给了苏泽一个灵感,大明的军事不能聊,但是国外的可以啊! 倭国正处于所谓“战国”的内战中,众所周知,战争时期也是各种新军事思想技术迸发的时期。 完全可以写一些有关倭国内战的文章,也可以提前为日后对倭战争搜集情报。 除此之外,现在的欧陆也是风云突变的时期。 自从马丁路德提出《九十五条论纲》后,德意志新教诸侯,和欧洲传统的天主教势力正在摩拳擦掌,一场席卷欧陆的三十年战争即将开打。 三十年战争开打之前,欧陆上的冲突不断,冲突同样也加快各种军事思想和技术的发展。 等自己建立对外的情报网,可以让张位搞一个单独板块,专门讨论最新的军事思想技术。 当然,现在还没到时候,所以苏泽将三版的科举范文版面交给张位,又将第六版山川地理的审稿工作交给了张位。 增加了两个新牛马,加上之前诓来干活的沈鲤,以及协助自己处理第四版“曲苑之声”的徐渭,苏泽总算是可以抽出精力,专门负责第五版的“格物致知”版面了。 苏泽这一次所写的文章,是关于的。 —— 新的一期《乐府新报》,被送到东宫后,皇太子朱翊钧身边的贴身太监张宏,急匆匆的夹着报纸来到了朱翊钧的寝宫。 “殿下,新的报纸来了。” 朱翊钧正在无聊,听到新的报纸到了,连忙站起来,催着张宏先开始读第二版“市井之声”的小故事。 朱翊钧年纪还小,未来皇帝也不需要科举,也无法理解读书人科场夺魁的爽点,所以对于第四版连载的《女状元》兴趣不大。 第二版这种白话的短篇猎奇小故事,反而更让朱翊钧着迷。 只可惜故事太短,朱翊钧听完还意犹未尽,他直接夺过了报纸,开始自己翻看起来。 第六版格物致知,这次讲的是籽? 苏泽介绍的是籽的特点,除了讲述了几种海外品种的外,苏泽又讲述了籽油。 “籽者,之子实也。然其榨油虽可食用,然则长期大量服食此油者,男子恐有精室亏虚之虞。此非虚言妄语,苏某所在苏州府,曾有村中好食此油,数载后村中婴啼渐稀。” 读到这里,朱翊钧差点将报纸甩到地上,要知道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不孕不育可是要被祖宗绝罚的重罪。 张宏连忙说道: “殿下无须担心,仆臣知道这籽油有异味,只有贫苦人家才会食用,东宫中断无此物!” 朱翊钧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继续读道: “然则物尽其用方为格物正道。此油虽不宜入膳,却自有其正途,以籽油合草木灰、海卤,经煎煮皂化便可制皂,浣衣净垢之费可省泰半,坊间油坊亦得添一新利。今东南田日广,籽堆积如山,倘能变废为宝,实乃民生国计两便之策。” 朱翊钧读完,大为感慨道: “籽油竟然有如此之用,用之善则利民,用之不善则害民,苏师傅大才也!” 但是小胖钧又很快说道: “但是孤的衣服,不能用这籽皂。” “仆臣明白!” 朱翊钧实在没得看了,只能翻到了“曲苑之声”板块。 咦?女状元完结了? 这是什么?《西游记》? 作者是华阳洞天主人? (本章完) 第122章 《兴文教以隆圣治疏》 第122章 《兴文教以隆圣治疏》 听着张宏读完了第一回后,朱翊钧追问道: “后面呢?后面怎么样了?” 张宏放下报纸,无奈的说道: “殿下,报纸上说‘且听下回分解’。” 朱翊钧夺过报纸,第一回就断在了孙猴子拜师菩提祖师这里,这把小胖钧急的抓耳挠腮,迫切都想要知道后续的剧情。 “你去苏师傅的报馆,问问苏师傅有没有后面的。” 张宏只能听从朱翊钧的吩咐,转身来到了报馆,不一会儿他又回到东宫,一脸无奈的说道: “殿下,没了,苏翰林这文章是李首辅家里的话本小说,李首辅视若珍宝,每期就送来一章,是苏翰林好不容易才从首辅大人手里求来的。” 听到苏泽提起李春芳,小胖钧也不闹了。 李春芳可是内阁首辅,是自己父皇都要敬重的人物,借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李春芳家里讨要书。 没办法,朱翊钧只能让张宏将第一回又读了两遍,才算是暂时缓解了猴瘾。 放下报纸,朱翊钧又对张宏说道: “小宏子,外朝已经消停了,那百戏会的事情?” 朱翊钧还惦记着皮影戏,准备办那个百戏会,上次赶上辽王案,小胖钧不敢出风头,如今京师的风波初歇,举办百戏会的念头又冒了起来。 没办法,作为未来的皇帝,朱翊钧的生活实在是太压抑了。 平心而论,朱翊钧比起大部分孩子都要刻苦,每天日讲至今都在坚持,在东宫中唯一的乐子,也就是不定期举办的经筵。 朱翊钧的生母李贵妃,对于朱翊钧的学业要求也十分的严格,而父皇隆庆皇帝也很少给朱翊钧父亲的关爱。 普通人家的孩子读书,夏季最热的时候和冬季最冷的时候都是要放假的,但是今年开了太子讲学后,整个夏天都没有停过一天日讲。 对于一个全年无休的六岁孩子来说,一场百戏会,就是他生活中最大的期待了。 张宏不忍心让小胖钧失望,于是说道: “外朝都因为辽王的事情不敢多言,现在是殿下上书的最好时机。” 朱翊钧眼睛一亮,连忙让张宏摊开纸笔,想到这是他第一次给父皇上书,下笔都不由的慎重了起来。 朱翊钧当然不敢直接要办百戏会,而是按照苏泽的办法,先请隆庆皇帝办一次前朝灵济宫大会规模的讲学大会,邀请天下博学鸿儒聚集京师讲学。 为了能“与民同乐”,让百姓也感受到这次儒林盛世,朱翊钧又提出,在讲学盛会前后,再办几场“百戏会”。 写完之后,朱翊钧又让张宏校对了一遍,然后又检查了公文格式,确定无误后,才让张宏送到了通政司。 —— 只是小胖钧不知道,自己这封奏疏,就如同在屎坑中投下了爆竹,引起了朝野的剧烈震荡。 十一月二十八日,沈一贯匆忙的冲进了史馆。 “子霖兄,大事不好了!” 苏泽看着气喘吁吁的沈一贯,罗万化贴心的递上放凉的茶水,沈一贯喘匀了气,也顾不上喝茶,连忙说道: “太子请办讲学大会,朝野一片哗然,如今雪片般的奏疏都在弹劾詹事府,赵阁老都乞休待勘了!” 在场众人中,王家屏和张位算是官场新人,还处于庶吉士的学习阶段,对于官场的很多制度都不了解。 张位首先问道: “为什么是弹劾詹事府?赵阁老要乞休?” 罗万化这些日子一直带着两人熟悉工作,他解答了张位的疑惑: “太子有过,言官当然不能弹劾当朝储君,所以负责教导太子的詹事府就要被攻击,外朝都说是詹事府教导不力,让皇太子提出这样的建议。” 张位就更疑惑了,他说道: “不就是办讲学大会吗?我听翰林的前辈说过,徐阁老当年就曾经办过灵济宫大会,那可是天下儒林的盛事,也是弘扬文脉的事情,为什么要被反对啊?” 王家屏也有些疑惑的看着沈一贯。 沈一贯这才喝上一口茶说道: “两位有所不知,当今内阁的高阁老和张阁老,和徐阁老不同,是非常反对讲学之风的。” “两位阁老都觉得讲学之风浮夸务虚,百官沉迷于讲学而不思政事,都想着要出狂悖之言哗众取宠,如今世风日下,都是这讲学之风害的。” “如果单单是皇太子上书讲学,那也就算了,但是太子在上疏中还说,要在讲学之余办百戏会,与民同乐,这可就被言官抓到了短处喽!” 沈一贯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佞臣,建议皇太子搞什么百戏会,听说李贵妃将太子喊入宫中,罚跪认错,太子身边的亲信太监也都被投入东厂问罪了!” 整个公房里,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一声声“哎,奸佞”,都是对皇太子的惋惜。 苏泽站起来说道: “让太子请办讲学,并办百戏会与民同乐的是我,没想到竟然连累到了詹事府的诸位同僚,还让赵阁老受过,我这就上疏言呈此事。” “啊?!” 众人都惊恐的看着苏泽,还是沈一贯的反应最快,他连忙说道: “子霖兄,不可啊!” 罗万化也劝导: “子霖兄,如果让朝野知道是你劝太子办大会,那如今对詹事府的弹劾,就都要落在你的头上了!” 沈一贯继续说道: “太子又没有把子霖兄供认出来,何必跳出来呢?何况高张两位阁老也是反对讲学的,子霖兄这是得罪阁老吗?” 沈一贯又说道: “赵阁老虽然是挂名的詹事,但是谁都知道他其实很少去东宫,陛下也绝对不会因此责罚他的,当朝阁老哪个没有在家乞休待参的时候啊。” 沈一贯显然不希望这件事影响苏泽的前途。 但是苏泽却说道: “我不觉得太子殿下有什么错的。” “前朝的时候徐阁老办灵济宫大会,就是文坛盛事,多少大臣为此作序题诗应和,怎么皇太子请办大会,就要被朝野抵制?” “难道这讲学大会,阁老办得,太子办不得?” 苏泽义愤填膺的说道,反而让在场众人都无言以对。 沈一贯顿了一会儿说道: “子霖兄,徐阁老办灵济宫大会,是自己邀请天下同道齐聚京师的,没有使用国帑,这次外朝也是说太子办大会劳民伤财。” 苏泽说道: “谁说要用国帑的?太子找我商议这件事的时候,明明说办大会的钱都要出自皇室内帑,不动用国库半分!” “这些外朝大臣,遇到事情就知道乱喷一气,太子若是因此生了逆反心理,那要怎么办?” 苏泽以前是不待见万历的。 但那是史书上怠政几十年,还横征暴敛矿税的万历。 如今的朱翊钧,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还是认真读书的皇太子。 接触下来,苏泽倒是觉得朱翊钧的本性不坏。 就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六岁也还在开蒙,十岁才开始学习儒家典籍。 朱翊钧又不用科举,四书五经的学习已经开始了,而且学的还很刻苦。 明明是按照有为军主的模式教育出来的储君,等到朱翊钧亲政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官僚系统积重难返,任何变革都面临巨大的阻力,言官们还动不动用小事来恶心你一下,这让谁能受得了。 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朱翊钧上书请求讲学,这是皇太子作为储君的一次政治尝试,就被外朝一顿披头盖脸的骂了过来,还要惩办朱翊钧的身边人。 在苏泽看来,这无疑是整个官僚体系的虚伪性在作怪。 一方面对皇帝有不切实际的需求,要求皇帝都是圣君明君,可真的培养出了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皇帝稍微进行改革触碰了他们的利益,这些人又用什么“祖宗之法”、“与民争利”作为口号,反过来压制皇帝的政令。 大概只有明光宗这样的傀儡皇帝,事事都听从官员的,在位才一个月的皇帝,才会被官员们不停地怀念。 掌握最高权力的要么是什么都不懂的傀儡,要么就是不敢触动利益集团的裱糊匠,大明才这样一步步衰落下去。 在苏泽看来,大明这些官员就是太闲了。 业务量不饱和,就想着找机会喷人。 苏泽说道: “陛下继位后,东南靖宁,北境也暂时安定,府库充盈,为什么就不能办一次与民同乐的大会?” “我要上书支持太子,请办讲学大会和百戏会!” 当然,除了为了小胖钧的心理健康外,苏泽还有另外的想法,那就是从小给朱翊钧建立撒钱的想法。 要知道近代很多科学家,最初的经费都是从各国皇室手里拿到的资助。 作为大明朝头号地主,每年有固定内帑收入的皇室,如果能引导皇室将钱在资助长期项目上,对于大明的发展也是天大的好处。 大明皇帝的钱,又岂是你外朝要反对就能不的? 与其在没用的地方,还不如在这些有意义的地方。 在场众人只能看着苏泽写着奏疏,他们都知道苏泽意志坚定,绝不是几句话能劝住的,只能无奈的散去。 此外,苏泽支持朱翊钧,也不完全是为了朱翊钧的心理健康。 他也有自己的私货。 而苏泽也在思考,如何充分的利用系统,用更少的威望点,来推动真正能够影响历史的大事。 要完成扭转时代的变革,需要的威望点实在是太多了。 除非苏泽几个月不上疏,攒下威望点再梭哈。 但是这么做又太浪费了。 就在前几天,苏泽想到了办法。 这是苏泽从前世工作中得到的灵感。 众所周知,一些重大国策,也是从一个小小的项目开始的。 先立一个项目,然后往项目中不断的填充各种东西,最后整个项目就能变成影响巨大的国策。 当然,这个项目可以是某场会议,某个课题,某个调研。 苏泽的计划,就是先用比较少的威望值,来推动一些难度不大的项目,然后再往这个项目中填充自己的私货,通过不断的上书,将这个项目搞成大项目,这也就是所谓的借壳上市。 而朱翊钧准备筹办的讲学大会,也就是苏泽的壳。 苏泽要办的,是开大会。 只要读一读近代史,基本上就是一个个会议组成的。 这不是喜欢开会,而是开会是统一共识的最好办法,而任何事关国家重大方向的变革,统一共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且一场大会,也能让执政者明白各方诉求,在制定政策的时候才能更全面。 大明朝到了这个时候,也是需要一场如同汉代盐铁会议一样的大会,来确定未来的方向。 而讲学大会,就是苏泽用来操作的项目。 讲学大会,总要请天下博学鸿儒入京吧? 那在博学鸿儒中,掺杂一些地方代表,向朝廷表达一下民意,没问题吧? 那会议的议题,从简单的经学辩论,变成对整个国家制度的讨论,变成对财政制度、军事制度、选拔制度的讨论,也是合理的吧? 而执政者,也能通过这场大会,看到大明朝上下的各种矛盾,从而制定出更加完善的政策。 摸清社会思潮,统一理想认识,这才能给变革打下良好的地基,而不是一拍脑袋的制定政策。 这就是苏泽要借壳上市的计划。 这也就是苏泽支持朱翊钧的最终原因。 而苏泽要做的,就是先用威望值,强行通过这次讲学大会。 讲学大会只要定下,那要邀请博学鸿儒进京,总要个几个月的筹备时间。 这期间,苏泽就可以不断上疏,充实这场大会,将大会的议题逐渐改变。 苏泽写好了奏疏,然后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中。 ——【模拟开始】—— 一天后,《兴文教以隆圣治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高拱、张居正票拟反对。 两天后,皇帝批驳了你的奏疏,你成为外朝大臣的攻击对象。 在朝野巨大的压力下,你被罚俸三月,停了东宫讲官的职位。 ——【模拟结束】—— 【是否费2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苏泽长舒一口气,自己剩余260点威望值,扣除后还剩下60点。 “执行!” (本章完) 第123章 丹术 第123章 丹术 好险。 如果不是上次多得了200点威望值,这次奏疏执行所需要的威望值就不够了。 苏泽叹息一声,原以为升官之后,威望值就够用了,没想到增加了每月模拟的次数后,每日增加四点的威望值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而除了官职带来的威望值,此外就是各种奏疏执行后可能带来的威望值入账,但是这种增长都非常的不稳定。 怎么才能获得更多稳定的威望值? 苏泽摇了摇头,这破系统连个使用说明都没有,看来只能自己慢慢摸索了。 —— 十一月二十九日,李春芳来到内阁。 李春芳身边的中书舍人,是一名四十多岁的老舍人了,他从嘉靖年间就开始担任李春芳的中书舍人,这一次李春芳回朝出任首辅,也将这位名叫刘珺舍人提拔到了身边。 所有的中书舍人都是从七品,和六科一样不设长官。 但是中书科作为一个重要的部门,也需要有人负责,所以中书科会推举最年长的中书舍人,负责中书科的官印,外朝一般称呼为“印君舍人”。 刘珺就是中书科的印君舍人,他除了要协助李春芳这个内阁首辅处理公务外,还要负责中书科的庶务。 作为李春芳的身边人,刘珺能看出李春芳的心情不错。 今天李春芳破天荒的提前来到了内阁,甚至要比一贯早到的高拱都早了一刻钟,在首辅的位置上坐下,李春芳询问道: “中书科订了《乐府新报》了吗?” 刘珺和李春芳的关系不错,所以他用调笑的口吻说道: “苏翰林怎么能放过中书科,他上个月就找过下官,说是《乐府新报》是挂在内阁下的报馆,中书科也要订报,下官只能订了二十份。” 中书科并不是一个大的部门,整个中书科的中书舍人加起来,总共也不超过四十人。 苏泽连中书科都化缘了二十份报纸,这下子李春芳都好奇,到底《乐府新报》的销量有多大了。 “走,去中书科看看。” 刘珺有些疑惑,李春芳这位阁老是最讲究上下尊卑的,作为内阁首辅,他竟然要去中书科的办公场所看看。 但是上司有命令,刘珺也只能引着李春芳,从内阁步行走向中书科。 中书科的办公场所距离内阁不远,和六科廊相连,所以也被世人称之为“科”。 当然,中书科的权势和前途,与六科无法比,所以明明人数更多的中书科,却要比六科的办公场所拥挤很多。 刘珺刚刚准备通报,却被李春芳拦住,他说道: “从侧门入。” 刘珺无奈,只能跟着李春芳,从侧门进入中书科。 中书科是辅助皇帝内阁的部门,晚上都是要有人值守的,上衙的时间也要比其他官署要早,提前准备好相关的工作资料。 不过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整个中书科内还是很懒散的,李春芳一进门,就看到一群中书舍人聚着在看着《乐府新报》。 李春芳不动声色的接近,这群中书舍人聚着在看第四版上的《西游记》。 刘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连忙咳嗽了一声,这群中书舍人回头,见到了李春芳的脸,连忙将报纸藏在身后。 李春芳回头瞪了刘珺一眼,然后和蔼的说道: “诸郎在看什么,这么津津有味的?” 为首的中书舍人连忙说道: “回首辅的话,吾等在研习报纸上的科举文章。” “哦?可有什么所获?” 这几个中书舍人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这下子刘珺是看不下去了,他说道: “刚刚首辅都见到你们在读四版的话本了,还要狡辩!罚你们抄写道经!” 李春芳这一次却出奇的宽容,摆摆手说道: “还没到上衙时间,看看报纸也没什么的,这报纸昨日就发行了,怎么今日才看?” 这一次李春芳这么好说话,为首的中书舍人说道: “回首辅的话,中书科内的《乐府新报》总共就有二十份,吾等昨日没能抢到,只能今日早早的过来借阅。” 李春芳露出一丝笑容,他又问道: “这么紧俏?” 这中书舍人连忙说道: “首辅大人您不知道,原本这《乐府新报》不过是大家放松消遣的读物,但昨日开始报纸上连载的《西游记》实在是太好看了,不少前辈都拿了报纸回家读给家人听,吾等只能熬到今日才读到。” 这下子李春芳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他转过身对身边的刘珺说道: “你们中书科佐赞宫阁,端是要害关键之地,中书舍人的辛苦,陛下和内阁也都看在眼里。办差就要张弛有度,刘印君你去找找苏子霖,再给中书科订上二十份报纸,这笔钱由内阁的公廨出。” 这几名中书舍人听到自己不仅仅没被责罚,还让中书科多订了二十份报纸,纷纷向李春芳致谢。 但是返回内阁的路上,李春芳逐渐收起笑容,又询问道: “怎么又抄上道经了?” 刘珺低着头说道: “是陛下的旨意,抄的是几本先帝最喜欢的外丹道经。” 听到这里,李春芳有些忧虑,当今皇帝比起嘉靖来说自然是勤政一些,当然要和太祖成祖比那还是差了很多的,但总体上是个让人满意的皇帝。 唯一的几个缺点,大概就是和先帝一样,也对道家金丹有些痴迷。 除此之外,喜欢搜集奇珍异宝,这也算是隆庆皇帝的一个小爱好。 对于后者,皇帝喜欢珍宝也不算什么太恶劣的爱好,只要不去民间搜刮,内阁也很少会管。 但是前者就要命了。 胡乱服食金丹,是大明皇帝短命的一个重要因素。 李春芳是青词专家,自身对道学研究颇深,他自己就是内丹术的爱好者。 但他对外丹之术不感兴趣,认为外丹之术是邪路。 先帝嘉靖也沉迷道术,但是好歹先帝是内外兼修,所以在大明皇帝中算是长寿的。 当今皇帝却只沉迷于外丹之术,不习内丹术,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身体能撑多久。 李春芳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内阁也劝谏不了,魏征都劝不了李世民追求丹道,何况先帝朝的时候自己上的青词最多。 别说自己了,内阁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没给先帝写过青词? 李春芳回到了内阁,其他几位阁老还是没到,但今天通政司已经送来了一批奏疏,李春芳看到了最上面的苏泽奏疏。 “这猢狲又上书了?” 李春芳拿起奏疏,翻看了一下。 《兴文教以隆圣治疏》? 再一看,原来是苏泽赞同皇太子的上书,请求皇帝举办讲学大会。 李春芳愣了一下,重新翻过来看了看上书人的名字,确定是翰林院的苏泽,而不是其他同名同姓的官员后,一脸疑惑的回到了座位上。 苏泽竟然支持办讲学大会? 李春芳本人是支持讲学的。 嘉靖四十四年,徐阶以内阁首辅身份亲自主持灵济宫大会,李春芳也在列,与徐阶并称为“讲学护法”。 内阁之中,除了李春芳外,赵贞吉也很支持讲学,赵贞吉也是心学宗师,经常聚众讲学。 但是物极必衰,徐阶倒台后,士林对于讲学之风的批评也不绝于耳。 这一方面,是新内阁对前内阁路线的否定,另一方面,李春芳自己也承认,讲学也出了很多问题。 讲学活动内容逐渐虚无化,向着空谈转变,大量根本不懂心学的投机分子,混入讲学的队伍中,还有贪官污吏以讲学之名兴建书院敛财,或者以讲学之名行贿投机。 高拱返回内阁后,更是开始打击讲学活动,对于那些依靠讲学升迁的官员都进行了打压,算是抑制住了京师的讲学之风。 李春芳其实也很矛盾,他个人支持讲学,但是作为内阁首辅,他又反对官方搞大会讲学,那这个骂名就是他来背了。 李春芳读到最后,又看到苏泽说道: “臣伏请陛下准皇太子所奏,效前朝灵济宫故事,以皇室内帑支应讲学盛会。” “内府财帛本属天家,既不费国帑分毫,无涉民间赋税;又彰圣主隆礼重道之德,显东宫仁厚爱民之心。如此则文脉昌明可期,百姓沐化同乐,实乃兴文教而隆圣治之良策也。” 让皇帝出钱? 李春芳嘴角露出笑容,如果真的能让皇帝出钱,那外朝的反对声自然要小很多,如果那样自己确实可以帮着推动一下,再办一场灵济宫大会。 不过作为内阁首辅,李春芳不会在这个时候表态的。 他取来揭纸,没有写自己的意见,而是苏泽最后一段话摘抄出来。 就在李春芳写完,高拱也走进了内阁。 高拱疑惑于李春芳竟然提前来内阁,但他还是向李春芳行礼,接着李春芳就将苏泽的奏疏递给了他。 苏泽请办讲会? 高拱的眉头皱起来。 高拱素来不喜欢讲学之风,苏泽在学术上倾向于赵贞吉的泰州学派,高拱也是知道的。 但是高拱反对讲学,更多的是以讲学作为靶子,打击前任首辅徐阶。 此外也是通过抑制讲学,减少李春芳这个心学大宗师在朝堂的影响力。 果然李春芳将苏泽最后一段,请求皇室自己出钱办讲学的话摘抄出来。 老狐狸! 李春芳没有支持讲学,但这是在暗示皇帝,如果皇室真的要讲学,只要自己出钱,他这个内阁首辅就不会反对。 如果是别人上书,那高拱肯定要直言反对了。 但是奏疏是苏泽的,高拱还是提起笔,写下了一个不太严厉的反对意见。 作为一个派系的领导者,高拱也是明白,有能力的官员都有自己的政治主张的。 而官员的政治主张千差万别,就算是同一派系的官员,在大方向一致外,细微方向上还有差异。 比如赵贞吉在吏治财政上保守,却对军事改革很激进。 张居正对于财政上激进,在思想学术上却保守。 高拱并非容不下苏泽的异见,只是用票拟表示自己的观点。 赵贞吉在家乞休,最后抵达内阁的是张居正。 而张居正看到之后,确实反应最大的。 “苏子霖竟然支持皇太子此等荒谬建议,行奸佞之事,两位竟然不反对?” 张居正明显有些动怒,李春芳像是和事老一样说道: “灵济宫讲学,前朝也有之,殿下这也是好学上进,张阁老何必如此激烈。” 就连高拱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虽然不赞同苏泽的观点,但是他一向护犊子,你反对办讲学大会就反对事情,干嘛扣帽子。 高拱也火药味十足地说道: “皇太子年幼,勇于上书言事,我们这些内阁佐领大臣应该‘知其心然后能救其失’,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而让皇太子起了厌政的心思,岂不是我等的罪过?” 这句话是孟子所说,“知其心”,就是说教师必须了解学生的心理特征和才能。“救其失”,就是说要在了解学生心理特征的基础上纠正他们各自存在的缺点和不足。 这下子张居正更不乐意了,他直接拿过奏疏,不仅仅抨击了苏泽提议办讲学大会的事情,还票拟要以“妄言趋炎”的罪名,罢黜苏泽东宫讲官的职位。 高拱又重新拿回奏疏,将自己之前的票拟撕去,又在张居正的票拟下写下了反对张居正过重苏泽的意见,又建议皇帝因势利导,放宽对皇太子的教育。 首辅宝座上的李春芳心情则大好,没想到因为苏泽的关系,之前还配合默契的高张又出现了裂痕。 李春芳摇了摇头,这猢狲,多少祸事因你而起,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戴上紧箍,得证正果了,总不能日后入了阁,还没个人形吧?—— 翊坤宫中,一脸倔强的朱翊钧跪在殿内。 李贵妃小门小户出身,背后也没有多少政治力量,所以对儿子的期待是谨小慎微,千万不要出错。 毕竟隆庆皇帝才三十多岁,后宫中也还有皇后在,朱翊钧只是储君,并不能代表就坐稳了位置。 听到儿子这事,还引起了外朝的攻击,李贵妃就连忙将儿子召入宫中。 李贵妃厉声问道: “你这逆子!说!是哪个奸佞蛊惑你,让你上书请办讲会的?” (本章完) 第124章 约稿高拱 第124章 约稿高拱 面对母妃的严厉责罚,朱翊钧一言不发,这让李贵妃心中更气,又让他继续跪着。 加上之前跪的,朱翊钧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他的双腿已经彻底麻了,但是他依然咬着嘴唇,不肯说一句讨饶的话。 “陛下到!”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宫人呼唱起来,隆庆皇帝走进了翊坤宫。 李贵妃连忙出宫门迎接,隆庆皇帝免了觐礼,张口问道: “钧儿还跪着吗?” 作为后宫之主,隆庆皇帝自然能知道宫里发生的大事,朱翊钧被李贵妃召入宫中罚跪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李贵妃则立刻泣泪说道: “陛下,这逆子也不知道受了哪个奸佞的蛊惑,上书如此悖逆之言,臣妾这才惩罚他罚跪思过,想想列祖列宗操持国事之艰难。” 看到李贵妃一哭,隆庆皇帝拉着她的手说道: “钧儿年纪小,贪玩好动也是常理,就让他不要跪了,朕有几句话要问他。” 李贵妃听到隆庆皇帝免了朱翊钧的责罚,脸上的忧色反而更重了,她担心儿子在皇帝面前说错了话,更惹的皇帝的不快。 皇帝下旨,冯保立刻前往宫内,不一会儿就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朱翊钧走到了面前。 看到朱翊钧这幅样子,隆庆皇帝也有些不忍。 因为“二龙不相见”的谶语,他从小就没有体验过父子之情,等他做了人父之后,对这个儿子还是相当疼爱的。 见到儿子受苦,原本的气也消了大半。 当然,作为皇帝,隆庆皇帝也不会和普通人家那样,对儿子表现出溺爱之心,他只是语气平淡的说道: “知错了。” 冯保用手扶着朱翊钧,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示意朱翊钧讨饶认错。 但是朱翊钧却说道: “父皇,儿臣没错!” 李贵妃的脸又现怒容,朱翊钧连忙躲到了冯保身后,但是皇帝却摆摆手说道: “你且说说,怎么无错?” 朱翊钧小脸涨红,这次上书是他第一次政治实践,就遭遇了这么大的困难。 外朝大臣群起上书反对,母后也责罚他,就连身边的太监也被抓入东厂审讯。 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这种挫败感是非常强烈的。 朱翊钧也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勇气,他对着自己的父皇说道: “殷师傅就说过,皇爷爷四十四年,徐阁老就办过灵济宫大会,京师臣工都上了贺文,徐阁老办得,父皇就办不得?” 听到儿子这话,隆庆皇帝也苦涩的笑了笑,嘉靖四十四年的灵济宫大会,他当然是知道的。 当然,朱翊钧也是有点小聪明的,他绝口不提百戏会的事情,而是死死揪着讲学会的事情。 果然这句“阁老办得,父皇办不得”,将隆庆皇帝也整的沉默了。 皇帝身边的李贵妃厉声说道: “逆子,你都是出阁听讲的储君了,是谁教你这么和你父皇说话的?难不成你的师傅们,还能教你上书办什么劳什子讲会?” 朱翊钧涨红了脸说道: “谁说的!苏师傅就支持我办讲会!” 朱翊钧说完就后悔了,连忙垂下头不再说话。 隆庆皇帝皱眉问道: “苏师傅?哪个苏师傅?东宫讲官中姓苏的,就只有苏泽苏子霖一人吧?” 听到苏泽支持儿子办讲会,隆庆皇帝和李贵妃都沉默了。 这就是人设的重要性了。 如果是其他讲官怂恿儿子上书,大概就会被打成趋炎太子的奸佞,皇帝定然不会将他继续留在东宫。 但是苏泽就不一样了,这半年来,苏一疏的名头越来越大,如果是苏泽也赞同办讲学会? 隆庆皇帝也思考起来,他又向身边的李芳问道: “苏泽有奏疏送到内阁吗?” 李芳连忙说道: “暂时没有,但也可能还在内阁那儿,仆臣去内阁问问?” 隆庆皇帝点点头,李芳带着两个小太监离开翊坤宫,不一会儿就捧着苏泽的奏疏走了回来。 还真有? 隆庆皇帝拿起苏泽的奏疏,迅速读完了奏疏,再看了看阁臣的票拟,陷入到了思考中。 而朱翊钧则好奇的看着自己父皇手里的奏疏,他好奇自己这位苏师傅,到底在奏疏里说了什么? 苏泽的奏疏,其实说的没什么新意,但是对于皇帝来说,重要的是阁臣态度。 首辅李春芳摘抄了苏泽奏疏的最后一段话,意思是只要皇帝内库出钱,李春芳就支持? 张居正反对讲学,这在皇帝的意料之中,张居正的立场皇帝是知道的。 而高拱的态度。 高拱竟然没有跟着张居正反对讲学,而是以讲学作为例子,劝说皇帝适当放宽对皇太子的教育。 隆庆皇帝抬起头,看向自己年幼的儿子,也露出不忍的神色。 自从出阁讲学后,朱翊钧连最炎热的暑期都没有休息,学习相当的刻苦,进步也是很明显的。 如果就因为一个讲学风波,就要责罚皇太子,还要责罚尽心给皇太子讲学的詹事府,隆庆皇帝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是啊,讲学这事,首辅做得?皇帝做不得? 隆庆皇帝又喊来执掌内承运库的太监陈洪,向他问道: “你去打探一下,上次灵济宫讲学费了多少银子,内承运库有没有这笔银子。” 陈洪和李芳冯保不同,他完全是依靠满足隆庆皇帝私欲而上位的,所以他也最阿谀奉承。 既然皇帝这么问,说明皇帝也动了心思,连忙说道: “陛下放心,内帑充盈,贯朽粟腐。” 听到陈洪这么说,皇帝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得色。 比起他父皇在位时期,隆庆时期的帝国财政确实好转很多。 东南战事平定,西北也没有大规模战事,加上内阁得力,对积欠的税赋催讨也得力,皇帝内承运库确实充盈。 正如苏泽所说的,盛世也要办盛会,既然国家暂时无事,何不就此办一场千古流芳的大会? 听到这里,朱翊钧也明白,自己父皇的想法也发生了变化,他连忙说道: “父皇,儿臣身边的几个伺候太监和上书无关,能否将他们放出来?” 隆庆皇帝挥挥手说道: “把他们放了吧,东宫讲官们寒暑不歇的给太子讲学,赐银十两。” “让太医院去一趟赵阁老家里,赐药慰病。” 朱翊钧张了张口,本来想要追问父皇百戏会的事情。 但是他这次吃了亏,也算是成长了一些,还是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 等到朱翊钧好不容易回到东宫,就见到遍体鳞伤的张宏。 看到张宏这幅样子,朱翊钧垂下泪来:“张大伴,是孤一意孤行,反累了你受罪。” 张宏连忙跪下来说道: “殿下折煞仆臣了,仆臣没读过什么书,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晓得为您办差这么一件事。” 朱翊钧抱着张宏痛哭起来,张宏忍着背脊上的剧痛,更是觉得这趟东厂是去的值了。 东厂来拿人的时候,张宏都觉得自己完蛋了。 执掌东厂的是司礼监二把手冯保,冯保和自己的干爹李芳不对付,对自己也不待见。 果然进了东厂,张宏就被折磨的要死。 就在张宏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准备供出是苏泽撺掇皇太子办讲学会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了自己干爹的李芳的递话。 “闭嘴,撑下去” 张宏只能咬着牙,靠着这句话撑到了今天,本来张宏以为自己都要烂在东厂的监牢里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竟然被放了出来。 张宏听完了朱翊钧讲完了翊坤宫中发生的事情,更是对着朱翊钧说道: “仆臣这条命,就是殿下赏的。” “大伴还是要谢谢苏师傅,若不是苏师傅,孤这会儿还跪着呢。” 张宏连连点头,他虽然是太监,但也是知道感恩的。 在东宫的时候,苏泽就对他不错,如果不是苏泽上书让皇帝改变了心意,饶了太子,自己怕是已经死在东厂了。 但是这一次牢狱之灾,对张宏来说也有极大的收获。 最重要的,就是“大伴”这个称呼。 太子对自己称呼改变,说明从这一刻开始,太子将自己真的当做贴心了。 以往皇宫和东宫的太监中,大伴是针对冯保一人的称谓。 冯保那可是一手将皇太子带大的。 如今自己也有了这个称呼,那只要熬到了皇太子继位,一个司礼监秉笔是跑不了了,掌印也未来可期。 而这一次东厂牢狱之灾,也让张宏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波云诡谲的宫中,财富地位权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上的关系。 他在东厂死死咬着不松口,不出卖太子,赢得了太子的青睐。 而那些承受不住,将东宫私密事情说出去的太监,坟头都已经长草了。 张宏更加感激干爹李芳的提醒,这次东厂之行,对于张宏来说是脱胎换骨的蜕变。 “大伴,那百戏会的事情?” 张宏吓了一跳,怎么殿下还关心那破百戏会。 但是张宏又不能违逆太子,只能说道: “殿下,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苏翰林能让将学会办起来,也能让百戏会办起来,为什么不再问问他呢?” 朱翊钧连连点头说道: “大伴所言极是!大伴有伤在身,还是先静养几天,反正这事情也急不得。” 这次的事情,倒是也让朱翊钧有了点进步。 历史上,大政治家和大军事家是最难产的,原因就是政治和军事,都是需要实践的学科。 但是政治和军事的实践,只要出小错,就足以葬送一切。 这次的讲学风波,如果提出来的是个普通官员,政治生命就已经断送了。 但是对于朱翊钧这个储君来说,却有实践的机会,而这一次给他的教训就是政治上的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如果要提出新的想法,需要先试探风声才行。 这对于六岁的朱翊钧来说,也是印象深刻的一课。 —— 十二月二日。 讲学风波吹的快,但是平息的也快。 从皇帝给詹事府赏赐后,风向就瞬间变化了。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其实对于大部分中下级官员来说,他们也是支持讲学的。 讲学可是儒林盛世,哪个读书人不想要参加? 而且讲学讲学,也就切磋学问的机会,若是能一鸣惊人,就能成为一代文宗。 而且很快朝野传出风声,皇帝准备用自己内库的私房钱来办讲学会,还要遍邀天下名儒,办一场能载入史册的讲学盛会。 这下子反对的声浪就更小了。 如此讲学盛会,那可是要青史留名的! 就连一贯事事反对的言官,在风向转变后,也迅速转向。 史馆。 沈一贯惊道:“子霖兄你要向阁老约稿?” 罗万化、王家屏、张位,都惊恐的看着苏泽。 苏泽说道: “朝廷上下都在风传,陛下要用内帑的钱办讲学会,既然要讲学,总要让天下人知道讲什么吧。” 苏泽其实已经知道了确定的结果。 【隆庆皇帝下旨,内帑出钱再办灵济宫大会,邀请天下贤良文学赴会讲学。】 【本次讲学极大的繁荣了大明思想界,但也加剧了大明思想界的分裂,大明国祚+2。】 【上书倡导的宿主威望+200】 国祚+2,这个结果也正常。 思想界繁荣,但不意味着政权就能稳固。 相反,如果王朝末期,思想界又不能统一思想,反而会导致更大的混乱。 所以讲学虽然延长了国祚,但是不多。 苏泽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次大会不仅仅要成为思想界的大会,更是要统一思想,确定未来的方向。 这就需要苏泽这段时间,不停的上书修正,扩大会议的议题和议程了。 既然是大会,苏泽还要将这场大会的气氛炒热。 苏泽说道: “我准备在《乐府新报》增刊,请阁老执笔,阐述各派要义。” “赵阁老已经答应我,写一篇心学的文章刊登在报纸上。我今天下衙就去拜访高阁老,请他也写一篇文章。”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还能这样? 但是仔细想想,如今《乐府新报》发行量这么大,赵贞吉写了心学文章,其他阁老怎么可能坐得住? (本章完) 第125章 实学 第125章 实学 高拱宅。 书房中,高拱看着苏泽,冷冷的说道: “你都约了赵大洲写稿了,怎么又想起老夫了?” 苏泽额头冒汗,怎么高拱这句话中,带着三分不满,三分嘲讽,还有三分幽怨? 这是因为自己先找赵贞吉约稿的原因? 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错怪学生了。” 高拱冷哼一声说道: “你知道老夫最恨浮夸虚饰的讲学之风,为何还要劝说太子上书开讲会?这赵大洲乃是心学大家,老夫可没有兴趣和他辩论经义自取其辱。” 高拱不喜欢心学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更不喜欢如今士林动不动就“致良知”的风气,但是士风如此,高拱一个人也无力扭转。 当然,高拱不研究心学,不代表他儒学功底不深,能从科举考试中卷出来,走到内阁阁臣这个地步的,都是卷王中的卷王。 苏泽听到高拱这么说,反而笑起来说道: “正因如此,学生才办这个增刊的。” 高拱疑惑的看着苏泽,只听到苏泽说道: “师相,如今心学之风盛行,又岂是禁讲能禁的?” 高拱听到苏泽这么说,也停下来思考了一下。 苏泽继续说道: “师相,当年王泰州聚众讲学,渔农耕樵贩夫走卒都聚众听讲,门下弟子也不是为了出仕,官府要怎么禁得?” 高拱微微点头,心学泰州学派的创始人王艮讲学的时候,听众都是普通百姓,这种民间自发的讲学,根本不是官府能够禁止的。 苏泽看到高拱点头,就知道自己这次上门说服高拱成功了大半。 心学的昌盛,不仅仅是上层路线,而是心学迎合了这个时代的风潮。 明代儒学,其实也是经历过几个阶段的。 明初的时候,儒学多是承袭宋学,也就是宋代的理学。 但是很快,明代就出现了所谓的“子学”,也就是打着复古儒学的旗号,反对保守的理学。 而随着对宋儒的批判深入,就诞生了心学。 其实心学的源头也不是王阳明,而是南宋大儒陆九渊批判理学所创造的新儒学。 经过了明代中期大儒陈献章、湛若水的发展,到了王阳明集大成,完善了心学的框架,从此心学开始大行其道,迅速成为主流学术。 正如苏泽所说的,心学诞生之初,朝廷也将它视作异端学说,多番禁毁。 可等到了嘉靖时期,已经是禁无可禁了,心学已经发展到满朝文臣基本上都是心学信徒的地步。 嘉靖皇帝不得不解开了书院禁令,嘉靖末期心学达到了极盛,才有了灵济宫大会。 正如苏泽所说,高拱无论再怎么厌恶心学,但是当一种思想传播开,就不是你当权者想要禁就能禁的了。 甚至可能会出现,禁书越禁越多的情况。 高拱看向苏泽问道: “那你是什么想法?” 苏泽吸了一口气,对着高拱说道: “师相,若是您对当今谈玄务虚的心学不满,光靠禁令是禁不住的,若是要改变士林风气,唯有提出一套新的学术来批判心学,唯有思想能战胜思想。” 高拱沉默了。 读遍经史子集的高拱,当然明白苏泽说的道理。 虽然从秦汉以来都在说儒学,但是让秦汉的儒者和大明儒者对话,怕是双方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儒学就是一个皮,历朝历代都有自己的新儒学,儒学的发展就是一派取代一派。 汉代有古文派和今文派之争,唐代有经学派和疑古革新派之争,至于宋代那就是儒学各流派的大争之世,什么理学、洛学、关学、王安石新学,互相之间打得狗脑子都要出来了。 高拱苦笑了一下说道: “你这厮好生狂言,开宗立派的大宗师岂是这么容易当的?” 高拱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知道自己在儒学上的造诣,别说是开宗立派了,就连和赵贞吉这样的心学大家辩论都不一定能辩得过。 苏泽说的轻巧,大明朝几百年也就出了一个王阳明,创造一门和心学打擂台的新学说? 那还不如说你苏泽是孔圣人呢。 苏泽见到高拱这个态度,就知道他已经上钩了,他微笑着说道 “师相,您以为,所谓学术,是如何诞生的?” 高拱沉默了一下,这个问题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知识体系。 苏泽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学生以为,任何一门学术,都是在批判其他学说上诞生的。” “心学能昌盛,是士林厌恶宋儒理学已久,阳明先生讲学才能一呼百应,天下儒者赢粮景从,瞬息而为天下显学。” 高拱点头,苏泽说的有道理,一门新学术的诞生,都是从批判旧学术开始的。 苏泽继续说道: “师相不满讲学之风,是不满心学的‘虚’字吧?人人都谈致良知,士人都在谈论虚无缥缈的‘良知’,却连日常的事务都做不好。” “若是要对‘虚’,则以‘实’字。” “师相,这天下有空谈的士人,也有实心做事的君子,这些实心做事的君子,都如同师相您一样厌恶空谈之风。” “若是能打出‘实学’的旗号,以‘经世致用’为学,号召那些苦于心学务虚之风久矣的同道,说不定就能抑制如今浮华的世风,让更多人用心做事。” 高拱喃喃说道: “经世致用为实?” 看到高拱这个样子,苏泽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历史上,心学在发展到了极盛后,也和任何学说一样,在明末社会现实面前瞬间垮塌。 你心学再好,怎么国家还成了这个样子? 明末的时候,思想界出现了一批反对心学的学生,以王夫之、顾炎武为首的晚明士大夫,提出了“实学”来对抗心学。 而“经世致用”,就是顾炎武提出的实学中心思想。 实学,也就是儒学自然发展的最后一个流派了,鼎盛时期就是乾嘉时期的考据学派。 再往后,近代所谓的新儒学,都是杂糅各种外国理论的缝合怪了,就不再是儒学内生演化的结果了。 而且现在提出“实学”,时间上其实也不早。 内阁中,就有不喜欢心学的高拱张居正,其实他们的执政思想已经接近于实学,只是没有系统性的提出纲领,也没有进行理论体系的建设。 而苏泽提供给高拱的,恰恰就是这个纲领。 只要有了纲领,其实相关理论建设是很快的。 高拱张居正都是阁老,手下的人才是不缺的,找一群精研儒学的弟子,搞出一套新的学说出来,根本就不是难事。 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搞的新学,不就是他带着儿子和弟子们鼓捣出来的? 苏泽知道,高拱和张居正,都是无法抵御这种诱惑的。 正如苏泽所说的,要变革社会风气,就要从新思想开始。 对于高拱张居正这种,有志于变法的政治家来说,提出一个能改变社会风气的理论,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诱惑! 而一套新的理论,又能反过来作用于政治上的变革。 如此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高拱又如何能淡定。 高拱迅速提起笔,在纸上写上了“经世致用”四个字,然后对着苏泽说道: “赵大洲的文章先登报,他的文章送到报社,你就送到我府上一份,我会在下一期上和他论战!” 高拱已经想清楚了,就通过这次在《乐府新报》上和赵贞吉论战的机会,将这个实学的理论框架搭起来。 到时候自己只要推广实学,自然就能扭转士林这股谈玄论虚的浮夸风气,同时也能用实学聚集一批真正有志于变法的官员。 高拱看向苏泽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从这个时候开始,苏泽就已经是他所在派系的核心成员了。 【和内阁首辅高拱的关系达到“亲密”,任务完成2/3】 这就刷满了? 苏泽也没想到,今夜的一席话,竟然将高拱的声望刷满了? 也对,高拱是立志于变法的政治家,而对于任何一个变革者来说,政治纲领这个东西,都是非常重要的。 而学术,就是最好的凝聚人心手段。 如果高拱真的能将这个实学搞出来,那他日后就算是罢官下野,他的政治路线也能继续执行下去。 对于苏泽来说,当朝首辅在《乐府新报》上隔空互喷,互相阐明自己的政治理念,不仅仅能够给《乐府新报》增加销量,更重要的是可以为讲学大会造势。 现在报纸上将场子热起来,那讲学大会的辩论才能精彩! 大家都先在报纸上将各自的观点亮出来,到了讲学大会这个角斗场上再决一雌雄,那这场大会才足够热闹,讨论的问题也才能足够深刻。 思想界的论战,必然不可能止步于思想理论,必然会涉及到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将所有的问题都暴露出来,才能找到变革的正确方向。 从高拱家离开,苏泽想着这次还是要感谢一下自己的好学生胖钧。 如果不是胖钧上书,自己直接上书办讲会,攒着的这点威望值肯定不够用。 苏泽嘴角露出笑容,自己这个好学生,搞事能力也不亚于自己,第一封上书就搞出这么大的乱子。 —— 十二月七日,在京观政的新科进士们纷纷结束了观政。 观政结束,新科进士观政衙门的主官,给吏部出具“结状”,相当于实习结束后的实习报告,对新科进士这半年多的工作总结评分。 吏部根据结状,以及科举考试的名次,再分别授予职位。 沈思孝收拾自己的东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都察院。 虽然最欣赏他的御史雒遵已经倒台,但是沈思孝在都察院的名声不错,负责考核他的佥都御史也在结状上说了他不少好话。 再加上他在吏部文选司的同乡帮忙,沈思孝已经提前锁定了南直隶一个知县的职位。 南直隶是大明最繁华的地方,人口众多经济发达,一个县的人口甚至要比内陆一个府都要多。 以沈思孝的自信,只要自己到任后,做出一些成绩出来,然后在京师走通关系,就能重新调回京师了。 吏部已经通知他,下午去拿任命公文,所以今天是沈思孝在都察院上班的最后一天。 沈思孝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两名同年走进了都察院。 沈思孝认出,这两人是近期和苏泽沈一贯走得近的同年。 其中一人名叫沈藻,和沈思孝都是浙江同乡,原本和沈思孝还算是亲近,但是前阵子不知道为何,主动疏远了沈思孝。 另一人名叫王任重,就明显对沈思孝不太客气了。 “一清(沈藻字)兄,清濮(王任重字)兄。” 沈藻对沈思孝还算客气,拱手行礼,但是王任重就明显不太客气了,只是敷衍的行礼,就拉着沈藻,像是躲避瘟神一样向都察院内走。 沈思孝素来长袖善舞,他无视了王任重的嫌弃态度,而是对着沈藻说道: “两位同年是来都察院办事吗?沈某可以带着两位去。” 沈思孝不忘记再拉一拉同年关系,但是王任重却冷着脸说道: “不劳沈兄了,我二人得授都察院山东道监察御史里行,文选司的照会已经发到了都察院,吾等是提前来拜会大司宪的。” 听到王任重这么说,沈思孝如同被重击了一下。 沈思孝才想起来,吏部授官的时候,会先将京师空缺的职位授完,再授给地方上的空缺职位。 都察院的职位,是沈思孝梦寐以求的职位。 可因为代王案件,雒遵倒台,沈思孝又怕被牵连,不敢再谋求留京。 原本沈思孝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但是当同年得到自己梦想的职位后,沈思孝依然感受到了心灵上的暴击。 沈思孝连寒暄的心情也没了,匆忙和两人告辞离去。 可到了下午,沈思孝看到吏部的公文,疑惑的看向文选郎张四维: “登州高密县令?” 文选郎公务繁忙,张四维淡淡的说道: “登莱刚刚开港,涂巡抚向吏部要人,你即刻去上任吧。” 沈思孝涌起了不祥预感,但这已经是吏部的正式公文了,他也只能收下。 登州府就登州府吧,山东也不算是穷地方。 —— 沈思孝的职位,自然是苏泽安排的。 对于这种人,如果放任他,过几天说不定又要回到京师恶心自己。 安置在登州,交给涂泽民压着才是最安全的。 等日后找到沈思孝的过错,再想办法罢了他的官职。 不过沈思孝的事情,不过是苏泽随手处理的小事。 看着眼前的东宫太监张宏,苏泽才真的有些头疼。 这百戏会非办不可吗? (本章完) 第126章 蜂窝煤和酱油 第126章 蜂窝煤和酱油 张宏担忧的看着苏泽,生怕苏泽拒绝太子的请求,那他这趟差使就办砸了。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咬牙说道: “办!百戏会也要办!” 张宏抬头的看着苏泽,苏翰林竟然同意了? 苏泽接着说道: “百戏会可以办,但是最后能不能办,还要看太子殿下的。” “啊?” 苏泽说道: “我这就写一封信给太子殿下,若是太子殿下能把信中的事情弄成了,这百戏会也就能办了。” 张宏连忙帮着苏泽铺开纸,又帮着苏泽研墨。 苏泽不太适应这种伺候,连忙对张宏说道: “张公公是伺候殿下的人,苏某又怎么当得起,还是我自己来吧。” 张宏却笑着说道: “帮太子办事,就是伺候太子,苏翰林就让小宏子也尽尽力吧。” 苏泽更是觉得这太监情商高,会说话,他也听说了张宏被抓入东厂,却咬牙不肯透露东宫内消息的事情,对他也有几分敬意。 苏泽也说道: “古有太白作诗力士捧靴,今日苏某进策公公研墨,今天苏某就不客气了!” 张宏手上磨得更开心了,苏泽将他比作高力士,人家高力士什么人?是唐明皇身边最亲近的大太监! 苏泽洋洋洒洒写完,又因为是写给朱翊钧的,所用的也都是口语化的表述,苏泽将信交给张宏说道: “殿下如果觉得苏某此策可行,到时候苏某也会上疏支持太子的。” 张宏连忙说道: “多谢苏翰林!小宏子这就回去复命!” —— 东宫,朱翊钧看完了张宏带回来的信,接着来回踱步,又转脸向张宏问道:“大伴,师傅这招可行吗?” 张宏在苏泽写信的时候已经读完了,但是他并不敢随便发表意见,只是说道: “殿下,这样的大事,仆臣也不懂啊。” 朱翊钧叹息了一声,一屁股坐在龙床上。 苏泽的信上内容其实很简单,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百戏会自己办! 皇帝自己掏钱办讲会,所以群臣就不反对了。 那东宫如果要办百戏会,就自己掏钱办,那样皇帝和群臣也不会反对了。 可办一场百戏会,那可是需要很多银子的。 而大明的太子,手里是没钱的。 詹事府是太子教育机构,财政全靠拨款。 东宫的太监宫女也都是宫里派来的。 东宫护卫同样属于皇宫戍卫的一部分。 小胖钧手里的一点私房钱,也都是他父皇母妃赏赐的。 这点钱,用来办百戏会是万万不够的。 但是好在苏泽“贴心”的给东宫支了招——办工坊。 “臣观闻,京师中有大量皇产荒置,店铺空置,太子可以向陛下将这些皇产店铺索要过来经营,赚钱之后办百戏会为陛下贺。” 苏泽的建议也很简单,要将百戏会包装成朱翊钧的孝心,是为了让父皇母妃开心才办的。 而百戏会的经费,由朱翊钧利用闲置的皇室工坊和店铺这段时间的收益去挣。 “小宏子,那些工坊铺子能挣钱吗?” 张宏低着头说道: “仆臣倒是听内承运库的办事太监说过,这京师的工坊铺子也分成几种。” “那些位置好的,赚钱的产业,都是不愁租的。” “但是空置的那些,基本上也都是些位置不好,或者不赚钱的产业。” 皇室在京师中自然有皇产。 张宏没说的是,这些赚钱的皇产,基本上都是宫里的大太监、勋贵、外戚给瓜分了。 比如小胖钧的外公,也就是李贵妃的父亲武清伯李伟,就占着好几处皇室的产业。 苏泽其实在信中也说的很清楚了,这些旧的利益团体,不是现在的太子能碰的。 所以苏泽建议的是,太子索要那些不赚钱,偏僻落后的工坊,然后利用这些赚钱。 当然,苏泽这位老师,也给学生了支了招。 苏泽在信中给了三种工坊。 第一种是蜂窝煤。 京师马上要到冬季了,京师的普通百姓会购买山西的石炭取暖,京师周围也有不少石炭场。 但是石炭取暖的问题也有很多,比如燃烧有异味,燃烧不稳定。 苏泽在信中写了一个方法,将石炭捣碎后和红泥稻草混合,再用模具制作成一种有空的煤块。 这种蜂窝煤燃烧起来烟雾少,燃烧时间长,又是居民日常所需的东西,所以肯定能赚到钱。 第二种则是酱油。 酱油这东西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京师就有六必居酱菜,当年严嵩还给六必居提了匾额。 但是苏泽这个酱油,不是那种用黄豆晒足一百八十天发酵的酱油,而是工业酱油。 酱油本质上,就是将蛋白质转为各种类氨酸,将淀粉转化为葡萄。 古法酿造就是利用各种微生物来转化,费时费力不说,还很不稳定,有时候产生的杂质还有毒。 近代工业酱油,是用稀盐酸,代替微生物对蛋白质进行水解转化,就可以大大缩短制备的时间。 至于稀盐酸,矾油也是火药的原料之一,京师有王恭厂这样的大型火药工坊,对皇太子来说也不难弄到。 矾油和盐混合,再加热冷凝,就能得到稀盐酸,这种酿造方法,连大豆都可以省下来,用豆粕、稻谷麸皮这些含有蛋白质的农产品残余就能造。 最后用草木灰兑水,中和酸性,几天就能制造出酱油。 这种工业化的酱油,只需要几天时间就能制备完成,口感上和天然酿造的酱油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而且工业化生产,效率也是酿造酱油的百倍,成本还要更低。 第三种,就是苏泽在《乐府新报》上说过的籽皂了。 利用籽榨油,再用草木灰皂化后制作成肥皂。 京师是北方货物运输的起点,弄到籽的难度也不大,这种籽皂虽然味道不好闻,但是去污效果是相当强的,而且用的也是生产中的边角料。 这就是苏泽给朱翊钧的三个赚钱套路,蜂窝煤、盐酸酱油、籽皂。 而这三个赚钱套路,恰恰是身为皇太子的朱翊钧,能够统筹办到的事情。 如果交给普通商人,无论是火药厂的矾油,还是专营的石炭,又或者是大量的籽,都是普通人不容易弄到的东西。 朱翊钧自然看不懂其中的原理,但是苏泽信中不仅仅详细写了过程,甚至还配上了图,看的朱翊钧一愣一愣的。 蜂窝煤和籽皂还好,这盐酸酱油实在是匪夷所思,矾油、草木灰、稻谷麸皮都不是吃的东西,这些东西竟然能制作酱油? 但是出于对苏泽的信任,朱翊钧还是对张宏说道: “大伴,去找两个可靠的人手,按照师傅的办法试试,如果真的能制出酱油来,孤就去求父皇,把那些工坊店铺要过来!” “唯!” —— 就在朱翊钧忙着在东宫实验制造盐酸酱油的时候,新一期的《乐府新报》出版发行。 这一期的报纸又多了一个新版面,用苏泽的话说就是“增刊”,加量不加价。 在《西游记》刊登后,报馆就在报纸的角落打上了广告,现在《乐府新报》可以接受私人订阅了,只要加钱甚至可以每期送到府上。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报纸扩圈的第一批客户,竟然是京师的各大寺院。挤进报馆的第一批大客户们,就是京师这些和尚们。 这批和尚们出手大方,一家寺院都会订上十几份乃至于几十份! 苏泽和这些和尚交谈,才发现寺院订报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 京师的寺庙都有僧房,这些僧房除了给游方僧人留宿之外,也会有进京赶考的学子借宿。 苏泽的前身在春闱的时候,就曾经借住过寺院。 寺院的食宿便宜,读书人帮着寺院做点事情就可以换来包吃包住,一些春闱落第的读书人,也会继续住在寺院中,等着三年后的下一次贡试。 除了这些读书人之外,寺院也是往来客商借住的地方。 还有一些虔诚信众,也会定期去寺院中住上一段日子,再加上游方的僧人,寺院的人流量是相当大的。 这些人都对《乐府新报》有需求。 备考的士子要研习八股文,客商需要知道最新的消息,信众也对报纸上的小说戏曲故事感兴趣。 而京师这些寺院也都是富得流油,这样一来,寺院迅速超过了京师的会馆,成为报馆除了各大衙门之外的第二大客户。 苏泽都不由的感慨,光头真有钱啊! 京郊,楞严寺。 一名庄稼汉打扮的中年人,正在翻看手里的报纸。 明明是普通的庄稼汉,但是楞严寺主持法严方丈却端坐在一旁作陪,甚至姿态还相当的低。 “大洲先生这些年忙于政务,学问上反倒是退步了。” 法严和尚额头有些冒汗,这个庄稼汉点评的,是这一期《乐府新报》上增刊的文章。 文章的内容是心学泰州派的一些理论,也就是“日用之道”、“良知自成”这一套,算是比较正统的泰州学派说法。 文章的署名作者是“大洲”,只要稍微消息灵通的人,都是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当朝内阁辅臣赵贞吉了。 这个庄稼汉如此点评当朝宰辅的文章,法严和尚怎么能不冒汗。 庄稼汉又说道: “哎,大洲先生也有难处,他如今位居高位,一些话也不方便说了。” “但这报纸也办得好,大洲这文章,用作我泰州王学入门的正好。” 法严和尚一言不发,因为有些话眼前的庄稼汉能说,他是万万不能说的。 这个庄稼汉名叫何心隐,也是泰州王学的传人,在辈分上,他师从王艮的弟子颜钧,算是赵贞吉的同门师侄。 同样是王艮弟子,颜钧这一脉的主张比赵贞吉更加激进。 颜均继承了王艮学术中的平民属性,将王艮的“大成学”衍化为自己的“大中学”。 所谓“大中学”即其所谓“大学中庸”之学。 颜钧的“大中学”宣传“急救人心”的道德救世思想,大中学是平民儒学重在如何“做人”、“救世”。 所以颜钧这一派,比起其他学派更加强调入世。 颜钧就曾经参加过第一次灵济宫大会,那一次讲学颜钧通过讲学名扬天下。 这之后,颜钧更是经常对朝廷发出议论,甚至也和海瑞一样上书骂过皇帝。 颜钧在嘉靖四十五年被捕下狱。 老师就这么猛,何心隐就更猛了。 何心隐,本名梁汝元,在学习了泰州学派后,返回家中创办聚和堂,也就是乌托邦的互助会实践。 嘉靖四十年,梁汝元北上京城参加倒严运动,因受到严嵩追杀,化名“何心隐”。 严嵩倒台后,何心隐干脆以此为名,四处讲学,在民间也很有声望。 在讲学中,何心隐倡行师友交通,形成一种势力,即所谓的“会”,藉此推行社会变革。他反对“无欲”,主张“寡欲”,与百姓同欲。 理论到这一步,基本上就别想做官了。 何心隐原本在重庆府给友人做幕僚,前些日子他的好友,京师刑部钱同文病逝,何心隐赶往京师帮着好友处理后事,就暂住在这楞严寺中。 其实本来何心隐都准备南下了,但是今天看完了报纸,他又说道: “听说京师明年要重办讲学大会,我准备留在京师,还需要讨扰方丈一些时日。” 法严方正连忙说道: “何君哪里的话,您尽管住着就是。” 何心隐又问道: “这报纸不错,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在上面发文章?” 法严方丈愣了一下,您的那些文章? 报馆有几个脑袋,也不敢发您的文章啊? 法严方丈只能说道: “大概要等何君做到阁老,才能发文吧。” “哈哈哈哈。” 何心隐也随着大笑起来,他也知道自己那些学说,是别想要的公开发表了。 但是不能公开发表,但是不代表不能私下传啊? 京师的讲学气氛已经烘托起来了,何心隐留在京师,也有传播自己思想的想法。 —— 而随着这份报纸的出版,高拱家中烛火通明,文选郎张四维在内的,高拱的得意门生们,都在反复阅读赵贞吉的文章。 高拱手书“经学致用”挂在书房正中,手里提着毛笔,原本散乱的思路,在众弟子群策群力下,逐渐变成了完整的文章。 等到高拱写完,他满意的看着文章,对着张四维说道: “明日一早,就将这篇文章送到报馆!” (本章完) 第127章 报纸论战! 第127章 报纸论战! “高阁老这篇文章太精彩了!” 十二月九日,苏泽将高拱送来的文章,交给沈一贯等人传阅,沈一贯发出惊叹声。 罗万化、王家屏和张位也连连点头。 在场的众人,都是历史上做到内阁首辅的,自然对于空谈不感冒。 但是士林风气如此,有时候为了社交,还需要去装作研究心学的样子。 可高拱这篇文章,在批判赵贞吉文章的同时,提出了“实学”的概念。 高拱开宗明义的讲: “盖闻古之君子,学以明道,道以济世。然今之儒者,务虚文而忽实务,慕圣贤而忘民瘼,岂非南辕北辙乎?” “诸君若真欲继孔孟之道,当效横渠先生‘为万世开太平’之志。州县刑名、边关谍报、漕粮折算,此皆圣贤学问落地处。” “与其空谈‘满街皆圣人’,不若实做一二利民事,方不负诗书教化之功。” 高拱首先驳斥了心学动不动就要“做圣贤”的目标,而是将利民做事放在第一位。 在这之后,高拱对于“经世致用”,提出了三部。 “核名实,重践履,验成效”。 简单的说,和后世“实践出真知”的理论如出一辙,强调实践的重要性。 好家伙,自己不过是提了一下经世致用,还真被高拱搞出东西来了! 这篇文章洋洋洒洒数千字,又将实践和学术联系在一起,鼓励经学和实践的统一。 看到这里,沈一贯等人也是拍案叫绝了。 苏泽看完却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儒家的根基还是太贵族化了,高拱论述到了这里,又回到了君君臣臣的老路上去了。 如果能更进一步,将个人实践和整个人民群众的实践结合起来,那就上升到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高度,那就是更加完备的实践论了。 只可惜高拱还是有他的局限性,没有能论述到这一步。 但是也足够了。 任何理论刚刚提出来的时候,都是不完备的。 苏泽暗暗思考,如果能让高拱将孟子的“重民学派”联系起来,继续论述实践和“天下万民”的关系,那这套实践论就能更完备了。 而在报纸上刊文,就是为了让更多人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继续完备理论。 很多理论,都是通过这种论战,才形成了完备的理论体系的。 高拱仅仅从经世致用出发,就能弄出这样一套理论,这已经是超过苏泽预料之外的惊喜了。 苏泽等众人看完了文章,接着夹着文章就往内阁走。 他赶到内阁的时候,众阁老正在茶歇,高拱见到苏泽,知道他是为了文章而来,于是将苏泽带到了待客的偏厅。 高拱摸着胡子,得意的向苏泽问道: “子霖,文章如何?” 看着高拱脸上的笑意,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学生能读到这样的文章,亲睹一位大宗师横空出世,实在是太荣幸了!” 苏泽这马屁实在是太狠,就连高拱都有些憋不住了,他掩饰住嘴角的笑容说道: “勿要妄言!什么大宗师大宗师的,你且说文章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如果是别人见到这个场景,怕是要惊掉下巴,堂堂内阁次辅,竟然向苏泽询问要不要修改文章,但是高拱心中却觉得理所当然。 经世致用是苏泽提出来的,询问他的意见也是正常的。 苏泽连忙说道: “如此不刊之论,何须易一字!” 听到苏泽这么说,高拱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泽继续说道: “师相,今日学生过来,是求您一个笔名。” 高拱这才想起来,上一次赵贞吉的文章,署名是“大洲”。 当然,大洲就是赵贞吉的号,世人都知道是赵贞吉的文章。 但是笔名这个东西,要的就是这个遮遮掩掩。 内阁论战,如果都署真名,那岂不是等于阁老们隔空骂战? 那内阁还怎么团结? 阁老们如果这样指名道姓的互相骂,那损伤的就是内阁的威信。 高拱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作为内阁成员,他也是要主动维护内阁权威的。 高拱点头说道: “还是子霖想的周到。” 可苦思半天,高拱也没想到合适的笔名,他又看向苏泽说道: “你这厮,心中早有了盘算,说说看吧,这篇文章署名什么好?” 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署名‘求实’如何?” “求实,求实,好!好!好!就求实吧。” 苏泽又乖巧的递上文章,高拱写下了“求实”二字,然后对苏泽说道: “若是能扭转士林风气,非是我高拱一人之功。” 高拱的意思也很明确,如果实学真的能成为开宗立派,他也不会贪墨苏泽等人的功劳。 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您说的哪里的话?孔圣门人撰《论语》,难道敢说论语是他们写的?” “如今要一改士林风气,非是您这样的重臣方能为也!” 高拱今天被苏泽一顿马屁实在是灌得太饱,最后只能说道: “去去去,连圣人都敢胡乱借比,快滚去报社将报纸弄出来。” “唯!” —— 十二月十日,国子监。 沈鲤拿到了最新的报纸,这一期又多了一章? 沈鲤为人方正,对于小说戏剧没有太大的兴趣,平日里《乐府新报》他一般也就是读一读头版的邸报要闻。 新出的山川地理版块沈鲤也很喜欢,上一期是登莱巡抚涂泽民主笔,介绍的是登莱附近的地理。 沈鲤第一次知道,原来登莱和辽东正好构成了一个海峡入口,将一大片海包在了里面,也就是渤海。 文章还介绍了登莱的物产,因为靠近大海,多以海产为食,特别是当地的一种海产品,宛如肠子一样,被称之为海肠,食之十分的鲜美。 沈鲤是河南人,至今没见过海,读完了这篇文章后,只觉得身临其境。 果然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不过今天沈鲤没有看其他版块,而是直接翻到了增刊。 果然。 上一次署名大洲的文章,出自内阁阁臣赵贞吉之后,赵贞吉在报纸上如此大肆宣扬心学,内阁其他人不可能坐视不理。 署名求实? 这是哪位阁老? 沈鲤一字一句的读完了这篇文章,读完之后他赞叹道: “此文可开宗立派了!” 沈鲤激动的站起来,他也不喜欢如今的心学虚谈风气,而国子监尤为严重。 有些荫监生和例监生,本身就是纨绔子弟,他们到了国子监也不是为了读书的,常常聚集起来讨论所谓的“致良知”。 这些家伙连基本的儒家经义都不太了解,动辄就喜欢谈“人欲”之类东西,用“致良知”作为自己放纵的借口。 沈鲤这个国子监司业也想要整顿,但是奈何当今士林的风气就是这样。 而这篇文章,在批评了心学浮夸务虚的同时,也指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求实求实,妙哉妙哉! 沈鲤又小心的读了两遍,再拿出纸笔将文章摘抄下来,准备日后重温。 放下笔,他又开始思考起来。 求实到底是谁? 高阁老?张阁老? 能和赵贞吉打擂台的,反正必定是内阁中的一位。 沈鲤又拿出文章,仔细揣摩了一下,确定这个“求实”应该是高拱。 每个人的文章都有自己的特点,阁老的文章流传都是很广的,学问到了沈鲤这个程度,自然就能从文章猜出作者来。 沈鲤想了想,将自己的几个弟子召集到了明伦堂。 张纯是当时苏泽来国子监的时候,和苏泽对话的贡监生。 张纯原本家贫,都要沈鲤接济吃饭,但是自从担任了《乐府新报》的采风使后,手头上逐渐宽裕起来。 张纯读书勤奋刻苦,最得沈鲤的喜爱。 沈鲤又看向另外一个年轻人。 朱俊棠,代藩宗室,随着父亲进京告状,父亲被害后,朱俊棠被安置在国子监,参加明年的顺天府乡试。 虽然是宗室子弟,但是朱俊棠的学问也还不错,进入国子监后也十分的刻苦。 在沈鲤看来,这两人是自己这些弟子中,最有可能考中举人的。 至于其他人,能不能考上就要看运气了。 没办法,虽然说起来只是乡试,但是整个科举中,乡试一关反而是最残酷的,也是竞争最激烈的。 比如沈鲤参加的那次河南省乡试,足足有两千三百人参加,但是河南的录取名额是多少呢?全省九十人而已。 而举人考进士的录取率是多少呢? 上一次殿试,也就是苏泽这一科,进士一共三百六十四人。 而全国参加会试的举人一共多少人呢,总数也不超过三千人。 这么一比,河南乡试的录取率是3.9%,而进士的录取率是13.4%。 而这个数字,还是在县试分流后的,要先考上秀才才能考举人。 就算是顺天府乡试,难度也是相当大的,沈鲤教导了学生这么久,对于他们的能力还是很清楚的。 沈鲤对张纯说道: “最新一期的《乐府新报》不要卖了,你们自己留着。” 作为采风使,张纯这些监生的报酬就是多领几份报纸。 如今《乐府新报》在京师十分畅销,张纯他们只要转卖就能赚到一个月的生活费。 张纯连忙问道: “恩师是让我们研习这期的八股文?” 沈鲤却摇头说道: “不是让你们研习八股文,而是让你们研习增刊的那篇文章。” 张纯疑惑的说道: “恩师不是最不喜欢这类辩经的文章吗?” 沈鲤经常教导弟子,在基础不扎实的时候不要看这些心学文章,这也是为了他们的科举着想。 乡试这个阶段,考察的还是基础知识,都是要在规定范围内作答的,这时候接触心学,反而会影响科举。 沈鲤点头说道:“这是正道,但是这篇文章,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高阁老所写的。” “你们好好研习,说不定明年顺天府乡试就能用上。” 沈鲤这话,当然是不是胡说的。 学术和科举自然是互相影响的。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强行把自己的《三经新义》作为考试大纲。 大明科举的考试大纲是限定的,但是不妨碍乡试的出题人,按照这篇实学的内容出题。 沈鲤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能不能领悟,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 六科廊。 刑科给事中沈束十分的屈辱,今天是他负责向中书科借报纸。 没办法,苏泽和六科都察院不对付,所以京师所有的官署衙门,只有这两个部门没有订报纸。 但以如今《乐府新报》的发行量,如果不读报,怕是连京师的热点都赶不上。 作为最需要消息灵通的言官来说,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所以六科订了一个新规矩,每天由一名给事中去隔壁中书科借阅报纸。 今天就轮到沈束了。 沈束不情愿的借了报纸,一回到六科就被同僚给围住了。 六科给事中们开始争夺报纸,一份报纸都被分成了几份,沈束直接独占一份报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读了起来。 实学? 沈束是心学信徒,上一期赵贞吉的文章让他十分的过瘾,却没想到今天是一篇和心学打擂台的文章。 沈束打起精神,试图寻找这片文章中的漏洞。 可是他读了两遍后,却找不到其中的漏洞! 这篇文章逻辑自洽,已经达到了自成一派的境界,以沈束在经义上的造诣,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辩驳的点! 沈束倒吸一口气,这篇文章登报,将会在士林造成何等的风浪! 再一看作者,求实? 是哪位阁老?高拱还是张居正? 沈束又将文章读了两遍,又发现文章的结尾,苏泽向天下人发出约稿的请求,沈束也不自觉的拿起笔。 这些日子,京师一定会围绕两篇文章,进行激烈的辩论。 沈束需要抓住这次机会,好好找一找其中的破绽。 如果自己能驳倒这篇文章,岂不是就能成为心学宗师!? 沈束又顿了一下,要不要向《乐府新报》投稿? 如果让同僚知道,会不会在六科混不下去? —— 就在整个京师士林,都被这两篇文章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东宫之中,朱翊钧带着张宏来到后厨。 今天是新酱油出坛的日子。 (本章完) 第128章 模拟成功 第128章 模拟成功 看到酱缸中黑乎乎的酱油,朱翊钧捏着鼻子,向身边的张宏问道: “张大伴,这东西真能喝吗?” 但凡去过酱油厂的,都知道这种发酵产品刺鼻的味道,如今东宫后厨的味道也差不多。 张宏看着新酿造出来的酱油,他出于对苏泽的信任,还是咬牙拿起舀子,直接送到了嘴里! 张宏咂吧了一下嘴,似乎和普通酱油没什么区别。 鲜味稍微淡一点,但是同样的咸鲜爽口,入口也没有任何异味。 “怎么样?” 小胖钧焦急的看着张宏问道: “殿下,和普通酱油没什么区别。” 听到这里,小胖钧手舞足蹈起来,他嘴里说道: “和普通酱油没区别,但是用的都是稻谷麸皮这些不值钱的,孤记得内承运库里有不少陈粮吧?都可以用来制作酱油!” “七日就能成酱!如果再弄几十或者上百坛酱缸?” 朱翊钧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就算是他的算学不好,但是依旧让他两眼放光!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酱的地位是很高的。 京师的百姓,生活水平还是比较高的,这酱的销路尤其不错。 酱可以直接下饭下菜,有时候主粮加上酱就可以对付一顿饭。 这属于百姓刚需的事物。 成本低廉又制造快速的酱油,会带来多大的利润,小胖钧的眼睛已经冒金光了! 酱油可行,那蜂窝煤和籽皂朱翊钧也已经试验过了,确实如同苏泽所说的那样,都是利民之物。 朱翊钧连忙吩咐道: “快,打上一壶酱油,孤要进宫去见父皇!” —— 一个时辰后。 报馆。 “苏翰林!帮帮太子吧!” 张宏对着苏泽恳求道。 苏泽皱着眉头,听张宏讲了太子入宫后的事情。 朱翊钧兴冲冲来到翊坤宫,要给自己的母妃献宝,却被李贵妃直接责骂,说他不务正业,直接没收了朱翊钧的酱坛子,还罚朱翊钧回东宫罚抄思过。 见到太子沮丧的样子,张宏只能又来到报馆,恳求苏泽帮忙。 苏泽也是无语,李贵妃当真是后世鸡娃典范,打击式教育的集大成者,扫兴父母第一名。 当然,苏泽也明白,这都是李贵妃的不安全感在作怪。 大明朝的祖制,是没有嫡庶太子的概念的。 明代的继承制度是朱元璋写进祖训的,朱元璋吸取了元代混乱的帝位继承制度,确定了以下原则: “立嫡以长,不以贤”,同时还规定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但是这也不代表朱翊钧的储位就安稳,毕竟宫里还是有皇后的。 而且皇位继承这事情,除非登基为帝,要不然都是做不得数的。 李贵妃小户人家出身,对于外朝的政治也不了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儿子更加优秀。 这一点,倒是和后世望子成龙的母亲都是一样的。 苏泽对着张宏说道: “张公公回去给太子带信,苏某会上书为殿下进言的。” 张宏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快答应下来,他连忙感激的说道: “多谢苏翰林!多谢苏翰林!” 苏泽打发走了张宏,坐在书桌前,开始草拟奏疏。 起手先来一个《大学》,苏泽提笔写道: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 “昔汉文罢露台之费,唐宗省鹰犬之贡,皆以节用裕民为务。今太子躬亲酿酱,知一瓢一粟皆出民力;研制煤皂,悟工商之利可补赋税。此非僭越匠役,实乃深谙《尚书》‘明德、利用、厚生’之三事。” “昔桑弘羊平准均输,刘晏漕运盐铁,皆以实学济苍生。太子若明钱谷周转、市价盈缩,知百姓锱铢之不易,体庶民民生之艰难。” 大调子唱完了,苏泽接着提出具体措施。 简单的说,就是请皇帝派遣内承运库的太监,协助太子管账,并且及时向皇帝汇报。 太子经营的铺子,也不得以皇商名义强行买卖,以防有人打着太子的名义敛财,败坏皇家的名义。 最后苏泽又以“孝”结尾道: “太子亲事庖厨,非止明利源之道,实含彩衣娱亲之孝。” “如此纯孝之行,请陛下成太子之所愿,彰其孝而嘉其志。” 苏泽写完了之后,顺手就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一天后,《陈皇太子躬行轻重以彰孝养疏》送到内阁,内阁票拟赞同送入宫中。 一天后,《陈皇太子躬行轻重以彰孝养疏》皇帝朱批同意。 ——【模拟结束】—— 【本次模拟已经通过,不需要强行执行。】 【模拟通过,本次模拟不消耗每月模拟次数。】 苏泽一喜,他也是为了万无一失,这才用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本以为模拟通过也会消耗一次模拟次数,但是没想到系统还是有良心的,直接通过的奏疏可以不减模拟次数,那以后自己就可以更放心的使用系统了。 想想也是,隆庆皇帝可不像是李太后,这种培养太子的事情他肯定是赞成的。 当然,皇帝如此爽快的同意,也和皇太子年幼有关系。 六岁的太子,也没办法造反,这个时候皇帝自然是以培养继承人为主。 如果是坐了三十年太子位置的储君,帮着储君捞钱,怕是直接要被打成太子党了。 苏泽将奏疏好好誊抄到题本上,接着将奏疏送到了通政司。 —— 一天后,张宏兴冲冲的冲进了朱翊钧的书房,对着小胖钧说道: “殿下!陛下已经同意了您的请求,将三十二座皇产拨付给东宫了!” 正在因为罚抄而愁眉苦脸的小胖钧立刻站起来,他连忙问道: “可是苏师傅上疏了?” 张宏的头点得和拨浪鼓一样,他笑着说道: “正是苏翰林上书劝谏陛下,才让陛下和娘娘改变了主意的。” 听到这个好消息,小胖钧放下笔,兴奋的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张宏又说道: “但是陛下也说了,殿下要以学业为重,不可以借此出宫玩乐。” 小胖钧的脸又垮下来。 他要经营皇产,本来就是想要借机出东宫,但是父皇堵死了这个漏洞,那经营皇产还有什么乐趣? 难道真的都为了赚钱办百戏会吗? 看到皇太子的脸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张宏又说道: “殿下莫急,仆臣已经去过翰林院了,苏翰林已经给殿下设计了一个‘游戏’。” “游戏?” 听到游戏,小胖钧又露出期待的神色,张宏立刻将苏泽设计的这个“游戏”说了出来,小胖钧的脸上越来越亮,最后他咧开嘴说道: “苏师傅当真是天才,竟然有这样好玩!哦不,这样寓教于乐的法子!” “还不速速按照苏师傅的办法,让孤玩起来!” —— 十二月十一日。 东宫讲官黄骥踏入东宫。 先去詹事府报到,黄骥向上官问安后,习惯性的拿起了报纸。 东宫订阅的《乐府新报》很多,不像是别的部门还需要几个人合一份,每一期新报纸出来,从吏们都会将报纸放在每个官员的桌子上。 黄骥听说六科和都察院的官员们,每天都要争抢为数不多的报纸,这也算是詹事府办差的福利之一了。 黄骥读报是按照版面顺序读的,首先是头版的邸报要闻。 年关将近,朝廷最近的大事,就是明年的京察了。 对于黄骥来说,京察也是一件大事。 京察考察的是在京的官员,四品以上的官员去留要交给皇帝亲自决定,四品以下的官员处理,则是吏部和都察院共商,最后交给内阁定夺的。 对于黄骥这样的官员来说,京察就是一次大考。 虽然京察的开始的时间是明年的年后了,但是准备工作却是从今年的年末就要开始了。 首先是咨访的工作。 所谓咨访,是指吏部于考察前,从六科都察院的言官处得到对官员的评价或其优劣事迹,并据此对京官做出考察。 咨访的必需品为访单,“访单者,吏部当察时,咨公论以定贤否,廷臣因得书所闻以投掌察者,事率核实”,访单即为列有应考官员姓名的调查表,由言官查看后填注自己所风闻的官员纪实并向吏部反馈。 咨访结果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京察的决策依据。 除了咨访外,还有考语。 与咨访相反,考语是自上而下的,由被考察官吏所属衙门的主事官员对被察者做出评定、给出考语。 咨访和考语,共同决定了官员的评价结果,再由吏部弄成档案,作为最终考察的依据。 这些准备工作完成后,等到来年的二三月,就会正式开启京察。 正式京察,同样分成两部分。 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上书“自陈”,这类似于工作总结汇报,自陈的奏疏也会经过内阁票拟,然后送到皇帝案头,由皇帝决定这些官员的最终处理结果。 四品以下的官员,则要进行“堂审”。 这时候所有的官员,都要一一前往自己任职的衙门,在部门主官和都察院官员的注视下,陈述自己的工作,接受上级官员的问责。 堂审的结果也会由吏部编纂成册,然后交给皇帝决断。 等京察完毕,还有最后的“拾遗”,在决定了被察官员的最终处理结果前,再由吏部和六科都察院确认,皇帝正式用印,京察就结束了。 对于大部分京官来说,六年一次的京察是决定前途的大事,《乐府新报》上的第一条新闻,就是京察已经开始的消息。 黄骥总结了自己的为官生涯,倒是没有什么过失,但是他也不敢掉以轻性,京察虽说是人事考核,但是任何考核都和政治斗争密不可分。 黄骥又翻开二版,市井之声板块上,物价指数上的表格上增设了一行,报纸还“贴心”的做出了解释。 新设的一行物价指数是“酱”,按照报纸的解释,酱也是百姓日用之物,物价涨落也关系民生,所以也要作为价格监控的指数放进来。 黄骥是正儿八经的士大夫,素来是对庖厨敬而远之的,他不在意的继续看下去。 市井之声的故事版块,讲了一个酿酱的商贩,在梦中得授神仙秘方,制作出一种廉价酱油发家致富的故事。 黄骥嘴角露出笑容,这种故事市井之民最是喜欢,谁不喜欢一夜暴富的神话? 三版的八股文,黄骥只是简单的扫了一眼。 他也是翰林出身,但是早已经过了关注八股文的年纪了。 四版的西游记,黄骥则是认真的读了起来。 这倒不是黄骥喜欢,而是上次太子赐了香囊后,他这段时间他也用了心。 他听说太子很喜欢西游记,黄骥就在备课的时候,也加入了一些有关西游记的内容。 果不其然,在日讲的时候太子明显认真了很多,甚至还主动向殷士儋要求多让黄骥讲课。 而且《西游记》当真是奇文,此文奇巧瑰丽,却不见俗,还蕴含了不少大道理,也不知道是何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 按照京师流行的说法,这是苏泽从首辅李春芳家里讨来的藏书。 但是此文的行文用词都是当下用语,又不像是古书,也有谣言说是李首辅所作。 黄骥连忙摇头,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当朝首辅在内阁写《西游记》的样子,他还是更相信这是李首辅的友人所作,借以藏书的名义发表的。 五版是格物致知版块,文章是苏泽写的,这次所讲的问题是“炭毒”。 京师开始过冬了,每年过冬都有死于炭毒的人家,而苏泽这一篇文章,指出炭毒是石炭闷烧后产生的毒气。 苏泽用石炭在密闭的房间内闷烧,又用小鼠做了实验,都出现了中炭毒的症状。 苏泽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将取暖的废气倒出室外,他还在报纸上设计了一种新的碳炉。 没有条件的,就只能在烧炭取暖的时候保持室内通风,将碳炉放在门窗附近了。 读到这里,黄骥连忙记下来,这中炭毒的可不仅仅是普通百姓,每年也都有官吏因为炭毒去世。 苏泽的前几篇文章都被验证,黄骥决定回家好好看看取暖的碳炉,要不要按照苏泽的方法打造新的碳炉。 就在黄骥准备继续看六版和增刊的时候,张宏来到了詹事府公房说道: “黄翰林,日讲的时辰到了。” (本章完) 第130章 第130章 土豆的个头不大,和苏泽前世见过的土豆没办法比。 这也是正常的,后世的农产品都是经过一代代科学育种优选出的最优良品种,而如今这些土豆,产量和口感都不能和后世的比。 但就算是这样的土豆,也已经是相当完美的农作物了! 苏泽前世的时候,就曾经作为扶贫干部,推广过土豆种植,所以他对土豆十分的了解。 土豆是一种主粮,营养物质十分的丰富,理论上只要进食土豆和牛奶,就能满足人类需要的所有营养物质。 土豆对土地要求很低,在山地和贫瘠的土地上都能种植,抗寒抗旱,而且成熟周期要比小麦水稻都要短,灾荒的时候也能作为救荒的粮食。 土豆的味道也相当不错,苏泽想到前世那些土豆制作的美食,吸了一下嘴角的口水。 但是土豆也不是完美的作物。 苏泽按照记忆,在纸上一边写一边自言自语道: “要让涂泽民继续搜集土豆,反复种植同一种群的土豆,会积累生物碱毒性,引发病害。” 苏泽前世曾经去基层扶贫,也在当地推广过土豆种植。 土豆每一季都要换种,如果用自家的土豆继续育苗种植,来年就很容易发生严重的病害。 最有名的,就是爱尔兰饥荒了。 英国殖民爱尔兰的时候,曾经在爱尔兰大力推广土豆,但是由于种群的单一,加上土豆这种农作物的种植密集,导致了马铃薯晚疫病迅速传播,爱尔兰土豆减产乃至于绝收。 而英国则将爱尔兰的粮食全部出口,导致爱尔兰饿死了百万人。 大英在大缺大德上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所以苏泽才写信给涂泽民,请他继续搜集土豆,丰富种群多样性,就不会出现大规模病害。 这个原理就和轮种是一样的,通过种植不同的农作物,减少病虫害的发生。 “土豆是茄科植物,如果单一品种的无性繁殖,会导致生物碱毒素的积累,增加种群多样化也能减少毒素。” 苏泽又写道:“土豆育种也需要更多品种的土豆。” 苏泽写完这些,又从书桌上拿起小笔,迅速写了一封信,找来了【飞鸽传书】,将信塞进信笼里。 胖鸽子展翅高飞,迅速向着登莱方向而去。 理清了土豆育种问题的思路,苏泽接着开始思考,如何推广土豆种植。 前世的扶贫工作,让苏泽明白推广一种农作物的不易。 苏泽回忆起前世的那个村子,他前任扶贫干部,胡乱上马项目,推广村民种植猕猴桃。 最后种出来的猕猴桃又小又酸,当地又是山区,很难运送出去。 等到苏泽再去的时候,他在当地推广土豆,当地百姓已经非常抗拒,死活不肯改种土豆了。 后来苏泽是向上级申请了专门的补贴,又亲自在村委开荒,最后才说服当地百姓改种。 在大明朝,难度只会比前世更大。 这倒不是说农民保守,而是主粮这种东西,谁也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随意改种。 农业种植本身就是相当复杂的事情,任何作物都不是种子撒下去就能丰收的。 围绕着农作物,需要按照农时播种除草增肥,还有各种病害防治的技术,已经种惯了某种作物的农民,绝对不会因为官府推广就改种。 你官府推广的农作物种不出来怎么办? 到时候朝廷的赋税还要不要交? 没有口粮吃了,朝廷管不管? 别说是封建时代了,就是近现代,要推广一种主粮都是非常困难的。 但苏泽露出笑容,好就好在是土豆。 土豆的特点就是耐寒耐寒,在山地也能种植。 而且土豆不挑土地,在房前屋后弄一小块地方都能种。 这两个特点,让土豆的推广变得比玉米之类的主粮容易了很多。 山地能种植,就意味着可以在未经开垦的山田里种植,那就不会占有原来的耕地。 不需要大片土地,就可以让百姓小规模试种,等百姓尝到甜头后,就会自发的多种。 而且对于苏泽来说,土豆可以说是一种战略口粮了! 大明朝如今的几个重点防御方向。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这三个战略方向,都在万历年间同时暴雷。 首先是山西宁夏陕西一带的西北防线,这是用来防御蒙古人的,万历年间的宁夏之役,消耗了整个西北地区。 蓟辽地区的女真人也不安生,军事压力逐渐加大,万历年间的抗倭援朝,让女真人更加坐大。 另外一个经常被人忽视,却也经常闹得大明不安生的,就是西南地区。 播州之役,让整个华南地区都抽干了血。 这三个地区,如今都已经不安稳了,苏泽所上的《平戎策》,就要整饬边防,镇压当地的叛乱势力。 而这三个地区,又都是可以推广种植土豆的地区! 西南地区就不用说了,苏泽穿越前,中国已经是土豆最大的产出国了,而中国的土豆大部分都产自西南地区,在云贵地区土豆都开始成为主粮了。 云南就有一句俗语,“没有一个土豆能活着离开云南”,足可见这些地方对土豆的喜爱。 西北地区同样也很适合种植土豆,苏泽就已经准备给大同的戚继光写信,请他在大同的军屯推广土豆种植,用来替代大同边军的军粮。 辽东地区也一样,关外的黑土地,同样也很适合种植土豆。 粮食问题也关系到军队的后勤补给,如果能一定程度让边军自给自足,那就可以一改大明中期以来的颓势,主动出击清扫边患! 而这一切,都落在小小的土豆上。 苏泽看着【家庭装种植毯】,等培育出土豆后,要怎么推广土豆呢? 苏泽想到小胖钧,一个计划在脑中浮现。 自己已经帮了小胖钧那么多忙,身为弟子帮帮老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 十二月十五。 过了腊月十五,东宫要停了讲学。 等到腊月二十的时候,各大衙门就要准备过年了。 从腊月十五到正月十五,这一个月就算是朱翊钧的寒假了。 黄骥夹着书,在一众同僚的艳羡下走进了东宫。 “这是太子本月第五次召黄骥讲学了吧?” 另一名讲官嫉妒的点点头。 这是年前最后一次讲学了,太子还是亲自点了黄骥,这让一众讲官议论纷纷 黄骥体会着同僚嫉妒的眼神,总算是体会到了苏泽的感受,那就是一个字——爽! 踏步走入明伦堂,朱翊钧已经恭恭敬敬的坐在书桌前等待他了。 见到黄骥进门,小胖钧甚至离开位置,做出迎接的样子,这更让黄骥全身都要哆嗦起来。 “黄师傅快请坐!” 小胖钧主动拉开椅子,请黄骥坐下,接着使了一个眼色,张宏立刻搬来了几本厚厚的账册。 朱翊钧激动的说道: “苏师傅的办法果然有效,昨日黄师傅查出来的问题,孤让张大伴带着东厂的番子去了那几家店,还没用刑那几个蠹虫就全部招了!” 朱翊钧实在没想到,人性竟然如此贪婪。 这几家铺子才开了几天,那几个负责铺子的掌柜就开始中饱私囊。 只可惜黄骥还是在龙门帐上发现了破绽,揪出了这几个蠹虫。 对于朱翊钧来说,这不仅仅是追回一点损失的问题。 这一次查账,等于给这场“游戏”又增加了新的变量,朱翊钧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更多了。 一家贪腐店铺的掌柜伙计要如何处理,如果惩罚过重会不会影响店铺的销售。 通过惩罚一些贪腐的掌柜,也能威慑其他一些店铺的掌柜。 在发现问题后,如何制定新的规定,堵上原来的管理漏洞。 朱翊钧日益沉迷到这场游戏中,这种和人斗智斗勇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黄骥点点头,他已经主动忽略了小胖钧口中的“苏师傅”,然后开始认真的看起帐来。 一个时辰过去,朱翊钧又亲自给黄骥端来暖汤,黄骥精神更加振奋,再次翻开厚厚的账本,将问题一个个圈出来。 等到两个时辰过去,黄骥捏着额头,对着小胖钧说道: “殿下,有问题的账册臣已经圈出来了。” 朱翊钧连忙说道: “有劳黄师傅了!小宏子!” 张宏连忙端着一个食盒走入明伦堂内。 朱翊钧说道: “黄师傅辛苦了,这盘食盒您带回詹事府吧。” 太子给自己赐食了! 黄骥感动的站起来行礼,这可是苏泽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啊! 等到黄骥提着食盒离开,朱翊钧这才对张宏说道: “年关将至,马上是蜂窝煤销售的旺季,这几个掌柜的先不动。” 朱翊钧又说道: “从另外几家铺子抽调几个可靠的大伙计过去,暗示他们若是抓着掌柜的错处,过完年就能给他们升掌柜。” 张宏连忙将朱翊钧的吩咐记下,接着又问道: “殿下,武清伯已经到了。” 朱翊钧立刻说道: “速速请外王父去亲躬园!” 武清伯李伟,是李贵妃的父亲。 李家的家世平平,都是因为李贵妃被隆庆皇帝宠爱,李伟才作为外戚被封了武清伯。 隆庆皇帝对于封赏外戚还是很克制的,而且隆庆朝的大臣强悍,武清伯也不敢跋扈。 名义上是外戚勋贵,但是武清伯也就得了几处皇帝赏赐的田庄。 就这些田庄的产出,有时候还要送入宫中,供给李贵妃打点宫人,日子其实过得也很紧巴巴的。 李家真正飞黄腾达,那要等李贵妃成了李太后,朱翊钧成了皇帝的时候。 李伟经常在京郊管理田庄,晒得像个普通的老农,虽然穿着勋贵的衣服,依然有一股掩盖不住的小家子气。 但是对于朱翊钧来说,这个外王父是少数不给自己讲大道理,还会给他带来一些田庄中趣事的有趣老头,爷孙二人的关系还是非常亲近的。 李伟也很奇怪,太子将自己从京郊的田庄召来,却没有在正堂见自己,而是被太监引到了东宫后的亲躬园。 亲躬园,是皇室为了彰显重视农耕,在东宫中开辟的一小块田。 每年正月的时候,太子也要在亲躬园举行耕礼,这作为朱元璋亲自定下的皇室教育部分,也是为了提醒后代要重视农耕。 当然,六岁的皇太子也不可能亲自耕种,亲躬园一般也就种一些时令的小菜。 但是现在是腊月,亲躬园内还是光秃秃,李伟也不明白自己外孙子将自己喊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一会儿,朱翊钧就带着张宏来到了亲躬园。 “外王父!” 李伟连忙说道: “殿下,臣担不起这个称呼。” 皇宫中还有皇后,李氏还只是贵妃,而且一国储君是大明仅次于皇帝的人,李伟也不敢在这里拿自己外戚的身份。 朱翊钧只好说道: “那,武清伯,这些日子田庄可好?” 说起田庄,武清伯打开了话匣子道: “腊月农闲,老臣就带着人寻了几个庄子,为了来年的春耕做准备。” 李伟也是穷怕了,庚戌之变的时候,他逃难到京师,是真的饿过肚子。 所以和那些甩手掌柜的勋官贵戚不同,李伟经常泡在田庄里,甚至会亲自打点庄稼。 李伟讲的详细,将田庄准备春耕的过程娓娓道来,听得朱翊钧也是津津有味。 等到李伟说完,朱翊钧这才吩咐张宏,从土里挖出了土豆。 这些土豆自然是主要吩咐张宏埋进土里的,他让张宏拿来了土豆,对着李伟说道: “武清伯,这是红夷进贡给父皇的南州奇珍,名为土豆,乃土中精华。” “父皇很喜欢此物,孤就在亲躬园种了些,但是却没见发芽。” 李伟接过土豆,他经常和农作物打交道,一眼看出这东西应该是能吃的。 李伟笑着说道: “殿下,兴许是农时未到,等到春暖开的时候,此物就能发芽了。” 朱翊钧苦着脸说道: “可亲躬园就这点土地。” 看到朱翊钧这样子,李伟笑着说道: “太子不用为此事发愁,老臣的田庄有上好的田地,可以用来载种此物!到时候太子再献给陛下就是!” 朱翊钧做出大喜的样子,接着又说道: “父皇曾经说过,会用重金收购此物,武清伯可要小心着,别被人盗了去。” 接着朱翊钧又贴心的说道: “这样吧,孤让王府的侍卫也去田间看着,莫让此物被人盗去。” 见到太子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周到,武清伯更是喜滋滋的,连忙接受了太子的好意。 (本章完) 第131章 莫须有 第131章 莫须有 等到武清伯离开后,朱翊钧对着张宏说道: “按照苏师傅的法子,派过去的护卫散播土豆金贵的消息,再故意玩忽职守,放纵周围的人来盗。” 这就是苏泽想出来的,在京师附近推广土豆的办法。 能在京郊有土地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百姓,起码都是武清伯这样的勋贵外戚。 如果是普通百姓,自然不敢偷堂堂贵妃父亲田庄里的东西,但是这些勋贵外戚可不一样,他们不仅敢,而是胆子很大。 反正现在都已经开海禁了,就许你武清伯搞到土豆,不许其他勋贵搞到? 自土木堡后,大明的勋贵也都和宗王一样沦为了米虫,有很多家都已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都靠着变卖祖产撑着了。 苏泽就是利用他们,来推广土豆的种植。 人性就是这样,你越是让他做什么,他越是觉得你要坑他。你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偏偏非要做。 当然,用这种方法推广土豆种植,也只是苏泽计划的一部分。 黄骥带着朱翊钧赏赐的食盒回到詹事府,等到同僚们看到皇家样式的食盒后,眼神中的嫉妒更厉害了! 御赐食盒! 黄骥在同僚们的注视中,得意的打开食盒。 咦?这几道菜怎么都没见过啊? 第一盘是条状的菜炒的肉丝,如果苏泽见到,只能感慨东宫的厨师果然厉害,竟然能根据自己的菜谱,还原出这道后世名菜。 下一层看样子应该是主食? 偏黄的糊糊带着一丝奶香,还有主粮诱人的香味。 而最后一层则是油炸的条状物,似乎和第一道菜里的东西一样,但是撒上了名贵的香料后,味道十分的诱人。 黄骥感受到了周围羡慕的眼神,干脆直接将三道菜从食盒中拿出来,直接放在桌子上吃了起来。 这三道菜的味道还真不错啊! 黄骥一边吃一边心中流泪,皇太子的恩情这么重,如何才能还的完啊! —— 就在苏泽忙着推广土豆的时候,都察院中。 在六科都察院制度设计之初,六科专门负责纠察六部,都察院则负责对应十三道,负责地方上的纠察事务。 但是地方上的纠察事务,很快就被逐渐常设的巡抚一职给取代,都察院的职能也开始和六科趋同,开始盯着在京的官员。 六科的给事中都是平级的,每一个给事中都拥有独立的办案权,而且办案权不受到干扰,而且六科还有最重要的审阅所有奏疏的权利,消息灵通,所以位卑权重。 都察院则有很多级,他们不像是六科给事中那样独立,相比六科每科两人总共十二人的编制,都察院的御史数量众多,所以在人数上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都察院每次弹劾,都是采用人海战术,无论是联署还是集体上书,都能瞬间形成舆论压力。 而年关前的都察院,此时却十分的热闹。 明年是六年一次的京察,咨访是都察院的工作。 都察院的御史们,会根据自己平日里搜集到的线索,在访单上写上对于在京官员的记录,这些记录会作为来年京察的重要依据,决定一名在京官员的前途。 虽然还有后面的“堂审”环节,允许官员自辩,但是在京官员众多,咨访的结果也许就能决定一名京官的命运。 此时,都察院的一座偏厅中,几名御史正在讨论着什么。 这些御史品级不一,有从四品的副佥都御史,从七品的监察御史里行,但是正座却坐着一名中年的七品监察御史。 如果在别的衙门,自然是官位高者上座,但是都察院的言官作为清流,自然是看不上外界这套标准。 都察院内部的规矩,是以“年资”作为衡量地位高低的标准。 也就是说,谁在都察院的时间长,谁的影响力就大。 这也是为什么雒遵就是一个监察御史,却能向沈思孝保证他能留任的原因,雒遵就是都察院的资深御史。 而上座的这个监察御史名叫齐康,也是一名资深御史。 齐康是高拱的门生,他有多次外放的机会,但是都强行推辞掉了,这才熬成了都察院的资深御史。 在大明朝,言官也是个高危职业,能够在多次政治风波中不倒的言官,自然会被人当做风向标。 齐康环视了一圈,在场的都是他这些年在都察院中结交的官员,合计十人,十名御史的联名上疏,已经能引起朝堂的震动了。 这些就是齐康这些年在都察院中积攒下来的人脉。 “诸位都收到了选郎发来的名册了吧?” 在场的御史,基本上都是高拱的党徒,齐康说的选郎,就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张四维,而张四维发来的名册,正是前阵子代辽二王案件中,反对内阁的官员名册。 众御史纷纷点头。 张四维是派人口述名册的,用意也很清楚,就是要让御史们在访单上罗列这些官员的罪状,好在明年的京察中黜落这些官员。 在场的御史都有些疑惑的看着齐康,对付这些官员,也算是阁老们公议的结果了,不仅仅是高拱这一系,都察院其他阁老们的门生弟子们,也都接到了差不多的指示。 齐康压下了心中的不满。 齐康的不满,是针对高拱的。 作为高拱的门生,齐康留在都察院不升迁,在高拱罢官的日子里,顶住了高拱政敌的攻击,最终盼来了高拱回朝。 可高拱回朝时,却依然要求齐康留在都察院。 高拱作为内阁辅臣,自然需要在都察院有自己人,齐康资历深,自然是不二人选。 所以齐康看着高拱的门生故吏,在吏部的运作下纷纷高升,中进士比自己还晚的张四维,已经坐到了选郎这个关键位置上,而自己却还是小小的正七品监察御史。 而这些日子,高拱聚集门生,日夜商议实学,而齐康的科举名次不高,没有被高拱邀请去家中。 齐康对于高拱的怨恨,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 所以齐康只能将目标放在了两人身上,一个是高拱最亲信的张四维,另一个是如今在高拱一系中冉冉升起的新星苏泽。 这两人在齐康看来也都差不多,科举名次高,庶吉士出身,刚入官场就是人上人,走的也是入阁的快通道。 齐康咳嗽了一声说道: “大家都知道了名单,接下来就是按照名单填写访单了,不过齐某有个建议,加上一个人的访单。” 众人纷纷投来疑问的目光,齐康说道: “詹事府,苏泽。” 众人惊讶的看着齐康,只听到齐康说道: “苏泽在都察院的风评不好,不少御史都准备在京察中找他的问题。” “但是苏泽是师相保的人,这些访单送到吏部也不会有事。” “如果我等不填苏泽的访单,会让人觉得我等结党营私,反而让人找到攻击师相的把柄。” 众人听完了齐康的话,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等众人散去,齐康嘴角露出笑容。 联络众人在访单上攻击苏泽,就是齐康的计划之一。 他已经联络了六科,等到访单送上去后,张四维必定会宽纵苏泽。 到那时候,六科就会上书弹劾吏部“京察不公”,到时候齐康暗中在都察院呼应,就能将张四维这个选郎拉下马。 当然,拉下张四维,齐康也坐不到选郎这个位置上。 齐康这么做,除了个人恩怨之外,也有另外一份政治投机的意思。 —— 史馆。 沈一贯走进史馆,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些日子翰林院内可是热闹得很。” 热闹? 苏泽抬起头看向沈一贯,沈一贯接着说道: “好几名老翰林上了访单,听说有位老翰林当场晕了过去。” 罗万化疑惑的问道: “访单不是京察机密吗?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上了访单?” 沈一贯说道: “访单要经手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保密啊?六科都察院、通政司、吏部,那么多衙门那么多手,每次京察前夕,谁会被黜落的消息就满京城飞了。” 苏泽想起了前世报纸上常会出现的“某消息灵通人表示”,官僚体系就和筛子一样,想要保密就是天方夜谭。 众人都是刚入官场,都是第一次经历京察,王家屏和张位都好奇的看着沈一贯。 罗万化问道:“那这几个老翰林,是为什么上了访单的?” 沈一贯说道: “还不是庸懒二字吗?” “庸懒?” 苏泽疑惑的问道: “都是翰林了,怎么会和庸懒二字扯上关系?这都察院定访单,也太草率了些?” 能通过殿试,再成为庶吉士,最后还要通过馆选才能成为正式翰林,这庸肯定是不沾边的。 而翰林本来就是清贵的官,本身也没有什么具体工作,又哪里谈得上懒? 沈一贯对着苏泽科普起来: “子霖兄,这庸懒二字,就是如今京察黜落官员的常用理由。” 罗万化问道:“这又是为何?” 沈一贯说道: “这庸懒二字扣上,是最难洗脱的,这可要比其他罪证还要难自证清白。” 脾气急躁的王家屏说道: “这不就是‘莫须有’吗?” 沈一贯点头说道: “正是如此。” 他接着低声说道: “我听说那位姓孙的老翰林字写的不错,监察御史齐康曾经向他求字,这位老翰林不仅不给面子,还在加上提了一联。” 众人对这种八卦都很好奇,连忙问道:“什么?” 沈一贯不愧是小灵通,这种消息都能打听到,他说道: “上联:御史求字,字字如金;下联:翰苑拒墨,墨墨似铁。” 好家伙,就连最不擅长交际的罗万化,也对这位翰林前辈有些无语,别人向你求字你不给也就算了,写这样的对联就是彻底得罪人了。 王家屏皱眉说道: “可就算这样,那齐御史也不至于在京察中报复吧?” 沈一贯看向苏泽,接着说道: “这齐御史,可是高阁老的门生。” 苏泽思考了一下,想起了这号人物。 苏泽又皱起眉,这齐康似乎是一号人物,在高拱罢相后,带头弹劾过徐阶“侵占民田”,虽然不了了之,但是也让时任首辅徐阶十分忌惮。 高拱复相之后,齐康就成了高拱安插在都察院中的领导者。 而历史上,在隆庆朝末期,齐康又突然背刺高拱。 六科都察院果然不养闲人。 这样看来,齐康是个气量狭窄的小人,这姓孙的老翰林得罪了齐康,也难怪要被整。 说完了八卦,罗万化也有些担忧的说道: “肩吾兄,别说别人了,咱们明年也要京察吧?” 在场五人,王家屏和张位都还是庶吉士,没有正式授官,不用参加明年的京察。 苏泽、罗万化、沈一贯都是有官职在身的,都要参加明年的京察。 沈一贯轻松的说道: “一甫兄不用担忧,都察院的访单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堂审,最后还需要吏部公议,有苏兄在,你害怕京察不过关吗?” 罗万化微微松了一口气。 沈一贯感慨说道: “只是那几位老翰林,如果没有掌院学士力保,怕是要被贬谪出京了。” 王家屏和张位还不知道官场的险恶,他们疑惑的问道: “这么严重?不是还有堂审吗?” 沈一贯摇头说道: “都察院都出了访单,上官和吏部如果推翻了都察院的访单,日后这些官员出了事情,言官定然不会放过相关的官员。” “如果两位兄台在这个位置上,你们会怎么做?” 苏泽明白,这就是官场上的常态了。 如果随大流,顺从大部分人的意见,那事情办砸了,就是所有人都有责任,也就等于所有人都没责任。 而如果不肯随大流,坚持自己的意见,那只要出了事,就是无尽的反攻倒算。 这也是官僚体系内很多错误都难以纠偏的原因。 要推翻共同的决议,就需要承担全部的责任,而当官的最怕就是承担责任。 无论是掌院学士还是吏部官员,谁也不会为了几个老翰林去得罪都察院。 —— 十二月十六日,京师大部分衙门都已经入到了放假的节奏,但是有关访单的消息在各大衙门疯传,京师官员都人心惶惶。 这把火不出意外的,烧到了苏泽的身上。 (本章完) 第132章 《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 第132章 《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 京师之中,开始流传苏泽被都察院下了多张访单的消息,沈一贯也来报馆找了苏泽,但是苏泽并不以为意。 正如之间所说的那样,访单这种东西,只对普通官员有杀伤力。 对于苏泽这种简在帝心,在皇帝和内阁心中都挂上号的人来说,京察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区区访单受什么惩罚。 腊月十九,京师的各大衙门,除了内阁和通政司等少数衙门,都已经封印锁衙,准备过年了。 敲定了年前最后一期报纸,编排完毕后,由罗万化亲自送去印书坊,报馆也准备锁衙了。 苏泽等到罗万化返回报馆,又领着报馆所有人开了一个年终总结会。 看着报馆的全体工作人员,整个报馆包括苏泽在内,有两个正品官员,两个庶吉士襄理,再加加上报馆属吏书手合计三十人,以及在印刷坊的几十名工匠和雇工,苏泽也升起了一股自豪感。 《乐府新报》从无到有,从一个临时机构变成这样一个部门,一个放在京师都算是含金量十足的部门,这是苏泽穿越以来的最大成果。 《乐府新报》虽然只有正品官员四人,但是四人可都是翰林官。 这其中还包含了两名未来的首辅! 恐怕日后研究明史的学者,再也无法绕过报馆,也不知道多少学者能以此为题水上多少论文了。 苏泽的年终总结不长,内容就是肯定成绩展望未来,接着苏泽又亲自向在场的官吏发放了“年例钱”。 年例钱,就是年终奖了。 当然,按照大明的最初设计,是没有这笔钱的,朱元璋给官员设定的待遇是很低的。 年例钱这种东西,属于自然演变的结果,到了今日已经成了半公开的潜规则。 京师居,大不易。 当官的可以为了前途,不要钱或者贴钱当官,毕竟能考上进士的家境都不会差,就算是苏泽这样的,也上赶着有人联姻,想要送钱资助的更是不在少数。 但是基层吏员就不行了。 大部分基层官吏都是升迁无望,如果没有足够的收入维持生计,那自然而然的就会靠山吃山,要么贪墨衙门的公帑,要么出去盘剥百姓。 人性如此。 苏泽并不反对如今对于官员的道德要求,在苏泽看来,中高级的官员是应该有道德追求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中高级官员都是应该有道德理想的,对他们提出私德要求也是应该的。 一个中高级官员的道德败坏,影响是成千上万的人。 但是对于基层官员,仅仅提道德要求却不保证待遇,那就有点耍流氓了。 年例钱这种钱,就是部门主官发挥主观能动性,给手下发的年终奖。 来源未必合法,主要也是为了调动手下积极性。 苏泽发的年例钱是请示过报馆总裁的,也就是内阁首辅李春芳,是苏泽用印书坊卖废纸的钱,加上报馆额外的订报收入,凑出来的一笔钱。 被罗万化叫到名字的吏员,都喜滋滋的接过苏泽手里的红封。 除了吏员抄手外,苏泽还表彰了几名工匠,这几个人是在工作的时候,提出改进方案,提升了印刷效率的印刷匠人。 苏泽给了他们双份的例钱,又当众表彰了他们的贡献。 散会后,报馆这一年的工作就结束了。 接下来要等到正月十五,也就是上元节过后才会重新开馆了。 就在这时候,沈一贯又溜进了报馆。 东宫也已经停了讲课,詹事府已经比报馆更早锁衙,这些日子沈一贯无所事事,经常来报馆串门。 当然,詹事府没锁衙的时候,沈一贯也经常来串门。 “子霖兄,汝默兄要回京了!” 申时行要回京了? 当年勘辽的事情早已经结束,使团正使洪朝选已经回朝,副使施笃臣高升,但是不代表荆州的事情就结束了。 按照处理辽王的方法,朝廷还需要将代王府的产业统计,按照宗亲的级别授田,多余的土地还要收归官田。 开放宗室禁令,解除辽王宗室的禁令,安置代王府内的其他人,这些都是需要人干活的。 所以申时行又被张居正摁在荆州,彻底处理完了代王的事件,这才返回京师。 听说好友年前能回来,苏泽也十分的开心,又和众人约了等申时行回京给他接风洗尘。 紧接着,沈一贯话锋一转说道: “子霖兄,关于你访单那事,越传越离谱了。” 沈一贯看了苏泽的脸色,这才小心的说道:“官员都说你有高阁老撑腰,有恃无恐,还有人罗列你的十大罪。” 罗列罪行,这也是大明官场常见的操作了。 这罪行也随着大明官场斗争激烈程度日益膨胀。 夏言倒台的时候是五大罪,严嵩倒台的时候是五奸十罪,历史上张居正倒台的时候是十四大罪。 自己竟然和严嵩并列了。 苏泽觉得这些言官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沈一贯看到苏泽不在意,继续说道: “不过子霖兄确实不用担心,这一年你做了多少事,陛下和内阁都看在眼里,如果京察你不不过关,还有谁能过关,访单上的罪名也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毕竟没人敢说子霖兄庸懒。苏二疏的名号已经连地方上都知道了。” 在场众人都被沈一贯的笑话逗着笑起来,“庸懒”是都察院访单上常用的莫须有罪名,可偏偏扣不到苏泽头上。 你说苏泽庸懒?那敢问这朝廷中谁是有能的?谁才是勤劳的? 苏泽的称号已经从苏一疏进化到苏二疏,更有好事者统计,苏泽自从成为庶吉士后,所上疏无一不许,奏疏成功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 如此恐怖的奏疏数量,如此恐怖的成功率,再说苏泽“庸懒”,大明官场就没有“勤能”的官员了。 紧接着,沈一贯又说道: “昨夜又发生了一件事,上了访单的孙翰林烧炭自杀了。” “啊?” 罗万化问道:“可是那位御史齐康求字不成,这次被都察院访单上写了庸懒的孙翰林?” 沈一贯连连点头说道: “正是那位孙翰林。” “哎,孙翰林在翰林院蹉跎了十几年,都没熬到出头的机会,如果这次京察被黜落,怕是要致仕回家了。” “也许是无颜见家中父老,所以烧炭自杀了。” 王家屏和张位听到这个消息,震惊的问道: “就算是京察不合格,也最多黜落地方,何必要烧炭自杀呢?” 沈一贯叹息一声说道: “翰林院中的这些老翰林,做了一辈子清贵的翰林,到了地方如何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胥吏,奸滑似鬼的差役?而且从翰林院贬出,就是由清入浊,到了地方上也被人看不起。” “孙翰林大概也是一时想不开。” 听到这里,王家屏和张位也沉默了,初入官场的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官场的残酷。 沈一贯又说道: “说起来这件事,也牵涉到了子霖兄?” “我?” 沈一贯点头说道: “这孙翰林是烧炭自尽的,正是用了子霖兄在《乐府新报》上辨析过的炭毒。如今不少翰林都在为孙翰林鸣不平,又拿起子霖兄说事了。” 苏泽有些哭笑不得,这样也能和自己扯上关系? 孙翰林的遭遇,还是给众人极大的震撼,刚刚还欢声笑语的报馆公房内,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苏泽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书桌前提起了笔。 沈一贯疑惑的问道: “子霖兄,马上都要锁衙了,你还写什么?” 苏泽淡淡的说道: “我要上疏。” “啊?”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 虽说内阁和通政司会值守到除夕,过年期间也有人值班,但那是为了处理军国大事和紧急军情的。 默认过了腊月二十,京师官员都开始休息,现在上疏? 沈一贯突然想起了苏泽“苏二疏”的外号,忍不住说道: “子霖兄,你还真要凑齐一个月两封奏疏啊?” 说完这些,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 苏泽跟着笑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收敛笑容说道: “这封奏疏兹事体大,诸位还是不要附署了吧,若是有人问道,你们就说不知就行了。” 沈一贯和罗万化听到苏泽这么说,反而说道: “苏兄说的哪里话!你是要为孙翰林直言吧?这次都察院是欺人太甚了!” 王家屏和张位也点头,他们也为了孙翰林的死有点兔死狐悲,苏泽这样的风云人物大明朝几百年也没出几个,很多翰林都是庸庸碌碌的在翰林院混了一辈子。 如果这样也要被都察院刁难,那翰林院还有何地位可言。 但是苏泽却摇头说道: “是,也不是。” 四人围了过来,却见到苏泽已经写下了奏疏的题目—— 《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 这是什么? 苏泽写的很快,而四人刚刚看完开头,都惊骇的退后两步。 “子霖兄!” 最先开口的是沈一贯,他脸色难看的说道: “此疏一上,你可是要得罪万千臣工了!” 就连罗万化也连忙说道: “子霖兄!这也太激进了!” 王家屏和张位更是不敢说话,他们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凑上来,现在出言劝阻也不是,同意苏泽上疏也不是。 这份上疏递到朝廷,必然会在整个朝堂投下巨大的炸弹,怕是京师大小官员连年都过不好了。 苏泽却说道: “诸位兄台不用再劝了,苏某已经下定了决心,这封奏疏我酝酿很久了,绝非是一时起意。” 沈一贯和罗万化对视了一眼,他们也清楚苏泽的性格,是不会因为他们的一两句话而改变的。 罗万化叹息一声说道: “子霖兄,这样的大事,你还是先和高阁老商议下?” 苏泽却摇头说道: “这件事恰恰不能和阁老们商议。” 罗万化还是满脸的疑惑,但是沈一贯听懂了,他说道: “子霖兄,你这是要做孤臣啊。” 苏泽摇头说道: “是不是孤臣,那要看站在哪边。” “我朝厚待士大夫,可这天下谁人不苦?” “京畿驿传,饷银克减,隆冬赤足驰递;通州漕丁,薪炭难支,蜷缩漏棚咯血;蓟镇戍卒,十户同锈戈,兵刃朽钝难御敌。” “父母官父母官,吾等踏入仕途,对百姓尤若父母,可很多官员虚浮于事,天下有如此待儿之父母?” “太祖设科道言官,本是为了劝谏君王,纠核大臣,可如今却沦为党争政争的工具。” “都察院访单流于风闻,仅以‘庸懒’二字就逼死一位翰林?” “善钻营者能得'勤勉',拙言辞者便称'庸懒'。长此以往,谁人愿做实政?”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苏泽说的没错。 这房间中,就以苏泽做事情最多,而他在科道言官中的风评也是最差的。 六科十三道,确实已经偏离了设立的初衷。 苏泽继续提着笔写道: “若是要做这孤臣,那苏某倒是愿意做这孤臣,若是此法真的能扭转官场之风,那自有天下万民支持我。” 听完苏泽这么一段话,罗万化直接说道: “子霖兄!我要附署!” 沈一贯见到罗万化这么说,也跟着说道: “我也要附署。” 但是王家屏和张位就沉默了,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苏泽笑着说道: “两位兄台的好意苏某明白了,但是之前就说了,此法是苏某一人的想法,所以这奏疏只能我来上。” “而且具体的内容还需要再斟酌修改,两位还是回去吧。” 罗万化还准备坚持,却被沈一贯拦住,众人看着伏案急书的苏泽,只能离开了报馆。 “肩吾兄!” 沈一贯止住罗万化说道: “明日汝默兄回京,我们提前和他说,让他好好劝一劝子霖兄。” “子霖兄是想要做事的,可这封奏疏怕是连内阁都不敢支持。” “在京察大计前,白白得罪科道,这又是何苦呢?” 罗万化是个死脑筋,他说道: “我觉得子霖兄的法子挺好的,为什么内阁会不支持?” 沈一贯也懒得和他多讲,他说道: “反正子霖兄就算是上疏,也要拖到京察后再上,明日就请汝默兄好好劝一劝他!” 而写完奏疏的苏泽,将这封奏疏放入【手提式大明朝廷】中,结果直接让他傻了眼。 (本章完) 第133章 考成法 第133章 考成法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中只有张居正表态支持,奏疏被送入宫中。 两天后,皇帝驳回了你的奏疏,奏疏流入六科,引起群臣激愤! 不仅仅科道言官,京师大部分官员都上书反对! 皇帝主动罢黜你报馆总编和东宫讲官的职位。 三月的京察中,你被贬谪出京。 ——【模拟结束】—— 好家伙,苏泽知道这道奏疏的阻力大,却没想到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 这道奏疏的阻力竟然大到,执掌吏部的高拱都保不住他的地步。 【是否费40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4000点! 看到这个数值,苏泽也愣住了。 以他的官位,每个月也才120点威望。 4000点,就是苏泽要积攒两年才能攒够的威望! 【威望值不足,奏疏会在扣除威望值后,递延执行。】 苏泽连忙说道:“系统,可以放弃奏疏再模拟吗?” 【可以,但本次模拟会扣除每月模拟次数。】 苏泽咬着牙,显然也只能放弃这本奏疏了。 递延执行,也就意味着苏泽这两年都没办法继续上疏,一直要等到威望值攒够了才能强行执行。 而且从模拟结果上看,自己上疏了会被贬谪,那每个月获得的威望会更少。 那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攒够。 苏泽还是低估了整个官僚机构对考成法的反对,那现在也只能及时止损,重新修改上疏。 苏泽这一次的上疏,其实就是照抄的张居正的考成法。 所谓考成法,就是六部和都察院把所属官员应办的事情定立期限分别登记在三本账簿上,由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进行检查。 一本由六部和都察院留底,另一本送六科,最后一本呈内阁;由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进行检查。每完成一件登记一件,反之必须如实申报,否则论罪处罚;六科也可要求六部每半年上报一次执行情况,违者限事例进行议处;最后内阁也可对六科的稽查工作进行查实。 “考成法”就形成了以内阁统领监察机构、再以监察机构监督中央六部,并以六部统率文武百官及地方官员,形成了一套完善的官员考评机制。 考成法,就是大明版的绩效考核。 从某种程度上讲,考成法其实是加强了六科和都察院的权力。 实际上,苏泽从来没有反对过言官。 大明言官体系虽然也有各种弊端,但是总体上来说是历朝最完备的。 一个没有纠察体系的官僚系统是非常可怕的。 苏泽从没有将六科都察院视作自己的敌人。 苏泽反对的是如今言官成为党争工具,监督机构变成了整人的工具。 而历史上的考成法,就是在张居正主持变法的时候推出的,在苏泽看来,考成法才是张居正变法的核心内容,而不是一条鞭法这样的财税变革。 苏泽现在也明白了,为什么张居正改革要先实行考成法,只有先整顿了官僚机构,才能推行新法,要不然新法就会变成一纸空文。 苏泽穿越以来,如果不是靠着金手指,在这帮大明喷子的掣肘下,怕是一件事都做不成,所以他才想要推出考成法,整顿大明的监察体系。 看着结算报告,苏泽叹息一声:“完整的考成法,疑似有些太先进了。” 苏泽反复的看了几遍结算报告,发现这一次的模拟和前几次有不少区别。 前几次的模拟,都是【皇帝迫于朝野压力,不得不罢免】,而这一次是【皇帝主动罢黜你报馆总编和东宫讲官的职位】。 原来如此。 考成法实际上是加强了内阁的权利,这等于将监察权收归了内阁,这才引起了皇帝的不满。 历史上,张居正在推行考成法的时候,万历还没成年。 而万历亲政后,申时行内阁就立刻废弃了考成法,但是一条鞭法却部分保存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 一次失败的模拟,却能给自己带来有用的信息,自己的金手指的功能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既然这样,苏泽就开始着手修改奏疏。 首先是考成法的范围。 完整的考成法,是一套从京师到地方,囊括了所有官员的考察体系。 这自然引起了整个官僚机构的反对。 京察在即,苏泽可以先将考成法的对象,缩小到六科和都察院,如果是先从监察机关入手,阻力是不是就能小很多? 而如果能通过考成法改变监察机关的工作风气,那自然也能影响到整个大明的吏治,这样一来,也能影响到京察。 苏泽越想,越是觉得这个办法好。 至于要怎么改? 张居正版本的考成法,就是以内阁督查六科,六科在督查都察院和六部。 那就直接改成,让皇帝亲自督查六科,再由六科去督查都察院。 至于六部,六科和都察院原本就有都察六部的职责,只要将六科和都察院抓起来,他们自然就会盯着六部和其他衙门了。 其次就是要分离六科和都察院的职权。 六科原本设计是都察六部的,而都察院则分成十三道,是朝堂都察地方的机构。 但是历史发展中,监督地方的职能,逐渐被派往地方的巡抚、巡案取代,都察院的职责开始和六科重合。 那苏泽版本的考成法,就要重新让六科和都察院回到自己原本的职能上。 六科和都察院,都只能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行使督查权,而不是和以前一样,遇到事情就像疯狗一样扑上来,制造舆论压力来整人。 苏泽写道: “窃惟宪台职司风纪,科道责在纠弹,然近日言路渐弛,劾奏多凭风闻,不务实迹。或捕影捉风,以虚词陷人;或牵强附会,借访单逞私。” “臣伏请严敕六科、都察院:凡纠劾臣工,务须援引确凿,就事核验。一应弹章必明注时日、指陈实迹,若钱粮则勘验簿册,刑名则查核案牍,吏治则取证民情。” “其有虚捏浮言、罗织罪名者,许被劾者具实反坐;若事出有因而查无实据,则科道官当以“风闻不实“论处。如此则宪纲肃而谠论兴,官谤息而实事举。” 苏泽满意的放下笔。 以前的种种国策,无论是金瓶掣签还是其他的奏疏,都是苏泽“参考”了历史上的智慧,是在别人的基础上,“文抄”的改革措施。 但是这一次对考成法的修改,则是苏泽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根据朝堂的现状,制定的具体的政策。 苏泽更加理解了这句话:“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 这句话并不是说,政治就要互相妥协,做政治勾兑。 而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施政者需要足够的耐心,要用最小的代价,逐步推动改革,而不是猛打方向盘猛掉头,一会儿左一会儿右,那整个国家就会被带向深渊。 有时候不折腾这台国家机器还能靠着惯性运转几十年,一折腾反而更快的灭亡。 苏泽看向【手提式大明朝廷】,自己这个金手指确实强大,除了强行通过政策外,系统还能模拟政策推出后的反应,这是多少大政治家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苏泽写完了奏疏,这是自己阉割版的“考成法”。 苏泽版的考成法,将考成的范围限定在六科和都察院两个机构。 皇帝亲自督导六科,而六科则督导都察院。 又规定了六科和都察院的监察范围,禁止风闻言事,纠劾大臣必须要有证据,就事论事。 六科都察院同时还要将自己正在办理调查的案件登记,如果不能按期完成就要受到惩罚。 这样一来,监察权名义上归给皇帝,就不会引起皇权的忌惮。 但是名义上是名义上,任何权利也要用才行。 改革的范围缩小,引起的反对声浪自然也小。 以六科都察院在外朝的臭名声,自己提议的考成法,很多官员反而要拍手叫好。 但是同样的,苏泽也留了尾巴。 六科都察院有纠察百官的职权,那日后将考成法用到其他衙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先圈定一个改革试点,在改革获得成效后,再全面推广。 苏泽将这份新的《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接着嘴角露出笑容。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新)送到内阁,内阁辅臣中只有张居正表态支持,奏疏被送入宫中。 两天后,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奏疏流入六科,六科言官激愤。 一部分六科和都察院的言官视你为仇雠,但也有一部分言官认同你的改革。 因为朝野议论太大,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准备年后再议。 最终你的奏疏不了了之。 ——【模拟结束】—— 【是否扣除300点威望,执行该奏疏?】 【剩余威望:360点】 果然! 经过修改后的奏疏,需要的威望值大大降低。 一部分言官认同自己的改革? 也对,言官是一群人,当年冒死弹劾严嵩父子的是言官,在言官之中,自然也有不愿意成为党争工具,想要真心实意做事的人。 自己的考成法,限制了六科都察院的风闻之权,但是同样的也给了言官日常工作的方向,也就是回到六科和都察院设立之初的体制上: 六科纠察都察院和六部,都察院则回归到督查地方的工作上。 这还是苏泽第一步的改革方向,接下来苏泽准备将都察院,改到类似后世巡视巡查的督查方式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首先是要通过考成法,将言官的工作限定在具体实务上。 “扣除威望值。”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值60点,请宿主在现实中完成上疏。】 苏泽拿起奏疏,今天报馆已经锁衙,通政司的官员也不会再过来,他干脆拿着奏疏,直接向通政司走去。 —— 通政司。 通政使李一元,坐在他的公房内,他将今日最后一份奏疏封入秘匣,长长送了一口气。 今天开始,除了少数需要人值班的要害部门外,大部分衙门都已经锁衙。 这也就意味着,从现在到元宵节这段期间,是一年当中通政司难得的轻松时光。 通政司需要值班,但是临近过年,李一元还是将大部分属下了放回了家,反正过年期间只要轮值就行了。 这位人称“大银台”的通政使,深深靠在太师椅里,这一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先是弹劾徐阶的奏疏大战,然后又是几场政治风暴,都将通政司折腾的不轻。 当然,这些事情自然有下面的官吏跑腿。 可代王宗室朱俊棠敲响登闻鼓,可是把他这个通政使吓得不轻,李一元这位大银台当时都准备辞官归乡了。 朝廷的水太深了!我李一元把握不住! 幸亏代王案件迅速了结,这才让李一元将辞呈收了起来。 接下来几个月,又发生了辽王案等一系列的事件,李一元都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李一元拿起桌案上的《乐府新报》,准备好好放松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手下轻敲门,李一元皱起眉,还是让这名属下进来。 这件这名属下手里按着一本奏疏,李一元疑惑的说道: “都今天了,怎么还有奏疏?是之前遗漏的吗?” 下属使连忙说道: “回大银台,这份奏疏是刚刚送来的。” 送往内阁的秘匣已经封存,李一元烦躁的说道:“今天才送来的奏疏?先放着吧,等到上元节后再送好了。” 但是年轻的下属支支吾吾的说道: “大银台,但是送奏疏的那位说,务必今日送到内阁。” 李一元被气消了道:“?难道还要别人教通政司做事?” “是翰林院苏泽的奏疏。” 听到是苏泽的奏疏,李一元依然眉头紧锁,但是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接过了下属手里的奏疏。 通政使有拆阅奏疏的职能,是整个公文运转体系的起点,所以这个职位十分的要害,能第一时间知道朝廷的重要消息。 等到李一元将奏疏读完,脸色惨白的说道: “完啦完啦,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他对着手下说道:“速速将人都召回来!” (本章完) 第134章 考成法的弊端 第134章 考成法的弊端 昨天晚上,申时行在进城前的驿站中,就被沈一贯拦住,沈一贯讲了苏泽奏疏的事情。 今天一大早,敲开苏泽家的大门,申时行开口直接问道: “子霖兄,你真的上奏了?” 苏泽点头说道: “奏疏已经递上去了。” 申时行风尘仆仆的样子,为了尽快赶回京师,天一亮申时行就带着沈一贯赶回来,甚至连申时行的家人都还没接到消息。 回京之后,申时行让人传话给家人,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回京,就立刻带着沈一贯来到了苏泽家。 “昨日已经送到通政司了。” “子霖兄!你操之过急啊!” 申时行这样稳重的老好人,也露出急切的表情,跟在他身后的沈一贯,更是脸色发白。 门前人多嘴杂,申时行拉着苏泽进屋,这才说道: “子霖兄,其实此事大可以缓而为之的。” 申时行又一下子顿住,屋内最有眼力劲儿的沈一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拉着徐渭离开了房间。 这时候屋内就剩下了苏泽和申时行两人,苏泽搬着凳子坐到了炭炉子边上,烤熟的土豆发出诱人的香气。 苏泽抓起一个土豆,将它递给申时行说道: “汝默兄早上还没吃吧?这是涂巡抚从登莱送来的南州特产,先吃一个垫垫肚子?” 申时行接过土豆,本来他想要拒绝,但是刚刚烤熟的土豆香气逼人,他天还没亮就从驿站出发,此时肚子也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申时行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口,紧接着就迅速吃完了这个土豆。 苏泽又挑出一个土豆递给申时行,接着又将剩余的土豆交给了门外的沈一贯。 经过苏泽这么一打岔,申时行反而冷静下来,他压低声音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是要行考成之法吧?” 苏泽点点头,昨天沈一贯他们其实只看了奏疏的开头,并没有看到后面的具体实施细则。 考成法其实不是新东西了,历朝历代都是有对官员的考核制度,唐代有考课,宋代有磨勘。 申时行继续低声说道: “其实张相公早就有行考成法的意思,但是师相都觉得考成法的时机并不成熟。” 原来张居正这个时候已经在准备考成法了? 也对,以张居正的性格,他肯定早就开始思考变法的事情了,考成法又是变法中最重要的一步,张居正肯定向申时行这个铁杆弟子,透露过自己想要改革吏治的想法。 申时行叹道: “子霖兄能和师相的想法一致,是已经站在了宰辅的高度上了,可就连师相都觉得时机不成熟,子霖兄强行为之,只会遭到朝野抵制,徒增骂名。” 苏泽说道: “汝默兄,我这次上疏,是要在六科和都察院中实行考成之法。” 紧接着,苏泽将上疏的副本递给申时行。 申时行接过题本,迅速看了起来。 等到申时行看完,他点头说道: “归权于陛下吗?如果只是对六科和都察院考成,似乎还真的行?” 苏泽颇有些惊讶的看着申时行,在穿越前的历史上,尽废考成法的就是他,没想到他现在竟然支持? 但仔细想想历史上申时行的环境,他入阁的时候万历刚刚亲政,张居正已经被打倒,而他还顶着张居正余毒的帽子,面对朝野反对考成法的环境,废掉考成法恐怕也并非申时行的本意。 至少在这个时候,申时行也是认同考成法的。 苏泽本以为自己要说服好友,却没想到申时行却表示了支持。 申时行又说道: “子霖兄,如果只是针对六科和都察院,那我就没意见了。” 苏泽奇道: “汝默兄是反对将考成法推广到其他衙门吗?” 申时行点头说道: “子霖兄,如果你是要将考成法推广到整个大明,那我是坚决反对的。” 苏泽看向申时行,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好友。 也对,能做到未来内阁首辅的人,而且是张居正后,整个万历朝秉政时间最长的首辅,申时行如果只是投机分子,是绝对不可能坐这么久首辅位置的。 申时行也是有自己的政治主张的。 最顶级的政治家都是开派祖师,要创造自己的门派心法,要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的。 普通政治家是门派掌门,是门派内功法最高的,要维护整个宗派的利益。 普通政客就是普通武林高手,武功有一点,但是主要是为了个人私利。 历史上的申时行,对于万历朝初期的政局稳定也是有贡献的,和张居正没法比,但也不是等闲人物。 “请汝默兄赐教。” 申时行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子霖兄,这次湖广之行,我感触颇深。” “就说我昨天休息的龙泉驿吧。” “龙泉驿,是京城南郊的一座驿站,因为是靠近京城,往来的官员都会在这里休息。” “去荆州的时候,勘辽使团这么多人,再加上亲随护卫,这么多人住进了龙泉驿,为了招待洪侍郎,驿长又劝说一名官员让出房间,这才伺候好了洪侍郎。” “返回的时候,又到了年关,各路进京的人占据驿站,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是地方上往京师送炭敬的,很多都是没有官身,却手持官府通驿文书,也都要求驿长安排食宿。” “整个龙泉驿都乱哄哄的,驿长带着驿卒日夜忙碌,还要经常被过往官员责骂。” “子霖兄,这一个小小的龙泉驿,一年要迎来送往多少官员?” 苏泽沉默了。 申时行接着说道: “到了湖广,我也和一名同乡的县令交谈过。” “湖广富庶地区的县衙,典史属吏不过八十人,但一个县衙五脏俱全,也承接六部设立六科,要管一个县的农桑刑狱,治安劝学,夏秋二税,一年到头也忙个不停。” “可这同乡年年积欠赋税,已经两年被上官记考中下了。” 申时行停顿了一下说道: “这同乡央求我,将他调任别地,做个清闲的督学,实在不想要再做父母官了。” “子霖兄,如果要对驿站和这天下的县衙都行考成法,那要变成什么样子?” 苏泽这下明白了,历史上申时行废考成法,不仅仅是为了和张居正做政治切割,而是他真的觉得考成法不行。 这种事情,苏泽在前世也遇到过。 所谓“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 苏泽以前也去基层检查过,基层要对接多个部门,就算是每一个上级部门要求报一份月报表,基层有时候要填报的就是几十张甚至上百张的月报表。 如果再加上督查检查,各种创建活动,有的基层甚至一年到头,都在忙这些工作。 正如同申时行所说的那样,考成法用于基层,要么就会出现前世那种“唯gdp”的官员,将各种绩效指标当做唯一的标准,强行完成上级的任务。 要么就出现基层应付上级的考核,用更多的案牍工作来应付考核,那真正做事的反而要被淘汰,而擅长迎逢的却能步步高升。 正如同很多部门搞绩效考核末尾淘汰,真正淘汰的往往都是办事的。 也许正是历史上的申时行看到了,在张居正执政末期,严酷考成法下,逐渐扭曲的官场生态,这才顺势废掉了考成法。 苏泽长叹一声说道: “为政难啊!” 苏泽又拉着申时行说道: “汝默兄,我去请肩吾兄进来,请你讲一讲这趟荆州的见闻,让我们好好学习一下!” 这也是大明这套清流升迁体系的问题了。 内阁宰辅往往是在京师坐一圈官就升上去了,缺乏基层工作经验,很多政策对基层的认识也不足,出现问题都会觉得是基层做的不好。 而究其原因,大明内阁本来只是皇帝的咨政,就不是按照唐宋那种宰相培养的。 唐代的宰相,都是“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很多宰相都是出将入相,能文能武。 宋代的宰相,也都是要在基层转一圈的,而且久任宰相还会出京担任州主官,做几年地方官再重新回朝担任宰相。 而大明的翰林都以担任地方官职为耻,那个烧炭自杀的老翰林,京察不合格也能到地方上做个知县,他却宁可死都不愿意去。 苏泽打开门,请沈一贯和徐渭进来,认真听着申时行讲述这一行的见闻。 可申时行总觉得有些不对,自己不是来劝苏泽不要上疏的?怎么变成给他讲课了? 罢了罢了,反正苏泽的奏疏已经送到了通政司,又要不回来了。 反正考成的对象就是六科和都察院,而苏泽在这两个衙门中的声望已经和严世蕃差不多了,也不差再得罪他们。 而苏泽也将注意力放在了申时行所说的基层问题上,正如申时行所说的,大明是一个整体,如果真要推广考成法,必然要考虑基层的情况。 —— 中书科。 印君舍人刘珺早早来到中书科,虽然临近过年了,内阁的事情已经不多了,但是刘珺还是不敢怠慢。 “新的报纸送来了吗?” 刘珺询问一名新舍人,这名年轻的舍人连忙说道: “已经放在诸位阁老的案头了。” “昨天通政使没来送奏疏,今早应该会来,来了以后立刻送到内阁,让阁老们早点批完奏疏,下午早点回家” 年轻的中书舍人连忙应下,都腊月二十了,内阁已经改成了上午半天全班,下午轮流值班了。 刘珺点点头,离开中书科,前往内阁。 推门进入内阁,刘珺看着角落中的碳炉,这是按照苏泽的设计,用蜂窝煤取暖的新设备。 用了之后,内阁要比原来暖和不少。 蜂窝煤一烧就是一天,还可以热上茶水,小小的提升了内阁的环境。 这点小事,自然是刘珺亲自做的,阁老们也都看在眼里,这也是刘珺作为印君舍人,能一直留在中书科的原因。 刘珺又开始检查内阁,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阁老抵达内阁了。 赵阁老的位置空着。 赵贞吉弟弟一家子人来了京师,筹备明年侄孙女和苏泽的婚事。 听说赵阁老对这个因为自己放弃殿试,终生不肯出仕的弟弟十分愧疚,将侄孙女的婚事当做亲孙女的操办。 当然,在刘珺这人精看来,与其说赵贞吉看重侄孙女,不如说更看重苏泽这个侄孙女婿。 而刘珺听到的消息,是赵贞吉根本不是筹办婚事,而是在家中聚集心学同道,要写文章驳倒高阁老的“实学”! 将赵贞吉桌子上的报纸收起来,等会儿命人送到赵贞吉家中去。 报纸是赵阁老的,就算是赵贞吉在家里肯定有报纸读,这也是中书科的职责。 刘珺又看向高拱的位置。 高拱的位置是最杂乱的,这些日子高拱下午也都不来内阁了,正忙着完善“实学”的理论。 刘珺再看向张居正,他的位置整整齐齐,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归放好。 这一切都是张居正自己整理的,这位阁老从来不让中书舍人乱碰他的书桌。 仔细想想,这一届内阁实在是奇葩。 高拱和赵贞吉,已经搞出了两个儒家山头,整天在报纸上隔空硬掐。 但这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张居正。 在刘珺看来,这位张阁老,干脆不能算儒家,他应该是申韩的信徒。 当然,张居正还是藏的很深的,只有刘珺这种掌管中书科机要的内阁身边人,才看出张居正的政治主张。 但话又说回来,信申韩也不奇怪,千百年不都是儒皮法骨吗? 打儒家名号搞法家那一套的,张阁老也不是第一个。 刘珺来到李春芳的座位前,他贴心的将《西游记》那一版调整到最上面。 这位李首辅,才是最奇葩的。 这位是信黄老的。 如果不是刘珺真的很了解李春芳,他大概也不会相信,这西汉初年就绝种的黄老之道,竟然还有信奉者。 就在这时候,李春芳踏入内阁,刘珺连忙迎接了上去。 凡是报纸出版的那一天,李阁老都会比其他人更早到内阁。 李春芳和刘珺打了招呼,刚刚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准备翻看这一期报纸的时候。 通政使李一元,亲自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 (本章完) 第135章 圣人无名 第135章 圣人无名 李春芳这段日子心情不错。 朝廷没什么大事情,内阁的日常事务,有高拱、张居正和赵贞吉在,李春芳大可以放心的“无为而治”。 李春芳平日里要做的,就是保持一下内阁的平衡,在三人意见不一致的时候站出来拍板一下,政务就能安稳的运转。 无为无为,并不是无所作为,而是要有为才能无为。 李春芳看来,黄老不是不好,而是除了西汉开国的那些人精,后人鲜少能将黄老玩好的。 没办法,黄老一派还是太注重资质了。 比如李春芳奉行的执政思想,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因之循理,固能久长。” 黄老绝对不是因循守旧,而是要能主动适应社会发展而改变政令。 而李春芳心中最好的皇帝,则是先帝嘉靖那样的皇帝。 所谓“人主不可不周。人主不周,则群臣生乱。家于其无常也,内外不通,安知所开?开闭不善,不见原也。有主周。” 简单的说,就是为人君的必须要知道世间的一切道理,如果君主不通人情道理,那么群臣就会发生骚乱。 人间没有一点声音是不正常的,对内对外都没有交流,又怎能知道天下大事的演变呢?开放或封闭使用不当,就无法发现善政的根源,可见为人君者必须普遍通晓事理。 当然,在李春芳看来,当今皇帝比起先帝还是差了一些,毕竟世宗皇帝用人还是很厉害的,今上则还要依靠内阁来执政。 用内阁就用内阁吧,李春芳也认为只要“主上无为,臣下有为”,大明朝也不会出事。 李春芳走进内阁,先看到自己桌案上的报纸,刘珺已经贴心的将《西游记》那版放在了最上面。 李春芳看了一眼正在整理碳炉子的刘珺,对这位印君舍人更是满意。 坐下后,刘珺递上来热腾腾的茶水,李春芳看向这一期的第四版,却发现除了西游记之外,报纸上还印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 “这是?” 刘珺说道: “听报馆那边说,年关将至,报纸上也要沾点喜庆。苏翰林让印刷坊的匠人刻了版画。” “听说这一期报纸一份难求,有人说这齐天大圣能祈福避邪,都将版画剪下来贴在门上。” 李春芳再一看,报纸上的猴子活灵活现,虽然是寥寥数笔,却能看出定是书画大家的手笔。 再一看,果然是出自徐渭。 李春芳是知道徐渭的才干的,这猴子画得和他心中的一样,而且苏泽为了喜庆,还不辞辛苦的专门用红色印刷。 “这猢,苏子霖还真有几分巧思。” 李春芳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却被刘珺捕捉到,他低着头说道: “首辅,中书科多订了几分报纸,今日送到首辅家中。” 李春芳则摇头说道: “让大家都带回家吧,也算讨个吉利。” 刘珺立刻说道:“那下官就替中书舍人们,谢谢首辅的恩德。” 就在内阁气氛融洽的时候,通政使李一元,终于抱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 滞留大臣的奏疏,通政使是要负责的。 李一元压了苏泽的奏疏一天,今天大早上就抱着奏疏,亲自来到了内阁。 这份奏疏递上去,将是怎么样的腥风血雨,李一元已经想象到了。 昨天,他召回了通政司放假的人员,只等着今天奏疏递上去,再迎接言官的暴风骤雨。 踏入内阁,李一元见到了李春芳。 一见到是李春芳,李一元反而一喜。 他提前来内阁,就是为了先和阁老们通气。 而李春芳,就是他最想要见到的人。 圣人无名,李春芳看似在内阁毫无存在感,但是通政使李一元知道,李春芳在内阁有定海神针的作用。 如同见了救星一样,李一元递上奏疏,对着李春芳说道: “李阁揆,这份奏疏请您过目。” 李春芳看向李一元,通政使亲自送奏疏不同寻常,接过奏疏后,看到上书人的名字,李春芳就苦笑起来。 李春芳慢慢的将奏疏读完,接着他长叹一声: “这猢狲,是非要闹得过年也不得安生。” 李一元眼巴巴的看着李春芳。 “取揭纸来。” 李春芳对着刘珺喊了一声,接着他又站起来说道: “等等,这份奏疏我亲自送入宫中。” “啊?阁揆,这不合制吧?” 李一元身为通政使,吃惊的看着李春芳,内阁首辅请求奏对,那也是要通过通政司的。 而且奏对是奏对的流程,李春芳这算什么? 李春芳看向李一元说道: “所以请李银台随我一起入宫。” 李一元的脑袋宕机了,这里面怎么还有我的事情啊? 李一元更加的后悔,他不清楚李春芳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一旦让言官知道自己掺和进了这件事,日后肯定要盯着自己口诛笔伐。 完啦完啦! 李一元再次后悔,为什么上次登闻鼓事件后不坚定地辞官,就算调去南京养老也好啊。 但是李春芳都这么说,李一元也只能点头同意。 一路无话,李一元就是跟在李春芳的身后,宫中的太监也奇怪为什么是内阁首辅和通政使一起进宫,但是很快皇帝就传召两人前往御书房。 李一元心中闪现过了无数的结果,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已经明白了。 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皇帝坚定的支持苏泽,压下六科都察院的反对声,那通政司就能安然过年。 难道李首辅就是为了这个入宫?为了说服皇帝支持苏泽? 李一元偷偷看看前面的李春芳,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祈祷李春芳能说服皇帝,坚定的站在苏泽这一边。 —— 御书房。 隆庆皇帝的心情不错。 年底户部汇报,今年风调雨顺,夏秋二粮的征收顺利。 整个隆庆二年,也没发生太大的事件,小股的叛乱也被迅速平息。 倭乱平息,蒙古人也没有大规模南下,自从谭纶到任蓟辽后,也是剿抚并用,迅速安定了局势。 国库扭转了往年的赤字,甚至还有所有盈余。 隆庆二年,可能是近十年来,国家财政状况最好的一年。 隆庆皇帝明里暗里的暗示,想要办一场元宵灯会。 但是内阁之中,高拱装傻,张居正反对,赵贞吉也没有支持。 隆庆皇帝最近在想,如何说动内阁首辅李春芳,让他支持自己办元宵灯会。 听到了李春芳和通政使李一元求见,隆庆皇帝立刻下令召两人来御书房。 见到李春芳,皇帝笑容满面: “李师傅可是很久没入宫了。” 李春芳也是皇帝的经筵官,这句李师傅,算是皇帝主动拉近了和李春芳的距离。 “陛下,老臣今日来,是为了苏子霖的奏疏来的。” 李春芳不吃皇帝这一套,他捧起奏疏,对着皇帝恭敬的说道。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接过了李春芳的奏疏,送到了隆庆皇帝的面前。 首辅入宫是谈正事的,皇帝也觉得无趣,只能看起奏疏来。 《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 作为皇帝,隆庆皇帝还是称职的,他读完了苏泽的奏疏,眉头皱在一起。 通政使李一元的脸色更难看了,如果皇帝立场模糊,那言官就会更来劲,到时候奏疏就会堆满通政司。 等到皇帝看完了奏疏,揉了揉眉头,隆庆皇帝看向李春芳,他已经明白为什么李春芳这个首辅要亲自入宫,原来是为了苏泽这份奏疏。 “李首辅,你怎么看?” 既然是公事,隆庆皇帝就称呼李春芳职务了。 李春芳躬身说道: “陛下,臣以为苏翰林的奏疏可行。” 隆庆皇帝意外的看向李春芳,自己这位内阁首辅,平时极少发表意见,但是每次发表意见也都能在内阁一锤定音。 也亏着李春芳在内阁,要不然高拱和张居正立刻就能斗起来。 历史上也是这样,李春芳离职后,高拱张居正斗争立刻公开化,这也是隆庆皇帝死的早,要不然就是另外一场内阁大战了。 揉了揉眉头,其实皇帝也对六科都察院烦透了。 隆庆皇帝又想起了去年的元宵灯会,也是这帮言官反对,内阁才迫于压力不肯办。 整个隆庆二年,皇帝也是多次惩罚言官的,但是这些人依然不断的闹事。 苏泽奏疏中那句,“宪纲肃而谠论兴,官谤息而实事举”,也确实让皇帝心动了。 但是心动还是不够的。 涉及到言官系统的改革,如果没有内阁的强力支持,强行改革反而会惹得一身骚。 权术强如嘉靖,有时候面对言官也是无可奈何。 苏泽对于六科和都察院的改革方案,以六科督导都察院,在以都察院督查地方,用绩效来约束言官,扭转务虚空谈的风气,作为皇帝自然是支持的。 但仅仅是李春芳一个人的意见,还不足以让隆庆皇帝改变想法,年关将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隆庆皇帝又问道:“是卿一人的意见,还是内阁的公论。” 李春芳说道: “通政使今早刚刚将苏泽的奏疏送到内阁,这是臣一人之见,但是也可以是内阁的公议。” 隆庆皇帝明白了李春芳的意思,就是这份改革六科和都察院的方案,内阁整体上是支持的。 也对,无论是高拱还是张居正,都是想要变革的。 赵贞吉虽然在政治上偏向保守,但是身为内阁辅臣,应该也会支持改革台谏。 皇帝更加动心了,但是他还是叹气说道: “可六科都察院那边?” 李春芳却智珠在握的说道: “陛下只要愿意支持苏子霖的奏疏,臣自然有办法。” 隆庆皇帝疑惑的看向李春芳,但是看到李春芳不想说的样子,他只能说道: “若是能让六科都察院少些物议,那可以按照苏泽的奏疏试行。” 李春芳得到了皇帝的承诺,又对身后的李一元说道: “李通政使,这份奏疏能否留在宫中一阵子,不要发到六科。” “这个。” 李一元迟疑了,滞留奏疏,这是违反工作纪律的事情。 但是看到皇帝和内阁首辅的目光,李一元这个区区通政使,也只能拱手称“唯”。 —— 腊月二十二。 史馆已经锁衙了,今天一大早,沈一贯就冲进了苏泽的家。 “子霖兄!六科和都察院打起来了!” 苏泽疑惑的看向沈一贯。 腊月十九日,苏泽的奏疏递交到了通政司,就这样石沉大海,【手提式大明朝廷】也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是被通政使扣下了? 苏泽对通政使李一元的了解,他没这个胆子啊?苏泽都差点忍不住冲到通政司,询问李一元这个通政使不是把自己的奏疏搞丢了。 苏泽忐忑了一天,今天也就释然了。 反正威望点已经扣除了,系统一定能完成目标的。 可没等到言官弹劾自己,却等到了六科和都察院互掐,苏泽问道:“到底怎么了?” 沈一贯气喘吁吁的说道: “子霖兄!六科的几名给事中上书弹劾都察院,现在都察院也揪着六科弹劾呢!” “啊?” 沈一贯说道:“还不是为了孙翰林的事情,都察院用访单作威作福,京师百官已经忍了很久了,这次孙翰林烧炭自杀,六科给事中弹劾都察院,总算是做了点正事!” 苏泽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他问道:“六科用什么理由弹劾都察院的?” 沈一贯说道:“这次六科的理由倒是新奇,六科翻出来的祖制,说太祖设都察院,是用来督查两京十三道的地方官的,现在都察院借京察之便,将监察权伸到了京官头上。” “都察院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盯着六科给事中弹劾,听说奏疏已经堆满了通政司!” 接着沈一贯问道: “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通政司将子霖兄的奏疏给漏了?” 苏泽摇了摇头,自己可是当日就将奏疏亲自送到通政司,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变化。 但是这场风波在苏泽看来实在有些奇怪,六科和都察院虽然有摩擦,但是更多时候是共同进退,如今却因为京师官员的督查权争了起来。 腊月二十三日,局势有发生了新的变化。 (本章完) 第137章 礼物的艺术 第137章 礼物的艺术 临近年关,在李春芳门口等待拜门的官员自然不少。 苏泽也不是第一次来李春芳家了,但是这一次依然被门口排队的人给惊到了。 别看李春芳这位首辅在内阁的存在感不强,但是人家怎么都是内阁首辅,门生故吏还是不少的。 再加上逢迎巴结的人,李春芳家门口前甚至成了一个小型集市。 但是李春芳治家森严,门房都只是收下拜帖,坚决不肯收下礼物。 只有少数官员送上拜帖后,能够被李春芳亲自接见,这才能踏入李春芳的府上。 而每一个能走进李春芳府上的人,都会迎接沿途官员羡慕的眼神。 还是那句话,堂堂大明内阁首辅,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门路,多少事情只需要李春芳这个首辅点头就能轻松办了,如果能得到李春芳的青睐,仕途可要少走十几年弯路。 苏泽看着沿街的盛况,几乎不亚于吏部门口候阙的时候。 苏泽实在是没办法,将这个在内阁摸鱼写小说的李春芳,和外面这些等待官员眼中威严的大明首辅联系起来。 果然,尊重是需要距离的。 徐渭作为门客,挤到门房递上了苏泽的拜帖。 苏泽本以为要等很久,却没想到才一会儿的工夫,李府的侧门打开,李府管事从门内走了出来。 见到李府的侧门开了,众官员纷纷注视,心想是谁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堂堂宰辅家开侧门。 李府一共三扇门。 一扇朱漆的正门,一扇侧门,还有一扇连接着门房的偏门。 刚刚进出拜见李春芳的,都是从门房的偏门走的。 朱漆正门是李春芳自己出入用的,如果待客,估计也只有皇帝御驾亲至才会开正门。 别看只是侧门,但这可是首辅家的侧门。 要么是内阁辅臣,六部尚书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李春芳最亲近的门生弟子,才能让李春芳开侧门迎接。 管事迎接上徐渭,接着向苏泽走过来。 “苏翰林。” 管事脸上堆着笑容,迎着苏泽走向侧门道: “阁老吩咐,请您入府一叙。” 众人的眼神纷纷落在苏泽的身上,开始议论苏泽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当朝首辅开侧门迎接。 有认识苏泽的人,则向周围人解释苏泽的来历。 更多的人则是用嫉妒的眼神看着苏泽,眼看着苏泽走入李春芳的府上。 进入李春芳府内,就和门外是完全两个世界了。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为什么都说李春芳治府严谨了。 府邸内像是一个精密的机器,正在为年节做准备。 遇到往来的府内家丁和侍女,都会避让苏泽一行人,就这样苏泽顺畅的来到了李春芳的书房前。 上一次苏泽来李春芳家是晚上,今天苏泽才发现李春芳的书斋建在十分雅致的园林中,书斋上书“无为堂”三个字,看落款是李春芳亲手所书。 苏泽留下徐渭,一个人提着匣子走入李春芳的书房。 就见到这位大明首辅,穿着普通儒衫,正在书桌前读着一本书。 李春芳的书桌十分的干净,苏泽想到高拱那张堆满了各种纸稿的书桌,也不知道是李首辅整洁,还是他爱摸鱼。 今天苏泽来拜门,自然是感谢李春芳的帮助的。 可苏泽是通过系统,才知道是李春芳出手帮忙的,苏泽必须要装着这个糊涂,悄无声息的将马屁拍了。 苏泽暗暗庆幸,在徐渭的提醒下,他早早为四位内阁辅臣准备了礼物,这才不会显得自己怠慢。 苏泽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本书来。 这是一本精美的刺绣底本的书,苏泽恭恭敬敬的将它放在书桌上,李春芳看到封面上的《西游记》,立刻接了过去。 “李总裁,上次您送来报社的话本《西游记》,可是救了我们《乐府新报》,如今大半的读者都是冲着这篇小说购报的。” 苏泽说的夸张,《乐府新报》的财政一向良好,李春芳这个总裁官当然是清楚的。 但是苏泽这么说,李春芳十分的受用。 刺绣底本,就是用刺绣在丝绢的纸张上,绣出文字和插图。 这样一本书,耗时耗力不说,非要是最厉害的江南绣娘才能制作。 苏泽为了准备这本书,专门求到了申时行头上,也亏着申时行的妻子吴氏出自织纺世家,苏泽又请苏州会馆的黄管事,找来几个在京师的苏州绣娘帮忙,这才完成了西游记的四分之一章节的刺绣本。 之所以是四分之一,是因为上次李春芳给苏泽的,就只有西游记的前四分之一。 出了正本都是刺绣之外,苏泽还请徐渭给每一个章回都绘制了插图。 这些插图也全部被绣娘绣出,插在了章节之中。 李春芳看到如此精美的刺绣书,眼睛都要挪不开了。 苏泽知道自己送对了礼物,又说道: “李总裁,卑职最担心的是手里的章回就要发完了,您上次说的第二册,什么时候能给卑职啊?” 李春芳装作平静的说道: “急什么!等年节过后,自然会给你。” 苏泽连忙说道: “那卑职就替《乐府新报》的万千读者,感谢总裁大人了!” 李春芳爱不释手的翻着刺绣本,等全部翻完后,这才放下书说道: “你这厮做事横冲直撞的,这次是老夫让通政司压下了你的奏疏,你可明白是什么道理?” 苏泽立刻说道: “卑职明白!多谢阁揆出手相助!” 李春芳看苏泽的表情真挚,就知道他是真的明白了,心中更加的满意。 如此资质,若是能习黄老,定然能成一代大家。 只可惜这猢狲的路数,是申韩那一路的,再怎么也是高拱那一路的。 可惜。 李春芳有些怅然,想要找一个衣钵弟子,是何其难也。 苏泽没看出李春芳的怅然,又说了一些过年的吉祥话。 李春芳又详细询问了苏泽的考成法细节,就让他离开了自己的府邸。 苏泽明白,李春芳已经决定推进针对六科和都察院的考成法,改革言官的职权。 想到这位首辅的手段,苏泽只能为六科和都察院哀悼了。 —— 等从李春芳的府邸出来,接下来就是高拱家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高拱家门口却门口罗雀。 这不应该啊,高拱好歹是内阁次辅,吏部尚书,怎么可能没人来拜门? 苏泽对于高拱的府邸也是轻车熟路了,他和高拱府上的门房管事都已经混熟了,一到门口管事就热情的打开侧门,将苏泽迎接了进去。 “高管事,师相门前怎么这么冷清。” 管事立刻说道: “苏翰林是不知道,阁老之前就放出话,凡是年前上门拜会的都要打入另册,在京的官员哪个还敢贸然拜见啊。” 果然是高拱的性格啊。 苏泽笑着说道:“看来我也要被师相打入另册了。” 管事连忙赔笑起来说道: “苏翰林说的哪里话,阁老再不见外客,也不会不见您的,快去书斋吧,阁老已经在等您了。” 苏泽虽然没见过高拱脾气暴躁的时候,但是也清楚这位师相的风评,那绝对是说到做到的。 李春芳是上善若水,那高拱就是野火余烬。 普通人刚刚入官场的时候,都是干劲十足,想要改天换地,一展政治抱负的。 但是很快就被现实打击,明白了自己力量的渺小,一部分人就会屈服现实,变成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一部分人则会放弃初时的理想,变成韬光养晦的日子人。 但是和高拱这样,从进入官场至今,始终风风火火,从来都为了自己理想而冲锋的人,实在是太罕见了。 世人都说高拱为政急躁,但是苏泽却知道,高拱是觉得时不我予,必须要尽快完成自己的政治理想。 他这种试图燃尽自己,也要推动变革的想法,就如同野火余烬一样,试图点燃整个大明官场。 苏泽也不知道自己穿越前的历史上高拱是怎么想的,他最终点燃了张居正,引发了那场轰轰烈烈的张居正变法。 而这一世的高拱,则发现了“实学”这个工具。 于是高拱这些日子,都在想尽办法完善实学。 苏泽登门的时候,高拱手里拿着放大镜,在书桌前苦思冥想。 “子霖来了?坐。” 高拱这一次没有放下手里的纸,而是直接吩咐苏泽坐下。 “你看看这篇文章。” 苏泽恭敬的起身,接过了高拱手里的这篇文章。 苏泽一看署名,是高拱的得意门生张四维,他认真的读了起来,却发现这是一篇经典的训诂学文章。 所谓训诂,就是注释的意思。 这门学问,主要就是研究古代的词义,尤其着重于研究汉魏以前古书中的词义、语法、修辞等语文现象。 然后通过这种类比对比研究,再结合文章的上下文和背景,解释古文的含义。 这是因为中华语言,经历了两次断裂。 一次是秦汉之季的大断裂,原因自然是焚书坑儒后,不少先秦典籍失传。 秦末战乱又让大量读书人死亡,汉初的时候为了搜集典籍,很多都是官员去找存世的学者口录,这其中就有很多粗陋和笔误,却又被汉儒传下来。 汉代儒生还特别喜欢假托古人编书,或者在古书中添加自己的私货。 从魏晋到唐宋,都在为这些内容争论不休,所以诞生了训诂学。 第二次大断裂,是元末明初的时候。 这次的断裂,是语音上的。 唐宋的诗词都是连续的,宋代的词人能唱唐诗,语音和平仄都是一致的。 但是经历过了元代和元末的混乱,唐宋的官话发生了变化。 所以明代开始就无法再弹唱唐诗宋词,很多唐诗宋词的格律,在明代读起来都是违反声律的。 而且明代开始白话文流行,这种变化更是加强了理解古籍的难度。 历史上,清代考据学,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诞生的一门学问,类似于“原本主义”,就是放弃从汉儒到宋儒明儒在典籍中掺杂的私货,追寻圣贤最初的语义上。 而张四维这篇小文,就是从训诂学出发,重新注释了《尚书》中的这句话——“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张四维洋洋洒洒论述了半天,从《白虎通义》到《书序》《尔雅释训》,又是分析了半天,最后得出“时日害丧”,是“何时太阳灭亡”的意思。 苏泽看了半天,立刻头疼起来。 高拱也说道: “张四维这学问做的不错,但如果实学落入这个地步,那不是又成了小学了?” 小学,就是训诂学的意思。 显然这不是高拱想要的结果。 苏泽立刻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历史上的实学,从明末开始,到了清代兴文字狱,就开始转入训诂学。 这时候的实学,已经失去了原本求实的初衷,反而成了一种在古籍中解谜的文字游戏,成了文人躲避现实的地方。 其实也正常,实学要求结合现实世界,这必然会碰到很多阻力,还不如研究这些古籍更安全。 不过苏泽也思考过答案。 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此乃小道。” 高拱皱眉说道: “穷究先贤的本意,求实求本源,难道不是实学吗?” 苏泽摇头说道: “先圣著书立作的本意是什么?是为了传下义理,不研究先贤的义理,却咬文嚼字,反而是失了先贤之道。” 高拱眼睛一亮,示意苏泽继续说下去。 苏泽说道: “学生以为,这先贤的义理还要再分。” “再分?” 苏泽点头说道: “善恶人心,典章制度,货殖轻重,诗词歌赋,这些是一部分。” “日月盈亏,天地之理,算术尺规,这些又是另外一部分。” “实学,要研究的就是这些东西。” “研究义理人心,能匡扶人间正道,明道德,立法度。” “研究天地之理,可以格物致知,也能解决民生之难。” 苏泽从匣子里掏出了一副眼镜。 高拱疑惑的看着眼镜,苏泽示范戴上了眼镜后,高拱接过眼镜,戴在了脸上。 高拱也上了年纪,老眼日益严重,戴上眼镜后,纸上的字迹立刻清晰起来。 “此物和放大镜同理,正是弟子研究天地之理做出来的,可抒解师相一难吗?” (本章完) 第138章 送给张居正的大礼 第138章 送给张居正的大礼 从高拱家里出来,苏泽又继续向张居正家里走去。 到了张居正家门前,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张居正家门口既不像是李春芳家门口那么热闹,又不像是高拱家门口那么冷清,反而是乱中有序? 前来拜访的官员,张府都不收礼物,但是都让他们留下拜帖。 前来拜门的官员依次送上拜帖,然后登记上姓名,整个张府搞得就和上班考勤一样。 队伍不长,留下拜帖的人也会很快离开,所以也没有积压人群。 等到了苏泽的时候,管事立刻说道: “苏翰林,张阁老请您过府一叙。” 苏泽愣了一下,这管事也没进府通传啊? 再一看管事手里的册子,苏泽恍然大悟,张居正应该已经提前拟定了名单,名单上的人就能直接进府,不在名单上的则留下拜帖就走。 苏泽觉得还是张居正这个办法好,又不像李春芳那样门口乱糟糟的,家里人都没办法出门,也不像是高拱那样不近人情,把关系都处得生分了。 日后等自己做了阁老,也要这么搞! 进入略显豪华的张府,果然和苏泽想的一样,张居正还专门弄了一个喝茶的偏厅,招待那些已经进府的人。 这是?阁老的会客厅? 会客厅里,都是上了年纪的官员,看到苏泽和徐渭进来,众人还以为是徐渭来拜会张居正。 但是看到徐渭以苏泽为主的样子,又将目光落在了苏泽的身上。 而苏泽也看到了一名熟人。 刑部尚书毛凯。 上次阁部会议的时候,苏泽就已经怀疑毛凯投了张居正。 今天在会客厅见到,说明这位毛尚书是正式站队了。 但是六部尚书这样的重臣都要来上门拜见,而不是派遣子侄互相拜见,张居正这阁老的架子确实挺大的啊。 当然,也可以说毛凯能屈能伸。 见到熟人,苏泽自然要上前打招呼,毛凯则亲热的拉着苏泽的手,对众人说道: “这就是被阁老们器重的苏泽苏子霖。” 毛凯特意加了一个“们”,在场众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彩虹屁一个个的拍了上来。 毛凯又拉着苏泽,挨个介绍屋子里的人,徐渭立刻递上拜帖,苏泽也收下了不少拜帖。 只能说能做到六部尚书的,都是八面玲珑的人,毛凯这么做拉近了和苏泽的关系,也帮着苏泽结交了不少人脉。 能坐在这个厅的,都是张居正一派的核心骨干,以户部的官员居多。 收了大家的拜帖,也算是认识了,日后苏泽真的要找人办事的时候,这就是人脉资源。 不一会儿,张府的管事出来,请毛凯进了张居正的书房。 苏泽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听着在场的官员闲聊,倒是也听到了不少八卦。 大概沈一贯的那些消息,就是这么搜集到的吧? “听说了,刑科给事中沈束,终于纳妾了。” “是因为都察院的奏疏?” “是啊,现在外面都说沈束家风不靖,是家有河东狮不给纳妾,所以至今还没儿子,这次都察院倒是帮了沈束了。” “啊哈哈哈,一枝梨压海棠,老树还能发新芽吗?” 苏泽有些无语,听着听着就拐到这些奇怪的八卦上去了,果不其然,还是这种消息更有传播力。 张居正虽然对苏泽不错,但是管事的还是按照官位和来府的顺序,依次召唤官员的。 这样做反而不会有人觉得被怠慢,苏泽也暗暗记下来,论情商这一块,还得是张阁老! 过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苏泽,苏泽提着匣子走进了张居正的书房。 张居正的书房很大,苏泽进门后行礼问安后,张居正说道: “这次考成法的事情,我也是支持你的,但是被李首辅抢了先。” 张居正的意思也很明白,他是告诉苏泽,这次考成法是李春芳帮的忙。 身为阁老,张居正自然也有傲气的,这些事情可是要说明白的。 苏泽连忙说道: “如果没有张阁老力推,考成法也不能颁行,苏某还是要感激阁老的。” 张居正微微点头,他确实也票拟赞同了苏泽的意见,苏泽这句话他倒是受了。 张居正又详细询问了一些关于考成法的细节,苏泽也都一一做了回答,张居正也满意的点头。 张居正只能感慨,这难道就是英雄所见略同? 其实张居正早就有考成法的念头,今天和苏泽一交谈,很多想法都能对得上。 心中还是有些遗憾,自己最得意的门生申时行,走的路数却有点像首辅李春芳。 只可惜苏泽不是自己的弟子,不然肯定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说完了考成法的事情,苏泽从匣子里掏出了几枚银元。 苏泽将银元摆在张居正的书桌上,接着说道: “张阁老,这是登莱涂巡抚在登莱港口新铸的银元。” “这么快?” 这银元是【飞鸽传书】带回来的,送往户部的要等年后才能到。 苏泽让肥鸽子运送银元,一方面是测试胖鸽子的承载力,另一方面也是赶了在节前向张居正献礼。 “张阁老,属下提了几个改进铸币的法子,这是涂巡抚试制的银元。” 张居正看着手里的银元,样式十分的奇怪。 银元两边有小齿,这个倒是可以理解,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将银币的边角削掉。 汉代铸造五铢钱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有奸商会将铜币的边剪掉,然后再用边角料私铸。 后来五铢钱增加了边廓,算是缓解了这个问题。 而苏泽这个银币用的边齿,似乎比边廓更好用,也显得更加精美。 银币的正面是隆庆通宝的字样,背面则是大明日月旗。 张居正有些疑惑,这银元比自己想象的要精美很多。 苏泽说道: “张阁老,这是用冲压法铸造的。” “冲压法?” 苏泽点头说道:“融化的银子做成圆形,然后放入模范中,再用冲锤冲压,就能造出这样的银元了。” 张居正似懂非懂,但是他知道银子质地比较软,确实容易塑行,但是这需要消耗多少人工啊? 苏泽又说道: “冲压不需要人工,在登莱的铸币工坊内,有一种重锤,由水车蓄水,蓄满了水之后重锤落下,一次可以铸币百枚。” 看张居正还是不理解,苏泽又拿出水力重锤冲压机的结构图,经过解释张居正终于理解了。 “这就是所谓‘重力’?” 苏泽有些惊讶,没想到张居正也看自己写的文章,甚至联想到这就是重力之用。 苏泽连忙说道: “阁老明鉴,正是用到了重力之妙。” 张居正越看这银元越是喜欢,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张居正又问道: “这银元重几何?” 苏泽回道: “重五钱,为半两银。” “重了点。” 苏泽也点头,前面他也上书说了,银元越重就是面额越大,越是不利于货币流通。 但是以现在的技术,也只能铸造出这样的银元。 要知道当年清末,引进外国技术铸造的袁大头,一枚是七钱,比苏泽铸的还要重。 如果真要铸造出更轻更精致的银元,就需要铸币机了,那就是蒸汽时代的科技树了。 张居正又问道: “火耗如何?” 苏泽说道: “涂巡抚算过了,火耗不到一成。” 张居正惊讶道: “这么低?” 火耗本意是,地方政府在征税时,加征以弥补碎银熔铸损耗,后期逐渐演变成了地方官府的附加税。 火耗的出现其实也算是合理,但是随着贪腐加深,逐渐成了盘剥地方的手段。 张居正说的火耗,是火耗的本意,也就是铸币的成本。 熔炼白银,人工,工坊的机器损耗,这些都是要成本的。 其实这个比例不算低了,江南地区的金银,官府征收的火耗也就是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 但是苏泽的银币要比江南送到内库的银锭精美多了,这样精美的银元,火耗才不到一成! 张居正又问道:“如此精美的银元,是为了防私铸吗?” 苏泽连忙点头。 不愧是张居正,对于财政的理解远超众人。 其实苏泽如果不追求压,完全可以将成本降到更低。 但是他这么做,就是为了铸造更精美的银币。 苏泽说道:“卑职翻阅了嘉靖年铸币的奏议,发现先帝年铸币失败的原因,是朝廷发行良币,民间收良币而铸劣币,每一次铸钱都会导致市场上的劣币更多,钱价就会大跌。” “可官府火耗高,而私铸火耗低,官府铸钱每次都是亏本的。” “所以世宗年间,每次铸钱之后都是钱价大跌,钱价跌则朝廷收的税钱也就少了,所以从逐渐将金由折钱改成折银。” “但是人不是天生就要用劣币的,精美的银元币值更稳定,其实商人百姓更愿意用。” “劣币驱逐良币,还是因为官府以往铸的钱不够良,且成本又远高于民间私铸,所以越发钱市场上的劣币就越多,而每一次发现朝廷就亏得越多,钱法愈加的淤塞。” 张居正连连点头,苏泽说的就是钱法不通的现状。 官铸的成本远高于私铸,这个原因就不必说了。 但是正如苏泽所说的,官府铸的币也不良啊! 嘉靖年间三次铸币,张居正参与两次,三次含铜量都不断的下降。 这可不就是私铸泛滥吗? 苏泽用技术解决了火耗过高的问题,用更少的损耗铸造了更好的银元,那发行银元就不是亏本的生意,官府就有动力继续做下去。 而发行的银元多了,自然就能驱逐掉市场上的劣币。 就如同苏泽所说的,人又不是天生就贱,就爱用私铸的劣币,劣币真假难辨,还有不同的兑换比价,做生意还要先为了钱币的成色讨价还价。 如果朝廷铸造的银元又便宜又好,能大量发行,谁还非要去用劣币。 而且苏泽这么精美的银元,民间的仿制成本肯定极高,这是用技术代差来打压劣币的生存空间。 张居正看向苏泽的目光更满意了。 但是这并不是苏泽这次送给张居正的礼物,他又掏出两枚钱。 一枚是金灿灿的金币,这金币更加精美,正面上书“隆庆至宝”,背面则是一条团龙。 “这是?” 苏泽说道: “这是为陛下所铸的金币,重也是五钱,请张阁老进献给陛下,作为御赐赏金。” “以后赏金一两,就可以改成赏金币一枚。” 金的延展性比银更好,所以背面的图案自然更加精美。 既然是皇室所用,当然可以刻龙。 张居正越看越是喜欢。 皇帝给臣子赏赐金子,也是正常的事情。 而苏泽鸡贼的在于,将赏金一两变成了金币一枚,那克重就下降了一半,但如果改用这种金币,大臣们恐怕更加欣喜。 “好!” 张居正执掌户部,虽然管不到皇帝的内帑,但是如果皇帝没钱用,还不是向外廷要钱。 而今上出手要比先帝大方,去年过节就赏赐了武清伯十两金。 皇帝也是天下最大宗族的大家长。 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皇帝也要出份子钱的。 如果这么大手大脚,再多的钱也是不够用的。 苏泽这办法就很好了,用金币取代赏金,但是精美的金币更能彰显皇室的恩宠,宗室勋贵外戚朝臣,怕是拿到都要放在家里供起来。 这样一来,就能极大的减少皇室开支。 “好!” 张居正这下子是真的舒坦了,他执掌户部,再也没有比能让国家开源节流更好的礼物了。 张居正又问道啊:“这团龙的银元有没有制?” 苏泽这才想起来,皇帝不仅赐金,还会赐银。 还是张阁老厉害啊,连赐银都盯上了。 苏泽连忙说道: “那需要宫内御批,还请张阁老以户部名义提请吧。” 张居正大包大揽的说道: “等年后登莱的样币送到,我亲自向陛下请奏。” 张居正心情大好,如果以后皇帝赐银,也从两数变成枚数,又可以节省一笔宫廷开支。 聚沙成塔,别看这些小开支不起眼,其实反而是皇家开支的大头。 苏泽最后掏出一枚钱币,这才是他这次献礼的重头戏。 (本章完) 第139章 黄铜计划! 第139章 黄铜计划! “这是什么?” 苏泽掏出来的这枚钱币也是黄色的,但不是金币那样金灿灿的,也不是铜币那种古铜色,而是介于两者之间。 苏泽说道: “阁老,这是用铜和倭铅混合,再用焦炭炼制,最后得到此物。此物要比铜更黄一点,所以命名为黄铜。” “倭铅?黄铜?” 张居正是知道倭铅的,倭铅是倭国的产物,其实就是锌。 不过此物没什么用处,所以经常会被往来倭国的商船当做压舱石,因为其类似于铅,所以就被大明称呼倭铅。 铜锌合金就是黄铜了。 黄铜是一种很好的铸币材料,倭铅的价格十分低廉,混合后的合金要比铜更明亮,反而显得更贵。 比起青铜,黄铜还不容易生锈。 前世早期人民币的五角,就是用黄铜铸造的。 黄铜合金唯一的难点,就是要建造高炉,铜和锌在高温下才会形成合金。 不过所需的温度也不高,苏泽在信中指导了涂泽民使用了焦炭高炉,就成功制造出了黄铜合金,铸造成这样一枚五钱的铜币。 苏泽将黄铜的制备办法说了一遍,又给张居正算了成本,张居正的眼睛更亮了。 “也就是说,用市面上的铜币,混合倭铅熔铸,就能得到这样的铜币?” 苏泽说道: “市面上铜币杂质比较多,但是也能用了。” “铜八倭铅二,再算上焦炭高炉和冲压的成本。” 张居正迅速计算起来,但是他的眉头皱起来,这样的黄铜币,可要比普通铜币的成本高多了。 苏泽说道: “阁老,用此物铸币,当然不能按照铜币的价值算,卑职认为应该按照一角银元来算,十枚兑换银元一枚。” 张居正看着这枚精美的黄铜币,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朝廷铸造铜币,也经常会铸造当十钱,当三十钱,也就是一枚当十钱可以当做十枚铜币。 但是这种钱币,用的铜却不足普通铜币的十倍。 发行这种大额的铜币,反而会造成更泛滥的私铸。 一枚当十钱,如果重量只有普通铜币的三倍,那私铸的人就会用三枚铜币私铸当十钱,反而会加剧私铸泛滥。 所以嘉靖朝铸币的时候,张居正就反对过铸造“大钱”。 但是那时候主政的严嵩,是为了用发行货币来解决财政问题,驳回了张居正的意见,最后果然朝廷发行的新钱迅速崩盘,钱法再次失控。 可如果是手上的黄铜币呢? 黄铜币的印刷和银元同样的精美,也有齿边保护和浮雕印,而且色彩要比铜钱亮很多,甚至乍一看有些像金币。 这样的钱,就算是官府规定值一枚银元的十分之一,民间应该也是能接受的。 如果真能通行,那官府铸币就不会亏本,甚至还能盈利。 当然,铸币不是为了盈利,但是官办铸币厂如果没有利润,就靠着户部补贴,很快就会办不下去。 如果能有所盈余,那铸币厂就能正向循环,甚至扩大铸币的规模。 张居正的心动了。 苏泽献上的不是三枚钱币,而是一套货币解决方案! 张居正一直想要改革财税制度,这样一套方案摆在他面前,他怎么能不心动! 张居正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苏泽看到张居正已经上钩,紧接着抛出了下一个鱼饵。 苏泽垮着脸说道:“但是阁老,要铸币黄铜,有一个难处。” 张居正冷静下来,事情关系到苏泽,果然事情没那么简单。 苏泽说道: “阁老您知道的,铸币需要的火耗,而炼制黄铜尤甚。” “炼制黄铜需要用焦炭,要得焦炭,就需要用到石炭。” 张居正似懂非懂。 苏泽解释说道: “焦炭是石炭干馏后制造的,煤炭干馏需要选用上好的石炭,入窑密闭干烧后得到。” “选用石炭,干烧炼焦,这两样,都需要大量的石炭。” “登莱靠海,需要从其他地方调拨石炭。” 张居正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说道: “等年后我会和户部工部商议一个方案出来,稳定的向登莱运送石炭。” 苏泽连忙跟上拍马屁道:“张阁老,有您居中调配,定能解我朝钱法之困!” 张居正摸着他好看的胡子,心中已经思考如何推广新钱。 如果能解决钱法的困局,让地方上有足够的货币,那自己早就想要进行的以钱改粮的税收改革,是不是就能进行了? 张居正看向苏泽,这家伙还真是送给自己一个好大的年节礼物啊! 张居正甚至萌生了一个冲动,将苏泽调入户部,由他来主抓铸币的事情。 但是仔细想想,张居正又放弃了。 人家是高拱的门生,高拱怎么会舍得放人。 而且铸币这种事情又苦又累,估计连皇帝都舍不得让苏泽做这事。 哎,人才难得。 和苏泽比起,张居正觉得自己得意门生都有些不够看了。 张居正惋惜的看向苏泽,对方送了自己这么大礼物,张居正也要回礼。 于是张居正说道: “等年后样币送到京师,你上个奏疏,我和涂巡抚为你表功。” 再一想,这铸币本身就是苏泽的功劳,刚刚那句话只是表示自己不会贪墨苏泽的功劳。 张居正又说道: “如此一来,铸币就是大事,需要由户部和工部选派得力的人选去主持,你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可以直接和我说。” 张居正这等于是将登莱铸币局的职位交给了苏泽举荐。 如果皇帝真的能接受全盘计划,那登莱铸币局的级别要继续提升,这个铸币局主司至少是个户部或者工部的郎中。 六部的郎中,那是正五品的实权职位,更何况是掌管铸币这样的大事! 无论是含金量,还是含权量,这个职位都足以让人争破头。 张居正这么说,已经不仅仅是酬谢苏泽了,而是对苏泽的完全信任。 与其安排自己人,再去听苏泽的建议,还不如直接安排苏泽推荐的人。 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竟然能这么大方,将这样一个职位交由自己来推荐! 登莱巡抚涂泽民是自己人,再加上这个铸币局的主司,那苏泽就可以完全操纵登莱铸币的事务。 这也正是苏泽想要的结果。 苏泽干脆也不客气,直接对着张居正说道: “多谢张阁老!” —— 从张居正的书房出来,会客厅的众人都向苏泽投来惊奇的目光。 徐渭走上来,对着苏泽说道: “东翁和张阁老谈了快一个时辰了。” 苏泽这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自己,前面刑部毛尚书,和张居正也就谈了不到一刻钟。 苏泽能和张居正谈一个时辰,这都说明他是多么受到张居正的重视。 苏泽倒是没觉得什么,毕竟他在李春芳和高拱的书房里,也同样待了这么久。 苏泽和徐渭离开,这一次张居正府上之行,可以说是完成了苏泽的计划。 甚至对于苏泽来说,铸币都是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张居正答应统筹煤炭运输,这才是苏泽真正想要办的事情! 所谓工业革命,就是人类对能源利用方式的革命。 后世有一句话,科技史就是“烧锅炉”的历史,苏泽的看法也差不多。 但中国是个煤炭大国,为什么没有发生英国那样的蒸汽机革命呢? 按照苏泽前世读到的一个观点,那就是缺乏引发能源革命的驱动力。 说白了,大明的人力成本还是太低了。 在苏泽穿越前,很多国家也已经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当人工成本已经要比机器成本还低的时候,那还有什么理由去使用机器呢? 宋代的汴京城就开始挖掘煤炭取暖了,但是宋代也没有发明蒸汽机。 申时行妻子的娘家,在苏州有千人的纺织工坊,但是主要资产依然是人,所以只能是工坊而不是工厂。 这些工坊主,没有提升效率的动力,也没有改进能源利用方式的需求。 英国的工业革命,与其说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不如说是历史上诸多巧合,共同推动的一个结果。 黑死病造成的人口急剧减少,地理大发现而出现的巨大市场,英国高涨的用人成本,加剧了资本家改革生产工具的必要性。 人工成本大于机器成本,用机器取代人追求效率和利润,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这才有了英国资本家出资悬赏改进蒸汽机,才有了各种新技术的井喷发展。 有时候,科技发展就是有这样的一个节点。 一旦过了这个节点,那就是爆发式的发展。 而如果过不去这个节点,科技就像是被锁住了一样,怎么也无法突破。 内生性的需求,苏泽无法改变,但是苏泽可以创造需求。 你大明人工便宜吗?但是现在要铸币,你总要炼制采煤吧? 煤炭的需求增加,煤矿就有了使用工具增加效率的需求。 最早的蒸汽机,就是用在煤矿抽水的。 而最早的铁路,同样也是铺设在煤矿里,用来从矿井里运输煤矿的。 这才是苏泽藏得最深,最大的一个计划。 一旦生产力改变,那新的生产关系必然也要改变,那大明就可以轰轰烈烈的进入到真正的变革时代! 苏泽相信,以张居正的执行,一定能从铸币中尝到甜头! 而尝到甜头的张居正,必然会主导进行更大规模的铸币! 更大规模的铸币,需要更多的原料,然后就是需要更加稳定的原料产地,需要能够进行贸易的大船,需要能够维护产地安全的舰队。 舰队需要更先进的武器,需要更职业的军队。 更先进的武器,自然也需要更先进的生产工具。 而这一切,就是从黄铜铸币开始的。 苏泽将这一切命名为“黄铜计划”,现在第一步已经完成。 “东翁,赵阁老家已经送去了节礼。” 苏泽点点头,自己和赵家娘子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是明年京察以后的四月份。 苏泽和赵家娘子已经是法理上的未婚夫妻关系了,那按照当时的风俗,就不便上门拜访了。 所以苏泽准备好了礼物,早在小年前就送到了赵阁老府上。 苏泽接着又去了另外几家,自己的上司,詹事府少詹事殷士儋,不过殷士儋对苏泽没什么好脸色,所以留下了拜帖就离开了。 左谕德诸大绶是苏泽的直属上司,因为沈一贯的关系,诸大绶还是开门迎接了苏泽,又寒暄客套了一下,收下了一本宋代善本书当做礼物。 翰林院这边,掌院学士是张居正兼任的,苏泽也没有需要去拜会的人。 就这样,今年的拜门算是全部结束了。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苏泽对着徐渭说道: “文长啊,这拜门也太累了吧。” 徐渭没好气的看着苏泽。 普通人拜门,就是直属上司,也顶多进门说上几句话。 别说是阁老了,就是衙门的正印官,普通人都是进不了门的。 你一个刑部的普通主事,要去刑部尚书家里拜门,你看门房让不让你进。 拜门对于普通官员来说,就是例行问候,属于去了上司也记不住,不去又显得失了礼数的那种。 谁和苏泽一样,三个阁老一家半个时辰的? 苏泽回到家中,却发现自家门口站着几个人。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沈一贯和另外两个年轻的官员。 沈藻和王任重,苏泽记起了两人的名字,这两人是自己的同年,不过科举名次不高,所以之前在京师观政。 观政结束后,苏泽听了沈一贯的意见,向文选郎张四维推荐了两人。 两人就得以留任京师都察院,担任了山东道监察御史里行。 沈一贯怎么会带着两人过来? 今天沈一贯过来访友是正常的,但是这两个同年苏泽并没有太多的交情。 “肩吾兄,沈兄,王兄。” 沈藻和王任重见到苏泽还记得自己的姓,明显脸色激动起来,沈一贯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两位同年求到我头上,我只能带着他们来求你了。” “啊?” 沈一贯苦笑说道: “还不是子霖兄的考成法,他们都快要将六科逼疯了!” (本章完) 第140章 盛世 第140章 盛世 沈藻和王任重一脸的苦涩。 自从皇帝颁布诏令,以六科督导都察院后,上次骂战中狠狠得罪了六科的都察院,就被六科的给事中们给整惨了。 临近过年了,六科倒没有让都察院真的查出什么来,但是要求每一个御史都要在年前订立考簿,要将自己年后需要做的目标定下来。 如果不能够完成考簿上的目标,就要被六科考核为下等,而按照苏泽所上的考成法,屡次下等的御史就要被六科弹劾,调离都察院了。 沈藻和王任重是新科进士刚刚留任都察院的,他们当然不想要离开这个别人眼中的清贵职位。 沈藻和王任重最后还是找到了沈一贯,然后被沈一贯带着求到了苏泽的头上。 王任重是个看起来比较粗直的西北汉子,进了苏泽的院落后,他就说道: “苏兄,可得给我们二人指条明路啊,要不然我二人就要被考成法拿来‘祭旗’了。” 苏泽看向这位同年,王任重用插科打诨说出了自己的窘境,又不敢对考成法抱怨,生怕苏泽不满。 果然能考上进士,智商都不会低,半年的官场下来,情商也基本合格了。 沈藻更加胆小一些,此时也满怀希冀的看着苏泽。 苏泽带着众人回到屋内坐下,给炭炉生上火后,苏泽这才问道: “都察院其他的人是怎么做的?” 还是王任重说道: “按照新法,都察院要洪武旧例,分按十三道,对天下州府县进行督查。” “我和一清(沈藻字)兄都是山东道监察御史。” “道内的资深御史,都和山东地方有联系,他们都派人前往山东打探消息,在考簿上立目标,要抓几个贪官巨蠹出来。”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 改革后,都察院回归到洪武年的职能,将督查的重点放回到分管的道上。 那山东道监察御史,就要盯着山东境内的官员。 对于资深御史来说,这些都不是事情,他们在京师和地方上都有人脉,掌握一些贪官的消息,然后搜集证据弹劾就行了,也总能完成考簿上的指标。 但是对于沈藻和王任重就不行了,他们是新人,在官场上没有资源。 这时候沈藻小心翼翼的说道: “苏兄,我听肩吾兄说,你和登莱的涂巡抚相熟,如果能帮我们二人引荐一下?” 苏泽果断摇头说道: “涂巡抚刚刚到任,而且忙着开海的事务,如何有时间帮这忙。” 听到苏泽不肯帮忙,两人的脸色都黯淡下来。 但是苏泽又笑着说道:“但如今正好有一件大事,需要两位同年去纠察呢!” 大事? 沈藻和王任重立刻看向苏泽,难道苏泽有什么山东案件的线索? 两人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苏泽这才说道: “驿站。” “驿站?” 沈藻和王任重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负责管理驿站的驿长,别说是官,甚至连吏都算不上,自己两个堂堂的监察御史里行,难道去弹劾驿长? 驿长能有什么巨贪? 如果不是知道苏泽的为人,王任重都认为苏泽是在戏耍自己。 苏泽说道: “两位同年听苏某说完。” “首先说我朝的驿站制度,太祖设置驿站,陆有马驿,水有水驿,本来是用来供公差使用,或者用来传递紧急军情的,再有就是御史出访地方,或者陛下恩准优容的人员。” “每有一驿,马驿要附近的百姓分担纳马钱,水驿要百姓纳船。” “驿站附近的各户还要派人去驿站当差,所谓‘自备工食,其草料马匹船只铺陈等项、各照田出银、买备应用’。” “除了马夫船夫外,周围百姓还要轮流去驿站做管户,为来往使客制造饭食。” 苏泽接着说道: “原本按照太祖的制度,能使用的驿站的人其实并不多,也不会对驿站附近的百姓产生太大的负担。” “但是上一次苏某的好友汝默兄勘辽往来,却发现驿站负担极重。” “可就算如此,过往驿站的官员们还是不觉满足。” “官员们要置办酒席、要随从人员、要廩粮蔬菜、要油烛柴炭,这些东西,也都加派在了当地百姓的头上。” “可如果仅仅是往来官员也就算了,还有很多人打着办差的旗号,手持官府颁发的堪合,肆意使唤沿途驿站,有些官员甚至给没有官身的人也颁发堪合,还有人事毕后不归还堪合,反而将手里的堪合转卖,驿站的负担越来越重。” 沈藻和王任重听得认真,显然苏泽说的这些事情,是他们这些新官不知道的。 苏泽接着说道: “就说这京郊龙泉驿,有客房百间尚不能够用,勘辽使团到了都要驿长协调住宿,以至于有正事的官差得不到好好的休息,奸滑之辈却以堪合来盘剥驿站。” “世宗皇帝感念了驿站的辛苦,着令户部拨款补贴繁忙的上驿,今上继位又体谅民力,又将中驿囊括其中。” “而隆庆二年,户部用来拨助驿站的银子就达到了五十万两。” “如今这些人,吃的不仅仅是民脂民膏,还有朝廷的公帑。” 苏泽接着叹息说道: “我在翰林院中,曾读到过太祖的敕令,洪武年间吉安侯陆仲亨从陕西回京师,擅自使用了驿站,结果引发了太祖的怒火。” “太祖亲书敕令训斥吉安侯:‘中原兵燹之余,民始复业,籍户买马,艰苦殊甚。使皆效尔所为,民虽尽鬻子女,不能给也。’” “太祖能明白民间的疾苦,世宗和今上也能体谅驿站的苦劳,可这些奸滑之辈却不体谅君上和百姓,肆意糟蹋,这不是应该都察院站出来的时候吗?!” 听到苏泽这么说,沈藻和王任重都激动起来! 是啊,驿站虽然是小事,但是听苏泽这么一说,却是关系到五十万两公帑,关系到成千上万百姓的大事! 两人不知道,驿站这件“小事”,在崇祯年间就变成了大事,一个被裁撤的驿卒,变成了大明的掘墓人。 不过现在还没到这个时候,苏泽上次听了申时行的话,就一直想着如何对驿站进行整顿。 今天沈藻和王任重送上门,苏泽就有了计划。 沈藻和王任重立刻说道: “苏兄,我们应该怎么办!?” 苏泽看到上钩的两人,接着抛出了自己的方案。 苏泽说道: “两位兄台都是山东道监察御史,对于山东事务都有监察权。” “我京师东南西北有四座上驿,此外还有中驿二十座。” “两位兄台年后手持都察院的印牌,在京师附近的驿站,寻那手持山东勘合的往来人士,将那些欺压驿卒差使驿站的奸人捕拿,不就能向六科交差了?” 沈藻和王任重对视了一眼,眼中都冒出光芒。 是啊,驿站这事,虽然听起来不大,但是苏泽这么分析,确实是关系到朝廷运转的大事。 这些手持不法勘合的人,也就是趴在驿卒和官府身上的吸血鬼。 自己抓捕这些人,在司法上是尊重了太祖的祖制,在程序上合法,操作上可行。 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很多手持勘合的,其实都是地方官员的帮闲门客,这些人其实都是狐假虎威的无赖士人,真正惩办他们没有阻力,也不会因为这个得罪太多人。 其实沈藻和王任重,为了能完成任务,都准备申请前往山东公差了。 而苏泽这个办法,又不用离开京师,早上出城晚上就能回来,这简直就是为了他们量身定制的好办法! 沈藻和王任重连忙说道: “多谢苏兄赐教!” 苏泽叹息一声说道: “其实驿站这件事看起来小,实际上一点都不小。” “这些无赖帮闲侵占驿站,让驿站困乏,那朝廷真正紧急的公务就没办法按时传达。” “世宗年间,就有过九边紧急军情,却在驿站没有换到马,最后延误军机的旧事。” “两位同年若是能整顿驿站,让朝廷政令军情传递通畅,那年后苏某一定上书,彰二位之功!” 听到这里,沈藻和王任重激动的脸都红了! 他们都听说过苏二疏的名号,以苏泽的名望,他的奏疏一定能送到皇帝面前。 如果能让皇帝记住自己,那对于日后的仕途是极大的帮助! 甚至都不需要皇帝记住自己,只要这件事传开,那自己二人也算是在京师扬名了。 王任重连忙说道: “苏兄,这可是你的妙法,我们不敢贪功!” 苏泽说道: “都是为了朝廷大计,两位都是言官宪臣,这种纠核风气的事情,就应该你们二位来办!” “如果都察院的言官都能和两位一样,把事情办好办实,朝廷的事情就能办好,那我大明的百姓就真的能安宁了!” 沈藻和王任重对苏泽更加敬佩,两人千恩万谢,又坚持留下了几件家乡土产,这才被苏泽亲自送出门外。 等两人离开,沈一贯更是崇拜的看向苏泽。 同年之中,别人还在为自己的前途发愁的时候,苏泽已经开始给别人铺路了。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苏泽给铺设的是一条康庄大道。 说不定这两位同年,真的能因为这件事,从监察御史里行转正,成为正式的监察御史。 这件事当然也不是苏泽的灵机一动,因为在历史上的张居正,用考成法这把“神剑”,斩的第一剑也是侵占驿站的问题。 通过这件事,大大降低了朝廷对驿站的补贴,也减轻了驿站附近百姓的负担。 只不过张居正的考成法不过是昙一现,大明最后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驿站每年费的金额逐年上升,一直到了崇祯年间,大聪明崇祯皇帝干脆直接撤了驿站。 后面的事情就不需要赘述了。 当然,苏泽指点两位同年,也有另外一层意思。 他正好想要试验一下【手提式大明朝廷】的功能。 如果可以用【手提式大明朝廷】帮助同年请功,那自己就可以用这个金手指,构建自己的政治势力。 官场上最牢靠的关系,门生故吏,另外一个就是举主了。 举主,就是举荐人。 苏泽帮了沈藻和王任重,等年后苏泽如果上书,真的让两人升官了,那苏泽就是沈藻和王任重的举主。 同年加举主,这两人就已经深度和苏泽绑定了。 按照大明官场上的道德,若是日后沈藻和王任重背刺自己,那是要被士林唾骂的。 虽然这个礼崩乐坏的年代,弟子背叛老师,儿子背刺父亲也是常有的,但是在整个官场上,名声还是非常重要的。 一个连自己举主都能背叛的人,谁又敢用呢? —— 赵贞吉府上。 “三娘子,记住了吗?” 一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对着教习嬷嬷清冷的说道:“记住了。” “那请问三娘子,祭祀灶神要准备哪些东西,家礼的步骤是什么?” 赵家三娘子语气平缓的将祭典需要的祭品报菜名一样说出来,然后又将所需的步骤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在这个房间里,坐着一群中老年女人,为首的头戴诰命钗冠,正是赵贞吉的正妻李氏。 作为阁老的正妻,李氏是一品夫人,除了李氏之外,房间里还有几个也有封诰的女子。 内江赵氏作为大族,封诰的女眷这么多,从这里就能看出底蕴。 教习嬷嬷满意的点头,又对李氏说道:“老封君,老身已经教不了三娘子什么了。” 李氏让侍女给教习嬷嬷送上了答谢金,接着对着赵家三娘子说道: “等你嫁到苏家,没有公婆支应,万事就要靠你自己了。” 在场的女眷也纷纷叹气。 赵贞吉是赵氏的族长,李氏自然是就是女眷之长,她代替三娘子的亲生母亲和祖母,向她训戒道: “苏子霖是翰林,是官户人家,是陛下和阁老们都器重的,日后也是要和你大祖父一样入阁的,府内的事情你要操持好了,不能让人说我赵氏没有家教。” 赵三娘子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孙女明白。” 李氏又说道: “除了操持家祭节典,你日后掌家,针线女工我倒是不担心,府内的家计也是要管的。” “明日庄客送帐回来,我带你看看账。” “为了你出嫁,夫君把京师外的庄子都做了你的陪嫁,日后就是苏家的产业了,这些都是你的嫁妆,要上心打点着。” “另外《女戒》和《内训》你也要谨记,我内江赵氏诗书传家,你嫁的也是翰林,日后也要以此训诫儿女。” 赵三娘子再次恭谨的说道: “孙女受教。” 到这个时候,李氏才露出慈祥的表情说道: “你这也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姻缘,今年就在府上好好和姊妹们过年吧。” (本章完) 第141章 御史被打 第141章 御史被打 过年! 现在的苏府,就是只有苏泽和徐渭两人,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过节的气氛。 除夕当天,皇帝给内阁和六部重臣赐菜,苏泽当然不够级别。 但是小胖钧倒是良心发现,给所有的詹事府官员赐了菜。 苏泽的食匣是张宏亲自送的。 看到土豆泥、土豆肉丝、炸薯条三道“东宫御菜”,苏泽也有些哭笑不得,好好好,小胖钧也学会了敷衍打发师父了。 张宏又偷偷从袖子掏出一枚金币,递给苏泽说道:“苏翰林,这是殿下赐的金币。” 苏泽一看,这不是腊月二十九才从登莱快马押送入京的金币吗? 就这么把父皇御赐的金币转手送人了?想到上次小胖钧从李太后手里薅的冬珠,可太孝了。 只可惜是一枚金币,而不是一两金。 好吧,开源节流到了自己头上。 但是弟子的一片心意,苏泽还是觉得暖暖的。 张宏又带着其他太监,匆忙向另外一名东宫讲官门上走去。 除了苏泽外,其他詹事府官员都是赐食,只有黄骥得到了太子的赐银。 近些天,东宫开始放假后,张宏就奉命每日将账册送到黄骥的府上,而黄骥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查账,双颊都凹陷下去了。 张宏看到黄骥激动的样子,又看到他憔悴的身体,心中都有些不忍。 但是黄骥激动的将赏赐的银元供起来,接着又翻开今日送来的账本。 “太子的隆恩,绝对不能辜负!” 说完这些,黄骥更加努力的算账,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就连刚刚走出门外的张宏都听见了。 张宏只能再摇摇头,只能感慨太子这套驭人之术更加精进了。 —— 接下来的过年期间,苏泽也就是走亲访友。 大明朝的年节习俗,已经演化到和后世差不多的样子,过了正月初五后京师的街道也热闹起来,从现在到上元后一段时间,顺天府的差役也放假,所以不会驱赶商贩,京师的街头巷尾都是各种小摊。 等到了正月初十,正阳门外开始扎灯。 今年皇帝要办上元灯会的消息,迅速在京师传开了。 这对于见多识广的京师百姓来说,也是一件新鲜的事情。 先帝嘉靖是一个比较宅的皇帝,也不喜欢这些与民同乐的项目,所以先帝朝就没有办过上元灯会。 而自从隆庆皇帝继位后,这两年都算是风调雨顺。 东南倭乱平息,西北边乱也稍息,京师百姓的日子确实要比之前好了一些。 这场上元灯会,很快就成了整个京师最热议的话题。 等到上元节的前一天,除了正阳门外,京师很多地方也开始张挂灯。 整个京师都被灯装点,成了灯的海洋。 等到了上元节这一天,隆庆皇帝又登上宫城,和京师百姓一同赏灯,整个上元灯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而随着隆庆皇帝登上宫墙,在景山上候命的冯保下令燃起了烟。 城内的灯和景山上升起的烟相互呼应,在百姓山呼万岁中,隆庆皇帝激动到脸色潮红。 在隆庆皇帝身后的皇太子朱翊钧,也贪婪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上元灯会原来这么有意思啊! 这场热闹非凡的灯会,牢牢的印入了朱翊钧的脑海中,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父皇为何念念不忘的要办灯会了。 上元灯会都这么有意思,那百戏会呢? 朱翊钧看向自己的父皇,更坚定了年后要好好经营三十二家店铺,早点凑齐百戏会的银子。 在人群中,苏泽也看向正阳门上的灯。 皇帝下令由尚宝司出钱,年前就专门从济南府请来了最厉害的扎灯匠人,在正阳门上扎了一座巨型的鳌山灯。 迭灯为山,高逾十丈,是为鳌山。 底层布黄河九曲灯阵,孩童提兔儿灯穿行;中层设蓬莱仙岛,檀木雕群仙赴瑶池宴;顶端立金鳞鳌头,口衔夜明珠,光照百步。 烛泪滴入金水河中,染金波如碎鳞,宫城上有张挂鲤鱼灯,晚风过处,鱼尾轻摇欲化龙。 如此盛大的人造景观,别说是大明人了,就是苏泽这个穿越者也大为震撼。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盛世!这就是盛世啊!” 盛世这个词,迅速在观灯的人群中蔓延开,而随着百姓的呼声,开始传入宫城上的皇帝耳中。 只不过宫城距离人群有点远,皇帝喊来贴身太监李芳,让他打探人群的呼声。 不一会儿,李芳激动地走上宫城,跪在隆庆皇帝面前道: “陛下,百姓为盛世贺!” 在场的后宫妃嫔,随侍的太监宫女,也迅速对着皇帝齐刷刷的行礼: “为盛世贺!” 隆庆皇帝的脸涨红,他兴奋到有些手舞足蹈,想要说点什么,却最后只说道: “盛世好,盛世好啊!” —— 正月十六。 京师外的龙泉驿。 驿长周雨生早早醒来,昨日他也带着家人进城赏灯了,虽然只是远远见到正阳门的灯,但是周雨生也被周围山呼“盛世”的气氛感染,昨夜返回驿站后,久久都没有能入睡。 虽然又困又累,但是周雨生只能从冷似铁的布衾中爬出来。 理论上京师各衙门在正月十六就要开衙了,但是冷门的衙门可以拖到正月二十再开始工作。 但是龙泉驿连个衙门都不算,甚至在年节期间都是无休的。 龙泉驿是离开京师的第一站,也是周围最大的驿站,建造有客房百间,说起来是驿站,实际上比很多村集都要热闹。 周雨生起来第一件事,就督促灶户烧水,这么百间客房的客人早起洗漱都需要热水,若是怠慢了怕是又要挨训斥。 周雨生亲自帮着忙,将井水倒入大锅中,看着热气腾腾的蒸汽,昨日那盛世景象在脑中逐渐消散。 盛世又如何,小民的日子还是这样过。 周雨生每日的工作,就是伺候驿站中这上百号人。 能住在驿站中的人都是手持勘合的,而能够往来京师的,谁又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背景。 官爷是不能得罪的,虽然按照国朝律令,驿站只需要给当官和直系家眷提供食宿马匹,但是规定是规定,那些官老爷前呼后拥的护卫和家丁,你还能不伺候吗? 军爷也是不能得罪的,龙泉驿明明是进城最后一站,但是那些传递军情的军爷都要在这里换上好马入京,稍微差一点就扣上一个延误军机的罪名,这可不是周雨生这个区区驿长能担待的。 还有些手持勘合,没有官身的人也是不能得罪的。 能拿到勘合,必然和当官的有关系,谁又知道是谁的关系,又是谁家的亲眷门客幕僚? 周雨生是上也不能得罪,下也不能得罪,他和家人打趣,就算是一条狗挂着勘合到驿站,他都要当做爹一样伺候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驿站的门子前来了灶房,驿站外已经有人到了。 周雨生连忙收拾了一下,然后奔到了驿站门前。 投宿龙泉驿的客人都要周雨生亲自接待,这是他这个驿长定下的规矩。 没办法,进了驿站就由驿站免费供应伙食,还可以换乘骡马,所以京师很多无赖还会购买甚至伪造勘合,来驿站蹭吃蹭喝。 遇到这种人,只有周雨生这个驿长才能拦住。 上一次周雨生生病,由其他驿卒去接待客人,就混进来一群的京师无赖,周雨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赶走。 驿站的各项用度都十分的紧张,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到了门口,周雨生见到了两个年轻的读书人。 看到两人是手持都察院的勘合,周雨生倒是确定他们是真的办事官人,将两人迎接到了驿站内。 周雨生见到的勘合,最多的是兵部颁发的,接下来就是都察院和其他九卿衙门。 此外还有一些地方上的督抚衙门,这些也都不能怠慢。 驿卒将两人的马牵到马厩,周雨生递上热茶,讨好的问道: “两位官人今日要住宿吗?” 王任重开口说道: “今日就不住了,我们坐会儿就继续赶路。” 听到两人不住宿,驿长周雨生又松了一口气,龙泉驿的客房紧张,这两人手持的可是都察院的勘合,那好歹也要腾出两间干净的房间出来,那又要费自己多少口舌。 就在这个时候,从住宿的房间那边走出来两个管事服饰的人,两人对着周雨生呵斥道: “怎么洗漱的水还没送来!” “来了来了!” 周雨生连忙去端水盆,将这两个管事伺候走了,王任重又将周雨生召到了身边。 “两位尊客有何吩咐?” 王任重说道: “我们是山东道监察御史,你们这里有多少去往山东的勘合?将驿簿拿来我看看。” 王任重亮出了官印,这下子周雨生更加不敢怠慢,连忙亲自端来了驿簿。 勘合不仅仅是通行证,每一份勘合上还要记录起点和终点,沿途驿站还要盖印,本来是一次性的东西。 当然,现在的勘合已经被玩坏了,但是龙泉驿毕竟是京师附近的驿站,还是能挡掉一些明显违规的勘合。 所以周雨生这份驿簿记录还算是周全,将入住的客人的目的地都做了登记。 沈藻皱眉说道: “这些都是去山东的?这么多?” 周雨生连忙说道: “这些日子山东往来的人员多,还有不少新科进士去往山东赴任。” 沈藻说道: “胡说!新科进士年前就启程了,怎么会拖到这个时候?!” 被沈藻呵斥,周雨生连忙说道: “钦差息怒,小老儿没有胡说,新官是年前就走了,但是他们的家眷仆役一般年后才会启程。” 沈藻又皱眉道: “官员上任,吏部会发勘合,这些官员家眷又哪里来的勘合?” 周雨生连忙说道: “都是官员家眷,又怎么会弄不到勘合,两位钦差刚刚看到的两人,就是年前赴任高密的沈县令的家人,他们都是拿着都察院的勘合。” 王任重和沈藻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兴奋。 高密县令,就是自己的同年沈思孝了。 虽然不知道沈思孝怎么得罪苏泽的,但是王任重和沈藻都知道苏泽对这位同年没有好感。 沈思孝的家眷仆役违规使用驿站,自己正好可以用他们来立威,彻底清扫山东道官员乱用勘合的问题! 王任重和沈藻立刻站起来,向着那两个管事的房间走去。 —— “苏兄!不好了!” 报馆也在正月十六开衙,苏泽刚刚清扫完自己的书桌,沈一贯就冲了进来。 “沈藻和王任重在龙泉驿被打了!” 苏泽惊讶的站起来,听沈一贯说完,苏泽脸色古怪的说道: “我们这两位同年,没带人就直接去了?” 沈一贯也捂着脸说道: “这两位同年初入官场,怕是那些话本小说看多了。” 苏泽和沈一贯都有些无语,罗万化却有些不解的问道: “堂堂都察院的御史,竟然在驿站被几个仆役打了?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沈一贯都快要翻白眼了,他还是向罗万化说道: “哎,一甫兄,你不会以为只要沈兄王兄亮明自己御史的身份,那些人就会跪在地上束手就擒吧?” 罗万化清澈的眼神看着沈一贯问道:“难道不是吗?” 沈一贯说道: “怎么可能?那是话本和戏文里的桥段!这两位兄台也是运气好,龙泉驿是京郊的驿站,若是在更偏远一些的地方,怕是连人都要没了。” “这!” 张位和王家屏也凑过来。 沈一贯说道: “就算他们是御史,这荒郊野外的谁认这个啊?” 沈一贯也无奈的说道: “那两位仁兄也是,既然去龙泉驿清查驿站,也不向大司宪要兵丁,就是自己带上几个帮闲撑撑场子也行啊,哪有孤身去的道理。” 苏泽看到罗万化还不理解,解释说道: “成化年就有一位翰林丁忧回家,在驿站和一名千户争马,然后被活活打死。” 但是沈一贯说完这些,目光闪亮的看向苏泽,激动的说道: “苏兄!现在就是上奏疏的好时机!” (本章完) 第142章 都察院风暴 第142章 都察院风暴 苏泽却站起来,对着沈一贯说道: “上疏,上什么疏!同年被打了,还不快去看看!” 沈一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子霖兄说的没错,我们速速去沈兄王兄家里吧!” 沈藻和王任重,也是罗万化等人的同年,大家一起站起来,跟着苏泽向史馆外走去。 —— 王任重和沈藻是年前刚刚授官,确定留在京师,所以他们的家人年后才出发赴京,两人是同年又是同在都察院任职,所以干脆合租了一个小院子。 等到苏泽众人赶来的时候,王沈二人的院子里,已经站着不少官员了。 这其中有的是他们在都察院的同僚,剩下的就是苏泽这样的同年了。 而等到苏泽带着沈一贯等人到来的时候,院子里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苏兄!绝对不能姑息了这些奸人!” “连御史都敢打,在地方上这帮人要仗势欺人到什么样子!” “弹劾!我要上书弹劾高密知县沈思孝!” “不仅仅是沈思孝,是谁给沈思孝亲随仆从颁发勘合的,也要一并弹劾!” 苏泽和众人简单寒暄了两句,就带着人进入屋内。 看到沈藻和王任重伤得不重,苏泽这才放下心来。 沈藻和王任重见到苏泽第一时间赶来探望,内心也是感激的不行,但是他们很快又羞愧难忍。 实在是太丢人了! 堂堂都察院监察御史,沈藻和王任重本来也以为,只要自己亮明身份,这些宵小就会乖乖就范。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要查验那几个沈思孝家仆的勘合,却被这帮人围着群殴。 如果不是驿长周雨生带着人将两人拖出来,怕是要被活活打死! 两人死里逃生,现在冷静下来更是觉得后怕。 沈一贯看到两人没有大碍,于是说道: “两位兄台也太不小心了,这京郊又不是官衙,没人会在意你们御史身份,那贼人抓住了吗?” 王任重说道: “抓住了,顺天府派了差役,将那几个打人的家仆都抓了。” 沈一贯的脸色一松,打人的家仆抓住,那人证物证就能落实,事情就更好办了。 沈藻说道: “听别人说,这几个家仆都是沈思孝在京师招的帮闲,本来是要随着他年前去山东上任的,但是这些人要留在京师过年,所以过了上元节才出发。” 原来如此,也难怪这些人听说王任重和沈藻的身份,还要动手打人,原来他们都是京师的地痞无赖啊。 罗万化不理解的问道: “沈思孝去山东上任,为什么要从京师招这些人去?” 沈一贯解释道: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县令说起来是正印官,一方父母,但是这县衙盘根错节,如果就是一个县令,如何能压服这些地头蛇?” “如今县官上任,都要自己配齐文武生,文生就是幕僚师爷,协助处理衙门的文书事务,武生就是这些无赖帮闲,用来充任两班衙役。” “缉私捕盗,催征税赋,都要用到这些帮闲,若是没有得力人手,连夏秋两税都收不上来!” 罗万化越听越复杂,他庆幸自己是状元,直接就做了翰林官。 也难怪那老翰林听说要贬谪出京,就在家里烧炭自杀了,对于那些在翰林院待了一辈子的老翰林来说,地方上真的就是龙潭虎穴。 苏泽又问道: “这些人手持的是哪里发布的勘合?” 王任重说道: “是都察院的勘合。” 事情已经明朗了,苏泽站起来说道: “两位兄台也是太不谨慎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就算是便衣出巡,也要带上护卫才行。” “今日只是京师的无赖帮闲,若是日后你们调查要案,那可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啊。” 王任重和沈藻更是羞愧。 苏泽见两人吃了教训,又说道: “太祖礼敬言官,就是因为你们做的是危险的事情,可如果没有科臣言官纠宪风纪,这世上被打的无辜百姓就无处伸冤,这世道会一天比一天败坏下去。” “两位兄台铁面执纪,这顿打是替百姓受了。” 说完,苏泽对着两人行了一个礼,王任重和沈藻激动地要从床上坐起来回礼,却被沈一贯等人按住。 苏泽接着说道: “原本我已经草拟了奏疏,等两位兄台做出一点成绩来,就一同联名上书陛下,请求整顿驿站勘合之事。” “如今看来,这驿站勘合的问题要比苏某想的还要严重,龙泉驿是天子脚下,天下首驿,尚且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其他地方的驿站又是什么样子的,驿卒和驿站周围的百姓又要被盘剥成什么样子?” 苏泽说道: “这次请两位兄台上书,苏某会上书附议此事,势必要打散这股歪风邪气,还驿路之昌明!” 王任重和沈藻连连点头,两人恨不得立刻就提笔写奏疏。 —— 正月十七,由于王任重和沈藻被打事件,整个都察院群情激奋。 言官是一个整体,两人被打,就是对整个都察院体系的挑衅。 都察院的御史们倾巢而出,冲向京师四周的驿站,按照各道所属的分道,将那些违规使用勘合的人全部抓回了京师。 这一方面是因为王沈二人,另一方面都察院也被六科的考成法给逼急了! 其实王沈二人所在的山东道还好,山东毕竟毗邻京师,实在完成不了指标,跑一趟山东抓几个贪官污吏也行。 再不行,京师还有山东籍的官员,盯着他们督查也行啊。 但你让云南道的监察御史怎么办? 云南籍的官员本来就不多,去一趟云南来回要半年多,等回来绩效早就扣完了。 而王沈盯着驿站的方法,恰恰给了这些道的御史,一个极好的解决方案。 这其中自然也有抗拒执法的事情发生。 但是这一次都察院是倾巢而出,资深御史带队,早就埋伏了足够的人手,有几个想要动手的当场就被绳之以法,直接给押回了京师。 正月十七,不少衙门都还没上班,看到一向强硬的都察院,被考成法折腾的鸡飞狗跳,围观的官员都发出欢快的笑声,年后整个京师官场都是都察院的八卦。 可是这些人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随着被抓捕的人陆续招供,给他们颁布勘合的人也被供认出来。 这其中就包含了京师大小九卿衙门,尤其以吏部、户部、和都察院自己最多。 那些给人违规颁发勘合的御史纷纷自己上书请罪,然后御史们就将火力倾斜到了其他衙门头上。 这下子,京师大小衙门纷纷召回官员,面对都察院的弹劾纷纷上书自辩,过年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而这个时候,被打的监察御史里行王任重和沈藻联名上书,向皇帝和内阁陈述了如今驿站的乱象,又列举了驿站对周围百姓的负担。 紧接着苏泽也跟着上书: “朝廷以‘温良恭俭让’为勘合五类,按条例发于官吏使臣。” “如今驿法混乱,而往来于驿路的多是‘不温、不良、不恭、不俭、不让’之辈。” “臣伏望陛下念生民之艰、社稷之重,早降明旨,廓清驿路。” 接着,苏泽提出了对驿路制度的改革。 驿站的勘合必须由各衙门的主官签发,而所签发的勘合都要造册登记,使用完毕也要登记销毁,年底两边的记录要交给都察院核对。 勘合要明确使用者的名字,冒名使用勘合应该按照伪造公文的罪名处置,而私自将勘合借给别人,那出借者也要承担同罪。 驿站要记录每一笔接待的开销,年底也分道汇总,交给都察院核查。就算是手持合法的勘合,但是沿途铺张浪费,消耗过多的官员要被追责。 苏泽还在奏疏中提了王任重和沈藻,夸赞他们能发现驿路的积弊,为言官做了好的表率,希望朝廷能记着他们的功劳,能对他们进行嘉奖。 苏泽将这份奏疏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果然这次执行奏疏的成本极低。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通驿路严勘合疏》送到内阁,内阁群臣都表示支持,奏疏被送入宫中。 两天后,皇帝同意了你的奏疏。 六科部分同意你的奏疏内容,但是六科认为王任重和沈藻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不应该受到额外的表彰。 皇帝赞同六科的意见,只是下旨抚慰了沈藻和王任重。 ——【模拟结束】—— 【是否消耗50点威望点,保证奏疏全部执行?】 好家伙,还能这样?奏疏部分通过? 苏泽这下子知道,如果自己没有金手指,在大明官场升迁是如何的困难。 其实六科不同意给王任重沈藻升官,也是正常的操作。 在职场上,一句“份内的事情”,就能抹杀掉多少努力。 好在经过这件事,强制执行奏疏的消耗变成了50点。 苏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强制执行。 【威望点已经扣除】 【剩余威望点:420点。】 接下就看系统发力了,如果这次真的能帮沈藻王任重升官,那苏泽就可以执行更多的计划了。 —— 王沈二人的奏疏先送到内阁,苏泽的奏疏也跟着送来。 刚刚票拟了王沈二人的奏疏,再看到苏泽的奏疏,张居正摸着自己的胡子,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年后,从登莱铸币坊送来的第一批银元和黄铜币,都已经投入了市场。 张居正也是雷厉风行,先是从他控制的户部开始,强行要求本月开始户部拨付的款项,都要用新的银元和黄铜币。 而正如张居正和苏泽所料的那样,这种精美的新币,很快就被市场接受。 紧接着,张居正又以户部的名义,给京师各衙门下令,凡是涉及到钱款的,百姓都可以用银元和黄铜币支付,官府不得拒收。 一枚银元当做五钱银子,十枚黄铜币就是一枚银元。 这下子打消了百姓使用新币的顾虑,新钱很快流通起来。 今天一大早,张居正府上的管事的,就找零带回来一枚黄铜币。 张居正得到这个消息自然是更高兴了。 第一批送来的钱币并不多,但这次朝廷发行新钱,明显要嘉靖年间的几次都要顺利,张居正知道这都是苏泽的功劳。 见到苏泽这份奏疏,整顿驿站的方案张居正都是非常支持的。 但看到最后,苏泽帮着沈藻和王任重求表彰的内容,张居正微微一笑。 以张居正的经验,这样的请求正常是会被驳回的。 王沈二人被打,这事情张居正也风闻了。 但是官场可不是会党,不是说你受了委屈就能得到补偿的。 两个监察御史里行被打,是丢了都察院的面子,但这件事不也是你王沈二人自己办事不周吗? 而且六科现在和都察院的关系不好,定然要压着两人。 实际上,正常的官场流程,应该是给王沈二人记功,等到下一次有机会升迁的时候,再给两人安排上。 张居正摇了摇头,这明明是高拱的业务范围,怎么这点道理苏泽都不懂呢? 苏泽真的不懂吗? 张居正又摇头,恐怕这家伙不是不懂,只是故意这么做的吧。 但是想到苏泽在铸币上的功劳,张居正只好对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说道: “去户部,将去年京师附近驿路的帐翻出来。” 过了一会儿,夏炜抱着一些资料返回了内阁。 张居正又心算了一下,再次翻出了王任重和沈藻的奏疏,重新票拟了自己的意见: “去岁,京郊龙泉驿在内,户部补贴驿路银三十八万两。” “以王沈二人所奏,廓清驿路后,今岁能节用银二十万两。” 去年合计五十多万两白银的驿路银,基本上都给了两京附近的驿站。 原因很简单,大明的政务都是以京师为核心的,京郊的驿站也是最繁忙的。 而且偏远地区的驿站朝廷也是看不见的,根本不会补贴。 张居正补上这句话,就是将王沈二人的功劳直观化。 皇帝高兴了,那自然就会嘉奖二人。 张居正放下笔,如果不是苏泽,他这个阁老也绝对不会给皇帝算这笔账。 这也算是给苏泽的奖励了。 —— 高密县,还没有得到消息的沈思孝,正在召集高密县衙的官吏差役开会。 (本章完) 第143章 国祚加五 第143章 国祚加五 从这位沈知县上任,整个高密县衙就弥漫着不安的氛围。 高密不算是个好地方,前任知县是个性格柔弱的举人,在地方学政衙门熬了十几年,才升迁到这个位置上。 前任知县是穷官,在任上也没有太折腾。 但是沈思孝上任前呼后拥,幕僚师爷就带了十几个人,这些人一到县衙就迅速掌控了县衙六曹,整个过年期间都在户曹查账。 官吏衙役们战战兢兢,果然到了年后,沈思孝就召集众人,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催课。 大明对于官员的硬考核指标就是征税了。 户部按照各地土地的数目,每年都有一个课税的指标,如果完成指标就是足课。 当然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足课的。 灾荒,百姓抗税,甚至干脆就是因为官府的征税能力不足,都会收不足税收指标。 上级机关也不是不体谅这些难处,只要完成八成指标就算是基本合格,如果每年都能完成九成的课税,那就算是表现不错了。 每一任地方官员,新到任第一件事,一般也是抓着课税。 对往年积欠进行追缴,就叫做“催课”,这也是新官上任梳理威信的办法。 公门中人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就在沈思孝长篇大论说完之后,户曹的吴典史就站出来说道: “大老爷,县里的富户愿意补足部分积欠。” 沈思孝并没有露出喜色,而是问道: “补足多少?补足后还有积欠吗?” 吴典史立刻说道: “回大老爷,高密积欠可不是一年两年,就靠这些大户怎么可能全部补足。但是按照他们认缴的数目,今年的秋粮可以完成九成!” 大明有夏秋二粮的征收,分别对应了两季主粮的征收。 夏粮一般是秋后运送入京,而秋粮则会留到年后,等运河的冰融化,也就是清明左右,再用漕运送入京师。 完成九成的秋粮,这也是高密县吏和大户商议的结果,一般来说以高密的情况,能完成九成就很不错了。 但显然沈思孝还觉得不够。 他皱眉说道: “只是补足秋粮到九成?积欠一点都补不上?” 吴典史只能无奈的说道: “大老爷,高密本来就是贫县,去年又糟了灾,能有九成已经不错了。” 沈思孝一拍惊堂木说道: “住口!县里的积欠,都是前任县令姑息,让这些奸滑刁民钻了空子。” “今年秋粮必须要足征!往年的积欠也要追课一半!” 听到这个数字,在场的吏员脸色都白了。 高密积欠的课税不是小数字,如果追缴一半,那几乎等于再征一遍秋粮了。 “吴典史,户曹有何对策?” 吴典史只能咬牙说道: “若要加征,按照旧例有‘因粮’之法,对粮税折银五两以上的富户再加征,或许能补足。” 遇到强势的县令,地方上富户凑凑分子,帮着县令完成政绩,这也是正常的。 当然,富户配合不配合,就看县令的本事了。 但是吴典史刚刚说完,一名身穿儒衫的读书人站出来说道: “东翁,属下以为不可!” 说话的人也姓沈,是沈思孝同族的一个秀才,沈思孝中进士就被派到沈思孝身边,做了沈思孝的幕僚师爷。 沈师爷打开折扇,大冬天摇头晃脑的说道: “向大户征粮,大户有飞洒、诡寄之法以避,马上就要押送秋粮入京了,就算能征上,也已经赶不上了。” “属下以为,应该均输,以田亩计,每亩多交粮六斗,如此不伤百姓,也能补足大半积欠。” 这下子吴典史的脸都绿了。 十斗是一石,听起来这个数字不多,但实际上对百姓来说,多收三五斗也是极为沉重的加税。 而且胥吏差役层层加码,三五斗就能变成三五石。 吴典史当然不是为了百姓着想,可是高密这个地方,民风彪悍,如果激发出民变,那他这个户曹的典史肯定要被推出来当替罪羊。 吴典史只能祈求,沈思孝控制不了衙役,没办法下乡去催收。 但是沈思孝下面一句话,却让吴典史彻底心寒了。 “这次下乡催收,就用均输之法,按田纳粮,一寸土地都不能拖欠。” “本官在京师已经招了一批人手,过些日子就能到高密。” “为了完成朝廷征粮大计,就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听到这里,吴典史就知道这位新任知县,当真是个为了政绩不择手段的狠角色,竟然连催课的人手都自己准备好了。 遇到这样的上官,当地的吏员百姓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这时候只能求着沈思孝早点升迁了。 沈思孝结束了公事,心满意足的回到后衙。 高密是个穷县,沈思孝在上任前就已经做了准备,要在这种穷县做出政绩,只有在“催课”上做出点成绩来。 刚刚公堂的那一幕,其实就是沈思孝和自己的师爷预谋好的。 沈思孝当然知道百姓都是穷鬼。 但是他一个外地官员,想要从本地豪族头上刮到油水何其困难。 所以沈思孝想到的是这按亩均输的办法,就是直接按照土地征税,管他穷人富人一起征收。 只要自己能完成催课的目标,沈思孝也不介意“苦一苦”百姓。 反正自己上面也有人,有了政绩再疏通一下,自然就能离开高密。 这也是沈思孝在京师招募帮闲,让他们年后赶往高密的原因。 要从本地百姓手里征粮,本地的吏员衙役都是靠不住的,沈思孝全部要用自己人。 至于这些京师的无赖帮闲会怎么盘剥百姓,那就不是他沈大县令要担心的事情,他是按照衙门的账册依法追缴欠粮的,谁让你们高密百姓自己不老实,不交足粮食呢? 沈思孝满意的回到后衙,思量着自己在京师招募的帮闲是不是该到了? —— 次日,沈思孝担忧吴典史捣乱,特意给他病假,强制让他回家休假。 吴典史更加忧虑,典史不是官,但也是吏部挂了名的,没有过错县令也是不能随便开革的。 但如果真的让沈思孝做出成绩来,靠着威望他就可以往衙门掺沙子,将吴典史边缘化。 本来吴典史在家闭门谢客,却突然闯入一名风尘仆仆的铺兵。 “什么!” 吴典史一拍桌子站起来,向前来通风报信的铺兵问道: “你确定!?” 前来报信的,是登州府衙门的一名铺兵,明代在州县设置急递铺,设有铺兵负责传递公文消息。 但是显然这名铺兵并不是带着公文来的,而是吴典史在府衙担任书吏的姐夫,私下派过来的。 “千真万确!消息明天就能传到高密了!” 吴典史激动的来回踱步,沈县令招募的帮闲在龙泉驿出了事,殴打了前往驿站查验勘合的监察御史! 作为官场中人,吴典史知道这是天大的事情! 那御史是那么好惹的吗? 你沈县令在高密县是一方父母,是县衙大老爷,可是在都察院的御史眼中,那可什么都不是! 你的亲随仆从殴打御史,那你沈思孝是不是御下不严? 如果再继续查下去,一旦被御史盯上了,沈思孝这个区区县令,到底还能当多久都是未知数。 一想到这里,吴典史本来都因为催课被逼上绝路,此时又觉得柳暗明了! 这名铺兵也是吴典史姐夫的亲信,他又说道: “张令君打听到消息,咱们登莱巡抚涂大人,似乎对你们沈知县不满。” 吴典史眼睛一亮。 县之上是府,主官是知府。 但是朝廷有时候会将几个府上设置一名巡抚,原本巡抚是地方监察长官,但随着监察机构行政化,巡抚就成为府之上的主官。 而原本府一级之上应该是承宣布政使司,官场上也称呼为“道”或者“省”,都察院就是分十三道来监察地方的。 可在省里,分别设承宣布政使司,主官布政使,主管民政。 都指挥使司,主官都指挥使,主管军事。 提刑按察使司,主管按察使,主管司法。 三司职权分离,看起来权力很大,实际上却逐渐失去了对府县的控制力。 这时候,负责民政和督查的巡抚,就成为各府的真正上级。 登莱巡抚涂泽民,吴典史在他到任的时候就打听过,这是一位精明强干的老官员了,履历也十分的丰富,据说在朝中也得到了阁老的支持,是来登莱主持开港事务的。 涂泽民这个巡抚,是沈思孝上司的上司,既然他表示过对沈思孝的不满,那吴典史仔细想了想,决定赌上一赌。 他将自己这些日子搜罗到的,有关沈思孝的黑材料,特别是沈思孝要用均输之法追缴积欠的证据,全部都绑在身上。 接着吴典史又借了一匹好马,和铺兵一起,向涂泽民驻节的莱州快马而去! —— 次日,高密县衙。 “东翁,不好了!” 沈思孝的同族,就是献策均输之法的沈师爷,一脸慌张的冲进了后衙。 “谢大等人被抓了!” 谢大,就是沈思孝在京师招募的帮闲头目,听到他们被抓,沈思孝立刻站起来说道: “我不是给了谢大都察院的勘合吗?谁这么大胆子敢抓他!” 沈师爷一脸苦涩的说道: “说是都察院两位御史去龙泉驿检查勘合,和谢大起了争执,谢大就将两名御史给打了。” “谢大知道闯了祸,想要逃跑,还是被顺天府给抓了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沈思孝手脚冰凉,自己招募的帮闲殴打御史,自己的仕途岂不是一片黯淡? 沈思孝就是在都察院观政的,他可太清楚这帮御史的脾气了。 就在沈思孝想着如何挽回的时候,又有一名幕僚匆忙冲进来,对着沈思孝说道: “东翁!巡抚衙门发来照会,询问龙泉驿和我县催课之事!” 沈思孝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知道涂泽民是苏泽举荐,虽然他觉得自己当年在都察院做的事情天衣无缝,但是面对苏泽还是心虚,所以对涂泽民这位巡抚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被对方抓住把柄。 可沈思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却在催课上栽了跟头。 沈思孝面若死灰,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 苏泽家中,系统弹出了结算报告。 【在内阁辅臣张居正的帮助下,你对王任重和沈藻的推荐获得皇帝朱批通过。】 【王任重和沈藻升任山东道监察御史。】 【沈思孝因为治家不严,为政过苛,被判冠带闲住,革职归乡。】 【驿站的混乱因为你的奏疏为之一清,大明国祚+5】 【宿主威望+200。】 国祚+5! 难道是因为自己改革驿法,所以没出现李自成吗? 苏泽接着又摇头,历史上张居正也改革过驿站,但等到了万历中期,驿站又再次败坏。 而等到崇祯年间,每年补贴驿站的银子已经到了一百五十万两,朝廷依然不够用。 晚明徐霞客,就是靠着一张勘合,在兵荒马乱的时代游遍了中国。 自己提前整顿驿站,就能让国祚+5,更说明驿路这个国家消息渠道的重要性。 看到结算报告,苏泽又有些惋惜。 没办法,龙泉驿毕竟只是沈思孝家的帮闲打人,不是沈思孝本人殴打御史。 沈思孝能被革职,也是因为殴打御史性质太恶劣,才被群起而攻之的。 不过能将沈思孝这个毒蛇逐出官场,也算是这次整顿驿站的意外之喜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家门响起,徐渭打开门后,看到门前的王任重和沈藻,连忙二人引入屋内。 王任重和沈藻其实只是受了皮外伤,养了这几天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 两人进了屋内,对着苏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苏泽受了两人全礼,这才将两人扶起来说道: “一清(沈藻字)兄,清濮(王任重字)兄,这次驿路之事多仗两位进言,这天下不知道多少驿卒要感谢你们了!” 沈藻和王任重低着头羞愧说道: “苏兄,这整顿驿路的建议是你提的,我们二人挨打后,又是你上书仗义执言,我二人实在是愧领这份功劳啊。” 沈藻和王任重这些日子在家养病,都察院同僚和留京的同年轮番来看望,已经将两人吹成了整顿驿站的头号功臣。 沈藻和王任重受之有愧,所以今日登门。 苏泽称呼两人表字,表示众人的关系已经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既然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而且两人已经是正式御史了,苏泽从书房里拿出了一封信来。 (本章完) 第144章 《请重开登辽海输疏》 第144章 《请重开登辽海输疏》 王任重和沈藻打开这封来信,当看到落款的时候心中微微一惊。 给苏泽写信的,正是现任登莱巡抚涂泽民。 京师都在传涂泽民能官复原职,然后被委任登莱巡抚这一方重任,都是苏泽的功劳。 对于这样的传言,王任重和沈藻开始是不信的。 苏泽才几品的官,怎么能决定一任巡抚重臣的委任? 但是看到这封来信,王任重和沈藻真的确定,涂泽民能就任登莱巡抚,说不定还真的是苏泽的功劳! 这封来信的用词十分的谦卑,甚至在王任重和沈藻看来都有些阿谀了。 巡抚一方的大员,用这样的语气给苏泽写信,不知道的还以为苏泽已经入阁了呢! 王任重和沈藻又有些隐隐的兴奋,苏泽将这样的私信交给自己看,说明两人已经进入苏泽的核心圈子。 压着这股兴奋,两人认真的读起了来信。 但是很快两人就面露难色,这信的字都认识,内容怎么自己就看不懂呢! 两人第一次对自己的学识产生了怀疑,要知道两人虽然科举名次不高,但好歹也是进士,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 苏泽看出了两位同年的尴尬,喊来了徐渭给两人解释信中的内容。 徐渭说道: “涂巡抚来信,是要请朝廷重开登辽海输。” 见两人还是一脸茫然,徐渭继续说道: “先帝朝以前,朝廷运往辽东的粮食,多是从登莱装船海运北上的。” “永乐年间,江南漕粮经过大运河运到山东或者直沽,再转海船运送到辽东的金州、旅顺,全程只需要十天左右。” “成化年,朝廷又开登辽海输,从莱州港直接运输到辽东,只需要三昼夜就可达。” “朝廷曾经在莱州造遮阳船,平底方头,长十丈,船舱内防水防潮,损耗极小。” “但自从先帝朝罢了海运,改河运和陆运后,朝廷每年运粮食到辽东的费用激增,而且损耗也十倍于海运。” 听到这里,王任重和沈藻也听出来了海运的好处了。 沈藻问道: “既然如此,为何先帝要罢登莱海运?” 徐渭淡淡的说道: “因为倭乱。” 沈藻又问道: “既然倭寇已经平定,为什么朝廷不重开海运呢?” 苏泽心中微动,这大概就是庶吉士和普通进士在视野上的差距了。 如果是沈一贯或者罗万化在这里,甚至是张位王家屏,他们都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这是因为庶吉士在翰林院进修,可以翻越朝廷的奏疏,只要肯下功夫,就能将明朝历史上重大事件的决策流程搞清楚。 大明的这套宰辅培养流程,虽然少了在基层锻炼的部分,但是翰林院这种设计还是很锻炼人的。 高拱、张居正这些大明有名的宰相,都是在翰林院的时候学习了大量的历史经验,而他们的执政思想,也基本上都是在翰林院时期形成的。 这个问题就不是徐渭可以解答的了,苏泽接过了话茬说道: “主要是两个原因。” “首先是工部的原因。” “自从先帝朝时期的海运断绝后,朝廷采用骡马驼运,重修山海关、宁远、锦州驿道,骡马驮运每石耗银3两,而海运只需要每石8钱。” “如此高的运费,工部就提出了要疏通辽东的运河,疏通三岔河、辽河水道,在辽东也建设漕运。” “为了这个计划,工部内的分歧很大,为此也形成了主漕派和海运派,而如今工部内的主漕派声音更大。” 这下子王任重也不理解了,他说道: “既然国朝从永乐年间就开始用海运往辽东运粮,修运河费时费力,为何工部还要力主修运河?” 苏泽解释道:“修建运河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这修造运河可是关系到了很多人的政绩,这条运河修造好了,可是能修个工部尚书出来的。” 这下子王任重和沈藻终于懂了。 自古以来,治河修河都是大功劳,而且都是看得见的功劳。 所以在工部内部,力主修造辽河运河的,就是以工部侍郎王之桓为首的运河派,他们以海运可能会被倭寇海盗威胁为理由,坚持要修造辽河漕运。 沈藻有些气愤的说道: “工部这帮人,难道就不以国事为重吗?” 苏泽摇头说道: “这事情倒是也不能都怪工部。” “倭乱十几年,沿海遭到了很大的破坏,但是最大的破坏是莱州港内的遮阳船都已经破败无法使用了,如果要重启海运就要造船。” “如果只是造船也就算了,禁海十几年,登莱各卫所也已经没有足够的船夫水手了。” 东南倭乱改变的不仅仅是东南一个地区,也影响了大明的很多政策。 “修造辽河漕运要银子,重造运输船队也是要银子的,朝廷的银子只有这些,两派自然要争。” 这下子王任重和沈藻明白了,两人连连点头。 接着王任重又问道: “刚刚子霖兄原因有二,还有一个原因是什么?” 苏泽说道: “晋商。” “晋商?区区商人,如何能影响到朝廷国策?” 苏泽摇头说道: “晋商可不是普通的商人,不可等闲视之。” “我大明朝一南一北,山西的晋商和南直隶的徽商。” “就说这晋商,是从我朝实行开中法,往边关运粮而兴起的。” 王任重和沈藻更是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晋商怎么又扯到开中法了? 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和苏泽的差距,不仅仅是名望上的差距,而是在思维层次上就有巨大的差距。 苏泽见到问题,就能一眼看出问题的症结,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而他们甚至连问题的关键都看不破。 同样都是两榜进士,难道差距有这么大吗? 苏泽以往也都是和庶吉士打交道,往来的都是申时行罗万化这样的三鼎甲,他也没想到王任重和沈藻需要补课的地方这么多。 但是他还是耐心的解释说道: “开中法,就是洪武年为了解决边关卫所粮食不足的问题,而制定的盐法。” “简单的说,商人运输粮食至边镇,官府按里程与数量发放盐引,商人凭引至盐场支盐贩卖。” “当然,开中法具体的执行过程要比我说的复杂多,两位只要知道,因为开中法的实行,晋商逐渐垄断了北方粮食边输的生意。” “等到了弘治年间,时任户部尚书叶淇允许商人捐输获得盐引后,开中法已经名存实亡,盐商银购盐引,不再需要往边关运送粮食。但是九边依然需要商队运粮,晋商更加势大。” “无论是陆运还是漕运,晋商的商队都能参与其中,获得其利,如果改为海运,则晋商就要失去蓟辽之利。” “于是晋商也在京师活动,雇佣山人掮客,说服朝中大臣继续用陆运,阻止朝廷再议海运。” 经过苏泽这么一说,王任重和沈藻终于明白了,一个登辽海输,竟然牵涉到了这么多的利益,也难怪工部为此争论不休。 苏泽继续说道: “登莱涂巡抚到任后,整饬海防,又修复了三艘遮阳船,想要重启登辽海输,于是写信给我,想要询问我的想法。” 王任重和沈藻连连点头,一个巡抚询问苏泽这么一个正六品的左春坊左中允,两人竟然觉得一点都不违和。 沈藻连忙问道: “子霖兄是怎么看的呢?” 苏泽说道: “我自然是赞同重启登辽海输的。” 苏泽说道:“海运的成本远低于陆运漕运,所需耗损也极少,如果能重启登辽海输,也能节省下一大笔的银子。”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苏泽没有说的。 海上运输的需求,也会带来造船技术的进步。 而为了防备海盗,也就诞生了护卫舰队。 历史上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其实就是为了护卫宝船而诞生的。 而护卫舰队的发展,也能提升航海技术和海上武器的发展,苏泽当然支持海上运输的。 苏泽又说道: “无论是辽河漕运,还是骡马陆运,在战时都很容易被敌人切断,相比海运反而是安全的。” 这个理由王任重和沈藻有些疑惑。 苏泽明白他们的疑惑,因为现在整个九边防线的重点,是山西和西北方向,蓟辽整体上还是安稳的。 辽东的主要敌人,是大漠东部的蒙古察哈尔部,以及极北山林里的生女真。 后面崛起的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还在老老实实给大明当狗。 任何一个隆庆朝的文臣武将,都不会想到将来灭亡大明的罪魁祸首,如今就在蓟辽。 而历史上,努尔哈赤就是通过切断辽东的陆运通道,最终逼迫蓟辽诸卫投降,而崇祯时期也想要重启海运,但那个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所以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苏泽都是支持重启登辽海输的。 苏泽已经明确表明了观点,王任重和沈藻立刻正色说道: “那子霖兄要我们做什么?” 苏泽很满意的看向两人,虽然在政治才能上,王任重和沈藻不太行,但是能说出这句话,也就说明两人已经明确态度追随自己。 对于一个政治集团来说,往往忠诚比才干更重要。 毕竟一个政治集团中,才干突出的毕竟还是少数,对于大部分成员只需要忠诚就可以了。 苏泽说道: “我准备上书,赞同涂巡抚的意见,重启登辽海输。” “但是这一次上书后,必然会引起运河派和晋商有关的官员的反击。” “你们两位是山东道监察御史,对山东事务也有发言权,等到时候请二位在都察院造势,支持重启登辽海输!” 苏泽还有一半没有说,那就是王任重和沈藻对山东和山东籍的官员有监察权,他们可以用自己都察院御史的身份,逼迫一部分人支持登辽海输。 王任重和沈藻立刻表态说道: “子霖兄,我二人也可以随你一起上书!” 苏泽摇头说道: “不用,两位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王任重和沈藻连忙说道: “子霖兄放心,我们明日就去都察院盯着。” 送走了两人之后,苏泽打开【手提式大明朝廷】。 其实在几天前,苏泽已经用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了。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重开登辽海输疏》送到内阁,高拱、张居正支持你的意见,但请发往工部再议,奏疏被送入宫中。 两天后,皇帝下旨,着令工部再议奏疏。 工部内部对你的奏疏产生极大的分歧,工部侍郎王之桓以请辞胁迫,皇帝搁置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是否费2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苏泽向系统询问道: “系统,可以延后决定是否费威望值吗?” 【可以,本次模拟会暂时挂起,等到宿主决定后再扣除威望值,但是挂起期间无法进行下一条国策的模拟。】 苏泽又问道:“等我决定扣除的时候,威望值会重新计算吗?” 【所需要扣除的威望值,会在扣除前重新计算。】 果然如此! 其实登辽海输并不是什么大事,阻力上也不算特别大,如今内阁的阁老们都是聪明人,说服皇帝的难度不大。 所以强制执行也只需要200点威望值。 但是苏泽这次是为了验证自己的一次猜想。 上次《考成法》的时候,苏泽就已经想到了,如果自己在模拟后,主动引发朝局的风向变化,让朝局更偏向自己这边,是不是就能费更少的威望值? 这么做,一是可以节省下宝贵的威望值,用更少的威望值来推行政令。 另一方面,苏泽也可以观察到朝局的变化,了解朝廷局势的变化,对于执行国策的影响。 甚至等以后,苏泽在使用【手提式大明朝廷】后,是不是可以针对反对的人,从而降低执行国策的成本? 比如这一次,最激烈反对登辽海运的,就是工部侍郎王之桓。 如何压制住王之桓的反对意见,苏泽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如果还是利用言官来攻击王之桓,那就回到了晚明党同伐异的老路上。 作为穿越者,苏泽自然是不屑为之! 苏泽拿起桌上的一封信,将信中的内容仔细阅读了两遍,就起身夹着信前往报馆。 (本章完) 第145章 治河专家 第145章 治河专家 范宽是一位山人。 明代中期,随着科举日益激烈,很多读书人读一辈子书也没办法考中功名。 于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了一种拒斥科举、游走权门的文人群体,也就被称之为“山人”。 山人的职业多种多样,有给做幕僚的,做塾师的,还给帮着人打官司的,甚至还有占卜的。 山人自称“非官非民”,以山为号,号称隐于闹市,但实际上大部分山人都没有他们自称的那么“出世”,反而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政治掮客。 掮客,也叫说客,后世大洋彼岸的游说公司大行其道,颇类大明。 范宽是一名山人,也是一名掮客,而且他是受雇于大同范氏,游说于工部的诸官员家中,为的就是保住大同范家在辽东的输运业务。 晋商四大家族,范王靳梁,其中由以范氏为首,甚至前任大同总兵郑年遇到手头紧的时候,都要向范氏借钱预支饷银。 而范氏更是在边镇设立“账局”,放贷边镇卫所,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九边的经济。 范宽也是范氏族人,不过是旁支,科举不第后就游走于京师,从事于山人这个职业。 当然,范宽也是有自傲的地方。 他说话好听,杂剧南戏无不精通,字画上也有几分造诣。 最关键的是他生的俊美,在京师很多官员眼中十分的“可人”。 昨日他参加工部侍郎王之桓的夜宴,直到晌午才从大同会馆的客房里醒来,早就在门外候着的小厮连忙送来了洗漱的用品和解酒的汤药。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最新的《乐府新报》。 作为一名山人,范宽也要不停的精进业务,无论是《乐府新报》上风靡京师的《西游记》,还是报纸上有关实学心学的辩论,甚至苏泽亲笔撰写的那些格物致知的小文章,都是京师宴席上讨论的热门话题。 范宽先是看完了连载的西游记,接着又看向头版。 年后的邸报新闻不多。 头版头条是都察院全员出动,在京师四周的驿站抓违规使用勘合的奸人,京师四周的驿站为之一清,京师大小九卿衙门也三令五申,再也不敢随意发放勘合。 范宽看到这里有些惆怅,他当年入京,就是手持前任大同总兵郑年开具的勘合,沿途也都是住宿驿站才来到京师的。 如今整顿勘合乱象,以他这样的身份估计再也拿不到勘合,下次归乡就要住民驿了。 第二则新闻,则是户部的照会,朝廷在登莱铸造了新币,报纸上还刊印了新币的正反样式。 前几天范宽就从同住宿在大同会馆的商人那边,得到了银币和黄铜币。 范宽也研究了半天,却不知道黄铜币到底是什么材料所铸。 登莱铸造的银币样式精美,手工仿制的成本太高了。 范宽命人快马将新币送回大同,晋商这几个商号都有钱庄的业务,自然也会涉及到假币业务。 前几次朝廷发币,范氏都通过私铸赚了一大笔。 至于能不能私铸仿制,那就看主家那边有没有办法了。 范宽再次翻开报纸,来到第五版“格物致知”的版块。 《蓟辽治河杂览》? 范宽一惊,前些日子他就听说,登莱又重启海输之议。 今天报纸上这篇文章,难道是意有所指? 范宽正襟危坐,认真阅读这篇文章,等看完之后,他觉得脊背发凉。 常年出入工部官员府上,范宽也算是半个治河专家了。 这篇文章写得非常的专业,讲的就是开凿辽东运河的难度。 文章从地脉险峻开始,辽东河流的情况娓娓道来,将在辽东开凿运河的难处一一道来。 接着文章又将辽东的自然情况,冻土绵延,就是开凿出运河,每年也要有四个月的冰凌期无法行船。 最后文章又讲了辽东河流夷夏交错,不少河流都要经过女真人的地盘,而这些地方又多抗拒汉令,一旦出现问题就会淤塞整个航道。 三个理由层层递进,没有宣泄情绪,而是列数了辽东开河的难处。 苏泽还懂治河? 范宽再一看署名,这文章竟然不是苏泽写的? 前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潘季驯? 范宽立刻想起来了这个人名。 前任工部尚书朱衡,曾经在嘉靖皇帝的旨意下治理黄河。 而这个潘季驯,就是协助朱衡治理黄河的官员。 如今工部的内部,不少人都对潘季驯的专业能力十分的佩服,认为他是当今天下治水第一人! 等等,潘季驯不是在嘉靖四十五年丁忧归乡,如今还在老家吗? 苏泽是什么时候向潘季驯约稿的? 范宽当然不知道,苏泽有【飞鸽传书】这样的神器,潘季驯是湖州人,苏泽靠着徐渭的人脉联系上,向他约了这篇稿子。 一想到登莱方面海运的动议,再想到《乐府新报》上的文章,范宽已经想到,这一切都是苏泽的布局。 范宽连忙梳洗了一下,夹着报纸向工部侍郎王之桓家中走去。 —— 内阁,午休。 “这文章写的好啊。” 张居正拿着报纸,看着潘季驯的文章,又向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问道: “我怎么记得潘河工的丁忧已经结束,为什么还没复起?” 内阁的中饭是一起吃的。 宰相们一起吃饭,这大概是唐代就有的传统了,名曰宰相对食。 这是拉进内阁辅臣之间的距离,同时也给他们一个非办公的环境,可以讨论一些闲话。 当然,吃饭的时候一般还是很少说话的,毕竟能做到宰相的都是士大夫,讲究食不言的。 但等到饭后的茶歇时间,就可以谈一点事情了。 自从《乐府新报》发行以后,这个时间点也成了阁老们读报的时间,遇到有趣的话题也会相互交流一下。 其实张居正这个话听起来是问自己的中书舍人,实际上是在问兼任吏部尚书的高拱。 果然,高拱接过了话茬说道: “当年朱工部治理黄河水患,和潘季驯在治河方法上产生分歧。” “朝廷采用了朱工部的方案,潘季驯正逢母亲去世,于是就在家丁忧,至今没有返回京师。” 李春芳微微点头,他是听说过这道旧闻。 高拱是个合格的吏部尚书,京师有名有姓的官员档案都在他脑子里,在用人方面,高拱也能做到选贤任能,在合适的岗位上放上合适的人。 张居正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现任工部尚书是雷礼,朱衡已经去职,再留着潘季驯这样的人才在家就是浪费了。 张居正就喜欢这样的文章,不是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而是明明白白的算账。 潘季驯列举了开凿辽东运河的成本,又列举了运河维护的成本。 再加上运河运输的费用,这样综合算起来,那确实不如在登莱造海船,恢复登辽海输。 张居正暗暗记下了潘季驯的名字,等日后有机会再向皇帝举荐他。 李春芳看完了最新的西游记。 也许是上次年画尝到了甜头,年前那一期的《乐府新报》创下了历史最高的销售记录,苏泽在这一期的报纸上也加了插画。 李春芳接着看完第五版,他长叹一声说道: “过上几日,苏子霖又要上疏了。” 赵贞吉年后重新回到内阁,因为家中有喜事,赵阁老满面春风,听到李春芳这句话,竟然打起趣来说道: “李首辅难不成也学了掐算的本事?还能算到苏子霖要上疏?” 赵贞吉一句玩笑,连高拱都跟着笑起来。 李春芳也轻松的说道:“现在他可是苏二疏,本月才上一疏,这第二疏可不是快要来了?” 这下子连张居正都绷不住了,整个内阁的饭堂内都是欢快的气息。 —— 东宫。 “殿下,这几家店铺的帐都没问题,这帮宵小定是感到了殿下天威,不敢再做贪蠹之事了!” 黄骥过了一个年,反倒比年前更消瘦了一些。 但此时黄骥心中暖暖的,因为年后第一次的讲学,太子又指名要自己来讲。 黄骥当然知道太子为什么要让自己讲学的,但是在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下,黄骥还是夹着账本走入东宫。 看着墙壁上的数字,朱翊钧心中更是高兴,距离办百戏会的目标又近了一些。 唯一让他难受的,是蜂窝煤的销量日益下降。 没办法,很多百姓都在年前存了蜂窝煤,而且京师的天气逐渐变暖,已经可以不用烧煤就能熬过去了,蜂窝煤的需求量自然大减。 小胖钧听着黄骥的马屁,却在思考着如何向苏泽求助,请苏师傅再给自己找一个赚钱的买卖。 东宫讲课都是要记录留档的,算完账之后,黄骥又很快的将讲学的内容说了一遍。 心不在焉的朱翊钧听完了黄骥的讲课,又让身边的太监张宏赐了黄骥一枚银币,这才将他送出东宫。 刚刚送走了黄骥,紧接着朱翊钧又迎来了客人。 “殿下!这帮家伙欺人太甚!” 武清伯李伟,也就是小胖钧的亲外祖父,冲入东宫对着朱翊钧哭诉。 “您赐给老臣的那些珍宝,都被周围那几个庄子盗挖了!” 李伟委屈巴巴的说着。 年前朱翊钧上次给他的土豆种苗,李伟把这些种苗当做宝贝,甚至亲自守在城外农庄,就怕被周围的人盗了。 可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周围几个农庄的主人都知道这些种苗。 能和皇帝老丈人做邻居的,自然也都不是普通人。 仅次于成国公朱希忠,位列勋臣第二的定国公徐文壁,就亲自登门拜见李伟,李伟也就舍得给了他十根土豆种苗。 李伟如此宝贝这些种苗,只不过回城过了个年,田庄里的土豆种苗就被盗了! 明明太子亲自派了人帮他看守农庄,这帮勋贵竟然还敢盗窃! 大明勋贵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李伟过完年熬到今天,这才冲到东宫,向太子哭诉。 “外王父息怒,只是您那些庄子周围,都是我大明与国同休的勋贵,就算孤启奏父皇,怕是也很难惩办他们啊。” 李伟是过过苦日子的,好不容易当上了这国丈,更是视财如命。 土豆种苗被盗,当真比杀了他还要命。 小胖钧内心已经笑开了,土豆种苗值钱的消息就是他散播的,放纵附近田庄偷盗种苗也是他吩咐的。 经过这么一宣传,京郊这些田庄都争种土豆,自己也算是完成了苏师傅交代的事情。 小胖钧心中乐开,还是对着自己的亲外公飙演技道: “外王父实在难受,就从孤的亲躬园再挖些土豆回去吧。” 听说自己的好外孙要补偿自己,李伟的眼睛又亮了,他故作推辞的说道: “殿下,这可使不得!” 小胖钧却扶着自己的外公说道: “外王父说的哪里话,只是这些种苗您可要看好了。” “殿下放心!这次我就住在田里了!” 李伟又怕自己的好外孙变卦,连忙带着太监去亲躬园挖了土豆种苗,然后像是护送宝贝一样立刻乘车前往城外的田庄。 送走了自己的外公,张宏又急忙跑回明伦堂道: “殿下,苏师傅求见!” 刚刚还念叨苏泽,这会儿苏泽竟然亲自来了,朱翊钧激动的说道: “快宣!” 见到苏泽,朱翊钧走下御座,幽怨的说道: “苏师傅,您就是报馆事务繁忙,也应该多在詹事府坐坐啊。” 太子随意召见外臣是犯忌讳的事情,但是可以召见詹事府官员的,但是前提是苏泽得要来詹事府啊! 苏泽一天天都泡在报馆,朱翊钧也没办法召见他。 看到弟子这幅幽怨的样子,苏泽也有些于心不忍。 小胖钧又说道: “孤听说苏师傅下个月就要大婚了,孤已经为苏师傅备好了礼物!” 这下子苏泽也觉得暖心了,下定决心下个月一定要抽空去詹事府坐坐。 朱翊钧拉着苏泽问东问西,苏泽都微笑着给他解答,等到最后,朱翊钧这才说道: “苏师傅,这蜂窝煤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这样下去,万一百戏会的银子凑不足,那可如何是好?”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 “殿下,臣正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说完,苏泽从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来。 (本章完) 第146章 满门忠烈武清伯 第146章 满门忠烈武清伯 “人参!” 身为皇太子,朱翊钧自然是见过各种好东西,一看这人参的品相就相当不错。 苏泽纠正说道: “殿下,这是高丽参。” 朱翊钧说道: “朝鲜入贡的就是此物吧?” 苏泽连连点头说道: “殿下英明,朝鲜年年进贡此物,我朝以丝绸回赐。” 小胖钧接过这高丽参,但是很快也没有太大兴趣。 他年纪还小,对于药材并不感冒,只知道高丽参在京师很受追捧,不少勋贵重臣生病了,都会向自己的父皇求参,被称之为“保命良药”。 而京师的富庶人家,也会想尽办法储存一些人参,遇到急病用来保命。 苏泽接着说道: “其实殿下知道吗?此物并不珍贵,在朝鲜国内一包高丽参仅仅能换一匹丝绸。” “这么便宜的吗?我记得父皇回赐朝鲜使臣,可是以十倍丝绸赐之的啊!” 苏泽说道: “鸭江边上有一座岛屿,名曰皮岛,鸭江附近的女真人和朝鲜人,会偷偷划船到这个岛上,和往来停靠的商船交易高丽参。” “臣的这枚高丽参,就是在皮岛贸易的红夷人带到莱州港的。” 紧接着,苏泽又掏出一份地图。 这份地图,是苏泽根据荷兰船长德佛里斯爵士的东亚海图基础上,根据自己的记忆,请徐渭重新绘制的地图。 朱翊钧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美的地图,苏泽先是标准了莱州港的位置,又将和莱州港隔海相对的金州卫(今旅顺),当看到地图上两者位置如此之近,就连朱翊钧都惊呼起来。 苏泽又标准了皮岛的位置,这座岛屿位于鸭绿江的出海口,距离朝鲜的国土也很近。 “除了皮岛之外,附近还有鹿岛,獐子岛,顾名思义,这两座岛屿就是附近野人交易鹿茸和毛皮的地方。” 苏泽又将这两座岛屿标准起来,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这些野人和朝鲜人,为什么不在岸上交易?” 苏泽说道: “朝鲜也和学我朝锁国,不允许外国船只停靠本国港口,所以百姓都跑到岛上交易。” 朱翊钧点点头,原来是这个道理。 苏泽继续说道: “朝鲜公卿对我朝丝绸需求极大,此外我朝流行的话本戏本诗集,在朝鲜也十分的紧俏,都能够换得大量的高丽参。” “皮岛从莱州港出发,往来只需要七昼夜,快马运送到京师,也只需要几天时间。” “而一支高丽参,在京师都能卖出天价。” 这下子,小胖钧的呼吸都急促了。 苏泽说的这些东西,无论是丝绸还是书籍,在京师都寻常的东西。 这些东西经过海上一转,就能换成值钱的高丽参、鹿茸和貂皮! 但是很快,朱翊钧又低着头说道: “可是孤也没办法亲自去贸易啊。” 苏泽却说道: “殿下,东宫自然不方便直接派人去皮岛贸易,但是武清伯家可是皇商。” 朱翊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母亲封了贵妃后,父皇又给了外祖父皇商的身份。 身为皇商,出海去做点买卖也是正常的吧? 但是朱翊钧又说道: “苏师傅你也知道的,我那外王父近日都忙着种那土豆,怎么可能去莱州搞什么海贸。” 苏泽却笑着说道: “武清伯老人家年纪也大了,出海奔波也不合适,但是武清伯世子,也是您的亲娘舅,锦衣卫千户李文全可是也在京师呢。” 朱翊钧的眼睛又亮了! 李文全是自己的大舅,大明皇室会赏赐外戚锦衣卫的身份,实际上就是一个吃空饷的闲职,李文全根本不用去锦衣卫上班。 其实作为外戚,武清伯李伟一家已经是不错的了。 李家人为人低调,李伟除了贪财吝啬之外,也没什么其他坏名声。 而李文全在京师也是小透明一个,不敢生事给宫里妹妹惹麻烦。 李家本来就是御赐的皇商,做点生意也是正经差事。 如今登莱开港,出海贸易又不是犯法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朱翊钧立刻激动的说道: “苏师傅,孤这就请娘舅来东宫!” —— 苏泽从东宫出来,就知道这件事大概是成了。 自己不过是弄个图表游戏,就让小胖钧如此开心,这海上贸易的游戏,岂不是要让小胖钧沉迷了? 苏泽想到自己以前玩那个海上贸易的游戏,一玩就是一个通宵,现实版的游戏还能看到白的银子,别说是朱翊钧了,就是成年人也没办法抵抗。 而苏泽向朱翊钧介绍皮岛贸易,也不仅仅是为了这点银子。 皮岛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历史上的明末大明靠着皮岛,在全面崩溃的辽东战局中又硬撑了三年。 皮岛可攻可守,是经略辽东的桥头堡,可以作为辽东海上的后勤基地。 在苏泽的设想中,皮岛可以驻扎水师舰队,那南下可以巡航渤海口,打击渤海区域的海盗。 北上可以逆流进入鸭江,压制朝鲜和辽东地区。 而皮岛还可以作为北方大陆航线的起点,从这里启程绕行朝鲜半岛,前往倭国。 反正现在这座岛也是无主的,等到朱翊钧将这座岛屿经营起来,朝廷看到这座岛屿的价值,自然会将它纳入囊中。 如此一来,登辽海输就已经成了定局。 在搞定了朱翊钧之后,苏泽又迈步走向工部侍郎王之桓府上。 —— 工部侍郎王之桓在工部读了报纸就感觉到了不妙,中午就告病返回家中,正好遇到了上门的山人范宽。 “王侍郎,必须要立刻开始行动,找人弹劾潘季驯!” 范宽作为山人,上来的办法就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王之桓叹气说道: “如果是以前,本官还是可以找言官弹劾潘季驯妖言惑众,但是如今六科和都察院都不肯风闻言事,这潘季驯丁忧在家,根本没有言官肯上书啊。” 范宽听完之后更加的着急,接着说道: “如此一来,朝廷真的要重启登辽海输了!” 王之桓沉默,力主修造辽东漕运,是他这个工部侍郎最大的政治资本。 围绕着这个工程,有从上到下依靠修河政绩等着升官的官员,有靠着运河贸易赚钱的商人。 如果朝廷真的放弃辽东运河工程,那影响的不仅仅是他王之桓一个人的前途,而是一大群人的仕途。 这也是政治路线斗争往往你死我活的原因。 范宽又说道: “王侍郎,既然对潘季驯没办法,那就对付涂泽民,草民可以串联几个山东道的监察御史,搜罗涂泽明不法罪证,只要罢了他的登莱巡抚,就没人再力主登辽海输了。” 王之桓有些迟疑,就在这个时候,门子突然来传话,说是苏泽上门求见,送来了拜帖。 苏泽? 王之桓立刻站起来说道: “请苏翰林进来。” 范宽连忙说道: “王侍郎,这苏泽不怀好意,您可不能见他啊!” 王之桓有些厌烦的说道: “苏翰林登门拜访,总要听听他的话,你且避一避。” 范宽听到这里,心里更是咯噔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确实和苏泽没法比。 人家苏泽是什么身份,前途远大的翰林清贵,内阁宰执的座上客。 就是不谈政治上的地位,苏泽是《乐府新报》总编官,京师潮流的引领者,在文坛的地位也是不一样的,多少人都想着在《乐府新报》上刊登文章扬名。 苏泽来访,就算是王之桓和他政见不合,也是要见一见的。 范宽只能灰溜溜的躲到偏厅。 苏泽本来只是来王之桓府上留下拜帖,等两人有空再谈,却没想到王之桓就在家里。 王之桓在会客厅见了苏泽。 这位工部侍郎大概四十多岁,两鬓有些斑白,留着细长的胡须。 比起老木匠一样的工部尚书雷礼,王之桓这个工部侍郎的气质更像是大官。 苏泽来拜访王之桓,其实就是要争取一下他。 政治,就是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苏泽和王之桓是政见上的争执,并不是生死大仇。 历史上,王之桓主持修了辽东运河漕运,这条漕运一直用到了明末,最后被截断也是大明在辽东军事上的失败,这条运河工程还是很耐用的。 在修运河的时候,王之桓也不知道满清会崛起啊。 能在辽东苦寒之地,按期保质完成辽河工程,足以可见王之桓是个能吏。 而且辽河运河也不是就不修了。 苏泽设想中的经略辽东,是彻底将辽东开发,纳入到大明的正式版图中来。 等到了那个时候,辽东的水利工程肯定还是要修的。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正是建国后东北几次大修水利,才真正将黑土地变成了粮仓。 苏泽向王之桓见礼,接着说道: “今日苏某登门,是想要向王侍郎求文章的。” “求文章?” 这下子将王侍郎整不会了。 苏泽接着说道:“上一期潘公那篇文章您读了吧?” 王之桓点头。 苏泽说道: “潘公有他的道理,您有您的道理。师相曾经说过,‘真理越辩越明’,总不能报纸上只刊登潘公一家之见吧?” “苏某听说王侍郎是力主修造辽河漕运的工部官员,也是治河修河的权威,所以也请您写一篇文章,陈述辽东运河之利。” 这下子王之桓傻了,躲在偏厅的范宽也傻了。 苏泽还是还真的是上门求文章的啊! 王之桓心中纠结起来。 潘季驯的经验比他丰富,所提的问题也是切实存在的。 如果真的在文章上辩论,自己还真一不定能驳倒潘季驯的文章。 等到了那个时候,朝廷风向必然会改变,漕运派必然垮台。 可能在《乐府新报》上刊登文章,展现出自己的专业性,那对于自己的未来也是有极大好处的。 现在谁不知道,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会看《乐府新报》,能给皇帝和阁老们留下一个能吏的印象,日后何尝没有被重用的机会。 王之桓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说道:“既然苏翰林开口求稿,那王某就献丑了,两日之内必定将稿子送到你府上。” 苏泽装作大喜的说道: “多谢王侍郎赐墨!” 王之桓心中暖暖的,也难怪阁老都能和苏泽聊这么久!和他聊天真舒畅啊! 苏泽这可堂堂翰林,阁老将他视为未来辅臣的人,对自己竟然如此恭敬! 王之桓再想到范宽这些山人,顿时觉得没了兴致。 可求到了稿子,苏泽还没走的意思。 王之桓疑惑的看向苏泽,只听到苏泽又说道: “其实在向潘公约稿的时候,潘公也提到过王侍郎,他也夸赞您是工部之中治河第一人。” 王之桓更高兴了,作为一名技术官僚,顶尖同行的认可是最好的马屁。 苏泽继续说道: “潘公和我说过一个话题,苏某才疏学浅,没办法和潘公讨论。所以想要请教一下王侍郎。” 王之桓更是高兴,直接让随从上来好茶,然后对着苏泽说道: “苏翰林但说无妨,只要是我王某知道的事情,定然言无不尽,解了苏翰林之惑!” 苏泽也不客气,喝了茶之后就说道: “潘公曾经治过黄河,当年他和朱工部的分歧,在于如何治黄。” “朱工部的意思是沿用旧道,也就是重修黄河故道,但是潘公主张挖掘新道,最后朝廷用了朱工部的方案。” 王之桓点头,嘉靖末年的治黄分歧他是亲历者,知道的自然要比苏泽多。 苏泽接着说道: “具体黄河之事,苏某也是不清楚的。” “潘公在信中主要还是讲了徐州段的黄河。” “元代贾鲁治河以后,黄河独经徐州,大运河徐州段完全是‘借黄行运’,徐州遂成漕运重地。” “可潘公却说黄河有隐患,这是什么道理?” 王之桓不愧是专业水文官僚,他立刻说道: “这个简单,徐州城是倚黄河而建的,元代治黄后,黄河运河在徐州段合流,但是泥沙也在这里堆积,河堤越来越高,上一次朱工部修造徐州黄堤,已经超过了徐州城墙高度了。” “如果黄河水患,那徐州城就会遭殃,而且借黄行运之后,徐州段的漕运因为泥沙淤塞,行船困难。” 苏泽装作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 他叹息道: “看来苏某是找对人了,这世上能和潘公讨论河政的,也就是王侍郎一人了!” 苏泽接着问道: “若是黄运分流,重新挖一条运河北上,王侍郎觉得可行吗?” (本章完) 第148章 妖报风波(加更!) 第148章 妖报风波(加更!) 雷礼叹气的原因,是这份来自高拱的纸条。 高拱写给他的纸条上,只写了一个名字,潘季驯。 身为工部尚书,雷礼的政治嗅觉已经十分灵敏了,他明白高拱的意思,就是要重新启用潘季驯。 潘季驯在丁忧之前,已经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辅佐前任工部尚书朱衡治黄了。 所以潘季驯这一次启用,肯定是要授工部侍郎的。 当然,工部是可以有多个侍郎的。 但是潘季驯和王之桓两人都是锐意进取的人,如果都在工部,怕是整个工部都不得安生。 这也是为什么雷礼要让王之桓外任淮安的原因。 两个工部侍郎,一内一外,工部才能团结。 当然,雷礼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工部内部的稳定。 雷礼也是真心认为,王之桓现在这个样子,并不适合担任工部尚书。 之所以雷礼这么想,除了刚刚实地经验缺乏的原因之外,王之桓的性格太直,做事没有回旋余地,也是雷礼觉得他不适合的原因。 雷礼长长叹了一口气,工部尚书被人尊称为“大司空”、“大营造”,但实际上这就是个苦差事。 居中调节,协调预算,还要在皇帝的要求下,在工期之前完成工程。 雷礼是建筑专家,生性严谨,业务扎实,在这个位置上也是如履薄冰。 而王之桓这个性格,如果做了工部尚书,怕是什么工程都推进不下去。 别的不说,就王之桓这个性格,要怎么去说服皇帝和内阁批准预算? 说白了,工部尚书这个位置,既需要专业性,更需要上下协调能力。 主持超大型工程,首先是一个管理学的问题,其次才是一个工程学的问题。 雷礼也是将王之桓当做半个弟子来看的,他也希望王之桓在淮抚的任上好好磨砺,改一改这种性格,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接任自己的位置。 雷礼摊开奏本,开始书写奏疏,支持王之桓分离黄河运河,重修一条运河的提议。 紧接着雷礼又写一本,等王之桓离京后,工部侍郎出缺,请朝廷廷推新任侍郎。 自己做到这一步,身为吏部尚书的高拱自然就可以将潘季驯推到工部侍郎的位置上。 这就是雷礼和高拱的政治默契。 一想到高拱,雷礼又叹了一口气。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政治上的继承人,甚至要比自己的政治前途还要重要。 高拱前面只有一个内阁首辅的位置,而自己这个工部尚书已经做到头了。 雷礼更加羡慕高拱了,有了苏泽这个政治上的继承人,高拱的政治理念就能继续下去。 而自己这半个继承人王之桓这么不成器,被苏泽两句话忽悠就去修运河。 这么下去,就算是王之桓做了工部尚书,岂不也如同工地上的骡马一样,任由苏泽差使?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工部官员又匆忙走进来禀告道: “雷尚书,角楼的事情又吵起来了。” 雷礼捏了捏太阳穴。 上元灯会是让皇帝爽了,但是紫禁城一个角楼却因为灯会不小心走火,燃烧了起来。 也亏着等会之前内阁首辅李春芳有了预案,角楼着火后很快就被扑灭,仅仅烧毁了半个角楼,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但是紫禁城角楼烧毁,工部这不就来活了吗? 皇宫损毁都是大事,所以这次修复角楼的工程,工部尚书雷礼担任营造使,工部各部门都参与进来。 可到了二月底,角楼修复工程还在吵架。 凡是涉及到宫廷的工程,大明的决策流程是由宫造局和工部各自拿出一套预算出来,然后交给内阁票拟,最后送给皇帝拍板。 预算通过后,由工部采买,工部负责营造,宫造局负责监工,完工后再由皇帝亲自验收。 但是第一步,宫造局和工部的预案,就吵的不可开交。 凡是做过工程招标的人都知道,如果一个工程两方报价,那报价高的那一方就会被人怀疑有猫腻。 工部的报价要比宫造局高了足足一倍,结果就是这份预算连内阁都通不过。 已经连续两次被驳回了,如果再不通过预算,那皇帝和内阁就要认为自己这个工部尚书无能了。 所以雷礼干脆邀请宫造局的太监一起实地勘察,商议拿出一个两边差不多的报价来。 结果就是今天约着官员去勘察,两边直接当场吵了起来。 雷礼万分的头疼,重修角楼是个小工程,但是涉及到皇家也不能怠慢。 角楼又是紫禁城最边缘的建筑,一座半烧毁的角楼一直废弃在那里,让外朝怎么议论?只能说是工部无能。 而且角楼还有警戒皇宫的作用,你工部拖延角楼不修,到底是何居心? 京察在即,雷礼也想要尽快开展工程。 但是按照宫造局的报价,连修复成本都不够,工部也完全没办法开工。 —— 二月。 过完年,京师就开始回暖。 自从隆庆皇帝继位三年以来,大明都是风调雨顺。 这次上元灯会,也算是与民同乐了一次,京师中称颂皇帝是圣君的声音更多了。 其实对普通百姓来说,风调雨顺,皇帝和朝廷不折腾,就是难得的盛世了。 沈一贯风风火火的冲进报馆。 “王之桓出任淮抚,潘季驯复起为工部侍郎!” 其实苏泽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在你的奏疏帮助下,王之桓担任凤阳巡抚,领工部侍郎,总督漕运。】 【王之桓走访地方,确定了泇运河计划可行。】 【一年后,泇运河比历史上提前开工,大运河徐州段和黄河分离,漕运畅通无阻。】 【大明国祚+2】 只可惜这次没能加威望值,苏泽猜想可能是工部的事情关注的人不多,所以没能增加什么威望。 不过也无所谓,等一年后自己再上书请修泇运河,到时候就能猛涨一波威望值了。 而潘季驯起复,则是苏泽和高拱商议的结果。 高拱查过了潘季驯的吏部档案和往年奏疏后,也觉得这是个人才,于是和雷礼通气,给潘季驯腾了位置。 当然,廷推潘季驯,是在王之桓离开京师之后的事情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王侍郎知道自己前脚刚刚离开京师,后脚内阁就让重启启用潘季驯代替他工部侍郎的职位,心中要作何感想? 这样的事情,苏泽也只能无可奈何。 高拱要将手插进工部,复起潘季驯是正常操作。 雷礼的资格可以不站队,但是下一任工部尚书肯定要站队。 王之桓这种在工部成长起来的官员,自然不如空降的潘季驯更好控制。 这是阁老层次的布局,就不是苏泽能控制的。 而且王之桓的运气实在是不好。 遇到潘季驯这样的千年一遇的治河天才,无论是业务还是情商上都要被碾压。 如果他能将泇运河修好,好歹也能在史书上留个名字吧。 看到苏泽无动于衷,沈一贯盯着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苏泽不置可否,沈一贯更加断定,他早就知道了消息,有点破防的说道: “子霖兄,高阁老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时候让你去做选郎?” 不懂玩笑的罗万化立刻说道: “肩吾兄你怕是糊涂了?选郎要职是要九卿廷推的,又不是高阁老说了算的。” “哈哈哈哈!” 张位和王家屏实在没绷住,张嘴笑了出来。 而苏泽和沈一贯也被逗乐,整个史馆内都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就在这个时候,高拱身边的中书舍人郭准踏入史馆。 “高阁老要见我?” 沈一贯恶狠狠的看着苏泽,彷佛在问他是不是真要做选郎,苏泽对郭准说道: “请郭舍人稍待,苏某整理衣冠就去。” 沈一贯也知道高拱召见苏泽估计也是重要的事情,也没有继续开玩笑。 苏泽跟着郭准走向内阁,他抬头看向远方,上次上元灯会烧毁的角楼还没有动工。 中书舍人们都是消息灵通的,苏泽和郭准的关系也已经不错了,他八卦问道:“角楼怎么还没开工啊?” 郭准叹气说道: “还不是宫造局和工部的造价合不上吗?阁老也为这个事情头疼呢。” 苏泽又问道: “郭舍人,阁老召我何事?” 这下子郭准倒是口风严了起来,他连忙说道:“马上就到内阁了,还是等阁老问吧。” 苏泽点点头,郭准这个前任宰相之子,科举读书不行,但是做官还是可以的,作为中书舍人口风足够紧。 两人来到了内阁的会客厅,苏泽见到了高拱。 比起年前,高拱更瘦了一些,但是双目却更加有神了。 等到苏泽坐下,郭准出去关上门,高拱掏出一份报纸来。 “你看看这个。” 苏泽一看,这是一张泛黄的报纸,样式和《乐府新报》差不多,而名字更是山寨,叫做《新乐府报》。 而这份报纸的版面也基本上是照抄苏泽的《乐府新报》。 这是遇上盗版了? 自己竟然也遇上大明特色的盗版事业了? 大明盗版书行业十分发达,基本上有名的书都有盗版。 大明盗版五八门,除了盗版印刷外,还有借名出版的。 比如明初有一本工具书,名叫《多能鄙事》,收录了日常生活中必备的知识,类似于生活大百科全书。 这本书据传是刘伯温所著,包含了农业种植、食谱、简易病防治等多个方面,在明初就很畅销。 然后到了明代中期,就出现了《多能鄙视续》,《多能鄙事别篇》,《能多鄙事》等等各种盗版书籍。 这些书籍都是找一些破落文人,也学着原书续写一气,然后冒名出版圈钱的。 明代盗版之猖獗,别说是这种古书,就是当朝名士的书,往往也是一出书就盗版横行。 当今文坛领袖王世贞的文集,就经常被盗版书商盗印,王世贞气的告到官府,可官府也无可奈何。 这些盗印的印刷坊都藏在地下,以大明官府的办事效率,根本就查不了这事。 其实《乐府新报》早已经被盗版了,江南很多地方的会馆送回报纸,就在当地印刷坊盗印,然后再当地售卖。 但是这种只是盗版,苏泽看向这份《新乐府报》,就不是盗版了,而是冒着自己名号,出版的地下小报。 苏泽看了一下,这份报纸印刷要比《乐府新报》粗糙不少。 前面几版的内容,基本上也都是照抄《乐府新报》,但是看着看着,苏泽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问题是在第五版。 这一版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是针对近日里实学兴起的训诂之风的。 张四维那篇考证训诂的文章,虽然没能在《乐府新报》上发表,但是在京师却风靡起来。 原因也很简单,讨论古籍没有政治上的风险,这种类似于推理文字游戏的活动,名义上又是注释儒家著作,听起来也很高雅。 高拱和苏泽本来想要提倡的实学风气,却也不受控制的进入到了考据学派的路上。 这篇文章是针对这股风潮作的批判,文章写道: “夫《六经》、《论语》、《孟子》,不过是圣人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缺头忘尾,随其所见。” “后学不察,谓之出自圣人之口也,束之高阁为之‘经’也,却不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呼?” “纵出自圣人,圣人也是有为而发议,如同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耳。” “因病医药,方难定执,是岂可为万世不易之至论呼!” 好家伙! 苏泽没想到,这文章竟然犀利到了这个地步。 其实这份文章的观点,苏泽也是觉得有道理的。 文章的意思,就是四书五经都是圣人子弟编纂的,本来就是有错漏的,却被后人当做经学来研究。 而圣人的话,也是根据当时的事情做的议论,就和因为病症开的药方,是针对时政的,也就是‘因病开方’。 明明是因病开方,却被当做万世不易的箴言至论,岂不是可笑的? 我大明疑似有些太先进了! 紧接着,这篇文章开始攻击实学的训诂之学。 也对,这文章连《四书五经》都骂了,那研究四书五经字眼的训诂学是什么? 屎上雕吗? 苏泽放下报纸,高拱看向他。 (本章完) 第149章 大明土木大军 第149章 大明土木大军 高拱说道: “妖报已经上达陛下,陛下对此妖言惑众的妖报也十分的愤慨,下令五城巡城御史和锦衣卫缉拿,但是至今也没有什么线索。” 对这个结果,苏泽也觉得不出所料。 京师也是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鱼龙混杂,大明这点公务人员全部派出去,都见不到个雨点。 这种私印报纸就和禁书一样,根本就抓不到人。 高拱生气地说道: “这等狂言,必定是寓居在京师的那些山人妖人所出,去年我就进言陛下,将这些山人全部驱逐回原籍,也是李阁老反对这才作罢,如今他们刊印妖报,诋毁圣贤,实在可恶!” 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息怒!” 苏泽倒是理解高拱。 高拱自己未必是忠诚的儒家信徒,但是儒家毕竟是官方意识形态,是全体读书人的最大公约数。 其实这篇文章的观点苏泽还是颇为认同的,但是认同是认同,公开发表就是破坏社会共识了。 作为内阁辅臣,无论高拱自己的学术观点是什么,这样的言论也是不能容忍的。 “这绝对是那些狂狷的心学门徒,攻击我实学所作!” 高拱这么想也是有道理的。 好不容易实学有了些起色,就算是张四维的训诂学是小道,好歹也是走了一条新路。 可这篇文章上来就抽了实学的脸,可以说是将实学这段时间的发展全部作废,高拱又怎么能不生气? 这也是高拱急匆匆召见苏泽的原因。 怎么办? 难道用【事后画册】追查真凶? 这有次数限制的道具,用在这种地方,会不会太浪费了? 而且这种盗版私印,也是官方禁止不了的,思想上的事情怎么禁? 就是抓了这个《新乐府报》的作者,后面再冒出来《乐府民报》《新新乐府报》怎么办? 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是难以禁绝的。 况且苏泽兴办实学,就是为了促进思想界进步,这么搞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苏泽只能再劝,高拱逐渐平复下来,他说道: “训诂之学确实是小道,实学实学,难也就难在这个实上啊!” 高拱一针见血的就说出了实学的困境。 你理论再好,实学说得再先进,别人问你一句实在哪里?高拱也要哑口无言。 高拱做的实学理论研究,可要怎么落在实处? 实学就是一种方法论,可落实就要看每个人学习的情况了,又要怎么体现出来? 这一点甚至比起心学还要玄,人家心学好歹有一个“致良知”的方法论,有一个“成圣贤”的目标。 高拱为这篇文章大怒,恰恰也是因为实学自身缺乏一个立足点。 苏泽科普推动的那些小发明,望远镜算是军事机密,铸币法也没办法宣传。 那些格物致知的研究,也都和训诂学一样,是京师达官贵人自娱自乐的玩具。 这不是又回到了心学的老路上去了? 高拱将精力都放在实学上,甚至连京察都没有太过问,可被这样一篇文章给掘了根,他又怎么能不生气。 自己能怎么办?再搞一些实学发明出来,帮着高拱壮声势? 苏泽一时之间也拿不出办法,他只能承诺高拱会想想办法,高拱也只能让他去了。 正如苏泽所说的,堂堂内阁,确实对这种小报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甚至越是朝廷禁报,这报纸发行得越好。 宋代就有这种小报,也是屡禁不止,越禁越多。 大明对基层的控制力还不如宋代呢,最多就是敲打一下明目张胆贩卖妖报的人。 苏泽只能劝说高拱先不要动怒,等到五城巡城御史和锦衣卫调查出结果再说。 苏泽从内阁出来的时候也有些苦笑。 报纸就是自己搞的,如今跳出来反对实学的也是报纸。 人不能只在自己需要的时候讲言论自由。 苏泽一边想着办法,一边向史馆走去,正好遇到从宫中磋商角楼造价回去的工部尚书雷礼。 雷礼看到苏泽,立刻对身边的官员说道: “逮住他!” 一众工部官员一拥而上,这帮工部官员长期泡在工地上,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脸颊黢黑,苏泽被这么一帮土木大军围住,一下子慌了神。 这皇宫里也有黑社会? 等看到工部尚书雷礼,苏泽连忙说道: “雷司空,您干嘛让人围我。” 雷礼看到苏泽,装作气呼呼的说道: “我那右侍郎王之桓,是被你忽悠去修运河的吧?” “啊?” “别狡辩!修造新运河是刊登在《乐府新报》上的,别说你和这件事无关!” 雷礼继续说道:“新任侍郎潘季驯还没到任,现在我工部有事,苏翰林是不是理应帮帮我?” 苏泽看着身边一帮土木“大军”,只能说道: “好说好说,雷司空,我们先移步史馆。” 雷礼一挥袖子喊道: “走!” 一帮工部官员围着苏泽,浩浩荡荡来到史馆。 罗万化等人也被工部官员们的气势吓到了,苏泽让他们奉茶后,他们连忙退出公房。 上首坐着精瘦矮小的工部尚书雷礼,一群五大三粗的工部汉子围着苏泽这个白面翰林,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苏泽无奈的看向雷礼问道: “雷司空,可以说说您到底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雷礼冷哼一声,将营造角楼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看向苏泽说道: “苏翰林,你可有什么法子?” 苏泽连连苦笑,自己又不懂建造,能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这是宫造局和工部的矛盾,也不是苏泽能调解的。 但是雷礼气势汹汹,苏泽也没想到,上次阁部会议那个和蔼的小老头,竟然有这样的威势。 只能说隆庆朝的阁部大臣各个都是狠人,没本事根本混不下去。 雷礼端起茶,大有你不给我解决办法我就不走的架势,苏泽突然灵机一动。 苏泽对着雷礼说道: “雷司空,工部和宫造局争的,就是重建角楼所需要的费用是吧?” 雷礼点头说道: “就是这个,宫造局谄媚上意,压低我们工部报的预算,如果按照他们的算法,这角楼根本重建不起来。” “宫造局拿的估算,是成化年间重修角楼所费,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物料人工涨了多少?他们怎么不拿永乐年间营造紫禁城的造价来算?” “若是等开工后再扯皮,延误了工期,还是要我们工部担责。” 雷礼看向苏泽问道: “苏翰林可有办法,说服宫造局?” 苏泽连忙摇头说道: “雷司空说笑了,苏某又不是司礼监的官儿,怎么说服宫造局。” “那有什么办法?” 苏泽神秘一笑说道: “我记得当年重修三大殿,工部也为了预算和宫造局争论不休。” “每次涉及到皇宫修葺,总是要争论上很久。” 雷礼点点头,这件事他最有发言权了,嘉靖年间重建三大殿,他就是工程的总负责人,那时候为了预算,雷礼从内廷忙到外廷,和宫造局、内阁、工部户部等等部门没少扯皮。 外廷总觉得预算高了,你们工部是不是中饱私囊。 内廷又觉得预算少了,工程进度才这么慢。 雷礼居中调停,来回穿梭,又使尽毕生所学,才将三大殿重建完毕。 “在苏某看来,是因为我朝缺乏法式。” 这时候,在场的工部官员中,有一人忍不住发问: “苏翰林,什么是法式?” 雷礼勃然大怒道: “让你们平日里读书,现在外面丢人现眼!傅顺,回去给我罚抄《工部造样》三遍!” 苏泽在翰林院见过《工部造样》,这是一本建筑学入门书籍,非常的厚,抄写三遍怕是要把毛笔都写秃了。 苏泽忍不住回头看,这名叫傅顺的工部官员五大三粗,如今却像是鹌鹑一样缩着头,看来雷礼在工部很有威望。 雷礼又像是后世查房的教授主任一样,又点了一人问道: “万敬,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法式,答不上来就和傅顺一样回去罚抄!” 另一个五大三粗的工部官员立刻说道: “回大司空,管子曰:‘尺寸也,绳墨也,规矩也,衡石也,斗斛也,角量也,谓之法’,法式一词用在营造中,就是建造的规范样式。” “法也有朝廷法度的意思,宋代有《营造法式》一书,专司各式营造的规制和造算工料,用此法核算就可以确定营造所耗,精核成本,减少虚耗。” 刚刚那个被罚抄的官员傅顺立刻说道: “既然有此法,为何我朝不用啊?也用法式来定预算,那宫造司就不能无理取闹了!” 一部分工部官员也连连点头,显然他们被角楼预算问题给搞疯了。 没想到雷礼更气了,他吹胡子瞪眼的说道:“平日让你们读书你们不读!现在丢人现眼来了!谁不知道《营造法式》已经失传了!” 傅顺神色一暗,但是他想到苏泽一向神奇,连忙说道: “是不是苏翰林家中有失传的《营造法式》?” 雷礼都快要气急攻心了,刚刚回答出问题的工部官员万敬说道: “傅兄,《营造法式》的书没有失传,宫中就有,工部也有宋代善本存档。” “那用啊!” 万敬也觉得心累,他说道: “书没有失传,但是书中的技法失传了。” 傅顺疑惑的问道: “这也能失传的?” 万敬沉默了一下说道: “这匠造之术,都在于口传心授,古来成书很少,《营造法式》成书于宋代,书上很多东西都看不懂了,更别说算明白了。” 苏泽看了一眼万敬,能被雷礼点了发言,这个万敬应该是个有能力的工部官员。 万敬说得没错,《营造法式》在明代已经失传了。 这种失传,不是书籍没了,而是书上记录的术语,后人已经看不懂了。 正如万敬所说的那样,《营造法式》是一本记录了建造技术的工具书,但更是一本宋代官方造价手册。 这本书的作者李诫,就是宋代将作监的官员,他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让将作监的工程有一个标准。 《营造法式》将各种工程分门别类,在根据工程量的大小,测算工程需要的材料和人工成本。 依靠《营造法式》的方法,任何一个工程都可以逆向会推造价,就能大大减少虚报造价或者工程造假的情况。 所以这本书在中国建筑史的地位是十分重要,是非常有用的工具书。 只可惜经过宋元的战乱,很多工匠技艺失传,等到了明初的时候,就已经看不懂《营造法式》了。 所以明清的古建筑,和唐宋古建筑的风格其实有不小的差异,甚至有些程度上,明清的建筑水平还退步了。 唐代长安的皇宫,只用了十个月的时间建成,速度是朱棣时期营造的紫禁城的三倍。 而到了嘉靖时期就更拉胯了,宫灾烧了三大殿,重修三大殿足足了五年时间! 再比如武则天时代建造的明堂,史书记载宽和深都有九十米,占地面积四倍于紫禁城三大殿。 明堂更是高接近80米,这样的一座木质结构的巨构,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建成了。 唐宋可以说是在木质建筑上的鼎盛时代,这也是雷礼钻研古书时候,经常感慨的事情。 雷礼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苏泽,问道: “你看得懂《营造法式》?” 苏泽摇头说道: “当然看不懂。” 雷礼有些泄气的说道: “苏翰林你说的轻巧,这法式是多么难的事情啊,老夫从事营造这么多年,也不敢说自己能弄出一本法式出来。” 雷礼再次失望,他其实找上苏泽,也是因为和宫造局吵架上头了,见到苏泽后,又想起他素来有智计,当官以后解决了很多的问题。 但自己还是想多了。 苏泽又不是万能的,他从没有在工部任职,也不懂营造之法,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 就在雷礼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苏泽突然说道: “但是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泽身上。 雷礼更是一步上前,死死的盯着苏泽。 只听到苏泽说道: “可以求诸于实学!” (本章完) 第150章 破译《营造法式》 第150章 破译《营造法式》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实学? 雷礼也研究过高拱鼓捣的实学,最近在京师流行的训诂学他也接触过,但是这东西能解决实际问题吗? 你苏泽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 “雷尚书,师相推崇的实学,就在于落在实处,根据事实进行具体研究。” “《营造法式》是已经失传,但是失传的不是文本,而是文本的释义。” “那实学正好是可以研究的,何不从实学入手,重刊《营造法式》?” 工部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雷礼则笑道: “你这话说得轻巧,难不成老夫要去掘开宋人工匠的墓穴,问问死者书中的这些词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用训诂术,就能解释《营造法式》中的字词?这又不是圣人之言!” 苏泽轻轻一笑说道: “唐宋的工匠已经作古,但是唐宋时期的建筑还在啊。” 雷礼愣了一下,苏泽继续说道: “若是以《营造法式》为图例,寻访唐宋的古建筑,再从古建筑上的规尺反推,不就能看得懂《营造法式》了?” 雷礼大步上前,不顾礼数的抓住苏泽问道: “当真可行?” 苏泽说道: “《营造法式》卷四,大木作制度一,‘总铺作次序,凡铺作逐跳上安拱,谓之计心;若逐跳上不安拱,而再出跳或出昂者,谓之偷心’。” 雷礼年轻的时候,就读过《营造法式》,将这本书当做至宝。 但是后来雷礼费了精力,也没能破解这本书,但是也记得苏泽背诵的这段话。 这段话讲述的是宋代使用的两种斗拱,名为“计心拱”和“偷心拱”,但是这段没有图例,仅仅靠文字根本不知道如何建造这样的斗拱。 苏泽说道: “五台山有一座佛光寺,是唐代古建。佛光寺上有多处斗拱,雷尚书可以派人验证,是否和计心偷心有关。” 雷礼激动地颤抖起来,他看着苏泽问道: “还有呢?” 雷礼精瘦矮小,但是手劲很大,苏泽为了尽快挣脱,连忙说道: “山西应县有一座木塔,可与武周明堂比高。” 雷礼的眼睛更亮了,他继续抓着苏泽问道:“还有呢!” 苏泽只能继续说道: “北直隶蓟县有一座独乐寺,是唐代安禄山起兵的地方,史书上有载,这座寺院在辽代重修,是用的宋人工匠技法。” 雷礼恨不得将苏泽吞下,苏泽连忙说道: “大司空,没有了!” 雷礼盯着苏泽,这才将苏泽放开。 此时他的已经完全被沉浸在苏泽的蓝图中。 以古建筑为实例,重新破译《营造法式》,给大明也弄出一部“法式”来! 雷礼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追求了。 他主持重修过三大殿,得到过先皇的嘉奖。 官职是工部尚书,已经升无可升。 雷礼可以说是已经走到了工部官员一生的顶点了。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无所求,但是今天被苏泽这几句话一说,雷礼内心翻腾起来。 如果真的能按照苏泽说的那样,从古建筑中以实学为手段,重新破译《营造法式》,那这可是能青史留名的功劳! 就像是所有工部官员,都知道编写《营造法式》的宋代官员李诫一样,日后提到大明的工部官员,谁又能不记起雷礼? 雷礼盯着苏泽,接着说道: “如果真的可行,老夫一定会为你表功!” 说完这些,雷礼直接带着工部官员们,离开了史馆。 等到雷礼离开,罗万化等人才匆忙进来,罗万化担忧的问道: “苏兄,你说的能行吗?” 苏泽微微点头,摸了摸被雷礼捏疼的肩膀。 当然能行! 在苏泽穿越前,《营造法式》已经基本上被破译了。 破译这本书的,就是建筑大师梁思成。 梁思成从父亲梁启超得到《营造法式》后,就一直想要破译这本书。 梁思成的破译办法,其实就是苏泽所说的办法,通过古建筑入手,弄清楚《营造法式》上的专业术语,对照实例反向推算书籍中的内容,从而破译这本书。 而梁思成重点考察的,就是刚刚苏泽所说的三个建筑,五台山佛光寺、应县木塔和蓟县独乐寺。 梁思成破译《营造法式》的时候已经是民国了,现在是大明隆庆年间,现存的唐宋古建筑肯定更多! 有更多的对照组和实地数据,苏泽相信以雷礼的专业能力,一定能破译《营造法式》! 正如同刚刚所说的,《营造法式》最重要的价值,不仅仅是它是一本建筑手册,重要的是这是一本造价和审计手册。 这本手册将工程估算变成了一种科学的方法,任何建筑从设计开始,就可以估算施工量和施工经费。 反过来,已经建成的建筑,也可以通过这本手册来倒算成本。 造价和审计体系,是非常重要的行政管理学内容,这可以让工程透明化,也让负责工程的人心中警醒,不敢随意伸手,让工程不再成为一笔糊涂账。 当然,完全杜绝是不可能的,苏泽穿越的时候都没能做到。 但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贪污和浪费,这对于提升行政能力也是非常有用的。 要知道万历年间就是为了修造三大殿,不知道加征了多少税,每次建造这些工程,都是一笔漫长的扯皮和推诿过程。 能重新建立“法式”,日后再进行这类的工程,好歹有一笔明白账,一笔所有人都能算得清的帐。 这才是重刊《营造法式》最大的价值! 这些价值,自己能看到,皇帝和内阁也能看到,百官也都能看到。 而更重要的是,如果雷礼真的能用这个办法破解《营造法式》,那谁还能说实学无用? 其实梁思成破译《营造法式》的方法,也是受到了父亲梁启超的影响,而梁启超本人,也是考据学派的权威。 而最后一点,《营造法式》是一本放在苏泽穿越前都不过时的书。 《营造法式》除了以上内容之外,最重要的是提出了一种“标准木构件”的说法。 所谓标准木构件,就是将建筑上需要的构建都标准化,任何一座建筑所需要的零部件,都是这些“标准木构件”的排列组合。 这就类似于前世某个玩具的标准件,在建造建筑的时候,工坊只需要下单建造标准件就可以了,现场工地只需要对标准件进行简单的加工,就可以直接在工地安装。 这种标准化模数化的设计,无疑是非常先进的,这也让一项工程的木构件生产、现场安装可以同步进行,或者批量化的生产建造相同的建筑。 这种思路,甚至还可以用在其他领域,比如标准化零件,生产更标准化的火炮和鸟铳,建造更标准化的海船。 而这些才是《营造法式》这本书的最大价值。 —— 隆庆三年,二月七日。 蓟县就在京师附近,独乐寺是一座古代寺院,在当地颇有名气,周围百姓都说这里求子灵验。 但就算是当地人,也说不清这座寺院的年代。 经历过几次战乱,这座寺院建造之处是禅寺,后来又成了律宗,如今又是流行的五台宗,这座寺院的和尚都换了几批了,就是寺院的主持方丈,也都说不清寺院的历史。 也有文人墨客来这里参观,说这里是唐代安禄山起兵誓师的地方,但是寺院的碑文早已经磨灭在历史长河中,当地人也当做趣闻奇谈,没人将这件事当真。 但是今天的独乐寺突然热闹起来,一群身穿官袍的人冲进了独乐寺,为首的是一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大员。 独乐寺方丈华严和尚倒是淡定,独乐寺也曾经辉煌过,还曾经帮助前朝阁老的儿子严世蕃求子,应验后严世蕃还请他父亲,内阁首辅严嵩亲自提写了匾额,如今就挂在寺院正门上。 大明的僧道和官员联系紧密,独乐寺也是京师附近的名寺,也常有官员来拜访。 只是严嵩倒台后,独乐寺也连带着犯了些忌讳,京师的达官贵人不太来了。 华严和尚倒是宽心,大明政坛起起伏伏,日后说不定还能给严阁老翻案,所以他也懒得将那块严嵩题字的匾额换下。 华严和尚也看出为首那个精瘦老者身份尊贵,他以为这老者是来求子的,连忙谄媚着凑上去。 可华严和尚才凑上去,就被一名身高力壮的官员拦住。 老者手里捧着一本书,身边则跟着几个官员拿着纸笔,老者直接来到了观音阁。 但是他不进殿拜观音求子,而是带着众人围着观音阁指指点点。 华严和尚试图凑过去,但是众人说的都是他听不懂的话。 什么“明二暗三”,什么“斗八藻井”,什么“双抄偷心造”。 这些大小官员大呼小叫的,然后写写画画,甚至还有人要爬上观音阁,急的华严和尚直跺脚。 观音阁是独乐寺的招牌,也正是求子灵验才被世人追捧,如果这帮当官的惊扰了观音大士,日后求子不灵验了,那独乐寺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只可惜这帮官员根本不像是当官的,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华严和尚等一众僧人竟然都被制住。 也不知道哪个大聪明弟子,大喊一声说道: “哪有官员你们这个样子,肯定是假扮官员的劫匪!” 说完这些,几个弟子乘机溜出来寺院,冲向蓟县衙门报官。 发生了这些动静,为首的老者却视而不见,而是认真的拿着书,又不时的看看观音阁。 老者自然是就是工部尚书雷礼。 “果然如此!原来这就是偷心造!” 雷礼恨不得爬上斗拱,将偷心造拆解下来带回工部。 雷礼身边,是傅顺和万敬左右护法,傅顺身材高大,但是上梁爬墙十分熟练,此时已经爬上了观音阁的屋顶。 傅顺站在屋顶上激动的说道: “大司空!脊兽不是仙人骑凤,是辽制的骑马人像!这果然是辽代的寺院!” 雷礼营造过三大殿,脊兽就是屋檐上的一排装饰品,最初是为了保护木栓和铁钉,防止漏水和生锈,对脊的连接部起固定和支撑作用。 后来脊兽就演化出了装饰作用,不同规格的建筑,就有不同数量的脊兽。 而正常的建筑,第一头脊兽都是仙人骑凤。 但是独乐寺是辽代修复的,所以和汉人的建造制度不同,第一只脊兽是骑马人像,这也是史书上辽代建筑的特点。 这个发现更加说明了苏泽说的没错,独乐寺真的是辽代重修的古建筑! 雷礼如痴如醉,只觉得《营造法式》上的术语不再是天书,对照着独乐寺观音阁上的实例,很多看不懂的地方豁然开朗,而整本书也逐渐清晰起来。 苏泽的办法真的有用! 这还只是一座独乐寺! 雷礼也找山西籍的官员打听过了,应县木塔确实是一座高塔,这样一座木质高塔,要用多少斗拱结构?那是不是就能把《营造法式》上的斗拱都弄清楚? 这时候,在雷礼身边的万敬也有了发现。 “大司空!你看这块匾额!” 王敬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了雷礼,雷礼眯着眼睛看向匾额,这才看清楚了匾额的落款。 “太白手书?” 雷礼也吓了一跳,历史上叫做太白的名人,就只有诗仙李白了! “真的是太白手书吗?!” 雷礼激动起来,李太白手书的匾额,那这独乐寺还真的就是安禄山起兵的唐代寺院! 那除了辽代重建的部分,应该还能残存一些唐代的建造痕迹。 万敬更是激动,用了苏泽所说的实学,考证了一座古寺,竟然解开了《营造法式》的密码。 拆解了独乐寺的斗拱,就能明白《营造法式》上的很多单位长度,距离破译《营造法式》就已经不远了! 就在一众工部官员其乐融融,就快要将整个独乐寺拆了的时候。 寺门外突然喧哗起来,一群衙役冲进了寺院。 一名绿袍官员大步进入寺院,对着雷礼大喊道: “尔等冒充朝廷官员,擅闯佛门清净之地,来人啊,给本官拿下!” (本章完) 第152章 《请设营造学社以助营造疏》 第152章 《请设营造学社以助营造疏》 苏泽奏疏被送到内阁。 内阁首辅李春芳缺勤。 李春芳给苏泽的,只有小半部西游记,他也没想到,报纸连载的速度竟然这么快,苏泽手里的稿子已经快要用完了。 李首辅蒙头在家里写了整整一个正月,才算是完成了对苏泽的承诺,将第二本西游记送到了报馆。 饶是李首辅勤修内丹术,这一次也觉得身体被掏空了,他上书养病后,皇帝派遣御医问病,听说李首辅身体亏损,皇帝连忙赐了高丽参给他调摄,又给李春芳批了长假,让他安心在家养病。 高拱也不在内阁。 三月就要京察了,高拱这些日子都在吏部准备京察大计。 赵贞吉同样也不在内阁,苏泽和赵家娘子的婚期就是十天后,赵贞吉又请假回去准备婚事去了。 内阁只有张居正一个人。 刚刚过完年,内阁中都是积压如山的工作,饶是张居正这样极度自律又精力超人的顶尖政治家,也每天工作到心力交瘁。 张居正这下子都有些撑不住了,他甚至上书皇帝请求增补阁臣,但是隆庆皇帝似乎并不准备在已经平衡好的内阁继续塞人,只是勉励张居正再努力努力,再扛一阵子就好了。 张居正甚至改了自己的习惯,每天都要提前一个时辰来内阁,可工作依然做不完! 张居正掐着自己的美髯,想到的都是苏泽! 他现在的工作,其中有一部分就是苏泽的考成法闹的! 考成法中,以六科督导都察院,而皇帝要督查六科,考核六科报送的考簿。 年前的考簿,隆庆皇帝还是饶有兴致的亲自考核,但是到了正月过后,皇帝新鲜劲儿过了,就将考核六部的职责扔给了内阁。 内阁考核后,交给司礼监把关就行了,这种事情就不用麻烦皇帝了。 结果就是在处理日常票拟事务外,张居正又多了给六科考课的工作。 张居正好不容易处理完了上个月六科的考课,就听到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通报,通政使李一元来了。 张居正涌起了不祥预感,连忙让李一元进来。 果不其然,李一元带来两本令人头疼的奏疏。 第一本自然是苏泽的。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张居正的想法和李一元一样,这下子又有好多衙门要倒霉了。 张居正取来揭纸,写下赞同苏泽的票拟意见。 接着又看向另外一封奏疏。 “李银台,兵部怎么看?” 李一元说道: “霍尚书似乎支持戚总兵,宣大总督王崇古也另外上书,支持戚总兵。” 军务是张居正的短板,但是他从后勤角度出发问道: “宣大的军粮能支撑吗?冬去春来,马上要春耕了,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李一元沉默不语,他知道张居正并不是询问他的意见,这是在自问自答。 不过等张居正说完,李一元说道:“张阁老可以请九卿公议。” 张居正点点头,九卿公议相当于阁部会议的扩大会议,在京九卿衙门的主官都要参加,公议的发言都要记录,交给皇帝做最后的判断。 张居正也取来揭纸,写下奏请九卿公议的票拟意见,将两份奏疏交给李一元说道: “就劳烦大银台亲自送去司礼监了。” 李一元正色说道: “请张阁老放心。” 李一元亲自送的奏疏到了司礼监,司礼监秉笔陈洪看到了两份奏疏,也不敢擅自批红,直接送到了皇帝的御书房。 陈洪揣着奏疏,这戚继光的奏疏事关边关军务,当然要皇帝御览。 但是什么时候开始,司礼监开始不批红苏泽的奏疏了? 普通官员的奏疏,基本上都是司礼监批红就行了,有的事情都不需要汇报给皇帝。 不知不觉,苏泽的奏疏已经和阁部重臣的奏疏一样,每次入宫都是直接送到皇帝的御案上,而且是御案上最醒目的位置。 陈洪走着走着来到了御书房,将两份奏疏放在了隆庆皇帝的御案上。 “苏爱卿竟然熬到今日才上疏?让朕看看他这次议的是什么?” 隆庆皇帝在两份奏疏中,先选了苏泽这份奏疏。 《请设营造学社以助营造疏》。 苏泽开头呼应雷礼的上疏,写道: “臣闻圣王治世,必先立工政以固国本。今《营造法式》虽存而真义湮没,匠作无准致物料虚耗,审计失据令贪蠹丛生。” “今《营造法式》破译在即,然九章之术若止于工曹,则钱粮审计终隔云雾。” “臣请设营造学社,统摄工计之脉,钻研算学之法。” 紧接着苏泽开始点名: “工部主营造测算,六科掌钱粮勾稽,户部、司礼监掌内外帑拨付。二部一监一科具司其职,均需通晓算学之士。” “然工部算手不谙查账,科道言官难辨虚实,内宦监工多遭蒙蔽。当召二部一监一科精干入社,授以差分、方程、开方之术,使营造预算、物料核销、工期验算皆通贯如一。” 接着,苏泽又贴心的想好了老师。 他又写道: “臣以为,工算之术非为匠道,测算之道乃近数道。我大明精通术数者,莫过于钦天监,当选任钦天监精通算学者充任教授。” “再从翰林院中遴选算学优异,能授数理精髓者,以任教习。” “学社官员学成完毕,考核通过后授料材审定官。” “如此一来,可建大明工程法式。”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看向陈洪说道: “苏子霖的奏疏事关司礼监,你怎么看?” 陈洪连忙说道: “仆臣自然是说好。” 这句回答就很陈洪了。 李芳今天不在,下个月要在城外先蚕坛举行躬行桑礼,李芳和定国公徐文壁视察典礼的准备工作去了。 冯保被皇帝派去东宫询问太子学业去了。 如果是则前两位司礼监大太监在这里,大概都会说点话,但是陈洪对万事都只有点头附和的意见。 “陈洪万事唯唯”,这就是外朝对这位司礼监三把手的评价。 当然,这不代表陈洪就是好说话,只是因为头上有两名尊神,所以陈洪谨言慎行罢了。 隆庆皇帝知道问他也是白问,就在这个时候,冯保从东宫回到了御书房。 冯保进门,隆庆皇帝说道: “冯监也来看看苏泽的奏疏。” 冯保其实是听到小太监的通报,知道苏泽上疏了,才小跑回来的。 苏泽的每次上疏,都引起了朝野巨大的变化,这其中蕴含了大量的利益重新分配。 冯保瞪了陈洪一眼,陈洪在这个时候送来苏泽的奏疏,明显是要绕开李芳和自己。 陈洪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冯保接过奏疏,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冯保有些纠结。 他不得不承认,苏泽就是要比大部分的大臣想的更深远一些。 这份奏疏,是呼应工部尚书雷礼的奏疏。 重订《营造法式》是工部的事情,但是也如同苏泽所说的,有了新的法式,也要有用的人。 工部、户部、司礼监、六科,都要有精通算学的官员,能够用《营造法式》来计算工程量。 在《营造法式》勘定的同时,培养相关的算学人才,这也是未雨绸缪。 这样一来,只要《营造法式》勘定完毕,朝廷就可以立刻使用了。 而冯保也看到了其中的利益。 既然要用法式来核定工程,那日后谁掌握了《营造法式》的计算方法,就是实际上的宫造局主事。 所以司礼监推荐进入营造学社的太监,日后就要负责宫廷工程建造审计的主官,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宫最重要的职位之一。 冯保瞥了一眼陈洪,显然陈洪是想要将自己的人塞进这个营造学社。 冯保想要支持苏泽,但是看到“钦天监”三个字有些头疼。 如果苏泽不写钦天监,这份奏疏皇帝绝对不会犹豫。 钦天监,是负责天文历法的机构。 这个机构地位十分的特殊,不属于外廷,而是一个皇家直属的特殊机构。 简单的说,钦天监甚至都不算是朝廷大臣,而是类似于朱明皇室的私臣。 钦天监父死子替,和军户一样世袭,世代研究的都是天文数算。 朱元璋亲自设计的大明钦天监,就是吸取了前朝的经验,将星象解释权牢牢掌握在皇室手里。 朱元璋还订立律法,民间私自研习星象问斩。 自从汉儒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理论后,“天”就是外朝压制皇权的法理基础。 天地异象,就是皇帝无道。 掌握了天文星象解释权的钦天监,被牢牢控制在皇室手里,就是为了杜绝这种情况。 但是苏泽也说的没错。 大明最精通数算的人,就在钦天监里。 冯保有些疑惑,苏泽到底是故意这么做,还是无意为之? 但是苏泽布局,草蛇灰线,冯保觉得苏泽可能是故意将钦天监牵涉其中的。 可扯进钦天监到底有什么意义? 冯保不明白,但是他决定还是帮苏泽一次。 他也想要往这个营造学社塞人。 面对隆庆皇帝,冯保老老实实说道: “仆臣以为苏翰林所言甚是可行。” 隆庆皇帝也点头,但是事关钦天监,隆庆皇帝决定先留中再说。 冯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汇报起了自己的工作。 “仆臣今日去东宫,殷少师夸赞太子学业认真,大有长进。” 隆庆皇帝连连点头,詹事府夸赞儿子读书用功,作为父亲自然高兴。 冯保又说道: “殷少师特别说了,太子在算学上长进飞快,这多赖东宫讲官黄骥之功。” “算学?” 隆庆皇帝点头,大明朝的皇室教育其实是很完备的。 作为皇帝,自然也是要懂得算学的,要不然看不懂账本,岂不是要被人蒙蔽? 所以算学在朱元璋亲自制定的皇室教育大纲中,也占据了很重要的篇幅,属于必修的项目。 隆庆皇帝想到自己做裕王的时候,也有一名精通算学的师傅。 冯保和陈洪捧着批答完毕的奏疏准备退下,隆庆皇帝再次拿起苏泽的奏疏。 算学? 苏泽说的没错,要重订《营造法式》确实需要精通算学的人。 司礼监、六科,工部户部,都要有帐。 隆庆皇帝又想起自己做裕王的时候,父皇重修三大殿,严嵩一党不知道从中上下其手,贪墨了多少利润。 三大殿修了那么多年,而最后骂名却都是父皇承担! 一想到这里,隆庆皇帝也觉得憋屈,身为皇帝,总不能家里堂屋烧没了都不修吧? 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有法式的原因。 如果真的如同雷礼所说,各司都能拿出一个计算出来的结果,一个可以验证的计算结果,按照这个结果去造工程,那外朝也能少很多议论。 想到这里,隆庆皇帝说道: “等等。” 冯保和陈洪停住脚步,只见皇帝拿起御笔,同意了苏泽的奏疏。 “从钦天监和翰林院,挑选精通算学的人才,去营造学社任教。” “营造学社就挂在内阁下,设在六科廊边上吧。司礼监、工部、户部各自推举有算学基础的官员,参加营造学社的课程。” “等《营造法式》刊成,一应学社内的官员通过考核,授料材审定官。” “唯!” 冯保和陈洪都称唯,各自盘算司礼监里有哪些有算学天赋的小太监。 毕竟这个营造学社是要考试的,如果推荐的人选通不过考试,那不是白白浪费了机会? 隆庆皇帝又说道: “也不能让苏泽那厮闲着,让他出任学社筹备使,负责筹备学社。” “对了,刚刚冯监说的那个东宫讲官黄骥,也是翰林吧?” 詹事府的职位和翰林院重迭,多有兼任,冯保立刻说道: “黄骥也是翰林。” “既然他教育太子有方,就让他也去营造学社出任讲师吧。” “唯。” 处理完了苏泽所奏,皇帝干脆一鼓作气,又拿起那份戚继光的奏疏。 隆庆皇帝提起御笔,同意了张居正的票拟意见。 “戚继光所奏召集九卿共议。” “对了,戚继光也是苏泽推荐的吧?” “让他也列席。” 再想想,隆庆皇帝又觉得不能让苏泽白干事,又吩咐道: “过几天苏泽大婚了吧?在皇城边上找几处宅子,让他挑一座。” (本章完) 第153章 御赐豪宅 第153章 御赐豪宅 【使用1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营造学社成立,审计制度建立,大明工程日益透明化。】 【营造学社促进了数学的发展,一些新的数学工具陆续出现。】 【营造学社为了解决实际问题,引进翻译了部分外国数学书籍,获得了不小的发展。】 【但是小规模的传播,数学沦为上层的玩具。】 【大明国祚+3】 【剩余威望点:410点】 果然,如果只是这个层次的研究,还不足以改变整个社会。 清代很多皇帝也都是数学爱好者,但是依然无法改变落后封建的本质。 但是路也要一步一走,有了营造学社这个苗子,苏泽就可以慢慢引导。 再给数学套上实学的外壳,配合高拱传播实学的动作,逐渐将这些种子撒出去。 任何学科,都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而存在的。 当更多需要数学的地方出现,那数学自然就会被重视起来,营造学社也就能从一个临时补习机构,逐渐变成大学一类的专业教育机构。 而将钦天监拉进来,也是了逐渐解除对天文学的封锁。 对于头顶上这片神秘天空的探索,可以说是近代科学发展的一个主轴。 再也没有什么比天穹的奥秘更让人痴迷的了。 而天文学也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好奇心,研究天文也就是研究地球,天文学最大的作用,就在于导航学。 如果要出海远航,仅仅靠着指南针是不行的。 必须要有相应的天体定位导航技术,还需要能够在海上确认方位的船长。 这些都是需要天文学发展的。 数学——天文——导航——航海技术,在苏泽看来,这就是一道连续的科技树,必须要打破皇室对于天文学的垄断。 营造学社只是第一步,苏泽也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的计划。 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把营造学社的框架搭起来,然后再找机会实行下一步的计划。 不过现在苏泽还有一件事要忙——结婚。 还有十天就要结婚了,苏泽这几天都请假半天,回去处理结婚的事情。 也亏着有申时行沈一贯等好友的帮忙,再加上徐渭这个结过两次婚的人处理各种事项,苏泽总算是忙过来了。 但是当传旨太监和行人司官员来到史馆,宣读了皇帝的圣旨。 除了在六科设立营造学社外,皇帝下旨赐予苏泽婚宅,同时又恩准他的婚嫁,营造学社的事情可以等他婚后再办,但是在婚礼前要参加九卿共议。 至于九卿共议的内容,要等通政司抄录戚继光奏疏再下发,传旨的官员太监也不知道详细,只知道和西北战事有关。 苏泽接了圣旨,又塞给传旨太监和行人司官员一人一枚银币,将两人送走之后,苏泽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烦恼。 不得不说,隆庆皇帝作为老板还是不错的。 肯放权,对手下也舍得奖励,知道事情轻重,还能体谅人。 但这个时候赐宅,还是让苏泽有些头大。 罗万化看到苏泽头大样子,忍不住向沈一贯问道: “肩吾兄,陛下赐宅如此隆恩,为何子霖兄还这样?” 沈一贯解释道: “赐宅当然是喜事,但是时间太紧了。子霖兄大喜的日子将近,陛下现在赐宅,那婚礼就要在新宅里办。” “京师那几处能赐的宅子,基本上都是抄没的官产,总要修葺一下才能住人。” “工期这么紧,这都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情了。” 原来如此,罗万化连连点头,原来苏泽头疼的不是皇帝赐宅,而是赐宅的时间。 苏泽本来就是想在自己租的小院里成婚的。 这年头京师年轻官员租房结婚也是正常的。 官员俸禄就这么高,京师房价这么贵,指望都有自己的住宅也不现实。 赵贞吉家是诗书传家的宦门,自然是理解年轻官员的难处,所以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以苏泽的能力,还愁没地方住? 赵家上下根本没人在意这件事。 但是皇帝的好意,却给自己本来就忙乱的婚礼,又增添了一笔必须要做的事情。 谁家结婚前十天装修的啊! 但是皇帝赐宅总是好意,而且这些宅子都是靠近皇城的,这都是以后想要钱都买不到的好位置。 放在后世,妥妥的一环豪宅。 一想到这里,苏泽又带着沈一贯和罗万化去了工部。 上次被雷礼抓住,苏泽实在不想要和工部这帮土木老哥打交道。 但是没办法,这些抄没官产都是挂在工部名下的,日常维护也是工部管理的,想要挑选到一座好宅子,必须要去工部。 比起苏泽去过的吏部、户部和兵部,工部是个超级大的衙门。 别看工部是六部之末,但是管辖的职权是极大的。 工部主管工程营造、器物制造、水利交通、屯田矿冶,下设四个清吏司。 营缮司,掌管宫殿、陵寝、官署营造。 虞衡司管理山林川泽,督造军器,京师著名的王恭厂就是这个司管理的。 都水司负责治水漕运,长江黄河运河,全国水利工程都归这个司管理。 屯田司管理全国九十万顷的官田与军屯,还要经营官办作坊。 苏泽三人进了工部就迷路了,就在苏泽准备找人寻路的时候,听到了背后的叫声: “苏翰林!” 苏泽回头一看,就见到上次被雷礼勒令罚抄的高壮工部主事傅顺,热情的向自己跑来。 苏泽脸色微变,傅顺这样的热情,再加上他这幅样子,苏泽产生了不好的联想,连忙侧身让开。 “傅主事!” 傅顺兴奋过头,也觉得有些失礼,连忙稽首说道:“失礼了,苏翰林怎么有空来我们工部?难不成又记起什么古建?” 苏泽扶着额头,自己说的这些还不够你们考古的吗?还要? 沈一贯出面将来意说了一遍,傅顺立刻眼睛一亮说道: “就这事?好办!傅某恰好就是营缮司的主事,诸位随我来!”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正好认识负责的官员。 想想也对,要用到《营造法式》的工部官员,可不就是营缮司吗? 等到了傅顺的公房,他从公房后的一堆档案中,翻出了一个大册子。 “苏翰林,这些都是抄没的官产!” 苏泽翻了一下,这本册子竟然还挺厚,看来大明做官也是一件风险不小的事情。 苏泽看了下,只觉得两眼昏,对着傅顺说道: “傅主事,麻烦您推荐个吧。” 傅顺摸着脑袋说道: “我就是个粗人,也讲不出个好坏来。对了!诸位等等!” 傅顺冲出了公房,不一会儿就拖着万敬走了进来。 万敬被傅顺不由分说的拉过来,见到苏泽后他连忙行礼。 等问清楚了苏泽的来意后,万顺思考了一下说道: “既然是陛下赐宅,那城东以外的那些宅子就不考虑了。” 东贵西富,京师达官显贵的宅子都在城东区。 万敬翻了翻,最后说道: “苏翰林,这座如何?” 苏泽三人接过来一看,罪臣赵文华宅? 赵文华? 傅顺也凑过来一看说道: “这座宅子极好!我曾经去修葺过,宅子很豪华,维护的极好!” 苏泽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万敬则开始介绍道: “这是世宗朝罪臣,前工部尚书赵文华的宅子。” 苏泽这下子知道自己为啥耳熟了,原来是这个赵文华! 赵文华可是严党核心骨干! 万敬继续说道: “此宅在城东澄清坊内,占地三十亩,五进的院落,有东西跨院和后园。” “此宅最妙的还是后园。当年赵文华督修京师外城,虚报工料银,从江南漕运太湖石六百块,又私用工部大匠挖掘私宅,引玉泉山水挖掘人工湖,号‘小瀛洲’。” 这下子沈一贯和罗万化都傻了。 他们初入官场,对于嘉靖朝的贪官还是缺乏想象力,赵文华这个工部尚书竟然将宅子修成这个样子? 苏泽连忙说道: “这不合适吧?” 万敬则说道: “陛下谕旨赐宅,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沈一贯怯怯的问道: “这宅子到底了多少钱啊?” 万敬说道: “时人估算用银二十万两,这还只是材料费用。” 沈一贯差点惊呼出来,这笔数字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罗万化又问道: “这宅子一直都空着吗?” 万敬说道: “按理说,这样的官宅应该变卖了,但是这宅子有点特殊。” 苏泽问道:“哪里特殊?” 万敬说道:“赵文华逾制使用歇山顶厅堂,梁柱皆用金丝楠木,后来抄家的时候,世宗皇帝十分愤怒,下令拆除楠木梁柱拆运重修太庙。” “赵文华总督浙直军务时,截留抗倭军饷八万两铸金砖铺地,所以正房的地砖也都没有了。” 这下子连苏泽都傻眼了,赵文华你真敢贪啊! 苏泽一想到这重建费用,连忙说道:“万主事,我还是重选一套吧!” 万敬却说道: “苏翰林且慢!” “既然是陛下赐宅,修葺的费用是我们工部出,这事情就是傅兄的专业领域了。” 傅顺笑嘻嘻的看向苏泽问道:“苏翰林,你婚期还有多久?” 苏泽老老实实说道: “还有十日。” 傅顺掐算了一下道: “除了正堂屋和厅堂,其他地方只要简单修葺就行,七天!七天就给重修完毕!” 苏泽连忙说道: “我还是重新换一个吧。” 万敬和傅顺同声说道: “不行!” 傅顺恶狠狠的说道: “苏翰林是怕我学艺不精,误了佳期?放心,七天就能修完,修不完我傅顺就辞官!” 万敬也说道: “若是这点事情办不好,雷司空定要重责我二人,苏翰林帮我们工部这么大的忙,不就是一座宅子吗!” 万敬接着说道: “我等这就禀报雷司空,正好让苏翰林见一见我们新学的营造法式!” 就这样,苏泽被稀里糊涂塞了一套豪宅,等他从工部回到家中的时候,却见到家中已经有了访客。 徐渭正在小院子中和这个人交谈。 此人四十多岁,身穿普通的衣衫,但是身材魁梧,眉脚的刀疤可见杀伐之气。 徐渭连忙介绍道: “东翁,这位是戚继光总兵麾下吴惟忠参将,是奉了戚总兵之命来拜见东翁的。” 吴惟忠? 苏泽看向这个中年人,想起这是戚继光麾下猛将。 吴惟忠是浙江金华人,戚继光收编金化矿工的时候编入军中,在抗倭战争中立功升迁。 历史上,在万历年的抗倭援朝战争中,吴惟忠在平壤之战中左胁中弹受伤,还带伤先登破城! 苏泽立刻热情的说道: “快快上茶,不,青藤先生,去巷口打些酒菜来!” 吴惟忠小心翼翼的看着苏泽,他出发前戚继光千叮万嘱,让他在京师一定要小心办差,切不可莽撞。 吴惟忠到了京师以后也是小心翼翼,没办法,大明武将地位本来就不高,京师又是达官显贵云集,他这样的参将一杆子都能打上几个。 吴惟忠先是拿着宣达总督王崇古的拜帖,去高拱府上拜见了高拱。 在王崇古的面子上,高拱见了吴惟忠,但是对于他说的事情不置可否。 吴惟忠又去拜见兵部尚书霍冀,霍冀也没有表态,对他也不甚热情。 今天来苏泽府上,吴惟忠更是不安,因为在来之前,戚继光就叮嘱,如果高阁老不鼎力支持,事情要办成,那就要靠这位苏翰林了。 翰林清贵,何况苏泽这样的当朝红人? 却没想到苏泽对他态度十分亲善,也不嫌弃他武将的的身份。 吴惟忠还没开口,苏泽就拉着他问东问西。 从抗倭战法,到戚继光的鸳鸯阵。 苏泽又问鸟铳的性能,再询问吴惟忠明军中鸟铳用法。 吴惟忠也是从基层出身,而戚继光带的兵也尤其重视火器使用,所以苏泽从吴惟忠这边听到了很多明军火器使用的具体情况。 苏泽一边喝酒一边和吴惟忠畅谈,等到了天快黑了,吴惟忠才想起自己的任务。 他插手对苏泽说道: “苏翰林,这次末将是奉了戚总兵之令来京,是想要诸公支持戚总兵接羔搜套的奏疏!” (本章完) 第154章 接羔搜套 第154章 接羔搜套 吴惟忠又怕苏泽不懂这两个军事术语,想要解释,苏泽说道: “我知道接羔搜套的意思。” 这下子吴惟忠更高兴了,刚刚的谈话,他就发现苏泽对于军务还是很了解的,这也省去了他解释的过程。 那只要能让苏泽支持戚帅的计划,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吴惟忠又将戚继光奏疏的内容简单了说了一遍,苏泽思考起来。 接羔搜套,这是两个军事名词。 接羔,就是接羔期。 接羔期是草原最重要的时期。 羔羊一般都在春季分娩,这个时候刚刚产下的羊羔不能移动,孕产过后的母羊也要静养。 而畜牧生产和农耕一样,养殖业也有一个漫长的投入产出过程。 草原上最重要的资产就是牛羊,羊毛牛皮是经济产出,牛肉羊肉是食物来源,羊奶牛奶则是补充的营养物质。 如果幼畜大量夭折,那整个部落的食物都会短缺。 接羔期,就和农耕民族的秋收一样,是决定了一年收获的时期。 在这个时期,一年都迁徙的牧民会在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驻扎下来,全部落都会将精力放在接生羔羊牛犊上。 正如秋高马肥,游牧民族会在秋收时期南下一样。 早在汉武帝时期,当时的名将就发现了游牧民族这个弱点,选择在接羔期北上,主动出击,削弱草原的实力。 但是这么做也有一个弊端。 和秋高马肥不一样,秋收的时候也正是游牧民族最强大的时候。 接羔期也是准备春耕的关键时期,中原同样需要生产。 所以在历史上,只有设有国家常备军的西汉,同样是游牧民族建立的北魏,以及府兵制度没有崩溃的初唐,才能在接羔期北上。 而大明自从成祖朱棣后,卫所兵已经成了半耕半兵的状态,也不会在接羔期北上了。 这就是世兵制度的弊端了,军事行动还要给生产行动让步。 但是现在的大同,却已经出现了一个新的变化。 代王除藩,代宗侵占卫所的土地被清退,苏泽上书改组大同边卫,变成类似于生产建设兵团的二线军团。 而戚继光所领的南军,则取代半耕半戍的大同卫,成为全职军队。 这样的背景下,戚继光经过一整个冬天的准备,搜集草原上的情报,于是提出了接羔搜套的提议。 接下来就是搜套了。 所谓搜套,这个套就是河套。 黄河九曲,黄河经今宁夏北流至内蒙古巴彦淖尔市磴口与临河之间,以乌加河为主干道东折,然后流经包头、托克托县,再南折流往山西河曲、保德,呈“几”字形,形似套状,故称河套。 而搜套,就是大明初年经常进行的专项军事行动。 明初的时候,套地地区是一个草原和大明的缓冲地带。 但是这个时候开始,陆续有一些游牧部落,在冬季黄河结冰的时候,渡过黄河进入河套地区。 这些部落,基本上都是草原竞争的失败者,他们刚开始进入河套地区的时候,就是为了避开草原激烈的竞争。 等过了接羔期,这些部落就会北上离开河套。 而明初的时候,西北卫所的明军也会在这个时候出动出击,进攻驱赶这些进入河套地区的部落。 但是到了成化年间,原本只是季节性南下的游牧部落,逐步开始占据河套地区,这时候“搜套”的性质就变了。 “搜套”就成了保护西北军镇安全的重要军事行动了。 但是成化年间的几次搜套,战果都很不理想。 接下来,明军就彻底转入战略防御阶段,到了嘉靖朝更是被俺答汗打到京师城下,搜套就很少再提了。 吴惟忠看到苏泽思考完,连忙说道: “戚帅认为,接羔搜套能够削弱河套地区部落的实力,这样就能在秋季的时候减轻榆林诸卫的压力。” “河套在我大同卫的西翼,每年秋季俺答入寇的时候,河套地区的俺达部附庸就会东侵山西,大同卫就会承受北面和西面两面的攻击。” “如果能在接羔搜套,那到了今年秋季的时候,榆林诸卫可以牵制河套地区的部落,大同就可以专心应对板升城的俺达部。” 苏泽微微点头,只能说戚继光果然是顶尖的战略家! 正如戚继光所言,在草原最虚弱的时候进攻,削弱河套地区的实力,那等到秋季的时候,西北卫所的边防压力就会小很多。 到时候大同卫就只需要应对北方板升城的俺答部,那戚继光就有信心挡住俺答部的进攻,甚至反过来将俺答部击溃。 能有一场大胜,那朝廷再进行和俺答部讨论封贡贸易的时候,就能拿出一个更好的条件了。 那时候大明就可以在草原建立一套新的秩序。 戚继光的谋划,其实和苏泽的草原战略不谋而合。 但是苏泽叹息说道: “但是搜套之议,怕是阻力很大啊。” 徐渭有些疑惑的说道: “东翁,搜套之议在军略上是可行的,为何阻力大?” 苏泽苦笑说道: “那还不是前朝仗打得太烂。” 徐渭不是翰林,不知道河套的情况,苏泽在翰林院的时候,对历朝西北军务的奏疏都详细读了,一部分关键内容都用【记忆胡饼】记在脑子里。 他如数家珍的说道: “弘治年,朝廷以王越为主帅,分三路合计六千人出兵搜套,‘大捷’斩首六十余人。” “后又以朱晖为主帅,号称领兵十万,最终竟斩首只有三只!而且还不确定对方就是蒙古人!” “先帝世宗朝,自庚戌之耻后,也进行了一次搜套北伐。这次出征杀敌八人,而我大明把总以上战死八人,士卒死伤无算。” 苏泽看向徐渭和吴惟忠,反问道: “如此战绩,诸阁老和大臣们,如何看待这次搜套?” 徐渭参加过东南平倭战争,但是对于西北局势并不了解,但是他历史不错,又问道: “东翁,我记得汉代曾经在河套附近设置五原郡,驻军把守河套地区。唐更是在河套设立三所受降城,整个河套地区都是汉唐故土,为何国初不重建受降城,以河套为边防?” 苏泽知道徐渭没去过西北,解释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此乃气候和土地变化所致。” 这件事倒是真的不赖朱元璋。 明初的时候,大明战斗力非常强悍,打的蒙古人逃遁。 也曾经有大臣提出沿着黄河,在河套地区重建三座受降城,恢复汉唐的疆域。 这样一来,大明北方边防就完整了,不用在陕西、宁夏这些地方驻军了。 苏泽说道: “汉唐的时候,河套地区水草丰美,可以垦殖放牧,有塞上江南之美誉。” “但是到我朝的时候,河套地区已经土壤沙化,虽然有黄河之水灌溉,但是地力衰退,无法种植。” “再有榆林以北,毛乌素沙漠日益扩大,河套粮食如果不能自给,就需要从陕西山西运输过去,那实在是耗资巨大,国朝就放弃了河套地区。” 徐渭恍然大悟道: “原来如此。” 吴惟忠看到苏泽对于河套地区的历史演变如此清楚,就像是遇到了知音,连忙说道: “苏翰林果然和戚帅说的一样,是赞同接羔搜套之议的?” 苏泽摇头说道:“我赞同也没用啊,这次陛下是让九卿共议,阻力不小,怕是很难成事。” 苏泽说的没错,九卿共议的人数要比阁部会议还要多,而且共议的内容发言都是要给皇帝看的。 戚继光提议接羔搜套,必然会引起不少人的反对。 以苏泽对隆庆皇帝的了解,这件事大概会不了了之。 毕竟在皇帝和很多大臣眼中,大同是戍卫京师的防御重镇,扫荡河套的好处他们看不到,但是一旦作战失利会影响整个京师边防安全,那就得不偿失了。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说,这种看法也是没错的。 因为在皇帝和满朝大臣们看来,戚继光虽然在抗倭有功,但是也未必就是千古难得的帅才。 所以就算是苏泽用系统,估计要改变这次的决议,需要的威望点也是巨大的,他估计自己也没有足够的威望点来支持戚继光的奏疏。 而且也正如戚继光所说的,接羔期是游牧民族少数能够固定在一个地方的时候,这个时候搜套才有最好的效果。 等到自己攒够了威望点,说不定这些部族早已经重新开始游牧了,这时候大军搜套可能和成化年间的几次那样,白白浪费军资却一无所获。 如果这样,那这一次搜套还不如不做。 苏泽足足思考了小半个时辰,吴惟忠也不敢打扰,乖乖坐着看着他。 等到苏泽抬起头,看向吴惟忠问道: “吴参将,你快马奔驰,多久能往返大同和京师?” 吴惟忠咬牙说道: “五日可以往返!” 苏泽点头说道: “九卿共议是七天之后,我手书一封信,你交给戚总兵,请他按照我的信,再上一道奏疏,你五日往返带回京师,可以吗? 吴惟忠疑惑的看向苏泽,这是什么操作? 但是一想到戚继光的嘱托,吴惟忠咬牙说道: “吴某立军令状,一定能赶回来!” 苏泽笑着说道: “军令状就不用了,若是能赶在九卿共议之前回来,接羔搜套之事可成,若是赶不回来,那就要请戚继光另寻他法了。” 吴惟忠抱拳说道: “请苏翰林赐信!” 苏泽回到书房,迅速写完了一封信,接着交给徐渭校对。 徐渭看完信,大惊失色的看向苏泽,但是很快却明白了苏泽的用意。 吴惟忠一脸疑惑,没办法,他的文化水平不高,看不懂苏泽的信。 但是此时他已经十分信任苏泽,就信件塞进怀里珍重的放好,对着苏泽说道: “五日不能往返,请戚帅军法从事!” 只可惜现在已经锁城,吴惟忠准备明早就出发。 苏泽又说道: “慢着。” 苏泽又回到屋内,拿出一袋子土豆,交给吴惟忠说道: “这是我和戚帅说过的土豆,种植方法也在信中,你带回大同请戚帅推广种植。” 苏泽又说道: “将我的信也带给王总督,如果王总督支持,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遵命!” —— 河套。 赵大柱骑着马,从一个中等规模的部落中出来。 赵大柱原本就带着同卫所的兄弟在草原贩马,说得一口流利的蒙古语。 逃亡草原后,赵大柱迅速靠着自己过人的能力,成了一支汉人商队的首领。 赵大柱的事情在草原上也传开了,都知道他和大明官府有死仇,蒙古部族也愿意和他做生意,而每每赵大柱也都能带来这些草原部落所需要的大明禁运品。 这样一来,赵大柱的商队在草原上的名气越来越响。 河套,就是个失意者的流放地。 在这片地方,血脉和种族是最不重要的事情,有本事的人都是被人尊重的,而赵大柱就是以为这里而生的。 离开了这个部族很远,赵大柱这才掏出了一个册子,将这个部族的位置记录在上面。 而与此同时,在离开京师的官道上,吴惟忠领着护卫正在疾驰。 吴惟忠从上午离开京师,已经在官道上疾驰了整个白天! 他的双腿之间都被磨破了,但是依然咬着牙夹着马鞍,不断催促战马疾驰。 吴惟忠一整天都没离开马背,双眼布满了血丝,随着他再次扬起马鞭,却是他胯下的马先支撑不住,一个马失前蹄跪在地上。 吴惟忠反应迅速,一个打滚翻下马身。 亲卫打马回头要搀扶他,吴惟忠却已经自己爬起来了。 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吴惟忠指着一名亲卫说道: “你,下马!” 亲卫立刻翻身下马,吴惟忠翻上马背说道: “你步行去下一个驿站换马,我们继续前进!” —— 二月十七日,苏泽婚期的前四天。 工部派人来通报,说是那座御赐的宅邸已经提前修葺完毕。 但是苏泽今天还没来得及去验收接收新房,朝野又发生了大事。 宣大总督王崇古,大同总兵戚继光联名再上一疏。 皇帝接到这份奏疏十分的头疼,干脆前后两疏并一事,提前一天下令九卿共议。 苏泽一大早就被中书舍人郭准叫醒,喊到了兵部开会。 (本章完) 第155章 九卿共议 第155章 九卿共议 苏泽已经换好了官袍,他跟着郭准登上马车,向着兵部而去。 马车上,郭准说道: “苏翰林,高阁老说了,会赞同王总督所议。” 苏泽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前天已经登门拜访高拱,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意图,高拱当时没有直接答应配合自己。 看来是王崇古和戚继光联名上疏,让高拱下了决定。 除了高拱之外,苏泽还派徐渭以筹备婚事为理由上门,已经说服了赵贞吉支持自己。 当然,赵贞吉本身在西北军事上就比较激进,说服他没有费太大的力气。 接下来就看这次九卿共议了。 因为这次九卿共议,为了防止阻塞交通,兵部已经提前派遣兵丁清场。 所以苏泽没有见到上一次那种“跑部”的盛况。 但兵部门前已经冠盖云集了。 九卿共议,与会者人数众多。 大九卿,是六部尚书,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的长官, 小九卿,则是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 除此之外,还有六部侍郎也是六部正印官,也有资格列席。 当然,这其中也有兼任的情况,比如高拱就是阁老加吏部尚书,而张居正是阁老兼任翰林院事,赵贞吉兼任詹事府詹事。 此外还有一些空缺的职位。 但实际人数远超阁部议事了。 除此之外,皇帝还派遣司礼监的两位秉笔冯保和陈洪过来,负责记录九卿的发言。 兵部小心翼翼的招待,九卿共议的参会者,几乎是大明最顶尖的一批权势者了。 当然,九卿衙门的“含权量”各不相同。 既有六部这样的实权衙门,管理千百官吏的部院重臣。 也有李一元这种,主要职责是跑腿的通政使。 这一次,苏泽低调的进入兵部,在郭准的指点下,认清了参会的大小九卿。 郭准指着一个和气的圆脸老者说道:“那位是大理寺卿戴才。” 大理寺是三法司之一,不过大明的大理寺不像是唐宋,已经沦为刑部的附属衙门,职权上可能还不如刑部侍郎。 通政使李一元苏泽认识,但是李一元见到苏泽,却像是躲避瘟神一样,拉着身边一个矮个子的老者快步离开。 郭准指着李一元拉着的老者说道: “那位是大司宪王廷。” 苏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通政司和都察院,算是自己最直接的受害者了,两人不待见自己也是正常的。 太常卿陈庆,光禄卿黄华,太仆卿朱大器,鸿胪卿萧澜,这些都只是简单介绍,这几人在九卿中也属于摆设。 当然,这几个职位是摆设,但是不代表他们的位置不重要。 九卿就是阁老的候补名单,能够名列九卿,如果皇帝要增补阁臣,基本上就在这个名单里挑了。 郭准又说道:“苑马寺卿和尚宝司卿出缺,国子监祭酒王希烈告病在家。” 剩下的人,都是苏泽的“老熟人”了。 吏部侍郎陆树声辞官回家了,就是被苏泽斗倒的陆树德的兄长。 户部侍郎张守直,苏泽在户部见过,就是那个在张居正身边算账的老者。 礼部侍郎是苏泽的上司殷士儋兼任的。 工部的两个侍郎,自己推荐的潘季驯还没到任,王之桓被自己忽悠出任淮抚去了。 刑部侍郎洪朝选在家养病,当然,洪朝选不是身体病了,而是马上就要被解职,心病了。 兵部侍郎曹邦辅苏泽上次来兵部就见了,还有两个兵部侍郎,谭纶在蓟辽,王崇古在宣大。 再加上六部尚书,这么一盘算,苏泽赫然发现,怎么自己有这么多老熟人? 在场的人,竟然苏泽大半都认识! 郭准也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苏泽。 他才入仕一年不到啊! 正常的庶吉士,此时还没通过馆选,还不是正式官员呢! 但是苏泽已经可以和六部尚书谈笑风生,六部侍郎见到他都要平等的对待。 就在郭准刚刚这么想的时候,工部尚书雷礼走了过来。 “苏子霖!那五台山佛光寺果然是唐代古建!” 苏泽微笑的向雷礼说道: “大司空,恭喜恭喜,看来《营造法式》即将勘订完毕了!” 很多事情,只要找对了方向,推进的进度就在于能调用的资源多寡了。 梁思成勘探古建的时候,得到的支持不多,当时国内兵荒马乱,条件十分的艰苦。 而雷礼是工部尚书,能够调用的资源远大于梁思成,而且现在距离唐宋更近,还有很多技艺其实也没失传。 雷礼哈哈一笑,《营造法式》如果勘订完成,那他雷礼也要青史留名了。 雷礼看着苏泽更加满意,他说道: “你那婚宅老夫亲自去过了,傅顺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在营造上的天赋无人能及,日后再有问题,直接找他维修就行。” 这是送了装修还包售后了? 苏泽知道这是雷礼在帮自己,要不然人家堂堂工部尚书,怎么可能会关心一座京师的宅子,他连忙向雷礼致谢。 就在这个时候,本次会议的东道主,兵部尚书霍冀见到了苏泽,他向着苏泽走过来,拉着苏泽到边上问道: “高阁老和我说了,他要支持王崇古之议。这事情定是你谋划的,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郭准听到两人交谈,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刺聋,为什么自己要站在这里? 苏泽连忙低声说道: “大司马好生冤枉人!阁老的事情,又岂是我苏泽能决定的?” 霍冀疑惑的看着苏泽。 苏泽知道霍冀是高拱一派的,但是高拱既然没有将内情告诉霍冀,应该是上次大同的事情过后,对军务更加谨慎了,于是要让霍冀和自己持不同的立场,分担决策的风险。 决策失误是要承担责任的。 虽然不至于立刻下台,但是会损伤威信,比如上一次的大同兵变后,高拱张居正在军事上的发言权就不如赵贞吉。 霍冀大概心中也明白这一点,他没有过于纠缠,放开苏泽说道: “王崇古和戚继光此番上书太过激进,河套之事本可以徐徐图之。” 苏泽却说道: “大司马,戚总兵应该是觉得时不我予吧。” 霍冀沉默了。 戚继光今年四十二岁,算是一个将领的黄金年龄。 但是戚继光在东南打仗多年,身体上留下不少伤,每年冬天都会疼痛无比。 除了将领本身的身体素质外,一支军队也有其盛衰规律。 军队初建的时候都是孱弱的,需要通过一次次败仗胜仗来磨砺成长。 等到一支军队成熟了,骨干老卒也开始变老了。 再之后如果缺乏实战,再精锐的部队也会堕落腐化,最后不堪一战。 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戚继光这样的武将,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趁着自己状态好,尽快解决问题。 今年接羔期不打,那就要等到明年,一年又一年,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霍冀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叹气说道: “此事怕是九卿难以形成公论,还是要看陛下圣裁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通传声,高拱、张居正、赵贞吉三位阁老已经到了。 见到人到齐了,霍冀走到人群前,领着众人进入兵部的节堂。 节堂,是兵部内最大的公堂。 当年的兵部尚书于谦就是在这里组织京师防御战的。 众人按照官职高低坐好,苏泽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对面就是负责记录的冯保和陈洪。 两个大太监都向苏泽微微一笑,苏泽连忙拱手回礼,紧接着主持会议的次辅高拱咳嗽了一声说道: “昨日宣大总督王崇古和大同总兵戚继光上书,陛下先召请九卿共议。” “军情紧急,具体奏疏还没来及下发,这里我就先读一下这份奏疏。” 带着河南口音的高拱读着奏疏,当他读到: “昔太祖命将守东胜,成祖五出漠北,皆赖卫所屯守相济。” “今陛下英断除藩,清退庄田,正宜复祖宗之良法。伏乞敕下兵部,会同督抚详勘卫址,调南军精锐戍守,复设东胜卫,则三五年间,河套可复为藩篱,九边安枕矣。” 这句话读完,在场的九卿重臣们哗然! 东胜卫,是明初在东河套地区设立的卫所,大概是后世内蒙托克托县附近。 当年太祖朱元璋派大将军徐达饮马到这里,徐达以“东胜神州”之名,取名东胜州。 刚开始是羁縻州,后来又设置东胜卫驻守,控制东套地区。 东胜卫在大同卫的西边,地理位置十分的关键。 但是在朱元璋和朱棣时期,武德充沛,这些卫所是前沿阵地。 朱棣多次出征大漠,国库紧张,所以才撤了东胜卫,让东胜卫军民内迁。 成化年又复设东胜卫,但是因为补给困难又放弃了。 现在戚继光不再提接羔搜套,而是直接提议重设东胜卫,那些还没见到具体奏疏的九卿自然大为震惊! 当然,苏泽也不觉得这些大明权力金字塔尖的人,就真的不知道。 苏泽看了一眼通政使李一元,别的不说,奏疏都要经过李一元,皇帝如此着急的让九卿共议,难道他们不会找李一元打听? 所以震惊大概是假的,但是通过震惊来表达反对应该是真的。 苏泽暗暗打量,在场的九卿大半都不支持。 这也是苏泽意料之中的事情。 东胜卫在朱元璋时期就经历过一次裁撤复设。 成祖朱棣又裁撤,成化年又复设裁撤。 甚至在嘉靖年间也议过一次复设,但是群臣反对声浪太大没能实行。 眼看着局势有些失控,高拱喊道: “肃静!” “一个个讲,本官先说。” 首辅请假,次辅就是在场职位最大的,高拱又是吏部尚书,立刻镇住了场子。 他说道: “本官赞同王戚的奏疏,诚如板升城屯聚,套虏东连俺答,每岁秋高并力入寇,九边震动,此诚腹心之患,复设东胜卫可阻敌于外。” “复设东胜,也是归附祖宗旧制。” 高拱在政治上表态,又拿出祖宗之法,算是定了调子。 接下来三辅张居正发言。 他说道: “复设东胜所耗几何,王戚二人奏疏都没提,还要请兵部详勘,会同户部再议。” 张居正的态度中立,意思就是算成本账,如果成本过高他就不支持,如果成本可行户部就没意见。 苏泽微微点头,看来上次的教训后,这次张居正对军务谨慎很多。 然后就是四辅赵贞吉发言了。 他从军事上分析说道: “俺答入寇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御河进攻大同,一条是从东套进入兔毛川。” “世宗朝庚戌之变的时候,俺答就是两路并发,从兔毛川突入大同右卫,最后驰马到京师城下的。” “太祖设置东胜卫,就是为了扼守兔毛川,若东胜卫复设,则京畿再无入寇之危。” 苏泽暗暗的给赵贞吉竖大拇指了,赵阁老就是专业,军事上的理由十分充分! 三位阁老表态,接下来六部尚书也开始表态。 但是尚书们就保守多了,他们基本上都是探讨东胜卫的可行性和维护成本,以及可能会刺激俺答,引发边境冲突的角度来谈。 然后就是六部侍郎和大小九卿们的发言,他们就是反对居多了。 这时候基本上都是大调子了,什么复设东胜卫劳民伤财,又将东套土地占领无用,还要从山西运送军粮补给。 什么“衅边求功”之类的帽子也给王崇古戚继光扣上。 果然和苏泽所料,局势进一步的失控,九卿你言我一语,可把司礼监两位秉笔给害苦了。 冯保和陈洪笔走龙蛇,记录得纸笔都要冒烟了。 眼看着这场会议没办法达成共识,高拱只好站出来结束了会议。 看着身心俱疲的众人,苏泽这才明白为什么要开小会决定大事。 任何事情如果搞成大会,最后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冯保和陈洪率先离开,他们要将会议结果禀告给皇帝。 阁老和尚书们也依次离开,众人离开后,苏泽微微一笑。 次日,通政使李一元刚刚到衙,就看到了苏泽的奏疏,他这才想起苏泽这个月刚上一疏。 李一元握紧拳头,你不是马上就要成婚了吗? 咦?《请接羔搜套疏》? (本章完) 第156章 大婚 第156章 大婚 让戚继光上书复设东胜卫,这就是苏泽想出来的办法。 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接羔搜套你们不是反对吗? 那我就直接提议在东套驻军,复设东胜卫!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再上书接羔搜套,那你们是不是就要同意了? 果然不出苏泽所料,这份奏疏的模拟结果,所需要的威望值大大降低了。 ——【模拟开始】—— 当天,《请接羔搜套疏》送到内阁,内阁支持你的意见,奏疏被送入宫中。 群臣忙着反对王崇古和戚继光的建议,你的奏疏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对。 但皇帝看到你的奏疏,还是犹豫不决,留中不发。 ——【模拟结束】—— 【是否费4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剩余威望438点。】 果然! 这么一来,都忙着反对复设东胜卫了,接羔搜套的反对声小多了,需要的威望点也少多了! “执行。” —— 皇宫。二月十八。 隆庆皇帝看完了九卿共议的记录,又觉得头开始疼了。 今年过了年后,也许是在上元灯会受了风寒,隆庆皇帝感觉身体沉沉的。 吃了几枚金丹,皇帝依然觉得每天提不起劲儿来。 九卿共议没有结论,最后又要皇帝圣裁。 就在这个时候,冯保又拿着苏泽的奏疏过来。 《请接羔搜套疏》? 隆庆皇帝突然发笑,苏泽这份上疏又变成了搜套? 莫不是他和王崇古串通好的吧! 但是想想,皇帝又觉得不太可能。 人就是这样的。 前几日看到戚继光单独上书请求搜套,皇帝是不太乐意的。 但是在今天王戚进一步提议设立东胜卫,苏泽这份搜套的奏疏就顺眼多了。 在翻看苏泽的奏疏,他在奏疏里也不是全复述戚继光搜套的意见。 苏泽的奏疏还是针对九卿共议的,苏泽写道: “窃惟兵机贵于乘时,士气不可沮抑。今宣大军镇请战之疏屡上,三军鼓勇、锐气方张,此正天予奋发之机也。伏乞陛下暂辍庙堂之议,俯从将士之请。” “夫战如弈棋,胜负虽未可逆睹,然胜则河套可清,板升城之胁自解,届时复设东胜卫以固九边,诚为善策。” “若其无功,则塞北形势之艰、套虏飘忽之状,将士必亲历而深知,自当息搜套之议,绝轻进之心。” “如此,既不挫锐气于方盛之时,亦不启边衅于无益之地,实为两全。” 这两句话切中了皇帝的心,戚继光一个边将上书,能让皇帝如此重视,也是不想要伤了将帅的心。 仅仅从这一点看,隆庆在军事上的方向是没错的。 “去,把太祖成祖时期有关东胜卫的奏议都拿过来。” 李芳连忙亲自来到翰林院,这些资料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李芳带着小山一样的档案回到御书房,隆庆皇帝开始一本一本看起来。 足足看了一个时辰,隆庆皇帝更是觉得双眼昏。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了,小山一样的资料突然倒了,李芳连忙上前整理。 隆庆皇帝看着太监们整理,突然看到了一份黄色丝绸包裹的文书。 “这是成祖遗诏?” 李芳连忙说道: “成祖遗诏的原本在祖庙,这是抄本。” “拿来给朕看看。” 隆庆皇帝翻看这份遗诏,朱棣的遗诏内容并不长。 “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后西番南岛,再西洋诸夷,礼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 合上遗诏,隆庆皇帝掩卷而思。 他幽幽说道: “成祖豪迈,可惜朕没有成祖的才能,无法亲征塞北。” “成祖五征出塞,就是为了不留边患给子孙。” “让戚继光去试试吧,若是搜套能成,就准他复设东胜之议。” “唯。” —— 【皇帝通过了你的奏疏,下令戚继光领兵接羔搜套。】 【戚继光在河道地区取得丰硕战果,大量河套地区的游牧部落北迁。】 【短期解决河套问题,短期内减轻了西北边防的压力。】 【大明国祚+1】 【威望值+200】 苏泽看向结算的报告,“短期内”解决了西北边防压力。 他舒了一口气,搜套是特别军事行动,就和明初的搜套一样,戚继光的战果并没能长期扭转西北的局势。 国祚能+1,这已经说明戚继光很猛了。 证明这一次搜套确实战果很大。 其实河套问题,可以说是明代灭亡的一个隐藏原因。 在明末,河套的问题更加严重,这也给陕西、宁夏地区的卫所带来了严重的负担。 特别是陕西榆林卫,这是河套地区防御的前线,巨大的负担让这座卫所吞噬了陕西大量的军费,同时也给陕西增加了极大的负担。 然后一个因为驿站裁撤的人,彻底点燃了陕西这个火药桶。 实际上,要解决河套问题,还是唐代的三受降城方案是最好的,也就是沿着黄河的缺口,设置三座城池控制河套地区,将游牧部落阻挡在黄河以北。 这样一来,陕西宁夏地区的防务就能大大减轻,而降低这些地区的军事支出,也能减轻百姓的负担。 但是这个方案还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建立三受降城,就必须要解决这些地方的粮食供应问题。 不过苏泽倒是有后手。 土豆。 苏泽穿越前,两个以土豆能作为主粮的地区,就是西南和西北地区。 可以说,土豆的这种作物,改变了西北的人口分布。 在明代的时候,西北地区荒无人烟,人迹罕至,但是清末的时候,西北的人口已经很多了。 清末的陕甘回乱,除了宗教因素之外,也有西北地区人口膨胀,导致地方矛盾激增的原因。 而这一切的变化,就是土豆这种能在贫瘠土地上耕种的主粮,让汉唐过度开发逐渐荒漠化的西北地区,有了稳定的主粮供应。 只要有了稳定的主粮供应,人口就能定居下来。 这也是苏泽给戚继光送去土豆的原因。 等戚继光这一次搜套大捷,就可以试着在东套地区重建东胜卫,然后在这些卫所种植土豆。 当然,东胜卫的军粮完全自给自足也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部分自给,那就可以扎根下来。 如果能打退一两次俺答的进攻,那重建三受降城,完全控制河套的计划就可以实施了。 苏泽不由的感慨,大自然的变迁,足以改变一个帝国的边关局势,而一种新技术或者新农作物的出现,又能重新扭转这个变化。 人类的坚韧和自然的变迁,这场亘古就开始的对抗,会在人类技术爆发的这两百年内,发生更激荡的变化。 当然,西北边防也不是一次两次仗就能改变的。 但这一次戚继光的接羔搜套行动,能给朝廷一个满意的结果。 —— 二月二十日,苏泽成婚前一天。 不得不说,工部这帮人的效率还是很高的。 他们不仅仅在七天之内就重建了厅堂,还将整个屋子都装修了一遍,甚至连婚礼的布置都顺手做了。 朱漆立柱与描金藻井焕然一新,小瀛洲内的杂草全部都被清理掉了,透过牡丹纹青砖甬道的垂门,还能看到一颗新移栽的梅树。 这样一座巨大的宅子日后要怎么打理,光是这座园维护就要不少银子,苏泽想想都觉得头疼,这事情也只能交给自己未来妻子了。 傅顺正在指挥工匠,将正厅“万福流云”的匾额悬挂上去,这是首辅李春芳手书的匾额。 正厅还悬挂一副婚联,上联是“金屏玉镜映双璧”,下联是“桂楫兰舟渡鹊桥”,横批“天作之合”,这是高拱手书的。 正宅还有一副洞房联,“红袖添香临晋帖,青灯伴读补周衣”,这副对联竟然是张居正送来的,这让苏泽有些诧异,张阁老竟然能写这样的联。 除此之外,嘉隆时期士风逐渐奢靡,还有轿熏香的习俗,会攀比新人的轿,同时要张贴轿联。 轿联就是赵贞吉所写的了,“宝鼎香浮金缕细,璇闺春到蓝玉温”。 一场婚礼,凑齐了四位阁老的墨宝,苏泽也算是大明立朝以来第一人了。 除此之外,自己的好弟子小胖钧,送来了一套镂空牙雕屏风,这一看就是皇家御用的事物。 苏泽的同年好友,亲朋故旧,也都送上了礼物,不过苏泽还是很有分寸的,基本上只收一个情谊,贵重的礼物就算是收下也都让徐渭记下,等着日后找机会再回赠相应的回礼。 饶是徐渭这帮助过胡宗宪处理过军务的人,都被折磨到不清,嘟囔着快快将主母娶回来,日后这些内宅的事务他就可以不管了。 等到了二月二十一日,苏泽在一众好友的簇拥下,换上了崭新的官袍,前往赵贞吉家中接亲。 江南的民间婚礼,没有功名的读书人结婚,新郎会穿着绯色官服样式的吉服,这是对新人前途的美好期许。 但是京师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么做就不合适了,但苏泽本身就是官了,所以换上新的官袍就行了。 而随行的同伴都是官服,这阵容足以引人注目了。 大明婚礼过程习俗已经和近代没什么区别了,赵家是书香世家,自然没有闹婚的恶俗。 苏泽领着众人进入赵府,拜见赵府的长辈后,接下来就是等待新娘上婚轿了。 在赵氏后宅临时祠堂中,一名身穿吉服的年轻女子,跪在祖宗牌位前。 一群赵府女眷,羡慕看着祠堂内。 在这个时代,只有出嫁的时候,女儿才能进入祠堂。 这也是最后一次祭拜祖宗了,今天过后赵令娴就要祭拜苏家的祠堂了。 赵贞吉亲自领祭,最后说道: “纵是良缘,也要夫妻同心经营方有正果,你品性端庄,是苏子霖良配,日后要勤于家事,替他分忧。” 赵令娴拜道: “三娘明白。” “和列祖列宗再说一句话,就上轿去吧。” 赵令娴对着祖宗牌位再拜,心中也有些茫然。 出嫁从夫,日后生活如何,就要看列祖列宗保佑不保佑了。 这场婚事也是姊妹艳羡的,赵令娴却一直很淡然,但是到了出嫁前,她却有些忐忑。 不过赵令娴倒也不是那种自怜自扰的性格,她拜完祖宗站起身来,在众多姊妹的陪伴下走入了婚轿。 接下来的过程,饶是苏泽穿越后重视锻炼养生,也被折磨到不轻。 家中没有长辈操持,就算是有徐渭和一众好友帮忙,也把苏泽累得够呛。 大明新妇已经从却扇改为盖头了,苏泽看到自己这位妻子体态匀称举止优容,倒是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所有的婚礼过程,赵令娴的所有举动都一板一眼,也是引起了在场宾客的称赞。 就在婚礼最后典仪之前,司礼监秉笔陈洪带来了皇帝御赐的鸳鸯莲纹玉璧,苏泽又忙着谢恩。 好不容易在吉时前完成拜堂仪式,苏泽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入洞房。 点燃的烛摇曳的光影下,苏泽好奇了一天,自己这新妇到底什么样子。 他刚准备挑开盖头,却听到一个好听的女声说道: “相公,还有合卺礼。” 合卺,就是交杯酒了,卺是一种匏瓜,俗称苦葫芦,其味苦不可食。 合卺是将一只卺破为两半,各盛酒于其间,新娘新郎各饮一卺,象征夫妻从此合二为一。 不过此时已经不用苦瓜了,洞房中早已经准备好了白玉杯,用红线连在一起,苏泽倒上酒,将其中一支白玉杯递给赵令娴说道: “娘子,请。” 赵令娴接过白玉杯,盖头下的她也双霞涨红,但还是按照礼法饮下合卺酒。 礼毕之后,苏泽掀开盖头,露出一张清丽绝色的脸,再想到她今天一整天端庄的样子,直接扑了上去。 省略号。 婚礼第二天,赵令娴拖着疼痛的身体,叫醒苏泽后,又忍着他的捉弄,催着他回门拜见父母。 接下来几天,苏泽也体会到什么叫做洞房烛之乐。 一直到二月最后一天,黄骥极不情愿的来到了苏泽府上求见。 (本章完) 第157章 立成法 第157章 立成法 黄骥在苏泽府前来回踱步了几圈,始终下不定决心进府。 与此同时,在苏泽的书房中。 赵令娴婚后沉浸在幸福感之中。 这场婚事引起京师关注,赵令娴回门时候也被家族姊妹狠狠羡慕了一番。 丈夫对自己疼爱有加,而且自己一嫁过来,就是当家做主的女主人。 原本以为在小院成婚,赵家精挑细选了几个陪嫁丫鬟和使唤婆子。 后来听说苏泽被御赐了豪宅,赵贞吉又连忙挑选了一大批得力仆役塞进了陪嫁队伍。 这些都是赵家的家生子,自然对赵令娴言听计从。 苏泽成婚前就只有一个幕僚徐渭,所以赵令娴婚后迅速接管了家政。 只不过这个宅子太大,需要的丫鬟仆役人数不少,每个月的固定支出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当赵令娴将家庭账本拿给苏泽看的时候,苏泽也感慨,古往今来豪宅豪车也不是谁都能住的,维护费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也亏着赵令娴带来的嫁妆,她用陪嫁的田庄和地产收入来贴补,总算是能勉强平衡。 苏泽则想着要不要入股好弟子小胖钧的生意,又或者给自家店铺弄些生财的法门,但目前也没有好的头绪。 当然,在这样的婚后生活中,赵令娴也有烦恼。 作为一位名门淑女,她对于白天做那个事情实在是比较抵触。 可新婚燕尔,总架不住苏泽软磨硬泡,总是半推半就下就从了丈夫。 昨天赵令娴下定决心,白天都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一整个白天都没给苏泽找到机会。 可不想今天一大早,苏泽又央着她,说是要体验一下“红袖添香临晋帖”,将赵令娴骗到了书房。 赵令娴出身书香世家,当然知道书房是男主人最重要的地方,所以除了丈夫的幕僚徐渭之外,严令家中丫鬟仆役不得靠近书房。 赵令娴本来以为就和话本小说那样,自己素手研墨,红袖添香,伴着丈夫读书。 却不曾想到,自己到了书房后,就被丈夫贴了上来。 赵令娴没两下就被弄到金钗散乱,衣带半解,轻咬着下嘴唇,暗悔又着了丈夫的道。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丫鬟的通传声。 听说丈夫来了外客,赵令娴总算是找到机会推开丈夫,她连忙将钗发衣裙整理好。 看向一脸吃瘪表情的苏泽,赵令娴忍住笑意,又上前帮助他整理完衣衫。 又看到丈夫如此幽怨的样子,赵令娴又于心不忍的说道: “相公先去见客,妾身还在书房等你。” 说完这些,赵令娴羞红着脸低下头,恨不得钻进这青砖地缝里。 苏泽闻言大喜,抱着妻子亲了一口,这才走出书房。 偏厅中的黄骥一脸的便秘模样,等到苏泽进入偏厅,他连忙起身见礼。 大明官员是有婚假的,如果是回老家结婚,婚假还包含来回往返时间,假期可以长达半年。 苏泽这样在京师结婚的,假期长短一般看上司的意思,但一般上官都会体谅新婚燕尔,歇上半个月一个月都是正常的。 苏泽这个月两封奏疏的指标已经提前完成,报馆的事务都交给了罗万化,原本苏泽也准备歇到三月份再说的。 苏泽也没想到黄骥会登门拜访,自己和黄骥的交集不多,难道是为了营造学社的事情? 果然,黄骥一开口,说的就是营造学社的事情。 “苏翰林,黄某这次来,是为了营造学社的事情。” 苏泽让人奉上茶水,黄骥看着精致的茶具,都说内江赵氏的陪嫁极隆,果然如此。 再想到这座御赐的宅邸,黄骥心中微酸,但是他现在心态倒是和刚开始不一样了。 黄骥这样的读书人,心态也是比较简单的。 刚开始的时候,太子对苏泽态度特殊,黄骥心中自然是嫉妒的。 但是随着苏泽的威望提升,黄骥则逐渐放正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黄骥也发现,苏泽确实对讲学没什么兴趣,这种嫉妒感反而少了很多。 而且两人其实都是翰林院出身,又同在詹事府为官,这些其实都是黄骥心中的“自己人”,这种争胜之心也逐渐淡了。 黄骥想了想,还是说道: “陛下设立营造学社,命黄某为讲师,这些日子苏翰林新婚,所以就由我和钦天监周相一起编纂教材。” 苏泽点点头,营造学社是他提议的。 既然是要培养精通算学的官员,自然要有教材。 自己新婚没有去上班,这编写教材的事情就落在了几个讲师头上。 看黄骥这个样子,大概是和钦天监官员起了冲突,苏泽问道: “黄翰林可是和那周司天有分歧?” 黄骥连连点头,也难怪朝中大臣都爱和苏泽说话,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黄骥心一横,反正自己已经是苏泽的下属了,干脆将话都倒了出来。 “那周相是被陛下钦点来的营造学社,但是他内心不情愿,对营造学社的事情也不上心。” “我去找他商议编写教案,周相极不上心,他觉得没必要讲授算学基础,只要弄出一份《营造立成》出来,再教授一些珠算筹算之术就行了。” 苏泽思考了一下,这才想起“立成”是个什么东西。 所谓“立成”,有点类似于计算机出现之前的计算尺,也就是一种提前编好的算表。 简单的说,就是省略掉所有的计算过程和原始公式计算,制作一种算表,只要带入数值就可以通过算表来计算出近似结果。 其实这种东西,在历史上的应用还是挺多的。 不少工匠也不会算学,但是能背“立成”,在干活的时候也能迅速制作出严丝合缝的加工件。 还有炮兵也不懂算学,但是可以背诵“炮射诸元”,也就是一种计算炮弹落点的“立成表”,准确的命中目标。 不得不说,这个钦天监的周相还是挺有想法的。 黄骥抱怨说道: “只学立成,那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能按式套表,我们营造学社岂不是培养算匠了?” “我和那周相理论,那周相又提出和我比试,我们各自教导一个小太监三天,就教授尺规之术,最后看谁算的快。” 苏泽问道: “所以黄翰林输了?” 黄骥脸颊通红的低下了头,苏泽心中暗笑他迂腐。 这立成法本来就是培养速成人才的,你和那周相打赌三天,不是等着输吗? 黄骥又说道: “那周相赢了以后,还嘲笑我们翰林院不懂算学,黄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来到苏翰林府上。” 黄骥看向苏泽。 黄骥就是这样,他以自己翰林身份为荣,别人侮辱翰林的时候,那黄骥也放下和苏泽的芥蒂,求到同样身为翰林的苏泽头上。 见过龙门帐法后,黄骥也承认,苏泽的算学水平肯定是比自己高的,所以求到苏泽头上不丢人。 苏泽思考了一下,他决定还是站在黄骥这边。 奏请成立营造学社,苏泽就是要培养算学人才,而不是真的为了工部培养什么“料材审定官”。 如果最后就变成了背诵立成的算匠,那确实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但是正如黄骥求到自己头上,周相这个办法确实没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立成法省时省力,培养周期也短,营造这个领域本来就有很多立成法在使用,如果真的按照营造法式上的内容,编写一本《营造立成》,确实是最效率的方法。 苏泽也头疼起来。 将钦天监拉进营造学社,本来就是要打破皇室对算学和天文学的限制,却没想到这周相上来就来了一个大的。 而且他这么做,恐怕很多人都会支持。 就说这“立成法”,自己的师相高拱应该就会支持,这不就是暗合实学的宗旨,能够迅速解决问题的法门吗? 黄骥说道: “要不然请苏翰林再上书,将钦天监踢出学社?” 苏泽摇头,这不就回到老路上了吗?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苏泽说道: “黄翰林和周司天不过是路线之争,这种事情还是要辨明才好。” 黄骥泄气的说道: “要怎么辩?我上次比试已经输给周相了。” 苏泽想了想说道: “如果论营造之事,用立成法肯定是要更便捷的,黄翰林输给周司天也是正常的。” 黄骥彻底泄气,苏泽又说道: “要驳倒他,还是要在立成法上。” 黄骥疑惑的问道: “立成法有什么问题?” 苏泽想了想说道: “立成法当然有问题。” “那周司天想要用立成法,大概是因为钦天监用的最多的就是立成法。” 这就涉及到黄骥的知识盲区了,他虽然进入翰林院的时间比苏泽长,但是他关注的藏书主要还是经史子集方面,不像是苏泽看的那么杂。 苏泽解释说道: “我朝历法,乃是太祖年勘定的大统历,实际上是沿用的元代郭守敬所制定的授时历。” 这个知识点黄骥知道,他研究算学的时候也曾经见过这些资料。 苏泽说道: “但是历法用久了,就会渐差天度,所以都要修历,于是太祖命令钦天监修订,并做了一套立成,也就是《大统历法通轨》,也是想要交给后世子孙,日后修历只需要按照这套立成计算就可以保证历法准确。” 黄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周相开口闭口就是立成法,原来他们钦天监就是用的立成法啊! 历法要修,这是因为古代观测技术和数学计算的问题,如果不校对就会错误越来越大。 苏泽说道: “但我朝历法,坏就坏在这套《大统历法通轨》上。” “因为这套《大统历法通轨》,钦天监传人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能理解立成法背后的演算天元诸法。” “而《大统历法通轨》也是有误差的,这些迭加起来,从成化年开始,大统历逐渐出现偏差。” “好几次交食预测失准,甚至在武宗朝还出现过一次失岁,世宗朝的十三年,因为大统历失准,清明错算了二十天,导致春耕延误,粮食减产,世宗皇帝大怒,斩了一名少监,但是历法问题依然积弊难返。” 这下子黄骥逐渐激动起来,好啊!你钦天监自己都有这么多的问题,竟然还要把立成法的问题带进营造学社! 黄骥立刻说道: “苏翰林,所以你要上书说立成失准,问责钦天监吗?” 苏泽摇了摇头,黄骥连忙说道: “对了,历法天文乃是禁术,不能妄议的。” 苏泽知道黄骥会错意,他说道: “这点不用担心,士大夫是可以谈论历法天象的。” “?” 苏泽说道: “仁宗朝的时候,仁宗皇帝就问杨士奇杨公天象事,杨公对曰:‘国朝私习天文律有禁,故臣等不敢习’。仁宗皇帝对曰:‘此自为民间设耳,卿等国家大臣与国同休戚,安得有禁?’” “说完后,仁宗皇帝还以《天官玉历》赐群臣,鼓励群臣修习历算之术。” “到了孝宗时期,因为大统历失准,孝宗还命征山林隐逸能通历者修历,但无应者。” 明代对于天文的禁令,其实只是开国的那段时期。 但是这段时期的禁令,已经让民间天文书籍和人才断档,所以到了武宗朝想要修历,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才和资料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一直到了明末,徐光启主持修历,又用了西洋人汤若望的第谷法,这才编写出一部《崇祯历书》。 但是那时候明代已经快要亡了,新历还被反对,反而便宜了清代,改名为《时宪历》颁发。 明代的历法问题很大,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历法的准确会影响到四时耕种。 当然,天象测绘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测量经度。 经度,这是近代最为重要的数据,可以说是关系到航海时代的未来。 苏泽本来是想要慢慢影响,改变钦天监,现在看来,是时候要对钦天监出重拳了! 苏泽看向黄骥说道: “黄翰林,我有一法,你可以拿去和周司天赌约,若是能成,就能驳倒整个钦天监,你愿意试试嘛?” (本章完) 第158章 经天纬地 第158章 经天纬地 苏泽将自己的办法讲给了黄骥,黄骥越听眼睛越亮。 能从科举中杀出来考上进士,又通过庶吉士和馆选两关成为翰林,黄骥的智商是绝对没问题的。 而这些日子为太子查账,黄骥也发现自己在算学上还是很有天赋的。 苏泽也是发现了他的天赋。 苏泽教给小胖钧的龙门帐法,其实也就是一些基础的记账原理,毕竟苏泽前世也没有认真研究过这种帐法。 但是黄骥却能够从这些基本原理上推导,弄了一套查账的方法论出来,东宫那么多的讲官,朱翊钧如此器重黄骥也是有原因的。 既然这样,苏泽决定引导黄骥和钦天监打擂台,从而推动他需要的历法改革。 听完了苏泽的方法,黄骥疑惑的看向他问道: “真的可行?” 苏泽说道: “可行不可行,那就要看黄翰林了。” 黄骥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这三角法听起来和勾股术差不多,再辅以切圆法,感觉也不是很难。” “那赤道经纬仪要如何制?” 苏泽说道: “这个我可以请工部帮忙打造。” 黄骥又问道:“私测星宿真的没事?” “黄翰林可以询问少詹事,我们今日的对谈,也可以告知少詹事。” 少詹事就是殷士儋了,苏泽自然知道黄骥和殷士儋的关系,也不担心将这件事告诉殷士儋。 正如之前说的那样,历法这件事关系王朝正朔,对一个封建帝国来说,是具有非同寻常意义的。 历朝历代,修史和修历都是必备工作。 大统历的偏差,已经到了不得不修的地步,这时候如果有人提出能修历,皇帝定然是非常欢迎的,又怎么可能用私习天文打压? 实际上,明初压制天文术数,主要还是为了压制“术数”,也就是和天象有关的迷信活动。 黄骥想了想,又想到自己身为翰林的骄傲,又岂能被小小的钦天监官员给压了下去,他于是说道: “那就请苏翰林帮忙,黄某一定竭尽全力!” 送走了黄骥后,苏泽再次回到书房。 但是经过黄骥这档子事情,他倒是也没了兴致,看到赵令娴正在看账本,自己也坐在书桌前看起了这些日子的来信。 书房中都是莎莎的书页翻动声,早春的暖阳撒在书房中,苏泽产生了一种温馨静谧的感觉。 丈夫会客回来没有作弄自己,赵令娴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些失落。 她连忙将这种不符合名门淑女准则的想法甩出脑中,但是账本却一点都没能看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了咕咕声,苏泽走到床边,一只胖鸽子飞了进来。 赵令娴认识这只鸽子,按照丈夫苏泽说的,这只鸽子能够一日往返京师登莱。 赵令娴一开始是不信的,但是鸽子是昨天放飞的,今天看到胖鸽子腿上的信筒,这鸽子还真的能日行千里? 胖鸽子的斗鸡眼盯着女主人,赵令娴也有些绷不住了,她拿起桌子上的米糕示意了一下,这胖鸽子竟然一个扑腾飞过来,张口就要啄食盒中的米糕。 吓得赵令娴跳起来,本能的扑进了苏泽的怀里。 抱着妻子,苏泽对着胖鸽子微微一笑,但是他还是先拆开了涂泽民的信。 赵令娴双霞通红,却被丈夫揽在怀里,她没力气挣脱,百无聊赖下,只能也读起信来。 涂泽民来信似乎在向丈夫讨教,但是信中的字赵令娴都能读懂,却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赵令娴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从小也是读了不少书的,这封信让她觉得有些泄气。 感受到了妻子的情绪,苏泽闲谈说道: “涂巡抚这封信,是向我讨论海上导航之法。” “海上导航之法?” “是啊,娘子你想,茫茫大海上,就算是有指南针辨认方向,又要如何确定方位呢?” 赵令娴是四川人,没见过海,但是她想象了一下漫无边际的荒野,摇了摇头说道: 赵令娴又说道:“目极烟波浩渺间,晓鸟飞处认乡关。那就只有靠海鸟寻路了?” 苏泽惊讶的看了一眼妻子,没想到对方的诗词造诣如此之高,而且还如此聪慧。 他连忙说道: “娘子聪明过人,我们的先人就是这么想的。” 赵令娴一脸茫然,苏泽解释道: “大海茫茫,成祖年间,郑令公下西洋的时候,就是沿着海岸而行,只要不偏离海岸,那自然能航行到海图所载之地,然后逆着航线自然就能返回。” 赵令娴见自己答对了,露出得意的笑容。 苏泽接着说道: “当然,郑令公也不止这么一个法子。” 苏泽从书桌上翻出一张西洋海图,接着说道: “如果我们将海图横纵切割,横分为纬线,竖分为经线,那这个海图上的任何一个点,都可以通过对应的经纬值确定。” 赵令娴的脑子彻底晕了,她试着跟上苏泽的思路说道: “和织机同理?” 苏泽震惊的看向妻子,赵令娴说道: “我也学过提织机,如果要织出相应的图案,就要按照相公的方法定位经纬。” 苏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对啊,经纬本来就是纺织的术语,后来经纬度的概念,应该就是翻译的人联想到了提织布机原理,这才用经纬二字的! 而蜀地所产的蜀锦,为了能织出精妙的纹,所使用的织布机非常的复杂。 织机有五十条经线者有五十蹑(脚踏操纵板),同时操纵织梭和蹑,就能织出复杂的纹。 此外还有本,就是提机上贮存纹样信息的一套程序,它由代表经线的脚子线和代表纬线的耳子线根据纹样要求编织而成。 编好本之后,只需要按照流程操纵织机,也能织出本预设的图案。 这也是诸葛亮能用蜀锦,掠夺曹魏和东吴的财富,支持北伐战争的原因。 蜀锦实在是太精美了,曹丕虽然明白购买蜀锦是资敌行为,还是写《蜀锦赋》赞颂蜀锦。 也对,妻子能操纵织机,理解经纬度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泽继续说道: “既然娘子知道经纬,那就好办了。” “这纬度其实很好算的,斗星高垂于天际,亘古不变,只需要测算和斗星夹角,就能确定纬度。” 苏泽说道: “当年郑令公下西洋,用的就是牵星板观测斗星,再结合海图,就能确定纬度了。” 苏泽也没有直男到讲述三角函数的计算过程,如果只是理解概念,赵令娴还是很快想明白了。 “那经度呢?” 苏泽叹息说道: “经度是最难的。” “我们所在的大地绕日旋转,这经度其实就是时间之差。” 苏泽怕妻子不理解,又说道: “当年郑令公就发现了,有时候航行的时候日久不落,而有时候航行日骤而落,这就是因为各个经度时间不同,而海船航行跨越经度的原因。” “如果要确定经度,可以以京师所在的正午之时为‘正平时’,然后到了一个地方测算当地的‘正平时’,两者之时间差,就是经度。” 这时候赵令娴脑子已经浆糊了。 苏泽就像是后世那些给文科女朋友讲解科普的理工直男一样,自顾自的说道: “但远航万里,如何确定京师正平时?这就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天钟法,观测天象,寻找到一种独立于日升月落的天象授时,那到了一个地方,只要确定当地时间,再观测天象得到天象授时,两者的差就是经度了。” “另外一种是时钟法,就是制造一只完全精准的钟表,核对钟表和当地日时,再算差额,就能得到时间。” “钟表?” 看到妻子疑惑的表情,苏泽才想起来,历史上西洋钟表是万历年间才流入明朝。 他说道: “钟表就是漏刻,圭表日冕。” 赵令娴虽然没听懂,但是还是露出一个笑容,给苏泽极大的情绪价值。 苏泽没有继续讲,经纬的计算还是有点超纲了。 但是经纬度,特别是计算经度,这是远洋航行最重要的科技树。 其实现在的航行,包括那些西班牙和葡萄牙来到大明的商船,都不是“远洋航行”来的,而是和当年郑和下西洋那样,贴着大陆一路绕到大明的。 如果远离大陆,那船很快就迷失方向,接下来就只能靠着运气,能不能找到大陆或者岛屿了。 涂泽明来信其实就是讲了这样一件事。 登莱市舶司的一艘商船,在出港后遭遇风暴吹离了航线,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而这艘商船仅仅是只是前往倭国贸易的。 如果是后世,山东出发的商船,只需要一路向东南航行,路过济州岛就可以抵达长崎。 但是现在船只无法远离大陆航行,所以前往倭国有一南一北两条路。 北线就是贴着朝鲜半岛,从莱州线北上到辽东,然后一直航行到釜山,再通过朝鲜海峡抵达倭国边缘。 另外一条南线,则是从福建出发,前往琉球后再北上进入到鹿儿岛。 北线会因为冬季沿海地区冰凌而阻塞,而南线又因为夏季台风季而停航。 总之,就是这么近的倭国,远洋航行都有这么多的危险。 所以要发展海贸,特别是发展远洋贸易,那就不是简单的一个宣布开海就能解决的。 必须要能建造横跨大洋的船只,并且拥有能在海上定位的导航技术。 前者其实还好,如今东西方的船只都能远航,一旦远洋贸易的丰厚利润被人所知,自然会有人研究更好更快的船。 但是导航技术,就不是普通人能玩转的了。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测量精度就是天钟法和时钟法竞争,这场经度之战中,伽利略、牛顿都在其中倾注了大量心血,还有无数天文学家、数学家、工程师参与到这场竞争。 而最终破解了经度测量问题的英国,就是靠着这手导航技术,最终成为日不落帝国。 以上这一切,最后都要落在天文上。 历法的基础是观测天象,经度问题的天钟法也是要观测天象。 历法授时其实就是地球自转和公转的问题,而天钟法其实也是星体计算的问题。 天文是导航的基石,天文学在这个时代的作用,是带领人类走出陆地驶入远洋。 这一切,都不是私人能完成的,英国的经度之战,也是政府成立了经度委员会,大力资助科学家研究,费了一百年才最终有了结果。 想到这里,苏泽都有些激荡起来。 眼下这个时代,这场经度之战还没开始,其实东西方在技术上并没有显著差距,甚至现在大明沿用的大统历还是先进的。 当然,这还是郭守敬太强了。 元代天文学家郭守敬,带领团队进行了四海测验,在整个元朝疆域内多个地点进行天文测量。 史书所载:“监侯官分道而出,东至高丽,西极滇池,南逾朱崖,北尽铁勒,四海测验,凡二十七所。” 郭守敬又根据结果,结合古代历法和回回算术,推算出的一个回归年为365.2425天,这个数据和地球绕太阳公转的实际时间只差26秒。 而苏泽还有一个野心,从历法上入手,重启四海测验,在天下设置天文台测绘星图,再根据这些数据计算寻找天钟,发展出经度测量技术。 至于时钟法,那就是另外一条路了,机械工程的发展道路了。 这条路同样重要,精确的时间概念,才诞生了工业化的概念,只有时间可以被准确计量,单位产出能够被严格计算,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农业时代走入工业时代。 钟表的滴答声,是工业时代的脚步声,这句话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的。 至于这条路,登莱铸币厂的水力冲锤,以及苏泽准备进行的武器改进,就是在走这条路。 苏泽提起笔,写信安慰了涂泽明,远洋航海本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在计算利益的时候,早就已经把这些意外损失扣除了,苏泽建议涂泽明研究一下西洋的风帆技术,还可以雇佣一些西洋水手讲解操帆的方法。 写完回信,苏泽一把抱起身边的妻子。 省略号。 —— 三月二日,苏泽结束婚假回到史馆,沈一贯冲进来说道: “黄骥和钦天监打起来了!” (本章完) 第159章 春分赌约 第159章 春分赌约 众人纷纷看向沈一贯,沈一贯喘匀了气说道: “那黄翰林和钦天监的周相在营造学社内吵起来了,周相先动的手!” 听到这里,苏泽一下子站起来,众人看向苏泽,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快去看看吧!” 王家屏和张位跃跃欲试,整日泡在这报馆中,不是编报就是编书,实在是将两人无聊坏了,能有这个看热闹的机会,两人都想要去看,但是又引起苏泽不快。 没想到苏泽却说道: “看什么热闹!咱们翰林被打了,还不快去助拳!” 助拳? 众人愣了一下,接着也被苏泽这句话激得同仇敌忾起来! 是啊,就算是众人不是很喜欢黄骥,那也是翰林!是堂堂清贵华选,是国之储相! 竟然被一个钦天监的官员打了? 众人在苏泽的带领下,来到了六科边上的营造学社前。 就在这时候,苏泽看到一群面生的官员,急匆匆的向营造学社而去。 苏泽停下脚步一想,钦天监是皇帝内臣,办事处也设在皇宫内,于是他对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速速去翰林院摇人!” “啊?” 苏泽一指刚刚走过去的官员说道:“那些人一定是钦天监的人,他们人多势众,你速速去翰林院喊人帮忙!” “那子霖兄你呢?” 苏泽将官袍袖子提起来说道: “我先去拖延时间,肩吾兄快去!” —— “什么?” 次辅高拱听到了中书舍人郭准的汇报,拍案站了起来。 张居正和赵贞吉也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翰林院和钦天监在营造学社干架,最后还是人数更多的翰林院稍占上风,就连闻讯过来劝架的六科给事中都被揍了? 高拱怒不可遏的问道: “起因是什么?” 郭准来之前已经找人问清楚了情况,他连忙说道: “是翰林黄骥说钦天监的历法不准,钦天监周相和他理论,两人说了半天周相辩驳不过就动了手。” 听到不是翰林先动手的,张居正和赵贞吉微微松了口气。 至于原因,那自然是因为两人也都是翰林出身了。 翰林和钦天监在皇宫干架,高拱也头疼万分,他先对着赵贞吉说道: “请赵阁老面圣说明此事。” 赵贞吉点点头也站起来,稽首后离开内阁。 高拱又对张居正说道: “张阁老掌翰林院事,请随我一起去吧。” 张居正也点头站起来,但是张居正又说道: “高阁老,要不要让中书科随行?” 高拱连忙点头,万一这帮人再打起来,中书科也能上去拉架。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营造学社。 来到营造学社内,高拱看了一圈,微微松口气。 见到两位阁老来了,两边官员互相搀扶站起来,见到地上也没有明显的血迹,那这场斗殴的烈度还不大。 情况还算是可控。 高拱沉着脸,这时候从翰林人群中走出一人,对着高拱和张居正说道: “高阁老,张阁老,请为我们翰林做主!” 高拱和张居正看到苏泽,脑袋有点大,高拱狠狠瞪了身边的郭准一眼,眼神中满是指责! 苏泽也参与干架这么重要的情报竟然不汇报! 郭准也只能低下头,他来的匆忙,只是了解了基本情况,哪里知道这么多细节。 果不其然,苏泽这一招先告状,惹得钦天监那边也骚乱起来。 高拱在上首坐下,冷冷的说道: “肃静!” “两边轮流说,苏泽你先讲!” 苏泽指着人群中鼻青脸肿的黄骥说道: “黄翰林为了筹建营造学社的事情,和钦天监周相相约商议,两人谈论到历法问题上,双方有所分歧,那周相就悍然动手!” 苏泽说完,周相也跳出来说道: “高阁老!那黄骥妄议历法!还污蔑钦天监,下官是实在忍不住才动手的!” 苏泽冷笑说道: “你们钦天监算的不对,还不让说了?” “你!” 这下子钦天监群情激奋起来,开始将矛头对准苏泽。 高拱一甩袖子说道: “肃静!” 接着高拱看了一眼周相,只见他身上的伤势不如黄骥,先入为主已经有了不好的观感。 高拱为了显示公平,还是说道: “周相你也说说。” 周相站出来说道: “高阁老,原本我和那黄骥讨论的是营造学社的事情,他却突然说起了历法,还说我钦天监用的《大统历法通轨》有误,这《大统历法通轨》乃是太祖钦定,又怎么可能出错!” 苏泽立刻插嘴说道: “《大统历法通轨》没错,是你们钦天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无法领会太祖制定《大统历法通轨》的原理,才屡次算错!” 周相涨红了脸,高拱对着苏泽说道: “闭嘴!” 苏泽装作委屈的低下头,周相接着说道: “那黄骥口出狂言,说我们钦天监数算水平太低,下官世代习天文,实在气不过才和他打了起来。” 苏泽又说道: “那你们算准了吗?” “你!” 周相怒视苏泽,但是苏泽还是说道: “去岁的夏至,钦天监的历书足足偏差了三刻!雨水更是偏差了三天,你们算准了吗?” 周相身后的钦天监官员也都怒视苏泽,但是苏泽还是一句话: “你们就是算不准!” 可偏偏这句话杀伤力巨大,在场的钦天监官员都涨红脸,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高拱再次瞥了一眼自己的得意门生,但是这次却没有训斥苏泽。 这时候张居正站出来说道: “黄骥,你说钦天监算不准,你能算准?” 黄骥连忙在沈一贯的搀扶下站出来说道: “掌院,下官能算准!” 张居正看了一眼黄骥,他是翰林院的掌院,虽然不怎么去,但是对翰林院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也知道黄骥很得到太子的器重,擅长轻重财货之术,所以才被皇帝点名,列入了营造学社讲官名单。 可没想到他还会历法? 不对,张居正看了一眼苏泽,总觉得这事情和苏泽有关。 黄骥站出来,钦天监那边又开始乱骂,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 “陛下到!太子到!” 只见到隆庆皇帝在李芳的陪伴下走进了营造学社,身后跟着苏泽和黄骥的好弟子朱翊钧。 赵贞吉跟在最后,他一进门就看到了苏泽,然后狠狠的瞪了苏泽一眼。 朱翊钧原本是入宫请安的,却听到了太监禀告这件事。 好热闹的小胖钧又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好戏,于是央求着皇帝带他一起过来看看。 隆庆皇帝也是架不住儿子的请求,于是领着他一起来到了营造学社。 见到黄骥,朱翊钧戏精附体,立刻上前说道: “黄师傅!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接着朱翊钧就哭起来,这下子连装伤的黄骥都整不会了。 “殿下,臣还死不了。” 黄骥心中感动,又怕太子太伤心,于是低声说道。 小胖钧也低声说道: “黄师傅,孤哭的惨一点,父皇就不会太过责罚你了。” 黄骥也觉得太子说的有道理,又被太子的心意感动,也配合得叫疼起来。 隆庆皇帝看到这一幕,其实内心也是很开心的,因为他也是来看热闹的。 当然,作为皇帝就不能表现出来了,高拱让出位置,皇帝坐下后说道: “成何体统!” 在场众人,连同高拱和张居正一起都开始请罪。 隆庆皇帝免礼说道: “高爱卿,事情清楚了吗?” 高拱将刚刚询问的结果汇报给皇帝,隆庆皇帝也皱眉。 大明历法失准,也都是老问题了。 几乎每一代皇帝,都试图重修历法。 隆庆皇帝登基的时候,也下令给钦天监重修历法。 但是钦天监当时的回复是: “国初定大统历颁行天下至精至密,若更岁差求合天度事体重大,非臣下所能为也。”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钦天监光是维持历法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想要重订历法实在是做不到啊! 问明白了缘由,隆庆皇帝心中对钦天监又多了一份不满。 让你们重订历法无能为力,打架都是挺厉害的。 隆庆皇帝又看向苏泽,也觉得这件事和苏泽有关,于是问道: “苏卿,你说钦天监历法不准,你能算准?” 苏泽说道: “陛下,臣不能算。” 隆庆皇帝有些失望,但是苏泽接着说道: “黄翰林能算。” 隆庆皇帝看着黄骥问道: “黄卿能算?” 黄骥这是第一次直接面对皇帝,他紧张到有些说不出话来。 还是苏泽说道: “陛下,不如让黄翰林和钦天监比试。” “比试?怎么比试?” 苏泽说道: “比试谁算得准,陛下,按照钦天监所推,本月二十一日是春分之时。” “春分之时,昼夜等长,是最好测算的。” 众人点头,大家都是读过书的,这个自然是明白的。 苏泽接下来一句话,却让众人惊讶。 苏泽说道: “但是黄翰林曾经对臣说,本月十九日才是春分!” “啊!?” “胡说!” 这下钦天监官员再也忍不了了,也不顾御前仪态,周相更是直接说道: “陛下,黄骥苏泽妄议历法,请重惩二人!” 隆庆皇帝看了看苏泽,又看了看黄骥,接着问道: “黄骥,你可确定?” 黄骥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观察和计算结果,咬牙说道: “臣以官职作保,确定!” 隆庆皇帝这下子也迟疑了,他又看向自己两位辅臣。 高拱和张居正对视了一眼,高拱站出来说道: “翰林院和钦天监御前失仪,罚俸一个月。” 高拱又说道: “钦天监,今年春分是哪一日?” 周相说道: “大统历所算,是二十一日。” 高拱看向黄骥,黄骥坚定的说道: “下官测算,是本月十九日,昼夜等长!” 这下子皇帝下了决心说道:“那就在十九日和二十一日,命令各监分计昼夜,看看到底是谁算的准。” 说完这些,皇帝直接带着太子离开了。 皇帝一走,高拱、张居正和赵贞吉也离开。 两边也不敢继续打了,钦天监先离开后,沈一贯拉着苏泽问道: “子霖兄,陛下也没说算准如何啊?”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 “陛下的意思还不简单?” 众人看向苏泽,苏泽说道: “若是黄翰林算的对,那就要让我们翰林院负责重订历法了!” 这下子众人纷纷喧哗起来,众人死死的盯着黄骥。 重订历法! 修史和修历,这都是青史留名的事情啊! 实际上修历更留名! 二十四史,除了太史公和几名史官外,很多史书的编纂者其实也不出名,特别是从唐以后的史书都是很多人一起编的,总编官才能留下名字被后人记住。 但是修历! 元代郭守敬,唐代的僧一行,这些都是明明白白记录的。 而且一旦新历编成,那是要刊发全国,要用上百年的! 黄骥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如果皇帝真的让自己主持修历? 但是苏泽又泼了冷水说道: “当然,这历法不是这么容易修的,前朝郭守敬四海测验,耗时四年,方才成《授时历》。” “如果要成更准的历法,苏某也要上奏陛下,再测四海!” 再测四海! 苏泽幽幽的说道: “测四海以正历法,承千古而启新章。” 说完这句,苏泽领着沈一贯等人离开,只留下充满遐想的黄骥在原地发愣。 —— 三月十八日,这场营造学社内的群架风波,仅仅在京师中下级官员嘴边停留了几天,很快就被各种有关京察的留言给取代了。 比如刑部侍郎洪朝选要在京察中黜落,还有不少官员都被京察问责的消息,迅速占据了京师的头条。 这次京察苏泽并不关心,这次京察内阁和六部都是有默契的。 隆庆年的京察,还没到明末那样成为党争的工具,大体上还算是公允,黜落的也都是一些确实有问题的官员。 比如洪朝选这样的官员,黜落之前就早有传闻了,并不会引起太大的争议。 所以在中高级官员那边,这场春分赌约,反而是更被重视的事情。 原因自然也简单,历法是决定了农业生产的大事,历法准确与否,甚至会关系到王朝的正统性。 元代耗费那么大力气修订授时历,绝对不仅仅是为了面子工程,而是历法是一种统治工具,元代给周边国家授予准确的历法,确定自己正朔的地位。 终于到了三月十九日! 京师城外山上的日出观测点,在日出后立刻对空中射出了火药信弹。 接到信弹的皇宫内,水漏和沙漏分别开启计时! (本章完) 第160章 系统的新用法 第160章 系统的新用法 三月二十日。 沙漏和水漏前的太监,在一昼夜的值守后,又经过核对后,终于同时得到了结果。 陈洪被手下人摇醒,陈洪看着初升的晨曦,问道: “结果如何?” “干爹,昼夜等长!是春分!” 负责校对计时的太监其实要比陈洪还大一点,但是宫里就这规矩,辈分跟着级别走,李芳还要被很多老太监喊老祖宗。 “确定吗?” “一刻不漏!” 陈洪连忙站起来整理袍子,然后说道: “走,我要面陈陛下!” 除了宫里,各司监内,凡是拥有自己计时器的衙门,也都有人守着。 此时衙门内响起了呼喊声: “昼夜等长!春分定!” “昼夜等长!春分定!” 黄骥守在翰林院中一昼夜,二十日日出之前,他实在熬不住睡着了,等他听到了远处的喊声,接着就被人摇醒。 “黄翰林!快醒醒,结果出来了,昼夜等长!” 黄骥打了一个激灵,昼夜等长!自己测算的春分是准的! “恭喜恭喜!” 众多翰林们都向黄骥投来艳羡的目光,不出意外,翰林院又要走出一名政治新星了。 只有黄骥内心复杂,观测工具和测算方法都是苏泽给的,黄骥对苏泽的那点嫉妒彻底没了,如今想的就是如何才能报答苏泽。 —— 苏府。 苏泽从妻子纠缠的手臂中爬起来,他披上衣服走到书房内,拿起桌子上已经草拟完毕的奏疏。 他相信黄骥的结果,而今天只要测出春分,那二十一日的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数学这东西,算准了就是算准了,没有侥幸可言。 学霸数学考一百分,那是因为卷子只有一百分。 黄骥就是这样的一个学霸,他测算后笃定的样子,让苏泽决定陪他来这么一场。 ——【模拟开始】—— 两天后,钦天监测算春分失准,《请再测四海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一致票拟赞同。 当天,《请再测四海疏》送到皇帝面前,皇帝部分同意了你的奏疏。 皇帝下旨,由黄骥和钦天监共同领导进行四海测验,并分别编制新历。 经过四年的时间,双方历法各自编成,但是双方互相攻击对方的历法,最终历法被搁置。 ——【模拟结束】—— 【是否使用1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358点。】 好家伙,还有这样的功能? 不完全执行? 对啊,大明皇帝除了批准和否决,以及不置可否的留中,还可以部分同意。 这还是自己上书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苏泽思考起来。 皇帝让钦天监和黄骥同时修订历法,估计还是皇权那种“异论相搅”的思维作祟。 也对,天文历法象征天命,要不然朱元璋也不会下达天文禁令了。 钦天监是皇帝的家臣,主编历法这样的事情,皇帝还是不放心交给黄骥这样的“外人”。 而系统模拟的结果,也是大明朝特有的戏码。 事情做好了,却因为政治问题而搁置,白白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苏泽还是果断的选了“是”,保证完全彻底的通过自己的奏疏,由黄骥领导这次四海测验和历法编订工作,不能让钦天监捣乱!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258点,请尽快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这下安心了,这时候赵令娴红着脸爬起床,又亲自端上早饭,最后帮苏泽穿上官袍,将他送出家门。 赵令娴脸颊通红,自己婚后日益慵懒了。 可自己晚起,不也是昨日相公折腾的原因? 想到这里,赵令娴的脸更红了,她决定振作起来,好好管一管家里的账目。 —— 这一次苏泽的上疏,倒是在皇帝和群臣的意料之中。 重订历法本来就是提了很久的事情,以前没办成是技术上没条件,找不到能修订历法的人。 现在既然有了合适的人选,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通政使李一元也松了口气,四海测验在朝廷中没有什么反对声,唯一反对的就是钦天监,但是钦天监的意见不重要。 内阁也是同样的意见,甚至急性子的高拱还在票拟上写,请朝廷尽快派出观测队伍,早日完成四海测验,重订历法。 不过这道奏疏送到了宫里,当隆庆皇帝拿起奏疏的时候,却又犹豫起来。 他对着李芳说道: “召黄骥来。” 李芳知道皇帝关注历法的事情,连忙亲自来到詹事府,不一会儿黄骥就被带到了皇帝面前。 隆庆皇帝看着身上满是绷带的黄骥,语气温和的说道: “黄爱卿,朕以前还不知道你精通天文数算。” 黄骥已经提前得到了苏泽的口信,面对皇帝的时候如实回答所有问题就行了。 于是黄骥老老实实的说道: “臣的天文术数,一半是从苏翰林那边学来的。” “苏泽?” 隆庆皇帝笑道: “昨日朕问他,他还说自己不通天文历法,难道昨天他是在欺君?” 黄骥是个老实人,他连忙说道: “陛下,苏翰林不懂天文,他教导臣的是数算之道。” 接着黄骥将苏泽的“三角法”说了一遍,皇帝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这是根据边角求其他边角的数学方法。 黄骥还说道: “苏翰林还请工部,给臣造了一台赤道经纬仪,此物和浑天仪差不多,但是多了一个窥筒。” “窥筒?” 黄骥说道: “就是望远镜,只是比军用的看得更远,用窥筒测算,要比肉眼观测准很多。” 黄骥想了想,又说道: “苏翰林还说,如果继续研究下去,还能研究出反射望远镜,那就能看得更远,甚至能让月亮成象于眼前。” 隆庆皇帝自然知道望远镜,但是没想到军用的望远镜,还能用在观星上。 是啊,既然能用来观敌,也能用来观星。 可是满朝文武,知道望远镜的人不少,但是只有苏泽一个人能想到用在观星上。 难道这就是高拱所说的实学吗? 隆庆皇帝再一次对实学产生了兴趣。 先是营造法式,现在又是历法,苏泽明明对营造和天文都不太了解,却能启发别人走出最关键的一步。 实学之道,当真这么神奇? 隆庆皇帝第一次如此重视实学。 刚开始的时候,高拱提倡实学,皇帝一是出于对高拱的尊重,另一方面则是想要用实学制衡心学,才放纵实学发展的。 但是现在看来,实学要比自己想象的有用。 而且比起“致良知”的心学,实学能够解决朝廷的痛点。 要知道心学那一套“致良知,成圣贤”的说法,对皇帝可没什么吸引力,皇帝都是天子了,又不要做什么圣贤。 反而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实学,提倡读书人脚踏实地做事的实学,更让皇帝青睐。 隆庆皇帝又询问了黄骥一会儿,黄骥将自己推算春分的方法说了一遍,虽然皇帝没听懂,但是也确定这都是黄骥自己推导出来的。 对于黄骥的实话实说,皇帝很满意。 无论是苏泽还是黄骥,都没有贪图对方的功劳,而是老老实实的称赞了对方。 而且皇帝也知道,黄骥和苏泽之前的关系并不好。 所以隆庆皇帝脑补了一出大戏,苏泽黄骥二人为了大明,不计前嫌,联手推算历法。 两人都是大明的纯臣啊! 皇帝看向黄骥的眼神更加欣赏。 隆庆皇帝又想起来一个问题问道: “此次钦天监预测失准,爱卿以为要如何处置?” 黄骥还是个老实人,他又想起苏泽的叮嘱,让他一切回答都“从心”,于是说道: “陛下,钦天监测算失误,是大统历本身的问题,并非钦天监故意为之。” “而且陛下要编制新历,还需要钦天监观测天象,所以臣斗胆请陛下宽恕他们的罪过。” “好!” 隆庆皇帝十分满意,又赐给黄骥玉带,这才让他退下。 等黄骥退下后,皇帝又对李芳说道: “把钦天监的人叫来。” 不一会儿,钦天监的周相就跪在皇帝面前。 周相其实全身在颤抖。 推算节气失误是罪过,而今年春分算错两天,那更是大罪。 世宗朝因为推算节气误差大,就被嘉靖皇帝斩过一名少监。 今上虽然不像是世宗那样,但是皇帝优待的那是外朝士大夫,皇帝要惩罚一个钦天监的官员,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看到周相这幅样子,隆庆皇帝更加生气。 他问道: “此次钦天监推算春分失误,是何缘故?” 失误? 周相注意到皇帝的措辞,如果只是定性为失误,那皇帝是不打算深究这件事了。 周相感觉死里逃生,他转而又有了新的想法。 周相将心一横,带着哭腔说道: “陛下!那黄骥私习天文,有违太祖禁令,请您重重惩处他啊!” 周相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钦天监的利益。 钦天监父死子继,周相就算是死了,他的儿子也会进入钦天监。 钦天监内的家族又互相联姻,如今已经是一个利益整体。 这个职位虽然不高,但是每当到了国家典礼和重要仪式,都需要钦天监出马。 而遇到几个迷信的皇帝,更是可以混成皇帝近臣。 所以抱团的钦天监,垄断了天文的解释权之后,更不能容忍别人染指。 可没想到周相说出这句话,却让皇帝更加愤怒! 隆庆皇帝一拍御案道: “历法你们算不准也就算了,竟然还如此嫉贤妒能!” “黄骥是太子讲官!是翰林!他测算天象这件事,少詹事殷士儋是向朕汇报过的!是为了给太子讲解历书!” 这下子周相脸彻底白了。 如果周相不攻击黄骥,老老实实承认钦天监的算法有问题,隆庆皇帝大概还会继续用钦天监,毕竟钦天监是皇家机构,要比外臣值得信任。 但是看到周相如此冥顽不灵,甚至还攻击黄骥,隆庆皇帝心中那最后一点好感也没了。 但是隆庆还是不如他父皇心狠,皇帝心累的说道: “朕已经决定,由黄骥主持四海测验,尔等钦天监上下要全力配合,若是有阳奉阴违,乃至于伺机作乱的,朕决不轻饶。” “你退下吧。” 周相面如死灰,他也知道自己搞砸了,只好乖乖的退下。 两边态度一对比,钦天监的行为实在让人不齿,隆庆皇帝再也没有平衡的想法。 但是如何将钦天监交给黄骥? 黄骥是翰林,让一个翰林去做钦天监官员,那等于贬谪黄骥,他肯定不愿意。 但是钦天监是皇帝家臣,如果交给一个外臣领导,又有违组训。 “去请高师傅来。” 隆庆皇帝想了半天,决定还是求助高拱。 不一会儿,高拱来到御书房,听完了皇帝的难题后,高拱说道: “陛下,可以由黄骥出任少史。” 李芳疑惑的看向高拱,什么时候大明有这个职位了? 高拱说道: “在翰林院设太史院,太史暂缺。” “太史院兼领钦天监,统括编修新历诸事。” 这下子皇帝和李芳都明白了! 太史,是周礼中就有的职位,负责记录编写史书,兼管典籍、天文历法。 上古时代,天文和历史是不分家的。 所以司马迁这个太史令,是西汉太初历的制定者,司马迁是史学家也是天文学家。 后世两个职位逐渐分开,元代就同时设置太史局和钦天监。 但是郭守敬编制授时历的时候,元帝也是让郭守敬这个太史令兼管了钦天监。 而翰林官员本身就有史官的职责,比如苏泽现在的史馆,他们都带着“编修国史”的职衔。 高拱建议皇帝重新用了周礼中的设置,将天文和历史合并,在翰林院下设太史局。 这样一来,钦天监就名正言顺的成为太史局下属部门。 那如果外朝再有议论,一句“合乎周礼”,就可以堵上任何人的嘴。 隆庆皇帝满意的点头,还是高师傅有办法啊! 就在君臣尽欢的时候,一群骑士向着皇城疾驰。 在京师中轴线上驰马可是大忌,巡捕营正准备拦截,却见到为首的骑士高高举起露布。 巡捕头领连忙拦住手下,手下不解的问道: “把总,为什么不拦截?” 这巡捕营把总怒斥道: “露布报捷,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拦?” (本章完) 第161章 《请修棱堡复设东胜卫疏》 第161章 《请修棱堡复设东胜卫疏》 “子霖兄!搜套大捷!” 消息灵通的沈一贯冲进了报馆,听到这个消息,罗万化、张位和王家屏都激动的站起来,他们看向苏泽,但是苏泽却很淡定。 戚继光出手,进攻的还是河套地区的套虏,能不大捷吗? 苏泽理所当然的想道,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可是激动人心的军事胜利! 沈一贯连忙走到苏泽面前说道: “戚总兵出兵搜套,击溃套虏兀慎部!斩敌千人,俘获部族马牛羊五千头!” 听到这个战果,众人的呼吸更急促了! 套虏和俺达汗是相互勾结的,俺达汗在河套地区册封了十二部,而兀慎就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部落。 兀慎部号称带甲三万,每一次套虏入寇,兀慎部都是领头的。 草原上的这些兵力都是夸大的,所谓带甲三万,就是全民皆兵能动员三万人,其实常规的作战部队也就是核心的几千人。 戚继光竟然直接击溃了兀慎部,斩敌千人,这已经大明从成祖年后,在河套地区获得的最大战果了! 此外还有牛羊五千头! 要知道大明缺乏牲畜,所以比起临阵斩敌,俘获牲畜是更没办法造假的战果! 没办法,大明这时候河套地区已经没办法养马了,没了河套,自然也没有陇右。 所以大明是没有西北马场的。 大明战马的两个来源,一个是和蒙古做生意买马,一个是通过马政养马。 如今和蒙古还是战时状态,还没有封贡互市,所以只有零星的私马贩售。 而大明马政,那就是比大明卫所和盐政更一言难尽的东西了。 大明在全国范围内养马,最大的牧场设在朱元璋的老家凤阳。 简单说,就是国家把马承包给百姓养。 但是官府给马户马驹,收的却是成年的马,要知道养马这件事可是风险很大的,一不小心马就会死亡。 马死了,那就必然需要自己钱买马补上,于是马户就成了养马的奴隶,他们养的马都要交给群牧监,可是什么也得不到,为了求生还要自己种田。 万一死了马,那就要倾家荡产自己买马补上。 更可怕的是马户这种职业还是世袭的,世世代代都要被群牧监盘剥。 因此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马户逃亡的事件。 这种制度下养出来的马,结果可想而知,而凤阳府账上两万马,实际上只有三千匹,也是因为马户大量逃亡,根本没有足够的马了。 而且马户养马也很敷衍,反正都要贿赂官员才能合格,干脆将草场改成了农田,凤阳府明明号称战马两万,真的合格军马才八百匹,这还是按照最低合格标准来的。 所以到了隆庆年,大家都知道马政败坏,所以干脆就直接折银了。 隆庆年的俺达封贡,除了考虑维持边境安全的成本问题,大明缺马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如果说斩敌的战果还有造假余地,那牲畜的战利品就没办法造假了。 对于草原上的部落来说,马牛羊这些牲畜是部落的核心资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戚继光能俘获这么多的牲畜,说明他是真的找到了兀慎部的核心部落,并且彻底击溃了兀慎的精锐,才能将这么多的战利品带回来。 沈一贯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次你的首倡之功是跑不了了!” 众人纷纷点头。 戚继光去大同本来就是苏泽推荐的,九卿共议争论不休的时候,也是苏泽上书一锤定音,让皇帝下令决心搜套的。 如此战果,宣达总督王崇古和大同总兵戚继光自然会分到大头,而朝中苏泽也会分到另外一块。 苏泽表情平静,他倒是不觉得皇帝会给自己太多的赏赐。 按照大明的惯例,苏泽这样的官员,基本上是留给太子用的。 苏泽身上的本官职务,其实就是詹事府的职位。 但是苏泽在詹事府已经没有多少升迁的机会了。 隆庆皇帝是不会将苏泽从詹事府系统里抽出来,毕竟他的年龄放在这里。 但是这次戚继光的大捷,也让苏泽收获了一个“精通军事”的评价。 这也意味着苏泽在军事上的建议,日后都会被当做认真讨论的内容,没有人会轻视他在军事上的发言。 正如上一次大同兵变后,内阁没人会轻视赵贞吉的军事意见一样。 而苏泽更加高兴的,是这一次搜套大捷,给隆庆君臣更大的信心,可以在西北展开更加积极的军事行动了。 那接下来就是复设东胜卫了。 苏泽思考着上书的时机。 而此时系统也弹出了上次上疏的结算报告。 【黄骥领导四海测验,耗时三年完成观测,编修新历。】 【新历批准通行。】 【黄骥还搜集了大量天文观测资料,为确立经度积累了不少天文资料。】 【黄骥发现了木星卫星,发明了木卫法,给陆地测量经度提供了方法。】 【大明国祚+6】 竟然一下子加了六? 看来历法这东西,还真的能凝聚人心啊? 还有木卫法! 苏泽记得,在确定精度的方法中,天钟法还分为两派。 一派是观测木星卫星位置来确定时间木卫法,一派是测算月亮距离的月距法。 木星有四颗卫星,通过确定太阳、木星和四大卫星的位置来确定时间,这是伽利略发明的方法。 但是这个方法也是有弊端的,首先就是太阳、木星和四大卫星这是六个星体,三体问题尚且在数学上无解,别说是六体问题了。 所以这个方法只能求近似值,而且木星和木星的卫星太小,根本无法在颠簸的大海上观测。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法国用这种方式,在陆地上建立了大量的天文台测算经度,绘制出了精确的世界地图。 这个方法倒是也有用,大明也是一个陆权大国,也需要经度来绘制地图。 当然,天钟派最好的办法还是月距法。 但是月距法还需要背景星图,还需要计算太阳、月球和地球轨道的三体问题。 前者需要精确的天文测绘,地日月这个三体问题的近似周期是十八年,也就是至少需要连续十八年的天文测绘数据。 后者还需要更多的数学工具,至少要将微积分给搞出来才行。 可以苏泽的微积分水平,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看样子还是要让黄骥坚持观测天文数据,绝不能因为新历编完就回来! 另外还有微积分,既然三角函数他能理解,微积分应该也能吧? 苏泽决定总结自己仅剩下的一些基础微积分知识,好好启发一下黄骥! 让他在四海测验的时候正好用微积分解闷,完美! —— “恭喜陛下,西北大胜!” 如此辉煌的军事胜利,自然是要全体内阁入宫向皇帝报捷的。 首辅李春芳刚刚结束养病,就接到了这样的好差事,这让次辅高拱看向一脸容光焕发的李春芳,你李阁老无论是养病还是结束养病,怎么都这么是时候? 但是人家是首辅,高拱也没办法。 不过高拱也无意和李春芳争抢这个报捷的差事,宣达总督王崇古是他的人,戚继光是他的门人苏泽推荐的,这场西北捷报,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高拱一系。 三辅张居正的脸色平静,这次西北战事对他没什么影响,当年他也没有反对搜套。 唯一可能的麻烦,就是在搜套成功后,可能王戚二人会重提复设东胜卫,那他主管的户部又要钱了。 但是这一次戚继光带回来的牲畜,已经让这一次搜套行动大赚了,朝廷点钱复设东胜卫也没什么。 四辅赵贞吉也很高兴。 他是主张改革军事的,戚继光这次的胜仗,也是对大同军事改革成效的肯定,再能复设东胜卫,那宣大的防线就更加稳固了。 御座上的隆庆皇帝则是心情大好。 自己父皇在位的时候,兀慎部就曾经响应俺答汗出兵,劫掠到京师城下。 而自己执政后,竟然击溃了兀慎部。 光是这一点,自己就胜过了父皇! 而且这场搜套行动战果丰硕,也堵上了那些主张搜套无功的官员的嘴。 兴奋过后,那就是要酬功了。 皇帝看向自己的内阁辅臣们,还是李春芳说道: “臣以为,可以复设山西行都司,由戚继光担任都指挥使。” 都司,就是一个省最高的军事部门。 但是有的省比较大,所以会设置一个“行都司”衙门,分担管理。 在明朝初年的时候,山西的范围包括了河套地区,所以设置了一个山西行都司管理。 但是后来连东胜卫都撤销了,所以山西行都司也撤了。 都指挥使可以由文武官员担任,但是从土木堡之后,很少有武官担任这个职位。 都指挥使是正二品的武官了,这对于戚继光来说已经是突破了职业天板了。 隆庆皇帝点头说道: “李首辅的意见很好,就这么办。” 皇帝又问:“王崇古呢?” 李春芳思考了一下说道: “王总督本人暂时是没办法升了,可以升他的儿子王谦。” 皇帝点头,王崇古再升就只能回京担任兵部尚书了,但是如今的兵部尚书霍冀做的没问题,所以只能委屈王崇古,先给他儿子升升官,日后等到兵部尚书空缺再让他回朝。 这就是高级官员升迁的难处了,你要有功劳还要有位置,高级职位那是一个萝一个坑,必须要前面的萝卜坑空出来才有机会填补。 不过能让皇帝和内阁记住功劳,日后也总有填坑的机会。 这两个功臣赏了之后,隆庆皇帝又面露难色的说道: “苏泽怎么赏?” 这个问题抛出来,就连高拱也面露难色。 苏泽在詹事府的职位已经是左中允,再往上就是左谕德了。 现任的左谕德是诸大绶,人家是资深翰林。 在皇帝和内阁看来,苏泽是肯定入阁的。 但是入的是肯定是皇太子的内阁。 现在再给苏泽升官已经不太合适了。 这时候,还是李春芳站出来说道: “陛下,可以给苏泽加日讲官。” 李春芳说完,众人纷纷点头,连隆庆皇帝也点头。 日讲官,也是讲官,但不是给太子讲学的讲官,而是给皇帝讲学的讲官。 苏泽还有翰林院的职位,而皇帝的讲官也都是出自翰林,苏泽在资格上没有问题。 皇帝满意的点头,这下子苏泽就在太子讲官的基础上,又多了给皇帝讲课的职位。 这件事处理完毕,皇帝又问道: “京察的事情怎么样了?” 高拱站出来说道: “黜落名单已经草拟完毕了,然后就是六科纠核。” 其实皇帝已经见到名单初稿了,这次黜落的最高级官员,就是在勘辽工作中办事不利的刑部侍郎洪朝选。 京察就是最后一步程序了。 “廷推的事情预备的怎么样了?” 有黜落,就有升迁。 刑部侍郎这样的职位,是需要九卿廷推的。 其实皇帝早已经想到了人选,现任通政使李一元,接下来就是走个流程了。 高拱明白皇帝的想法,立刻说道:“陛下放心。” 隆庆皇帝满意点头,一个九卿级的人事变更也就这样完成了。 —— 三月二十五日。 通政使李一元心情不错。 这次京察的结果已经有了不少消息,刑部侍郎洪朝选罢官已经成了定局,而如今朝中也有风声,自己要转任刑部侍郎。 通政使这个位置虽然关键,消息也灵通,但是毕竟通政司还是和六部不能比。 刑部尚书毛凯年纪大了,而且在部务上很少表态,如果能做刑部侍郎占着位置,日后等到毛尚书致仕,自己就能更进一步了。 而李一元更加高兴的地方,是自己终于要调离通政司,日后就不用和苏泽打交道了! 这担惊受怕的通政使,谁爱当谁当! 李一元哼着小曲儿,手下抱着奏疏走进他的公房,见到这位大银台心情好的样子,手下有些于心不忍的说道: “大银台,苏泽上疏了。” 李一元的好心情戛然而止,他连忙让手下将奏疏拿过来。 《请修棱堡复设东胜卫疏》? 原来是东胜卫啊,李一元松了一口气,在西北大捷后,王崇古戚继光复设东胜卫的事情就是理所当然了。 军事上就是这样,军事决策遭遇质疑的原因,就是怕你打败仗。 只要你能打胜仗,那你说的都是对的。 戚继光如此大捷,威震西北塞外,这时候复设东胜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泽也是最早明确支持搜套的官员,由他上书,更是名正言顺。 可是棱堡是什么东西? (本章完) 第162章 棱堡和火炮 第162章 棱堡和火炮 苏泽的奏疏上附上了棱堡的设计图。 所谓棱堡,就是在四方城墙的边缘做出棱形的凸起,架设炮台防御的城堡。 而且和普通的城墙不同,棱堡的墙体很宽,专门用来架设大炮。 而城墙下是护城河或者壕沟,而在壕沟再前方,则是一道向下的缓坡。 四位阁老都不明白,苏泽为什么要提议建造这种奇怪的城堡。 就连最精通军事的赵贞吉也摸着胡须说道: “这凸起的棱堡,看起来像是马面墙,或者是瓮城?” 赵贞吉这么一说,众阁老也点头。 马面墙,就是城墙上凸起的城墙,这种城墙的作用就是驻扎弓箭手,用来射杀攻击到城下死角的敌人。 很多明代城墙都有马面墙,所以赵贞吉这么一说,四位阁老大概明白苏泽这个棱堡的作用了。 但是这份奏疏送入宫中后,又被皇帝重新打回内阁,要求内阁调查清楚棱堡的可行性。 四位阁老只能又将苏泽喊来内阁,又喊来几名兵部和工部的官员旁听,这种内阁询问官员具体问题,在唐代也被称之为“堂对”,也就是“政事堂对问”。 苏泽踏入内阁后,看到的都是老熟人。 四位阁老之外,兵部尚书霍冀,工部尚书雷礼赫然在座。 也对,棱堡关系到军务和营造,这两人在场也是正常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工部官员在场,苏泽就看到了帮助自己修房子的傅顺和万敬。 两人偷偷向苏泽递来一个笑容,苏泽也微微点头致意。 这样的场景,让苏泽想到了前世的论文答辩现场。 堂对一般都是讨论具体问题,气氛也相对的轻松,先是高拱定了调子说道: “陛下要求内阁验证棱堡之事,所以本官请了兵部和工部的官员过来。” “先从兵部开始问吧。” 这时候,一名兵部官员站起来,他介绍道: “苏翰林,下官是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戴旭,有几个疑问想要请教苏翰林。” 兵部职方司的职责是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督造军事建筑是工部的业务,但是要兵部负责验收。 所以职方司主事也是专业人士。 “戴主事请问。” “苏翰林,棱堡凸出来的部分,是和马面墙同理,是为了架设火炮防御吧?” 苏泽点头称是,戴主事接着问道: “可为什么要在堑壕前设置缓坡?岂不是方便敌人进攻吗?” 众人看向苏泽,这个缓坡确实是众人最不能理解的设置。 苏泽慢条斯理的说道: “火炮从城墙上向下炮射,正如苏某曾经在《乐府新报》上所写的,万物都有引力,炮弹自炮口射出,就会向下抛射。这个缓坡就是为了更好的射杀敌人。” 听到这里,四位阁老和兵部官员们都连连点头,但是在场的工部官员都觉得脖颈一寒,苏泽竟然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戴旭又问道: “为何棱堡要设置成棱形?” 对于这个问题,苏泽自然也是早有准备。 他拿出一张准备好的图纸说道: “诸位请看,如果这城堡的凸出部分,建造成方型和圆形,那么在这些地方就有炮射死角。” “而如果设置为棱形,则整个城堡就没有一处死角。” 苏泽指指画画,众人迅速明白了设置棱形的好处。 苏泽这个棱堡,并不是为了城堡的外形,而是为了让火力能相互覆盖,保证整个城堡没有任何死角。 苏泽说道: “以炮护城,以城屏炮,这就是苏某所设计的棱堡。” “在棱堡城墙上,分别设置佛郎机炮、大将军炮等多种炮台,在敌人远近距离分别射击,加上弓箭手和劲弩手近射防守。” “一座棱堡中只要驻扎千人,储备足够的粮食和弹药,百倍之敌攻打城下,也拿棱堡毫无办法。” 百倍? 这下子赵贞吉和兵部尚书霍冀都皱起眉头,认为苏泽是在吹牛。 但是苏泽却知道自己不是在吹牛。 棱堡,也叫做文艺复兴城堡,这种城堡在重炮出现前,所有进攻者的噩梦。 在东亚,就发生过一次经典的棱堡攻坚战,叫做热兰遮之战,这是郑成功收复台湾打得最艰苦的一战。 进攻方是郑成功,而防守方是荷兰人。 这场战争郑成功投入登陆兵力两万人,还调集了自己所有的舰船,而防守的荷兰人不足千人。 这场战斗郑成功几乎投入了自己全部的部队,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荷兰人还坚持了半年多,最后还是因为粮食和弹药耗尽才被攻克。 而如今草原上的蒙古人几乎没有火器,在东胜州建造棱堡,还真的能抵挡百倍的敌人。 兵部上下都很满意,但是工部站出来说话了。 发言的是万敬。 万敬拱手说道: “苏翰林,按照您的说法,要在棱堡中布置火炮,可如何将火炮运送到东胜州?” 众人看向苏泽,显然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苏泽淡淡的说道: “直接在大同铸炮就是了。” 万敬说道: “大同虽然有石炭,但是苏翰林怕是不知道,北铁不适合铸炮,连做大将军炮都不合格,更别说是佛郎机炮了。” “朝廷要铸造鸟铳和佛郎机炮,多用闽铁,可如果要在大同铸炮,就要将闽铁运送到大同,那耗资太大了。” 工部尚书雷礼也点头。 闽铁,也就是福建所产的钢铁。 大明铸造的火器一言难尽。 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就抱怨朝廷产的鸟铳容易炸膛,不如缴获的倭国鸟铳好用。 而明末孙元化所写的《西法神机》一书中,更是直接说明制作鸟铳和佛郎机炮要用闽铁,切不可用北铁。 苏泽微微一笑,这就是冶铁技术的问题了。 之所以现在北方的铁不行,那是因为北方冶炼的时候用的是含硫量比较多的煤炭,而这个时候的人并没有认识到,含硫高的煤炭会脆化铁材。 对于这个,苏泽也早有预案。 他对着雷礼和万敬说道: “苏某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北铁的材质优于闽铁!” 在场众人都诧异地看向他,尤其是兵部尚书霍冀问道: “当真!?” 苏泽点头说道: “千真万确!” 众人看向苏泽,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你怎么连铸炮都会? 苏泽当然知道在场众人震惊的原因。 其实大明早就意识到火炮的先进,在朱元璋灭元的战争中,火炮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只不过明初所用的火炮是大将军炮。 所谓大将军炮,是用铁箍将铁条箍成炮管,这种火炮听起来就知道气密性很差,炮弹的射程和威力都不足。 在明武宗正德年间,刚刚抵达西方的葡萄牙人,和大明发生了一场屯门海战。 这场战争虽然以大明战胜结束,但是也让大明意识到了火炮的威力,而当时葡萄牙人使用的火炮,就被命名为佛郎机炮。 大明很快就意识到了佛郎机炮的价值,并且开始使用佛郎机炮。 也是在正德年间,心学宗师王阳明领兵平定宸濠之乱时,就使用佛郎机炮作战,“震惊百里,贼胆破”,遂大获全胜。 佛郎机炮是一种后装滑膛加农炮,整炮由三部分组成:炮管、炮腹、子炮。 开炮时先将火药弹丸填入子炮中,然后把子炮装入炮腹中,引燃子炮火门进行射击。 但由于这个时代的铸造技术,佛郎机炮的气密性也不好。 苏泽真正想要安置在东胜卫棱堡上的,是红衣大炮。 红夷大炮,也叫红衣大炮,是一种长身管、纺锤形结构的前装火炮。 在火炮安置引线后,再从炮口装入火药和炮弹,由于炮身是一体铸造的,所以气密性远远要比大将军炮和佛郎机炮好,威力也要大得多。 现在大明还没有红衣大炮。 历史上的红夷大炮,是在万历年间,由荷兰与葡萄牙人引入中国的。 但是苏泽还是很有信心,自己能够提前铸造出红夷大炮。 原因也很简单,这个时代的火器,无论东西方其实也就那么点技术含量。 用黑火药推铁丸罢了。 就是被吹得神乎其神的乌尔班大炮,也就是一个大号的铁丸发射器,无非就是火药装填更多,发射的炮弹更大。 影响火炮性能的,其实就是炮管的材质和铸造工艺。 甚至连铸造工艺也没什么复杂的,中国人从青铜时代就开始玩失蜡法了。 真正让火炮性能拉开差距的,要到了十八世纪的时候,西方开始用钻膛法制造火炮,那时候火炮的气密性和制造速度又上了一个大台阶,加上新式火药的发明,才有了近代那威力巨大的火炮。 所以制约大明火炮性能的,其实就是一个因素——材料。 就这样,一场关于棱堡的堂对,就已经被苏泽歪楼到了铸炮上。 看到这个情况,首辅李春芳咳嗽了一下说道: “肃静!” 李春芳看向苏泽,问道:“你真的能用北铁铸炮?铸出不亚于闽铁的火炮?” 苏泽立刻说道: “下官愿意担保,一定能造出远胜于闽铁的火炮。” 李春芳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让工部配合你铸炮,等火炮铸成后,再议棱堡的事情。” 李春芳又看向苏泽问道: “铸炮需要多长时间?” 苏泽想了想说道: “回首辅,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这么久?” 苏泽说道: “回首辅的话,要练出比闽铁更好的北铁,就需要更好的铁炉,铸炮不需要太多的时间,但是建造铁炉要时间。” 李春芳点点头说道: “雷尚书,那就请工部配合苏子霖,建造他说的铁炉。” 雷礼亲热地对苏泽说道: “苏翰林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来工部就行了,傅顺和万敬,你们都要听从苏翰林的吩咐。” 傅顺和万敬连忙应了下来。 —— 堂对结束之后,已经到了下衙的时间,苏泽干脆直接返回家中,刚到门口就见到了等待自己回家的妻子。 苏泽心中一暖,成婚之后他终于有了家的感觉,对这个时代也有了更多的归属感。 看到丈夫要去书房,赵令娴也没有打扰,而是亲自送上了熬好的羹汤,给苏泽先垫垫肚子。 等坐在书桌前,苏泽打开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今日堂对的结果,都在苏泽的预料之中。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修棱堡复设东胜卫疏》送到内阁,内阁召集堂对,请宿主解释棱堡的作用。 工部官员提出火炮运输的问题,有关棱堡的建设计划被留中。 ——【模拟结束】—— 【是否费5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剩余威望:366点。】 其实苏泽大可以选择等到威望值足够再执行。 但是苏泽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使用威望点强制执行。 因为自从这个结果上看,朝廷不愿意建设棱堡,不是因为棱堡不好,而是认为将火炮运输到棱堡的耗资太大。 说白了,这是个成本问题。 所以苏泽与其费这宝贵的五百点威望值,还不如直接解决这个问题。 而苏泽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改进冶铁和铸炮技术。 不是说北铁没办法铸炮吗?那只要解决这个问题,那修建棱堡的事情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苏泽不相信满朝诸公看不到棱堡的好处。 而且改进冶铁技术,也能减轻火炮的重量。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明清铸造的火炮,都要比西方笨重。 这其实是冶铁技术的落后,导致明清火炮需要更厚的膛壁,才能避免火炮炸膛。 所以苏泽一直都在设计新的炼铁炉。 而这一次的堂对,也是苏泽故意引导到了铸炮问题上,然后当着四位阁老的面立下赌约。 这才有了李春芳让工部配合自己铸炮的事情。 苏泽嘴角露出笑容,如果这种新式冶铁炉能成,那解决的不仅仅是铸炮的问题,而是真正有机会让大明走入工业化。 钢铁是工业时代的骨架。 —— 次日,苏泽直接来到工部。 万敬和傅顺拿着苏泽的铁炉设计图。 傅顺是纯粹的土木人,他从施工角度出发说道: “耐火铁炉倒是不难砌,但是这个顶要怎么做?还有这个风箱?” 万敬则要比傅顺有文化多了,他看了苏泽的设计图,疑惑的问道: “苏翰林,这难道是炒钢法?” (本章完) 第163章 捕鲸和龙涎香 第163章 捕鲸和龙涎香 苏泽看向万敬问道:“万兄见过这炒钢法?” 万敬说道: “京郊有几座工部的铁坊就是用的此法,名曰白作炉。不过炒钢法需要有熟练工匠炒钢,炒完还需要反复锻打,耗时耗力,所产之钢精贵,多用于御用。” 怕苏泽不理解,万敬又说道: “红盔将军身上的铁甲,就是用此钢打造的。” 这下子苏泽明白了。 红盔将军并不是军衔,而是专门负责护卫皇帝的近身侍卫,因为头戴红盔而被称之为红盔将军。 红盔将军都是从勋贵家庭中选拔,而且必须是顶级勋贵家的子弟才能担任。 而红盔将军首领也是勋贵中最重要的职位,上一任红盔将军首领就是定国公徐文壁。 万敬说道: “苏翰林,万某还是一事不明,你这钢炉为何要覆盖住炉顶,是为了增加炉温吗?” “可这样一来,要在何处点火加热铁水呢?” 见到万敬问出这个问题,苏泽就知道他是专业的了。 其实现在冶炼遇到的问题,就是温度问题。 要制作出合格的钢材,需要将铁水加热到一定的温度。 中国工匠很古老的时代就发明了风箱,增加燃烧室的氧气,加剧燃烧反应让燃料发出更高的温度。 看到苏泽都有些惊讶,傅顺说道: “苏翰林您有所不知,万兄出身于芜湖冶铁世家,这有关冶炼的事情他无所不知。” 原来是这样啊! 大明中期,有两个主要的冶铁基地。 一个就是前面说的闽铁,主要基地在福建,大多是官民合营,使用木头焦化的焦炭来冶铁,因为炉温比较高,杂质少,所以出产的钢质量比较好。 另外一个冶铁基地就是芜湖了,因为在长江航道边上,芜湖形成了名为苏钢的冶炼技术。 苏钢使用生铁淋口,利用熟铁渗碳成钢的技术,制作出来的钢质量也很不错。 不过苏钢基本上是民营的,虽然在百姓那边口碑不错,却不被朝廷认可。 万敬既然是芜湖人,又是冶铁世家出身,那对炼钢这么了解也就理所当然了。 原来万敬是内行,苏泽觉得好办多了。 但是如何加热这种铁炉,需要解释的科学原理太多,于是苏泽说道: “这就是这铁炉的妙处了,要在火炉上方点火燃烧,加热铁水。” 这下子万敬彻底疑惑了,傅顺则说道: “苏翰林莫不是在说笑,世间岂有无薪之火?” 苏泽说道: “傅兄,你能造出我需要的铁炉吗?” 傅顺又看了一眼设计图,最后点头说道: “给我十日时间。” “十日后,我们铁炉前见。” —— 莱州港。 “国舅爷!” 武清伯世子李文全站在码头上,焦急的等待着。 码头上的官员都簇拥着他,甚至连登莱市舶司都派了几名太监伺候着。 李文全在京师啥也不是,但是到了这莱州港口,那就是人人巴结的对象。 谁让他是太子的亲舅舅呢? 被小胖钧忽悠到了莱州后,小心谨慎的李文全只敢买下两艘船,雇佣了一些莱州当地的水手,开始了第一次海上贸易。 至于莱州为什么这么多水手,那就要问莱州海防卫所的逃兵为什么越来越多了。 甚至李文全雇佣的船长,就是莱州海防卫所的一名世袭百户,在嘉靖朝末期就经常领着卫所士兵出海走私了。 不过卫所走私风险大,而且小打小闹也就能温饱罢了,听说了国舅在莱州港口招募出海舰队,这位吴百户就领着卫所兄弟来投奔了。 其实莱州港口第一批的海员基本上都是这么来的,登莱巡抚涂泽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海防任务已经交给了刚刚到任的俞大猷,这些卫所只要不落草为寇,登莱巡抚衙门都是不管的。 李文全将海图给了吴船长,目的地就是苏泽和太子说的皮岛,船上还有李文全从京师带来的亲信,他们负责在皮岛收购高丽参和貂皮,而交易的货币就是李文全从太子手里拿到的丝绸。 这些丝绸都是宫里积压的存货,被太子以盘活库存的名义要了过来。 但即使是存货,那也是贡给皇帝的高级货色。 其实李文全直接在莱州港口将这批丝绸卖掉,就能赚到足够向太子交差的银元了,但是李文全还是记得太子的嘱托,“一条验证可行的航线,就是下蛋的金鸡!” 下蛋的金鸡! 李文全其他没记住,就记得太子这句比喻了。 没办法,李文全也是穷怕了。 他父亲武清伯李伟出了名的抠门,而妹妹李妃也一直小心翼翼,不让兄弟们仗着外戚身份谋利。 李伟已经被封了伯爵,但是一年到头家里餐桌上都见不到几个荤腥,李文全还要隔三差五接受父亲“忆苦思甜”的教育。 所以在被自己的胖外甥央求,领着太子给的启动资金到了莱州港后,李文全也也小心翼翼,事事亲力亲为核算成本,一个银元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海平面上出现了风帆,岸边等待的众人纷纷欢呼起来。 李文全还是很谨慎,这些日子他听说过太多海船倾覆的消息了,甚至月初的时候一艘登莱市舶司的官船都遭遇风波失踪了,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这些日子各种打探下来,李文全已经搞清楚了海贸的规则。 只要舰队能回航,那就是大赚特赚。 大明的货物在海外是非常畅销的,无论是朝鲜、倭国,还是那些游离在大明附近岛屿的西洋商人,大明的商品都能换到好东西。 除了这些地方外,很多大明周围的小国,他们手里也有不少珍奇的物资。 但是海贸赚钱,一旦海船倾覆就血本无归。 而且这不仅仅是货物的损失,一艘能远洋的海船也价值不菲,还要赔偿海员的家人,这些加起来都是天文数字。 总而言之,每一次出海都是一场豪赌,赢的就是盆满钵满,输了则是倾家荡产。 当然,李文全不会倾家荡产,但是如果完成不了胖外甥的嘱托,李文全也无颜返回京师。 李文全走上码头,看清楚这艘船是自家的旗舰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很快李文全又焦虑起来,明明两艘船出海,怎么只回来一艘? 等到这艘船靠岸,船长吴百户刚刚下船,就被李文全拉住问道: “另一艘船呢!” 吴百户连忙说道: “国舅爷莫要担忧,宝乙号只是在归航的时候遇到了点波折,马上就能进港了。” 听到这里,李文全这才松了口气。 他没读过几年书,所以给两艘船起名为宝甲号和宝乙号,也就是宝船一号和宝船二号的意思。 这两艘船都是老式的福船,是附近海防卫所的“淘汰”战船。 至于为什么看起来还很新的战船会被淘汰,那就不能多说了。 “宝乙号遇到什么波折?有损伤吗?” 吴船长正准备说明情况,岸边又欢呼起来,只看到宝乙号的桅杆也出现在天际,正在迟缓的向港口前进。 吴船长卖了一个关子说道: “国舅爷,马上您就能知道了。” 过了快半个时辰,宝乙号才停靠到码头,这时候宝乙号的船长跳下船,对着码头上的众人说道: “快来些人,把码头后拖着的东西拉上岸!” 李文华眼看着码头上的力夫一拥而上,过了一会儿一条大鱼被拖到了岸上。 “这是!?” 李文华瞪大眼睛,吴船长说道: “国舅爷,这是鲸鱼。” “鲸鱼?” “宝乙号在归航的时候遇到了鲸群,不小心撞上了这条鲸鱼,船体受损。万幸受损不严重,只淹了两个货仓,船上的人见到鲸鱼已经死了,就拖回了港口。” 听到船体受损,李文华更是心疼,维修海船需要不少钱,更糟糕的是维修需要时间,耽误他下一次航行。 李文华看着海岸上巨大的鲸鱼尸体,恨不得食肉寝皮,他泄愤的说道: “这鲸鱼的肉可以吃吗?” 吴船长连忙摇头说道: “鲸鱼肉腥臭,只有饿到不行才会有人想吃。” “这鲸鱼身上可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吴船长连忙摇头说道: “虽然出海的渔民经常遇到鲸鱼,但是此物体型巨大难以捕捉,也不知道身上有什么值钱的。” 吴船长也算是附近的海上通了,他想了半天才说道: “要说值钱的东西,鲸油可以做灯油,据说能长明不熄。” 李文华咬牙说道: “那就剖鲸取油!撞坏了本世子的船,就要用它的油来偿!” 吴船长无奈,只能请来屠夫,在海滩上开始分割这条鲸鱼。 就在这个时候,李文华身边的一个太监凑过来说道: “国舅爷,仆在太子爷的籽工坊见过用籽油制皂,这鲸鱼既然也有油,要不我们也制皂?籽皂在京师可是卖的不错的。” “制皂?能行吗?” 这个太监名叫张泰,是张宏的干儿子,也被派到李文华身边。 张泰原本就是东宫负责籽工坊的太监,他说道:“都是油,制皂方法也是差不多,如果不行就算了。” 李文华连连点头,这么大的鲸鱼应该能取下不少油脂,如果能制作成鲸皂,应该也能弥补一些损失。 京师的肥皂确实好卖,而登莱港口这些码头工人也脏兮兮的,肥皂应该也能有市场。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喊道: “这鲸鱼腹中有宝贝!” 听到有宝贝,李文华连忙跳起来,他冲到海滩边上拨开人群,就见到一名屠夫手里举着一个脏兮兮的硬块。 张泰也凑过来,李文华捂着鼻子说道: “这是什么破宝贝!不就是鲸鱼吞下的石块吗?” 这屠夫连忙说道: “老爷,这东西有异香!” “香什么香,明明就是恶臭!” 拖回港口的鲸鱼已经有点腐烂了,沙滩上的味道堪称地狱,李文华如果不是听到有宝贝,根本不可能靠近。 太监张泰对于气味更加敏感,他嗅了嗅鼻子说道: “国舅爷,好像是有点香。” 李文华接过这块石头样的东西,这东西拿在手上却很轻。 张泰凑近闻了闻,除了腥臭味之外,又有一种奇特的香味。 “国舅爷,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对了,龙涎香!” 张泰突然惊呼! 龙涎香? 听到这三个字,李文华立刻想起来了! 龙涎香,有海上浮金之名。 嘉靖皇帝特别喜欢这种香料,曾经让大臣带着重金去广州搜索龙涎香,最后费高价才找到一些。 李文华也就是在皇帝登基大典上闻到过龙涎香的味道,但是那股奇特的香味让他至今难忘。 据说宫里的龙涎香就剩下拳头大小了,而当今皇帝也不像先帝,也做不出派遣大臣去广州购香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龙涎香?! 李文华激动起来,这龙涎香可是皇帝都难求的珍贵香料啊! 这样一块龙涎香,比宫珍藏的都要大了! 如果真的是龙涎香,那宝乙号被撞的那点损失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李文华连忙命人将这块龙涎香清理干净,然后派遣快马火速送往京师! 如果苏泽在这里,应该就能认出,被宝乙号拖回岸边的,是一头抹香鲸。 抹香鲸,是体形最大的鲸种。 在明代的时候,渤海口就有大量的鲸群,甲午海战后,倭国的捕鲸船就开赴渤海口捕鲸,二战前渤海的鲸群灭绝。 而龙涎香,本身就是抹香鲸在肠道形成的一种肠道分泌物,大概算是一种肠道结石。 大部分的龙涎香,会被抹香鲸排出,然后浮在海上被渔民获得。 少部分的龙涎香会留在鲸鱼体内,而李文华的这头抹香鲸体内,恰好就有这么一块龙涎香。 虽然还没有确定是不是真的龙涎香,但是李国舅拖回来的鲸鱼体内有宝贝的消息,已经在莱州港口迅速传播。 一部分见过鲸群的商船也跃跃欲试,渤海口的鲸群不需要航行太远就能见到,比起远航贸易,捕鲸似乎更加安全? 就在莱州港口为了一头鲸鱼疯狂的时候。 一艘破败的大明海船,终于见到了陆地。 挺拔的冷杉林,说明这座岛上有淡水,虽然整个岛大半都被冰雪覆盖,但还是给了船员生存的希望。 就在这艘大明海船的把总下令靠岸的时候,一群衣着打扮奇怪的土人,划着用桦木皮制作的简易渔船,靠近了这艘快要倾覆的海船。 (本章完) 第164章 这就是实学! 第164章 这就是实学! 这艘船的船长名叫贺镇,原本是一名莱州海防卫所的把总。 登莱市舶司成立后,贺镇就因为熟悉海事而被镇守太监招募,成为市舶司下船队的一名船长。 贺镇本来是跟着市舶司的舰队去朝鲜的,却没想到在海上遭遇了风暴,偏离了原来的航线。 贺镇虽然有海图和指南针,他也懂得测量纬度的牵星术,他观察斗星后得出结论,自己在距离原来航道很北的地方,但是具体是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没办法,牵星术只能知道南北,但是不知道经度,无法准确定位。 越往北就越冷,贺镇船上的食物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而修补船舱的木材也消耗殆尽,就在这绝路的时候,发现了这座大岛。 听到被土人围船,贺镇反而大喜,岛上只要有人,那自己就可以招募到人手帮着修船。 “鸟铳队随我来,没本船长的命令不得随意射击!” “夫子呢?请刘夫子过来!” 刘夫子,名叫刘长之,是本地的一名落魄秀才。 他同样是被市舶司招募来的船上,负责船上的账目,同时还要给船员看病。 虽然满口之乎者也,刘长之被戏称夫子,但是船员们对唯一的船医还是很尊重的,在船上口粮紧张的日子,也没断过他的食物。 贺镇和刘长之来到船后的甲板上,这些土人的桦木船靠近,一个土人叽里呱啦对着贺镇说了半天,刘长之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 “把总,我也听不懂。” 就在这个时候,一艘刚刚从岸边起航的小船划到了大明海船边上,船上站起来一名老者,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 “船长的可是天朝上国尊使!?” 刘长之连忙说道: “我们是大明的船!” 听到大明两个字,这个老者激动起来,他连忙命令土人的船让开,又喊道: “吾等是大明册封的苦兀人,吾乃苦兀囊哈儿卫世袭千户!” 听到苦兀两个字,刘长之连忙对贺镇说道: “把总,这里东海之东的北海峡!这是苦兀岛!” 贺镇从没听过苦兀的名字,但是听到对方的话,他问道: “难道这苦兀也是我大明藩属?” 刘长之在出海前也是读过一些市舶司的藏书的,他说道: “苦兀是我大明藩属,我大明设囊哈儿卫,贡貂,三年一贡。” “苦兀岛在倭国以北的极寒之地,倭乱后就断了朝贡。” 原来如此,贺镇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在莱州从没听说过这苦兀入贡。 但是听到苦兀贡貂,贺镇的眼睛更亮了!而且苦兀人能来大明朝贡,必然有航向大明的海图。 再加上岛上大片的冷杉木,这些可都是修补造船的上等材料! 等到海船靠岸,刚刚那个苦兀首领老者抱着贺镇说道: “祖灵保佑!老夫死前还能见过上国使者!” 贺镇没想到这里老者比自己还激动,他又怕这个唯一懂得汉话的老者猝死,连忙反过来安抚了他一顿。 听说贺镇要补给和修船,老者立刻喊来了部族的壮丁交由贺镇差遣,又让妇人捧出大量新鲜肥美的渔获来款待船员。 贺镇和刘长之见到这些土人如此热情,脸上露出笑容,只要能修好船体,很快就可以归航了。 —— 四月六日。 刚刚过了清明,苏家新女主人的操持下,完成了祭祖的仪式。 明代开始,清明习俗就和后世没什么区别了,祭祖踏青是主要活动,就连皇室也要在这天祭祀祖庙。 苏泽在完成了家祭后,又带着妻子出城踏青。 清明是踏青的好时节,苏泽也约上了好友,申时行、沈一贯、罗万化等也都带上家人,一同在城外踏青赏春,一众女眷都在申时行妻子吴氏的带领下准备野餐,而男人们则聚集在河边上,又聊起了朝廷的事情。 申时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道: “今年的祭礼总算是结束了。” 皇室在清明的祭礼要礼部筹办,申时行依然被赵贞吉抓回了礼部,负责这次祭礼的筹办工作。 沈一贯八卦的说道: “汝默兄,听说这一次是定国公徐文壁代祭的?” 申时行点点头说道: “陛下身体欠安,所以遣公代祭,但是成国公的身子从过了年就不行了,据说都下不来床了。” 众人叹了一口气,成国公朱希忠,是如今勋贵中的第一人,以往这些代祭的事情都是他代劳的。 王锡爵也应申时行的邀请,参加了这次踏青,他同样在礼部任职,也说道: “陛下已经赐了药,但是成国公的年纪太大了,怕是很难熬过今年了。” 看着气氛有些沉闷,沈一贯又说道: “对了,听说武清伯世子在莱州港捕获一头鲸鱼,从腹中得了龙涎香。” 武清伯世子在莱州巧得龙涎香的事情,已经在京师传开了。 这则故事集合了大海、宝物、福祸相依等多种要素,天然就是一个容易传播的新闻。 王锡爵点头说道: “听说陛下亲自打开内承运库,对比了世宗留下的龙涎香,确定武清伯世子所进献的真的是龙涎香。” “因为这件事,陛下龙颜大悦,足足赏了武清伯世子五十金元!” 众人倒吸一口气,五十金元是相当重的赏赐了,由此可见武清伯世子这次进献龙涎香的赏赐之重。 王锡爵又说道: “这次武清伯世子进献的龙涎香足足有一斤重,这抵得上世宗二十年搜罗的一半了。” 王锡爵又说道: “当年世宗皇帝曾经命户部官员去南海搜罗龙涎香,八两龙涎香就用去了白银八百两。” 听到这个数字,众人纷纷咂舌,这么算五十金元也不多了。 沈一贯又补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他说道: “从鲸鱼腹中得到龙涎香,也被视作是祥瑞,听说京师不少勋贵子弟都准备前往莱州捕鲸。” 在场的众人都是文臣,听到祥瑞这个词都有些应激,罗万化首先说道: “登莱开港本来是好事,岂不是违逆了朝廷初衷?捕鲸取香岂不是伤了天和?等清明后我要上书,请陛下禁止登莱捕鲸。” 众人纷纷点头,文臣是本能的厌恶“祥瑞”的。 但是苏泽却说道: “我倒是觉得,在登莱捕鲸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子霖兄?” 众人看向苏泽,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最惊讶的还是王锡爵,他和苏泽交往不多,基本上都是听申时行讲述的苏泽事迹,他没想到苏泽竟然支持这样的事情,难道苏泽真的是谄媚皇帝的佞臣? 苏泽却说道: “我听说武清伯世子不仅仅组织船队捕鲸,还在莱州建造了鲸油厂,用鲸油制皂。” 听到这里,沈一贯等人微微改变了脸色。 苏泽给太子献方制造籽皂这件事众人都知道,虽然因为苏泽在报纸上刊登过籽导致不育的科普文章,所以京师比较有钱的人家还是抵触使用籽皂,依然会使用皂角浣洗。 但是普通百姓家里,却已经普及了籽皂。 听说鲸油也能制皂,那捕鲸也算是有利于百姓的事情。 苏泽接着说道: “除了鲸油制皂外,鲸脑中有一种油,点燃后十分的明亮,据说此油点亮之后宛如白昼一样,也可以夜间读书而不伤眼睛。” 众人都是读书人,也都是爱书之人,听到这里已经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搞来一点鲸脑油试试。 普通的油灯昏暗,读书写字久了双眼酸涩,也很伤眼睛。 如果这鲸脑油真的和苏泽说的那样,点燃后宛如白昼,那岂不是白白多了晚上读书的时间? 苏泽接着说道: “其实点灯读书还只是一个用处,以后还可以在莱州港口建造灯塔,点燃鲸脑油来指引船只归航。” 还能这样? 王锡爵只觉得苏泽的思维天马行空,一下子想到了这么多用法,难道这就是实学吗? 自己是不是也要研究一下实学? 苏泽其实也没想到,这位李国舅的偶然行为,竟然开启了大明的捕鲸业。 捕鲸,这个后世听起来十分罪恶,又不环保又很残忍的行业,实际上在工业时代初期,是非常重要的行业。 鲸鱼身上的油脂可以用来制造肥皂,一头鲸鱼体内的油脂很多,在近代养猪业出现前,鲸脂是制造肥皂的主要原料。 鲸油的作用除了照明之外,还是石油化工出现之前最重要的润滑剂来源。 更高亮度的照明工具,实际上增加了人们可支配的时间,低廉高效的照明提高了识字率,也普及了市民文学。 而且为了追逐鲸鱼,人们也会在航海上加大投入。 苏泽也没想到,武清伯世子李文全竟然就这样成了捕鲸业的鼻祖? 日后捕鲸船开拔前,是不是要给他烧几支香祈求平安? 就在苏泽胡思乱想的时候,沈一贯又岔开了这个话题。 “子霖兄,我叔父快要到京师了,他想要见见你。” “句章先生要来京师了?我一定要上门拜访!” 沈明臣,越中十子之一,也是徐渭的好友,也曾经在胡宗宪幕府中效力抗倭。 作为好友的长辈,苏泽自然要上门拜访。 沈一贯高兴的说道: “诸位好友有空也要来我沈家坐坐。” 众人连忙表示一定会去做客,沈一贯又说道: “说起来我叔父此次入京,还是多亏了子霖兄倡议的灵济宫大会。” “这次陛下邀请天下贤良文学入京,叔父因为在越中的诗名,也被地方官府征辟入京的。”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些日子京师确实热闹不少,原来是为了灵济宫大会来的。 王锡爵也说道: “礼部四方馆已经住了一半人了,听说礼宾司的人还找了赵阁老,要找地方安置这些贤良文学,好像连城内的几座敕封寺院都拿出来招待人了。” 申时行说道: “城外寺院也住满了,那些没被邀请的文人进京,也都借宿在这些寺院中。” 罗万化突然站起来,众人疑惑的看向他,只听到罗万化说道: “京师这么多读书人,我要赶紧回报馆,增加《乐府新报》的印刷量!” 这下子连沈一贯都惊讶了,罗万化这状元郎怎么也开窍了?难道是近朱者赤? 但是想到现在苏泽将报馆的日常工作都交给了罗万化,而罗万化的《帝鉴图说》好像也已经完成初稿,内阁的几位阁老都对他的书很满意,在校对一下就能刊印了。 想到同年好友的进步,沈一贯又想到自己这段日子,好像真的没做什么实事,不由的焦虑起来。 其实作为翰林官,沈一贯的进步已经很快了,而且苏泽这样的毕竟是异类,大部分翰林其实一辈子都在熬。 但是同辈的才有竞争焦虑,沈一贯在踏青结束前找到苏泽,向苏泽说了自己的焦虑。 “所以肩吾兄是想要做点实事?” 沈一贯连连点头。 苏泽想到自己正在草拟的一封奏疏,看向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倒是有件事说不定适合你,但是此事十分的艰险,还有生命之危,你愿意去吗?” 沈一贯听到苏泽说有生命之危,他原本想要退缩,但是又想到罗万化刚刚的样子,咬牙说道: “子霖兄,就算是有生命之忧,只要能上利朝廷,下利黎庶,我也愿意去做。” 苏泽点头说道: “这件事如果办好,就能挽救不少生命。” 听到这里,沈一贯连忙说道:“那这件事子霖兄一定要让我参加!” 苏泽笑着说道: “这件事还没影呢,这是需要陛下和阁老们商讨的事情,苏某也只是上疏提个建议罢了。” 沈一贯听说苏泽要上疏,更是下定决心要抓住这个机会,一直到苏泽保证会向阁老举荐他,这才放过苏泽。 —— 四月八日,苏泽来到了工部在城外的工坊,看着傅顺督造的新式铁炉,苏泽指挥工匠将焦化的焦炭放入燃烧室内,接着开始加热焦炭。 随着焦炭和空气反应,铁炉上方开始冒出一氧化碳。 苏泽又下令点火,工匠举着长长的木杆伸入到铁炉上方,随着一氧化碳被点燃,熊熊烈火开始燃烧。 苏泽也没想到,傅顺的手艺竟然这么好,竟然一下子就制造出了带有反射盖的平炉炼钢法的锅炉。 虽然这只是一个很小的锅炉,但是那种工业时代初期的超大钢厂,其实就是同样的原理。 在这场追逐高温的竞赛中,首先是风箱的出现,提升了煤炭燃烧的温度。 在燃烧煤炭无法达到合适的温度后,工匠们想出了新的办法,在锅炉上加反射盖,减少热量的损失。 当这个反射盖也达不到温度的时候,工匠们又想到,用煤炭燃烧产生的一氧化碳,直接在铁水上方加热。 当然,这还不是完全版的平炉炼钢法,完整版的平炉炼钢法,还需要加热燃起和空气,才能达到最高的温度。 这其中加热炉的设计,就不是苏泽这个门外汉能搞清楚的了。 但是有了原型炉就行了,剩下的就交给工部改进好了。 傅顺却拉着苏泽问道: “子霖兄,无薪之火是仙术吗?” 苏泽摇头说道: “傅兄,此乃实学。” (本章完) 第165章 统计学魅力时刻 第165章 统计学魅力时刻 苏泽说道:“还记得我在报纸上说过的炭毒吗?” 万敬和傅顺连连点头,这是《乐府新报》刚刚发行时候的一篇文章,苏泽在文章中说明煤炭在空气不流通的时候燃烧产生炭毒,是冬季石炭取暖中毒的原因。 这篇文章发表之后,隆庆二年的冬季,整个京师因为炭毒而死的人少了很多。 苏泽说道: “这天下万物,用正则利,用误则害,这炭毒于人有大害,但是苏某却发现,炭毒可以燃烧,而且远炽于石炭!” 听说刚刚点燃的是炭毒,万敬和傅顺都退后两步。 苏泽笑着说道: “两位不用害怕,正如苏某之前所言,炭毒乃是煤炭燃烧不尽而生的,只要能铁炉不熄,就不会有炭毒泄露出来。” “当然,日后新的铁厂建立起来,也要加强巡视,防止炭毒泄露。” “这炭毒不仅有毒,泄露后还易爆。” 但是等苏泽说明了炭毒的特性,工部的两人反而不畏惧了。 恐惧来源于未知,苏泽已经将炭毒的产生和危害都说清楚,那炭毒反而就成了困在铁炉中的火工了。 火药不是同样的危险?不也被大明用在军事上? 当然,苏泽并不是冶炼专业的,他只是在前世的几个科普讲座上,知道了如何提升炉温,但是具体的后续工序苏泽是一点不知道的。 但是对于启发科技进步,只需要这关键一步就行了。 苏泽看向万敬说道: “万兄,这铁炉需要燃烧一日,才能完全融化成铁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万敬连忙点头,他出身冶铁世家,自然知道整个冶铁最重要的就是熔炼这一步。 后续的步骤,各家有各家的方法,但是熔炼的铁水越好,后续产出的钢材质量就越好,这一点都是各个冶炼流派的共识。 万敬通过窥孔看到了铁炉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又感受到铁炉扑面而来的高温,就知道苏泽这个铁炉火力强劲,一定能冶炼出好铁来! 万敬低着头,苏泽说自己不是冶铁世家,却能从研究“炭毒”入手,最后研究出了比冶铁世家秘方更厉害的冶铁方法。 这难道就是实学? 高阁老推崇的实学,真的有这么神奇? 上一次是《营造法式》,这一次是冶铁,万敬还听说苏泽对历法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诚恳的对苏泽说道: “苏翰林,请问如果我要研习实学,应该从什么入手?” 苏泽看向万敬,没想到今天冶铁还有意外惊喜。 听到万敬发问,苏泽说道: “不知道万兄要研究什么?” “实学还有不同吗?” 苏泽微笑说道: “当然有不同,善恶人心,典章制度,货殖轻重,诗词歌赋,这些是实学的一部分。日月盈亏,天地之理,算术尺规,格物致知这些又是另外一部分。不知道万兄要学哪一部分?” 万敬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学习实学没有窥探到门径,原来实学是这么复杂的。 万敬连忙说道: “我还是对后者更感兴趣一点。” 苏泽说道: “我明白了,万兄是想要穷究物之理。” 万敬连连点头说道: “对对对。” 苏泽说道: “此道可不好学啊。” 万敬以为这是苏泽实学中的不传之秘,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要覆灭,却没想到苏泽说道: “万兄,你以为这物之理是哪里来的?” “物之理孕于万物,研究的是物和物之间的关系。自然之奥,鬼斧神工,很多事情就增减一分都会不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所以要穷求万物之理,最重要的还是定量。” “定量?” 苏泽指着铁炉说道: “对,就说着炭毒,什么时候能产生炭毒?煤炭燃烧能产生炭毒,那给多少空气才能产生最多的炭毒?” “如果要提升这个铁炉的火力,就要研究怎么才能产生更多的炭毒,以及怎么才能让炭毒燃烧产生的热能更大。” “冶铁的工匠都知道,炉温越高越好,可是这个炉温到底是多少?如何才能确定这个炉温?” 万敬说道: “我们老家芜湖,是将百金放入铁水,看百金能不能融化判断。” 苏泽看了一眼万敬,这就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吧,能想到利用不同金属的熔点不同,来判断铁炉的温度。 苏泽摇头说道: “这还是不够的。” “正如苏某所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想要精益求精,就要弄清楚这些,而不是全凭口传心授的秘法。” 看到万敬还是不解,苏泽又说道: “比如这冶铁,万兄就可以研究,这铁水是熔炼一天好,还是半天好?或者是两天最好?” “这炭毒是给气多好,还是给气少好。” “恒之以常,乃测其变,定其量测其性,才能就穷万物之理。” 万敬的眼睛更亮了,苏泽这句话给他推开了一扇大门,原本不知道如何入手的“实学”,现在已经有了研究的方向。 苏泽说完这些,就离开了工部的铁厂。 又忽悠到一个! 其实早期的物理化学没那么多复杂的原理,从经验主义到科学,其实就是“定量”二字。 而控制变量法,更是科学萌芽时期最常用也是最实用的研究方法。 先总结规律,然后思考规律中的原因,提出各种假说,再进行实验验证假说。 近代科学发展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这也是苏泽要设立营造学社,推广数学的原因。 统计学,是科学之母。 等苏泽离开后,万敬突然对傅顺说道: “我要去找雷司空,我要去参加营造学社。” 傅顺疑惑的看向万敬道: “万兄,你的水平还需要参加营造学社?” 万敬是工部有名的业务能手,所以雷礼根本没有将他列在营造学社的名单上。 万敬摇头说道: “参加营造学社不是为了营造,而是为了研究物之理。” “刚刚苏翰林所说,要究万物之理,要先通数算!” —— 虽然冶铁的问题有了突破,但是仅仅是材料过关,还不能铸造出好炮。 于是苏泽又来到了翰林院。 从皇帝下旨设立太史局开始,黄骥就开始了忙碌。 四海测验听起来是个宏伟的项目,实际上也就是起的高调子。 实际上,要重修历法,有很多前期工作要做。 黄骥首先钦天监将元朝和国初修订天文历法的资料翻出来,先搞懂前人修理历法的数算原理。 除了给钦天监上课,培训他们天文和数算知识外,黄骥还要培训他们使用望远镜等新的天文仪器。 再加上太子那边还要经常喊他去查账,这些日子黄骥又瘦了一些。 等听到苏泽拜访的时候,黄骥连忙放下手中的资料,来到太史局门口迎接苏泽。 “云襄(黄骥字)兄,你可要好好休息,要为朝廷制定新历,没一个好身体怎么行,也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吧?” 上次之后,黄骥和苏泽已经互相称呼表字了,黄骥无奈的说道: “子霖兄,我可没你这样的大才,只能做个劳力者了。” 不过苏泽倒是也没有继续再劝,如果没有这种废寝忘食的钻研精神,黄骥也搞不出这些东西,古往今来,科学家都是有些偏执的。 “今日子霖兄怎么有空来太史局?” 太史局没有太史令,所以黄骥这个少史就是一把手,苏泽还看到了钦天监的周相,如今也已经是黄骥的手下了。 苏泽说道: “其实我今日过来,也是有事要求云襄兄帮忙。” 黄骥连忙说道: “子霖兄太见外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苏泽将自己所求的事情说了一遍,黄骥疑惑的看向他问道: “铸炮?我对铸炮一窍不通,有什么能帮子霖兄的?” 苏泽笑着说道: “云襄兄有所不知,这铸炮可是和算学息息相关,如今国朝精通算学的人都在你的太史局,所以苏某才求到你这里。” “铸炮和算学有什么关系?” “当然大有关系。” 苏泽说道:“云襄兄,你以为火炮的炮身,是越长越好还是越短越好?” 这个问题让黄骥愣住了,他想了想说道: “大概是越长越好?” 苏泽又问道: “那炮口的圆径是越大越好,还是越小越好?” 黄骥说道: “当然是越大越好,佛郎机炮比鸟铳威力大,这个我是知道的。” 苏泽摇头说道: “要制造出好用的火炮,那可不是空想,是要通过算学的。” “火炮的威力,和口径和炮身长度的比值有关,我需要太史局帮我找出来这个比值来。” “除此之外,火炮的炮身厚度和口径的比值,也关系到火炮会不会炸膛,这些都是要计算的。” 苏泽说的这个,在军事工程上的术语叫做“模数”,所谓火炮模数,即炮身各处尺寸与火炮内口径之比。 其中一个数据,就是内径和炮身长度的比值,也叫做倍径比。 此外炮身厚度和内径的比,这个数值关系到,如何能在尽可能减少炮身重量的同时,又能减少火炮炸膛的几率,从而制造出性价比最高的火炮来。 正是这个模数,才是东方火器全面落后西方的原因。 明清并非不能铸炮,甚至明清工匠不计成本铸造的火炮,材料上是要比西方火炮好的。 但是东方火炮铸造,还停留在经验主义的阶段,甚至经常有奇怪口径的火炮。 就比如所谓乌尔班巨炮。 乌尔班巨炮倍径比大约只有5。过低的倍径比使火药燃烧产生的能量在尚未做功到弹丸上就从炮口处浪费掉了。 而且乌尔班巨炮的炮身厚度和口径比值过低,导致火炮的设计师就在试射的时候炸膛死了。 一直到了明末,孙元化在翻译了西方铸炮的书籍后,才提出了火炮模数的概念,大明才能自己制造合格的红夷大炮。 但是到了清代这个技术又失传了,清军火炮越造越大,威力反而没有增加,更有将康熙火炮翻新后反而射程缩短的笑话。 除了火炮模数搞不清楚,明清经常铸造华而不实的火炮,还有火药用量的定性问题。 明军还迷信一种火药倍装法,给火炮塞进成倍比例的火药。 比如熊廷弼就曾用倍装火药法试验吕宋大铜炮,火炮最后炸膛,却被熊廷弼用来论证西洋火炮不靠谱,不如他造的灭虏炮。 但是在同时期,欧洲已经提出了理论,认为火药并不是越多越好,同一种火炮增加过多的火药,增加的威力极其有限,火药能量大部分都被浪费了,并更多带来炸膛的风险。 火药装填量和火炮模数,以及炮弹的重量都有数学相关关系。 可以说,最早期的科学研究,不在于那些物理数学公式,而在于科学化的定量定性研究。 统计学是近代科学之母。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炮算诸元,也叫做铳尺,这是计算火炮落点的速算表,这一点更是数学在军事上的直观体现。 因为西方隐瞒这些参数,所以明清还要用重金雇佣西洋炮兵教头。 比如苏泽穿越前的时间线上,太平天国就雇佣了西洋炮兵教头,他们的火炮要比清军更准。 后来曾国藩也重金聘请西洋教头,组建洋炮军,这才压住了太平天国的火炮。 苏泽说完了这些,黄骥也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算学是这么有用的东西啊? 黄骥又有些无奈的说道:“子霖兄,你看我这边抽不出身。” 苏泽说道:“这点事情,哪里需要你这位少史亲自出马,我这次来,只是想要向云襄兄借个精通算学的人而已。” 黄骥想了想说道: “子霖兄,你看周相如何?” “周相?” “这人虽然反对编历,但是数算是钦天监最好的,也曾经修订过《大统历法通轨》。” 苏泽眼睛一亮,《大统历法通轨》就是立成法,铳尺其实也是立成法。 黄骥喊来周相,周相虽然一脸的不愿意,但是现在整个钦天监都归黄骥管,他也只能不情愿的答应下来。 可就在苏泽忙着推动冶铁铸炮的时候,一封奏疏送到通政司。 次日,沈一贯冲进史馆道:“子霖兄!御史弹劾武清伯世子李文全,说他将龙涎香塞入鲸鱼腹中,捏造祥瑞幸进龙涎香!” (本章完) 第166章 《请开埠直沽疏》 第166章 《请开埠直沽疏》 “武清伯大怒,要召回儿子,贵妃还听说这件事和太子有关,将太子召入宫中关了禁闭!” 苏泽的脸色严肃起来。 李文全被弹劾,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身为外戚,谁一年不被弹劾几次? 但是李贵妃实在是太过于“睿智”,竟然风声鹤唳到了因为这点事情,就要惩戒太子,这不等于给了外朝言官进攻的机会? 真是猪队友带不动啊。 贵妃这么一跪,外朝自然就知道你怕了,接下来言官的进攻可能就从李文全扩大到捕鲸上,甚至扩展到整个登莱开港的政策上。 别问苏泽是怎么知道的,古今中外的政治都是这么玩的。 而且弹劾李文全,也不算风闻言事,他进献龙涎香这事情也是真的。 苏泽也没想到,考成法才拴住六科和都察院几个月,这些言官们又搞出了新的方法。 而且一上来就攻击的最薄弱的地方,一封奏疏就让李贵妃破了防。 李家外戚一向低调,而朱翊钧的储位也稳固,只要简单思考,苏泽就明白攻击的目标是谁了。 一定是有人拿这件事攻击登莱开港! 现在很多前往朝鲜和倭国的商船,都会直接在登莱停靠,登莱开港影响到了东南的利益。 不仅仅是东南海贸的利益,登莱铸币局发行的银元,其实也在削弱这些原本富庶地区的经济控制权。 铸造新币,就是利用国家信用,用实际价值更低的白银,从白银持有者手里收税。 后世某个超级大国,其经济霸权的核心,就是对全球收的铸币税。 东南士绅虽然主观上并不知道经济学原理,但是随着朝廷银元的发行,通过沿海贸易进一步得到民间认可,他们手里的成色不一的白银越来越不值钱,越来越难以流通,“有识之士”肯定也已经注意到了。 甚至这个反扑,比苏泽预想的还要慢很多。 没办法,封建时代的利益集团还是太落后了。 没有纲领,没有口号,甚至所谓的利益集团都没有统一的利益诉求,东南士绅又不是人人都从事海贸,更多的还是热衷于兼并土地的大地主。 没有根据共同利益扭结成的组织,也没有能代表他们的领袖人物,更不要说支撑其共同利益的政治理论,以及能够动员利益体的舆论工具。 大明的东南士绅,甚至还不如苏泽穿越前的非洲军阀。 好歹这些军阀还能扯几句口号,搞一些类似兄弟会的组织。 不过这也是隆庆时期,等到社会进一步发展,东南地区也形成了书院为核心的松散政治团体,等到了那个时候,真正的党争就登上历史舞台。 比如自己的好兄弟沈一贯,在穿越前的历史上,就在晚明东林党人的口诛笔伐中,成了晚明著名奸相。 苏泽问道: “是谁上书弹劾的武清伯世子?” 沈一贯立刻说道: “山东道监察御史方学民。” 苏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沈一贯继续说道: “这方学民是山东道资深御史,和被贬官的雒遵是同年好友。” 沈一贯又补充说道: “上次沈思孝亲随的勘合,也是这个方学民签发的,因此他还被罚俸三个月。” 原来如此。 苏泽拿起奏疏,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你是要上书相救武清伯世子吗?我也要一起上书!” 罗万化也点头说道: “我也要!” 就连王家屏和张位也站出来要求附署。 苏泽看着一众好友,心中升起一股暖意,点头说道: “等苏某写完奏疏,再请诸位同年附署!” —— 通政使李一元没想到,自己在离任之前,竟然又遭遇了一次政治风暴。 九卿廷推刑部侍郎的名单已经送到了皇帝面前,就等着皇帝御批,自己就能从通政使这个火坑上卸任了。 可没想到,方学民的一封奏疏,再次引起了科道风暴,大量御史开始上书弹劾武清伯世子。 而政治嗅觉灵敏的李一元,也很快意识到这场风暴的中心不在武清伯世子这个外戚上。 果不其然,四月十日的上旬休沐结束后,朝廷的风向开始针对登莱开港,不少官员开始上书抨击登莱开港了。 有的官员说登莱距离京师太近,开港会引来倭寇,重蹈世宗朝的倭乱。 有的官员说朝廷在登莱开港扰乱了山东的风气,让百姓争相出海不事农耕,影响了国家的根本。 还有拿着鲸鱼说事的,认为捕杀鲸鱼是不祥的征兆,日后必定会招来天谴。 这场政治风波越来越大,内阁最支持登莱开港的高拱和张居正,甚至亲自下场驳斥群臣,但是外朝的声浪越来越大,内阁的强硬态度,反而让上书的大臣变得更多。 在京师民间,小报《新乐府报》上的一篇文章也在疯传。 《新乐府报》上,刊登了当年世宗嘉靖皇帝寻访龙涎香的旧事。 世宗痴迷于龙涎香,曾经多次派人寻访,要求户部去沿海搜访。 特别是嘉靖四十一年宫内的一次火灾,将嘉靖皇帝所藏的香料焚毁,嘉靖又下旨命令户部搜寻。 当时的户部尚书高耀进献龙涎香八两,嘉靖皇帝大喜,赐给了高耀七百六十两,同时皇帝还给高耀加加太子少保以示奖励。 高耀是严嵩党羽,后来严党倒台后,才发现这八两龙涎香,其实本来就是宫中的藏品,是宫人趁着宫中大火偷出来,再由高耀进献的。 而高耀上位户部尚书,是他献了八座别府给严世蕃才换来的。 除了这件事外,这小报上还讲了广州海防衙门,因为嘉靖皇帝急需龙涎香,于是他们向佛郎机人(葡萄牙人)购香,而佛郎机人则以卖香为借口,窃居在澳门岛上。 这些佛郎机人不仅仅偷偷做生意,还阴谋传播邪教。 随着这篇文章的疯传,舆论已经从武清伯世子身上移开。 山东道御史方学民再上一疏,弹劾登莱巡抚涂泽民,说他和番邦船长交往,阴结番人,还入了番人的邪教。 方学民还将涂泽民命令人翻译的外国书籍当做证据。 而有关世宗户部尚书高耀的故事,更是开始指向支持登莱开港的几位重臣,认为他们也和高耀一样,就是为了讨好皇帝才阴谋让武清伯世子进献龙涎香的。 还有人玩弄叙事技巧,将市舶司失踪的商船,说成了龙涎香发现之后,直接颠倒黑白说市舶司的船是为了追逐捕鲸才失踪的,更是将捕鲸变成了《捕蛇者说》。 登莱市舶司也没能幸免,群臣请求皇帝撤回市舶司。 通政使李一元整日往来于宫内和内阁,将小山一样的奏疏送来送去。 但是到了今天,苏泽依然没有上疏,这让李一元更加忐忑。 一直到了四月二十六日,苏泽的奏疏才送到了通政司。 李一元反而有了石头落地的感觉。 该来的总会来的! 李一元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驯化了一样,以前怕见到苏泽的奏疏,现在见到了苏泽的奏疏才踏实。 但是看到奏疏的名字,李一元眼前一黑。 《请开埠直沽疏》? 不是,登莱开港还在被群臣围攻,你又要开埠直沽? 翻开奏疏,苏泽的奏疏前半部分,还是在帮着武清伯世子李文全说话,他开头写到: “臣闻圣王之治,因势利导;生民之业,随需而兴。今武清伯世子李文全于莱州捕鲸,偶得龙涎香以献,本为利国惠民之举,然朝议纷纭,或言祥瑞虚诞,或斥伤天害民。” 接着苏泽又说捕鲸业的其他产出: “鲸油可制皂浣衣,价廉而效著。莱州工坊已试制鲸皂,其用堪比籽皂,既可解百姓浣洗之需,又为市舶增一利源。且鲸脑油燃之明如白昼,若用于港口灯塔,夜引千帆归航,海贸之安可期。” 但是苏泽也对无序捕鲸表示反对: “臣考《周礼》,渔人掌川泽之赋,天子四时田猎,皆取用有度。今捕鲸非竭泽而渔,乃取自然之馈。” “请朝廷详定捕鲸章程,严限捕捞之期、数量,使渔获有序。” 最后苏泽又说道:“盖舟车之创,起于涉川之需;火器之利,源于御侮之急。” 整个奏疏,只有最后一段请朝廷修造大沽炮台,恢复前元时期直沽海河交汇的重要地位,在直沽开埠。 李一元看完了苏泽的奏疏,也只能感慨他的勇猛。 在这种时候上疏开埠直沽,这不是和群臣对着干? 李一元不敢耽误,直接夹着奏疏走向内阁。 —— 这份奏疏实际上是苏泽修改过一次的。 原本苏泽的奏疏是《陈捕鲸采香利国疏》。 ——【模拟开始】—— 一天后,《陈捕鲸采香利国疏》送到内阁,内阁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对外朝攻击感到厌烦,你的奏疏给了皇帝台阶,皇帝批准了你的奏疏。 皇帝又密令登莱市舶司搜集龙涎香进贡。 ——【模拟结束】—— 【本次模拟直接通过,模拟次数-1】 奏疏直接通过了? 也对,其实隆庆皇帝是非常支持登莱开海的。 皇帝也很满意李文全进献的龙涎香。 是啊,龙涎香其实除了香气独特之外,备受皇室追捧的原因,是因为这时候人认为,龙涎香是最厉害的媚药。 之所以这么被动,还是李贵妃太过于应激,反而给外臣落下了口实。 以至于现在闹到这个局面,皇帝也没办法下台。 既然这样,苏泽思考了一下,放弃了这次上疏,而是直接写了这份《请开埠直沽疏》。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开埠直沽疏》送到内阁,内阁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对外朝攻击感到厌烦,皇帝借着你的奏疏下台,禁止外朝再议论登莱捕鲸的事情。 皇帝又密令登莱市舶司搜集龙涎香进贡。 但是皇帝没有批准你开埠直沽的提议。 ——【模拟结束】—— 【是否使用2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312点。】 果然,既然皇帝本来就支持登莱开港的事情,那支持直沽开埠也不难吧? 只需要两百点威望点,就能直沽开埠,苏泽果断选择了执行。 【剩余威望点:112点。】 —— 御书房。 这些日子,隆庆皇帝都没有去翊坤宫。 他倒不是因为李文全的事情疏远李贵妃,而是因为李贵妃那副怨妇样子实在让他生厌。 原本李文全进献龙涎香,隆庆皇帝是非常满意的,要不然也不会赏赐他。 可外朝一封奏疏,让李贵妃大失方寸,搞得现在皇帝十分的被动。 李芳走进御书房,小心翼翼的说道: “陛下,贵妃又上请罪书了。” 隆庆皇帝更加心烦了。 这些日子,李贵妃一家老小不停的上书请罪,没罪的事情都变成有罪了。 “太子呢?” 李芳小心翼翼的说道: “太子这次不肯请罪,还说李国舅做的没错,贵妃将太子留在宫里教育呢。” 隆庆皇帝叹了一口气。 作为皇帝,他当然可以命令李贵妃放了太子。 但是作为丈夫,在后妃教育儿子的时候,他有时候也要保持沉默。 而且这事情,外臣其实说的也有道理。 皇室追求龙涎香的这点小心思,也不能讲述给七岁的太子。 简单的说,作为当爹的,隆庆皇帝是乐意别人给他献龙涎香的,但是如果以后儿子继位以后这么干,他大概也是不开心的。 所以李贵妃教育太子,他也算是默许了。 “派人盯着点,不要责罚太过。” “仆臣明白。” “苏泽上书没有?” 李芳连忙说道: “目前还没有。” “真是奇了,这登莱开港是他首倡的,苏二疏竟然能熬到月底都不上疏?” 皇帝急需要苏泽的奏疏下台,但是苏泽却不上疏了。 没办法,这次群臣的议论太汹涌,内阁弹压不住。 而且如今外面拿出“谄媚君上”这个杀器,就连张居正和高拱也不敢妄动了。 内阁辅臣也怕背上这个骂名。 这时候,皇帝能想到的就只有苏泽了。 就在这个时候,陈洪举着奏疏进来:“陛下,苏泽上疏了!” 而负责市舶司的冯保也走进御书房说道: “陛下!登莱市舶司的船归航了!还带来了断贡已久苦兀、奴儿干都司诸部使者!” “诸部仰慕天恩,正在莱州港,请贡天朝!” 听到这个消息,隆庆皇帝站起来,但是他却问道:“登莱的消息外廷知道吗?” 冯保立刻说道:“消息是直接送到司礼监的,外廷还不知道。” 冯保偷瞥皇帝的表情,似乎看到皇帝的嘴角微微扬起。 (本章完) 第167章 贡使入京师 第167章 贡使入京师 冯保暗暗道,外朝的那些文官要倒霉了。 市舶司的迷航船只归航,还带来了外邦贡使,这自然是大大的好消息。 而那些因此攻击登莱开港的文官们,就要面对皇帝的反击了。 冯保想着要怎么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张居正,又暗暗感慨这苏泽还真是好运气啊! 就在他上书的时候,正好赶上这样的好消息! 冯保又开始思考起来,如果直沽开埠已经成了定局,那直沽市舶司太监的人选也要尽快定下。 和登莱不同,直沽的位置要关键多了。 登莱虽然距离京师也不远,但是还需要陆运一段路,然后将货物卸到运河才能送达京师。 所以登莱开港以后,货物的吞吐量其实一直不算太大。 但是直沽就不一样了。 在元朝的时候,因为黄河泛滥漕运淤塞,所以元朝就用海船运输粮食,就是走的直沽通道。 直沽和京师之间有运河相连,海港卸下来的货物直接可以换上漕船,无论是运输效率还是成本都要低于登莱。 登莱开港的成果就这么大,可以想到一旦直沽开埠,那是多么大的利益啊。 冯保又瞥了一眼身边的李芳,上次登莱市舶司太监被他拔了头筹,这一次李芳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就算是抢不到首领太监的位置,也要安插几个自己人进去。 冯保突然又有些难受。 登莱市舶司首领太监是他的干儿子,在登莱干得不错,但是也多次向他写信,抱怨登莱市舶司的事情难做。 市舶司和其他外派机构不同,专业性极强,不仅仅要为人圆滑,还要精通数算和贸易的事情。 如果不懂这些,很容易就会被手底下的人架空。 是啊,如果连账本都看不懂,那还怎么管理市舶司? 而宫里的太监,能读好书的本来就不多,别说再精通这些数算财货之术了。 对了,要不要再找几个人,去营造学社学习一下? 不仅仅冯保这么想,就连李芳和陈洪也这么想,他们都在盘算将自己的人塞进营造学社中去。 —— 方学民府上。 站在方学民对面的,是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书手。 这书手名叫沈敬,就是沈思孝的那位沈师爷。 沈思孝被罢官后,却没有返回家乡,而是逗留在京师附近。 方学民知道沈思孝的心思,他是想要在京师活动谋求起复。 方学民刚开始的时候还恼怒沈思孝连累自己吃了处分,但是很快在沈思孝的金钱攻势下又和好如初。 沈敬则往来于京师城内外,串联沈思孝和方学民。 比如这次对登莱开港的弹劾,方学民能够掌握这么多登莱的消息,也都是沈思孝提供的。 “方御史,此次弹劾李国舅,您可是在京师扬名了!” 方学民摸着自己的胡子,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过一名还没承袭爵位的外戚,还不值得他这个资深御史出手,他的目标是登莱巡抚涂泽民,甚至剑指背后的苏泽。 沈敬又说道: “听说苏泽这次都不敢上书帮衬党羽,定是畏惧了方御史。” 说到这里,方学民更加得意了。 不过方学民也是宦海沉浮已久的老官僚了,他收起脸色说道: “《新乐府报》调查的怎么样了?” 说到《新乐府报》,沈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东翁在京师外寻访了很久,也没找到《新乐府报》的报馆。” 方学民也捏着下巴说道: “这也是奇了怪了,五门巡城御史也让巡捕营找了很久了,都没找到这《新乐府报》的报馆。” 从苏泽开始办报以后,很多民间人士也瞄上了办报。 众人发现,办报不仅仅是扬名的事情,还是一笔赚钱的买卖。 刚刚开始的时候,一些小报就是盗印《乐府新报》,也能获得不错的收益。 但是随着《乐府新报》的销量铺开,价廉物美的官方报纸还是抢占了这些盗版报纸的空间,于是出现了第二代的小报。 这类的小报,就不是完全照抄官报了,而是开始刊登自己的文章了。 《新乐府报》,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很快的,《新乐府报》就在一众报纸上脱颖而出,成为发行量仅次于官报的报纸。 比如上一次那篇批评四书五经的文章,这种离经叛道的文章在中晚明很有市场,《新乐府报》一时洛阳纸贵。 这样有影响力的报纸,自然也被有心人看到。 但是这《新乐府报》十分的神秘,它接受秘密投稿,但是没人见过收稿人。 投稿人要写下自己的地址,文章一旦被选用,就会有人送上门丰厚的稿酬。 《新乐府报》态度中立,什么样的文章都刊登。 无论是批评朝廷的文章,还是歌颂朝廷的文章。 一些离经叛道的言论让儒生读完都要骂娘,但一些保守的内容就连腐儒都皱眉。 似乎对于这份报纸来说,写的好不好看,才是刊登的唯一标准。 但也正是这种态度,才让《新乐府报》能成为销量第二的报纸。 方学民也学习苏泽,在这一次的朝堂斗争中,也使用了报纸先行的办法。 他知道自己给《乐府新报》投稿必然被拒,于是选择了《新乐府报》。 果然效果不错。 方学民又萌生了新的想法,如果能将这份报纸控制在自己的手里,那日后自己弹劾别人岂不是无往不胜? 于是他拜托沈思孝搜寻《新乐府报》的消息,结果却大失所望。 沈敬又说道:“方御史莫急,我家东翁也准备办报。” “办报?办报好!” 方学民立刻意识到了办报的价值,他连忙说道: “等沈先生办报,本官一定邀请同僚投稿!” 说完了报纸的事情,方学民又说道: “还请沈师爷联络其他人,明日继续上书,这次就不要再遮遮掩掩了,直接弹劾登莱开港,苏泽这个登莱开港的首倡者也不能落下!” 一提到苏泽,沈敬也咬牙切齿。 他原本是县令的师爷,百里侯的亲信,在一县内也是排的上号的人物。 但是沈思孝被罢官,他也师爷,连幕金也砍掉了八成。 别的师爷早就跑了,但是沈敬是沈思孝同族,没办法切割,所以只能陪着沈思孝潜回京师。 所以他对苏泽也是有刻骨仇恨的。 —— 高拱府上。 苏泽坐在高拱的书房里,高拱看着他。 “苦兀贡使的事情,你是提前得知,还是巧合?” 作为阁老,高拱自然有宫内的消息渠道。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高拱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言官御史换了打法,作为阁老的高拱也觉得不适应。 仔细一想,方学民这帮御史的套路,似乎是“师承”苏泽,高拱这才明白苏泽的这套打法有多厉害! 苏泽摇头说道: “师相,学生的这份奏疏早就拟好了,还有几位联署的同僚作证。” 高拱点了点头,从时间上看,这次只是偶然? 接着高拱也只能叹服,苏泽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苦兀贡使求贡,恰恰卡在了关键的时候。 而且从宫内传来的消息,皇帝下令封锁消息,这也说明了皇帝早就对这些言官御史厌烦了,准备用这次入贡的事件来清理这帮人。 而苏泽“恰好”在这个时候上书请求开埠直沽。 高拱说道:“这次陛下是决心要清理一下科道了,这些日子你低调些,莫要再生事端。” 苏泽恭恭敬敬的说道: “弟子明白。” —— 四月二十七日,山东道监察御史方学民再次上书,这一次的矛头直接指向了登莱巡抚涂泽民,以及主张登莱开港的苏泽。 与此同时,在前往京师的路上。 登莱市舶司安排的队伍,正护送苦兀贡使和几个奴儿干司头人,火速赶往京师。 失航商船的船长贺镇正陪同那个苦兀族长,这只庞大的队伍,装着满车满车的紫貂皮,以及奴儿干司头人们上供的珍惜药材。 苦兀族长满脸的激动,船上的夫子刘长之小心翼翼的陪着他,生怕这位老者激动过头死在路上。 “祖灵保佑,让我等再次踏上天朝上国的土地。” 苦兀族长自从登陆莱州港后,每天都坚持祈祷。 刘长之对于苦兀族的万物有灵信仰很有兴趣,每天都拉着苦兀族长聊着聊那个。 贺镇不信什么祖灵,就算是苦兀族的祖灵,也保佑不到大明的国土上。 但是这一次能安全归航,贺镇觉得是天后的伟力。 说起来,这一次归航也是一波三折。 在苦兀岛上修好了船后,贺镇就踏上了归航的路。 但是在航行了大半路程后,贺镇的船再一次遭遇了风暴。 这次风暴十分的猛烈,贺镇亲自掌舵操帆,依然被刮离了航道,迷航在茫茫大海上。 船在海上漂浮了三天,苦兀族长就带着族人向祖灵祈祷,而贺镇日夜在船上向天后祈祷。 就在第四天的晚上,贺镇在祈祷的时候突然见到了远方的亮光。 贺镇连忙叫醒了船员,向着亮光处航行。 等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贺镇看到了陆地,船员们喜极而泣,贺镇的内心充满了对天后娘娘的虔诚。 等到上岸之后,贺镇才知道,自己看到的亮光是莱州港新建造的灯塔,每日灯塔夜里都会点燃鲸鱼脑中取得的鲸脑油,灯光宛如白昼,帮助船只归航。 贺镇更加觉得自己平安归航是天后娘娘保佑,他捐出家资在莱州港建造了一座天后娘娘庙。 对于登莱市舶司来说,这一次贺镇的归航,不仅仅挽回了市舶司的损失。 苦兀等部的再贡,更是一笔天大的功劳! 而且这一次苦兀和奴儿干司诸头人,带来的贡物也远超历史记录,光是这些紫貂就是最上等的皮毛,登莱市舶司几年的任务都完成了。 市舶司用了最高规格的待遇,护送这批人马入京。 —— 时间到了五月,随着京师汇聚的贤良文学越来越多,舆论更是向着方学民这边倾斜。 登莱开港这件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首倡开港的苏泽更是被斥责为奸臣。 当外朝知道苏泽不仅仅没有上书请罪,甚至还再次上书要求开埠直沽,舆论更是哗然。 方学民见时机成熟,于是再次上书,这一次直接弹劾苏泽,列数了苏泽“十大罪”。 而面度这一次的风波,内阁表现的十分平静。 皇宫则是严加封锁消息,司礼监抓了几个翊坤宫和东宫传递消息给外廷太监宫女。 更诡异的是苏泽的态度,他既没有上书自辨,也没有反驳言官,只是沉默的待在史馆内。 方学民看到苏泽没有回击,更是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一份份奏疏雪片般的送入通政司,堆满了通政使李一元的案头。 因为各路人马齐聚京师,消息传播更加迅速,沈思孝更是激动,认为这次一定能形成朝野压力,让苏泽吃一吃苦头。 但是沈思孝是被判革职归乡的,他也不敢私自进城,于是沈思孝派遣自己的师爷沈敬每天进城打探消息。 今天沈敬一大早出发,一大清早就排着队等待入城。 沈敬就在排队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人群后方发出喧哗声。 他回头一看,一支庞大的车队正向着城门而来。 沈敬眼皮狂跳,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守城的官兵也有些紧张,一名巡捕营的把总走上前,盘查这支队伍的身份。 一名太监从队伍中出来,捏着嗓子说道: “吾等乃是登莱市舶司的人,护送苦兀贡使入京!” 说完这名太监展示了相关的文牒,巡捕营的把总连忙命令士兵打开城门。 这名太监回到队伍内,对贺镇吩咐道: “冯秉笔吩咐了,入城后尔等齐声高喊,明白了吗?” 贺镇等人齐齐点头。 就在城门打开后,这支队伍呼啸着进入京师。 而贺镇等人则骑在马上,高声呼喊。 城外的沈敬,都听到了他们的喊声: “苦兀奴儿干司登莱登陆,再贡天朝!” 看着满满几大车的贡物,再看到城门口狂欢的人群,沈敬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急忙离开队伍,向着城外沈思孝居住的地方跑去! (本章完) 第168章 传承 第168章 传承 沈思孝正在京师外的宅子里,思考着自己新报的名字。 沈思孝自诩很有才能,对于办报也很有信心。 苏泽能办报,《新乐府报》也能成功,那我沈思孝的才能去办报,必然也能在京师畅销。 沈思孝为了办报,高薪从城内聘请了四个雕版的工匠,又陆续购买了一些印刷的设备。 但是等办齐了这些东西,沈思孝才思考到一个问题,自己连报纸的名字都没想好。 他自然不愿意碰瓷《乐府新报》,这几天苦思冥想,也没有一个好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沈敬急匆匆的回来。 “老爷!大事不好了!” 沈敬气喘吁吁,将苦兀使者入贡的事情说了一遍,沈思孝顿时觉得手脚冰凉。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市舶司迷航的船只归航,还带回了断贡的苦兀使者! 沈思孝知道这些日子对登莱开港的攻击都化作乌有。 沈思孝又念头一动,这样的消息,按理说市舶司应该先快马送达京师,可使团抵达京师之前没有一点风声。 这下子沈思孝的背上也冒出冷汗。 这必定是一场局,而能够让市舶司封锁消息的,那就只有皇帝了。 想到这里,沈思孝知道大势已去。 他猛然看向沈敬说道: “你去支五十两银子,立刻启程返回嘉兴老家!” 沈敬的脸也白了,他明白这是沈思孝要和城里的言官切割了,而他就是这个被抛弃的棋子。 沈敬连忙说道: “老爷,这五十两银子也太少了?” 沈敬知道,这笔钱可不是回去的路费,而是要买断沈敬后半辈子隐姓埋名的钱。 对于普通百姓五十两自然是一笔巨款,但是他好歹也是读书人,读书人的身份给人当教习也不止这点收入。 沈思孝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没想到区区一个师爷还和自己讨价还价,但是此刻他最怕的就是方学民他们这些言官牵连到他,只好忍着怒气说道: “那就一百两!” 沈敬还觉得有点少,但是看到沈思孝的脸色,知道这位东家心狠手辣,只好答应了下来。 —— 五月三日,随着苦兀使团进城,这场关于登莱开港的政治风波终于平息。 皇帝的态度,不仅仅沈思孝体察到了,很多官员也体察到了。 六科给事中沈束,从方学民的奏疏入手,找到了他奏疏上错漏。 方学民故意颠倒市舶司船只失航和李文全捕鲸的时间顺序,将市舶司船只失航归咎于帮着皇帝捕鲸。 沈束将这件事上奏后,以“风闻不实”之罪,弹劾方学民。 而随着沈束上书,一部分官员也开始跟着上书,朝堂的风向瞬间逆转。 果不其然,随着沈束上书后,皇帝大为震怒,下令锦衣卫抄了方学民的家。 锦衣卫又从方学民家中搜到了不少他和其他官员串联的信件,这些私人信件中也有一些大逆不道的话,皇帝再次扩大范围。 不过内阁首辅李春芳站出来,请求皇帝不要株连太过。 隆庆皇帝这才决定,只对带头上书的方学民等人惩戒,将他们全部革职为民,赶出京师。 在京师城外得到消息的沈思孝,再次感慨自己谨慎,他和方学民联系都是通过沈敬口头传话,没有留下书信证据。 而方学民还算义气,没有将沈思孝招供出来。 沈思孝痛定思痛,还是决定好好办报。 他决定在报纸上抹黑苏泽,攻击苏泽提倡的实学,并且将报纸命名为《君子报》,很快发行了第一期报纸。 沈思孝砸了钱,雇佣的工匠收益还不错,而且他的第一期报纸免费发行,竟然也卖出了两百份。 沈思孝大受鼓舞,将更多的心思用在了办报上。 但是也有反馈消息,说《君子报》上政论的内容太多,不如《乐府新报》有趣。 为了打开销路,沈思孝又和其他报纸一样,将西游记抄到了自己的报纸上。 随着贤良文学齐聚京师,沈思孝决定在这个时候好好推广《君子报》!—— 李春芳府上。 当管事通报苏泽求见的时候,李春芳正在写西游记的新章节。 李春芳笔尖一颤,以为苏泽是来催稿的,就想要让管事的把苏泽赶回去。 但是一想到自己刚刚给了苏泽不少章节,报纸上还没有连载到最新的章节,李阁老又有了底气。 于是他命令管事的将苏泽带到了自己的书房。 李春芳连忙收拾好书桌,将已经写好的稿子藏起来,这才让苏泽进了书房。 “李阁老。” 李春芳微微点头,等着苏泽说明来意。 但是这一次,苏泽却卖了一个关子,他从袖子里掏出几份报纸,放在李春芳的书桌上。 李春芳定睛一看,这几份报纸似乎都是在京师颇为流行的小报。 《君子报》,《文坛新报》,《惊奇报》,这其中有一些李春芳听说过,还有一些李春芳没有听说过。 李春芳看向苏泽,苏泽又翻开报纸,只见这些报纸都有一个版面在连载西游记。 看到自己写的东西在报纸上广为传播,其实李春芳还是暗暗得意的。 他装傻问道: “这些报纸怎么了?” 苏泽说道: “阁老,近些日子京师私印的小报越来越猖獗了,他们直接盗版我们《乐府新报》上的文章,连您这篇西游记也都盗了去。” 听到是这件事,李春芳也叹气说道: “我朝盗印猖獗,这种事情也是难以禁绝的。” 李春芳说的也是实话。 明代的出版业十分的发达,这些盗版根本就是抓不完的。 文坛宗师王世贞的文集就被盗印过好几次,他告到了官府,但是官府也拿这些盗印的人没有办法,最后王世贞也只能撤诉。 盗版还不是最可恶的。 还有人假借别人的书名,往书里塞自己的私货。 而且李春芳本身就不差钱,更在意的是自己文章的传播,甚至对盗印还有些好感。 苏泽拿出一份报纸说道: “阁老您看这份报纸,这雕版的工匠手艺不好,这故事都错漏了颠倒了,还有不少错别字。” “再看这份《惊奇报》,竟然将《西游记》和淫浪的文章并列在一版,甚至还改了书名《西游风月》,把这传世之作搞成了淫言浪词。” “阁老您再看这《君子报》,竟然擅改了《西游记》的内容,加入了一些非议朝政的内容,这么搞下去,好好的西游记要成禁书了!” 仔细看完这些文章,李春芳这样的涵养,也觉得怒火攻心。 苏泽又说道: “李阁老,您无私拿出家里的藏书,不求酬劳,但是我们《乐府新报》的很多投稿人,都是指着稿费生活的。” “这些小报私印文章,是断了新报的收入,也是断了他们的生计。” “这写书人的心血,又怎么能如此糟蹋?” 听到苏泽这么说,李春芳也是点头说道:“那以苏子霖的看法,要如何处理?难道要报禁?” 苏泽连忙摇头。 开玩笑,他搞报纸本来就是为了思想解放,总不能回头去搞文字狱吧。 光靠一份《乐府新报》,而且是一份官方报纸,绝对没办法承担开启民智的重任。 当然,如果放任这样无序发展,最后也不是好事。 苏泽说道: “苏某请设版权专利局。” “版权专利局?” 苏泽解释说道:“文字要雕版印刷,版权也是再刊印刷之权,是为版权。” “凡著书立说者,须得官府登记,明定版权。” “如果有人盗印,则版权方可以向官府提告,罚没获利给版权人,此法可以儆效尤,又能保障作者的版权。” “唯有如此,方能护住文人的笔杆子,让天下人敢写、愿写、能靠写书活命!” “除了版权之外,还有专利。” “所谓专利,是为匠作之事。” “自古工匠都会藏私一两个绝技,是为敝帚自珍,但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 “苏某请设版权专利局,凡改良技艺者,许其独占十年利,仿造者罪同窃盗。到那时,工匠必争相献技。” 李春芳听完苏泽的话,有些心动了。 看到李春芳的样子,苏泽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打动了李春芳。 之所以苏泽来找李春芳,而不是高拱张居正,就是因为他们不是李春芳这样的创作者,不知道盗版之痛。 其实苏泽也没指望这个版权专利局,能在开始的时候发挥多大的作用。 但是任何一项制度,都是要先立起来,然后逐渐完善的。 也许刚开始的时候,版权专利局收不到钱,但是只要版权专利的概念传开,那自然就有人愿意投入到写作和技术研究里。 当然,苏泽的主要目的还是工匠的专利。 京师有不少归工部管理的官办工坊,只要有了这个版权专利局,苏泽完全可以让这些工坊拿出银子,来奖励改进技术的工匠。 只要这个版权专利局成立了,打掉几个盗版猖獗的小报,也就给李阁老有所交代了。 李春芳点点头说道: “此法倒是不错,你且送个奏疏上来,老夫再想想办法。” “多谢李阁老!” 这样的事情,苏泽就不需要再用系统了,李春芳答应出手,版权专利局的事情一定能成。 —— 次日,苏泽来到报馆,准备将筹建版权专利局的奏疏递上去,却见到了东宫的张宏张公公。 苏泽看到张宏脸上有伤,看来这次太子被贵妃责罚,他也跟着受罪了。 苏泽连忙将张宏迎入报馆,只听到张宏说道: “太子有事相求?” 苏泽表情古怪。 苏泽想到自己昨天刚刚上门拜访李春芳,忽悠着李春芳帮自己搞版权专利局。 今天自己的好弟子小胖钧就找上门来,找自己帮忙。 当真是天道好报应? 苏泽连忙摇头,将这些奇怪的念头甩出去。 苏泽想到这一次朱翊钧被李贵妃抓到宫里,但是没有把自己供出来,苏泽说道: “有劳张公公带路了。” 张宏领着苏泽来到东宫,只见明伦堂内除了过年后长高了一些的朱翊钧外,还站着一个和朱翊钧有几分相像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打扮朴素,见到苏泽后连忙行礼道: “在下武清伯世子李文全,多谢苏翰林出手施救。” 原来这就是李国舅啊。 李文全一副老实样子,打完招呼就站在一边,而小胖钧则扑上来说道: “苏师傅!” 苏泽抱住小胖钧,好生安慰了一番,这才说道: “登莱的事情已经解决,陛下都已经下旨抚慰李国舅了,殿下何事召下官?” 看来这次宫里受了委屈,过了好一会儿小胖钧这才说道: “苏师傅,这帮言官好生可恶,舅舅被这帮言官弹劾,被外王父召回了京师,这下子孤那百戏会的银子可就凑不齐了!” 说完这些,朱翊钧竟然哭了起来。 原来是这件事啊。 灵济宫大会定于五月底召开,距离这会儿已经不足一个月了。 原本朱翊钧已经计划好了,等李文全的船队再出航几次,应该就能赚足百戏会的银两了。 可这一次言官上疏,李文全被武清伯召回京师,莱州的业务自然荒废了下来。 现在距离最后的时间越来越近,想要一下子变出这么多银子,朱翊钧也只能求助苏泽了。 苏泽问道:“不知道殿下还差多少?” 朱翊钧报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就连苏泽都吓了一跳。 “缺口这么大?” 朱翊钧说道:“按照孤的计算,只要再往返一趟,这笔银子就能凑上,可恶!” 李文全也羞愧的低下头,大外甥交给自己任务的时候,详细步骤都计划好了,自己没能完成太子的嘱托,耽误了赚钱的大计。 其实李文全也懊悔,自己太过于保守,没有一开始就铺开摊子,最后耽误了事情。 朱翊钧用充满渴望的目光看向苏泽,但是苏泽也犯了难。 这么大的一笔银子,就算是自己抢银行也凑不齐啊! 就在这时候,苏泽灵机一动。 他对着李文全说道: “李国舅,苏某有一个办法,可以在短期内凑足殿下要的银子。” (本章完) 第169章 任务完成! 第169章 任务完成! “保险?” 朱翊钧和李文全都疑惑的看着苏泽。 苏泽说道:“李国舅也说了,海船出海风险很大,一旦遭遇风暴不仅血本无归,还要搭上船钱和船员的抚恤费用。” “不少人因为海难倾家荡产,更有不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李文全连连点头,这也是他不敢扩大船队规模的主要原因。 苏泽说道: “所以就有保险。” “每艘船出海的时候,可以缴纳一笔保险,若是船遭遇海难,则由保险赔付船钱和船员抚恤。” 李文全愣了一下问道:“如果船平安归航呢?” “平安归航那保险就一分不退。” 这? 李文全思考了一下,觉得苏泽这个办法真是妙极了! 船东最怕的就是海难,但实际上海难发生的可能性其实并不高。 但就算是不高,那些手上只有一两艘船的中小船东而言,发生一次就是倾家荡产的事情。 这种保险,对于船东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而且不仅仅是船东。 莱州港口的经营模式,其实已经出现了船东和船长分离的形态。 简单的说,船东是船的所有者,是出钱购船的人。 但是很多船东自己不上船,而是雇佣有经验的船长来驾船。 而这些船长则要自己拉扯队伍。 海上和陆地上不一样,海员是一个非常专业化的工种。 茫茫大海之上,整艘船还必须要团结一心,忍受各种困难,所以一艘船上的海员基本上都是互相认识的乡党。 船长招募自己的乡党成为船员,那船长出海的时候管理船员,同时也要将这些乡党带回来。 一旦海上死了人或者受伤了,作为船长也要掏钱赔偿。 船员保险对于船长来说也是一种必需品,就算是全船遭遇海难,也能给家人留一点保障。 李文全认真想想,又觉得十分可行! 但是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他连忙问道: “苏翰林,这保险的银子应该收多少?赔偿的金额又是多少?” 李文全也在莱州港锻炼过了,对于做生意也有了一些了解。 保险是个好东西,但是贵了没人买,便宜了又可能赔钱,这其中的分寸十分难以把握。 听到李文全这么问,苏泽知道这位国舅还真不是蠢材,在经商上还是有点天赋的,能够抓住问题的关键。 于是苏泽说道: “这个苏某就不清楚了,需要请精通算学的夫子好好算算才行。” 朱翊钧立刻说道: “黄师傅!” “张宏,速速带国舅去太史馆,请黄师傅帮着算算!” 等送走了李文全,小胖钧又看向苏泽说道: “苏师傅,孤还有一件事。” “殿下请讲。” “孤也想了,上次上元灯会,孤才明白父皇与民同乐之心。” “所以孤的百戏会,也是要与民同乐,彰父皇爱民之心,以此会来孝敬父皇。” 苏泽看了一眼朱翊钧,他没想到朱翊钧竟然想到这里。 也对,皇室教育还是很正的,这样的情况下培养出来的太子,本性应该都是好的。 而自己的介入,也让朱翊钧多了不少快乐。 朱翊钧办百戏会的初衷,从为了自己玩乐,变成了给父皇尽孝心。 当然,为自己玩乐也是主要的。 但是孩童能有这个想法,已经让苏泽十分欣慰了。 朱翊钧说道: “苏师傅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父皇开心?” 让隆庆皇帝开心? 你办百戏会皇帝肯定就开心啊。 但是仔细想想,苏泽说道: “殿下,臣以为可以排练韶乐,为灵济宫大会贺,这样陛下就能明白殿下的孝心了。” 韶乐,史称舜乐,是中国的一种传统宫廷音乐,也是国家重要典礼仪式上的重要音乐。 到了明代的时候,韶乐从具体的音乐谱曲,变成了一种音乐类型。 这种集身于诗、乐、曲、舞为一体的音乐,基本上都是用在宫廷和国家祭祀的场合,只要是庄重典雅的音乐都可以称呼为韶乐。 朱翊钧连连点头,既然是百戏会,自然可以有韶乐。 用韶乐作为灵济宫大会的开幕曲,也能彰显大明的的盛世,这样父皇一定能开心。 朱翊钧说道:“苏师傅,演奏什么音乐好呢?” 苏泽这就爱莫能助了,他只能说道: “苏某不通乐理,殿下可以请定国公帮忙。” 小胖钧继续点头,定国公徐文壁主持过多次皇家祭祀,是专业人士,找他帮忙肯定没错。 —— 端午节。 按照惯例,皇帝赏赐文武百官“五毒艾虎补子”,就是绣有蝎、蛇、蜈蚣、壁虎、蟾蜍的官服,这是用来辟邪的。 苏泽也得了一套,虽然这玩意儿有些猎奇,但也不是所有在京官员都有的,妻子赵令娴喜滋滋的将它收起来。 不过今年也有一件让内阁忧虑的事情,皇帝今年给皇亲国戚赐了金丹。 往年惯例是端午节赐天师符就可以了,就是世宗皇帝最痴迷于丹术的时候,也没有给皇亲赐丹,这让内阁忧虑隆庆皇帝是不是又痴迷于炼丹了。 端午还有其他驱邪仪式,另外顺天府尹还要带领僚属祭祀京师的河神。 而赵令娴则亲手制做了艾草蒸饼,这是一种混合了艾草汁液的面团,大概和后世的青团类似。 端午过后,苏泽府上又传来喜讯,赵令娴怀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留在京师过节的赵令娴家人连忙送来的礼物,又提前张罗了稳婆和奶娘,苏泽的府邸更加热闹了。 人更多了,开销又大了,苏泽在惊喜于妻子怀孕,也开始为家庭生计发愁,总不能一直吃软饭吧? 端午节后,五月七日,苏泽上书请办版权专利局。 这道奏疏得到了首辅李春芳的强烈支持。 于是皇帝下旨,在内阁下成立版权专利局,首辅李春芳亲自挂帅,苏泽也被塞进了这个新部门。 不过这个衙门,目前的工作就是制定政策。 在都察院又设两名“缉私御史”,专门负责缉拿私印盗版和侵犯专利的案件。 当然,现在的版权专利局,能管的就是京师地区,皇帝给缉私御史调动巡捕营的权力,和五门巡城御史并列。 这就是个很重要的权利了。 京师的几大治安力量。 负责戍卫京师的京营,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和东厂,然后就是这个巡捕营了。 巡捕营设立之初,就是用来维持京师治安的。 在制度上,锦衣卫、顺天府都有管理权。 但是在明代中期开始,巡捕营逐渐听命于五门巡城御史,这个职位在都察院也有了更加重要的地位。 五门巡城御史,顾名思义,就是负责京师地区的御史,说起来是五门,实际上是负责京师城内东西二路和城外的东北、东南、西南三路,这是专门负责京师纠察的御史。 在苏泽考成法改革后,御史要按照地域行使纠察权,负责京师纠察的五门巡城御史就更重要了。 五门巡城御史掌握了巡捕营后,更是直接成为京师治安的最高负责人。 新增设的这两个缉私御史,也能拥有调动巡捕营的权力,这已经要普通的御史权力大不少了。 理所当然,苏泽推荐了自己的同年,沈藻和王任重出任了缉私御史。 五月十一日,任命下来后,沈藻和王任重连忙趁着休沐上门求见苏泽。 两人见到苏泽后,完全没有升官的喜悦,而是对苏泽诚心请教要怎么做好这个缉私御史。 没办法,现在都察院可是被六科用考成法盯着,新上任的缉私御史总要做出点成绩来。 但沈藻和王任重上任后,却发现自己根本调不动不了巡捕营,原本想要办出点成绩的雄心壮志迅速被浇灭。 两人只能找上了苏泽。 沈藻说完了自己上任后的情况,无奈的说道: “子霖兄,这就是上任后的情况。” 苏泽了然的点头。 大明朝就是这样,权力不仅仅是纸面上的。 就像是沈藻和王任重,他们虽然被任命为缉私御史,但是巡捕营不听他们的,你就是占着这个名头也没用。 沈藻和王任重两人刚刚入官场不久,不懂其中的门道,满头热血撞上去,自然是头破血流。 苏泽说道: “两位同年既然是缉私御史,就掌握了巡捕营考核之权,你们现在巡捕营找几个能干又不得志的干吏,先提拔了他们,拉拢一批人过来。” “这批人要独立于五城巡捕营之外,归属你们缉私御史直接管理,待遇上我向李阁老请示下,多给你们一些公帑。” 沈藻和王任重连忙道谢。 其实苏泽这也是地方官员抓权的常用手段了。 对于基层来说,讲究什么理论道德是不切实际的,说白了还是钱袋子和官帽子两个。 巡捕营这么多人,总有一些业务人品还行,但是久久不得志的人。 一个新部门就有新的官帽子,自然有人愿意去尝试。 增加待遇,也能吸引一些人过来。 解决了巡捕营的问题后,王任重又问道: “子霖兄,这版权专利局是你首倡的,那我们缉私御史要在哪方面下力气?” 两人急于做出点成绩来证明自己,但是又不知道如何着手。 苏泽说道: “当然是盗印了!” 苏泽说道: “版权和专利,后者多用于工坊,目前还没有登记的专利,自然也用不上缉私。” “现在我作为《乐府新报》的总编官,向两位御史举报,京师中不少报纸盗印我们报纸上连载的《西游记》,请两位御史帮我做主!” 王任重和沈藻知道苏泽是在开玩笑,气氛一下子欢快起来。 但是经过苏泽的提醒,他们发现打击盗印西游记,确实是一个好的突破口。 没办法,这书在京师太火了。 两个小报,就有一个盗版西游记的。 除此之外,又将西游记已经连载的部分制成书籍印刷。 还有自己瞎编剧情,号称《西游后记》出版的。 经过苏泽的提醒,沈藻和王任重找到了方向。 五月十二日,缉私御史衙门贴出公告,要出手整治京师盗印西游记的乱象,打击非法盗印的书商。 一开始这些书商没有当回事,但是等到缉私御史带着巡捕营杀上门来。 还在处罚并不算重,只是没收雕版和缴纳罚款就行,这些书商纷纷认缴,并且保证不再盗印。 这下子沈藻和王任重也没想到,这盗版的利润竟然这么高! 他们在京师搜捕了三日,收缴的罚款竟然达到了五千两银子! 当这笔钱送到李春芳的面前,就连这位内阁首辅都吓了一跳。 李春芳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处理这笔银子,又将苏泽喊来了内阁。 等苏泽听到了沈藻和王任重的成果,也被盗版的利润给惊讶到了。 也难怪大明盗版行业如此兴盛,是真得挣钱啊! 李春芳有些担忧的说道: “缉私御史打击这么厉害,会不会影响我朝文脉?” 苏泽说道: “阁老不必担忧,打击了盗版,对我朝文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有打击了这些盗印的书商,那些真正约人写稿出书的书商才能出头,那样才能有更多人以书为生。” 明代出版行业本来就十分的繁荣,而缉私御史只是没收雕版和罚款,并没有彻底封了这些书商。 当然,想要禁绝是不可能的。 但只要盗版的成本高了,那就有人愿意去做正版了。 李春芳又说道:“这笔银子怎么处理?” 苏泽说道: “巡捕营这些日子辛苦了,应该拨出一部分银子作为犒赏。” 李春芳点头说道: “理应如此。” 苏泽又说道: “这笔银子应该作为版权方的赔偿,李阁老,这《西游记》是您家中的藏书?” 李春芳断然拒绝道: “老夫岂能贪墨这笔银子!” 苏泽又说道: “那可以给报馆吗?” “不行!” 苏泽早就猜到了李春芳的反应,他说道: “首辅大人,要不就以西游记作者华阳洞天主人之名,在版权专利局下设置一奖,用来奖励在数算、营造、匠作上有创新的匠人?” 这句话算是挠到了李春芳的痒痒处了。 作为内阁首辅,李春芳更在意的就是后世名声了。 如果能以华阳洞天主人为名设置奖项,岂不是就能流传后世了? 李春芳满意的说道:“还是你这猢,还是你有办法,就这样,就叫华阳奖好了!” 【和内阁首辅李春芳的关系达到“亲密”,任务完成3/3】 【主线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橙色道具抽奖机会*1】 李首辅的声望这就刷满了? (本章完) 第170章 橙色道具记忆宫殿香囊 第170章 橙色道具:记忆宫殿香囊 苏泽从内阁出来,回到史馆后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公房内,他打开系统迫不及待的开始了抽取奖励。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记忆宫殿香囊(橙色)”。】 【记忆宫殿香囊】(橙色):重复使用道具,使用后可以进入到记忆宫殿,查看过往的具体回忆(仅限宿主使用,外人闻到也只是普通香囊)。 苏泽手里出现了一个和腰间一样的香囊。 这是什么? 记忆宫殿? 苏泽记得这好像是某个侦探小说中的设定,主人公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需要回忆什么东西的时候就可以进入这个意识空间,将所有的细节都回忆起来。 这么神奇的吗? 苏泽抓起香囊,很快一阵子迷离感袭来,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站在一座巨大的木质宫殿中。 宫殿非常的高大,两侧都是直达屋顶的书架。 这就是自己的记忆宫殿? 可这东西要怎么用? 苏泽心念一动,一本书籍一样的东西从书架上飞出来,当苏泽接过这本书,一段记忆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他小时候看的一段动画片,从图像到声音,甚至播放动画片时候窗外的蝉叫,都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这也太神奇了吧! 就在苏泽准备继续探索这个道具功能的时候,一阵晕眩感袭来,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 【注意,由于精神限制,每日进入记忆宫殿不能超过五分钟,需要休息24小时后才能再次进入。】 苏泽连忙问道: “使用记忆宫殿没有副作用吧?” 【没有任何副作用】 听到没有副作用,苏泽放心了不少。 一天只能五分钟,时间稍微有些短。 这样一来,苏泽前世学习过的那些数学物理化学公式,记忆过的文章,都可以通过这个记忆宫殿“回忆”起来! 好东西! 【新主线任务,所有内阁成员的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看到这个新任务,苏泽只能苦笑。 内阁中就剩下一个张居正了,那就是要刷张居正的声望了? 这系统是逼着自己做四姓家奴啊! 不过这个新道具,倒是让苏泽想到了一个用处。 —— 京师。 沈敬没有离开京师。 体验过京师的繁华,他怎么愿意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反正是隐姓埋名,沈敬干脆来了一个“大隐隐于市”,直接留在了京师。 一百两银子,在老家可以置办一大块田产了。 但是在京师,这点银子根本就不经用。 在天酒地的过了半个月后,沈敬也感受到了钱匣渐空的压力。 思来想去,他决定去投稿。 《君子报》不行,苏泽的《乐府新报》也不行。 沈敬选了《新乐府报》。 《新乐府报》的投稿方式很神秘,只要将写好的稿子,在稿件上写上自己的住址,投入城郊的一座破寺的功德箱里,三日内就会得到回应。 如果被录用,稿费会扔入投稿人家里。 如果被拒稿,稿子也会被退还。 前些日子缉私御史抓盗版的时候,也瞄上过《新乐府报》。 但是巡捕营盯梢了半天,也没搞清楚功德箱里的稿子怎么被取走的。 这件事都已经成了京师流传的志怪故事了,坊间都传是鬼神在办报。 沈敬不信鬼神,他认为新乐府报是个组织严密的报馆,那破寺估计有什么障眼法。 可沈敬自信满满的稿子,却被《新乐府报》给拒稿了! 沈敬又连续给几家小报投稿,结果都是一样。 这下子让沈敬破了防,于是他决定用剩下的钱买印刷设备,自己印刷出版贩卖! 可沈敬也是倒霉,接手了一家印刷盗版书的印刷坊,正好被巡捕营找上门来。 面对前任主人留下的罚款,沈敬心一横说道: “几位巡捕大爷,我有重要的事情向御史禀告!” —— 京郊,楞严寺。 一身粗布衣服的何心隐,正在招待几名泰州学派同道。 明代思想界的特点,就是创始人死后,学派必然会分裂。 王阳明如此,王艮也是如此。 王艮死后,泰州学派也开始分裂。 比如赵贞吉这些在朝的信徒,在治学态度上日益保守,开始向阳明心学甚至程朱理学靠拢。 赵贞吉推崇的泰州学派,主张的是“敬”。 主张在日用之道中,收敛自我,在“克己”这个前提下入世。 但是在何心隐看来,这一套不过是宋儒克己复礼那一套换皮,根本就不是王泰州的初衷了。 甚至在泰州学派中,在世师徒也有分歧。 比如何心隐的师父颜钧还在世,颜钧提倡“友”,热衷于在地方上发展结社。 何心隐早期也搞过结社,甚至拿自己宗族做过社会实践,但是结果并不理想,于是何心隐也改变了思路。 一名年轻的儒生说道: “何师,我们这次是来营救梁师的。” 接着儒生又说道: “赴京路上,我和几位同道,仿效梁师在山东大名府组建了漕帮。” 梁钧在嘉靖末年被捕下狱,新君继位都没有赦免,这些弟子想着在灵济宫大会结交官员,将梁钧从牢房中救出来。 梁钧的思路就是创建各种互助社,他一直都在各地宣扬泰州学派,组织漕运力夫、盐丁创建帮派结社。 这种互助结社确实改善了一部分底层人民的生活,他们团结起来也能反抗压迫。 何心隐说道: “结社不过私之友也,长此以往,这些会社帮派必然会为了私利再去欺压别人,如此一来,岂不是无穷匮也?” 何心隐反对这种小规模结社,他也追随梁钧搞过这些,最早的就是淮抚驻地淮安的漕帮。 可如今淮安的漕帮却已经成了本地恶霸势力,普通百姓想要在码头上卖力气,还要和漕帮签订血契,要将自己收入上缴漕帮才能保平安。 甚至这些漕帮还按照乡党分裂成好几个派系,这些派系还会互相斗殴,争夺码头作为势力范围打架。 前任淮抚就是因为淮安码头力夫暴动弹压不利,才被朝廷撤职的。 而现任淮抚王之桓是个工部升上去的官僚,也不知道能不能压住淮安的局势。 负责传话的儒生有些不服气,他对着何心隐说道: “敢问何师最近参悟,可有什么新说?” 众人纷纷看向何心隐。 他们这一派就是这样,日常都以师友相称,不讲究儒家那套尊师重道,平日里切磋学问也是剑拔弩张。 何心隐淡淡一笑说道: “近日京师所见,让何某又有新见。” “愿闻其详。” 何心隐说道: “平天下者,均天下而已!” 在场众人倒是没有太多的震惊,毕竟这套均天下的理论,陈胜吴广就提过了。 何心隐又说道: “天下为主,君为客。” “为人君者,以天下万民为事;不以万民为事之君,天下大害也。” 这句话说完,众人都傻了。 甚至有人已经后悔自己坐在这里了。 何心隐自顾自的将自己的论述说了一遍,这才让众人离开。 等到众人离开后,一名年轻的儒生进来说道: “何师,这些同道人心难测,您这么说可要给楞严寺惹麻烦了。” 何心隐哈哈一笑说道: “那法严方丈交友广阔,和几位阁老都攀得上关系,不会株连到他的。” “不过我们倒是要走了。” 他的弟子不解问道: “何师,为何要向他们说明您的学问?” 何心隐拿着行囊说道: “学问就是说给别人听的,先贤们著书立作,招收门人,不就是为了把自己的学问传出去?” 弟子又说道: “可您这学问。。。” 何心隐说道:“无论他们认同不认同我的学问,只要把我的学问传出去就行了。” “这天下自然有认同我学问的人,他们见到我的学问,那我们就有更多同道了。” 弟子又说道: “那何师为何不在报纸上?” 何心隐摇头说道: “就连同门都不认同我的学问,如今传播还太早了,反而会引起朝廷忌惮。” “《新乐府报》还要继续办下去,只要能开启民智,早晚就有那一天。” “我们现在就走,印坊也可以转移了。” 众弟子纷纷称是,迅速离开了楞严寺。 —— 五月十七日,报馆。 苏泽一进报馆,就看到罗万化在打瞌睡,不由奇道: “一甫兄,你也会打瞌睡?” 罗万化极度的自律,晚上都会早早休息,白天都会精力充沛的工作,苏泽还从没见过他这么困过。 罗万化打了一个哈欠说道: “昨日茶楼里有讲学,我就去听了。” 苏泽奇道: “一甫兄还对讲学有兴趣?” 罗万化摇头说道: “没有。” 罗万化是一个原旨儒家信徒。 这类人就是对各种学派没兴趣,信奉最基础的儒家道德观。 其实这类人在官员中还是不少的。 科举只是为了功名,也不是人人都爱搞学术的。 罗万化稍微对实学有点兴趣,但是只要也是为了办报。 这些日子随着贤良文学齐聚京师,到处都是讲学活动。 会馆、寺院和道观都不够用了,很多人就在茶楼、酒楼公开讲学。 苏泽奇道: “一甫兄既然对讲学不感兴趣,为什么要去茶楼听讲?” 罗万化说道: “我是去看卖报去了。” “卖报?” 罗万化说道: “京师这些小报,雇佣了城内游荡的小儿帮他们卖报。” “有些小儿在闹市喧哗兜售,还有这脑子活络的在茶楼售报,一晚上也能售出不少。” 苏泽愣了一下,这不是带英特色雾都报童吗? 我大明也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罗万化有些不自信的说道: “我想着,我们《乐府新报》也在茶楼密集的地方设置报亭,让小儿贩报,子霖兄以为如何?” 看到苏泽失神,罗万化还以为自己的建议不好,他连忙说道: “子霖兄以为不可就算了。” 苏泽连忙说道: “一甫兄这个办法好啊!” “这些流落街头的小儿,能有一份糊口的生计,也是一甫兄的功德。而且此法能增加《乐府新报》的销量,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罗万化听到苏泽赞同自己的建议,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下决心要好好考察京师,在读书人多的地方设置报亭。 就在这个时候,沈一贯也准时冲了进来。 “大消息!” 苏泽已经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问道: “肩吾兄你昨天的大消息,就是都察院两个御史为了抢功劳打架,今天又有什么大消息?” 沈一贯说道: “弇州先生结束丁忧返回京师了!” 弇州先生,就是当今文坛偶像王世贞。 中古时代的读书人,政治家、文人、学者身份都是统一的。 比如宋代的王安石,就是文坛领袖,宰相和学者。 不过到了大明,随着时间发展,三条路逐渐分开,就是少数天才,也只能兼具两个身份。 王世贞的官职并不大,但是在文坛的地位极高。 大明文坛能和王世贞相提并论的,只有致仕在家养病的李攀龙。 苏泽记得李攀龙已经病重了。 丁忧的时候,王世贞在老家编写《弇山堂别集》,京师达官贵人都向他寄去自己的书稿,希望能被王世贞收录。 王世贞的文章甚至流传到周围的藩属国,朝鲜、倭国很多人都推崇他的文章,就连草原上都流传他的名声。 这就是文化的影响力。 沈一贯说道:“弇州先生是被张阁老举荐的,朝廷很快就会授以要职。” 现在的张居正和王世贞应该私交很好,恐怕谁也没想到两人会在以后交恶,以至于王世贞编排那么多段子在黑张居正。 罗万化问道:“朝廷会授予弇州先生什么职位?” “至少也是一省布政使吧?弇州先生的父亲已经平反,他为父伸冤的事情陛下十分欣赏。” 就在众人闲聊的时候,一封军情急报送到了内阁。 四位辅臣看完都脸色微变,李春芳站起来说道: “军情紧急,还是求见陛下吧。”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接羔已过,草原又动荡起来,虽然内阁和兵部早有准备,却没想到这次的动静这么大。 就连高拱眼中都闪过一丝忧色。 (本章完) 第171章 老朱家的微操之魂 第171章 老朱家的微操之魂 实际上这封紧急边情送到京师之前,戚继光就已经预料到了。 这次搜套大获成功,解决了河套地区的套虏威胁,身为套虏宗主的俺达汗不可能没有动静。 但是接羔期是整个草原民族最脆弱的时候,俺答汗有心无力,只能坐视戚继光扫荡河套。 现在过了五月,牛马都得到了春草的滋润,俺答汗终于忍耐不住,决定攻打大同。 而俺答汗备战的消息,早在半个月前戚继光就已经侦察到了,他已经写信和苏泽讨论过草原的局势了。 当天晚上,戚继光的使者吴惟忠,来到苏泽的府上。 看着吴惟忠带来的大箱子,苏泽叹息道: “戚都司为何要如此。” 吴惟忠有些尴尬,这是他在京师又一次碰壁了。 没办法,武人送礼就是这么直接,但对于如今隆庆朝的高层来说,这么直接的贿赂实在是太掉价了,吴惟忠这次送礼可以说是处处碰壁。 见到苏泽也不肯收,吴惟忠倒是也不纠结,直接让士兵将箱子抬了出去。 “戚都司上次给我写信说了,东胜卫的筹建工作停了?” 吴惟忠就是专程来说明这件事的,他连忙说道: “戚帅亲自去东胜卫查看了,由于荒废已久,东胜卫的残城已经没法使用了,需要重新筑城。” “大同卫距离东胜卫还是有一些距离的,募集人手准备材料都需要时间,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畜力不足。” 苏泽点点头,畜力不足是大明的老问题了。 还是前面的问题,大明没有唐代那样优质的马场,西北土地退化也让这些地区没办法大规模养马,整个国家的马政越来越败坏。 而大明内陆地区所养的马,用来维持地方公务和驿站损耗都已经十分困难了。 为此,朝廷连滇马都瞄上了,积极开展西南茶马互市。 可滇马身材矮小,作为运输畜力还行,当做战马就实在是不合适了。 吴惟忠又说道: “合格战马不足,戚帅已经准备实行青藤先生的车营之法了。” 苏泽微微叹息。 这个时代距离骑兵退场还有很长的距离,机动性最强的兵种依然是骑兵,没有之一。 戚继光当然知道骑兵的好处。 但是军中缺马,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徐渭的车营之法,其实就在缺乏战马的情况,采取的一种被动战术。 缺乏足够的骑兵,所以需要用大车和火器掩护步兵。 车营的战法在战术上是先进的,但是在战略上却不如骑兵,这是一种结硬寨打呆仗的办法。 所谓兵法大家,戚继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兵法大家都是能因地制宜的,没有组建大规模骑兵的条件,也只能用车营了。 简单的说,现在的情况就是,俺达汗准备南下报复,所以大同只能暂停了东胜卫的建设工作,缩回大同防御。 对于这个结果,苏泽也无可奈何。 现实不是游戏,堡垒也不是点点鼠标就能造出来的。 北方的局势已经糜烂了这么久,朝廷一直都处于战略收缩状态,想要扭转不是这么容易的。 吴惟忠说道: “这次俺答来犯,戚帅是很有信心的,夏季马上就要到了,俺答部必定不能久战。” “只是戚帅担心这次俺答进犯,又会因为东胜卫的事情有所反复。” 苏泽点头,戚继光不是一般将领,他甚至比很多文官更懂大明。 这一次俺达汗起兵,一个口号是为了河套地区的附庸部落报仇,而另外一个口号则是大明重建东胜卫的刺激。 俺达汗在这个时候兴师动众的起兵,政治恐吓的意味大于实际动作。 对于草原民族来说,最好的骑兵时机永远是秋季。 秋天的时候,是农耕民族是最忙碌的时候。 不仅仅如此,这个时候也是粮食储备最多的时候,游牧民族可以一边抢一边南下。 而现在地里都是青苗,大明的百姓也是穷鬼,这时候就算是抢也抢不到东西。 所以戚继光判断,这次俺达汗还是政治恐吓为主。 当然,如果大明露出破绽,俺达汗也不介意抢劫一番,削弱一下大明的实力。 而以大明文官的尿性,俺达汗这么一恐吓,肯定很多人又要质疑复设东胜卫了。 到时候又会讲什么东胜卫设立无益,是边军为了功劳轻开边衅,复设东胜卫增加了百姓负担之类的话。 “戚都司放心,复设东胜是阁部支持的事情,外臣的一点议论没这么容易动摇。” “俺达汗兴师动众南下,这仗还是要打一把才行的。” 吴惟忠立刻说道: “苏翰林放心,戚帅早就就料到了俺答部的南下,早已经做好了战备,这次定要让俺答汗吃个苦头。” 苏泽对戚继光当然放心,俺达汗的动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送走了吴惟忠后,苏泽对着徐渭说道: “青藤先生,你愿意去草原吗?” —— 次日,苏泽在办公时间来到内阁,求见高拱。 高拱放下笔,在内阁偏厅见了苏泽。 “往草原派遣使者?” 高拱皱眉,昨日军情送入宫中,隆庆皇帝向入宫的内阁辅臣们详细询问了北境的情况。 很显然,内阁已经预料到了,在得到俺答起兵的消息后,外朝文官会怎么讨论,所以内阁才觐见皇帝,提前打好预防针。 只不过这一次的预防针效果,似乎有些太好了一点? 高拱回忆起昨天面见皇帝时候的事情,隆庆皇帝似乎对俺答起兵,有些兴奋? 高拱说道: “今日外朝就有弃东胜之议了。” 这就是苏泽所意料的那样,文官集团的保守性,就是这么逆天。 东汉因为凉州羌乱的问题,群臣多次提议直接放弃凉州,这就是历史上的“弃凉之议。” 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睿智言论,按照他们的理论,战略收缩到首都那就安全了。 复设东胜卫的好处内阁是能看到的,而戚继光搜套大捷,也扫荡了西北套虏的威胁,今年就是最好的时机。 如果因为这件事就放弃设立东胜卫,那实在是太遗憾了。 苏泽点头说道: “师相,现在不是打的时机,俺达汗也不是真的要打,此时遣使者去草原,稳住俺达汗,等东胜卫棱堡造好以后,俺答再攻就不是问题了。” 高拱点点头,他也赞同苏泽的说法,俺达汗这时候也不是真的要打。 但是作为草原共主,小弟被欺负了,俺达汗也要做出姿态来。 苏泽说道: “现在俺达汗不想打,但是到了秋天就不一定了,如果能派遣使团安抚住俺答人,利用这段时间将东胜卫棱堡修好,秋防就无虞了。” 高拱也被苏泽说服了,他点头说道: “这倒是个办法。” 既然双方都想要在秋天打,那不如派遣使者和谈拖到秋天再说。 高拱也接到了工部的消息,新炉炼钢的效果很好,如此一来,朝廷就可以直接在大同挖煤铸炮了。 到了那个时候,俺达汗再来,就要撞上坚固的东胜卫棱堡和猛烈的火炮,明军就可以用很小的代价赢下战争。 高拱又问道: “这使团人选呢?” 苏泽拱手说道: “弟子以为,王世贞可以担当此任。” 王世贞? 高拱惊讶的看向苏泽道: “他行吗?” 苏泽说道: “王弇州的父亲精通军务,历任东南和蓟辽军镇,王家有家学。” 高拱点头,王世贞的父亲王忬曾经官至兵部侍郎蓟辽总督,嘉靖三十九年被严嵩父子陷害被杀。 王世贞父丧丁忧归乡。 这样的家庭,王世贞从小也对军务有所了解,只是他在文坛的名声,盖过了这些。 戚继光也曾经在王忬麾下任职,王忬死后他还亲自去吊唁,他对于王世贞也有所交往,对他的军事能力也颇为欣赏。 苏泽又说道: “王弇州名扬天下,就连草原上都在传他的文章,俺达汗在板升收拢汉人,也有爱才的名声,他是不会杀弇州先生的。” 高拱也点头,外交这个工作就是这样,名声十分重要的。 外交官必须是威望高的人,最好是那种连敌国都敬重的人,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当然,外交官背后的国家实力更重要,弱国无外交是古今中外的通理。 高拱原则上算是同意了苏泽的提议,他说道: “你上个奏疏过来,到时候让兵部议一下。” 紧接着高拱又看向苏泽问道: “你没有和赵阁老说此事吗?” 高拱突然提起赵贞吉,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此等大事,弟子当然是和您商议,怎么可能去找赵阁老呢。” 苏泽似乎看到高拱圆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但是高拱又恢复了板正的表情说道: “你也可以去和赵阁老说说,陛下很信任他在军务上的进言。” —— “出使草原?!” 沈一贯看向苏泽,他没想到苏泽说的建功立业的机会,竟然是出使草原! 苏泽说道: “我已经上奏疏了,请遣使草原,止休兵戈。” 沈一贯疑惑的说道: “子霖兄你不是一贯对草原强硬吗?怎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议出使俺答?” 苏泽说道: “此时不是打仗的时机,草原那边也知道,所以才需要使团。” 利用外交换取战略上的主动权,这也不是什么新套路了,沈一贯很快明白了苏泽的意图。 苏泽说道: “虽然我大明不想打,俺达也未必想打,但是战场的事情说不清楚,出使草原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肩吾兄如果不愿意,我就不向师相推荐你了。” 沈一贯犹豫了。 看到罗万化报馆事业蒸蒸日上,前些日子开设报亭,雇佣报童卖报,又给《乐府新报》增加了一千多份的销量。 除此之外,罗万化编纂的《帝鉴图说》已经上呈皇帝御览,隆庆皇帝看完很是满意,只等最后校对就可以完稿,成为朱明皇室太子教育的皇家教材了。 甚至沈藻和王任重的缉私工作也干得风生水起,京师盗版的风气收敛了很多,士大夫都称赞两人是能臣干吏。 这样的同辈竞争下,沈一贯也感受到了压力。 如今这个机会摆在面前,沈一贯咬牙说道: “子霖兄,我先回家商议一下!” 苏泽点点头,出使是很有风险的事情,自然要好好考虑。 送走了沈一贯,苏泽拿出【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一天后,《遣派俺答使团疏》送到内阁,内阁都票拟同意,奏疏被送到皇宫。 隆庆皇帝对于你的奏疏并不满意,搜套大捷后,皇帝认为戚家军战斗力强悍,可以一举解决草原问题,留中了你的奏疏。 皇帝亲自下令戚继光迎战,并且进行了详细的军事布置。 多亏戚继光临阵指挥,这才稳定了局势,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双方罢兵休战。 ——【模拟结束】—— 看到这个结果,苏泽也只能苦笑。 你们老朱家是有微操传统吗? 搜套打了几个穷鬼部落赢了,皇帝竟然这么膨胀了? 也对,其实速败论和速胜论都是一体两面,实际上都是对军事上外行,张没有坚定的战略主张,也无法准确评估双方实力。 而且这些外行,也很容易从速败论一下子滑到速胜论上去。 苏泽前世不就是这样,几年前还在夸赞某国实力,只要动手对付中国,中国就一定会败。 但突然之间论调就成了某国会迅速崩溃,霸权强国一天就要亡国了。 军事上还是要实事求是,搜套打击的是河套地区的俺达附属部落,这些部落本来就是草原上混不下去了来河套讨口子的,和俺答本部骑兵精锐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就连戚继光都认为应该依托东胜卫棱堡消耗俺答部的实力,等到平衡逆转后再出击,皇帝竟然立刻觉得自己行了? 不过老朱家皇帝似乎都喜欢玩这一套,而且还是越菜越爱玩,崇祯就很喜欢折腾军事系统,最后折腾没了。 还是要用威望值啊。 【是否使用1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204点。】 还好,隆庆皇帝还没那么膨胀,只要100点威望值就能改变想法。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剩余威望点:104点。】 (本章完) 第172章 国之大事 第172章 国之大事 苏泽的奏疏送入内阁,四位阁老都票拟赞同,奏疏迅速送入宫内。 司礼监秉笔冯保拿到这份奏疏后,他偷偷看了一眼掌印李芳,拿着奏疏来到李芳面前。 “李公公,这苏子霖的奏疏请您看看。” 李芳接过了苏泽的奏疏,司礼监内已经达成了新的默契,苏泽的奏疏和阁部重臣一样,都需要经过司礼监三巨头过目,才能共同送到皇帝面前。 李芳翻开苏泽的奏疏,看到标题后就愣了一下。 作为皇帝的近身太监,李芳明白皇帝的变化。 自从搜套大捷后,皇帝对于北方边事非常上心,还将历朝历代出征草原的记录都从翰林院翻出来。 甚至隆庆皇帝还弄了份成祖朱棣征讨草原的地图,贴在御书房的屏风上。 这种变化,司礼监三巨头都或多或少的感受到了。 李芳说道:“请冯公公和陈公公,和杂家一起面圣吧。” 陈洪也停下笔,好奇的看向李芳手里的奏疏,李芳将奏疏递给他,当陈洪看完后,和两人李芳冯保对视了一眼,也一起向御书房走去。 到了五月份,京师的气候其实有点闷热起来了。 但是御书房却窗门紧闭,李芳暗暗叹气。 这次端午节赐丹药后,隆庆皇帝服下金丹,说是吸收了金丹中的罡气,不惧暑热,所以御书房整日都关闭门窗。 走进御书房,李芳感觉到了一股热气,他宽松了一下袍子,这才舒服了一些。 隆庆皇帝却还穿着冬日的皇袍,坐在龙椅上看着什么。 见到司礼监三人,隆庆皇帝问道: “可是苏子霖上书?请奏出兵草原?” 皇帝这些日子整日研究,憋着一股雪耻的想法,想要出兵草原。 正好俺答起兵,皇帝反而十分的兴奋。 可恶外朝的这些文官,这时候还在讨论放弃东胜卫。 所以隆庆皇帝就等着苏泽的上疏。 皇帝就等着苏泽上疏支持出兵,然后就可以命令戚家军北上了! 可拿到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的眉头皱起,苏泽上书竟然不是请求放弃东胜卫,也不是请求主动出兵,而是请求派遣使团议和?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皇帝不满意的说道: “满朝文武,就没有求战的吗?” 李芳已经确定了皇帝的心思,更小心翼翼的说道: “外朝都在议论弃守东胜。” 隆庆皇帝更加不满的说道: “这帮士人!若是不弃守东胜,又岂会有庚戌之变?朕要解决北虏,不给子孙留后患。” 隆庆看向李芳问道: “朕欲御驾亲征,尔以为如何?” 这下子李芳傻了,他想到皇帝膨胀,没想到皇帝这么膨胀了。 御驾亲征? 李芳这么大岁数了,可不想要做王振了。 李芳只能好一阵的劝,总算是打消了皇帝御驾亲征的想法。 “那就将苏泽的奏疏留中吧。” 虽然放弃了御驾亲征的想法,但是隆庆皇帝还是决定要动兵,那就等俺答部起兵,到时候就可以下旨让戚继光出兵了。 从御书房出来,司礼监三巨头互相看了对方,都达成了默契——必须要劝说皇帝放弃出兵念头! 但是三人也都知道,皇帝正在兴头上,如果这时候扫兴,折损的是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影响力。 所以三人都没有作声,没人站出来。 李芳和冯保都在想着将今天的事情传到内阁,请阁老们来阻止皇帝。 就这样,三人回到司礼监,这时候有小太监通报,定国公徐文壁从城外祭祀祖陵回来交旨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芳、冯保和陈洪都眼前一亮! 不一会儿,隆庆皇帝疑惑的看着折返的李芳三人,只听到李芳说道: “陛下,定国公求见。” 听到定国公,隆庆皇帝有些激动。 成国公病重,定国公就是勋贵第一人了。 定国公徐文壁稳重,得到外朝的夸赞,在文官那边形象也很好。 如果自己要出兵,文官不支持,只要能得到勋贵的支持不就行了! “快宣!” 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定国公徐文壁来到御书房内。 向皇帝汇报了祭祀的结果后,隆庆皇帝兴致勃勃的问道: “祖陵可安好?” 徐文壁愣了一下,连忙说道: “祖陵安好,陛下放心。” 听说祖陵没有异象,那是不是说祖宗是支持自己发兵的? 隆庆皇帝于是将自己准备出兵的计划讲了一遍,甚至暗示自己要御驾亲征。 听完之后,徐文壁也傻了。 徐文壁虽然是武将勋臣,但是这辈子只做过两个工作,一个是给皇帝当红盔将军首领,也就是保安队长,一个就是负责帮着皇帝祭祀,也就是大明大祭司。 而且定国公一脉是什么来头? 徐文壁的老祖徐增寿,是开国武将徐达的第三子,靖难之役时因私下向朱棣传递消息,为建文帝诛杀。 成祖靖难后,给徐增寿一脉封赠定国公,传承至今。 定国公一脉家传的本事就是“审时度势”,从来都是谨小慎微的。 当年土木堡的时候,堡宗领着京师勋贵御驾亲征,时任成国公战死,但时任定国公却坚持反战,被堡宗留在了京师。 而留在京师的那一任定国公,也没有参与到后续的宫廷政变中,定国公一脉恩宠日盛,如今已经冠绝勋贵。 徐文壁立刻说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 隆庆皇帝看向徐文壁,这位勋臣之首立刻说道: “陛下!戚都司虽然善战,但是南兵北上不过半年,对山川地理未必清楚,而且南兵总计不到两万人,虽然精锐,但是和俺答二十万大军相比还是太少了!” “如今京营疲敝,若是大同有所闪失,那臣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徐文壁毕竟是帝国大祭司,拿出自己哭庙的本事来,这番操作下来,隆庆皇帝也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 是啊,英宗那时候京营还是能战的,就是这样也弄了个被俘瓦剌的结局。 如今整个北方,除了大同的戚继光部队外,其他的边军防守有余,但是让他们进攻就难了。 而京师附近的京营更是早就不堪战了。 别说是京营,徐文壁这样的元勋后代,也已经逐渐从武将世家变成了帝国勋贵。 当冷静下来后,上头的情绪瞬间散去,隆庆皇帝毕竟还是一个比较务实的皇帝,他对着徐文壁说道: “爱卿所言出自肺腑,朕自当再斟酌斟酌。” 听到这句话,司礼监三巨头都松了口气。 皇帝这么说,就意味着他放弃了军事冒进的想法。 “赏赐定国公五十金元。” 送走了徐文壁之后,隆庆皇帝拿起御案上的苏泽奏疏。 皇帝发了汗,只觉得屋内燥热难忍,他对着宫人说道: “将御书房的门窗打开!” 夜间的凉风吹入宫中,皇帝这下子彻底冷静下来。 苏泽的奏疏说的没错,如今确实不是打仗的好时机。 他提起御笔,接着对李芳说道: “苏子霖奏疏中所说,三年可期俺答归顺,真的可能吗?” 李芳沉吟了一下说道: “陛下,仆臣不懂军事。” 皇帝又看向冯保,冯保也低着头。 他再次看向陈洪,只见陈洪说道: “陛下,仆臣也不懂军事,但是苏翰林入仕以来,所奏皆成,他说三年能成,仆臣以为三年就能成。” 隆庆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他拿起御笔批准了苏泽的奏疏,将奏疏递给李芳说道: “那朕就成全了他苏二疏之名。” —— 五月二十一日,今天是旬末休沐的日子。 本来苏泽是准备陪怀孕的妻子去赵贞吉府上省亲,却被申时行相邀出行。 赵令娴很体贴的说道: “夫君且去吧,妾身自己回赵府就是了。” 在赵令娴的坚持下,苏泽只能应邀来到苏州会馆。 今天除了申时行之外,还有他的同年好友王锡爵。 三人已经非常熟悉了,互相打了招呼后,申时行带着苏泽走进会馆。 “子霖兄,你猜猜今日我们来拜访谁?” 这个结果并不难猜,能住在苏州会馆的,必然是苏州府的名人。 而能够让申时行亲自来拜见的,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苏泽问道:“难道是弇州先生?” 申时行看向王锡爵,王锡爵叹气说道:“还是汝默兄了解子霖兄,这点问题根本难不倒子霖兄。” 说完,王锡爵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黄铜币递给了申时行。 原来两人那自己打赌了。 苏泽内心却有些紧张。 自己刚刚向高拱举荐了王世贞,让他出使草原,如果被王世贞知道了,自己给他编排了这么危险的差事,会不会把自己赶出去?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一间客房前,而客房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却被书童守着不让入内。 书童见到申时行后,连忙向他招手,申时行立刻拉着苏泽和王锡爵挤到客房门口,书童立刻打开门放三人进去。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等也是来拜会弇州先生的!” 旁边的同伴连忙拉着呼喊的这人说道: “别吵了!也不看看刚刚进去的是谁!” “是谁?” “我苏州府的申状元郎都不认识?在旁边的那位是那一榜的榜眼王锡爵,也是我们苏州府人!” “第三位更了不得,是如今在京师声名鹊起的苏泽苏子霖,也是我们苏州府人!” 介绍完三人的身份,那个闹事的人立刻不作声了。 这三人的身份,拜见王世贞确实不需要排队。 王世贞其实年纪并不大,今年也才四十三岁。 但是他二十一岁就中了进士,官场资格很老,所以对于三人来说,王世贞就是同乡的官场前辈。 王世贞的脾脏不好,脸颊消瘦,但是双目十分的有神。 看着三位年轻的后进,王世贞心情极好,命令管家拿来酒菜。 申时行连忙说道: “弇州先生这次赴京路途操劳,还是不要饮酒了吧。” 管事的也用劝说的眼神看着王世贞,但是王世贞却固执的说道: “好客怎么能没有好酒,速速去备酒来。” 看到申时行还要劝,苏泽微微拉了一下他,递给了申时行一个眼神,申时行只好作罢。 但凡是能够成为文坛宗师的,大抵都是情感充沛、爱憎分明的,要不然也写不下锦绣文章。 王世贞的性格也是如此,他对待友人是热烈的,对待仇敌也是恨之入骨的。 当然,文人报仇的手段也就是笔杆子“杀人”,严嵩父子的历史地位这么低,很多段子就是王世贞的手笔。 要知道严嵩虽然是奸臣,但是他的文学水平极高,和王阳明湛若水等心学宗师都是笔友,也是文坛宗主级别的。 但是从严嵩倒台后,他在文坛的地位完全被抹除,也可见笔杆子杀人的厉害。 而他和张居正反目成仇后,也给后世留下了不少有关张居正的段子。 不过此时王世贞还是很感激张居正的,他自己的文集《弇州堂别集》还专门邀请张居正写序,张居正婉拒后还是给他写了一篇文章,也被王世贞收录到文集中。 管事的送来酒宴,王世贞拉着三人赴宴,又畅谈起了文学。 在场的都是科举考试的佼佼者,还是出自苏州府这种文化昌盛的地方,自然是越聊越投机。 而王世贞确实是文坛大佬,各种金句信手捏来,他的文学主张和徐渭有些类似,主张“真情论”,也就是文章的情感要发自肺腑。 这一点苏泽倒是极为赞同,等到王世贞说完了自己的真情论,看向苏泽问道: “苏子霖执掌《乐府新报》,对时下文坛有什么看法?” 申时行和王锡爵也看向苏泽,他们也好奇苏泽的文学理念。 文学理念和学术理念不同,但也是一个士人的重要标签。 苏泽在学术上的标签是实学,但是他撰写的文章以说理为主,很少卖弄辞藻,甚至当官至今,都没与什么诗词作品流传。 要知道这年头写诗词应答赠别,或者交友赠诗,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苏泽想了想说道: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王世贞端着酒杯,笑吟吟的看向苏泽。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妙!” 王世贞眼睛一亮,连忙放下酒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王世贞身体前倾,眼睛中满是炽热光芒,他问道: “第三境呢?” (本章完) 第173章 王世贞也写禁书? 第173章 王世贞也写禁书? 苏泽说道:“第三境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听到这里,王世贞直接拍案叫绝。 其实苏泽也不准备抄这个,但架不住王国维的文学理念和王世贞的真情论实在是太相似,苏泽也只能抄了过来。 只能说,真情之说,确实是文学创作的不二法门。 矫揉造作的文章,总比不过真情实感的流露。 辛弃疾这首诗用在文学境界上,正好写出了洗尽铅华后,让文学回归本真的玄奥。 在场的申时行和王锡爵仔细思考,也觉得苏泽这三词用的极妙,王锡爵看向苏泽的眼神也不同了。 读书人的三重属性,唯独文名是最吃天赋的。 这点看赵阁老就知道,赵贞吉可是孜孜不倦写了不少诗,还自费出版诗集,结果是无人问津,根本就卖不掉。 而王世贞的官不大,但是文章写的极好。 传说有人将他的文集背下,在宴饮上拆开组合使用,竟然获得了文豪之名。 当然,苏泽也不是真的要文抄,他用这三大境界和王世贞拉近了距离,这才说道: “弇州先生,近日俺答起兵,我向陛下上书,请求朝廷遣使草原,止休兵戈,不知道您以为如何?” 王世贞疑惑的看着苏泽,原本是谈论文学,怎么说到了边事? 不过王世贞倒是不排斥这个话题,他小时候就跟着父亲历任,对于军事也是很了解的。 他和戚继光也是好友,也经常和戚继光写信讨论军事上的事情。 王世贞说道:“我虽然没有去过大同,但是九边之弊其实也就两个,‘不敢打,打不过’。” 申时行和王锡爵对视一眼,这个不是废话吗? 但是王世贞接下来的话,让苏泽明白他是真的调查过九边情况的。 王世贞说道: “不敢打,这是朝廷不敢打,边境士兵也不敢打。” “朝廷不敢打,原因也简单,自从成祖后对九边的战事都是胜少败多,朝廷自然不敢动兵。” “但是边境士兵不敢打,则是因为打赢了没有功劳,打败仗却要被惩罚,此乃卫所制度之弊也。” 苏泽赞同的点头,卫所制度的弊病就是这样,一个卫所的职位都是世袭的,能够跳出这个制度天板的人少之又少。 缺乏晋升,明军逐渐成为拿钱办事的军队。 等到了万历年间,士兵每战都要讨赏,如果不给赏钱就不肯出战,而打完以后也要求赏,已经变成了唐末五代十国的牙兵。 王世贞又说道: “而打不过,则是我朝又一大弊,遇到难打的仗,往往还没出征就已经在谋败了,卫所军头将军队视作私人财产,上阵就想要保全自己所部,战事顺利就蜂拥而上,战事吃紧就一触即溃。” 苏泽点头,王世贞确实是在一线见过的,他说的也是明末明军崩溃的一个重要原因。 卫所军头将军队当做私人财产,上阵就不愿意拼命。 这些军队都是内斗内行,外战外行,容易的仗争着打,打完就想着抢劫。不好打的仗就跑的比谁都快,几路大军只要崩溃一路就全部崩溃。 苏泽问道: “那以弇州先生所见,应该要怎么做?” 王世贞说道:“以我所见,兴武举是个好办法,当然,最好的办法是革弊军制,但是太难了!” 武举就是在卫所制度之外的武将选拔制度。 国初的时候不定期举办,在景泰年间变成定制,三年一试,分为乡试会试两级。 比如俞大猷就是武举出身,他家世袭的不过是百户,在考中武举就授了千户,突破了家族的限制。 苏泽暗暗记下,他也想要改革军制,但是缺乏一个有效的切入点。 大同的军改效果不错,但是大同的情况特殊,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藩王可以打的。 王世贞的思路倒是有可行性,还是从选拔人才入手,选拔出合格的武将。 “弇州先生也认为,现在不该开战了?” 王世贞点头说道: “大同北上就是恒代之地,这里自古就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地方。” “俺答部骑兵熟悉地利,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但我军却要被辎重补给所累,无法深入。” 申时行问道: “如果直接攻打板升呢?” 王世贞摇头说道: “俺答筑城,却和我们中原城市不一样,在板升耕种的也都是北逃汉人,如果真的大军杀到,俺答弃城是不会犹豫的。” “而且这个季节,俺答还可以逃遁到阴山以北,那就更没办法打了。” 看到王世贞如此了解军务,苏泽就更放心了。 外交手段是政治和军事的延续,如果不懂得军事的外交官,就会被对手的军事威胁恫吓住。 只有对军事有充分理解的外交官,才能搞清楚什么是真的军事威胁,什么只是虚张声势的军事讹诈。 当然,正式的圣旨还没下来,苏泽也不可能这时候告诉王世贞自己推荐他出使草原,总不能说是系统已经通过了吧? 这顿饭是宾主尽兴,等酒到浓时,苏泽问道: “听闻弇州先生和神医李时珍相交,不知道李神医现在何处?” 李时珍和王世贞关系密切,《本草纲目》在没有成书之前,就藏在王世贞家的藏书楼里。 王世贞以为苏泽是家中有人患病,于是说道: “东壁先生定是又去哪里寻访草药了,如果苏郎有急需,我可以修书一封请李神医来京。” 果然王世贞和李时珍的关系极好,苏泽连忙说道: “弇州先生误会了,晚生是想要向李神医约稿。” “约稿?” 苏泽说道: “苏某父母早亡,见过不少因为缺少药石而亡的惨剧。” “这世间的名医难有,所以想要请李神医写几个常见病的方子,用《乐府新报》传出去,让普通百姓在生病的时候也能用些药。” 王世贞赞许的说道: “苏郎这份仁心,东壁先生必定不会拒绝,我这就修书一封,请东壁先生写几个常见病的药方,用药也选些黎庶能用得起的药草,如果真的能救人,也算是苏郎的功德了。” 苏泽连忙表示感谢,他又向王世贞说道:“那弇州先生是否也可以帮着乐府新报写几篇文章?” 王世贞坦然答应,四人将买来的酒都饮尽,苏泽这才返回家中。 但是今天苏泽最好奇的事情,还是没能得到解答,那就是《金瓶梅》到底是不是王世贞写的? 可《金瓶梅》这样的禁书,又不能像《西游记》那样,直接向王世贞约稿,这也没办法在《乐府新报》上刊登啊! 看来只能和王世贞的关系熟了以后再打探了。 —— 五月二十二日,皇帝突然降旨,同意了苏泽向俺答派遣使团的奏疏。 而内阁的动作也很快,迅速阁推王世贞为使团正使,前往草原议和。 这一套动作将外朝打得措手不及,甚至接到任命的时候,王世贞也在苦笑,原来苏泽那日询问自己草原军务,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当然,王世贞对于这个新差事并不抵触。 原本王世贞猜想,自己复起的职位是一省的按察使或者参政。 没办法,王世贞不是庶吉士,职场天板明显,一省封疆大吏就是他职场的顶点了。 但是这次朝廷授他主客司郎中,虽然这个职位只是正五品,但却是京官。 而且出使这样的大事,一旦办好了回来肯定是要升官的。 那就有可能突破职场天板,升任礼部侍郎。 没有哪个官员能够忍受这样的诱惑,更何况曾经协助父亲处理军务的王世贞,本身也有出将入相的心。 沈一贯也被塞进了使团的名单中,破格担任使团的副使。 而这一次俺答来势汹汹,所以在降旨后两天,使团就从京师出发。 苏泽等一众好友在京郊给沈一贯送行,见到使团正使王世贞,苏泽也有些尴尬。 毕竟是自己主谋,将王世贞弄到了草原上。 不过王世贞似乎并不生气,等到苏泽和沈一贯道别后,将他请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苏郎原来那日是考老夫的啊。” 苏泽连忙说不敢,但是王世贞却说道: “老夫也是看在苏郎的面子上,接了这差事,既然如此,你可有什么要教我的?” 苏泽再次说不敢,这下子王世贞装作有些怒气的说道: “难道这点同乡之谊都没有?” 话说到这里,苏泽只能说道: “弇州先生,这出使的事情瞬息万变,哪有什么定策啊。” “不过。” “不过什么?” 苏泽低声说道: “弇州先生到了板升,可以注意一个人。” “一个人?” “三娘子。” “一妇人尔,为什么让苏子霖如此看重?” 苏泽说道: “弇州先生,这三娘子可不是普通妇人,他是俺达汗的‘钟金哈屯’,也就是汗妃,深得俺达汗的喜爱。” “而且这三娘子颖捷善书,骑射不输于男儿,又关心北逃的汉人,俺达汗能在板升城聚汉人之心,多亏了这三娘子。而三娘子的称号,也是草原汉人叫出来的。” 王世贞摸着胡须说道:“这三娘子能影响俺答汗吗?” 苏泽点头说道: “当然可以,这草原的妇人和中原不同,本就有辅佐汗王的职责,而且三娘子年轻,日后未尝不能在俺达汗死后再做汗妃。” 这下子王世贞懂了。 草原有收继婚的传统,三娘子的年龄和姿色,就是俺达汗死后,她也可能被新任俺达汗“继承”,继续做她的钟金哈屯。 而且蒙古人本来就有太后摄政的传统,这三娘子说不定真的如同苏泽说的那样,对俺达部拥有很强的影响力。 王世贞记下这点,这才放过了苏泽。 就在苏泽准备离开的时候,王世贞从车上翻出一本书说道: “此番草原之行,家中诸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本书。” “此乃我所藏的一本奇书,凡夫俗子读了有害,但却蕴含大意,这书就交给你了。” 苏泽看到书名,还真是你啊? 王世贞将苏泽赶下马车,领着使团一路向北而去。 苏泽带着这本书回到家中,却被赵令娴看到夫君鬼鬼祟祟的样子,好奇的问道:“夫君不是去送友了吗?怎么折回家中?” 苏泽手里拿着黄书,躲开妻子的目光说道: “弇州先生赠了我一本书,我怕弄丢了,就先带回家里。” 说完这些,苏泽顿时发觉失言。 赵令娴也是王世贞的粉丝,听到是王世贞赠书,赵令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夫君可否将书给妾身看看?” 看着妻子期待的眼神,苏泽只能将书放下,然后匆忙的离开家。 赵令娴翻开书,看了开头就觉得文字生动有趣,而且和市面上神魔志怪的小说不同,这本书写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更让赵令娴喜爱。 但是读着读着,赵令娴的脸全都红了,然后连忙将书合上,这书里都写着什么啊! 但是偏偏这书写又极好,赵令娴红着脸又拿起书,认真看完了一个章回后,羞得捂住脸。 夫君带回这本书,难道是要和我? —— 在史馆的苏泽也同样的尴尬,也知道妻子看了那书会怎么想,就这样磨洋工到了中午,东宫的太监张宏又来到了史馆。 不用说,定是那百戏会的事情。 太子要筹办百戏会给皇帝尽孝,这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师。 东宫也确实派出人手,搜罗精通曲艺的戏班来京师献艺。 而小胖钧的百戏会经费,也在李文全的努力下凑齐了。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保险就是最早出现在船运行业的,可以说这是海上贸易的刚需之一了。 历史上的最早保险,其实就是互助性质的集资保险,保费计算也没有那么复杂。 而李文全在莱州港很有声望,都知道他国舅的身份,船东们纷纷投保。 凑足了费用后,李文全亲自押解银元,赶在百戏会之前返回京师。 今天苏泽来到了东宫明伦堂,就见到小胖钧身边站着李文全,以及一个颇具有贵族气质的中年人。 见到苏泽,小胖钧张口说道: “苏师傅,帮帮孤!” (本章完) 第174章 【记忆宫殿香囊】的用法 第174章 【记忆宫殿香囊】的用法 苏泽看到朱翊钧这幅样子,忍住无奈的表情,向朱翊钧问道: “殿下又遇到什么难处了?” 朱翊钧的皇室教育还是合格的,他松开苏泽后,向苏泽介绍那名眼生的中年人。 “这位是定国公。” 这就是定国公徐文壁? 苏泽听沈一贯说过徐文壁,也知道历史上这位靠着代祭做到班首重臣的勋贵。 苏泽连忙向徐文壁见礼,这位大明的勋贵对苏泽十分的客气,也连忙回礼。 面对这位谦恭有礼的大明大祭司,苏泽也明白了历史上的徐文壁为什么能在朝争激烈的万历朝不断升官,最终成为文武第一人的。 当然,这倒不是说徐文壁有什么政治才能,只能说他性格谨慎,并且在祭祀这块确实业务能力出众。 见到徐文壁在场,苏泽大概也猜到了小胖钧求自己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朱翊钧开口说道: “苏师傅,孤想要为百戏会排演韶乐,但是太乐署的舞乐实在是让孤太失望了!” 果然还是百戏会的事情。 看到好弟子的哭腔,苏泽也不忍心,于是说道: “殿下且先说来。” 听完了小胖钧的描述,苏泽终于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说白了,就是大明的礼乐制度疑似有点落后。 大明的宫廷乐师也被划定为乐籍,被划入太乐署,世代从事礼乐工作。 但是大明的乐户地位十分的低下。 乐户被要求在固定的地方居住,比如京师的叫做“勾栏胡同”,并且出门必须戴绿头巾,禁止穿丝绸,违者笞五十。 乐户盗窃财物,刑罚较良民加一等;若良民诬告乐户,反可减轻处罚。 而且官府还可以随意征调乐户,演出后只支付象征性的饭钱。 这样的情况下,乐户逃亡在所难免。 这样的结果下,就连太乐署的乐工也都不堪大用。 世宗年间嘉靖皇帝曾经命令太乐署排练《霓裳羽衣曲》,但是太乐署内能完整演奏者不足十人。 这方面负责祭祀典礼的徐文壁更有发言权,他说道: “如今的太乐署,能把祭礼用的礼乐演奏全就不容易了,太子殿下要排练的韶乐,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苏泽也是无语,堂堂大明太乐署,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苏泽又问道: “殿下为什么不让民间戏班演奏呢?” 和官办文娱产业的落后相比,大明的私人文娱产业又十分的发达。 苏泽老家苏州府更是戏班林立,当年严党骨干鄢懋卿南下巡盐,就在苏州费几十万两银子购买了一整个戏班献给严世蕃。 这些民间戏班聘请曲艺名师,还会重金向名士约稿。 戏班一旦扬名,就可以日进斗金,被达官贵人争相邀请演出。 这也是为什么听说太子要办百戏会,南北的大小戏班都冲向京师的原因,大家都想要在百戏会上出一出风头,提升自己的身价。 徐文壁一脸无奈的说道:“韶乐只有太乐署能够演奏。” 原来如此,现在的情况是有演奏资格的太乐署没有演奏能力,有演奏能力的民间戏班却没有演奏资格。 苏泽灵机一动说道: “若是能谱一曲,曲制类似韶乐,可以交给民乐戏班演奏吗?” 定国公徐文壁立刻说道: “只要不是钦定韶乐,民乐戏班演奏也无妨,但是这曲艺之道,小曲易谱,这韶乐可是太难了。” 韶乐类似于后世的交响乐,曲谱十分的复杂。 徐文壁看向苏泽问道: “难道苏翰林还能谱曲?” 苏泽当然不会谱曲,但是他府上的徐渭精通音律。 苏泽可以用【记忆宫殿香囊】,从前世的记忆中找到一首交响乐,记下后哼唱给徐渭请他谱曲。 想到了办法后,苏泽对着朱翊钧说道: “太子且先从民乐中组建乐团,待臣准备好曲谱,再由他们排练。” 朱翊钧自然大喜,连忙说道: “那孤就等着苏师傅的曲谱了!” —— 从东宫出来,苏泽思考着到底要用哪首曲子,他想到了一首名曲,似乎正可以用在这种场合。 打定了主意,苏泽迈步向家中走去。 “大娘子,姑爷回来了。” 毕竟刚刚怀孕,赵令娴为了腹中的孩子,还是没有继续看那本书。 听闻丈夫回府,她连忙带着丫鬟前去迎接。 “夫君怎么今日这么早回来了?” 按照苏泽的个性,他是很少会迟到早退的。 看到妻子满腔的蜜意,苏泽将她揽进怀里,赵令娴则满脸羞涩的推开他的手,低声说道: “别人都看着呢。” 苏泽贴在她耳边说道: “哪有别人?” 贴身丫鬟都是识趣的,此时已经轻笑着离开,苏泽又抱了一会儿妻子,但也不敢太过火,于是说道: “今日去了东宫,太子让我作曲,所以提前回来和青藤先生商议一下。” “相公还会谱曲?” 赵令娴的眼睛亮了,她知道丈夫是叔祖赵阁老都称赞的能臣,但是平日里丈夫似乎对于文学曲艺没有太大的兴趣。 苏泽笑着说道: “你家夫君无所不能,过几日给娘子谱上一曲。” 赵令娴耳根发红,推着苏泽说道: “相公还是去忙正事吧,太子的事情重要。” 苏泽也知道妻子脸皮薄,现在还没天黑听不得这些话,只好先来到了徐渭居住的厢房。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徐渭,又将自己从记忆宫殿中回忆起来的曲子哼唱了一遍,徐渭仔细的听着,将曲谱记录下来。 当然,苏泽哼唱的是主旋律,伴奏和弦什么的还需要精通乐理的徐渭补充。 经过反复确认,一份曲谱整理完毕,徐渭看向苏泽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如果只是戏文中的小曲,徐渭随手可以谱,诗词歌赋曲艺都是不分家的,这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韶乐类型的组乐就不同了,这种曲子可不是随手就能写的。 “东翁这首曲子一出,宫廷大乐都要黯然失色。” 苏泽说道:“此曲也是为了陛下所奏,青藤先生觉得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徐渭叹道: “这样的妙曲,正如妙手偶得的文章,一个音都不能易也!” 苏泽说道: “那就请青藤先生明日去东宫,帮着太子排练乐团。” 徐渭自然一口答应下来,他落魄的时候也曾经卖曲为生过一段时间,也曾经做过乐团的教习。 —— 五月二十四日,王世贞领着使团来到了宣府,宣大总督王崇古领着佐官,亲自接待了王世贞。 这时候也就体现出王世贞文坛地位的用处了,宣府百姓听说来的是王世贞,都聚集在城门附近,想要一睹这文坛宗师的风采。 但是王世贞看着宣府破败的城墙,看着城外荒废的军屯,内心却高兴不起来。 王崇古迎接了使团进城,又安排夜宴招待众人。 这次王世贞的起复虽然是张居正推荐的,但是出任使团正使是高拱提议的,王崇古和高拱是一派的,酒宴一过,双方关系拉近了不少。 王世贞也问起了宣府的情况。 王崇古叹息说道: “自本官到任后,就一直想要整饬宣府防务,但这些年都徒劳无功。” “也是戚都司来了山西,带来了他的练兵之法,宣府才编练了三千新兵。” 王世贞道:“三千?” 作陪的山西参政郑洛说道: “王大使,三千不少了。” “这三千新军,还是王总督想尽办法筹措粮饷才凑出来的,每年吞掉的银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王世贞听自己的父亲说过山西的情况。 嘉靖三十三年秋七月,大同被俺答攻破,阁部推举了王世贞的父亲王忬担任大同巡抚。 王忬上任后迅速收复大同,重新筹建大同防务,王忬也因为山西的功劳升任蓟辽总督。 王忬也曾经私下点评过宣府的情况,说他们“仅能画地自守,无堪大用。”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宣府卫所依赖大同防线,一旦遇到草原大规模南下的时候,还需要从其他边镇调兵戍防。 席间的沈一贯也是心情郁闷,宣府是京畿防线的重要支点,一直有“九边冲要数宣府”的说法。 宣府的卫所也是最多的,账面上的卫所兵有十万之众,却没想到王崇古这个宣大总督选练至今,才练了三千新军。 也难怪庚戌之变的时候俺答能一路杀到京师城下。 王世贞使命在身,第二天就走上了前往大同的山道。 宣府和大同之间的山道狭窄,王世贞担心遭遇危险,下令加快前进,五月二十四日,使团一行就抵达了大同。 山西行都司都司戚继光,大同巡案王用汲在城门前迎接了王世贞。 和宣府的情况不同,大同城外的农田里,都是辛勤劳作的农夫。 而大同的城墙也是修葺过的,戚继光还在城内修建了两座炮楼,安置了几门崭新的佛郎机炮。 王世贞和戚继光本来就是旧相识,两人热情的打招呼,然后戚继光就向王世贞介绍身边的王用汲。 听到王用汲的名字,王世贞眼睛一亮道: “这就是和海刚峰并称为海内贤人的王巡案?” 王世贞是文坛宗师,又是王用汲的官场前辈,王用汲连忙向王世贞行礼。 在场的三人中,戚继光的职位最高,但是他身为武将,却丝毫不敢怠慢,也不敢摆正二品都司的架子,反像是个低级官员一样,向王世贞介绍道: “代王除藩后,代王田产和大同卫所军屯清田的事情,就是王巡案在做的。” 听到这里,王世贞更是佩服。 凡是涉及到土地问题的,都是棘手的问题。 代王府除藩后的土地分配,大同军屯的清田和重新划分,稍微处理不好就会引起动乱。 看到大同周围一片春耕农忙的景象,就知道王用汲在其中做了多少工作,大同比起九边之首的宣府,军民面貌都焕然一新,这让王世贞更有底气。 “戚都司,大同可用之兵有多少?” 戚继光自豪的说道: “除了本将从南方带来的两万人,又陆续编练新兵八千!” “这么多?” 戚继光说道:“不多不多,搜套大捷后,朝廷恩准将部分缴获分给了出征将士,大同上下都有从军杀敌之心!” 这下子连沈一贯都听明白了,搜套大捷之后大同出征的将士们都得了好处,军容士气自然就和宣府不一样了。 也难怪戚继光坚持要搜套,一支强大的军队,需要一场场胜利来建立信心和荣誉,而套虏就是北方敌人中最弱的一环,戚继光第一个啃的就是这软柿子。 有了大同卫的底气,王世贞对出使草原更有信心了。 一行人进入城内,戚继光又详细给使团讲解草原情况。 “俺达汗在板升聚兵,但本将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 看到王世贞有些不解,戚继光解释道: “接羔过后,草原部落就要开始四散游牧了,这个时候部落的牲畜增加,需要的草料大增,停留在一个地方草料很快就会吃光。” “一直到了夏季水草丰茂后,各部落才会停下来。” “所以俺达汗这个时候聚兵,很多部落根本就联络不上,也派不出人手。” “根据本将探听的情报,板升聚兵不过五万,根本突破不了大同卫。” 听到戚继光的判断,王世贞安下心来,既然不是真打,那就有谈的希望。 王世贞又问道: “这板升城内的情况如何?” 戚继光说道:“俺达汗在草原权威稳固,但是他老了。” “今年接羔的时候俺达汗染病,所以才没能及时出兵接应套虏,现在板升城的政务,都是由三娘子处理。” 听到这个苏泽反复叮嘱的名字,王世贞问道:“这三娘子是俺达汗之妻?” 戚继光点头,他又说道: “俺达汗的长子黄台吉,以骁勇著称,士马雄冠诸部,俺答部的军务多是他在处理。” “除此之外,俺达汗之孙,因为叛乱被诛杀的黑台吉之子把汉那吉,父丧后由俺达汗亲自抚养,也独领土默特一部,实力仅次于黄台吉。” “此外板升城还有一股燕地汉人,由白莲教妖人赵全带领,板升城筑城的时候,这帮汉人出了大力气,俺达汗允许他们在丰州滩附近耕种。” 听完了戚继光的描述,王世贞知道苏泽说的没错,整个板升城中最亲大明的,可能就是这个三娘子了,如果要完成使团的使命,就必须要取得三娘子的帮助。 听说三娘子好汉文,造诣还不浅,王世贞想到了办法。 (本章完) 第175章 百戏会开幕! 第175章 百戏会开幕! 王世贞的办法就是,写诗。 次日,王世贞专程在大同城内逗留了一日,当众写下了三首称赞三娘子的诗。 文坛宗师王世贞所著,诗作一出立刻在大同城内传播,尤其是最后一首: “汗血生驹撒手驰,况能装态学南闺;幭将皂帕穿风去,爱缀银绰雪飞。” 大同城内被戚继光经营得铁桶一块,但是城外人员复杂,比如那些走私的山西商人,就带着王世贞的诗作向板升城而去。 王世贞又故意在大同城内逗留一日,询问戚继光王用汲山西的情况,沈一贯也跟着他在大同城内访谈,对大明九边的事务更加了解。 越是了解,沈一贯越是觉得大同现在的局面实在不易。 如果不是代王除藩,大同紧张的土地问题就没办法缓解,就没有剩余的粮食主动出击。 如果不是戚继光领着战斗力强悍的南兵驻守,就靠原本的大同卫所兵很难有作为。 如果不是王用汲主持这件事,换上一个贪污或者无能的官员,大同这些复杂的土地问题都没办法解决。 沈一贯赫然发现,大同搜套的成功,竟然都是在苏泽的一次次上疏下,最终才达成的结果。 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没有今天大同这样的大好局面。 别人可能体会不深,苏泽每一次上书沈一贯都是见证的,当看到大同如今的面貌,他的感受也是最深的。 沈一贯心中对于苏泽的佩服也更加深了,这大概就是千里庙算之术了吧? 接下来就是出使了,此行如果能成功,拖着俺答部出兵,等到秋天东胜卫棱堡建造完毕,那北方局势就要彻底逆转了。 能够亲身参与到这样的大事件中,沈一贯内心也激动起来。 —— 五月底,苏泽忙了好几天,终于有空来到报馆。 这些日子他一有空就在家陪赵令娴,又或者去往东宫帮着小胖钧准备百戏会。 此外就是前往营造学社,将自己从记忆宫殿中回忆起来的数学公式讲给黄骥。 工部也经常请苏泽去城外的工坊,最新的炼钢炉已经制造完毕,按照苏泽提出的模数,铁坊在铸造火炮。 不得不说,钦天监的周相在统计学上的造诣颇深,火炮模数已经基本确定。 最佳的炮身结构,就是炮口的厚度为和口径相同,火炮室的厚度则要是口径的两倍。 这种纺锤体的火炮,就和苏泽前世在博物馆内看到的红衣大炮差不多,这样的火炮用料少且不容易炸膛。 铁炮的倍径比在22是最好的,按照这个比例工部又完成了一批新火炮铸造,这些火炮都是苏泽提出的前装炮,也就是火药和炮弹在炮口安装的火炮。 这种火炮的气密性更好,炮弹的威力也更大。 这就是科学的好处了,提出系统的方法后,研究只需要投入人力和物力就行了,而大明朝现在不缺的就是这些。 除此之外,周相还给新式火炮编制了一套铳尺,只要学会铳尺的使用方法,就算是不懂算学的士兵,也能使用火炮。 当然,炮兵还是需要懂数学的。 近代炮兵是最需要科技的兵种,拿破仑就是炮兵出身,而当时的法国能一挑整个欧洲,也和法国拥有当时全世界最先进的数学有关。 武器有了,接下来就是人员了,苏泽想到和王世贞的谈话,武举是一个办法,自己可以上书在武举中增加数算考试的项目,利用武举选拔合格的炮兵。 忙完了这些,苏泽才回到报馆坐坐。 没有了沈一贯的“每日新闻”,苏泽感觉报馆的气氛有些沉闷,他主动向罗万化问道: “一甫兄,今日京师有什么新闻?” 罗万化说道: “灵济宫大会在即,这些日子京师都吵翻了。” 天下贤良文学齐聚京师,这些天南海北的读书人学术不同,地域不同,自然会产生争吵。 而这一切本来就是苏泽计划中的,他问道:“吵什么呢?” 罗万化将两份小报递给苏泽,说道: “什么都吵,吵的最厉害的,还是南北、公私两个话题。” 苏泽拿起报纸,他也没想到,大明的舆论业已经发展到了这地步,这些贤良文学竟然已经学会了使用报纸作为阵地,互相批判对方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读书人的传统艺能了,大明读书人最喜欢就是写书,很多书就是抨击政敌所写的。 现在有了报纸这个传播更广,时效更强的地方,没理由不去占领。 苏泽看着《君子报》问道: “一甫兄,这《君子报》不是被捣毁了吗?” 罗万化说道: “这《君子报》是沈思孝所办,他被自己的门人沈敬揭发,沈王二位同年领着巡捕营捣毁了他的印刷坊,不过让沈思孝潜逃了,朝廷已经革去他的功名,发下海捕文书追捕他了。” “但是沈思孝的《君子报》没了几天,京师又有以这个名字的报纸出现,迅速风靡京师。” 苏泽甚至想要用【事后画册】来确定,这新的《君子报》到底是不是沈思孝所办的,要不要一举解决掉这个麻烦。 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沈思孝已经被革去功名,政治上等同于死人,【事后画册】不应该用在这种地方。 《君子报》在京师小有名气,有人以它的名头再办报也是正常的。 苏泽一看,这报纸的头版头条,竟然不是转载朝廷的邸报,而是一篇有关南北税赋对比的文章。 等苏泽看完后,罗万化说道:“子霖兄,这文章是不是颇类你?” 苏泽苦笑,这帮人不仅仅抄自己的报纸,连自己的分析方法都抄去了。 整个文章的前半部分,都是列举数据,计算各省的赋税。 最后文章还列出数算表格,计算出大明朝赋税最终的五个府,就是南直隶的苏松常嘉湖五府。 一直到最后,这篇文章提出尖锐的观点,那就是南北税赋不均,炮轰大明的税收政策。 好家伙,这么尖锐的吗? 苏泽说道: “这些数字可不是普通人能搜集到的,写这文章的人,必然是户部的人。” 罗万化也点头,但是他说道: “沈王二位同年也来过了,他们领着巡捕营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这新《君子报》的印刷坊,更不要说这撰文之人了。” 罗万化忧虑说道:“南北问题再提,据说阁部也很头疼啊。” 南北矛盾,是大明的主要矛盾了。 这个问题在国初就有了,著名的南北榜事件,就是这场矛盾在大明国初的体现。 明洪武三十年二月会试,以翰林学士刘三吾主持丁丑科殿试。因所录51名全系南方人,故又称南榜。 会试落第的北方举人联名上书,告考官刘三吾偏私南方人。 但经复阅后上呈的试卷文理不佳,并有犯禁忌之语。有人上告说刘三吾暗嘱张信等人故意以陋卷进呈。朱元璋大怒,处理了相关官员。 六月,朱元璋亲自策问,取录任伯安等六十一名,六月廷试,所录六十一人全系北方人,故又称北榜。 从这件事后,明仁宗于洪熙元年采纳大臣杨士奇等人的建议,对南北科举分用南北卷,正式规定了按地域分配名额的录取原则,确定了“南人什六,北人什四”的比例。 南北卷制度,一直都是南方文人不满的一个原因。 但是攻击科举制度,也是在攻击祖宗之法,而且南北分卷也存在平衡地方政治势力的想法,这些议论也只能私下里反对。 这篇文章的立意就不一样了,不谈科举南北榜,而是谈论地方税赋,这下子就从读书人的利益,上升到了百姓负担上,南北之分就可以拿出来公开讨论了。 只能说这篇文章深得苏泽“三味”了。 如果不是罗万化了解苏泽为人,知道他不是这种持地方之见的人,甚至都要怀疑这文章是苏泽写的了。 苏泽拿起另外一份报纸,罗万化说道: “《新乐府报》连刊三文,都是在谈大明盐法。” “盐政?” “对,前两篇文章都是在讲盐法之弊,最后一篇文章不仅仅讲了盐法,还讲了官办矿山、铁坊亏损的事情。” 好家伙,这《新乐府报》又翻出了“公私”这个老问题了。 其实这也是汉代《盐铁论》就开始讨论的问题。 而大明盐法的问题,确实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 明初实行开中法,加征盐税就是为了九边的军粮,开中法引导商人往边境运粮,换取盐引来获得收入,等于是国家用盐税来补贴边地,这时候的盐税相当于国防特别税。 自从开中法破产后,这个立场已经站不住了。 紧接着,由于朝廷滥发盐引,导致盐引淤塞。 简单说,盐引实际上作为一种货币,在你明这个封建王朝,朝廷是无法抑制自己滥发的冲动的。 盐引的发放数量远远超过盐的实际生产能力,那些拿着盐引的人兑换不到盐。 然后朝廷派官员去督盐清引,这些官员的手段也是简单粗暴,就是下令盐丁增产。 大明的盐户也是世袭的,本来地位就如同奴隶,盐丁在这种高压下纷纷逃亡,导致盐产量更低。 等到了嘉靖朝,盐政更加败坏。 严党分子鄢懋卿去江南督盐,干脆直接不认盐引,将官署的盐公开叫价贩卖,还下令各个盐所上交“余盐”,合计价值一百万两。 结果就是盐政更加混乱,地方上私盐泛滥。 《新乐府报》的文章,直指盐法弊端,主张直接解除盐禁,开放私盐合法贩卖。 好家伙,苏泽本以为这些问题要在灵济宫大会上慢慢讨论出来,没想到报纸的出现加速了这个过程,在灵济宫大会之前,就已经公开讨论了。 这两个问题,就连苏泽都头疼起来。 南北、公私,这两个问题,就连后世都没吵明白,不要说大明朝了。 而且这两个问题都是老问题了,地域问题一直是各个王朝的命脉,一个处理不好就要倒霉。 东汉凉州问题,关中世族对其他州郡士族的系统性歧视。 北朝六镇遗民和河东地主的矛盾。 南朝侨民和江东土著的矛盾。 唐代的关陇贵族,和河东世家的矛盾。 到了明代,表现就是南北问题。 公私这个问题上,从汉代的盐铁会议上就开始吵了,双方都可以说是互相都有理论和事例支撑。 但是苏泽倒是不反对将这些问题拿出来讨论。 甚至苏泽提议要办这个灵济宫大会,就是为了将这些问题拿出来讨论。 国家就是弥合统治的工具,政治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 在一个有规则的框架内,各方势力抛出自己的观点,最终让执政者思考这些问题,达成新的默契平衡。 现在在这个时候抛出南北问题,让张居正这些执政者意识到南北情况的不同,那日后张居正也不会那样无视南北差异,激进的推进一条鞭法了。 那这场灵济宫大会就值得了。 能在大会上充分讨论这些问题,苏泽早已经准备好的改革措施,就可以在灵济宫大会后抛出来了。 如果能在灵济宫大会上达成某种共识,那这些改革的阻力也要小很多,需要的威望值也会少很多。 —— 五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月末休沐日子。 今天京师城内热闹非凡,为了庆祝灵济宫大会,太子自掏腰包办百戏会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全城。 苏泽之前建议小胖钧,先在京师各地搭台让戏班唱戏,给百戏会预热了好几天,这些日子京师到处都是戏曲声,天南海北的戏班在京师争相献艺,就为了争夺“戏魁”这个名头。 这次百戏会和灵济宫大会,京师要比上元灯会还热闹,这免费的戏谁不爱看啊? 只可惜锦衣卫东厂已经封锁从皇宫到灵济宫的道路,皇帝驾临灵济宫,阁部重臣也随着皇帝的龙撵一同抵达,京师百姓也只能远远的看热闹。 就在百姓们觉得遗憾,不能近距离观看百戏会开幕的时候,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 这乐声宛如黄河咆哮,从灵济宫中奔涌而出,激荡的乐声中,宛如置身于黄河上的一叶扁舟! (本章完) 第176章 灵济宫大会开幕 第176章 灵济宫大会开幕 苏泽跟在随行的队伍中,听着这激昂的乐声,偷偷查看周围同僚的表情。 大部分官员的表情都是震惊。 苏泽微微有些遗憾,如果能组乐中加上钟磬那就更好了,只可惜谨慎的定国公说钟罄是礼乐重器,不能轻易使用,而且民间乐手也没练过钟罄,苏泽只能拿出了这般民乐版的《黄河》。 以琵琶、二胡、大鼓、唢呐、笙组成的乐团,效果上不亚于西洋管弦乐队,甚至因为使用了民乐,演奏更有力度,让人宛如置身于黄河的惊涛中。 苏泽抄的是《黄河》中最激昂高潮的一段,加上这些民间乐手的出众演绎,阁部重臣们都满心的疑惑,如此恢弘的韶乐怎么没听过? 可在这样肃穆的音乐中,众人又不敢议论,忍着震撼和疑惑听完了乐曲后,只见到身穿五爪团龙服的朱翊钧走到皇帝面前。 朱翊钧身后还跟着八个太监,这些太监一同抬着一口巨大的银瓶。 朱翊钧对皇帝行参拜大礼,接着说道: “父皇,此曲为《黄河》,是苏翰林为百戏会所谱之乐。” 众人终于忍不住了,纷纷看向后排的苏泽,就连皇帝也诧异非常,苏泽还会谱曲?还是这么恢弘的韶乐? 紧接着,朱翊钧让开身子,身后的太监将银瓶放在地上,众人才发现瓶中装满了水。 “这是儿臣派人从黄河所取的水。” 太监们将银瓶的水倒出,朱翊钧跪在地上说道: “黄河水清,盛世现!” “儿臣为盛世贺!” 这下子众官员立刻跟上,连同灵济宫内的贤良文学,一起大喝道: “黄河水清,盛世现!” 御座上的隆庆皇帝激动到脸色涨红,这不就是自己所追求的盛世吗? 这场灵济宫大会开得太好了! 但是隆庆皇帝身后的角落中,司礼监首领太监李芳忧虑的看了一眼皇帝,看到皇帝逐渐平复心情,脸上的潮红褪去才站起来,李芳这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在场臣工口呼万岁,隆庆皇帝缓缓站起来。 “皇太子孝心可嘉,赐宝圭。” 圭玉象征品格,皇帝当众给太子赐圭,这是表明对太子的认可。 父子相得,储位稳固,这对于一个王朝来说是天大的好事,群臣纷纷向太子拜贺。 皇帝又说道: “百戏会办的不错,从朕的内帑中再拨一笔钱,赏赐给百戏会诸生。” 下方的小胖钧两眼放光,苏师傅教的办法果然好,父皇一高兴就把百戏会的钱给补了,那剩下的钱就可以存下来了。 经过这次筹办百戏会,朱翊钧也认识到了银钱的重要性。 就算是皇帝和太子,想要办事也要有银子! 剩下的帮着太子筹办百戏会的诸人,都得到了皇帝的赏赐。 但是到了苏泽,皇帝又犹豫了一下,最终给了他荫子的奖赏。 其实本来皇帝是想要给苏泽封诰的,但是他如今的官职还不到五品,达不到封诰的最低品阶,所以只能给他还没出生的孩子荫官。 就这样,苏泽连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给苏家后代挣来了第一个恩荫。 一众同僚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苏泽,恩荫入仕虽然只能做些小官,但是毕竟是有一个保底。 读书这东西实在太看天赋,如果子弟不成器又没有恩荫,那两三代后家族就会衰落下去。 而明代对于恩荫的赏赐要比宋代严格很多,苏泽这个年纪就得到了第一个恩荫,那些苦苦为子孙谋出路的官员自然是羡慕又嫉妒。 这场开幕式后,皇帝在灵济宫的道场边上设台,百官随皇帝坐于台上。 灵济宫又腾空精舍,在精舍内放上蒲团,来自全国的贤良文学在此落座。 接着按照前一次灵济宫大会的会议规则,由皇帝拟定几个议题,确定好议题后由内阁首辅李春芳书于旗上,高悬在灵济宫道场中央的旗杆上。 然后全国的贤良文学可以对这个议题发言,如果遇到需要辩论的时候,再由皇帝指定双方进行论辩。 等到众人落座后,皇帝交代了李春芳两句,首辅李春芳走到道场,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亲自研磨,秉笔冯保和陈洪来开帛旗,李春芳挥毫写下了两字。 苏泽抬起头,看到帛旗上的“王化”二字,就知道隆庆皇帝是对开疆拓土念念不忘了。 当然,仅仅靠这两个字,外臣还是很难知道皇帝的具体心思的,能够明白这一点的,也就是内阁四位辅臣等寥寥数人而已。 这就是信息的重要性了,有时候身居高位,并不是说能力上就碾压所有人,只是掌握的信息不对等,对普通人拥有巨大的信息差。 而真正的政治高手,则是能从重重迷雾中,弄清楚真实的信息,还原出事情的真相。 而系统的存在,让苏泽拥有远比其他人的信息差,他甚至能有预测皇帝的态度! 当这面帛旗升起来后,就有几个儒生主动发言。 果不其然,这些儒生一开口,苏泽就知道他们说歪了。 这几个儒生的论题都是“德政”,也就是行德政,通过礼乐教化来达到王化的结果。 果不其然,苏泽偷偷观察皇帝的表情,就知道皇帝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不过隆庆皇帝还是给了那几个儒生简单的赏赐,这让其他的贤良文学更加激动,跃跃欲试想要发言。 但是明显皇帝对于这些地方上儒生的陈词滥调有些厌烦了,毕竟王化是国家大事,又怎么能指望这些连官都没做过的儒生能有什么见解? 皇帝看向群臣的队伍问道: “诸位爱卿对‘王化’有感,也可以发言。” 有资格参加灵济宫大会的,主要是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六科都察院的言官以及翰林院和詹事府的官员。 这些人就是大明官场的核心了,果然随着皇帝开口,不少官员都蠢蠢欲动起来。 苏泽是在翰林院官员的队伍中的,他已经不需要在这种时候出风头了。 但是对于那些在翰林苦熬的同僚们,此时都苦思冥想,想要在皇帝面前说出一番“高论”出来,吸引皇帝和阁部重臣的关注。 苏泽看向自己的几位好友,罗万化表情淡然,显然没准备在这种时候出风头。 张位和王家屏就蠢蠢欲动了,但是他们的观点和刚刚那些儒生差不多,如果提不出新的观点,那也很难让皇帝满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年轻的官员说道:“臣翰林院于慎行请奏。” 苏泽看到一个年轻的官员从翰林队伍里出来,正是自己的同年于慎行。 于慎行,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万历朝的阁老。 苏泽也曾经想要拉于慎行来报馆,但是于慎行人如其名,从中了进士之后就非常低调,同年的聚会他一次都没有参加过,一直都低调得在翰林院中读书。 于慎行也和苏泽一样,都是少年高中,十七岁就中举人,如今才二十四岁。 看到年轻的翰林官员,隆庆皇帝脸上都带着笑意。 神童在大明朝其实有一种类似于祥瑞的意思,那些能少年登科的进士,被视为国家文脉昌盛的标志。 于慎行正冠说道: “陛下,前日苦兀入贡,贡使得沐王化而涕泪金殿。” “臣以为,使番邦蛮夷闻韶乐而知王道,见汉字而慕衣冠——这才是“黄河清,圣人出“的真义!” 听到于慎行这么说,不少官员脸色都起了变化,而苏泽看向这位同年,又看着隆庆皇帝脸上的微笑,就知道于慎行这个发言让皇帝满意了。 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果然不少啊。 也难怪是日后能入阁的人,于慎行这段发言切中了皇帝的真意。 果不其然,隆庆皇帝十分满意,给于慎行赐金元作为奖励。 这下子众臣都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皇帝出题的目的啊。 苏泽看向隆庆皇帝,这位皇帝在政治上的手腕其实相当不错。 在灵济宫大会抛出题目,然后表扬于慎行,这就是一种公开的政治表态。 而皇帝的表态,自然会让有心官员明白皇帝的心意,日后就会有官员顺着皇帝的心意行动。 官僚集团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很多各怀心思的个体。 苏泽想到了嘉靖皇帝,嘉靖就是利用官员之间的分歧,巧妙分化了文官群体,最终取得了大礼议的胜利。 这比起和整个文官集团硬干的万历和崇祯,无疑手段高明多了。 苏泽看向御座边上的小胖钧,只见这家伙对于灵济宫大会毫无兴趣,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由微微叹气,这政治天赋果然没办法遗传。 不过皇帝也是点到为止,风向只要释放出去就可以了,朝廷的政策转向也需要徐徐为之。 上午的大会开幕就此结束,接下来的皇帝就不可能每天都来了。 按照议程,每天分别派一名内阁阁老到场主持会议,皇帝则不定期刷新。 而每天的议题,则交给到场的阁老指定。 苏泽看向了内阁四位阁老,正如刚刚皇帝演示的那样,设置议程是非常重要的权力,自己是不是要今天夜里拜访阁老? 不过苏泽还有更好的引导议题的方法,今天已经最后一天了,那还剩下最后一次模拟机会就该用掉了。 现在苏泽手里有几个议题,到底应该趁着灵济宫大会抛出哪个来呢? 手里掌握着《乐府新报》,又手握系统,如今正是搞事情的好机会。 就如同刚刚皇帝做的那样,抛出议题,再引导议题的方向,就能形成某种程度上的共识,用更少的威望值通过奏疏。 盐法?马政? 又或者是兵制,税制? 只可惜灵济宫大会只开五天,苏泽思来想去,一些改革的步子还是迈得太大,还是先从比较容易的地方开始改吧。 回到史馆,苏泽从桌案上抽出一份已经写好的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 通政司。 李一元终于等到了皇帝朱批通过了他的任命,成功调任刑部侍郎,通政使的位置就李一元的副手,通政副使杨思忠暂代。 李一元终于得到了调任,自然是心情极好,而接任他的杨思忠则满脸愁容的和李一元交接印信。 等到交接完毕,李一元看着这位前下属,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孝夫兄啊,这通政司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朝中也有议论,要让你出任通政使。” 杨思忠听到这里,应激的说道: “李大人,您可不要说这种话了,我前些日子上书请辞,是被您拦着,如今您却自己走了。” 杨思忠满脸的幽怨,他和李一元是同科,通政司又不是什么斗争激烈的衙门,两人的配合还算是默契,私交也相当不错。 不过李一元可能要转任刑部侍郎的消息,他是一直守口如瓶,一直到皇帝的旨意下达,众人才知道李一元跑路了。 杨思忠目视李一元,当时你劝我不要请辞,自己却先跑了,接手了通政司的杨思忠当然是满腹怨念。 李一元连忙安慰这位同年好友说道: “孝夫啊,这通政使虽然辛苦,但是参知机要,也是极为要害的位置。” “朝堂属意你,若是能扶正,日后也能施展一番作为。” 杨思忠也是官场老油条了,面对李一元的画饼是一点不吃。 就在李一元说着通政使这个职位优势的时候,一名官员进来通报: “通政使,苏翰林来了!” 听到苏泽来了,李一元首先本能的一颤。 但是紧接着他放松下来,老夫已经是刑部侍郎了!不再是通政使了! 李一元拍了拍继任的肩膀,笑着说道: “苏子霖的奏疏陛下和阁老都是很重视的,孝夫兄还是亲自送入内阁吧。” 见到李一元这幅嘴脸,杨思忠深深怀疑这家伙不让自己辞官,就是怕通政司没人接手! 杨思忠一跺脚,只能带着下属来到院内,亲自接下了苏泽的奏疏。 苏泽也是认识杨思忠的,这位通政司副使脸色不太好看,苏泽留下奏疏后就告退了。 杨思忠拿起苏泽的奏疏,心脏扑通跳了起来,自己刚刚接手通政司,苏泽就给自己来了这么一份“大礼”? (本章完) 第177章 《请废匠灶乐诸籍疏》 第177章 《请废匠灶乐诸籍疏》 《请废匠灶乐诸籍疏》! 看到这个奏疏的名字,暂代通政使的杨思忠就是麻烦到了。 户籍制度,是太祖钦定的根本制度,苏泽这份奏疏,又恰恰在灵济宫大会期间,必然会引起朝野议论。 “臣查太祖立国之初,分民诸籍,本为专司其业以固国本。” “然立国以降,匠户苦于官役盘剥,灶户困于盐课苛重,乐户更世守贱业不得脱籍。此等世袭禁锢,实违“四民皆本“之圣训。伏乞尽除匠、灶、乐诸籍,许其等同民户自择生计,则万民仰沐圣德。” “旧制按籍征役,工匠岁输三月官作,灶户岁煎盐六千斤,民多弃业逃亡。” “将匠役、盐课、乐籍徭役折算白银征收。如匠户岁纳匠班银二两,灶户依盐产量折银,乐籍除贱役改纳丁银。如此官得雇役专司,民免破家之虞,诚公私两便之策。” “伏望陛下念太祖立法本意在于安民,非欲锢民于水火。” “诸籍归于民籍,岁可赠课银百万,解逃移者数十万,则士农工商各得其所。” 看完之后,杨思忠也承认,苏泽的奏疏是写的极好的。 其实诸籍的制度,大明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而苏泽提出的纳班折银,其实在匠籍中早已经是潜规则了。 大明匠籍制度开始和乐籍一样严格,工匠也需要住在城内专门的地方,每年要给官府服三个月的劳役。 但是由于工匠毕竟掌握了技术,社会地位要比乐户高,在不断的斗争中,正德皇帝允许工匠“纳班代役”,也就是出钱请人代去官府的工坊服役。 等到隆庆年,纳班代役已经逐渐成为直接交银免役。 而在芜湖、福州这些工矿发达的地区,官办工坊需要再钱雇佣工匠。 还出现了官民合办的工坊,以及芜湖万家这样的工坊主世家。 苏泽的奏疏只是在这个基础上,提议将乐籍和灶籍也囊括进来,将这些户籍和民籍合并,也用纳班折银对他们征税,但是取消官府强制劳役。 乐籍就是乐户,人口不多,阻力其实也不大。 但是棘手的是灶籍。 灶籍,就是盐户,主要分布于两淮、长芦等盐场地区,贫困率高。 灶籍负责给朝廷制盐,而盐课又是大明财政的重要部分。 从明代中期开始,盐政就出现问题,各盐所积极性不高,盐产量大减。 时至今日,各盐所的产量已经不足明初的二分之一,灶籍逃亡严重,已经到了威胁盐政运转的地步了。 这时候苏泽还提议解除灶籍的限制,允许灶户回归民籍,这必然会引起很多盐政官员的反对。 至于奏疏中顺口提到的医籍、阴阳籍,前者是医生,后者是阴阳生,这些本身地位就是高于百姓的世袭职位,户籍禁锢早已经名存实亡,废除也就是顺口的事情。 你苏泽扯什么灶籍啊! 杨思忠心中抱怨,如果只是废除乐籍匠籍,大概这份奏疏没什么阻力,偏偏加上了最敏感的灶籍。 唯一让杨思忠好受一点的,是苏泽没有加上军籍。 如果要改军籍,那就不是朝野风波,而是朝堂风暴了! 杨思忠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 —— 首辅李春芳看完了苏泽的奏疏,中书舍人转交给了次辅位置上的高拱。 李春芳捏着额头,他的想法和杨思忠一样,为什么偏偏扯上灶籍? 作为内阁首辅,李春芳的看法要比杨思忠更全面,灶籍的问题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国初立国到今日,灶户的在籍人数增加了,盐场也增加了,可盐产量下降,可不是一个户籍制度的问题。 制盐是需要成本的,也就是所谓的工本。 比如煮盐需要燃料,灶户需要的口粮,这些都是维持盐所运行的必要成本。 而朱元璋采用了“宝钞”向盐户发放工本。 在洪武朝和永乐朝,这样做倒是没太大的问题。 可到了今天,地方上还用“宝钞”向盐户发放工本,那实在有些太不做人了。 这样的结果下,盐户将盐拿出去贩卖,这就是正常行为了。 在嘉靖朝初年,市面上流通的盐已经过半是私盐了。 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但是很多皇帝又喜欢给亲戚和亲信太监赏赐大额盐引,这些大额盐引又加剧了盐业的供需失衡,很多有引的盐商也拿不到盐,有的盐场开出的盐引按照产量算,都要到五十年后才能拿到盐。 就在这时候,官僚系统的大手又出动了。 嘉靖朝的时候,鄢懋卿被任命为巡盐御史,总理除福建外的全部五个都转运盐使司。 他通过强制低价买入灶户余盐并直接出售,大规模查抄私盐,强制商人高价购买等手段从开中制的灰色产业链上榨出了最大的短期收益。 这样杀鸡取卵的行为,更是加剧了盐政体系的破产,大量灶户逃亡,盐引也快要变成废纸了。 高拱看完了苏泽的奏疏,他对于盐政的思考基本是在吏治方面的。 高拱说道:“盐政的问题,还是在于吏治,如果取消灶籍,会不会引起盐政混乱?” 李春芳担忧的也是这点,盐政是一个涉及到了多个部门的问题,而灶户则是整个体系中最基础也是最根本的存在。 李春芳和高拱担心的,就是解除灶户的限制,会不会直接造成盐业短缺? 而盐是百姓必须的东西,如果盐务出现问题,那是影响所有百姓生计的问题。 这时候张居正已经看完了奏疏,他的表情也十分的复杂。 “改纳丁银”,其实是符合张居正改革思路的。 甚至比起农业税,因为匠户、乐户都是居住在城里,他们手里是拥有货币的,这条政策执行起来更容易。 但是灶籍的问题就很敏感了,而且对于张居正主管的户部来说,盐课也是一笔非常重要的收入。 如果解除灶户限制,影响到了盐课收入怎么办? 这一次张居正还是写下了反对的意见,然后递给了赵贞吉。 赵贞吉看到这份奏疏,想到的却是科举问题。 军籍和匠籍其实早已经参加科举了,问题不大。 灶籍也有进士,最有名的就是嘉靖朝名臣张璁。 而如果让乐籍参加科举,那又会引起多少士林非议? 但是作为泰州学派的传人,赵贞吉倒是赞同苏泽的奏疏,他提起笔写下了赞同的意见。 最后奏疏传回给李春芳和高拱,两人这次都没有票拟意见,任由通政司官员送入了宫中。 —— 苏泽的奏疏送入宫中后,就被皇帝留中不发。 这个结果早就在系统的预测中了。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废匠灶乐诸籍疏》送到内阁,张居正反对,赵贞吉赞同,李春芳和高拱没有票拟意见,奏疏被送到皇宫。 隆庆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奏疏传到科道,被刊登在新《君子报》上,引发整个京师的讨论。 六月二日,灵济宫大会上,贤良文学炮轰你的文章,攻击你的奏疏是破坏祖宗之法,是破坏大明根基。 六月四日,《新乐府报》则刊文提出“四民平等”,支持你的奏疏,并进一步支持盐政开放。 由于朝野议论汹汹,户籍之争变成了地域之争,变成了工商发达的沿海地区和农业为主的内陆地区之争。 皇帝退回了你的奏疏,并下旨严禁再提起此事。 ——【模拟结束】—— 【是否费2000点威望点,强行通过奏疏?】 好家伙,苏泽上一次奏请在所有官员中实行考成法,也不过需要4000点威望值,没想到这个政策竟然也要2000点。 但是这一次苏泽既没有选择执行,也没有选择放弃,而是将任务搁置起来。 果然和系统预料的那样。 六月三日,罗万化抱着一份报纸走进史馆。 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已经成为京师发行量仅次于官办《乐府新报》的报纸,这让实际负责《乐府新报》的罗万化十分关注,他每一期都会研究这两份报纸。 今天新《君子报》头条是关于苏泽的,罗万化连忙拿着报纸放在苏泽面前。 “一甫兄,这篇文章我吃早饭的时候已经看过了。” 成婚以后,苏泽的早饭都在家里吃。 妻子赵令娴不仅仅会准备好精致的早点,还会让小厮买来市面上的几种报纸,放在餐桌上让苏泽一边吃一边看。 “子霖兄还坐得住?” 罗万化这个慢性子都替苏泽着急了,苏泽奏疏引起的争议已经从朝堂扩散到了整个士林,那也就意味朝廷要面临更大的压力。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为什么不在灵济宫大会后再上疏啊?” 苏泽暗道他就是要在灵济宫大会上将这个问题抛出来讨论的,又怎么可能在灵济宫大会后再上书。 这时候张位说道: “一甫兄,子霖兄就是要让贤良文学讨论这些,所以才专程在这个时候上书的。” 苏泽看了一眼张位,果然政治这东西还是要吃天赋的,罗万化和自己亲近,却不如张位看出自己的心思。 但是罗万化说道: “匠灶之户,关系国本,若是任由脱籍,那国本动摇的责任你怎么承担得起啊?” 苏泽说道: “一甫兄,你以为朝廷是什么?” 不等罗万化回答,苏泽说道: “太祖曾言,我大明鼎格,盖元主倒行逆施,乃是承袭万民之德运,顺命革元。” “民即为邦本!” 苏泽这段话其实已经被儒生论述过千年了,这些年来泰州学派也经常提“民为邦本”,在现在也算是常论了。 苏泽接着说道: “民为邦本,匠乐灶也是朝廷的子民,为何要损贫者而补富者?” 罗万化觉得苏泽是诡辩,但是却不知道如何辩驳。 苏泽叹气,在前世的时候,他也曾经愤青过, 但是如今他看待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又很难跳出实际问题,在面对各种现实问题的时候, 彻底打烂饭锅,让所有人都吃不上饭,这是一种偏激的想法。 这个问题之复杂,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论述完的。 放在隆庆朝的大明,苏泽几乎可以给出一个标准答案—— 做大蛋糕就行了! 利用发展来解决问题,在发展期将积攒的问题出清。 但如果在发展期不想着好好解决问题,而是任由一些利益集团坐大,盘剥其他弱势阶层,那日后就更难解决,最后只能彻底打烂饭锅了。 苏泽掏出一份文章,递给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这篇文章就登在下一期的《乐府新报》上吧。” 罗万化迅速将文章看完,他惊讶的看向苏泽。 “子霖兄,你是要立言?” 罗万化熟读四书五经,知道苏泽这篇文章是多么离经叛道,简直就是要推翻千百年的儒家基础理论。 可偏偏他的论述都是非常完备的,让人挑不出破绽。 这是要立万世之言啊! 苏泽摇摇头说道:“非是苏某要立一家之言,而是为百姓苍生发声。” 这一次,是苏泽利用系统,给底层的百姓解决问题。 苏泽叹息一声,果然对内政策是最难的,就连重新分割这点蛋糕,将灶户从悲惨的生活中解放出来,阻力都这么大。 —— 登州。 登莱巡抚涂泽民来到了一座盐所,随行的盐政官员指着海边的盐田说道:“抚台大人,这晒盐之法先秦就有了,不过晒盐出都是粗盐,味苦,久食有毒,所以这粗盐都要点卤精盐。” 涂泽民点点头,粗盐其实不值钱,海边上都有自然析出的粗盐。 所以苏泽写信给他说晒盐法的时候,涂泽民是不以为然的。 制盐的难点在于精制,也就是将带有杂质的苦涩粗盐变成细盐。 进入到盐所,只见到整个盐所都是水蒸气,随行的盐政官员说道: “旧时所用的盐卤法精制,需要熬煮粗盐水反复点卤,耗时耗力。” “这座盐所用了抚台大人的新法,所产精盐倍增!也解了盐工熬卤之苦,此法真是利国利民啊!” (本章完) 第178章 国本 第178章 国本 涂泽民没有接受手下的马屁。 盐工们往溶解的粗盐溶液中投入的是豆浆。 豆浆投入到了粗盐水中,很快就有杂质变成了豆漂浮上来。 盐工立刻将这些结合了杂质的“豆”撇掉,只见到原本浑浊的卤水立刻清澈了。 这时候盐工又将皂角捣碎,混合粟米糠,卤水沸时投入其中搅和,不一会儿就凝结出了白色的盐块沉淀下来。 将这些盐块取出,递到了涂泽民的面前。 涂泽民只见到这盐块洁白,又沾了一点送入口中,丝毫没有粗海盐的苦涩味道,喃喃道: “竟然真的成了。” 手下不知道涂泽民这个制盐之法是苏泽所授,涂泽民也没有和他们解释,而是拿着盐急匆匆的返回自己的公署。 涂泽民要将新的制盐方法进献给皇帝,这样一来制盐就不再是问题。 紧接着涂泽民又给苏泽写信,写完后将信塞入【飞鸽传书】的信笼中,让胖鸽子飞往京师。 —— 六月四日。 在闭幕前的灵济宫大会上,贤良文学对于苏泽取消匠灶乐籍的奏疏开始激烈的抨击。 这些代表地方士大夫的保守势力,再一次一千多年前盐铁会议上的“农本”之说,抨击苏泽取消匠灶乐籍,是在动摇国本。 如果取消这些户籍的限制,让匠户、灶户和乐户随意任职,他们必然会搅乱社会风气。 也有江南的士大夫站出来,讲述江南地区农民放弃农耕,进城从事丝绵纺织业,这是扰乱了原本社会秩序。 还有贤良文学在灵济宫大会上呼吁,要重新恢复西周的井田制度,让百姓都留在土地上农耕,这样社会才会回到上古淳朴的社会氛围中。 听了一天讲的申时行,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从取消贱籍歪到了“重农抑商”上去了。 申时行的妻家就是苏州府的纺大户,他也听不惯那些打压工商的论调,可是偏偏又提不出什么反对的话。 没办法,重农抑商几乎是封建时代的千年国策了。 围绕着这一点,有着无数的理论建设,甚至工商业者卑贱这种带有职业歧视的理论,都已经发展到十分成熟完备的地步。 比如申时行这样的官户,就算是要开办工坊,一般也会托寄在宗族名下,很少会直接下场办工坊的。 商人就算是做到了皇商,同样被当官的看不起。 当然,这种社会氛围在工商业发达的江南地区早已经松动,就连朱元璋定下的工匠商人不得穿丝绸的禁令,在江南也已经名存实亡。 那些有钱的工坊主,在丝绸的衣服上扣上一根麻绳,就当做自己套了麻衣,官府也不会管。 所以申时行在京师后,并没有认为这是个问题。 但是这一次的灵济宫会议上,申时行才意识到,在广袤的大明土地上,并不都是江南,很多地方依然排斥工商,将从事工商当做贱业。 就在这个时候,王锡爵又前来拜访。 王锡爵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递给申时行说道:“汝默兄,你看看这篇文章。” 申时行打开这份报纸,原来是加印的新《君子报》,文章主题就是支持农本,农业定为“本业“,工商视为“末业“。 又提出工商业败坏民风道德,让百姓都想着投机渔利,而不是从事农耕。 这样会导致国家粮食的短缺,动摇国家根本。 这些论点也是陈词滥调了,核心论点和六月三日的文章差不多。 但是申时行看到文章后一排署名,脸色也难看起来。 这些是陕西、河南、湖广三省的贤良文学签名,也就是说他们在报纸上公开签名支持这篇文章! 糟了! 申时行站起来说道: “从户籍之争变成了农商之争,这样吵下去可是要动到国本了啊!” 王锡爵也脸色难看的说道: “汝默兄,如果只是农商之争倒也没什么,这个问题千百年也没吵出什么结果,就怕那《新乐府报》再刊文反击。” “这样争下去,就要和国初南北之争一样了。” 这下子申时行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申时行明白王锡爵的意思。 国初的南北之争,并没有因为南北榜的事件彻底解决,反而演化成了新的矛盾。 问题逐渐演化为新的南北之争,也就是东南沿海省份和内陆省份之争。 而大明有关海禁政策的争论,正是这种争斗的外部表现。 王锡爵又说道: “明日灵济宫大会闭幕,陛下要亲临会场,如何再将这个话题抛出来?” 申时行说道: “走,我们去见苏兄!” 两人从礼部出来,准备前往报馆,却发现前方有人群聚集,紧接着两人发现被围的是卖报的报童。 只听到报童高声喊着:“《新乐府报》刊文‘四民平等’!请开匠灶乐禁!” 申时行和王锡爵对视了一眼,如今京师的报童也学会了吆喝兜售报纸。 他们会请识字的人,将报纸上重要新闻总结下来,然后沿街叫卖。 这样沿途的路人,一旦听到有趣的新闻,就会停下来出钱购买报纸。 申时行和王锡爵挤进了人群,最后还是王锡爵身手敏捷,抢下了报童报篓里的最后一份《新乐府报》。 迅速读完了这篇文章,两人来到了报馆。 这时候苏泽正在和罗万化校对明天要出版的《乐府新报》,申时行一见到苏泽,就急匆匆说道: “子霖兄,你快快看看这篇文章。” 苏泽接过了报纸,果然和系统预测的那样,《新乐府报》上刊登了文章,提出了“四民平等”。 苏泽将文章看完,微微叹一口气。 作为一个穿越者,“四民平等”苏泽当然是认同的。 但是这篇文章所讲的四民平等,和后世那种又是不同的。 简单的说,就是在儒学的框架下,又加入了一些佛道的说法,杂糅复古学说,又走向了奇怪的地方。 比如这文章在讨论“四民平等”,但是又歪到了复古体制上,最终竟然要回到自给自足的小民经济,通过这种方式来实现四民平等。 而文章又对“君”这个问题含糊其辞,也提不出有效的改革措施。 苏泽明白这就是晚明儒学的困境。 儒学发展到了这个时候,很多儒者已经意识到再用四书五经来解释现在遇到的问题,已经是不够了。 儒生无法再从“宗周”这个“政治童话”中寻找解法了,社会发展到现在遇到的问题,也不是念经就能解决的了。 再加上中晚明一系列的社会现状,促使儒者“求变”。 于是诞生一批看起来“离经叛道”的儒生。 但实际上,他们的批判依然在儒学的框架内。 在苏泽看来,这种“求变”其实也是大明精英阶层的一种“自救”。 但是由于整个社会结构没有变化,生产力和生产方式也没有变化,这些理论最后都变成了“狂言”。 有些话乍一看还挺先进,但是实际的论述又搞的玄而又玄,也没有联系到真正的底层百姓,本质上不过是读书人的自嗨。 这篇文章的“四民平等”也是如此,虽然听起来先进,但是最后又回到了复古的老一套上。 苏泽并不觉得这篇文章有什么新意,但是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这文章呼应你的废除贱籍之说,又有五省贤良文学署名,这下陛下要如何看你啊!” 果然在文章的后方,有南直隶、福建、广州、江西和山东五省的贤良文学署名。 申时行说道: “现有新《君子报》三省联署,如今又有《新乐府报》五省同保,这样下去废除贱籍就成了南北之争了啊!” 罗万化的官场经验还浅,不明白其中的深浅,他问道: “子霖兄又没有和这些省份的贤良文学串联,陛下应该会信任子霖兄的。” 王锡爵说道: “这不是陛下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自从倭乱后,南北之争日渐激烈,如今子霖兄的奏疏掀起了朝争,就算陛下知道不是子霖兄串联,但是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王锡爵又说道: “主张废籍的,也是江南呼声最大,而子霖兄是苏州府人。。。” 这下子申时行也听懂了。 事已至此,已经不是皇帝信不信的问题了。 而是你苏泽掀了这么大的争议,朝廷要息事宁人,最后总要拿人开刀。 就如同国初的南北榜案。 录取的都是南方人,这其中完全是主考官刘三吾的过错吗?恐怕也未必。 但是最后结果是刘三吾作为负责人背锅,最后被朱元璋贬去戍边,一直到建文帝继位后才赦免。 苏泽再次掀起南北之争,最终皇帝可能迫于朝野压力惩罚苏泽,弥合南北矛盾。 王锡爵和申时行在官场多年,这种事情自然也见的多了。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千古以来这一招都是屡试不爽的。 罗万化说道: “可子霖兄要废除匠乐灶籍,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啊?” 申时行叹息道: “南北之争可不是这么容易平息的,如今《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针锋相对,加上在京的贤良文学不断聚会议论,陛下和阁老们恐怕也要坐不住了。” 申时行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要不你上疏请罪吧?” 罗万化很想告诉两人,苏泽已经写好了文章,要在明日的《乐府新报》上刊登,但是又看到苏泽的眼色,并不准备透漏给申王二人,罗万化将话憋了回去。 这么看来,苏兄应该是早有计划。 看来一切都要在明日灵济宫闭幕的会议上见分晓了。 —— 六月五日。 隆庆皇帝梳洗完毕,换上龙袍迟迟不愿意离开寝宫。 皇帝心里很烦。 灵济宫大会开幕的时候,皇帝心情非常好,在百戏会开幕后,他还将演奏《黄河》的民间乐手召入宫中,让乐团在宫内演奏了半天才过瘾。 接下来科道和司礼监分别送上会议的记录,会议整体上还是和谐的,地方上的贤良文学讲述了地方的情况,而朝廷的重臣们也向这些地方的贤良文学解释了朝廷的大政方针。 如果这种气氛能持续到闭幕,那这次灵济宫大会就是一次成功的大会,足以计入大明历史的完美会议。 到那时就在苏泽上疏后,这一切发生了变化。 也不知道哪个科道言官,将苏泽的奏疏泄露出去,刊登在了《新君子报》上。 这封奏疏立刻引起了朝野的巨大议论,然后就是《新乐府报》隔空开始打擂台。 聚集在京师的贤良文学,以及京师的读书人,又在两份报纸的舆论引导下,在京师各地进行了论战。 按照锦衣卫和东厂的报告,如今京师是“物议汹汹”,话题已经从废除贱籍,变成了南北之争上。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不是那么容易收场了。 皇帝一边让缉私御史王任重和沈藻继续缉捕《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这两个地下小报的报馆,一边又下令内阁尽快拿出平息议论的方案来。 可让皇帝没想到的,内阁首辅李春芳拿出来的方案,是请双方在灵济宫辩论,然后再让苏泽自辨,就由这个话题来结束这次灵济宫大会。 隆庆皇帝不想要参会了。 可身为皇帝,有些事情又必须要做。 到了这个时候,皇帝心中也对苏泽有了不满。 你要废除贱籍,就从匠籍和乐籍开始好了,朕肯定就准了啊! 匠籍名存实亡,乐籍也没有多少人,这也算是自己在位的仁政。 可偏偏要扯上灶籍,又要在灵济宫大会期间上疏!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最后不好收场,皇帝也只能惩处苏泽了。 做完了心理建设,隆庆皇帝终于离开寝宫,在太监的陪伴下前往灵济宫。 内阁带领百官在皇宫前汇合,跟上皇帝的龙撵,浩浩荡荡向灵济宫而去。 何心隐换上一身儒衫,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混入到了贤良文学的队伍中,在灵济宫内的精舍就坐。 六科和都察院一些保守的言官,则看着队伍中的苏泽,准备在会后上疏弹劾他。 而京师的报童们,拿着墨迹刚干的报纸,大声兜售《乐府新报》。 (本章完) 第179章 四民说和请征商税 第179章 四民说和请征商税 再次坐在灵济宫中,皇帝的心情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了。 何心隐坐在精舍中,各省的贤良文学们泾渭分明的氛围成两派。 南直隶、浙江、福建、广州,以及刚刚开港的山东,还有因为造纸业和陶瓷业发达的江西坐在一起。 剩余的省则坐在另一侧。 双方从灵济宫大会开始时候的其乐融融,到了如今这幅剑拔弩张的地步,也就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 何心隐再一次感慨,报纸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双方的分歧公开化,他的《新乐府报》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何心隐又看向精舍外的高台,这一次的事件自然有何心隐等人的推波助澜,但是本质上依然是大明从建国时期就留下来的严重分歧。 东南沿海作为财赋之地,认为是自己用钱供养了朝廷,理应得到最多的利益。 而北方各省则认为,是北方军民用血肉挡住了北方蛮族的威胁,要不然江南哪有这样的安定局面? 简单的说,就是南方觉得自己交了税,而北方认为自己交了血税。 何心隐想要看看,这满朝诸公要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他更想要知道,苏泽到底是怎么看这些问题的。 今天闭幕的题目是张居正出的,他拿起毛笔在会场上写下四个字,接着由太监将帛旗升到了空中。 “四民之业” 看到这个题目,何心隐倒是有些佩服那四位当政的阁老了。 能够将问题拿出来讨论,总比藏着掖着要强,矛盾不会因为不让说就消失。 果不其然,当看到这个题目后,精舍内的贤良文学大哗。 他们也以为朝廷不会讨论这个问题,而是准备在场上辩论的时候强行歪题,转到这个话题上去。 却没想到朝廷竟然让人公开讨论,在场的贤良文学们都激动起来。 首先站起来的,是南直隶队伍中的一人。 何心隐一看,这人正是那日在楞严寺中和自己辩论的同门茅宽。 茅宽也是颜钧的弟子之一,那日在楞严寺和何心隐产生矛盾后,双方就彻底分道扬镳。 没想到茅宽竟然混到了南直隶的贤良文学队伍中。 不过何心隐是混在北方的队伍中的,而且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所以做了易容,茅宽应该认不出他来。 茅宽自信的走上台去,他向皇帝和众臣行礼后,朗声说道: “四民平等,皆是陛下子民,何以厚士农而薄工商?” “衣食住行,乃万民生息之所仰。江南丝绵工坊昼夜不息,所织造的绵帛披裹我大明万民之躯;房屋营造,皆是工匠日夜操劳之功。” “诸君说农是国本,若没有漕运沿岸百万漕工,各省的粮食又要如何运到京师?” “草民以为,工商也是国本,请朝廷罢官营专榷,罢丝绢茶瓷之杂税,惠归于民。” “此来则四民安业,万世太平!” 听到茅宽说完,高台上的张居正皱眉。 他执掌户部,对于国家财政最敏感。 大明官营的就是铁盐,但实际上铁禁早已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在南方很多地区的官办铁坊规模还不如民办。 剩下的丝绸和瓷器,大明也设置专营机构,比如在江西景德镇就设有御窑厂,专门烧制官窑瓷器。 国初在江南也有制造局,专门负责皇家衣物的制造。 但是这些官办工坊的竞争力很快就不足,比如现在江南的织造局已经自己不织造了,连皇帝登基时候的龙袍,都要钱承包给民间制造。 而景德镇的御窑厂的技术也被私窑超过,已经出现官窑不如私窑的情况。 这些都是国家财政的细枝末节,但是盐不是。 盐是国家财政的重要部分,官营盐铁是从春秋战国开始就有的政策。 盐税无论怎么败坏,都是国家财政的重要部分,这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果不其然,茅宽说完,就有一名中年儒生站出来反驳。 “湖广儒生桓远,参见陛下!” 桓远行礼完毕,开口说道: “朝廷盐法败坏,都是这些奸商所致,如今私盐泛滥,更有那盐枭公然贩盐,专营一府一县之盐,所得之利又用于聚啸人马,俨成豪枭!” “盐法败坏,都是因为这些奸滑商贾为祸,若是开放盐禁,则于朝廷无一利,于黎庶无一利,唯利商贾!” “刚刚茅生的言论,是嫌江南只有一个张士诚吗!?” 这下子,整个南方省份的儒生大哗! 张士诚,和太祖朱元璋争天下的,他的职业是盐枭。 很显然这段话就是诛心之论了。 果然桓远这么说了,皇帝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了。 接下来就是双方轮番上台辩论,逐渐就变成了两派。 南方要求开放官营,解开各籍的限制,均平税赋。 北方要求恢复开国的制度,严肃户籍限制,除了官籍、民籍和少数军籍外,禁止其他户籍参加科举考试。 而湖广等几个省还有别的要求,由于湖广周围的江西、南直隶都是科举大省,也是乡试最难的地区,所以这些地方也有不少科举移民。 江西和南直隶的一些读书人,会想办法挂在湖广进行科举,特别是以湖广南部地区最为严重。 湖广的贤良文学还要求加强户籍制度,禁止百姓随意流动,对挂籍注籍的读书人严厉打击,最好恢复保甲制度,禁止百姓随意离开原籍。 看到如此纷乱的场景,整整一个上午过后,双方已经提不出新的观点,隐约开始转向地域攻击了,这时候张居正清了清嗓子发话了。 “奉陛下口谕,此次四民之争起自翰林院苏泽,此番议论也理应由你而终。” 众人看向官员队伍中的苏泽,只见被点到名的苏泽一脸的平静,在被张居正点名后拱手出列,接着就稳步走到了下方的会场中。 何心隐眯起眼睛,看向会场中的苏泽。 他对苏泽也算是仰慕已久了,如果不是苏泽,他也想不到办报这个办法来传播自己的想法。 《新乐府报》几乎就是山寨《乐府新报》做起来的,从无到有创造这一切的苏泽又是怎样的天才? 除此之外,何心隐也支持苏泽的很多奏疏,比如苏泽的边关政策,再比如他请求朝廷开港的海贸政策。 但是何心隐不喜欢苏泽“谄媚”皇帝,请罢早朝和上元灯会,何心隐认为会助涨皇帝的私欲,然后天下官员为了满足皇帝的私欲就会残害百姓。 总之,何心隐对待苏泽的态度很矛盾,欣赏他的才华,又不信任他的人品。 苏泽行礼完毕,这才说道: “士农工商,皆是陛下子民。陛下犹如万民之父母,子女尽孝于父母,父母也要养育子女。” “养育子女,曰养,曰育。” “养者,保万民生计,黎庶口腹之安。” “育者,曰教,父母之爱儿,盼其成材,盼其良善。” “这也是君上视之万民也!” 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众人都微微点头。 苏泽接着说道: “陛下继位以来,风调雨顺,倘有灾祸也都能赈济免税,万民口呼盛世,养之道尽也。” 这句话也算是拍了皇帝马屁,皇帝满意的点头。 苏泽继续说道: “可育者呢?” “士农工商,朝廷教育士人读书上进,习孔孟之道。” “朝廷劝农课桑,颁历法劝农人按四时耕种,太祖孜孜劝农之言写入祖训,陛下也是春日亲躬劝农。” “可工商也都是陛下子民,独不教其何也?” “先前贤良文学所言,为商者为富不仁,这是本性如此吗?还是说商人本性就是如此?” “苏某看来,是子不教也。” 这下子皇帝皱眉,这段论述倒是没错,这个角度也是所有人没想过的。 而随着苏泽这么说,东南几省的贤良文学纷纷喝彩,这段论述没有引用那些佶屈聱牙的典籍,说的是最简单的道理,就是最朴实的老农都能理解。 偏偏这种说法,让人最难辩驳,北方诸省的贤良文学都在思考苏泽论据中的破绽。 苏泽继续说道: “士农工商,都是陛下子民,独有士德农德,却没有工德商德?岂不是厚此薄彼乎?再有偷奸耍滑之工匠,为富不仁之商贾,也是朝廷缺乏教化的缘故。” 众人再次喝彩,但是何心隐却皱眉,总觉得苏泽这话里不对。 就靠着道德,就能让商人不为富不仁,让工匠不偷奸耍滑? 不可能吧? 圣人讲了那么多道理,读书人中的败类也不少啊。 苏泽这所谓的“道德说”,更像是一种缝补匠的说法,强行用道德来弥合士农工商的矛盾。 这人倒是个适合当阁老的。 何心隐忍不住想到。 苏泽继续说道:“所以臣也请陛下和朝廷,要订立工德和商德,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宛如教子一般,做好了奖励,做错了要惩罚,这样天下万民才能安宁。” 皇帝微微点头,苏泽这番理论听起来还不错,至少北方的贤良文学一时之间也拿不出反对的意见。 如果能平息南北之争,皇帝也不会惩罚苏泽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又说道: “可是工德好讲,不过就是踏实肯干,匠艺上精益求精。” “可商人何德?” “商人增殖财货,转卖贩运商品,以逐利为天性。朝廷难道要鼓励他们逐利吗?” 是啊,苏泽这句话,让众人都皱眉,就连南方贤良文学业都愣住了。 能被选为贤良文学的,都是当地有影响力的人,基本上不可能是穷人。 江南的工商业气息之重,这些贤良文学,就算是自己家里不经商,也有亲朋好友经商,甚至他们来京师的开销,也都有当地商人的捐赠资助。 江南虽然有儒商的说法,但是也不成体系,大部分商人还是以逐利为天性。 商人何德? 苏泽又抛出了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 但是他很快就自己解答了。 苏泽说道: “商人增殖财货,造织机为万民织衣,平货殖以馈民之乏,这是商之德。” “但如果只是这些,士农工亦有言,商人逐利而行,非为利天下之民,而是先足私而后公也。” “诸子不宁,则家中不宁,士农工商皆是陛下子民,所以光是这还是不行的。” 这下子皇帝和宰辅是连连点头,苏泽自己将问题都抛出来,这份要解决问题的态度就要好看太多了。 苏泽继续说道: “臣以为,商人增殖财货,这件事本身就是有德的。” “天下财货并非是定数,如果没有工坊,田地里的不会变成布,海里的卤水也不会变成细盐。” “而海边之盐,也送不到内地省份的百姓餐桌上。” “世人都说商人无德,用一句无德来压制商人。而卑贱的商人赚到了更多的银钱,世人有更加仇视商者。” 苏泽顿了顿说道: “臣以为,要明商德,也是要让士农工明白商人于朝廷之所贡,而不是一边轻贱商人,一边又纵容商人赚取巨富。” “就算是法令让商人锦衣夜行,难道锦衣就不在了吗?” 隆庆皇帝忍不住问道: “那苏爱卿以为,要如何明商德?” 苏泽说道: “增产殖货的贡献,黎庶不一定能理解,那就要让天下人都看到的贡献!” 何心隐产生了一丝不祥预感。 苏泽朗声说道: “臣请征商税!明商德!” 苏泽这句话一说,整个灵济宫大会都安静了。 这下子刚刚支持苏泽的南方贤良文学都傻了。 而刚刚对苏泽喊打喊杀的北方贤良文学们,也都傻了,这苏泽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给商人征税就是明商德? 等等,如果商人交的多了,朝廷就可以不用对小民那么紧的课税,那商人似乎还是真的有德? 在场的也不是傻子,无论是水利民生,还是教育福利,这些东西都是要钱的。 这笔钱不是百姓出,就是大户出。 如果能征收商税,官府就可以将这些钱用在这些地方,这似乎还真的有德? 而御座上的皇帝也满意的看向苏泽。 但重臣中,张居正皱眉,这商税怎么收? (本章完) 第180章 悄悄升官了 第180章 悄悄升官了 灵济宫大会闭幕了。 皇帝十分满意苏泽的回答,当众赏赐他十枚金元,又御赐金丹十枚。 皇帝又命令负责记录的官员,将这次灵济宫大会的发言全部记录下来,汇编成一套文书传于后世。 内阁。 大会闭幕后,内阁四位辅臣将苏泽召到了内阁。 中书舍人刘珺点燃内阁里的鲸油灯,整个内阁照亮的如同白昼一样。 首辅李春芳高居正座,次辅三辅四辅全部在场。 中书舍人们纷纷离开,只留下苏泽一个人面对四位阁老。 最先开口的是张居正,他问道:“商税怎么收?” 果然是这个问题,苏泽躬身说道: “下官不知道。” 对于这个回答,张居正都要气笑了,你在皇帝面前大发厥词,最后一句话不知道,难道要内阁帮你擦屁股? 李春芳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对着苏泽说道: “苏子霖你一向谋定而后动,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征收商税,是陛下让吾等问你的,有什么话尽可以说来,不用有什么顾忌。” 苏泽真诚的说道: “李首辅,下官是真的不知道啊。” 最早的商税是怎么收的,苏泽还真的不知道。 其实知道也是没用的,苏泽所知道的那些近现代税种,目前根本没有实施的可能性。 很多穿越小说,都将明代问题归咎于大明不征商税上,彷佛只要开征商税,一切就都能好起来。 可实际上,现在的大明朝,既没有征收商税的能力,也没有征收商税的手段。 大明也不是没有商税。 大明的商税分为市税,也是开店每个月征收的定额税,以及一些过税,也就是运送商品需要缴纳的通过税。 但是这两种税都是一笔糊涂账。 两种税收无论是征收手段还是征收方式都十分的原始,逃税的手段多。 最黑色幽默的是,地方私设关卡收的税,甚至要比官方收的多。 比如在《金瓶梅》里,就讲了西门庆在码头设置“行钱关”,对往来的船收取“船料费”。 还有地痞设置“卸货关”,强征搬运费,甚至还有一些卫所会在城市附近设卡收取过路钱。 市税就更是一笔糊涂账了,就比如京师很多商铺会攀上皇商的关系,挂在皇商名下逃税。 地方上更是一笔烂账。 申时行妻家的织造工坊,苏州府的官员大概也不敢征税。 而这个时期的西方,也没有借鉴的可能。 法国还在使用包税制呢,再过上几年,法王甚至用法令让包税人世袭,这一套大元早就玩过了。 而工业时代的英国,还收过烟囱税和窗户税,按照烟囱和窗户的数量征税。 如何收商税,这是摆在内阁面前的一个问题。 向谁收,怎么收,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这绝对不是苏泽两三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张居正叹息说道:“你既然不知道怎么收,却要在灵济宫大会上当众说出来,难道不怕成为众矢之的吗?” 苏泽说道: “张阁老,下官在灵济宫所言,其实也是为这些商人好。” “我朝商人,家有万富,还要藏寄于人,还不是因为没有商德的缘故。” “若是商人能纳税,为朝廷和地方做贡献,那他们所得之利就是朝廷承认的了,就不用再如以往那样小心翼翼,锦衣夜行了。” 张居正只觉得苏泽是诡辩,但是苏泽却是真的这么想的。 纳税是一种义务,同时也是一种权利。 很多票选制度的早期,都将年纳税金额当做一种门槛,只有纳税超过一定金额的才被视作有票选资格。 合法纳税,也就意味着收入得到合法性的背书。 而现在很多大明商人,根本不敢走在阳光下,生怕漏财被官府盯上。 合法纳税,就意味着合法的政治权利,而纳税多的工商业主,自然也会追求更多的政治权利。 而苏泽在灵济宫大会当众抛出四民之说,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引起读书人研究“四民之道”。 社会科学也是这样的,同样也需要一个启蒙工具。 阶层就是这样一个工具,当苏泽抛出四民论的时候,那自然而然的就会有人用阶层来研究社会。 苏泽也期待自己的四民论,和中晚明发达的思想界,会碰撞出什么火来。 张居正说道: “本官已经向陛下建议,先从市舶司的货船税开始,在登莱和月港加征商税。” 苏泽看向张居正,没想到张居正在财政上的直觉竟然这么厉害,首先想到的就是出口关税。 确实,在这个官府效率低下,全国情况复杂,地方利益盘根错节的大明朝,从关税入手征收商税,是一个相当明智的选择。 目前大规模开港的也就是月港和登莱,再加上马上要开埠的直沽。 这些地方刚刚成立,利益集团还没有板结。 而且港口都有市舶司,这就是现成的征税机关。 港口的进出口业务也相对单一,先从进出口的货物开始征收商税,确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开始。 苏泽有些惊讶的看着张居正,他本以为张居正会激进的推进商税,却没想到他竟然先稳了一手,选择在港口先征关税。 这还是历史上那个强硬推动一条鞭法的张居正吗? 但是仔细想想,推动一条鞭法的时候,张居正已经是内阁首辅了,在大明权势无二,当然会强硬推行新政。 但是现在张居正只是三辅,上头还有李春芳和高拱,自然不可能乾坤独断。 另外一个原因,估计是在推动一条鞭法的时候,张居正看到万历日益长大,有一种时不我予的紧迫感,所以才要强行推动一条鞭法,做出一些成绩给年幼的皇帝和群臣看看。 但是现在张居正并不着急,而朝廷的政局也稳定,所以才稳扎稳打,选择先从关税入手征收商税。 张居正紧接着说道: “加征商税是你首倡的!你也不许跑!” “本官已经向陛下请奏,陛下也准奏了,苏泽加任户部山东清吏司员外郎,明日起你就来户部上衙!” 苏泽听到这里,连忙说道: “张阁老,我那东宫和报馆的差事?” 张居正狠狠瞪了苏泽一眼说道:“东宫讲学你就去了几次经筵,报馆的事情都是罗万化在操持。” 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这阁老这么不讲武德,竟然当众揭穿自己在报馆摸鱼的现状。 这下子就连李春芳都看向自己,彷佛在质问苏泽,为什么自己摸鱼还给他催稿。 苏泽连忙说道: “阁老明鉴,下官在报馆还是有很多事情的,这一期就撰写了文章。” 听到这里,张居正好歹松口说道: “这样,你隔一日来户部上衙,剩下的时间在东宫和报馆。” 苏泽看向张居正,明白这大概是张居正最后的底线了,最后也只能答应下来。 等到苏泽离开的时候,赵贞吉又叫住他说道: “你已经是从五品了,再努力努力,给三娘子挣个诰命。” 苏泽这才想起来,户部清吏司的员外郎是从五品,自己这是升官了? 封诰妻子的最低品级是正五品,苏泽现在已经是从五品了,距离这个目标只差了一级了。 张居正这是帮着自己升官了? 明明是帮着自己升官,怎么搞得拉壮丁一样,苏泽看向被鲸油灯照亮的内阁,这位张阁老难道是个傲娇? 返回家中,向妻子通报了这个好消息,赵令娴又喜滋滋的说道: “那明日妾身去请那官衣坊的裁缝回来,给夫君制作新的官服。” 在大明朝当官的待遇是很低的,官员入仕的时候会赐予官服外,在京官员遇到喜事偶尔会被皇帝奖励官服,其他时候就要自己钱去定制官服。 这也是苏泽刚刚穿越的时候感到不适应的地方。 大官还好,高品大员一般都有皇帝赏赐官服,就算是旧了也会在官衣坊这样的地方定制,所以布料和款式都差不多。 但是低品官员可就惨了。 一套官帽到官服到官靴需要不少银子,家境一般的官员甚至承担不起官服更换的费用,不少低品官员的官服上都是补丁。 这还不是最惨的,一些官员去不起官衣坊这样的大店,就会在小工坊定制官服,这些官服的用料都不一样,用久了还会褪色。 苏泽刚刚到翰林院上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各种深浅不一颜色的官服。 影视剧里上朝,官员都是统一的官袍,齐刷刷的行礼参拜。 实际的上朝,深浅不一的朝服,乱糟糟的行礼,俨然是一副草台班子的样子。 听说妻子要做新的官袍,苏泽又说道:“要不先穿旧的好了,这也没什么的。” 没想到赵令娴却说道:“这不可行,夫君是清流,升迁大操大办影响不好,但是官袍可是要穿新的,明日就请人过来量体裁衣。” 听到妻子坚持,苏泽也没有再拒绝。 等到苏泽去了书房,赵令娴的贴身丫鬟说道:“大娘子,这府里账上的钱。。。” 赵令娴说道:“相公带回来金元银元不能动,要留在祠堂供着,从我的嫁妆中支一笔银子出来。” 听到自家娘子又要从嫁妆里拿钱,这贴身丫鬟有些不乐意的说道:“大娘子就是支银了,也该和姑爷说说,让他知道您操持家的难处。” 赵令娴板起脸说道: “夫妻一体,那用算的这么清?如此说来,咱家这宅子也值几十万两银子。” 赵令娴虽然在苏泽面前一副柔弱的样子,但是掌家的时候还是很有威严的,贴身丫鬟不敢多言,连忙退下。 赵令娴又喊来另外一名身边伺候的丫鬟说道: “翠儿年纪也到了,给她配婚吧。” 这名贴身丫鬟连忙说道: “大娘子?咱们贴身丫鬟不外婚配的,您。。。” 赵令娴冷着脸说道:“当着我的面说夫君的不是,日后岂不是要离间我们夫妻?翠儿跟我多年,给她找个好夫家。” 听到赵令娴这么说,贴身丫鬟不敢再多说话。 书房中,苏泽看着系统。 ——宿主:苏泽—— 年龄:26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户部山东清吏司员外郎,左春坊左中允,日讲官,东宫讲读,从五品。 威望:144(每日+8) 模拟次数:每月2次(剩余0/2) 持有道具:【模范毛笔】(蓝色),【家庭装种植毯】(紫色),【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剩余4/5),【飞鸽传书】(紫色),【记忆宫殿香囊】(橙色)。 主线任务:所有内阁成员的关系达到亲密;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支线任务:为胡宗宪平反;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 果然升官了,每日增长的威望值也高了。 但是上次正六品时候是每日+4点威望,怎么从五品就变成了每日+8了? 也对,六品到五品是个坎儿,这是从低级官员向中级官员过渡的关键一步,自己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迈过去了? 其实也不轻松,从办报,再到筹办灵济宫大会,苏泽为了这套“四民道德说”筹谋了很久。 只可惜每月模拟次数还是没增加,不过每个月两次倒是也够用了。 再看上次挂起的奏疏。 【是否费100点威望点,强行通过《请废匠灶乐诸籍疏》?】 果然。 在自己提出“四民道德说”,更提出要征收商税后,废除贱籍这种事情根本就没什么阻力了。 而且苏泽已经从涂泽民那边得到了【飞鸽传书】,新的制盐法已经成功,可以减少精制盐的成本,还能大大节省人力。 这个消息应该已经通过涂泽民的奏疏送到了内阁,对于皇帝和阁老来说,最后一点阻力也没有了。 【使用威望值通过。】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44点。】 —— 次日,官衣坊的裁缝早早就来到苏府,等给苏泽起床后帮他量体,接着许诺七日内送来成衣。 苏泽吃完了早餐,来到户部衙门前,刚刚准备登记通行腰牌,就遇到了早已在此等待的中书舍人夏炜。 “苏员外郎,腰牌已经办好了,张阁老在节用堂等您。” (本章完) 第181章 上任山东清吏司员外郎 第181章 上任山东清吏司员外郎 苏泽接过了中书舍人夏炜递过来的腰牌,挂在了腰间。 如今苏泽的腰间已经有三块腰牌了,一块是进出皇宫的腰牌,一块是进出东宫的腰牌,再加上这块户部的腰牌,一走起来腰牌碰撞发出声音,惹得户部的官员都投来注视礼。 夏炜低声说道: “苏翰林可以用布袋包住腰牌,阁老们都是这么做的。” 苏泽连忙表示感谢: “多谢夏中书提醒。” 夏炜带着苏泽来到了节用堂。 上次和张居正会面是在内户部的正堂,也就是户部正印官的办公场所。 这次张居正是在外户部的节用堂,这里是外户部十三清吏司的郎中议事的地方。 堂名节用,这也体现了大明户部的理财思路,那就是节流。 历朝历代,对于财政政策有两个流派。 一种是开源派,这一派主张多收税,朝廷承担更多的社会治理责任。 一种就是节流派,这一派主张少收税,朝廷尽量不要参与社会治理,能不管就不管。 当然,大部分王朝都是既要又要的,但在财政政策上总要有所侧重。 也许是吸取了大宋采取积极财政政策,最后却还是灭亡的教训,大明立国确立的财政政策就是节流派。 张居正坐在节用堂的主座上,在下首站着一堆官员,站在这堆官员前列的,是一名身穿六品官袍的中年人。 向张居正见礼之后,张居正向苏泽介绍道: “子霖,这是山东清吏司主事魏恽,他是先帝四十一年的进士。” 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那就是申时行的同年了。 苏泽看向这位名叫魏恽的主事,此人也是张居正的弟子。 也难怪张居正对户部控制这么深,气的户部尚书都不来上任,从人事安排上来就能看出来。 魏恽虽然比苏泽更早中进士,算是科场前辈,但是他科场第次不好,要不然也不会在户部做主事。 而苏泽早就已经名满京师,现在又是魏恽的上司,更重要的是张居正的态度,让魏恽对苏泽毕恭毕敬。 张居正又说道:“山东清吏司的郎中出缺,你师相高阁老一直不给补,现在就只能抓你这个员外郎做事了。” 主官空缺? 苏泽甚至怀疑,这个山东清吏司员的职位是不是张居正特意留给亲信门人的,临时抓了自己来填坑。 苏泽也没有继续多想,张居正接着问道: “你没有在户部任官过,知道这山东清吏司的职责吗?” 苏泽是将整个大明会典都记在脑子里的人,他立刻说道: “山东清吏司掌理山东省钱粮收支数目,兼掌在京锦衣等三卫及辽东都司之俸饷,并掌天下盐课之事。” 大明户部的十三清吏司,对应的是大明十三省,但是除了对应省的职责外,还要对应相应的职责。 山东清吏司还有额外的职责,但是最后这个“掌天下盐课之事”,才是张居正调自己来山东清吏司的原因。 果不其然,张居正开口说道:“陛下已经下旨,废灶乐工户籍禁锢。” “登莱巡抚涂泽民上书,在登莱用新法制盐,所耗倍减,产量倍增。” 张居正看向苏泽,涂泽民本来就是苏泽推荐的,张居正认为涂泽明的制盐法肯定和苏泽脱不开干系。 不过身为阁老,张居正也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他向苏泽和魏恽问道: “虽然陛下圣恩废灶籍,允许灶户自寻生计,但是盐法是国家大计,魏恽,你说说看?” 先问魏恽,看来这个魏恽在张居正心中的地位还是可以的,应该属于“可造之材”那一档的。 魏恽想了想说道:“师相,学生以为应该先通令各盐所用新法制盐,等新法普及后,再宣布废除灶籍的政策,允许灶户自择。” 张居正未置可否,然后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张阁老,陛下的隆恩,当然要第一时间让灶户知晓,否则朝廷的信义何在?” “阁老,下官以为,应该向灶户说明朝廷的政策,愿意留用的由盐所返雇,不愿意留用的任其自去。” 又怕张居正犹豫,苏泽又说道: “新法制盐所耗远少于旧法,而灶户多是贫苦百姓,不会贸然而去,这一两年盐业无虞。” “等过上几年,新法已经推广,各地盐产必定大增,那时候灶户要走,盐政也不会有问题了。” 听到这里张居正点头,但是他又问道: “盐所的雇钱何所出?难道再发宝钞?” 张居正不愧是大明财政人,上来就算成本。 苏泽微微吸了一口气说道:“下官以为,请榷卖盐引。” “榷卖?” 苏泽说道: “张阁老,我朝开中法已经名存实亡,两淮等地的盐引早已经淤塞超过五十年,甚至有祖父的盐引孙辈都不能兑付的情况。” “盐引淤塞,能得盐的并非盐商,得盐后再层层转卖,官盐价格日高。” 其实苏泽这话已经说得很含蓄了。 实际上的情况是,能用盐引换到盐的都是达官显贵,他们用盐引取盐以后自己也不卖,一般交给自己手下的商人或者卖给其他商人。 张居正点头,盐引问题到今天已经是顽疾了,大明上下都清楚,只是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苏泽见到张居正感兴趣,趁机说道:“不如朝廷直接榷卖新引,由盐所公开榷卖,所得利也部分留存于盐所,充当工本。” 榷盐倒不是什么新鲜的做法,张居正一下子明白了苏泽的想法。 但是张居正又问道: “如此一来,民贩所贩的盐到底是官盐还是私盐?岂不是私盐更甚。” 苏泽说道: “运司印刷三联票据,一留作存根,一存分司,一给民贩行运。各州县民贩,由州县给照赴盐场买盐,纳税后运盐出场,分赴指定口岸销售。” 苏泽说完,张居正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盐法大计,你上个奏疏到内阁。” 苏泽稽首应下,果然要改盐法不是这么简单的,苏泽想要暗度陈仓的计划还是被张居正识破了。 苏泽隐藏没说的一句话,就是发行新的盐票,就要作废原本市面上的盐引。 对那些手里持有盐引的利益集团来说,自然是要激烈反对的,这也不是张居正这个内阁三辅能独自承担的。 所以张居正将皮球踢回到皇帝和内阁,这样的责任也只有皇帝和内阁能承担。 张居正说道:“让各地盐政衙门拨付银两给盐所,就按照苏泽的办法告知灶户,任其自由去留。” 虽然没能忽悠张居正实行“盐票法”,但是张居正同意拨钱给盐所雇佣灶户,自己来做这个山东清吏司员外郎也是有所收获了。 张居正继续说道: “市舶关税这块,由山东清吏司和福建清吏司分别拿个方案出来,交由内阁讨论。” 张居正布置完了任务,就带着中书舍人夏炜离开了节用堂。 等张居正走后,魏恽领着山东清吏司的其他官员,一同向苏泽行礼。 山东清吏司没有郎中,那苏泽这个员外郎就是一把手。 魏恽明白自己和苏泽的差距,也知道苏泽这样的人未来是要入阁的,不屑于户部的职位。 对于这样前途远大的上司,只要好好伺候让他尽快升官就行了。 等苏泽飞黄腾达了,作为旧部还能享受好处。 魏恽在官场已经混了几年了,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等见礼过后,魏恽说道:“苏员外郎,下官带您熟悉下司务吧?” 苏泽客气的说道:“有劳魏主事了。” 就这样,一行人从节用堂出来,来到了外户部的山东清吏司。 十三清吏司都是围绕内户部而建,每一个清吏司都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都可以看做一个独立的衙门。 每一个清吏司,都有自己的架阁库、库房等机构,因为有大量的财政工作,书吏的数量也极多,足足有一百多人。 这些人是没有资格在节用堂迎接苏泽的,魏恽就带着他们在山东清吏司的堂上拜见了苏泽,苏泽也发表了简单的就职讲话,大概就是让大家认真工作,谨守朝廷法度之类的话。 等其他官吏退下后,苏泽对着魏恽说道:“司内的常务,还是要请魏主事分担着。” 苏泽也看出来了,魏恽在山东司内很有威望,日常工作也很熟练,在自己来之前应该就是他主持日常工作的。 苏泽的主要精力也不在户部,他干脆直接向魏恽说明,让他继续负责山东司的日常事务。 魏恽听到苏泽这么说,也松了一口气。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苏泽不是等闲新官,他是皇帝和内阁阁老们都器重的年轻大臣。 从刚刚张居正对待苏泽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了,他的提议对阁老决策都有决定性的影响力,更不要说他入仕以来的“赫赫战功”了。 魏恽本来都做了退让的准备,他已经准备将手里的事情移交给苏泽了。 但听到苏泽并不愿意插手清吏司的日常事务,魏恽也松了一口气。 户部的工作专业性极强,外行瞎指挥可是要命的,魏恽对于苏泽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苏泽同样对魏恽的观感不错。 山东司内的事务井井有条,这肯定是魏恽日常管理的功劳。 但是既然做了这个山东司的员外郎,苏泽也是要做点事情的,他问道: “司里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要本官处理的?” 魏恽想了想说道:“除了拟定市舶关税这件事外,最近司内最难办的事情是锦衣卫那边的。” 听到锦衣卫,苏泽吓了一跳。 穿越以来,这个让穿越者又好奇又恐惧的机构,一直戴着神秘的面纱。 隆庆皇帝是一个对权力比较克制的皇帝,很少会动用东厂和锦衣卫。 当然,这并不代表锦衣卫就没有存在感。 锦衣卫是皇帝的爪牙,皇帝抓捕官员都会动用锦衣卫。 大明官场也一直都有传说,锦衣卫掌握了一份百官行述,其中记录了百官的软肋。 当然,苏泽还是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锦衣卫要是真的这么厉害,大明皇帝也不会和大臣纠缠不休了,直接动用锦衣卫不就行了? 现任锦衣卫指挥使是成国公朱希忠,但是成国公已经病重,锦衣卫的权利掌控在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事的冯保手里。 东厂虽然名义上也是一个独立的特务机构,但实际上东厂是没有办事人员的。 东厂实际上只是一个领导机构,东厂还是需要锦衣卫办事的。 锦衣卫强势的时候,比如嘉靖朝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他是嘉靖皇帝奶娘的儿子,而且还救过嘉靖的命。 所以那时候锦衣卫完全不听命东厂,东厂就没有存在感。 但是遇到东厂强势的时候,锦衣卫就如同厂公的喽喽。 “锦衣卫怎么了?” 魏恽连忙说道:“山东司兼掌锦衣卫的俸饷,上次锦衣卫送来的俸饷超支,被张侍郎驳回了,过些日子怕是又要送。” 苏泽知道魏恽头疼的原因了,户部侍郎张守直不批锦衣卫的预算,合着这帮锦衣卫是来户部讨薪了。 苏泽也有些头大起来。 这也不怪人家张侍郎,怪就怪皇帝经常授予亲信锦衣卫的职位,搞得锦衣卫的编制超编,户部自然不愿意承担这些人的俸饷。 苏泽既然已经开口了,还是接下了这难办的差事,对魏恽说道:“下次锦衣卫来人的时候通知本官,本官亲自见他们。” 魏恽满心欢喜的称是,对苏泽又多了几分敬意。 不揽权,又能顶事,这简直就是完美的上司,魏恽心中对于苏泽空降山东司的那点幽怨一扫而空,连忙告退处理司内的庶务去了。 山东司没有郎中,官吏就把正堂收拾出来给苏泽办公。 就在苏泽准备翻看山东司公文的时候,一只胖鸽子飞进了公堂。 苏泽解开了信笼,原来沈一贯的回信。 算算日子,王世贞沈一贯等人应该已经抵达了板升城了。 苏泽拆开信,等仔细读完了沈一贯的信后, 出使是这么刺激的事情吗? (本章完) 第182章 草原奇旅 第182章 草原奇旅 严格地说,信笼里的并不是信。 沈一贯也不知道,苏泽的这只鸽子是如何找到他的。 但是他见到了这只胖鸽子,就立刻将自己出使草原后的见闻笔记塞进了鸽笼。 苏泽看的,就是沈一贯出使草原以后的笔记。 苏泽也没想到,王世贞的使团这一路竟然如此的惊险。 戚继光将自己的贴身护卫调给使团护卫,但是刚刚出大同右卫就出事了,护卫首领胡守仁就发现使团被人跟踪。 胡守仁军事经验丰富,带着使团甩掉了后方的追兵,然后绕了远路向板升城而去。 这一路上的急行,可是把王世贞给折腾坏了。 他本来就有脾病,到了草原就有些水土不服,这一路急行更是上吐下泻,等到了板升城的时候都瘦脱相了。 也幸亏及时赶到,如果再走下去,怕是王世贞就要死在路上了。 沈一贯又在笔记中写下了板升城的见闻。 “板升城倚邻黑水,墙非砖石,乃层层垒土夯就。” “垒土之墙非为御敌,是乃防沙,牧人言漠北风沙杀人,噬人吞畜,卷入则尸骨无存。” 苏泽叹息一声,经过几千年的游牧,明代中晚期的气候变化,漠北的土地沙化已经非常严重了。 沈一贯说的“杀人风”,应该就是裹挟大量沙尘的沙尘暴。 看来戚继光的判断确实没错,板升城对于蒙古人来说,并不是用来守御的坚城,而是一个定居点。 所以直接攻击板升城,除非能一举覆灭土默特部的主力,否则并没有太大的战略意义。 不过板升城还是很繁华的。 沈一贯的笔记中写道: “驼马商队杂沓,华夷衣冠交错,市集绕垣而建,车马绵延黑水而不绝。” 苏泽微微叹气,蒙古人也是商业民族,元朝就是一个横跨亚欧的商业帝国。 草原经济实际上和中原经济是互补的,历史上俺答封贡以后,蒙古一直到明末都没有闹太大的变乱。 当然,这也和俺答汗死前,迎接乌思藏佛教入蒙有关。 封贡是要封贡的,但是什么在什么条件下封贡,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和后世清代一样,将蒙古变成中原的附庸。 草原可以提供战马,除了战马之外,草原还能提供一种革命前的重要物资——羊毛。 羊毛和毛皮是不同的。 如今草原使用和贸易的是毛皮。 所谓毛皮,就是将牲畜宰杀后,连皮带毛一起割下来,处理制作成的衣物。 这就类似于后世的皮毛一体。 而羊毛则是另外一种资源了,将羊身上的毛剃下来制作成毛线,再通过毛线制作成衣服。 羊毛是可再生的资源,也是可以长期稳定贸易的资源。 工业时代前夕的英国,在建立遍布全球的帝国之前,先建立起来的就是羊毛帝国。 英国的毛纺织业冠绝欧洲,使用毛线编织成的衣服耐寒又轻盈,是制作冬衣最好的材料。 除了羊毛之外,现在的漠南地区,也是适宜种植的地区。 这块在唐代称之为陇右的地区,自古以来就是的种植地区。 唐代高昌国就开始制作布。 盐碱干旱却又平整的土地,日照时间又长,其实非常适合种植。 这些都是华夏自古以来的土地,是绝对不能让给别人的。 苏泽继续看沈一贯的来信,他们抵达板升城后,就得到了三娘子的热烈欢迎。 为了摆脱追兵,使团是绕了远路,王世贞在大同作的诗,果然传到了板升城中。 素来喜爱汉文化的三娘子大喜,日夜盼望着大明使团的到来。 等到见到了形销骨立的王世贞,三娘子连忙安排医师给王世贞治疗,还将他们安置在板升城的宫殿中。 沈一贯写到这里的时候,表示出了深深的忧虑。 因为迎接使团的只有三娘子。 据说俺达汗身体不适,在板升城内宫殿里养病,不方便见外客。 土默特部的合法继承人,俺达汗的儿子黄台吉也不在城内。 虽然三娘子每日都用丰盛的酒菜招待使团,但是沈一贯还是提醒王世贞和使团护卫胡守仁,小心发生意外。 而事情果然和沈一贯所想的那样。 就在三天前,俺达汗的孙子,领土默特右部的实权领主把汉那吉,冲入了使团的房间中。 把汉那吉控诉俺达汗的罪行,请求归顺大明。 这下子可把王世贞给整不会了。 原来把汉那吉是俺达汗的孙子,但是他的父亲黑台吉是起兵谋反被杀的。 但是把汉那吉从小养在俺答妻一刻哈屯的帐篷中,长大后也继承了父亲的部落。 俺答汗曾经给把汉那吉定下一门亲事,让他娶兔扯金的之女。 但是在俺答汗征讨瓦剌的时候,迫使瓦剌王妃绰罗斯氏所生三娘子献与俺答为妃。 但是三娘子已受草原上另外一个部族首领袄儿都司结亲。 俺答汗夺了三娘子,袄儿都司要攻打俺答。 俺答汗这个时候刚刚征服瓦剌,手上的军队疲乏,于是就把把汗那吉结亲的兔扯金之女,嫁给袄儿都司来补偿。 因为这件事,原本就和祖父关系不睦的把汉那吉,彻底和俺达汗翻脸。 去年把汉那吉不遵守俺达汗的汗令,独自南下攻打大同,被戚继光击退。 这把汉那吉见识到了明军的强悍后,竟然升起了投靠大明的念头。 于是深夜秘密闯入了王世贞的房间,准备归顺大明。 王世贞是文人,让他写诗交际没问题,可是这种事情他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王世贞只能喊来沈一贯商议。 面对这样的诱惑,沈一贯就很冷静了。 他首先稳住了冲动的把汉那吉。 沈一贯给把汉那吉分析,他背叛祖父投降明朝,这就是不孝,就算是大明接纳了他,那在道义上就是吃亏的。 把汉那吉的土默特右部屡遭俺达汗削弱,部族不到五万人,能战的兵马更是不足五千,实力不强。 如果从利益角度出发,如果日后俺达汗归顺大明,和谈的条件要求大明将把汉那吉交给俺达汗,那大明会怎么办? 听到这里,把汉那吉的额头也冒汗了,他性格冲动,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一个没结亲的未婚妻和祖父翻脸了。 但是沈一贯这分析都是站在他的角度上出发,于情于理都说得没错。 祖父俺达汗也不是没有封贡的想法,如果自己投降大明后,俺达汗也封贡,再开口向大明讨要自己,那大明于情于理也不会拒绝。 把汉那吉脸色铁青,沈一贯又给他指了一条路。 沈一贯让把汉那吉继续留在草原,暗中拉拢一批愿意归顺大明的草原部落。 在政治上,把汉那吉也可以公开表态,反对和大明开战,求贡大明。 而沈一贯就可以请求朝廷,暗中和把汉那吉的部落交易,增强他们部落的实力。 如果能促成俺答归顺大明,那作为首倡的把汉那吉自然也能在草原上获得声望。 沈一贯甚至暗示,如果真的能让俺达汗归顺,大明可以支持他取得汗位。 毕竟把汉那吉也是有继承权的。 安抚送走了把汉那吉后,第二天王世贞的房中又来了三娘子的使者。 王世贞同样喊来了沈一贯,这名使者告诉王世贞和沈一贯,三娘子已经确定,袭击使团的是俺达汗的继承人黄台吉。 原来草原上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和大明封贡贸易的,这一派就是以三娘子为首。 另一派则是反对和大明封贡,这一派并没有首领,但是很多人都聚集在黄台吉的麾下。 黄台吉原本态度中立,但是如今被手下裹挟,再加上不满三娘子被俺达汗信任,掌控了俺答部的内政大权,日益和三娘子对立。 黄台吉得到使团的消息后,就派遣手下追杀使团。 三娘子调查清楚了后,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王世贞。 沈一贯的笔记到此为止了。 苏泽微微叹气,草原的局势如此复杂,也真是难为使团了。 不过这也坚定了苏泽的判断,大明和草原还是要有一战! 草原两派的势力旗鼓相当,甚至反对封贡一派的力量还要更强大些。 无论俺达汗还能活多久,一个身体衰落的可汗,在草原上还有多大的威信? 草原实力派,会自然而然的聚集在俺达汗的继承人黄台吉身边。 就算是俺达汗废掉这个继承人都没用。 草原就是追随强者的,衰落的可汗是无法令人服众的。 而最亲大明的三娘子,她权力来源于俺达汗,而且手上没有军权,这就更是无根之萍了。 东胜卫无论如何都要建,和俺答部早晚都要打一场,只有彻底将狼群打怕了,狼才能驯化为狗。 而且东胜卫的位置险要,也可以作为栓狗的缰绳。 苏泽提起笔,给沈一贯写了一封回信。 信上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让沈一贯记住出使的初衷,就是要稳住俺答汗,只要能拖到东胜卫棱堡建造完毕再起兵,使团就算完成任务。 苏泽也相信以沈一贯的政治嗅觉,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既然草原内部都有分歧,那只要利用好这个分歧,自然就能拖延出兵的时间。 将信塞进了信笼,胖鸽子扑腾翅膀飞向北方,苏泽又拿起了工部的信。 这是傅顺和万敬离开京师之前给自己写的信。 在京师冶铁铸炮完毕后,两人就被工部尚书雷礼派去了北方。 万敬前往山西,要在山西勘探煤铁,建造新的铁厂,在山西铸炮。 而傅顺被派的更远,要领了一个督造东胜卫的差事,直接被雷礼安排到东套筑城去了。 苏泽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自家的婚宅还是两人帮着装修的,可一转眼两人都出京了,而且他们领的差事都和苏泽有关系。 不过两人的信中,都对苏泽表示了感激。 对傅顺来说,棱堡这种新城堡让他十分的着迷,他迫不及待的要去实践自己新学的营造技巧和算学知识,他还在信中写要留在东胜卫棱堡,亲身经历一次棱堡被围攻,这样才能造出更完美的堡垒。 苏泽有些汗颜,没想到傅顺竟然是这样的土木狂魔。 苏泽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写封信把水泥的配方教给傅顺。 但是想想在东胜卫那地方估计没足够的资源煅烧水泥,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相比之下,万敬就要理智多了。 他写信和苏泽探讨了山西冶铁的问题。 万敬认为在山西铸铸炮只是权宜之计,山西虽然有煤铁资源,但是并不适合铸炮。 万敬的理由是山西的地形复杂,水运不便,而且山西缺乏稳定的水资源,无法用流水提供风箱动力。 风箱是平炉法提高炉温的关键。 而万敬也计算过,要建造更大规模的冶铁炉,就需要更大的风箱,这就不是人力和畜力可以提供的了。 万敬想到的就是水力。 利用水力滚轮推动风箱,就对铁炉的位置要求极高,所以万敬才会亲自前往山西选址。 苏泽对于万敬的思考很欣慰。 万敬竟然这么快就想到了风箱动力问题。 历史上,正是为了解决风箱动力问题,人们发明了蒸汽机。 当然,蒸汽机的科技距离现在还远,需要在材料学和工程制造上进一步突破才有可能制造出来的。 而且苏泽的记忆里,也没有早期蒸汽机的图纸。 但是科技这东西就是这样,最好的发展动力就是现实需求。 当现实中产生需求后,才会有更多的人投入到研究中。 要知道要点亮蒸汽机科技,需要一个又一个的科技节点,这些不可能都由苏泽来攻破,他也不是学机械制造的,也没有这些知识。 有了需求,再加上华阳奖的激励,苏泽相信自然会有人想出解决办法,攻破一道道难关。 要知道工业革命早期的很多发明家,其实学历也不高的,甚至有些人干脆就是文盲。 放下这些回信,苏泽突然接到通报,罗万化在户部门口等自己。 等苏泽走到户部门口,见到了罗万化身边的东宫太监张宏。 张宏开口说道: “苏翰林,帮帮太子吧!” (本章完) 第183章 红茶和白糖 第183章 红茶和白 苏泽跟着张宏来到了东宫,一路上他听完了张宏的描述,总结一下就是“茶叶滞销,苏师傅帮帮我”。 等苏泽来到了东宫,除了太子之外,苏泽还见到了国舅李文全。 一见到苏泽,小胖钧就说道:“苏师傅!帮帮孤!” 苏泽安抚住了小胖钧,接着问道:“百戏会已毕,太子还要那么多银钱做什么?” 朱翊钧委屈巴巴的说道:“过些日子就是母妃寿辰了,孤想给母妃准备一份大礼。” 苏泽看了一眼朱翊钧,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孝心。 李贵妃只是贵妃,如今皇后还在,自然无法大操大办庆贺。 朱翊钧能想到母妃,自筹经费送礼,这也让苏泽有些欣慰。 接着苏泽又问道: “那茶叶滞销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朱翊钧身边的国舅李文全说道: “殿下,还是让我来说吧。” 李文全对苏泽行礼,这才说道:“苏翰林,前阵子太子请陛下从内承运库中盘出陈茶,交给在下送到登莱售卖,刚开始的时候销量不错,也筹办了不少银子。” “但是前些日子,商船都不再收茶了,现在还有不少茶堆在莱州港的库房里。” 苏泽疑惑的问道:“茶叶不好卖吗?” 不应该啊,茶叶明明是中原出口的畅销货物,为什么会滞销? 李文全倒是也做了一些调查,他说道:“以往茶叶出口的大头都是朝鲜和倭国,近些日子福建春茶上市,商人更愿意在月港买茶,殿下的茶叶虽然好,但却是往年的陈茶。” 原来如此。 茶叶这个东西,本质上就是农产品,就是新鲜的最好。 内承运库的贡茶自然是品质最好的茶叶,但是再好的陈茶也是比不过鲜茶的。 苏泽又问道:“既然倭国朝鲜卖不动,西洋商人呢?” 上一次葡萄牙商船抵达登莱后,这些西洋商人知道登莱允许和外国人做生意,莱州港的西洋商船越来越多。 这个时代欧洲对中国商品的需求是极其恐怖的,一个能自由交易的大明港口,就算是远行几千里也是值得的。 李文全说道:“苏翰林怕是不知道,这海输的茶叶可不好卖,西洋商人一般不敢收太多。” 怕苏泽不懂,李文全说道:“茶叶是非常容易坏的,海水湿潮,海上运输的茶叶运回西洋,还能喝的十之无一。” 李文全这么说,苏泽才想起来,明代茶叶出口量确实不大,真正茶叶成为拳头产品,还是清朝时候的事情。 再一想,苏泽立刻明白了原因。 隆庆时期茶叶的都是绿茶,绿茶是非常容易变质的,运回欧洲以后茶叶口感也不好,并不受欧洲欢迎。 朱翊钧越听越急,他问道:“苏师傅,要不你上书请奏父皇,禁止月港售茶就是了!” 苏泽连忙说道:“殿下,不可。” “为何不可?” 苏泽想了想说道:“殿下,这银钱于您,可是必须之物?” 朱翊钧想了想,自己身为太子,好像赚钱还真不是什么必须的事情,他只是单纯的喜欢看到账上的数字上涨。 苏泽又引导说道:“殿下,这做生意也是有竞争对手才有意思,如果只有您一个人卖,卖再多银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句话让小胖钧思考起来。 他想起自己“玩游戏”最有乐趣的那段日子,就是刚刚接手店铺,和周围店铺竞争的时候。 等那几家店铺上了正轨,每日看着账上的数字上涨,反倒是没了乐趣。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小胖钧立刻说道:“苏师傅说的对!孤就要和这些福建茶商好好竞争,要堂堂正正赢了他们才行!” 但是小胖钧又说道:“可如今新茶都卖的差不多了,孤要怎么竞争?” 苏泽早有了办法,既然绿茶不好卖,那就卖红茶好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明末的时候,福建改进了制茶技术,开始制作红茶出口,这才在欧陆打开了销路。 而红茶的口感更加的醇和,也没有绿茶的苦涩感,欧陆人更加喜欢这样的饮品。 比如维多利亚女王,就很喜欢红茶,也带动了英国下午茶的风潮。 红茶的制造工艺其实并不复杂,就是在传统绿茶的制作工艺增加一道发酵工艺,也就是在茶青萎凋后进行发酵,然后再制茶。 相传红茶就是在明末动乱中,茶农为了躲避清军藏起来,没来及的处理采下来的茶叶,第二天又舍不得茶叶,将这些发酵过的茶叶制作成茶。 却没想到这种看起来不好看的茶叶,泡出来的茶汤醇厚明亮,红如琥珀,所以被命名为红茶。 而且红茶的制茶并不需求鲜叶,不像是绿茶,必须要谷雨清明前后的嫩叶。 于是苏泽将制造红茶的方法讲给了李文全,又将具体步骤誊抄下来,让李文全去收购茶叶制造一批,向那些西洋商人推销看看。 李文全已经非常信任苏泽,又听到如此绝妙的制茶之法,连忙向苏泽道谢。 苏泽又说道:“制茶是一个办法,但还有一项收益极丰的产业。” 听到还有新产业,小胖钧和李文全都竖起耳朵。 只听到苏泽说道:“制。” 听到是制,李文全反而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小胖钧倒是激动的说道:“制?对啊,在京师也畅销物件,苏师傅还懂制?” 看到太子有些上头,李文全泼冷水说道:“苏翰林,有件事您怕是不知道,这莱州来往的商船中,也常会带来交趾黑,这交趾在京师也卖不上价格。” 朱翊钧疑惑的说道:“国舅,这是为何?孤可听说在京师价格可高了。” 李文全说道:“京师卖的是福清冰,这福清白白如雪,甜赛蜜,在京师很受欢迎。” “但是交趾黑外观黑黢黢的,中带苦,还有异味,但是价格也不算太低,贫苦人家又吃不起,所以运来莱州港,也没有大明商人愿意买。” 苏泽也没想到,竟然已经有商人将交趾的送到莱州港来卖了。 听到这里,苏泽连忙问道:“这交趾多吗?” 李文全说道:“不多,这交趾卖不上价格,也只有那些西洋蛮夷会买,不过他们都是直接在交趾买。很多商人都是把交趾当做压舱的货物,运来莱州碰碰运气的。” 没想到这么一问,竟然问出了商机。 交趾黑也是一种蔗,交趾种植甘蔗的历史很久,但是制业一直很落后。 工艺的落后,让交趾的卖相很差。 但是交趾也是,而卖相差也是可以通过技术弥补的。 苏泽就想到了骨炭法,也就是用干烧动物骨骼制作活性炭,来吸附水中的有色物质,然后再制作白的技术。 这方法是拿破仑时期法国商人发明的,当时英国实行大陆封锁政策,不让奢侈品类的白进入欧陆。 而法国利用这个方法制作了大量白,突破了大陆封锁,筹集了不少军费。 苏泽对着李文全说道:“请李国舅在莱州收购交趾,然后运输到京师来,或者直接让商船停靠直沽港,再用运河运到京师。” 然后苏泽又对着太子说道:“请太子找些可靠的人手,再在京师找一座工坊。” 朱翊钧和李文全虽然不知道苏泽要做什么,但是两人还是连忙答应下来。 在朱翊钧看来,苏泽就是最神奇的人,凡是他说能办的事情,最后都能办成。 —— 从东宫回来,苏泽干脆也不回衙门了,直接就提前回了宅邸。 听说丈夫提前回家,赵令娴将书藏起来,又带着贴身侍女去迎接苏泽。 不过苏泽今天没有直接回书房,而是拉着赵令娴进了内宅。 赵令娴的耳朵都红了,她本来想要拒绝丈夫,却不知道为什么全身发软。 赵令娴摸着肚子,实在不行就把贴身丫鬟推给夫君好了。 不过苏泽将她拉进内宅,却没有动手动脚,而是说道:“娘子,家里有可信的下人吗?” “啊?” 赵令娴收起奇怪的心思,正色说道:“我有几个陪嫁的家生子,做事敦实可靠,夫君有什么交代吗?” 苏泽问道:“可靠吗?” 赵令娴说道:“他们的身契都在我们手上,自然是可靠的。” “可会账房算数?” “赵成是城外田庄的管事,懂得一些账房算数。” 苏泽点点头,又问道:“娘子家中可有靠谱的匠人。” 赵令娴点头,内江赵氏是巴蜀大族,又出了赵贞吉这个阁老,家中的仆役众多。 苏泽说道:“为夫想要和太子合办制工坊,如果家中也有得力的人手,可以合股赚上一点。” 苏泽又说道:“这些日子都是娘子补贴家用,工坊挣了钱,家中也能宽裕些。” 听到丈夫这么说,赵令娴眼睛有些红了。 虽然家中不缺银钱,但是丈夫能为家计着想,还是让赵令娴十分的感动。 和妻子简单温存了一下,苏泽又怕妻子动了胎气,连忙跑回书房。 —— 东华门外。 说起来憋屈,明明是东厂后成立的,东厂在宫外的办事机构所在的胡同名叫东厂胡同。 毗邻东厂的锦衣卫总部,却没有一个锦衣卫胡同的名字。 别人如果要寻得这锦衣卫的总衙,大概都会说在东厂胡同边上。 当今的锦衣卫十分的憋屈,权力上被东厂稳压一头,锦衣卫下属的北镇抚司也越来越势大,如今已经风头压过了总衙,对总衙听调不听宣了。 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是独立于三法司外的特别司法部门,可以直接刑讯处决犯人,是外朝人人畏惧的地方。 成化年北镇抚司获得印信,也就有了独立的行政编制,在锦衣卫内部也处于半独立地位。 对于现状,锦衣卫内部都觉得憋屈。 更让锦衣卫憋屈的,这些日子俸饷总是拖欠,有人去问上头就说户部不批银子。 这点锦衣卫内也有风声,说是厂公冯保和执掌户部的阁老张居正关系好,东厂不愿意为锦衣卫短缺的俸饷出头。 这一切都让锦衣卫内部更加义愤。 当然,义愤的都是基层的锦衣卫,上层不满的是锦衣卫政治地位低下,而不是这三瓜两枣的俸饷。 王三是京师城外养象所的百户。 大明在京郊养象,大概是弘治年间开始的传统,锦衣卫下专门设养象所一座,负责养象驯象。 象驯好后,要参加朝廷的活动,举凡皇宫有大朝会或庆典,就会派大象,或驾辇,或驮宝,使朝会庆典喜庆隆重,以壮君威。 这是个清闲的差事,也因为清闲,所以皇帝每次封赏锦衣卫的时候,都会将人员编制塞进养象所。 王三就是这样一个养象所的世袭百户,他祖上也不知道立了什么功劳,被塞进养象所,至今已经四代了。 锦衣卫里的权贵不在乎俸饷,新贵其实也不在乎,只有王三这种不上不下的才会在乎。 王三性格冲动,于是别人怂恿着,借着往锦衣卫总衙送文档的机会,向总衙讨要俸饷。 到了总衙,王三又被人忽悠,带着几个好友,穿着锦衣卫的衣服冲向了户部,准备向山东清吏司讨个说法。 当然,王三也不是完全没脑子。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养象所的百户,铁定冲不动户部。 所以他决定就瞄着山东清吏司的主官,以他这点政治水平,他觉得就是山东清吏司卡着公文,才拖欠他们锦衣卫俸饷的。 王三还贿赂了户部的门房,让他帮着指认山东司的主官,而他则带人在户部门前守着,准备在这狗官下衙的时候将他拿下,恐吓一番让他就犯。 王三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在户部门前守到了下衙,接着又得到了门房的暗号,带着人将苏泽围住。 苏泽身边站着李文同,正准备去视察京郊筹办的制工坊,就见到一群锦衣卫围上来。 李文同正是养象所的千户,一眼就认出王三正是自己手下百户。 李文同大喝说道:“王三!谁给你的狗胆,在户部衙前滋扰朝廷命官?” (本章完) 第184章 《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 第184章 《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 王三被李文全这么一呵斥,吓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他性格冲动暴躁,但是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自己是被人当枪使了。 就算没有李文全,看到户部内冲出来的兵丁,王三也知道自己这把是撞上硬骨头了。 苏泽拦住了李国舅,他对着王三问道: “你是养象所的锦衣卫?” 王三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这身飞鱼服,就要看眼前这个年轻官员的脸色了。 王三连忙说道:“户部堂官爷爷饶命,小的是养象所世袭百户王德全,族中行三,猪油蒙了心冲撞堂官爷爷。” 王三在“世袭”两个字上用了重音,认错的速度也快,苏泽判断这家伙虽然性格莽撞冲动,但是还算是有点小聪明。 想到锦衣卫的事情,苏泽对王三说道:“你来户部是为了俸饷的事情吧,进来户部和本官好好说道说道。” 听到苏泽这么说,王三更不敢动了。 还是李文全呵斥道:“苏翰林让你进来就进来!若是让苏翰林不满意,本千户让你好过!” 听到李文全这么说,王三只好站起来,跟着苏泽走进了户部。 苏泽倒是没有为难王三,而是询问了养象所的情况。 “小的是养象所百户,听我爹说,祖上是给陛下养马,因为养得好的才被赐了百户,调入养象所养象。” 苏泽让小吏送上茶水,和气的问道:“那养象所有你这样的百户多少人?” 王三老老实实的说道:“具体多少小的不知道,但是和我一样,伺候御象的百户有五十多人。” 五十多人,苏泽被这个人数吓了一跳。 “除了百户呢?” 王三说道:“除了百户,那就是校尉了,小人手下就有校尉三十人。” 苏泽又问道:“那整个养象所,有御象几头?” “十二头。” “多少?” “苏翰林,十二头。” 听到这个数字,苏泽终于知道为什么户部侍郎张守直不肯批锦衣卫的预算了。 是个文官都不愿意批啊! 苏泽在大明的时间长了以后,发现大明并不是史书上说的那么缺官。 或者说,缺官是不假,但是吃白饭的人也不少。 宗藩,锦衣卫,卫所,这些都是吃空饷重灾区。 本来苏泽以为,京师好歹是天子脚下,在京锦衣卫应该没那么严重,可没想到一个区区养象所,就聚集了这么多吃空饷的。 百户是武官正六品,校尉虽然没有品级,但是拥有免徭役的特权,而且和京营兵一样,都有漕粮供给。 苏泽又看向李文全,这位国舅爷也是锦衣卫千户,他询问道:“李国舅,这锦衣卫中,和养象所一样的衙门还有多少?” 李文全掰着指头说道:“在京锦衣卫人数最多的是仪鸾司,掌皇宫仪仗,有校尉千五。” “还有匠户军,有火药匠、铁匠三百户,也设有千户一人管理。” “如果论官最多,那就是镇抚司了,北镇抚司的千户百户是最多的,而且今上继位后,很不喜欢用诏狱办案,司法归于法司,北镇抚司的诏狱也都空了,但是人员却要比先帝时期还多了。” 苏泽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诏狱都空了,人还多了?” 王三喝了苏泽的茶水,看到苏泽年轻又好说话的样子,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他本来就是混不吝的市井人,于是插嘴说道:“那还不是因为北镇抚使现在事情少帽子多,可不是大伙儿都愿意去吗!” “闭嘴!” 李文全瞪了王三一眼,但是他也无奈的向苏泽说道:“苏翰林,您也看到了,这养象所都是这些浑人,有点本事的当然要去北镇抚司了。”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隆庆不喜欢用锦衣卫办案,北镇抚司就成了事情少地位高的清闲部门,自然成了锦衣卫都向往的去处。 苏泽只能感慨,这大明财政真是一座屎山代码。 京营卫所,锦衣卫,藩王,这些都是每年费大钱养着的财政黑洞,朝廷这拮据的赋税砸在里面,但是几百年却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也是隆庆皇帝才继位,塞的锦衣卫千户百户多了,才引起户部的不满。 但凡皇帝少封几个,户部也就批了。 而一旦批了,日后这些编制就开始吃国家财政预算,就成为国家固定开支的一部分。 在京锦衣卫这庞大的开支,就是这么一代代积累下来的屎山代码。 苏泽打发走了王三,又对李文全说道:“李国舅,明日能去养象所看看吗?” 李文全连忙说道:“这养象所内臭烘烘的,不过苏翰林对御象有兴趣,在下相陪就是了!” 李文全也看出来,苏泽就是东宫的财神爷,自己胖外甥的生财法门,全部都是苏泽谋划的,自己想要继续发财,就要好好抱住苏泽的大腿。 —— 次日,李文全乘着马车,带着苏泽来到宣武门西侧的养象所。 在苏泽刚穿越的时候,就见过这些大象,明代在大朝会的时候要用象来彰显威仪。 大朝会的时候,午门二通鼓响后,六只大象身披彩衣,站到午门外的御阶两侧,每对左右对称,同锦衣旗校一起肃立不动。 三通鼓响过后午门的左右掖门偏门一齐打开,群臣进去上班,当最后一个官员进去后左右的大象会把鼻子互相搭到一起,不许再有人随便进去。 大明还规定群臣见到大象要行肃拜礼,不得对大象放肆无礼或者怪叫恐吓。 苏泽还发现,这养象所的占地不小,而且养象所内的生态环境还很好,不像是京师附近都是光秃秃的。 京师是个人口庞大的城市,就算是有石炭取暖,也有很多烧不起石炭的百姓。 这些百姓在其他季节会搜集京师城外的木材,久而久之整个京师周围的树木都被砍伐得差不多了。 其实不仅仅是京师,如今大明的城市郊区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 养象所内不仅仅养着御象,还有一部分御马,加上一些外藩进贡的动物,苏泽甚至还看到了一头长颈鹿! 王三凑到苏泽身边介绍道:“苏翰林,这是先帝朝,佛郎机人进贡的麒麟。” 王三昨天回去后,向人打听了苏泽的来历。 当他知道苏泽这一系列的官职,以及他入仕以后的惊人战绩后,王三更是下定决心要抱苏泽的大腿。 王三这样的小人物,好处就是不会内耗多想,他也不怕惹苏泽不高兴,今日苏泽一到养象所,就凑在苏泽身边充当解说。 不过王三虽然人有些混不吝,但是从小就长在养象所,对养象所内的动物如数家珍。 王三又说道:“佛郎机人向先帝进献麒麟,先帝特许他们滞留广州和咱大明做买卖。” “只可惜这麒麟原本是一对,去年死了一头。” 苏泽也没想到在大明竟然还看到了长颈鹿,再看到养象所内其他的动物,好像这养象所的锦衣卫也不算多? 反正苏泽见到的动物,都养的很好,说明养象所养这些动物还是用了心的。 最后苏泽还见到了那十二头御象,每一头也都养得很好,而且经过驯象锦衣卫的训练,这十二头大象都是十分的听话。 看完以后,苏泽对着王三说道:“养象所俸饷的事情,本官会想办法的。” 听到苏泽这么说,王三千恩万谢。 只是他和养象所的锦衣卫不知道,苏泽是准备用干什么办法解决他们的俸饷问题。 —— 六月七日,暂代通政使的杨思忠,心情复杂的接过了下属递来的奏疏。 他逐渐理解了前任李一元的想法了,如果每次苏泽的奏疏都这么炸裂,自己真的要辞官养老了。 杨思忠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上书言锦衣卫的事情? 杨思忠摇了摇头,锦衣卫的积弊,文官不是不知道。 但是锦衣卫是皇帝的爪牙耳目,有分量的大臣都是不敢请求改革锦衣卫的,因为这样做会让皇帝觉得别有居心。 你要改革锦衣卫,是想要限制皇权吗? 而没分量的大臣,就更不敢上书言锦衣卫的事情了。 他们也怕锦衣卫报复啊! 锦衣卫的问题就这样一代代积累下来,成为一个无法触碰的雷区。 可偏偏出了苏泽这样的人。 苏泽的职位不高,不会让皇帝猜疑。 但是苏泽的名声很大,入仕以来的战绩了得,锦衣卫也不敢得罪他。 更重要的是,苏子霖一心为公,朝中大臣,反对苏泽的,还是赞同苏泽的,都认可这个人设,苏泽上疏都是为了国家大计,不是为了个人的私利。 这一切种种结合起来,才让苏泽可以坦然的上书讨论锦衣卫的事务。 加上隆庆皇帝自己不喜欢动用锦衣卫,导致锦衣卫的地位降低,才让苏泽有了上疏的机会。 可就算是这样,有关锦衣卫的讨论,也必然会成为烫手山芋。 通政副使杨思忠看完了奏疏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这里面还有刑部的事情? 一想到那位坑了自己,调任刑部侍郎的李一元,杨思忠脸上露出笑容。 杨思忠也和他的前任一样,亲自夹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 —— 内阁中,首辅李春芳最近又请了病假。 坊间传闻是这位李首辅在“春困”之后又犯了“夏乏”,是借着称病的名义在家偷懒。 但是也有人说,李首辅家中夜夜点燃鲸油灯,李首辅虽然在家还在为了国家大事操劳。 反正杨思忠没见到李春芳,就把苏泽的奏疏交给了内阁次辅高拱。 高拱看完了奏疏,放下奏疏扶起了额头。 锦衣卫的问题,高拱自然也知道。 但是他身为内阁次辅,身份很微妙,就算他和皇帝的关系亲密,锦衣卫的问题他也不能随便说。 高拱叹息道:“后生可畏啊。” 说完这些,高拱亲自离开座位,来到张居正的面前,将苏泽的奏疏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诧异的看向高拱,只听高拱说道: “张阁老,这件事我吏部插不上嘴,需要您鼎力相助。” 张居正接过了高拱的手里的奏疏。 《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 锦衣卫的事情? 张居正仔细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合上奏疏后,张居正叹息道: “天生苏子霖,实乃我大明之幸,高阁老,我张居正一定力促此事!” 听到张居正的许诺,高拱向张居正拱手作揖。 张居正也连忙站起来回礼,两人虽然在很多事情上都有分歧,但是因为苏泽这份奏疏暂时联合在了一起。 司礼监。 陈洪拿过奏疏,看完了之后,他立刻走到了冯保面前。 “冯秉笔,这是您那档子的事情,还是由冯公公您送到御前吧。” 陈洪这话说的也没错,冯保是提督东厂事,这锦衣卫的事情确实是他的职权范围。 其实冯保已经从张居正那边通了气,大概知道苏泽奏疏的内容。 但是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冯保的眉头还是皱起来了。 前半段还好,冯保感觉实行难度不大。 但是后半段涉及到了北镇抚司,就连冯保自己也吃不准皇帝的心思。 隆庆皇帝不爱用诏狱,但是不代表皇帝就能同意苏泽的奏疏。 冯保也算是发现了苏泽的套路,他总是喜欢将一件容易的事情和一件难的事情合并在一起推动。 容易推动的事情,都能看到明显的好处。 两件事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捎带着就能把难办的事情给办了。 高,实在是高啊! 冯保入宫多年,见惯了阴谋斗争。 入职司礼监后,也看了不少大臣的奏疏。 但是像苏泽这样,一疏接着一疏,都是冲着解决问题去的大臣,冯保还是第一次见到。 关键是苏泽奏请的事情,每次还都能办成。 大概是因为苏泽的奏疏从不是空发议论,都是提出行之有效的方案来。 比如这次对养象所和北镇抚司的改制,咋一看有些天马行空,但仔细想想似乎切实可行,而且一旦办成,对皇帝和锦衣卫都有很大的好处。 冯保这个东厂提督,也是在锦衣卫指挥使成国公朱希忠病重的时候兼管锦衣卫。 如果真的能推动此事,自己也能更好的掌握锦衣卫。 想到这里,冯保拿着奏疏走向御书房。 (本章完) 第185章 请修民法典 第185章 请修民法典 隆庆皇帝从冯保手里,接过了苏泽的奏疏。 《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 隆庆皇帝的老习惯,遇到比较重要的奏疏,他都会先看完奏疏,最后再看阁老的票拟意见。 这是为了不被阁臣的意见牵着鼻子,先自己看奏疏了解具体情况。 隆庆皇帝打开奏疏,奏疏的前半段是讲的养象所的事情。 苏泽给皇帝的提议是开放养象所为皇家动物园,允许京师士庶百姓参加,用“捐银”方式来自筹资金。 “臣闻周文筑灵台而庶民子来,汉武开上林而百兽率舞。盖圣王御宇,必使珍禽异兽得洽天和,黎庶黔首共沐恩泽。” 看到这两句话,隆庆皇帝嘴角就露出笑容,无论是周文王还是汉武帝,都是千古明君。 如果是别人这么写也就算了,苏泽这一顿马屁下来,皇帝还是很受用的。 “今查养象所蓄象十二,麒麟一头,并骅骝、犀兕之属凡三十有奇,皆先代外藩贡瑞,实为太平之征。” “今养象所占地廿顷,林泉幽胜,若仿灵台旧制,旬日一开,许京师父老携童稚入观。” 捐银助饷,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 捐银制度从唐宋就有了,唐宋也有用捐银开放皇家园林猎场的先例。 苏泽罗列了养象所的开销,每年光是饲养和人员费用,就差不多有六千两银子。 如果按照苏泽的办法,第一年就能节省下好几千两,隆庆皇帝本身就对于养象不上心,开放养象所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就在皇帝拿起御笔,准备批准这道奏疏的时候,他才发现奏疏还有后半段。 这一段是关于镇抚司的。 关系到镇抚司,隆庆皇帝坐正了身体。 锦衣卫镇抚司是一个特殊的机构,隆庆皇帝自己不爱用镇抚司,但是他的父皇就很爱用这个机构。 当年胡宗宪就是被抓入镇抚司大狱,在诏狱中自杀的。 王世贞的父亲也是被逮捕入镇抚司诏狱后死亡的。 嘉靖朝的大臣,听闻镇抚司诏狱色变。 隆庆皇帝比起他父皇,继位过程顺利,正统性很强,政治局面也比较稳定。 他在裕王府的时候,也饱受东厂和锦衣卫的监视,本性上也不喜欢这些特务机构。 继位后隆庆皇帝释放了诏狱中的政治犯,将镇抚司诏狱空了出来。 当然,皇帝自己不用,不代表皇帝就要废除镇抚司。 这就和军队一样,四方太平不代表就要马放南山,东厂和锦衣卫就是皇权的一部分。 但是看了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的眉头皱起来。 苏泽的奏疏,并不是请求废除镇抚司。 如果是那样,皇帝直接就会驳回他的奏疏。 反复看完了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明白他的意图,这是要改变镇抚司的职能? 不对,不仅仅是改变镇抚司的职能。 隆庆皇帝现在对苏泽的套路也已经很了解了,苏泽不仅仅是要改变镇抚司的职能,是要对整个大明的司法体系动手! 苏泽在奏疏中提出了一个概念,刑律和民律。 谋反大逆,杀人放火,作奸犯科,此等罪大恶极的案件,是朝廷需要立刻判决的,用来正视听清民风的,这类案件就是《尚书》中“明刑弼教”的刑律。 而民间私讼,产田纠纷,友邻不睦这类,户婚田土钱债诸事的案件,实际上并没有以上案件那么罪大恶极,所讼的也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苏泽将其归于民律。 苏泽又讲,由于京师的民律诉讼太多,以至于顺天府的案件积压如山,很多严重的刑律案件都得不到及时审判。 而普通百姓之间的诉讼纠纷,官府也不由分说的将原告被告双方都抓入牢房,而百姓人家为了尽快把人从牢房中救出来,都要倾尽家财贿赂官员衙役。 还有一些地方官员,厌恶百姓诉讼,用“争讼”的罪名将原告被告不由分说逮捕入狱,完全不按照《大明律》宣判,肆意加重惩罚。 这样的结果是民间根本不相信官府,在一些地区宗族私刑泛滥,宗族外则用械斗来解决争端,官府都不敢插手。 长此以往,严重影响了朝廷和官府的威信。 隆庆皇帝看到这里也重视起来,刑律之事确实不是小事情,苏泽说的这些情况,其实刑部官员也已经上书讲过。 但是刑部也没有好的办法。 国初的时候,民风相对淳朴,地广人稀,经济纠纷也不如现在多。 到了隆庆朝的时候,地方经济发展,户婚田土钱债诸事的诉讼越来越多,也出现了专门负责打官司的讼师,这让地方官府不堪重负。 有些地方争讼成风,还有讼棍怂恿百姓打官司,很多明代官员都认为争讼败坏民风。 可每次刑部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意见。 而苏泽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对镇抚司进行改制,将一部分精通律法刑讯的锦衣卫独立出来,成立刑案司,专门督办京师的刑事案件。 如果遇到谋反杀人之类的大案,则由镇抚司的刑案司直接介入,用最快速度缉拿凶手,维持京师的治安稳定。 而另外一部分的镇抚司锦衣卫,则成立一个民案司,专门负责钱债诸事。 而剩下的户婚田土诸事,因为涉及到地方百姓,所以还交给顺天府来处理。 “如此则刑狱得速理,奸顽知震慑。昔汉宣帝置廷尉平,囚系益少;宋太宗设审刑院,囹圄常空。今以镇抚司改制,岁省冗费当以万计,而刑名清明,实乃裨益圣治之要务也。” 这部分的内容其实皇帝也没意见。 也如同苏泽奏疏所说的,这些在前朝也是有旧制的,镇抚司的职责中也有这些,让他们处理也是没问题的。 实在不行,还可以让刑部和大理寺介入嘛,三法司公推就是了。 但是最后这个在镇抚司专设民案司,负责民间的钱债诸事,就是历朝历代都没有出现过的先例了。 而这个民案司还没有成立,苏泽就已经给民案司找了两个支柱业务。 第一个是出售红契。 红契,是官府印刷的格式合同,民间遇到土地交易的时候,也怕后面的诉讼争议,所以官府会印刷一种官方的格式合同,因为是用红墨印刷,所以被称之为红契。 红契原本是免费领取的,后来土地流转增多,官府开始收取工本费。 但是胥吏看到了机会,胥吏会截留红契,然后再加价卖给百姓。 红契的价格飙升,普通百姓又舍不得再用红契去交易,而民间交易增多,导致土地的产权争议更多了。 苏泽提出,干脆不要再收什么工本费,而是由镇抚司民案司专门销售红契,一份红契是交易总价的千分之五。 交易后,红契一式三份,买家卖家和镇抚司都存档,日后卖出土地的纠纷,镇抚司直接调出红契存本,就可以直接处理了。 而另外一项业务,就是针对民间钱贷的。 民间钱贷纠纷,涉及到大宗买卖和借款的,也可以由镇抚司来发放红契,同样按照总额的千分之五抽取工本,也一样留存备查,日后遇到钱债纠纷,就可以拿出红契存本来处理了。 苏泽还建议以后镇抚司的红契,要专门雕版印防伪,这笔工本费称之为印钱,可以用来供应镇抚司的俸饷。 在这么长的奏疏最后,苏泽提了本奏疏最大的王炸。 请刑部将《大明律》中有关户婚田土钱债诸事的条例单独列出来,在这个基础上重修《大明民律》,用这部新的律令来指导有关民事案件的审判。 修律! 好家伙,苏泽在修史、修历之后,又给皇帝送上了一个修律的礼包。 修律是什么概念,勘定律法同样也是一个王朝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能修律的皇帝也都是能名垂千古的。 就算这个修律,只是对户婚田土钱债诸事修律,但是同样也是了不起的功绩。 而且按照苏泽的奏疏,这个修律确实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且也是做了以后能利国利民的事情。 这时候隆庆皇帝才翻到奏疏的最前面,翻看阁老们的票拟意见。 李春芳告假,赵贞吉没有票拟,高拱和张居正对于苏泽这份奏疏有关修律的事情,都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隆庆皇帝也动心了。 镇抚司每年的开销也不小,苏泽虽然在奏疏中说,贩卖红契的“印钱”到底能收多少不好预测。 但是整个京师涉及到田产住宅的交易不少的,很多商人百姓其实也怕产权纠纷,就算是多点钱,能有堂堂锦衣卫来见证,买卖双方都会安心不少。 高拱的票拟意见是: “镇抚司分司刑民二律,宜敕刑部、都察院详议职司划分,务使诏狱虚设之弊得除,司法清明之效可期。该员以财计切入卫所积弊,老成谋国,伏乞圣裁。” 张居正的评价更高,“破立并举实裨新政,宜速颁敕谕施行。” 此外张居正还表示,印钱直接入内帑,专门负责镇抚司的俸饷。 看完奏疏,隆庆皇帝还是有些犹豫。 他想了想,对冯保说道:“东厂怎么看?” 冯保在路上已经想好了对策,等到皇帝发问后,他装作思考了一下,这才说道: “陛下,仆臣以为,苏翰林此疏极好。” 这下子隆庆皇帝惊讶了。 作为司礼监太监,太监最怕的就是被扣上“私通外朝”的帽子。 司礼监是皇帝的家仆,旗帜鲜明的和外朝大臣站在一起,那皇帝要怎么想? 冯保也是司礼监的老人了,是经历过嘉靖朝和裕王府残酷宫廷斗争上来的,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皇帝藏住了自己脸色,平静的问道:“那朕到是要听听你的高见了。” 皇帝这句话不阴不阳,让冯保猜不出皇帝的真实态度。 越是大人物,越不能冲动用事,越是不能让下级轻易的猜出自己的心事。 隆庆皇帝这态度,也是一种试探。 这一刻冯保已经有些后悔了,自己这么做终究还是犯忌讳了。 但是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那就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虽然冯保不清楚隆庆皇帝的真实态度,但是他还是选择继续走下去。 冯保说道: “陛下,养象所和修律的事情仆臣不清楚,也不懂这些国家大事,但是就有一点,无论是养象所的捐银,还是镇抚司的印钱,都能让锦衣卫多些进项。” “这样一来,陛下再授锦衣卫的时候,外朝也没办法再议论了。” 冯保这回答十分的巧妙了。 他并不清楚隆庆皇帝是否赞成苏泽的政策,而且作为司礼监太监,他也不方便在这样的大政上表态,万一误判了皇帝的态度,那自己的前途就完蛋了。 冯保不讲其他的东西,就讲苏泽奏疏的好处,这些银钱收入能够减轻财政支出,还能增加内帑收入。 不用外朝的银子,日后皇帝再拿锦衣卫百户千户去封赏,外朝大臣也没有话说。 冯保站在皇帝内臣的位置上说这话,自然也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这民律能不能修成,那就是外朝的事情了。 冯保说完之后,隆庆皇帝想起了上元灯会。 上元灯会内帑也出了钱,效果非常的好,而灯会结束那些外朝大臣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攻击皇帝铺张浪费,京师百姓都夸办得好,上元灯会有盛世气象。 后面的百戏会和灵济宫大会也都是这样,百戏会是太子用皇室闲置的铺子和内帑库存的旧物赚钱办的,开幕的效果极好,群臣和百姓都称赞太子的孝心。 而苏泽搞钱的本事皇帝也是知道的,如果真的能挣钱,那日后皇帝在封赏亲信亲戚,也不用再受外朝言官的唠叨了。 这么想来,修律反而都是附带的了。 隆庆皇帝下定了决心,他对着冯保说道:“下旨刑部,由刑部侍郎李一元,领着刑部官员议一下,这民律要怎么修,上本奏疏来。” “养象所和镇抚司民案司可以先办起来,剩下的事情等法司详议之后,再厘定镇抚司刑案权责。” (本章完) 第186章 逃不掉的李侍郎 第186章 逃不掉的李侍郎 刑部侍郎李一元自从离开了通政司,感觉整个人生都海阔天空起来。 刑部尚书毛凯,性格上和首辅李春芳很像,对于刑部的部务很少插手,最近毛尚书也学着李首辅告病在家,李一元就成了事实上的刑部一把手。 而李一元其实也对刑部的事务不太上心,但是刑部运行自有定制,他这个侍郎只需要在大方向上为刑部争取利益就行了。 而刑部的事务又相对封闭,国朝自太祖订立《大明律》后,基本上也没怎么折腾过,所以只要没有大案要案,刑部的日子还是很清闲的。 李一元每次坐在自己的公堂内,回想起当年在通政司的日子,特别是再也不用面对苏泽的奏疏,都快要舒服的轻哼起来。 今天李一元按时来到刑部,照例查看了刑部各司的公文,简单处理了一下就放下笔,刚刚准备翻开《乐府新报》,就听到手下官员通报,通政副使杨思忠来了。 李一元有些奇怪。 自从自己不让杨思忠辞官,但是自己又跑了以后,两人的关系日益冷淡,已经到了基本上不来往的地步。 李一元其实对这老下属也是有所愧疚的,自己留了一个火坑给杨思忠。 可好不容易能有一个离开通政司的机会,李一元也不可能放弃,而杨思忠业务熟练,是顶替自己的最好人手,所以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今天杨思忠上门,李一元还以为他是要来修复和自己的关系,于是亲自领着官员来到刑部衙门前迎接。 “孝夫兄,今日通政司得闲?让你驾临刑部?” 刚说完这句话,李一元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就这么嘲讽呢? 李一元暗暗反省,自从离开了通政司自己为官的谨慎都丢了,他连忙找补说道: “孝夫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通政司事关朝廷机要,什么事情需要你这个正印官亲自来刑部的,让手下通传不就行了。” 李一元虽然往回找补,但是杨思忠的脸色更难看了。 李一元干脆闭上嘴,看样子杨思忠不是来修复关系的了。 杨思忠不冷不热的说道:“李侍郎,本官来刑部是为了公务。” 看到杨思忠这幅公事公办的样子,李一元心中涌起了不祥预感。 果不其然,杨思忠道: “圣上有旨!” 李一元连忙让手下官员请出香案,又将刑部内的各司郎中都喊出来,在刑部公堂前迎接圣旨。 等到杨思忠念完了圣旨,李一元的脸都白了。 什么叫民律? 什么叫让刑部详议,拿出法司改制的章程? 李一元的脑袋如同浆糊一样,杨思忠再也遮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对着李一元和刑部众官员说道: “此事皆源于苏子霖的奏疏,他的奏疏本官就不读了,请李侍郎和诸位大人自己看吧。” 说完这些,杨思忠留下了苏泽的奏疏,潇洒的扬长而去。 李一元听到苏泽这个名字,应激的颤抖了一下,他连忙拿起苏泽的奏疏,当看完了奏疏之后,他两眼一黑,被身后的官员扶住。 几名刑部郎中拿过奏疏,看完之后更是面面相觑。 修律? 有上进心的官员,当然激动不已。 但是更多的官员也和李一元那样忧心忡忡,修订律法可是大事,而且按照苏泽的奏疏,要将原本《大明律》中的刑事重罪和民事诉讼分开,又要结合当今遇到的新问题,修订一部民法典,这是多么浩大的工程。 这样一来,接下来几年时间,刑部估计都不得清闲了。 李一元终于恢复过来,他拿起奏疏又读了两遍,又看到圣旨御批和高张两位阁老的票拟,他很清楚这趟差使是逃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 —— 史馆中,罗万化拿着苏泽的奏疏,向苏泽询问奏疏上的几条政策。 罗万化准备在《乐府新报》上开辟一个新的栏目,专门采访相应的官员,在报纸上解释这些朝廷政策的意图。 罗万化第一个采访目标就是苏泽,而选题自然是苏泽这份搅动刑部诸法司的上书。 “子霖兄,既然原本《大明律》就有刑律是民律,为何要分开?” 苏泽说道:“民律要独列于刑律,就是为了轻刑。” “轻刑?” 苏泽解释说道:“地方衙门在办案的时候,遇到一些案件,就会用重刑压制诉讼双方。” 看到罗万化还是不懂,苏泽说道:“就比如张三向李四借钱不还,原本是借债纠纷,闹到地方衙门后,衙门先以诓骗财物将张三羁押。” “张三使人疏通关系,衙门再用诬告一罪将李四抓进大牢。” “张三李四受尽了牢狱之苦,最后案子也不了了之。” 罗万化听完了苏泽的话,他虽然没在地方上任职过,但是对地方衙门的黑暗还是有所耳闻的,赞同的点头。 苏泽说道:“刑民分律后,日后张三就去民案司状告李四,这案件就只是民律案件。” “民案司不设监牢,堂上审结,这样民间之讼有处伸冤,又不至于因为诉讼家破人亡。” 罗万化连忙记录下来。 民法典的最大作用,就是将一些民事纠纷轻罪化或者去罪化,从而给诉讼双方一个解决争议的地方。 历史上的民法典,基本上都是在这个历史背景下诞生的。 这个时代的中外法庭,上庭都是要去掉半条命的。 西方等到了《拿破仑法典》出现后,民法和刑法分开,打民事官司才不是过鬼门关,司法在经济活动中的仲裁作用发挥作用,反过来推动经济发展。 说白了,镇抚司改制不在于法条细则,而是要设立一个轻罪法庭,将日常的轻罪和重罪区分开。 当然,苏泽也知道律法也不是完美的,他也不觉得由人制定的法律有什么神圣性。 法律就是解决社会争议的工具,公平只不过是副产物罢了。 刀笔吏要害人,自然还有种种手段。 但是好歹将司法权力限制住,不要变成清末那样,打官司吃了原告吃被告,衙役用官司来诬陷敲诈百姓,社会经济才能发展。 民刑分开后,再通过修改具体的法律条文,来达到移风易俗的效果。 罗万化又和苏泽的采访写下来,交给苏泽审阅后,夹着稿子向印书坊走去。 苏泽看着系统几天前弹出的报告。 ——【模拟开始】—— 一天后,《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送到内阁,高拱、张居正极力赞同,奏疏被送到皇宫。 隆庆皇帝同意了你奏疏对养象所的改制措施,对镇抚司的改革犹豫不决。 皇帝将你的奏疏交给刑部公议,刑部侍郎李一元反对修律,修律之事不了了之。 ——【模拟结束】—— 【是否费100点威望点,保证奏疏全部执行?】 苏泽当然选择了是,强行执行了全部的奏疏内容。 今天系统弹出了结算报告。 【使用1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镇抚司改制后,新设立的民案司大体公正的处理了京师的经济纠纷,促进了经济发展,京师的经济活动更加的活跃。】 【一年后,刑部侍郎李一元带领刑部官员,《大明民律》修订完成,世界第一部民法典诞生在大明。】 【印钱的收入越来越高,补充了国家财政。】 【大明国祚+5】 【剩余威望值:16点。】 国祚+5! 李一元仅仅用一年时间,就将这《大明民律》修成了? 苏泽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前任通政使,竟然有这份能力? 大明真是埋没人才啊! 这么艰巨的任务,老李一年就完成了,等《大明民律》修完之后,可不能浪费这等人才,要再弄点法律上的工作让他干干。 暗暗记下这点后,苏泽又叹了一口气,不情愿的向着户部走去。 苏泽刚刚在山东清吏司的正堂坐下,主事魏恽就拿着厚厚的账册过来说道: “员外郎,这是莱州盐所上月的账簿,盐运司牒呈我司,请示余盐怎么处理?” 苏泽不由的头疼起来,户部十三清吏司,分管各省的事务,但是往上却没有协调部门。 山东的盐产多了,要调运其他省份,苏泽就要和其他清吏司的主官商议。 更麻烦的是,凡是涉及到这种跨省的事务,做账都十分的麻烦。 没办法,大明的财政就是这样的一笔糊涂账。 简单的说,大明根本就没有一个全国性的财政部门,户部虽然掌管全国财计,但其实还是十三清吏司分掌。 比如山东一个卫所需要粮食,那就由山东周围一个县负责这个卫所的俸饷,每年这个县收来的粮食,都要由这个县负责运送到这个卫所。 卫所查收粮食后,上报山东清吏司,就算是交割完毕了。 可除了户部之外,大明还有很多部门可以征税,比如群牧监的“马钱”,工部征收的“木料钱”,这些账也都是不经过户部的。 由于没有一个统收统支的财政部门,地方财政十分的混乱,中枢财政也是一笔糊涂账。 大明这套财政体系,甚至比唐宋还要落后,唐宋就已经知道在宰相下设立三司使,统筹全国的财政工作。 更要命的是,十三清吏司还有大明特色的制衡机制。 比如苏泽负责的山东清吏司,就要负责天下盐课,但是其他省的盐所账目,需要由其他清吏司汇报给山东司。 而山东司要给天下盐所下达命令,也要挨个通知协调辖区内有盐所的清吏司。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设定,那就要问明太祖朱元璋了。 混乱的清况一直到了张居正推广一条鞭法后,用白银取代实物税收,这笔账才算清楚。 苏泽也明白了,为什么张居正非要他来做这个山东清吏司员外郎。 户部这种体制,想要办成事情,就必须要主官特别有能力。 也只有苏泽这样的人出面,其他清吏司才会密切配合,不敢搪塞推诿。 如果是主事魏恽出面,怕是连账册都要不到。 苏泽不得不从两日来一天户部,改成了三天来两天户部办公,才能堪堪处理山东司的事务。 不过这段时间,苏泽对于大明户部的事务也上手飞快,他也逐渐对十三清吏司的运行体制有了更深的理解。 就这样一直忙碌到了六月二十日,苏泽赫然发现中旬都过去了,他才算是理顺了山东司的公务。 明日就是旬末休沐的日子,苏泽连忙收拾东西返回家里。 苏泽刚回府就见到了门口停着的车马,向门前迎接的小厮问道: “府上有客人?” 小厮连忙说道: “老爷,是沈府杜娘子来拜会大娘子的。” 苏泽才想起来,沈一贯出使草原后,留下妻子杜氏和儿子沈泰鸿留在京师。 还是妻子心细,经常邀请杜氏上门做客。 等苏泽进府后,仆役已经通知了后宅,杜氏带着儿子沈泰鸿恭敬的向苏泽行礼。 “苏叔父。” 沈泰鸿今年十三岁,在读书上非常有天分,已经准备参加今年的顺天府乡试了。 苏沈两家已经是通家之好了,苏泽也喜欢聪明伶俐的沈泰鸿,将他当做自家子侄,于是又问了一下他的学业,这才满意的说道: “嫂嫂,泰鸿今年参加顺天府乡试,一定能中举!” 杜氏的脸上却带着忧色说道: “小叔,坊间都说你今年要出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泰鸿今年参加顺天府乡试,若是中举,怕是要惹非议,所以我今日来府上,就是想和小叔商议,今年泰鸿就不要参加顺天府乡试了。” 苏泽惊讶的看着杜氏,又看着一脸失落的沈泰鸿,苏泽立刻说道:“这怎么行!科举是读书人的大事,岂能因为这个耽误。” “顺天府乡试主考官还未定下,嫂嫂还是让泰鸿好好温书,不要误了秋闱大事。” 送走了沈家母子后,赵令娴担忧的说道: “杜姐姐其实是担心沈翰林。” 叹气沈一贯,苏泽也露出忧色,草原的情况复杂,就是有【飞鸽传书】通讯,苏泽也不能确保沈一贯的安全。 看到丈夫忧虑的样子,赵令娴岔开话题说道: “夫君,我听杜姐姐说,城外养象所开放了,大夫也说我脉象稳固,明日休沐能不能过去看看?” 苏泽点头应下,赵令娴又说道:“顺道再去城外的白工坊看看!” (本章完) 第187章 甘蔗种植园的构想 第187章 甘蔗种植园的构想 六月二十一日。 养象所开放的消息在京师传开后,不少百姓都涌向城外,想要看看这些难得一见的御象。 京师百姓在以前也能见到御象。 皇帝举行各种典仪的时候,都会拉着御象列队在城门口,但这种典礼都是守卫森严的,大家也只能远远看看热闹。 养象所开放,百姓可以近距离观看,养象所自然被挤爆了。 苏泽带着妻子,加上苏府随行的家丁,一行人来到养象所门前,看到长长的队伍,苏泽只能感慨京师的百姓消费能力还是相当可以的。 养象所的门票并不便宜,一个人就要一枚黄铜币,也就是十分之一的银元。 而且上次休沐的时候,很多百姓带来了各色钱币,为了鉴别各种碎银子和钱币的成色,售票就浪费了很多时间。 这一次养象所干脆规定,门票一律只收取黄铜币,其他钱币一概不收。 这政策一开始引起了百姓不满,但是大家很快也发现,黄铜币在京师市面上流通不少,钱币精美币值稳定,使用黄铜币似乎是一件很方便的事情。 队伍虽然长,但是移动速度还是很快的,等到了苏泽前的时候,负责维持秩序的锦衣卫百户王三见到苏泽,连忙热情的冲出来。 王三这样的市井人物,讨好起人来没有任何的心理压力,苏泽坚持要给门票钱,王三也没有继续拉扯,但是他立刻鞍前马后的充当解说,向苏泽一家介绍养象所的动物。 不得不说,王三的业务能力还是不错的。 他对于养象所的动物来历,生活习性都十分的了解,还能说上一两句市井风情的段子,引得赵令娴捂着嘴笑。 到了御象舍前,王三还拿来一些饲料,交给赵令娴亲自去喂象。 看到大象用鼻子卷起食物,慢悠悠的将食物塞进嘴里,赵令娴也发出惊喜的呼声,更是觉得大开眼界。 苏泽灵机一动说道: “王百户,养象所可以准备些食物,让百姓出资助捐养象,出钱就能喂象一次,这也算是功德一件。” 大象自古就有祥瑞的名号,很多京师百姓来养象所看象,就和去寺院拜佛的想法差不多,都是讨一个吉利。 苏泽这个提议让王三眼前一亮,连忙说道: “苏翰林真是我们养象所的财神爷!卑职这就去办!” 上旬末的养象所开放一日,赚的门票钱就足够养象所一个月的开销了。 这还是普通旬休,如果赶上了节假日,赚的银子就更多了。 快要离开养象所的时候,赵令娴看到了一块封锁起来的空地,疑惑的问道: “这块空地是干什么的?” “回大娘子的话,这是养马场,但是烈马容易伤人,所以就圈了起来。” 苏泽问道:“京师还有烈马吗?” 王三说道: “原本是没有的,但是前阵子不是戚将军搜套大捷吗?向京师献马千匹,大部分送到了御马监,还有些养不下的就送来我们养象所。” 苏泽来了兴趣,又怕烈马惊到妻子,让仆役留下来陪同赵令娴,自己跟着王三走进马场。 这块马场占地不小,苏泽看到一群马正在马场上奔跑。 虽然只是远远看去,但是这些马成群的奔跑嘶鸣,一看就是好马。 特别是其中一匹公马最为雄壮,见到苏泽出现在马场边缘,挑衅似得猛冲过来,吓得身边几个陪同的锦衣卫上前呵止。 这匹公马猛冲一阵又打了一个急转弯,这才得意的扬长而去。 苏泽问道:“这些马为什么不送到大同前线?” 王三则说道: “苏翰林,这战马也不是越壮越好的,战场上要的是令行禁止,最好用阉马。” “戚将军送回来的这些马,大部分都是草原上粗养的马,野性难驯,留作种马还行,直接上战场就不行了。” 这就体现出游牧民族和中原对于马的态度不同了。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马是生产资料,是和生活息息相关的伙伴,他们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他们骑术精湛,他们不吝啬时间在驯马上。 对于中原来说,马是奢侈品,是战争工具,但马也是消耗品。 所以有一个反直觉的结果,实际上在唐代开始,中原就要比草原民族更擅长养马了。 苏泽又看了身边的王三,没想到他还真的懂养马。 见到苏泽对养马感兴趣,王三又说道:“苏翰林,我家祖上就是养马的,什么马是好马什么马是劣马,我一看就知!” 看到苏泽没有反应,王三干脆翻过马场,对着刚刚那匹奔跑的公马吹了一个口哨。 那匹公马受到了挑衅,直接向着王三冲过来。 王三嘿嘿一笑,竟然绕着马场蹦走起来,而那匹公马更是被激怒,加速冲向王三。 这样做实际上非常危险的,高速奔跑的战马冲撞力不亚于战车,就在这个时候,王三一个缩身,竟然直接钻进了马腹之下。 苏泽惊呼出来,如果王三被奔跑中的战马踏中,那怕是要活不成了。 可没想到王三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抱住了马腹,然后抱着马腹翻到了马背上。 周围的锦衣卫纷纷叫好,显然王三不是第一次这么表演了。 苏泽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看来这王三还真的擅长驯马。 不过驯马还没结束,这匹烈马显然不愿意有人骑在它的背上,烈马不断弓着身体跳跃,试图将王三从马背上甩下来。 但是王三的屁股就像是粘在了马背上,无论烈马怎么挣扎,都无法将王三从马背上甩下来。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烈马耗尽了力气,终于向王三屈服。 王三不用马鞍,就稳稳的骑在马背上,他用腿夹住马腹,马就向着马场边上踱步而来。 等到了马场边上,王三灵活的翻身下马,他又抚摸了一下这匹烈马的鬃毛,这才将烈马放了。 王三说道: “这匹马适合当种马,选身体结实的母马配种,只需要三年时间就能上战场了。” “三年?” 王三说道: “三年是最低的数字,最好是在一两岁的时候骟马,阉完后再在草场上训个两三年,合计养上五年,这样才是最合格的骑兵战马。” 苏泽这下子明白,为什么合格的战马这么难培养了。 投入周期长,但是回本的时间太长。 如同王三所说,合格战马的培养周期是五年,也就是说新马场五年内都别想要有产出。 而养马的成本很高,唐代养马的标准是每天是藁(禾秆)一围、粟一斗、盐六勺,乳者(带小马驹的母马)倍之。 而且唐代还发明了半游牧的养马方法,也就是在冬天的时候在马厩内养马,开春牧草长出来以后再放到马场上去养。 这样的战马过冬不掉膘,又能在马场上奔跑不丧失野性,同时也比完全用马厩饲养节省饲料的费用。 所以战马这种东西,就没办法民间养,只有国家大力投入才行。 看完王三漏了一手,苏泽灵机一动,向他问道: “王百户,你可愿意为朝廷养马?” 王三疑惑的说道: “苏翰林,我不是就在给朝廷养马吗?” 苏泽摇头说道: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不是养这点,是养一整个马场的马。” 王三想到了苏泽的名声,大概想到了苏泽要做的事情,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连忙说道: “下官愿意!” 苏泽微微点头,又夸赞了王三几句,领着妻子离开了养象所。 接下来要去的是城外的白工坊。 苏泽没想到的是,国舅李文全竟然也在工坊内。 见到苏泽,李文全连忙迎接上来,苏泽疑惑的说道: “世子,你怎么还没回莱州?” 李文全说道:“苏翰林,我还是不放心白工坊,所以才亲自盯着。” 李文全和父亲武清伯关系不睦,但父子两人的性格其实非常相似。 听说武清伯李伟自从得了太子赏赐的土豆后,就一直泡在城外田庄里。 上月这一批土豆丰收,听说太子高价收购了这批土豆,让武清伯李伟大赚一笔。 京师内也开始流行土豆制作的菜肴,土豆的种苗在京师炒成了高价。 而这位武清伯世子,从莱州运来了一批交趾后,也不放心苏泽所说的提纯白技术,非要亲自看到白出锅才肯回去。 “出喽!” 随着制工匠的一声吼,锅中的水流入到了模具中,李文全连忙上前查看。 当看到原本黑黢黢的交趾,变成了淡黄色的白后,李文全脸上露出笑容,他连忙对苏泽说道: “苏翰林当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啊!” 苏泽看着逐渐冷却的块,其实这种还算不上白,只能说是比较白的块。 以现在的工艺,还没办法制作出后世那种白砂,也无法制造晶莹的冰。 苏泽也不知道白结晶的具体工艺,所以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当然,这一步也就够了。 白的价格是交趾黑的十倍,小胖钧的店铺中又多了一批畅销的产品了。 不过苏泽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赚钱。 确定了交趾黑的生意可行后,李文全就匆匆要赶回莱州,下订单购买更多的交趾黑。 但是苏泽却拦住了他。 “世子,难道您就满足这点生意吗?” 在李文全看来,这已经是相当完美的生意了。 算上运输费用、提纯的种种费用,这笔生意也有三两倍的利润。 苏泽却说道: “如今这利润是高,但是这生意未必就能长久。” “现在赚钱,是因为商人把交趾黑当做是没用的压舱货物,您在莱州大量收购,价格就未必这么低了。” “而且交趾供应也不稳定,长途运输的容易发霉变质,想要长期稳定的赚钱可不行。” 李文全听完也是连连点头。 在莱州这段时间,李文全也是见惯了商场的残酷,多少商人一夜暴富,又有多少商人一夜之间血本无归的。 海上贸易就是一个巨大的赌场,永远不缺乏冒险者和投机客。 李文全领悟到一个道理,少赚钱没关系,稳定的利润要比一夜暴富赚得更多。 苏泽说的问题,李文全其实也已经隐约感觉到了。 平日里看起来没人要的交趾黑,他让手下收购了一次就全部收光了。 而一些商人听说有人收购交趾黑,更是直接囤货居奇,非要涨价才肯卖。 李文全问道: “那苏翰林的意思是?” 苏泽说道: “我们自己产!” “产?苏翰林,这山东可不适合种植甘蔗啊。” 苏泽摇头说道: “谁说要在山东种植甘蔗。” “那?” 苏泽说道: “我听说甘蔗喜热,北方不适宜种植,但是可以在南方种植啊。” 听到苏泽这么说,李文全苦笑说道: “如果在广州福建购田雇人,再种植制才运回京师卖,价格可就要贵多了。” 苏泽摇头说道: “谁说要在广州福建购田了?” “苏翰林不是说南方吗?” 苏泽说道: “世子,这交趾黑产自哪里?” “交趾啊。” 苏泽说道: “是啊,既然如此,为何一定要大明境内种植呢?” 苏泽说道: “我听说澎湖距离福建很近,但是土地无主,完全可以种植甘蔗。” “除了澎湖之外,琉球、吕宋这些地方都是适宜种植甘蔗,也有大量无主土地,世子可以让人建立种植园,在这些地方种植甘蔗制造成粗,再运回京师加工成白。” 李文全的眼睛亮了。 他在莱州也开阔了见闻,知道除了大明之外世界还很大。 苏泽说的澎湖、琉球、吕宋他都知道,特别是距离福建很近的澎湖,朝廷虽然名义上设置郡县,但至今依然是没人开发状态。 甘蔗要比粮食好种,制作粗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交趾那些野人都会。 而且苏泽说的种植园模式,李文全其实也很熟悉,这不就是大明的商屯吗! 大明在九边、云贵地区搞商屯都几百年了,只要能赚钱,也不怕募不到人。 当然,就算是募不到人也没关系,李文全在莱州也听说佛郎机在吕宋抓土人干活的事情,实在不行也抓点吕宋土人过来种甘蔗就是了。 (本章完) 第188章 给张居正的“礼物” 第188章 给张居正的“礼物” 苏泽的话到此为止。 在苏泽看来,这位国舅爷,是一名出众的商人。 出众的商人,从来不会追求一夜暴富,而是追求稳定长期的利润。 无论多微小的增长,一旦积累起来都是非常恐怖的,只可惜大部分商人更愿意追求短期的暴利。 蔗贸易会带来什么样的利润,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已经展现过了。 香料、蔗、,这三种经济作物前赴后继,推着人类迈入工业时代。 甚至在逐步退出历史舞台的现代社会,依然在高歌猛进,占领人类的一切。 从澎湖到东南亚,这些都是相当优良的甘蔗种植地区,蔗的利润足以驱使一个个种植园建立起来。 苏泽只是给了李文全一个方案,至于他会如何推进这个甘蔗种植园的项目,那就不是苏泽愿意多问的了。 赵令娴看着这座白工坊。 她实在不明白,黑黢黢的交趾,是如何变成白的。 在赵令娴看来,这简直就是点石成金的仙术。 难道自己真的嫁了仙人? 一想到自己每次回娘家省亲时候,同族姊妹羡慕的目光,赵令娴抱着肚子,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 六月二十二日,在户部办公的苏泽,终于见到了胖鸽子。 【飞鸽传书】带回来了沈一贯的信,这让苏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这次沈一贯是写了两封信,还有一份给妻子杜氏的家书,托付苏泽带过去。 苏泽拆开写给自己的信。 原来,上一次传书后,使团果然遇到了危机。 俺答汗的继承人黄台吉突然返回板升城,三娘子失去联络,蒙古人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使团被囚禁起来,门前站满了手持武器的士兵。 不过这时候,正使王世贞表现出更加强硬的态度,他以绝食为要求,要求和俺达汗面谈。 沈一贯说王世贞三日不进食,这下子反而是蒙古人害怕了。 没办法,这一招实在是太熟悉了。 历史上汉使的剽悍是众人皆知的,但是元使更让人害怕。 元使比汉使还不要命,常用的一招,就是用自杀来“召唤大元军队”,南亚诸国、朝鲜都吃过这一招。 王世贞是名满天下的文坛宗师,他如果死在草原上,那俺答部和大明就再也没有和谈的可能性了。 第四天的时候,俺达汗终于同意见使团一面,沈一贯这才服侍王世贞进食。 第五天,沈一贯终于见到了俺达汗。 这位从嘉靖朝就开始侵扰大明北部边疆,曾经带兵打到京师城下的草原雄师,老了。 沈一贯在信中写了这样一个比喻,这位一道命令就能杀死使团所有人的可汗,却无法战胜喉咙里的痰液,需要三娘子拍抚半天才能理顺气息。 见到俺达汗这样,沈一贯反而更有底气了。 俺达汗的身体不好,那可汗之位随时可能发生变更,这样的情况下,就算黄台吉是对大明的强硬派,也不可能再领兵离开板升城了。 继承人领兵在外,到手的皇位飞了,元代已经演示过无数次了,黄台吉不可能不懂。 俺达汗不可能亲征,黄台吉也不可能出征,那这次进攻大明必然是虚张声势。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沈一贯也强硬起来。 他扶着王世贞,和在场的黄台吉据理力争,双方唇枪舌剑,最终达成了协议。 俺答部今年不会对大明用兵,但是大明也不能再出兵搜套。 俺答汗又要求和大明朝贡,但是沈一贯表示他没有答应的权力,请俺达汗派遣使者前往京师求贡。 三娘子又提出要开放马市,和中原交换盐铁等物资,也被沈一贯拒绝,死咬着这事情必须要遣使去京师谈。 事情到了这一步,使团总算是完成了朝廷的任务,接下来王世贞又在板升城参加了几场宴会,在三日前踏上了返程的路。 读到这里,听说王世贞和沈一贯达成了协议,安全返程,苏泽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和戚继光也判断蒙古人是虚张声势,但是谁能保证战争就打不起来? 历史上很多战争的起因都是意想不到的事件,历史演进总是必然中带着偶然。 苏泽又拿起了前日子傅顺的来信。 东胜卫棱堡的进度,甚至要比预计的还顺利。 东胜卫并不是一座棱堡。 戚继光和傅顺实地考察,最终决定东套开始,一直到兔毛川,修建五座能相互呼应的棱堡。 每一座棱堡都可以驻军百人,棱堡内挖掘能供五百人饮用的水井,储存足够五百人坚守一年的粮食,以及够用三个月的火炮和弹丸。 戚继光也给东胜卫棱堡的城外设置了农田,用来种植土豆作为主粮。 五座东胜卫棱堡内也都建有烽火台,一旦蒙古人南下,五座东胜卫燃起烽烟,消息就能传递到大同右卫。 东胜卫棱堡都卡在关键要道上,蒙古人如果绕过东胜卫,那城内的士兵就能冲出棱堡,袭扰蒙古人的后勤。 按照戚继光的设计,五座东胜棱堡建成后,蒙古人再选择从兔毛川入侵,就会被这五座棱堡卡住七寸,钉死在兔毛川上。 如今这五座东胜棱堡已经完工了三座,剩下的两座也已经准备开工,傅顺有信心在今年秋收之前完成五座棱堡。 苏泽松了一口气。 东胜卫是控制草原的缰绳,一旦完工大明就能占据战略主动权,这之后是战是和就掌握在大明手里了。 苏泽放心的放下信。 北疆战略,是苏泽利用金手指改变历史进程,一步步布局完成的大战略。 如今这个战略算是尘埃落定了。 苏泽在充满了成就感的同时,却又升起了更大的紧迫感。 俺答部是大明最直观的敌人,可知道历史发展的苏泽却知道,这是最不重要的一个敌人。 甚至这个时代还没崛起的东北某部落,也不是大明的头号敌人。 大明的敌人一直在自己体内。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如何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带领大明完成变革,突破治乱循环的陷阱,突破农业时代的束缚,才是真正关系到大明国祚的事情。 苏泽站起来,走到公堂的门前,看着山东清吏司的牌匾。 解决了北方边疆问题后,现在轮到户部了。 首先是货币问题。 登莱铸币局发行的货币已经在京师流通,但是货币总量还远远不够。 按照苏泽的测算,在保持现在铸币速度的前提下,至少需要两到三年时间,银元和黄铜币才能覆盖主要城市。 而要让新币在整个大明流通起来,至少需要五年以上的时间。 对于这点,苏泽也没办法。 铸币也不是光有工坊就可以的,登莱港口贸易量就这么大,流入的白银也就这么多,想要多铸币也没有材料。 想要加快这个速度,除非大明占据一座超级银矿,再升级到蒸汽机铸币才行。 不过苏泽倒是并不着急,货币这东西本身就是建立在信用上的。 而大明官府的信用,如果强行推动反而适得其反,慢慢发行货币反倒是更加稳妥的办法。 其次是税收问题。 货币没有普及流通,现在也没有实行一条鞭法的基础,征收工商税也需要一支能够对商人征税的专业官僚群体,这些也都没到时候。 但是在这些改革之前,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情。 苏泽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写下了这份准备已久的奏疏。 《请修隆庆会计录疏》。 任何有关财政的改革,第一步都是要搞清楚有多少家底。 历史上,在张居正推动一条鞭法前,就组织编写了《万历会计录》。 《万历会计录》之内容以地理区分。 先全国,后以省冠府,以府冠具。以收支数额区分,以总数冠分数,以分数合总数。 以收支门类区分,先是全国田粮旧额岁入岁出总数,之后依次为省府州县分数、边镇饷数、库监、光禄、宗藩、职官、俸禄、漕运、仓场、营卫俸粮、屯田、盐法、茶法、钱法、钞关、杂课。 这本会计录,让大明第一次拥有了一本“总账”,为日后的改革提供了基础。 苏泽要提前推动户部改革,自然要提前弄一本《隆庆会计录》出来。 苏泽已经写过很多奏疏了,起手自然是说明《会计录》的历史意义。 “臣观三代以降,善理财者必先明会计。” “唐有《元和国计簿》统天下赋入,宋修《会计录》列百司岁计,皆所以察盈虚、审虚实。” “今我朝承平百六十载,然各省奏销册式各异,钱粮款项混淆,赋税蠲缓无稽,致使奸猾胥吏上下其手,忠良有司莫辨真伪。臣请仿宋制重修会计录,名曰《隆庆会计录》,为社稷理财之基。” 引用前朝旧例之后,苏泽又说明编修会计录的意义。 “统度支以清本源,今十三布政司、九边军镇、内府二十四衙门皆自为奏销,款项名目纷繁。当以解部、留存、蠲免为纲,厘定田赋、盐课、关税、杂项之目,皆有州县细册可溯。” “立规制以杜奸弊,参照嘉靖三十四年清丈例,统一营造尺、斗斛、秤砣,命各府置铁制标准器于城隍庙前。凡夏税秋粮,必书品种、等则、折色于册,使淋尖踢斛之弊无所遁形。” “察虚实以固根本,自正德以来,投献田、寄庄田日增,今当令各州县造鱼鳞册时,另列官田、民田、军屯、皇庄四柱。边镇屯田尤需核军卒实耕之数,与空饷虚冒之田分别造册。” 等说完了意义后,苏泽又要大谈修会计录的好处。 “臣闻管子有言:不明于计数,而欲举大事,犹无舟楫而欲经于水险也。” “会计录成,则天下钱谷如观掌纹,清丈田亩、改制税法、调控货币诸事,皆有所凭依。” 苏泽写完了奏疏,彷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苏泽都不用想,这份奏疏如果要执行,必然需要海量的威望值。 原因无他,他这份奏疏名义上要编会计录,实际上要做的事情是“度田”。 东汉建立后,建武十五年,东汉光武帝刘秀推行“度田令”,下令各州、郡,清查人们占有田地数量和户口、年纪,以限制豪强大家兼并土地和奴役人口,同时便于国家征收赋税和征发徭役。 刘秀以“度田不实”之罪,下令处死、下狱和黜免的郡国守相达数十人。于是“郡国大姓及兵长群盗”纷起反抗,度田引发的叛乱,刘秀派兵镇压。 历史上都说度田成功了,但是很多史学家有不同的观点, 最终的结果是,度田令名存实亡。 甚至原本西汉执行的很好的“上计”制度,在东汉也没能执行下去。 整个东汉豪族势力膨胀,在这次“度田”失败就埋下了祸根。 光武帝刘秀是开国君主,都无法推动度田令。 以后度田换了好几个名字,东晋和南朝搞过“土断”,唐代的均田制执行到唐高宗时期就是一笔糊涂账了,宋代王安石搞过“方田均税法”,最终都是不了了之。 苏泽要编《隆庆会计录》,实际上就要搞度田,这样的事情当然不是他这个户部员外郎能推动的。 苏泽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历史上《万历会计录》编修的时候,是张居正执掌朝政,用对全体官员的考成法逼着完成的。 苏泽站起身来,这样的大事,自然不能由自己一个小小的户部山东司员外郎担着。 这份“礼物”,是给张居正的。 他喊来山东司主事魏恽问道: “魏主事,今日张阁老会来节用堂,主持十三司的公议吗?” 魏恽连忙点头。 户部十三司每个月都有一次例会,这是对当月财计的总结会议。 张居正很重视户部的工作,所以每次例会都会到场。 张居正到场,正派户部尚书马森自然就不会来。 但是户部其他要员,比如户部侍郎张守直也都会到场。 苏泽微微点头,将奏疏塞进袖子里。 既然张阁老给自己安排任务,把自己塞进山东司忙了这么久,那自己这个下属给上司找点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本章完) 第189章 户部红人苏子霖 第189章 户部红人苏子霖 节用堂内。 堂内设主座一位,这应该就是张居正的座位了。 主座下手有一个座位,这是户部侍郎张守直的位置。 节用堂两侧,有十三张座椅,这就是十三清吏司主官的位置。 角落中还有几张桌案,这是用来记录会议记录的照磨所官员坐的。 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场每个月举行的例会,就是决定大明财政政策的会议了。 苏泽来到节用堂,和其他同僚打完招呼,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距离开会时间还有半个时辰,清吏司主官提前来节用堂,就是要利用这个时间,沟通处理一些工作。 比如苏泽刚刚和众人寒暄了一番,福建清吏司主司邱农就找上来。 “苏司度,上次灵济宫大会后,张阁老上书在港口征商税,这差事落在了我们福建清吏司的头上。” 邱农幽怨的说道:“司内议了半天,拿出的章程都被张阁老驳了,苏司度可否指点一二。” 福建清吏司主管福建的财政,兼管市舶司务和诸藩国贡务,所以苏泽在灵济宫大会后提议征收商税,张居正就将关税的事情交给了福建清吏司。 邱农人如其名,老实巴交如同老农一般,为官十分的谨慎,在户部的名声不错。 邱农应该是真的没办法了,想了几个方案都被张居正给否了,这才硬着头皮求到了苏泽头上。 好像这件事确实是因为自己而起的,苏泽抓着头问道: “邱司度,福建司拿了几个方案给张阁老?” 邱农说道: “我司先拿了一个方案,还是按照大船小船征收出港税,张阁老驳回了,认为我司的办法太粗糙了。” 这不还是原来按照大船小船卖船引的办法吗? 也难怪张居正觉得福建司的方案敷衍。 苏泽说道: “要不然按船料来计算?” “按料?” 苏泽点头说道: “按照货物类别决定一个税目,再乘以船料数,这个办法如何?” 料是船的计量单位。 一料差不多就是一立方米。 比如郑和下西洋的宝船,就是两千料的超级大船。 宋代据说还有五千料的超级大船。 邱农听完,也觉得苏泽的办法不错,他又问道: “船上装载的货物不止一种,那要怎么算呢?” 苏泽想了想说道: “那就以舱为单位,如何?” “舱?” 苏泽想了想说道: “一般来说,一舱的货物都是同一种的吧?先厘定一舱货物的价值,再累计征税就是了。” “以四百料福船一舱的大小为标准舱,其他船只照此折算就是了。” 苏泽也是和工部以及李文全交流后,才知道如今大明商船的结构。 舱是明代船只的基本单位,通过横向隔舱板将船体分为若干独立舱室,福船标准配置12-15个隔舱,载重800料以上的大型海船可达23隔舱。 货仓也会分门别类储存货物,比如郑和宝船就专门分“丝舱”、“瓷舱”,存放不同的货物。 听完了苏泽的方法,邱农眼睛亮了,他连连向苏泽道谢。 具体什么货物用什么税率,这就是福建司的业务了,苏泽也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邱农喜滋滋的离开,这时候山西司主司夏淳又凑了上来。 这位夏主司向苏泽问道: “苏司度,夏某也有一事请教。” 山西清吏司除了山西的财政外,还兼掌九边屯田事务和九边军镇俸饷。 夏淳向苏泽讨论了大同卫所军屯,以及戚继光粮饷的问题,同时又和苏泽讨论了土豆这种新作物产量和主粮折算的问题。 大明户部账目复杂,但是对于粮食总要有一个标准计算。 各地方种植的主粮作物不同,北方种麦南方种米,各种粮食作物的产量不同,为了方便统计总要制定一个标准。 为了方便统计,户部一般用“折粟”的方法,在计算各地的粮食税。 土豆作为一种新作物,如何征税,怎么征税,征收上来的土豆要怎么“折粟”,这也是困扰夏淳的一个技术问题。 夏淳又说道:“苏司度,我听说土豆仓储时间不长,如果储存不当就会发芽不能食用,官府征收的土豆要如何储藏?” 苏泽想了想说道: “官府不征土豆,而是直接征收晒干的土豆干。” “百姓晒干土豆也需要工本,还可以用工本来抵税,这样也能让百姓更积极的种植土豆。” 土豆干就是后世很多地方保存土豆的方法,官府直接规定征收土豆干,但是要将制作土豆干的工本折算给百姓抵税。 这也是在政策上鼓励百姓载重土豆,晒干的土豆如果交的税要比稻麦低,那就更有种植的积极性了。 当然,具体征收能不能减轻百姓负担,那还要看当地官员。 现在山西有王用汲,这些年百姓应该能实实在在享受到减税的政策。 等土豆种植规模上去了,百姓自然也能看到种植土豆的好处。 夏淳向苏泽表示感谢。 这时候四川清吏司主司谢旭又凑了上来。 谢旭是个老年官员,他是举人出身,一路上熬到了四川清吏司郎中这个位置上,算是站到了举人出身的天板上。 谢旭虽然是十三清吏司主司中年龄最大的,但是最支持财政改革,反而是观点最激进的一个。 谢旭平日里还喜欢研究新鲜事物,见到苏泽后他叉手说道: “苏司度,我听说您向东宫进献了制茶的新法,能久储茶叶而不变质。” 苏泽这才反应过来,谢旭为什么要找自己。 四川清吏司兼管茶马贸易,是明代茶马贸易的起点。 茶马贸易就是用茶叶食盐陶瓷器,利用马帮和乌思藏进行贸易,换取滇藏马的贸易,是如今大明重要的马匹来源。 而茶马贸易也面临茶叶受潮的问题。 苏泽立刻说道: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谢司度,这红茶之法我已经进献给太子,太子仁德,我这就请求太子,将红茶之法赐予川滇茶人。” 苏泽都快忘记了,后世耐储茶叶的两个分支,一个是福建红茶,另外一个就是云南的普洱了。 而普洱茶一开始的时候就是边销茶,也和红茶一样是为了长久运输保存,才形成的发酵工艺。 苏泽不记得普洱的制作工艺,但是后世也有滇红茶,反正只要能长期储存就行了。 谢旭对苏泽千恩万谢,就在两人交谈完毕,又有清吏司主司想要上来和苏泽搭话的时候,门外的差人喊道: “张阁老到!” 听到这声,原本准备上来和苏泽交谈的清吏司主司回到原位,接着在年资最长的谢旭带领下,在节用堂列队迎接张居正。 只见张居正身穿崭新的官袍,迈步走进节用堂,他身后半步跟着户部侍郎张守直,再往后就是照磨所负责记录的官员。 众人向张居正行礼,张居正答礼完毕后,直接在节用堂主座坐下。 张居正不喜欢虚礼,让众人坐下后,直接开口进入正题。 “今日十三司共议,是奉陛下旨意,议一议锦衣卫镇抚司印钱的事情。”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苏泽头上,这事情又是苏泽搞出来的。 张居正接着说道: “这印钱怎么征,苏泽在奏疏中已经说了很清楚了,镇抚司那边也没有异议。” “这笔钱比照金银,直接入陛下的内帑,这也是阁部都议定的事情。” 对于阁部来说,如果能摆脱锦衣卫这个历史包袱,他们自然也不介意增加内帑的税基。 反正无论是房产土地的交易,还是大额民间钱贷,这些都收不到穷鬼头上,阁部也没有道德上的压力。 这也符合张居正“开源”的财政理念,国家又不是没钱,只要不向穷鬼征税,都是有利于朝廷的。 而对于交易双方来说,一张红契等于有了官府背书,日后用来打官司也方便得多,就算是多交点税,总比以后产权纠纷扯皮强。 张居正转而说道: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锦衣卫这笔钱要不要经手户部。” 说到这个问题,众人都严肃起来。 苏泽明白,这是个财政纪律问题。 金银也是直接入皇帝的内帑,但是金银是要通过户部的,也就是说户部是对金银的征收、结转都是有帐的。 虽然户部管不了皇帝的内帑,但是大概也能知道金银的结余情况。 外朝对金银是有账的。 这样的好处就是,皇帝向外朝哭穷的时候,外朝也能知道皇帝账,在财政上规劝皇帝。 此外金银是经手户部,也就是通过外朝这个系统来征收的。 每年的征收指标会经过户部分拆到各个清吏司,再分到各府县,各府县完成征收再上报户部。 征税的过程都是正经官员来做的。 大明官员的操守不一,但是毕竟外朝有一套体系,考核、言官、按察使司衙门一层一级下来,想要乱征肯定是不行的。 果然,在谈到这个问题后,兼管金银征收的浙江清吏司主司丁靖轩立刻说道: “阁老,下官以为印钱应该仿照金银旧例,也从户部的公账上走,征毕再解送内承运库,不可再倒节慎库覆辙!” 节慎库,就是嘉靖皇帝在皇宫起火后,为了重建三大殿,在工部下设置的国库。 说起来是皇帝为了修建皇宫,向百姓征收的“木料钱”,专款专用。 但是节慎库脱离了户部的控制,而当时的工部侍郎是严世蕃。 严党利用节慎库的名义,在地方上横征暴敛,又因为节慎库的账目不透明,从中上下其手,贪污了大量银子。 后来严世蕃案发,在弹劾严世蕃的大罪中,就有挪用节慎库这一条。 等严嵩父子倒台后,朝廷终于废除了节慎库。 丁靖轩这番话,自然引起了众人的赞同,苏泽也点点头。 历史上万历年间的矿税也是如此。 负责征收矿税的是宫里派出去的镇守太监,这些镇守太监到了地方就会招募地痞无赖,用包税制的方法摊派强征矿税,给地方上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如果直接让锦衣卫征收印钱,那锦衣卫为了创收,或者为了讨好皇帝,也可能会做出强征的事情。 官僚系统好歹是系统,是因为系统毕竟还有一些明面上或者暗地里的规则,好歹是有纠错和监督体系的。 众人虽然赞同丁靖轩,可要怎么劝说皇帝将征收金钱的环节掌握在户部手上? 众人的目光看向苏泽。 这么做肯定是要得罪皇帝的,在场的都是人精,谁也不想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 面对众人的目光,苏泽的表现十分坦然。 张居正也很欣赏苏泽的态度,他开口问道: “苏泽,这印钱是你提的,你觉得应该怎么度支?” 苏泽不卑不亢的说道: “张阁老,丁司度是老成谋国之言,下官附议。” 听说苏泽附议,丁靖轩也松了一口气。 他眼珠子一转,对着苏泽说道: “一事不烦二主,这印钱是苏司度首倡的,就请苏司度再上一疏,请求陛下将这印钱由户部来征。” 苏泽看向丁靖轩,他的那点小九九苏泽自然明白。 倡议印钱走户部的帐,这是迎合了张居正要严肃财政纪律的路线。 但又怂恿苏泽上疏,自己躲在后方,不要因此得罪皇帝。 苏泽心中暗笑,前世今世这样的官场老油条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也算不上多坏心,但是非常的恶心人。 有好处就上,有坏处就推,万事求个不粘锅。 果然,丁靖轩这么做,也有人看不惯,四川清吏司主司谢旭出列说道: “苏司度首倡印钱,解决了锦衣卫俸饷滥增的问题,刚到任户部就做了这么大的事情。” “请陛下将印钱收支纳于户部,这是利国利民的事情,又怎么就让苏司度一人上书?这件事就应该户部共署!” 苏泽用感激的眼神看向谢旭,丁靖轩被当众点破了小心思,但他心理素质极好,依然安之若素的坐在位置上,没有响应谢旭的话。 但是福建清吏司主司邱农和山西清吏司主司夏淳也站起来,要跟着谢旭一起署名。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继续说道:“张阁老,下官有一奏疏,事关浙江清吏司所领太仆寺常盈库、光禄寺库。” (本章完) 第190章 但凡变法,必触皇权 第190章 但凡变法,必触皇权 苏泽从袖子里掏出了那份《请修隆庆会计录疏》,上前两步递到了张居正的案头。 张居正郑重的拿起苏泽的奏疏,一字一句的看完后,表情复杂的看向苏泽。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懂自己的人! 编修会计录,是张居正刚刚入官场,在翰林院读书的时候,就已经萌生的想法。 当年的张居正,也曾经和友人说过这些想法,但是友人都认为他是异想天开。 后来严嵩当权,朝局昏暗,张居正在官场沉浮,也越来越内敛低调。 等到师相徐阶驱赶严党,张居正都没有向徐阶表达过自己的变法意愿。 张居正信不过徐阶。 虽然情同师生,但是张居正明白,徐阶不过是个裱糊匠,他根本压不住群臣,别说是推动变法了。 所以张居正选择了蛰伏,他相信这条变法的道路是孤独的,他只有爬上更高的位置,才能完成变法的志向。 可偏偏遇到了苏泽! 而苏泽又是高拱的门人! 张居正此时的想法就是遗憾,苏泽如果是自己的门徒多好? 张居正抬起头看向苏泽说道: “此疏陛下不会批的。” 苏泽却说道: “陛下不批,但群臣有了议论,这份奏疏上的事情能完成十一,百一,下官的心愿也就完成了。” 张居正盯着苏泽说道: “如果是世宗在位,你上这份奏疏,锦衣卫已经在户部衙门外了。” 苏泽摇头说道: “海刚峰上治安疏,世宗也没杀他。” 张居正看向苏泽,他不知道苏泽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但他还是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 苏泽却说道:“如今在位的也不是世宗皇帝。” 张居正叹气说道: “再等十年,再等十年子霖再上此疏,本官一定力推本疏!” 苏泽摇头说道:“阁老,‘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这天下能有多少个十年?” 张居正再次叹气。 《会计录》推行的难处,不仅仅是地方上的反对。 更重要的是要建立统一的会计录,就必须要掌握最准确的财政数据。 户部的太仓库,负责马政的太仆寺常盈库,负责天地祖宗祭祀的光禄寺库,以及皇帝的内帑。 内帑是皇帝的禁脔,苏泽这份奏疏,实际上是要内帑向户部公布账簿。 就算是一贯优容大臣的隆庆皇帝,也绝对不会支持苏泽这份奏疏。 不对,这已经不是不支持了,是绝对要对苏泽产生芥蒂。 张居正再次看向苏泽: “这份奏疏送上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张居正看向苏泽。 之前苏泽的那些变法措施,虽然不少惊世骇俗的奏疏,但屁股基本都是站在皇帝这边的。 请罢早朝,修史办报,打压言官,开港通商,这些都是皇帝自己早就想要做却迫于祖宗之法和压力不能做的事情。 但是这份《请修隆庆会计录疏》上去,动了皇帝内帑,皇帝还会像以前那么信任苏泽吗? 特别是苏泽如今的声望这么高,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朝野关注。 张居正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情况,苏泽因为这份奏疏被皇帝疏远,此后不再重用。 张居正的仕途上,见过太多这样的有抱负官员,那些前赴后继弹劾严嵩的大臣们,他们的骸骨早已经腐朽,可朝廷依然不允许他们的家人收尸归葬。 张居正不是这样的人,他更认同另一条路,只要自己爬的足够高,总有践行自己理想的机会。 如今李春芳高拱压在自己头上,那自己就蛰伏,安心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给未来积蓄力量。 张居正原本以为苏泽是这样的人,但是这份奏疏让他改变了想法。 苏泽拱手说道:“张阁老,下官希望这份奏疏能作为户部部议送上去。” 听到苏泽这么说,张居正直接站起来,他死死的盯着苏泽。 部议,就是一部的公议,这和个人奏疏的性质完全不同。 部议代表了整个户部的意志,当一件事成为部议后,皇帝和内阁要强行反对,也会感受到压力。 如果苏泽不是自己亲自要来户部的,张居正甚至要怀疑他是被高拱派来,专程来铲除自己户部势力的。 张居正盯着苏泽说道: “不行,此事不能成为部议。” 苏泽看向张居正说道: “张阁老,今上继位二年,您曾上《陈六事疏》,就曾经提到过‘固邦本’,言需澄清国邦财用,方能‘上下唯务清心省事,安静不扰,庶民生可遂而邦本获宁也’。” 苏泽紧接着又说道: “张阁老在先帝二十八年,曾上《论时政疏》,言‘一或壅阏,则血气不能升降,而臃肿痿痹之患生矣’。” “您又言,壅阏之疾,在‘曰宗室骄恣,曰庶官瘝旷,曰吏治因循,曰边备未修,曰财用大匮’,‘毁誉自为矛盾,是非淆于唇吻,用舍决于爱憎,政多纷更,事无统纪’。” “苏某这份奏疏,正是要固邦本,澄纲纪,立统纪!” 等到苏泽说完,张居正躲开苏泽的视线。 苏泽却转过身,向下首的户部侍郎张守直说道: “张侍郎,今日是十三司共议,所言之事只要能成合论,是不是应当拟为部议上疏陛下?” 张守直不知道苏泽的奏疏到底写了什么,但是看到张居正这个内阁辅臣失态的样子,就知道苏泽定是又写了一本能引起朝堂惊涛骇浪的奏疏。 这样的奏疏如果以户部奏议送上去,那自己这个户部侍郎岂不是完蛋了? 但是他性格唯唯诺诺,要不然也不会甘心辅佐张居正。 如今张居正的气势都被苏泽所摄,张守直更是唯唯不敢言。 见到张守直不说话,苏泽就当他默认,于是苏泽对着其他十三司的主事说道: “今日苏泽所议,关呼邦本。” 说完这些,苏泽当着众人,开始念诵自己奏疏的内容。 当苏泽念完第一段的时候,浙江清吏司主司丁靖轩已经双腿发抖,他只恨为什么自己没有和户部尚书马森一样告病在家? 疯子! 丁靖轩想到自己刚刚想要坑苏泽的举动,暗暗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招惹这样的疯子! 等苏泽将奏疏念完,在场众人表情不一。 但是很快,福建清吏司主司邱农和山西清吏司主司夏淳,站起来支持苏泽!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四川清吏司主司谢旭也起身附和,一个又一个的清吏司主司站起来,包括苏泽在内,十三清吏司中,已经有七个司支持苏泽。 果然! 就在写完奏疏的几天前,这份注定不会通过的奏疏,苏泽还是用【手提式大明朝廷】模拟了。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修隆庆会计录疏》送到内阁,阁臣不敢票拟,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见到你的奏疏十分生气,下令户部上下观看你的奏疏,从奏疏中寻找你的错漏,以此来惩罚你。 皇帝没想到的是,户部竟然有过半官员支持自己的奏疏,甚至还有几名清吏司主司直接上书支持你。 皇帝恼羞成怒,撤换了包括你在内的七名清吏司主司。 皇帝免去你日讲官和东宫讲官的职位,并禁止你出入皇宫。 一年后,你被贬谪出京。 ——【模拟结束】—— 【是否消耗10000点威望点,保证奏疏全部执行?】 这是苏泽模拟到最严重的结果,但是让苏泽意外的是,户部竟然会如此支持自己。 想想也是,张居正经营户部多年,他既然想要变法,那自然会搜罗人才。 能被张居正看中,网罗到户部的,一定是有抱负有能力的大臣。 有抱负有能力的大臣,自然能看到《隆庆会计录》对国家的好处。 这一次的模拟结果,让苏泽看到了执行奏疏的希望。 苏泽的办法,就是利用户部形成部议,再利用部议的压力,减少强制执行所需要的威望值。 这次模拟的结果,就是因为户部的强烈支持,皇帝都没能直接惩罚苏泽。 皇帝甚至要清理户部,将支持《请修隆庆会计录疏》的官员贬谪出去,最后才动手处置自己。 由此可见,皇帝对于户部的舆论压力,还是投鼠忌器的。 优柔寡断,这是隆庆皇帝的缺陷。 苏泽的很多威望点,都是因为皇帝优柔寡断才浪费的。 可既然皇帝的优柔寡断,可以其他大臣利用来反对苏泽的奏疏,那苏泽同样可以利用皇帝的优柔寡断,来对皇帝施压,从而减少威望点的消耗。 果不其然,户部的压力,就能让隆庆皇帝投鼠忌器了。 那如果加上张居正呢? 如果这份部议还能得到张居正的支持,那强行通过奏疏需要的威望点是不是要更少? 张居正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你本可以不这么急的。” 苏泽摇头说道: “张阁老,此事无关缓急。” “?” 苏泽说道: “张阁老,您也曾立志革除弊制,历朝历代,凡是要变法图强,必然会走到这一步。” 在场众人都被苏泽和张居正的对话给搞懵了,但张居正却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历朝历代的变法,必然会触碰到皇权! 这是商鞅的魔咒,也是所有变法者的必然命运。 原因也很简单,想要变法,总要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 这就如同吃肉,骨头上好啃的肉吃完了,那剩下必然就是难啃的骨头了。 从商鞅变法开始,历朝历代的变法,最终都会遭遇到皇权。 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他的一系列变法措施,都是从最容易的开始。 办报、开港、通航,这些都是无中生有,很多事情并没有损害到旧有的利益集团,或者旧有利益集团在朝中的势力很弱小。 但是随着苏泽的一项项奏疏,所涉及到的变法举措,必然会触及到皇权。 就拿这次的《请修隆庆会计录疏》来说,如果不先在朝堂完成账目的统计,根本没办法执行接下来的清田措施。 连皇帝内帑收入都算不清,连整个大明最大的一本账都算不清,还指望弄清楚州郡的帐? 容易改的东西已经差不多改完了,接下来的所有变法举措,都将会触及到整个大明最深层的利益。 皇权是绕不开的东西。 苏泽这份奏疏,只是要求皇室内帑将账目交给户部核算,都不是要求皇帝将内帑交给外廷,就要遭遇这么大的反对。 那如果连这点要求都难以做到,就别想要编写什么会计录了。 编不成会计录,张居正自己的一条鞭法也就是空中楼阁了。 张居正几乎是瞬间明白了苏泽的意思,而在明白的这一刹那,他这几十年为官的基石就动摇了。 是啊,自己立志变法,那就如同苏泽所说的那样,早晚要撞上皇权。 那所谓“审时而动”,这个“时”就永远不会到来。 那所谓的等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苏泽一句话,直接触动了张居正内心中最敏感的一根弦。 这个“时”到底在哪里? 紧接着苏泽一句话,如洪钟大吕一样撞进了张居正心里。 “张阁老,时不我予啊!” 是啊,是不我予。 随着年龄增长,身体也逐渐变差,张居正隐约感受到了古人那种被时光追赶的感觉。 自己所等待的那个时机,真的会出现吗? 等想到这里,张居正起身说道: “愿意附署的签下名字,不愿意的就此离去。” “这份奏疏作为户部部议送去内阁。” 说完这些,张居正走到照磨所记录会议官员的桌子前,拿起桌上的笔,在苏泽的奏疏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本章完) 第191章 共议的威力 第191章 共议的威力 紫禁城下起了雨。 六月末的这场雨突如其来,暴雨袭击了京师,大雨冲刷掉了紫禁城内仅剩的对比度,眼前一切都灰暗朦胧。 冯保穿着蓑衣,领着小太监走出御书房。 整个紫禁城的中轴线上都光秃秃的,冯保刚入宫的时候,听老太监说是为了防止有刺客藏在树上行刺皇帝。 但是现在的冯保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没树的只是中轴线上的三大殿区域,这里是皇帝举行朝会和大典的地方,砍掉树木是为了展现出皇权的威仪。 除了中轴线上的三大殿,包括皇帝起居的养心殿御书房,周围都是种植大树的。 冯保听到了隆隆的水声,这是九龙吐水的声音。 这也是外廷大臣很难看到的景观,只有在暴雨的时候,三大殿的排水系统才会启动,丹陛上的水通过龙头喷入排水渠中。 每次置身于此,都让冯保不太舒服,坐在三大殿的皇帝神性大于人性。 实际上就连皇帝都不喜欢这种感觉的,隆庆皇帝不就爽快的罢了早朝? 这样的大雨,内朝的衙门除了内阁都罢了衙,外朝除了工部等一些需要应急救灾的衙门,也基本上都回家办公了。 苏泽还是真是好命啊! 冯保回忆起前几天,当户部奏议送到御书房时候的景象。 继位后一向温和的隆庆皇帝,罕见的发了怒。 冯保知道皇帝发怒的原因,是因为皇帝感觉到了背叛。 是的,背叛。 皇帝生气的,并不是户部要求将内帑的账目向户部公开。 其实这事情早就有议论了,成化年间就有户部官员上奏,请求内承运库将账目共享给户部,以统计全大明的财政数据。 而且内帑收入的大头是金银,金银本来就是户部征收的,如果要公开,无非就是太仆寺的马政收入,光禄寺库的陵寝祭祀开支,再加上各地制造司、市舶司、矿务司镇守太监上供的收入。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隆庆皇帝生气的,是奏疏上张居正和苏泽的名字。 苏泽不用说了,自从他入仕以来,隆庆皇帝对他“无一疏不允”,入仕不到一年就被提拔到从五品,这在大明历史上都算是排的上号的火箭提拔了! 除此之外,皇帝还给他荫子赐宅,可以说是恩宠无二。 但是苏泽竟然要求皇帝将内帑账目交给户部! 当然,苏泽只是让皇帝愤怒,张居正的签名,就让皇帝忌惮了。 户部几个清吏司的郎中,就算是加上苏泽的签名,这都是“外朝小臣”聒噪,皇帝都是可以不理会的。 甚至皇帝被弄烦了,还可以派遣锦衣卫将这些小臣打一顿,这一招隆庆皇帝自己没用过,但是他父皇嘉靖就是此道好手。 实在不行,皇帝还有人事权,将这些小臣贬谪就是了。 可是张居正的是内阁三辅,皇帝就不能这么做了。 大明虽然不设宰相,但是内阁辅臣也和宰相差不多了。 宰相,礼绝百僚。 内阁辅臣可不是一个人,这代表了朝廷中一派力量,绝不是可以随便动的。 自己的父皇几次替换宰相,都要小心翼翼,逐步剪除其羽翼,然后再找到想要上位的挑战者,才能逐步替换掉原本的宰辅重臣。 比如替换严嵩就是,嘉靖皇帝首先是扶持了以徐阶为首的裕王党,利用未来储君和清流领袖两个势力,和严党打擂台。 接着又逐步剪除了严嵩的党羽,鄢懋卿等一批严党骨干,都以贪腐和办事不利被罢免。 等到了最后,嘉靖皇帝都没有诛杀严嵩。 这也不仅仅是嘉靖和严嵩的个人感情,留着严嵩一条命,也是为了政局稳定。 最后还要清算严党余毒,将严党中还身居高位的人拿下,胡宗宪就是这个时候被干掉的。 张居正是自己的师傅,从斗严嵩开始就逐步掌权,也是先皇的辅政大臣。 张居正主持过好几次科举,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事关阁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就连隆庆皇帝也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张居正的意图,要对内廷发难。 所以这份户部奏议送到御书房后,皇帝发了一通火,然后就将奏疏搁置了起来。 既不留中,也不驳回,就这样留在了御书房中。 紧接着,皇帝宣召东厂和锦衣卫,布置冯保这个厂公,督查外朝的动向。 冯保也觉得这事情难做,他身为张居正的盟友,也不知道张居正到底抽什么风。 东厂和锦衣卫查了几天,外朝十分的平静,张居正每日深居简出,苏泽也是户部、报馆、宅邸三点一线。 当冯保将监视的结果交给皇帝的时候,隆庆皇帝明显松了一口气。 冯保明白皇帝在担忧什么。 苏泽实在是太特殊了。 内阁首辅李春芳器重他,高拱是他的师相,张居正也非常欣赏他,赵贞吉更是他的姻亲。 苏泽是能够串联起内阁四位辅臣的人。 一个张居正领着户部上的奏议,就能让皇帝足够头疼了,如果这起事件背后是苏泽串联四阁老,那皇帝就要睡不好觉了。 这才是皇帝最担忧的事情。 但是这事情并没有发生,似乎这份户部部议就是户部自己的主意,外朝也没有对这份奏议有太多的讨论。 紧接着就是这场大雨。 这场大雨让衙门放了假,因为暴雨也阻挡了官员之间的联络,户部奏议的事情没有形成大的风浪,事情逐渐冷了下来。 事缓则圆。 冯保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隆庆皇帝面对这份奏疏也没有那么疑神疑鬼了。 其实这一套,当年张居正在潜邸的时候,就已经向隆庆皇帝讲过了。 建立全国会计录,统一整个大明的财政,如此户部才能掌控全局,制定很有效的财政政策。 只是要内承运库的帐而已,外朝又不是要夺了皇帝内承运库的银子。 接着隆庆皇帝又看了几遍苏泽的奏疏,大体内容也确实是为了大明好。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太祖朱元璋的这套财政体系,在国初的时候是有意义的。 宋代那种统筹到国都,再进行分配的财政体系,听起来是要先进一些,实际上也是一团糟。 高昂的漕运成本,让宋朝的国都非常尴尬。 关中地区无法承担国都的人口,从长安到关外的运河也在唐代就开始淤塞。 甚至连洛阳都不行了,因为洛阳到汴京的运河也淤塞了。 最终宋代定都在汴京这个无险可守的地方,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汴京在漕运枢纽上。 可就算是这样,大宋的漕运损耗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而且宋代还有国情,大宋要养国都的禁军。 所以朱元璋这套财政体制,在国初那种组织力和人力都匮乏的时代是没问题的,甚至节约了大量运输成本。 到了隆庆朝,国家经济繁荣,商品充沛,而卫所制度也逐步败坏,各省之间的经济差距拉大,国家财政也有了跨省统一分配的需求。 只能说后世子孙没有能够领会太祖爷的精神,及时对制度进行变革。 先建立统一的会计录,再制定更平准的税赋,掌握全国的财政情况,才可以厘清全国的财政基础,知道大明到底有多少银子。 等皇帝冷静下来,这份奏疏也不那么刺耳了。 今天冯保奉了皇帝的旨意,前往内阁,询问京畿暴雨抗灾的情况。 而实际上冯保知道,这是皇帝要缓和和内阁的紧张关系了。 冯保走入内阁,下了这么大的暴雨,李春芳自然要返回内阁坐镇。 内阁四位辅臣都在,冯保宣读了皇帝的旨意,由李春芳汇报了京畿水灾的情况,表示这次水灾顺天府早有预案,去年冬季也提前做了水渠疏通的工程,不会造成太的灾祸。 就在冯保准备回去覆命的时候,张居正站了起来。 “冯公公,本官有一份奏疏,要面陈陛下。” 冯保快要被吓死了,他以为张居正是要继续上书,想要劝说张居正放弃。 但是内阁还有其他辅臣,而且李春芳、高拱和赵贞吉都没有其他表情。 张居正知道冯保误会了,他说道: “不是户部奏议的事情,这份奏疏是南直隶海瑞海巡抚的加急奏疏。” 听到不是户部奏议的事情,冯保也松了一口气。 但是听说是海瑞的奏疏,冯保又不淡定了。 这位可是上《治安疏》的猛人,他一份治安疏可是比苏泽至今所有的奏疏加起来威力都要大啊! 张居正又说道:“海巡抚的奏疏内阁都看了,诸位阁老都赞同他的奏疏。” 冯保这下子放心了,那这份奏疏应该是无害的。 冯保只好带着张居正,一路上向御书房走去。 等到张居正进入御书房的时候,隆庆皇帝已经提前得了太监通报。 他看向衣角沾着雨滴的张居正,又想起自己难熬的潜邸岁月,那时候高师傅张师傅经常畅论国朝弊病,讲着要怎么革除这些弊病。 一想到这里,之前对张居正的那点猜疑,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给张师傅拿些干布来。” “赐座!” 张居正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掏出了怀里的奏疏。 “陛下,这是应天巡抚海瑞的奏疏,是有关丝绢案的。” “丝绢案?” 张居正说道: “陛下,这是一笔前朝旧案了。” “先帝十四年,歙县人程鹏、王相发现歙县单独给税人丁丝绢,共计银6146两,而徽州府下其余五县不用给。” 看到皇帝不懂,张居正解释说道: “徽州府有单独的丝绢税,是直接交付内承运库的,但是徽州府下六县,歙县自古以来也不是产丝的大县,这笔丝绢税就不合理。” “所以歙县一直传言,这笔丝绢税本来是加给徽州府的,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这笔丝绢税单独落在了歙县的头上。” “去岁,应天巡抚海瑞到任,徽州府境内歙县百姓帅嘉谟查到,是因为历史错误,让人丁丝绢让歙县单独承担,并通过徽州府志里记载的内容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便向应天巡抚衙门呈文,给歙县讨回公道。” 张居正接着念了一段帅嘉谟的原文: “缘本府递年奉户部勘合,坐取人丁丝折生绢八千七百八十匹,原额六县均输,府志可证。” “南京承运库岁征丝绢二万一百九十匹,查历年分派则例:浙江布政司、湖广布政司(产丝大区)共承纳八千五百一匹,应天等十三府共承纳二千九百五匹,徽州府独纳八千七百八十匹。” “然徽州山陬地脊,蚕桑绝迹,该府六县需变产籴谷,折银赴浙湖购丝完纳。计米一石易银五钱,丝一斤折银六分,往复间耗损逾倍。以一府之课,竟超浙江、湖广两司之额,实属倒悬之政。” “天下之道,贵呼均平,故物有不得其平则鸣。歙县久偏重赋,民困已极,躬遇仁明在位,备陈情款,恳乞均平!” 张居正读完了之后,隆庆皇帝皱起眉头。 “张师傅的意思,歙县这笔丝绢税,从国初就开始交,一直到今天才有人发现交错了?” 张居正面无表情的说道: “以上奏疏,都是歙县百姓帅嘉谟的一面之词,应天巡抚海瑞也觉得不能偏听。” “臣也以为海瑞的意见是对的,应该查验徽州府有关税赋文档,再做定夺。” 张居正又说道: “但是丝绢税是直接送入内承运库的。” 这下子皇帝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还是内承运库的帐啊! 这次隆庆皇帝反而不怒了,他仔细看着奏疏,又看了海瑞送来的各种物证,向张居正问道: “张师傅,这些糊涂账,国朝还有多少?” 张居正摇头说道: “数不胜数。” “这么多?” 张居正说道:“此类的杂税数不胜数,很多地方官都是按照去年的账本收税。” “别说是丝绢税了,福建南平的茶课,我就曾经听徐阁老说过,不产茶的地方也要课,送来京师的茶也就是放在内承运库发霉。” “山东还有距海几百里的地方征海防饷的,陕西榆林卫的军饷还有课到广西的。” (本章完) 第192章 下次一定还干 第192章 下次一定还干 张居正看向皇帝。 隆庆皇帝又亲自看了一眼海瑞的奏疏。 海瑞的字如其人,一笔一划都冷峻非常。 奏疏是非常标准的公文,海瑞除了附列了帅嘉谟的呈文之外,也将帅嘉谟所列的证据一并呈送,海瑞还将其他几个县的反驳呈文也列在后面。 按照帅嘉谟的意思,丝绢税原本是整个徽州府的六县一同承担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单由歙县一县来承担。 而现在帅嘉谟请求恢复原来的六县承担的制度,其他县自然也要有意见。 税收这种事情又是国家大事,如果处理不好是要闹出民乱的。 所以海瑞写了奏疏送到京师,请求朝堂查清楚丝绢税的来龙去脉。 这份奏疏的时间太好了。 所以张居正拿到奏疏之后,立刻带着奏疏来见了隆庆皇帝。 皇帝也沉默了。 对于皇帝来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在歙县还交着一笔丝绢税。 但是这笔税,徽州府足足征了几十年,海瑞在奏疏中讲,徽州府六县以邻为壑,都快到了民乱边缘了。 隆庆皇帝问道: “张师傅,这份奏疏,您怎么看?” 张居正坦然说道: “请陛下准奏户部奏议,编修隆庆会计录,明天下税赋。” 果然是这件事。 隆庆皇帝明白了张居正的公心,心中那点猜忌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说道: “那就按照户部奏议,以后内承运库的账册分档保存在户部一份。” 接着隆庆皇帝又说道: “命有司查阅内承运库账册,看看这徽州府丝绢税到底是怎么收的。” “陛下圣明!” 隆庆皇帝有些疲惫,自从成为皇帝后,无论是高拱还是张居正,那种亲密的关系就消失了。 但是隆庆皇帝也明白,这就是为君的必由之路。 接着隆庆皇帝又说道:“让吏部文选司推个山东清吏司郎中出来,苏子霖这边还是让他多去去东宫,上次太子还问他苏师傅怎么没空去东宫讲学的。” 张居正张了张口,本来还想要劝说皇帝,但是一想到自己这次上疏请修会计录,本身就是犯了皇帝的忌讳,也只能闭上嘴。 事情办成了,但是苏泽又被皇帝拉回了东宫。 这到底值不值得? 张居正又按照老习惯,开始权衡利弊。 但算着算着,他又想起了苏泽的话。 有些事情总是要撞上的,有些步子总是要迈出去的。 可迈出去后,事情也就这样,原本的那些惊疑恐惧都已经消散。 张居正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放弃了计算利害得失,而是站在苏泽的立场上,设想着苏泽接下来会怎么样? 大概是,“下次一定还干”?—— 皇宫中发生的事情,苏泽已经知道了结果。 在将个人奏疏变成了户部奏议后,张居正也在奏疏上署名后,执行奏疏需要的威望点大大降低。 最后只用了200点威望值,系统就强行通过了奏疏。 【使用2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隆庆会计录》历时两年编完。】 【会计录对于统一国家财政做出了贡献。】 【但是宿主被皇帝拉回东宫,放弃了手上户部的事务。】 【大明国祚+1】 【剩余威望值:8点。】 看到这个结果,苏泽非常的欣慰,这一次他是在挖掘威望值的使用办法。 而苏泽所设想的没错,执行奏疏需要的威望,除了可以向系统“预支”之外,也可以向别人借。 这一次系统应该是“借”了张居正的威望值。 如果奏疏不只有自己的署名,而是户部的公议结果,强行推动奏疏的阻力就不是落在苏泽一个人头上。 这样就可以以小博大,通过一些个人上书难以做到的事情。 这一次苏泽借了张居正和户部的“势”,提前完成了《隆庆会计录》的编修。 国祚+1,历史上就是在张居正手上完成了《万历会计录》的编修,自己不过是提前了几年,这个国祚增长也正常。 只可惜皇帝又将自己拉回了东宫,看样子是不愿意自己在户部继续搞事了。 这么看来,自己的升官快车道是暂时走到头了。 没办法,和大明皇帝相处,基本上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从刚开始的赏识,到君臣相得,逐渐到分道扬镳,最后到君臣以难堪收场。 从嘉靖朝开始,几任宰相,罢官后还能安享晚年的,就只有高拱一人。 也正如苏泽对张居正所说的那样,容易改革的地方已经改了。 剩下的改革,必然要触动到皇权,或者官僚体系最根本的权力。 苏泽也感慨,隆庆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皇帝。 自己闹了这么一出,得到的惩罚也就是淡出户部,回去给太子教书。 如果是别的皇帝,苏泽怕是已经贬谪出京了。 当然,皇帝这么宽仁,也和苏泽绑架张居正和户部有关。 去东宫教书就教书吧,反正山东清吏司的事务,苏泽也处理的差不多了,盐政改革的方案已经拿出来了,接下来只要在各盐所推广新制盐法,解除灶户的户籍限制就行了。 —— 六月末,吏部文选司以惊人的效率,迅速部推出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的人选,皇帝当天朱笔御批后,新任山东清吏司郎中就走马上任。 新任山东司郎中名叫葛烨,是首辅李春芳的门人。 除了山东司主司郎中,剩下几个空缺主司也都被填补上,而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不是张居正的门生。 皇帝是在往户部掺沙子。 其实不仅仅是户部,高拱控制的吏部,赵贞吉控制的礼部,空缺的名额纷纷补上。 在官场混过的人都知道,很多部门都有主官空缺,副职代行主官职责的情况。 一方面,这些副职没有正式转正,工作积极性比较强,干活拼命。 另一方面是,一些部门领导中意的人,资历和年龄不够,但是领导想要让这些人做事,所以安排他们“以副代正”。 张居正和高拱都是这样,他们在前朝的时候被徐阶压着,派系内的人手不够。 直接扶上关键岗位不能服众,所以就将大量的岗位空着,让副职来管事。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隆庆皇帝这招也算是釜底抽薪了,直接用李春芳等人的门生,填补了这些职位的空缺。 苏泽不由的感慨,皇帝果然是天生的政治动物。 谁也没想到,在这次政治风波中完全没有任何表态的首辅李春芳,竟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苏泽这个员外郎,也从张居正那边得到风声,十分配合的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将手头上的工作都交接给了葛郎中。 而苏泽的工作也改成了一天去报馆,一天去户部,三天去东宫,重新恢复到以前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子里。 苏泽也正好偷闲,可以多点时间陪妻子。 时间就这样步入了七月。 苏泽踏入印刷坊边上的报馆公房,就听到罗万化正在和国子监的采风使开会。 原本报馆和史馆设在一起,但是史馆在皇宫内,出入非常不方便。 后来罗万化和苏泽商议,在原本宫外的印刷坊边上弄了一间公房,充当《乐府新报》的编辑部。 罗万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主编了,他已经将采风使搜集到的物价数据列在黑板上,和采风使确定最后的情况。 罗万化确认道:“前些日子的暴雨,导致城外遭灾,城北涌入了不少逃灾的百姓,城北的粮食价格涨了。” “顺天府提请户部开常平仓,但是户部拒绝了。” 罗万化又说道: “前几天苏总编建议,在物价指数上加上白的价格,诸位觉得如何?” 国子监监生张纯说道:“罗总编,这白价格差距极大,要怎么确定这个价格呢?” 众人看向罗万化,市面上销售的白,除了福建福清白之外,还有四川遂宁霜,最贵的就是霜。 霜如同白雪,是达官贵人府上专供的奢侈品。 罗万化说道: “就以东宫店铺售卖的白价格作为物价指数吧。” 众人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东宫店铺已经打响了名气,比起其他私营店铺,东宫店铺最大的好处就是供货充足,就是有缺货的情况,也可以从京师其他店铺调货。 张纯又说道: “罗总编,城北灾民的消息,还刊不刊?” 罗万化想了想说道: “找几个文笔好的采风使,采访几个流民,将他们遭灾逃荒的经历写出来,刊登在最新一期的报纸上,给户部一些压力。” 苏泽听完暗暗点头,这一招其实也不稀奇了。 文人,玩弄文字就是本能一样。 宋代王安石变法失败,一个直接的导火索,就是郑侠上《流民图》,神宗皇帝看完流泪不止,下令废除了青苗法。 直接写城外遭灾的新闻,并不能引起多少共鸣,罗万化让人采访流民,将他们的经历写成报道,那杀伤力就要大多了。 普通百姓读了能产生共鸣,官员读完也能明白流民的凄惨,自然就能对决策层产生压力。 布置完了工作后,众采访使退去,罗万化这才看到了角落里的苏泽。 一见到苏泽,罗万化这样的老好人也有了几分抱怨。 “子霖兄,这报馆的事情你也忒不上心了。” 苏泽笑着说道: “有一甫兄在,苏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罗万化最近勤修“情商”,已经免疫苏泽这类的套路,直接说道: “子霖兄你可知道《新君子报》最近也开始连载志怪故事,都是一些篇幅不长的精巧短篇,在市井茶馆的销量已经超过了《乐府新报》。“ 苏泽点点头,上次罗万化已经和自己说过这件事了。 长篇连载是有门槛的。 普通百姓未必有闲暇追更西游记,所以短平快的猎奇志怪故事,实际上更有市场。 明代出版再版盗版最多的话本,不是《西游记》,不是《金瓶梅》,而是《三言二拍》。 而《三言二拍》就是典型的章回体小说,也就是一章一个完整的中短篇故事,内容也都是民间常见的世俗故事。 看到苏泽老神在在的样子,罗万化更是着急,苏泽问道: “第四版还有空板面吗?” 罗万化眼睛一亮,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兄要动笔了?” 苏泽点头说道: “正好有几篇小故事,就当练练笔吧。” 罗万化大喜道: “有了子霖兄出手,我们《乐府新报》的销量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如今京师一官两私,《乐府新报》和《新乐府报》并驾齐驱。 《新乐府报》是私报,所以文章更加肆无忌惮,各类话题百无禁忌,而且《新乐府报》的主编似乎没有特定的政治立场,立场向左的文章都可以刊登在同一版面,京师读书人戏称“左右互搏”。 《新君子报》在前些日子换了风格,开始迎合底层文化人的市场,弄了不少世俗读物,甚至一些露骨的文章也公然刊印,销量也在快速增长。 《乐府新报》是官报,其实没有销量的要求,但是罗万化不愿意报纸在自己手上让出销量第一的宝座,这些日子都泡在报馆想对策。 从苏泽中约到了一篇短篇话本,罗万化莫名觉得安心了很多。 苏泽已经无数次证明,只要他出手,一切都能好起来。 解决了报社的问题,两人开始闲聊起来。 罗万化说道: “肩吾(沈一贯字)兄快要回来了吧?” 苏泽点头说道: “前几天飞鸽传书,使团已经到了大同右卫,算算日子,返京就是这两天了。” 罗万化长舒一口气说道: “肩吾兄这趟出使,可算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但立下此等大功,肯定要升迁了。” 苏泽点头,富贵险中求,自古以来出使敌国都是大功劳。 有了这份功劳,日后沈一贯的官场之路就要比别人好走很多。 罗万化又说道: “这次肩吾兄回来,一定要让写上十几份稿件,好好介绍一下草原的风土人情!” 苏泽看向罗万化,原来你盼着沈一贯回来是为了报纸啊?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都察院的沈藻和王任重走进了报馆。 “子霖兄,你听说太子给贵妃祝寿的事情了吗?” (本章完) 第193章 再用【事后画册】 第193章 再用【事后画册】 苏泽止住两人说道: “让我猜猜,都察院又盯着太子,说太子给贵妃准备寿礼铺张浪费,不合礼制了?” 沈藻和王任重对视了一眼,点头说道: “子霖兄是怎么知道的?这只是都察院内的串联,还没写成奏疏呈上去。” 苏泽扶着额头说道: “不就是这些话术吗?有没有什么比较有新意的罪名?” 沈藻想了想说道: “除了说太子的礼物太贵重之外,还有不敬嫡母。” 这下子苏泽抬起头,只能说这帮言官太会了。 朱翊钧是李贵妃之子,但是隆庆皇帝是有皇后的。 法理上,朱翊钧的嫡母是隆庆的陈皇后。 正常的情况下,朱翊钧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应该是养在嫡母,也就是陈皇后宫里的。 这就和大户人家的正妻生不出孩子,小妾生下来的孩子要交给正妻养。 但是皇室毕竟和普通人家不同,隆庆宠爱李贵妃,所以将朱翊钧的抚养权交给李贵妃。 李贵妃是小胖钧的生母,又是李贵妃养大的,自然对李贵妃最亲近。 不敬嫡母,这是个很严重的罪名,但这一次言官的角度刁钻,偏偏很致命。 嫡母陈皇后的寿辰你没有送礼,庶母李贵妃的寿辰大操大办,这自然是不孝。 再引申一点,这是不是皇帝要废掉陈皇后,让李贵妃做皇后? 苏泽听完这些,生气的说道: “这些言官,是要离间天家感情吗!?” 沈藻和王任重低下头,他们也是言官,不理解这帮都察院的言官为什么天天没事干,就要盯着这些事情。 苏泽逐渐冷静下来,他又问道: “带头上书的是哪些人?” 沈藻说道: “领头的是五门巡城御史陈景。” 五门巡城御史? 这是负责京师治安的御史,手下掌控着巡捕营,在御史中也是极有分量的人。 太子也在京师城内,这确实也算是他的职责范围吧?姑且算是吧。 可一个御史,为什么要弹劾太子? 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虽然说大明有言官讨廷仗的说法,但是隆庆皇帝只有朱翊钧这么一个儿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朱翊钧是要继承大统的。 得罪未来的皇帝? 当然,得罪皇帝也没什么,苏泽不也上疏得罪皇帝了。 但是总要有足够的动机,才值得这么做吧? 苏泽对沈藻和王任重说道:“这巡城御史陈景,为什么要弹劾太子?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都是自己人,苏泽问的直白。 王任重想了想说道: “子霖兄,这也是院内的传闻。” “请说。” “那巡城御史陈景已经快五十了,子弟也不成器,巡捕营就说他和京师商人过从甚密。” 苏泽一下子就明白了。 六科和都察院位卑权重,国初的时候就有人一辈子不愿意升迁,留在都察院内做御史的例子。 这些资深御史能量极大,甚至能干扰朝局。 于是从成化年开始,就规定普通的御史年龄上限就是五十岁,超过五十岁如果不得升迁,就要调离都察院。 苏泽看来,这就是大明特色的非升即走。 五门巡城御史,是要经常和京师城内的人打交道的。 这陈景快要五十岁了,短时间内升迁无望,马上就要调离都察院了。 他和城内的商人交往,而太子朱翊钧的商铺生意这么好,自然引起了很多商人的眼红。 商人自然不敢和太子正面对抗,于是贿赂陈景,这似乎也是非常可信的猜想。 “这不敬嫡母,也是陈景想出来的?” 王任重点头。 看来这件事是陈景主谋无误。 苏泽站起身来说道: “两位兄台先回都察院打探消息,我这就去东宫。” 说完这些,苏泽匆匆离开报馆,向着东宫而去。 —— 东宫。 小胖钧最近有些无聊。 黄骥已经不怎么来东宫,日常都泡在太史局里。 剩下的东宫讲官中,除了申时行的讲课稍微有趣一点外,剩余的都远比黄骥还枯燥。 唯一的好处是苏泽返回东宫,前几天排了一次日讲。 另外一件事,就是京师的经营游戏他玩腻了。 业务铺开后,京师的店铺营业额增长,不过就是一个数字了。 新增加的白业务,在简单布局后,利润也趋于稳定。 蜂窝煤、籽皂、酱油的销量更是如此,每个月趴在账上的钱都差不多。 七八岁的孩子,本来就没办法在一件事上投入太久的专注力,这个“大富翁”游戏能让朱翊钧玩这么久,那都要归功于这个时代实在太缺乏儿童娱乐了。 唯一还能让朱翊钧有兴趣的,就是莱州的“海商游戏”了。 但是莱州距离京师太远,又少了些实时操纵的快乐。 百戏会过后,又失去了最大的赚钱目标。 朱翊钧玩腻了。 张宏走入东宫明伦堂,对着朱翊钧说道:“苏翰林来了。” “快宣!” 听说苏泽请见,朱翊钧来了精神,立刻急召苏泽。 见到朱翊钧,苏泽行礼完毕,张了张嘴没有吐字。 朱翊钧也有了眼力劲儿,立刻让张宏屏退左右。 整个明伦堂内,就剩下朱翊钧、苏泽和张宏,就在张宏也准备退出去的时候,苏泽说道: “殿下,请张公公也留下来听一听吧。” 张宏意外的看向苏泽,文官素来看不起太监,苏泽就算是对太监们客气一点,但他毕竟是文官,张宏还是很注意分寸的。 但是苏泽却说道: “张公公日后要入司礼监的,这些事情早晚要遇到的。” 听到这句话,张宏的脑子嗡嗡嗡的。 更重要的是,太子朱翊钧没有反驳苏泽的话。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张宏显然明白苏泽的意思,而太子也默许了苏泽的话。 张宏此时对苏泽充满了感激,从这句话开始,张宏就从服侍太子起居的太监,成了太子的心腹大伴了。 苏泽简单的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听完之后朱翊钧的脸也白了。 不敬嫡母这个罪名不小,父皇母妃一定会动怒,说不定又要喊去翊坤宫罚跪。 不对,这一次怕不是去翊坤宫罚跪那么简单,要去皇后娘娘的宫中罚跪。 苏泽继续说道: “殿下,这些日子,东宫产业可有什么变化。” 朱翊钧想了想,又看向张宏。 这些日子,东宫产业的日常经营他都交给张宏,只有查账的时候朱翊钧才会过问。 张宏说道: “铺子里的几种货物销量都稳定了,白只在东城西城的铺子里卖,我们的价格低于福清白,销量还算是不错,但是京师白本身就供不应求,福清白的价格也没有变化。” 苏泽微微点头,看来张宏确实是太子的心腹,而且他也是个细心的,还关注着福清白的价格。 既然白价格没有波动,那新制白并没有冲击到京师的商。 交趾的供应还不稳定,就这么一座坊产量也有限,还没能到引起京师价变化的地步。 但是苏泽知道,这个变化很快会来到。 国舅李文全,已经开始组织澎湖商屯了。 蔗这东西,规模化供应起来是非常恐怖的。 历史上的英国,只用了短短三十年,就是让蔗从贵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变成了百姓餐桌上的常客。 接着又用了三十年,让蔗成了工厂里最穷苦劳工在茶歇时候的慰藉。 而且比起英国在满世界找适合蔗的殖民地,大明周围适合种植蔗的地方可是近多了。 澎湖、吕宋、交趾,以及南亚次大陆和东南亚群岛的大片区域。 这些都是蔗的高质量产区,运回大明也非常的方便。 苏泽将思绪拉回来,张宏又说道: “最近殿下又进了一些米来卖,但是亏了。” “亏了?” 张宏说道: “前阵子京师的粮价降了,殿下觉得有利可图,就让店铺进了一些粮食,可没想到粮价还在一路降,殿下最后清空了这批粮食,最后还赔了点银元。” 苏泽似乎瞥见了什么联系,但是又有些抓不住,他看向张宏继续问道: “除此之外,店铺没遇到其他事情了吧?” 张宏点点头笑着说道: “这些可都是东宫的店铺,谁敢造次。” 苏泽想了想说道: “殿下,都察院还没有上奏,这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且让臣去调查一下,知道这幕后主使,再想办法。” 朱翊钧感动的说道: “那就有劳苏师傅了!” 东宫这么多的讲官中,真正帮着自己着想的,也就是只有苏泽和黄骥两人了。 这也是两人有别于其他讲官,在太子心中拥有不同位置的原因。 苏泽看向朱翊钧,又安抚了两句,他没有返回东宫的公房,而是直接回到家中。 这些日子苏泽上衙比较随意,赵令娴也没有多想,只是送上了解暑的莲子汤。 苏泽坐在书房中,拿出了那份【事后画册】。 他画册上写下了“都察院弹劾太子事件经过”这几个字。 紧接着苏泽合上了画册,等他再打开画册时候,一张类似于《清明上河图》样子的大幅群相画卷出现在他的面前。 首先是一名身穿官袍在中老年官员,他正在一群人中喝酒。 这群人都是身着绸缎,但是在腰间扎着一块麻布,这打扮一看就是京师的商人。 这名官员应该就是五门巡城御史陈景了,下一张图是陈景在书房奋笔疾书,接着又来到都察院召集御史们上书的场景。 这段内容是苏泽已经预见到的,他看向另外的一段。 从第一幅图开始往下,接着是陈景离席后,这群商人继续喝酒的场景。 接着场景换到了一间账房内,还是这群商人坐在圆桌上,为首的商人是个圆脸的矮胖商人,他手里拿着算盘正在盘算着什么。 而这个账房的窗户外,可以看到堆积的粮袋,这应该是一家粮食商行。 苏泽紧接着又看到一个场景,刚刚那个商人来到城外的田间,他身后的家丁拿着木棒,正在雨夜中,破坏庄稼? 然后是有人在村中的市集散步消息,紧接着就是村民向京师城内逃难。 最后一个场景还是刚刚商人开会的账房,众人拿着报纸大小,账房中都堆满了粮袋。 苏泽思考了一下,似乎摸清了事情的脉络。 这些商人应该是京师的粮商。 前些日子的大雨,给京师附近造成了灾情,但是灾情似乎并不严重,是这些粮商偷偷破坏的庄稼。 然后粮商雇人散布灾情的消息,让城外百姓入城避灾。 而这些商人已经囤积好了粮食,就等着用灾荒的消息来囤积居奇? 苏泽突然想起了今天罗万化在报馆的话,顺天府请求赈灾,但是户部认为京师城外的灾情并不严重,拒绝开仓放粮。 再想到城北粮食价格上涨,城内涌入灾民肯定会引起城内百姓恐慌的,百姓抢购粮食必然会导致粮食价格上涨。 好家伙。 苏泽倒吸一口气。 他似乎明白了这些粮食商人的意图。 京师的粮商怕是早已经结成一个同盟,共同操纵粮食的价格。 前些日子太子涉及粮食生意,应该被这些粮商压价挤出去的。 但是他们害怕东宫继续参与粮食买卖,他们毕竟只是粮商,不可能让太子也和他们一起操纵粮价。 所以这一次御史陈景对太子的弹劾,目标就是让皇帝收回东宫的产业。 好家伙,如此复杂的算计,如果不是【事后画册】,苏泽根本不可能明白这些人的打算。 这大概也是这些商人,胆敢谋算未来储君的底气。 利用报纸舆论操纵粮食价格,这些不法奸商的进化速度甚至要比苏泽想的还要快。 果然,任何时代都有“聪明人”,新出现的工具同样也会被敌人利用。 甚至《乐府新报》也成了这帮人利用的工具。 苏泽站起来,他想起今日罗万化的吩咐,连忙向屋外走去。 如果报纸渲染了城外灾情,那会继续加大城内百姓的恐慌,粮食价格就会进一步的上涨。 苏泽去了报馆,阻止了罗万化刊登城外灾情的报道,又前往户部核实了京师城外遭灾的情况。 果不其然,京畿地区遭灾的只有少数地区,所谓逃荒灾民也没有坊间传闻那么多,所以户部才不愿意放粮赈灾的。 苏泽再次来到东宫,他见到朱翊钧后,对着小胖钧说道: “殿下,臣有一个新游戏。” (本章完) 第194章 《恭陈清厘财用以昭圣治疏》 第194章 《恭陈清厘财用以昭圣治疏》 范宽从山西会馆中出来。 范宽是受雇于大同范氏的一名山人,他离开会馆就来到了范氏的粮店中。 粮店的掌柜将范宽迎接到了店铺后的库房,看着库房内堆积成小山一样的粮食,范宽问道: “事情怎么样了?” “《新君子报》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接下来几期都会报道城外雨灾的事情。” 范宽点点头,他又问道: “其他店铺都没问题吧?” 掌柜的立刻说道: “范先生,这京师粮商就这么多家,大家都是同气连枝的,商议好的事情怎么可能反悔。” “只等报道出来,各家店铺就放出缺粮的风声,等粮价拉高后再抛售。”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大家都有默契。” 范宽这才算是宽了心,他说道: “买卖难做,东家已经因为登辽海输丢了一大块生意,大同那边的贩马买卖也没法干了,这粮食的事情一定要办好。” 范宽叹了口气。 大同范氏是晋商四大家之首,却承受了最大的损失。 首先是苏泽首倡的登辽海输,抢了范氏在辽东路上运输的生意。 紧接着就是边关政策的进一步收紧,在戚继光担任山西行都司都司,王用汲担任大同巡抚后,整个大同的走私行业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往年范氏向草原走私铁器,换取马回来卖的生意彻底做不成了。 准确的说,从草原上带着马回来卖,戚继光不管,但是走私铁器乃至于火器去草原,一旦被抓到就是全部没收,走私军火更是会被全员砍掉脑袋挂在大同城门上,现在晋商四大家族都不敢继续干了。 可不运铁器,又能拿什么换马? 范氏的两大支柱产业受损,只能在其他地方找补。 范宽串联京师其他的粮商,商议利用雨灾哄抬粮食价格。 这次范宽用了新的方法,利用报纸的传播力,渲染城外灾情,制造灾民入城抢粮的恐慌。 如果这一套真的能成,那大同范氏就准备在京师也办一份自己的报纸。 范宽就是为了这个新报主编的位置,才这么积极奔走的。 除了哄抬粮价之外,京师粮商还有另外一个要求,就是要拦住太子的商铺从事粮食买卖。 前些日子,东宫的商铺开始卖米的时候,可把这些粮商给吓坏了。 粮商联合起来操纵粮价,最怕的就是有人低价砸盘。 太子和别的粮商不同,不可能被拉入这个粮商团伙的。 粮商用商业手段,将太子暂时挤出了京师粮食市场,但是这些粮商还是不放心,又请来范宽想办法。 于是范宽想到另外一个办法,他帮忙游说了五门巡城御史陈景,陈景拿了粮商的钱,想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上疏弹劾太子,请求陛下将东宫产业收回。 这次的事情办好了,范宽就可以怂恿范氏在京师投资办报了。 范宽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 —— 皇后宫中,朱翊钧对着自己的嫡母陈皇后叩拜行礼后说道: “母后金安。” 陈皇后疑惑的看着胖钧。 这位陈皇后是个存在感很薄弱的皇后。 陈皇后无子,又因为劝谏过隆庆皇帝不要沉迷女色,被皇帝下旨搬离了中宫,相当于流放冷宫。 但面对这个在裕王府邸共患难的发妻,隆庆最后还是没舍得废后。 陈皇后性格恬静,倒是也不闹,安心的住在别宫。 对于朱翊钧这个嫡子,陈皇后没有孩子,对他也很慈爱。 历史上,隆庆驾崩后,陈皇后和李贵妃都晋升太后,两宫并立。 朱翊钧对这位嫡母也是很尊重的,日常请安问候也不少,给的尊荣也和亲妈一样。 而且史书上对于陈皇后在万历朝的记录几乎没有,她又这样安静的活到了万历二十四年才薨逝。 朱翊钧按照苏泽教授他的话术,对着陈皇后说道: “母后,我看您宫内冷清,请了戏班来让您开心开心。” 上次百戏会后,评选出“戏魁”是一家苏州府的南戏戏班,朱翊钧重金买下这个戏班。 也不等陈皇后接受,朱翊钧身边的太监就忙着开始搭戏台。 简易的戏台搭好了之后,宫内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陈皇后被小胖钧拉着看戏,清冷的她嘴角微微露出笑容,这宫内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不一会儿,门外的太监突然喊道: “陛下驾到!” 陈皇后连忙带着朱翊钧一同去迎接。 见到父皇后,朱翊钧将自己带戏班给母后唱戏的事情告诉皇帝。 隆庆皇帝嘴角挂着笑容说道: “朕就说宫里这么热闹,也难得你这份孝心了。” “今日无事,朕也看看戏吧。” 陈皇后一直都沉默着,但是在皇帝说要一起看戏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 坐在戏台下,陈皇后有了一家三口一起看戏的感觉,眼角湿润了。 隆庆皇帝见到陈皇后用衣襟擦拭眼角,想起在潜邸的夫妻情分,对身边的李芳说道: “让皇后搬回中宫。” “把戏班留下。” —— 七月五日,通政司。 通政副使杨思忠放下苏泽的奏疏。 《恭陈清厘财用以昭圣治疏》。 读完之后,杨思忠总觉得这份奏疏怪怪的。 “臣闻《尚书·周官》有言:“冢宰制国用,量入以为出,王弗与焉。”此圣王所以垂范后世,辨公私而重名器者也。” “仰惟太祖开基,深鉴前代覆辙,分设内承运库以奉宸用,太仓库以隶国计,著为令甲,永世恪守。内外之防严,则上下之分明矣。” 这开头都没什么问题,内承运库和户部太仓库的内外之别,历代群臣都上疏无数次了,苏泽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 但是苏泽的奏疏后面,却让杨思忠皱眉。 苏泽后半段奏疏就有意思了。 他写道: “不容外臣议裁内用,复开‘挟公议制君父’之端。” 苏泽认为外朝议论内廷用度,是在挟持公议来钳制君父,这是不臣的行为。 而苏泽提出的办法,是“申明旧章,并严两禁”。 也就是说,要明确内帑和外库的用处,严禁两者混用。 杨思忠皱眉,这怎么感觉苏泽不是在帮着皇帝说话呢? 皇帝有内帑,但是在皇帝钱不够的时候,还是会向外库要钱的。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比如永乐年的时候,成祖朱棣就向外库借过钱,但当时负责外库的蹇义坚决不给,用“内库缺则省中制,外库缺必剥民财”怼了回去。 朱棣没有动怒,也没有继续伸手。 但是后世子孙就没有成祖的雅量了。 正德年间,皇帝攫外库银百二十万充豹房,还是挪用的备边银。 嘉靖朝的时候,这种事情就更多了。 嘉靖好几次向外库伸手,买龙涎香的钱都是让户部给付的。 皇帝向外库伸手,这叫做“侵夺外库”,也是每一任户部尚书都头疼的事情。 总结说,苏泽的奏疏就是一个意思。 这内帑的钱皇帝怎么用,是皇帝的自由,外朝不应该议论。 但是皇帝自己内帑用完了,也没向外库伸手。 杨思忠也不明白,这苏泽到底是哪边的? 但是可以想见,这份奏疏完全可以堵上那帮言官的嘴。 杨思忠只好叹气,站起来拿着这份他也看不懂的奏疏,向内阁走去。 杨思忠一边走一边叹气,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见到了自己的老上司李一元。 和上次相比,李一元要瘦了一些,顶着一双黑眼圈,看样子是刚刚从内阁出来。 “这不是李侍郎吗?” 杨思忠向李一元问好,李一元见了旧友,连忙回礼。 杨思忠问道: “李侍郎是从内阁回来?” 李一元叹息说道: “还不是为了《民律》的事情。” 李一元一边说一边叹息,他说道: “刑部拟了几稿,阁老们都不满意,这次又打回去重写了。” 杨思忠努力憋住笑容,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又看着李一元满肚子心思的离开。 杨思忠觉得解气极了,就连被苏泽奏疏困扰的这点苦闷都烟消云散了。 —— ——【模拟开始】—— 《恭陈清厘财用以昭圣治疏》送到内阁,四位阁臣都票拟赞同,奏疏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看完奏疏有些犹豫,命令执掌内承运库的陈洪算完账后,认同了你的奏疏。 皇帝御批通过奏疏。 一天后,五门巡城御史陈景上疏弹劾太子滥用内帑钱财,弹劾太子“不敬嫡母”。 陈皇后十分愤怒,力陈太子孝心。 陈景因“离间天家亲疏”,被贬谪出京。 ——【模拟结束】—— 【模拟通过,本次模拟不消耗每月模拟次数。】 【剩余模拟次数:2/2】 这次竟然没有费威望点?直接就通过了? 想想也是。 隆庆时期的内帑充足,宫廷的大额支出不多,所以皇帝也没有侵夺外库的打算。 而且隆庆皇帝也比他爹嘉靖要脸,反正自己的钱够用,还不如留下一个好名声。 上次上元灯会,皇帝自己掏了钱,外朝也没有太多的议论。 如果真如苏泽说的那样,内帑的钱宫里用,不要想着侵夺外库,那皇帝怎么钱,皇帝也可以硬气的顶回去——“那是朕的钱!朕怎么都可以!” 当然,内帑和外库的界定是个很模糊的事情。 那些钱算是国家的开支,那些钱是皇室的私人开支,这可是很难界定的。 但是规范内帑使用,让皇帝不要像外库伸手,确实是对国家财政有益处的事情。 当然,苏泽还有一个硬气的地方。 他帮着东宫经营产业,灵济宫大会后,小胖钧向内帑转交结存的时候,让皇帝吓了一大跳。 皇帝还专门将小胖钧召入宫中,听完了苏泽怎么教导太子赚钱后,皇帝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笔钱。 内帑丰盈,也有苏泽的一份功劳! 接下来,就等着陈景上书了。 —— 次日,当都察院的奏疏送到通政司的时候,看完了陈景的奏疏后,杨思忠知道都察院又要洗牌了。 又想到苏泽前一天的奏疏,这是苏泽埋伏都察院? 杨思忠看完了陈景的奏疏,更是觉得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陈景翻来覆去就是“与民争利”这一套说辞,唯一杀伤力强的就是弹劾太子“不敬嫡母”。 但是杨思忠的消息灵通,已经听说了皇帝、陈皇后和太子一起看戏,陈皇后也搬回中宫的消息。 就在这个时候,司礼监三把手陈洪抱着奏疏来到通政司。 杨思忠签收完奏疏,送走了陈洪之后,看到已经朱批通过的苏泽奏疏,更加确定陈景完了。 陈景身为五门巡城御史,这是个得罪人的岗位。 杨思忠也对陈景没有好感,他想了想,决定先扣下陈景的奏疏,然后命令手下将皇帝御批后的苏泽奏疏抄送六科。 “来人啊!” 等手下官员来了后,杨思忠又说道: “将御批的苏泽奏疏刊登在邸报上,最新一期。” —— 七月七日。 苏泽的奏疏传到六科,迅速就传到了外朝。 而通政司加急出了一份邸报,刊登了皇帝御批过的苏泽奏疏。 皇帝承诺不侵夺外库,迅速赢得了朝野的一致好评! 至于苏泽奏疏的前半段,其实大部分大臣也都是赞同的。 内帑就是皇室的钱,除了言官御史,谁关注皇帝怎么用内帑的钱啊。 张居正立刻领着户部上书,称颂皇帝的仁德。 户部还表态,要尽快厘清内承运库和户部太仓库的账,并且命令南直隶催缴积欠的金银,帮着皇帝追缴内帑的欠税。 满朝口呼圣君,再这样君臣相得的氛围下,却有几个人在瑟瑟发抖。 紧接着,宫内又传出消息,陈皇后搬回中宫,宫内传闻这次能调和帝后关系,都是太子的功劳。 帝后复合,外廷的颂表更是不停的送入宫中,夸得隆庆皇帝笑容都压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陈景弹劾太子的奏疏,被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东宫,太史局的黄骥算完了账,对着太子说道: “殿下,这些是臣估算的几家粮号的存粮,只要粮食跌到这个价格,三成粮号就撑不住了。” (本章完) 第195章 崩盘 第195章 崩盘 小胖钧看着黄骥满张纸的算式,宛如看天书一样,他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黄骥放下笔说道: “殿下可知道,这京师的大粮商背后都是什么人?” 朱翊钧摇头,黄骥说道: “能在京师开粮行的,都是背景深厚的,不少都是与国同休的勋贵。” 朱翊钧点点头。 黄骥又说道: “可勋贵也不可能直接去管粮行,京师这些粮行的掌柜的,都是他们的管事,或者外雇的掌柜。” “殿下也知道的,这店铺无论交给谁经营,总是少不了吃里扒外的蠹虫。” 这点朱翊钧连连点头。 前阵子的“大富翁”游戏,教会朱翊钧的道理就是,人是经不起诱惑的。 无论看起来多么老实的人,放在经手那么多钱财的掌柜位置上,很难不萌生贪欲。 苏泽教给自己的办法,就是用监察制度来惩罚人,再用一定比例的利润奖赏来奖励人。 当身在这些位置上的人明白,自己一旦伸手所得到的,和最后损失的不成正比的时候,正常人都会权衡利弊,放弃伸手的想法。 而东宫的店铺能盈利,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用了龙门帐法,管理制度先进。 黄骥说道: “不少勋贵不懂货殖,但是他们也有办法。” “粮行是一笔稳定的买卖,利润也都是比较稳定的。” “所以很多粮行的东家都不插手具体的账目,只要求每个月固定上交一笔定额利润就行了。” 黄骥这么说,小胖钧就明白了。 哄抬粮价的事情,有些粮行就是掌柜的要赚外快,他们的东家未必知情。 这等于这些粮行的掌柜,拿着粮行的公款赌博。 一旦亏损到一定程度,就会影响粮行的正常运转,那他们做的事情就要被发现了。 所以当亏损达到一定程度,他们一定会抛售跑路。 朱翊钧掰着手指说道: “可是只亏这么点,会不会太便宜他们了?” 苏泽则说道: “不会的,他们绝对要比这个价格亏得更多。” 黄骥对于经济的理解不深,他也有点疑惑的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殿下,您知道战场上,死人最多的时候不是破阵的时候,而是逃跑的时候吗?” “战局已定的时候,士兵们都开始逃跑,如果不慎跌倒就会被后面的士兵踩死。” “粮食价格崩盘的时候,也是同样的道理,粮商们会互相踩踏离场,那价格就不是黄少史算的那个数字了。” 朱翊钧听懂了苏泽的比喻,他摩拳擦掌,就等着看这场好戏。 —— 七月十二日,京师里开始流传消息,城外雨灾严重,大量逃难的灾民涌入城内抢粮。 京师这么大,虽然大部分百姓也没有见过这些灾民,但是不妨碍周围粮行的价格一路走高。 而随着《新君子报》一篇报道,讲述了京郊一家逃难百姓的悲惨遭遇,城外雨灾的消息不胫而走,京师城内的恐慌加剧。 各种离谱的传言在坊间出现,有说有数万人遭灾的,还有说不仅仅是京畿遭灾,就连河北山东也遭灾了,有百万灾民在涌向京师。 这些离谱的传言下,京师百姓纷纷涌入周围的粮行抢购粮食。 京师的粮食价格一路走高。 紧接着,更让人恐慌的消息出现了,不少粮行都挂出了限购的招牌,有的粮行早上开门一会儿就被抢空了。 问到这些粮行,回答都是缺粮。 这下子京师更加恐慌了,有百姓连夜排队就为了购粮,而粮食价格又开始疯狂上涨。 京师的粮食商人们,在这样的“好形势”下,再一次开会。 范宽从山西会馆里出来,来到范氏粮行的仓库,京师几大粮行的掌柜纷纷向他行礼。 范宽坦然受礼。 一名掌柜的上来说道:“范先生,这报纸的效果可比原本雇人撒布谣言好太多了!” 众人纷纷向范宽表示敬佩。 范宽也得意起来。 哄抬粮价这种事情,粮商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早就有成熟的经验了。 但是以往要雇人传播,效果不好,时间还长。 范宽这一次提议使用了报纸来传播消息,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 范宽有些得意。 通过报纸传播消息是他的创意,但是范宽也没想到报纸传播消息的能力这么强。 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说服东家,在京师也创办一份自己的报纸。 众人弹冠相庆的时候,突然有人问道: “听说陈御史出事了?” 范宽叹息一声说道: “陈御史上书引得陛下震怒,已经被贬谪了。”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叹气,少了五门巡城御史这个靠山,以后的日子可没这么好过了。 范宽也很遗憾,谁也没想到太子会进献戏班给陈皇后,还让帝后关系复合。 外朝大臣都对太子称赞不已,偏偏这个时候陈景的奏疏送到了皇帝面前。 这也是隆庆皇帝宽厚,如果先帝嘉靖,陈景已经是被锦衣卫打死了。 陈景又遭贬谪,范宽又失去了靠山,他也有些惆怅。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冲进来。 “不好了,《乐府新报》登报辟谣,说城外雨灾子虚乌有,城里没有多少灾民。” 众人看向范宽,报纸的威力他们已经看到了,如今发行量第一的《乐府新报》出来辟谣,粮食价格岂不是要稳不住了。 范宽却笑着说道: “诸位莫慌,这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就《乐府新报》这么一篇文章,又如何能让百姓彻底打消疑虑呢?” “如果真的遇到灾荒,他报馆可是不放粮的。” “大家继续屯粮就是了。” 范宽这句话众人纷纷点头,恐慌性的流言岂是这么容易扑灭的,粮食和其他商品又不一样。 普通的商品短缺,大不了就不买了。 但是粮食短缺,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众人商议完毕,各自回到店铺,又挂上了限购的牌子。 —— 七月十三日,京师粮价再一次上涨。 紧接着京师又传来了一个消息,顺天府官员请奏放粮,但是被户部驳回了,京郊没有出现灾情,户部的常平仓没有开仓的理由。 其实户部这个理由也正当,律法上规定的常平仓是在灾年放粮,现在又不是灾年,开仓了责任是谁的? 万一今年再遇到灾情怎么办? 这个消息传来,京师百姓最后的希望也破灭。 京师粮价开始疯狂上涨。 范宽从床上醒来,会馆的管事送来了最新的报纸。 昨天他又参加了宴会,几家粮行的掌柜轮流敬酒,范宽还感觉有些宿醉,脑袋嗡嗡作响。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喝下了解酒汤,范宽的宿醉感没有好转,他还是拿起报纸。 当他看到《乐府新报》本地新闻版块后,突然看到了一则消息。 东宫旗下的商行平价出售粮食? 范宽皱眉,东宫也卖粮食? 他们之前又没做粮食的业务,难道是以前留下来的存粮? 平价出售? 京师这么多联手哄抬,东宫几家铺子能压下来吗? 范宽冷笑,他没有将这则消息放在心上。 不过范宽还是决定去大同粮行看看,他把这些年积攒的银子也投到了囤积粮食的买卖里,虽然昨天安慰了掌柜的,但是钱不落在袋子里还是不安心。 范宽走到大同粮行,看到排着长队的人群,又安心了很多。 粮行掌柜的惴惴不安的说道: “范先生,如今粮食价格已经足够高了,要不就先卖一部分再说?” 范宽却说道: “别啊,掌柜的,不是说好等涨到那个数字再卖吗?粮价还没到顶呢!” 从大同粮行出来,范宽又怕其他粮行提前跑路,又跑了几个粮行,稳住这些掌柜的军心。 紧接着范宽又到了附近一家东宫的商行,看到商行挂着“平价出售”的招牌,也有一些百姓排队,他又折返到了大同粮行。 “掌柜的,快派人去东宫的商铺买粮!” 掌柜的听闻吓了一跳,范宽却说道: “这定是之前东宫进的粮食,现在拿出来卖,各太子博一个爱民的名声。” “如今京师附近,哪里还有这么廉价的粮食,买回来转手一卖可都是银子啊!” 听到范宽这么说,掌柜的也有意动,但是他还是有些谨慎的问道: “万一太子手上的粮食多呢?” “太子能有多少粮食?” 范宽说道: “京师周围的城市有粮但是不多,但是贩运过来至少要十天。” 听到范宽这么说,掌柜的终于放心,他连忙派遣伙计去东宫的商铺购粮。 等到伙计买回来粮食,范宽更加高兴了,果然太子不会做生意,轻易将粮食低价变卖,这不是助自己发财? 就在范宽和掌柜弹冠相庆的时候,突然有伙计说道:“掌柜的,不好了!粮船进城了!” 范宽一下子站起来道: “胡说!现在又不是漕粮入京的时间,怎么会有粮船进城!?” 伙计结结巴巴的说道: “范先生,不是从南边来的。” “不是南边来的?” “是从东面来的!从直沽来的粮船!” 范宽愣了一下,连忙冲出去,他骑上马就向城外的永定河码头而去。 等到范宽来到城外的时候,就见到码头边上挤着密密麻麻的人,码头力夫们将一袋袋粮食搬运上骡马车。 范宽疑惑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粮食,就听到一个太监站在码头上喊道: “太子仁德,不忍京师粮价上涨伤民,这些是用海船运到直沽的粮食,大伙儿放心,要多少有多少!” 范宽眼前一黑,他看着河面上的漕船,这才想起来直沽开埠的事情。 直沽是有天然良港的,距离京师有运河相连。 范宽光是想着陆运,却没想过从直沽海运,再用运河送到京师,这样运粮无论是速度还是效率都要快上几倍! 这么多的粮食入京,粮价还能挺住吗? 范宽想到了自己多年的积蓄,咬牙骑马返回城里。 他拉着大同粮行的掌柜说道:“抛!全卖了!” 掌柜的吓了一跳,刚刚范宽还劝他收粮,怎么突然来了个大转弯。 范宽脸色铁青说道: “太子早就布局了,咱们现在跑还能活命!再晚点就全完了!” “那其他粮行呢?” 范宽都快要骂出声来: “死道友不死贫道,还管他们死活?” —— 接下来两天,京师的价格开始狂降。 其实靠着从登莱海运,一时之间也朱翊钧也没能弄来太多的粮食。 但是苏泽让人在傍晚卸粮运回城内,然后夜里再偷偷送出城,第二天一大早再运回城内。 这样造成粮食充足的感觉,彻底击垮了粮商的信心。 当大同商行开始抛售粮食的时候,粮价就彻底撑不住了。 而粮食一旦开始下跌,百姓也就不抢着购粮了。 原本这个时候就不是缺粮的时候,粮食价格开始大跌,更多的粮商开始抛售回本。 踩踏下,粮食的价格再也撑不住了,只用了两天就跌去了这些日子累计的涨幅。 就在小胖钧摩拳擦掌,想要乘胜追击的时候,苏泽拦住了他。 “殿下,粮价已经稳了,不用再降了。” 朱翊钧不解的问道: “苏师傅,我们用海运运粮,成本要低很多,再降价也能赚钱,为什么不卖了?” “继续降价,就能彻底压垮这些无良奸商。” 苏泽摇头说道: “殿下,谷贱也伤民,粮食价格大涨大跌,都是不利的。” 听到苏泽这么说,小胖钧也决定停手。 苏泽继续说道: “殿下可以派人问问,有没有要出售粮行的,殿下可以盘下来。” 这一次东宫商铺顺利插足粮食生意,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朱翊钧连忙吩咐张宏去打探消息,如果能再买下几家粮行,东宫就能彻底站稳脚跟了。 而苏泽这番操作,让朱翊钧明白了什么叫做“商战”,这感觉要比战场还刺激! 苏泽接着说道: “殿下,这京师粮食波动大,也是不利民生的。” 食品得不到保证,就无从推进工商业,所以苏泽也一直在想着如何稳定粮价。 苏泽继续说道: “经营粮食细碎繁杂,并不是很好的产业,殿下乃是一国储君,不应该看着这点蝇头小利。” 朱翊钧正色说道: “苏师傅所言极是。” 苏泽又说道: “但是粮食干系国本,东宫也不能放任。” 听到苏泽这样前后矛盾的话,朱翊钧也搞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苏泽说道: “臣请办大宗粮食交易市场。” (本章完) 第196章 期货,粮食和酒 第196章 期货,粮食和酒 “大宗粮食交易市场?” 朱翊钧不理解这些字在一起的意思。 苏泽说道: “殿下,这市场名为大宗,也就是不是卖给普通百姓的,每份至少要一艘纲船的粮食起卖。” “一纲船?” 朱翊钧惊讶了一下,最近他也恶补了一些粮食的知识,一艘纲船的载运是四百石,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能买下一艘纲船粮食的,必然就是粮食商人了。 朱翊钧对商人没有好感,苏泽说道: “殿下,这世上的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 “粮商固然会囤积居奇,但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统卖粮食,也是有原因的。” 朱翊钧疑惑的看向苏泽,苏泽说道:“这事情交给官办更糟糕。” 朱翊钧似懂非懂,但苏泽似乎说的没错,历朝历代有对盐铁专门的,就是宋代榷卖那么多东西,也没有对粮食专卖过,这其中肯定是有道理的。 苏泽继续说道: “这个大宗粮食市场,粮号在市场购粮,公开透明,付钱后粮食就会从直沽送到京师来。”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黄骥问道: “这个价格怎么定?” 苏泽笑着说道: “当然是商人商量着定了。” 黄骥追问道: “既然这粮食的钱是提前付的,那这个价格就是几天乃是几十天后的价格,这要怎么定价?” 苏泽说道:“当然是商议定价了。” 黄骥思考了一下,却突然说道:“妙啊!” 朱翊钧看向黄骥。 苏泽诧异的看向黄骥,这家伙自从读了自己抄写给他的公式后,这算学功力怎么涨得这么快? 朱翊钧还是一脸不懂的样子,黄骥说道: “殿下,这粮价是未来的粮价,那商人就会考虑未来粮食波动定价。” 朱翊钧已经听不懂了,但是苏泽明白黄骥已经懂了。 其实这就是粮食期货。 期货交易的出现,其实就是为了能稳定获得大宗商品。 期货交易的初衷,就是为了稳定粮价。 而历史上的第一间期货交易所,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出现的。 19世纪,美国大规模进行中西部开发,芝加哥是连接东西部的重要枢纽,所以从一个小村落发展成重要的粮食集散地。 由于粮食生产有季节性,所以每到粮食收获大量上市时,便大大超过芝加哥当地市场的需求。 但由于当时仓库不足和恶劣的交通运输,使得粮食不能及时运到东部,粮食购销商也因为仓库不足无法大量购买再择机出售。所以粮食价格一跌再跌。但是,到了来年春季,粮食短缺,价格飞涨。 于是粮食商率先行动起来,他们在交通要道旁设立仓库,收获季节从农场主手中收购粮食,来年再发往外地,这样就缓解了粮食供求的季节性矛盾。 但是粮食商也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如果收购价高于出售价,就会亏本。因此他们在购入粮食后就立即与芝加哥的粮食商签订第二年春季的供货合同,事先确定销售价格,进而确保利润。 从数学上说,期货的出现,就让商人在定价的时候趋向于平均值。 而市场也会根据市场价格调解期货供应,最后达到自动稳定粮食价格的作用。 京师这样级别的大城市,粮食依赖其他地区的粮食供应,粮食价格的大幅度波动,会影响城市工商业的发展。 正如之前说的那样,只有在保证粮食的情况下,百姓才会进入工坊。 除此之外,苏泽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改漕为海。 漕运关系到大量的人力,轻易不能动。 但是商业运输完全可以改漕为海。 粮食期货必然会让粮食出售和承运方更加计算成本,肯定会有人选择价格更低的海运。 这一次太子从登莱运粮到直沽,再运回京师的动作,也会让敏感的商人发现海运的好处。 这样下去,直沽很快就能恢复从前的热闹,变成北方重要的港口。 朱翊钧看向两位师傅,他虽然不懂,但是既然两人都这么说,他立刻拍板说道: “那就在京师成立大宗粮食交易市场,以后大宗粮食买卖都要在市场里交易,价格也要挂牌。” —— 京师这场粮价上涨,刚抬头就被太子一把扑灭,群臣对太子的赞颂更多了。 京师那些粮商的惨状,百姓们自然是拍手称快。 五门巡城御史陈景被贬,在朝堂上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七月十四日,京师百姓都聚集在城外,王世贞的使团返京了! 这次王世贞出使,逼着俺达汗承诺今年不再南下,大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换来了一年的和平。 对于京师百姓来说,他们没有战略上的想法,只是知道今年俺答不会入寇了,那今天又是和平的一年。 那促成和平的王世贞,自然成了京师的大英雄。 王世贞本来就是文坛宗师,这次出使的事迹提前传回京师,特别是王世贞以死逼迫俺达汗谈判的故事疯狂传播,让王世贞的热度更上一层楼。 所以今日皇帝命令内阁在城外迎接王世贞,百姓都在城内围观。 苏泽也站在翰林院的队伍中,很快就见到了一支队伍。 王世贞骑在马上,他比离开京师之前要瘦了很多,李春芳领着阁老们上前迎接。 王世贞和使团众人连忙下马,由李春芳亲自宣读了皇帝的旨意。 王世贞为鸿胪寺卿,正四品,皇帝还特旨给王世贞的父亲平反,赠谥文贞,又封诰王世贞的妻子。 听到这个封赏,在场众人都惊了。 鸿胪寺卿虽然只是正四品,但是小九卿之一,王世贞这一步算是从中级官员跨入到高级官员的行列。 王世贞还不是庶吉士出身,这一步本来如同天堑一样,可一次出使就轻轻跨过去了。 但是在场众人也没人觉得不合理。 王世贞这趟出使草原收获颇丰,过程更是九死一生,就是让在场的官员去,估计都没人愿意去。 当真是富贵险中求。 王世贞涕泪纵横接了旨意,自己升迁倒是其次,父亲能平反得良谥,这才是最光宗耀祖的事情! 使团众人也纷纷得到封赏,沈一贯作为副使,升主客司员外郎,一步踏到了和苏泽平齐的位置上,成为隆庆二年科场第二个跨进中级官员行列的。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主客司郎中原来是王世贞,如今王世贞升任鸿胪寺卿,估计这主客司就要交给沈一贯了。 在场四位阁老,脸上也笑开。 王世贞是高拱推荐的,这举荐之功皇帝自然记得,日后高拱举荐人才时候,话语权就更重了。 王世贞和张居正关系很好,张居正也为好友高兴,王世贞复起也是他举荐的,功劳也跑不了。 赵贞吉主管礼部,这次礼部挣了一份大功劳,他这个阁老也脸上有光,在北方军事事务上的发言权更重了。 至于李春芳,王世贞带来了一年的和平,他这个阁老不用准备打仗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事情? 苏泽看着使团队伍中的沈一贯,微微露出笑容,这次草原之行,沈一贯收获的可不仅仅是升职。 —— 七月十六日。 苏泽来到报官,就见到罗万化喜滋滋的向他走来。 “子霖兄,你那篇《聂小倩》可火了,咱们《乐府新报》加印了一期,还是供不应求!” 罗万化的脸上罕见露出笑容,这位状元郎只对办报的事情感兴趣。 苏泽用【记忆宫殿香囊】回想起少年时读过的《聊斋志异》,将这篇名篇给写了出来。 罗万化说道:“子霖兄,如今城内的年轻读书人都往城外的破庙赶,都想着能遭遇聂小倩这样的倩魂呢!” 苏泽听完只能苦笑,大明读书人也是挺抽象的。 不过也正如苏泽所预料的那样,中短篇的志怪小说,特别是《聂小倩》这种带着志怪神魔,又有书生美女元素的小说,果然受到大量底层读书人的欢迎,这篇文章带动了《乐府新报》的销量,让那些读书人也掏钱买一份回去珍藏。 重新和追赶者拉开差距,罗万化心情很好,就在这个时候,沈一贯如期而至。 “肩吾兄!” 罗万化热情的向沈一贯打招呼。 去过一次草原后,沈一贯明显稳重了很多。 他换上了新官袍,消瘦的肩膀撑起官袍,倒是比以前精神多了。 但是沈一贯一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子霖兄,你听说了吗?都察院内为了争夺陈景空出来的位置,都要打出狗脑子来了!” 陈景是五门巡城御史,是都察院御史中最关键的几个岗位之一,如今这个职位空缺,那些自己觉得有资历的御史们,自然要争夺这个岗位。 而且自从执行考成法后,御史要按照所管辖范围行使监督权,而五门巡城御史就是管辖京师治安的,工作素材可以说是取之不尽,是最容易刷成绩的职位了。 苏泽摇头说道: “肩吾兄,咱们同年的资历太浅,这样的位置坐不稳的。” 沈一贯被苏泽识破了意图,他说道: “哎,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同年求上门来,总是不好拒绝。” 苏泽接着说道: “不过都察院又空了位置,在京的同年中有没有合适的,我可以向师相推荐。” 沈一贯连连点头,都察院可是人人羡慕的清流。 罗万化却说道: “肩吾兄,稿子写完了呢?” 沈一贯立马变了脸色,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一甫兄,能不能宽限两天?” 看到沈一贯这幅样子,苏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对着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肩吾兄刚回京师,和嫂子久别重逢,你就别催稿了。” 罗万化却板着脸说道: “那可不行,肩吾兄可是答应我十篇草原风情的稿子的。” 沈一贯只能无奈的苦笑。 等到罗万化离开,沈一贯这才说道: “子霖兄,戚将军已经在大同收购羊毛了,但是这羊毛真的能制衣吗?” 苏泽点头说道: “当然能,这羊毛织衣,就和织布一样,只要是手巧妇人,都是能做的。” “真的能卖得掉?” “有太子殿下的店铺卖,肩吾兄不必担心。” 但是沈一贯又说道: “可朝廷禁盐禁铁,又要用什么换这羊毛呢?” 沈一贯去了一次草原,对于草原有了更深的了解。 盐铁确实是卡住草原咽喉的战略物资,但是这东西走私猖獗,就在于草原真的需求大,而大明这边也是真的管控不住。 这也正常,大明自己官方铁厂都办不下去,而市面上私盐泛滥,别说是边关了。 戚继光杀了几个走私商队,震慑住了大同宣府的走私客,但是大明边境这么长,没了大同的走私客,依然有河套和蒙东走私路线。 苏泽取出了一个酒瓶出来。 沈一贯疑惑的看向苏泽,他知道苏泽非常自律,滴酒不沾,为什么会在公房内放酒。 苏泽打开酒瓶,一股甜腻的酒香冲出来。 苏泽倒了一杯酒给沈一贯,沈一贯拿起酒杯喝下去,这酒非常容易入口,带着丝丝的甜味就滑入了喉咙。 沈一贯也在草原上喝了不少马奶酒,酒量也算是得到了锻炼,但是喝了一杯这个酒,就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沈一贯说道:“虽然甘甜,却没有五谷酒香,子霖兄,这到底是什么酒?” 苏泽说道: “此酒乃是从佛郎机人手里贸易来的,这些佛郎机人称呼为朗姆酒。” “这酒其实是用制的残渣酿成的,也可以叫做甜蔗酒。” 沈一贯惊道: “用制酒?这些蛮夷这么浪费?” 苏泽摇头说道: “不是用制酒,而是用蔗的残渣制酒。” “制过程中,每产两份就会产生一份蜜,蜜外表漆黑,味道也不好闻,蜜原本都会被扔掉。” “但是有人发现,这蜜可以制酒,而且酿造速度极快,三天就可以成酒。” “这红夷在南州种植甘蔗,也会酿造此酒,此物价格低廉,多是卖给海员和奴工。” “这种酒价格低廉,而且酿造容易,其实在南洋吕宋也有很多甘蔗园也会酿造此酒。” “肩吾兄,你觉得这酒能卖到草原吗?” (本章完) 第197章 《请奏四方来朝疏》? 第197章 《请奏四方来朝疏》? 沈一贯已经感觉到了酒意上脑了,他扶着额头,想了想说道: “这酒这么烈,大概能卖吧?” 沈一贯又说道: “但是能不能卖,还是要看价格。” 苏泽将朗姆酒在登莱港口的价格告诉沈一贯,沈一贯惊道: “这么便宜?” 苏泽点头道: “中原的酒都是粮食酿造,所以灾年的时候朝廷都要发放禁酒令,价格自然比较高。” “但是朗姆酒是用蔗的废弃产品所制造的,成本低廉,所以价格也低。” “如果直接用木桶运输价格还要更低。” 朗姆酒能成为世界上最早的低价商品酒类,就是因为这酒就是甘蔗经济的副产品,价格低廉。 而且朗姆酒酿造时间非常的短,有多少甘蔗园,就能增产多少朗姆酒。 以至于历史上朗姆酒就是给加勒比地区的底层奴工和海盗喝的,战舰的军官要是喝了朗姆酒,都要被其他同僚耻笑。 甘蔗也是非常容易种植的农作物,如今在交趾、吕宋都有不少种植园,再加上国舅李文全在开拓澎湖,朗姆酒的产量很快就能提上来。 而朗姆酒又是一种高度甜酒,这几乎就是戳中了草原的命门。 草原冬季苦寒的天气下,喝酒是排解郁闷的良方。 而草原的热量消耗大,也让草原人本身就容易嗜甜。 沈一贯也是越想越是觉得可行,如此低廉的进货价格,其中的利润足够大到吸引商人贩运到草原了。 商人将酒卖到草原,再从草原运输羊毛和马匹回来,这就是一个完美的贸易路线。 “至于羊毛,我有办法推广。” —— 羊毛要变成毛线,过程其实和变成线差不多。 祛除油脂和异味的羊毛,通过梳毛的机器变成纤维,然后再通过绩毛的机器变成毛线,最后将这些线变成毛线团。 前面的步骤,其实都和变成线差不多,而且毛线还不需要织布这一步。 苏泽在好友申时行的帮助下,请申时行娘家沈氏帮忙,改造了一条毛线机,成功制造出了毛线。 剩下就是推广毛线了。 七月十八日,赵令娴突然回到赵府省亲,赵府上下热情的迎接这位刚刚出嫁没多久的新娘子。 在赵府的后院中,赵府女眷们都羡慕的看着和赵贞吉正妻李氏谈话的赵令娴。 苏泽距离封诰妻子的五品只差了半级了,明眼人都看到他爬到这个位置也就是转眼的事情。 赵府之中虽然也有封诰命的女眷,但是除了李氏这个一品夫人外,剩下的封诰都含金量不足。 向李氏问安后,气氛也就轻松了很多。 本身就是家族内的女眷聚会,李氏也不用端着架子,一众女眷就坐在屋内说着闲话。 就在这个时候,赵令娴的贴身侍女拿来一个篓子,赵令娴拿出毛衣针,开始慢悠悠的织起毛衣来。 也有女眷注意到了赵令娴手里的毛衣,虽然赵令娴织衣服的手法还不熟练,但是一件小衣服的雏形已经出现。 这倒是和纺布有些像? 内江赵氏重视女眷教育,女工也是必修课程,这时候李氏也注意到了赵令娴手里的毛衣。 “三娘子,这是何物?” 赵令娴立刻说道:“令君,这是毛衣。” “毛衣?” 赵令娴说道:“这是相公的好友沈大人从草原带回来的,用的羊毛纺成的线。” “大夫说我那孩子在来年二月降产,相公说这毛衣保暖,所以织几件衣服。” 紧接着,赵令娴又从竹编篓子里翻出了一件织好的小衣服。 小尺码的毛衣精巧可爱,虽然只是简单式样,但是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好奇。 李氏接过了这件小衣服,毛衣摸在手上十分的柔软,而且保暖效果确实很好,还真的是不错的衣服。 众女眷纷纷接过小衣服,每个人都赞不绝口,夸赞赵令娴手巧。 也有人研究衣服的针法,这织毛衣本来就和织布差不多,赵令娴一边解释一边演示,赵家一名手巧的媳妇儿,很快就织出来一条围巾。 众人又传看这条围巾,只觉得裹在脖子上要比毛皮的围脖还透气舒服。 赵令娴看到气氛渲染得差不多了,命令侍女将毛线球和毛衣针抬进了屋内,将这些东西分发给娘家众人。 李氏也看出了赵令娴这次归家的目的,但是她只是微笑没有说破。 这毛衣确实挺有意思的,冬季如果衬在朝服里,应该要比毛皮轻便舒服。 李氏想到这里,也想要给赵贞吉织上一件了。 等将东西分发完毕,赵令娴又说道: “夫君说还可以织出纹图案,但是我手笨,学不会。”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内宅女眷本身就是喜欢比较的,特别是赵氏这么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平日里攀比的就是那些东西。 丈夫的官职短期没什么提升的可能,儿女能不能成器也要看天命,赵家治宅规矩森严,那些奢侈享乐也不能攀比。 织毛衣好像就是个不错的攀比东西,织出更贴身更好看的毛衣,也能让自家男人涨脸面。 而且这毛线可要比丝绸便宜多了,所耗费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内宅女眷,谁还没有时间啊。 而且赵令娴刚刚一边聊天一边织毛衣,这织毛衣就和纺织一样,很多时候都是重复的动作,熟练以后确实可以一心二用。 等到赵令娴走后,看着她留下的毛线和毛衣针,李氏对着侍女说道: “这几日我要去那几位老姊妹家中走动一下,你们去通传一下。” “遵命。” —— 夏日炎炎,宫外报馆的蝉鸣实在让人难以静下心来,罗万化决定还是将编辑部暂时搬回宫内,好歹宫内有粘杆处的太监负责对付这些恼人的家伙。 搬回宫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隆庆皇帝赐冰了。 冬季赐炭,夏季赐冰,这是皇帝对于重臣的优待。 苏泽当然还没到重臣的待遇,但是史馆作为翰林院的一部分,皇帝给内廷所有机构都赐了冰,史馆自然也有一份。 一个冰块放在铜漏里,散发着丝丝凉气。 在没有压缩机的年代,夏季能用上冰的唯一办法,就是挖掘地窖藏冰了。 什么硝石制冰什么的,根本就是穿越小说里的无稽之谈。 而京师能够挖掘这么大的冰窖,也就只有皇室了。 罗万化编排完了最新的一期报纸,摇晃着蒲扇,又看着悠然看书的苏泽。 张位和王家屏就没这么悠闲了,他们一个要负责排版印刷,一个要负责领着采风使走访采风,整个史馆内最悠闲的就是苏泽了。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伸了一个懒腰,苏泽又走到冰漏前,从铜漏里拿出一个金属的食盒。 “一甫兄?” 罗万化摆摆手,这是苏泽妻子给他准备的绿豆沙,煮开的绿豆加上白,冰镇一下后更是解暑良方。 “热死了!” 沈一贯闯入史馆,他冲到冰漏前拉开衣领,转脸看向苏泽手里的绿豆汤。 苏泽将绿豆汤递过去,沈一贯摇头说道: “我不吃甜的。” 苏泽又从冰漏里拿出另外一个食盒,这是晶莹透明的凉粉,加上酱油、醋和切碎的六必居酱菜。 沈一贯接过这个食盒,闻到味道就食指大动,拿起筷子迅速吃完,打了一个舒服的饱嗝儿。 “弟妹的厨艺绝了!” 沈一贯一边夸赞一边说道: “哪像我家娘子,就会做年糕。” 苏泽才想起来,沈一贯和妻子都是宁波人,年糕是宁波菜肴的重要一部分,地位甚至高于主食。 想到沈一贯在家天天吃年糕的样子,苏泽差点笑出来。 苏泽说道: “这凉粉也是用绿豆做的,改日让我家娘子写个食谱,让嫂子也做给你吃。” 低价酱油的出现,让京师也开始流行凉拌菜。 普通百姓也能买得起酱油,一份酱油一份菜,夏日吃起来十分的爽口,百姓都称赞这是太子的仁政。 “听说了吗?李首辅又乞休了?” 对于李首辅的摸鱼行为,上到皇帝下至百官都习以为常。 “这次理由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身体有恙呗。” 罗万化疑惑的问道: “言官没说什么?” “谁敢说啊,咱们这位李首辅这半年多办的事情,比徐首辅在任几年办的都多,总不能弹劾他淤塞政务吧?” 罗万化也沉默了,李春芳到任后,确实做了很多的事情,如今国家安定,世人都称赞内阁贤良,谁敢去弹劾李春芳? 谁要是弹劾李春芳,怕是皇帝第一个就要拼命。 这隆庆朝的内阁也有意思,端水大师李春芳,组织能手高拱,理财天才张居正,加上一个精通军务的心学大师赵贞吉,谁也不敢在政务上和这四位阁老打马虎眼。 不过苏泽都是知道李春芳请假的原因,西游记的存稿不多了。 沈一贯又说道: “王鸿胪请奏陛下,苦兀加贡木料,从三年一贡改为一年两贡,朝廷赐盐铁酒和丝绸,苦兀贡使又在鸿胪寺跪谢了一天。” 罗万化记得苦兀来贡的事情,他问道:“苦兀贡使还没走?” “没走呢,见了京师谁还愿意走啊,那苦兀贡使已经将自己首领位子让给了儿子,说是要在京师养老了。” “也是,苦兀苦寒之地。” 苦兀,其实就是后世库页岛。 王世贞上任的鸿胪寺,四方贡务就是他主管的。 中原发展千年,能砍伐的巨木已经不多了。 要不然嘉靖重修三大殿,也不会从云南运送木材。 而随着登莱海运的兴起,木材短缺也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时候苦兀岛上的大片冷杉林,就是最高的造船材料。 历史上,明末就曾经在苦兀造船,想要从后方袭击女真,但是那时候大明已经日薄西山,无法组织这样的工程了。 这些优质的造船木材运到登莱,市舶司就可以制作成海船。 木材还关系到海军舰队。 福船的厢式结构虽然方便运输货物,但是远洋航行的战舰,还是西方的龙骨战舰更适合。 其实宋代也有龙骨战舰的造船样式,苏泽怀疑明代开始用平底福船,很大的一个可能就是宋代以后,中原已经找不到足够长度的木材来制作这种战舰了。 冷杉是最好的造船木材之一了,苦兀岛附近的陆地上也有大片的冷杉林,这些都是极佳的木料产地。 而且苦兀还有不冻港,倭国海峡的暖流经过苦兀岛的西侧港口,带来了丰厚的渔获之外,也让这里的港口冬季都不会结冰。 不冻港就意味着全年不停地贸易路线,用木材换取天朝上国的各种物资,苦兀人可是乐意疯了。 只能感慨,东亚这块真是宝地。 地广人稀的远东地区,是欧洲人苦寻不得的优质木材产区。 南洋又是西方殖民者都流口水的热带蔗产区。 大明的朝贡体系,是一个完全能自循环的超级经济体。 只可惜大明自己放弃了朝贡体系,到了今日,朝贡的国家越来越少,很多朝贡国都和苦兀一样断贡了。 苏泽看向沈一贯问道: “肩吾兄,最近王鸿胪的身体怎么样了?” 沈一贯从草原回来后,就和王世贞的关系更加亲近了,毕竟两人是共患难了一次。 而且如今沈一贯执掌礼部主客司,王世贞执掌鸿胪寺,两个衙门的职责还有些重迭,所以沈一贯也要经常来往鸿胪寺。 “挺好的,听说李神医寄来了养脾的药方,王鸿胪吃完好多了,最近身体好多了。” 听说王世贞的身体好了,苏泽也放下心。 他掏出一份奏疏,交给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你看看这份奏疏。” 沈一贯接过奏疏,看到标题《请奏四方来朝疏》? 这是什么? 四方来朝,这不是吉祥话吗? 哪有把吉祥话写进奏疏标题里的?这也太谄媚了吧? 咱读书人也不能这么谄媚君上吧? 沈一贯疑惑的翻开奏疏,这才明白为什么苏泽要问王世贞的身体怎么样了。 四方来朝不是吉祥话,而是苏泽要办的事情。 苏泽请求仿照成祖旧例,要求大明朝贡藩属国集体来京朝贡! (本章完) 第198章 再下西洋之议 第198章 再下西洋之议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沈一贯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这份奏疏怕是又要引起朝野争议了,要不要和阁老们通通气再上?” 苏泽奏疏开头又是“祖制”起手。 “为仰稽祖制、恢廓圣化、敦睦藩属事。” “‘明王慎德,四夷咸宾。’故成祖膺符受箓,敕遣中使巡狩八荒,郑和七下西洋,敕谕三十余国,珊瑚贡柱,玳瑁盈庭,此实华夏赫赫之盛也。” “今陛下绍统垂衣,德被遐迩,臣窃见诸蕃驿路渐疏,贡表鲜至,甚有朝贡世胄如苦兀者,亦断贡百载。” “伏乞陛下稽永乐旧章,申明万国来朝之制,清点藩属,再彰圣朝绥远之猷。” 看到这里,沈一贯头皮发麻,王世贞的鸿胪寺和自己的主客司又要忙起来了。 果不其然,苏泽首先就没有放过鸿胪寺。 “乞敕礼部会同鸿胪寺,重订《诸蕃朝贡则例》。仿苦兀岁贡巨木二百根,赐盐铁千担之例,各依道里远近、物产丰薄,分岁贡、期贡、特贡三等。” “伏惟陛下奋永乐之遗烈,敕使四出,再下西洋!” 看完这里,沈一贯再次看向苏泽,忍不住说道: “子霖兄,朝中怕是又有刘大夏之议了啊!” 苏泽点头,他也明白这份奏疏的阻力。 其实“再下南洋”,大明也不是没有议论过。 这就要说到成化年刘大夏焚毁郑和海图的事情了。 成化年,曾经有皇帝身边的太监进言,要重新开启郑和下西洋。 于是皇帝派遣太监去兵部搜寻《郑和海图》,却被当时兵部车架司郎中刘大夏阻拦。 刘大夏的理由是,“三保下西洋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且万计。纵得奇宝而回,于国家何益!此特一敝政,大臣所当切谏者也。旧案虽存,亦当毁之以拔其根。尚何追究其有无哉!” 刘大夏于是将郑和下南洋的海图和福船图纸都藏了起来,坚持不肯交给太监。 事后刘大夏将海图焚毁,郑和海图从此失传。 离谱的是,刘大夏藏匿烧毁郑和海图的行为,却在明代作为劝谏君王的典型。 后来刘大夏还官至兵部尚书,当时的人都觉得这是他劝谏皇帝的功劳。 “纵得奇宝而回,于国家何益。” 这句话也成了明代中期坚持禁海的理由之一。 当然,如今海禁已开,但是朝中依然有不少大臣反对,更不要说组建船队再下西洋了。 沈一贯已经可以想见朝野恐怖的反对声。 苏泽的手指轻敲书案说道: “郑公下西洋乃是成祖功绩的明证,是让周围藩属沐浴王化的王道圣事,为什么要反对呢?” 沈一贯看着苏泽装糊涂,接着说道: “可下西洋耗资巨大。” 苏泽摇头说道:“耗资巨大,但是海贸利润丰厚,户部和市舶司如今都看到了。” “就是民间做买卖,也知道先投入本钱,再收其利。” “再者,下西洋也是由近及远的,第一次去南洋诸国就行了,等后几次再远行,先让南洋诸国复贡来使,慢慢推进就是了。” “再说了,万国朝邦,这又岂是一笔买卖?怎么能用盈亏来算计?” 沈一贯摇头说道:“子霖兄,这些道理你我都知道,但是依然不妨碍有人要反对你。” 苏泽说道: “所以我才要上书朝廷,请求陛下和阁老们斟酌。” “但是在我看来,下西洋是有百利的事情。” 沈一贯知道苏泽的行事风格,于是他拿起笔说道: “子霖兄,主客司掌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这事情也和我有关,我也附署。” “肩吾兄,这。” 沈一贯说道: “这次出使草原,沈某也见到了寰世之宇,通商互市是利国利民的事情,我就是赞同子霖兄的奏疏才附署的。” 通商,开海的好处显而易见,沈一贯只是担忧朝中的保守派意见太大。 但是苏泽坚持要上疏,沈一贯也不犹豫,直接站在了苏泽的一边。 苏泽也看出来了,这一次沈一贯并不是出自友谊附署,而是真心的赞同自己的意见才署名的。 穿越至今,苏泽终于在朝廷中培养起了一个进步派的团体。 这个团体可能现在的力量还很小,但只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个进步团体一定能获得更大的力量。 —— 通政副使杨思忠,拿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 高拱第一个看完了苏泽的奏疏。 其实在上疏前,苏泽已经拜见过高拱,高拱对这份奏疏也没有把握。 开埠和组织舰队下西洋,完全是两个概念。 倭乱平定后,朝廷的有识之士都看到了海禁不可维持,所以开港几乎是必然选择。 倭乱以后,海防体系已经破坏,朝廷根本没有能力阻止走私,在这种堵不如疏的情况下,开海就自然而然成为共识。 换句话说,大明的开海,一方面是部分利益相关方的推动,更大的则是被时局所迫。 所以隆庆开关选择了漳州月港这个扭捏的地方。 而苏泽请求开港登莱,以及开港直沽,群臣也是捏着鼻子认了。 开港之后,这些港口确实带来了大量的财富,这也让朝中对开港的态度逐渐软化。 但是组织舰队下西洋就不一样了。 海上风险大,而且下西洋是需要钱的,群臣也看不到好处。 这一点上,苏泽倒也不苛责群臣目光狭隘。 中华文明一直都是个陆权国家,而且物资上高度自给自足。 在这个背景下,海外殖拓的利润远不如对内挖掘。 士大夫也都一种规劝君主节欲的政治主张,认为皇帝追求财富和名望,会给国家带来灾难后果。 这也是刘大夏烧毁郑和海图,却获得士大夫尊重的原因。 所以高拱也吃不准群臣对于苏泽这份奏疏的反应。 但是很多守旧的士人,肯定会认为苏泽是阿谀皇帝的佞臣。 高拱是一个务实的人。 登莱开港,其中的好处显而易见,而这次苦兀朝贡,解决了登莱造船的木材问题,也让高拱看到了海外的利益。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在高拱看来,开海是一件有利于大明的事情,那组织船队重下西洋,恢复西洋诸国的朝贡,似乎也是不坏的选择。 所以高拱看完了苏泽的奏疏,还是写下了积极的票拟意见,算是支持苏泽所议。 奏疏送到了张居正手里。 苏泽自然不可能和张居正密议,这样做是触犯政治默契的。 张居正仔细看完了苏泽的奏疏,看完后张居正也不得不承认,苏泽抓时机的能力真的很强。 在苦兀加贡的时候提出“重下南洋”,苏泽在把握皇帝心思这一块上,已经不亚于他这个阁老了。 但张居正思考的是另外的事情。 作为执掌户部的阁臣,张居正第一个想到的是:钱从哪里来,第一批舰队的规模是什么样的? 登莱直沽开埠,已经让张居正看到了海洋贸易的好处。 无论是港口铸币利润,还是流入的大量白银,甚至登莱海输节约的运输成本,张居正已经成为坚定的海贸派。 而苏泽提议重下西洋,联络失贡的藩属国,重建以大明主导的南洋秩序,张居正自然也是支持的。 但是作为户部尚书,张居正也要算账。 郑和下西洋耗资巨大,这也是后世诟病的原因。 虽然现在国库充盈,但是明年可能要和草原开战,西南也有异动,钱的地方也不少。 如果和郑和下西洋一样,组织几十艘宝船,上万人规模的舰队,那国库肯定是承担不起的。 根据户部档案,一次郑和下西洋的消耗,差不多就在二百万两银子左右,这几乎占到了朝廷岁入的十分之一。 如果皇帝要搞这么大规模的舰队怎么办? 钱从哪里来? 其次就是有没有能力再组建这样的舰队? 永乐初年,华北平原还是有大量森林的,成祖朱棣迁都兴建紫禁城,加上数次下西洋,将这些森林都砍伐殆尽了。 就是有苦兀贡木,要组建这样庞大的舰队也绝非易事。 除此之外,如今也缺乏经验丰富的水手。 张居正将自己的顾虑写在票拟意见上,然后将奏疏交给了赵贞吉。 赵贞吉看完了苏泽的奏疏,想到的是军事上的事情。 佛郎机人(葡萄牙)和红夷人(西班牙)舰队进入南洋,南洋到底是个什么局势,大明心中也没有底。 而这些西洋蛮夷的船只坚固,大明在屯门海战中已经见识过了。 大明能在屯门海战中取胜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大明动用了能在近海作战的火攻船,如果在海上遭遇这些西洋蛮夷的舰队怎么办? 东南倭乱刚刚平息,如果再引发海疆的动乱,这个责任赵贞吉也承担不起。 赵贞吉写下了自己的票拟意见,请求朝廷从长计议,先命令广东福建的海备衙门搜罗南洋的情报,摸清楚西洋蛮夷的实力,再派遣舰队南下。 等三位阁老都票拟了意见后,这份奏疏又送入司礼监。 司礼监三巨头又拿着奏疏来到了皇帝的御书房。 隆庆皇帝听李芳读完了奏疏,也觉得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就效法成祖派遣舰队南下。 但是他又看完了三位阁臣的票拟意见后,又犹豫了起来。 隆庆皇帝也逐渐冷静下来,张居正和赵贞吉的担忧也是对的。 但是看着苏泽的奏疏,皇帝又有些舍不得。 隆庆皇帝又想起了成祖遗诏。 “司礼监怎么看?” 冯保和陈洪都低着头,李芳实在躲不掉,只能说道: “陛下,兹事体大,还是请九卿共议吧。” 没办法,哪个太监要是怂恿皇帝下南洋,都要打上奸佞的名号,就是李芳也不敢沾这件事,只能将事情踢给外朝。 隆庆皇帝听完也觉得有道理,他说道: “那就让九卿共议。” 紧接着隆庆皇帝又拿过苏泽的奏疏,仔细看了两遍后,又问道: “苏泽就上了一封奏疏?” 李芳点头,隆庆皇帝说道: “这不是苏泽的风格啊。” “这厮每次上书,都会将事情计算清楚,为何这次上书就只有空发议论,连重下南洋的章程都没有?” 李芳也反应过来,苏泽的奏疏风格鲜明,他不仅仅会提出问题,还会将解决问题的方案罗列其中。 但是这一次苏泽的奏疏却只提了下南洋的时候,具体的事情一概没提。 隆庆皇帝转念一想,对李芳说道: “苏泽这厮不老实了,还有东西没说。” 是不方便在奏疏中说的? 还是说苏泽这封奏疏,是投石问路试探朝堂风向? 隆庆皇帝及很快反应过来,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好点子,他对着李芳说道: “让苏泽在九卿面前廷辩!” 这下子让李芳也整不会了,他疑惑的看向隆庆皇帝,这九卿廷辩是什么东西? “廷辩”古已有之,就是大臣在朝堂上公开辩论。 宋代文臣就经常在皇帝面前请求廷辩,说服皇帝和百官支持他的政见。 大明朝的政务体系逐渐转化为公文体系治国,朝会也逐渐虚无化仪式化,廷辩这种事情一般只会发生在各部衙门中,也就是官员就具体的事务发表意见辩论。 隆庆皇帝理清了思路说道: “让苏泽在九卿前廷辩,讲述他再下南洋之议,再将廷辩记录下来形成奏议。” 这下子李芳明白了,这是然苏泽在九卿面前讲清楚他“再下南洋”的主张,皇帝在考虑要不要赞同他的奏疏。 —— 当苏泽接到皇帝让他在九卿面前廷辩的时候,他惊讶的看向李芳。 他也没想到隆庆皇帝竟然这么有创意,搞出“九卿廷辩”出来。 这一次的上书,苏泽没有用【手提式大明朝廷】模拟。 原因也很简单,苏泽这份奏疏就是用来投石问路的。 苏泽准备用这份奏疏将反对意见都引出来,再上一份奏疏一一反驳,然后再提出一个靠谱的计划上书。 这样也能说服一部分大臣支持自己,大大减少威望点的消耗。 可苏泽没想到,隆庆皇帝竟然想出了让自己在九卿面前辩论的方法。 我?苏泽,和九卿辩论? (本章完) 第199章 九卿廷辩 第199章 九卿廷辩 对于皇帝这富有创意的九卿廷辩,内阁以光速商议通过,并下堂帖给九卿衙门,让他们准备好问题,在廷辩上向苏泽发问。 而等到皇帝的旨意送到报馆的时候,苏泽也傻了。 廷辩?我大明有这条祖制吗? 怎么搞得和论文答辩一样? 项目可行性分析? 前世的可怕记忆袭来。 罗万化和沈一贯也傻了,我大明还有廷辩这个说法? 虽然朝堂上有时候也有大臣争辩,但是那种争辩很快就会变成吵群架。 而这一次皇帝的旨意,显然是要让苏泽去吵群架,而且是苏泽一个人对九卿的群架。 苏泽深深的怀疑,这是皇帝对自己的报复! 可是还能怎么样?只能乖乖准备廷辩。 如果廷辩能说服九卿,是不是再上疏通过的阻力就要小一点了? 而且廷辩这个方法似乎挺不错的,有些事情光是一封奏疏是说不清楚的,通过廷辩把事情讨论清楚,这也是有利于决策的事情。 不得不说,隆庆皇帝还是有点东西的。 ——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泽往来于翰林院、礼部、户部,翻阅当年郑和下西洋残留下来的各种资料。 虽然郑和海图被毁,但是这些官方档案中还是存有不少有关郑和下西洋的资料的。 特别是礼部还保存了当年朝贡各国的资料,苏泽将这些资料和后世的地理历史知识对应,在【记忆宫殿】中搜寻这些朝贡国的特产。 九卿廷辩定在了七月二十日,就在苏泽忙碌的时候,京师的粮食商人迎来了一次洗牌。 十四家粮行的掌柜,因为挪用粮行的公款被扫地出门。 其实他们已经可以送官了,但是这些粮行背后的东家基本上都是勋贵,为了顾全自家的脸面,同时也怕这些人入狱后说出不该说的话,也就让他们认罚离开了事。 保留了掌柜职位的也战战兢兢,这次粮食贸易战一败涂地,不少粮行都亏掉了几个月的利润,接下来几个月要如何盈利,完成东家的要求,成了这些掌柜最头疼的问题。 就在时候,大宗粮食交易市场开张的消息传开。 按照东宫那边传出来的说法,日后京师的粮食商人,都可以在这个粮食市场内购买大宗粮食。 京师粮食商人在市场内报价喊单,再由直沽和登莱的海商接单。 交易达成后,就锁定了交割的价格。 这个大宗粮食交易市场迅速引起了京师粮商的注意。 他们很快发现了其中的好处。 京师的粮价,也根据漕粮入京的时间,会有一个周期性的涨跌变化。 夏秋二粮入京的时候,市场价格就会迅速降低,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特别是冬末的时候,粮食价格又会暴涨。 其实这种暴涨和暴跌,也是非常不利于粮食商人的。 粮食这种大宗日常的买卖,其实是追求稳定利润的。 大宗粮食交易市场这种交易的方法,其实是有利于商人追逐稳定利润的。 而且这家市场背后是东宫,是用经济手段给京师粮商好好上了一课的太子,天然就得到了信用背书。 而且听说这些下单的粮食,是走的海上运输,直通直沽,然后通过直沽的运河送到京师,也就是太子那批粮食入京的路线。 这些粮食商人也打听过了,这条路线的速度比漕运快,费用也要比漕运低。 已经有几个商人尝试性的下单,通过这个大宗粮食市场来购进粮食了。 山人范宽也来到这个市场。 上次投机失败,范家的粮行却因为跑路及时,损失不大。 范宽的家底也及时抽出,保住了自己的棺材本。 但是也因为这种违背约定的做法,让第一个跑路的范家遭受了信用危机。 范家粮行已经被排挤在京师粮行圈子之外,而范宽的名声也已经臭不可闻,他不得已从大同会馆中搬了出来。 范宽虽然没亏钱,但是他这些日子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作为山人,他结交的权贵都遭遇外放贬谪,他在京师的人脉日益稀薄。 作为大同范氏的子弟,他搞的投机没能赚钱,还让大同范氏的声誉受损。 谁还会在这种时候和范氏做买卖? 范宽明白,如果这样下去,他这个山人的差事就要保不住了。 至于要在京师办报,那就更别想了。 范宽听说了大宗粮食市场开张的消息,他还是厚着脸皮来凑热闹,试图发现一点商机。 市场中主要的交易商品就是粮食,除此之外还有在东宫店铺里售卖的白。 范宽对于白没有兴趣,在京师都算是奢侈品,东宫卖得好不代表其他店铺就能卖。 京师外的城市,除了南京、苏州这些繁华的大城市,消费白的能力也几乎为0。 这些地方一般也在过年节的时候吃一点饴,也就是麦芽。 范宽继续查看卖单。 大宗粮食交易市场除了买单之外,还有登莱和直沽的卖单。 范宽看到了一份卖单。 “蔗酒?” 这是什么东西? 但是看到价格,范宽又疑惑了,这真的是酒?酒还能这么便宜? 大同范氏的一个重要业务,就是向草原走私。 范宽从本家接到消息,王世贞出使草原后,双方约定进行小规模的互市。 但是互市的商品要经过大同卫的严加盘查,以往范家走私的盐铁武器都禁运了。 可不运这些,往草原贩卖其他东西都利润微薄。 酒,对于草原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商品。 但是大明的酒价格高昂,如果再运到草原上耗损那么大,也不是赚钱的买卖。 这个蔗酒这么便宜,如果真的是酒,运输到草原上好像也能赚钱? 范宽动了心思,又看到蔗酒的价格不高,于是拿出自己的积蓄下了一单。 —— 京师城西的胡同中,何心隐穿着褐色儒衫,一边和左邻右舍打招呼,一边迈进自家的宅子。 这座胡同深处的小院,住着从江南搬来的“何大官人”一家,周围四邻都知道这位何大官人低调谦虚,是来京师做买卖的。 至于何大官人到底做的什么买卖,四邻就要众说纷纭了。 任何人都想不到,这里就是名扬京师的《新乐府报》的报馆。 缉私御史和五门巡城御史都追踪了很久了,都没有找到《新乐府报》的报馆,任谁也没想到,这报馆就设在闹市中。 当然,印刷坊还藏在其他地方,何心隐很有组织才能,他将印刷坊化整为零,藏在京师各地,先让一家印刷坊印出样报,再分发给其他印刷坊印发。 这样的效率是低了,但是也更加安全了。 缉私御史王任重就捣毁过一个《新乐府报》的地下印刷坊,但是这个印刷坊就只知道根据送来的样报雕版印报,其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甚至负责雕版的工匠还是个不识字的文盲,他连报纸上讲的什么都不知道! 王任重审了一阵子,最后只能将工匠放了,没收了印刷坊的工具了事。 这也是京师加大了缉私的力度,但是《新乐府报》还能越办越大的原因。 当然《新乐府报》能越办越大,也和何心隐领导的报馆编辑有关。 回到家中,装扮成何心隐家仆的报馆编辑们聚集在内堂。 “这些就是京师的热点话题?” 何心隐还会让人搜集京师热议的话题,每次选题都会从热门话题中挑选。 《新乐府报》还会向热点话题的相关人约稿,其约稿对象还包含官员。 紧跟热点,又能深入热点话题,让《新乐府报》从原本的盗版小报,逐渐变成了更专业的报纸。 “今日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前阵子东宫平抑京师粮价的事情了。” 一名编辑站起来汇报道。 何心隐摇头: “事情涉及东宫,话题太敏感,可信的消息太少,做不成一篇报道,下一个。” “王世贞出使的事情,也是京师热议的话题。” 何心隐摇头说道: “草原上的消息真真假假,出使的合约已经达成,京师百姓只要知道今年不会打仗就行了,没人会关心出使的细节,下一个。” 一个年轻的编辑站起来说道: “通政使那边有消息,苏泽又上疏了,这次他提议再下西洋。” 听到这个消息,何心隐的眼睛亮了。 “我在坊间也听到了消息,这件事皇帝和阁部是怎么看的?有消息吗?” 大明的官场就和筛子一样,办报本身就是要消息灵通,《新乐府报》也会支付银钱来打探消息。 这名年轻的编辑立刻说道: “听说陛下要让苏泽和九卿廷辩。” “九卿廷辩,有意思。” 何心隐立刻就明白了皇帝的意图,他想了想说道: “弄几篇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文章出来,再从正反观点找人撰文,我们先帮苏翰林把廷辩的气氛热起来!” —— 何心隐的新闻嗅觉果然非常的准。 苏泽要廷辩九卿的消息在官场中传开后,立刻成了官场最热门的话题。 要不要再下南洋,成为官员们争议的焦点。 但是在这次风波中,六科和都察院却出奇保持了平静。 这也是被苏泽给搞怕了。 六科给事中沈束,看着满屋子的同僚,只感慨世风不古。 如果是几年前,这样的奏疏根本不需要议论,在内阁就要被拦下来。 这种蛊惑君上的奏疏,不是和严党之流一样? 那时候光是朝野议论就能把上疏人给喷死。 但是现在时局已经变化,这件事竟然已经成了可以争议的事情? 甚至还有一些年轻官员,从苦兀贡木的事情入手,认为再下西洋是有利可图的! 幼稚! 但是沈束也没有上疏。 六科和都察院,都在等九卿廷辩的结果。 没办法,如今科道的风气也在改变。 以往的道德评价,风闻言事已经行不通了,要弹劾官员,只能从具体的事情入手。 就连沈束也没发现,连自己也不知不觉改变了。 六科和都察院也搜罗了不少反对意见,就等着苏泽在九卿廷辩的时候漏出破绽,他们就会和鬣狗一样蜂拥而上。 《新乐府报》的连续几篇报道,更是让这场廷辩成为朝野关注的焦点。 很多衙门内,支持者和反对者都进行了辩论,而大家也都在等苏泽廷辩的结果,看他要如何说服九卿,解决九卿提出来的问题。 —— 就这样,时间到了七月二十日。 九卿廷辩的场所还是定在兵部的节堂。 除了内阁之外,六部尚书、侍郎,大小九卿全部列席。 司礼监两位秉笔,提督东厂锦衣卫的冯保,执掌内承运库的陈洪,也同样列席会议。 另外一件让群臣意外的事情,乞休养病的首辅李春芳竟然一下子病好了。 李阁老也要出席九卿廷辩,兵部只能又忙乱了一番,再给李首辅准备一张椅子。 这次六部尚书和大小九卿也得了皇帝的旨意,让他们好好准备廷辩。 本次廷辩的内容要全部记录下来,交给皇帝御览。 其余重臣听到这个消息也是积极准备。 自从罢朝后,只有内阁重臣能够随时见到皇帝。 加上隆庆皇帝登基三年,逐渐开始怠政,部院大臣除非有特别的事务,很难面见到皇帝。 虽然隆庆皇帝依然会批答群臣的奏疏,但是这种公文上的来往很难有表现的机会,毕竟不是所有人的奏疏都和苏泽写得这么好的。 所以包括六部尚书在内,部院大臣都将这次廷辩看做一次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如果能驳倒苏泽,或者提出不一样的新见解,都能给皇帝留下更深的印象。 而这些已经踏入九卿行列的重臣们,还能不能更进一步,就取决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苏泽提前来到兵部,却发现已经有人提前到了。 新任鸿胪寺卿王世贞,正在和兵部侍郎曹邦辅。 见到苏泽,王世贞热情的打招呼: “子霖,这次廷辩,本官可是要不留情面的。” 苏泽只能苦笑,朝贡事务就是鸿胪寺卿的职责范围,自己确实要和王世贞针锋相对了。 这次廷辩,包括内阁辅臣都提前来了,最后反而是冯保和陈洪最后到。 两名司礼监巨头态度十分谦恭,连忙向众人致歉,就在看起来和和煦的气氛下,众人踏入兵部节堂。 (本章完) 第200章 舌战 第200章 舌战 阁部重臣和九卿列座,苏泽满眼看到的都是熟人。 太常卿陈庆,光禄卿黄华,太仆卿朱大器,这几个存在感不强的九卿,上次苏泽在九卿共议的时候已经认识了。 前任鸿胪卿萧澜,已经去南京养老了,新任鸿胪寺卿就是王世贞。 上次参会的刑部侍郎洪朝选已经罢官,接任他的是苏泽的老朋友李一元。 通政使暂缺,通政副使杨思忠暂代参会。 当然人群中有几个新面孔。 工部侍郎潘季驯是个留着长长胡子,看起来有些风霜的中年官员。 吏部侍郎终于补缺,吏部侍郎吕调阳,是嘉靖二十九年的榜眼。 吕调阳是个很有儒生风度的老者,他也是通过经筵官飞升的典型官员。 吕调阳去年开始担任隆庆皇帝的经筵官,多次给皇帝讲学获得奖赏,在这次皇帝补缺吏部户部官员的时候被廷推,然后被皇帝钦点为吏部侍郎。 如今朝野上下,都认为吕调阳是首辅李春芳的党羽。 但是苏泽却知道,在他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吕调阳是张居正的坚定副手。 而历史的一个巨大玩笑是,吕调阳能在大明官场上平步青云,他的人设就是“孝”。 而历史上,张居正父亲去世后,按理说张居正应该回乡丁忧,是吕调阳带头上书夺情,请求皇帝留任张居正。 最终也因为这件事,吕调阳的政治生命破产,归乡后不久就去世了。 苏泽看了一眼张居正,在挖人方面,这位张阁老确实是专业的。 高拱的得意弟子,吏部文选郎张四维,日后也是力助张居正夺情。 苏泽看了一眼首辅李春芳,这位首辅清静无为,政治手腕高超,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无为”的。 相比之下,张居正的手段就要“有为”的多,他对于自己的门生弟子也不吝啬提拔重用,举荐他们也不会避讳。 再看吕调阳,让苏泽想起了张居正的手腕。 “无为”对上“有为”,下面的人怎么选,那就是一目了然了。 阁部九卿落座后,苏泽看到在一群座位的对面放着一张椅子。 好家伙,这架势比三堂会审还恐怖。 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自己好歹有一张椅子。 李春芳宣读了皇帝圣旨,讲了两句客套话,就说道: “陛下命‘再下南洋’之议,进行九卿廷辩,陛下口谕‘诸卿要辩个清楚,辩个明白’。” “有所议者直接站起来发问就是,今日廷辩不用虚礼。” 说完这些,李春芳就坐回位置上,用戏谑的眼神看着苏泽。 等李春芳宣布开始后,首先站起来的是兵部侍郎曹邦辅。 “苏翰林,当年郑三宝下西洋,海员水手多达万人,如今要重下西洋,这些海员水手从何而来?” 曹邦辅这么一问,阁部和九卿重臣们纷纷点头。 人,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因素。 苏泽微笑的站起来,对着曹邦辅行礼,接着说道: “少司马,下官的想法是,请设海防武举,选拔精通海务的军官。” “除此之外,下官还想请奏陛下,在直沽市舶司设教习所,专司培养精通航海、导航、海战的专务人才,为再下西洋做准备。” “至于海员,山东指挥使俞大猷正在编练山东海防卫所。” “再说了,郑三宝第一次下西洋,舰队规模也没有后面那么大,第一次下西洋只需要派遣舰队十数艘,搜罗山川地理旧闻,打探失贡藩属国的情况就行了。” 听到苏泽拿出的方案,众人也点头。 特别是听到苏泽提议先派遣小规模舰队下西洋的时候,很多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小规模的舰队,那消耗的钱财也不会太多,那朝野反对的声浪也要小很多。 听完了苏泽的话,曹邦辅停止了发问。 作为兵部侍郎,他其实是想要知道苏泽的海防方略。 整编海防卫所,俞大猷是海战名将,曹邦辅自然是放心的。 海防武举和市舶司海务教习所? 这两个提议让曹邦辅满意。 原因无他,无论是设立教习所培养海防相关人才,还是开放专门的海防武举选拔海军将领,这都是有利于兵部的事情。 大明的军职世袭,能够突破世袭壁垒的路,也就只有武举等寥寥几种。 而近些年来,武举的道路日渐淤塞。 东南平倭战争结束后,武举的录取比例已经和科举差不多了。 而武举的收益显然不能和士人的科举比,还要面临这样激烈的竞争。 历史上,到了崇祯年的时候,武举已经卷到了极点,而朝廷能够实授的军职也已经少到了极点,最后废除了武举。 如果皇帝能同意专门开设海防武举,那就意味着兵部手里又多了不少职位。 曹邦辅满意的闭上嘴,兵部尚书霍冀也微微点头,兵部这一关算是过了。 等到兵部坐下后,工部侍郎潘季驯站起来说道: “苏翰林,这下西洋的海船要如何制造?” 苏泽说道: “苦兀贡木可以用来建造海船。” 这个结果在工部的预料之内,潘季驯没有特别的反应。 苏泽继续说道: “苏某翻越前朝广东海防衙门奏议,有司报告佛郎机人在浪白澳私设船厂,建造帆船。” 李春芳和高拱皱起眉头,苏泽说的是嘉靖年间,广东海防衙门有关澳门附近佛郎机人占据浪白澳的奏疏。 嘉靖皇帝曾经下令广东官员搜罗龙涎香,佛郎机商人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就用龙涎香贿赂了广东海防衙门的官员,允许他们驻留在澳门。 为了获得龙涎香,广东官员允许这些佛郎机人在白天登上澳门交易,但是禁止他们留宿在澳门岛上。 于是这些佛郎机人占据了澳门出海口的几座岛屿,其中以浪白澳岛规模最大,这些佛郎机人还在岛上兴建教堂,建造船厂和炮厂。 隆庆继位后,罢了龙涎香的进贡,新任的广东官员驱逐了澳门的佛郎机人,但是没有对浪白澳动手。 原因是这些广东官员发现,佛郎机人已经在浪白澳岛上建造了大船,由于屯门海战的教训,广东海防衙门也不敢贸然出战。 不过广东官员也不敢怠慢,派人盯着浪白澳岛上的动静,上书请示朝廷。 对于这件棘手的事情,内阁和兵部也拿不出什么好的意见来,所以隆庆皇帝对于广东的奏疏也都是“不报”,只要佛郎机人不侵入大明的近海,就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而浪白澳也成了澳门附近的走私基地,大量的广东百姓用舢板划到浪白澳岛上,和岛上的外国船只交易商品。 浪白澳是葡萄牙人最远的造船基地。 葡萄牙人在远东的造船中心是印度的果阿,但是在发现了远东航线后,葡萄牙人需要在更远的地方造船,这个造船厂就建造在浪白澳。 而浪白澳现在建造的帆船,就是一艘用来远洋的帆船,这艘帆船的型号是卡拉维尔帆船,也就是哥伦布探索海洋所使用的帆船。 这艘帆船是葡萄牙人在浪白澳建造,用来经营倭国、大明、马六甲航线的商船,分别出现在大明、倭国和大马的史料中。 苏泽原本也不确定浪白澳是不是真的有造船厂,一直到他找到了广东海防衙门的奏疏,这才确定了葡萄牙人真的在浪白澳造船。 苏泽当众将浪白澳的事情说出来,那群臣就不能再装鸵鸟了。 兵部尚书霍冀说道:“浪白澳的事情广东海防卫所多次上报,但是阁部念及东南倭乱方定,所以没有驱逐岛上的佛郎机人。” “苏翰林,这和造船何干?” 苏泽说道: “佛郎机人窃占满剌加,满剌加王曾向大明呼救,但那个时候武宗皇帝刚刚驾崩,朝廷也就囚禁了冒充满剌加贡使的佛郎机人,并没有帮满剌加王复国。” “满剌加人,男女椎髪,身肤黑漆,间有白者,唐人种也。” “满剌加乃是我大明藩属,却被蛮夷窃占,这些蛮夷狼子野心,又占浪白澳,还在广东传播邪教,祸乱民心。” “下官以为,朝廷应该夺回浪白澳。” “浪白澳船厂炮厂的奴工,多是佛郎机人从满剌加带来的,他们原本就是大明子民。” 苏泽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满剌加,也就是马六甲,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满剌加国王向大明称臣,成祖敕封满剌加为藩属国。 但在明武宗的时候,佛郎机人占据了满剌加国,还冒充满剌加的贡使向大明朝贡,试图用借壳上市的方式和大明贸易。 而满剌加国王在国灭后逃到京师,向刚继位的嘉靖皇帝告状。 被识破后,大明也就是囚禁了佛郎机的使者,却没有出兵帮满剌加国王复国。 在场的老臣还记得这桩公案, 工部尚书雷礼也点头,其实他早就想要拆一拆西洋的帆船了。 和后世刻板印象不同,大明是个又开放又保守的朝代。 大明最开放的还是对外国科技上。 屯门海战后,大明朝廷很快就认识到了和西洋火炮的差距,立刻开始引进佛郎机炮。 后来大明又见识到了红夷大炮的威力,自己开始仿制造炮,还钱向荷兰人购炮。 明末的时候,这种交流更是达到了巅峰,崇祯还让西洋传教士编修新历法。 大明有识之士,其实从屯门之战后,也看清了造船技术的差距。 福船宝船在近海运输航行的性能优于西洋帆船,但是在作战和远洋探索上,如今的西洋帆船还是比大明的船先进的。 但是船可不是火炮,不是可以拆卸研究的。 造船需要合格的工匠,还需要有全套造船的图纸。 现在苏泽点明了,在浪白澳就有造船工匠和全套图纸,工部自然动了心。 研究西洋帆船的结构,也能改进现有的大明船只,雷礼自然也动心了。 但是雷礼问道: “如何让佛郎机人交出图纸?” 苏泽说道: “其实也简单,就是在广州开埠,允许佛郎机人合法贸易,以此来要求他们退出浪白澳,将船厂交给大明。” “至于占领满剌加的佛郎机人,等船队下西洋后,勘探当地形势再议。” 雷礼点头,用收回浪白澳,和佛郎机换通商权,这倒不是亏本的事情。 而且群臣也清楚,佛郎机人为了和大明通商,搞出了多少骚操作。 允许他们在广东通商,别说是归还浪白澳了,估计就是让他们归还满剌加,他们都能谈。 葡萄牙人开启大航海时代,就是为了寻找前往东方的航线。 没办法,东方的丝绸、茶叶、陶瓷,都是全世界独一份的货物,运回到欧洲大陆都是暴利。 葡萄牙人为了和大明贸易,可以说是绞尽脑汁,冒充朝贡使者,贿赂海防官员,只要能买到大明的货物,这些葡萄牙人什么都愿意做。 不就是让出浪白澳吗? 还有帆船的建造技术,这在欧洲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个时代的欧洲,可没有什么反间谍和技术保密的想法。 造船技术、海图,这些东西都可以肆意出版。 欧洲大陆的帆船,就是西班牙人抄葡萄牙人,荷兰人抄西班牙人,英国人抄荷兰人。 雷礼点头坐下,海上贸易已开,其实已经有佛郎机人北上贸易了。 明眼人都知道,广州开埠也是必然的事情,不如用这个来换取浪白澳,以及佛郎机人的造船技术。 大明对于学习外来技术可没什么羞耻。 工部已经满意。 原本一些跃跃欲试的大臣也冷静下来。 苏泽做事天马行空,总能用意想不到办法,拿出解决方案。 那些心存刁难苏泽想法的大臣,也决定暂停提问。 这时候鸿胪寺的王世贞站起来。 “我朝厚往薄来,回赐之物重于进贡之物,以至于成化朝禁止海外多贡,还有商人冒充贡使,随意进献骗取朝廷赏赐的事情。” “苏翰林,长久以往,朝贡就要变成负担了。” 苏泽感激的看了一眼王世贞,这是昨天苏泽通过沈一贯,和王世贞商议好的问题,其实就是王世贞给苏泽递话,让苏泽当众表达自己的观点。 苏泽清了清嗓子,向王世贞拱手作礼,他接着说道: “藩属国所贡,皆入内帑,按照陛下御批过的《恭陈清厘财用以昭圣治疏》,朝贡回赐,也应该皆出自内帑。” (本章完) 第201章 莫非王土 第201章 莫非王土 众大臣听完了苏泽的话,哗然起来。 全部由皇帝内帑出钱? 皇帝能同意吗? 可不管皇帝同意不同意,户部侍郎张守直肯定是同意的。 其实群臣反对下西洋,就是因为郑和下西洋用的是户部的钱,但是朝贡的收入却入的是内帑。 但是在朱棣在位期间,这个矛盾还不突出。 原因也简单,朱棣个人威望能撑得住,而且朱棣用这些钱也不是享乐的,而是用来征讨草原,开疆拓土的。 那时候内帑和国库之间也没有那么泾渭分明,外朝缺钱的时候,朱棣也会用内帑接济。 但是从成祖之后,群臣就逐渐反对下西洋了。 现在苏泽提出,用皇帝内帑出钱组织舰队下西洋,群臣就没有理由反对了。 但是重臣们的目光都落在了冯保和陈洪两位司礼监巨头的身上。 这下子陈洪也绷不住了。 原本他们只是作为皇帝代表参会,可苏泽却把皇帝扯到了内帑上。 作为执掌内承运库的大太监,陈洪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说道: “苏翰林,成祖年间下西洋,都是户部出钱,再下西洋也是国事,怎么能由内帑出钱呢?” 陈洪小心翼翼,嘉靖皇帝就严禁太监插手具体的事务,隆庆朝也同样如此。 这大概是因为嘉靖本身就是权术斗争的高手,他不需要利用太监来斗文官,直接分化文官互斗就行了。 隆庆皇帝用人也很有一套,也不需要用太监来制约外朝。 所以无论是李芳、冯保还是陈洪,都更像是皇帝的大管家。 外朝尊重他们,是因为他们是皇权的代言人。 而司礼监也很识趣,在重要的议题上都保持沉默,也很少和内阁宰辅票拟意见作对。 所以众人都认为这是陈洪代表皇帝的问题。 目光再次看向苏泽,苏泽淡淡的说道: “朝贡当然是国务。” “所以训练海员、建造海船、接待贡使,这些事情外朝都要出力。” “但是番邦朝贡都入内帑,那回赐礼物自然也应该由内帑拨出。” “寻常百姓人家,为父母举办寿宴,办宴会的钱族内公中出了,回赠礼物的钱也轮不到族内公中出吧?” 这下子陈洪也无语了。 苏泽的意思,是将再下西洋分成了两部分。 组织舰队、接待贡使、举行朝贡仪式,这些都是外朝出钱。 但是回赐贡使礼物,航行时候需要的经费,则要由内帑支出。 这个方案听起来离谱,但是听了苏泽的比喻,似乎也没那么离谱了。 外邦朝贡,确实很大一部分都是冲着皇帝来的。 比如皇帝生日,朝鲜这些藩属国就会派出使者,名曰“贺寿使”,就是打着给皇帝过生日的旗号来朝贡的。 皇太后生日,新皇帝登基,老皇帝驾崩,藩属国都会派遣使者。 也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番邦朝贡,还真是一种皇室内部事务。 阁部和九卿重臣们,听了苏泽的比喻,也有些皱眉头。 本来他们以为苏泽是要让皇帝承担所有的费用,但这个意思外朝还要承担不少? 但是苏泽的比喻也没错,皇帝是君父,那臣下给皇帝办寿宴,好像也是合理的。 只有内阁李春芳完全明白苏泽的意思。 这不就和上元灯会一样吗? 外朝负责好筹办灯会的事务,但是具体筹办的钱由皇帝自己出。 内帑出钱,皇帝就会算账。 那灯会也就成了皇帝出钱,与民同乐了。 朝贡如果也这样,那皇帝在回赐礼物的时候也就不会大手大脚。 而由外朝承担其他费用,在李春芳看来也不无不可。 随着海贸日益昌盛,阁部重臣也都认识到海洋的重要性。 再下西洋,重新绘制海图,联络曾经的藩属国,在李春芳看来也是一种跑马圈地。 倭乱的教训在此,如果只是在陆地上防御,那东南这些经济繁荣的地区,根本经不起折腾。 将海防前线推到海外,至少要了解大明周围的情况,在周围建立预警网络,这已经是阁部重臣的共识。 那“再下西洋”也是外朝的事务,承担一点也是应该的。 陈洪看到阁部九卿重臣纷纷闭嘴,就是知道外朝已经达成了共识。 但是陈洪必须要问清楚,不能让朝贡变成赔本的买卖,才能回去向皇帝复命。 于是他硬着头皮又问道: “苏翰林,回赐礼物关系陛下和朝堂里面,如果内帑负担不起岂不是失颜面于天下?” 陈洪说完,重臣们纷纷向他投来不满的目光。 可是他也没办法,如果不问清楚,他也没办法回去向皇帝交差。 苏泽果然已经想好了对策,他说道: “苏某在奏疏中说了,要按照亲属重新厘定藩属国。” 他举着手指说道: “一等藩属国,朝鲜琉球苦兀之属,视我大明为君父,礼贡朝贺不断的,陛下回以自由通商的赏赐,市舶税与我大明商船相当,藩属国民手持港口勘合,可通行大明。” “二等藩属国,礼敬我大明,陛下赐予通商之利,但市舶税加征之。除朝贡使臣外,不得擅自离开港口。” “三等藩属国,首鼠两端,虽敬大明,怀有异心,若倭国佛郎机之属,市舶税倍之。随船停靠即走,不得擅留。” 苏泽说完,户部侍郎张守直发现,苏泽又将朝贡和市舶税结合起来了。 三种藩属国,三种待遇。 距离大明越近,享受的待遇就更高。 张守直又发现,苏泽实际上是将朝贡和贸易分开。 朝贡,就是利益性质的向皇帝进献礼物,这是皇室自己的事情,要收什么礼物,回赠什么礼物,全凭皇帝自己的心意。 贸易,是大明朝堂的事情,通过这个朝贡体系决定贸易待遇。 而市舶税是归入皇帝内帑的,再由皇帝内帑来出资舰队远航,内廷也没有话说。 果不其然,苏泽说完了全部计划,陈洪也没话说了。 陈洪也暗道苏泽的可怕,从灵济宫大会上提出开征商税,再到前几日上书请求厘清内帑和国库,苏泽似乎早就在为修改朝贡体系铺垫。 陈洪也想不出反对的意见,只能将苏泽的发言记下,等着交给皇帝圣裁。 重要的事情已经讨论完毕,现场的气氛也轻松了很多。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张居正突然问道: “若是发现海外无主土地,又要如何?” 张居正看向苏泽,问出了一个其他大臣意想不到的问题。 苏泽诧异的看向张居正,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敏锐,察觉到自己没有细说的一个问题。 海外广阔,通过这半年苏泽在《乐府新报》上的文章教导,大明官员百姓都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 海外无人的土地也不少,近在咫尺的澎湖就是一个巨大的无人岛。 苏泽正色说道: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如果是远航中发现的无主土地,自然是大明疆土。” 张居正点点头,算是没有深究这个问题。 张居正已经对海外的土地产生了兴趣。 也对,大明内部的人地矛盾已经激烈到一定地步,作为执掌户部的阁老,张居正自然能看出来。 而国舅李文全领着一帮勋贵,在澎湖建造甘蔗种植园的事情,张居正也有所耳闻。 如果这些勋贵豪强去海外占地,是不是也能缓解一下人地矛盾? 张居正当然也知道,光靠这些是不行的。 但是好歹多了一个选择。 如果日后海外殖拓收益丰厚,那是不是可以把藩王也封在海外? 苏泽不知道张居正的想法,如果知道,他肯定要强烈支持张阁老。 大框架已经定了,接下来就是垃圾时间了。 刑部侍郎李一元询问了藩属国来贡使团犯罪,以及海上船员在海外犯罪的问题。 苏泽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属地管辖和属人管辖结合。 外藩使团在大明土地上犯罪,使用《大明律》判决,大明国人在外藩的领地上犯罪,也要执行《大明律》。 都察院和刑部可以派遣官员上船,在海上执行明律,如果遇到重大案件,也可以押回大明再审。 李一元对于这个答案也很满意。 九卿廷推的最后,李春芳说道: “苏子霖,你将今日所讲写成奏疏递上来。” 苏泽早就准备这样了,李首辅递来台阶,他自然一口应下。 冯保和陈洪则匆忙的拿着会议记录,返回皇宫向皇帝汇报。 阁部重臣都还有公务要处理,率先离开了兵部。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苏泽向王世贞和曹邦辅走去,他对着两人深稽一礼道: “多谢两位大人相助。” 曹邦辅笑着说道: “子霖你胸有锦绣,对答如流,我们可没帮你什么。” 苏泽真心实意的说道: “如果不是少司马上来就问起具体军务,苏某还真不一定能对答如流。” 曹邦辅哈哈一笑,他的问题和王世贞的问题一样,都是苏泽事先准备好,请曹邦辅问的。 朝堂辩论最重要的就是议题设置。 如果不是曹邦辅开头就将问题凝聚在具体的问题上,苏泽这次廷辩也不会这么顺利。 要知道这些阁部九卿重臣们,都是政治斗争的高手,他们也都是设置问题的高手。 “再下南洋是不是劳民伤财?” “番邦使者入京会不会有损大明威仪?” 一旦陷入到这类问题席上,十个苏泽也辩不过这些重臣。 所以曹邦辅看起来咄咄逼人,拿出一个复杂的问题来问苏泽,实际上是帮了苏泽的忙,给这场廷辩定了调子:这次廷辩讨论都是具体的技术问题。 这自然就落入到苏泽的专业领域了。 王世贞对着苏泽说道: “少司马也对你的提议感兴趣,这才愿意出手相助的。” 苏泽还是向曹邦辅表示了感谢。 等到苏泽离开兵部,他直接返回家中,将近日所议的写成奏疏,然后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具议再下南洋疏》送到内阁,四位阁臣都票拟赞同,奏疏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听完了冯保和陈洪的汇报,担忧内帑支付不起再下西洋的费用。 外朝也以祖宗之法不可变,向皇帝进言,阻挠你的奏疏。 皇帝最终还是搁置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是否使用15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172点。】 果不其然,在九卿廷辩后,苏泽已经说服了大部分的重臣。 反对奏疏的,也都是一些守旧的官员。 只不过皇帝你也太优柔寡断了吧? 虽然只要150点,但是苏泽这几个月高强度上书,每个月威望点都是月光。 “执行。”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22点。】 苏泽拿起奏疏,又赶在通政司下衙之前,将奏疏交到了通政副使杨思政面前。 不过杨思政笑嘻嘻的说道: “苏翰林,本官也有一件事要请教。” 苏泽连忙说道: “大银台折煞苏某了,请您问吧。” 杨思政说道: “若是按照苏翰林所议,朝廷真的再下南洋,那要如何保证文书通畅?” 苏泽想起来,保证文书流传也是通政司的职责,驿站就是归通政司管理的。 苏泽想了想说道:“可以仿照陆地上,设置传递文书的海驿。” 杨思忠又问道: “海波千里,如何传递消息呢?” 这个? 苏泽又想了想,他记忆力有一种木质结构的快船,好像叫做飞剪船来的。 苏泽准备回去用【记忆宫殿香囊】好好回忆一下结构,于是说道: “苏某听说过一种快船,回头请工部试造一艘看看。” 杨思忠这才满意的点头,收下了苏泽的奏疏。 “广东福建的公文,可以用快船传递吗?” 苏泽都没想到杨思忠竟然能想到这里,他点头答道:“自然可以。” 等到苏泽走后,杨思忠喊来了手下。 “接下来几天,反对苏子霖的奏疏都扣下来。” 手下不知所措的看向杨思忠,连忙说道:“大银台,这样不合制度,要被言官弹劾的。” 杨思忠却说道: “等我送完苏子霖的奏疏,就向陛下乞休养病,等大印封存后,你们就以没办法盖章为理由,拖一拖他们的奏疏。” 大明公文处理有严格的规定,经过通政司的奏疏也要盖上通政司的章,才能继续递送。 而官员请假确实要将公印封在衙门的。 手下也没想到,杨思忠竟然有这样的操作,好好的杨副使,怎么就跟苏泽学坏了呢? (本章完) 第202章 众望所归的人选 第202章 众望所归的人选 杨思忠也是钻了通政司没有正使的空子。 大明对于官印有严格的使用规定,没有通政司加盖印章的奏疏,是不能送到内阁票拟的。 但是通政司有正使和副使,理论上必须有一人留在衙门,维持通政司的运转。 但是通政司正使自从李一元离任后一直没有补阙,所以只有杨思忠一个副使在衙。 而通政司迟迟没能补缺的原因,是吏部推了几次都被六科给驳了。 前任通政司李一元多次帮助苏泽,杨思忠是李一元的同榜“好友”,六科不愿意再让杨思忠转正。 九卿廷推上,六科是拥有人事权的,这也是六科以小制大重要的权力。 当然,也不是说六科就能决定九卿重臣的任用,理论上六科只是对廷推人选有“建议权”,如果内阁和吏部强行推人,六科也是没办法阻挡的。 但是通政使这个职位也不是那么紧要,通政司没有正使,在杨思忠的领导下也能运转下去。 于是内阁和吏部干脆就不再廷推通政使。 却没想到,让杨思忠钻了空子。 杨思忠请病假,通政司自然要封还大印。 杨思忠将苏泽的奏疏递上去,就果断上书请病假了。 次日,隆庆皇帝昨天已经听完了陈洪和冯保的汇报,今日就拿到了内阁票拟后的苏泽奏疏。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后,隆庆皇帝看向李芳说道: “奏疏先留中吧,看看科道怎么说。” 李芳拿起苏泽的奏疏来到中书科,经过中书舍人誊抄后发往六科和都察院。 等到六科拿到苏泽的奏疏,给事中们纷纷炸开了锅。 刑科给事中沈束拿着苏泽的奏疏,大声说道: “如此祸国殃民之言,内阁竟然全数同意!” 六科给事中们群情激奋,他们呼喊道: “上书!上书!” 沈束回到座位,开始奋笔疾书,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都察院中。 次日,六科和都察院的奏疏堆满了通政司,可面对这些奏疏,通政司的官员们互相看了看,杨思忠告病在家,通政司正使空缺,衙门大印已经被封存。 通政司官员们,都围着右通议裴清。 “裴大人,六科和都察院的奏疏怎么办?” 裴清咬牙道: “还能怎么办,杨大人已经封印,没有加盖大印的奏疏你敢送内阁?” 通政司的官员们纷纷退后,用错官印可不是闹着玩的,明初的空印案可是砍了不少人头的。 “先将这些奏疏封存,等杨大人回来再处理!” —— 七月二十四日,隆庆皇帝喊来李芳道: “外朝对苏泽的奏疏可有议论?” 李芳其实也已经知道了杨思忠告病的事情,但是面对皇帝的询问,李芳还是选择装糊涂。 他“实话实说”的说道: “陛下,这些日子没有奏疏递上来。” 隆庆皇帝又看向陈洪,开口问道: “内帑有钱搞一次再下西洋吗?会不会影响宫中用度?” 陈洪老老实实的说道:“仆臣已经领着内承运库算过账了,按照苏翰林的计划,第一次下西洋可以先派遣海船十艘,目标就放在南洋,内帑还能承担,绝不会影响宫中用度。” 隆庆皇帝惊奇的问道: “上元等会和灵济宫大会,内帑不是都出了银子,还有结余?” 陈洪连忙说道: “仆臣所言,一笔一笔皆是账上所载,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啊!” 说完这些,陈洪让身后的小太监捧出账本,进献到了皇帝面前。 “月港和登莱的市舶税收了这么多?” “铸币局也上交了这么多银元?” 隆庆皇帝也有一阵子没看内帑的账本了,他也没想到这两个月,登莱和月港两地市舶司,和登莱铸币局竟然上缴了这么多的银元。 执掌内帑的陈洪则明白这些增长有多么恐怖。 随着登莱开港的消息传开,大量商船云集,特别是在废除了船引制度后,只要照章纳税的商船,都能停靠大明的港口做生意。 除此之外,在丝绸、瓷器之外,红茶也成为增长迅猛的出口货物。 出乎苏泽意外的,红茶还没运到欧洲,却在中亚打响了市场。 最早运输红茶的商船,是送给涂泽民土豆的那名荷兰船长德佛里斯爵士。 这位荷兰船长在涂泽明的劝说下,购买了一批红茶,准备贩运回欧洲。 但是德佛里斯爵士的运气很不好,他在返航的时候遭遇了奥斯曼帝国的舰队。 欧洲人最早是为了打破奥斯曼人对香料贸易的垄断,才积极开拓东方航线的。 葡萄牙人打通了东方航线后,路上运输香料的利润大大降低,于是奥斯曼帝国也派出舰队,拦截这些返航的欧陆船只。 德佛里斯爵士的船被拦截后投降,他船上的商品,也被奥斯曼以“异教税”的名义没收。 而船上的这批红茶,也被进献到了奥斯曼的宫廷中。 奥斯曼现任苏丹名叫塞利姆二世,他沉迷酒色,因此被称为“酒鬼塞利姆”。 塞利姆二世很快就对红茶这种东方的新商品着了迷。 比起苦涩的绿茶,红茶更加醇厚,而且还可以搭配奶和。 这符合奥斯曼帝国的饮食习惯,而茶又作为一种可以提神的饮品,很快在奥斯曼宫廷流行开来。 于是这位奥斯曼的苏丹,特赦了德佛里斯爵士,并且亲自召见了他,询问这种神奇东方饮品的来源。 当听到这种神奇的东方饮品是刚出现在大明港口,而奥斯曼苏丹又听说大明已经开放了港口,允许各国的商船通商后。 塞利姆二世立刻费重金,雇佣德佛里斯爵士,带领奥斯曼的商船前往大明。 虽然德佛里斯爵士是一位虔诚的教徒,但奈何塞利姆二世给的太多了。 当然,这么短的时间,德佛里斯爵士还没能往返大明和奥斯曼一次。 德佛里斯爵士只是将舰队带到了苏门答腊,就惊喜的听说,在马六甲的商馆里,已经出现了红茶这种商品。 但是这些贩卖红茶的佛郎机人,就像是向大明贩运交趾黑的船东一样,他们没意识到红茶的价值,只是将这种货物当做压舱石,随便进上了一些砰砰运气。 德佛里斯爵士领着两艘伪装过的奥斯曼货船来到马六甲,将马六甲的红茶搜罗一空,然后就踏上了返回奥斯曼的路。 这次出手豪阔的扫货,让消息灵通的商人们发现了红茶的价值,这也带动了红茶的出口,让市舶司的帐更好看了。 但是市舶司的账本,还是不如铸币局的账本震撼。 “六月铸币怎么这么多?” 陈洪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陛下,登莱铸币局的一名工匠,改进了铸币的机器,现在使用滚筒法铸币,不再需要停下机器加料,可以日夜不停的熔炼铸币了。” 陈洪简单解释了一下工匠的改进。 原本铸币要印出纹,就要把快冷却的银币放在水力冲锤下,利用冲锤的撞击印出浮雕纹。 但是这种方法需要每次都将银元磨具安放在冲锤下,有时候蓄满水的冲锤还要等待安放模具。 而这名工匠发明了新的方法,利用滚筒将模具转到冲锤下,而工匠在滚筒另一侧安放磨具,这样就可以连续不停的冲压银元了。 这极大提高了冲锤的效率。 隆庆皇帝喜道: “那名工匠奖励了吗?” 陈洪立刻说道: “陛下,登莱铸币局已经奖励了。” “登莱铸币局奖励了多少?” 陈洪说道:“回陛下,五十银元。” 这下子反而是隆庆皇帝惊讶了。 他原本怕登莱铸币给的赏金不足,寒了工匠的心,所以准备再御赐奖励这名工匠。 可没想到登莱铸币局竟然拿出五十银元奖励工匠,这份手笔让皇帝也震惊了。 震惊过后,皇帝又觉得给多了。 要知道皇帝过节给经筵官的赏赐,一般也就是几枚银元。 五十银元就算是对官员来说,都是一笔巨款了。 可铸币局出手这么大方,皇帝又要疑心了,铸币局是不是贪墨了朕的银元? 陈洪看出了皇帝的心思,连忙说道: “陛下,其实这奖励也不是铸币局给的,铸币局哪有这笔银元啊。” “那是哪里给的?” “是华阳奖。” “华阳奖?” 陈洪将苏泽用《西游记》的稿酬,在版权专利局下设置华阳奖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皇帝。 “铸币局用工匠的改进申请了华阳奖,没想到一下子就评上了,版权专利局亲自将五十银元送到了登莱铸币局,整个登莱都传遍了。” “铸币局的工匠,市舶司的造船匠,制盐所的盐工,都发了疯的钻研新的技术。” 听到这里,皇帝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 皇帝这才想起来,首辅李春芳似乎和自己提过华阳奖的事情。 没想到这奖如此丰厚,而且版权专利局还真的就颁给了普通工匠。 隆庆皇帝自然明白千金市骨的重要性,铸币局只不过改进了一个铸币的流程,就让效率增长了这么多。 如果工匠们都日夜想着改进工艺,那大明何愁不富足? 隆庆皇帝又想到,版权专利局和铸币局都是苏泽的提议,于是他让李芳将苏泽的奏疏翻出来。 “苏泽所奏,确实是谋国之言,就依他所奏,这次内帑出银。” “命令登莱和直沽的船厂准备造船,再下西洋!” 李芳、冯保、陈洪三名司礼监巨头跪在皇帝御案前,口呼皇帝圣明。 而三人心中,都在盘算着人选。 既然内帑出钱,那这次再下南洋,可定是要按照郑和旧例,从宫中派人担任正使太监。 这可是极为重要的职位,如果能成功完成任务归航,说不定就能直接擢升司礼监秉笔。 但是同样的,如果这趟差事办砸了,不仅仅办差的太监要被惩罚,就是举荐人也要一并受罚。 司礼监三巨头都在盘算自己手下人选。 而这也是李芳和陈洪都帮着苏泽说话,鼓动皇帝批准苏泽奏疏的原因。 —— 通政司。 给事中沈束,领着一帮六科都察院官员,坐在通政司衙门内,对着一种通政司官员狂喷。 沈束道:“为何通政司要扣下吾等的奏疏?竟然连六科和都察院的奏疏都敢扣下?你们通政使是要阻塞言路吗?” 右通议裴清不敢得罪这些言官,只能老实说道: “杨副使告病,通政司正使出缺,通政司只能封还大印。” “没有通政使大印,谁敢将把奏疏送到内阁?” 听到裴清的回答,六科给事中们嗓门更大了,劈头盖脸的罪名扣在了通政司头上。 但是挨骂久了,泥人也有三分火性。 裴清抬起头说道: “通政司迟迟没有正使,你们六科不是最清楚原因吗?” “有这时间在这里骂,不如赶紧廷推正使人选出来!” 裴清一拂袖子,通政司的官吏们也做出送客的架势,这帮给事中还真被说的哑口无言。 如果不是他们连续封驳文选司的廷推候选人名单,通政司正使也不会空缺至今。 杨思忠请的是病假,难道还能不让人生病? 至于质疑杨思忠是不是真的病了,称病是大明官场的政治惯例了,再头铁的给事中也不会触碰这个,要不下次首辅李春芳称病的时候,你也去上门验一验他是不是真的病了? 回到六科,给事中们越想越气,这时候苏泽奏疏通过的消息,也传到了六科。 这下子更是把众人气坏了,沈束再次喊道: “通政副使杨思忠淤塞言路,诸位同僚一起上书弹劾他!” 可有的给事中却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杨思忠还不上班,弹劾他的奏疏怎么送到内阁呢? 好在这次杨思忠称病的时间不长,当听说六科弹劾自己后,杨思忠麻溜的向内阁销假,然后喜滋滋的将弹劾自己的奏疏抱到了内阁。 这位杨副使连自己的辞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皇帝震怒下批准自己的辞呈,好好归乡养老去。 可杨副使在通政司始终没等来皇帝的责骂。 所幸在七月最后一天,杨思忠终于等来了宣旨的行人司官员。 难道是皇帝震怒之下直接将自己免官了? 可杨思忠却接到了自己转正的圣旨。 杨思忠接完旨,连忙拉着行人司官员问道: “大天使,通政司没收到文选司廷推候选的奏议,老夫怎么就出任通政使了?” 这名行人司官员说道: “这不是杨大人简在帝心吗?陛下亲下旨意让内阁直接廷推通政司使人选,然后点了您的名字。” “陛下和阁老们,都认可您,杨大人这通政使是众望所归啊。” (本章完) 6月15日晚上八点发 6月15日晚上八点发 周末家里有事忙了一天,有点卡文,写了一点都不满意,大概晚上八点发,抱歉! (本章完) 第203章 《驿路改革疏》 第203章 《驿路改革疏》 杨思忠也麻了。 他本以为皇帝会责罚他,没想到隆庆皇帝在批准了苏泽的奏疏后,越想越觉得再下西洋这个提议不错。 自从皇帝将成祖遗诏誊抄在屏风上后,隆庆皇帝法祖之志日益强烈。 前日兵部又上奏议,东胜棱堡已经修建了四座,大同铸炮厂的火炮也铸造完毕,准备运往棱堡。 征草原,下南洋,成祖朱棣这辈子,除了靖难之外,就干成这了两件大事。 要是能在本朝也能完成这两件事,那皇帝岂不是要比肩成祖? 所以当皇帝看到了迟滞送达的六科和都察院奏疏,却没有想要惩罚杨思忠。 而紧接着言官开始弹劾杨思忠,通政司这边却没有上疏辩解。 隆庆皇帝召来内阁次辅高拱,搞清楚了为什么通政司至今没有正使的原因后,对这些言官更加厌恶。 明明是你们不干正事,多次否决廷推的名单,才让通政使出缺至今。 现在反而弹劾上通政司了? 皇帝干脆下旨,让内阁和吏部绕过六科,直接廷推通政使人选。 廷推名单送上去,杨思忠赫然在列,皇帝毫不犹豫的圈了他的名字。 就这样,杨思忠从通政副使扶正,右通议裴清依次晋升通政副使,通政司的一正一副就这样配齐了。 杨思忠和裴清双双升迁,但是两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通政司事多权少,是妥妥的鸡肋衙门。 杨思忠刚刚被皇帝特批升迁,再上辞呈肯定是不合适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下去。 只是杨思忠刚刚接完圣旨,就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苏泽手持奏疏走进了通政司。 —— 苏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虽然不知道杨思忠请假是不是筒子哥发力,才让通政司迟滞了言官的奏疏,但是杨思忠确实帮了自己的忙。 而这一次“再下西洋”还有惊喜。 【使用15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七个月后,大明舰队再下西洋。】 【舰队巡游南洋,南洋华人热烈欢迎大明舰队,南洋诸国纷纷朝贡称臣。】 【舰队抵达满剌加(马六甲),奥斯曼帝国舰队和葡萄牙人为了争夺马六甲,爆发了马六甲海战,两败俱伤。】 【大明扶持满剌加王,驱逐了葡萄牙人的势力,重新控制满剌加。】 【大明国祚+6】 国祚+6!就连苏泽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 可为什么奥斯曼的舰队,会出现在南洋? 苏泽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是自己改变了时间线,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但苏泽并不知道,奥斯曼远征马六甲,这件事在他穿越前的历史上确实发生过。 为了垄断香料贸易,奥斯曼人和葡萄牙人展开了一系列的战争。 而葡萄牙人占领马六甲,除了这里是南洋最重要的海运枢纽外,也因为马六甲附近有大量香料种植园. 而满剌加王国本身也属于曼陀罗体系的一部分,它身处南洋,受到大明的影响,向大明朝贡的同时,满剌加王国又是一个信奉某教的国家,同时也向奥斯曼称臣。 满剌加亡国的时候,国王跑去了大明告状,王子则跑去了奥斯曼帝国。 所以奥斯曼帝国同样掌握了满剌加王国的“宣称”。 而这一次,塞利姆二世更是发现了“红茶”这个神奇的东方商品,打通东方贸易航线的想法更加强烈。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提议再下西洋,就撞上了这样的好处,遇到了葡萄牙人和奥斯曼人两败俱伤。 这样一来,明年就可以再议二下西洋了。 苏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在七月最后一天,他给通政司带来了“惊喜”。 “《驿路改革疏》?” 通政司掌管“传达帝命、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 驿站系统也是通政司控制的,所以苏泽拿出了这份《驿路改革疏》。 杨思忠看完这份奏疏后,更加头痛了。 顾名思义,这是一封直指驿站体系改革的奏疏。 苏泽开宗明义,将驿路的事情提高了一个高度。 “置邮传命,乃王政之纲;驿路畅通,实国脉所系。” 苏泽对驿站体系的改革,其实也是老生常谈的问题。 一是严勘合之制,杜滥索之门。 苏泽在奏疏中说明,京师附近的驿站,在都察院御史的监督下,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秩序。 驿站接待的人员数量大幅度下降,紧急军情传递的效率大大提高,以往京师附近驿站无关人等占用驿站的情况大幅度改善。 但是苏泽也在奏疏中说,“通邮远行,也是百姓之需”。 以往官驿淤塞,一方面是勘合管理不严格,大量闲杂人等占用朝廷资源。 但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京师周围确实有这样的人口流动需要。 仅仅是将这些人驱逐出官驿,并不能解决问题,他们同样也是大明的子民,露宿街头或者被路匪打劫,那也是大明的子民受害。 所以苏泽提出要“开办民驿”。 苏泽建议,在运输业务繁忙的地区,可以由官府开办“递运所”。 递运所专门负责运输商货,可以招募地方卫所的官兵押运。 在要紧的官驿边上,也可以建立民驿站,由地方臬司衙门负责管理,民驿站不需要勘合,只需要地方官府开具的身份证明就可以投宿,但是要按照行情交纳住宿钱。 “递运所”和“民驿站”都采用募役,由衙门择健壮者充马夫、皂隶,明定工食钱粮,按月支给。 这两个机构所得收入,扣除运营的费用,利润由臬司衙门把关,贴补给官驿,缓解大明官驿负担大的问题。 除了这两个改革的办法之外,苏泽还提出了几个重点驿路的建设计划。 一是在运河沿岸铺设石砌官道,沿途再“快马铺”,漕运的消息可以通过快马快速上报户部,朝廷可以根据漕运的情况及时纾解漕运压力。 二是在北疆设置军报线,统合北线的驿站,驿站配备军马,遇到紧急军情的时候换马不换人,用最快的速度送达京师。 三是在云贵也铺设石砌官道,特别是遇到雨季泥泞的时候,这官道也能将云贵的紧急情报送到外面,强化朝廷对西南边疆的控制。 四是重新恢复入藏的驿站,仿效成祖年的旧例,在高原上也设置驿站,这些驿站也可以作为乌思藏使者入贡休息的地方,加强和乌思藏的联系。 五是设置海驿,使用快船递送消息,苏泽建议以后南直隶的紧急消息,可以分别用陆上驿站和海上驿站传递。 看完了苏泽这份厚厚的奏疏,杨思忠终于体会到了自己老上司的感觉。 李一元在接到皇帝命令,修订明律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么绝望吧? 但是看完了苏泽的奏疏,杨思忠也不得不承认,苏泽对驿站的改革非常周详,开宗明义说明了驿站系统的重要性,也提出了切实的改进措施。 特别是几条驿站的重设计划,就算是通政司最熟悉驿路体系的官员看了,也觉得苏泽的建议是非常有效的。 杨思忠无奈的拿起通政司的大印,在苏泽的奏疏上盖了章后,又准备亲自将奏疏送到内阁去。 新任通政副使裴清看到杨思忠这幅样子,内心窃笑,但还是装作遗憾说道: “苏翰林的奏疏只能劳请大银台亲自递送了。” 杨思忠看了一眼这名亲信下属,作为官场老油条,他又怎么看不出裴清的想法。 杨思忠暂时没和他计较,只是夹着奏疏来到内阁。 内阁首辅李春芳再次告假,剩余的三位内阁辅臣看完了苏泽的奏疏,都写下了赞同的票拟意见。 等三位阁老看完,杨思忠这位通政使说道: “苏子霖这次的奏疏事关通政司,下官应该避嫌,但是苏子霖既然提到了驿站改革的措施,这还是需要一名得力大臣主持。” 高拱和张居正都点点头,改革措施是好的,但是下面有可能执行歪了。 驿站涉及到整个大明的公文流转命脉,万一搞出问题来,那就不是小问题。 杨思忠又说道: “下官建议先在京畿和南直隶附近试点,筹建“递运所”和“民驿站”,再由两京都察院监督。” “下官建议由通政司副使裴清主管京畿驿站改革,再由南京通政使负责南直隶的驿站改革。” 高拱连连点头,显然杨思忠的建议是相当中肯的。 于是高拱又拿来苏泽的奏疏,在票拟意见上写上了这段话。 —— ——【模拟开始】—— 《驿路改革疏》送到内阁,三位阁臣都票拟赞同,奏疏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看完奏疏后,立刻批准了你的奏疏,但按照高拱的意见,先在京畿和南直隶地区试点。 在京师都察院和南直隶都察院的监督下。 一年后,京畿和南直隶的试点都获得成功,大明驿站通畅,“递运所”和“民驿站”也能盈利,促进了京师和南直隶地区的交通发展。 一年后《驿路改革疏》推广全国。 ——【模拟结束】—— 【是否费10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点:50点。】 苏泽果断选了否,先从京畿和南直隶试点确实是比较稳妥的办法,而且这两个地区都有大明最活跃的督查机构,作为试点是最合适不过的。 果然还是高拱想的周到。 苏泽也暗暗检讨,最近也许是太过于顺利,自己也逐渐急功近利起来。 涉及到驿站这种关系重大的改革,还是应该按照高拱的方法,在强化监督的基础上稳步推进。 苏泽将这个教训记在心里,又连夜拜访了高拱。 在高拱的书房中,苏泽讲完了自己总结的冒进错误,高拱点头说道: “能一日三省,子霖你不负圣人之言。” “但这件事老夫也不敢居功,请求现在京畿和南直隶试点的,是通政使杨思忠。” 苏泽问道:“杨大人?” 高拱点点头说道: “这位新任大银台,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这些年他在朝堂上藏拙,老夫都差点被他瞒过去,竟然不知道他有如此才能。” 高拱继续说道: “你廷辩后的那份奏疏,能那么容易通过,也有这位杨大人的功劳。” 苏泽连忙说道:“弟子受教了,杨大人的恩情,弟子一定记在心里。” 高拱摆手说道: “这份人情不用你操心,本官会记着的。” 苏泽心中有些感动,高拱这是主动将这份人情接了过去。 谈完了通政司的事情后,高拱又说道: “顺天府秋闱的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乡试是在秋天举行,所以也被称之为秋闱。 大明乡试都是各省独立命题的,其他省都是本省学政部门出题担任主考官,但是只有南北直隶是例外。 京师所在的顺天府乡试,和南京所在的南直隶乡试,主考官都是朝廷从翰林院中选派。 原本高拱是想要让苏泽主持这次顺天府乡试的。 但是这些日子,高拱得到一些消息,又不想让苏泽掺和这趟浑水了。 没想到苏泽主动说道: “师相,学生本也想向您说明此事。” “学生经常给国子监几名贡监讲课,他们今年也要参加顺天府的乡试。” “此外学生的门客徐渭,也已经报名今年的顺天府乡试。” “他们若是取中,难免坊间要议论科场不公,可若是黜落他们,学生又不忍心他们寒窗苦读。” 高拱听完,摸着胡子欣慰的说道: “为人师者友者,理应如此,既然这样,我就帮你把这主考官的位子辞了。” 紧接着,高拱又说道: “翰林院中与你相熟的友人,要让他们别谋这个差事。” 苏泽顿时明白了高拱的意思,怕是这次顺天府乡试中,存在高拱都不方便多说的隐情。 难道是阁老之间的交锋? 难道是科场弊案? 大明科场弊案可是不少,而且每次都会牵连极广。 苏泽心中警惕,决定远离这趟浑水。 然后罗万化、沈一贯他们这些有资格争取主考官资格的好友们,苏泽也要劝说他们远离这趟浑水。 可是让苏泽没想到的是,八月三日,沈一贯冲进报馆,告诉苏泽一个震惊的消息。 今年顺天府秋闱的主考官人选已经定下,正是苏泽的好友申时行。 (本章完) 第204章 诈骗的朝鲜使臣 第204章 诈骗的朝鲜使臣 “子霖兄,汝默兄出任此职,定要惹来非议啊!” 苏泽正好要向沈一贯打听这次顺天府乡试的情况,连忙问道: “肩吾兄,从何说起?” 沈一贯一屁股坐下来,直接拿起张位递过来的凉粉,吃了两口后他说道: “子霖兄,张阁老家的公子,要参加这次乡试。” “除了张阁老家公子外,本次顺天府乡试还有很多重臣家子弟要参加。” 听完了这里,苏泽就明白了为什么高拱不让自己竞争这次顺天府乡试主考官的位置了。 张居正的儿子要参加乡试,那作为弟子的申时行主持乡试,如果录取了张阁老家的公子,必然会被外朝说是徇私舞弊。 可如果这些重臣子弟一个不录取,又是非常得罪人的事情。 苏泽疑惑的问道: “汝默兄如此谨慎的性格,为何要趟这浑水?他直接请辞就是了。” 苏泽请辞的理由就是“利益攸关”,这个理由请辞不会得罪人,还会被外朝认为是高风亮节。 沈一贯叹息道:“这次汝默兄的主考官,是陛下钦点的。” “陛下钦点的?” 沈一贯点头说道: “听说是汝默兄在经筵上出了彩,陛下才钦点他做了顺天府乡试主考。” 既然是皇帝钦点的,也难怪申时行不敢请辞了。 再想到高拱的提醒,苏泽也为申时行担心起来。 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要不要去提醒一下汝默兄?” 苏泽摇头说道: “汝默兄比我们在官场的时间都要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自然是明白的,如果他真的有事相求,自然会找我,现在还是不要多事了。” 苏泽倒不是薄情寡义,而是从高拱的提醒来推测,这次顺天府乡试背后涉及朝廷重臣之间的交锋。 自己和申时行是同乡好友,但是分属不同的阵营。 之前高拱和张居正之间存在默契,可如果这个默契打破了,那两人之间的友谊就要存在隔阂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申时行能如此快的升迁,绝不是因为他是状元。 大明那么多状元,可比得上申时行升迁速度的也没几个。 苏泽只能祈祷这一次的顺天府乡试,不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可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八月四日,《新乐府报》上刊登了一篇文章,罗列了今年要在顺天府参加乡试的官员子弟名单。 这份名单上,内阁三辅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列在名单第一个,阁部重臣的子弟更是一长串儿。 因为苏泽的上疏,今年是顺天府官籍子弟单独考试的第一年。 苏泽为了解决国子监学生的考试资格问题,曾经上疏皇帝,“每科于顺天解额外增二十名,专录官生。仿永乐二年分南北榜例,试卷弥封后另作‘官’字朱记,取中者注明‘官籍生员’”。 这些官籍考生,包括了在京官员子弟,以及在京师国子监就读的贡监生。 虽然只录取二十人,但是和民籍考生庞大的考试人数相比,官籍考生的报名人数本来就不多,录取率反而更高。 《新乐府报》的这篇文章,将这次顺天府乡试主考官申时行放到了风口浪尖上。 关于申时行和张居正的关系被扒出来,明明九月份才开始的乡试,申时行连乡试考题都没出好,已经传出舞弊的谣言了。 可申时行始终没有因为乡试的事情找过苏泽,既然对方不开口,苏泽也不好主动提起。 —— 苏泽虽然没等来申时行的求助,却等到了沈一贯的求助。 八月六日,沈一贯冲进了苏泽在东宫的公房喊道: “子霖兄救我!” 苏泽正在给小胖钧备课,招呼沈一贯坐下后,沈一贯开始大倒苦水。 “子霖兄,朝鲜使者又来了。” 苏泽才想起来,沈一贯如今还有一个正式差事,礼部主客司员外郎。 礼部主客司的主要职能包括执掌宾礼事务与外藩朝贡接待,涉及外交文书往来、使节接待及册封礼节等外事活动。 接待藩属国使者,正是主客司的工作范围。 苏泽眯着眼睛看着沈一贯,这家伙整日在自己面前晃悠,苏泽还以为礼部主客司的工作很轻松。 沈一贯说道: “这是朝鲜使臣今年第九次来朝了。” “多少?” “今年正旦以来,这已经是朝鲜第九批使者了,前一批使者上月刚刚离开京师。” 苏泽也无语了,这朝鲜使者来得也太勤了。 但是苏泽问道: “这朝鲜使者来贡按照前例招待就是了,肩吾兄发愁什么?” 沈一贯皱着眉说道: “如果只是朝请问安的使团也就算了,这次朝鲜使团又带了白纸一万张。” 这下子苏泽明白了沈一贯为什么发愁了。 这是一桩旧案了。 成化十四年的时候,朝鲜使臣韩明会,用一万张廉价竹纸,冒充特等贡品白纸进贡。 一万张竹纸在京师市场上的价格也就是五十两银子,但是按照礼部的《回赐则例》,特等纸每一百张就要赐绢帛一匹。 这样一来,大明朝廷回赐给朝鲜使团的绢帛价值合计三千多两,价格相差近六十倍。 而这件事发后,大明朝廷也只是追究了当时的主客司郎中,却没有追究朝鲜的责任。 于是在成化二年,朝鲜故技重施,又重新来了一次,用价值六十两的竹纸,骗取了大明五千两的回赐。 这件事最后事发,朝廷对朝鲜使团的处罚仅仅是“行事不谨”,惩罚措施就是禁止使团正使再来大明朝贡。 这样的姑息态度,自然让朝鲜人更肆无忌惮。 朝鲜使团平均每年来朝十二次,绝不仅仅是对大明爸爸的孝心。 要饭收益如此之大,朝鲜还嫌一年十二次太少了。 苏泽顿时明白了,估计是朝鲜得到了消息,知道沈一贯刚上任主客司,所以欺负他不懂行,又派遣使团用竹纸来骗钱。 也难怪沈一贯火急火燎的赶来东宫。 这朝鲜使团骗钱,倒霉的都是主客司的官员。 如今沈一贯正是主客司的负责人,要是这次事发,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可偏偏这些朝鲜人是老诈骗犯了,也非常熟悉大明的典章制度。 这帮朝鲜使团还特别擅长无理取闹,万一他们闹起来,最后倒霉的也是沈一贯这个主客司员外郎。 沈一贯又苦着脸说道: “而且子霖兄你的《具议再下西洋疏》中所言,日后朝贡往来皆入内帑,盈亏都和户部无关,这样一笔亏空,内承运库不得撕了我?” 沈一贯在草原上,被蒙古人用刀指着都没这么害怕过。 苏泽看到沈一贯这幅样子,又想到这些朝鲜人的恶劣手段,心中也是不忿。 朝鲜的朝贡诈骗实在是太过分了,甚至已经成了产业。 甚至朝鲜内需司(朝鲜国主内帑)出现缺口,就在账本上记录“纸贡余利岁补内帑银两万两”。 骗赏已经成为朝鲜王室的财源,一旦缺钱就来大明诈骗。 苏泽想了想,决定拉着沈一贯求见太子。 —— “什么!苏师傅,沈师傅,这朝鲜使团竟然如此恶劣,竟然敢骗到父皇头上!” 苏泽心中暗暗吐槽,论被骗次数,你那位皇爷爷嘉靖才是最多的,谁让道爷长寿,所以朝鲜朝贡的也最多。 年幼的朱翊钧涉世未深,还是被朝鲜使团的下作手段给气到了。 沈一贯连忙说道: “殿下,这朝鲜骗赏,历朝历代都是清楚,但是我天朝上邦,又不能因为这件事和朝鲜撕破脸。” 朱翊钧又看向苏泽。 苏泽点头说道:“殿下,太祖成祖让万国朝贡,并非为了赚钱。” 苏泽向小胖钧解释了一下朝廷的意义,朝贡体系本身也不是为了进贡的这三瓜两枣的。 对于大明来说,朝贡是控制周围小国的手段,利用封贡来确定正统性。 只不过大部分的国家,都没有朝鲜这么无耻,将朝贡搞成了诈骗。 朱翊钧小脸涨红问道: “难道就让朝鲜君臣这么骗下去?” 苏泽说道: “殿下,臣倒是有一个办法,不过邀请殿下帮忙。” “苏师傅请讲!” —— 主客司辖下的迎宾馆中,朝鲜使团的正使金勇实正在大口吃着酒菜,而他手下的书状官许篈却有些坐立不安。 朝鲜正使往往由朝鲜王室成员或者勋贵外戚担任,书状官是朝鲜使团的二把手。 书状官的职责,是将使团学习到的大明典章制度、儒学文学等各种文献记录下来带回朝鲜。 这就和唐代遣唐使的作用一样,是来大明学习先进制度的,所以一般由朝鲜弘文馆的官员担任 朝鲜弘文馆就是比照大明翰林院设置,是经过朝鲜科举选拔出来的最优秀读书人。 许篈是读书人,他的汉文造诣相当不错,而是是青年就高中,现在才二十三岁。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自然对正使金勇实骗赏这件事不能接受。 金勇实大口喝着美酒,不以为然的说道: “这贡纸之事早就有了,人家天朝上国都没说什么,就算是被发现了,也不过是驱逐归国罢了。” “再说了,这批贡纸可是国主亲自交给我的。” 金勇实抬出了国主,许篈也只能闭嘴,身为儒家子弟,忠君自然是第一要务。 金勇实看到许篈吃瘪,更是欢快的说道: “既然来了就要好好享受,许弘文这是你第一次出使吧?” 金勇实又喊来迎宾馆外伺候的小吏,如同相声灌口一样报出了一堆菜名,许篈都惊讶他的汉话竟然这么好。 报完菜名,金勇实又吼道: “席巴!有美酒美食又岂能没有好乐?教坊司没人了吗?” 这值守的小吏自然不敢得罪朝鲜使者,只好将金勇实的要求应下,匆忙向门外跑去。 看到这一幕,许篈更是摇头,他干脆拂袖离开房间。 金勇实嘿嘿一笑,如果许篈不干涉使团的事情,那这次骗赏自己能够贪墨的钱,就不用分给他了。 为了获得这个正使的职位,金勇实可是了不少银子来贿赂国主身边的宫人。 不仅仅朝鲜国主指望着骗赏来弥补自己内帑的亏空,金勇实这个正使也指望着弥补自己的亏空。 正使金勇实在迎宾馆大吃大喝,书状官许篈没有选择同流合污,而是真正开始考察大明的情况。 许篈才学出众,是朝鲜科场年轻的天才,汉语对他来说就和母语一样。 他很快就在崇尚天才的大明士人圈子里获得了好名声。 越是了解了大明的现状,许篈越是心惊。 最让许篈震惊的是报纸。 他迫不及待的买了市面上流行的几份报纸,看完之后许篈久久不能平静。 在朝鲜价值千金的文章,就这样刊登在一枚黄铜币一份的报纸上。 许篈又买了《乐府新报》出版的《西游记》合订本,他在鲸油灯下,用了两个通宵看完连载,紧接着浑身就和蚂蚁爬一样。 许篈万分惆怅,等自己返回朝鲜后,要怎么看《西游记》的连载? 难道要托朝鲜商人买报纸回去? 除了西游记,许篈对报纸上的内容和报纸的发行量就心惊不已。 无论是《乐府新报》,还是《新乐府报》《君子报》上讨论的问题,都要比朝鲜儒生之间讨论的问题深刻百倍。 报纸上介绍的山川地理、海外风土、格物致知之学,乃至于戏曲诗文,这些内容放在朝鲜,都要被读书人当做传世典籍束之高阁,不是儿子或者亲传弟子,是绝对不会教授的。 可在大明,这些知识连贩夫走卒都能轻易获取。 而大明这些报纸的发行量,更是让许篈惊掉下巴。 恐怕整个朝鲜的读书人数量,都不及这三份报纸在京师的读者多。 也就是说,大明京师茶馆之中键政的茶客,怕是都要比朝鲜的大臣更懂政治。 大明的实力让许篈恐惧,而大明报纸的创始人苏泽的名字,也频频出现在他的耳边。 苏泽是年少天才,踏入官场还不到一年,却拥有了通天的影响力,这都让许篈心驰神往,恨不得上门拜见。 可八月九日,许篈听到了一个消息。 翰林院苏泽上疏大明皇帝,请改贡例。 (本章完) 第205章 《请改贡例疏》 第205章 《请改贡例疏》 许篈作为朝鲜使团的书状官,抵达京师后也结交了不少大明官员。 他很快就从相熟的官员那边,拿到了苏泽奏疏的抄本。 如今的大明官场,是没有什么保密意识的。 除非军机要务,大臣的奏疏,阁部的奏议,都是放在各司衙门的架阁库内,任由官员抄写的。 大明很多重要的案件细节,都是官员们冲到刑部记录下来,然后写在自己编写的私人史书里传下来的。 苏泽的这份奏疏递交上去,直接送到内阁票拟后,皇帝御批通过后,就送到了礼部。 听到是苏泽上疏,不少好事的官员就冲到礼部,将这份《请改贡例疏》誊抄了回来。 苏泽每月至少两疏,而且至今为止每次上疏都通过了,京师官员之间流行学习苏泽奏疏的格式,提高公文写作的能力。 于是这份《请改贡例疏》,很快就送到许篈的手上。 苏泽开篇写道: “伏惟怀柔远人,王政之纲;通贡万国,圣朝之制。” “近察诸藩贡使频至,虽彰四夷宾服之盛,然贡物输纳、回赐支给,两相繁琐,不唯主客司疲于应对,内帑承运亦多耗损。” 许篈回想起自己这一路上的辛苦,他们是从朝鲜王都出发,北上平城后再跨过鸭江,然后绕过大明辽东一路南下才抵达京师的。 这一路上运输货物的徭役都累死了两个,确实十分的辛苦。 没办法,大明虽然开放海禁,但是朝鲜因为边上倭国内部的纷争,海疆还不安宁,所以还在继续坚持海禁。 不能走海上路线,也就只能走这条陆上路线了。 但是看到苏泽提出的解决办法,许篈两眼一黑。 “诸藩常贡,除琉球明珠、暹罗香料等特旨征调之物,余者皆折纳现银。内承运库依《回赐则例》核定银数,明载册籍,永为定式。” “如此则藩使免输运之劳,内帑省核验之冗。” 至于没带银子怎么办,苏泽也给了办法。 “准贡使于京师会同馆左近置市,贡物可自行发卖,所得银钱充作贡银。” “其利尽归藩国,朝廷但按值抽分,以补驿传接待之费。此既恤远途跋涉之苦,亦绝以劣充优之弊。” 许篈终于知道,为什么苏泽被称之为能臣了。 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 朝鲜使团就算说自己这次没带银子,那按照奏疏他们可以将贡物变卖换取银子。 更狠的是,苏泽建议大明还要抽取工本,将一路上朝鲜使团被驿站接待的费用扣除。 而最糟心的,是这份奏疏的最后,誊抄着“照准,发往礼部重订《回赐则例》。” 这句话就是大明皇帝的御批了,也就是说这份奏疏在此时已经有了效应。 朝鲜使团千里迢迢运来的这匹竹纸,就要他们自己售卖出去,换成白银进贡了! 按照这匹竹纸的价格,能不能抵得上沿途驿站的开销,许篈都持怀疑态度。 果不其然,许篈刚刚读完奏疏,就有一名使团成员找上他道: “书状官,正使喊您回去议事呢!” 许篈叹息一声,跟着这名使团成员返回了迎宾馆,就看到了前几天还十分得意的金勇实此时耷拉着头。 见到许篈后,金勇实连忙上前道: “许弘文!使团里就你读的书最多,此刻可要拿个办法出来啊!” 许篈看了一眼金勇实,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太过分,搞得天朝上国震怒。 如今才想要补救,这不是已经晚了? 而且苏泽的奏疏不是针对朝鲜一国的,是针对所有朝贡藩属国的。 谁让咱们朝鲜贡得最勤,每次也求赏最多呢? 可许篈毕竟还是朝鲜弘文馆的官员,他只好说道: “为今之计,只能央求在京师的朝鲜商人,买下这批竹纸,凑足进贡的银元。” “啊?那些商人怎么会乖乖就范,买下这些不值钱的竹纸啊?” 能够在大明京师做生意的朝鲜商人,必然都是有权有势的大商人,绝不是朝鲜国内那些任由贵族拿捏的小商贾。 想要让这些商人买下不值钱的竹纸,绝不是简单就能办到的事情。 但是许篈黑着脸说道: “能不能办到,就看正使大人的本事了,就是借钱也好,也要将这笔亏空补上,若是此番进贡丢了国主颜面,正使大人可要想好如何回去交差。” 听到这里,正使金勇实的脸更黑了。 当今朝鲜国主李昖,才刚刚继位,而且他是以宗室旁支入继大统。 这情况就类似于当年的嘉靖皇帝,前任国主无嗣,以旁支入继。 所以这位朝鲜国主的正统性很弱,而且他也没有道爷的手段,朝鲜国内“东人党”与“西人党”党争,国主的地位十分不稳定。 所以大明的册封,是朝鲜国主的正统性来源,如果失去大明的支持,朝鲜国主的位置都岌岌可危。 所以使团朝贡绝对不是小事,这件事如果搞砸了,那金勇实就别想回朝鲜了。 说完这些,许篈就拂袖而去。 他本来就对金勇实骗赏的事情不满,现在对他更没有好感。 等到许篈走后,金勇实咬牙说道: “去请京师的朝鲜商人过来,本使就是借,也要将这笔银子凑齐!” 事到如今,金勇实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那现在只能让朝鲜商人把这些廉价的竹纸买下,才不会丢了朝鲜的脸。 至于下次要怎么办,金勇实也不管了,反正下次他是绝对不会再做什么正使了! 许篈离开迎宾馆后,就直接前往皇宫外的《乐府新报》报馆。 他也从大明官场打听到了,有时候苏泽会来报馆,所以他专门来报馆求见苏泽。 只能说许篈的运气不错,今天苏泽正好来宫外报馆办公,拿到了许篈的拜帖后,他疑惑的看向身边的罗万化: “朝鲜人?” 罗万化说道: “应该是为了子霖兄那封奏疏来的,子霖兄如果不想见,我去帮你挡了就是。” 苏泽摇头说道: “还是见一见吧。” 《请改贡例疏》苏泽都没有使用【手提式大明朝廷】,他确定自己这次上疏肯定会通过的。 说到底,皇帝也知道朝鲜使团骗赏的套路,只是以往这笔钱都是由户部补上,皇帝为了万国来朝的面子捏鼻子认下了。 如今户部也不承担这笔损失了,真的用几千两银子买最低档的竹纸,皇帝也不愿意做这个冤大头。 苏泽的奏疏正是时候,隆庆皇帝当天就批准了奏疏。 朝鲜这个国家就是这样,总是喜欢卖弄这点小聪明。 但是朝鲜在大明众多朝贡国中,能有如此特殊的地位,也是因为这个国家对大明确实重要。 朝鲜是大明屏障倭国的藩属,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近代倭国就是先占领朝鲜,进而染指东北的。 如果历史不发生变化,万历年间还有一场抗倭援朝的战争。 第二个原因,就是朝鲜这个国家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可以说千百年来,朝鲜就在奉行“事大主义”。 事大主义,就是将大国真心实意的当做爸爸。 明清时代对中原,后来对倭国殖民者,近现代对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 作为藩属国,朝鲜是非常合格的,而他特殊的地理位置,也让朝鲜成为天然屏障,大明是绝对不可能放弃的。 所以苏泽决定还是见一见这位朝鲜的书状官。 许篈进入报馆,就看到苏泽崭新的从五品官袍,他连忙向苏泽行礼。 苏泽又将报馆中的罗万化、张位、王家屏介绍给许篈,许篈一下子见到了这么多大明翰林,内心实在是有些紧张。 等到落座会后,许篈打量苏泽。 不愧是大明啊,这样年轻的官员都能干预国策,这份唯才是举的氛围,可不是老人政治严重的朝鲜能比的。 许篈忍不住将大明和朝鲜做对比,越想越觉得泄气。 朝鲜国内还在搞什么两班制度,出身不高的大臣根本没资格走上高位。 国内党争不断,各派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旦执政后又很快腐化堕落,只会提拔家族子弟和姻亲故旧。 许篈现在就处于一种“大明吹”的状态,他甚至觉得大明的政治斗争都要比朝鲜高尚,因为大明政治斗争是在斗执政理念,而朝鲜的政治斗争就是斗的家族荣华富贵。 许篈作为朝鲜贵族,都厌恶这种制度,更不要说那些因为血统而无法入仕的读书人了。 见到苏泽后,许篈老老实实的说道: “学生求见苏翰林,并非为《请改贡例疏》而来的。” 苏泽见到这许篈文质彬彬,一口汉语十分的流利,对他也是心生好感。 “那书状官来报馆是为了何事?” 许篈连忙说道: “苏翰林,朝鲜书状官,就是为了学习天朝上国的制度而设的,学生是来学习的。” 许篈语气谦卑,对苏泽更是执弟子礼。 许篈接着说道: “学生想要返回朝鲜,仿效苏翰林办报。” 苏泽也没想到,这位朝鲜的书状官求见自己,竟然是想要效法自己办报? “为什么要办报呢?” 许篈说道: “朝鲜国小而民愚,学生想要办报开启民智。” 苏泽凝视了一眼许篈,果然小国也不是没有聪明人啊。 朝鲜的情况,和大明确实不一样。 还在搞两班制的朝鲜,属于封建集权还没玩明白的。 无论是治理百姓的文官,还是打仗的将领,朝鲜都一塌糊涂。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万历年间倭国攻打朝鲜,一路上势如破竹,连王都都没守住几天就陷落了。 而朝鲜的两班重臣们,整日想的就是党争夺权,最大的爱好就是躲在自家的庄园里享受下人的伺候。 许篈说要开启民智,还真是一个切实的办法。 苏泽点头说道: “办报的时候,你可以请教罗编官。” 许篈连忙向罗万化说道: “状元郎。” 看来这个许篈对大明官场已经十分熟悉了,苏泽又说道: “许书状,你可以在京师留下人手,让人将京师的报纸送到莱州,再用商船送回国内,《乐府新报》上的文章,可以授权你转载。” 许篈听到这里大喜过望,他本来想要请教苏泽办报经验的,却得到了苏泽转载授权。 《乐府新报》上的这些文章,在朝鲜国内不要引起轰动? 没想到苏泽又说道: “其实本官准备向陛下上书,在国子监下设藩学馆,朝鲜优秀的年轻读书人,可以来藩学馆读书,许书状以为如何?” 许篈更是惊喜道: “苏翰林此法甚好,我朝鲜有很多读书人仰慕大明,要是听说能在天朝国子监读书,这些读书人都要挣破头了!” 但是苏泽又说道: “可贵国实行两班制,若是让国主举荐,怕是又要塞满不学无术之辈了。” 苏泽的批评很直白,但是许篈却不觉得刺耳,因为朝鲜确实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真的让朝鲜国自己举荐人才,怕是这留学队伍中要塞满了虫豸。 苏泽说道: “所以本官还是想要请奏陛下,日后遣官在朝鲜举行考试,考核合格的才能来大明读书。” 苏泽又说道:“日后这些学生,也可以参加大明的科举,仿效大唐遣唐使的旧例。” 听到这里,许篈连忙问道: “苏翰林,学生可以来读书吗?” 苏泽看了一眼许篈,你一个朝鲜弘文馆的官儿,学历等同于朝鲜翰林,跑到大明国子监来考秀才,这事情怕是朝鲜国主听完要疯。 不过这些小国人就是这心态,唐代时候朝鲜和倭国的遣唐使都赖在大唐做官,死活不肯返回母国,不少都是老死葬在中国的。 就是苏泽穿越前,南朝鲜年轻人也是最热衷留学移民。 设立专门的留学生学校,这也是文化霸权的一部分。 在大明读书的朝鲜人回国,必然也是最亲大明的一派。 这件事的难度也不大,大明都没人愿意就读国子监了。 苏泽那位好友,国子监司业沈鲤,整日就在国子监无所事事,让这些藩属国的读书人来留学,也算是给国子监找点事情做。 苏泽说完了这些,才问起了正事: “许书状,你是经过辽东来京师的吧?现在辽东的局势如何?” (本章完) 第206章 得罪了大银台还想跑? 第206章 得罪了大银台还想跑? 辽东? 许篈这位朝鲜的书状官有些疑惑,他不明白苏泽为什么会关心辽东的事情。 但是许篈还是老老实实的讲起了自己前往京师的见闻。 “苏翰林,学生在辽东的时候,遭遇了一次建州三卫的叛乱,驿路曾经一度断绝。” “这次叛乱被辽阳总兵李成梁带兵击溃,驿路很快恢复了通畅,学生也得以继续出使。” 苏泽问道: “这次叛乱的是建州女真的哪一部?” 许篈说道:“还不是建州右卫的王杲。” “王杲?” 苏泽本以为会听到更熟悉的名字,这王杲是谁? 许篈说道: “王杲曾经朝廷敕封的建州右卫指挥使,此人控制了辽东水渡,成为建州女真的首领。” “自从前些年辽阳总兵李成梁移镇蓟州后,辽东的女真就经常叛乱,这王杲就经常叛乱,一旦战败就逃到鸭江边上,我朝鲜深受其害。” 果然,比起大明在辽东的军情战报,朝鲜人其实对建州女真的崛起更关注一些。 原因也很简单,女真崛起后就经常侵扰朝鲜的北境,朝鲜多次派遣使者向大明求援,但是大明都没有理会。 苏泽记下了王杲这个名字,准备以后向兵部打听一下建州女真的事情。 原来在这个时期,建州女真就开始崛起了。 女真的崛起,其实就是大明朝廷一再放纵的结果。 最早起源于正统五年的建州卫内迁。 建州卫原本是大明设置在边疆的羁縻卫所,成员就是归化大明的女真部落。 在正统年间,辽东总兵官曹义奏请建州三卫内迁,“建州三卫残破,宜徙辽阳东山及苏子河,以固藩篱”。 结果就是建州三卫占据辽东山险,成化年间频繁劫掠抚顺、清河堡。 三卫时叛时降,辽东的军事压力倍增。 成化年间,明廷采用“剿抚并施”,算是重新稳定了辽东的局势。 成化年间的几次“犁庭扫穴”,焚毁建州村寨五百余处,又强行将建州女真迁到了辽阳等地。 但是这一次的内迁,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辽东的土地矛盾本来就很大,辽东都司屯田仅拨贫瘠土地予内迁部众,这些内迁的女真人,不仅仅没能成为大明辽东的屏障,反而成了辽东的不稳定因素。 原本想要通过内迁来“以夷制夷”的权宜之计,最后让辽东女真人成为心腹大患。 而苏泽关心朝鲜使团,也是因为朝鲜因为女真的劫掠威胁,比大明更加关注女真的情报。 之所以大明面对屡次叛乱的建州女真没有办法,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些女真人一旦叛乱失败,就会逃亡朝鲜交界的鸭江地区。 到了这时候,大明的军队就没办法继续追击了,最后也只能采取招抚的方式,姑息女真人的叛乱。 如果能强化和朝鲜的关系,两路夹击女真,或者干脆利用舰队在鸭江附近建设据点,是不是就能彻底清剿女真的威胁? 苏泽思考过这个计划,但是他很快意识到,女真人的崛起,其实还是大明在辽东控制力的缺失。 从建州卫内迁开始,就是大明在失去对辽东的控制力。 大明的影响力衰退,自然有新的力量填补上来。 大明因为短视的政策,主动放弃辽东的影响力,那就算是不是建州女真,也会有其他部落崛起。 所以在清剿女真部落的同时,必须要填补辽东的力量空白。 只有这样,才能让辽东长期稳定下来。 好在还有时间。 现在的蓟辽总督,是曾经协助胡宗宪平定东南倭乱的谭纶。 而现在的建州女真,也只敢劫掠商路,遇到大明正规军都是要逃跑的。 而且女真崛起,还和抗倭援朝有很大的关系,抗倭援朝葬送了大明北方的精锐部队,给了女真崛起的契机。 如今这些条件都还没凑齐,辽东女真在朝堂看来并不是什么大患。 这也是苏泽很少见到辽东奏疏的原因。 苏泽送走了许篈这位朝鲜的书状官,开始思考继续加强和朝鲜联系的事情。 苏泽提起笔,将刚刚的提议写成了奏疏,趁着沈一贯等人去吃午饭的时候,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模拟开始】—— 《具议朝鲜藩务疏》送到内阁,高拱和张居正票拟赞同,赵贞吉担忧设立朝鲜通政署会影响和朝鲜的关系,写下了反对意见。 一天后,隆庆皇帝看完奏疏后,发往礼部讨论。 礼部官员复奏,部分官员认为设立朝鲜通政司不合祖制。 礼部官员拿出嘉靖朝时候,嘉靖皇帝要求设立安南通政司分司遭遇群臣反对的事情。 隆庆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是否费5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点:130点。】 苏泽看完了也是无语,礼部官员拿出嘉靖朝的“祖制”,皇帝就退缩了? 算了,还是威望点吧。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80点。】 【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 八月十日,通政司内。 新任右通议冯学颜,正在和同僚讨论京师近日的新闻。 年轻的通政司官员说道: “冯大人,您听说了吗?朝鲜使团在会同馆边的市场卖纸,卖的都是不值钱的竹纸,但是那些朝鲜商人纷纷高价抢购,这些朝鲜人是不是傻子?” 冯学颜已经在官场多年了,他当然不会觉得朝鲜商人是傻子。 只能说苏泽的奏疏实在是太厉害了,一下子让朝鲜使团没办法继续骗赏,只能用这种方式筹措贡银。 冯学颜向手下解释了一遍其中的因果,年轻的通政司官员感慨说道: “苏泽的奏疏真厉害啊!” 冯学颜连忙说道: “在通政司可不要提苏泽的名字!” 年轻的官员说道: 冯大人,这是为什么啊?” 冯学颜身为右通议,自然知道一些上层的秘辛,说道: “咱们通政使听不得苏泽的名字,通政使的心眼可小了,你知道副使大人为什么被派到京畿处理驿站事务?” 年轻的官员知道最近通政副使裴清接了一个苦差事,被派遣到京师附近负责驿站改革。 听说裴副使这些日子天天风餐露宿,上次回通政司述职的时候晒成了黑炭,年轻官员就打了一个哆嗦。 他连忙问道: “难道是因为副使大人提了苏泽的名字?” 冯学颜点头说道: “所以知道了吧?以后不要在衙门内讨论苏泽的事情。” “多谢冯大人提醒!” 冯学颜满意的点头,他却没注意到,自己和下属交谈的时候,门外闪过的那个身影。 杨思忠回到自己的公房中,翻开苏泽新上的《具议朝鲜藩务疏》。 前两天苏泽才上了《请改贡例疏》,今日又上了《具议朝鲜藩务疏》,原本一月两疏的苏泽,已经变成了两日一疏了吗? 杨思忠捏了捏太阳穴,如果苏泽再照这个频率上疏,自己怕是要死在通政使的任上。 更让杨思忠头疼的,苏泽这份奏疏,内容除了请求朝廷允许朝鲜士子来大明国子监读书外,还提了一件有关通政司的事情。 苏泽提议在朝鲜设立朝鲜通政署,派遣大明官员常驻朝鲜,“以通声教、固藩篱事”。 苏泽奏疏中写道: “三患交迫,不可不察。” “倭情难测,其患一也;女真侵逼,其患二也;边民流窜,其患三也。” “臣请在朝鲜王都设朝鲜通政署,其利有四。” “军情速递,朝堂可远知倭情。” “调停边讼,辽民与鲜民争地事,就地勘验,免酿边衅” “引导朝贡,校正贡道文书。” “宣播德化,岁刊朝廷邸报,颁赐鲜国州县。” 苏泽还在奏疏中说明,这通政署只是负责传递消息,绝对不干预朝鲜的内政。 杨思忠也不得不承认,苏泽的办法确实不错。 朝鲜通政署一旦设立,大明朝廷就能清楚知道朝鲜的情况。 只是这通政署的主事人选? 这差事要常驻朝鲜,试问哪个京师官员愿意离开繁华的大明京师,去往朝鲜鸟不拉屎的王都? 但杨思忠想到了刚刚说自己坏话的冯学颜,他夹着奏疏走向内阁。 既然事关通政司,自己去递送奏疏,阁老们必然也要询问自己的意见。 到时候就推荐冯学颜好了。 —— 杨思忠来到了内阁,却发现只有高拱和张居正两位阁老在。 向中书舍人打听,杨思忠才知道是城外的火炮工坊,造出了新式的炮弹,兵部邀请赵贞吉观摩试炮。 中书舍人说,新炮弹不是以往那种实心的铁弹,而是用木质托盘绑住的铁珠霰弹。 工部那边造炮的官员说,这种火炮是专门用来对付近距离冲锋的士兵的。 炮弹发射后,就会如同天女散一样飞射出去,炮口射程范围内人畜皆伤,杀伤力大的惊人。 杨思忠不懂军事,但是听完中书舍人的描述,也知道这是一种强大的火器。 据说等兵部验收合格,这些炮弹就会送到大同,送到东胜卫的棱堡中。 杨思忠夹着苏泽的奏疏,走入内阁中,将苏泽的奏疏递给了次辅高拱。 高拱看完了奏疏,提笔写下了赞同的意见。 张居正看完后也同样写下了赞同意见。 两人都是政治高手,明白苏泽的奏疏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朝鲜。 而随着大明逐步开海,高拱张居正这些有识之士,都看到了海洋的重要性。 那作为大明海陆屏障的朝鲜,确实需要加强控制了。 等两位阁老批完,高拱向杨思忠问道: “杨大人,通政司内可有得力人才,能苏子霖奏疏中重任的?” 杨思忠立刻说道: “右通议冯学颜,机敏谨慎,熟悉通政司事务,可以派往朝鲜。” 高拱捏着胡子,回忆起这位新晋升的右通议,将他的名字记在心里。 按照苏泽的奏疏,这朝鲜通政署的主司,只需要五品就可以了,而这个级别的官员,是不需要廷推的,只需要吏部文选司定下人选就行了。 高拱又说道:“烦劳杨大人送入宫内了。” 杨思忠又拿着票拟后的奏疏,亲自送到了司礼监。 司礼监最近的氛围有些紧张。 作为消息灵通的通政使,杨思忠清楚这是司礼监三巨头,为了争夺下西洋舰队的正使,展开了一系列的明争暗斗。 明眼人都知道,如果能在这次下西洋的差事中立功,那司礼监就要再出一位秉笔了。 而无论这个新秉笔是谁的人,司礼监内三巨头的势力均衡就要打破,内廷就要进行一轮新的洗牌。 所以当杨思忠送来苏泽的奏疏,司礼监三位巨头都放下手里的公务,领着杨思忠来到御书房内。 递上来苏泽的奏疏,皇帝认真看完后,又看向在场众人。 “苏子霖所奏,可有前例?” 如果是以前,司礼监三巨头都会尽量避免倾向性的回答,以避免被外廷安上一个太监干政的罪名。 但是现在到了争夺正使太监的关键时刻,为了增加在皇帝面前的话语权,冯保也顾不得藏拙了。 “陛下,成祖曾经设安南通政司,专司安南政务流转,苏翰林所奏是有旧例的。” 听到冯保这么说,隆庆皇帝想起成祖朱棣曾经征服过安南。 又想起了成祖的丰功伟绩,他不再犹豫,御批朱批通过了苏泽的奏疏。 —— 就在皇帝通过奏疏的时候,苏泽也看到系统的报告。 【使用5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朝鲜通政署设立,右通议冯学颜出任首任主司。】 【冯学颜在朝鲜任职多年,素有威望,朝鲜国主君臣多次请留。】 【十五年后,倭国一统,倭国野心再现,出兵攻打朝鲜。】 【通政署主司冯学颜及时送回情报,大明提前部署军队,赢得抗倭援朝战争。】 【大明国祚+5】 好家伙,这次的模拟信息量也不少。 首先是这个右通议冯学颜还真是个人才,外交官的个人魅力是非常重要的。 其次是倭国一统的时间加快了? 历史上,抗倭援朝战争是发生在二十二年后,但是模拟出来十五年后就爆发了? 也对,苏泽在大明攀科技,又提前开启全面通商,作为大明邻国的倭国,必然会吸收大明的新技术,加快统一进程。 当然,这次的结果,是系统在大明不出手干预倭国的前提下,模拟出来的结果。 如果能提前介入到倭国事务,是否能避免抗倭援朝战争呢? (本章完) 第207章 秀荣马场 第207章 秀荣马场 只可惜大明现在对倭国还是鞭长莫及,甚至连倭国内部的情报都没有。 而苏泽对于倭国这段所谓的“战国时代”的记忆,也都是读书的时候玩游戏积攒的,对于各种历史事件并不甚了解,也就知道几个知名的大名。 算了,还是从长计议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胖鸽子飞进了屋子里,跳到了苏泽的笔架上。 苏泽掏出一把米,胖鸽子这才伸出脚,让苏泽拆下信笼中的信。 苏泽看着胖鸽子似乎又胖了一圈,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吃的。 这是从山西来的信。 看到戚继光字里行间的谦恭态度,苏泽只能感慨,在大明做武将太难了。 就是戚继光这种已经突破了武将天板,做到山西行都司衙门都司的武将,面对文臣也要小心翼翼。 这些日子,都察院山西道的御史,也都对戚继光进行了弹劾。 也亏着大同巡抚王用汲全部都喷了回来,这才压制住了这些言官。 苏泽越过那些废话,看向真正有用的内容。 首先是东胜卫棱堡已经快要完工了,戚继光亲自巡视了棱堡,对棱堡赞不绝口,坚信这是蒙古人绝对攻不下的坚固要塞。 戚继光详细在信中写了东胜棱堡的情况,又将守御布置,东胜棱堡戍卒的军规都写进了信中。 苏泽看完满心感慨,能在史书上留名,果然都是人杰。 在苏泽看来,戚继光已经不是古典时代那种意义上的名将了。 中古时代的名将,需要的是指挥军队,甚至三国时期的猛将还要带头冲锋。 但是到了近代,将领的定位已经改变。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军令”体系。 大明将领在抗倭战争中,已经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战场上瞬息万变,而战争的规模也在不断的扩大,战场的规模也在不断的扩大。 春秋战国的时候,双方都是约定地点拉开阵仗对决的。 这个时代的战争,敌人会从多点突破,比如俺答入寇京师的时候,自己亲自带领土默特部精锐,又让儿子领兵佯攻,同时还在河套和蒙东地区也发动进攻,整个大明北疆都联动了起来。 东南抗倭战争也是同样的,倭寇不会老老实实在明军设伏的地点登陆,大明军队有时候需要转进多日才能打上一场仗。 这样的情况下,武将个人的勇猛都已经排到了次要的位置,甚至武将临阵指挥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将领的工作,从具体的战场作战,变成了研判战略和训练军队上。 戚继光就是最早意识到这点的大明将领,他编写的《纪效新书》就是一部有关训练军队和建设基层军事组织的书。 戚继光对此的理解,就是“军令”。 他给苏泽的信中总结道: “士卒不肄艺而驱之赴阵,是谓虐卒!虐卒者必致败亡,上负国恩,下戕黎庶,岂不哀哉?” “将帅未效庙算而狃於躁进,是谓罔上!罔上者必陷危亡,内耗军资,外丧疆土,罪当何诛!” 简单的说,就是戚继光认为军队建设最重要是训练士卒,并且要在作战前做好详细的应战计划。 这一切也要落实在军令上。 戚继光为东胜棱堡的戍卫士兵制定了详细的军令,包括士兵什么时候能出城搜集物资,什么时候必须锁城,都详细的罗列清楚。 敌人来攻打东胜棱堡,火炮怎么布置,弹药怎么分配,敌人强攻的时候要怎么守,敌人绕路要怎么滋扰,戚继光也都详细写了应对的方法。 守城的细节更是恐怖,从如何对付各种攻城器具,到维持城内士气分配物资,戚继光都事无巨细的做了预案。 可以说,有了这份守城指南,只要是读过书的将领,严格执行戚继光制定的“军令”,都能将棱堡守住。 戚继光还针对炮兵、骑兵、鸟铳手、步卒等不同兵种,分别写了详细的训练手册。 戚继光又总结了车营的战法,提出在车营中增加火炮的想法。 苏泽看完以后,就知道蒙古人今年秋天要撞上铁板了。 从大同送来的情报看,虽然王世贞的使团和俺答汗订立了盟约,但是大明这边在修造东胜棱堡,蒙古人那边也没有闲着。 现在已经八月了,戚继光搜集到的情报,草原上也在整顿兵马。 草原就是这样,草原大汗只是草原共主,俺达汗和大明签订合约,和我蒙古部落有什么关系? 到了秋高马肥的时候,总有一些部族想要南下碰碰运气。 俺达汗这时候也不会强行约束这些部落。 如果大明打赢了,俺达汗就会说这些部落不听从他的号令,然后乘机吞并这些战败的部落。 如果大明打输了,那合约就是废纸一张,俺达汗会亲自领着蒙古大军南下一起抢。 戚继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亲自在东胜卫,就是准备迎接这波进攻。 看完这些,苏泽是彻底放心了,今秋蒙古人南下是肯定要撞上铁板了。 不过在戚继光这封信,也不全是汇报成果的。 信中后半段,戚继光向苏泽求助了一件事。 原来上次搜套大捷后,加上这段时间的大同军马走私,让戚继光手里也攒了一些良马。 但是山西马政败坏成如今的样子,戚继光不放心将这些马交给马政官员养,所以请求苏泽帮忙安置这匹军马。 提起这件事,苏泽也头疼起来。 大明马政问题确实是个老大难问题。 棱堡可以解决防守的问题,但是要主动出击,还是需要战马。 就是到了火炮时代,拖拽火炮也是需要战马的。 而大明战马短缺到了什么地步呢?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明末因为缺马,崇祯皇帝让养象所的大象去辽东拖火炮,最后大象在战场上失控,反而冲垮了大明的营寨。 作为未雨绸缪的名将,戚继光自然考虑到反攻的问题。 可马是要养的。 科学喂养的战马,才能发挥最强的战斗力。 戚继光实在不放心将自己好不容易搜罗的战马交给山西的马政官员,可是他自己养又养不起。 苏泽想了想,还是拿上了腰牌,先走去了户部。 —— 苏泽还兼着户部员外郎的职位,他很顺利的走入户部,先去自己挂职的山东清吏司,拜见了自己名义上的上司,山东清吏司郎中葛烨。 葛烨是李春芳的门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员,他对于苏泽十分的热情。 葛烨是隆庆往户部掺沙子时候被塞进户部的,他本来还担心司内有苏泽这尊大神,自己要被架空。 可没想到苏泽对于户部员外郎的工作不感兴趣,来户部也是点卯上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这下子葛烨反而对苏泽更亲近了,凡是山东清吏司的福利他也从来都不少苏泽一份,有时候还让人送到苏泽府上去。 而且葛烨也发现了苏泽的好处,户部内的议事,只要挂上苏泽的名字,或者苏泽提上几句意见,都能很快就能通过。 无论是侍郎张守直,还是阁老张居正,对苏泽提议的事情都是从善如流的。 葛烨更是将苏泽供起来,他也明白了,苏泽这样的“神仙”是“下凡渡劫”的,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天上去,还不如趁机会好好巴结下。 苏泽说明来意后,葛烨说道: “子霖问的马政?这是陕西清吏司的职责。” “我和陕西清吏司郎中傅远是旧识,我带你过去吧。” 没想到自己这个户部员外郎的身份这么有用,也难怪当时张居正坚持要让自己挂职户部。 你是衙门的人,才好办事情。 如果是外衙的人来办事,那免不了要踢上一轮皮球。 苏泽很快就见到了陕西清吏司主司傅远。 听完了苏泽的话,傅远说道: “苏中郎是要问屯牧,还是官马场的事情?” 苏泽对于大明马政不太了解,他请教道: “傅主司,这二者有区别吗?” 傅远说道: “当然有区别,军屯养马,这是归我们陕西司管的,如果苏中郎只是要在大同设置几个军屯马场,这事情我们陕西司是可以帮忙的。” “可如果是官马场,那就是太仆寺管辖的,如果是御马场,那就是司礼监的事情了。” 苏泽回忆戚继光的信,戚继光应该不是要军屯养马,而是想要将马交给养马的专门机构,于是苏泽问道: “陕西有太仆寺马场吗?” 傅远笑着说道: “当然有了,秀荣官马场不就在山西吗?” 秀荣两个字一出口,苏泽就知道这地方适合养马了! 秀荣川,北魏权臣尔朱荣起家的地方。 当年尔朱荣就在这个地方养马,据说尔朱家的马都要分色养在不同的山谷里,秀荣的山谷里全部都是骏马。 后来尔朱荣南征北战,建立强大的尔朱骑兵的,就是用的这些战马。 苏泽怎么把这么重要的马场忘记了呢? 秀荣地区就是适合养马。 这里是桑干河上游河谷,水草丰沛,降雨也充足。 冬季很冷,还能冻死虫害。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海拔正好。 马是一种金贵的动物,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 秀荣在山阴盆地,冬季寒冷夏季凉爽,促进马匹生长耐寒厚毛。 这里的牧草也是耐寒,由牧草甲天下的说法。 “既然太仆寺有马场,那现状如何?” 傅远叹息说道: “秀荣马场入不敷出,目前养马不足五百头。” “啊?” 秀荣的官马场都养不好吗? 都是户部自己人,傅远使了一个眼色,葛烨关上公房的门,傅远说起了实话: “成祖年的时候,秀荣马场养马一万五千匹,成祖出征用的战马有两成都是来自秀荣。” “可自从成化年开始朝廷开放官田后,秀荣马场的土地就不断被侵占。” 苏泽明白了,这又是成化年官田变卖的锅。 大明成化年间,在巨大的财政压力下,成化十年,时任户部尚书杨鼎奏:“天下废弛官田可鬻为私产,以充边饷”。 刚开始的时候,朝廷确定的变卖范围,是“无佃空荒、久充牧地之官田”,禁卖赐田、屯田。 但是官僚系统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口子,就能迅速突破底线。 结果就是,大量利益集团侵吞官田。 官田佃户被驱逐,上好的土地被认定为荒田,权贵勾结官吏低价变卖。 除了官田外,军屯和马政用田同样也被变卖。 成化初年,全国官田八十万顷,等到了弘治十五年的时候,官田就剩下十九万顷。 后来明廷也意识到问题,但是卖出去的土地想要夺回来难。 成化官田变卖,就是大明的“休克疗法”,虽然解决了一时的财政问题,却留下了更大的窟窿。 就这样,明宪宗在位成化年间,还被一部分人称颂为盛世。 这位陕西司主司傅远显然是懂行的,苏泽问道: “那秀荣马场的土地,都是被谁占去了?” 傅远说道: “一部分是宗王,山西又亲王府三座,哦不,两座,代王府已经除藩了。” “晋王和沈王依然占田不少,秀荣马场不少土地都是被晋王府占去了。” “晋商四大家族,范王靳梁,其中范氏盘踞大同宣府,经常从事贩卖生意,秀荣不少马场都是被范氏侵占。” “还有地方豪强就数不胜数了,太仆寺素来软弱,被占土地也是正常的。” 苏泽真心实意的对着傅远说道: “多谢傅主司为苏某解惑。” 果然问对人是最重要的,傅远这位陕西司主司日常和马政问题打交道,对于大明马政的积弊了如指掌。 三言两语就将秀荣马场衰落的历史理清楚了,说白了马政问题还是大明的老问题。 既然搞清楚了问题,接下来就是解决问题了。 苏泽向两人表示感谢,紧接着又去了户部山西清吏司。 山西司主司夏淳,是上次清吏司共议时候站队苏泽的,苏泽被隆庆皇帝拖回了东宫,也依然保持了和夏淳的联系。 简单寒暄过后,苏泽就开口问道: “夏主司,会计录山西卷,编纂到哪一步了?” (本章完) 第208章 系统的新变化 第208章 系统的新变化 苏泽也是户部的“自己人”,山西司主司夏淳自然实话实说道: “这会计录是张阁老督办的大事,司内尽心尽力,如今已经开了头了。” 夏淳又说道:“凡是有在京账册的部分都粗编完毕了。” 苏泽惊奇道: “这么快?” 夏淳苦笑着说道: “张阁老催得急,大伙儿也能加劲儿干了。” “这会计录其实各司衙门每年都要录,就是以往都是各编各的,汇编成册不难,难的是校对出其中的讹误,把账册算平。” 苏泽顿时明白了夏淳的意思。 大明这么大的一个朝廷,也不是没有帐的。 只不过在编纂会计录之前,大家都是各算各的账,这些帐没有互相联系起来。 大明最大的一本账,就是黄册了。 朱元璋设立黄册制度,全名是赋役黄册。 黄册是征税的凭证,十年一造,正册存南京玄武湖后湖黄册库,副本存州县。 当然,玄武湖后湖的黄册,到底还有多少可信的数据,那就没人知道了。 但是苏泽知道,在大明官场上,有所谓的“飞洒”和“诡寄”之术来逃避赋税。 “飞洒”,就是富人涂改黄册,将田税摊派给贫户。 “诡寄”,就是地主将田产挂靠在拥有免税特权的读书人名下。 除此之外,还有种种手段。 而且只要肯钱,不仅仅是州县存的黄册能修改,就连玄武湖后湖的黄册也可以改到位。 所以对于户部来说,编纂《隆庆会计录》最大的难点不是缺乏数据,而是垃圾数据太多,必须要小心甄别验证数据。 苏泽问道: “山西马政的会计录呢?” 夏淳点头说道:“马政倒是已经编出来了,苏中郎要看吗?” 苏泽连忙说道:“那就多谢了!” 夏淳又说道: “但是要请苏中郎移步到架阁库查看了。” 苏泽连忙说道: “苏某明白,这些档案事关国朝机密,不能带出户部。” 夏淳却摇头说道: “这会计录本就是要刊行的,谈不上什么机密,之所以要让苏中郎移步,算了,苏中郎随我来就是了。” 等到来到了山西司的架阁库,看到了如同小山一样的账册档案,他才明白为什么夏淳要让他自己过来看。 这也太多了吧! “这些就是山西马政的资料,太仆寺马场的数据也都在里面。” 看到这些资料,苏泽想到的办法就是——摇人。 整个京师,还有哪里比太史局懂算学的人多? 苏泽从户部回家,就坐在书房里起草奏疏。 ——【模拟开始】—— 《请清丈秀荣马场疏》送到内阁。 张居正和赵贞吉都非常支持你的奏疏,内阁一致票拟赞同。 一天后,隆庆皇帝御批通过奏疏。 虽然皇帝通过了你的奏疏,但是在山西执行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晋王府和大同范氏暗中反对清丈马场土地,基层官吏阳奉阴违,在王用汲的监督下,也只清丈了部分土地。 ——【模拟结束】—— 【是否费20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点:220点。】 咦? 苏泽赫然发现,这次系统又发生了变化! 奏疏在皇帝和内阁那边都顺利通过,但是按照系统的标准,这份奏疏还是失败了。 大明有太多这样的例子,政策是好政策,但是既得利益者明里暗里反对,最后把好的政策搅黄了。 土地,正是地方豪强最根本的利益。 地方上都是他们的人,如果他们拼命反抗,确实能让事情不了了之。 就比如东汉初年光武帝度田,就是地方豪强不停地煽动叛乱,度田才执行不下去的。 但是系统竟然能够消耗威望点,彻底执行奏疏上的政策! 也就是说,系统不仅仅影响皇帝和阁老,也能够影响整个政策执行过程的所有人! 【手提式大明朝廷】比自己预想的功能还要多! 也对,这可是因果律级别的道具。 这样一来,岂不是只要是自己制定的政策,都能不折不扣的执行? 但是看到消耗的威望点,苏泽的兴奋劲儿又褪去了一些。 一个秀荣马场的清丈土地,就要消耗200点威望点! 如果清丈全国的土地,那要多少威望点啊?自己赚再多的威望点都不够吧? 至于为什么一个清丈马场土地需要这么多的威望值,苏泽也有自己的猜测。 之前的奏疏,基本上都是关系朝廷大政方向的,主要的阻力就是皇帝和内阁,也就是系统只需要改变他们的决策就行了。 但是清丈马场,这是一个涉及到巨大利益链条的大事,影响的人也是数以百千计的,需要的威望值自然更多。 当然,这些也都是苏泽的猜测,【手提式大明朝廷】没有说明书,苏泽也只能一点点挖掘它的用法。 “确定。”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20点。】 【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 八月十七日,太原,晋王府。 中秋佳节刚过,晋王府内却没有多少节日的喜庆。 现任晋王朱新,正在病榻上养病。 这位嘉靖十五年就承袭王爵的晋王,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 朱新原本是新化王之子,但是前任晋王无嗣,他是小宗嗣大宗。 朱新谨小慎微过了大半辈子,但去年代藩被废,还是把他给吓住了。 整个代王一系被除藩,那么多高级宗室一夜之间失去特权,朱新原本身体就不好,从代王除藩后更是缠绵病榻。 当然,朱新虽然缠绵病榻,但是他脑子还是很清楚的。 朱新派遣亲信手下前往京师,时刻打探京师的风向。 朱新总结代王除藩的原因,就是对于朝廷的态度把握不清楚,给皇帝找到了废藩的借口。 朱新的办法就是先发制人,绝对不给朝廷废除晋王藩的理由。 “王爷!” 朱新的贴身管事冲进了卧房,将几份书信和几张报纸放在了床头。 管事的说道: “王爷,中秋佳节前,苏泽上书请求清丈秀荣马场田亩,重整秀荣官马场。” 听到秀荣官马场,朱新疑惑的问道: “这和我们晋王府有什么关系。” 管事的说道: “王爷,您看这份报纸。” 朱新拿起报纸,这是中秋节前发行的最后一期《乐府新报》,在六版山川地理上刊登了一篇文章,讲述了秀荣这个地区的历史,说明这里适宜养马的原因。 原本这样的文章也没什么,但是在文章的最后,却又拐到了秀荣官马场的近况上。 文章列数了秀荣官马场的衰落,从永乐年间的一万五千匹马,到如今的五百匹。 文章又讲,秀荣官马场的衰落,是因为地方豪强的侵占,其中晋王府就是占地最多的。 看到这里,朱新的冷汗下来了。 朱新连忙问道: “孤王怎么不知道晋王府占了秀荣官马场的土地?” 管事支支吾吾的说道: “王爷,去年您去秋猎的地方,原本就是秀荣官马场的土地。” 朱新连忙说道: “那也是前代晋王占的!速速将这些土地还回去!” 管事的苦涩说道: “王爷,很多土地也不是咱王府占的,晋王一藩这么多人,在秀荣占田的不在少数,难道让他们都吐出来?” 朱新一下子从病榻上跳起来说道: “他们不退!陛下就要革除晋藩了!” “那苏泽是什么人物?代王辽王除藩都是他的手笔,这《乐府新报》他是主编,这文章就是冲着我们晋王府来的!” 说完这些,朱新更加恐惧起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很关注苏泽,也逐渐弄清楚了他的套路,舆论先行苏泽常用的手段。 “召集晋王一脉来太原议事!侵占马场不肯清退的,本王亲自绑去京师向陛下谢罪!” 朱新又补了一句说道: “自己想死的,别拉着整个晋王一脉陪葬!冥顽不灵的,本王奏请宗人府,开革宗籍!” 朱新被这么一气,体内淤塞的浊气都冲开了,只觉得全身舒爽了很多。 这帮晋王宗室应该是看自己病久了,竟然想要暗中抗命了。 朱新能以小宗嗣大宗,还牢牢坐稳晋王的位置,手腕自然是有的。 —— 与此同时,大同范氏的宗祠中。 大同范氏这段时间算是风雨飘摇。 首先是大同的军屯,代王府垮台后,范氏寄存在代王府名下的很多田地,都被王用汲清了去,分为了代王宗亲和大同卫的士卒。 然后是戚继光坐镇大同后,搜套大捷又逼退蒙古人,范氏向草原走私的生意大受影响。 前些日子京师粮商囤积居奇,又被太子打压了一番,虽然因为抛售及时没亏本,但是在京师粮食商人圈子的名声彻底臭了。 现在又摊上了马场的事情。 范氏族长范宝贤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出事都有自己范氏? 当然,范氏是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的。 作为晋商四大家族之首,范氏在山西还是很有能量的。 范宝贤坐在祠堂下首第一排的正座,看着齐聚在祠堂院子里的族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范氏说起来是四大家族之首,但也不过就是地方级的豪强。 山西是九分山水一分田,土地资源十分的紧张,所以和土地资源同样紧张的福建一样,山西人也要在农业外寻找出路。 晋商就是这样诞生的,范氏靠着边境走私起家,逐渐涉足到其他业务,成为山西省内有名的豪商。 可是时局也在发生变化。 代王除藩,前大同总兵被清算,范氏侥幸在这场政治风波中逃生,却也失去了本地保护伞。 山西行都司戚继光和范家“不熟”,大同巡抚王用汲又是个铁面无私的御史,大同范氏的日子更加难熬。 让他们去和朝廷硬抗,大同范氏是绝对不敢的。 但是暗中给朝廷使绊子,范氏还是有胆子的。 范宝贤召集族人,就是想着如何给官府使绊子,阻止马场土地的清查工作。 可是范氏族人聚集在一起众说纷纭,也没拿出个有效的方案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冲进来一人,范宝贤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同族兄弟范宽。 范宽之前在京师做山人,帮着范氏沟通朝廷中的官员。 后来范宽在粮行的事情投资失败,主动辞去了山人的职务,怎么突然回来了? 范宽冲进祠堂,对着众多族人说道: “此刻万万不可和朝廷对抗!” 范氏族人中不少认识范宽的,也听说他在京师吃了瘪,对范宽更是不以为然。 有几个宗族长者已经站起来,呵斥范宽不懂规矩,以他的辈分和身份,根本就没资格进祠堂议事。 但是范宽怡然不惧,他对着范宝贤说道: “族长,那苏泽有神鬼之能,庙算千里,绝对不是我们大同范氏能够对抗的!“ “代王,大同总兵,哪个不是山西地界上跺跺脚就能抖三抖的大人物?现在又在哪里?” 范宽这么说,祠堂内安静了一些,苏泽的战绩确实惊人。 范宽又说道: “朝廷清丈秀荣马场的土地,本就占据了大义。而且秀荣附近都是山地,产出有限,最多也就是牧马牧羊,为了这些土地得罪朝廷和苏泽,值得吗?” 这时候,一名族老站出来说道: “呸!范宽你一个山人懂什么!土地是我们大同范氏的根本!” 范宽冷笑着说道: “五叔祖,是您在秀荣有马场,所以才这么说的吧?” 老者挥舞拐杖就要上前,还是被范宝贤下令拦住。 范宽说道: “退一步说,我们大同范氏也不是占有马场土地最多的,为什么要抢在晋王府前出头?” “若是晋王府带头抗命,我们大同范氏跟着就是,若是晋王府都降了,我们大同范氏还能扛得住?” 这句话说完,在场的范氏族人都沉默了。 范宽确实没说错,这时候第一个跳出来的,最容易吃朝廷的铁拳,最佳策略自然是跟在晋王府后浑水摸鱼。 范宝贤拂袖说道:“今日就议到这里,范宽,随我来。” 范宝贤领着范宽来到后堂,亲信守住门窗后,范宝贤问道: “要劝说族里放弃马场土地,可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做到的。” 接着范宝贤看向范宽道: “今日这么莽撞,不是你的作风,说吧,你是不是寻得什么赚钱的路子了?” (本章完) 第209章 万骑叩边! 第209章 万骑叩边! 范宝贤听完了范宽的话,用手指叩着桌面问道:“蔗酒?” 范宽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递给范宝贤。 范宝贤打开酒葫芦,一股香甜的酒味冲出来。 范宝贤也不是没有喝过好酒,但是却没有闻到过这么甜腻的酒。 仰头喝了一口,范宝贤面露惊喜。 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范宝贤知道这蔗酒的品质不高。 但是入口甘甜和酒气浓烈,竟然能够完美的融合在一种酒上,范宝贤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几乎是一瞬间,范宝贤脱口而出: “草原!” 范宽点点头,他说道: “上个月,我在京师买了蔗酒,雇佣商队送到了草原上,族长您猜猜,这蔗酒翻了几倍利?” 范宝贤用尽了自己的想象力道: “三倍?” 范宽摇头说道: “十倍!” 听到十倍这个词,作为商人的范宝贤呼吸都急促起来。 范宝贤站起来问道: “这蔗酒是在太子的大宗粮食交易市场买的?市场是竞价,价高者得?” 范宝贤直接拿起算盘,开始哐哐算账起来: “这次你捡了便宜,等其他商人发现蔗酒好卖,价格就不会这么低了。” “前往草原的商路危险,有可能被马匪打劫,还需要额外的护卫支出,你这次运气好。” “现在是夏季,草原上马的价格低,所以贩卖回来才多赚了钱。” 将这些干扰因素去掉后,范宝贤放下算盘道: “五倍利。” 范宽看向族长,范宝贤站起来,作为一名商人,他当然知道五倍利意味着什么。 五倍利足够商人将祠堂都卖了! 范宝贤也知道,这样的利润是不可持续的,如果大量的蔗酒涌入草原,两边价格势必会平衡。 但是蔗酒绝对是一项稳定的赚钱买卖。 没有人比经常出入草原的范氏知道,草原是多么需要烈酒。 苦寒的冬季,香甜的烈酒能祛除寒冷,更能驱散积蓄在草原男儿心中的担子。 虽然这不过是酒醉的幻梦,但是有的是人愿意费全部身家,换这么一场幻梦。 等到了冬季,蔗酒还要更好卖! 范宝贤放下算盘,看向对面的范宽。 范宽说道: “返回京师后,我就在大宗粮食市场下了十单的蔗酒。” 范宝贤看向范宽问道:“你要什么?” 范宽说道:“这批酒我可以按照原价都卖给族里,但是族长,我要办报。” “办报?” 范宽说道: “族长,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您也是知道的。” “但是在京师这些日子,我发现我们这种人也能赚钱。” “京师的三大报纸,《乐府新报》是官报暂且不谈,《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估算下来,一年都有几百两银子的纯利。” 范宝贤皱眉说道:“才几百两银子。” 范宽说道: “族长,几百两银子是不多,但这是稳定的纯利,是扣除了报社运营费用后的利润。” 范宽掰着手指算道:“报社需要雕版印刷,需要雇佣报童发行,需要编辑办报,还需要支付稿酬。” “扣掉这些费用,还能有几百两银子的纯利。” 范宽又说道: “可这几百两银子的纯利,得到了的是一份能够影响巨大的报纸。” 听到这里,范宝贤立刻明白了范宽的意思。 “办!族里按照京师价格的两倍买下你手里的蔗酒,公中再出钱支持你在京师办报!” 范宽终于得偿所愿,他说道: “族长,但是这份报纸不在京师办。” “不在京师?” 范宽点头说道: “京师的三大报,已经占领了市场,这个月开始很多跟风的小报已经倒闭了。” “而且京师有缉私御史缉拿盗版,办报的成本也高。” “京师的读书人,基本上都已经订报了,很难再出一份大报了。” 范宝贤问道: “那你准备去哪里办报。” “直沽。” “直沽?” 范宽说道: “直沽开埠以来,已经聚集了大量的商人。” “按照最新的贡例,除了朝鲜琉球商人可以进入大明外,剩余的外国商人都只能在港口活动。” “所以直沽迅速聚集了大量的商人。” “除了直接海贸的商船外,东南很多物资现在也用海输,还有登莱送入京师的货物。” “直沽聚集了大量的商人,所以我准备在直沽办一份商报。” “直沽的商报,还可以运到登莱、东南销售,肯定要比挤在京师办报容易。” 听完了范宽的计划,范宝贤欣慰的说道: “以往族里说你不擅长经商,现在看来他们都错了,你才是经商的奇才。” “这样,这份报纸,公中占四分,剩下五分算是你的,我私人再出一千两银子占股一分,如何?” 大同范氏之所以能坐大,就是给的股份大方。 入股做生意的说法,唐宋就有了,宋代就有非常复杂的股权合同了。 大同范氏是商人家族,知道激励的重要性,对于族内的人才给股份是十分大方的。 一些经营店铺的大掌柜,年底分红到手的钱,甚至要比范宝贤这个族长还要多。 办报是范宽的想法,族里也就只有他懂得办报。 甚至范宽手里的钱也足够办报了,只不过范宽的野心比较大,他想要办成和三大报一样的大报,这才返回族里寻求帮助。 范宽向范宝贤表示感谢,紧接着说道: “族长,这大宗粮食市场也是苏泽的主意,族里还能和他斗嘛?” 范宝贤立刻说道: “不斗了!谁要是不肯清退马场的土地,就将他开革出宗籍!” 范宝贤又拍了拍范宽的肩膀说道: “好好办报,年底祭祖的时候你站在我身后,第一排。” 一直故作平淡的范宽立刻激动起来,他脸色涨红,鼻孔呼出一口气,彷佛是将这些年在家族受的委屈全部都呼了出来,他大声说道:“族长!范宽一定办好报纸!” —— 【使用2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根据山西会计录的粗稿,大同巡抚王用汲加清田使,负责清丈秀荣马场的土地。】 【晋王派遣宗令前往秀荣,退还被晋王府宗室侵占的土地。】 【大同范氏主动上缴不法土地。】 【其他豪强见到晋王府和大同范氏服软,也主动清退土地。】 【十年后,秀荣马场在群牧监王三的领导下,成为北方最大的军马场,养马万匹。】 【大明国祚+2】 竟然加了两点国祚。 也对,养马是国家大事,这年头马就等于坦克,秀荣马场从五百匹变成万匹,可不是要加国祚吗? 等等,群牧使王三? 苏泽想起来王三,不就是城外养象所的那个锦衣卫吗? 苏泽想起那日在养象所的时候,王三驯马的风采,他好像说过自己世代养马? 既然这样,苏泽想了想,写下一份给定国公徐文壁的推荐信。 如今定国公徐文壁是勋贵班首重臣了,由他推荐王三去秀荣养马正好。 —— 一晃就到了九月九日。 今年朝廷政务繁多,礼部到了八月底才算有了空闲,秋闱的日期定在九月二十五日。 申时行出任顺天府主考官,他的好友王锡爵担任监考官。 九月九日重阳踏秋,朝廷多放了一天假期,苏泽和好友出城踏秋。 登上城外的小山,申时行和王锡爵都略带愁容,但是两人都不提秋闱的事情,苏泽也不方便开口询问。 苏泽又看看身边,随着大家在官场时间久了,齐聚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 朝鲜使臣回程了,作为主客司郎中的沈一贯要送他们出山海关,月初就已经离京了。 王家屏请假省亲,返回山西老家去了,庶吉士阶段的日子还是很悠闲的,张居正在翰林院的时候就经常请假。 众人在山上插上茱萸,又应答赋了几首诗,各自回到家中。 没了沈一贯打听消息,报馆也冷清了不少。 但是这冷清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九月十二日,就在上旬休沐刚过两天,中书舍人刘珺就来到了报馆。 “李首辅让我去兵部?” 苏泽看到刘珺严肃的样子,就是到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连忙站起身,跟着刘珺来到了兵部。 果不其然,兵部门前站满了值守的士兵,官员将领们进进出出。 “这是兵部的腰牌,你且拿着,这些日子怕是要经常来了。” 苏泽接过腰牌,挂在了腰间的布袋子里,现在他已经有四枚腰牌了。 虽然苏泽是被印君舍人刘珺带来的,但是兵部守卫依然详细盘查了他的身份,这才放他进入兵部。 苏泽又看向刘珺的腰牌,这位印君舍人要经常出入六部各司衙门,布兜鼓鼓囊囊的。 看来自己还需要继续努力啊。 从兵部的氛围,苏泽已经猜出了大概。 果不其然,等踏入兵部节堂,苏泽见到了内阁四位阁老,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以及一众身穿将袍的勋贵重臣。 大佬们继续议事,兵部侍郎曹邦辅则带着苏泽来到角落说道: “东胜卫军情。” 果不其然。 苏泽不敢打扰大佬们议事,低声问道: “是俺答哪一部入寇?黄台吉部?还是东蒙诸部?” 曹邦辅说道: “都不是,是套虏兀慎部。” 苏泽一想,这个结果也是不出所料。 兀慎部是原本盘踞在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算是俺答部的附庸。 接羔期搜套,戚继光大破兀慎部,兀慎部退回到河套以北。 草原上的土地本来就是紧张的,要不然兀慎部也不会冒险侵入河套放牧,这些套虏本身就是被残酷的草原“挤”到河套地区的。 虽然俺答汗接纳了他们,但是草原残酷的竞争,让兀慎部的日子很难熬。 当然,更难熬的事情是,马上要到冬天了。 草原的冬季是十分残酷的,如果没有物资过冬,兀慎部要比被戚继光攻打时候死更多的人。 所以在俺答上层明里暗里的暗示下,兀慎部做了不得不做的选择。 兀慎部被当做试探大明军事实力的炮灰,在入冬前推到了东胜卫之前。 真是好算计啊! 苏泽也承认,俺达汗虽然已经老了,但是权术手段已经到了巅峰造极的境界。 好消息就是俺达汗已经老了。 他的继承人黄台吉明显没有父汗的手段,他甚至都看不清俺达汗的布置。 恐怕唯一能够理解俺达汗的,就是那位三娘子了。 兀慎部能打赢自然好,俺答部就会撕毁和大明的和平协议,摧毁东胜卫棱堡,拔掉这根钉进草原的钉子。 如果打输了,俺答部就会将责任扣在兀慎部独走上,兀慎部和戚继光有仇,俺达汗也控制不住他们。 “少司马,前线情况如何?” 曹邦辅说道: “兀慎部纠集了套虏五万,当然这个数字是有水分的,但是万骑有的。” 万骑,也难怪大明这么紧张。 大明对于俺答部的估算就是“控弦之士十八万。” 这和草原巅峰时期不能比,甚至连瓦剌时期都比不了。 嘉靖年间北方气候急剧变化,草原连续多年发生白灾,阴山以北的自然环境已经恶劣到游牧民族都无法生存的地步。 苏泽其实也明白,俺答部更需要大明,这也是为什么俺达汗一直谋求封贡的原因。 草原已经养不活这么多人了,只有和中原形成经济互补,才能让草原人口活下来。 俺达汗明白这个道理,大明的阁老们也明白。 如今双方的争议,就是这个关系的主动权。 是大明羁縻控制草原,还是草原用武力威胁大明开贡,这其中的差别就大了。 战争是无法避免的。 苏泽也放弃了幻想,草原上不见血,是不可能认输的,就是俺达汗再有政治智慧,也无法抵抗传统。 所以俺答汗选择了让兀慎部来送死。 这时候,一名传令的士兵举着军情急报送入节堂。 四辅赵贞吉亲自宣读了军情: 戚继光的游骑已经在兔毛川附近发现了蒙古人的游骑,戚继光亲自带领车营驻扎大同右卫,五座东胜棱堡也已经准备就位。 苏泽扫视一圈,大同已经备战一年多了,四位阁老的表情轻松。 接下来就要看棱堡显威了! (本章完) 第210章 大捷!告庙大捷! 第210章 大捷!告庙大捷! 在场的众大臣开始依次发言。 首先是兵部汇报了京师守备的情况,虽然东胜棱堡已经修造完毕,但万一有蒙古骑兵侵入京畿,那也会引起京师恐慌。 所以整个北方防线都要动员起来,不能再发生蒙古骑兵突入京师城下的事件。 此外宣府大同的后勤补给情况,兵部也都做了汇报。 紧接着工部又讲了大同铸炮的情况,并且对上次试用新式炮弹的情况做了说明,盛赞新式炮弹“弹雨如幕,人畜皆死”的恐怖威力。 四位阁老听完了众臣的汇报后,每个阁老分别就自己负责的部务发表了意见。 最后李春芳说道: “兀慎部开启边衅,我大明自当予以痛击。” “从今日起,内阁轮流值守宫中,六部九卿衙门都要留足人手应对军情。” “六科督宪六部九卿衙门,凡所弹劾‘庸懒迟惰’,内阁堂票革职,绝不姑息!” 阁部九卿重臣们纷纷称是。 李春芳这才看向苏泽说道: “此次东胜卫战事,《乐府新报》可以刊发非机密的军情,每期新报都送内阁审定。” “都察院要盯着京师风向,妖言惑众者要立刻拿下。”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把自己喊来兵部的啊。 李春芳这位首辅还真有意思,平日里总是一副存在感不强的样子,偏偏到了关键时刻能让人感觉信赖。 隆庆朝的阁部重臣们,可以说是“悍臣如林,猛将如雨”,但是在关键时刻,也都乖乖听从李春芳的命令。 —— 九月十三日,经过内阁审核后,《乐府新报》临时增刊一期,将这次东胜卫之战的前因后果都登在了报上。 内阁四位辅臣都撰写文章,发表了自己对战事的看法。 其中又以高拱的文章最为独特。 这次高拱没有从道德出发,或者讲什么“天命大明”的口号。 而是从实学出发,从多方面分析了这次草原必败的原因。 苏泽读完,也觉得这篇文章有理有据。 而张居正的文章,则从财政角度上分析,这次草原入侵“必不可久持”。 苏泽看完了四位阁老的文章,也是暗暗感叹,内阁都无师自通学会舆论战了。 但是效果确实不错。 以往蒙古有动静,京师都人心惶惶,动不动就要戒严宵禁。 除此之外,粮食价格也要狂涨,还有一些地痞无赖之类的不良人乘机作乱。 但是这一次在报纸上将事情说透了,京师百姓反而安定下来。 加上内阁提前做了布置,京营、巡捕营、锦衣卫在城内巡逻,又打击了几个趁机闹事的会道门头子,这次秋防京师稳定多了。 后方稳定,军需充足。 接下来就要看戚继光了。 —— 九月二十日。 国子监边的茶馆中,朱俊棠正和国子监的好友们一起喝茶聊天。 朱俊棠原本是代藩宗室,和父亲越关上京告状,却被代王派遣杀手追杀。 朱俊棠敲响登闻鼓后,代藩革除,代藩宗室允许从事四民之业。 朱俊棠本来就有功名,隆庆皇帝恩旨他在国子监读书,参加今年的顺天府乡试。 朱俊棠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大同分到的土地他已经租给别人耕种了,加上他在国子监给《乐府新报》当采风使的收入,足够他在京师过上不错的日子。 在茶馆喝茶聊天,这是京师最近流行的事情。 茶馆中都会提供几份报纸,有的茶馆还会雇佣读书人读报。 国子监边的茶馆,自然不用雇人读报了。 “张生,今年秋闱不会推迟吧?” 张纯是贡监生中的领袖,他学业最好,多次得到司业沈鲤的夸赞,国子监内的几位教授,都认为张纯能考上举人。 张纯说道:“肯定不会推迟的,考院已经锁院了。” 听说考院已经锁院,监生们这才放下心来,为了防止科举考试作弊,乡试贡试前考官都会住进考院里。 乡试定在九月二十八日,那现在锁院就说明不会推迟了。 朱俊棠也松了一口气,乡试是三年一次,如果考不上就要等三年后了。 科举就是一步慢步步慢,如果今年考不上乡试,就参加不了下一届的贡试。 朱俊棠想起了父亲,参加科举是父亲的夙愿,如果这次他能考上举人,应该能告慰九泉之下的父亲了吧。 “张生,那件事是真的吗?” 张纯义正言辞说道: “这些市井流言就不要说了,徒增笑尔。这次乡试主考官是申时行申大人,他可是苏先生的好友。” 朱俊棠想了同窗说的事情了,这一次参加顺天府乡试的还有内阁三辅张阁老家的公子,而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弟子,坊间传闻张居正让申时行主考,就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儿子中举。 此外还有一份流传甚广的名单,包含了参加这次顺天乡试的官宦子弟名单。 朱俊棠也有些担忧起来,他们这些国子监生是和官户考生同科录取的,如果那份名单上的人都中举,那他们这些贡监生就没有机会了。 聊完了乡试的事情,年轻读书人的话题自然又回到了军国大事上。 “听说这次蒙古来了万骑直扑大同,也不知道东胜卫能不能守得住?” “戚将军南征北战,年初刚刚搜套大捷,这次来犯的兀慎部本就是戚将军的手下败将,定然是能守住的。” “山西这些年兵灾连连,也是苦了本地百姓了。” 接着有人问道: “朱兄,你就是大同的,你怎么看?” 朱俊棠愣了一下,我怎么看? 他想到自己被拖欠禄米的童年,回忆着父亲去代王府和宗伯家里乞讨粮食,想到自己被困在大同城内的日子。 朱俊棠摇头说道: “复设东胜和棱堡之策都是苏先生上书的,戚将军一定能赢的。” 听到“苏先生”三个字,众监生纷纷点头。 苏泽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不亚于授业恩师沈鲤,在场众人,从在京参加乡试的资格,到采风使的兼职,都可以说是苏泽的恩惠。 而这一年来,苏泽所奏皆允,事事都办成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冲进茶馆。 “大捷!大捷!” 众人纷纷站起来,只听到茶馆外的喧哗声,人群都向着京师中轴线上的大道涌去。 张纯拉着这名同窗问道:“是露布报捷!?” 这名同年喘匀了气说道: “东胜卫大捷!兀慎部围攻五座东胜棱堡不克,只能放弃辎重绕过了棱堡,被戚将军的车营前后夹击大败!” “兀慎部首领秃发被俘,万骑尽没!” 听到这个消息,整个茶馆中都沸腾起来。 国子监生们纷纷冲出茶馆,也跟着人流冲向京师中央的大道,想要现场一睹露布报捷。 —— “恭贺陛下,东胜大捷!” 司礼监三巨头高高举起报捷的露布,隆庆皇帝还故作镇定,他询问身边的首辅李春芳道: “李阁老,内阁确认捷报可信吗?有没有夸功冒赏的可能?” 李春芳躬身说道: “戚将军的捷报和之前的军情消息都对得上,战果还需要朝堂派遣清边御史勘核,但是大捷不会谎报。” 李春芳又说道: “宣大总督王崇古和大同巡抚王用汲的奏疏应该也快到了,三方印证就没问题了。” 这下子隆庆皇帝确定捷报是真的了,他从龙椅上站起来,激动的说道: “此番东胜大捷,内阁和兵部议个封赏的章程来,倡议设立东胜,修造东胜的官员也要一应褒奖!” “来人啊!朕要告庙!” 听说皇帝要告庙,在场众人都没有表示反对。 如此大捷,自然要让祖宗们知道。 李春芳说道: “陛下,可在御驾两边安置使者,宣告捷报,让京师百姓同庆。” 隆庆皇帝立刻说道: “李首辅所言极是!从红盔将军中选几个声音洪亮的,护送朕告庙去!” —— 苏泽已经从【飞鸽传书】提前知道了大捷的消息,甚至要比京师君臣提前知道了战争细节。 戚继光不愧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将领,他在全面优势下,依然执行了完美的战术。 戚继光派遣军队诈败勾引兀慎部,将兀慎部的骑兵引入到了棱堡的控制区域。 诈败说起来简单,实际上是难度最高的战术。 普通士兵在战场能看到的只有左右战友,以及上级的军令,他们是不知道战场情况的。 一个不小心,诈败就成了真的溃败。 也只有戚继光这种军纪森严,又对主将无条件信任的军队,才能执行这样的战术。 兀慎部见到棱堡后,很是看不起这种小型要塞,兀慎部首领秃发命令手下攻城。 可等到火炮隆隆响起,蒙古人成片倒下的时候,秃发才知道自己撞上了铁板。 一座小小的棱堡,兀慎部的万骑可以将棱堡团团围住,却死活打不出一个缺口。 这时候戚继光的车营又来了。 秃发在犹豫下,还是决定放弃啃棱堡这个硬骨头,继续追击戚继光的车营。 在追逐了半日后,他们又见到了另外一座棱堡。 就这样反复几次拉扯后,兀慎部已经卡在了东胜棱堡中间。 车营他们追不上,棱堡他们打不动,而就在这个时候,秃发又接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后方的棱堡已经开始袭扰他们的后勤了。 游牧民族打仗,不像农耕民族需要长长的补给线,他们可以驱赶牲畜跟在军队后面,牧群就是他们的补给。 当然,牧群也要远远吊在后面,要不然就会成为敌军的物资了。 而兀慎部挺进的时候,他们的后方牧群也进入到棱堡控制范围内,驻守棱堡的将领果断派遣棱堡内的骑兵出击。 秃发领兵回援,棱堡的士兵又返回棱堡。 这样纠缠了几天后,兀慎部上下是又饿又累,士兵的士气也低到了极点。 以往蒙古都是来抢劫的,可是东胜卫这附近除了棱堡就没有人烟,大军卡在这里进退不得,后方牧群反而成了明军抢劫的目标。 兀慎部内部要求撤兵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就在这个时候,戚继光领着他的车营杀了上来。 戚继光不喜欢夸耀自己的军功,但是从字里行间,苏泽也能看出这是一场辉煌的大胜。 苏泽放下来信,棱堡加上新式火炮,还有如今东亚最强的名将和军队,如果连个兀慎部都打不过,那才是见鬼了。 只不过这场胜利太过于辉煌,兀慎部万骑或死或降,兀慎部的牧群被戚继光全部缴获,可以说从这一刻开始,兀慎部就已经灭亡了。 苏泽提起笔,这场胜利正是苏泽需要的,接下来就是彻底解决蒙古问题了。 —— 九月二十二日。 宣大总督王崇古和大同巡抚王用汲的报捷文书也送到了京师,内阁和兵部勘验了三份捷报,确定这次东胜卫大捷全歼兀慎部的战果! 当日上午,隆庆皇帝乘坐御辇,从紫禁城出来,前往城外祖庙告庙报捷! 京师百姓站在御道两边,山呼万岁。 有一些经历过庚戌之变的老人,更是直接跪在路边,口中高喊着“盛世武功”! 隆庆皇帝怀着激动的心情,在祖庙送上祭品,向列祖列宗报告战果。 隆庆皇帝又宣布,等前线的战俘押送回来,由定国公徐文壁献俘于世宗皇帝的陵前,这也算是帮着他父皇报了庚戌之变的仇了。 这样的气氛中,京师各大衙门都在讨论要如何应对俺答部。 不少年轻官员都提出要征讨草原,彻底解决北方边患问题! 没办法,北方边患就是笼罩在京师所有人头顶上的阴云,憋屈久了,自然容易从一个极端滑到另外一个极端。 京师中,有关边塞诗的诗集脱销,除了《乐府新报》外,《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都刊文支持北讨,《新君子报》更是打出了“犁庭扫穴”的口号。 这样的气氛中,苏泽的奏疏送入通政司。 通政使杨思忠不敢怠慢,又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内阁。 四位内阁辅臣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全部票拟赞同,奏疏又被送入宫中。 这份奏疏的名字是,《请封贡俺答疏》。 (本章完) 第211章 升官正五品 第211章 升官正五品 “封贡?” 这份奏疏,是内阁集体送到皇宫的。 隆庆皇帝抬起头看向四位辅臣,疑惑的问道: “如此大捷下,不是应该乘胜追击,为何要封贡俺答?” 四位阁臣实在是太了解隆庆皇帝了,先是四辅赵贞吉上前说道: “陛下,兀慎部原本是盘踞在河套的套虏,今春才被赶到北方的,俺答部主力未失。” “大同的粮食军备也只够打这么一仗,再过几个月就要入冬了。” 紧接着高拱又说道: “赵阁老所言极是,俺答部主力未失,但此番也被我大明军威所震慑,正是封贡最好的时机。” 张居正则说道: “陛下,俺答部早就有封贡之心,开放马市我大明可以获得良马,又可将货物贩售出去,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成化年备边银不过几十万两,如今一年开支两百万两,俺答封贡后可剩下大量的备边银。” 最后是首辅李春芳说道: “俺答封贡,是向我大明称臣,这也是历代先帝没能做到的事情。” “正如苏子霖奏疏所言,此番封贡主动权在我大明。” 听到这里,隆庆皇帝终于冷静下来。 苏泽的奏疏说的没错,趁着东胜卫大捷的余威,在蒙古人胆寒的时候提出封贡,可以拿到最好的条件。 而且苏泽也在奏疏中说了,大明的火器越发先进,商贸越发的繁盛,封贡开市实际上等于让蒙古人帮着大明养马。 日后是战是和,主动权都在大明手上。 确定了这点后,隆庆皇帝提起笔说道: “还是让鸿胪寺卿王世贞去吧,礼部那个沈一贯回京了吗?让他继续和王世贞一起出使。” “唯。” —— 苏泽看向系统,这份奏疏执行的难度不大。 皇帝虽然昏头,但是阁老们还是很清醒的。 ——【模拟开始】—— 《请封贡俺答疏》送到内阁。 内阁一致票拟赞同。 一天后,隆庆皇帝留中奏疏,发往外朝商议。 外朝反对封贡,皇帝没有同意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100点。】 【是否费5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苏泽果断的选择了“是”之后,就去通政司上书。 现在系统弹出来的是结算报告。 【使用5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正使王世贞,副使沈一贯前往草原,俺达汗热烈欢迎使团,同意接受大明册封】 【隆庆皇帝册封俺达汗为顺义王,赐王印,敕书,在九边开放互市。】 【大明的商品在经济上控制了草原,草原从此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 【大明国祚+10】 【剩余威望点:50点。】 国祚+10! 也对。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虽然也发生了俺达封贡,但是蒙古人主动封贡,和在大明大捷后封贡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历史上的俺达封贡,只开放了大同一处马市。 现在的大明也和历史上的大明不同,在苏泽的引导下,大明的商品经济更加繁荣,那对草原的经济控制只能更强。 那国祚+10,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当然,苏泽并没有因为俺达封贡,就觉得大明没有外患了。 现在的大明,可以是危机四伏。 不提辽东的女真人,西南边疆也是暗流涌动。 加上王朝中后期的土地兼并问题,大明的问题从来就不是外患。 但能够一战平定北疆,对于大明百姓也是一件好事,京师百姓再也不用担心秋防,而整个北部边疆地区的百姓,也不用在秋冬戍边了。 俺答封贡,极大的缓解了大明的疆防压力,这绝对是功在千秋的事情。 —— 九月二十七日,前线的各种消息汇总回来,朝廷派遣的清边御史也已经抵达前线。 东胜卫大捷的战果已经确认,由戚继光草拟的请功人员名单,也已经送到了京师。 皇帝御批朱批,对戚继光所奏的请功人员照单全收,下令兵部给与相应的嘉奖。 不得不说,隆庆皇帝这点确实有明君气象。 给奖励的时候从来不抠门,对前线将领也从来不犯疑心病,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很少具体干涉军务。 当然,这也和隆庆时期财政宽裕有关。 兵部忙的热火朝天,在大明这个僵硬军事体系中,战功是能够突破制度框架的最有效手段,大量千户百户被赏赐了下去。 这些都是容易办的,国朝军官嘉奖晋升都有规定,按照兵部的条例办就是了。 最难办的,还是戚继光等有功将领的奖赏。 戚继光已经是山西行都司的都司了,正二品的官员,在职位上已经很晋升了。 此外王崇古这个宣大总督也是有大功劳的,他也已经是兵部侍郎了。 兵部尚书霍冀办事妥当,将兵部治理的井井有条,戚继光两次大捷,兵部都起了巨大的支持作用。 还是苏泽上疏,提出了解决方案。 戚继光比照靖远伯王骥、威宁伯王越和新建伯王阳明的旧例,封伯,以酬其功。 但是王崇古的问题就比较难办了,苏泽也没有好的办法。 隆庆皇帝对于苏泽这份奏疏照单全收,礼部也迅速拟定爵位,封戚继光为定远伯。 大同巡抚王用汲也得到了升迁,他升任都察院副都御史,督抚山西。 前线还有两个特殊的人员获得了奖励。 负责修造东胜卫棱堡的傅顺,从工部主事升任工部员外郎。 在山西炼铁铸炮的万顺,也同样升任员外郎。 其余官员也都有封赏,最后就是苏泽了。 隆庆皇帝这一次还是决定给苏泽升迁。 但是皇帝还是要将苏泽留在东宫,于是将他的詹事府职位提了两级。 苏泽在詹事府的职位是左中允,这是个正六品的职位。 但是因为他户部员外郎是从五品的职位,所以这一次隆庆皇帝越过了从五品的左谕德,直接将苏泽升为了正五品詹事府左庶子。 左庶子仅次于詹事府詹事赵贞吉和少詹事殷士儋,和前不久升迁的詹事府学士诸大绶平级。 苏泽也没想到,一年多的时间,自己已经追赶上了诸大绶,要知道他刚入翰林院的时候,还无法望其项背的。 而苏泽一到了正五品,皇帝也将诰命发了下来。 封诰是相当隆重大事,五品诰书用黑牛角做轴,赤色书面,绣瑞草,封授诰命的文书由翰林院起草,内阁通过,最后还要盖上皇帝的大印。 这些流程还需要时间,但是尚衣局先登门帮着赵令娴量体裁衣,制作诰命服饰。 就这样,苏泽在进入官场不到两年时间,就完成了封妻荫子的成就。 再看向自己的系统。 ——宿主:苏泽—— 年龄:26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詹事府左庶子,户部山东清吏司员外郎,日讲官,东宫讲读,正五品。 威望:50(每日+16) 模拟次数:每月2次(剩余1/2) 持有道具:【模范毛笔】(蓝色),【家庭装种植毯】(紫色),【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剩余3/5),【飞鸽传书】(紫色),【记忆宫殿香囊】(橙色)。 主线任务:所有内阁成员的关系达到亲密;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支线任务:为胡宗宪平反;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 升迁后每日威望也增长了,苏泽满意的关闭了系统。 —— 就在苏泽一家都因为这场大捷和升迁喜气洋洋的时候,徐渭带着书袋走进了顺天府乡试考场。 这些日子他潜心备考,苏泽贴心的给他放了假,连日常幕僚的工作都没让做了。 看着考场前的年轻读书人,徐渭心中万分感慨。 当年他少年中秀才,也曾经意气风发的参加过乡试,但是连续几次落第,彻底打散了他的精气神。 这之后给胡宗宪做幕僚,将全部心血投入到抗倭战争中。 等胡宗宪入狱,当年的同门友人四散奔逃,徐渭也过了一段惶惶不安的日子。 也就是在给苏泽做幕僚的这段时间,徐渭才感觉安定下来。 同样也是苏泽鼓励他参加这次顺天府乡试的。 徐渭想起苏泽的话,想要在官场做事,功名是不可或缺的。 只要取得举人功名,苏泽就会举荐徐渭去山西做官。 苏泽也都给徐渭想好了,他可以去山西开始,从基层官员开始做,践行自己的政治理想。 如今山西马上要开放马市,一些靠近边疆的地区缺乏有知识的官员,这正是施展徐渭才能的地方。 所以徐渭心动了,跟着一群年轻的贡监生,一起参加了这次顺天府乡试。 除了身边这些贡监生外,还有赶考的顺天府的学子。 官生士子不占用原本的乡试录取名额,所以这些民籍的考生只是好奇的看着这些官生学子。 就在这个时候,几辆华丽的马车来到了试院前,几名衣着华丽的年轻读书人,在书童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徐渭身边的贡监生们,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这些都是京师官宦人家的子弟,按照新政策参加顺天府乡试。 他们和贡监生一起竞争官生录取的名额,考试前坊间就传闻主考官申时行要帮着座师张居正作弊,录用这些权贵子弟。 这帮读书人高调的作风,更是引起了其他士子的不满。 不过这些摆谱展示风头的,其实并不是什么真正的权门子弟。 真正的阁老之子,十七岁的张敬修,穿着一身简朴的儒衫,站在民籍考生中排着队伍。 作为阁老之子,张敬修也是少年扬名的神童。 但是他可要自己老爹的压力大多了。 作为阁老的儿子,张敬修的神童之名,也伴随着种种质疑和压力。 其实这一次张居正并不愿意儿子参加顺天府乡试。 自己的学生申时行被皇帝点了主考官,如果儿子考上,必然有人说科举不公平。 甚至张居正都不愿意儿子在顺天府参加乡试,他认为如果儿子真的能考上,就应该返回湖广考试。 张敬修是瞒着父亲报名参加的。 张敬修参加科举的原因也很单纯,他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 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总要上考场证明自己吧? 在场的读书人,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情走入了考场。 —— 大明会典规定,乡试出成绩的时间“不逾月”。 在乡试结束后,才是对考官的考验。 最先忙碌的,却是誊抄考卷的书吏。 乡试也要采用誊抄糊名的方法来防止作弊。 为了避免考生在卷子上留下记号作弊,或者主考官通过字迹辨认考生,乡试的卷子要经过书吏誊抄一边,才会送到阅卷官面前。 而且誊抄过的考卷也要将名字糊上,一旦在考试结束前糊名被拆开,考卷立刻作废。 同考官需要审阅大量的卷子,决定初阅的结果。 然后各房的主考官要带着自己审阅过的卷子,参加主考官申时行主持的“荐卷”环节,再从这些及格的考卷中淘汰八成的卷子。 最后主考官申时行还需要复查卷子,抽查黜落的考卷,查漏补缺,避免漏掉英才。 等一切都完成后,再调去底卷对照卷子内容,最后确定没有问题,再奏请礼部放榜。 一次乡试的工作是非常繁重的,申时行日夜挑灯阅卷,终于在十月十四日完成了全部的阅卷工作。 这已经算是神速了。 繁杂的阅卷工作,从主考官到副考官,再到同考官和书吏都精疲力尽,这也是申时行自身是状元,能力可以服众,才能迅速完成阅卷。 如果遇到主考官不能服众的,同考官们再拉扯几次,那超过一个月也是正常的。 而且明初制定规则的时候,考生也没有这么多人。 如今乡试的人数要比明初增加了三倍,但是考官的数量却没有同比增加,书吏人数也同样没有增加。 这样高强度的阅卷,加上锁院制度,让所有考官都要吃住在试院中,让阅卷最后几天都成了折磨,所有考官都想要尽快结束这趟差使。 等到了礼部张榜的许可,申时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准备拿起试院大印盖在乡试榜上,却被副考官王锡爵拦了一下。 “汝默兄,要不要再议一议?” 申时行说道: “张敬修这篇文章是公议第一,元驭兄也是赞同的,怎么还要再议?” 王锡爵说道: “这不是考卷糊名,不知道是师相家公子吗?此榜定有非议,怕是连师相爷未必愿意,为何不变通一下?” 申时行身为状元,也有自己的执拗,他说道: “我心无愧,何惧人言?张榜吧。” (本章完) 第212章 黑暗森林 第212章 黑暗森林 十月十五日。 朱俊棠没有去看榜。 但是张榜后没多久,就有同窗冲回了国子监内,向朱俊棠报喜。 他考中了! 朱俊棠从几个同年那边都得到了消息,这才确认了自己考中的消息。 他心中自然是大喜的,自己终于完成了父亲的期待,考上了举人。 但是朱俊棠又产生了淡淡的疏离感,自从父亲死后,科举就是他前进的动力,如今考上了举人,这份动力彷佛一下子消失了,让他没了前进的方向。 从同窗的交谈中,朱俊棠得知这一科,国子监有五人中举,其中包括了众望所归的张纯。 朱俊棠为同年感觉到欣喜。 但是很快,朱俊棠发现国子监内的风向又变了。 官生中举名额一共是二十人,国子监有五个人中举,其实比例也不算低了。 但是有几个在国子监内成绩不错的考生落榜,引起了监生的议论。 紧接着,考生们发现,官生第一名,也是今科顺天府乡试解元,是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后,这份质疑达到了顶点! 那些没有考上的监生激愤起来,一些知道自己考不上的监生,也开始为自己的同窗好友鸣不平。 事情还在进一步的发酵,等到十月十六日的时候,京师各大报纸上都刊登了本次顺天府乡试的录取榜单后,有人将之前《新乐府报》八月份刊登的官员子弟名单对照,发现所录取的二十名官生举人之中,国子监只有五席,官员子弟却有十四席,剩下一个名额是被皇帝特旨允许参加顺天府乡试的徐渭。 当这个结果出来后,国子监更是沸腾。 “走!我们去哭庙!” 当朱俊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连忙冲到了国子监司业沈鲤的公房。 哭庙,哭的是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文庙。 一旦发生科场舞弊的案件,当地读书人一般就会去文庙哭诉。 再进一步,就是请出孔子的牌位游街了。 一旦发生哭庙事件,作为司业的沈鲤自然是全责。 听说了监生们要哭庙,沈鲤立刻走出公房。 沈鲤的动作还算是快,而且他给贫苦贡监生授业,在国子监内很有威望,劝说了一部分弟子返回国子监。 但是国子监内鱼龙混杂,也不乏一些滥竽充数的读书人。 他们自己科举无望,但是闹起事情来却很起劲。 还有有一部分读书人不理会沈鲤的劝阻,冲向京师的文庙。 “沈师,现在怎么办?” 沈鲤面如死灰,他说道: “京师又要起风暴了。” 朱俊棠不理解事情的严重性,沈鲤说道: “随我去找苏子霖,这件事只有他能帮忙!” 沈鲤运气不错,苏泽今天刚好来宫外报馆办公,就被他撞上了。 “子霖兄,国子监生谣言顺天府乡试有弊案,现在监生们冲到文庙去哭庙了!” 听到沈鲤的话,苏泽的脸色也变了。 他其实也注意到了这次乡试名单,张居正的儿子位列解元,肯定要引起非议的。 苏泽让《乐府新报》刻意淡化顺天府乡试的事情,甚至都没有发表准备好的乡试范文。 但是苏泽也没想到,舆论发酵竟然这么快,而且一下子就发展到了哭庙的地步。 而一旦发生哭庙的事件朝廷必然要介入。 这次的主考官申时行,副考官王锡爵,还有眼前的国子监司业沈鲤,怕是都要被牵连进来。 “仲化(沈鲤字)兄,你还是快回国子监主持大局,另外暗中调查,这次哭庙到底是什么人鼓动的。” 沈鲤点点头,苏泽又说道: “朱举人,请你留一下。” 朱俊棠有些疑惑,但还是留在了原地。 苏泽则来到了隔壁的偏厅,他从系统空间拿出了【事后画册】,然后果断在画册第三页上,写上了“国子监哭庙事件”。 正常事件发酵绝对没有这么快,如果说这些哭庙没有背后的黑手,苏泽是绝对不相信的。 当苏泽写完了之后,画册上出现了一些人像。 首先是在一个房间中,一长一少两个男人正在谈话。 其中年长的那个人苏泽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到。 而年少的人,穿着普通的儒衫。 两人谈话后,画册上那个年轻人出现在国子监中,开始在各个学舍之间出入,不断的找人谈话。 紧接着就是国子监内的读书人都群情激奋,他们聚集在国子监的明伦堂前,几个领头的读书人对着众人讲话。 而那个鼓动众人的年轻人,却躲在人群中。 然后一群读书人冲出了国子监,前往文庙哭庙。 而画册刚开始出现的年长读书人,则和一群官员模样的人在开会。 画册到这里就结束了。 看到了这里,苏泽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好消息是,这次背后的主使并不是其他阁老。 苏泽在听说国子监闹事的第一瞬间,想到的就是阁老们出手了! 因为这场科举案件,直指张居正和申时行。 虽然如今内阁四辅臣还算和谐,但是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明代内阁斗争可是斗的你死我活的。 剩下的四位辅臣,显然都是有动机这么做的。 这也是为什么苏泽要用【事后相册】来验证的原因。 现在所幸不是,那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苏泽将画册上那个年轻人临摹下来,走回公房向朱俊棠问道: “朱举人,你可认识此人?” 朱俊棠接过了临摹的画像,辨认了一会儿说道: “苏翰林,此人好像是国子监的丁靖海,他是江西的秀才,在国子监中读书,也参加了这次乡试。” 朱俊棠又说道: “此人在国子监中很有名望,他兄长是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丁靖轩。” 经过朱俊棠的提醒,苏泽才想起来,画册上那个年长的读书人,正是自己在户部十三司共议会议上,曾经见过的浙江主司丁靖轩。 果然是有人策划的。 苏泽对着朱俊棠说道: “朱举人还是快点返回国子监,今日之事切不可参与,明白了吗?” 朱俊棠也知道其中的深浅,他连忙点头:“苏翰林,学生明白!学生也会拉着好友,不让他们卷入其中的。” 苏泽微微点头,朱俊棠这个年纪已经考中举人,未来自然是有远大前途的,不应该卷入到这种事情中。 等送走了朱俊棠,苏泽开始思考起来。 浙江主司丁靖轩,和他在国子监读书的弟弟丁靖海,策划了这次哭庙的事件。 那么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丁靖海可以说是乡试落榜后的义愤,那丁靖轩呢? 苏泽苦思无果,他灵机一动,起身前往吏部。 吏部。 名闻天下的文选清吏司,实际上只是一圈院落,和苏泽待过的户部山东清吏司差不多大小。 但作为大明吏部核心中的核心,在这里守卫的士兵都带着一份傲气。 寻常待阙的官员,又不敢日日来文选司,生怕惹恼了文选司的官员被穿小鞋。 但是又怕自己来的不勤快,出缺的好位子被别人抢了。 所以这些官员都和文选司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文选司进出的官吏对此见怪不怪,这可是掌管天下官员阙选的核心衙门,岂是普通官员放肆的地方。 就算是翰林清流,走入文选司的大门也要弯着腰! 但是此时却有一身身穿正五品官袍的年轻人,就这样堂堂正正的走进了文选司大门。 更让那些侯阙官员惊掉下巴的,执掌文选司的选郎张四维,竟然亲自在门外迎接了这名年轻官员。 “子霖兄怎么有空驾临吏部?是来拜见师相的吗?” 张四维带着笑意,手下官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老成官员露出这样的表情。 “今日苏某是专程来拜见子维兄的。” 苏泽态度严肃,张四维立刻意识到他要讨论正事,于是带着苏泽来到他的公房。 苏泽看向张四维的公房,隆庆群臣还是有一份特有的向上气息的。 张四维的公房书架上放满了各种档案,桌案上也是成堆的公文。 而整个公房几乎没有什么个人享乐的物品,屋内简陋到根本不像是吏部选郎的办公室。 无论张四维后世评价人品如何,至少清廉自律这点他还是公认的。 苏泽没有和张四维寒暄,而是说道: “子维兄,你听说翰林院哭庙的事了吗?” 张四维点头,他略带轻松的说道:“可这件事应该张江陵和礼部难受,子霖兄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吗?” 张四维的态度,应该就是如今高拱派系众人的态度。 哭庙影响的是张居正的名望,以及礼部还有国子监的威望,倒霉的都不是自己派系的人。 高拱一派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苏泽又问道: “子维兄,你可知道,户部丁靖轩是谁的人?” 张四维立刻说道:“子霖兄说的是浙江清吏司郎中丁靖轩?” 苏泽的眼睛眯起来,果然自己的猜想没错,自己找张四维是找对了。 张四维看了看苏泽,他内心纠结了一下。 苏泽是高拱的弟子,却始终游离于高拱的门徒圈子外。 而且苏泽的身份特殊,首辅李春芳和三辅张居正都很看重他,四辅赵贞吉还是苏泽的姻亲。 但是张四维想到高拱每次提起苏泽的态度,还是低声说道: “丁靖轩是师相看中的人。”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 丁靖轩是高拱阵营的人,应该是被高拱安插到户部的。 政治就是互相掺沙子,高拱会这么做,苏泽并不意外。 苏泽早就猜到了,丁靖轩背后一定站着某位阁老。 现在问题是,丁靖轩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泽很快也想通了原因,混乱是进步的阶梯。 自从上次京察过后,京师的政治局势趋于稳定。 前阵子隆庆皇帝下旨,补全了六部缺员,京师好的位置都被填满了。 四位阁老和谐共处,科道言官都安分做事,对于普通日子官员和百姓来说是好消息,但对于想要进步的官员来说,这绝对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没有混乱,就没有晋升的机会,如果自己前面的位置不空出来,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 内阁这些首辅重臣们,都是从刚入官场就平步青云,他们是难以体会那些苦熬多年不得升迁官员苦恼的。 丁靖轩这么做,就和军事上“擅开边衅”的将领一样,就是为了制造摩擦,给自己创造升迁的机会。 好狠的算计。 但是仔细想想,这一切又是理所当然的。 苏泽本以为,靠着自己的居中调和,可以让内阁和平共处,不会发生隆庆朝后期的党争悲剧。 但苏泽现在越来越怀疑能不能做到。 无他,任何一名阁老,都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代表了他背后的整个利益集团。 大部分官员一辈子都只有一次站队的机会,站队后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而任何一个组织内部,高级的职位都是有限的。 在竞争更高官位的时候,就是残酷的零和博弈,有时候甚至要将自己上司拉下水才有机会。 高拱和张居正的摩擦,是两人政治观点之间的矛盾,也是两个人所在派系的矛盾。 大明历史上,入阁前亲如兄弟,入阁后反目成仇的阁老也不在少数。 收起这些杂乱的心思,苏泽对着张四维说道: “子维兄,你可知道这次在国子监鼓动监生闹事的,就是丁靖轩的弟弟丁靖海!” 张四维听到这个消息倒吸一口气。 丁靖轩的身份,在掌控户部多年的张居正面前不是秘密。 现在由丁靖轩发动了对张居正一派的进攻,那张居正会怎么想? 官场就是一片黑暗森林,一旦猜疑起来就没完没了。 张四维立刻明白了为何苏泽如此严肃,他站起身来说道:“我这就去找师相!” 苏泽点点头,他将这个消息通知给张四维后,就返回了报馆。 要在高张二人死斗之前,平抑这次的风波,还是要从这次科举的案子开始。 苏泽抽出空白奏疏,提笔写下了奏疏的名字—— 《请刊乡试答卷明正视听并肃典制疏》。 (本章完) 第213章 《请刊乡试答卷明正视听并肃典制疏 第213章 《请刊乡试答卷明正视听并肃典制疏》 苏泽还是在奏疏开头陈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窃惟国家取士,科场为大典;抡才首重公平,规制贵在严明。” “兹有隆庆四年顺天府乡试,已行放榜,本应士林归心,共庆得人。” “然榜出之后,物议汹汹,监生聚于文庙,泣诉有司不公。喧腾之口,多指摘官生举额偏倚,尤以解元张敬修位列榜首,引致群疑莫释,以为或有关节情弊,有司徇私。” “蜚语流布,非但寒天下向学之心,亦将损朝廷抡才之信,动摇国本,莫此为甚!若不速行澄清,恐滋弊窦,更生事端。” 写完这些,苏泽就提出自己的办法。 苏泽的办法有两点。 简单说,就是《乐府新报》发行特刊,将中举官生子弟的考卷全部刊登在其中,交给京师读书人“学习观摩”。 当然,这一点还是不能完全摧毁流言,作弊的手段多种多样,还有提前泄露考题等各种方法。 而且读书人素来都是“文无第一”,科举阅卷本来就有主观成分,这样做也未必就能服众。 于是苏泽提出第二点,就是请皇帝再给官生加试一场。 加试就设在御前,由阁部重臣和翰林官员监考,考题就由皇帝亲自出。 考完以后,再由考官审阅。 加试并非重订名次,而是检验这些官生的才学,如果都能通过就按照原来的名次放榜。 若是发现真有舞弊的,则当场将作弊考生逮捕下狱,追查科场弊案。 同样加试的文章也作为增刊,由《乐府新报》印刷刊发,也可以作为下一届参加乡试读书人的范例文章。 为了确保万一,苏泽还是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请刊乡试答卷明正视听并肃典制疏》送到内阁。 首辅李春芳、次辅高拱赞同,三辅张居正因为涉及到自己儿子,请罪在家。 但是四辅赵贞吉票拟反对。 礼部本来就反对顺天府乡试改革,更是反对由皇帝插手复试顺天府乡试。 部内的压力,让赵贞吉票拟反对你的意见。 隆庆皇帝又下令礼部议事,礼部提出反对意见,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270点。】 【是否费5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但是他也没想到,这份奏疏会被礼部反对。 但是仔细想想也对,任何改革都是要侵犯既得利益者的,而科举一直都掌握在礼部手里,礼部自然不能容忍苏泽三番五次改革科举制度。 是啊,你今天改乡试,以后是不是要改贡试殿试? 是不是要将整个科举制度都改了? 礼部官员当然不知道,苏泽确实有这样的野心,但是他们知道阻止苏泽继续插手科举,才是维护他们权威最好的办法。 苏泽选择“否”,这50点威望自然是能省就省,不就是说服赵贞吉吗?今天就去! 【本月模拟次数-1。】 【剩余威望点:270点。】 通过这次模拟,苏泽也告诫自己,自己已经开始步入深水区。 自古以来,都是对外的改革容易,对内的改革难。 无论是开海,还是对俺答封贡政策,这些都是涉外问题,苏泽是在做大蛋糕。 在之前对藩王下手,宗藩事务是大明文官喷了百年的问题,而且宗藩说起来权势很大,实际上从成祖后宗藩就没有什么政治话语权了。 要不然山西的官员,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克扣宗室禄米。 但是科举问题是文官的根本,是士大夫立身之本。 苏泽三番两次对科举动手,礼部自然要反对。 而作为代管礼部的阁老,赵贞吉自然也要重视礼部的意见。 苏泽拿着奏疏,匆匆走向通政司。 等送完了奏疏后,苏泽看了看自己的威望点,升官后每日威望点的获取数量翻倍。 算下来,一个月能有近五百点威望点入账。 苏泽也准备开始对一些更大的问题发起改革了,而这一次哭庙的事件,正好可以成为“那件事”的契机。 苏泽提前下衙回家,带着妻子回娘家。 —— 为了处理哭庙的事情,赵贞吉今天很晚才回到家中。 一到家门口,赵贞吉就接到了门子的通告,苏泽领着赵令娴回家省亲了。 赵贞吉明白苏泽早不来晚不来,却在这个时候上门,肯定是为了白天哭庙的事情。 毕竟苏泽的同乡好友申时行卷入其中。 赵贞吉让管事领着苏泽来到他的书房。 “拜见赵阁老。” 苏泽恭敬的向赵贞吉行礼,这还是苏泽成婚后,第一次私下拜见赵贞吉。 赵贞吉饶有兴致的看向苏泽,只见苏泽拿出奏疏的副本,递了上去。 看完了奏疏后,赵贞吉眉头皱起来说道: “上次你让国子监生参加顺天府乡试,礼部内就有不少非议,现在又上此疏,礼部那边的物议,怕是老夫也压不住。” 看来自己这趟来对了,赵贞吉的态度并不是礼部官员那么保守,还是可以说服的。 苏泽说道: “赵阁老,科举是国家大典,简拔人才最重要的就是公信。” “今日哭庙之事本来只是小事,朝廷如果不作回应,反而会寒了士子的心。” “苏泽相信主考官申时行定然是秉公阅卷的,将这些中举士子的乡试答卷刊印出来,又有何不可?” 赵贞吉点点头,苏泽说的道理自然没错。 但是赵贞吉又说道: “可区区顺天府乡试,就要请陛下亲自主持复试,那其他地方的考生也觉得不公,难道都要来京师复试?” 苏泽说道:“所以下官以为,科举制度也需要改一改了。” 听到苏泽要改科举,赵贞吉也吓了一跳。 “胡闹!国家抡才大典,岂是说改就改的!” 苏泽说道:“赵阁老,下官的意思不是动科举,而是要增设吏科试。” “吏科试?” 苏泽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新名词,而是说道: “国朝初年至今,顺天府乡试人数增长了三倍。” “不知道多少读书人在家白首穷经,蹉跎一生。” “下官的幕客徐渭徐文长,他的才学早就名满天下,今科才在顺天府乡试中举。” “国朝的科举题目,也越来越偏,很多都不是圣人本意,主考官为了出题,专挑一些佶屈聱牙的句子出题,或者干脆拼接圣人之言,出一些刁钻怪题,这还是国家开科取士的本意吗?” 苏泽说完,赵贞吉沉默了一下。 他是科举的成功者,但是也明白失意者的痛苦。 赵贞吉是心学大师,也出过科举题目,确实和苏泽说的那样,四书总共就那么多字,大明从立国至今,包括县试、乡试在内,不知道举办了多少次科举了。 凡是容易出的题目都已经出光了。 有些地方出的题目,干脆将两句不相干的圣人语录拼接在一起,然后让考生写八股文。 这已经不是考试了,更像是文字游戏或者智力游戏。 “那吏科试又是什么?” 苏泽又说道: “赵阁老,一方面科举竞争日趋激烈,读书人一辈子苦读得不到功名。” “另一方面衙门缺员严重,一些府县衙门连书吏差役都凑不够,地方大员上任,又要钱自己雇佣幕僚。” “而这些幕僚又忠于幕主,并非忠于朝廷,若是遇到那种贪墨的官员,这些幕僚就成为前爪牙,掠夺民脂民膏。” 赵贞吉点头,他在地方上做过官,自然知道这种现象。 明代基层官府人手不足,这也是明初留下的问题。 因为宋代“冗官”的教训,朱元璋对于官府衙门的人员编制卡的很紧,一个管辖百里的县里,就只有县令、县丞、主簿这三个有官员身份,有的大县加上学政官员,这就是全部编制了。 而朝廷有编制的吏员,也被称之为典史,这些人虽然没有官员身份,但是也是在上级部门备案的正式人员,一个县也有定员,大县不超过四十人,小县只有十几二十人。 而衙役、书手、巡捕这些,就都是县衙的“临时工”了,他们要么是百姓在衙门服的劳役,要么就是县令自己招募的。 在明初的时候,经历了战乱人口减少,地方上百废待兴,官府也相对清廉高效,这一套体系自然没有问题。 但是到了隆庆时期,这样的人员编制,已经无法支持官府的运转了。 苏泽看很多穿越小说,都抨击封建王朝的“皇权不下乡”,但实际上明清这种体质,别说是皇权了,官府都没办法下乡。 地方官员要维持官府的运转,要么依赖县衙原本的吏员衙役,被这些地头蛇忽悠。 要么就自己重金雇佣一支幕僚队伍,带着专业团队接管县衙的事务。 这两种方法,最后都会造成吏治败坏。 前一种自然不用说了,地头蛇都和地方豪强勾结,他们会阻止朝廷的政令,有时候还会阻止抗税。 县吏勾结地方豪强抢夺百姓土地,压榨佃户,这种事情在大明无时无刻不发生着。 而后一种看起来不错,但是雇佣一名合格幕僚需要大量的金钱,以大明官员的薪水,别说是幕僚团队了,很多穷官连一个募客都请不起。 大家来当官也不是赔钱的,这笔费用自然要从官府里套出来。 有时候地方更加害怕这种带着团队的地方官,因为本地胥吏豪强好歹还讲究个细水长流,这些人来就是雁过拔毛,沈思孝在高密县就是这样的。 所以苏泽说,一方面大量读书人在家读一辈子书准备科举,让大量的读书人空耗岁月,另一方面又缺乏基层治理的人才,基层官府不堪重负,最基础的事务都难以维持,法律诉讼积压了几年都没办法处理。 苏泽继续说道: “所以苏某以为,应该开设专门的吏科试,选拔精通文墨的读书人,充任地方上典史书办的职位。” 赵贞吉皱眉说道:“这不是和以前一样吗?地方典史也要经过吏部考核备案的。” 苏泽说道: “不一样,阁老。下官的意思是,由各省进行统一吏科试,选拔出来的人才再经过算学、律法、文书等专业的课程培训,培训合格后再统一分派到省内的各衙门。” “可以从顺天府开始,吏科试可以给顺天府读书人一个去向,以安定他们的人心。” 赵贞吉皱眉说道: “可是天下读书人都把做吏当做下途,认为是卑贱之业,就算是开吏科试,他们也未必原因去参加。” 苏泽说道: “这还是因为官吏不通的原因,县衙六房,做的也是对应六部的事情,为何官身就贵重,吏员就轻贱?” 赵贞吉皱眉,苏泽这话虽然听起来大逆不道,但是在崇尚百姓日用之道的心学信徒赵贞吉听起来,倒是非常的顺耳。 王艮讲学就不拘泥出身,渔樵耕读都能收为弟子。 苏泽又说道: “世人轻贱吏员,还因为胥吏勾结豪强欺压百姓,有些吏员家族父子相继,以操持刀笔害民为业,百姓自然痛恨。” 赵贞吉点点头,苏泽说的没错,地方上胥吏有的传承几代,都靠着手里一把笔杆子为生,精通司法和财政上的漏洞,学的就是颠倒黑白的“祖业”。 没办法,明初的时候,劳苦出身的朱元璋,知道地方官府的腐败,他推翻了元廷这个腐败的朝廷,但是建立起大明朝廷后,他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在道德上羞辱吏员。 限制吏员子弟科举,不许吏员穿好衣服,将吏贬为贱业。 可权力这东西,不是朝廷一纸公文就能限制的。 官府运作需要这些吏员,而官员的权利也会分到这些吏员手里。 而这种轻贱的态度,让吏员更加没有道德包袱,反而更肆意的欺压百姓。 都已经是贱业了,还不捞钱干什么? 朱元璋知道问题,但是在那个时候也提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后代的皇帝则早就已经脱离民间,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更别提解决问题了。 “由州府选拔吏员,回避在本乡任职,充实县衙的吏员队伍,从此官员上任不必雇佣幕僚。” “将官员私吏变成公吏,上下制约,吏治才能清明。” 赵贞吉也觉得苏泽说的有道理,他清楚地方工作的难做,也明白苏泽说的有道理。 但是赵贞吉还是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 “银子从哪里出?” (本章完) 第214章 定海神针苏泽 第214章 定海神针苏泽 赵贞吉的问题很直接,明初的这套制度,也是当时的社会环境下的选择。 增设吏员,那这些吏员也是要吃饭的。 这钱到底谁出,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在大明县衙中,典史是有俸禄的。 但是典史外,无论是书手还是衙役,他们都是没有固定俸禄的。 有的地方官员会想办法从县衙的库房中支出一笔开支作为俸禄,有的地方官干脆就不发钱,任由这些书吏衙役“自筹”。 如果不解决这些新吏员的待遇问题,他们同样会成为盘剥百姓的胥吏。 苏泽说道:“俸禄由户部出,名位由吏部给。” 赵贞吉凝视苏泽,接着问道: “你有几分把握。” 赵贞吉终于知道,为什么苏泽要登门拜访了。 《请刊乡试答卷明正视听并肃典制疏》只是个引子,苏泽真正要办的,其实是吏科试的事情。 要进行更进一步的对内改革,就需要能将政令执行到最基层的官僚队伍。 苏泽希望能在读书人最多的顺天府地区试点,招募一批新的吏员充入官府,这样才能开展更基层的改革。 除此之外,这也是苏泽的一次尝试。 吏科试涉及到三个部门,吏部要给员额,和典史一样承认这些新吏员的编制。 户部要给拨款预算,给这些吏员俸禄。 而礼部要组织考试,对通过考试的吏员进行培训,让他们熟悉官府的政务。 如今朝廷中,能够集合三个部通力协作的,也就只有拥有系统的苏泽了。 给吏部、户部和礼部找个事情做,也能给三位阁老们“找点事情做”。 有了具体的事情做,也不会天天想着内斗了。 苏泽说道:“下官只能说尽力而为。” “你上个奏疏,内阁议一下,你师相那边你去过了吗?” 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那边下官还没去,下官想还是先和您通个气。” 听到苏泽这么说,赵贞吉摸着胡子,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紧接着他说道: “你和三娘子已经成婚了,现在是不是改口了?” 苏泽愣一下,还是有点不情愿的喊道: “叔祖。” 赵贞吉浅浅的应了一下,苏泽深深的怀疑,赵贞吉是不是想要占高拱的便宜? 吏科试的事情事关用人大计,苏泽只是和赵贞吉达成了简单共识。 如果要推动这件事,苏泽还要说服高拱和张居正才行。 送走苏泽,赵贞吉忍不住想,什么时候开始,苏泽成了朝堂的定海神针了? —— 次日,赵贞吉早早来到内阁,接着通政使杨思忠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内阁。 “杨大人,苏子霖的奏疏可送来了?” 杨思忠早有准备,从最上面拿起一份奏疏,将苏泽的奏疏交给了赵贞吉。 赵贞吉又看了一遍奏疏,确认和苏泽昨日给自己看的副本一样。 他首先提起笔写下了赞同的票拟意见。 写完后,赵贞吉看了一眼张居正的位置。 这件事上他还是有些看不上张居正的。 当年自己的弟弟,和自己一同考过了贡试,为了避嫌弟弟放弃了殿试,在官场上传为佳话。 阁臣家的子弟科举,为了防止瓜田李下,在职期间让自家子弟放弃科举的也有不少。 可偏偏张居正的儿子参加顺天府乡试,还考中了解元。 虽然赵贞吉也相信申时行不会在这件事上作弊,但是后人又要如何评价这件事? 赵贞吉想着,高拱迈步走入了内阁。 赵贞吉拿着苏泽的奏疏递给高拱,看完了奏疏的题目,高拱大概也就明白了苏泽要奏请什么了。 翻开一看,内容和自己猜想的相差无几。 高拱内心有些纠结。 根据张四维的汇报,高拱派人摸清了情况,这次哭庙的事件,确实是自己的门徒,户部郎中丁靖轩的策划。 作为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高拱很快就明白了丁靖轩的企图。 可是明白归明白,这一次顺天府乡试,确实是一次攻击张居正的大好机会。 在这件事上,高拱一派已经占据了主动权。 进可以继续弹劾,掀起朝议,就算不能让张居正罢官,也可以打击张居正在皇帝心中和士林中的声望。 静可以坐观其变,看张居正如何应对。 但是苏泽这份奏疏,是让高拱放弃这次机会。 高拱拿着奏疏回到座位上,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写下了赞同的意见。 我高肃卿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高拱就是不喜欢这些阴谋诡计,要不然他也不会在隆庆皇帝刚继位的时候就被徐阶算计罢官。 要战胜张居正,就要在公务上将他压倒,而不是用构陷的方法来打倒政敌。 高拱是经历过嘉靖朝后期激烈的政治斗争的,见识过严嵩父子如何使用权术,前首辅徐阶也是此道高手。 但是高拱的傲气还是让他不愿意用这些手段。 也正如苏泽所说的,将答卷刊登出来,士林自有公论。 皇帝亲自主持复试,那结果自然能服众。 要是张居正真的伙同弟子,给自家儿子科举作弊,那陛下一下子就能看穿。 反之张居正如果没有作弊,那高拱也不屑于构陷他。 最后抵达内阁的,是首辅李春芳。 李阁老前几天的时候就有不祥预感,本就想要使出告病大法,却因为东胜卫战事不得不主持大局。 可没想到刚刚处理完了北疆的事情,就赶上了这趟哭庙风波。 张居正请假后,李春芳不得不接过了他处理的政务,才做了两天就不堪重负。 李春芳并不长于吏才,平日里看张居正整日坐在那里处理公务,李春芳没想到户部的公务竟然如此繁重。 所以看完了苏泽的奏疏,李春芳立刻票拟赞同,然后中书舍人送入宫中。 隆庆皇帝对这份奏疏自然御批通过,苏泽的奏疏发往六科,这场风波暂时被压制住了。 —— 得到了皇帝的圣旨,苏泽立刻行动起来,从礼部要来了这次顺天府乡试的答卷,将二十名官生的卷子排版,刊登在十月十七日的增刊上。 《顺天府乡试汇编》出版后,迅速脱销。 京师读书人看完了张敬修的文章,也承认他的水平确实不错,士林的争议也少了很多。 紧接着,皇帝宣布在十月十九日,亲自主持顺天府乡试的复试。 二十名官生准举人全部参加,由皇帝亲自出题,翰林官员当场批改,当日就公布了复试的结果。 二十名官生的学识文章都能达到举人标准,皇帝认定本次乡试没有弊案,《乐府新报》也将皇帝的判定刊登在头版上。 至此,这场哭庙的事件告一段落。 张府。 张居正看着年轻的儿子张敬修,抬起眉毛问道:“你要放弃科举?” 张敬修拱手说道:“是的,父亲。” 张居正看向儿子问道: “你不顾我的禁令,参加这次顺天府乡试,现在考中解元,又要放弃科举?” 张敬修看向父亲。 面对张居正这个强势的父亲,张敬修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他是长子,下面还有弟弟,从小就被教育,要做家族的表率。 所以无论是读书还是其他事情,张敬修都付出了比别人更大的努力。 而这一次,张敬修也是思考已久的。 读书科举,是家族和父亲加给自己的担子,张敬修参加顺天府乡试,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满足父亲和家族的期待。 可没想到自己这次掀起的风波,差点连累父亲。 张敬修迎上父亲的目光说道: “父亲,我想要去登莱,去市舶司海务教习所看看。” 市舶司海务教习所? 张居正想起了这个机构,这是苏泽请求设立的学校,专门培养航海和海军人才的学校。 “你要出海?” 对于儿子的选择,张居正有些不理解。 张敬修说道: “父亲,读书科举做官,儿子是永远赶不上您了。” 张居正沉默了一下,大明至今没有出过父子阁老。 严世蕃虽然称为小阁老,但是他并没有入阁。 张敬修说的没错,能成为阁老,不是光读书就可以的,能力机遇都不可或缺,每一个阁老的入阁道路都是不可复制的,这不是书读得好就可以的。 如果读书好就能入阁,那岂不是每一届状元都能入阁? 实际上大明状元阁老反而不多。 张敬修说道: “儿子读《乐府新报》,见到报纸上说海波万里,我大明之外还有万国林立,所以儿子想要去看看。” 张居正沉默了一下,他素来治家严谨,对长子有很大的期待。 张敬修一路读书,也没有辜负张居正的期待,如今十七岁就中了举人。 但是见到儿子能站在自己面前,将他的想法说出来,而不是和以前那样唯唯诺诺,张居正又觉得心中宽慰了许多。 “你要去,就去吧。” “你是举人,市舶司海务教习所可以直接录取,如果三年不成,你就返回荆州老家侍奉祖父吧。” 张敬修连忙跪下来向父亲叩头,就返回房间打点包裹去了。 等儿子走后,张居正在鲸油灯下,看着一张纸条。 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丁靖轩,国子监生丁靖海。 看着两个名字,张居正眼中露出光芒。 胆敢算计阁老,那就要做好被阁老报复的准备。 —— 十月二十一日,中旬休沐后,苏泽踏入东宫。 左庶子已经有自己的独立公房了,不用和其他东宫讲官挤在同一件公房里。 而且东宫的公房刚刚翻新装修过,据说是太子自掏腰包的。 对于这件事,百官都称赞太子尊师重道,言官也很识趣的没有扫兴。 詹事府的差事其实相当的轻松,上衙的时候大家就是安静的读书备课。 不过今天苏泽刚刚到衙,一名熟人就踏入了他的公房。 “云襄(黄骥字)兄?” 黄骥比上次见面又瘦了一些,不过精气神还是不错的,而且比起刚入詹事府时候的阴郁,现在执掌太史局的黄骥明显开朗了很多。 “子霖兄,我是来向太子辞行的,见你也在詹事府,所以也顺道来一下。” “辞行?” 黄骥说道: “四海测验已经准备完毕了,太史局已经派出队伍,勘验前元测验的星图日晷,我明日也要启程前往南京了。” “去南京?” 黄骥说道: “陛下御批在神烈山附近建造天文台,子霖兄所设计的反射望远镜已经安置完毕,我准备过去看看。” “神烈山?” 苏泽疑惑的看向黄骥,自己也是南直隶人,怎么没听说过南京有这座山。 黄骥说道: “就是紫金山,世宗皇帝改的名。” “哦哦哦。” 苏泽恍然大悟,没想到最后还是紫金山天文台,这难道是历史线的自动收束? 苏泽对黄骥还是有些不舍的,叮嘱他用胖鸽子联系后,黄骥又掏出两本书。 “这份是子霖兄所授的《微积分术》,我已经编好,营造学社那边请子霖兄多担待着。” “这本《几何学》是给市舶司海务教习所编写的教材,我还没来得及勘误,请子霖兄斧正后交给朝廷。” 临近分别,苏泽更有点不舍了,他叮嘱黄骥注意身体,就让黄骥去给小胖钧道别去了。 不一会儿,东宫内传出哭声,等苏泽踏入明伦堂后,就见到朱翊钧不舍的拉着黄骥。 黄骥也感动到流泪,师生道别半天后,小胖钧又拿出一堆私藏的珍宝要赏赐黄骥,都被黄骥拒绝。 等到黄骥离开后,小胖钧闷闷不乐的坐着,对着苏泽说道: “苏师傅,黄师傅都去南京了,可孤还是不能离开东宫。” 苏泽看了一眼小胖钧,他深度怀疑刚刚朱翊钧哭,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不过苏泽也不敢擅自领着小胖钧乱跑,明代言官可是盯着很紧的,而且万一出什么幺蛾子,苏泽也担待不起,谁让隆庆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 苏泽安慰了一会儿,朱翊钧平复下来,他掏出一份信件说道: “舅舅来信了,他说澎湖的气候非常适合种植甘蔗,他已经殖拓了大量土地。” “这么快?” 苏泽也没想到,李文全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要知道现在的澎湖可不是宝岛,而是荆棘密布的热带岛屿,这也是大明为什么任由荒废的原因。 朱翊钧嘿嘿一笑说道: “澎湖种植园能进展这么顺利,可都是孤的功劳!” 苏泽笑着说道: “那臣就听一听殿下的妙方了。” 朱翊钧低声说道: “苏师傅,您不是说过浪白澳的佛郎机人吗?” (本章完) 第215章 吏科试的构想 第215章 吏科试的构想 “佛郎机人?” 苏泽想到了一个可能,接着问道: “可是世子向佛郎机人购奴?” 这下子轮到朱翊钧惊讶了,他看向苏泽说道: “世人都说苏师傅能庙算千里,难道您真有这样的神通?” 什么神通,你是西游记看多了吧? 看到小胖钧一脸热切的样子,苏泽立刻说道: “臣没有什么神通,只是殿下先说澎湖缺人,现在又说世子找了佛郎机人,臣又听说这些佛郎机人在南洋贩卖土人,这才联想了起来。” 小胖钧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不过他还是谈起了正事。 “师傅说的没错,舅舅找上佛郎机人,佛郎机人立刻拍胸脯打包票,从南洋运来了大量土人。” 好家伙。 如今佛郎机人(葡萄牙)殖民马六甲,在吕宋地区建立了不少香料种植园,贩卖土人奴隶就是他们的业务。 只不过南洋土人除了在南洋地区能卖出去,其他地方并不喜欢这些喜欢偷懒的奴隶,所以市场规模一直不大,没有形成黑奴贸易的网络。 但是对于甘蔗种植园来说,这些南洋土人又是非常好的劳动力。 他们本来就生活在热带地区,对于热带病有抵抗力,不怕蚊虫,适应种植园的气候。 甘蔗是南洋地区的常见作物,种植和料理难度也不高,生产也比较简单,也就是甘蔗收割的时候忙一点,唯一有技术的工作,就是在种植园制作粗,这个土人也能胜任。 苏泽心中默念了一声“罪过”,李文全无意间开启了殖民奴隶贸易,也不知道日后要怎么评判。 不过苏泽知道,在这个时代,大明人对于奴隶贸易可是没有任何道德负担的。 就算是最讲究“仁爱”的大明士大夫,也不会将南洋土人当做民。 在士大夫的观念中,大明一等汉,北方蒙古人勉强算个对手,也能算是二等。 其他也就是两脚兽罢了。 朱翊钧盘算着制和蔗酒两项大业,摩拳擦掌要在这两个拳头产品上做出一番事业来。 —— 苏泽无心过问千里之外的蔗种植园,他将精力放在了推动“吏科试”这件上。 罗万化前阵子去了一趟直沽,今天终于返回了报馆,苏泽理所当然的将手头上事情交给了他。 “子霖兄,直沽开埠没多久,已经是商贾云集了!你快看看这份报纸!” 苏泽接过罗万化手里的报纸,《商报》? 罗万化手里的是创刊号,总共只有四版。 第一版和其他报纸一样,都是时政要闻,但是《商报》上的文章,都是和商业有关的,头版的文章就是有关港口市舶税新政的分析。 第二版则是直沽和登莱两地商品的消息,办报的人也是下了心血,统计了登莱、直沽和京师的大宗商品价格,甚至还专门对商品做了价格预测,苏泽看完也直呼专业。 这个世界绝对不缺乏聪明人啊。 第三版则是对市场上新商品和新技术的介绍,头版就刊登了一家工坊的新式梳毛机。 苏泽仔细看了起来,梳毛机是用来纺织毛线的。 现在用的羊毛,需要将羊毛用细梳子梳开,变成方向一致的细小羊绒,然后再将这些羊绒捻成毛线。 传统的梳羊毛需要人工完成,费时费力,而且梳出来的羊毛不均匀,品质差距极大。 而这种梳毛机采用滚筒结构,只需要带动滚轮后添加羊毛,就可以自动完成梳毛的工作。 报纸在最后还刊登了这家工坊的地址,想要购买这种机器可以联系工坊的主人。 这不就是软广吗? 但是仔细想想,这篇广告十分的聪明。 买《商报》的必然是商人,一旦俺答封贡完成,羊毛贸易的规模还会进一步扩大。 一些商人不会满足于单纯贩卖羊毛,产业升级是赚钱的最好办法。 商人购买机器,将羊毛加工成毛线,这就是必然的选择。 而生产这种梳毛机的工坊必然能大赚一笔。 果然需求才是创新的动力。 其实梳毛机的结构不难,苏泽也想过这件事,不过他在推广毛线的时候,想的更多的是脱脂和染色的事情,所以就没有搞出梳毛机。 现在民间工匠自己搞出来了,这要比官方推广效果好多了。 脱脂和染色就复杂多了。 羊毛必须要经过脱脂的步骤,才能祛除羊毛上的腥膻味道。 现在苏泽用的是碱液加热洗毛的方法。 也就是用加热草木灰溶液,利用碱液和羊毛中的油脂反应,最后得到干净的羊毛。 在如今羊毛数量还比较少的时候,用这种方法自然没问题,但是如果羊毛数量多了,那就需要更高效的制碱法了。 原本苏泽还在发愁这件事,现在看到了民间自己搞出了梳毛机,他反而放松下来。 只要有了需求,能看到利润,自然会有人投入研究。 苏泽就不相信大明这么多聪明人,在巨大利润的刺激下,搞不出基础化学来? 而报纸最后一版,则是类似于人物传记或者专访之类的,版面叫做“儒商风采”。 第一期介绍的是山西范氏的族长范宝贤,苏泽看来这就是一份拍马屁的软文,这《商报》背后必然是大同范氏。 而且所谓儒商,也只是介绍范宝贤孝敬父母、照顾宗族、宽待属下、劝说子弟读书这类“儒”的部分,反而对“商”的部分避而不谈。 但是苏泽倒是很支持这篇文章,这好歹是在苏泽提出“四民道德”后,第一个开始讨论商德的报纸。 虽然迈步不多,但是好歹也迈出了步子。 罗万化激动的说道: “子霖兄,你看这商报,我们要不要也开几个新版面?” 苏泽摇头说道: “一甫兄,你说我们在《乐府新报》上刊登这些文章合适吗?” 罗万化愣了一下说道: “好像也确实不合适。” 苏泽点头说道: “我们《乐府新报》是官报,主要读者都是京师官员和读书人。每一份报纸,只要服务好最核心的读者就行了,求大求全反而是谁都伺候不好。” 罗万化露出受教的表情,他接手《乐府新报》后,总是想着要将报纸做大做强。 今天听完苏泽的话,好像确实如此,官方报纸上刊登梳毛机的推销文章,或者刊登商人的自传,好像都不太合适。 但是苏泽说道: “但是经济也是国政的重要部分,甚至可以说朝廷就是建立在银元上的。” “所以在《乐府新报》上,也可以刊登一些有关财政的内容。” “财政?” 苏泽点头说道: “比如顺天府的财税去向,官府各项开支的明细,这些内容都是可以刊的嘛。” “官府了多少银元,这些银元都在哪里,又收了多少银元,这些也应该向百姓公开嘛。” “顺天府尹是顺天府百姓的父母官,家中公用开支,不是也要向家中子弟公开?” 罗万化听完也觉得很有道理,顺天府的账目都是要向户部报备的,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其实只要是有心官员,也都是能查到这些数据的。 那向《乐府新报》的读者公开这些数据,也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情。 罗万化兴致冲冲的去操办这件事,苏泽则慢悠悠的前往内阁。 内阁会客的偏厅中,高拱听完了苏泽“吏科试”的设想后,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官员公吏和私吏的问题,作为执掌吏部的天官,高拱自然明白。 大明官场有“穷官不任富县”的说法。 富裕的县里事务繁多,遇到的问题也多,县内的大户人家多,地方关系盘根复杂。 没有钱雇佣幕僚的穷官,如果只身前往富县上任,那就是被架空操纵的份儿。 要是遇到什么突然事件激化了地方矛盾,穷官还要背锅。 所以在吏部铨选官员的时候,家贫的官员也会去往条件差的地方任职,图的就是这些地方“民风淳朴”。 只有海瑞这种,本身两袖清风,让豪强县里抓不到把柄,本身业务能力又极其出众,一个人可以干了整个幕僚团队的工作的官员,才能一人在富裕的地方做出成绩来。 所以海瑞在淳安做知县最后获得升迁,还真的就是因为他的能力太强了。 高拱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坏处。 这对于整个帝国的官场是不利的。 如今富裕的读书人,基本上都集中在东南地区。 除非考上庶吉士,普通进士都是要在地方任职的。 能不能在官场上做出成绩来,就决定了未来的前途。 穷官缺乏幕僚辅助,要么和地方上同流合污,染上污点。 要么和地方闹出矛盾,在上级心中留下一个无能的评价。 久而久之,官场上的中高级官员,就会东南地区的读书人占据。 这就是另外一场南北榜之争了。 高拱明白其中的症结,却不知道如何解决。 苏泽提出的办法,确实切中了要害。 但是高拱还是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这些新吏的员额吏部可以给,但是俸禄从哪里来?” 苏泽说道: “商税。” 苏泽说道: “上古的时候,百姓只需要耕种,官员在地方上就是劝农课桑,所以一县只需要几个官吏就可以了。” “但是如今大明地方上事务繁多,商旅纵横,所以县里的人手就不够了。” “商旅带来了地方的繁荣,但是也带来了地方治理的难度。” “开征商税依然是朝堂的共识,既然要开征商税,也需要专门的人才,用这笔钱来养新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也是商人之德。” 这又回到苏泽一直说的“四民道德”上去了。 高拱不得不承认,苏泽这套理论体系是自洽的。 商业带来的人口流动,带来了治安问题,商人之间的交易带来了各种法律问题,还有各类的经济纠纷。 新的治理问题,需要新的官吏,这笔成本由商人承担也是说得通的。 苏泽又说道: “所以弟子想在商旅发达的顺天府先试点,将顺天府的商税征上来,供养这些新吏。” 高拱在原则上同意了苏泽的计划,他又问道: “你还和谁说了吏科试的事情?” 苏泽立刻表忠心说道: “当然是先和师相商议的。” 高拱露出满意的表情,自己这个弟子好是好,就是跟自己没其他门徒那么紧。 但是在高拱看来,能干就是最重要的,他接着说道: “你还有户部员外郎的差事,你可以在户部提出来。” “另外赵阁老是你姻亲,你可以走动一下,如果真要办吏科试,礼部也要出力。” 苏泽明白了高拱的暗示,这是允许自己和张居正接触,共同推动这件事。 苏泽连忙说道: “弟子领命。” —— 苏泽没有向高拱询问丁靖轩的下场,但他离开内阁就去了户部。 山东清吏司郎中葛烨出衙门办差去了,苏泽的老部下,主事魏恽就送上了茶水。 魏恽不落痕迹的拍着马屁道: “部里缺了苏中郎,可以繁忙了很多。” 苏泽坦然接受了魏恽的示好,山东司的事务井井有条,在两次更换负责后都能无缝衔接,主事魏恽的辅佐能力毋庸置疑。 这份人情世故和对业务的熟练程度,都让他在苏泽心中留了下了好印象。 等寒暄完毕,魏恽低声说道: “苏中郎,您知道浙江清吏司丁郎中的事情了吗?” 苏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道: “在十三司共议的时候见过,丁郎中怎么了?” 魏恽小声说道: “浙江清吏司不是执掌金银征纳吗?丁郎中被下属检举,贪墨了部分金银,他还受贿,擅自免除了一些南直隶府县积欠的金银。” “听说六科拿了确凿的证据,陛下震怒,已经命令锦衣卫将丁靖轩逮捕下狱了。” 好家伙,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的报复竟然这么快这么狠。 金银是要进皇帝内帑的,是“朕的钱”。 这丁靖轩也是胆大包天,连皇帝的钱也敢贪。 贪也就贪了,还做得这么不周全,让张居正抓到了把柄。 就连好脾气的隆庆皇帝都震怒,动用锦衣卫把他抓进了许久未用的诏狱,只能说丁靖轩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名留史书了。 “张阁老在户部吗?” “在的,苏中郎要求见张阁老吗?” 苏泽看向魏恽说道: “不过有件事,要先魏主事商议下。” (本章完) 第216章 说服张居正 第216章 说服张居正 魏恽听到苏泽的语气严肃起来,于是正色说道:“苏中郎请讲。” 苏泽说道: “本官准备向张阁老进言,在户部设立一个专司顺天府商税的机构。” 苏泽说到这里,其实意思也很明显了,就是询问魏恽对这个职位有没有兴趣。 魏恽果然心动了。 魏恽就是那种典型的有能力但是没学历的官员。 魏恽的进士名次低,是一步步才坐到户部主事的位置上的。 但是在这样的位置上,想要更进一步就难了。 一般也只有谋求外任,在外任的时候干出成绩来,才可能突破限制,进入中级官员的限制。 但是外任的风险也很大,且不说外任的职位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到任能不能做出成绩也难说,如果遭遇上天灾人祸,甚至可能会因此受罚,那这辈子就别想回京师了。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官员宁可不升迁也要赖在京师。 苏泽认可魏恽的能力,所以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这个新部门大概也就是个临时部门,挂在户部某个清吏司下,但是苏泽是推荐魏恽去做主官。 这个给顺天府征收商税的部门如果真的出成绩了,那这一切就是魏恽的功劳,他就可以因此获得升迁了。 留在京师还挂在户部,做得又是和以前差不多的财税工作,魏恽自然动心。 “苏中郎有所差遣,魏某自当从命。” 苏泽点点头,接着就离开山东清吏司,向着张居正的公房走去。 —— 皇帝亲自证明了张居正的儿子没有舞弊后,然后下旨抚慰张居正,张居正就立刻返回了朝堂。 张居正返回朝堂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清理丁靖轩。 以张居正在户部的掌控力,很快就查清了丁靖轩的问题,接着就有张居正麾下的言官出手。 但是张居正也没想到,这丁靖轩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连皇帝的金银都敢贪。 而另外让他头疼的,是自己执掌的户部竟然有这么大的蠹虫。 这是要比丁靖轩是高拱的人,更让张居正头疼的事情。 没办法,大明的财政实在是太混乱了。 张居正也感受到紧迫感,以及苏泽请求编修大明会计录的先见之明。 要进行财政改革,必然要理清楚账本,如今大明财政这笔糊涂账,不知道多少丁靖轩这样的硕鼠寄生其上,贪墨了多少民脂民膏。 所以张居正没有立刻回到内阁上班,而是返回户部主持起了会计录的编修工作。 听说苏泽求见,张居正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在公房接见了苏泽。 张居正放下了苏泽草拟的奏疏,看向苏泽问道: “你师相怎么看?” 张居正看着苏泽,不知不觉中,苏泽已经成为他和高拱之间联络的纽带。 特别是这一次丁靖轩的事情过后,张居正拔出高拱安插在户部的人,这一次高拱也没有落井下石。 可是下一次呢? 也许这一次高拱没有动手,只是觉得不能扳倒自己呢? 官场就是一个黑暗森林,怀疑的种子只会越来越大。 如果是自己,有一个赶走高拱的机会,自己会放弃吗? 而身为阁老,除了公务上的沟通外,私下也不会有什么交心谈话的。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苏泽的分量了。 他的能力有目共睹,这是从皇帝到百官都认可的事情。 作为高拱的弟子中最耀眼的存在,高拱也不会用苏泽来做陷阱。 政治构陷用的都是小角色,谁会用自己派系未来之星来火并啊。 所以张居正也不用担心苏泽在吏科试上挖坑害自己。 当然这也是苏泽的人设起了作用,他虽然是高拱的弟子,却立的是孤臣的人设,并不是事事屈从高拱,很多国策也都是他自己主张推动的。 张居正突然发现,怎么苏泽好像也是阁老了? 压下这些杂乱的心思,张居正仔细思考起这个吏科试的事情。 “商税怎么收?” 商税也是张居正头疼的事情,自从苏泽在灵济宫大会提出商税后,民间对这件事也很有议论,内阁和户部拿出的暂时方案,是对进出港口的海商征收市舶税。 市舶税对百姓影响不大,征收对象都是从事海商贸易的商人。 但是市舶税是进皇帝内帑的,户部能够获利的部分,就是在登莱铸币所铸币的火耗收入。 当然,这笔费用也是很多的,特别是市舶税必须要征收银元,让登莱铸币所的两座工坊都日夜不停的工作,铸造了大量的银元和黄铜币。 但是按照苏泽的理论,商人可不仅仅是海商,其他商人也是要收税的。 苏泽说道: “对于坐商,还是应该定额。” “定额?” 苏泽说道: “根据行业不同,商铺面积不同,核定每月的商税。” 张居正立刻理解了苏泽的意思。 其实任何国家最早的商税,都是定额税。 在苏泽穿越前,对于没有建账能力的个体工商户,税局也都是定额征收的。 苏泽当然知道更先进的征收方式,可是大明也要有这个条件啊。 定额已经是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了,虽然定额征收其中也有大量的腐败和利益寻租,也存在不少避税的空间,但是目前来说,能将商税征上来比什么都强。 张居正点头,苏泽提出了办法,接下来各行业的税率怎么定,就是户部的事情了。 “只对坐商征税,会不会不公平?” 苏泽说道: “对于行商,应该比照钞关税,在通过顺天府的要道出入口,对货物按比征税。” 钞关税,是大明征收的一种过路税。 钞关设置在漕运的重要节点上,对于过往的商船征税。 张居正觉得苏泽能想到钞关税并不意外,因为如今大明最大的钞关,就在苏州府的浒墅关。 浒墅关扼控太湖长江贸易,是全国钞关征税最多的。 当然,大明钞关收的税比例很少,就和船引一样,一般都是按照船的大小征收,一年钞关税收入也就是几十万两银子,这在大明财政收入中就是九牛一毛。 苏泽的想法和市舶税一样,从简陋的按照船大小征收,改为按照货物价值征收。 张居正低头思考起来,过了半天,张居正这才说道: “看来还是要落在吏治上了。” 张居正也明白了苏泽为什么要推动这个吏科试了。 无论是钞关税,还是定额商税,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吏员的。 这些吏员还要能写能算,能向百姓宣读朝廷的政令,这要比如今衙门里工作的书手要求还高,书手只需要完成文字工作,并不对算学有要求。 张居正说道:“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了。” 苏泽说道: “首先是吏科试从顺天府的读书人中考试选取,一年两次。” “难度要比县试低,但是要考简单的算学,类似宋代科举的明算科。” “已经有秀才功名的,或者朝廷典史职位的,可以免试,但是和考过的生员一起,要在国子监下的吏科班学习半年。” “这半年学习的主要是官府公文的相关知识,以及基础算学知识,等到半年后还有一场结业考试,通过就算是正式吏科生员,由吏部安排到顺天府下的各衙门任职。” 张居正赞同的点头,苏泽这一套方法很有他的作风,思虑周全,目光长远。 如果真的能实行,就能迅速拉起一支更专业的吏员队伍。 苏泽又说道: “吏员也分为六等,俸禄依次递增。” “三年一勘,和朝廷考课一样,下等申饬罚俸,中等则按例升等,上等则超品升等,越级提拔一次。” 苏泽吸了一口气说道: “吏员升至一等,经过由上官出具考状,经由吏部和六科都察院勘核后,可列入流内为官。” 这些都是苏泽没有写进奏疏的内容。 之所以没有写进奏疏,自然是这一条的阻力太大,苏泽现在的威望点,没有把握强行通过。 张居正问道: “你师相也同意这些?” 苏泽摇头说道: “张阁老,这些话下官还没有和师相说过。” 紧接着苏泽又补道: “下官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过。” 张居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苏泽,过了好半天他才移开目光,但是苏泽看到他嘴角似乎微微翘起。 张居正说道: “你谨慎是对的,官吏殊途乃是祖制,你知道这个构想说出去,多少士大夫要反。” 苏泽无奈的说道: “张阁老,您也知道这不过是给吏员一个指望罢了。” 张居正点头,苏泽将吏员分为六等,三年一升迁,就算是干得好也只能越级一次。 那就是最能干的吏员,也要干满三任,也就是九年才能从吏员转入官途。 如果每次都只能得到中等的考核结果,那就要干满六任,也就是十八年才有机会。 而科举只要举人就可以入仕,转任一两次也就能获得官员身份了。 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这不过是给吏员一个奔头罢了。 这其实就和后世很多基层的科员一样,其实大家都知道这辈子没有什么升迁的机会了,但是好歹名义上大家都有上升通道。 有了上升通道,不仅仅意味着个人前途,也意味着官和吏之间的天堑被打破了。 那一些吏员就会用官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一旦这些新吏开始这么转变,那民间对他们的评价也会变化。 没有谁是要天生做卑贱之人的,大部分人就算是做坏人,也很难心安理得的,想要做彻彻底底的坏人,那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天赋异禀。 吏员如果有稳定的饭碗,有晋升的途径,还有令人尊重,至少是不被唾弃的民间评价。 那大部分人也都会谨守本分,不会做出大奸大恶的事情来。 只要这些新吏能够基本称职,那商税说不定还真的能收上来。 张居正看向苏泽的眼神更热切起来。 张居正是有变法志向的。 而且比起大部分文官的节流主张,张居正是主张开源的。 朝廷要做事,总是要钱的。 没有钱袋子在手,什么事情都办不成,这是张居正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张居正也不反对征收商税,苏泽的四民道德论也说明了,商人要提升社会地位,改善社会偏见,那就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 顺天府附近商业发达,商人交税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苏泽之所以选择顺天府,也是因为这里的读书人多,有机会拉起一支新吏队伍来。 或许还真的可行? 张居正说道: “吏科试可以先搞起来,但是吏员转任官途,先不要说。” 苏泽点头,这是改革中最具争议的地方,确实没有必要在一开始就抛出来。 “半年时间太长,第一批吏员给你三个月时间,能粗通朝廷法令,能写能算就行,剩下的等到冬闲的时候再培训就是了。” 苏泽也觉得张居正这个办法妥当,这不就是前世的“初任培训”加上“日常轮训”吗? 三个月打基础,等工作一段时间再集中培训业务,这样似乎效率更高。 不愧是张居正啊。 张居正又说道: “第一批培养吏员的银子,首批吏员的半年俸禄,户部出了。” 苏泽大喜,他来找张居正就是为了这笔启动资金的。 无论他吹的天乱坠,举办吏科试和培训吏员都是要银子的。 没有这笔银子,新吏就培养不起来,也就收不上来商税。 这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必须要先讨到一笔启动资金,才能循环跑下去。 张居正又说道:“但是本官也是有条件的,如果半年后顺天府商税还征不上来,户部就不出这笔银子了。” 苏泽点头说道:“下官愿意立军令状,就以半年为限。” 张居正满意的点头,苏泽又趁机说道: “张阁老,下官建议在山东清吏司下设商税局,专门负责顺天府的商税。” 张居正点点头,商税确实需要一个专门的负责机构,他说道: “那你以为,谁适合出任这个商税局的主司。” “下官推荐山东司主事魏恽。” “可。” 从户部出来,苏泽神清气爽,吏科试的环节都已经打通,接下来就是上书了! 《请开吏科试选才疏》。 (本章完) 第217章 《请开吏科试选才疏》 第217章 《请开吏科试选才疏》 大明朝堂的热点,来的快散的也快。 随着苏泽送上《请开吏科试选才疏》,京师朝堂的热点,就聚焦在这份奏疏上,之前的顺天府乡试案,已经没人谈论了。 十月二十日,苏泽上书。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开吏科试选才疏》送到内阁,高拱、张居正和赵贞吉都票拟赞同,奏疏由首辅李春芳送到内廷。 如此重大的改革措施,隆庆皇帝犹豫不决,发给外廷公议。 外廷官员纷纷上书反对,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340点。】 【是否费50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当前威望点不足,可等到威望值足够后自动扣除,递延执行。】 “吏科试”的改革难度果然很大,五百点威望还是自己说服了三阁老后的结果,但是好歹可以接受了。 如今苏泽每天可以增长16点威望值,凑足剩余的威望也就十天时间。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在上疏后的三天,苏泽就向首辅李春芳递上了病假乞休单。 苏泽名义上的上司其实有几个。 首先他是翰林院和詹事府的官员,所以他可以向代管翰林院的张居正请假,也可以向代管詹事府的赵贞吉请假。 苏泽还是户部员外郎,可以向代管户部的张居正请假。 然后他这个报馆总编官的身份,可以向报馆总裁官李春芳请假。 最后苏泽还是选了李阁老,谁让李阁老拥有丰富的请假经验呢。 当李春芳看到苏泽的乞休单,嘴角抽搐了一下。 “所以你上疏给内阁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事,就乞休回家了?” 这位好脾气的首辅,此时有些愠怒,眼神中仿佛在怒吼,“你小子竟然请假了!” 自从苏泽的《请开吏科试选才疏》,朝堂上对于这份奏疏的攻击不断。 最大的理由就是吏员数目是祖制,是太祖为了防止胥吏盘剥百姓所额定的,现在朝廷要增加胥吏人数,这不是专门和祖宗之法作对吗? 增加胥吏征收商税,也被抨击“与民争利”,认为是在鱼肉百姓。 朝野对苏泽的批评也不断,甚至有小报上影射苏泽是蔡京,为了谄媚君上专门帮着皇帝敛财。 当然,正经报纸是不敢刊登这种文章的,你说苏泽是蔡京,那皇帝是谁? 这些日子内阁本来就忙,北方战事的封赏收尾工作,俺答封贡的事情,筹备下西洋的工作,户部会计录的编修,又要应付外廷对苏泽的攻击,李春芳这些日子都加了班。 再一想到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苏泽搞出来的,他竟然请假了! 李春芳几十年养气的功力,都挡不住体内的怨念冲出来。 苏泽装作咳嗽了一下说道: “李阁老,下官昨夜感了风寒,差点下不来床,这是拖着残躯来向您乞休的。” 李春芳看向苏泽,完全看不出生病的样子,他说道: “本官奏请陛下,请太医给你看看?” 苏泽连忙说道: “李阁老,下官在家调摄就好了。” “若是调摄有用,还需要医者做什么?乞休的单子本官批了,你且回去养病。” 等到苏泽离开,李春芳喊来身边的中书舍人刘珺。 “去太医院,找傅医官去苏子霖府上诊治。” 刘珺疑惑的看向李春芳,刚刚苏泽那副样子,根本不像是得病的,为什么还要派太医? 紧接着李春芳拿起一张纸,写下了几个草药的名字。 刘珺接过来一看,“黄连”、“黄柏”,这些都是味道极苦的中药材。 李春芳是内丹术高手,对于医理也很精通,这副方子也就是普通的滋养补气药方,但是用了极苦的药材。 李春芳说道: “让傅医令照这个方子开药,每日由太医院煎完送到苏泽府上,请医官看着他喝完。” 好家伙,刘珺明白了李阁老的意思,看来这次苏泽给内阁惹了这么多事,害的李阁老自己不能请假,却是让李阁老记恨上了。 —— 这次请假是苏泽婚后第一次请长假,倒是陪着孕中的妻子好一阵子。 唯一难受的就是,每天太医院的医官都会送来非常苦的中药,还要当面看着自己喝下去。 苏泽深深怀疑是小心眼的李阁老在报复自己。 不过这些日子苏泽除了在家陪妻子,倒是也不孤单。 今日申时行也带着妻子上门拜访他。 女眷们去后宅说闲话了,苏泽就在后园的太湖石前放了水缸,和申时行坐在宅邸前主人耗费巨资建造的人工湖前垂钓。 “子霖兄,你还是别钓了吧。” 申时行看着自己面前水缸里满满的鱼,再看苏泽面前水缸里空无一物,实在不明白苏泽这样的钓鱼水平,到底在钓什么? 一整个上午的“空军”,苏泽也扔掉了钓竿。 马上就要十一月了,京师的气候也开始冷起来。 苏泽和申时行走进小瀛洲边上的廊亭中。 顺天府乡试后,虽然有皇帝证明了张敬修的能力,证明了申时行没有徇私舞弊,但是这次事件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 朝廷上下明里暗里对他的非议不少,一个谄媚阁臣的帽子是少不了。 申时行感觉苦闷,也在苏泽之前请了假。 小瀛洲假山上种着几棵树,随着一阵秋风吹过,树叶飘落在湖面上。 申时行看着寂寥的秋景,对着苏泽说道:“其实在放榜前,元驭(王锡爵字)也拦了我,让我避嫌不要点张敬修解元。” “可我本以为秉公无私,却差点连累师相,还差点连累元驭兄的前途。” 面对申时行的抱怨,苏泽也不知道怎么劝。 苏泽只能说道: “汝默兄,官场中人,就是内阁宰辅,也少不了‘不由己’三个字。” 申时行点点头,他是科举状元,人情练达,这些道理又怎么会不明白,但撞上现实大山后,还是刷新了他的想法。 申时行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我想要外任。” “啊?” 苏泽疑惑的看向申时行,状元及第、翰林庶吉士、詹事府和礼部官员,申时行每一步都走在大明官员最羡慕的位置上。 按照这个趋势,申时行入阁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京师普通官员都畏惧外任,不想要离开京师,申时行却要主动离开京师。 苏泽说道: “汝默兄,可不要冲动啊。” 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这不是我冲动,而是思虑后的结果。” “我朝阁部重臣自有青云之阶,不若唐宋宰辅要亲历州县之制。” “师相和几位阁老,还有子霖兄都是天纵之才,国朝制度反而能让你们早登青云,但是对我这样的庸才来说,却不识基层之苦了。” 苏泽沉默了一下,你申时行都是庸才,那其他人是什么? 但是申时行萌生了要去地方任职的想法,苏泽大概也是支持的。 很多基层的问题,如果不是亲历是根本看不到的。 “既然汝默兄有了定计,那和嫂嫂说了吗?” 申时行说道: “说了,等我离开京师后,家里就要托付子霖兄照料了。” 苏泽点头应下,两家是通家之好,就是申时行不说,苏泽也会照顾的。 但是申时行又面露难色说道: “可我还有一事要请教子霖兄,外任哪里比较好?” 苏泽明白申时行的意思,他肯定不是为了捞好处要挑个肥缺,而是要选个能锻炼自己的位置。 苏泽也开始思考起来。 如今申时行的官位和自己一样,都是正五品。 京官外任一般要升三级的,也就是说外任的职位最高可以是从三品。 不过从三品也算是封疆大吏了,正常申时行这个级别外任,也就是知府这个级别。 苏泽想了想说道: “天津兵备道如何?” 天津兵备道? 申时行很快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天津兵备道,就是管辖天津卫以及直沽港口的主官。 直沽的位置特殊,在苏泽开埠后更是特殊。 明太祖朱元璋在天津设置卫所,设有天津三卫,早期直沽就是一个大号卫所,所有的土地都是军屯,所以由天津三卫管辖。 等成祖朱棣时期天津日益繁荣,于是朝廷设置都督府,三卫由都督府管辖。 嘉靖年间,嘉靖设置兵备道衙门,将都督府的职责划入天津兵备道,由将天津地区的民政司法也划入其中,终于完成了军民合一的统一管辖。 这个职位,是个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特殊职位,一般只有大明边疆地区才会设置,天津兵备道就是特例中的特例。 但是还不仅仅军政和民政。 天津兵备道还要负责直沽钞关厅,也就是直沽钞关税的事务,对接户部。 天津兵备道还有负责直沽漕运的职责,负责通往京师漕运工作。 天津兵备道下还有宝坻县丰财场,这是京畿地区最大的盐田,所以还有盐政工作。 天津兵备道可以说是整个大明最难当的官儿了,涉及到军、民、漕运、盐业、商业,比内陆地区的布政使都要难当。 申时行也意动了。 但是他又说道: “这个职位,以我的资历,能坐上吗?” 苏泽笑着说道: “天津兵备道可是个苦差事,前任离任至今还没人补缺。” “如果汝默兄真的想去,我会帮你争取的。” 听到苏泽这么说,申时行就明白这事情应该是稳了。 苏泽在高拱心中的位置,他和选郎张四维的关系,区区一个兵备道自然不是问题。 申时行认真的向苏泽行礼道: “多谢子霖兄指点迷津,还请子霖兄帮我某这个差事。” 苏泽自然一口应下。 —— 十月二十九日,皇宫中。 为了苏泽的奏疏,外廷已经吵了四五天了,隆庆皇帝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同意苏泽的奏疏。 祖宗之法自然是一个方面,隆庆皇帝也担忧自己增设吏员的数量来征收商税,给自己史书上评价染上污点。 为了收税增加吏员,怎么看都不是明君应该做的事情。 到了今日,隆庆皇帝也开始重视自己的史书评价来了,不愿意给自己染上污点。 如果不是内阁三阁老都上书支持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大概早就驳回苏泽的奏疏了。 外朝反对的声浪越来越大,隆庆皇帝已经准备驳回苏泽的奏疏了。 皇帝刚刚拿起这份留中多日的奏疏,提督东厂的冯保走进了御书房。 冯保手里捧着厚厚的文书,他进入御书房后向皇帝禀告道: “陛下,这些都是东厂和锦衣卫审讯丁靖轩的供状。” 隆庆皇帝想起了那个胆大包天的户部郎中,丁靖轩贪墨金银,着实是犯了皇帝的忌讳,所以被特旨抓入诏狱审讯。 隆庆皇帝还特意命令冯保这个厂公督审,而冯保也没想到从丁靖轩口中审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所以连忙带着供状和审讯勘验结果来汇报给皇帝。 隆庆皇帝翻看着丁靖轩的供状,除了御史弹劾的侵占金银的问题外,丁靖轩还供认了其伙同豪商,逃避钞关税的罪行。 “浒墅关一地,丁靖轩就伙同商人逃避钞关税,他受贿多达万两,那这些商人逃税多少!?” 隆庆皇帝也震惊了! 他记得前阵子张居正上奏的户部账本,浒墅关一年的钞关税总共也就十几万两,而丁靖轩一个人就受贿万两,那这些商人逃税多少? 而这还只是豪商贿赂丁靖轩一个人的! 隆庆皇帝越看越是心惊,丁靖轩被吓破胆子,将自己为官以后受贿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帮着下面逃税,是户部官员主要的受贿手段。 看完以后,隆庆皇帝看向冯保,冷声说道: “这就是百官都反对苏子霖募新吏,征商税的原因吧?” “有了新吏征税,他们就没有了从中受贿的机会了!?” 冯保自然不敢回答隆庆皇帝的问题。 隆庆皇帝又说道: “这些商人宁可给户部郎中行贿,也不愿意给朝廷交税,群臣说的与民争利,说的就是这些‘良民’?” “这民利到底是入了百姓的口袋,还是入了奸商和贪官的口袋?” 隆庆皇帝抽出苏泽的奏疏,御批后交给冯保道: “就按照苏爱卿所奏,在顺天府募新吏,依令开征商税。” (本章完) 第218章 山东人的执念 第218章 山东人的执念 十一月二日,《乐府新报》全文刊登了皇帝的敕令和苏泽的《请开吏科试选才疏》,吏科试的消息立刻在京师传开。 朱俊棠从学舍起来洗漱完毕,准备去明伦堂读书,遇到了同学张纯。 虽然两人都考上了举人,但是接下来还有两年后的贡试,朱俊棠很快又给自己找到了目标,考上进士! 张纯出身贫寒,都是靠着沈鲤的帮助和苏泽的报馆的兼职,才能坚持学业,如今考中举人也没有松懈。 但是今天张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走向朱俊棠说道: “思召(朱俊棠字)兄,我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商议。” “明之(张纯字)兄有什么难事吗?” 朱俊棠以为是张纯手头紧,所以主动开口询问,他出手大方,经常接济同年。 张纯掏出了最新的《乐府新报》,递给了朱俊棠。 “思召兄,你看过苏先生的这份奏疏了吧?” 朱俊棠点点头,《乐府新报》他是每一期都会认真读的。 张纯说道: “我那几个同乡秀才,这次没考过乡试,想要参加吏科试。” “啊?” 张纯说道: “你看敕令里说了,秀才可以不用参加初试,直接就可以在国子监的吏科班就读,三个月后参加结业考试,就能授予顺天府的典史身份。” 张纯说道: “这几个同乡来找我商议,这事情关系到他们的前程,所以我也不敢擅自回答,想要和思召兄商议下。” 朱俊棠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事关读书人的前途,也难怪张纯这么慎重。 朱俊棠想了想说道:“如果真的对乡试没把握,这吏科试倒是可以试试。” 张纯说道: “思召兄也觉得吏科试能有前途?” 朱俊棠点头说道: “若此事是别人推动的,朱某也没有信心,但是苏先生上疏推动的,那这吏科试定能办成。” 张纯也点点头,他能在国子监安心读书,就是靠着苏泽《乐府新报》的采风使的差事。 国子监中受苏泽恩惠的人不少,也正是苏泽的上疏,才让国子监生能在顺天府参加乡试。 张纯稍稍放心,他说道: “我向沈司业打听过了,这一次不限定顺天府籍的士子,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 “思召兄也知道我老家那边的情况。” 张纯是山东人。 山东热衷于体制内,在苏泽穿越前都是个著名段子,但其实这个段子更早就有了。 唐代就说“鲁人多明经”,唐代科举分进士科和明经科,进士科含金量最高,明经科含金量低,考上了也只能做小官。 但是山东人就热衷于考明经,反正只要能混入体制内就可以了,大官小官无所谓。 而宋代著名反贼宋江,就是山东郓城县押司,他上梁山之后日日夜夜都想着被诏安,可见做官瘾有多大。 而大明朝山东的举人出仕做官的也是最多的,举人做官的前途不大,进入官场很多年最后也只能在主簿的位置上徘徊。 但是山东举人依然趋之若鹜,只要有了做官的资格就会出仕,根本不在意前途不前途的,所以如今也有“天下主簿半山东”的想法。 山东距离京师不远,如果秀才就能成为朝廷编制内的典史,这对山东读书人也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京官大三级,那京畿的典史,也和主簿差不多了。 所以当《请开吏科试选才疏》刊发后,最跃跃欲试的就是这些山东籍的读书人了。 这大概就是山东人的执念了吧。 —— 十一月七日,京师刮起了寒风。 前两日朝堂上两则人事任命,稍微引起了议论。 第一则是申时行外任天津兵备道。 对于这个任命,京师大部分官员都是幸灾乐祸的。 申时行少年状元,官场上又顺风顺水,不少人都对他暗暗的嫉妒。 这一次乡试弊案,之所以闹成这么大,主考官是申时行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在京师这些吃瓜官员看来,一定是申时行搞砸了顺天府乡试,所以在张居正面前失宠,所以才被外任天津兵备道这个“苦差事”。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申时行也懒得解释。 第二则是王锡爵调任南京国子监司业。 官员们也同样的幸灾乐祸,王锡爵和申时行差不多,也都是官场得意的,南京的官儿虽然也算京官,但是在这些官员看来,这明显就是王锡爵失势的信号。 申时行在接到任命后,就匆忙出发,都没有给苏泽送行的机会。 今天苏泽专门出城给王锡爵送行。 “子霖兄,师相也和我说了,这次去南京国子监,主要还是筹备南直隶吏科试的事情。” 王锡爵知道吏科试是苏泽推动的,也不避讳张居正交给他的任务。 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竟然行动力这么强,顺天府吏科试还没弄完,已经在布局南直隶吏科试的事情了。 苏泽苦笑,看来张阁老对自己很有信心,认为顺天府吏员改革肯定能完成,他已经在布局南直隶的吏员改革了。 也对,虽然京师附近商贸发达,但是如今整个大明经济中心还是东南。 而东南地区经济最发达的,就是南直隶了。 张居正也抓住了关键,这新吏改革最重要的部分,其实就是这个设在国子监下的新吏初任教习所。 所有通过吏科试的准新吏,都要在这个教习所学习三个月,然后通过合格考试才能任职。 而所有的新吏在任职后,在农闲的时候还要返回这个教习所接受在职培训。 京师这边,新吏教习的工作是国子监司业沈鲤。 那如果在南直隶推广新吏改革,那负责南直隶新吏培训的,自然就是南直隶国子监司业王锡爵了。 张居正好深远的布局! 这新吏教习就和科举座师一样,日后必然会被新吏奉为座主。 这种关系甚至要比科举主考那种关系更加亲密,这些新吏都要在教习所培训半年以上时间。 而任何一个聪明点的新吏,都会明白,在培训期间指导他们的国子监司业,可能是他们这辈子能够遇到的最大的官了,又怎么会不认下这份师生之谊? 一个能影响日后整个南直隶新吏团体的职位,张居正就这样运作给了王锡爵。 可笑那些人,还在嘲笑王锡爵已经在张居正面前失宠,真是一帮鼠目寸光的家伙。 苏泽给王锡爵送行,也带来了上次黄骥留给他的两本书。 身为吏员,日后丈量田亩,怎么能少的了微积分和几何学? 当然,苏泽也没丧心病狂到给初任的新吏学这个,这些可以作为选修课程嘛,或者日后升迁考核的考试项目。 送别了王锡爵,苏泽再次回到史馆。 这些日子以来,苏泽觉得史馆是越来越冷清了。 沈一贯上月送朝鲜使臣离京,还没折返就接到了朝廷的命令,又陪同王世贞北上草原,和草原谈封贡的事情。 上一次飞鸽传书的时候,沈一贯来信说已经接近板升城了,算算日子应该是已经和俺达汗谈上了。 咕咕咕。 苏泽突然抬起头,一只胖鸽子飞进了公房内。 苏泽觉得这只鸽子又胖了一圈,他实在不明白这只超次元鸽子是怎么飞行的。 胖鸽子的眼睛盯着苏泽,却把绑着信笼的腿退后半步,仿佛是在用信笼里的信来胁迫苏泽。 成精了。 苏泽无奈,掏出一把米撒在胖鸽子面前,胖鸽子这才伸出脚,让苏泽将信取了出来。 果然是沈一贯的来信。 打开信,果然和系统所预测的一样,王世贞和沈一贯顺利的抵达了草原。 这一次沿途没有遇到任何波折,路上遇到的蒙古部落,见到大明的旌旗,都远远的让开了道路。 在板升城前,重病的俺达汗,在三娘子的陪同下,领着整个土默特部的高层,亲自在郊外三十里迎接大明使团。 俺达汗以面见上国使臣的礼仪迎接了王世贞,态度要比上一次谦恭多了。 草原就是这样,他们对于强者是发自内心的服从。 参加过东胜卫之战的部落,也有一部分族人逃回来。 明军坚固的棱堡,恐怖的火器,戚继光强大的车营,都随着这些残兵传播到草原上。 明军胜的太大,给草原诸部剧烈的震撼。 很多距离边疆近的部落,他们的首领都赶来板升城,生怕大明攻击他们的部落,向俺达汗请求帮助。 甚至有的部落还提出要逃到漠北去。 俺达汗安抚了这些部落,顺势提出了接受大明封贡的提议。 这一次会议上,包括一向要求对大明强硬的黄台吉,都没有对封贡提出异议。 在王世贞抵达板升城之前,俺达汗已经统一了共识,向大明称臣纳贡。 看完这一段,苏泽只能感慨,俺达汗确实是草原上的雄主。 在大明虚弱的时候,俺达汗可以领着部落掠夺大明。 在大明强大起来,意识到实力逆转后,俺达汗能屈能伸,主动多次请求封贡,给自己留足了台阶和后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位草原雄主已经快不行了。 沈一贯在信中也描绘了俺达汗的身体状态,他已经无法独自骑马了。 这对于大明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 沈一贯在信中说,负责具体谈判的是俺达汗的汗妃三娘子,这位精通汉文的巾帼英雄,在桌上唇枪舌战,双方算是达成了基本的共识。 首先是俺达汗称臣,由大明册封王爵,赐予金印宝册。 作为藩属,比照朝鲜国的旧例,日后俺答部的汗位变更,需要经过大明的确认后,才算是合法继承了汗位。 第二就是大明在边境开放马市,和草原进行贸易。 在马市的事情上,三娘子的态度十分的强硬,她要求大明除了提供奢侈品和粮食外,也不能禁止盐和日常铁器的买卖。 在这个问题上王世贞开始也十分强硬,但是最后还是“退后”一步,和三娘子达成了协议。 作为交换,大明也要求俺答部不能限制贸易,也就是任何蒙古部落,都可以拿任何商品和大明贸易。 苏泽则嘴角微微翘起,其实这都是王世贞出发前商议好的。 原本马市是禁止盐和铁器流入草原的。 这是因为以前的时候,大明也是将草原当做最大对手的看待的,马市不过是各取所需,大明需要战马,但是也要防范俺答部的崛起,所以禁止任何可能增强俺答部实力的商品,比如草原非常需要的铁器和食盐。 但是苏泽说服了阁老们,允许在马市上交易铁器和食盐。 苏泽的理由也简单,以往朝廷禁绝这些物资,但是边境的走私商人依然在走私,最后这些走私商品不受管控,反而是得不偿失。 就算是戚继光坐镇山西,大明和草原这么长的国境线,搞几次专项行动打击走私还行,长期禁绝是绝无可能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在限定范围内进行贸易。 另一个原因,就是火器技术的发展,大明在武器上对草原有了优势。 既然如此,那也不怕草原利用这些铁器制作武器了。 交易更多的商品,也能让草原向大明出口更多的物资。 最后一条,就是俺答部要约束草原部落,禁止他们进入河套地区。 蒙东的蒙古部落,也不能绕过大明,和辽东的女真人交易。 最后一条也是苏泽强烈要求加上去的。 女真人和蒙古人交易频繁,日后更是联姻结盟,这一条自然是为了打断他们的联络。 北方草原的问题处理完毕,接下来就是东北女真的问题了。 苏泽合上信,册封,互市,这两点达成后,俺答封贡已成定局。 近些日子以来,织毛衣已经成了京师上层的风尚,苏泽官服内衬的毛衣,就是赵令娴亲手针织的。 苏泽相信,很快羊毛就会取代战马,成为草原向大明出口的最大宗商品。 等到了那时候,草原上会不会出现羊吃人? 就在这个时候,报馆大门推开,苏泽本以为是罗万化从印书坊回来了,却没想到来的是东宫的太监首领张宏。 张宏喜滋滋的对着苏泽说道:“苏翰林,李国舅回京了,您上次画给太子的那些植物,李国舅带回来了几种。” “国舅还带回来不少宝贝,太子请您过去看看呢!” (本章完) 第219章 奎宁,红薯和玻璃 第219章 奎宁,红薯和玻璃 苏泽随着张宏来到东宫,一踏入明伦堂,就看到了红光满面的国舅李文全,在李文全身后摆着几个大箱子,这应该就是张宏所说的礼物了。 李文全的皮肤晒黑了一些,就苏泽后,这位国舅爷就咧开嘴一笑,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而朱翊钧则趴在一口箱子前,翻看着箱子里的宝贝,听到李文全的咳嗽才将脑袋从箱子里缩回来,然后激动的看向苏泽道: “苏师傅,舅舅这次可是带回来不少好东西!” 苏泽向两人行礼后,李文全献宝似的说道: “不负苏翰林所托,这一次李某在南方遇到了佛郎机人,从他们手里换来了一些苏翰林感兴趣的东西。” 李文全从箱子里拿出了两种植物。 “这是,红薯?” 一个块茎状的东西,苏泽勉强和后世的红薯联系起来。 没办法,后世苏泽吃的红薯,都是经过多次选育后的优良品种,都是个大味甜的,而这个不到拳头大的块茎,如果不是从茎叶分辨,苏泽根本想不到这是红薯。 李文全点点头,他先说起了自己抵达澎湖后的经历,他说道: “抵达澎湖后,李某就手持太子的手令,去福建搜罗人手,奈何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意离乡,澎湖开发一度陷入停滞。” 苏泽微微点头,澎湖如果那么容易开发,那早就已经开发了。 福建沿海都是能眺望金门诸岛的。 就是因为生存环境恶劣,所以才没人愿意去澎湖开发。 “后来李某实在是没办法了,突然想起了苏翰林说过,浪白澳有佛郎机人停留,于是就乘船去了浪白澳。” “在浪白澳的市场上,李某见到了贩卖南洋土人的佛郎机人。” “李某立刻买下了一批土人,这些佛郎机人十分的高兴,不仅仅买三送一,还提供船运到澎湖的业务。” 听到这里,苏泽严肃的说道: “李国舅,这些佛郎机人窃据浪白澳,素来对我大明有野心,而且苏某听说这些佛郎机人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测量水文和山川,以后还是别让他们送了。” 听到苏泽这么说,李文全立刻说道: “李某明白了,以后还是我们自己派船运回去。” 李文全又说道: “在浪白澳除了佛郎机人,我还遇到了一名熟人。” 李文全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就是在登莱遇到的红夷船长德佛里斯。” 李文全又将船长德佛里斯的经历说了一遍,他从大明归航,遇到奥斯曼人,然后又被奥斯曼人雇佣去了苏门答腊,然后又前往浪白澳贸易,正好就遇到了李文全。 “李某是按照苏翰林提供的图鉴,让德佛里斯在番商中打听,找到了您要的这两种作物。” 苏泽看了看红薯,接着问道: “两种?” 李文全又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一颗长着绿色阔叶的矮小乔木。 “金鸡纳树!” 苏泽放下手里的红薯,拿过这颗小树! 对于现在的大明,金鸡纳树的价值可要比红薯大多了! 金鸡纳树,是一种原产于南美洲的乔木,这种树的树皮中含有生物碱,主要成分是奎宁,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 苏泽穿越前曾经玩过一款历史策略模拟游戏,其中殖民非洲的前置科技就是奎宁。 热带雨林最可怕的就是蚊虫带来的各种传染病了,而致死率最高的就是疟疾。 所以这个年头下南洋,都是一些在大明本土活不下去的人,他们是真的用命在赌。 在奎宁这种治疗疟疾的特效药出现之前,南洋、中南美洲、非洲,广袤的原始热带雨林,是妥妥的人类禁区。 现在好了,有了金鸡纳树,苏泽可以用【家庭装种植毯】培育树苗,然后在澎湖等热带地区种植,这样就能产出治疗疟疾的奎宁了。 苏泽非常珍重的接过了金鸡纳树,准备马上回家就种上。 等苏泽和李文全谈完了后,朱翊钧连忙说道: “苏师傅,快来看舅舅带给孤的宝物!” 苏泽走到朱翊钧身边,只见他从箱子里拿出一面小巧的镜子。 “苏师傅,这是舅舅重金购买的宝物!” 这是一面玻璃镜子,镜面微微有些泛黄,但是要比铜镜清晰多了,镜子里照出朱翊钧的胖脸,就连脸上的毛发都清晰可见。 朱翊钧拿着镜子爱不释手,他一边照镜子一边问道: “苏师傅,舅舅说这是那红毛船长德佛里斯从那个什么,奥斯曼带来的特产,一面镜子就要价五千银元!” “苏师傅您觉得这镜子倒卖到京师,能赚钱吗?” 多少? 五千银元? 还有这镜子是奥斯曼特产? 这明明就是威尼斯特产好吧。 好吧,想到威尼斯总督和奥斯曼人的关系,说是奥斯曼特产似乎也没有问题。 苏泽接过镜子,这面镜子的做工还算可以,镜面打磨的很平整,但是巴掌大小的镜子就卖五千银元?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个时代的威尼斯人好像垄断了制作镜子的工艺。 威尼斯人将会制作镜子的工匠都聚集在一座岛上,严禁制镜的技术外泄,就在这个时代,法王就用过十五万法郎购买过一面等身镜。 好家伙,威尼斯奸商还真会赚钱。 苏泽想了想说道: “殿下,国舅,这镜子其实不难造。” 李国舅吓了一跳,他听德佛里斯船长说,这镜子在奥斯曼也是稀罕事物,这苏翰林难道真的是天才? 苏泽笑着说道: “殿下,国舅,你们可知道,这镜子是用什么造的?” 两人连忙摇头,苏泽说道: “就是海边的沙子。” 就算是最相信苏泽的朱翊钧,听完了苏泽的话,都有些不信。 玻璃的制作工艺其实没什么难度,就是融化沙子后塑形冷凝就行了。 最早的大规模玻璃制作工艺出现在罗马,罗马帝国将整个地中海变成了内海,沿海的工匠就发现了煅烧沙子可以制作出玻璃器皿,发展出了玻璃工艺。 沿海文明使用玻璃,就和发源于大陆的中华文明使用陶瓷一样,都是对盛器的需求,发展出来的科技。 东方选择了陶瓷后,就没有继续在玻璃上点科技树。 历史发展就是这样的偶然,陶瓷器在各方面都碾压玻璃制品,以至于在几千年的古文明时代,中华文明都在出口陶瓷,获得了丰厚的利润。 可偏偏西方在这个时代点出了透明玻璃的科技。 透明玻璃是光学的基础,现在京师制作的望远镜,都是用天然水晶打磨的,天然水晶的价值太高,光学仪器的价格居高不下。 可以量产的透明玻璃就便宜多了,透明玻璃带动了光学发展,也带动了天文和航海技术的发展。 苏泽暗道,自己怎么把穿越者必备的技能忘了。 制作玻璃的工艺其实不复杂。 苏泽看向朱翊钧说道: “殿下,您麾下有没有陶瓷工坊?” 朱翊钧连忙说道: “有的有的,城外就有一家倒闭的官窑厂。” “那就给臣几天时间,臣也能做出这样的镜子出来。” —— 制作镜子的工艺确实不复杂,苏泽指挥城外的官窑厂,很快就造出了玻璃。 再将液态的玻璃放在加热的铜板上,用滚筒压平,苏泽就顺利的制作出了平板玻璃。 最后使用锡汞齐,也就是锡和汞的混合物,只不过这东西有毒,苏泽小心翼翼的指挥工匠完成了最后的镀层工作,制作出一面等身高的长镜。 官窑厂的工匠们看着苏泽如此轻松的制作出这么明亮的镜子,都快要跪下来膜拜苏泽。 但是苏泽却一点都不高兴不起来。 镜子制作的工艺没什么技术含量,威尼斯人是靠着垄断才保密了一百多年,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也迅速被各国公关突破。 锡汞齐也不算是什么复杂化合物,大明皇帝热衷炼丹,对水银性质可以说是很了解,苏泽找了一个宫里的方士,就弄出了锡汞齐来。 真正制约大规模生产的,是碱。 以前苏泽看一本小说,说酸碱是近代工业的基石,现在他才明白这句话的份量。 就拿现在东宫的产业来说,制作肥皂需要碱,漂白羊毛需要碱,而制作玻璃也需要添加碱来降低熔点。 但是古法制碱的来源就是草木灰,也就是生物碱,如今京师周围的草木灰都被东宫的商铺收光了。 如果再加上玻璃产业,沿海地区的精制食盐的制盐所也需要碱,生物碱的产量,已经成为制约这些产业的因素。 可工业制碱,苏泽也不会啊! 苏泽对制碱法的认识,也就是课本上的侯德榜制碱法,可那是近现代的技术了,大明现在肯定是弄不出来的。 最早的工业制碱,则是诞生于拿破仑时期的法国,好像也是因为欧洲战争让英国封锁了法国进口生物碱,被逼之下法国人才发明了工业制碱法。 但是拿破仑要等一百八十年后才会出生,苏泽只能指望自己了。 算了,看来还是要靠群众的智慧了。 看着刚刚制造出来的玻璃,苏泽想到最近有些消沉的实学。 看来是时候给实学添砖加瓦了。 —— 十一月十四日,昨日下了一天的秋雨,今天天气更冷了。 高拱迈过皇宫大门,走在潮湿的宫廷道路上,身上带着暖意。 以往这个时候是朝臣最难熬的时候,还没冷到穿毡衣的时候,但是单衣又冷,秋风冷飕飕的钻入脖子里。 今天高拱的官服下,是他老妻亲手织成的毛衣。 上个月的时候,苏泽的妻子赵令娴来府上问安,带着高拱府上都在家织毛衣。 刚开始的时候高拱还开口嘲笑老妻笨手笨脚,但是今天穿上毛衣后就觉得身子暖暖的。 等到高拱来到内阁,内阁已经燃起了碳炉,高拱更是觉得暖和了,他宽了宽官袍,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经过内阁四位阁老的奋斗,总算是将近日积压的公文处理完毕了。 新任通政使杨思忠是个勤奋的人,他都会早早送来奏疏。 高拱翻开了他桌子上的奏疏。 第一份是礼部侍郎殷士儋的奏疏。 朝廷非常重视这次的吏科试,所以由殷士儋亲自主持,吏科试已经确定在十一月上旬举行,报名和确认工作已经完成。 殷士儋上疏,是因为这次吏科试报名的山东籍读书人太多,他担忧会引起顺天府地方的非议。 高拱想了想,还是写下了票拟意见,反对殷士儋的上疏。 朝廷说了第一届吏科试不限制户籍,顺天府的读书人自己不报名,就不能怪山东读书人来报名了。 第二份奏疏也是礼部的,王世贞已经用快马送回了和谈的结果,皇帝和阁部已经同意了封贡,皇帝已经下旨由礼部制造敕封用的金印。 这份礼部奏疏就是汇报金印金册都已经照朝鲜例制作完毕。 高拱满意的点头,俺答能顺利封贡,大明北疆就能迎来和平。 高拱票拟了自己的意见,建议皇帝给王世贞加封贡使,将金印金册快马送到草原去,在年前就完成封贡的仪式。 这么看来,王世贞年后回来,就要入阁了。 只能说官运这东西,确实是说不清道不明。 王世贞丁忧结束才半年多,出使了两次草原,就飞速入阁了。 主要还是封贡这功劳实在是太大了,而且王世贞两次出使都可圈可点,扬了大明的国威,皇帝也对他很满意。 高拱倒是不担心王世贞入阁,按照如今内阁的分工,王世贞大概还是要继续做藩属朝贡的事务。 这本来就不是高拱的势力范围,应该头疼的是兼管礼部的赵贞吉。 其实赵贞吉估计也不头疼,赵阁老除了对泰州心学上心之外,更关注军务,礼部这烂摊子他早就不想管了。 只不过王世贞入阁,会不会打破现有的内阁平衡,这就是高拱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这时候,中书舍人刘珺走入内阁,他见到高拱后向他行礼。 看着刘珺捧着一迭报纸,高拱问道: “最新一期的《乐府新报》出了吗?” 刘珺连忙将一份《乐府新报》抽出来递给高拱。 高拱翻开报纸,果然在第五版格物致知上看到了苏泽的文章。 这就是苏泽所说的,给实学的惊喜吗? (本章完) 第220章 《驳疟病瘴气论》 第220章 《驳疟病瘴气论》 《驳疟病瘴气论》。 苏泽这篇文章,是关于疟疫的。 高拱更认真的看了起来。 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就饱受疟疫的困扰,舰队减员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个。 马上朝廷明年就要再下西洋了,如何防疫也是一个重要的工作。 不仅仅是下西洋,如今商旅纵横,如果疟病传到直沽、登莱这些地区,对于京师也是一个严重威胁。 苏泽开篇先驳斥了如今主流的瘴气疟病说。 他写道: “昔者医家皆言疟疾乃‘瘴气所钟’,山泽秽恶蒸郁而成。然苏某有三问:” “一曰同处瘴疠之地,有人染病有人安?” “二曰夏秋多发而冬春少发,瘴气何故择时?” “三曰居高者仍病,居低者反有无恙。” 紧接着,苏泽又提起了玻璃,他利用玻璃打磨镜片,制作出“显微镜”,利用此物看到了水中的“微虫”。 于是苏泽提出了“微虫”致病的假说。 苏泽提出了三种假说。 “水源说”,也就是污水中藏有“微虫”,疟疾通过污染的水传播。 “蚊虫说”,蚊虫叮咬人体后,将病人体内的微虫,传播给健康人。 “呼吸说”,空气中藏有“微虫”,通过呼吸进入人体。 紧接着苏泽又开始讲治疗疟疾的方法。 他提到南州土人有一种神树金鸡纳树,名为“月神之泪”,树皮制药可以治愈疟疾。 于是苏泽提出树皮制药可以杀死“微虫”的假说。 到了这里,其实苏泽也没有解开疟病的原理,紧接着苏泽的文章开始详细描述了他制作显微镜的方法。 苏泽在文章后面写道: “昔日郑和下西洋,饱受疟病之苦,今太子怜惜,凡能验证以上猜想,东宫愿意诚以银元千枚以馈。” 同时苏泽还在文章最后写,如果有人需要用到金鸡纳树的树皮来做实验,也可以来东宫或者报馆,苏泽可以免费提供样品。 愿意栽植的,苏泽也提供树苗,但是苏泽也说了,这树和甘蔗一样,只能种在湿热的地区。 看完了这篇文章后,高拱有些兴奋。 这些日子,实学没有什么突破。 原因也很简单,本来就是求实之学,如果没有什么别人能看到的成果,又怎么好叫做实学? 你论证来论证去,总要落到实处才行。 苏泽这篇文章,让高拱明白了一件事。 实学就是要解决问题的! 如果真的有人验证了“微虫致疟”说,解开了疟疾传播的途径,那就能有效防范疟疾。 苏泽又提出了金鸡纳树可以治疗疟病的假说,东宫悬赏能研究出成果,会给一千枚银元奖励。 高拱明白了实学的问题,辩经这方面,实学本来就不是传统儒学和心学的对手。 所以苏泽的方法才是对的,只要实学能解决更多的问题,实学自然会成为显学。 辩经再厉害,也要解决实际问题才行啊。 高拱明白了实学发展的方向,也看到了苏泽的办法。 在报纸上悬赏解决问题! 为什么不把实际遇到的问题,放在报纸上悬赏呢? 高拱思考起来,准备命令自己的门徒们搜集一些问题,然后刊登在《乐府新报》上,朝廷也可以悬赏解决问题嘛。 就在高拱思路大开的时候,张居正也踏入了内阁。 和高拱打了招呼后,张居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张居正在户部督办了半个月,就是为了理顺会计录的编纂工作。 在理解了会计录编纂工作的复杂度后,张居正果断将会计录的工作拆解为两块。 第一版是两京十三省的帐,地方上主要就是岁入和支出部分。 第二版则是京师的总账,包括各衙门的收入支出和库存。 按照张居正的估算,明年三月份会计录的第一版就应该能搞出来,到时候两京十三省的岁入支出,朝堂就能有一本明细账了。 预计明年七月份,第二版,也就是京师六部九卿衙门的账本,包括皇帝内帑的盘存也能做出来,那整个大明的家底就盘查清楚了。 等大明的家底盘存清楚,就可以开始全面的税制改革了。 理顺了后,张居正又返回了内阁办公。 而张居正刚刚返回内阁,首辅李春芳将手头上的事情都交给他,果断向皇帝乞休告假去了。 隆庆皇帝也不得不批了李春芳的假期,内阁又恢复成三名阁老的状态。 和高拱那边的清闲相比,张居正这边的事务比较多。 北疆要开放互市,在哪里开放,这些都是户部要研究的问题。 王世贞和宣大总督王崇古上书,都请朝廷多开马市,张居正也明白多开马市的好处,但是朝廷要有这么多官吏呢? 管理一座马市,需要能写能算的吏员,还需要能处理边疆问题的官员。 张居正更加明白,为什么苏泽坚持要开吏科试了。 现在的大明朝廷,就像是一家扩张中的商铺,要赚更多的钱就要多招人开办分号。 开放马市需要人手,东南几个省也上书要开埠,同样也需要人手。 苏泽上了《请奏四方来朝疏》后,朝廷也商议过了,准备在松江府上海县、福建省泉州、广东省广州开埠通商。 但是看到了开埠的好处后,地方上纷纷上书,包括宁波、福州、澳门等地也上书请求开埠。 张居正还是压下了这些奏疏。 原因也很简单,朝廷没人手。 更确切的说,朝廷没太监了。 张居正都觉得这个理由有些讽刺。 开埠通商,就要设立市舶司,就要内廷派遣镇守太监。 而如今市舶司的工作繁重,对于镇守太监的要求极高。 隆庆皇帝也是一个谨慎的皇帝,他明白镇守太监的业务能力,决定了能不能将市舶税收上来,这些都是入内帑的钱,必须要派遣可靠的人选。 所以直沽市舶司的镇守太监,隆庆皇帝亲自面试了几个人,最后才选中了人选。 现在又要选派上海、泉州、广州的镇守太监,司礼监都愁得很。 如今皇宫内,营造学社已经成了和司礼监一样,成为太监们趋之若鹜的地方。 大明在内廷设司礼监,就是专门给太监读书的地方。 随着时代发展,司礼监逐渐成为内廷决策机构,司礼监掌印秉笔也被称之为内相。 但是司礼监还有教导太监读书的职能,翰林院每年要选派翰林去司礼监教书。 现在除了司礼监外,营造学社也成为香饽饽。 如今内廷最吃香的太监,就是在司礼监读过书,又在营造学社上过课的。 比如这一次被皇帝简拔,派往直沽的太监张鲸,就是拥有司礼监和营造学社双重学历,他越过一众品级比他高的太监,获得了直沽市舶司镇守太监这个好差事。 营造学社担任教习的是钦天监的周相,很多太监因为基础太差,都被周相逐出了营造学社,能够完成营造学社学业的寥寥无几。 而这些能结业的太监,择业选择也很宽泛,比如留在皇城里的宫造局,审计工部的造价,再比如去内帑担任司库。 甚至东厂都抢着要人,如今镇抚司下的民讼衙门,也需要精通算学和刑律的官员坐镇,而东厂要监督镇抚司,也需要同样的人才。 司礼监三巨头都急得不行,他们向皇帝建言,请求营造学社放宽结业的标准,多培养一些人才出来急用。 但是教习周相却十分的执拗,他坚持算学之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算学没有办法速成,如果皇帝觉得他这个教习不行,他就辞职追随少史黄骥去修历去。 这下子连隆庆皇帝也没办法,钦天监中能看懂黄骥留下教材的人,也就只有周相一个,他要是撂担子,这营造学社也就关门了。 最后周相也做了妥协,延长营造学社的教学时间,给学社成员一次补考的机会,只要补考通过也算是结业。 上海、泉州、广州的镇守太监好不容易凑齐,实在没办法继续开埠了。 不仅仅内廷缺人,外廷也同样缺人。 这一期顺天府吏科试的事情完毕,张居正也准备推动在南直隶进行吏科试的改革,在南直隶募新吏征收商税。 先把南北二京的商税收起来,这一带的读书人最多,商旅也最发达。 等南北二京的问题解决了,再对其他富庶的省份下手。 张居正放下奏疏,他突然发现隆庆三年的内阁要比去年忙碌了很多,就连他都有些吃不消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居正回忆起苏泽第一次上疏的那个节点。 好在下个月王世贞就要从草原返回了,首辅李春芳已经上疏请求增补阁臣了。 处理完手里的奏疏,张居正拿起桌上的报纸,他翻开了《乐府新报》。 自从长子去了登莱后,张居正最喜欢的版块变成了山川地理版块,张居正最喜欢看的内容,变成了介绍海外风土的文章。 前些日子长子写信过来,他已经入学了登莱的市舶司海务教习所,信中张敬修写了不少他在莱州港口和海员交谈的消息,其中就不乏海外风土人情。 张居正看这些文章,也是为了能和长子交流。 这一期的山川地理,又是苏泽亲自撰文,写的是欧陆一个名叫威尼斯的海上城邦。 建造在海上的城市? 张居正还是很好奇的,除了风土人情外,苏泽还介绍了威尼斯的特产玻璃。 苏泽讲述了威尼斯人通过保密技术获取巨利的事情,还说一片等身透明玻璃就能在欧陆卖出天价。 但是让张居正意外的是,紧接着苏泽就将玻璃的制作工艺大大方方的刊登在了报纸上! 从玻璃原料,粗筛,助溶,玻璃药(添加剂),制作的过程,苏泽都详细的刊登出来。 不同的玻璃药,可以制作出不同颜色的玻璃,而要制作纯色玻璃,需要用到一种名为“回青石”(钴蓝)的矿物。 欧陆视若珍宝的玻璃制作方法,就被苏泽这样刊登出来了? 张居正随即一笑,苏泽就是这样,每当他抛出一个东西的时候,就会引着人继续前进,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口袋里还藏着什么东西。 张居正相信在玻璃背后,还有更赚钱的东西,苏泽在藏在身后。 不过张居正这次倒是冤枉苏泽了。 苏泽没有将玻璃镜子的全部配方都刊登出来,还是因为锡汞齐的制备太过于危险,这个时代的工匠还没有足够的化工保护意识,只能在小部分技艺高超的工匠指挥下生产。 而苏泽将玻璃的配方刊登出来,也是为了促进玻璃制造行业的进步。 威尼斯人垄断技术,将纯色玻璃镜的配方藏了一百多年,这也将光学发展拖延了一百多年。 苏泽相信,以大明工匠的勤劳和聪明,以大明的生产力,玻璃的价格很快就能降下来,而玻璃的产量也能迅速攀升,很快就能成为大明的出口产品。 而透光的玻璃可以用在光学仪器上,还可以用在建筑上,说不定明年就可以在京师搭建温室大棚,在冬天吃上新鲜的蔬菜了。 而镜子则可以作为一种奢侈品,专门在东宫的商铺中贩卖,日后还可以在港口出售,反过来卖给西方人。 —— 十一月二十五日,京师下了雪,京师百姓家里也都升起了炭炉子。 苏泽在改建堂屋的时候,请工部修了暖墙,这样又可以取暖,又不用忍受炭炉的异味和煤灰之苦。 不过今天一大早,苏泽就离开了温暖的室内,站在京师门前看热闹。 今天是蓟辽总督谭纶回京述职的日子。 苏泽身后跟着徐渭,对于这位和戚继光联手在东南抗倭的文臣,苏泽还是很好奇的。 而且在解决了北境问题后,苏泽开始关注辽东问题。 京师门前也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官员百姓, 在开道的仪仗后,是一名跨马徐行的冷峻中年官员,他已经头发斑白,但是腰板挺直昂首睥睨,穿着高品文官的袍子,却有一股杀伐之气。 文官身后,是一名差不多年纪的武将,他穿着华丽的铠甲,但是脸上有些局促,似乎对京师的宫阙充满了敬畏。 队伍后方,苏泽见到了一些奇怪打扮的武士。 他们有的留着金钱鼠尾,耳悬野猪牙坠饰;有的披发头插鹰翎,脖子上挂着银圈;还有剃光前半额头,鼻子上还镶着骨环。 (本章完) 第221章 《请修长城并编练蓟辽兵马疏》 第221章 《请修长城并编练蓟辽兵马疏》 女真人? 苏泽皱眉,从装扮上看,跟在队伍后面的应该就是女真人了。 如今大明在辽东采取的政策,主要还是以夷制夷,对很多女真部落都进行了册封,还颁发敕书和他们交易,谭纶带一些女真人回京倒是也正常。 但是苏泽对女真人本能没有好感,也不赞同这种姑息养奸的政策。 看了热闹,苏泽就回到詹事府上班去了。 谭纶作为兼领的兵部侍郎,回京述职,首先要去拜见本部长官,也就是兵部尚书霍冀。 霍冀在兵部大堂接见了谭纶,谭纶又将身边的武将引荐给了霍冀。 “大司马,这是辽阳总兵李成梁,此番苏子河大捷,就是李总兵的功劳。” 霍冀只是微微点头,但是李成梁对他行了一个参拜大礼,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 谭纶领着他来见霍冀,已经算是破格了。 论职位,李成梁不过是一个总兵,还是武将,在大明这种体制下,兵部尚书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无数总兵的前途命运。 霍冀能记住这个名字,已经是李成梁这次入京最大的收获了,两位高级文官交谈,他不敢多听,直接走出门外,自愿当起了看守。 谭纶觉得有些丢脸,兵部节堂是普通人敢擅自靠近的吗?需要你一个总兵当看守? 霍冀也对一个辽阳总兵没什么兴趣,他对着谭纶说道: “子理啊,如今的朝局和前朝不同,你只要实心用事,必然有出头之日。” 霍冀其实和谭纶也算是老上下级关系了,以前谭纶在地方上协助胡宗宪抗倭,谭纶就是胡宗宪联络兵部的纽带,那时候霍冀就是负责后勤的兵部侍郎。 后来胡宗宪倒台,谭纶出身进士,算是清流一派,勉强没有被清算,但是也被边缘化到四川任职。 霍冀这句话,其实就是告诉谭纶,如今朝堂和前朝严嵩当权不一样,不要想着在京师钻营送礼,而是要好好做出政绩来。 谭纶自然一下子明白了霍冀的意思,他连忙说道: “大司马,这次下官来京师,除了面陛述职外,就是为了整顿蓟辽防务。” 说完这些,谭纶掏出一份奏疏递给霍冀。 霍冀看完了奏疏,皱着眉头递还给谭纶,说道: “你所奏之事,非是兵部能独断的。” “不过本官可以给你指条路,今日下衙后,你去找苏子霖。” 谭纶这次能复起,都是因为苏泽的《平戎策》,苏泽也算是他半个举主,本来谭纶也是要去上门拜访的。 何况他的老友徐渭也在苏泽府上做幕僚。 但是谭纶没想到,霍冀竟让他拿着奏疏去找苏泽? 不是,霍大人您才是兵部尚书吧? 当然,作为一名老练的官员,谭纶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拿回了奏疏。 接下来谭纶又去通政司,递上了请求陛见的奏疏,再向内阁投了帖子,请求阁老的召见。 当然,并不是所有回京的大员,都能得到皇帝和阁老们召见的。 前阵子大明的焦点都在宣大,谭纶这个蓟辽总督上任后也没有什么存在感,比较大的战事就是辽阳附近的女真人叛乱,然后被李成梁带兵驱逐了,但是战果也就是斩首几十枚,和戚继光在东胜卫的大胜没法比。 等这些事情忙完了,也到了下衙的时间。 天色刚刚黑,谭纶就换上了普通儒衫,领着李成梁等在了张居正的府前。 苏泽虽然在《平戎策》推荐了谭纶,但谭纶的正式调任,是刑部尚书毛凯在阁部会议上力荐,又是张居正赞同才通过的任命。 刑部尚书毛凯站队张居正,所以谭纶真正的举主是张居正,等到下衙后他就亲自来张居正府上拜会。 “谭公,咱们就这么空手来拜会张阁老,合适吗?” 李成梁站在谭纶身侧,心虚的问道。 谭纶有些后悔带这个粗人来京师,原本是看他在辽东骁勇善战,却没想到是个政治上的白痴。 你要是大箱子小箱子送到张居正府上,你看看明白张阁老会不会弹劾你。 张居正对于谭纶还是很重视的,送上拜帖不一会儿,管事就开门将二人迎接了进去。 走在张府,没见过世面的李成梁连连感叹,引得路过的仆从都躲避,领路的管事更是露出鄙夷的目光。 谭纶更加后悔带着李成梁,好不容易来到张居正的书房前,谭纶不敢再让李成梁进去丢人,留下李成梁独自进入张府书房。 “拜见张相公。” 谭纶比张居正还要早一科中进士,但是他的科场名次靠后,没有能进入翰林院。 这之后谭纶靠着军务不断升迁,算是走上了文官的“非主流”道路。 后来因为抗倭战争平步青云,但又因为胡宗宪的事情被朝廷雪藏。 谭纶明白权力的可怕,所以面对小自己五岁的张居正,谭纶礼数周全,不敢得罪这位当朝三辅。 不过出乎谭纶所料,张居正却十分的客气,嘘寒问暖了半天后,眼见气氛到了,谭纶将自己的奏疏递给张居正。 鲸油灯下,张居正翻看了谭纶的奏疏,看完之后他说道: “这件事子理(谭纶字)兄和大司马谈过了吗?” 谭纶说道: “大司马说这等军国大事,兵部不能独断。” 张居正看着谭纶道: “然后呢?” 谭纶愣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 “大司马让我找苏子霖。” 张居正罕见的露出笑容,他将奏疏还给谭纶说道: “那我也是这句话,子理兄去找苏子霖吧。” “?” 等到从张居正家出来,李成梁凑上来问道: “谭公,我们现在去哪里?” 谭纶懒得多说,挥挥袖子说道: “跟我走。” —— 等到苏泽接到门房的通告,看着谭纶的拜帖,疑惑的看向徐渭。 举主之说,其实是官场的一种上下级人身依附关系。 上级举荐了你,才算是举主,重要的是“主”,而不是举。 所以苏泽虽然上书《平戎策》,但是谭纶可是兵部侍郎加蓟辽总督,妥妥的高品大员,怎么可能认苏泽这个正五品是举主。 徐渭思考了一下说道: “东翁,谭子理今日急着拜访,应该是蓟辽军务有关,他定是有什么事情要东翁帮忙。” 苏泽虽然疑惑为什么谭纶要找自己,但还是带着徐渭去门前迎接谭纶。 “谭公,这是哪位阁老的宅子?” 李成梁这次入京也是大开眼界,见识到了京师这个世界后,李成梁对权力充满了敬畏。 谭纶是蓟辽总督,是在辽东军政一把抓,说一不二的存在。 但是这样的大员,在京师也要小心翼翼,做低伏小。 李成梁在兵部的时候,看到多少总兵级别的武将,小心翼翼的坐在兵部大门前的茶肆里,一脸热切的看着兵部进出的官员。 他还见到了兵部尚书,又去了内阁三辅的府上。 看到苏泽这座御赐的庞大宅邸,李成梁想到的这肯定这又是一座内阁阁老的宅子。 “这是苏翰林的宅子,进宅后别说话!” 这下子李成梁又是疑惑又是羡慕。 京官就是好啊!一个翰林都能有这么好的宅子!这次回去一定要让儿子好好读书! 但是疑惑谭纶这样的大员,为什么要这么晚亲自登门拜访一位翰林? 不过李成梁也算是懂得察言观色,他也看出谭纶对自己的嫌弃,没敢多问,只是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 谭纶更加后悔带着李成梁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领着他进了苏府的大门,一进门见到了苏泽和徐渭后,谭纶立刻上前打招呼。 苏泽笑吟吟的接待二人,有谭纶老友徐渭在场,气氛很快融洽起来。 这时候谭纶才想起了李成梁,于是向苏泽说道: “苏翰林,这位是辽阳总兵李成梁,我带他一起来京师述职。” 李成梁连忙向苏泽叉手,但是却一言不发。 谭纶看向李成梁,只见到他又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气得谭纶踹了他一脚,李成梁这才发声说道: “末将李成梁,拜见苏阁,苏翰林!” 徐渭本来就是旷达的人,他见到李成梁这副滑稽的样子,失声笑了出来。 就连苏泽也有些压不住嘴角,这让谭纶更气了,发誓这次回去要让李成梁长驻辽阳! 苏泽将两人迎接到了待客的厅,这一路上李成梁又是好奇的左右张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等四人来到厅,侍女又送上茶水。 谭纶寒暄了一会儿,这才掏出自己的奏疏,递给苏泽说道: “苏翰林,这份奏疏张阁老和霍尚书都看了,两位都让我来找你。” 苏泽疑惑的接过奏疏,《请修长城并编练蓟辽兵马疏》。 苏泽翻开了谭纶的奏疏,这份奏疏分成了两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是谭纶请求朝廷重新整修蓟辽的长城。 说起万里长城,苏泽脑海中都是前世八达岭那样的砖砌长城,但实际上这都是明清才整修的。 先秦长城用的主要材料是石头和土。 特别是西北一段的长城,其实主要就是夯土城墙,如果附近有采石场,才会使用石头堆砌。 这主要还是制砖技术的发展。 汉唐的时候,民间烧制的砖头不结实,砖是一种比较珍贵的建材,主要用于宫殿和陵寝。 秦汉就禁止庶民烧砖,西汉砖椁墓属列侯级特权。 东汉砖墓才下放到了豪强地主阶层,这时候的城墙基本上都是夯土的。 宋元时代,砖开始普及,但是也只用来佛塔和亭台,但是因为汉唐使用砖石作为墓葬的传统,让普通百姓还是忌讳用砖砌墙,最多也就是用砖铺地。 一直到了明代,制砖技术成熟,朱元璋规定官府衙门必须要用砖来砌,算是破除阳宅不用砖头砌墙的传统,民居广泛的用砖后,制砖技术才进一步发展。 到了嘉隆时期,制砖技术已经彻底成熟,民间也基本上都换上了砖瓦房。 谭纶奏疏前半部分,就是请求朝廷重修蓟辽部分的古长城,在原本夯土的城墙前后加上砖石。 而后半部分,就是谭纶奏请要求训练蓟辽兵马。 谭纶在奏疏上说,他接任蓟辽总督后发现,整个蓟辽的兵马分散,每次敌人来攻打的时候都是集中过来,分散的兵马不利于防守。 燕、赵的士卒一向骄惯,但是治军要用严令,蓟辽的老兵动不动就闹事,距离京师又近,容易造成动荡。 谭纶提出,将整个蓟辽编练成三个营,分别委任总兵官来管理他们,每年春季与秋季两个防御期,三营的兵马各自调至边关附近。 如果敌人来了就集中御敌,敌人不来就在边关秋训。 然后谭纶还对大明边疆政策提出了异议,他认为如今在辽东辽西地区的以夷制夷思路是不对的,辽东的女真人和辽西的蒙古人频繁来往,特别是女真人经常掠夺汉地人口,学习大明的官制和技术。 每次他们叛乱,大明派兵后他们就逃跑,拖到大明军队疲乏,军费开支巨大的时候再请降。 而朝廷为了节省开支,总是赦免他们的叛乱,甚至还要再赏赐抚恤这些叛乱过的女真人。 比如这次辽阳附近叛乱的建州女真王杲,他被李成梁击败后逃跑,现在又上书请降。 谭纶不敢擅自决定,又将王杲的请降书带到了京师,但是谭纶建议朝廷这次不要姑息王杲,要真的惩办建州女真以儆效尤。 谭纶对于辽东的政策,还是认为朝廷应该移民实边。 苏泽看完后连连点头,谭纶不愧是兵法大家,他奏疏上的内容都是切中要害的。 特别是他的辽东政策,苏泽是十分赞同。 “谭公大才,策策切中时弊,直接上疏就是了,有何顾忌?” 谭纶看了一眼苏泽,这才说道: “哎,东胜卫大战后,俺答封贡,朝堂上罢兵止戈的呼声很大。” “重修蓟辽长城耗资巨大,在谭某之前历任蓟辽总督上书都被言官弹劾。” “辽东也是如此,蓟辽地区的巡按、巡关御史全都支持接受王杲的降书,早止兵戈。” 好家伙,打了一场胜仗,大明言官又搞上了靖绥主义。 苏泽立刻说道: “谭公放心,您明日且上书,苏某也会上书响应您的!” (本章完) 第222章 《附议辽督并请设通辽棱堡疏》 第222章 《附议辽督并请设通辽棱堡疏》 两人交谈完毕,苏泽看向了故作乖巧的李成梁。 谭纶随着苏泽的目光看向李成梁,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本来想要带这厮来京师见见世面,但这泼才实在是扶不上墙。” 苏泽倒是对李成梁很感兴趣,他对着李成梁问道: “李总兵,你驻守辽阳,你是怎么看女真人的?” 李成梁见到苏泽问自己,立刻激动起来,他扯着嗓子说道: “女真人?那不就是咱大明的狗吗?” 听到李成梁这么说,谭纶不禁扶着额头叹息。 接着李成梁说道: “狗不听话就要训,训好了就能帮着主人打猎了。” 苏泽看向李成梁,这话倒是话糙理不糙。 李成梁在后世有诸多非议,最大的争议就是他对女真宽纵,最后养虎为患。 但是如果放在这个时期来看,李成梁执行的边疆政策,也是大明持续百年以夷制夷的边疆国策。 而李成梁在世的时候,确实多次平定了辽东的叛乱,是当时无愧的悍将。 至于奢侈跋扈这些武将的老毛病,这也是明廷的放纵导致的。 至少在隆庆时期,现在的李成梁是怎么也不敢乱贪的,更不敢当着谭纶的面跋扈。 苏泽又问道: “那女真叛乱越发频繁,李总兵以为何故?” 李成梁听到苏泽问自己,反而更来劲的说道: “狗咬主人,就是训狗训的不够!” “朝廷给他们册封、发敕书做买卖,可这些狼崽子转头就劫掠汉民!像建州王杲那厮,刚被咱打趴下就递降书,回头养肥了又反咬一口,降了反,反了降,摆明拿朝廷当冤大头。” “每回叛乱,官兵撵他们进山就收兵,怕耗费钱粮。可野狗记打不记吃啊!您看咱在辽阳宰了几十个脑袋,他们就缩回窝里半年不敢露头。要依末将,就该打断脊梁骨,让他们见着大明旌旗就哆嗦!” 谭纶实在是听不下去,呵斥李成梁道: “住口!” 李成梁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吓得一哆嗦,立马不敢再多说一句。 苏泽制止了谭纶训斥李成梁,而是继续问道: “李总兵,如果让你带兵,粮饷管够,能斩杀王杲吗?” 李成梁立刻说道: “当然能!朝廷只要给足兵马粮饷,我李成梁就是冻死在白山黑水,也要砍下王杲的脑袋!” “李某愿意立军令状!” 谭纶已经懒得说他了,苏泽和徐渭都跟着笑起来,李成梁摸了摸脑袋,不明白三个读书人的想法,也只能跟着笑起来。 —— 次日,谭纶向通政司投书,《请修长城并编练蓟辽兵马疏》。 这份奏疏送到内阁,张居正和赵贞吉票拟赞同,高拱未置可否,奏疏送到宫中,隆庆皇帝果然对犹豫起来。 宣大的战事平息,隆庆皇帝真想着节省下了备边银,可谭纶这份奏疏又要在蓟辽修造防线,又要练兵,这又是大把的银两。 隆庆皇帝将奏疏发往外朝,请群臣议论。 果不其然,谭纶的奏疏遭到了外朝官员的猛烈批评。 都察院的批评声最大,他们认为谭纶重修蓟辽防线纯粹就是浪费国家钱财,是为了自己的政绩才上书的。 几名去过辽东的巡边巡案御史,也纷纷力陈,认为女真诸部都是向大明称臣朝贡的,按照俺答封贡的例子,开放互市就能安抚他们,蓟辽地区不需要费这么大的费用。 外朝争论不止,就在这个时候,苏泽也上了一疏。 《附议辽督并请设通辽棱堡疏》 苏泽在奏疏开头,就旗帜鲜明的表达了对蓟辽总督谭纶的支持。 “臣伏见辽东诸夷猖獗,女真、蒙古交通愈密,边患滋蔓。辽督谭纶具本《请修长城并编练蓟辽兵马疏》,言皆切中时弊,臣谨附议,复请增设通辽棱堡以断胡虏往来。” 苏泽在奏疏赞同了谭纶重修蓟辽地区长城,整顿蓟辽兵马的提议。 “谭督所策非独省费弭兵,实杜乱源。倘惑于浮议,迁延不决,辽患恐如野火燎原。” 然后苏泽在谭纶奏疏的基础上,又提议在通辽地区设立棱堡。 “辽东女真多与辽西蒙古勾连,互市劫掠,此患尤深。通辽处东西要冲,女真西出则结漠南,蒙古东进则联建州。欲绝其交通,非添设棱堡不可。” 苏泽提出了通辽的位置关键。 “通辽东可慑海西、建州女真,西可扼土蛮、朵颜蒙古。堡成则女真不得西联,蒙古不得东侵。” 除了棱堡之外,还要在通辽设立马市。 蒙古诸部可以在这里和大明交易马匹,通过这个方法截断输入辽东的马匹。 苏泽最后写道: “臣尝闻:夷狄者,畏威不怀德。女真反复,非天灾,实人祸。剿抚失当,鞭轻而饲丰也。” “长城如铁壁,塞虏骑于北;三营若虎贲,镇骄兵于内;棱堡作机枢,断胡虏之交。” 苏泽上了这份奏疏,查看【手提式大明朝廷】的模拟结果。 ——【模拟开始】—— 《附议辽督并请设通辽棱堡疏》当日送到内阁,高拱、张居正和赵贞吉都票拟赞同。 朝中反对声浪巨大,皇帝也担心再启辽东战事,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400点。】 【是否费30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苏泽果断选了“是”。 十一月二十六日。 本来隆庆皇帝想着马上可以过年了,他正在筹备着今年再办上元灯会的事情。 可没想到年前还起了风波,谭纶的上疏让朝堂争议不断,而内阁辅臣又站在谭纶这边,搞得内阁和外朝大臣的关系紧张起来。 这时候他不方便再提上元灯会的事情了。 原本隆庆皇帝已经准备驳回谭纶的奏疏,让他速速离开京师,平息这一次的风波,然后再和阁臣商议,最好和去年一样,由首辅李春芳主动提出来办灯会,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没想到苏泽又是一封奏疏,让朝堂的气氛更加紧张。 隆庆皇帝原本都盘算好了,登莱市舶司的镇守太监张诚都已经安排大名府的扎灯匠人入京了,安置在东市厂坊内。 可一旦朝争起来,内阁肯定不会再提灯会的事情了。 虽然不至于因此迁怒谭纶,但是皇帝也想早点将他打发回辽东。 就在隆庆皇帝下定决心,要驳回谭纶和苏泽的奏疏,平息这场朝议的时候。 司礼监秉笔,执掌东厂的冯保快步走入御书房。 “陛下!东市厂坊出事了!” 东市厂坊! 隆庆皇帝站起来,大名府的扎灯匠人就被安排在东市厂坊,要是被那帮言官发现内廷偷偷安排扎灯匠人进京,那言官肯定要大闹一场,上元灯会肯定办不成了! “出了什么事!” 冯保连忙说道: “是辽阳总兵李成梁的女真义子,东市厂坊喝酒闹事,惹来了巡城御史!” 女真义子!? 隆庆皇帝立刻说道: “速速派遣锦衣卫过去!” —— 苏泽也没想到,系统竟然用这样的方法通过了自己的奏疏。 【辽阳总兵李成梁的女真仆从在东市厂闹事,巡城御史逮捕了这些女真人,搜检期间,发现了皇帝秘密召入京师的扎灯匠人。】 【李成梁因为驭下不严,革去总兵职位,杖责二十发还辽东。】 【因为办不成上元灯会,巡城御史又审出女真人种种罪行,皇帝大怒,通过了你的奏疏。】 【大明国祚+5】 怎么只加了五点国祚? 难道是因为大明科技发展,女真人已经不是灭国的威胁? 也对,如今大明国祚都加了72年了,女真也肯定不是灭亡的主要原因了。 不过能稳定辽东局势,也消弭了不稳定因素,加五也不算很多了。 只是苦了李成梁。 苏泽嘴角也压不住笑意,要知道李成梁可是活到九十岁才寿终正寝的,打二十板子应该没问题吧。 再说他,他带着一帮女真义子入京,还驭下不严,挨板子也是应该的。 但是在想到皇帝因为这档子事,办不成自己心心念念的上元灯会,竟然也只是打了李成梁二十下板子,这位隆庆皇帝果然宽厚。 对于大明的将领来说,降职撤职其实都是正常的事情,反正只要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就能官复原职。 戚继光和俞大猷就是这样,他们在抗倭战争中降职撤职好几次,最后也都升迁上去了。 隆庆皇帝也就是打了李成梁的板子,还让他回到辽阳,估计也是让他在辽阳戴罪立功。 这样一个宽厚的皇帝,确实十分难得了,一想到隆庆皇帝想要办个灯会还和做贼一样,苏泽看了看自己的剩余的威望值,抽出一本空白题本。 《请再办上元灯会普天同贺疏》 ——【模拟开始】—— 《请再办上元灯会普天同贺疏》当日送到内阁,阁老们都票拟赞同。 皇帝立刻同意了你的奏疏,但是言官反对声浪不断,隆庆皇帝又被迫收回成命。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145点。】 【是否费10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看完这个模拟,苏泽都有些无语。 皇帝您怂什么啊! 内阁不都支持您了! 竟然能被言官喷到收回成命,苏泽只能感慨隆庆皇帝还真是怕事! 阁老都撑您了,陛下何故先降? 苏泽无语,算了算了,就当这100威望点拍皇帝马屁了。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45,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 隆庆皇帝强行通过了苏泽的奏疏,外朝言官这次是气坏了。 这一次他们弹劾的目标,从谭纶和苏泽,逐渐上升到内阁三位阁臣头上。 而苏泽又是一封《请再办上元灯会普天同贺疏》,再次点燃了言官的怒火,他们将这封奏疏看做苏泽的挑衅,局势演变到快要左顺门叩阙的地步。 就在这个时候,乞休在家的李春芳出手了。 首先是内阁拿出考成法,敲打了一下叫嚣厉害的六科给事中。 紧接着内阁会同吏部,迅速票拟出一批新的巡边清军御史人选,将都察院中的御史委派到边疆。 东胜卫大捷,以及谭纶所倡议的重修边墙,这些事情都需要御史监督,你们不是反对吗?那就好好监工去! 李春芳还要求这些御史立下考簿,到了地方上一定要查补问题,完成任务才能归朝。 苏泽也只能说李春芳这一手确实厉害。 大明边疆的问题太多了,吃空饷、侵占军屯、冒功,这些都是惯常操作,边疆的工程也都是贪腐重灾区,都察院派遣巡边清军御史,就是为了督查这些问题的。 你们不是在朝堂反对吗?那就到地方去好好做事督导去! 李春芳这一套组合拳,直接拆掉了六科都察院的领头者,剩下的言官见到首辅的雷霆手段,也不敢再乱动了。 紧接着李春芳又从翰林院的资料中,翻出了历史文档。 大明上元灯会始于成祖朱棣时期,永乐七年,成祖朱棣下令午门外设灯山,赐宴百官并特许百姓观灯十日。 灯会既然是祖制,成祖后的皇帝也多有操办,但是先皇“怜惜”百姓疾苦停办。 所以李春芳认为,还是以去年的旧例,外廷张罗灯会的操办事项,但是灯会的钱由内帑出。 隆庆皇帝欣然接受,当场就拨下了内帑银元,操办这次的上元灯会。 同时隆庆皇帝又给京师百官私人发奖金,在京五品以下官员赐银元五枚,五品及以上赐银元十枚,太监宫女匠人也都有黄铜币赏赐。 这套组合拳下来,十一月终于平安渡过。 谭纶有喜有忧,喜的是自己的奏疏得到批准,还额外获得一座通辽棱堡。 忧的是归程的路上,多了好几个清军巡边御史同行,这帮御史咬牙切齿的看着谭纶,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当然更不好过的是李成梁,他被打了板子,又被褫夺了武将身份,回程连驿站都用不了。 他那些个闹事的女真“义子”,东厂和巡捕营就没那么客气了,估计这辈子是回不去辽阳了。 李成梁只能由剩下几个义子推车板车,沿途投宿民驿返回辽阳。 谭纶也当李成梁咎由自取,他早就告诫李成梁要约束手下女真人,李成梁都当做耳旁风,这次吃了教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比日后惹下大错好。 谭纶倒是也不担心,李成梁虽然被撤职,但是他部曲亲兵还在。 建州女真的叛乱首领王杲还在逃,正好让李成梁返回辽阳去戴罪立功。 (本章完) 第223章 《请设国子监武科疏》 第223章 《请设国子监武科疏》 京师步入腊月,年尾渐浓。 今年皇帝又要办上元灯会的消息传出,京师更是全城沸腾。 去年上元灯会的盛况,让不少老京师人念念不忘,今年朝廷的成就比去年更大,理应好好庆祝一下。 对于百姓来说,皇帝用自己的内帑办灯会,确实是与民同乐的事情。 进入腊月,国子监也放了寒假,一帮贡监生没闲着,沈鲤带着众人整理校舍,准备迎接第一期吏科班的生员。 国子监最不缺的就是校舍了。 国子监最鼎盛的时期,整个国子监中有数千人一起读书,校舍开了一间又一间,连监内的园都平了建造校舍。 只可惜随着科举的地位上升,监生的出路越来越少,国子监开始了第一次衰落。 而民间书院的兴起,让国子监的官办教育都维持不下去了,国子监又开始第二次衰落。 如今整个国子监中,登记在册的监生有六百人,但是其中真正来国子监上课的不足两百人。 剩下的四百人,要么是钱捐了个功名的监生,要么是有监生资格但是没来国子监上学的。 国子监大片校舍都废弃了,这也是苏泽每次都瞄着国子监的原因。 张纯擦了擦额头,这次顺天府的吏科试一共录取了二百人,加上主动报名免试的秀才,合计二百四十人。 第一期吏科班在正月十六开学,为期三个月,三个月后参加结业考试,通过的就会由吏部统一安排,进入顺天府区域的官府衙门工作。 作为国子监司业,沈鲤要负责这些吏科班生员的上课和生活。 校舍清理出来,宿舍自然有国子监的杂工帮着打扫。 沈鲤领着监生们清理完了校舍,又将张纯、朱俊棠等几个考中举人的监生喊到了自己的公房。 “你们都考上了举人,如果现在去吏部候阙,也可以等到县学学官的职位了,本官已经提请礼部,准许你们在吏科班授课。” “当然,这么做会耽误你们的学业,所以本官也和祭酒商议了,国子监给额外一份廪俸,如何?” 听到这个待遇,张纯等家境贫困的监生都意动了。 大明监生的待遇,是每月给米一石。 京师的粮食价格,贵的时候一石米是一两银或者一银元,便宜的时候是四五钱银子,也就是五黄铜币。 此外监生还有免徭役的权力,以及乡试给童生县试担保这类的额外收入。 张纯他们还在给《乐府新报》当采风使,现在随着报馆财大气粗,对于他们这些采风使的待遇也更加正规。 从刚开始的时候给多给报纸五张,现在直接折银,每个月给一银元。 监生吃住都在国子监内,如果再给廪俸一份,那每个月差不多就有三银元的收入了。 这个待遇已经接近七品知县明面上的俸禄了。 众举人都对这个待遇满意,纷纷答应下来,沈鲤挥挥手,让他们回去读书去了。 送走了学生们,沈鲤叹了一口气。 国子监也算是翰林清流升迁过渡的路线,他的前几任都是蜻蜓点水过渡一下,然后等礼部有了空缺就升过去,这算是翰林升迁的路线。 怎么到了自己,就在这司业位置上做了近两年呢? 更糟糕的是,原本很清闲的国子监司业,现在变得非常的忙碌。 吏科班开设在国子监,听说宫内的营造学社也要扩招,宫内的房子不够用,内阁也准备将营造学社搬迁到国子监来。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无非就是多了一些听课的工部官员和太监罢了。 前些日子,刑部侍郎李一元上书,锦衣卫镇抚司的民案司业务能力低下,印钱征收不力,所以请求设立律科班,提升这帮人的业务能力。 隆庆皇帝自然没有不许的,朱笔一批,这帮东厂和锦衣卫又要来国子监上课了。 满朝诸公把国子监当什么了?都往国子监里塞? 可沈鲤不过是个小小司业,也只能咬着牙接受下来。 —— 东宫到了腊月也开始放寒假,定国公徐文壁受太子召见,来到东宫,却发现苏泽也在场。 见到苏泽,徐文壁这个超品大员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和苏泽寒暄了两句。 对于他们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臣,政治待遇主要靠投胎,努力反而是减分项。 你一个勋贵努力上进要做什么?这都不敢想! 所以大部分勋贵的生活目标,都转移到了赚钱上。 谁不知道,苏泽是京师的财神爷。 京师这么几个赚钱的产业,哪个不和苏泽有关? 就说国丈武清伯李伟家的庄子,靠着种土豆赚了多少? 就连武清伯隔壁的几个庄子,也靠着偷武清伯家的土豆种苗发了财。 听说太子又给武清伯一种名为红薯的作物,听说这一次武清伯亲自披甲,每日拿着长矛巡视农庄。 徐文壁态度恭敬,但是苏泽也没有轻慢这位定国公。 双方寒暄了一阵子后,小胖钧撂下话,说是苏泽有事要和定国公商议,就带着张宏回去睡回笼觉去了。 明伦堂内就留下了苏泽和徐文壁,这位顶级勋贵不知道怎么的,单独面对苏泽的时候紧张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朝会的时候遇到阁老们一样。 苏泽开口说道: “国公,苏某央求太子请您过来,是有一件事和您商议。” “苏翰林有什么话就说是了!” 徐文壁一副好说话的口气,他以为苏泽是要带着自己发财。 苏泽却说道: “这次李成梁部曲在京师闹事,陛下震怒,惩办了李成梁。” “苏某想,李成梁会犯下错误,还是因为朝廷缺乏教育的原因。” “苏某也和戚帅谈过,如今军户中的子弟,很多都不事兵法,家学断绝,不少百户千户,乃至于指挥使,一年到头都不去军营,如果真的遇到战事,这些卫所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苏泽说这话的时候,徐文壁也有些心虚。 他是顶级的勋贵,而大明的勋贵都是武勋,他其实也兼着三大营都督的差事。 苏泽说的没错,大明的军官体系,经历这些年的演变,已经成了一种荣誉性的贵族职位。 因为大明列爵五等以封功臣外戚,后革子、男,只留公、侯、伯三等。 所以演变下来,世袭军职其实就和是“子、男”一样,不过是低级的世袭爵位。 其实仔细想想卫所体系,也就和贵族封地差不多。 一个千户所,千户的职位是世袭的,千户就是世袭的爵位。 千户所的军屯,其实就是千户的封地。 千户所世袭的卫所兵,其实就是千户的封臣和农奴。 千户不受地方官员管理,一般都是省一级的都司衙门才有管辖权,而千户犯事需要兵部查验才有调查审判权,这也是封地贵族法权一样的。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卫所的战斗退化,军官的素质也在退步,因为他们已经不是军官,而是贵族了。 而且卫所是封地贵族,大明还有一种宫廷贵族,也就是锦衣卫世袭军职。 锦衣卫的百户千户经常是皇帝授予私臣的,比如外戚,再比如皇帝的宠臣。 锦衣卫军职也是世袭,不过这种世袭没有“封地”,一般世袭的是锦衣卫内的职位,也就是司法职位。 苏泽对徐文壁说道: “出了李成梁这样的事情,是朝廷没有教化的结果。” 苏泽说道: “所以下官有个想法。” 定国公知道正戏来了,他连忙问道: “请苏翰林赐教。” 苏泽说道: “赐教不敢,只是有个小小的提议。” 苏泽说道: “大明军户承袭就有祖制,父死子继,职位由嫡长子继承。” “兵部需要由都司验真身,上书作保,袭职的子弟在京师参加兵部考试,试职2年,考满无过方实授。” 徐文壁点点头,这是大明的制度,但是实际执行却早已经走了样。 徐文壁说道: “苏翰林说的这是祖制,但是兵部考察早已经沦为过场,如果真的要考察,大半袭职的子弟都是考不过的。” “所以从先帝朝开始,就准许考不过的军官子弟纳粮免考。” “如果苏翰林要加强兵部考核,那怕是弄不下去。” 徐文壁说的也是实话,地方上这么多的卫所,承袭军职是关系到所有军官子弟的事情,就连嘉靖皇帝也只能妥协。 不妥协也没办法,如果强行压着这些人不能承袭爵位,那地方卫所就会乱起来。 古今中外的贵族之所以都用嫡长子继承,就是因为嫡长子继承最少争议,每一次爵位承袭才能平安完成。 如果苏泽要求兵部加强考核,让这些指挥使、千户百户子弟不能承袭爵位,那其他有继承权的竞争者就会蠢蠢欲动,造成巨大的混乱。 最有名的,就是正统年间,延平指挥使袭职的案子了。 正统八年,延平卫指挥的儿子于玘为争夺继承权,把哥哥给杀了,然后不认罪,弟杀兄长,按律应该凌迟处死。 于玘先是说哥哥不是他杀的,诬告他人,经过审理,纯属子虚乌有。 再次把他押赴刑场,他又喊冤,又说他哥哥是被人所杀,并且有人甘愿领罪。行刑官只好把他押回大牢,重新审理。 就这样多次上刑场,多次喊冤,于玘最后污蔑自己的母亲与人通奸,哥哥想把奸夫杀死,结果反被奸夫杀了。 但于母的长子已经死了,如果次子再死,她就没有儿子继承军职了。 于母竟然默认了,没有反驳。 这场公案最后闹到皇帝面前,皇帝亲自下旨将于玘凌迟,又在于家庶出子弟中点了继承人,才了结了这案子。 嘉靖时期改为纳粮免考,就是为了减少继承争议,维持地方卫所的稳定。 苏泽说道: “定国公,袭职乃是《大明会典》所订的国典,苏某哪里敢妄动。” 定国公徐文壁用不信的眼神看着苏泽,《大明会典》你动的还少?祖制都被你改了多少了?就连太祖朱元璋的祖训都被你改了! 苏泽说道: “还是那句话,‘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如今卫所军官的问题,是朝廷没有进行好教化的缘故。” “教化?” 苏泽说道: “是啊,所以苏某和定国公商议,日后袭职的军官,都要在国子监学习军务,两年后按照考试成绩擢优任用。” “此外凡是署职的军官,十二岁以上的,也都要来国子监读书。” 署职,就是父亲死亡,继承人未满十八岁,这时候还没有领军能力,所以职位只是“署职”,等到成年以后才会实授。 定国公听完,眼睛也是一亮。 苏泽这个方法是他一贯的作风,也就是维持原本的利益规则,再添加自己的私货。 好处就是这样的改革,触动的反对不大。 朝廷不改原本的袭职规定,照样给你职位,但是要求你在国子监学习两年军务,这要求不高吧? 如果这个都要反对,那就不要怪朝廷不客气了。 署职也是一样,反正你要十八岁才实授,那你来国子监读两年书也没啥吧? 徐文壁仔细一想,倒是没有反对的理由,他又问道: “勋贵呢?” 苏泽说道: “勋贵之家自然不用,但是如果想要将弟子送入学习的,国子监也可以收。” “此外,勋贵之家中的次子,也可以送来读书。” 徐文壁想了想,觉得苏泽这个办法也确实不错。 勋贵子弟不成器的也不少,在家缺乏管束,送到国子监似乎也不错? 另外家族次子没有继承权,如果学习军务,也是一条出路。 想到这里,徐文壁性格谨慎,他又问道: “兵部呢?袭职的事情归兵部管,兵部没有异议吗?” 苏泽说道: “赵阁老很支持这件事。” 既然赵阁老都支持了,徐文壁也说道: “那就请苏翰林拟好奏疏,我附属就是了。” —— 十二月七日,国子监司业沈鲤接到消息。 定国公徐文壁连同苏泽上书《请设国子监武科疏》,请求在国子监内设置“武监”,教导这些军官子弟儒学和军务。 听到这个消息,沈鲤觉得天都要塌了,在太监、锦衣卫、吏科生、工部刑部官员后,苏泽又将待授军职的军官子弟塞进了国子监。 (本章完) 第224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第224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苏泽看着【手提式大明朝廷】的模拟结果。 ——【模拟开始】—— 《请设国子监武科疏》当日送到内阁,赵贞吉都票拟赞同,张居正和高拱对这份奏疏没有票拟意见。 兵部上下反对声浪很大,兵部尚书霍冀都上书反对。 兵部中下级官员攻击定国公徐文壁乱政,定国公上书请罪。 隆庆皇帝搁置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200点。】 【是否费50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好家伙,苏泽拉着定国公徐文壁一同上书,还遭遇了这么大的阻力。 如果苏泽单独上疏,怕是现在攻击他的奏疏已经堆满了通政司了。 果不其然,已经进入了深水区。 这项“请设武监”,实际上是损害了兵部的权力。 继承武官职位的兵部考试,还是纳粮免考,这些都是兵部的权利。 甚至可以说是兵部的核心权力之一。 每日兵部门口那么多“跑部”的将门子弟,其中不少都是因为这个去的。 说个简单的例子,皇帝允许纳粮免考,那纳多少粮食,纳粮以后多久才能正式授官,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很多时候,兵部只要“卡”上一下,就能让下面等待继承军职的将官难受。 未满十八岁的署职军官,因为年龄未到,他们没有管理卫所的权利。 这时候卫所的军权,就掌握在代管的上级军官或者副将手里。 很多军官已经满了十八岁,却迟迟不能实授。 比如戚继光就是这样,他十七岁的时候父亲就因病去世了,戚继光署职其父登州卫指挥佥事的世职。 但是一直到了十九岁,戚继光才得到兵部实授,才算真正掌握了登州卫的职位。 这两年时间,戚继光豪杰仗义,经常喊人回来吃饭,但是每次都只有粗茶淡饭。 登州卫的军屯土地船只,全都掌握在副将手里。 等到戚继光十九岁跑部成功,得到朝廷实授后,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清查登州卫的军屯。 而还是戚继光,他从小习武,武技出众,又拜儒生为师,也有学问,人情世故又练达。 换做是别的人,兵部稍微卡一卡,几年时间就过去了。 除此之外,大明武将是要降阶继承的。 指挥使的儿子要降为指挥使同知,千户要降为副千户。 但是在《大明会典》中,又规定了几种可以不降级的特殊情况。 大明初年,至少不到百分之十的官员能够不降阶将军职继承下去的,这还是在国初还有仗打,还有军功可以立的情况下。 在嘉靖年间,已经是近八成的军职都能不降阶传承下去了。 至于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嘉靖年间的卫所千户百户们比国初更勇猛,还是因为大明会典的漏洞已经形成某种潜规则,那就不言自明了。 言而总之,军职继承,这是兵部的核心权力之一,是不容染指的。 苏泽的奏疏,都不是染指兵部的权利,只是让不到十八岁的署职军官,以及刚刚袭职的军官去国子监读书,兵部的反对就这么大。 如果真的触碰到兵部的核心权力,苏泽都不敢想,到底要多少威望点才够。 这就连兵部尚书霍冀,也必须在兵部的压力下上书反对。 这不是霍冀本人立场的问题,而是作为部门的主官,必须要为部门出头,要不然你如何号令自己的部门? 上级的威信,同样需要手下确认才行。 在大明宫,李隆基是一句话就能要来岭南荔枝的圣人。 但是在马嵬坡,李隆基也要下旨处死自己的爱妃。 苏泽只是没想到,定国公徐文壁你怎么这么怂! 兵部官员上书弹劾,你就请罪了? 如果你定国公能抗住压力,是不是自己就能少点威望值? 苏泽无奈。 现在还差300点威望,不过现在刚刚月初,如今自己每天可以增长16点威望值,也就是不到二十天就能攒满。 苏泽果断选择“是”,让系统先锁定任务,等攒够了威望值就执行。 处理完这件事,开始筹备国子监武监的事务。 他召来了【飞鸽传书】,亲笔写一封给戚继光的信,这是他请求戚继光总结自己的作战经验,给国子监武监编写一份教材。 当然,武监只是苏泽对大明军制改革的第一步。 接下来就是将武监从国子监内独立出去,形成独立的军校。 最早的军校都是只招贵族生员的,这也是正常的,在历史大部分时间,军官都是一种贵族专属职业。 苏泽也不准备跨过这一步,大明这么大,这么多卫所,不也出了戚继光俞大猷这样的名将? 况且没有一个名将是在军校读书读出来的,都是在战场上血海淘金出来的。 军校的职责,就是用规范化的军事教育,培养合格的军官就行了。 而近代军官,无论他们出身是什么,他们天然就是进步团体。 甚至别说是近代了,在苏泽穿越前的那个世界,军官团体都算是一些小国中少有的进步势力了。 所以无论兵部怎么反对,苏泽都要将这个武监建起来!—— 腊月二十一日。 “号外号外!定国公请罪!兵部再上疏弹劾!” “京师价大涨!蔗期货指数大涨!” 报童的叫卖刚刚响起,街边的茶馆中就传来喊声,报童忙不迭的走进茶馆。 喊话的是靠窗的一桌客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穿黑色绸缎长衫的中年人,在绸缎长衫外套着夹绒的皮袄。 报童出没于京师的大街小巷,自有一套看人的方法,这中年人一脸的富贵气,一定是出手阔绰的豪客。 但是同桌的人打扮却十分的简朴。 对面的中年人身穿靛蓝色的袄,这种颜色出自天然染料菘蓝,好处是价格便宜,坏处是穿久了会掉色。 这个中年人身上的袄已经掉色了,这副打扮就是京师最典型的穷秀才。 桌上第三位是个年轻人,报童看到了年轻人的官靴,知道这肯定是一名官宦人家子弟。 一商,一官,一民? 报童很少见到这样的组合,但是他还是向席间最年长,也就是身穿黑色绸缎的中年人问道: “客官,您要哪份报纸?” 最年轻的官宦人家读书人先开口说道: “京师的报纸你都有吗?” 报童自豪的说道: “诸位客官,小的身上只有四大报,但是你们要别的报纸,小的也能搞来!” 三人都笑了起来,最年长那个身穿黑色绸缎的中年人开口道: “四大报是哪四大报?” 报童立刻说道: “当然是《乐府新报》,《新乐府报》,《新君子报》和《商报》了!” 报童念出四份报纸,三人表情各异。 最高兴的还是这开口的中年富商,他又问道: “哪份报纸卖的最好?” 果然是外地的。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报童心中吐槽,如果是京师本地人,怎么可能问这样的蠢问题。 不过报童还是满脸堆笑说道: “当然是《乐府新报》了。” 说完之后,三人脸上都浮现不同的表情,中年富商又说道:“剩下三份呢?” 报童摇头说道:“都差不多吧,这就要看报纸的内容了。” “内容?” 报童说道: “是啊,如果报纸上有火爆的新闻,我们报童卖报就会吆喝,那报纸的销量就好,如果这一期报纸没什么有意思的文章,那销量自然就差了。” 中年富商问道: “那今天呢?” 三人拉着自己问东问西,如果不是看在三人气质非凡,报童早就离开了。 也许是看到报童不耐烦,中年富商从口袋里掏出四枚黄铜币,“四种报纸都来一份吧。” 报童有了收益,脸上的不耐烦一扫而空,他推回一枚黄铜币说道: “客官,今日《乐府新报》休刊,所以只有三大报。” 说完报童开始说道: “今日卖的最好自然是商报了,年关将至,这商品行情涨跌,就是大家最关心的事情。” 报童将一份《商报》递上来说道: “而且今日的商报,可是刊有发财的仙法!” 中年商人立刻问道: “发财的仙法?” 报童立刻说道:“是啊!这报纸上都写了,大同范氏在京师的商号,一个月前,在大宗粮食交易市场买了十单蔗的单,约定就是年前交付。” “年关将近,今年京师百姓的手头宽裕,都想要买点回去过年。” “蔗大涨,范氏商号直接就这十单蔗买单卖出去,凭空得了一倍利!” 这时候,那个掉色袄的中年人问道: “范氏商号就卖的买单?没有卖?” 报童摸着头说道: “听说就是买单,薄薄的一张单子,就翻了一倍利!” “不过我也不懂什么叫做买单,就知道范氏商号大赚一笔,说是腊八要在商号前施粥千份呢!” 报童说的绘声绘色,茶馆其他客人听完纷纷喊道: “来一份《商报》!” “我也要一份!” 报童立刻喊道: “好嘞!” 等到报童将报篓里的商报都卖出去,那个中年富商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年轻官宦子弟问道: “今日卖的次好的,是哪份报纸?” 报童半天才明白什么叫做次好,果然读书人都是文绉绉的,他说道: “自然是《新君子报》了!” “为何?” “《新君子报》在民间叫第二官报,它是除了《乐府新报》外时政报道最多的,甚至它还经常有一些《乐府新报》没有的独家消息!” “这次兵部弹劾定国公,定国公上书请罪的消息,就是《新君子报》率先刊登的。” “事关苏翰林,这自然是京师年前最大的朝廷新闻了。” 听到苏翰林三个字,在场三个人都有了微妙的表情变化。 而说到“苏翰林”三个字,报童满脸的崇敬。 还是这个官宦子弟问道: “报纸上有事关苏翰林的新闻,就能卖得好吗?” 报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 “这个自然,朝廷哪件大事没有苏翰林?” 这个回答无法反驳,场面一度安静了下来。 就在报童准备离开的时候,身穿掉色袄的中年人问道: “你识字?” 报童骄傲的点头,这下子另外两人有些惊讶了。 这报童可能小时候营养不太好,细胳膊细腿的,但是大概也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他背着报篓,身上的衣服虽然打着补丁,但是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报童说道: “亏着苏翰林的功德,我在《乐府新报》上了夜校,有专门的先生教我们识字。” “夜校?” “是啊,就是西城的一家荒废的养济院,听说是苏翰林从顺天府要来的。每天晚上卖完报,就有报馆雇的先生教我们识字。” “有时候还能遇到苏翰林和罗翰林亲自上课!” 三人面面相觑,那个官宦子弟的年轻人羞愧的说道: “苏翰林这样的身份,还能亲自教书育人,吾不如也。” 但是那个掉色袄的中年人却皱眉,他曾经在家乡办过免费族学,但是族中子弟很多都是来几次就不来了。 一来是上学耽误时间,乡里的孩子早早就要帮家里干活了。 二是读书本身就是痛苦的事情,如果父母不重视,不从小逼着读书,普通农家子弟是很难坚持的。 京师的报童,基本上都是孤儿,看到这报童的谈吐,显然是上了很久学的样子。 他问道:“白天卖报,晚上上学,不辛苦吗?” 报童说道: “苦,当然苦了。” “既然苦,为什么还要上?” 报童瞥了一眼对方说道: “因为街上的报童都知道,识字的报童要比不识字的能多卖很多报纸。” “识字以后,我就会把报纸上的要闻编成号子,总能引人来买。最厉害的还是我的一个同学,他小时候上过蒙学,他能把报纸上的新闻编成打油诗,他的报纸每次都卖的最好!” 报童说道:“苏翰林说过,不读书,卖报都卖不过别人。想要过得好,就要读书识字!” 三人脸色各异,等报童离开茶馆后,他并不知道,这桌上三人,都可以算他的衣食父母。 中年富商叹道: “卖报小儿都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中年富商是《商报》的主编范宽,掉色袄是《新乐府报》主编何心隐,而那个官宦人家的读书人,则是《新君子报》现在的东家,前任辅臣陈以勤的儿子陈于陛,他和苏泽是同年的进士,但是因为考中进士的时候父亲是阁老,所以没有参加庶吉士的馆选,也没有观政选官。 报童走后,范宽说道: “苏子霖太急了,马上要过年了,陛下和阁老们都不想多事。在这个时候推动武监,怕是失算了,吵着吵着这事就要黄了。” 陈于陛也点头赞同。 但是何心隐却说道: “两位可有兴趣打赌?我倒是觉得这事苏子霖能成。” (本章完) 第225章 请设武监遗表 第225章 请设武监遗表 腊月二十三。 皇宫的鲸油灯下。 燃烧的烛火下,隆庆皇帝在大殿内来回踱步。 “成国公怎么样了?” 李芳垂目说道: “陛下,太医令回报,怕是难撑过今晚了。” 隆庆皇帝一屁股坐在龙椅上,长叹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年开始,皇帝逐渐对死亡敏感起来。 成国公朱希忠,如今大明名义上的勋臣之首,前任帝国“大祭司”,先后六十六次代表皇帝祭祀。 这位先帝十五年继承成国公之位,兢兢业业操办皇家典礼仪式的老臣,从今年初下不来床了。 继任者就是定国公徐文壁。 这样一位元老重臣,皇帝当然要御赐恩宠的。 隆庆皇帝派遣太医,又亲赐汤药,但是眼看着是无力回天了。 就在这个时候,京师传来一阵钟声,隆庆皇帝知道这位老国公走了。 隆庆皇帝的神情有些暗淡。 成国公是先帝朝重臣,曾经在火灾中救过先帝,后来在先帝朝的政治斗争中,一直都是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 先帝驾崩后,大行皇帝的典礼仪式和自己的继位仪式,也都是成国公操办的。 “报丧使还没到!?” 隆庆皇帝有些不悦,国公这样级别的重臣去世,国公府应该派出孝子作为报丧使,先来皇宫报丧。 李芳知道皇帝心情不好,连忙宽慰道: “应该快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太监来通传,成国公家的次子朱时坤叩阙报丧。 “宣!” 成国公世子朱时泰要留在家中主持丧事,所以派出次子作为报丧使。 隆庆皇帝想起了朱时坤,这是成国公最喜爱的次子,在朱希忠死前,一直都想给次子谋个差事。 国公府只有由长子继承,按照规定朱希忠死后,次子朱时坤就要搬出成国公府。 勋贵次子,是没有多少遗泽的。 不一会儿,一身孝服的朱时坤,跪在隆庆皇帝面前。 朱时坤忍着泪水,举起一份奏疏道: “陛下,这是亡父的遗表。” 告往知来,王事之表。 表,就是最正式的文书,重臣遗表,就是重臣死前对皇帝的遗言了。 朱希忠已经病重,死前也有预兆,这份遗表也写了很久了。 隆庆皇帝拉开遗表,这份遗表的开头字迹工整,是成国公亲书,开篇都是一些简单的话,比如愧对先帝,没能辅佐皇帝,又说自己福薄,不能再看看皇帝治下的盛世。 这份遗表显然不是同一天写成的,接下来的字迹歪歪斜斜,当是朱希忠发病剧痛中写成的。 第二部分就是托孤的内容,朱希忠三子,长子敦厚继承国公,朱希忠并不担心,他请求皇帝照顾他的次子和三子。 到了第三部分,字迹明显潦草很多,但这才是遗表最关键的部分。 隆庆皇帝的脸色凝重起来。 朱希忠的遗表,竟然是在赞同苏泽的奏疏! “兵部考选久成虚文,纳粮免考竟成惯例!卫所子弟多耽安逸,世袭千户不识兵书,百户不习弓马——此非将门子弟不肖,实因朝廷未施教化之恩也!” 这段话几乎是照搬了苏泽的观点,紧接着朱希忠甚至比苏泽还要激进! 他直接指向勋贵之家,要将对卫所的政策执行到勋贵家中。 “勋贵之家,所世职承袭者,空有祖荫而乏韬略。” “亦有报国之志者,非为嫡子,弓马娴熟而不得职衔,报国无门。” 死前的成国公战斗力爆表,他继续说道: “前有祖荫而乏志,后有志而无门,唯有结交商贾,退而谋私利。” “然我大明勋贵,却无报国之志。臣观勋贵子弟,难堪才用,将门子弟日堕。勋贵本就是与国同休,如此岂不是折损国本?” “臣请陛下,开武监以沐圣化,续将门家学正脉!” 看完这些,隆庆皇帝眼神湿润,他再将奏疏递给身边的李芳,接着向跪着的朱时坤问道: “乃父可有遗言?” 朱时坤泪眼婆娑的说道: “父亲死前已经神志不清,口中只念有二字。” “哪二字?” “救火。” 这句话说完,隆庆皇帝更是沉默了。 救火,应该是嘉靖十九年,嘉靖南巡的时候两次行宫着火,都是成国公朱希忠领头扑救,还是朱希忠背着皇帝逃出行宫。 和当年武宗出宫两次落水一样,这两次着火其实都有些蹊跷。 隆庆皇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了半天。 他也明白了勋贵们支持要办武监的原因。 正如苏泽奏疏上所说的,武监可以培养军官,保持卫所的战斗力。 另一方面,武监也是一股政治力量。 土木堡后,勋贵和武将的政治力量大受打击,大明进入到文官执政的新阶段。 这倒不是阴谋论,在土木堡之前,勋臣武将和文官分列两班,都是有朝议决策权的。 但是土木堡之后,内阁开始掌握朝堂权利,勋贵虽然还位列班首,但是已经成为吉祥物。 这之后武将屡遭文官打压,在嘉靖朝已经形成了文官统兵的潜规则。 比如主持平叛的胡宗宪就是文臣,而现在宣大总督王崇古,蓟辽总督谭纶也都是文官,只不过他们都是精通军务的文官罢了。 作为勋臣之首,本来朱希忠也就是认了。 但是武监让他看到了另外一条路。 两年的学习,这可不是简单的上课,这是一种相当紧密的联系。 在人生最容易接受知识和理念的时候,一群年轻人聚集同一个地方,这就是一股团结的政治力量。 而成国公不仅仅要将卫所军官塞进去,也要将勋贵子弟塞进去。 这不仅仅是给自己的次子打通一条出路,也是给勋贵集团打通一条出路。 做了这么久的皇帝,隆庆皇帝也悟出了不少道理。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而这一次兵部的反对浪潮,也让他看到了不少东西。 皇帝冷冷的说道:“拟旨。” “准奏苏泽的上疏,在国子监内设立武监。” 隆庆皇帝的思路清晰,现在的武监还不能独立出来,先挂在国子监下,维持以文统武的架子。 但是这样一股力量,又不能被文官掌控。 隆庆皇帝又说道: “朕亲任监正,定国公任副监,苏泽任教习长。” “再由内阁推出几名教习官,送交朕审阅。” 隆庆皇帝决定将武监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但大明现在这个政治架构,又绕不开文官。 所以隆庆皇帝唯一完全信任的文官就是苏泽,剩下的人选他还要亲自挑选。 暂时定了一个框架,隆庆皇帝这才对着朱时坤说道: “你治丧完毕,就去武监读书,不要辜负了尔父的期望。” “让皇太子去成国公府上吊唁。” “另外,驳回定国公徐文壁的请罪奏疏,让他快爬起来去操办成国公的丧礼!” “唯!” 不知不觉中,隆庆皇帝发现,自己已经走到祖辈们从没有走过的路上。 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呢? 隆庆皇帝闪过一个人影。 —— 京师的风向转变太快,何心隐的赌约赢了。 作为赢家,他也得到了自己的奖品。 那天三大报的主编聚集在一起,其实是商议联合对抗《乐府新报》。 没办法,三份报纸,都算是苏泽的模仿者。 更可怕的是,这个首创者还总能继续前进。 在直沽的范宽,得到了一个消息,《乐府新报》准备开设分社,于是三大报聚集在一起商议对策。 讨论的结果自然是跟进,三大报也要跟着一起扩张。 可扩张不是那么容易的,要将本报的重要新闻送到分社,还要在分社募集人手进行一些本土化的补充。 时效性非常重要,要不然盗版报纸更快送到,那就不用办新报了。 如今在南直隶和京师之间,就有专门递送报纸的商队,有的商队利用漕运和快马联合运输,速度也是相当快的。 《乐府新报》是官方报纸,可以用官方的渠道,三大报要扩张就必须要拧成一股绳,将资源集中在一起。 三人商议的共识,就是三大报共用渠道,共同开办分社扩张。 可是如何扩张,三人也有分歧。 范宽主张在商人多的地方,也就是开埠的城市进行扩张。 他主张在泉州设立分社,利用海船运输雕版,先跑马圈地占领这些市场。 陈于陛则认为,苏泽将分社设在南京,也有在沿海开埠城市传播的想法,所以他提议避开和苏泽的直接竞争,在内陆省份的省会开办分社。 何心隐的想法则和两人不同,他主张以漕运和长江航运为枢纽,沿着这两个帝国血管开设分社。 结果是何心隐赢了赌约,三家报社商议。 分别在漕运和航运枢纽的山东大名府、南直隶淮安、湖广荆州等几个枢纽城市建立印刷坊。 三大报纸共用递送物流的渠道,将京师报纸的雕版运输到这些地区刊印发行。 三方总算是达成了协议,三位总编都是聪明人,他们很清楚,京师的市场已经饱和了,现在到了跑马圈地的时代。 达成协议后,陈于陛和范宽都快步离开,他们还要忙着筹备分社的事情。 三大报只是联合了递送渠道,但是等到发行后还是竞争关系。 等到两人离开后,何心隐的助手上前收拾,一边问道: “何师,您为什么要答应他们?我们《新乐府报》自己做就是了。” 何心隐看着这个弟子,淡淡的说道: “素心,你可知道他们是怎么盘算的?” 何素心,是何心隐求学心学的时候收养的义子,半弟子半义子,是何心隐最重要的助手。 “弟子愚钝。” 何心隐说道: “范宽主张在沿海分发报纸,是因为他认为商人会成为大明最大的识字群体。” “陈于陛的《新君子报》还念着那些读书人,他要将报纸送到内陆的府城去。” 何素心问道: “那何师您觉得呢?” 何心隐说道: “我觉得是运河和长江沿岸的漕运工人们。” “啊?” 何心隐说道: “颜师已经出狱了,那些同道走了赵贞吉赵阁老的关系,把颜师的案子翻了。” “而昨天我把苏子霖给报童办夜校的事情,写信给了颜师,颜师已经南下了。” 何素心知道,何心隐说的颜师,是心学大师颜钧。 颜钧在嘉靖年间被逮捕,心学门徒一直在京师营救,现在终于营救成功。 何心隐说道: “但即便如此,我们估计还是敌不过苏子霖。” “苏子霖智若鬼神,所谋的事情都是极其深远的,谁又能想到,登莱捕鲸,能让京师报童夜间读上书呢?” 何素心也点点头,随着登莱捕鲸的产业扩大,照明的价格降了下来。 萤囊映雪,凿壁偷光,这不仅仅说明了求学的刻苦,也说明在在古代晚上读书,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而读书一根蜡烛就够了,要讲课需要的蜡烛就太多了,这样的成本根本不是普通人家能承受的。 在鲸油灯和鲸油蜡烛出现之前,普通百姓也只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鲸油灯和鲸油蜡烛普及后,照明的费大幅度降低,夜校才有了可能。 泰州学派的祖师王艮,就最喜欢教授普通百姓读书写字,他的弟子中就有很多底层百姓。 但是这样的人还是少数,因为普通百姓就是手停口停,大家就是知道读书的好处,白天也要劳作,没有读书人的时间。 现在不同了,照明的价格降下来了,报童愿意在工作外的时间读书识字,那沿着运河和长江漕运的那百万漕工,应该也是同样愿意的。 颜钧在读了何心隐的信后,就匆忙南下,就是为了这件事。 何心隐了解颜钧,他就是王艮思想的笃行者,他一生都在为“百姓之道”而奔走。 何心隐说道: “苏子霖选择了上海县,作为《乐府新报》的分社,你今天就南下上海,看看上海这地方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为什么能让苏子霖看重。” “弟子遵命。” —— 何心隐千算万算,却不知道苏泽破局的方法就是两个字“效率”。 在印刷坊的新厂房中,工匠正在向苏泽和罗万化介绍新的印刷机。 (本章完) 第226章 滚筒印刷机和未来的新军官 第226章 滚筒印刷机和未来的新军官 在《乐府新报》的销量提升了以后,罗万化就向苏泽提议,将原本的三日一刊改成两日一刊。 但是当时苏泽拒绝了。 原因也很简单,随着刊印数量的增加,印书坊的效率跟不上了。 雕版印刷的效率还是太低了一点。 为了加快印刷速度,罗万化想到的办法是增加雕版匠人,多制作几份雕版同时印刷。 可这样的结果是成本进一步上升,各大报馆都在抢夺雕版匠人,原本就紧缺的雕版匠人更稀缺了。 而且雕版的匠人多了,报纸上出现错漏的也多了,《乐府新报》的印刷质量下降,也引起了巨大的批评。 在这种情况下,苏泽不得已重新接管了报馆,开始改进印刷坊。 苏泽的办法,是向工匠悬赏。 结果是今天就有一名匠人上报,他制作出了新的印刷机。 苏泽从成国公府上吊唁回来,就带着罗万化来到了印刷坊。 工匠名叫张毕,是一名雕版学徒,他引着两人来到了一个奇怪的装置前。 罗万化看着这个奇怪的机器,两个木质的圆筒紧紧靠在一起,通过一系列的传动齿轮相互连接,机器边上有一个巨大的摇杆,这和他见过的其他印刷机都不同。 “这机器要怎么印?” 张毕立刻喊来同伴,这名同伴将墨水倒入圆筒边上的墨筒里,然后在两个圆筒之间塞进了纸,然后张毕就开始转动摇杆。 两个圆筒夹着纸不断向前,纸的正面印出了模糊的字迹。 罗万化这才注意到,其中一个木质圆筒上面刻着字,这是一块圆筒形的雕版! 罗万化也觉得这是个巧妙的办法。 原本的雕版印刷,需要匠人刷墨,印刷,压制,才能印出文字来。 这台机器在圆筒雕版滚动的时候自动上墨,在滚动的时候可以连续印刷。 但是看到模糊的字迹,罗万化又失望了。 这么模糊的字迹,是没办法当报纸卖的。 张毕看到罗万化的表情,也有些泄气。 这个滚筒印刷机其实他才研究了一半,但是手里的经费没了,他自己的师父也反对,所以才迫不及待的向苏泽邀功,想要获得进一步的支持。 但毕竟还只是半成品,看来罗万化的态度,应该不是很满意。 苏泽却问道: “张毕,你是怎么想到的?” 听到苏泽发问,张毕燃起了希望,他连忙说道: “回苏翰林,草民是看了华阳奖的脱毛机才有的灵感。” 脱毛机? 苏泽才想起来,第一届华阳奖颁给了发明滚筒脱毛机的工匠。 对啊,同样是滚筒,张毕就想到了使用圆筒的雕版,连续印刷报纸的方法。 这世上的聪明人果然多啊! 苏泽感慨了一下。 张毕老老实实的说道: “苏翰林,罗主编,其实这印刷机还是半成品,就是我手里的钱用完了。” 苏泽对着张毕说道: “你遇到的困难是什么?” 张毕说道: “首先是圆筒形的雕版要比普通雕版难刻,我尝试教了很多人,但是没几个人能学会。” “然后就是上墨,我想了很多办法,墨迹还是不清楚,也容易出现晕染的情况。” 苏泽看向张毕,他和普通的工匠不同,多了几分书卷气,而且面对自己和罗万化也是落落大方,没有那些匠人的局促感。 苏泽好奇的问道:“你识字吗?学匠几年了?” 张毕说道: “回苏翰林,草民读过蒙学,学匠不到一年。” “?” 张毕说道: “草民年幼的时候读过书,原本父母遗命是读书科举,可是考了几次县试都没过。” 竟然是个读书过的匠人,苏泽疑惑的问道: “那为什么要做工匠?” 张毕说道: “草民是听了苏翰林的四民道德说,这才下定决心做匠人的。” “草民读书没天分,从小就喜欢这些工匠事物,但是原本也是迈不出这一步的。” “但是听了苏翰林的道德之说,匠有匠德,做好匠人也是上利朝廷的事情。” “朝廷也解除了匠籍限制,于是决心拜师做了匠人。” 原来如此!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在灵济宫大会播撒的种子,现在就有了成果。 张毕可以算是新工匠了。 也难怪他能发明出滚筒印刷机。 苏泽决定帮他一下,于是说道:“字迹不清楚,是不是墨的问题?” “墨?” 苏泽点头说道: “现在印刷用的是水墨吧?水墨容易晕染,要用力压制才能字迹清晰,你有没有想过别的墨。” “别的墨?” 苏泽指着张毕衣服说道: “你衣服上的污渍是什么?” 张毕看着一块油斑说道: “回苏翰林,这是油斑,是润滑机器用的鲸油。” “油是不是要比水更容易沾染在衣物上?” “啊!?” 张毕如同被雷击一样,他忙不迭的冲向装墨的墨盒。 苏泽又说道: “且慢。” “你说滚筒雕版不容易学,那你知道活字吗?” 张毕连连点头。 苏泽说道:“如果用滚筒固定活字呢?” 张毕全身颤抖起来,他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苏翰林,这样一来,这印书坊就不用雕版匠人了,这!” 苏泽看了一眼张毕,这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苏泽说道:“没这么容易,泥活字是没办法承担长期使用的,而且字迹也不清楚,你可以试试用金属做活字。” “油墨也要试验调配。” 苏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需要的经费,直接找印书坊账上支取,等你做出来,我帮你申请华阳奖。” —— 从印刷坊回到报馆,罗万化一直在思考。 他虽然不懂技术,但是也预感到了,张毕的新机器,可能会影响整个大明。 可具体要怎么改变大明,罗万化又说不清楚。 但苏泽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深刻的改变大明,这是京师官员都公认的。 普通人但凡做成一件都很不容易,但是苏泽就这样每月几封奏疏,把事情给办了。 而且苏泽所办的事情,从吏治、军事、财政无所不包,任何问题他都能轻易的解决。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这样的积累,让这次武监的事件中,官员都集中火力攻击定国公徐文壁,却没几个攻击苏泽的。 等苏泽回到报馆,却发现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仲化(沈鲤字)兄,你怎么来了?” 沈鲤的好脾气也是有名的,但是今天他气冲冲的说道: “我再不来,子霖兄就要把我国子监塞满了。” 苏泽尴尬的一笑,他本意也不是要坑沈鲤,而是整个京师这么多衙门官署,也就国子监有这么多空房子,所以也只能塞进国子监里。 沈鲤看到苏泽笑,更是有些生气的说道: “陛下降旨要设置武监,光靠国子监内的这点人手是没办法弄了,今日来就是向子霖兄搬救兵的!” 武监是皇帝亲旨要办的,而且日后在这里上课的是勋贵和军户子弟,肯定不能随便糊弄一下。 这下子就不是沈鲤这个国子监司业,带着一帮监生能解决的了。 但皇帝已经降旨,如果场地问题不能解决,那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苏泽看着沈鲤说道:“仲化兄,你在这武监中,可有差事?” 沈鲤摇头。 武监的规格极高,皇帝亲自担任监正,世袭罔替的勋贵重臣定国公徐文壁担任副监。 只有苏泽这个文官,担任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教习长”的职位,甚至圣旨都没明确是几品。 苏泽接着说道:“既然如此,仲化兄为何不请奏陛下,将武监从国子监独立出去?” 沈鲤瞬间就明白了,他看向苏泽。 皇帝不让国子监干涉武监的事情,其实很容易想明白。 皇帝亲自担任武监的监正,那武监的学生也可以自称天子门生了。 这是隆庆皇帝要重整军务,重新整顿勋贵和卫所军官。 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让普通文官插手? 沈鲤突然想到一个传闻,定国公和苏泽的这份奏疏,大概是出自皇帝的本意。 土木堡之后,勋贵的势力衰落,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想要重新扶植勋贵力量。 但是结果是勋贵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历代皇帝放弃了勋贵,选择加强司礼监和东厂的权利,扶持太监制衡外朝。 皇帝这些微妙心思,经过苏泽这么一点,沈鲤也完全明白了。 他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明白了,子霖兄,我这就上表,请求陛下将武监独立出来。” 苏泽点头说道: “那就请仲化兄起草奏疏,苏某也会附署的。” 听到苏泽也要附署,沈鲤更安心了,他连忙起身告辞,返回国子监起草奏疏。 —— 送走了沈鲤后,罗万化也忙着编辑新一期的报纸,苏泽回到座位上,看着上次的上疏的结算报告。 【皇帝同意在国子监设置武监,但是很快又将武监从国子监中独立出来。】 【两年后,武监培养出的新军官阶层,开始进入大明的军事系统。】 【五年后,新军官系统开始取代旧的卫所体系,代表勋贵和军官发声,大明的军事理论和技术迅速发展。】 【新军官团体和兵部文官团体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大明国祚+2】 只有国祚+2? 苏泽想了想,应该就是最后那句话,新军官团体和文官团体的争斗,扣掉了一些国祚。 果不其然,军校是能够凝聚人心,培养出一个军官阶层的。 这就是教育的力量。 近代军官团,是近代历史演变极其重要的一股力量,近代历史上很多执政集团就是军官集团。 而军官势力的崛起,必然要和现在掌握朝堂的文官集团产生冲突。 这是历史的大势。 当然,这都是很后面的事情了。 次日,国子监司业沈鲤上书,请求朝廷将武监从国子监独立出去办学。 紧接着苏泽也上书支持,两份奏疏飞速送到皇帝的案头。 这一次,四位阁臣都保持了沉默。 隆庆皇帝则毫不犹豫的批复了沈鲤的奏疏,下旨将国子监的部分区域独立出来,成立武监。 不过隆庆皇帝也明白其中的阻力,他听从苏泽奏疏的建议,将武监挂在兵部下面,算是对兵部做了妥协。 果不其然,兵部内部的反对声浪小了很多。 隆庆皇帝对于上书的沈鲤很满意,将他的名字写在御书房的屏风上。 沈鲤已经算是“简在帝心”,日后如果有合适的位置,他就有升迁的机会了。 —— 年关将近,报馆在腊月二十七出版了最后一期报纸后,也终于到了年节休刊的日子。 今年最后一期的《乐府新报》,同样印刷了彩版的年画,苏泽还在报纸里塞了一张红纸当做好彩头,订报的可以将红纸剪成窗。 今年京师的过年气氛要更浓了。 过年过年,有钱才叫过年,没钱就叫年关。 隆庆三年,对于朝廷来说,有太多的事情可以记入史书中,但是对于百姓来说,“隆庆三年,岁无灾”。 东胜卫的战事没有影响京师,米价的骚乱被太子轻易平定。 隆庆三年是个风调雨顺的年份,虽然有少数地方遭灾,但是绝大部分地方都丰收了。 京师的新鲜物件越来越多,很多东西的价格也越来越低。 特别是的价格,在经历了一轮过山车的大涨后,在年前突然疯狂下跌。 京师不少百姓也上街买过年。 苏泽锁了报馆,东宫那边早就放假了,他返回家中,赵令娴正挺着大肚子,指挥侍女家丁准备过年。 苏泽见到妻子迎了上去,妻子怀孕八个月,现在正是胎位稳固的时候。 苏泽明白孕妇也要适当的运动,所以并不反对妻子忙碌。 将监工的任务交给身边的侍女,赵令娴又拉着苏泽来到内书房。 内书房就是女主人的书房,是女主人处理家务的地方。 赵令娴拿出来一堆账册说道: “相公,这是城外田庄,城内商铺,还有入股东宫店铺的年账。” 苏泽看着这些账册就有些头大,他摇头说道: “账册有什么问题吗?” 赵令娴摇头说道: “苏府的账册,他们可不敢动手脚,这些账都没问题。” 赵令娴有些犹豫的说道:“相公,我那兄长今天又来过了。” 苏泽将妻子揽进怀里问道:“大舅兄又来借钱?” 苏泽的这位大舅哥,他只在婚宴上见过,赵令允是妻子这一房的长子,但是读书不行。 妻子的脸色难看,是因为十天前赵令允上门借钱,赵令娴找苏泽商议后,借给了他一百银元。 赵令娴说道: “相公你也知道那一百银元的事情。” 赵令娴小心的看着丈夫脸色,虽然她用的是嫁妆,而且这笔银子还是借的,但这种事情还是犯忌讳的。 苏泽微微皱眉,一百银元不少,但是对于苏家来说却不是什么天文数字。 苏泽知道家里几间店铺的收益就不少,妻子亲戚之间的借贷,也算是正常人情往来。 看到妻子担心的样子,苏泽说道: “是大舅兄亏了,补不上这笔银元了吗?” 赵令娴摇头,她捧出一个钱匣,打开后都是银灿灿的银元。 赵令娴说道: “兄长今日上门,带回来了一百五十银元,不仅仅还上了银元,还说那五十银元是我们入股的分红。” (本章完) 第227章 做空,天可汗 第227章 做空,天可汗 苏泽也皱眉,他和赵令允没有什么交际,首先想到的是有人通过这种方法给自己送礼。 但是苏泽又摇头,赵令允没有踏入仕途,如果他自己有事情要帮忙,直接和妻子说就是了,没必要用这个手段。 苏泽问道: “大舅兄说这笔银元是怎么来的吗?” 赵令娴摇头说道: “他说跟我讲不清楚,说是如果相公你问起来,他可以把这个赚钱的仙术告诉你。” 又是赚钱的仙术?不会是炒的买单赚到钱吧? 不对,最近价大跌,炒买单的商人都亏了本,赵令允是怎么赚钱的? 苏泽还是想不明白,干脆让妻子将赵令允喊回家里。 过了半天,赵令允就上门了。 苏泽打量这位大舅兄,国字脸,一身的丝绸长衫,外面套着貂绒的袄子。 无论是丝绸长衫,还是貂绒袄子,都能看出来是新买的。 苏泽皱起眉头来,看来自己这位大舅兄是真的发达了。 赵家的家风严谨,大部分子弟都在老家读书,赵令允没有读书的才能,才被留在京师。 但如果赵令允打着赵贞吉或者自己的名号捞钱,怕是第二天就会被押送回四川。 看到苏泽,赵令允想要称呼妹婿,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他小时候就怕这位清冷的妹妹,成婚后更是主母威仪大增,上次来借钱赵令允都小心翼翼。 而自己这位妹婿更是声名赫赫,入仕不到两年就已经正五品了,是皇帝的心腹重臣。 赵令允想到自己的叔祖赵贞吉,面对苏泽时候的压力也差不多了。 “大舅兄请坐,上茶。” 苏泽招呼侍女,赵令允这才放松了下来,再怎么也是一家人嘛。 寒暄了一阵子,苏泽问道:“大舅兄,这五十银元到底是怎么来的?如果不说清楚,三娘子也拿着不踏实啊。” 苏泽这话说的随意,赵令允却不敢乱扯,老老实实的说道: “这银元是我在大宗粮食交易市场炒票挣的,妹婿和三娘子尽管拿着,绝对是干净钱!” 苏泽心中有了猜测,还是问道: “可年前票大跌,大舅兄是怎么赚钱的?” 赵令允露出笑容,和苏泽接触下来,他发现苏泽也是同龄人,就是比别人稍微稳重点。 而且比起别的同龄人,翰林出身的苏泽却没有因为自己不科举歧视自己。 这在赵令允前半生中是十分少见的。 赵氏是书香门第,读书科举就是一族年轻人唯一的评判标准。 科举不好就是不务正业,像是赵令允这种,早早发现自己没有天赋,放弃科举的,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了。 萌生了知音之感,赵令允看到书房周围都没有人,这才说道: “这读书做官,我不如苏郎,但是这做生意,苏郎应该是不如我。” “哦?” 赵令允说道: “为兄赚的就是这个跌的钱!” 苏泽大概猜到了赵令允的“仙术”,他继续问道: “愿闻其详!” 赵令允看出苏泽也感兴趣,就将他的赚钱“仙法”说了出来。 等听完了赵令允的话,苏泽脸色古怪。 原来赵令允的做法,在苏泽穿越前有一个金融术语,叫做“做空”。 简单的说,赵令允在价高的时候,向持有票的投机商人“借”了票。 当然,他这个借不是白借的,他约定了非常高的利息,还请中人支付了保证金,还在镇抚司买了红票交了印钱,这才借来了票。 在借来了票后,赵令允立刻高价将手里的票全部抛出。 在年前的时候,价大跌,票的价格更是大规模跳水,就在这个时候,赵令允再用低价,从市场上收购票,拿回了自己的保证金。 这样扣除了印钱和利息后,赵令允还大赚了一笔,甚至比那些炒票上涨的投机客赚得都多。 苏泽看向自己的大舅兄,大舅兄你如果不是穿越者,那就是金融天才了! 后世期货交易员,是不是都要把你当做祖师爷供起来? 这种天才的方法你也能想到? 苏泽不由感慨,这个世界竟然果然不缺乏聪明人。 有人想到炒票,等着票上涨赚钱,那自然也有人看跌票,靠着票下跌赚钱。 期货不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发展出来的吗? 苏泽又问道: “大舅兄,你又是怎么料定,这票会大跌呢?” 赵令允立刻说道:“当然是看市场啊!” 赵令允怕苏泽不懂,解释说道: “年前南洋、交趾都在疯狂向我大明运,明年澎湖的种植园就要开始产了,商人都知道年前的行情,可是是近些年价最高的时候了,我专门去一趟了直沽,码头力夫一舱一舱的卸货,码头上都堆满了。” “可京师的价上涨,这就不合理。又不是必需品,普通百姓看到价便宜,买点回去过年,价高不买就是了。” “达官贵人有自己的渠道,也看不上民间的粗。” “这价上涨,就是无良商人囤积票,炒高票的结果啊。” 好家伙,苏泽只能说,自己这位大舅兄还真不是随便做空的,这是做了充分的市场调研啊。 赵令允说道: “价一定会崩,这是我的判断,所以我才想出了这个赚钱的办法。” 苏泽这下是心服口服了,赵令允活该赚钱。 不过苏泽还是拿出钱匣说道: “大舅兄,这五十银元你还是拿回去吧,三娘子说了,兄长上门借钱是应该的,再收利息岂不是寒了兄妹的情谊?” 赵令允也是聪明人,他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也知道苏泽夫妇确实不差这笔钱。 他倒是也没有推辞,坦然将钱匣收起来。 反正过完年自己的外甥或者外甥女就要出生了,自己再准备一份大礼,妹妹妹婿总不能退回来吧? 娘舅疼甥,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过苏泽还是温言说道: “大舅兄,投资有风险,还是要谨慎啊。” 赵令允说道: “这个自然!苏郎放心吧。” 苏泽看着赵令允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但是想到自己前世也没劝住谁炒股,苏泽只能拉着赵令允在家吃了饭。 —— 时间过的飞快,但是今年要比去年冷清了不少。 沈一贯还没回来,苏泽领着妻子去拜访了沈一贯的妻子杜氏,又勉励了一下沈泰宏的学业,留下一堆过年的礼物就离开了。 申时行一家已经搬去了直沽,赵令娴已经准备好了节礼送过去了。 剩下的好友中,留在京师的苏泽都上门拜访,提前送上节礼。 大明官场的规矩,访友都放在过年前,年后主要是走亲。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而苏泽年后只有赵阁老一家亲戚可以走。 去年过年,苏泽还上门拜访了几位阁老,但随着他升到正五品,再一一上门就已经不合适了。 去年苏泽还算是官场新人,品级低下,拜见大佬算是礼数。 所以苏泽只是去高拱府上了送了礼物,也没有久坐,行了礼数就离开了。 首辅李春芳,三辅张居正,则由赵令娴带着礼物上门。 这时候就体现出诰命的作用了。 封诰后,赵令娴就是命妇了,就有了和重臣夫人交往的资格。 重臣的妻子也都是命妇,命妇之间走动也是常事。 年前事忙,礼物都是赵令娴准备的。 送给李春芳的,是一本前朝著名道士邵元节留下的道书。 嘉靖皇帝为何崇道,这和皇帝这个职业求长生的传统有关,但是也和嘉靖继位后的经历有关。 邵元节,就是嘉靖宠信的第一个道士。 但是这个道士确实神奇。 嘉靖皇帝继位后,十五岁登基起,一直到三十岁都膝下无子。 嘉靖能继位,就是因为前朝皇帝无嗣,而自己继位搞的大礼议,万一自己也绝嗣那就太恐怖了。 邵元节入宫后,就提出给嘉靖做法,建醮祈嗣。 而举行了仪式后,皇帝就开始生孩子。 刚穿越的时候,苏泽也研究过翰林院留下资料,也想不明白这邵元节是怎么帮嘉靖生孩子的。 这份本事,就是放在苏泽穿越前,怕是也要被无数成功人士奉为仙人。 邵元节还是龙虎山一脉的正经道士,是内丹术的高手,他留下的道书,自然对了李春芳的胃口。 而赵令娴给张居正家送的礼物,是一套精美的海图。 这份海图是外国商人进献,然后经过苏泽修改刊订,就是挂在东宫里的那副海图的拓本。 赵令娴也是在张府,和张居正的妻子聊天,知道了张敬修去了莱州后,才决定送这份礼物的。 果然张阁老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当场就回了相当丰厚的礼物,显然是对赵令娴准备的礼物很满意。 果然家有贤妻能轻松不少,今年过年苏泽就要比去年轻松很多,也要比去年热闹很多。 除了送出去的,苏泽的亲朋好友也都送来了不少礼物。 其中最贵重的,是戚继光命令手下从山西送来的一匹上等宝马。 按照戚继光的说法,这匹宝马是骨利干马。 骨利干,是极北瀚海附近的部落,瀚海地近北极,昼长夜短。 这个部落在唐代的时候曾经朝贡大唐,并且送上了骏马。 最懂相马的皇帝李世民,曾经评价骨利干马: “骨大丛粗,鬣高意阔,眼如悬镜,头若侧砖,腿象鹿而差圆,颈比凤而增细,自劲驱驰之方,鼻大喘疏,不乏往来之气。” 亲眼见到这骨利干马,苏泽确定这骨利干马,应该是贝加尔湖附近的耐寒马种。 苏泽看着这高大的骏马,还是当着戚继光的使者面收下。 不过苏泽准备在年后将这匹马送到武监去,他一个文官也用不了这么好的马,不如交给武监的学生练习马术。 相比之下,作为文官的涂泽明就比较含蓄了。 涂泽明送来的,是一座西洋座钟。 苏泽收到这个礼物的时候有些怪怪的,但是大明好像没有不送钟的习俗,他对这个时代的西方钟表技术也很有兴趣,坦然收下了涂泽明送的这座种。 但是看到这台钟之后,苏泽有些失望。 这座钟应该算是发条座钟,但是钟面上只有一根时针,只能勉强读出大概的小时。 而且苏泽发现这个钟的精度也很差,每天都有不小的误差,还不如现在大明所用的时漏。 仔细想想,精确计时的钟表,要等到伽利略发现钟摆运动后,才有工匠根据这个原理制作出摆钟。 从摆钟开始,人类才进入到精确计时的世代。 但是现在的伽利略才出生不久,肯定没能发现钟摆等时原理。 这个时代的钟表,其实更多的还是贵族家里的装饰品和奢侈品。 明白了这一点后,苏泽也就兴致缺缺了。 等到年后把钟摆原理刊登在《乐府新报》上,看看大明工匠能不能发明更准确的钟摆吧。 年前,皇帝向在京官员赐钱,苏泽破例得到了一枚金元,被赵令娴拿去供在了祠堂里。 而今年太子没有赐钱,而是给詹事府的臣工都赏赐了一面镜子。 苏泽得到了一面半身镜,引来赵令娴的痴迷。 而太子又给皇后和李妃进献了全身镜,在京师上层也掀起了风潮。 能够清晰照出人影的镜子,不需要磨镜匠人经常打磨铜锈的镜子,如同水晶一样剔透的全身镜,成为京师上层最风靡的奢侈品。 高昂的价格反而成了身份的象征,东宫店铺的大镜子全部被抢光,预定都排到了年后三月。 除了镜子之外,新出现的玻璃也成为了风潮。 透光度好,但是又不漏风的玻璃,取代了窗户纸,成为京师权贵之家的过冬选择。 苏泽也将自己卧房的窗户都换上了玻璃,冬日的暖阳透过玻璃照射进屋内,坐在靠窗的躺椅上,享受暖墙的温暖,这成了苏泽年前假期最惬意的时光。 佳节终至,在欢腾中,隆庆三年悄然翻过。 隆庆四年元月十四日,京师传来消息,出使蒙古的使团已经抵达京师外的龙泉驿。 隆庆皇帝派遣太子郊迎,京师百姓听闻消息后,也纷纷出城,迎接这支册封俺达汗归来的使团。 苏泽跟在官员队伍中,他首先看到了副使沈一贯。 紧接着,使团队伍中走出一人。 顺义王俺答汗派出他的孙子把汗那吉为朝贡使。 把汗那吉身穿汉人的服饰,向着太子朱翊钧行跪拜大礼,紧接着他身后一干蒙古首领也都献上贡物。 这场景在路上已经演练过很多次了,这帮蒙古首领动作一致,引来围观百姓的喝彩声。 也不知道人群中谁喊了一句“天可汗”,人群中彻底沸腾起来! (本章完) 第228章 详议武监 第228章 详议武监 苏泽站在官员的队伍中,蒙古称臣,四海晏平,这句天可汗似乎也没喊错。 京师百姓这句呼喊,也让把汗那吉反应过来。 他从小就仰慕汉化,也对自己的爷爷俺答汗和叔叔黄台吉不满,早就有投奔大明的想法。 他干脆也跟着喊道: “顺义王向天可汗之子呈送贡物!” 说完,把汗那吉将一个精致的匣子举过头顶,对着朱翊钧说道: “殿下,这是成吉思汗的马鞭。” 听到这里,众人纷纷吸一口气。 俺达汗的全名是孛儿只斤·俺答,从姓氏就知道,这是黄金家族的血脉。 身为成吉思汗的子孙,手里有几件成吉思汗的遗物也是正常的。 但是俺达汗竟然在第一次朝贡的时候,就将如此具有象征性的物品上贡给大明,足以可见在东胜卫之战中,棱堡和新式火炮给蒙古人多大的震撼! 朱翊钧好奇的看着平平无奇的马鞭,但是听说是成吉思汗用过的东西,忍不住将马鞭拿了起来。 朱翊钧将马鞭拿起来的时候,在场的百姓都欢腾起来! 这是在太祖驱逐元庭后,成吉思汗后人向大明表示臣服的标志,这样的武功,当然是配得上一句天可汗的。 京师城外的欢呼声,很快就由太监送到了宫内。 隆庆皇帝年后身体有些微恙,也有锻炼太子的想法,所以才派遣小胖钧去迎接使团。 但是听完了太监的汇报,隆庆皇帝又后悔起来,为什么自己没有亲自去呢? 听说了京师百姓都口诵“天可汗”之名,隆庆皇帝更是觉得全身舒坦到了极点。 这是自己父皇一辈子都没有达到的伟业啊! 不,这是成祖都没有达成的伟业! 当年成祖七征塞北,也只是让蒙古人逃跑,而自己是让蒙古人称臣,连成吉思汗的马鞭都进贡了啊! 隆庆皇帝越想越是激动,对身边的李芳说道: “速速开宫门,让太子将马鞭送来!” “朕要亲自告庙,将马鞭献给列祖列宗!” —— 正月十六,京师各大衙门逐步开始恢复办公。 过年期间,《新乐府报》、《新君子报》和《商报》这三大民报都只是减少了版面,并没有停刊,所以刚刚到了正月十六,罗万化就急着打开了报馆,赶着要将年后第一期的报纸编排出来。 苏泽本想要在年后偷懒几天,却在上班第一天就接到了皇帝的口令,要求他会同兵部和定国公徐文壁,把武监办学的方案给定下来。 苏泽不得已在上班第一天就去了定国公府上。 明日就是兵部议事的日期,皇帝在年后上班第二天就着令兵部商议武监的事情,足以可见皇帝对武监的重视。 这大概也和上元节前,百姓那一声“天可汗”有关。 都是“天可汗”了,怎么能没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呢? 而苏泽也知道,皇帝让他提前一天来定国公府上,就是做好明日谈判的预案,确定谈判的底线。 定国公徐文壁也不敢在苏泽面前摆什么国公的架子,他很清楚皇帝让他和苏泽一起去兵部,还是要以苏泽为主。 能不能好的结果,都要看苏泽的,所以他姿态很低的在国公府门前迎接苏泽。 苏泽看着这位大明首席大祭司,一双打理得很好的胡须,这是大明上层阶层的特点。 明代官场并没有强制蓄须的要求,很多官员也都是刮胡子的。 比如苏泽这些年轻官员,基本上也都是不蓄须的。 原因也很简单,胡须是需要费时间和精力打理的。 如果不打理,胡须就会乱糟糟的,吃饭都要沾一胡子的汤。 只有有人伺候的权贵,才会故意留长须,他们还会给胡须涂上各种保养的药膏,维持胡须的亮泽。 徐文壁其实年纪并不大,他摸着乌黑的美髯,亲自带着苏泽进入国公府。 国公府果然富丽堂皇,不过苏泽也没心情欣赏国公府的景色,来到书房后,徐文壁迫不及待的说道: “苏翰林,明日去兵部,你有几成胜算!?” 几成胜算? 自己又不是来兵部干架的,几成把握是什么意思? 但是看到堂堂定国公,此时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苏泽不由的叹气,大明的勋贵是真不中用啊! 看来这些年,勋贵都被兵部压的很惨。 徐文壁接着说道: “今日一早,陛下就召我进宫。” 苏泽严肃起来,行礼说道:“请陛下谕令。” 徐文壁挥挥手说道: “不用这么正式,陛下只是几句叮嘱,陛下说了,此番能争取多少争取多少,实在争取不到就算了,只要能把武监尽快办起来就行。” 徐文壁说的话如同哑谜一样,但是苏泽很快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皇帝要的是武监的主导权。 可隆庆皇帝对此也没有底,所以才让徐文壁来叮嘱自己,在武监的事情尽量争取利益,适当的时候也可以向兵部妥协,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先把武监搞起来。 苏泽无语的看向徐文壁,本以为定国公已经够怂了,没想到皇帝更怂。 不是,你天可汗呢? 苏泽叹息一声,也明白皇帝的无奈。 虽然皇帝可以下旨任命武监的人员,但是无论是皇帝本人,还是定国公徐文壁,都没办法亲自来运营这个武监。 最后办学这个事情,还是要落在兵部头上。 如何让兵部办好武监,这就是成了皇帝最头疼的事情。 文官使绊子的办法实在是太多了,隆庆皇帝还在裕王府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他们的手段了。 苏泽看向徐文壁问道: “徐国公,这武监的事情,总共就五件事,‘大义’、‘财权’、‘教务权’、‘人事权’、‘考核权’。” 苏泽掰着指头给徐文壁分析道: “武监的军官是效忠陛下的,陛下又亲任监正,那入学的武生就是天子门生,这大义陛下已经占住了。” 定国公连连点头,皇帝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苏泽又说道: “办学是要钱的,而且培养合格的军官,可不是一笔小开销。” 定国公问道:“要多少银元?” 苏泽竖起手指说道: “一名武生,一年至少要一百银元。” 定国公倒吸一口气道: “这么多?” 苏泽说道:“民间都有说法,穷文富武。国子监的读书人,只要每个月一石米的廪膳,然后给他们书读,就算是加上纸张费用,一个月两三银元也足矣了。” “可武监生不同,兵书要读,骑马射箭,鸟铳火炮,这些都是要银元的。” “有个跌打损伤,还要出钱养着,每日的伙食都要比国子监生好,才能顶得住日常操训。” 苏泽这帐自然没算错,近代军官的培养成本是极其高昂的。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如此高昂的培养成本,但是培养的却是要吃苦上战场的军官,贵族子弟反而会逃离军校。 所以近代历史上很多国家,读军校,成了贫苦百姓实现阶级突破的唯一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近代国家中,新式军官团体往往会成为进步势力的原因。 苏泽的想法和隆庆皇帝一样,先把军校办起来。 目前军校招收的,就是勋贵和卫所军官子弟。 但日后总是有机会,可以向普通百姓招生。 苏泽看向定国公徐文壁道: “这笔银元谁出,谁就能占据主动,这就是所谓财权。” 徐文壁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如果武监的费用是外朝从国库出,那兵部就能在武监中占据更多的话语权。 而如果皇帝将这笔银元出了,那兵部就无法插手武监的财政事务。 徐文壁当然没办法这个时候就回答苏泽,他点头表示会向皇帝报告。 苏泽继续说道: “接下来就是武监生的课程了。” “既然要读书,总要有个学习的纲要,就像是读书人科举要以四书五经为纲一样,这武监生两年时间要学什么,怎么学,这些就是‘教务权’。” 徐文壁连连点头,苏泽接着说道: “苏某的想法,是将两年的学制分成两半。” “第一年先入学,学习兵法韬略,并习练武艺,再灌输以忠君爱国的理念。” “第二年开始,则分为‘骑兵班’、‘步兵班’、‘炮兵班’,分别传授不同的兵种的操练和作战技巧。” 徐文壁眼睛一亮,果然苏泽是有办法的。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这教务权可以让给兵部,但是所编写的教材,必须要陛下亲自审定,而武监的教官,也必须要通过教务的考核才行,不能是纸上谈兵之辈,需要能领兵作战。” 徐文壁连连点头,他也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编写教材这种繁琐的事情,还是交给文官比较好,反正只要皇帝最终把关就行了。 对于皇帝来说,教官的人选要比教材重要。 所以苏泽要求加上一点,教官也要完成同样的训练要求,也要能参与实战。 这一点就可以刷掉大部分的文官了。 徐文壁连连称赞,只是他也没有仔细想想,在大明旧有的勋贵和卫所体系中,同样也没有这样的教官。 如今能有这个素质的军官,大部分都在戚继光俞大猷他们编练的抗倭新军中。 当然,对于皇帝来说,这些也都是“自己人”。 苏泽埋下了伏笔后,接着说道: “教务权说完了,人事权刚刚苏某也说了,最后就是考核权了。” “如果最终考核权还在兵部手里,那武监还是要被兵部钳制。可若是褫夺兵部的授官之权,又有违祖制和《大明会典》,兵部又要再起议论。” 徐文壁连连点头,这也是皇帝最担忧的地方。 但是考核的权利,又是最重要的权利。 之所以这些勋贵和军户子弟,愿意来上武监,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吗? 可如果最后的考核权还在兵部手里,那两年认真读书又有什么意义? 这也是皇帝最纠结的地方。 苏泽说道: “下官倒是有一个办法。” “苏翰林请讲!” 苏泽说道: “其实这个办法也简单,就是将职位和差事分开。” “职位和差事分开?” 苏泽点头说道: “百户、千户、指挥使,这些是职位,武监生要承袭职位,还按照《大明会典》的规定,交给兵部确认。” “但具体的差遣,则根据在武监中的成绩排名来。” “排名靠前的武监生,可以优先选择更好的差遣,可以分到更容易立功的军队。” 苏泽这个办法,其实就和宋代的官制差不多。 百户、千户、指挥使,这些军中职位原本就是世袭的,苏泽想要乘机将这些职位虚无化,彻底变成只决定待遇的虚位。 然后在这个基础外,建立一套新军的差遣体系,也就是新的军官职位。 这样一来,就可以绕过兵部,同时又能推动苏泽计划已久的新军改革。 苏泽本来就没准备将这些军官放回到原本的卫所中。 新军官自然是要给新军准备的,有了这批进步军官作为骨架,苏泽就可以打造新军了。 然后等到新军力量占据上风的时候,在彻底废除大明这套又低效又腐败的卫所军体系。 当然,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当务之急苏泽和皇帝的意见一致,尽快将武监建设起来才是当务之急。 徐文壁将苏泽说的意见记下来,又匆忙入宫,向皇帝汇报了今日的谈话。 隆庆皇帝听完连连点头,原则上同意了苏泽的意见。 但是在出钱的问题上,皇帝又开始犹豫不决。 设立武监,可不单单是学费。 修建武监的费,也必然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次日,正月十七。 就在京师很多衙门还沉浸在年节氛围中的时候,兵部上下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在兵部尚书霍冀的带领下,兵部侍郎曹邦辅以下,兵部各司的主官都严阵以待。 定国公徐文壁的马车抵达兵部,当徐文壁和苏泽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霍冀命令打开兵部的正门。 一众兵部官员站在正门后的仪门前,这架势让定国公徐文壁都紧张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苏泽,莫名觉得安心许多。 (本章完) 第229章 堂辩群臣! 第229章 堂辩群臣! 看到这个阵仗,就连定国公徐文壁都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偷偷看了一眼身后的苏泽,这才稍稍安心,然后迎上了兵部尚书霍冀。 寒暄中礼貌又带着生分,而剩余的兵部官员都“无视”了苏泽,也没人上来接待他。 这一次苏泽踏足兵部,整个兵部的态度就和前几次截然不同。 果然,变法是一条孤单的道路。 所谓变法,就是打破原本的利益分配,势必会触碰到当权派。 武监就触碰到了兵部的利益,兵部自然要将苏泽视为敌人。 而这种敌意,不会因为兵部官员和苏泽的私交而改变。 每一个人都是很难背叛自己的利益,在掌控权力的同时,也会被权力本身支配,霍冀这个兵部尚书,也必须要为兵部的利益而战。 苏泽也确定今天的辩论没有侥幸。 一行人就这样来到了兵部节堂,这一次的安排就和上次不一样了。 兵部官员的座次都在上首,定国公和苏泽的位置在下首,而且只有椅子没有桌案。 徐文壁的脸色有些难看,兵部这态度,是不吝啬撕破脸了。 苏泽倒是坦然,众人落座后,兵部尚书霍冀寒暄了两句,就宣布这次辩论开始。 这一次皇帝为了避免刺激兵部,连内廷太监都懒得派了,反正定国公徐文壁也会如实汇报。 紧接着徐文壁宣读了皇帝的口谕: “本次兵部堂辩后,兵部和定国公各上奏疏,详议武监之事。” 这道圣旨就算是皇帝的发令枪,等徐文壁宣读完毕,兵部尚书霍冀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 “陛下圣谕,议定武监章程,关乎国本,兵部上下不敢怠慢。首要一事,经费几何?户部度支艰难,去年东胜卫军费、京营整饬开支甚巨。此‘武监’一开,营建、师儒、薪俸、学子廪饩、军械耗用…桩桩件件靡费何止巨万?此款从何而出?莫非仍要挤占兵部边饷,抑或指望内帑?” 徐文壁瞥了一眼身边的苏泽,果然让苏泽说中了,兵部上来就捡起了最大的武器,钱从哪里来。 兵部众官员的目光也自觉掠过了徐文壁,他们也知道这位定国公就是摆设,真正来谈判的是苏泽。 苏泽站起来拱手说道: “霍部堂所虑极是。培养国之干戚,非寻常育才可比。” “陛下爱才心切,体恤边臣劳苦,更念及武备乃社稷基石,陛下亲任监正,武监生乃天子门生,武监入学后后的常例所需,皆如国子监廪生之制,全由内帑支付!” 这句话说完,兵部官员们纷纷议论开,显然他们也没想到,皇帝竟然这么大方,愿意将武监生的学费都给付了。 但是很快霍冀又抓住到了苏泽的问题,他又问道: “武监营造的费用呢?” 苏泽说道: “武监和国子监一样,都是为国抡才,这笔钱自然应该国库来出。” 兵部议论纷纷,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不过苏泽也不用他们满意,霍冀上来就抛出财政问题,就是为了拖延武监设立。 现在皇帝既然同意了出资,这个问题就已经不是问题了。 至于营造费用看起来很大,实际上现在武监可以用国子监的校舍,整饬下先将就用一用就是了,相比每年都要支出的学费,这笔钱可大可小,完全可以先把武监办起来。 而且苏泽还有一个筹款的办法,他准备单独写在奏疏里。 兵部官员们的脸色也严肃起来,霍冀的眼神微动,他也感受到了皇帝的决意,那霍冀也要考虑自己的站队了。 徐文壁神色激动的看着苏泽,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兵部官员们,在苏泽这一番出击下,气势上泄了半成,果然抱紧苏泽的大腿就对了! 霍冀沉默,兵部侍郎曹邦辅表态,他问道: “既言‘育才’,当以何育之?兵书战策、韬略方略,博大精深,当聘何等贤才为师?所授课程、所用教材,如何审定?若任草莽不学之辈充任教习,误人子弟事小,若灌输些无君无父、悖逆祖训的歪理邪说,岂不祸及京畿?” 又中了! 徐文壁对苏泽的敬佩更深了,兵部果然拿“教务”这件事开刀了! 苏泽不疾不徐的说道: “曹侍郎所忧甚是。养正育才,其责匪轻。武监教务大纲、教材编撰、师儒延请,确需缜密规划。” “此等费心劳神之琐务,非在下一介‘教习长’所能全揽,亦非国公所长。鄙意,此等学务细事,当由兵部遴选饱学之士、知兵之员牵头,会同五军都督府、翰林院兵科官员,悉心拟定,呈陛下圣裁御览。” 兵部众人倒是有些意外,苏泽倒是没有在教务拟定这件事上多做纠缠,要知道苏泽在武监挂的职位就是这个“教务长”。 曹邦辅对苏泽十分的熟悉,见到苏泽“退后一步”,反而皱起眉头来,显然苏泽还有后手。 果不其然,苏泽又说道: “然,有一请霍部堂、曹侍郎体谅: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纸上谈兵赵括之流,绝非陛下所期。故延聘之教习,无论出自兵部、都督府或军中宿将,除熟稔典籍外,必得允其曾亲历行伍,通晓战阵实务,能操练兵马,善施号令。所授课业,亦须包含真机演训、实地操练之项。此标准,乃武监育人根本,万望诸公慎之又慎。教材无论何人撰写,最终亦需陛下亲定。” 果然! 曹邦辅就知道,苏泽从来都是以退为进的。 在让出了教材编订的权利,却将教官的选任权力收到了皇帝手上。 这也确实是苏泽的作风。 无论教材是什么,和武监生接触最多的,必然还是武监的教官。 而苏泽提出的,要求有实战经验才能担任教官,避免纸上谈兵,兵部也没办法反对。 曹邦辅一时语塞。 兵部接下了最繁重的编教材的工作,苏泽却牢牢抓住了“选任教官”这个核心权力,兵部只得到了名份上的好处,偏偏又没有合适的理由反对。 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连续上场,都在苏泽手里吃了瘪,兵部这边的士气更低了。 紧接着,兵部又开始挑刺。 一名官员站起来说道: “苏翰林所说,武监最忌纸上谈兵,可武监所学的,终究还是纸上的东西。” 苏泽立刻说道: “这也是苏某要说的,武监和国子监不同,武备军事终究是要实战的,最忌讳纸上谈兵,也最要因地制宜,培养战场上切实可用的人才。”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苏某构想,在武监设置‘步兵科’、‘骑兵科’、‘炮兵科’,分别根据实战进行授课,同时也要辅以军事训练。” 这名官员追问道: “如何在武监军事训练?” 苏泽说道: “武监,自然要和军营一样,教官就是武监生的长官,进入武监后,就要和当兵一样遵守军纪,接受军事化的管理。” “在研习兵法之外,也要进行体能训练,适当时候可以在京营进行模拟军训,或者实战对抗演练。” 苏泽又简单将军训和实战演练的方法说了一遍,这下子兵部官员也沉默了。 苏泽设想十分的周全,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如果真的按照这个方法培养,就算出不了杰出的将领,至少也是合格的军官。 又有官员站起来提问,从学制设置,到具体的规章制度,苏泽都迅速给出了回答,兵部这边更泄气了。 苏泽内心微笑,他穿越前的各国基本上都用的这套军校体系,自然是十分完备,别说是兵部这些文官,他写信和戚继光讨论的时候,戚继光也是大为拜服,夸赞苏泽有孙武之才。 兵部这边的气势越来越低,这时候武选司郎中王沐恩站起了起来。 兵部武选司郎中,也被称之为“武选郎”,这是和吏部文选司郎中一样,是含权量最高的几个六部郎中。 世袭授职,就是武选司的职权。 所以王沐恩可以说是整个兵部上下,最反对武监的官员。 他急匆匆的说道: “苏翰林以上所言,生员学成,能否效力,效力何方,效几何力?终究需兵部铨选授职!若所学非所用,所用非其才,岂非空耗国帑?更况,百户、千户、指挥使世职承袭,关乎世袭罔替,《大明会典》铁律,皆由兵部核验。武监所授,莫非欲代行铨选之权?!” 这句话问的尖锐,气氛更紧张起来。 徐文壁紧张的看着苏泽,虽然兵部集火的目标不是他,但徐文壁掌心冒汗,如果不是苏泽在旁边,他早就撑不住要逃跑了。 苏泽胸有成竹的说道: “王选郎所言极是!苏某也没有要违逆《大明会典》的意思!” “武监所授,绝非要僭越铨选祖制。世袭军职,关乎社稷根本,武监生亦需依《会典》向兵部申请勘验袭替,此乃天经地义!” “但!” 一个“但”字,节堂的气氛快要凝固,徐文壁拉了拉领口,试图多呼吸一些空气。 “然,兵部授予的是‘位’,一个百户之‘位’,该有何等禄俸,何等田产,自有规制。陛下设立武监之意,是为大明练就实能实干的军官!故,武监所考者,乃是‘能’!是领兵、练兵、临阵、运筹之‘实才’!” “鄙议:武监生两年肄业,学考并行。其最终考核成绩,当由学中师儒、监丞、教习长等公议确定排名。此排名,并非授职!而是用于……” “决定其袭替世职后的‘差遣安置’——即,实际职司去往何处,统辖何兵,承负何责!” “例如,同为百户之位。成绩最优者,可自请去往九边要冲,或入京营标兵效力,更有机会参与新式火器营操演;中者,分派各卫要职;末者,则留任原卫所承祖职。” “考绩列前者,可优先择选有晋升之望、能建功勋之实差;后者则承乏补缺。如此,世家子弟袭位,既合国法;其才干高低,亦得‘实差’厚薄以彰之。” “此谓‘各安其位,各尽其能’!功名出于勤勉,前途系于才具。既可激励武监生奋力向学,又可确保所出人才皆适实任,不负国恩!此方为办武监之本意。” “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厅堂内一片死寂。兵部官员脸色极为难看,却又无法立刻反驳。 兵部保住了世职认证的传统权力(面子),但实打实的“差遣”——也就是军官的真正权力、建功机会,其分配权被武监内部的成绩排名攫取了。这无异于掏空了兵部对军官实际前途的控制力。 霍冀面沉如水,显然在衡量这方案的份量。 武选司郎中王沐恩脸色最难看。 这场辩论不是话术上的争辩,双方争的是解决方案。 苏泽能提出解决方案,如果自己不能拿出更好的方案,那皇帝肯定会支持苏泽。 王沐恩甚至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向苏泽提问,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问,将这个问题继续模糊化。 很显然,苏泽对兵部的出招都有了预判,也都想好了解决的方案,可兵部却对苏泽的意见没有更好的反驳意见。 总不能和言官一样,都用一句“祖宗之法”来压苏泽吧? 就算这样,在辩经上想要辩过一名翰林庶吉士? 霍冀沉默良久,手指轻叩桌面,目光在苏泽平静的脸和徐文壁紧张的脸上扫过。 霍冀也明白,继续辩论只会输得更惨。 他需要时间来针对苏泽的种种方案挑刺,于是霍冀说道: “苏翰林高论,实启茅塞。然兹事体大,牵涉祖制国典,非一言可决。兵部需,需,详加研议。今日之议,权且至此。” “按照陛下口谕,议后再各自上书,奏陈圣裁吧。” 这下子徐文壁对苏泽心服口服了! 隆庆皇帝给他的口谕,本来是给徐文壁和苏泽一个兜底,其实就是“实在斗不过朕撑你”的意思。 可徐文壁没想到,这反而成了兵部的遮羞布,霍冀提出要会后奏请圣裁,其实等于承认今天辩论失败。 兵部无法在大义和实施细节上驳倒苏泽,只能停止辩论,再商议对策。 徐文壁下定决心,在武监的事情上,他一定要和苏泽保持一致,以后苏泽在武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等从兵部出来,苏泽对着徐文壁说道: “定国公,堂辩的奏疏就由下官起草吧。” 徐文壁忙不迭的说道: “苏翰林尽管写,本公只要署名就是了!” (本章完) 第230章 《详议武监疏(改)》 第230章 《详议武监疏(改)》 《兵部详议武监奏议》 这是兵部经过连夜的讨论,最后递交给皇帝的奏疏。 兵部一群官员研究了半天,苏泽在节堂上的辩论实在是没有漏洞。 最后兵部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哭穷”。 再怎么说,改建国子监,也是需要一大笔银子的。 而按照苏泽的构想,武监不仅仅是读书的地方,还需要进行军事训练,那武监建设就是一个大工程了。 兵部决定扣死了这点,就说今年没有预算,只要能拖到下个预算的日子,那事情没准拖着拖着就黄了。 大明朝的预算是在每年十月编订。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农业社会的经济节点是每年的八月,也就是每年夏粮征收完毕的时候,这是整个朝廷最大的一笔进账。 每年八月,各布政使司汇总州县《钱粮文册》。 九月十五日前,户部复核全国税粮总数。 十月廿日,皇帝御批预算草案。 然后经过各衙门和内廷长时间的扯皮,最后在腊月前决定下一个年度的预算,同时再制定下一年的征税计划,也就是《赋役黄册》,发至府县执行。 现在还在正月,也就是说一年的预算刚刚审定完毕,兵部说拿不出额外的银子,也是合适的理由。 至于内帑会不会全出了,兵部尚书霍冀也判断不可能。 虽然内帑的进项多了,但是去年钱的地方也多了。 新开了那么多口岸,很多市舶司还在投入阶段,内廷还在不停的砸钱。 内帑如今的最大收入来源,还是跟着夏粮一起征收的金银。 去年八月征收的金银,也要到今年九月才能运到京师。 加上上元灯会皇帝也了不少银元,年节还赏赐百官和内廷,霍冀也判断皇帝拿不出这么银元。 霍冀的判断不错,最了解内廷外廷账目的张居正,在拿到了霍冀递交的兵部奏议后,也票拟同意了兵部的意见。 张居正倒是也不反对办武监,但是他认为朝廷现在钱的地方多,而北方已经安定,不应该这个时候投入太多在军事上。 这倒也不能说张居正保守,只是他身为文臣,又是负责户部的阁老,对于朝廷的大额开支态度慎重。 高拱是支持苏泽的,而这一次赵贞吉也站在了苏泽这边。 不过三位阁臣都知道,这件事主要还是看皇帝的态度。 甚至说都不是看皇帝态度,而是苏泽是否能坚定皇帝办武监的决心。 如果皇帝坚持要办武监,从内帑挤出银元来办,那兵部的这份奏议也就没用了。 等兵部奏议走入宫内,张居正向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问道: “定国公和苏子霖的奏疏送到通政司了吗?” 夏炜是张居正身边的中书舍人,自然有足够的政治敏锐感,他立刻说道: “今早就派人去通政司问过了,杨银台说还没接到奏疏。” —— 苏泽的奏疏难产,是因为他起草了一份奏疏,模拟失败了。 ——【模拟开始】—— 《详议武监疏》当日送到内阁,你主张由内帑和工部共担武监建设费用,主持户部的张居正反对,高拱和赵贞吉赞同。 但是兵部所上的《兵部详议武监奏议》,已经表态兵部今年没有预算筹办武监,户部也表示挤不出银元。 隆庆皇帝面对这笔巨大的开销,也打了退堂鼓。 你的奏疏被搁置,随后不了了之。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320点】 【是否费1000点威望,强制执行奏疏。】 苏泽叹了一口气,昨日苏泽舌战兵部,但还是被兵部抓着关键,死活不肯出钱。 对这个结果,苏泽倒是也不意外。 之所以苏泽昨天在兵部节堂上,只肯咬定皇帝出培养武监生的银子,要让兵部分担建设武监的银元,就是因为内帑确实没这么多钱。 而且培养武监生的学费,是可以每个月慢慢支出的,这是一笔长期的费用。 可修造武监学舍的费用,是一笔要当场拿出来的销。 兵部死活不肯出钱,咬死要在隆庆四年编订预算的时候,也就是今年九月再讨论这件事,而事情果然拖黄了。 这件事苏泽倒是不埋怨皇帝。 之所以苏泽急着要提出武监的构想,就是因为在俺答封贡后,大明迎来了一阵子和平时期。 在和平时期,皇帝自然没有动力去整顿军队。 军队是要烧钱的。 所以苏泽才趁着东胜卫大胜,俺答封贡这个时机,推着皇帝搞武监改革。 如果现在不能定下来,等到了几个月后,四海没有战事,皇帝很难再下定决心拿出大笔银元来办武监。 没有考试,谁愿意复习啊。 但是苏泽却知道,东北亚和整个世界的局势,会在几十年内发生剧烈的动荡。 军事改革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初见成效的,很多改革都是要以十年计才能看到明显的成果。 而且在这个和平的窗口期,先把武监制度给建立起来,等到真正需要打仗的时候,怕是更没钱进行军事改革。 苏泽当然可以等到威望点凑足了之后再执行,但是一想到要等凑足这些威望点需要两个月时间,苏泽还是放弃了这份奏疏。 他拿出了另外一份奏疏。 这就是苏泽的第二份奏疏了。 这份奏疏相比第一份奏疏,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将前一份奏疏中,由内帑和兵部出钱,改为向勋臣募资的办法。 “臣夙夜焦思,欲为国家分忧。窃见勋臣世受国恩,代守疆土,簪缨之族,弓马传家。今值朝廷育才盛举,正其报效之秋也。故斗胆陈请,仿民间兴学义捐之例,许臣向在京勋贵募赀,以济工用:” 当然,向勋臣募资,也不仅仅限于钱财。 苏泽写道: “凡勋臣府第,愿输助武监营建者,无论家藏兵书战策、可用之战马、精良器械或银钱资材,皆可充为官产,估值折算。” 让勋臣出钱,自然要有好处,苏泽叹息一声,奏疏上写道: “依所输物值多寡,颁予武监入学签筹。” “持签筹者,为子弟谋取武监之资格,勋臣若无子弟可用,亦可用于保荐入监。” 苏泽本来也不想要开这个口子的。 这等于给了勋臣入学名额,这是有悖于苏泽军官团体平民化的初衷的。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但是现在苏泽也没有别的选择,大明政治舞台上的势力,能够出这笔银子的,有资格出这笔银子的,也就只有勋贵了。 至于现在给勋贵的入学名额,日后通过学校扩招慢慢冲淡影响就是了。 苏泽将这份奏疏塞入【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详议武监疏(改)》当日送到内阁,你主张由内帑和工部共担武监建设费用,主持户部的张居正反对,高拱和赵贞吉赞同。 兵部所上的《兵部详议武监奏议》,已经表态兵部今年没有预算筹办武监,户部也表示挤不出银元。 隆庆皇帝读了你的奏疏,立刻同意了你的办法,下令勋贵之家可以助捐武监。 但勋贵对于武监的未来有疑虑,虽然定国公徐文壁,新任成国公朱时泰都慷慨解囊,但是大量勋臣还持有观望态度,未能募集到足够的银元。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320点】 【是否费400点威望,强制执行奏疏。】 果然,皇帝那边很容易通过了,但是想要这些勋贵掏钱,还需要系统发力。 不过这一次需要的威望点,要比上次少多了,只要几天时间就能凑齐。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然后将带着奏疏亲自去了定国公府上。 徐文壁看完奏疏自然大喜。 他承袭了定国公的爵位,但是他的爵位也只能传给嫡长子,剩余儿子还没有着落。 而作为筹办武监的皇帝心腹重臣,徐文壁也很清楚,如果这武监真的能办起来,那武监毕业的军官必定能被重用。 这对于勋贵家中的次子,绝对是一条好的出路。 如果能多几个推荐入学的名额,就算不用在自家子弟身上,也可以当做政治交换的筹码。 —— 正月十九日。 沈一贯踏入报馆,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陛下已经御批了你的奏疏,下令天下勋臣助捐武监!” 苏泽向沈一贯投来笑容,苏泽知道,沈一贯自从出使草原后,在礼部更受重用,比以往忙碌了很多。 但是他还能第一时间冲过来向自己报信,这自然是沈一贯在尽力维持两人的关系。 前段时间报馆少了沈一贯,就连罗万化也觉得不适应,所以当沈一贯再次出现在报馆,罗万化也热情了很多。 沈一贯见苏泽不为所动,以为他是从定国公那边提前得到了消息,于是说道:“也对,子霖兄这份奏疏,陛下定是支持的,只是。。” 罗万化见到沈一贯的表情没有多少喜色,连忙问道:“只是什么?” 沈一贯说道: “我听说定国公和成国公府两府都助捐了银元。成国公府上不仅仅捐助了银元,还捐赠了初任成国公留下的兵书,以及成祖御赐的《安南堪舆图》。” 好家伙,成国公府是出了大本钱在武监上啊! 第一任成国公朱能,是成祖朱棣麾下大将。 朱能在靖难之役,北征草原之战中都有大功劳,本身也是一名杰出将领,在靖难功臣中排名第二。 在朱棣鼎格后,又派遣朱能征讨安南,但是他在广西染病后暴卒。 成国公府上不仅仅出了银子,还献出家传兵书和堪舆图,苏泽估计也是老成国公朱希忠的遗命。 而现任成国公朱时泰刚刚袭爵,也为了不让宗族内说闲话,也只能按照父亲的遗命出钱。 但是沈一贯话锋一转说道: “但是京师其他勋臣都没什么动静,还有南京那边。” 苏泽明白沈一贯的意思,就靠定国公和成国公两家,是撑不起整个武监的。 而大明勋贵集中在京师和南京,现在京师的勋贵都不积极,那南京估计更没戏了。 沈一贯又低声说道: “子霖兄这次帮着勋臣说话,朝中也议论颇多。” 苏泽明白沈一贯的提醒,文官压制勋臣,这是士大夫阶层的默契。 苏泽推动武监改革,动的是兵部的利益,但是也在触碰士大夫集团的禁脔。 外朝之所以风平浪静,主要还是大家都觉得武监办不成。 再加上皇帝还在兴头上了,所以没人在这个时候上去泼凉水。 可如果苏泽还继续推动这件事,那下一次的阻力就不是一个兵部了。 苏泽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急于推动这件事。 等到木已成舟,武监已经运行起来,那士大夫再有反扑,就为时已晚了。 苏泽感谢了沈一贯的好意,现在就等着系统发威了。 —— 成国公府上。 新任成国公朱时泰,正在偏厅回见一名客人。 朱时泰父丧在身,穿着是斩衰服,这是父丧所穿的孝服,这种丧服不能锁边,要用刀子随手裁取几块粗麻布,胡乱拼凑缝合在一起,所以称为“斩衰”。 前任成国公做了几十年的大明大祭司,朱时泰自然不敢违背丧礼,服丧期间整个成国公府上都一片肃静,朱时泰脸上也带着哀色。 朱时泰对面的中年人,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说道: “刘世叔,您就是求到我头上,这事情也难办。” 坐在朱时泰对面的中年人名叫刘世延,是大明前诚意伯。 诚意伯,是大明开国名臣刘基刘伯温家的爵位。 但是诚意伯这个封号,在洪武年末期,因为刘伯温的孙子卷入到了朝堂案件中,被褫夺了诚意伯的封号。 嘉靖十一年,嘉靖皇帝重新恢复了诚意伯家的封号。 但是在嘉靖三十八年,鄢懋卿奉旨清理江淮盐务,南京都察院弹劾诚意伯侵占江淮盐引,于是刘世延再度被革除爵位。 所以刘世延这个诚意伯,就成了“前”诚意伯。 后来等到严嵩倒台后,刘世延也上书鸣冤,上任成国公朱希忠对他表示同情,承诺帮助他运作复封。 现在朱希忠病死,刘世延连忙上门吊唁,找上了新任成国公朱时泰。 看到刘世延的样子,朱时泰说道: “其实刘世叔,我这里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陛下要筹办武监,号召天下勋贵助捐。” (本章完) 第231章 喜得贵子 第231章 喜得贵子 苏泽看着系统弹出来的结算报告。 【在诚意伯刘世延等一众因罪失爵的勋贵‘慷慨解囊’下,凑足了武监的经费。】 【皇帝正式颁旨,在国子监侧建造武监。】 【在你的推动下,武监的设立标准更高,为大明培养了一批合格的基层军官。】 【三个月后,第一批武监生员入学。】 【但因为勋臣推荐入学的制度,勋臣贵族军官团体,成为一股政治势力登上历史舞台。】 【勋臣贵族军官团体,和土地贵族相互结合,形成的保守军官团体,又和平民派的进步军官团体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大明国祚+2】 这么看来,自己着急推动武监的设立,还是影响到了未来,加强了勋臣子弟在武监中的话语权。 勋臣贵族军官团体,不就是普鲁士的容克贵族吗? 这未来的大明是越来越“热闹”了。 但是国祚能增长,也说明更加规范化的武监,还是能给大明带来好处的。 苏泽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开始思考,果然历史总是螺旋前进的。 而这件事,也体现了大明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民间资金运用严重不足。 长期的重农抑商国策,官府的资金几乎和民间资金没有任何联系。 这也让大明的财政十分的脆弱。 同时代的欧陆君主,在遭遇到短期财政问题的时候,可以向银行家借钱,欧陆几座有名的大学,最早都是皇室向银行家借钱创办的。 “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 商人和官府之间也没有任何信任可言,大明财政遇到问题,最后就只剩下加税一个方法。 这自然是一种非常脆弱的财政体系。 近代的国家转变,其实也在于财政动员力量的指数级上升。 当然,所谓的金融体系,其实也就是抽取社会财富的工具。 这个时代的欧陆君主,也不是什么白莲,借钱不还,或者干脆物理解决债主的事情也不少。 但如果有了更好用的金融工具,可以从民间融资,那这次武监也不需要向勋贵募资了。 而随着社会改革的进一步推动,也必然会出现更多介于官府和民间之间的事务,比如公共交通、教育等公共事业,这类投资完全由官府出资,或者完全由民间筹款都不好,官民共办,或者由官府向民间募资筹办,才是更好的方式。 这同样需要更有效的金融工具。 苏泽拿起一封登莱巡抚涂泽明的信,涂泽明在信上写的一件新事物,引起了他的关注。 —— 隆庆四年,二月。 “号外号外!诚意伯复爵!重赐丹书铁券!” “登莱造船厂第一艘西洋舰队舰船下水海试!” “御旨拟定第一批武监生员名单!” 山西会馆前的一座茶肆中,身穿黑色绸缎长衫的范宽,恭敬的给对面中年人倒茶。 能让四大报纸之一的《商报》总编这么客气的,对面的男人是大同范氏家主范宝贤。 这位范氏家主刚过完年就离开大同老家,显然不是为了看《商报》的筹办结果。 他是来京师考察业务的。 范宝贤是轻装来京的,也没有住进大同会馆,而是将范宽喊到了茶肆来谈事情。 范宽暗暗有些吃惊,从茶肆的老板到伙计,都对范宝贤十分尊重的样子,可见这座茶肆就是大同范氏的产业。 范宽又想到自己很多时候就喜欢拉人来这座茶肆谈事情。 这位族长守在大同祖宅,却能控制大同范氏这么大的产业,绝非等闲之辈。 “你说的这个票号买卖,不就是钱庄吗?” 范宽说道: “族长明鉴,这票号和钱庄雷同却也有不同。” 范宽说道: “钱庄是用来兑钱的,这京师的钱庄,多是在正统年间出现的,都是因为朝廷松弛银禁,铜币泛滥,铜钱轻重不一,成色各异,制钱、私钱、白钱三者之间的比价差异大,变动多,才出现钱庄这种兑换钱币的业务。” 范宝贤点头,大明早就有钱庄了,正如范宽说的,钱庄实际上是大明混乱的货币政策下,产生的一种民间兑换钱币的机构。 而随着大明商业活动的活跃,这种兑换业务更加发达。 当然,这些钱庄也免不了兼营私铸、典当、高利贷,京师的几家钱庄历史悠久,背后都有权贵撑腰。 这段日子,京师的钱庄日子却不好过了。 主要原因自然是银元和黄铜币的大量铸造,这近两年的连续铸币,逐步淘汰了各种劣币。 而良币的用途越来越广,商贾百姓也开始习惯用良币交易,原本靠着买卖钱币赚钱的钱庄,生意自然撑不下去了。 范宽说道:“但是票号是用来异地兑银的。” 范宽解释说道: “最早的票号业务,出现在市舶司之间。” “市舶司得在各个港口之间贸易,所得的利润如果都换成钱存在船上要占用货仓,十分的不方便。” “于是登莱市舶司镇守太监张诚就向司礼监提议,在各市舶司设立票号,市舶司商船的盈利可以存在港口市舶司的票号中,票号开具收据。” “最后这些银元反正都要送入京师,再由票号收据来统计入内帑。” 范宝贤一思考,也觉得这个方法很好。 反正市舶司的盈余都是要送入京师内帑的,这个办法就节省了将银元运来运去的浪费。 范宽说道: “族长,您不觉得这票号很便利吗?” 范宝贤点头。 范宽又说道: “属下在直沽办报,也经常听商人抱怨,要往来银钱于京师和直沽。” “所以属下就想,为什么我们大同范氏不能在直沽和京师分别设立票号呢?” “商人在直沽存了银钱,直沽的票号开具收据,商人凭借收据,可以在京师支取,反之亦然。” 范宝贤低头思考起来。 作为一个商业家族首领,范宝贤自然不会去问票号怎么赚钱这种问题。 别人将钱存在自家票号里,这沉淀的资金就是下蛋的金鸡。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如今京师直沽这么多赚钱的产业,随便拿钱出来投资点什么都能赚上不少。 而且钱这个东西,就是越多越能生钱,正如同范宽所说的那样,如果这个票号真的能让往来商人都存钱在里面,那就等于大同范氏有了一座金库。 范宝贤思考的是其他问题。 他问道: “这银票如何防伪?” 范宽说道: “两边票号开具的票根,都一式三联,用特殊的笺纸再签字画押盖章,其中一联用快马在京师和直沽之间递送,所有的票据要合勘才能兑银出来。” 范宝贤又低头思考了一下,觉得范宽这个想法确实不错。 京师和直沽不远,但是携带大量银钱出行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如果能兑换成银票出行,可以贴身存放,也可以避免被沿途官吏盘剥。 范宝贤最终下了决心说道: “那就在直沽和京师分别创办范氏票号,先从我们范氏开始,用票号结算银钱。” —— 涂泽明写给苏泽的信中,讲的也是市舶司的票号。 苏泽只能说,登莱市舶司镇守太监张诚还真有点东西,早期的银行结算业务给他弄出来了。 明末清代出现的票号,除了是结算机构之外,其实也承担了信用货币发行的功能。 银票这种商票,其实也类似一种纸币。 当然,这种民间自发的纸币问题很多,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大明宝钞信用破产后,官方发行纸币的几次努力全都失败了。 苏泽也没有激进到要发行纸币的地步,张诚在各地市舶司搞的这个银票,不仅仅可以节约银钱流通成本,同样可以用来吸收民间资金。 苏泽提起笔,开始思考给涂泽明的回信。 苏泽首先还是建议开放市舶司的票号,让民间商人也可以使用票号的功能。 苏泽也提出了一种三联银票的防伪手段,并且使用《乐府新报》印书坊研制出的特殊油墨印刷。 苏泽建议可以用市舶司的商船体系运输这些票据,完成异地存储的防伪工作。 市舶司的票号,其实已经是一种银行了,如果能吸纳更多社会的资金,就能沉淀资金,成为近代的金融机构。 苏泽放下笔,就听到门外的侍女喊道:“老爷,娘子要生了!” 苏泽连忙站起来,他在二月初就向皇帝请假,在家陪着妻子赵令娴等着妻子生产,这会儿终于发动了。 苏泽来到了内院外,就见到了赵家的一群女眷。 从昨日赵令娴有了生产的征兆后,赵贞吉的妻子李氏就亲自带着一堆女眷来到了苏府。 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后,都会派人来“陪产”,这一方面是同样是女性,可以给产妇交流生育经验,另一方面这也算是娘家人的“保险”,防止夫家利用生育来谋害自家女儿。 当然,这个时代生孩子,本身也是过鬼门关的事情,赵家准备的稳婆开始指挥侍女们,整个后宅忙碌了起来。 苏泽听着内宅妻子的喊声,焦急得来回踱步。 也亏着赵令娴身体本身就不错,再加上苏泽在孕期也经常陪着她散步,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到“哇呜”一声,紧接着赵家蓄养的稳婆就冲出来说道: “恭贺老爷,贺喜老爷!主母生了一个公子,母子平安!” 听到“母子平安”,苏泽连忙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银元,然后冲向后宅。 推开门,听到婴儿的啼哭声,苏泽看到李氏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正在和床上的赵令娴交谈。 见到苏泽后,李氏将这个婴儿抱到苏泽面前。 但是苏泽想要去抱儿子,又怕自己粗手粗脚弄伤了孩子。 李氏笑着说道: “没想到苏翰林也有不会的事情,老身来教你,孩子要这么抱。” 苏泽在李氏的指导下,将孩子抱在怀里,再看看床上微笑的妻子,苏泽感觉自己和这方世界的联系更紧密了。 从这一刻开始,苏泽才感觉真正融入了这方世界。 而自己所努力改变的一起,似乎也随着婴儿的啼哭有了意义。 二月十二日,苏泽的妻子赵氏生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得到这个消息,苏泽家门立刻热闹起来,苏泽的亲朋故旧都送上了礼物道贺。 不过苏泽只肯接受亲朋好友的礼物,不相熟的官员送来礼物,苏泽也只是让他们留下拜帖,婉拒了他们送上门的贺礼。 除了亲朋好友之外,朝堂上和苏泽有交往的重臣们,也纷纷送上礼物。 其中内阁的四位阁老,除了赵贞吉和苏泽本来就是姻亲之外,剩下的三位阁老也送来了礼物。 六部的尚书侍郎们,大小九卿衙门的主官,也派家人送上贺礼,这些礼物苏泽也不好拒绝,只能先收下来,等到机会再回礼。 紧接着宫内也送来了礼物。 隆庆皇帝首先下旨,给了苏泽荫子的圣旨。 《大明会典》对于荫子的门槛是正三品,不过也有苏泽这样特旨的情况。 皇帝给苏泽的荫子是正七品的中书舍人,这就意味着如果苏泽的儿子不参与科举,成年后就可以获得中书舍人的官位。 当然,如果苏泽的儿子不愿意承荫,也可以继续科举读书,将这个名额让给苏泽其他的儿子。 简单地说,荫子就是一个保底,算是皇帝对于顶级文臣的特殊奖励。 前任首辅的徐阶的两个儿子,以及再前任首辅严嵩的儿子严世蕃,都是通过恩荫进入官场的。 隆庆皇帝还赐下了产后进补的药材,并且派出太医院的太医帮着开了调养的药方,这一套都是阁部重臣家的待遇,苏泽领旨谢恩后,负责宣旨的大太监冯保凑了过来。 “恭喜苏翰林。” 苏泽连忙从怀里掏出喜钱,这是用红线捆绑的银元,这是让来客沾染喜气的,但是苏泽又有些犹豫,给太监生孩子的喜钱,好像有点骂人的感觉? 冯保倒是喜滋滋的收下喜钱说道: “杂家也沾沾苏翰林的喜气,多收几个干儿干孙。” 不愧是宫里的大太监,一句话就化解了双方的尴尬,也难怪张居正选择和冯保结盟。 冯保又说道: “苏翰林,杂家还有一句陛下的口谕。” 苏泽连忙正了衣冠道: “冯大监请讲。” 冯保笑着说道: “陛下口谕,‘武监的事情苏卿还是要多多上心’。” 苏泽这下子明白,皇帝赐下恩赏,这是催自己快点去武监上工当牛马啊! 皇帝这么着急,定是武监在设立过程中,又遇到麻烦了。 (本章完) 第232章 德育论和智育论 第232章 德育论和智育论 二月十三日,苏泽只能辞别妻子,结束休假前往武监。 妻子娘家来了不少人陪伴,家中也有乳母和侍女伺候,妻子反倒是催着苏泽去衙门。 哎,穿越前是牛马,穿越以后连陪产假都没了,感觉更牛马了。 苏泽来到了武监。 皇帝的旨意中,将国子监一部分空置的校舍拨给武监当做校区。 也亏着诚意伯等失爵勋贵的“慷慨解囊”,皇帝已经凑足了款项,工部正在建造新的校舍和设施。 现在武监就是一个大工地,所以武监在国子监内蹭了一院子,算是临时办公场所。 定国公徐文壁这些日子就在这里办公。 等见到了苏泽,徐文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连忙说道: “苏翰林你终于来了,这武监的担子终于可以交给你了!” 徐文壁原本还是挺激动的,皇帝亲任监正,他这个副监主持武监的日常事务。 从皇帝和群臣的重视来看,徐文壁也清楚武监将会在大明朝的未来占有重要的地位,那他这个首任监副定能留名千古。 可真正开始主持武监的事务后,徐文壁才知道这摊差事有多么烫手。 这位曾经气度优容的定国公,此时一副憔悴的样子,他顶着深深黑眼圈,扶着额头说道: “前阵子按照苏翰林的推荐,本国公命人按照定远伯进献的兵书,编纂了武监教学的纲要。” 定远伯就是戚继光了,这一次武监筹建的消息传到山西,戚继光也捐献了银子,并且将自己所著的兵书《纪效新书》原稿也进献给了朝廷。 苏泽听说这件事后,就派人联系徐文壁,请他以这份兵书作为底本,编写武监生员的教学纲要。 徐文壁本身也没有主见,自然对苏泽的建议全盘接受。 可徐文壁这份建议送到兵部合议,就被兵部给喷了。 徐文壁委屈巴巴的看着苏泽说道:“苏翰林,这兵部上来就说,武监生员应该以德育为先,首先要授予忠君爱国之念,然后才能授以兵法韬略。” “兵部还说,‘教学之要旨,在于阐明仁义忠孝之理,完善为人之本。不习德育,损毁品行,败坏风俗,虽有才具却不明君臣父子之大义,未来危殆实勘忧虑’。” 苏泽看向徐文壁将兵部合议的反对意见如此流畅的背出来,可见他对兵部的怨念之深。 好家伙,兵部看来是在财政议题上失败后,又开始抓着教务问题不放了。 面对这个问题,苏泽也头疼起来。 兵部这帮文官也厉害啊。 其实这个议题,就是近代教育“德育”和“智育”的争论。 也就是说,在教育中,到底是以教育品德的“德育优先”,还是教育专业技术的“智育优先”。 当然,没有哪种教育体系是要完全摒弃另一边的,但是任何教育体系都会有所侧重。 比如中华古代教育一直都是“德育优先”,也就是重视道德品质的教育,“仁义忠孝”也作为被社会表彰的品格,在汉代的时候甚至可以通过品德来做官,也就是“举孝廉”。 但是近代的教育体系,基本上都是“智育优先”。 这自然是因为近代开始,教育学也成了系统的科学,要将基本的知识普及给学生,并且培养出某方面的专才,都需要进行长时间的“智育”。 而人能够接受新知识的时间有限,如果再把德育放在前面,那就浪费教育资源了。 武监的学制只有两年,如果再大搞德育,那就有违苏泽倡议办武监的初衷了。 可和徐文壁一样,苏泽面对兵部的合议,也没有太好的应对办法。 德育优先,可以说是这片土地根深蒂固的共识。 苏泽思考了一下,对着徐文壁说道: “定国公,这件事,苏某还要再思量思量。” 听说苏泽要思考,徐文壁也知道事情棘手,他连忙说道: “那这件事就交给苏翰林了,下次合议就由你起草吧!” 说完这些,定国公徐文壁就站起来说道: “本国公还是去盯着工部那边,陛下要尽快建成武监,本国公可是要盯紧点。” 说完这些,定国公就匆忙离开了公房。 苏泽摇了摇头,这位定国公一辈子都对自己的定位十分准确,在原时空靠着祭祀一路坐到了太师的位置上,可面对隆万朝这帮人精宰辅们也不敢龇牙,安安稳稳的做了一辈子吉祥物。 这方时空里,虽然被自己推着坐上了武监的监副,但依然不改谨慎怕事的性格。 不过这样也好。 苏泽想了想,兵部火力太猛,是时候拉人一起承担火力了。 苏泽夹着兵部合议的奏疏,向皇宫方向走去。 一路上,不停的有人向苏泽道喜。 这也怪罗万化,他非要在《乐府新报》上刊登了苏泽得子的喜讯,认识苏泽的人都向他道贺。 也亏着今日早上出门前,赵令娴让人准备不少绑着红线的黄铜币,苏泽这么一路发着喜钱一路到了皇宫,等到了内阁的时候,身上的喜钱都已经发光了。 “苏子霖求见?” 高拱涌起不妙的预感。 世人都说苏泽锐意进取,是个奋进的年轻官员,但是高拱很清楚,苏泽的性格其实颇类李首辅! 每次他上疏,都有一个衙门的人要倒霉,去年户部、工部、兵部都被他折腾的够呛,可苏泽本人不是在詹事府摸鱼,就是在报馆摸鱼,就连《乐府新报》,现在都是罗万化在操持! 这样一个能躺着绝对不坐着的家伙,妻子刚刚诞子就求见自己,注定没有好事。 高拱皱着眉头,还是让中书舍人郭准通报苏泽,让他在内阁偏厅等自己。 “苏翰林,高阁老还有几分奏疏要票,请您稍待片刻。” 苏泽看着忙碌的郭准,突然想起自己儿子。 好像皇帝给自己荫的就是中书舍人吧? 如果自己儿子没有科举的才能,那就要和郭准一样当中书舍人了? 也对,郭准不就是前任辅臣之子吗? 这么一想,隆庆皇帝给自己的封赏确实不错。 和宋代不同,大明荫官还是很严格的,不仅仅对封荫的数量有规定,对于封荫官员也有标准,六科还可以封驳不符合条件的荫官。 所以正常皇帝封赏亲信,也就是给个锦衣卫世袭千户百户就差不多了,隆庆皇帝给自己老丈人,武清伯李伟的几个儿子,也就是世袭千户的职位。 能给荫官,在大明潜规则就是阁老级别的重臣了。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而苏泽这些年来的“赫赫威名”,也让六科不敢封驳,这才让苏泽达成了“五品荫子”的成就。 过了一会儿,高拱这才来到偏厅。 苏泽连忙向高拱行礼,高拱却伸出手。 苏泽愣了一下,从钱袋里好不容易搜出一枚喜钱,高拱这才满意的说道: “子霖是为了武监的事情来的吧?” 苏泽连连点头,高拱说道: “兵部所议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先德育再授兵法,也是谋国之言。” 听到高拱这么说,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别的阁老可以这么说,可您这么说,要置实学何地啊?” “此事与实学何干?” 苏泽立刻说道: “弟子不是反对德育,但是武监学制只有两年,如果都强调德育,那还能培养出将校之才吗?怕是这样培养出来的空谈道德之辈到了军中,岂不是要延误军机?” 高拱皱眉,他当然也觉得苏泽说的有道理,但是他是儒家的士大夫,心底里还是重视德育的。 苏泽看到高拱有些动摇,于是说道: “师相,其实兵法军务,也是实学。” “料敌千里,庙算人心,这难道不是实学吗?” “师相也曾经撰文在《乐府新报》,要推广实学,就要摒弃辩理和政论,将心思用在‘实心做事’上,如果武监按照兵部的合议,重德教而不重实教,那要如何推广实学?” 高拱听完苏泽的话,也警惕起来。 苏泽说的没错,兵法军务确实也可以划为实学,而且打仗是最实事求是的学问了。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战场会给出最终的评判。 高拱有志于兴办实学教育,那今日兵部用“德育论”来压制武监生学习兵法军务,那明日儒生也可以用这个理由来压制实学。 但是高拱又是士大夫,他一直接受的都是德育为先的教育理念。 苏泽继续说道: “师相,弟子也不是反对德育,只是今日之世,乃是古今未有之大变局,人心动乱乃是天理。” “师相您想一想,今上御极登基后,这京师的变化?” 高拱一阵恍惚,他回忆起隆庆皇帝登基之前的景象,那时候东南倭乱刚刚平定,但是朝堂的政治争斗还在延续,京师还要防着北面的威胁。 那时候也没有开放港口,京师到了冬季还会缺粮涨价,京师过年也是冷冷清清的。 但是今年上元灯会的时候,高拱也站在城楼上,看到了欢庆的百姓,整个京师万家灯火,君臣百姓通宵达旦的欢庆。 各种货物都出现在京师的货架上,北方草原的羊毛、海外的蔗、南洋的香料,很多原本昂贵的货物,普通百姓过年也能买点回去。 但是作为内阁首辅,高拱也意识到了人心的变化。 经过苏泽的提议,在镇抚司单独分出了民案司,负责民间有关经济的案件。 去年一年京师的民案纠纷,就要比往年刑民加起来都要多。 地方上有关经济的诉讼也在增加,为了钱财兄弟、亲族之间的诉讼也开始增多,而京师中从事其他事业的读书人也越来越多,在报纸的加持下,各个阶层的读书人,都在发出自己的声音。 文化繁荣下,靡靡之音更是风靡,京师豪掷千金的酒楼开了一家又一家,教坊司在取消乐籍后反而更加繁荣,甚至还有良家女子为了谋生主动从事“贱业”。 苏泽这句“古今未有之大变局”,确实说到了高拱的心坎里。 也许自己真的站在一个新时代的节点上,那么后人又会如何评价这段历史呢? 隆庆之治? 高拱隐约觉得,可能这是评价都不足以涵盖这个时代了。 作为大明这驾马车的驭者,大明将要驶向何方,高拱自己也都没有底。 抬起头看向苏泽,难道苏泽知道? 高拱内心又摇头,自己都看不清的未来,这个年轻的弟子能看清吗? 只听到苏泽继续说道: “师相,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学舍里。” 这句话说完,高拱也愣了一下。 苏泽继续说道: “要正定人心,还是要移风易俗,从正四民道德开始,竖立适应当下时代的新道德。” “而且来读武监的,大部分心智已经成熟,应该以智育为先,授以实学实务。” 高拱沉默了。 苏泽这套理论,和他的四民道德论,以及自己倡导的实学,形成了完整的理论闭环,这也确实是一种解决问题的可行方案。 难道这些都是苏泽早就已经谋划好的? 如果这样,自己这个弟子的眼光也太长远了些? 看到高拱还没有说话,苏泽还以为高拱没有被自己说服,于是继续说道: “师相,弟子以为如果未满十四岁的武监生员,可以先不入武监就读,可以在国子监开设武监预科,先在国子监接受德育。” “等十四岁后,再入武监学习。” “这样一来,也不会出现缺失德育的问题。” 高拱这才点头说道: “你把今日的话写成一份奏疏上来,本官拿来在内阁议一议。” 紧接着高拱又对苏泽说道: “你可以和赵阁老聊聊,他也对兵部有所不满,你这套理论和他们泰州学派的‘日用之道’也有些关联,他说不定也会感兴趣。” 苏泽明白了高拱的暗示,这是让自己去说服赵贞吉,有了赵贞吉这个在军务上很有发言权的内阁辅臣支持,自己这套智育论更容易通过。 就在苏泽准备回去起草奏疏的时候,高拱突然问道: “你这套智育之说,倒是挺有意思的,那是不是可以开办更多的实学书院,以育专才?” (本章完) 第233章 《武监教育论奏议》 第233章 《武监教育论奏议》 实校? 苏泽看向高拱,这是要办专科学校? 近代教育意义上的大学,实际上有两个流派。 一个是实用为主的专科学校,这些学校有的是官办,有的是民办,但是设立的目标都是为了培养专门的人才。 另外一种则是由王室或者教会赞助设立大学,这类学校和国子监类似,都是专门培养官僚的文法学校。 这两类学校,在发展过程中吸收更多的学院,最后就变沉了综合性的大学。 高拱一下子抓到了问题的关键,要兴实学,还是要从学校开始。 某种意义上来说,吏科班和登莱海务教习所,就是专科学校,前者培养的是基层小吏,后者培养的是航海的专门人才。 高拱若有所思,但是也没有再问苏泽,示意让他回去起草奏疏。 《武监教育论奏议》。 苏泽奏疏中写道: “伏惟陛下圣德浩荡,开武监以育将材。前者兵部合议,谓武监当以德育为先,授忠君爱国之念,次及兵法韬略。臣反复思量,窃以为此议虽谋国深心,然于武监教学殊有未合,故敢陈愚见,伏请圣裁。” 苏泽首先搬出实学: “武监之学,重在实学,首宜重智育。” “查武监学制,仅限两年。若先德育而后智育,则生员无暇深究军务。兵法韬略,乃实学之要。如料敌庙算、布阵行军,皆为战场胜负之枢机。此等知识,非精研不能奏效。” “定远伯戚继光进献《纪效新书》,足为教学之本。臣愚以为,武监之旨,在于速成干才,非为空谈。若耽于仁义忠孝之辩,反损实学之基。” 紧接着苏泽又提出了预科的构想。 “论德育之重,当别为预科,非可混一。” “臣非轻德育也。仁义忠孝,固为立身之本,然心智已熟者,道德之教可权以他途。请置未满十四岁者于国子监预科,专授四民道德、君臣大义,期年为期;俟年满十四,方入武监就学。如此,幼者先正其心,长者后习其事,两者各得其所。” 苏泽提出了自己的教育观: “臣观今日京师,商贾云集,百业繁兴,人心之变,非复从前。此诚古今所未有之大变局,教育之道,亦当与世推移。” “若拘执旧章,唯德育是重,恐致群臣士子效仿,推之于各地讲学,则实学新制将亡于空谈。故智育之重,非仅武监一事,实关国朝兴衰。” 苏泽写完了奏疏,就放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武监教育论奏议》当日送到内阁,你主张在武监实行“智育优先”政策,内阁高拱和赵贞吉赞同。 皇帝批准了你在奏疏,在武监推行智育优先,以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作为教务大纲,编写了武监的教学课程。 大明武监培养的军官,成为历史上一批近代意义上的军官团体。 大明武监,成为各国在变法中首先考察的对象,大明武监成为今后几百年军校制度的典范。 武监培养的进步军官团体,深远的影响了大明政局。 国祚不变。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230点】 【本次模拟不消耗次数,剩余2/2】 这份奏疏皇帝果然立刻就同意了。 但是看样子这个进步军团团体,要在百年后成为影响大明国祚的一股力量啊。 苏泽关闭系统,“世间本无万全法”,他今日提出设立武监,是为了富国强军,也管不了百年以后的事情。 百年以后的事情,只能依靠后人的智慧了。 反正在近期来看,这个团体还要依附在大明体制之下,很长时间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 苏泽夹着奏疏,又在晚上拜访了赵贞吉,次日找到了工地山的定国公徐文壁。 徐文壁简单看完了奏疏,大笔一挥署名签字,然后敦促苏泽尽快将奏疏送到通政司。 —— 在上疏后,詹事府还在放假,要等到二月末的时候才会开学。 苏泽又回到报馆,开始摸鱼的日子。 只是摸鱼的日子还没有多久,二月二十二日,中旬旬休后的一天,沈一贯就冲进了报馆。 罗万化一脸难办的走进报馆,他看到苏泽后说道: “子霖兄,这两篇文章你看怎么办?” 一边说,罗万化一边将两份文章递给苏泽道: “这是高阁老的文章,署名‘求实’,高阁老倡议天下兴办实学学校,培养专才。” 苏泽看着高拱的文章,高拱也学会走群众路线了,先从报纸上发文章试探风向,然后推动实校的建设。 这要比原本历史上高拱莽撞的性格改了不少,难道是受了自己的影响? 罗万化说道: “这篇是张阁老的文章,署名‘司粟’,这是抨击南直隶书院乱象,认为这些书院聚集读书人却不授科举,而是互为朋党议论朝政,空谈误国,主张禁毁书院。” 罗万化等苏泽看完两篇文章后,无奈的看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两篇文章怎么登?” 内阁四位阁老,都会隔一段时间在《乐府新报》上发文章。 宣传自己的政治纲领,传播自己的政治理念,报纸自然是最好的渠道。 阁老们也没有金手指,一些政策也要通过文章试探民间反应,针对性的做出修改。 但对于报纸的读者来说,如果一位阁老长时间不发文章,读者们都会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失势。 上次李春芳病休,一个月没有发文章,京师谣言四起,还有说李阁老已经罢官的,气的李春芳这么好的涵养,也派儿子冲到报馆,发了一篇总结汉初政治的政论文章来彰显存在感。 可两位阁老一同投稿,这版面要如何安排? 而且这两篇文章意见相左,这样刊登出去,指不定又要有什么谣言出来,说是高张两人不合。 虽然苏泽也知道两人的政治思想还是有差异,原时空最后也变成了政敌。 但是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内阁平稳期,苏泽自然也不愿意高拱和张居正闹翻。 “下一期报纸是两天后对吧?” 罗万化连连点头。 印刷坊张毕经过研究,终于改进了印刷机。 张毕使用泥活字后,发现泥活字的强度太低,在印刷的时候还容易断裂。 于是张毕开始尝试金属活字。 最终确定的配方,是铅八成,铜和锡各一成的配方。 铜作为硬化剂,可以增强铅活字的硬度。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张毕又发明了油墨,使用桐油、松节油作为底料,混合墨汁制作的油墨,比水墨的附着能力更强。 报纸编辑完毕后,由张毕在滚筒活字印刷机上排版后,使用连续的纸张,就可以一次性印刷出大量的报纸。 这些报纸再用铡刀切开,就是分开的版面了。 现在印刷坊的人力,主要放在了推动滚筒上。 滚筒印刷需要均匀的滚动圆筒,张毕也尝试过畜力或者水力,但是都不如人力稳定。 张毕还请求举行了一次比试试。 张毕带领机器队,和一众经验丰富的老雕版印刷工匠比试,一方用铅活字滚筒油墨印刷印刷,另一方还用传统的雕版水墨印刷。 最后自然是机器队大获全胜,无论是印刷效果还是印刷速度,都要远胜人工队。 有了新的印刷技术,《乐府新报》的印刷效率提升了数倍,这还是因为目前活字排版的工作只有张毕能做,滚筒铅活字油墨印刷只有一台。 如果能培养更多能够排版的工匠,制作更多的新式印刷机,那印刷坊的印刷量还能翻倍。 苏泽想了想,无论两位阁老是怎么想的,但是苏泽觉得还是不能同时刊登两份文章。 到时候就算是高拱张居正本身没有政见不合,在舆论的裹挟下也要不合了。 苏泽想了想,对着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本期增印一版如何?” 罗万化苦着脸说道: “增印又如何?这两篇文章?” 苏泽说道: “我去请李首辅和赵四辅也发文,就德育智育之论也发文,四位内阁辅臣都各抒己见,也就显得高张两位阁老的文章没那么尖锐了。” 罗万化一听连忙拍手说道:“子霖兄这个办法好啊!不过距离刊印就剩下两天了,两位阁老能写吗?” 苏泽叹息说道: “苏某只能勉力一试了。” 罗万化立刻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苏泽,满朝大臣,能够在内阁有这样影响力的,也就只有苏泽的。 苏泽也叹了一口气,他为了内阁的团结,可真是擦碎了心。 —— 二月二十四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报童们就聚集在印刷坊前。 当报馆内喊道: “出报了!” 几个身形健壮的报童走进了报馆,有序的将新印刷出来的报纸搬了出来。 报童要出入京师的大街小巷,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这可不是一个安全的职业。 所以京师的报童自发的组织起来,形成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组织。 他们按照卖报的街区划分势力范围,互通有无。 哪个街区比较混乱,容易发生危险;哪个地方小偷比较多,需要当心被偷。 这些消息都在京师报童之间传播着。 孙麻子分到了自己的报纸,一群报童围了上来。 孙麻子没有名,他是随父母逃难到京师的,但是父母不就就饿死了,他只记得自己的姓。 因为六七岁得过一次天,留下了满脸的麻子,所以被称之为孙麻子。 孙麻子是养济院夜校读书最好的报童,他能够将报纸上的内容串成顺口溜,招徕更多的生意。 而一些报童也会学他的顺口溜卖报,久而久之在他身边也形成了一个小团体。 一名报童提着鲸油灯,帮着孙麻子照亮报纸,孙麻子迅速开始读报。 今天的报纸多了两版? 果然,这一次的头版刊登了内阁四位阁老的文章。 原来如此,内阁四位阁老都发文,自然不好分开来刊登,所以《乐府新报》加印了两版。 “孙哥,看完了吗?” 有一个不懂事的报童催促,立刻被其他报童呵斥,让孙麻子安静的看报。 阁老的文章都比较深,孙麻子看的很慢。 好像是讨论教育的问题? 高拱高阁老的文章最好懂,就是兴办实校,培养专门的技能。 张居正张阁老的文章也不难懂,就是禁止江南的书院,打击民间读书人辩政空谈的风气。 赵贞吉赵阁老的文章,则是提出要普办学校,教化百姓?这不就和养济院的夜校差不多吗? 只有首辅李春芳的文章最难懂,这位李阁老没有谈论学校的事情,而是在将整个社会的德育。 李阁老文章的意思,似乎是教育不是学校里的事情,而是要让人读书明德,通过历史、文化、习俗来规劝人们,朝廷应该要做的是禁止民间恶俗,鼓励新的优良风俗。 孙麻子看完后说道: “高阁老说要兴校忙,实学技能教得强; 张阁老批书院乱象,禁了空谈才稳当! 赵阁老谋办学广,全民教育扫文盲; 李首辅倡德育长,化俗正风育忠良!” 紧接着孙麻子说了两遍,众报童连忙记下来,他们将报纸塞进了报篓中,向着晨曦中的京师大街小巷走去。 一名刚入行的报童,拉着另外一名报童问道: “吴哥儿,怎么孙哥儿的顺口溜就只有前两版啊,客人问起后面版面内容咋办?” 名叫吴哥儿的报童说道: “你才入行,爱买《乐府新报》的,都是当官儿的,他们就爱看前几版,后面的版面再好看也是添头,你看到那些衣冠楚楚穿着官靴的,尽管上前叫卖就对了。” “那《新君子报》呢?” “《新君子报》是想要当官儿却还没当成的酸秀才最爱看,你看到那些茶肆酒楼高谈阔论,但只喝一碗粗茶和贱酒的就是了。” “《新乐府报》倒是和《乐府新报》差不多,不过更受小吏喜爱,你看那些虎口有老茧的,就是官府衙门的刀笔吏。” “《商报》就是商人爱看了,那铜臭味道你老远就能闻到了!” 新入行的报童将这些记下,京师的朝阳被报童的叫卖声吵醒,冬末的阳光逐渐有了温度,京师这座庞大的城市开始醒来。 (本章完) 第234章 太子的南洋攻略 第234章 太子的南洋攻略 东宫。 詹事府逐渐忙碌起来,因为天气冷停办的东宫讲学又要继续。 小胖钧倒是不讨厌讲学。 东宫的教材,加入了罗万化编纂的《帝鉴图说》。 这本列举了古代明君丰功伟绩和昏君恶行的书籍,图文并茂,讲学的师傅们为了能吸引小胖钧的注意力,又会插入很多历史故事。 这比起四书五经的说教可要有意思多了。 不过对于朱翊钧来说,还是苏泽授课最有意思。 苏泽走进了明伦堂,年前东宫撤掉了京师各店铺的图表,换上了一副巨大的海图。 这是一幅经过苏泽精校过的全球海图,《乐府新报》上关于海外国家的文章每一期都看,他还会将报纸裁剪下来,贴在地图的国家色块上。 佛郎机(葡萄牙)、西班牙,奥斯曼,身毒(印度),荷兰,这些这些都是报纸上报道过的国家。 再加上朱翊钧让讲学的翰林们,从翰林院的资料中,找来了成祖年郑和下西洋时期的记录,将整个东南亚地区的国家也都标注了上去。 国舅李文全在澎湖,有时候也会去广州的港口和外国商人接触,李文全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寄给朱翊钧。 这些都让朱翊钧找到了新的乐趣。 朱翊钧学会从这些文字资料中,推理南洋的现状。 比如满剌加(马六甲)。 在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曾经在满剌加设立军镇,明朝海军在马六甲海峡的满剌加建立城栅、仓库,以之作为经营西洋的中转站。 在大明禁海以后,满剌加失去了中转站的地位,大明朝廷失去了对南洋的情报。 在正德年间,佛郎机人占据了满剌加,并且冒充满剌加使者朝贡大明,试图通过借壳上市的方法和大明贸易。 但是满剌加王逃到京师告状,佛郎机人的计划败露,佛郎机使者被驱逐。 满剌加如今在佛郎机人的控制下,是佛郎机在南洋最重要的基地,佛郎机人在这里建造港口、种植园、炮厂,还设立总督府管理。 这些消息,都是朱翊钧汇总消息推测出来的。 苏泽听完了朱翊钧的推测,不由的对这位年幼太子刮目相看。 能从纷乱的消息中发现真相,小胖钧这份政治直觉还是很惊人的。 得到了苏泽的夸奖,朱翊钧更是加紧搜集南洋的情报。 苏泽走入明伦堂后,朱翊钧立刻说道: “苏师傅!孤觉得西班牙人和佛郎机人要有一战!” 苏泽有些惊讶,他问道: “殿下何故此言?” 朱翊钧说道: “苏师傅说过,这些西洋蛮夷,虽然看起来都差不多,但是也各有所属,不能看成铁板一块!” 苏泽点头,朱翊钧能有这份认识,已经超过京师九成九的人了。 很多商人往来于南洋,和这些西洋商人做生意,也理不清这些西洋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朱翊钧说道: “佛郎机人经营东方航线,从欧罗巴往东寻找香料,最终抵达满剌加,发现了和我大明贸易的通道。” “这西班牙人却另辟蹊径,从欧罗巴往西,抵达了南洲,在南洲建立了大量的殖民地。” “而苏师傅您也说过,我们所在的地球是圆的,所以这些西班牙人继续向西,又发现了前往南洋的航线,也就是季风航线。” 苏泽很满意的点头,这些内容都是苏泽给小胖钧讲过的,但是他能牢牢记在心里,这让自己这个老师非常有成就感了。 朱翊钧继续说道: “苏师傅说过,南洲盛产金银,但是如果将金银全部运回西班牙国,那反而是一场灾难。” 苏泽反问道: “殿下还记得是为什么吗?” 朱翊钧按照记忆背诵道: “苏师傅说,金银的价值是人赋予的,金银过量就会物价飞涨,百姓民不聊生,所以光有金银是不行的。” “苏师傅您还说,商品要比金银重要。” 苏泽满意的夸赞道: “殿下还能记得微臣的话,微臣不胜欣喜。” 货币理论实在是太复杂了,苏泽也没指望朱翊钧能理解,现在能死记硬背,足以可见小胖钧下了苦功。 苏泽也发现,也许是继承了祖父的基因,小胖钧对于金钱十分的敏感。 所以比起他的父皇,小胖钧反而更能理解这些西洋人的行事逻辑,因为他们就是利益优先。 朱翊钧继续说道: “所以西班牙人要将金银运送到南洋,换成我大明的货物再运回欧罗巴。” 苏泽满意的点头。 简单的说,西班牙君主也明白,大量金银的输入,会造成欧洲的通货膨胀,如今欧洲还是中世纪尾声,根本没有办法消化这么多的货币。 而这个时候,因为商品经济迅猛发展,而极度缺乏货币的大明,就成了西班牙人倾销白银的地区。 也正是这个历史机遇,成就了西班牙这个初代日不落帝国。 大明的商品在欧洲十分的畅销,这些商品推高了上层的奢侈消费,这要比大量金银直接运回欧洲的冲击小多了。 朱翊钧说道:“满剌加,是东西方航线的交汇点,是南洋的锁钥,虽然现在佛郎机人允许西班牙人通行,但是他们迟早要有一战!” 朱翊钧又说道: “孤刚刚收到舅舅来信,浪白澳的佛郎机人乖乖离开了,而且他们不是回了吕宋,而是回了满喇加。” “舅舅还说,这段时间在广州没有见到西班牙的船,所以孤推测,是不是佛郎机人封锁了满剌加,不让西班牙人来广州。” “如果是这样,那佛郎机人和西班牙人就要开打了!” 苏泽有些惊讶的看着朱翊钧。 他用【记忆殿堂香囊】梳理过穿越前的记忆,在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确实发生过战争。 但是仔细想想,朱翊钧从这些情报中做出的推测也很合理。 在自己的干预下,这一次隆庆开开海的力度更大,不仅仅开放了月港,还开放了泉州、广州这些港口。 而且这一次大明开港,也没有限制船只靠岸,任何商船只要遵守大明的制度,在大明港口纳税,都可以和大明做买卖。 这也让最早经营远东的佛郎机人大赚了一笔。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苏泽还听说,佛郎机人已经归还了澳门和浪白澳岛,彻底撤去了这些据点,就是为了不刺激大明,好好和大明做生意。 这样巨大的利润驱使下,西班牙人没有理由不眼红。 是啊,满剌加是南洋贸易最重要的节点,以现在西班牙强盛的海上力量,肯定会和葡萄牙人争夺的。 朱翊钧又说道: “另外那个德佛里斯船长,就是那个投靠了奥斯曼人的荷兰船长说,奥斯曼人也对满剌加虎视眈眈,也已经派出舰队前往满剌加了。” 朱翊钧不停的搓手说道: “苏师傅,您说我们大明就这样看着这些番邦蛮夷,在南洋争夺大明的藩属国吗?” 苏泽叹气说道: “殿下,南洋不是近海,我大明的水师在这里没有优势。这些西洋蛮夷在南洋也经营多年,不是这么容易拿下的。” 听到这里,朱翊钧也有些泄气。 他对大海很有兴趣,听着苏泽描绘这么海外国度的风土人情,就让朱翊钧仿佛置身其中。 而越是对大海有所了解,朱翊钧越是觉得南洋对于大明实在是太重要了! 南洋这些岛屿,就是大明海疆的屏障,这些岛屿上生产的甘蔗、香料,甚至就算是用来种植粮食,对大明都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所以看到这些西洋蛮夷的船只横行在南洋,朱翊钧心中焦急,这才对苏泽说了这些话。 “苏师傅,就不能奏请父皇,大造舰队,征讨南洋吗?” 苏泽看着朱翊钧,自己这个弟子疑似有些太激进了。 苏泽解释说道: “殿下,这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也要一件件的办。” “这打造舰队需要时间,训练水师更要时间,还有火炮铸造,舰船改进,还要探查南洋的水文情况,了解当地土人的动态,这都不是几道旨意能够办成的。” 听完了苏泽的话,朱翊钧也叹气,这些日子他也观察父皇和内阁施政,确实如同苏泽所说的那样,事情都是要慢慢来的。 但是苏泽却说道: “殿下,只要我大明不禁海,陛下也已经下旨要再下西洋了,就算是这些西洋蛮夷侥幸占住,这南洋早晚还是我们大明的。” 朱翊钧似懂非懂的问道: “苏师傅这是为何?” 苏泽说道: “先是人心,南洋自古就朝贡中原,满剌加王还有遗脉在京师呢,日后只要大明的舰船建造完毕,自然可以帮助满剌加王复国。” “西洋有很多侨民,他们也都是大明子弟,因为种种原因流落海外。” “这些人也是心向大明的,只要大明的王师一到,他们一定会喜迎王师的。” “所以殿下不用急躁,南洋可以徐徐图之。” 但是苏泽也不忍心打击小胖钧的积极性,于是说道: “殿下如果有心,倒是可以让人结交南洋的侨民,搜集南洋的消息,为日后王师征讨南洋提供便利。” 朱翊钧立刻说道: “明白了!孤这就给舅舅写信,让他在澎湖搜集南洋的消息!” 但是朱翊钧又垮着脸说道: “只可惜京师距离澎湖实在是太远,消息传递着实不便。” 苏泽说道: “这点殿下安心,臣正准备上书谈此事。” “苏师傅这也有办法?” —— 通政使杨思忠一大早就觉得心神不宁,早早来到通政司。 因为来得太早,通政司十分的冷清,就在杨思清快要走入自己的公房,听到了两个年轻官员的谈话。 杨思清一看,说话的是通政司的两个经历。 通政司上设正使一名,也被朝堂称之为大银台,这是因为明代通政司实际上行使的是宋代银台司的职能。 再设副使一名,现任副使裴清,自从被发配到京畿地区负责民驿的事情后,裴清都没能赶回京师过年。 这位裴副使干得不错,京师周围的民驿已经建造完毕,这些民驿不需要勘合就能住宿,只需要支付银钱就能享受到住宿和餐饮服务。 商人们很快发现,其实这种民驿也挺好的。 民驿只要给钱就能享受服务,不像是官驿还要分成三六九等,也不用忍受官驿的白眼。 民驿的服务周到,除了住宿外,还有附近的百姓在这里打零工,提供热水、洗马等各种服务,提供的饭菜也要比官驿好不少,前提自然是钱就行了。 而且经过这半年的都察院整治,京畿地区的治安也好了不少,住在民驿发生纠纷,也会有官府迅速处理,住宿在民驿反而成了更方便的选择。 可能唯一不满的,就是那些原本可以仗着认识的官员,狗仗人势的帮闲门客了。 “张经历,裴副使要回朝了吧?” 经历是通政司的小官,一般是六品,也是通政司最基层的牛马。 而杨思清的记忆力很好,他想起来了这个张经历,不就是那日和右通议冯学颜背后议论自己的那个年轻官员吗? 右通议冯学颜,已经被自己“发配”朝鲜。 张经历说道:“难,你才入通政司,不知道我们这位大银台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裴副使得罪了大银台,哪里这么容易回来?” 另一名官员说道:“可我看大银台虽然面冷了点,但在司内没什么架子,在九卿重臣中是最平易近人的。” 张经历立刻说道: “你这就看走眼了!你知道右通议冯学颜冯大人吗?” 这个年轻官员点头,张经历说道: “冯大人就是因为在背后说大银台的坏话,最后得罪了大银台,被发配到了朝鲜去了。” 向后辈说出了职场秘辛,张经历正准备接受后辈崇拜的目光,突然听到了这名后辈结结巴巴的喊道: “大,大银台。” 张经历涌起不祥预感,他回头看到杨思忠冷冰冰的脸,差点晕过去。 杨思忠并没有问罪,而是问道: “今日有什么重要的奏疏?” 张经历连忙说道: “苏翰林上书了,已经放在大银台的书案上了。” 杨思忠点头离开,张经历还以为杨思忠没有听到两人的谈话,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杨思忠来到公房,拿起了苏泽的奏疏。 《快船海递公文并请设南洋通政署疏》。 (本章完) 第235章 趁热打铁再上一疏 第235章 趁热打铁再上一疏 大明九卿衙门的权力是在不停变化的。 任何熟悉官场运作的人都明白,影响部门权力的因素很多,绝对不是《大明会典》上规定了什么就是什么的。 衙门主官的能力高低,历史演化的进程。 最有名的就是大明三法司的地位变迁了。 明初的时候,大理寺曾经一度压制刑部,成为司法中枢。 紧接着都察院开始崛起,掌握了案件的审核权力,并通过巡抚巡案系统,掌控了地方上的司法权。 到了如今,刑部又占据上风,通过控制司法解释和案件复核的权利,成为权力最大的法司部门。 而有的皇帝比较喜欢使用锦衣卫镇抚司来处理案件,所以有时候都察院还会被排除在三法司外,在武宗朝三法司就是刑部、大理寺、锦衣卫。 而通政司是属于那种祖上阔过,那是一直萎靡到现在的衙门。 祖上阔过,是指在朱元璋的时期,那时候朱元璋鼓励百姓告状,通政司负责受理这些案件,朱元璋也通过这个方法,惩办了不少地方上的贪官。 但是继任的皇帝,对于审理这种越级告状没有兴趣,通政司的就失去了信访督查权,变成了九卿衙门中的跑腿部门。 可从李一元这位前通政使开始,事态逐渐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职能上,朝廷补贴驿站的开支,通政司逐步掌控了驿站的控制权,南北二京的驿站网络,现在都掌握在通政司的手里。 苏泽奏请建设的“西北军情快驿”,“漕运快驿”和“海驿”,这三条新的驿路体系,也都是朝廷拨款,如今也掌握在通政司手里。 此外京师周围的民驿,也是通政使运营,这些民驿的结存虽然要上缴户部,但是通政司手里多了一笔“活钱”。 最让杨思忠惊讶的,是苏泽真的让兵部弄出了快船。 这是一种奇怪形状的船,细长船体,尖锐的船首,还有高桅多帆的结构,这种快船被苏泽命名为“飞剪船”,被运用于沿海港口之间的消息传递。 这种快船的航行速度极快,可以迅速往来于沿海几个港口城市。 这艘船试航之后,就被市舶司订下,用来在沿海各市舶司之间传递银票底本。 只可惜工部那边说,这种飞剪船的建造还有几个技术难点,尖锐的空心船首需要最熟练的工匠才能制造,而风帆材料更是大问题,现有的织物强度不够,工部尝试了很多材料,最后使用了丝绸和麻的混合织物,但是成本居高不下。 但是最大的问题,还是能操纵这种高速帆船的船员紧缺。 近海高速航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需要船长对于近海的海况十分了解。 如果航行到深海,那就要对海图更熟悉,还要能熟练使用各种导航定位技术。 登莱海务教习所最优秀的学员,才能出任飞剪船的船员,这也制约了这种船的发展。 但是在苏泽这份奏疏中,就提出了要给通政司配备飞剪船,他写道: “然沿海万里,商旅辐辏、军情孔急,现有驿传路径迂回,陆路崎岖,水路经运河辗转,公文往复动辄经月,每遇海疆警讯或市舶急务,恐遗缓误机宜。” “请于东南沿海通衢要港,如宁波、泉州、广州等处,各增设通政司经历所一属。责成该属专掌飞剪船调遣,于诸港口间接递往来文书。凡关海防军情、市舶急件、重大灾异及圣谕钦件等紧要消息,皆可籍此‘海驿’飞传。” 而苏泽奏疏的后半段,则是请求朝廷按照朝鲜的“前例”,在南洋吕宋设立通政署,联络当地的汉人,搜罗南洋诸国的消息,加强和南洋各藩属国之间的联络。 通政使杨思忠合上了苏泽的奏疏。 这就是通政司权力变化的原因。 以往的通政使,不过是比六科更早的读到群臣奏疏,实际上就是递送公文的机关。 通政司在大明这个以公文处理国务的王朝是很重要的,但是重要并不代表有权利。 而现在的通政司,是一个涵盖了大明几条主要驿站网络,要在全国各地建立经历所,传递全国情报的衙门。 这也就意味着通政司将会成为大明情报上传下达的枢纽。 使用飞剪船,南京的消息从上海县的码头出发,直接航行到直沽的码头,再通过直沽和京师间运河边的石板路快马传递系统,最短十五天时间就能送到京师。 这在以前是不敢想的飞速。 不仅仅是南京,广州的消息也可以通过海驿急递,一个月内京师就能拿到广州的公文。 此外还有海外消息。 冯学颜派驻朝鲜之后,朝鲜通政署迅速开展工作,梳理了朝鲜国内的消息,每半个月都发一份简报来京师,现在大明皇帝对朝鲜的动态,甚至要比朝鲜国主都要清楚。 除此之外,冯学颜为了能尽快立功回朝,还在朝鲜搜罗有关倭国的消息,也形成专案发回京师。 如果按照苏泽的奏疏,再设立南洋通政署,日后南洋的情报也能被通政司掌握。 这些通政经历所,日后要分布在沿海城市、西北军情节点、辽东棱堡、西南要道上,还要分布于海外。 在官场上,比别人知道更快更早就是权力。 杨思忠明白这一点,通政司的权力正在逐步膨胀。 前提是苏泽这份奏疏能够执行。 杨思忠轻扣指节,但是这份奏疏的阻力不在外廷,而是在内廷。 —— ——【模拟开始】—— 《快船海递公文并请设南洋通政署疏》当日送到内阁,内阁全体赞同你的奏疏,奏疏被送到了内廷。 司礼监使绊子,让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340点】 【是否使用1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是。” 【100点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值:240点。】 苏泽看着模拟的结果,这次是司礼监阻扰自己的奏疏。 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份奏疏等于让通政司成了皇帝的耳目。 而皇帝原本的耳目是谁? 东厂和锦衣卫。 很显然,司礼监看出了这一点,所以要阻挠奏疏实施。 好家伙,自己这些日子都忙着和外廷斗智斗勇,都忘记了内廷了。 也对,对于太监来说,他们的权利来自于皇帝的信任。 如果连消息渠道都被外廷垄断,那内廷就更没有话语权了。 司礼监三巨头只是低调,不和外朝争权,但不代表他们就是软弱可欺,甘愿让出手里最重要权力的。 看来自己还是思虑不够周全。 苏泽越发觉得要推动变革的难处,这是自己有金手指查漏补缺的,如果没有,可能一条利国利民的政策,不知不觉中就得罪了不少人。 京师这么多势力,但凡跳出来几个阻拦,事情就办不成了。 改革难啊! 苏泽也明白了,为什么改革先驱都要先立威,然后再用近乎于矫枉过正的方式推动改革。 如果不这么做,怕是连第一步都迈不过去。 但是解决这个问题只用了100威望点?—— 杨思忠拿着内阁票拟过的苏泽奏疏,来到了司礼监。 杨思忠将奏疏交给了李芳,李芳的眼睛眯起来,正准备翻看奏疏的时候,杨思忠又说道: “李掌印,本官也有一份密奏。” 密奏? 密奏不需要经过内阁和六科,是官员直接向皇帝的上书。 当然,密奏也是绕不开司礼监的。 和喜欢搞秘密政治的清代不一样,大明朝的公文体系,是非常排斥密奏的。 正经大臣谁上密奏啊! 所以大明的密奏,基本上都是一些向皇帝问安拍马屁的奏疏。 皇帝自然也是懒得看这些,大部分密奏都是司礼监回个消息就行。 但是通政使的密奏,李芳还是郑重的接下了。 等到杨思忠走后,李芳拿起了苏泽的奏疏。 这一次李芳越看越是皱眉。 如果通政司成了皇帝的耳目,那各地的制造司和市舶司太监呢? 东厂和锦衣卫呢? 能成为内廷第一人,李芳很自然想到了这里。 李芳放下苏泽的奏疏,又拿起了杨思忠的密奏。 在通政司经历所中安置东厂和锦衣卫的人? 李芳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古板的通政使,竟然这么圆滑? 李芳也明白了,为什么杨思忠不上公开的奏疏了,这密奏被外廷看到,他不得被人喷死? 这位杨通政,还真是个人物。 李芳暗暗感叹,以前通政司是个没权的衙门,大家都不重视,里面的官员大抵上都是没什么前途的。 可没想到,这位大银台能屈能伸,愿意和内廷合作。 也对,如果真的在各地建立这个经历所,内廷的情报能力大大加强。 内廷还可以使用通政司的急递体系,这样就不用自己搭建传递消息的网络了。 双赢要比双输强。 李芳将两份奏疏都递给了冯保和陈洪,两人自然也是支持的。 对于冯保来说,这是让东厂锦衣卫权力扩张的良机。 而对于执掌内承运库的陈洪来说,如果能用上通政司的驿递系统,那各地市舶司的商业消息也能快速传递,也对于内廷也是极大的加强。 —— 二月二十六日。 苏泽在詹事府内,看着系统的结算报告。 【皇帝下旨,在沿海开港城市设置通政经历所,使用海驿递送要情,并在南洋设置通政署,联络南洋诸国,搜罗南洋的情报。】 【通政使杨思忠和内廷达成默契,在经历所中安排一名东厂太监或者锦衣卫,和内廷共享驿递系统。】 【海驿的出现,提升了行政体系的运行效率,加强了朝堂对全国的掌控。】 【南洋通政署让大明的旗帜重新出现在南洋。】 【南洋通政署首任署长,通政司经历张宣驻扎南洋,大扬大明国威,南洋诸国国主挽留张萱数十次,留驻南洋二十年,强化了对南洋的控制。】 【大明国祚+5】 这次竟然加了五年国祚? 想想也对,行政体系效率的提升,对国家是有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不过这个南洋通政署的署长,常驻南洋二十年,这也太惨了。 苏泽为这个不认识的官员默哀。 原来是通政使杨思忠和内廷达成了交易,才让奏疏通过了。 这位通政使是个人物啊。 苏泽也没想到,这位不显山不漏水的大银台,如此能屈能伸,情愿和内廷合作。 设立通政经历所的奏疏如此轻易通过,苏泽再次抽出一份空白的题本。 既然如此,干脆一鼓作气,趁热打铁,彻底将驿递体系的改革改完! 《请设通政邮递司疏》! 其实他早有整合大明驿路体系的想法了。 大明朝这套统治机器,就是一座层层架构的屎山代码,驿站体系就是起精髓。 大明驿路体系复杂,京师附近的官驿名义上是通政司管理,但是供养驿站的责任又划给了顺天府。 除了官驿之外,各地方官府还有自己的急递铺。 兵部下设车架司,负责军驿的事务。 工部还有专门的漕运驿站体系,就连礼部的学政部门,也又属于自己的传递渠道。 还有各地镇守太监,锦衣卫设立的各种半官方渠道。 大明的驿递体系就是典型的缺乏总体规划,又喜欢重复建设,又浪费又低效的典型。 苏泽想要将全国的邮政驿站工作,整合到通政司,新成立一个通政邮递司,估计反对声最大的就是兵部了。 兵部自有一套军情递送的系统,由兵部车架司负责。 苏泽看过户部的帐,每年朝廷在车架司投入大量的军马银钱,兵部不可能乖乖放手。 可反过来,如果兵部军驿这个硬骨头啃不下来,其他衙门更不愿意乖乖让渡权力了。 最后还是要试一试。 现在通政司已经和内廷联手,现在是提出方案的最好时机。 苏泽原本就有草案,迅速写完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中。 ——【模拟开始】—— 《请设通政邮递司疏》当日送到内阁,你请求将通政司改名为通政邮递司,在全国交通枢纽设置通政经历所,负责全国的邮递事务。 内阁赞同你的奏疏,奏疏被送到了内廷。 兵部强烈反对你的奏疏,兵部奏议军驿体系的重要性,隆庆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400点】 【是否使用3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竟然只要300点? 这还等什么?苏泽果断选择“是”! 【300点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值:100点。】 (本章完) 第236章 从报纸得到捷报的兵部 第236章 从报纸得到捷报的兵部 次日。 对于这份进一步加强通政司权力的奏疏,通政使杨思忠自然不敢怠慢,亲自送到了内阁中。 高拱对于这种改革自然是赞同。 苏泽在奏疏中的估算,如果能统筹全国的邮政驿递系统,一年可以节省下数十万两银子,执掌户部的张居正自然没理由反对。 唯一迟疑的是赵贞吉,他也赞同苏泽的奏疏,他早就觉得兵部的军驿效率低下,经常延误边关军情,早就该改革了。 可苏泽最近三番两次硬怼兵部,赵贞吉也怕兵部强力反弹。 但是最后,赵贞吉还是赞同了苏泽的奏疏。 三阁老票拟完毕,就在杨思忠抱着奏疏前往宫内的时候。 —— “号外号外!辽东大捷!” “罪将李成梁,破古勒泰寨,斩首女真叛将王杲!” 李成梁上次犯错被杖责,但是皇帝还是让戴罪返回辽东。 等过完年后,李成梁就领着“家丁”,从辽阳城内出击,搜寻叛乱的女真首领王杲。 王杲是女真建州卫的首领。 辽东女真问题之始,就是建州卫内迁。 建州卫,原本是大明册封的归化女真部落。 永乐年,成祖建立建州三卫,招抚图们江流域的女真,允许这些女真朝贡贸易,扶植他们对付野女真。 但是随着大明的战略收缩,明廷要求建州卫内迁,但是又没能提供足够的土地,边军的腐败堕落,加剧了对立。 王杲原本是建州右卫指挥使,但是屡次叛乱,近些年来有整合女真的趋势。 这一次李成梁为了立功,没有再采用姑息的办法,而是亲自追击白山黑水间,亲手斩杀了王杲。 如果是前年,这样的消息也能让京师百姓庆祝一下。 但是经历过去年的连番大捷后,京师百姓对于辽东这场“小小的胜利”提不起太大的兴趣,毕竟京师百姓,也不关心边陲军镇的一场捷报。 可京师百姓不关心的事情,却在兵部掀起了波澜。 报童在京师大街小巷传播这个消息的时候,兵部的气氛压抑非常。 兵部尚书霍冀,沉着一张脸坐在上首,兵部侍郎曹邦辅拍着桌子,向负责军情递送的车驾司郎中窦慎问道: “为什么我和霍尚书是在《新乐府报》上看到的辽东捷报,而不是车驾司的军情急递?” 窦慎汗流浃背,但是他又十分的委屈,他说道: “曹大人,车驾司在辽东的军情是通过快马传递的,今年辽东陆地解冻晚,军情传递延误也是正常。” “卑职也打探了,《新乐府报》是通过往来直沽和辽东的商船确认的捷报的,所以先一步刊登出捷报。” 曹邦辅更气了,他堂堂兵部侍郎,竟然是通过报纸知道了辽东捷报? 窦慎越是解释,曹邦辅越是觉得他无能。 辽东的军情递送专线,独立于通政司体系都搞了多少年了? 可结果是辽东军情还是经常延误。 以往有时候通政司的军情先到,兵部也还算能接受。 这下子好了,连民间报纸都不如了! 这时候还是霍冀开口,算是挽救了窦慎:“海输的路程要比陆地短,这也不全是车驾司的责任。” 曹邦辅停止发怒,霍冀说道: “但是军情延误乃是大事,这次更显得兵部无能,前阵子通政司在沿海设置经历所,又在朝鲜和南洋设立通政署,很多军情都是通政司发给兵部的。” 这下子曹邦辅和一众官员都齐声说道: “属下无能。” 霍冀挥挥手,作为兵部主官,他知道这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霍冀说道:“这事情还要请苏子霖来商议。” 听到苏泽名字,众人都像是吃了屎一样。 前阵子为了武监,和苏泽斗法,兵部一败涂地。 可现在兵部再丢脸,又要求助苏泽?—— 就在苏泽坐在詹事府,等着系统发威的时候。 很快就听到手下通传,兵部车驾司郎中窦慎求见。 系统这次竟然这么快吗? 上书第二天,兵部就主动上门了? 苏泽还不知道辽东捷报的消息,于是让人将窦慎请进来。 兵部车驾司郎中窦慎,陪着笑脸站在苏泽面前,他心中万般不愿意,但是兵部两位主官都决定了让他来请苏泽,他也不得不来。 谁让这次军情递送慢了,是他车驾司的全责呢。 窦慎其实也暗暗庆幸,这一次辽东延误的是捷报,如果下次延误了军情,自己肯定要被治罪了。 窦慎陪笑着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然后说道: “苏翰林,大司马和少司马,是为了辽东军情的事情,想请苏翰林过去想想办法。” 系统这么逆天的吗?连这个都能干预? 不对,李成梁击败王杲,这是原本就应该发生的事情。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李成梁也平定了王杲的叛乱,但是王杲死后,大明和女真的对立加剧,明廷也没有抓住机会,最终解决女真问题。 不过目前来说,李成梁这次确实是大捷,在平定王杲叛乱后的十几年,女真也没有再进行大规模叛乱。 这场大捷,就算是没有系统也会发生。 系统干预的,可能只是兵部捷报递送这件事。 苏泽心中暗暗高兴,这下子反而是兵部来求自己了! 而前阵子武监之争,兵部也站在了皇帝和内阁的对立面上。 兵部军情还不如民间报纸的速度快,皇帝和内阁定然对兵部更不信任。 但是苏泽还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说道: “既然这样,苏某就去一趟兵部吧。” 听到苏泽答应下来,窦慎大喜过望,如果这一次请不来苏泽,他怕是要辞职请罪了。 —— 兵部。 苏泽将整合成立通政邮递司,地方上设置通政经历所的构想,向兵部的官员说了一遍。 兵部大堂沉默了半天,还是曹邦辅首先问道: “那这经历所归谁管辖?” 苏泽说道: “当然是通政司了。” 曹邦辅皱眉,他回头看向兵部尚书霍冀,霍冀也皱着眉头。 苏泽说道: “驿路体系归于通政司,但是所有军情都可以通过通政司的驿递体系传递,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任何一个衙门,都不愿意放弃到手的权利。 苏泽又说道: “兵部可以驻员经历所,保证军情的优先递送。经历所也可以搜罗军情,及时向朝廷汇报。” 曹邦辅再次看向霍冀,只见这位兵部大司马微微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曹邦辅看向苏泽说道: “那由兵部奏议?苏翰林附署?” 苏泽老老实实的说道: “其实本官已经上书,请求朝廷成立通政邮递司,将军驿也并入其中。” 苏泽说完,整个兵部大堂内都安静下来。 霍冀和曹邦辅都凝视苏泽,而剩余的兵部官员都不敢用力呼吸,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苏泽坦然迎上两位兵部大员的目光,一直到曹邦辅打破了沉默。 曹邦辅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热情,多了一份寒冰刺骨的感觉,他不阴不阳的问道: “苏翰林提前知道了辽阳大捷?” 苏泽坦然说道: “不知。” 苏泽这句话也是实话,他根本就没有关注辽阳战事,哪里知道系统会在这上面发威。 曹邦辅看着苏泽,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追问。 能官至兵部侍郎,曹邦辅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他选择相信苏泽。 没办法,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苏泽是坦荡君子? 如果是别人,大概曹邦辅会觉得事情这么巧合,定然是有人从中作祟。 但是苏泽当着兵部众人否认了,那还怎么办? 当然只能选择相信苏泽了! 这时候兵部尚书霍冀说道: “那我兵部单独上奏议,同意将军驿并入通政邮递司。” “大司马!” “尚书大人!” 在场的官员纷纷失声叫出来,他们也没想到,堂堂兵部尚书这么快就投了? 但是霍冀很快又说道: “但是这通政经历所,也要有兵部驻员,保证军情递送通畅。” 这个要求苏泽一口答应下来,他巴不得经历所里多塞几个势力互相制衡呢。 见到苏泽答应下来,霍冀做出送客的样子,苏泽也识趣的告退离开。 —— 苏泽离开后。 霍冀开口说道: “老夫今日就上书请辞。” “大司马!” 曹邦辅看向霍冀,他没想到霍冀竟然会突然提出来请辞。 霍冀又对着曹邦辅说道: “老夫会向朝堂举荐你来接任。” 宰辅和大九卿一级的官员,如果是主动辞任,拥有一次向皇帝和内阁上表的权力。 这份表疏也可以算做是政治上的遗表,皇帝和内阁一般会表示尊重,同意这份表疏的内容。 隆庆朝几场重要的战争,搜套之战和东胜卫之战,主持兵部的都是霍冀,虽然不及戚继光临阵作战的功劳,但是筹谋后勤也是极大的功劳,皇帝对这位大司马还是信任的。 霍冀今年五十六岁,这个年龄在大明官员中也不算大,明廷文官都是出了名的长寿,六七十岁依然在任的也不在少数。 当然曹邦辅也知道,这位大司马确实有辞官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霍冀说道:“武监和辽阳的事情,总要有人承担责任,本官如果不辞任,难道你们要辞任吗?” 这时候就看出霍冀在兵部的威望了,在场的官员纷纷表示自己要承担责任,但是霍冀大手一挥说道: “只有老夫能担下这些事情,你们勿要多说,等新尚书上任,你们也要勤于王事,好好襄佐新任尚书。” 紧接着,霍冀将其他官员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曹邦辅一个人。 霍冀说道: “老夫为什么要请辞,你应该清楚吧?” 曹邦辅黯然点头。 他和霍冀,在政治上其实不是一个派系。 霍冀虽然和高拱亲近,但他是前朝元老,本身也算一个小山头。 曹邦辅是张居正举荐,才从蓟辽总督任上返回兵部的,算是张居正一派。 曹邦辅当然明白霍冀辞职的原因。 九卿重臣,最重要就是威信。 身为兵部尚书,就是要能将兵部合议带到皇帝面前,让皇帝和阁老们听从兵部的意见。 至于这个兵部合议到底是怎么议出来的,是兵部尚书一言堂,还是兵部官员的集体意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兵部尚书需要能影响皇帝和内阁。 以前霍冀是可以的。 但是武监和辽阳两件事,皇帝和内阁都会质疑兵部的专业性,那霍冀这个兵部尚书就不再拥有威信了。 那继续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赖下去,要么成为皇帝和内阁的传声筒,要么被属下架空沦为吉祥物,都是两头受气两头不讨好的结果。 霍冀叹气说道: “王崇古性格刚强,做九边总督尚可,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不适合他。” “谭纶是苏泽举荐,如今部里对他敌意很深,如果谭纶就任这个尚书,兵部人心难以凝聚。” 霍冀看向曹邦辅说道: “你在部内有威信,又通融圆滑,这几年的兵部尚书差事不好当。” 曹邦辅也跟着叹气,霍冀说的确实没错。 皇帝和内阁都对兵部工作不满意。 在北部边疆平定后,敏锐的官员都看出来,皇帝和内阁都有改革兵制的想法。 这时候,无论是谁当这个兵部尚书,都要夹在两边受气。 兵部的利益要维护,皇帝和内阁的话又要听,还有苏泽这样的人给皇帝和内阁出谋划策。 所以霍冀才觉得,性格刚强的王崇古,不适合接任兵部尚书。 这和王崇古本身的派系立场无关,只要他担任兵部尚书,就要为兵部的利益奔走,即使他和苏泽都是高拱的阵营,这点也是绝对不会变的。 所以霍冀才挑选了曹邦辅这个圆滑通融的继任者,就是希望他能居中调和。 霍冀叹息说道: “徐阁老曾经说过,我们做大臣的,就是家里的媳妇。” “媳妇操持家务,上要给家翁面子,下又要给丈夫里子,有时候还要受夹板气。” “等老夫去任后,你可以缓和和苏子霖的关系,他要是对军务有想法,先和兵部通个气,兵部也不是不能接受。” 曹邦辅叹了口气,恐怕自己和苏泽私交不错,这也是霍冀推荐自己的原因。 谁让大明出了苏泽这样的妖孽呢? 月月两疏,事事皆准。 兵部还能怎么样? (本章完) 第237章 下个目标工部 第237章 下个目标:工部 三月。 隆庆四年,春雨绵绵。 刚刚开始抬升的温度,又被这几场春雨给打了下去,明明是阳春三月的天气,却还要穿着冬衣。 官宦人家出行,都打起了油纸伞,而普通百姓就只能戴着挡雨的草帽出行了,至于蓑衣,那是城外才能穿的,就算是下雨天京师也是人流密布,穿着笨重的蓑衣根本没办法通行。 这时候也就体现苏泽这座赐宅的优势了。 詹事府内,谁家住得距离皇城近,谁家住的距离皇城远,每天早上就能看出来。 那些全身都淋湿了,狼狈不堪的,就是家住在皇城比较远地方的官员。 而那些身上没有多少雨水,看起来更加从容的,就是距离皇城近的。 詹事府在皇宫内办公,年轻官员又不能和其他九卿衙门一样留宿在衙门里,所以每天早上詹事府的公房都是一片狼藉。 好在是太子体恤众师傅们的辛苦,专门腾出一间空房给大家烘衣服,又引来詹事府一众官员的夸赞。 朱翊钧皱着小脸说道:“外大父这几日都守在田庄里,母妃派人去劝都不肯回京。” 外大父就是外祖父,也就是武清伯李伟了。 这位武清伯自从得了土豆和番薯的种子后,就整日守在城外的田庄里。 可他想不通的事情是,日防夜防,依然守不住自己的田。 如今不仅仅是武清伯周围田庄里都种上了土豆和红薯,就连京师附近的普通百姓也开始耕种土豆红薯。 武清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好大孙派来保护自己土地的护卫,其实都是“吃里扒外”的,他们不仅仅放任周围的农户来偷种子,甚至还“监守自盗”,主动将武清伯培育的种子卖出去。 “外大父说了,这些日子多雨,土豆和红薯喜干怕水,所以要做好排水的事情,要不然这些土豆红薯都要烂根了。” 苏泽也没想到,这位武清伯竟然如此精通农事。 朱翊钧说道: “听母妃说,外大父他老人家小时候逃荒差点饿死,最大的爱好就是种田。” 原来如此。 大明别的不说,管理外戚这方面确实是冠绝前朝。 武清伯李伟一门心思种田,他的世子李文全则一门心思在澎湖搞种植园。 朱翊钧又说道: “京畿连日阴雨,连春耕都推迟了,父皇这些日子愁眉不展。” 苏泽也明白皇帝为什么担忧。 对这个时代来说,种田就是头等大事。 春日多雨,气温升不上来,撒下去的种子就会发不出芽烂在地里。 这些日子顺天府的官吏都在奔走,让京畿百姓推迟春耕。 可晚一天春耕,就会晚一天收获,这又会影响下一季作物的载种。 华北地区还好,如果是辽东地区那种一年只能收获一季的地方,延误春耕就可能导致农作物还没成熟就入冬,那就是减收绝收的结果了。 此外春季就这么多雨,也不是好兆头,黄河长江今年发生洪灾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是隆庆皇帝继位以来第一次遭遇天气灾害,其实这要比他的父祖们幸运多了。 但也正是因为前几年的风调雨顺,才让皇帝更担心今年发生饥荒,好日子过多了,百姓备荒备灾的意识也会淡薄很多,发生饥荒后朝廷的压力就会更大。 作为皇帝,隆庆皇帝能够提前为百姓担忧,确实是不错了。 不过天气的事情,苏泽也没有好办法,只能宽慰了小胖钧几句,接着又说道: “如果殿下真的担心今年发生灾情,不妨请李国舅在南洋交趾收些粮食。” 朱翊钧连连点头,这就是打开视野的好处了。 以往发生灾情,大明只能从其他地方调集粮食来赈灾。 如今发现了广阔的海外市场,海外这么大,也有很多地方生产粮食。 而且海上运输又快又省,调运海外粮食赈灾完全是可行的。 —— 从东宫出来,苏泽又晃悠到了报馆。 苏泽前脚刚进了报馆,后脚沈一贯就冲进来道: “子霖兄!兵部霍尚书的请辞奏疏陛下终于批了!” 对于这个消息,苏泽也是早有预料。 从二月底,霍冀就开始上书请辞。 这样级别的重臣,又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皇帝和内阁本以为他不是真的请辞,皇帝还亲自下旨挽留。 但是霍冀又继续上辞表,这下子皇帝明白霍冀是真的要辞职了。 隆庆皇帝是个念旧的人,霍冀在任期间有功劳也有苦劳,除了在武监这件事上和皇帝内阁顶了一下,其他时候都能做好兵部的工作。 所以皇帝再次下旨宽慰,但是霍冀又继续上表请辞。 拖到今日,霍冀已经上辞表七封,这次皇帝终于批了。 沈一贯说道: “陛下体念霍司马的功劳,许他以重臣身份致仕,赐回乡车马,又多荫了他的次子。” 这已经是相当丰厚的待遇了,君臣能有始有终,也确实是一段佳话。 沈一贯又说道: “霍司马在辞表中推荐了曹侍郎接任,陛下已经命令廷推新尚书人选了,估计这位曹侍郎能接手兵部。” 苏泽点头,曹邦辅在朝堂的名声还不错,有了霍冀的辞表推荐,接任的可能性确实最大。 紧接着沈一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苏泽,他说道: “坊间传闻,霍司马是因为子霖兄才辞职的。” “我?” “是啊,如果兵部不是在武监和通政邮递司两件事上吃了瘪,霍尚书也不会辞职,这事情还不是因为子霖兄?” 苏泽矢口否认,可就连罗万化这个老实人也连连点头,看来这口黑锅自己背定了。 不过这样也好,日后再有人和自己作对,就要掂量下自己的分量,有没有兵部尚书重了。 沈一贯又说道: “子霖兄上书的通政邮递司改制也开始了,通政司正式更名,换上了新牌子,朝廷准备在三十个重要节点设置通政司经历所,又在九边和沿海设置行经历所十二座,已经开始选任官员前往了。” 苏泽微微点头,这件事他已经从系统中得到了具体的结算报告。 【《请设通政邮递司疏》通过,通政邮递司成立,杨思忠成为第一任通政使。】 【遍布整个大明的邮政体系因此建立,京师的政令可以更快的传递到帝国的边陲,大明的统治力提升了。】 【迅捷的邮政体系,也加快了新思想的传播速度。】 【国祚不变。】 苏泽也没想到国祚竟然没有增加。 难道是因为全国邮政体系,让新思想加快传播? 苏泽没有深究这件事,而是对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我们的《乐府新报》也到了扩张的时候了。” 罗万化激动的点头。 全国邮政体系的铺开,最受益的就是《乐府新报》这份官报了。 皇帝在颁立通政邮递司的旨意中,也明确了通政邮递司有运输发行官报的职责。 罗万化说道: “按照子霖兄之前的计划,报社已经在上海县设立了印刷馆,覆盖南直隶地区的报纸发行。” “剩余地区的报纸就先用通政司经历所为节点,少量发行,先将这些地区覆盖到了,再慢慢向内陆延伸。” 沈一贯听完也觉得这个方案稳扎稳打,是苏泽的作风。 南北直隶是大明读书人密度最高的地区,就连普通百姓也有不少识字的,所以是各大报纸争夺的主要市场。 很多读书人也返乡办报,但是效果都不好,是因为当地没有足够的读报群体,支撑不起办报的费。 四大报中,除了《商报》的编辑部在直沽,其他报纸的总部都在京师。 听说南直隶也出现了一些地方性的报纸,所以苏泽才决定尽快去上海开辟新的分社。 沈一贯又说道: “朝廷还有两件大事,也都和子霖兄有关。” “一件是张阁老进献《隆庆会计录》上册,盘存了整个大明省州府县的财政,进献给陛下,陛下赏赐了户部,据说涵盖京师各大衙门开支的下册七月份就能编成。” “到时候户部肯定要有大动作。” 沈一贯看向苏泽,请办《会计录》的是苏泽,这会计录编完没有后手沈一贯是绝对不信的。 但是苏泽口风很紧,没有半点多谈的意思,沈一贯只能继续说道: “工部侍郎,淮抚王之桓请修泇运河,分离大运河与黄河水脉,整顿大运河山东段,这件事工部上下还有争议。” 沈一贯看向苏泽说道: “这位王大人调任淮抚,也是子霖兄促成的,这泇运河之议,也是子霖兄撺掇的?” 苏泽连忙摇头否认,但是沈一贯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苏泽反问道: “工部为何还有争议?” 沈一贯说道: “工部侍郎潘季驯准备治黄。” 这下子罗万化也明白了,以大明如今的国力,治黄和修造泇运河,两者只能选择一个。 两人都是工部侍郎,分别提出两个国家级的工程,再联想到工部尚书雷礼早有致仕的想法。 苏泽只能说,尚书之争,素来如此。 这已经不是两个项目之争了,而是主导工部未来的领导权力之争。 潘王二人谁的项目能胜出,就意味着谁可以成为下一任的工部尚书。 沈一贯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更支持哪位侍郎?”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肯定更支持泇运河之议啊。” 苏泽沉默了,并没有正面回答沈一贯的问题,就在这个时候报社门外突然传来通传声。 说曹操曹操到,苏泽看到了工部侍郎潘季驯的拜帖,连忙带着报馆的官员前去迎接。 潘季驯一张国字脸,眼睛中闪烁着光芒,还没到五十岁却微微发白的鬓角。 双方寒暄过后,苏泽将潘季驯迎入报馆公房。 “潘侍郎亲自登门,是有什么要事吗?” 苏泽疑惑的看向潘季驯,在这方被自己改变的乱七八糟的历史时间线上,潘季驯的举主是高拱。 虽然同属一个派系,但是苏泽很少参加高拱派系的聚会,对于潘季驯并不熟悉。 相比之下,苏泽和工部尚书雷礼的关系更好一些,和工部员外郎傅顺万敬也是好友。 潘季驯作为工部官员,也没有那么多寒暄,他直接掏出一本书,递给苏泽说道: “苏翰林,这是在下所写的《河防一览》。” 苏泽翻开这本书,原来这是潘季驯总结治水经验所写的一本河工著作。 这本书还没有完全写完,苏泽手里只有前三章。 分别是第一章,介绍黄河历史和现状的“河图说”。 第二章是总结了潘季驯治水思想的“河议辩惑”。 第三章则是对黄河沿岸重要的部位,堤、闸、坝等水利设施的现状做了分析。 苏泽仔细的看完,不由感慨潘季驯的治河理念确实领先。 潘季驯治河的理念在于防,他更加强调水患的预防工作,对黄河清淤疏通更加重视,还提出了“束水攻沙”的治河方法。 “以河治河,以水治沙,这就是潘侍郎的治水方略吧?” 听到苏泽瞬间总结了自己书中的要点,潘季驯升起了知音之感。 他连忙说道: “苏翰林也是治水行家?” 苏泽摇头道: “苏某没有做过亲民官,怎么懂得治水,只是观潘侍郎的书,才有所得。” 潘季驯更是觉得苏泽是知音,他说道: “今年春雨不绝,地方上回报,邳州、睢宁水位大涨,堤坝上出现蚁溃,此二城都是黄河险要之地,堤坝年久失修,还是黄河与运河连同的地方,一旦出现水情,也会连累淤塞运河。” “本官上书请求重整黄河,但是石沉大海。” “所以潘侍郎来报馆?” 潘季驯说道: “我是想请《乐府新报》刊登一些治河的事情,引起朝堂上下重视治河的事情,就算是朝堂不重视,能将这些内容传到民间,也是有好处的。” 听潘季驯说完,苏泽不由敬佩起来。 做黄河的吹哨人,这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修造河坝费时费力,就是百姓也不愿意,如果忙碌一年没有出现水情,那肯定是要被弹劾知罪的。 而一旦出现水情,又会被认为是诅咒朝廷。 其实潘季驯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水情发生,那朝廷自然会重用他治水。 苏泽说道:“潘侍郎为了苍生请命,苏某也要尽绵薄之力!” (本章完) 第238章 苏北灌溉总渠 第238章 苏北灌溉总渠 但是直到潘季驯离开,苏泽也没有承诺要怎么尽力。 三月六日,工部。 作为京师占地面积最大的部,工部的存在感却是十分稀薄的。 不过工部尚书雷礼还是很享受这种安宁的。 上一次工部被朝野议论最多的时候,就是先帝嘉靖年间皇宫失火,为了重新修造紫禁城,工部向全国摊派,搞得满朝文武一起痛骂工部。 不过最近这些日子,工部尚书雷礼的日子也不是那么舒坦。 原因是,漕运总督兼工部侍郎王之桓,和现任工部侍郎潘季驯,为了修造运河还是梳理黄河,吵了起来。 工部的预算就这么多,在今年十月新的预算下来之前,显然只能办一件事。 到底是先修河还是先治黄,工部内部分成了两派争论不休。 这场争论愈演愈烈,以至于影响了工部的日常工作。 不过苏泽没有直接去工部,而是请来了自己的好友,工部员外郎万敬和傅顺。 傅顺上次修造东胜卫棱堡,因功晋升为员外郎。 万敬则是主持了山西铸炮的工作,同样因功而升迁。 傅顺比起之前帮着苏泽修宅子的时候更黑壮了些,而万敬则显得更书卷气了。 问起了工部之争,傅顺粗着嗓子说道:“这帮人争来争去,好生无趣。” 万敬知道他是个憨货,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其实黄运之争,两位侍郎大人都没错。” “问题的根源,还是黄河夺淮入海后,所产生的一系列问题。” 苏泽对于水利史并不是很了解,虚心问道: “请万兄赐教。” 万敬说道: “赐教不敢,夺淮入海始于南宋,是南宋守将杜充,为了阻挡金军南下,掘开了黄河大堤,想要以水代兵,却导致了黄河改道,侵入淮河。” “夺淮入海导致了几个结果。” “首先是淮河的河道狭窄,所以黄河中上游一旦泛滥,在入淮的地方必定会发生洪灾,而且因为黄河泥沙,导致淮河淤堵,也成为悬河。” “其次是大运河淮河段也同样受到影响,泥沙抬高河床,让淮北到山东段漕运难行,这也是王侍郎力主要开凿新运河,纾解漕运淤塞的原因。” 苏泽认真听完,黄河的问题其实就是淮河的问题,南宋夺淮入海的影响极其深远,遗留的影响至今没有消除。 造孽啊。 曾经可以和江南比肩的淮河流域,如今变成了南直隶最贫困的地区。 唐宋时期的皖北粮仓也因为黄河年复一年的侵扰,也变成了黄河泛滥区,粮食产量大大降低,连温饱都难以保证。 苏泽记得前时空的淮河问题,一直连绵到了民国,苏北地区依然是最贫困的地区。 苏泽突然说道: “如果挖掘一条河,引导淮河入海,可行吗?” 万敬愣一下说道: “这?以前从没人想过这个。” 苏泽根据记忆,说道: “淮河下游,西起洪泽湖边的高良涧,流经洪泽,清江浦、淮安,阜宁、射阳,滨海等六县,东至扁担港口入海,如果淮河从这里疏导入海,是不是可以灌溉两岸,还能起到泄洪防洪的作用?” 万敬拿起茶水,蘸着水在桌子上画起了水文图,越是画越是觉得这个方案精妙。 苏泽所说的,其实就是建国后解决淮河问题的最终方案——苏北灌溉总渠。 苏北灌溉总渠,就是为了解决淮河问题而挖掘的。 而且这条水渠不仅仅有防洪疏导的作用,还是重要的水利灌溉工程! 从挖掘成功后,原本因为洪泛贫困的苏北地区,成为全国的超级粮仓。 至于可行吗? 建国初期,物资匮乏,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大型机械,苏北灌溉总渠都是靠着两岸的百姓,利用农闲的时候挖掘出来的。 苏泽逐渐理清了思路。 无论是潘季驯的束水攻沙,加固黄淮河堤的工程,还是王之桓开挖泇运河的工程,其实都不算错,也都是有利于大明的。 而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这两个工程也都完工了。 可虽然完工,黄淮问题并没有解决,在清代和民国都发生了巨大的水患,百万人流离失所。 所以这两个工程,其实都是治标不治本之策。 苏北灌溉总渠,才是解决黄淮问题的关键! 万敬又说道: “可是挖掘这条河,那可是要动员不少人力的。” 苏泽点点头。 其实水利工程的办法并不难,之所以这条总渠一直到建国后才开挖,这也是因为这样巨大的水利工程,需要满足的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 这种大型工程,需要动员大量的人员,一般能满足这种条件的时代,就是朝廷威信比较高的开国时期,或者贤君能臣在位的中兴时期。 否则像是元代一样,朝廷威信明显不足的时候还聚集百姓修黄河,那就等于给造反的人聚集兵源,只能加速自己的灭亡。 其次这种水利工程需要极强的基层治理能力。 修造水利工程,那些土地要变成河道,临河的农田也要改造成河堤,如何安置因为挖掘工程而迁居失地的百姓。 一个处理不好,就是烽烟四起,这都需要地方上有极强的控制力。 最后就是安稳的国内外环境了。 其实民国也想要治理黄河,但是刚刚成立导淮委员会,就撞上了抗日战争,最终治理失败。 而在苏泽看来,现在就是一个治理淮河的好机会。 只是这个工程,要比潘季驯的治黄方案,以及王之桓的运河方案,需要动用的资源更多。 这就不是工部一个部门可以完成的了。 必须要户部拨款,地方上多个部门配合,还要六科都察院督查审计,再加上地方上百姓通力合作才行。 如果直接上书,强行通过所需要的威望点应该是海量的。 苏泽决定还是舆论先行,在报纸上先造势再说。 —— 三月十日。 山东,大明府(济南)。 一名布衣老者从漕船上下来,他身后几名追随者护送他走到码头上,老者看着忙碌的大明府码头,心神一阵恍惚。 老者名叫颜钧,是心学泰州学派的宗师。 几年前,他被南都提学耿定向诱捕,以妖言惑众解送入京,当时也曾经在大明府的码头上停留一夜。 颜钧经常在运河沿岸讲学,和漕帮也有很深的联系,当时他的弟子们要劫狱营救,颜钧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今日看着繁华的大明府码头,颜钧感慨万千,比起上次停靠,大明府码头明显更热闹了。 “号外号外!修运河还是治黄河?工部争论不休,朝廷阁部评议!” “这里也有报纸?” 颜钧刚刚出狱的时候,他的门生弟子们知道他喜欢阅读,就搜罗来报纸给他解闷。 而他的前弟子何心隐在京师办了《新乐府报》,颜钧也对报纸十分感兴趣。 颜钧的弟子们连忙拦下报童,从报童手里买下了四份报纸。 颜钧也没想到,在大明府竟然能买齐四大报。 颜钧不知道,他的前弟子何心隐以运河为枢纽,在大明府建立了印书坊,和《新君子报》《商报》共享发售渠道,将报纸推广到了大明府。 而大明府作为山东漕运枢纽重镇,也是通政邮递司设置经历所的地方,官报《乐府新报》自然而然也延伸到这里。 颜钧看着报纸,四份报纸都是四天前的,但是能这么快送到大明府,也足以让颜钧惊奇了。 他在年轻的时候,就算是相隔一省的消息,没有一两个月也很难传递过来。 而且那时候的消息鱼龙混杂,真假难辨,朝廷的邸报上也只有朝堂上的大事。 那时候,大明虽然名义上是大一统的王朝,实际上各省府县都是割裂的。 现在京师的报纸,四天就能送到大明府,大明府的读书人可以知道四天前京师朝堂上发生的大事。 这放在从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 “找一家茶馆,歇歇脚再说。” 码头边上的茶馆,喝茶的就是商铺的掌柜,来往的客商,加上少数过路的读书人。 让颜钧更意外的,茶馆也放上了免费的报纸,任由顾客借阅。 而茶馆之中,歇脚的顾客们,讨论的也是报纸上的事情。 这也是新的变化。 颜钧那个时代,因为消息不够流通,讨论时政是京师读书人的特权。 就算是南京的读书人,也无法知道京师的即时动态,这时候对时政的讨论完全就是雾里看。 刚刚对朝堂局势侃侃而谈,第二天就传来内阁已经倒台了,这样的时政讨论实在是太没意义。 所以在颜钧年轻的时候,读书人更愿意讨论心学这些学术上的内容。 学术内容的更新没有那么快,每个学派也都有自己的辩题,颜钧那时候就经常讨论“义理”、“性空”这些虚无的论题,年轻读书人最流行的就是辩经。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报纸的出现,让京师朝堂的最新动态,只需要四天就能传到大明府。 辩经还有门槛,键政可是什么人都能张口就来啊! 再说了,键政是男人的浪漫,可要比辩经好玩多了! 颜钧发现茶馆里的几个商人,都为了报纸上的事情争辩起来,好不热闹。 颜钧也读起了报纸。 这一次,四大报全部都报道了工部的争论,也就是潘季驯主张的修河之议,和王之桓主张的新运河之议。 《乐府新报》上刊登的是双方奏疏的全文,潘季驯对黄河水情的预测,修造黄河的重要意义。 王之桓的奏疏,则集中在新建泇运河的经济利益,修造完泇运河后,大运河淮北鲁南段就会畅通无阻,就不会出现黄河泥沙淤塞黄淮段,导致漕运堵塞的情况了。 《乐府新报》不偏不倚,罗列了双方的意见。 颜钧微微点头,《乐府新报》是官报,只要能如实刊登消息,就是已经很好了。 颜钧暗暗佩服苏泽,他见过很多得志的官员,他们往往很乐意使用自己手里的权力,插手各种事情。 但是《乐府新报》却能做到“克制”,在官方新闻上都采用比较中立的态度。 手持利刃,杀心自起。 明明掌握了《乐府新报》这个大杀器,但是苏泽却能恪守立场,不利用报纸打击政敌。 这也是朝堂都放心《乐府新报》掌握在苏泽手里的原因。 颜钧又翻开《新乐府报》,这是他前弟子何心隐的报纸。 《新乐府报》就更倾向于泇运河之议。 京杭大运河通行不畅,影响了北方工商业的发展,泇运河能疏通漕运,也有利于漕运沿岸的城市。 这篇文章很有水平,颜钧一看就是自己前弟子的手笔。 何心隐指出,漕运已经不是一家独大的时候了,现在民间已经有很多商人用海输在南北之间运输物资了。 漕运沿岸的城市,如果不能提升漕运效率,减少漕运损耗,那迟早一天会被海运取代。 《新君子报》的立场就保守多了,是两个都反对。 反对潘季驯的理由,是春耕在即,如果这个时候修黄河会影响今年的收成,提出的还是徭役害民的说法。 反对泇运河的理由也是一样的,同样是劳民伤财。 《商报》就要纯粹多了,基本上都是商业上的分析,主要聚焦于泇运河会对原本运河沿岸的城市有什么影响,也提到了海运和漕运成本的问题。 《商报》也报道,现在京师的毛线、等商品,都用海船运输南下。 南方的茶叶、丝绸、瓷器,也更愿意用海运来输送。 海运成本低,速度快的优势,已经被商人重视,而随着海运的发展,大明的商贸往来也更加频繁。 看完四份报纸,颜钧也明白了前弟子的选择,他也不得不承认,报纸真是一个天才的发明,这影响力和传播速度,可要比讲学快多了! 不过颜钧也有颜钧的想法,他对着众弟子说道: “今日找个住处临时住下,明日就找地方办夜校。” 颜钧突然发现,报纸、夜校,这不都是苏泽走过的老路? 自己师徒二人,怎么都在沿着苏泽的路在走? —— 京师,随着工部的争议进一步升级,朝野的目光却聚集在了报馆。 不知不觉中,京师官员和百姓们,都本能的在想: 事情闹大了,苏翰林怎么还不出手? (本章完) 第239章 前置任务?《请增补阁臣疏》 第239章 前置任务?《请增补阁臣疏》 苏泽并非不想出手,奈何在说服高拱上就碰了壁。 苏泽拜访高拱,想要探一探内阁口风。 还是高拱的那间书房,但是这一次来,没有前几次的整洁。 高拱的书桌上堆满了各种文书,最显眼的是一个大部头文档。 《大明民律》。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上书,请求朝廷编修的民法典吗? 好像是交给刑部侍郎李一元编修的,这么快就修完了? 自己请求民律,是去年六月份的事情,半年就完成初稿,这位李侍郎要么本身非常精通司法工作,要么自身领导能力出众。 至于这部《大明民律》草案,为什么会出现高拱的案头,苏泽也很快想明白了。 现在内阁只有四名阁臣,首辅李春芳长期告假。 面对朝廷越来越繁重的政务,三位阁老也做了分工。 高拱掌吏部,刑部的事务也由他先票拟。 张居正掌户部,也要票拟工部的事务。 赵贞吉则负责兵部礼部。 这部《大明民律》,自然先送到了高拱的案头。 高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苏泽问道: “工部的事情你也要掺和?” 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河务可是关系到百姓生计的重要事务啊。” 高拱放下眼镜,指着如同小山一样的《大明民律》,对着苏泽说道: “如今工部是张阁老兼管,张阁老正忙着你上疏请办的《会计录》,桌案上的文书比我桌上都多。” 苏泽苦恼的看着高拱,只听到高拱说道: “河务确实是要务,但是内阁实在是分身乏术了,不过。” 苏泽连忙说道:“师相请赐教!” 高拱说道: “要么你把李阁老拉回来内阁?” 苏泽听到这里,连忙苦着脸说道: “师相是拿弟子开玩笑,弟子哪有这个本事?” 苏泽可是知道,《西游记》快要连载结束了,李阁老忙着在家赶稿,要是耽误了《西游记》完结,怕是《乐府新报》的读书就能把报馆烧了。 “要么你就想办法,请陛下增补阁臣。” “啊?此等朝廷大事,也轮不到弟子来上书吧?” 高拱瞪了一眼试图装傻的苏泽,接着说道: “增补阁臣这样的大事,百官都有上书的权利。” “但是要让陛下同意,还需要有分量的人才行。” “而且这件事,也不适宜由阁老和九卿重臣们提出来。” 这下子苏泽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增补阁臣的提议,如果是阁老们提出来,内阁其他阁老,就会觉得是要上奏的阁老要拉人入阁,改变内阁的政治平衡。 特别是高拱执掌吏部,如果要增补阁臣,就要吏部拟定名单。 这种瓜田李下的事情,更不适合由高拱提出来。 而九卿重臣,都在增补阁臣的候补名单上。 他们自然也不合适提出增补阁臣的动议。 所以这件事就卡在这里了。 在皇帝心中没分量的,上书请求增补阁臣,皇帝根本看都不看。 在皇帝心中有分量的大臣,又因为这些原因不适合上书。 但是高拱很快想到了,朝中还有苏泽这样一个特殊的大臣。 苏泽从高拱府上出来,感觉自己好像某些罐头游戏里的主人公,为了完成一个任务,还要先完成一个前置任务。 要修河,就要先请皇帝增补阁臣,让阁老们减负? 那还能怎么办呢,苏泽只能回去起草奏疏去了。 —— 三月十二日,内阁。 张居正已经统计完毕了《隆庆会计录》的上册。 去年地方上各种田税经过折银计算,总共岁入是八百九十万两。 这个数字已经是大明田税的巅峰了,这都是因为去年风调雨顺,没有什么大灾的缘故。 而去年港口的市舶税、互市马税收了四百万两。 要知道在以前,仅次于田税的就是盐课,也就是百万两的规模。 除此之外,去年印钱收了四十万两,内承运库经营的商铺,包括太子经营的商铺上缴了利润三十万两。 去年大明的田税、市舶税、盐课,还有杂七杂八的钱,总计收入接近一千五百万两。 当这个数字算出来的时候,就连张居正也震惊了! 张居正控制户部已经很久了,在先帝朝的时候,倭寇动乱加上天灾人祸不断,有的时候朝廷岁入也就是七八百万两的规模。 隆庆三年的财政收入差不多翻倍了! 可是赚得多,的也多。 大小九卿衙门的开支,地方官府衙门的运营费用,这些账还没有出来。 但是去年打了两场仗,备边银费了五百万两。 除此之外,维护漕运、建造港口码头,建设驿路驿站,这些户部和内帑都是出了钱的。 去年还办了灵济宫大会和上元灯会,再加上杂七杂八的开支,隆庆三年的朝廷开支,也是大明建国以来的历年之最。 收入多了,开支也大了。 今年的春耕才开始,但是朝堂上下都不再看着田税了。 大明疆域广阔,除非是出现全国性的极端灾害,或者倭寇入侵东南这样的重要事件,全年的田税基本上是保持稳定的。 去年激增的新税,才是朝堂大佬们关注的重点。 岁入的增长,也让各部衙门蠢蠢欲动。 可港口收取的市舶税,都是计入皇帝内帑的。 如今户部都有些后悔,当年商议的时候让出了市舶税,没办法向皇帝口袋里伸手。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银元和黄铜币的铸币火耗掌握在户部手里,这笔钱也有百万两的规模。 这笔钱也和市舶税绑定,户部也能从市舶税中得到一点好处。 户部实际上支配的银钱没有增长多少,可外朝的手已经伸进了户部的钱袋子。 张居正揉了揉眉心,这不,工部就嚷嚷着要治河修漕了。 工部吵架,但是又拉上了户部,谁让最终这笔银子要户部出呢? 张居正也不得不盯着这件事。 除了工部的事情外,通政邮递司的改革,也落在了张居正的头上。 在各地设立通政邮递司经历所,重新整合驿路,建立海上驿站。 事无巨细,都要张居正最后拍板。 饶是张居正这样的能臣,也有些不堪重负了。 张居正看了一眼身边的高拱。 户部忙,吏部也忙。 吏科试第一批的吏员,已经在国子监完成了三个月的初任培训,经过吏部的结业考核,已经安排在顺天府府县衙门了。 吏科试一共录取了二百四十人,全部通过了结业考试,随着这批吏员到任,京畿地区的商税征收也提上了日程。 商税的收入,成为外廷关注的重点。 其实市舶税也是一种商税,既然几个港口的市舶税能收四百万两,那商税呢? 朝堂上下,都对商税充满了期待。 高拱也明白吏员的重要性,命令吏部上下盯着顺天府的官吏,又让六科和都察院也派遣言官巡查。 商税要征,这已经成为朝堂的共识,四民道德说也已经流传开,交税本身就是“商德”之一。 但如果地方官吏为了自己的政绩,横征暴敛,又会影响京畿地区的正常商业活动,让好不容易繁荣起来的京畿地区再次衰落。 高拱这些日子为了这些事情忙的不可开交,吏部上下都被折腾的够呛。 另外刑部那边,刑部侍郎李一元主持编修的《大明民律》初稿已经完成,这也需要内阁审阅。 高拱白天忙着新吏的事情,晚上还要回去一页一页的审阅《大明民律》。 这位精力超凡的高阁老,也熬出了黑眼圈。 张居正又看着赵贞吉的座位。 赵阁老的座位空着,这些日子他忙着武监的事情,今日又去视察武监了。 皇帝对于武监很上心,又担心刚上任的兵部尚书曹邦辅在兵部不能服众,就将督办武监的工作都交给了赵贞吉。 这些日子赵贞吉又要忙着武监建设的事情,督导工部将武监校舍建好,又要往来于兵部礼部等衙门,完成第一批武监生员的招收。 最重视名士气度,以往最爱讲学的赵阁老,每日都行色匆匆,就连他最爱的心学讲学活动都停了。 这才三月份,内阁就忙成这个样子。 张居正拿起了通政司送来的奏疏,看到苏泽熟悉的字体,又看到奏疏封面上《请增补阁臣疏》,张居正眼睛也亮了起来。 —— 《请增补阁臣疏》? 隆庆皇帝看着张居正的奏疏,向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问道: “阁务竟然繁重到了这个地步?” 李芳连忙说道: “陛下,今年内阁票拟的奏疏,要比去年增长了一倍,加上各部事务繁多,很多都需要阁老们牵线协调,内阁确实比往年更忙碌了。” 李芳怕皇帝不信,又说道: “吏科试,武监,会计录,都是阁老在抓的,还有九边马市和通政司改制的事情。” 隆庆皇帝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好像这些事情都和苏泽有关? 隆庆皇帝看着“始作俑者”的奏疏,嘴角也露出笑意。 苏泽的奏疏内容很简单,就是说最近朝廷事务繁重,内阁政务淤塞,请求增补内阁成员来分担阁老们的负担。 最后苏泽还“威胁”皇帝,如果再不增补阁臣,要是哪位阁老也累病了,朝廷的政务就要停摆了。 隆庆皇帝看完奏疏,又翻看奏疏前的票拟意见。 次辅高拱,三辅张居正,四辅赵贞吉都赞同,请求皇帝要么把李阁老请回来,要么增补阁臣,要不然内阁的活儿没法干了! 看到自己的“内阁”如此团结,隆庆皇帝嘴角也有些压不住。 他向李芳说道:“几位师傅意见一致,那就让吏部拟定名单吧。” 内阁辅臣的增补,需要吏部拟定名单,再由皇帝选出新增补的阁臣名单。 而新阁臣的候选人,就是大小九卿这个圈子里。 但是李芳领了旨意,却没有离开,隆庆皇帝看向李芳,只见这位司礼监掌印也跪下说道: “陛下,阁务繁重,司礼监的事务也繁重,请陛下也开恩,给司礼监增补秉笔吧。” 隆庆皇帝更是笑了出来: “朕还以为是什么事,增补阁臣后内廷也该加人,司礼监议个名单出来。” “谢陛下隆恩!” 等李芳走后,隆庆皇帝想起自己父皇在朝的时候,内阁都争的你死我活,阁老们都要把对方踢出内阁。 怎么到了自己执政,阁老们都一致要求增补阁臣? 是人心变了?还是世道变了? —— 这份奏疏自然不用威望点,直接就获得了通过。 ——【模拟开始】—— 《请增补阁臣疏》当日送到内阁,内阁三位阁老一致同意你的奏疏。 皇帝批准了你在奏疏,下令吏部拟定阁臣候补名单。 威望点+500。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910点】 【本次模拟不消耗次数,剩余2/2】 苏泽刚刚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沈一贯就冲进了报馆: “子霖兄!陛下同意了你的奏疏,要吏部推举阁臣候选了!” 沈一贯接着用玩味的眼神看着苏泽说道: “同僚都向我打探,子霖兄觉得谁会入阁?” 苏泽无语的说道: “增补阁臣是陛下钦定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来议论?” 老实人罗万化也帮腔说道: “是啊,子霖兄不过是上书请求增补阁臣,增补人选是吏部拟定,最后是陛下钦定阁臣人选。” 沈一贯看了一眼罗万化,知道这位状元郎的性格,也懒得向他解释。 沈一贯继续追问道: “这次增补阁臣的热门人选有这么几位,王鸿胪,殷少宗伯,李少司寇,子霖兄怎么看?” 王鸿胪,就是出使草原立功的鸿胪寺卿王世贞。 殷少总伯,就是礼部侍郎殷士儋,他之前担任詹事府少詹事,教导太子有功劳。 李少司寇,就是刑部侍郎李一元,他刚刚编成《大明民律》。 如果是以前,三人的功劳都足以入阁了。 但是放在“群贤毕至”的隆庆朝,三人也只能说是难分伯仲。 新增补阁臣,是会引起朝堂格局变化的,沈一贯看向苏泽,等待苏泽的回答。 苏泽当然没有回答沈一贯的问题,不过沈一贯倒是提醒了自己,增补阁臣会对当下的政治局势产生巨大的影响。 如今内阁虽然看起来平静,实际上是被政务给堆满了,加上一个擅长稳定朝局的首辅李春芳在,这才维持了微妙的均势。 自己虽然是高拱的门生,却不是高拱的核心圈子成员,而有关政治斗争方面的“脏活儿”,高拱也是从来不找自己商量的。 吏部掌握在高拱手里,高拱让自己上书增补阁臣,是不是有别的考量? 而其他阁老,是不是也有别的心思? (本章完) 第240章 不装了,苏泽出手 第240章 不装了,苏泽出手 当日晚上,高拱家中。 文选郎张四维坐在书房里,看着桌案后的高拱。 “师相,增补阁臣的名单已经递送到宫里了。” 高拱微微点头。 张四维连忙问道: “师相,您觉得陛下会点哪位大人入阁?” 张四维虽然是选郎,但是推举重臣入阁这件大事,吏部能做的事情,不过是将符合条件的官员列成名单,送入宫中而已。 今日在书房中的,都是高拱的门生弟子,不过这种场合高拱也都不会喊苏泽过来的。 这倒不是高拱不重视苏泽,反而这是一种对苏泽的保护。 在高拱看来,苏泽九成九能入阁的,将来必然要继承自己政治遗产的。 而且苏泽和其他几位阁老的关系都不错,也已经树立了“公者无私”的人设。 这种情况下,就没必要让苏泽涉入这些政治阴谋,脏了他的羽翼了。 高拱说道:“以陛下的圣明,殷士儋入阁的可能性最大。” “师相!” 张四维首先出声,殷士儋和高拱的关系不好,是三个热门人选中最糟糕的结果。 殷士儋在政治上偏向保守,在学术上和前阁老徐阶交好,对高拱提倡的实学颇多鄙夷。 高拱说道: “殷士儋也算是潜邸旧人,给陛下讲过学,陛下是个念旧的君上。” “殷士儋教导太子有功,在礼部侍郎位置上也无过。” “最重要的是,他和我们四辅臣都没有多少瓜葛。” “王世贞和张阁老交厚,李一元又和老夫有旧谊。” 张四维很快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正如高拱所说的那样,皇帝同意往内阁塞人,但不愿意内阁失衡。 从功劳上排,李一元和王世贞都在殷士儋之上。 但偏偏两人都和内阁里两位阁臣有瓜葛,所以皇帝更有可能选择和内阁阁老们都没有联系的殷士儋。 高拱又说道: “不过殷士儋和徐阁老有旧,你们可以试试从这里上书。” 在场众人迅速领会了高拱的意图。 殷士儋在学术上和前任首辅徐阶志同道合,两人也有私下交往。 而如今皇帝对徐阁老厌恶,如果从这点攻击殷士儋,说不定就能让皇帝改变心意。 同样的秘密会议,也出现在张居正的家里。 而张居正的策略,是让言官质疑李一元的资格。 李一元就任刑部侍郎才半年多,而且手头上的《大明民律》才完成初稿,并不适应这个时候入阁。 殷士儋只是和张居正政见不合,但是和高拱却还有学术上的争斗。 所以对于张居正来说,殷士儋入阁算是其次差的选择,毕竟掌握吏部的高拱,是首辅李春芳下实力最强的阁老。 就算殷士儋入阁不利自己,只要不让李一元入阁,张居正也能接受了。 而赵贞吉的态度就更明确了,他和殷士儋都是心学同道,自然是支持殷士儋入阁了。 —— 京师的地下赌场,都已经开出盘口,不过三人的赔率都差不多。 京师的大街小巷中,也都在讨论这次增补阁老的大事,这件事的风头已经盖过了之前工部治黄和修河之争。 毕竟对于京师的读书人来说,无论是黄河还是大运河,都距离他们太遥远了。 朝堂上的重臣变化,才是最好的谈资。 国子监。 原本没人待见的国子监,在隆庆三年的几次扩张中,日益热闹起来。 先是监生可以参加顺天府的官生乡试,让不少监生也有了入监读书的动力。 其次是吏科班和营造学社也搬到了国子监内,增加了国子监的人气。 而武监也在国子监隔壁施工。 现在的国子监,虽然比不上最鼎盛时期,但是也比前朝热闹多了。 读书人多了,各种商铺设施也多了。 张纯坐在一家新式的茶楼中。 这家茶楼和普通的茶肆不同,专门用木板隔出了一个个包间,虽然隔音效果堪忧,但是好歹算是有了私密空间。 提供的茶也和普通茶肆的浓烈苦茶不同,这家茶楼提供的是温润的红茶,如果再加点钱,还可以加点交趾的蔗来提味。 坐在张纯对面的,是一名身穿新式吏服的同龄人。 这名年轻人名叫张明远,算是张纯的远房亲戚。 张明远参加了吏科试,通过后被安排在京畿房山县担任户曹典史,今日他入城办公偷得半日闲,就来国子监这座茶楼请同族兄弟张纯吃饭。 张纯有些艳羡的看着张明远身上的新式吏服。 以往大明的吏员,都要身穿特殊的皂服,这是一种黑色的公服,用来表示他们的身份卑贱。 在苏泽上书举办吏科试后,吏部也对顺天府的吏员服侍进行了改革。 不再使用侮辱性的皂色吏服,而是采用和不入流文官一样的无补官袍,还配发了同款的官靴官帽。 这套衣服明显提升了新吏的自豪感。 当然,要改变民间对于吏员的看法,绝对不是这么一套衣服就可以的。 但好歹也有了气象一新的样子。 落座后,张明远对着张纯说道: “大郎,如果不是你鼓励我吏科试,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蹉跎呢。” 张明远就是那种屡试不中的童生,他连秀才都考不上,连去私塾教书都没机会。 但是读过几年书的张明远,又不甘心在家务农,于是偷偷从山东老家跑来京师,做了个帮闲文人谋生。 张纯在听说了吏科试的消息后,就果断让这位同族兄弟去试试,第一次吏科试的竞争并不激烈,很多顺天府本地的读书人都不屑于去做吏,反而给山东考生很大的机会。 张明远一次考试“上岸”,在国子监读书期间又请张纯辅导,通过了结业考试。 而张纯又是举人,若是明年春闱能考上进士,那就一步登天成为官老爷。 所以无论是往日恩情,还是考虑未来,张明远对张纯都十分的尊敬。 张明远说着自己上任房山县后的趣事,接着他又说起了县衙的秘闻,他说道:“县令大老爷是张阁老的门生,这次派我来顺天府衙门办事,也是要打探此次新阁老的事情。” 张明远看向张纯。 他和这位同乡相处久了,也知道张纯是《乐府新报》的采访使。 而苏泽经常去国子监给他们这些贡监生讲课,算是他们半个老师。 所以张明远希望能从张纯这边打听到苏泽那边的消息。 张纯看着这位同乡,也难怪都说公门是染缸,这位同乡刚入公门的时候还是个老实人,现在也学会旁敲侧击了。 不过张纯还是坦然说道: “近些日子苏翰林公务繁忙,没来国子监讲课。” 张明远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就算是苏泽来讲课,也不会和张纯这些还没做官的举人讨论朝廷的大事。 张明远说道:“苏翰林那可是天上的人物,一封奏疏增补阁臣,房山百姓都知道朝廷又出了位小苏阁老。” 张纯皱起眉,上一任小阁老是严世蕃,下场是被嘉靖皇帝处死,显然这不是什么吉利的词。 张明远察言观色,也知道估计张纯不喜欢这个话题,于是又说道: “听顺天府办差的同年说,今年各县考核最重要的项目商税征收,县官大老爷天天为了这件事愁的睡不着,可房山又不是什么富县,哪里征得到这么多商税啊。” 张明远看向张纯,苏泽除了小阁老外,也被京师商人奉为财神。 谁不知道东宫那些日进斗金的商铺,都是靠着苏翰林点石成金的本事。 更别说苏泽上奏请求开埠,又请开九边马市,就连路过房山县的大同商人们,提起苏泽都是一脸的崇拜。 张明远这批同年的吏科班学员,共同在国子监内上了三个月的课,结业后也不知道是谁提议,也仿效了进士老爷们编写了《同年录》。 这些吏员分布在京畿,在顺天府的府县衙门中,正如苏泽所预料的那样,自然就结合成了一股新吏的团体。 而这帮新吏虽然还斗不过盘踞在地方上的老吏员家族,但是由于衙门主官更信任这些新吏,他们又靠着掌握的技能,也能在县衙中站稳脚跟。 而且这些新吏比起旧吏,他们也有一定的上升空间,这就和注重政绩的官员一致,他们更想要在地方上做出成绩来。 房山县令是进士出身,又是当朝阁老张居正的门生,如今张阁老执掌户部,盯着顺天府的商税,那房山县令自然要为恩师做出点成绩来,为自己在派系内部提升分量。 而张明远这些新吏也和县令的目标一致,这次来顺天府打探消息,也顺道问问张纯赚钱的法子。 张纯是《乐府新报》的采访使,也是能经常见到那位苏翰林的,大概也能沾点财气? 不过张纯还真的考虑过这些事情,他说道: “就靠着行商坐商抽税,靠着这点商税要在顺天府脱颖而出,你们房山县怕是很难做到。” 张明远有些低落,他朝中无人,分不到顺天府更好的县,比起那些直接分进顺天府的同年们,更是落后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但是张纯又说道: “房山县要做出成绩来,光靠这些是不行的,要兴产殖业。” “兴产殖业?” 张纯点头说道: “这是我听苏翰林和罗翰林谈过的事情。” 听到苏翰林三个字,张明远立刻精神起来,而另一位罗翰林,肯定就是《乐府新报》当今主编,隆庆二年的状元罗万化了。 这两位的谈话,定然是非常重要的消息。 张纯继续说道: “商者,可不是简单的倒买倒卖,大同商人富吧?可有江南的商人富?” 张明远立刻摇头。 晋商虽然富裕,但是和江南的商人还是没法比的。 张纯说道: “最重要的还是兴产殖业上,你们房山县又不是什么交通要冲,就是把坐商行商都收足了,能有京师一个城门收得多?” “所以还是要兴办产业,开办工坊。” 张明远听完如同醍醐灌顶,他继续追问道: “那依大郎来看,我们房山县应该开什么工坊?” 张纯说道: “按照苏翰林的说法,那就要因地制宜了。” “因地制宜?” 张纯说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兴产殖业其实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房山县有什么可以发展的产业吗?” 张明远想了想说道: “我们房山有炭窑,还有铁矿。” 张纯摇头说道:“京师是物资云集之地,煤铁都卖不上价格。” 张明远遗憾的点头,他又说道: “我们房山还有琉璃厂,紫禁城的龙吻板瓦,可都是我们房山官窑所产的!” 张纯摇头说道: “今上不好兴造宫殿,这些琉璃也卖不出去的。” “等等,琉璃!” 张明远疑惑的看着张纯,只听到张纯说道: “我听苏翰林说过,其实琉璃和西方的玻璃,都是同样的东西,只是烧制工艺不同。“ “你们房山既然有烧制琉璃的官窑,试试烧制玻璃?” “自从苏翰林在报纸上刊登了玻璃制法,东宫店铺的玻璃一直供不应求,官署民居可都想要将窗纸换成玻璃。” 听到这里,张明远连忙记下来。 如果真的可行,房山能产出玻璃,那今年商税的指标就肯定能完成了! 等张明远离开,张纯放弃了怠惰的想法,赶回国子监内读书。 自己能赶上这么好的条件,得到沈鲤和苏泽的指导,更是应该好好读书早日考上进士。 张纯眼看着京师的飞速变化,读了不少史书的他也明白,这样的大变革时代,也是实现个人飞跃的黄金时代。 正如投身这个大时代的同乡张明远那样,如今这个时代处处都是机遇,只要肯干就有出头的机会。 张纯告诫自己要好好读书,早日考上进士。 —— 就在京师百姓为了新递补阁臣的人选下重注的时候,五门巡城御史带着巡捕营端掉好几个地下赌场,可依然屡禁不止。 通政司杨思忠看到了属下送来的苏泽奏疏。 《请设总理漕河专务大臣疏》? 翻看之后,杨思忠脸色骤变。 好家伙,你苏泽不装了是吧?直接干预阁臣人选了? (本章完) 第241章 系统发威,水淹皇陵 第241章 系统发威,水淹皇陵 杨思忠看着苏泽的奏疏,不装了是吧?直接上书干涉阁臣了? 苏泽在奏疏中写道: “臣伏思,漕运与河工,实为社稷命脉所系。漕粮输京师以固根本,河道通则万民安枕。” “然今漕河诸务,分隶工部都水司、户部漕运司及河道总督,事权散漫,呼应不灵。工部但治黄修防,户部但督催转运,兵部但护漕防变,事各分责而权无总摄。比年河患频仍,漕途屡滞,实因责不专一、临事推诿之弊也。” 杨思忠看完倒是也赞同苏泽的看法。 正如苏泽所说的,大明漕河事务分数不同衙门,朝堂和地方之间没有明确的责任划分。 如果是军国重务,这么划分还情有可原,算是互相制衡。 但是大明这种漕河管理体系的问题,完全就是因为祖传屎山代码的缘故。 后来虽然设置漕运总督,驻节在淮安,又给漕运总督加了巡抚的监察权和工部侍郎的职衔,但漕运总督真正能控制的,也就是大运河淮河段。 漕运还有个总督,河务就更加混乱了。 每次发生洪灾,最后都是府县互相推诿,朝堂连问责都做不到。 所以苏泽这份增设内阁大臣,专门负责漕河事务的提议,确实还是挺有道理的。 “查内阁为机务总汇,当以专责分理重务。臣昧死请于内阁特简总理漕河专务大臣一员,敕赐关防,总揽漕、河全局。凡河道疏浚、堤防修筑、漕粮转运、沿途治安并涉及州县协济之事,悉归统辖。” “工部都水司、户部漕运司、漕运总兵官等衙门,皆听其调度节制,以一事权。” 以上内容,苏泽确实说的没问题,但是后面的奏疏,就是图穷匕见了。 “该大臣当简拔练达实务、通晓河漕之重臣入阁专任。” “此,则河工漕运统摄于中堂,遇险急可专断而行,免部院掣肘;需协济可一令直达,省文移往复。” “唯有老成干练之臣,方能此任。” 理论上的阁臣候选人,就是六部尚书侍郎,九卿衙门的主官。 那这些人当中,谁是苏泽说的“老成干练之臣”,但是又熟悉“河工事务”的呢? 那自然就是工部的尚书和侍郎了。 而唯有工部尚书雷礼,才能担得起这个“老成”的名字。 再说了,既然是要选派官员入阁处理河工事务,也没有工部侍郎跨过工部尚书入阁的道理。 苏泽几乎是在奏疏上明着支持雷礼入阁了。 好家伙,但是这么一想,似乎雷礼也确实有资格。 雷礼也是老臣,曾经主持过紫禁城的修复工程。 和今上也是旧识,在先帝朝也没有勾结严嵩父子,气节无亏。 雷礼作为工部尚书,也没有参与隆庆皇帝继位后的政治漩涡,算是没有政治污点。 他的资历和功劳都足以入阁。 雷礼唯一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是学历上有欠缺,他不是庶吉士出身。 不过这在嘉靖朝之后也不再是入阁的硬杠子了,大礼议的时候,嘉靖皇帝为了对抗外廷,就提拔了夏言等一批非庶吉士出身的官员入阁,打破了庶吉士垄断阁臣的旧例。 第二个问题是雷礼从去年开始就不断上书请辞,他今年也已经六十三岁了。 不过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大明朝长寿的皇帝没几个,长寿的大臣实在是太多了。 六十三正是干事的年龄,皇帝如果真要给雷大人加担子,雷礼也只能入阁。 再仔细想想,雷礼确实也是个很好的人选。 他和如今内阁四位阁臣的关系都不远不近,正是因为年龄大资历高,所以也没有投入哪个阁老门下。 工部本来也是小透明部门,也犯不着拉拢逼迫雷礼站队。 也就是说,雷礼入阁不会打破内阁的政治平衡。 这么一想,雷礼入阁似乎没有什么阻碍? 但是杨思忠很快摇头。 阁臣的任免,还是要看皇帝的心意。 没办法,名义上,阁臣是帮着皇帝处理政务的辅臣,是皇帝的内廷“私臣”,所以皇帝的信任要比能力更重要。 很多时候,外朝深孚众望大臣,反而更不能入阁。 内阁大臣的任免,全看皇帝的心意。 杨思忠拿起苏泽的奏疏,就向内阁走去。 一边走,杨思忠一边思考。 如果这一次皇帝真的钦点雷礼入阁,那就足以说明苏泽在朝堂的影响力。 杨思忠很快又摇头,苏泽在朝堂的影响力,他这个新任通政邮递司的主司还不清楚吗? 沿途见到杨思忠的官员,都纷纷停下脚步恭敬的打招呼。 如今的通政邮递司已经今非昔比了。 理论上说,如今大明政令上传下达的邮递网络,都掌握在杨思忠手里。 千里之外的军情,大明一个偏远府县的奏报,都要通过通政司的网络汇聚到朝堂。 通政邮递司,已经成为大明施政的核心部门。 阁臣越来越重视他这个通政使,百官也不想得罪杨思忠这个手握大量消息的大银台。 杨思忠是个谨慎的人,他口风很紧。 但他越是不说,越是被人畏惧。 现在六科都察院、东厂锦衣卫,可都在用着通政邮递司的驿路体系传递消息呢! 而苏泽这份奏疏的分量? 杨思忠回到通政司。 日后通政邮递司铺设驿递网络,和漕河的事务也有很多联系,回忆着自己和雷礼的交情,今天要不要上门拜访一下? 杨思忠决定立刻拜访雷礼,将苏泽上书推荐他的消息告诉他,这也算是先卖雷礼一个人情,万一真的如苏泽所奏雷礼入阁,日后也少不了和这位“雷阁老”打交道。 —— ——【模拟开始】—— 《请设总理漕河专务大臣疏》当日送到内阁,内阁三位阁老避嫌没有发表意见,奏疏直接送入宫中。 皇帝对雷礼这个人选并不抵触,但是雷礼也不是皇帝最属意的人选。 雷礼得到消息后,上书请求告老还乡。 皇帝驳回了你的奏疏,也下旨挽留雷礼。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1060点】 【是否费10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1000点就能决定阁臣? 那还犹豫什么!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扣除。】 【剩余威望值:60点。】 不过苏泽也知道,这一次需要的威望值,实际上是“特价促销”的结果。 增补阁臣最难的一个环节,其实就是让皇帝和内阁同意往内阁塞人。 简单的说,空出位子,要比决定人选更难。 有入阁资格的大臣不少,但是很多官员在等待入阁的时候就错失了机会。 你能力再强,但是前面内阁干得好好的,皇帝对阁臣的工作满意,就不会随便增补阁臣。 反之,如果皇帝对现任内阁不满意,那就算是入阁的资格差一点,也可以靠着和皇帝的私人关系入阁,但这时候内阁和外廷就会激烈反对入阁人选。 像是现在这样,皇帝和内阁都愿意增补阁臣,如此和平的增补阁臣,在大明内阁历史上也是极为少见的。 有了空位,才会考察入阁人选。 而这一次,苏泽搭着顺风车,按照高拱的要求上书请求增补阁臣。 现在苏泽又趁此机会,将原本就符合条件的工部尚书雷礼推了上去。 所以只需要“区区”1000点威望值,就能推动这份奏疏。 这也算是四两拨千斤了。 接下来就要看系统发威了。 —— 就在杨思忠准备前往工部,找个讨论公务的由头去拜见雷礼。 突然一名年轻的通政司经历求见。 杨思忠皱起眉,这名年轻的经历他记得,就是和南洋通政署张宣在背后蛐蛐自己的那个年轻经历,好像名叫吴帆。 上次将张宣“发配”到了南洋,杨思忠懒得处理这个年轻官员,就让他接收张宣的工作,负责大明府等几个沿运河经历所的事务。 吴经历对着杨思忠说道: “大银台,凤阳急报,今年春雨太多,洪泽湖水涨,祖陵的防水堤出现溃坝,祖陵进水了。” 好家伙! 杨思忠立刻站起来,他来回踱步问道: “是淮抚奏报?守陵太监呢?守卫卫所的军报呢?凤阳府县奏报送来了吗?” 这时候也就体现出通政邮递司统一权力的好处了。 祖陵被淹的消息,涉及到多个部门,通政邮递司只要将多个信息来源交叉验证,就可以确定消息的真假。 这要比以往反复确认效率高多了。 皇陵的地界归淮抚王之桓管,皇陵还有守陵太监和守陵卫所,再加上府县也要上报。 吴经历立刻说道: “守陵太监也有奏报,但是要比淮抚的消息早几天,说是祖陵碑亭进水,请求朝廷加固石工堤。” 现在杨思忠已经确定,凤阳皇陵是真的进水了。 大明皇陵的问题,从洪武朝就开始了。 洪武七年,皇陵进水,神道的石像都被淹了。 太祖震怒,下令加固石工堤十里。 永乐三年又淹了,这次是碑亭进水,又征发民夫疏通壕沟排水。 此后历代皇帝都会经历过几次祖陵进水的事情。 其实祖陵问题,前几天报纸上也讲了,潘季驯给出了解释。 洪泽湖水位要比祖陵地面高,所以只要降雨大一点,洪泽湖的水溢出来,就会冲进祖陵。 而这一切也都是黄河的问题。 黄河夺淮入海,但是淮河的入海口太窄了。 等于是一个大水管套进了小水管排水,所以小水管就淤塞了。 这也是为什么苏泽请求修造苏北灌溉总渠的原因。 现在问题就是黄河夺淮入海,但是淮河入海口狭窄。 再怎么疏通,也只是缓解这个问题。 而修造苏北灌溉总渠,增加入海的水道,让黄河能更顺畅入海,这才是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天命?还是苏泽能眼观天象,算到祖陵被淹? 杨思忠放弃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连忙站起来,从吴经历接过淮抚王之桓的奏本。 “祖陵的消息先不要透露出去,等军卫和凤阳府县的奏报到了再公布。” “属下明白。” 说完杨思忠带着王之桓的奏报,急匆匆送到内阁,紧接着他就从内阁直奔兵部,拜访工部尚书雷礼。 哦不,马上就是内阁五辅,总理漕河专务大臣雷礼了。 —— 三月十六日。 皇帝正式下旨,工部尚书雷礼入阁,担任总理漕河专务大臣,统筹河务漕运事务。 雷礼这个新阁老,和其他阁老不同,只负责河槽事务,京师和地方各衙门,凡是和河槽有关的事务,都由雷礼负责。 紧接着,总理漕河专务大臣雷礼就接受了第一个任务,保护凤阳祖陵,整治祖陵水患。 雷礼迅速通过通政邮递司打探消息,确认这一次祖陵进水是因为石工堤毁坏,并非是洪灾引起的。 好消息是,这次有惊无险,修补石工堤就行了。 坏消息则是,随着洪泽湖淤塞,祖陵的石工堤距离湖面仅仅高出一米,今年春季降雨就不停,如果这场雨下到夏季,祖陵就不是进水这么简单了,一不小心就要彻底沉入水底了。 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朝廷就又要增补阁臣了。 对于已经年过六十的新任阁老雷礼来说,本来他都准备要致仕归乡了,却没想到在致仕前更进一步,走到了自己职业生涯的顶点。 而对这次失意的三位候补阁臣来说,如果入阁要专门负责河工事务,这本就不是他们的专长。 又加上了这次皇陵的事情,三人也打了退堂鼓。 三人都没有做过河工事务,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子霖兄,这都是你计划好的对吧?” 沈一贯看向苏泽,从请奏增补阁臣,再到请设总理漕河专务大臣,苏泽两封奏疏将雷礼抬进了内阁。 沈一贯又问道: “所以子霖兄是要治黄?我也要附署上书!” 从苏泽一系列的操作来看,治黄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苏泽也看向沈一贯,不愧是原时空做过阁老的人,政治敏锐度果然很高。 只是刚刚费了1000威望,囊中空空如也,现在提出要修造苏北灌溉总渠力有未逮。 所以苏泽只是打着哈哈,劝走了沈一贯。 这样大的工程,还需要做好更多准备才行。 还需要更多的“铺垫”。 (本章完) 第242章 树典型 第242章 树典型 不过在这之前,苏泽还是先看向结算报告。 【《请设总理漕河专务大臣疏》通过,前工部尚书雷礼,成为第一任总理漕河专务大臣。】 【总理漕河专务大臣,成为专职大臣制度的开端,也被后世学者认为是近代行政官员专业化改革的发端。】 【专职阁臣制度,让行政官员体系更加专业化,也给技术官员入阁提供了途径。】 【国祚+5。】 【威望+500。】 好家伙,竟然成了行政官员专业化改革的发端。 想想也对,以往工部尚书很少能入阁,雷礼本身也是那种不结交党羽,专心工部事务的官员,也就是所谓的“技术官僚”。 以往这类官员的天板,也就是六部尚书了。 而自己首倡设立了总理漕河专务大臣,也就给这些技术官员参议国政提供了途径。 苏泽也发现,随着国祚的增长,国祚增加越来越难。 这样影响深远的改革,竟然只加了5年的国祚。 不过威望增加五百算是意外之喜了。 人有了,名义也有了,要修造苏北灌溉总渠,最大的难题就是钱从哪里来。 苏泽的办法,就是扩围商税改革的范围,在更多的地方征收商税。 但是这件事同样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如今大明商旅最繁荣的地方,就是南直隶地区,在这里开征商税的难度可想而知。 这可不是天子脚下,皇帝和内阁六部都在京城里盯着。 就说苏泽的苏州府老家,前时空就抗税不断。 别说是加税了,如今拖欠皇帝内帑金银最多的地区,就是江南地区。 现任应天巡抚海瑞,每个月弹劾他的奏疏都能堆成小山,这还只是因为海瑞在应天十府清田。 如果开征商税,还不知道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南直隶商税难征,最大原因还是盘踞在南直隶的不仅仅是地方豪强。 随着大明经济发展,南直隶已经形成了一个结合了致仕官员、在任官员、读书人、地方豪强、手工业主、地主为一体的纠缠利益集团。 一名手工业主,可能兼具其中一种或者几种身份。 比如松江徐家,就是致仕官员,家族中也有在任官员,还是累世的读书人家,同时又是松江府最大的豪强,家中又有大量的土地,还是松江府最大的纺业主。 这其中还有文坛领袖、经学宗师、地方名士等种种身份。 这些家族还通过联姻等关系结合成利益团体,绝对不是一道圣旨就能将税收征收上来的。 但是税制改革,又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税收是最重要的工具。 占据大明最繁荣地区最大利益的食利集团不交税,难道要让贫苦的百姓来交? 苏泽的办法,还是从吏治开始。 吏员,这个不起眼的群体,却是切入到整个东南盘根错节利益集团的关键。 地方豪强要逃税,总要通过刀笔吏群体。 地方官府要控制地方,也要通过吏员。 现在苏泽要做的,就是往东南这个看起来铁板一块的利益团体中掺沙子。 虽然这些沙子,有很多也会被当地同化吸收。 但是只要掺的沙子足够多,沙子也会形成自己团体的需求,那也会发生新的变化。 要让皇帝和内阁同意在南直隶也搞吏科试,那就要证明顺天府这个试点地区的“成效”。 而想要出成绩,最好的办法就是树立几个“典型”。 —— 三月二十七日。 顺天府,房山县。 县令林秉正,是申时行同榜进士,也是张居正的门生。 林秉正出自福建侯官林氏,这也是福建有名的科举家族。 林秉正虽然科举第次不高,但是也升迁到了京畿担任县令。 只要在房山县做出政绩来,林秉正就能重新调入朝中。 一想到自己努力这么多年,还是个小小的房山县令,林秉正越发觉得科举真是一条天堑。 自己在外面苦哈哈这么多年,也才追上了那些留京同年的起点。 同年的状元申时行,如今是直沽兵备道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不过林秉正倒是也很快摆正了心态。 科场的第次不如别人,但只要自己能做出实绩来,也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新任阁老雷礼,就是科场第次不高,从县令做起,年过六十也入阁了。 林秉正才三十多岁,也未尝没有机会。 林秉正看着眼前的琉璃厂。 县吏张明远带来的建议,请县衙重办琉璃厂,并改进方法生产京师风靡的玻璃。 林秉正很支持张明远的想法,下令召集琉璃厂的工匠,由县衙出钱试验制造玻璃。 房山本身就有制作琉璃的基础,而苏泽也把玻璃制作的工艺都刊登在报纸上,张明远领着工匠很快就试制出了玻璃。 但这还只是第一步。 在苏泽公布了制作玻璃的方法后,很多工坊都造出了玻璃。 但是京师的玻璃价格依然不菲。 原因也很简单,实验室产品和工业产品是不同的。 如果只是不计成本,小规模制造,很多东西都可以“手搓”出来。 但是要赚钱,就要降低成本,规范流程,增加产量,降低生产过程中的次品率,这就不是手搓可以解决的。 让林秉正意外的是,这个张明远还真是个人才。 他领着工匠们,重新开启了琉璃厂的官窑,将原本用来烧制琉璃的官窑,改成了烧制玻璃的玻璃窑。 有了厂房,张明远又就近从房山附近的煤矿购煤,房山本身就是京西煤炭产区,燃料的问题也解决了。 最麻烦的还是原料。 沙子的问题还好解决,但是碱是一个难题。 整个京师都在缺碱。 毛纺行业需要用碱,制皂工业需要用碱,玻璃也需要用碱。 京师附近的杂草都不够烧了。 而且前阵子下雨,京郊几座山上因为烧草制碱,造成了山体滑坡,顺天府也发布命令,禁止百姓随意上山烧草。 张明远也是有本事,他跑了几次京师,从一名山西同年那边,和大同范氏牵上了线。 原来,草原上有很多盐湖,这些盐湖周围就有盐碱块。 原本草原上的牧民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最多就是捡一些给牲口舔舔补充盐分。 人是吃不了这些苦涩的盐碱块的。 但是大同范氏商人很快发现,这就是天然的盐碱。 范氏的商人,将蔗酒等物资贩卖到草原,正愁没有带回来的商品。 又遇到京师碱价大涨,于是商人出钱向草原上的牧民购买这些碱块,运送回京师贩卖。 张明远联系了范氏,从他们的商队中吃下一定份额的碱,终于可以开工了。 林秉正看着玻璃窑烟囱腾起烟雾,工匠们大喊道: “出窑了!” 工匠将发红的玻璃溶液夹出来,倒在加热后的铜板上。 紧接着又有工匠使用滚筒,将还没有凝固的溶液状玻璃压平。 等这块玻璃冷却下来,工匠又将玻璃推到后方冷却的铁板上,再重复刚才的操作。 冷却后的玻璃有些发黄,透明度也不如林秉正见过的那些高档玻璃。 他眉头微皱,张明远凑过来说道: “大老爷,玻璃窑厂刚刚开工,匠人们说以后还可以改进。” “卑职也在京师打探过了,这种不完全透明的玻璃也有市场,虽然卖不上大价格,也胜在量大。” 林秉正很快明白过来。 透明玻璃价格高昂,只有最顶级的权贵家里才会买,属于利润大但是销量少。 这种有瑕疵的玻璃,如果用来取代窗纸足够了,京师稍微有钱一点的人家也能买得起。 只有有利润,就不怕薄利多销。 林秉正满意的点头,房山县比起其他县,有琉璃厂积攒的技术优势,有周边煤矿的燃料优势,又靠近京师这个最大的消费市场。 房山县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将房山的玻璃推销出去。 这一点,张明远也有了办法。 “登报?” 张明远点头说道:“大老爷,《商报》上就有一个专门的版面,名曰广告,乃是广而告之的意思,专门刊登市场上的新奇商品。” 林秉正疑惑的问道:“商报会登吗?” 张明远做出一个吹银元的动作,林秉正立刻就明白了,商报商报,给钱就能登。 林秉正说道:“你从县衙公账上支取二十银元,剩下的到林师爷那边再支二十。” —— 次日,张明远就带着银元,找到了京师《商报》的报馆,缴纳了刊登广告的银元。 他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再次找到了自己的老乡张纯,试图说通张纯这个《乐府新报》的采风使,如果能在《乐府新报》上也刊登房山玻璃的报道,那一定能带火房山玻璃的销量。 张纯正在学舍茶歇,今日是苏泽来国子监讲学的日子,茶歇期间也顺带答疑。 国子监讲学是苏泽唯二不放松的事情,另外一件事是在东宫给小胖钧讲课。 苏泽看来,朱俊棠、张纯这几个贡监生,都是进士的好苗子。 官场上,又现实又不能太现实。 苏泽这种,进士及第之前的老师,按照官场说法叫做塾师。 一般来说,考上进士飞黄腾达后,和塾师就是场面上的关系了。 而主持乡试贡试的座师,明明没有教过一堂课,却成了要侍奉的师父。 但是塾师也看情况。 苏泽、沈鲤这种,眼看着都是奔着阁部重臣去的,哪有弟子会不认的道理? 张纯听说同乡来找自己,于是站起来向苏泽请假。 “你说的这个同乡,就是参加吏科试,分到了房山县,在房山县兴办玻璃工坊的?” 张纯没想到,自己闲聊时候谈及的同乡,竟然也能被苏泽记住。 他感动的说道: “恩师竟然记得学生这位同乡?” 苏泽说道: “请他进来,我想见见他。” “啊?” 苏泽正愁没有新吏的典范,没想到今日讲学还有意外收获。 张纯这位同乡,在房山兴产殖业,这不就是最好的新吏典范吗? 再加上那个房山县令,苏泽记得他似乎是申时行的同年。 如果房山县因为兴产殖业而商税大增,那也可以让皇帝和重臣们看到,新吏改革对商税的推动作用,从而进一步在其他地区也推广新吏改革。 当然,要树立典型,这个典型也必须要自身足够硬。 强行树立的典型一旦翻车,就会对政治信用产生毁灭性的后果,所以苏泽才提出来,要亲自见一见这个张明远。 张纯来到国子监门房,找到了正在等待的张明远,对着他说道: “十三郎快点进来,苏翰林要见你。” “苏翰林,哪位苏翰林?” 刚刚问出口,张明远脸上就露出震惊的神色,他连忙扇了自己一下,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张纯一边催促这位同乡一边说道:“十三郎来的巧,今日是苏翰林在国子监讲学的日子,我曾经说过十三郎在房山县的事情,苏翰林很感兴趣,所以请你过去见一见。” 张明远走路都打颤,他原本就是想要在《乐府新报》求篇报道,却阴差阳错得了苏泽的接见。 这可是苏翰林! 就是远在房山,张明远也知道,前阵子苏泽两封奏疏,将工部尚书雷礼送入内阁的事情。 先帝朝的小阁老严世蕃,不过是仗着他老爹严嵩的名义结党营私。 京师官场暗中称呼苏泽为“小阁老”,说他是文曲星下凡。这位“小阁老”是真的能影响皇帝和重臣们。 张明远心中患得患失,要是说错话,得罪了这位“小阁老”,可要怎么回去向县令大老爷交差啊。 “十三郎见了苏翰林不要随便跪,苏翰林不喜欢别人这样,你行拜礼就行了。” 张明远向张纯投来感激的目光。 国子监,明伦堂偏厅。 在见到了苏泽后,张明远更是确定,苏泽当真是天上的仙人,这样的人物,却比县官大老爷还没架子。 苏泽和张明远攀谈了几句后,张明远也逐渐放松下来。 紧接着,在苏泽的询问下,张明远将房山县兴办玻璃工坊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 苏泽一边听一边点头,更是觉得这张明远是个干才。 还有那个房山县令林秉正,这都是可以被树为典型的人物。 苏泽问道:“你们房山县,一日能产玻璃多少?” 张明远说道: “如果火力全开,一日能产玻璃50方。” 一方就是一块标准铜板的大小,也就是一丈乘一仗,大概后世九平方米大小。 苏泽对这个产量很满意,他接着说道: “我有几样东西,你们的工匠能做吗?” (本章完) 第243章 水晶宫博览会 第243章 水晶宫博览会 “展会?” 工部郎中万敬看着苏泽。 自从雷礼入阁后,工部尚书的位置暂时空缺。 但是中下级的官员随着来了一次调整。 万敬和傅顺都从员外郎升为郎中,算是跟着雷阁老更进一步了。 工部治下,四大核心清吏司,分别是主管营造的营缮司,主管冶炼和军器制造的虞衡司,主管水利工程和漕运的都水司,以及主管屯田、陵墓的屯田司。 万敬升任了虞衡司郎中,而傅顺则升任营缮司郎中,算是正式踏入了中高级官员的行列。 苏泽点头说道: “京师货物日丰,又有万国商人往来,搞一个商品展示,吸引商人们来参展交易,也是促进京师繁荣的好事。” 万敬是个聪明人,也跟着点头赞同。 京师讨论最多的几个新闻,普通百姓都在讨论雷礼入阁,祖陵被淹。 但是对于官员来说,新阁老入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而且雷礼入阁摆明就是为了水利去的,其实和大部分官员关系不大。 而祖陵? 祖陵隔三差五被淹,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 有心官员,最关心的,还是去年户部统计出来的《会计录》。 新税的增长,特别是那笔庞大的市舶税,都让官员们浮想连绵。 市舶税,是对进出港的船只征收的关税。 那商税,就是对大明的商人征收的商税。 如今市舶税一年都能有四百万两,那商税呢? 官员们的目光,落在了试点征收的顺天府头上。 如今干什么不用钱? 朝廷和官府也缺钱啊! 而作为工部的郎中,万敬更是明白这个道理。 铁坊炮厂都要钱才能造,修造棱堡的成本是几十万两一座。 虞衡司下的几个局,整日向万敬哭穷,特别是京郊的药火厂,经营多年还是亏本,偏偏火药生产的要求严格,成本始终居高不下。 万敬知道苏泽的性格,既然他找上门来,定然不会让自己吃亏,于是问道: “苏兄,那我们虞衡司可以做什么?” 苏泽话题一转说道: “万兄,你不是最近都在为了虞衡司的钢铁忧心吗?” 万敬长叹一声。 去年的时候,为了备战东胜卫,工部在京师和工部,都设立了大型的冶铁厂,炼铁铸炮。 光是京师,工部就竖起了三座高炉。 可谁也没想到,戚继光在东胜卫竟然打出了如此辉煌的胜利,紧接着就是俺答封贡,北境无事了。 当然,大明朝廷也不会因此就马放南山,可几座大型铁厂的产能,还是过剩了。 虞衡司主管军工生产,这几座铁厂又都是万敬亲自督造的,他自然舍不得关闭。 铁冶这种行业就和化工一样,一旦高炉点燃就不能停,一旦停工想要复工就难了。 可这么大的产能,想要消化掉,也绝非容易的事情。 这些日子万敬主要忧心的就是这件事。 苏泽说道: “这次展会,就是个消化这批钢铁的好机会。” 苏泽紧接着又说道: “不仅仅能消化工部积压的钢铁,万兄这几座铁厂怕是还不够用呢!” —— 四月十七日,京师的春雨逐渐停歇,这也让工部都水司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京师在入夏前不会发生水灾了。 但是通政邮递司传来的消息来看,河南、陕西还在下雨,今年夏天黄河十有八九要出水情了。 刚上任的雷礼忙个不停,一道道和水利有关的政令从内阁发出去,长江黄河沿岸的府县都要加固河堤,六科十三道的御史也分别派出,巡视重点城市的堤坝。 但京师最大的话题,是在京郊建造的博览会。 上个月末,顺天府突然张贴告示,要在京郊开一场博览会。 紧接着,四大报纸都刊登了相关报道。 工部虞衡司、营缮司都派遣大量的工匠去京郊建造展馆。 《乐府新报》更是报道,本次展馆将要采用独特的材料建造,建造速度更将是奇迹般的飞速。 一开始的时候,京师百姓都当这不过是报道的噱头。 但是半个多月的时间,京郊展馆竟然已经初具雏形,展馆成为京师百姓热议的话题。 张纯今天领着自己的同学,来到京郊博览会的展馆工地上。 这座空地原本是楞严寺的地盘,但是在顺天府清田的时候,发现这块土地的产权有问题。 楞严寺也非常老实,很自觉的拆毁了土地上的建筑,将这块土地交给了朝廷。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佛祖保佑,这块土地又被工部看中,成了第一届博览会的场地。 而博览会动工后,京师百姓也对这个新奇的建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经常出城来看施工进度,带动着楞严寺的香火日益鼎盛。 张纯眼前的这座钢铁为骨架,玻璃为皮的建筑,实在是太过于超前了。 大块玻璃拼接成了墙壁,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光芒,张纯带着同学,跟着张明远走进了这个建筑群。 “其实这些玻璃房子都不高,玻璃外墙也都是拼接成的。” 张明远向张纯介绍,起初苏泽说起要用玻璃造房子的时候,张明远都要骂人了。 如果不是苏泽,张明远都觉得这是在戏弄自己。 但是随着苏泽要来了工部的人,在那位营缮司郎中傅顺的写写画画中,工部的匠人还真的把玻璃房子造起来了! 张明远又说道: “其实玻璃房子要比木质房屋还好造,只要打好钢铁骨架然后把玻璃固定上去就行了。” “而且只有主体建筑是纯玻璃外墙的,边上那些房子还是木质的,就是外面贴了玻璃。” 张明远有些自豪,这些玻璃都是房山的玻璃厂生产的,自从开始建设以来,房山玻璃厂也打响了名气。 “这座五彩殿,是整个博览会最难造的地方。” 张纯一行人来到一个玻璃穹顶的房间中,这个房间其实也不高,但是顶部的玻璃不是普通的白色玻璃,而是各种颜色的五彩玻璃。 这些五彩玻璃在阳光照射下,变幻出奇妙的色彩。 “苏翰林真是文曲星下凡,谁能想到往玻璃里添加东西,就能烧出五颜六色的玻璃来。” “以往我们玻璃窑厂也烧出过彩色玻璃,但是不知道其所以然,用了苏翰林的办法,就能烧出所需要颜色的玻璃了。” 张纯又转了一圈,整个建筑的支撑部分,就是钢铁做成的支架。 张明远说道: “苏翰林说,这些都是京师铁厂生产的炮钢,也就是用来铸炮的钢材。” 张纯摸着钢铁的支柱,忍不住问道: “这岂不是要不少钱?而且用炮钢会不会太浪费了?” 张明远笑着说道: “大郎你不知道,京师那些铁厂一天能产多少铁!” “钢材的价格早就被打下来了,这根钢柱可要比同样的木头柱子还便宜!” 张明远又说道: “这钢柱可是工部的老爷们算过的,说是要承重就必须要用炮钢,就连这展厅都是老爷们算了又算,用的也是最新的构造。” 张纯看了一眼,这座展厅确实和传统建筑风格完全不同,所以看起来也更加空旷。 张明远又说道: “下次你再去我们房山县看看,现在房山县的煤矿,都已经用上了铁制的轨道,一匹马可以拉三辆矿车,运煤成本还不及从前的零头!” “博览会用的钢材,都是工部营缮司的库存钢材,这些钢材原本是准备铸炮的。” “与其放在库房里生锈,还不如用在这里。” 张纯摸着钢柱,心中涌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原本用来铸炮的钢材,成了这座神奇建筑的骨架,撑起五彩的玻璃。 这个时代的变化之快,已经彻底超过了他的想象。 张明远看着玻璃穹顶,内心也十分激动,房山的玻璃窑厂火了,京师达官贵人也纷纷下单,订购各种颜色的彩色玻璃。 甚至不仅仅是京师,各地商人也都来到房山玻璃窑厂,订购各种彩色玻璃。 仅仅是玻璃窑厂上月的商税,就抵得上整个房山县三个月的田税了! 这样下去,今年房山县就要异军突起,成为京畿地区的纳税第一县了! 县令大老爷不仅仅私人掏腰包奖励了张明远,还向吏部和顺天府衙门都写了褒奖信,按照最新的吏员制度,今年张明远的考察就是优等。 只需要三年优等,张明远就可以晋升了。 张纯这时候又发现,这钢柱是嵌入一个石制“地基”中的。 张明远说道: “大郎,这柱子是水泥,也是在房山县窑厂里烧出来的。遇水则化,风干成石,也是苏翰林的妙方。” 张纯似懂非懂摇头,一行人刚走出主展厅,张纯又见一群人抬着古怪的机器进入展馆。 “十三郎,这些是什么?” 张明远立刻说道: “这些都是展出的机器。” “机器,机器有什么好展出的?” 张明远摸着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听说这机器叫做缫丝机。” “这是制作丝绸的?” 张明远点头说道:“听说这种机器可厉害了,煮茧、缫丝、复摇、编丝都可以在这么一台机器上完成,只要几个工人就能完成几十户养蚕户缫丝。” “那边展厅里除了缫丝机,还有布纺纱机,滚筒梳毛机,这些机器都是铁质的。” “铁质的?为什么不用木质?” 张纯是见过纺织机的,他幼年读书的钱,就是母亲用纺车一匹一匹的织出来的。 但是这些巨大的钢铁机器,和他童年见过的纺车完全不一样。 张明远说道: “木质的容易坏啊,以前的钢铁价格太高了,但是现在价格已经下来了,还是用钢铁的更方便。” 张纯问道: “这些也是官办的工坊?” 张明远摇头说道:“这些可都是民办的工坊,那台滚筒梳毛机,就是之前得华阳奖的工匠周金亮,他所创办的工坊生产的。这是第二代产品了,现在关键的零件都已经是铁质的了,比以往更稳定。” “而且他们的工坊还可以单独出售维修的零件,维修起来比以往更加方便了。” 张明远对这些新技术也很感兴趣,在协助建造博览会展馆的时候,他也和这些参展的工坊主和匠人闲聊。 他最近就看中了最新的纺机,这台机器可以从轧去籽,到纺纱成线全部都在一台机器上完成。 唯一麻烦的地方,就是需要稳定的动力。 房山水资源也丰富,拥有稳定的水流,可以用水力来驱动。 京师附近也有不小的种植产区,而京师漕运也有支流通往房山,如果利用这些资源来制作布,成本说不定要比松江府的布还低。 如果真的能在北方制造出更便宜的布,那京师百姓自然会选择北方的布。 等从展馆出来,张纯发现这展馆其实根本就不大。 主体建筑也就是隔壁楞严寺大雄宝殿大小。 整个展馆甚至还不如隔壁楞严寺的僧舍大。 可能是因为用了玻璃外墙,给人一种宏大的感觉。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展馆给张纯等人带来的震撼。 铁为骨,玻璃穹顶。 这两样东西,能铸炮的好钢,在几年前还是稀缺事物,先帝朝的时候抗倭的明军将领们,还在抱怨火器的钢材质量不过关。 可现在能铸炮的钢材,都用来建造展馆立柱了。 而去年还被当做西方奢侈品的玻璃,已经成了造房子的常用材料。 仅仅是房山县的玻璃窑厂,苏泽帮着他们拉了一笔东宫的投资,厂房扩建之后,产量也已经提升到了一天一百方玻璃。 —— 次日,四月十八日。 “号外号外!水晶宫博览会月底开幕!” 水晶宫的说法,还是京师的报童们在贩卖的时候,给博览会展馆起的名字。 但是很快,京师的百姓也开始用水晶宫来称呼展馆。 进而就连报纸上,都开始用水晶宫这个名字。 范宽风尘仆仆的走下马车,他是从直沽匆忙赶回京师的,就是为了参观月底开幕水晶宫博览会。 而范宽的身份,也是今非昔比了。 原本他只是范氏旁支的山人,靠着在京师做政治掮客,为范氏谋取利益。 现在他是四大报之一的《商报》主编,一篇文章就能引起市场剧烈变化的大人物。 《商报》的利润,在大同范氏诸多产业中是靠后的,但是现在就算赔本,大同范氏也会坚决的将《商报》办下去。 不过范宽提前来京,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情。 这次博览会的机会,山西籍的商人都要来京,范宽准备办一件大事。 (本章完) 第244章 走一步看三十步 第244章 走一步看三十步 范宽提前来到了大同会馆对面的茶馆,见到了族长范宝贤。 上次两人谈过票号的事情后,范宝贤没有返回大同老家,而是留在京师亲自筹办票号。 正如同范宽所预料的,京师、直沽、登莱三地的商业往来密切,票号业务出现后,迅速就推广开。 早期金融业,就是一个信用变现的行业。 大同范氏在同行中有影响力,又捏着《商报》,最初期的信任就有了。 而商人往来于三地,携带大量的现银实在是不方便,用银票结算又方便又快捷。 范宝贤稳扎稳打,先是让大同范氏的商人,用票号结算。 然后是和范氏做交易的商人,也发现了票号结算的好处,也开始使用票号结算。 大同范氏的票号一步步打响了名号,渐渐的山西籍的商人,都开始使用票号来结算。 现在不仅仅是山西籍的商人,就连很多外省商人,也使用票号和山西商人做生意。 范宝贤下一步的目标,就是争取让山西籍外的商人,也用范氏票号结算。 等到了那时候,大同范氏就不再是一个地方性的商业家族,而是成为最顶尖的商业家族了。 不过今天两人讨论的,不是票号的事情。 范宽将一份请愿书递给了范宝贤。 《请开征山西商税请愿书》。 范宝贤翻到最后,看到请愿书最后的几个签名,这些都是范宽联络山西籍的官员、富商,看完之后范宝贤陷入到思考中。 历朝历代,怎么会有请愿朝廷征税的事情? 可当范宽提出来的时候,范宝贤当这个同族弟兄疯了,可等到范宽把道理讲清楚,范宝贤又犹豫了。 看到范宝贤依然犹豫,范宽说道: “族长,您在山西、京师、直沽都待过了,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范宝贤这些日子所见所闻,确实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最大的区别,就是京师和山西,在对待商人态度的差别。 大同范氏,是山西最大的商人家族,可大同范氏在山西是没有多好地位的。 范氏的祖宅都用的最普通的土墙,用的也是普通百姓家里的青瓦,只有范家大院内才敢用上豪华的装饰。 就连大同范氏祭祖,也不敢有任何的僭越,用的都是普通百姓规格的祭礼。 大同范氏这么低调,也是有经验教训的,多少家族因为露富被官府盯上,最后家破人亡的。 大同范氏明白这一点,所以从范宝贤担任族长以后,派遣范宽这样的山人结交京师权贵,又努力和山西的官府、藩王搭上关系,总算是在几次政治风波中屹立不倒,将范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范宽说道: “商人只有纳税,才能有地位,京师和直沽的商人照章纳税,就算是官府中人也不敢随意欺凌。” 范宝贤微微点头。 京师直沽对商人态度的改变,这其中的变化十分微妙,并不是官府的几句口号,苏泽的几篇文章,或者朝廷的几道政令改变的。 用范宽的分析,这种变化是全方位的。 最大的原因,是官员政绩的变化。 在朝廷开放海禁,又在京师征收商税以后,增长最快的市舶税和商税,就成了官员考察的关键指标。 比如林秉正这样的机敏官员,很快就发现了商税征收作为政绩考核的特殊之处。 各县的官员,其实都是横向对比的。 横向对比的意思,就是县令政绩优劣,大部分都是同府下的县令竞争。 以往考核的第一件事是田税。 田税征收是头等大事,但是大明已经建立几百年了,能够收的上来的田税早就收上来了,收不上来的田税也早就放弃了。 同府各县的情况差不多,在田税上出彩的难度很大。 剩下来的劝农课桑,教化百姓,整肃民风之类的指标,都是非常务虚的,很难量化考核、 这时候,商税出现了。 也不知道是户部故意的,还是说自然而然的结果。 顺天府作为商税和新吏改革的试点地区,迅速就将商税征收和官员考评挂钩。 商税增长是可以量化的指标,也是最容易考评的项目,毕竟谁也不会为自己的政绩,自己往国库里交银子的。 而随着这种官员政绩考察的风向变化,顺天府各县衙门对于工商业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在严征商税的同时,官府也开始意识到,要留住能提供稳定税收的工商业者。 工商业主,不是困在土地上的农民。 他们是可以走的。 而行商更是可以避开县城,大不了就不来你们城市做买卖就是了。 当官府明白了这一点后,这种改变就是从内而外的。 首先就是很多县城取消了歧视性的政策,比如商人不能穿绸缎之类的。 其次就是承认他们合法产业的收入,严禁不法胥吏骚扰,打击影响商业活动的地痞无赖黑帮。 最后就是给出一些土地和政策上的优惠条件,鼓励商人开办工坊。 事情发展的时候,还收获了一个意外的结果。 在获得更多商税后,官府也养得起更多新吏,结果就是官府的办事效率和廉洁度都提升了。 京畿地区的百姓,不少也都是识字的。 经过《商报》等报纸的宣传,就是最保守的士大夫也要承认,县里的发展确实和商人交税有关。 顺天府发生的事情,就是苏泽四民道德理论的一个验证。 商人要获得权力,就必须要完成自己的义务。 依法纳税,就是商人的义务。 商人愿意承担义务,那官府也就会保障他们的权利。 范宽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才力劝范宝贤,联络山西籍的官员和名士,请求在山西征收商税,进行新吏改革。 范宝贤拿着这份请愿书,对着范宽说道: “容我思考一下,过几日再给你答复。” —— 《请扩围吏科试并新吏改革疏》 苏泽这封奏疏送到通政邮递司,杨思忠悬着心放松了一些。 苏二疏本月终于上疏了! 而这份奏疏的内容,杨思忠也觉得没什么意外。 这份奏疏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总结了吏科试的成效,建议朝廷在更多的地区推行吏科试和新吏改革。 苏泽在奏疏中夸赞了房山县的变化,房山县户曹新吏张明远被树立为模范,苏泽列举了张明远为了盘活房山县的琉璃官窑,做出哪些工作。 苏泽又介绍了房山县的变化,现在的房山县已经成为京畿地区的玻璃主产地,房山县所出产的五色玻璃甚至反过来出口海外。 整个房山县的商税从微乎其微,增长到去年田税的一半还多。 而房山县令林秉正,利用县衙多余的资金,在县里建设养济院和孤老院,又兴修了房山县的水利和漕运设施。 房山县又打压县内的犯罪活动,新吏组成的捕快们,打掉了房山县内几个黑恶团伙,房山县内的治安情况大为好转。 苏泽将房山县的变化,归结为吏科试选拔了合格的人才。 而顺天府的税制改革也说明了,在有可靠新吏的支持下,一个县是可以在取得商税的同时,也能保持县里的稳定发展,还能做出比以前更好的政绩来。 苏泽在奏疏中,请求朝堂嘉奖房山县令林秉正,房山县里张明远,从而更好的督促顺天府内的官吏推动商税改革。 最后,苏泽建议朝廷在更多省开展吏科试,开征商税。 杨思忠读完后,也只能感慨苏泽的手段高明。 水晶宫博览会、吏科试、商税改革,苏泽推动的国策,从来都不会画饼或者讲什么大道理,而是将利害得失都明确的摆在所有人面前。 顺天府的改革成果大家都能看到,你要反对苏泽,总要提出一个更好的方案来吧? 当然,杨思忠也没有那么乐观。 这封奏疏的反对声浪一定是很大的。 杨思忠掌管通政邮递司,手中握着大量的情报,苏泽在奏疏中其实也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那就是,并不是所有的工商业主,都是赞同他的。 如今京畿地区,支持商税改革的工商业主,往往是最近崛起的工商业主。 这批人都有差不多共同特点。 他们要么是通过新技术,在旧产业获得技术优势的工坊主,比如使用新机器的北方丝产业主。 要么那干脆是新行业的工商业主,比如制皂业主,毛纺业主,制制酒业主。 杨思忠将他们定义为“工商新贵”。 这些人都是从产业和政策的改革中获得好处的人,甚至可以说都是从苏泽推动的技术变革中获得红利的人,他们显然亲近苏泽,支持苏泽的政策。 这些人还有一个特点,他们都是刚刚获得财富,所以家族的社会地位还比较低。 他们不像南直隶的工商业主,他们早已经通过联姻、捐赠书院供养子弟科举等方式获得政治地位了,不需要苏泽这套“四民道德”来提高政治地位了。 苏泽故意在奏疏中混淆了概念,支持商税的是京畿地区的工商新贵,比如南直隶的工商业主,就肯定不会支持征收商税的。 杨思忠突然想到了什么,苏泽的奏疏似乎也没有明确说明,要在哪里征收商税? 按理说,在北方最繁荣的京畿地区推动商税改革后,接下来不就是南直隶吗? 很显然苏泽并没有这个意思。 杨思忠想到了一种可能。 正如同京畿的一系列改革,让京师出现了“工商新贵”,苏泽是想要在其他经济不算发达的地区,也培养这些“工商新贵”吗? 这个猜想如同一道闪电,让杨思忠瞬间联系了起来。 是啊,看看这两年京畿地区的产业发展速度,如果将这些推广到北方其他省份呢? 如果苏泽真能培养出一支“工商新贵”势力,那他们是不是就能和南直隶的豪强对抗? 苏泽可以一次次上疏,扩大新吏和商税改革覆盖的省份,那最后总不能就剩下东南地区不纳商税吧? 杨思忠冷汗都要下来了。 别人是走一步看三步,苏泽是走一步看三十步。 这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苏泽最早提出“四民道德”的时候? 又或者是苏泽帮着高拱推动实学的时候? 这份布局能力未免也太吓人了。 对了,还有通政邮递司的改革。 朝廷要增加对地方上的掌控力,必然要加快信息传递的速度,保证政令能够传递到基层。 还有苏泽的《乐府新报》,这也是朝廷绕过地方豪强,直接和底层对话的最有效工具。 而苏泽刚刚通过通政邮递司,开始在全国铺设报纸销售网络。 太可怕了! 此子断不可为敌! 杨思忠坚定了想法,快步将苏泽的奏疏送到内阁。 —— 杨思忠心中有未卜先知能力的苏泽,疑惑的看着系统。 他甚至怀疑系统是不是出问题了? ——【模拟开始】—— 《请扩围吏科试并新吏改革疏》当日送到内阁,内阁三位阁老一致同意你的奏疏,负责河工事务的阁老雷礼没有票拟意见。 但是外朝,特别是南直隶籍贯的官员,都反对这份奏疏。 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820点】 到这里,系统的模拟结果都算是正常。 苏泽也没指望这份奏疏能够直接通过。 扩围吏科试,说白了就是为了征收商税。 原本顺天府改革,群臣还没反应过来,现在苏泽再提扩围,大家就都明白过来了。 东南的豪绅们,又怎么可能乖乖躺平让朝廷收税? 就算是苏泽在奏疏上,没有提及要在哪里扩围试点,但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扩围的口子一开,覆盖全国就是时间问题。 你苏二疏就是每个月上两疏,每疏扩围一个省,两京十三省也就半年多时间啊! 但是系统下一段话,让苏泽觉得系统是不是出问题了。 【是否费1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一百点?系统不是算错了? 苏泽还数了几遍,确定系统只要100点威望值,就能通过奏疏。 既然这样,苏泽当然不会客气,他果断选择了“是”。 (本章完) 第245章 《请御览水晶宫博览会疏》 第245章 《请御览水晶宫博览会疏》 四月二十一日。 果然和杨思忠所料想的那样,苏泽的奏疏刚刚发往六科,就引起了朝野巨大的抵制。 大量官员上书反对扩围吏科试和商税征收的范围,这股力量主要是由东南籍贯的官员组成,他们的影响力非常大,就连现在的皇帝和内阁,也不敢强力弹压。 这其中还包含了不少苏泽的同乡,很多苏州籍官员都指责苏泽为了个人私利,不顾家乡父老。 外朝熙熙攘攘。 杨思忠坐在通政邮递司中,看着桌子上的奏疏,他亲自拿起纸笔,将这些反对者的名字记录下来。 放下笔,难道这一次苏泽要失算了?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经历官吴绍祖突然冲了进来。 “大银台!有人要敲登闻鼓!” 杨思忠猛然抬起头。 自从上次朱俊棠父子敲响登闻鼓后,通政司也开始派人看守登闻鼓。 任何官僚机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登闻鼓制度对于官僚系统就是个灾难。 国朝法典设置了登闻鼓,通政使也不敢撤了,但是自古以来解决这种问题的办法也很简单,就用官兵将登闻鼓围起来好了。 只要敲不响登闻鼓不就行了? 朱俊棠父子,算是钻了通政司的空子,加上他们还有宗室身份,普通士兵不敢阻拦。 但是平头百姓想要敲响登闻鼓就更难了。 杨思忠心中有些预感,他对着吴绍祖说道: “何人要敲响登闻鼓?” 吴绍祖说道: “是山西大同范氏的族长范宝贤。” 商人? 杨思忠自然知道大同范氏,《商报》背后就是这么一个家族。 杨思忠皱起眉头,是范氏在山西受了什么委屈? 这下麻烦了。 如果是别的家族,通政司不用那么麻烦,直接驱赶走就是了。 若是闹得凶了,喊来巡捕营就是了。 但是范氏手里掌握着《商报》,如果处理不当,那是要闹出大事的。 “本官去看看吧。” 杨思忠只能从官署出来,来到了登闻鼓前。 十几名布衣站在登闻鼓前,为首的是个精明的老者。 杨思忠看向老者,从周围人的态度来看,他应该就是范氏祖宗范宝贤了。 范宝贤虽然不认识杨思忠,但是看到他身上的官袍,立刻说道: “草民范宝贤,拜见大银台。” 杨思忠点头回礼,接着说道: “登闻鼓乃是国之重器,范氏何故要敲登闻鼓?” 杨思忠虽然说的客气,但是语气不善。 范宝贤连忙跪下来,将手里的请愿书高高举过头顶说道: “草民是代表山西一十三家商行,商贾七百九十名,上请愿书的!” 听到请愿书三个字,杨思忠的眉头更皱了。 手下将范宝贤的请愿书拿过来,《请开征山西商税请愿书》? 以杨思忠这样大员的城府,此刻的脸色也变了! 他迅速看完请愿书,只见最后是请愿人的签字画押。 包括山西四大家族在内的十三家商行,都由族长和襄理签字画押。 接下来就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手印,这些都是山西籍的商人! 这就是苏子霖的后手吗? 杨思忠用玩味的眼神看了一眼范宝贤,看来这次苏泽的奏疏又成了。 这都是计划好的吗? 范宝贤此时的心情,紧张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虽然范氏说起来是山西商人之首,但是在杨思忠这样的实权重臣面前,那是大气不敢哈一声的。 现场气氛就这样僵住了,就在范宝贤以为这次上书失败,是不是得罪了这位大银台,要如何准备后路的时候。 杨思忠突然说道: “撤去官兵。” 经历官吴绍祖惊道:“啊?大银台?” 杨思忠看了一眼这个没眼力的属下,对着范宝贤说道: “范氏不是要敲鼓吗?不敲登闻鼓,本官如何受理你的请愿书?” 范宝贤立刻明白了过来,周围的官兵也让开了道路,范宝贤就这样登上登闻鼓台。 他看着红柄的鼓槌,咬牙拿起鼓槌敲了起来。 —— 登闻鼓又响了! 随着鼓声响起,整个朝堂的视线都落在了通政司。 内阁办公的四位阁老,听到鼓声响起,也神情各异的看向通政司方向。 上一次登闻鼓响起,朝堂革除了一名世袭罔替的宗王,今天登闻鼓响,又会发生什么? 还不等中书舍人前往通政司查探,杨思忠就带着请愿书来到了内阁。 “山西商民范宝贤敲响登闻鼓,代表山西商民,请愿开征山西商税!” 杨思忠说完,在场四位阁老都变了脸色。 高拱的圆脸咧开,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 商人主动要求征收商税,这不是更验证实学和四民道德论吗? 唯利是图的商贾,都知道主动为朝廷做贡献,请求开征商税。 这不就是儒家最喜欢的“教化”的结果? 张居正也心情愉悦,不过他用摸胡子的动作来掩饰嘴角的笑容。 扩围征收商税,推行吏科试,都是张居正赞同的事情。 现在山西商人主动请愿,就扫清了很多障碍。 有了山西这个试点,再做出一点成绩来,就可以继续扩围了。 张居正也不知道苏泽是怎么做到的,让山西商人能自己请愿开征商税。 但是苏泽这完全就是阳谋,现在山西商人自己请愿,你别的地方怎么反对? 赵贞吉则是喜忧参半,开征商税他们自然是愿意的,但是作为比较保守的士大夫,赵贞吉又不知道大明朝堂会驶向何方。 而雷礼虽然不负责其他事务,但是开征商税后,朝廷财政富余,那就有钱可以修造河工了。 高拱说道: “诸位阁老,就请一起进宫,向陛下进呈请愿书吧。” —— 报馆。 这些日子,苏泽忙着在上海开办南部分社的事情,所以向东宫告假,最近几天都在报馆办公。 他看着系统结算报告。 【《请扩围吏科试并新吏改革疏》通过,山西举行吏科试,开征商税。】 【山西工商业迅速发展,特别是煤矿、毛纺、草原贸易的发展,改变了山西的产业结构,山西经济迅速发展。】 【山西银行业发展,也让山西成为北方经济产业发展的核心力量。】 【国祚+2。】 【威望+300。】 【剩余威望:1220。】 看来这方时空是不会出现山河四省了,山西要成为先发展的省份了。 苏泽刚刚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又掏出了一份名单。 这份名单是通政司送来的,没头没尾,送来的小吏也什么话都没说。 但是看了这份名单,苏泽就知道,这些都是前些日子反对自己的官员。 这份名单是谁送来的一目了然,这显然是一笔政治投资。 就在苏泽刚刚将名单收好,沈一贯就冲进了报馆。 “子霖兄!山西商人请愿开征商税,陛下已经准了在山西省举办吏科试,开征商税了!” 沈一贯冲进了报馆,看到苏泽淡定的样子,沈一贯恍然道: “我也是真傻,子霖兄肯定早就做了布置。” 苏泽一脸的无奈,这两天他已经给不知道多少人解释过了,大同范氏所上的请愿书,不是自己谋划的。 但是再怎么解释也没用,苏泽也懒得再多做解释了。 况且严格的来说,自己也算是了100威望点,也算是“间接”促成了这件事。 苏泽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系统只扣100威望点,就推动了这件事,山西商人这件事肯定是策划很久了,正好在自己的上书的时候,范氏也趁机上书了。 但是在沈一贯看来,苏泽这是默认了都是他的布局。 沈一贯也不再多问,而是说道: “商人公忠体国,也知道明商人之德,为国分忧。陛下很满意,赐予大同范氏皇商身份,又给联名上书的十三家商社,发放了往来草原贸易的敕书。” 俺答封贡后,蒙古商人可以前往马市做生意。 同时大明还有一种敕书,敕书是由大明和俺达汗共同认可的一种文书,获得敕书的大明和蒙古商人,可以手持敕书往来国境做生意。 以往大同范氏手上也有几份敕书,但是这些敕书都是费重金,从皇商和山西宗王手里租下的。 隆庆皇帝确实是一位大方的皇帝,这次的政治投资立刻给大同范氏带来了政治回报,皇商身份和敕书,这都是范氏梦寐以求的东西。 “陛下还破格委任了房山县令林秉正为山西提学,负责山西吏科试的事情。” 提学是大明地方上负责教育事务的官员,主要负责各级府学、县学的管理,负责督查地方上的科举,是个可大可小的官儿。 提学没有品级,甚至在很多地方都没有办公的衙门,除了南直隶这样的教育大省,北方省份也经常空缺。 隆庆皇帝给林秉正升官,他这个山西提学和以往的提学也不一样了,成了具体吏科试的官员。 这么看就是妥妥的给林秉正升官了,只要山西第一次吏科试办的漂亮,山西商税的改革推进到位,林秉正的功劳就可以调回京师,踏入京官的行列。 而且教化的功劳不小,名声也好听,说不定直接可以调入礼部。 这对于林秉正这种科场名次靠后的进士来说,算是走上了青云之路了。 “子霖兄?山西接下来是哪里?山东?登莱涂巡抚是你的铁杆,你是不是已经布置好了?” 苏泽的脸都要黑了,你沈一贯说的什么话?自己一个正五品,堂堂一省巡抚是自己的铁杆? 自己就是好好的上书进言,怎么在朝臣心中变成了这个样子!? 看到苏泽没有回答的意思,沈一贯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 这下子老实人罗万化也看不下去了,他上来问道: “肩吾兄最近不用忙吗?我听说朝鲜使臣又来了,你们主客司不用忙吗?” 上次苏泽上书,识破了朝鲜使臣用劣纸骗钱的把戏后,大明朝廷确定了入贡的标准,朝贡从原本的贸易行为,逐渐淡化为礼节性行为。 礼节性的朝贡,变成了皇帝还赠等额礼品的国礼交往,藩属国无法从朝贡中获得巨大利润后,朝鲜朝贡的频次明显降了下来。 但是这一次朝鲜是不得不朝了。 上次朝鲜贡使回过后,书状官许篈向朝鲜国主报告了和苏泽达成的协议。 朝鲜国主听完后,立刻同意了许篈的上书。 朝鲜崇文馆办《朝鲜国报》,实际上就是除了头版改为朝鲜国内自己的新闻外,剩余的版面都是直接照抄《乐府新报》的。 除此之外,朝鲜国内挑选了三十名读书人,前往大明国子监留学。 这一次朝鲜的正使就是上次的书状官许篈,而这一次朝鲜使团也是走的海路,直接从直沽下船,两日就抵达了京师。 接待朝鲜使臣,自然是沈一贯这个礼部主客司主司的职责了。 沈一贯抱怨的说道: “接待使团都有定例,主客司上下都能做的很好,倒是不需要太操心。” “就是这次来贡的使者太多,而且都嚷嚷着要去水晶宫看博览会,这才是一件麻烦事情。” 罗万化疑惑的说道: “这有什么麻烦的?他们想要去看就让他们去看呗?” 沈一贯叹息说道: “事情不是这么容易的,国朝对来贡使者自有规矩,贡使在京师是不能乱跑的。” “私下拜访倒是没问题,可这些贡使都要去观礼,这就不符合规矩了。” 苏泽明白了沈一贯的意思。 来贡使者毕竟是外臣,大明也是有管理的。 当然,使臣私下在京师访友玩乐,礼部也是不管的,这些都是使臣的私人行为。 可如果要组织使臣公开活动,那就是礼部的事情了。 私自安排使臣的活动,这就是外交问题了,如果闹出外交事件,言官可不会放过弹劾礼部的机会的。 这也是官僚机构都趋于保守的原因。 按照规定办事,出了事情就按照规定追究责任,责任是有限的。 如果不按照规定办事,出了事情那就是无限的责任。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 “这个好办,肩吾兄,这些使臣来我大明,就是为了朝觐陛下的吧?” 沈一贯点头。 苏泽说道:“那就请陛下也去观看水晶宫博览会开幕式不就行了,那这些藩属国使臣也出席观礼,并觐见陛下,这不就是合乎礼制了吗?” 苏泽抽出一份已经起草好的奏疏。 《请御览水晶宫博览会疏》。 (本章完) 第246章 中兴的诱惑 第246章 中兴的诱惑 这份奏疏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请隆庆皇帝亲自出席水晶宫博览会的开幕仪式,再由各藩属国朝觐使者向皇帝觐见。 这样就解决了沈一贯的难题。 苏泽起手又是一顿彩虹屁: “伏惟陛下膺乾御极,德被寰宇。今京师水晶宫博览会告成,乃我朝新业之创举,万邦商货之总汇,谨请陛下亲临观览,以定社稷之基,立新政之标。” 紧接着,苏泽抛出了让隆庆皇帝无法拒绝的历史评价——“中兴”。 “昔管子通轻重之权,汉武开盐铁之利,皆因势导利之术。今四海货殖如江河奔涌,陛下执机杼而理之,则万民之福、中兴之基尽在此会。” 看完奏疏,沈一贯的感想,“自己还得学啊”! 满朝文武,最能揣摩皇帝心思,挠得到皇帝痒痒肉的,就是苏泽了。 皇帝铁了心办了两年上元灯会,是什么性格大家也都摸得差不多了。 可是摸清了是摸清了,能拍上皇帝马屁的机会确实不多。 皇帝可不是普通人,上元灯会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办的。 灵济宫大会这种,更是可遇不可求的。 而苏泽硬生生的又弄出了一个水晶宫博览会,请皇帝过去开幕! 就连朝鲜使者都知道的事情,皇帝能不知道? 只不过皇帝也是要脸的,这种事情总要臣下提出来。 而重臣也是要脸的,毕竟皇帝出宫对大明来说也是大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普通的官员也怕被同僚扣上谄媚君上的罪名,不敢随便上书。 苏泽就这样及时站了出来。 而请求筹办博览会的人就是苏泽,他邀请皇帝开幕也是理所当然。 苏泽将水晶宫博览会上升到向藩属国展示大明先进成果的高度上,同时又将博览会作为“中兴盛世”的节点提了出来。 苏泽又给皇帝加上了“中兴之主”这样的尊号! 沈一贯不得不服,也难怪苏泽每月两疏,事事皆允! 学吧! 沈一贯对苏泽五体投地,他当然知道这份奏疏的价值,就算只是附署的人,都能让皇帝记在心里。 苏泽如此大方的分享,让沈一贯都有些感动。 “子霖兄?” “一甫兄已经署名了,肩吾兄是主客司郎中,这事情有你署名更名正言顺。” 听说罗万化已经署名,沈一贯再客气就是矫情了,他连忙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 通政司。 通政司经历官吴绍祖,对着一名新同僚说道:“胡兄,你这次回京,回通政司可是个好差事!” “今时不同彼日,咱们通政邮递司,放在九卿衙门中,也都是排行前列的。” 这名年轻的新晋经历官姓胡,名祯,是刚刚从京外调回京师的,刚听说被吏部分配到通政司,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吴绍祖和这位新晋胡经历算是同乡,他主动领着胡祯熟悉通政司衙门,讲解通政司的公务。 等到靠近通政使的公房前,吴绍祖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不过胡兄,咱们通政邮递司有一个禁忌。” 听到吴绍祖这个样子,胡祯全身一颤,难道通政司闹鬼? 不会吧,朝廷九卿衙门还能闹鬼不成? 吴绍祖说道: “这个禁忌就是,凡是背后议论大银台的,都会被远派海外。” “啊!?” 胡祯惊呼起来。 他刚刚从京外调回京师,都觉得和下凡渡劫一样,远派海外?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要是这样,还不如留在京外当官,好歹不是离开大明啊! 吴绍祖紧接着笑了起来说道:“哈哈,这就是个传闻罢了,再说了,现在你想要远派海外,也没有位置啊!” “请吴兄赐教?” 吴绍祖终于有了做前辈的机会,显摆说道: “我大明在海外通政署,就只有朝鲜和南洋两座。” “如今这两位主官都是刚刚到任,人员也都是齐全的,你想要外派海外都没有机会!” 听到这里,胡祯暂时放下心来。 但是刚刚是不是有人走过? 胡祯回头看了看,似乎看到人影走进了通政使的公房? 难道是错觉? 这通政司真是个邪门的地方。 通政使杨思忠在自己的公房坐下,拿起苏泽新上的奏疏。 这苏子霖果然走一步算三百步,这水晶宫博览会果然是早就计划好的,就是为了讨皇帝欢心。 这份奏疏定然会被通过,皇帝出席博览会,更是打响了水晶宫博览会的名声,提高了苏泽的政绩。 真是好手段啊! 杨思忠放下苏泽的奏疏,又想到刚刚在背后议论自己的经历官吴绍祖。 他翻开另一本奏疏,这是自己的好属下,南洋通政署主司张宣,在南下途中所写的一份奏疏。 张宣沿途南下南洋,船队停靠琉球后,给朝廷写了这份奏疏。 张宣在奏疏中介绍了琉球的形势。 琉球夹在大明和倭国之间,虽然保持对大明朝贡,但是局势并不乐观。 隆庆皇帝刚登基的时候,为了巩固和琉球的宗藩关系,册封琉球国主为琉球中山王。 但是倭国从五十年前开始,就已经渗透进了琉球。 嘉靖朝倭乱的时候,就有倭国使者假扮琉球贡使。 说是假扮,实际上是倭国已经渗透操纵了琉球,以琉球的名义朝贡。 倭乱平定后,琉球国内的局势依然很微妙。 隆庆二年的时候,琉球使团向大明贡“倭刀200柄”,但是明廷并没有追究,还回赐了礼物。 张宣在琉球停靠,打探了琉球国内的消息。 倭国萨摩藩的商人,控制了琉球国内的贸易,琉球港口倭国商人多如牛毛,甚至两年前琉球所用的铜钱,都是倭国铸钱。 这也是莱州铸币后,大明银元和黄铜币横扫整个南北亚,才将倭国钱币逐出了琉球。 此外倭国岛津家的势力也渗透进了琉球,倭国的神社和寺院都开到了琉球王城首里城内。 张宣在奏疏中汇报: “王府政令不出首里城。” 张宣对琉球的局势表示忧虑,于是上书朝廷,请求在琉球成立通政署,强化对琉球的控制。 当然,张宣这份奏疏,到底是真的关心琉球的安危,还是想要拉一位同僚去海外和自己一样受罪,杨思忠这位大银台就不清楚了。 但是琉球事关重大,杨思忠这位通政使自然是极力赞同下属的意见,支持在琉球设立通政署,强化对琉球的控制。 —— 四月二十六日。 水晶宫博览会开幕在即,在傅顺这个“土木狂魔”的努力下,水晶宫的主体展馆总算是完工了。 傅顺这个绰号还不是同僚起的,而是蒙古人在见识了东胜卫棱堡的恐怖后,给修造东胜棱堡的傅顺这样一个绰号。 而蒙古人本身的信仰就是万物有灵论,所以傅顺的形象又迅速神魔化,成为能让小儿啼哭的名号。 这些消息又被往来于草原的商人内销回大明,于是傅顺这个绰号就在京师传开了。 对于傅顺来说,水晶宫博览会的建筑是一门全新的学问。 钢为骨,玻璃为棚,还有那可以化泥为石的神奇建材。 这种可以任意塑性的神奇建材,在土木工程上就是一件神器! 只可惜苏翰林说了,这种神奇的建材,产量还很有限。 按照苏泽的配方,这种名叫水泥的建材,是用石灰、矿渣、石膏,经过高温煅烧而成的。 水泥的产量主要制约两个方面,一个是对炉温要求很高,目前只有房山玻璃窑,或者铁厂的炼铁窑这类的昂贵的窑才能烧制。 不过这个问题倒是不难解决,傅顺在库存钢材出清后,又准备扩建铁厂,到时候分几个出来专门煅烧水泥就是了。 第二个问题,则是原材料不够。 石膏还好,石膏算是添加剂,需要的用量不多。 石灰是水泥的主要材料,矿渣则是冶铁后的废料。 所以水泥厂必须要建造在冶铁厂旁边,煅烧石灰还需要大量的燃料。 最后问题还是落在了煤炭上。 好在京畿周围不缺煤矿,只要煤炭开采能提升上来,那水泥的产量也能飞速提升了。 不过今天傅顺又接到了一个消息,皇帝要带领藩属国朝贡使者,参加水晶宫博览会的开幕仪式。 隆庆皇帝又下旨,在京官员和家眷,京营和锦衣卫百户以上军官,京师的勋臣、宗室,国子监生和武监生,皇家和官办工坊的大匠,都可以参加这次观礼。 而工部需要在三天内,建造一座临时观礼台,又要满足皇帝的要求,容纳足够的观众,还需要满足现场安保的要求,保障皇帝和重臣们的安全。 傅顺骂骂咧咧的回到工地,再次喊来督造的手下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狗东西,上疏请陛下来观礼,还是老办法,用竹子和土石搭建,必须要在三日内完工,否则老子就先拿了你的乌纱,再去向雷阁老请罪!” 傅顺这手下消息比一门心思干土木的傅顺还灵通些,他连忙说道: “听说请奏陛下来观礼的,是苏翰林。” “狗,苟利国家生死以的苏翰林?” 面对手下的目光,傅顺迅速改口说道: “陛下亲自来观礼,正是对我们工程的重视,还不精神起来,速速开工!” —— 不过苏泽的日子也不好过。 “苏师傅!帮帮我!” 朱翊钧眼睛含泪,无助得看着苏泽。 面对弟子求助的目光,苏泽这一次也没有办法了。 朱翊钧听说了博览会的事情,也要去参加开幕式。 但皇帝要出城参加开幕式,那太子就要留在宫里了。 毕竟是在皇城外,帝国皇帝和帝国继承人出现在同一个地点,历史上有过太多的经验教训了。 所以这一次隆庆皇帝带着一后一妃(李妃)出席开幕式,却留着儿子在东宫守家。 听到这个消息后,朱翊钧自然就求到了苏泽头上。 苏泽只能说道: “陛下已经下旨,您还是留在东宫,不过等到闭幕式的时候您再请陛下让您去吧?” “还有闭幕式?” 苏泽连忙说道: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博览会也要有始有终嘛,既然开幕式有陛下亲临,那闭幕式就可以变成百姓同乐,殿下可以邀请京师戏班来表演,让百姓观戏。” 听到这里,小胖钧的眼睛也亮了。 父皇出席开幕式,城外肯定是要戒严的。 这不就和祭祀祖宗的祭典一样了吗? 还不如像苏师傅说的那样,等到闭幕式的时候再去。 安抚好了弟子后,朱翊钧又讲起了南洋的事情。 “苏师傅,国舅又来信了,果然和孤说的一样,南洋的汉人商人传回消息,佛郎机人真的在满剌加备战!” 在海商游戏玩腻了之后,小胖钧又迷上了兵棋。 苏泽按照前世的记忆,搞了一套兵棋推演的规则,小胖钧就让自己的舅舅搜集南洋海图,打探葡萄牙、西班牙、奥斯曼人在南洋的部署,在明伦堂内打造了一个巨大的兵器棋盘。 “苏师傅,您觉得这次谁会赢?” 苏泽看着巨大的棋盘,小胖钧还像模像样的让工匠做了几个船模放在棋盘上,散落的棋子可以看出来,在自己来之前刚刚经过了一次推演。 苏泽说道: “殿下,微臣觉得应该是佛郎机人。” 听到这个结果,小胖钧露出失望的表情,而这时候一名小太监说道: “殿下,是仆臣赢了!” 苏泽看向这个小太监,好像是最近刚刚被派来东宫伺候小胖钧的太监,好像是冯保的义子名叫陈矩。 看来是小胖钧闲着无聊,让小太监和他一起推演,最后结果是小胖钧推演错了。 毕竟太子还是孩子,这小太监算是他不多的同龄玩伴,恐怕也正是陈矩这种活泼的性格,才让朱翊钧愿意和他玩。 朱翊钧还嘴硬道: “苏师傅,这西班牙人可是要比佛郎机人船坚炮利,他们大军跨洋而来,对满剌加势在必得,又有奥斯曼人虎视眈眈,佛郎机人还能守住?” 苏泽说道: “殿下,海上作战不比路上,西班牙人远渡重洋而来,对满剌加水文地理都缺乏了解,比不上佛郎机人经营多年。” “奥斯曼人是要做黄雀,他们和佛郎机人在香料生意上有竞争不错,但是和西班牙人可是世代死仇。” “庙算之道,这些也都是要考虑进去的。” 小胖钧若有所思,对着苏泽说道: “苏师傅,再来一局!” (本章完) 第247章 这就是天朝! 第247章 这就是天朝! 苏泽好就好在从来不扫兴,他答应了朱翊钧,和他来了一次兵棋推演。 结果是苏泽代表的佛郎机一方,利用陆地上的防御工事和海上舰队的机动性,打败舰队数量更多的西班牙人。 小胖钧输得太惨,最后都有些怀疑人生,于是将指挥权交给了那个小太监陈矩。 这小太监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但是他的风格要比小胖钧稳重扎实多了。 他改变了小胖钧猛打猛冲的战略,而是跳过佛郎机人占领的岛屿,一个岛一个岛的清理扫荡,硬生生的冲出了一条突围的航线。 苏泽看向陈矩,这小太监还真是个海战的人才。 当然,苏泽改良的这个兵棋推演,其实也不是真正严谨的兵棋推演,只能勉强说是一种兵棋类的桌游,算是半教学半娱乐,是苏泽给弟子用来解闷的。 以马六甲附近岛屿的淡水和补给情况,其实是没办法执行这种跳岛战术的。 但是能在规则范围内,找到破局的方法,这份战略眼光还是不错的。 苏泽眼睛一转说道: “殿下,臣以为陈公公可以入武监。” “?” 这下子就连陈矩都傻了。 苏泽说道: “殿下,臣以为陈公公在军事上有天资,昔日郑三宝七下南洋,贤明的君主身边也有精通军旅之事的亲随,也方便殿下垂询军政。” “陈公公的年纪也正好,去武监学习,日后也能为殿下所用。” 陈矩的全身都颤抖起来。 能被冯保安排到太子身边,陈矩也是冯保身边的红人。 只不过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在司礼监书房和营造学社的初选考试都落榜了。 按照如今宫里的规矩,没有学历的太监,别说进司礼监了,就连成为内廷中级太监的资格都没有。 隆万时期的太监管理还是非常严格的,魏忠贤那种学历不过关还荣登高位的情况,在现在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在内廷没有职位,就算是被皇帝器重,也只是不入流的小太监。 况且天家的恩宠本来就是祸福难料的,越是皇帝身边贴身红人越是被人嫉妒,仅仅依靠情分维持必然是不长久的。 陈矩虽然读书不行,但是他绝对是聪明人,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都是学历,武监也是学历啊! 而且武监这学历更稀罕啊! 大明历史上,也不是没有领兵的太监,郑和不就是吗? 陈矩知道,太子有开拓南洋的志向,自己去武监好好学习一下,日后就是不能和郑和一样,亲自带领舰队下南洋,那作为未来皇帝身边懂军事的太监,也可以被垂询军事。 内阁中有负责军务的阁老,司礼监也要有负责军事的秉笔! 朱翊钧看着跪在地上的陈矩,内心有些舍不得。 苏泽明白这个弟子的心思,宽慰说道: “殿下,可以让陈矩不住在武监,就是往来东宫武监要吃苦,陈公公能吃这份苦吗?” 面对自己人生最关键的抉择时刻,陈矩也不顾礼数说道: “殿下,仆臣能吃苦!” 听到正主表态了,朱翊钧说道: “那就让陈矩去武监学习吧。” —— 这一次朝鲜使团担任正使的,就是上次的书状官许篈。 许篈在京师也结交了一些人脉,他精深的汉文功底,也让包括沈一贯在内的大明官员对他印象很好。 抵达京师第二天,许篈就请求拜见苏泽,参观《乐府新报》。 许篈主编的《朝鲜国报》,其实就是《乐府新报》在朝鲜的分社,苏泽和罗万化自然亲自接待了这位朝鲜正使。 许篈带着如同朝圣一般的心态,参观了报馆后,又来到旁边的印刷坊。 看到滚筒式印刷机后,许篈更是感觉全身的毛孔都颤抖起来。 看着报纸就这样自动印刷出来,这是何等的伟力啊! 这么比起来,朝鲜还在使用的雕版印刷,简直就像是在茹毛饮血一样! 而听到张毕汇报,这座印书馆一天印刷的报纸数量,许篈更是惊掉下巴。 光是京师一地的报纸发行人数,怕是比整个朝鲜国识字的人口都要多了! 等参观完后,许篈用对待老师的态度来对待苏泽。 他又和苏泽交流起了办报中遇到的困难,他说道: “学生在朝鲜办报,最大问题就是识汉字的人太少了。” 苏泽点头,近代报纸是伴随着大众教育才出现的,没有足够的识字人口,是没办法支撑一家报馆的。 而明代中期正好就是这样一个市井文学井喷的时期,这个时候大明的识字率是遥遥领先全世界的,南北二京更是有庞大的识字市民。 苏泽也是从识字人口最多的京师开始办报,然后才开始向其他地区普及。 就是这样,也只能覆盖省会城市和经济发达的市镇,很多城市送报纸过去卖都是亏本的。 而许篈看到的庞大发行量,只不过是大明庞大的人口堆出来的罢了。 许篈抱怨说道: “要说这件事,也都是训民正音的遗祸!” 许篈猛然想起两人都是大明的士大夫,他解释说道: “两位大人不知道,我们朝鲜原本都是说汉话,写汉字的。” “但是在世宗大王在位期间,创立了训民正音,还以御制强行推广,当时的儒臣就反对,‘去汉字同夷狄’,可最后还是被强推了。” 许篈愤恨的说道:“如今两班大臣中,竟然有不会汉字汉文的还敢舔着脸跻身于朝堂上,前些日子还有官员上书大王,请求用训民正音来举行朝鲜科举,也亏着这次儒臣反对激烈才作罢。” 许篈对着苏泽说道: “苏公,请您上书陛下,禁了训民正音,让朝鲜君民能重沐王化!” 苏泽无语的看着许篈。 苏泽才想起来,训民正音,就是现代朝鲜语的起源。 这种创立自己的语言,其实也是国家意识觉醒的产物。 当然,朝鲜这种并不是近代意义上的民族主义国家,而是朝鲜上层也意识到了,不愿意被强大汉文化同化,在文化上的反击。 在苏泽穿越前的时空,这一点似乎成功了,无论南北都实现了去汉字化,叫了千年的汉城改名首尔,就是从十五世纪以来,朝鲜谋求去汉字化的最后一步。 但是在这个时代,朝鲜的统治者还在小心翼翼的推动。 这倒不是大明霸道干涉,而是朝鲜内部就反对。 朝鲜的知识阶层,比如许篈这样的士大夫,是汉化相当彻底的。 他们从小就读诵四书五经,朝鲜的科举是用汉语的,公文也都是汉语,训民正音已经创立一百多年,但是在朝鲜士大夫眼里,那就是乡野粗鄙农夫用的语言,如果在正式场合使用,是绝对要被人嘲笑的。 但是许篈的方法,还真的不行。 因为作为官方语言的文言文,别说是朝鲜人学起来困难,就是大明百姓学起来也困难。 官员的奏疏,书信,普通大明老百姓也未必能看懂。 而科举考试的经文,那就是天书一样了。 这在语言学上,叫做书文分离,也就是书面语太过于古老,已经和不断发展的口语产生了分离,从先秦传承至今的文言文,和普通百姓所说的口语,其实已经是两个语言了。 而几乎所有近现代国家,都会进行官方语言改革,而大部分改革都是从白话文运动,也就是口语化运动开始,近代中国也不例外。 其实这个进程在明代已经开始了,时下流行的话本小说,包括《西游记》这类的小说,用的也都是口语化的用句。 朝鲜的训民正音,其实就是一个为了反对汉文教育,阴差阳错产生的一种朝鲜的白话文运动。 甚至苏泽的报纸,其实都在推动这种白话文运动。 从上个月开始,苏泽就和罗万化商议,将有关百姓民生的政令新闻,用老百姓能看懂的白话刊登。 再加上苏泽在格物致知和山川地理等板块,早就开始白话写作了,如今《乐府新报》差不多有一半版面都是白话文。 这是一种历史趋势。 但是也正如许篈所说的那样,朝鲜推广训民正音,也是一种想要逃脱大明文化统治的行为。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许弘文,就算是大明,说白话也是大势所趋,贵国的训民雅言,也是脱胎于民间用语吧?” 许篈不情愿的点头。 世宗大王自然也不可能凭空创造一门语言,如果那样还不如汉语容易推广呢。 训民雅言,其实就是将朝鲜普通百姓所用的“谚文”标准化了。 更准确的说,就是将朝鲜口语进行了注音和语法规范,使之成为了一种可以读写的语言。 苏泽说道: “其实许弘文可以换一个思路,朝鲜民间使用谚文,这已经是无法逆转的事情了,总不能让朝鲜人都不说谚文说汉语吧?” 许篈说道: “这有什么难的?我们士大夫都是说汉语的。” 苏泽有些无语,你怎么比我还极端? 这精神大明人也太可怕了一点。 不过苏泽还是耐心说道: “是你们士大夫人多,还是黎庶多?是你们士大夫要让千万黎庶说汉语容易,还是千万黎庶让你们士大夫说谚文容易?” 这下许篈也沉默了。 苏泽说道: “既然世宗大王可以将谚文变成训民正言,那许弘文也可以让谚文变成汉文嘛。” 苏泽这也没有忽悠许篈。 谚文中本来就有很多汉语词汇,甚至连发音都是一样的。 训民正言创造的韩文字母又丑又不好写,韩文在这个时代完全是可以通过汉语来表音的。 苏泽穿越前时空就是这样的。 英语作为强势语言,很多国家的表音字母都是借用的罗曼字母。 那现在如日中天的大明,为什么不能做一套汉字的表音字母表出来? 这在语言学上完全是可行的。 而且试想一下,如果都是用汉字来表音,那大明的官员百姓只需要按照表音就可以念诵别国的语言,那就大大降低了学习其他国家语言的难度。 而朝鲜这些国家,经过汉字表音的训练后,也可以无缝连接的学习汉语。 这就是语言学意义上的霸权。 许篈非常高兴,在苏泽这里找到了对抗训民正音的办法,他准备回去之后,就召集那些反对使用训民正音的士大夫们,研究怎么使用汉字来给谚文表音。 等到了那时候,再用自己向国主提出,用天朝上国来压制反对声,还真的就能将这个推广开。 然后这一套汉语表音的方法,同样可以随着大明的影响力,播撒到其他国家和地区去。 上层使用汉语汉字,下层使用汉语的表音文字,这就是一个稳固的汉文化圈了。 苏泽送走了许篈,接下来投入到了博览会的开幕中。 四月二十九日,临时观礼台落成,隆庆皇帝迫不及待的派遣了司礼监三巨头,查验了开幕仪式没有问题后,正是宣布会驾临开幕式。 四月三十日,京师戒严,在锦衣卫和京营士兵的保护下,隆庆皇帝从皇宫出来,乘坐撵轿前往城外。 虽然为了安保,附近的百姓都被驱离,但是很多百姓依然爬上屋顶,远眺皇帝出行的队伍。 隆庆皇帝抵达城外,看着阳光下闪着光芒的水晶宫,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紧接着,在五位阁臣的带领下,百官、藩属国使者、国子监生,向皇帝行大礼。 勋臣武将,则在定国公徐文壁的带领下行军礼。 更让隆庆皇帝耳目一新的,是经过一个月的简单军训后,武监生排列整齐的方阵,给隆庆皇帝搞了一次简单的阅兵仪式。 虽然第一期武监人数总共才三百多人,也就排列了一个方阵。 但是经过训练的武监生们令行禁止的样子,还是给皇帝以及藩属国使者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众臣又向皇帝敬贺武功,隆庆皇帝心情更加愉悦,又下旨嘉奖了武监,又给武监生赐银元奖励。 开幕仪式完成后,隆庆皇帝又领着百官参观了博览会,当置身于这座钢铁骨架的玻璃宫殿中,包括许篈在内的藩属国使臣,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大明实在是太强盛了! 这能够铸炮的钢材,就被当做是房屋的骨架,这一根柱子,能够锻造出多少神兵利器!? 这满屋顶的玻璃,又能换多少的财富? 这就是天朝上国! (本章完) 第248章 是时候出重拳了! 第248章 是时候出重拳了! 卡在四月最后一天,皇帝在水晶宫开幕仪式上满意而归后,苏泽在上一疏。 《奏办水晶宫博览会毕与民共乐疏》 这份奏疏里,苏泽请皇帝从内帑出钱,仿效当年灵济宫百戏会表演,在水晶宫博览会闭幕的时候举行百戏表演,和京师百姓同乐。 为了完成对小胖钧的承诺,苏泽又在奏疏中写明了,请求让太子主持闭幕的仪式。 ——【模拟开始】—— 《奏办水晶宫博览会毕与民共乐疏》,事关内帑用钱,阁臣没有票拟意见,送入宫中。 皇帝同意你的奏疏,但是不同意由太子主持。 隆庆皇帝从内帑出钱,亲自出席了闭幕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380。】 【是否使用1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好家伙,幸好自己用了【手提式大明朝廷】,这才算是万无一失,不然岂不是在好弟子面前食言而肥了? 看完苏泽也是一阵无语,不是,皇帝您还和儿子争出宫玩的机会? 算了,为了好弟子,苏泽还是支付了这一百点的威望点。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1280,请尽快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 皇宫内。 上次小胖钧发力,修复了帝后关系后,陈皇后搬回了中宫。 不过这位陈皇后性格清冷,本身也不是争宠的性格,搬回中宫也没有过问后宫的事情,存在感十分的稀薄。 但是小胖钧情商十分出众,每次回宫给母妃请安,也会捎带上这位名义上的“母后”,还时常带一些小礼品。 比起生母李妃的打压式教育,陈皇后是读过书的,也更明事理。 久而久之,朱翊钧遇到一些事情,反而不会对自己的生母说,而是向陈皇后倾诉。 陈皇后无子,而且看样子也生不出儿子了,对这个名义上的嫡子也是十分的喜爱,反而让朱翊钧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感觉。 前些日子朱翊钧每次进宫,嘟囔着的都是水晶宫博览会的事情。 刚刚隆庆皇帝来中宫用午膳,提到了苏泽提请办闭幕式的事情。 皇帝虽然赞同了苏泽的奏疏,却想要亲自出席。 陈皇后知道自己这个胖大儿盼着去博览会,可皇帝这个当爹的要去,儿子也只能让一让了。 一想到胖大儿失望的样子,陈皇后也有些不忍。 陈皇后想了想,喊来身边的侍女说道: “你去翊坤宫传几句话。” 陈皇后在侍女耳边附耳说了几句,这名侍女立刻跪了下来: “娘娘,您可要三思啊!这是妄议君上的罪过啊!” 陈皇后却说道: “若是盘查,你就说也是听来的,本宫一定会保你。” “再说这些传闻也非空穴来风,也谈不上妄议君上。” 这名侍女也是陈皇后的亲信,她在冷宫的时候,侍女不离不弃照顾,两人的关系相当的亲密。 听到陈皇后下定了决心,这侍女也只能按照陈皇后的吩咐,去找翊坤宫传起了闲话。 次日,宫中传出消息,传闻皇帝出宫去水晶宫博览会,是想要在民间选秀女入宫,这个消息也不知道怎么被李妃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皇帝和李贵妃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隆庆皇帝还是放弃了参加闭幕式的打算,改由太子朱翊钧出席。 —— 五月十日,博览会在京师百姓的欢声笑语中闭幕。 太子朱翊钧亲临水晶宫,由上次百戏会胜出的戏班,在闭幕式上进行了精彩的表演。 朱翊钧的小脸通红,激动的看着戏班和欢腾的百姓。 最后朱翊钧也得偿所愿,在苏泽的陪伴下参观了水晶宫,看到各种新奇的机器,朱翊钧新奇的打量,苏泽又让工匠示范,让小胖钧亲手操作了几台机器。 这让还处于好奇心旺盛阶段的朱翊钧十分兴奋,一直到闭幕仪式结束,这才恋恋不舍的返回东宫。 这之后,水晶宫博览会还会持续半个月,半个月后玻璃天板会被替换成木质屋顶,博览会则会改成一座展览馆,在休沐的日子对百姓开放。 至于为什么要替换玻璃天板,用苏泽的话说是玻璃屋顶在太阳强烈的夏季有安全隐患,不过玻璃幕墙就不用拆除了,作为博览会的特殊景观保留下来。 这场博览会在百姓中引起的讨论甚至还要超过了当年的灵济宫大会。 灵济宫大会对于读书人是盛会,这是朝廷第一次和在野贤良文学对话,讨论大明的学术和政策。 而苏泽在灵济宫大会上提出的“四民道德”说,和高拱正在大力推广的实学一起,日益受到读书人的关注,俨然已经成为一门显学。 但是水晶宫博览会,是皇帝和百姓同乐的盛会。 不少京师百姓,在博览会上也见到大明最新的机器,见到了各种新奇的商品,以及海外各种奇珍异宝。 虽然其中不少东西,大家已经在报纸上读到了,但是实物带来的震撼,可要比文字震撼多了。 钢铁缫丝机隆隆转动,看着丝锭上缠绕的丝线,看着加热炉中升腾起的火焰,就连普通百姓也感觉到了,新的时代正踏着钢铁和火焰大步踏来。 太祖成祖时代是什么样子,早已经没人知道,但是和先帝朝比起来,这已经是最好的时代了! 可有人欢喜有人忧虑。 吴绍祖在博览会闭幕前就得到了任命,他眼前一黑,但还是立刻动身离开了京师。 大明官员赴任是有期限的,如果不能按期赶到,吴绍祖可是要被吏部处分的。 不过这次去琉球上任,通政邮递司对他还是不错的。 琉球通政署,有主官一名,也就是吴绍祖。 此外还有市舶太监一人,名叫高顺安,负责就地管理琉球的敕书,敕书就是朝贡贸易的凭证,这名太监就是负责琉球贸易的。 还有锦衣卫百户一人,名叫张永安,负责琉球的情报。 另外还有一名在东胜卫战役中立功升迁的百户,名叫赵及,带着三十名参加过东胜卫大战的精锐士兵,护送吴绍祖一行人前往琉球。 大家都是“发配”琉球的难兄难弟,临行前的几杯苦酒下肚,众人很快就拉近了距离。 除此之外,跟随吴绍祖一起返回琉球的,还有这次来京师朝贡的琉球使团。 使团总共有二十人,正使毛国鼎,是琉球世家毛氏的族长。 琉球有十三家的说法。 这就要说到琉球的统治基础,也就是所谓的“御座乐”。 相传这御座乐,是当年琉球朝觐太祖朱元璋,太祖回赐的宫廷御乐,由刘伯温所制。 当然,这不仅仅是一套御乐,还是一套祭祀、外交、国家典礼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政治仪式。 无论是国主更迭,还是对大明的朝贡,都需要演奏御座乐。 琉球十三家,就是垄断了御座乐的家族,其中以琉球王室,也就是尚氏为首,王族四个分支,加上八家异姓贵族组成,几乎控制了琉球所有的职位。 毛国鼎就担任琉球三司官,这是仅次于国相的要职,但是这位琉球朝贡使,自从入京以后就忧心忡忡的样子,整日在主客司内深居简出。 但是琉球使团却对水晶宫博览会很有兴趣,特别是听说了水晶宫博览会的立柱是用的炮钢后,整个琉球使团更是震惊到沉默。 吴绍祖制定的前往琉球的路线,是从京师前往直沽,再从直沽坐船去莱州,然后沿着东南的海岸线抵达澎湖,再往北就可以前往琉球了。 这也是以往琉球使者入贡大明的路程。 但是这一次琉球使者,却不是走的这条路,而是从琉球往北进入倭国的海域,沿着倭国海域再入朝鲜半岛,然后渡过渤海湾进入莱州。 所以在两拨使团离开京师后,琉球朝贡使毛国鼎,就因为归途路线和吴绍祖进行了激烈的争吵。 毛国鼎坚持要走北线,也就是从朝鲜倭国海岸沿线返回琉球。 毛国鼎的理由,是琉球到澎湖之间的海域有大量的海盗,使团带着皇帝回赐的礼物,一旦被海盗打劫损失就太大了。 双方争吵不断,最后吴绍祖也妥协,反正两条路线都要经过莱州,那就先抵达莱州再说。 一行人抵达莱州港前,锦衣卫百户张永安,带着负责护卫的百户赵及找上了吴绍祖。 张永安首先说道:“吴主司,这些琉球人有问题!他们一路上都在搜罗大明的消息,属下还看到了他们带回的箱子里都是报纸!” 吴绍祖也紧张起来,而一直沉稳的赵及说道: “除了张百户说的,属下还听到使团里几个人用倭语交谈!” 吴绍祖连忙问道: “确信?” 赵及立刻说道:“属下曾经追随戚帅在东南抗倭,和倭寇有血仇,绝对不会错的!” 吴绍祖来回踱步,他这个通政署的主司,上任之前也是经过大银台杨思忠紧急调教的。 杨思忠不仅仅让吴绍祖读完了通政司内所有关于琉球的情报,也让人抄来了翰林院内有关琉球事务的档案。 如果不是时间太紧,怕是杨思忠要让吴绍祖学完琉球语才让他离京。 吴绍祖说道:“这么说南洋王主司的奏疏没说错,琉球确实被倭国渗透得厉害,使团里这些倭人,怕是来监视琉球正使的。” 紧接着吴绍祖说道: “怪不得琉球使团要我们走北路前往琉球!倭寇定是想要在海上埋伏,拦截吾等!” 听到这里,身经百战的赵及也是打了一颤。 茫茫海上,他这一身武艺也没有多少作用,如果真的被倭寇生擒,那自己也只能以死报国了! 吴绍祖想的更多,琉球孤悬海外,倭寇绝对会伪造大明通政使传递假消息,麻痹朝廷,自己差点就要成为倭寇帮凶了! 张永安问道:“主司怎么办?” 赵及则杀气腾腾说道:“主司,属下这就动手,宰了这些倭寇崽子!” 吴绍祖想了想说道: “先去莱州港,本官去求助登莱涂巡抚,快马向朝廷报告!” “还在大明境内,倭寇大概是不敢动手!但是张百户赵百户,你们今天开始轮流值夜,不能让倭寇钻了空子!” —— 五月十五日,一只胖鸽子飞进了詹事府的公房。 苏泽有些无语,这胖鸽子现在也学精了,有时候在苏泽这边讨不到食物,就往大同戚继光那边,或者登莱涂泽明那边飞。 无论是戚继光和涂泽明,都非常稀罕这只鸽子,苏泽感觉它比起以前更肥了。 再这么吃下去,怕是信鸽要变成猫头鹰了。 不过【飞鸽传书】这种待机状态,可以让戚继光和涂泽明有事可以迅速联系他,强化了信息交流,倒也是一件好事。 胖鸽子对着苏泽亮了一下信笼,苏泽看到了笼子里的来信,胖鸽子就迅速将爪子缩回去。 苏泽一阵无语,只能从书桌里掏出一把精米,这是经过【家庭种植毯】培育出来的第三代高产米,胖鸽子这才重新伸出爪子。 苏泽拆开信笼,发现这是登莱巡抚涂泽明的信。 除了涂泽明的信,还有琉球通政署主司吴绍祖的求援信抄本。 看完后,苏泽的脸色剧烈变化。 他也没想到,倭国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混入琉球使团来京师朝觐,搜罗大明的情报,还想要扣押琉球通政署的官员。 也亏着这琉球通政署的官员机敏,识破了阴谋。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解决琉球问题。 看来倭国对琉球的渗透,要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快。 没办法,前时空对琉球的史料很少,对于倭国渗透琉球的过程更是语焉不详,前后矛盾。 夺回琉球的控制权是必须的! 苏泽开始盘算大明的家底。 为了筹备下南洋,大明在登莱打造新式战舰,目前已经完工四艘。 这四艘帆船,都是工部在研究了中西方帆船后,设计出的改良帆船。 这些帆船,都吸取了西洋的帆法,使用了横帆设计。 此外船身也不是福船那种方正的结构,而是能切开水线的流线型。 但是舱体设计,使用了大明舰船的分厢体设计,这样舰船就是一个舱进水,只要即使封锁这个舱也能继续战斗。 舰炮也是都是新一代的火炮。 是时候出重拳,试验一下大明的新舰队了! 但是苏泽看了看自己的威望值,想要说服皇帝和重臣们冒着和倭国再开战的风险夺回琉球,怕是需要的威望点不少。 苏泽想了想,拿起吴绍祖的求援信,向通政邮递司衙门走去。 (本章完) 第249章 《奏请通政司兼领海疆谍报事疏》 第249章 《奏请通政司兼领海疆谍报事疏》 “这是?” 苏泽坐在杨思忠的公房中,将吴绍祖的信件抄本递给了杨思忠。 “大银台,这是登莱涂巡抚遣快使,送来的琉球通政署吴主司的密信抄本,吴主司的密报过两天应该就能送到京师了。” 杨思忠的脸色严肃。 吴绍祖是他的手下,琉球通政署也是通政邮递司上奏请求设立的。 可吴绍祖还没上任,就出现这样的问题。 但是,杨思忠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吴绍祖是个谨慎的人,还没到琉球就发现了端倪。 如果等吴绍祖等人羊入虎口,琉球通政署真的被倭人控制,那通政邮递司可真的成了笑话了。 紧接着杨思忠就是愤怒。 倭人狼子野心,竟然连大明的特使都想要囚禁控制! 杨思忠看向苏泽问道: “苏翰林有什么看法?” 苏泽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就一个字:“打。” 杨思忠看向苏泽,他又犹豫起来。 没办法,东南倭乱对于大明影响实在是太大,以至于凡是经历过的大臣都留下来心理阴影。 东南抗倭,几乎将整个大明的经济中心给打烂了,倭乱持续那么多年,朝廷搭进去多少人力物力。 可最后的结果,也只是驱逐了这些倭寇罢了。 在大明烧杀掳掠的倭寇,就只是倭国的浪人,以及伪装成倭寇的大明海盗。 从结果上说,胡宗宪领导的平倭战争,都没有能对倭国产生什么影响。 而这一次控制琉球的倭人,显然也不是普通的倭人。 杨思忠消息灵通,也知道倭国如今处于乱世,地方领主号称“大名”,割据一方。 能够将手伸进倭国的,自然也是“大名”一级的倭寇领主。 如果要开战,那就是和倭寇本土的势力开战。 如果战事扩大,再演变成东南倭乱那样的结果,任何一个大臣都是承担不起这样的政治后果的。 所以苏泽提出要用武力,派遣舰队前往琉球,驱赶占据琉球的倭人势力,就连通政使杨思忠也都犹豫了。 看到杨思忠的表情,苏泽心道果然如此。 自己的猜测没错,众臣都被倭乱吓到了。 这种吓到了,并不是因为倭人强大。 就比如你是个好汉,有贼人惦记你家的财产,正面作战你当然能打得过贼人,可贼人日日夜夜盯着你,专门等你不注意的时候动手。 这时候你就是再强壮,也怕被贼惦记着。 倭寇就是这样,他们藏在大海另一边,本身就是烂命一条。 他们滋扰海域,抢夺大明的村落,只要能成功一次就是大赚。 如果失败,那死了就死了。 苏泽说道: “大银台,倭人是畏威而不怀德,如果我们处处忍让,倭人反而会得寸进尺。可如果我们大明表现出强硬来,倭人反而会因为大明的强盛而臣服。” 这个理由自然不足以说服杨思忠。 苏泽也明白,这些是不足以说服杨思忠的,由此可见,想要对琉球动兵的阻力到底有多大。 但是苏泽也不是要杨思忠战队表态,他接着说道: “大银台,琉球的事情,苏某自然会上书,但是有一件事,关系通政邮递司。” 听到苏泽这么说,杨思忠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说道: “请讲。” 苏泽说道: “吴主司说,这些倭人潜藏在京师,刺探我大明的情报。” 杨思忠有些不解的说道: “这件事自然有锦衣卫处理。” 苏泽说道: “京师的倭寇探子,自然应该由锦衣卫处理,但是这些倭寇胆敢假扮使团潜入京师,那在其他开海的港口呢?朝鲜呢?” “锦衣卫可管不了这些地方的事情。” 锦衣卫原本就是御前仪仗机构,但是随着皇权的延伸,逐渐成为了司法和侦查机构。 但是大明锦衣卫,也绝对不是后世影视作品里的严密情报机构,实际上锦衣卫的主要活动范围是京师。 除此之外,在特殊情况下,锦衣卫也有外派的刺探军事情报的职能。 但是就和京师官员都不愿意离开京师一样,锦衣卫也不愿意离开京师。 锦衣卫在地方上的势力很弱,如果遇到大案,都要京师派人下去办理。 苏泽继续说道: “如果等锦衣卫派人,再从地方上开始侦查,倭人早就跑了。” “而沿海港口、重要城市、包括朝鲜,都有我通政司的经历所。” “既然如此,何不交给经历所,调查倭国细作?” 这下子杨思忠的脸色变了。 没有一个部门,能够抵抗扩权的诱惑。 通政司能从九卿衙门靠后的衙门,变成如今仅次于六部的第一梯队,就是通政司改为通政邮递司,掌握的权利扩张了。 部门权利的扩张,杨思忠这个通政使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但是现在的通政邮递司,主要的权力还是比较虚的。 地方驿站、公文递送系统,再加上地方通政署的耳目作用。 苏泽掏出一份奏疏,递给杨思忠。 《奏请通政司兼领海疆谍报事疏》 只见苏泽在奏疏中写道: “臣闻夷狄豺狼,畏威而不怀德。近察东南诸藩,倭人狼顾鸱张,阴遣细作混入琉球贡使,潜踪畿辅,刺探军机。” “甚者欲劫持天朝命官,伪传政令,其心可诛!此獠不除,非惟海疆不靖,更恐九边机宜、京营戍卫皆为所窥,动摇国本。” 这一段是文官一贯的套路。 苏泽接着写道: “稽之旧制,锦衣卫职司侦缉,然其耳目囿于京畿。今开埠诸港、朝鲜属邦,倭谍横行如入无人之境。” “地方有司或职非专责,或力有不逮,往往坐失战机。” “臣观通政邮递司经历所布设州县,星罗沿海,本为朝廷耳目。倘假之以稽查奸细之权,则倭寇动向可旦夕达于天听。” 苏泽紧接着写道: “凡开埠港口、属国通政署及地方经历所,得稽查外藩奸细,录其形貌行止飞报京师。” “遇可疑之人,许会同地方兵备道拘询,然不得私设刑狱。” “凡涉军国重务之谍报,直送通政使司密奏,勿经地方。” 最后苏泽写道: “如此则沿海如臂使指,万里海疆织罗网,可绝倭谍窥伺之患。” 看完苏泽的奏疏,杨思忠的呼吸微微急促。 通政司经历所都安插在重要的地方,而当年经历所人员配置的时候,苏泽就在经历所塞进了太监和锦衣卫的人。 这样一来,由经历所负责外藩奸细,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杨思忠也是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油条了,他当然不会被苏泽这样三言两语说动。 放下奏疏,杨思忠问道: “钱从哪里来?” 任何一个部门要办事,都需要经费,总不能让通政司的经历所自己贴钱办事吧? 更何况情报工作是最钱的,无论是收买情报,还是发展线人,再比如招募人手,这些都是要经费的。 全国沿海这么些通政司经历所,这需要的一大笔经费从哪里出? 这才是杨思忠关心的问题。 如果皇帝和阁老们不拨款,那苏泽这份奏疏就形同虚设。 苏泽说道: “经费自然应该从备边银拨付。” 杨思忠看向苏泽说道: “苏翰林如果能从户部要来这笔银子,老夫定然让经历所抓回几个倭国细作给你。” 果然是老狐狸,杨思忠一下子就看清楚了苏泽的布局。 大明君臣对于倭国渗透琉球的事情未必就完全不知情。 比如隆庆元年进贡倭刀的事情,大明上下都把这件事含糊过去了,只有福建市舶司建议,将琉球的来贡次数减少,而朝堂也立刻准奏。 这倒也不能苛责大明,隆庆元年是什么情况,实在没办法承担再起倭乱的代价了。 而现在局势好转,但是大明君臣对于海外藩属国的重要性依然认识不足,对于琉球大概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苏泽穿越前时空就是这样,虽然官方和民间都有关于琉球被倭国渗透的情报,但是无论是明朝还清朝都没有重视。 琉球先是同时向大明和倭国称臣纳贡,然后只贡倭国。 一直到1879年,松田道之率日军闯入首里城,投靠倭国的末代三司官毛凤来摔碎尚氏的御冠,宣布琉球王政终结。 可讽刺的是,毛氏最后也被迫穿和服向倭国称臣,琉球彻底被倭国控制。 但是渗透琉球,和渗透大明,对大明君臣的震撼是不一样的。 如果倭人明目张胆渗透大明,那就是真的对大明有狼子野心了,这时候大明君臣一定会主动回击。 就是前时空,万历年间倭国入侵朝鲜,前时空的万历皇帝都发动了抗倭援朝战争,最终挫败了倭国的入侵。 更别说这个已经被苏泽改得面目全非,但国力早已经超越前时空的大明朝了。 苏泽从通政司出来,这感觉是为了说服杨思忠,自己又从杨思忠这边又领了一个前置任务。 怎么感觉越来越罐头游戏了? 苏泽只能再次开始跑腿,这一次他来到了户部。 这一次苏泽直接找上了自己挂职的山东清吏司。 苏泽这么有把握的答应杨思忠,是因为备边银的预算编制,就掌握在山东司清吏司手里。 苏泽没有直接去拜见山东司的主司,户部郎中葛烨。 而是去了山东司下的商税局,找上了自己的老部下魏恽。 魏恽已经从户部主事升任户部员外郎了,而他能够出任商税局的主司,也是苏泽上疏推荐的。 所以按照大明官场的规矩,苏泽就是魏恽的举主,又是老上司,政治上的关系已经确定了。 虽然魏恽是张居正的弟子,在张居正还在朝堂的时候,他还需要顾忌张居正那边的利益,不能背叛张居正这个座师。 但是只要是稍微正常点的人都明白,苏泽入阁也是时间问题,而张居正要比苏泽大一个辈分,魏恽要如何对待苏泽,答案自然不言而明。 魏恽恭敬的接待了苏泽,并且亲自奉上茶水,然后就恭恭敬敬的听苏泽说明了来意。 听完之后,魏恽说道: “恩台,今年备边银被张阁老削了一半,大部分都用在了通辽棱堡的建设上了。” 恩台,就是对举主的尊称。 “九边都在争这点剩余的银子,再挤出来给通政邮递司,怕是张阁老那边也难通过?” 苏泽表示理解的点头,他接着问道: “我记得备边银,一半都是来自皇帝内帑,也就是金银拨出,剩下是盐课和杂捐吧?” 魏恽点头说道: “恩台所言不错,国初的时候,备边银都来自于盐课,开中法废弛后,备边银一半是从金银拨出的,由内帑补足。” 苏泽说道: “那这么说,由备边银拨出给海港城市的通政司经历所,确实不妥。” 听到这里,魏恽松一口气。 苏泽是自己的举主,在政治上他自然要跟随苏泽。 但是削减备边银,这是负责户部的阁老张居正定下的调子,那作为户部员外郎的魏恽,自然也要站在户部的立场上说话。 苏泽接着说道: “但是疆防之事繁重,备边银原本是为了九边所设的,可我大明的疆域又岂止有九边?” “恩台?” “海波千里,同样也是我大明疆域,海上御敌自然也是疆防。” “海上疆防应该要和九边疆防分开,专设海防备边银,专司用在海防之上。” 苏泽的思路更顺畅,他说道: “金银来自田税,陛下从内帑金银补足边防陆军之费,那海防备边银,应该从市舶税中出才合适,对吧?” 魏恽有些跟不上苏泽的思路,但是仔细想想好像苏泽说的还真的有道理。 金银补足陆地上的备边银,那由市舶税来补充海防备边银,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泽对着魏恽拱手一礼,接着说道: “葛主司那边我就不去拜见了。” 苏泽说完就转身离开。 看来要将钱的问题一并解决。 回到詹事府,苏泽再次掏出一本空白奏疏。 他划去原本奏疏的名字,改成了—— 《请设海防备边银并通政司兼领海疆谍报二事疏》 (本章完) 第250章 对倭刀宝具钢筋 第250章 对倭刀宝具—钢筋 ——【模拟开始】—— 《请设海防备边银并通政司兼领海疆谍报二事疏》,事关内帑用钱,阁臣没有票拟意见,送入宫中。 隆庆皇帝不愿意从内帑掏钱,从市舶税划出海防备边银,这件事发往外廷再议。 兵部也反对你将手伸进海防体系,宁可反对设立海防备边银。 隆庆皇帝顺水推舟,驳回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540。】 【本次奏疏所奏二事,合并上奏会增加所需威望值。】 【是否使用10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分开上奏,“请设海防备边银”需要500威望值,“通政司兼领海疆谍报”需要200威望值。】 【是否继续合并上奏,并扣除1000点威望值?】 好家伙,系统还真会算账。 也对,自己这份奏疏,实际上所奏的两件事。 如果分开上奏,那就需要两次模拟上奏的机会。 合并上奏就可以省去一次模拟上奏的机会,但是要多威望值。 这么算起来,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但是这么想也合理,想要同时通过两件事,比两件事分开来通过的难度肯定是不一样的。 现在刚刚月初,苏泽还不想要用掉两次模拟机会。 那只能选择合并上奏了。 “合并上奏,扣除1000点。” 【威望点已经扣除,剩余威望点:540,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苏泽开始思考。 自己又发现了一个新用法。 如果将很多事情合并在一封奏疏里,岂不是就是绕过模拟次数的限制? 但是想想其实也很难。 两件有关的事情合并在一起上书也就罢了,备边银和通政司经历所的事情有关联,还能做这么做。 如果将一堆不相干的事情放在一份奏疏里,那皇帝和阁老们也会厌恶,这是违反大明公文办公原则的。 况且一加一都大于二了,在同一本奏疏里塞进太多的事情,还会增加威望值的消耗。 当然,苏泽在修改后的奏疏中,也只是向皇帝内帑伸手,要了五十万两银子。 这笔钱就是拨给通政经历所的经费。 这笔钱只占了去年市舶税不到八分之一。 这可要比九边备边银从内帑中掏出来的金钱少多了。 但是只要开了这个口子,有了这个预算,那日后和海防有关的事项,都可以从海防备边银中掏钱。 苏泽紧接着夹着奏疏,向着通政司走去。 —— 次日,苏泽的奏疏送入宫中,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这次就连通政使杨思忠,都不看好苏泽的这份奏疏。 想要从内帑掏钱谈何容易! 要知道皇帝这笔市舶税,朝堂上下可都是垂涎已久的。 但是隆庆皇帝将这笔钱抓得很紧,外廷丝毫没有染指的机会。 同样是内帑收入,市舶税增长迅速,而且不需要和金钱那样,要由官僚系统经手,直接通过各港口的市舶司就能征收完毕。 如果不是皇帝交出账本,百官都不知道市舶司去年竟然收了那么多! 皇帝手里宽裕了,在用钱方面也自由很多。 皇帝也是要钱的。 皇帝有亲戚需要赏赐,贴身的宫女太监也要赏赐,此外还有上元灯会这类的开销。 当然,皇帝的内帑,也不是后世批评那样,都用在皇室身上。 比如备边银的大头,就是从皇帝内帑金钱里支出的,这是明代自土木堡之后,最大的边防经费来源。 除此之外,在户部没有钱的时候,也经常向皇帝“借”钱。 所以明代皇帝也不像是后世传说的那样一毛不拔,大明财政的困境,也不全是皇室挥霍无度。 武监生的教学补贴费用都是皇帝内帑支出的。 本届内阁,高拱张居正都是体面人,但是他们也同样不愿意由外廷负担这笔费用,所以苏泽的奏疏送到内阁后,阁臣们都不好意思再开口向皇帝要钱。 隆庆皇帝看完了这份奏疏,压制住内心的不快,向司礼监三人问道: “内廷怎么看?” 李芳开口说道: “苏翰林是谋国之言,但琉球局势是否如通政司说的那么紧迫,海疆是否有倭寇潜伏,这事情还要外廷议一议。” 李芳是老狐狸。 他自然知道,皇帝是不愿意掏这笔钱的。 和苏泽前面的奏疏不同,这笔钱属于砸进去看不到水的。 以前隆庆皇帝乖乖掏钱,是因为这些钱砸进去都是能看到的。 灵济宫大会、上元灯会、武监,这都是功劳摆在这里,日后都要写进史书的。 可海疆谍报? 情报工作可能几年钱都没有结果,但是这些人又要养着,占用大量的经费。 李芳自然看出了皇帝不愿意掏钱,但是他也不想要得罪苏泽,所以干脆扔给外廷商议。 如果外廷真的铁板一块,那压力自然就给到皇帝身上,如果外廷自己都不能统一意见,那就顺水推舟不了了之。 冯保身为东厂的厂公,他的态度更偏向苏泽一点,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冯保说道: “陛下,仆臣以为我东厂锦衣卫在地方上自有耳目,不如拨出一笔银子给这些锦衣卫沿海哨所,说不定能省钱办大事。” 明初的锦衣卫,确实是有监视地方的功能的。 但是大明卫所都在不断堕落,锦衣卫地方哨所早就已经失能。 冯保作为东厂厂公,管辖锦衣卫,想要将侦缉的权利掌握在东厂手里,而不是外朝文官的通政邮递司手里。 而且冯保还进一步想,虽然名义上是“备倭”,但只要有了经费,那除了备倭之外,也可以增加其他的功能,比如搜集地方上的民情和官员情报,这样一来,又能进一步加强东厂和锦衣卫的权力。 最后皇帝看向执掌内承运库的陈洪。 陈洪的态度就很坚决了,“陛下,此例不可开,万万不可从内帑支银!” 这句话也提醒了隆庆皇帝,九边备边银也是这样,原本只是在国防预算不够的时候,外廷向皇帝“拆借”的银子。 但是到了现在,备边银已经成了固定支出。 在先帝朝东南抗倭的时候,内帑都差不多掏空了用来抗倭。 一句“此例断不可开”,让隆庆皇帝坚定了决心,他对着李芳说道: “将苏泽的奏疏发往外廷公议。” 李芳接过了苏泽的奏疏,以他对外朝大臣的了解,发往外朝公议,差不多就等于是驳回苏泽这份奏疏了。 —— “少主,真要硬闯吗?” 趴在水晶宫博览会的展馆前,一名倭国武士对着趴在他身边,一副汉人读书人打扮岛津义弘说道。 岛津义弘,是萨摩岛津家主岛津贵久的次子。 作为家族次子,岛津义弘没有家族继承权,他的兄长岛津义久能征善战,得到包括他父亲在内,岛津家的一致认可。 所以岛津义弘从成年以后,作为家族战将,为岛津家也立下了不少功劳。 不过自从去年开始,他父亲岛津贵久一统萨摩后,萨摩地区暂时没有了战事。 于是岛津义弘就主动远离家族权力核心,开始四处游历。 去年他随着商船来到了莱州港,在见识到了莱州港口的繁华后,岛津义弘就起了游历大明的心思。 岛津义弘命令手下都和他一样学着大明人蓄发,又向大明商人学习汉语,接着混过了市舶司的盘查,领着手下混入了大明腹地。 他们有时候扮作朝鲜商人,有时候扮作琉球商人,又靠着金钱开道,竟然就混进了京师。 岛津义弘在京师大开眼界,但是最让他震惊的,是东胜卫大捷的消息。 萨摩在倭国最南端,也是最早和外国交流的地区,岛津家也是倭国最早开始使用火器的大名。 岛津义弘自己也是火器的狂热爱好者,他在萨摩的时候,就设置过“火器馆”,专门研究西洋火器。 当听说大明军队利用棱堡和火器,击败了十几万蒙古人后,岛津义弘就对大明的军事技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元初对马岛之战中,倭国人也见识过蒙古人的可怕,现在竟然击败这么可怕的敌人,一定是靠的火器! 但是岛津义弘根本没有合法身份,无法靠近大明的兵工厂,几个月下来都没有任何收获。 这时候,他等到了水晶宫博览会的开幕。 他冒充大明百姓,混入水晶宫中,他见到了那些精妙的机器,更让他着迷的是水晶宫内的钢材。 听说水晶宫的立柱,就是用铸炮的炮钢来铸造的。 暴殄天物啊! 但是岛津义弘也是聪明人,这不是正说明大明在冶铁铸造技术上有了巨大突破吗? 岛津义弘坚信在水晶宫博览会内,藏着大明的冶铁秘术,那些精妙的机器,就和冶铁铸炮有关! 只可惜岛津义弘的汉语并不是特别好,听不懂这些机器的介绍,要不然也不会产生如此离谱的误会了。 等到博览会闭幕之后,岛津义弘就带着手下,准备闯入世博会的展馆,将这些机器偷出来。 只要将这些机器运回岛津家,那就能制造出和大明一样的火炮。 借着如此强大的火器,岛津家说不定就能统一整个倭国,完成“天下一人”的伟业。 而岛津义弘也等到了机会,自从博览会闭幕后,城外的水晶宫展览馆拆除了主展馆顶部的玻璃屋顶,要等到重新安装木质屋顶后才会重新开放。 所以除了工部的匠人之外,整个展览馆没有什么人手。 随着岛津义弘的一声令下,倭人冲进了主展馆。 与此同时,傅顺正领着工部的官员和匠人住在水晶宫,忙着尽快改造水晶宫,然后重新开放。 紧张的工期让傅顺烦躁到难以入眠,他再次核对了一下明天的工程图纸,突然听到了下属喊道: “遭贼啦!” 傅顺听到喊声,立刻拿起一根钢筋就冲了出来,而工部的官员和匠人也纷纷如此。 傅顺又大喊一声: “燃灯!” 巨大的鲸油灯亮起,这是为了赶工,工部特别打造的聚光灯。 灯罩后是反光的镜子,点燃之后宛如白昼,这也是如今港口灯塔照明用的技术。 岛津义弘也傻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引起了明人的警觉,更没想到大明还有这么亮的灯,身穿黑衣的己方瞬间成了最显眼的目标。 他也没想到水晶宫内还有这么多手持钢剑的猛男。 这些人不都是工匠吗? 在倭国,一旦出现手持武器的武士,工匠们都会第一时间逃窜。 怎么大明的工匠和倭国的工匠不同?还会拿起武器反抗!? 岛津义弘心一横,又抽出自己腰间的倭刀。 这把倭刀,名叫小筱丸,这是一把名刀,是岛津家最珍贵的珍藏。 岛津义弘的眼力劲儿也很好,直接冲向了手持钢筋的傅顺。 这群明人中,傅顺最高大,而且众人都以他为尊。 “死!” 岛津义弘全力挥舞小筱丸,向着傅顺劈砍过来。 他来势太快,傅顺也反应不及时,眼看着是躲不开了,傅顺本能的举起手里的钢筋格挡。 岛津义弘露出笑容,他几次在战场上斩杀敌将,都是靠着这一招。 小筱丸是削铁如泥的神兵,能轻易砍断对方的武器,等对方武器断裂后,自己就可以乘胜追击,将眼前这个明人首领斩杀。 电石火光,小筱丸撞上了钢筋。 然后,小筱丸断了。 岛津义弘傻了,自己的名刀竟然断了!? 被眼前这个明人首领手里的铁棒给撞断了!? 岛津义弘陷入到人生观崩塌的震惊中,傅顺却已经回过神来。 他看到锋利的断刀,更是一股恶气涌起,他手持钢筋冲上来,对着岛津义弘就是一阵乱揍! 而这时候,隔壁楞严寺听到了水晶宫的动静,又看到工地上亮起鲸油灯,方丈法严立刻领着寺内的武僧冲了出来。 随着楞严寺僧兵的加入,岛津义弘的手下被擒获。 而这个时候,傅顺才注意到这帮人倭人的身份。 再想起了近日他听说倭人间谍的消息,连忙对着手下说道: “速速将这帮歹人送到巡捕营!” (本章完) 第251章 欺天大案 第251章 欺天大案 外城司巡捕营。 等傅顺将一众倭人押送到了巡捕营的时候,巡捕营听说了是有歹人夜闯水晶宫博览会,还袭击了一名工部郎中,自然知道这是泼天的大案。 外城司把总李得福被手下叫醒后,披上了官袍就冲到了外城司驻地。 巡捕营把总是从四品的武官,可是在京师他这个级别属于谁也得罪不起的。 傅顺是工部实权部门的主司,李得福听说他被袭击,吓得脸都白了。 等到了巡捕营,知道傅顺无碍后,李得福才算是安心下来。 但是傅顺手里拿着岛津义弘断开的倭刀小筱丸,脸色凝重的说道: “歹人手持的是倭刀。” 听到倭刀两个字,李德福的脸色又难看起来。 前两天,通政司通报,说是京师内潜伏着倭人奸细。 虽然东厂锦衣卫都不当回事,还是下发给了巡捕营在城内缉捕。 当然,巡捕营也是做做样子。 巡捕营分为东西南北和外城五营,每个营差不多也就是不到一千人的样子。 外城巡捕营这一千人,要负责京师城墙外,整个京畿地区的治安缉盗工作,这点人手在京师抓间谍? 就是维持治安都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所以巡捕营业只是搪塞上面,报了一个“暂未发现倭人细作”。 可没想到,京师之中真的有倭人细作,而且还试图闯入水晶宫博览会! 这帮倭人想要干什么? 李德福一想到,水晶宫博览会的开幕式是皇帝亲自主持的,闭幕式是太子主持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皇帝和太子都爱去水晶宫,博览会过后这里就改为常设的展馆,说不定皇帝和太子什么时候还会驾临。 这些倭人是刺探博览会场馆,想要刺杀皇帝或者太子! 这个结论让李得福都要晕倒了,如果不是傅顺制服了这些倭人,后果不堪设想! 一旦发生刺杀案件,那回复“暂未发现倭人细作”的自己,怕是九族都不够用来抵罪的! 李德福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对着傅顺说道: “傅大人,您可是救了李某全家啊!” 李德福紧接着喊来属下说道: “傅大人放心,这倭人来了巡捕营,一定让他们全招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城巡捕营又热闹起来。 只见一名中年锦衣卫的官员,领着手下冲进了巡捕营。 李德福一看,来的人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徐爵。 看到徐爵,李德福立刻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了。 果不其然,徐爵开口就说道: “李把总,能不能分两个倭人细作给我们锦衣卫?” 李德福迅速瞥了一眼堂上的巡捕营成员,这其中肯定有锦衣卫安插的人手,要不然徐爵也不会来的如此之快。 锦衣卫指挥佥事是正四品的武官,是锦衣卫中仅次于指挥使和指挥同知的三把手,这徐爵还是东厂厂公冯保的亲信。 所以徐爵虽然说话客气,但是李德福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他当然也知道徐爵是为什么而来。 皇帝让缉捕倭国细作的任务,是发给东厂和锦衣卫的,但是东厂锦衣卫又下发分包给了巡捕营。 如果抓不到奸细还好,真的抓到了,巡捕营全抓了,东厂和锦衣卫一个没抓到,那锦衣卫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是少不了了。 但徐爵能这么快前来,定然是巡捕营内有锦衣卫安插的人手,向锦衣卫通风报信的。 现在是“精诚团结”的时候,李德福大手一挥说道: “好说!这就分几个人犯给锦衣卫!” 听到李德福这么痛快,徐爵大喜,立刻就领着人去巡捕营大牢中提人。 他的想法是,在缉捕倭国细作这件事上,锦衣卫已经落后巡捕营了,所以必须要在审讯上快巡捕营一步。 就在徐爵领着几个倭人离开后,紧接着就巡捕营又迎来了第二波客人。 这次来的是东厂太监们。 为首的,竟然是当今东厂掌刑司首领太监麦化。 看到这帮太监们腰上的象牙腰牌,李德福更加不敢怠慢,连忙迎接了出来。 麦化瞥了李德福一眼。 东厂设掌刑、理刑二司,专门负责大案的审理,其中掌刑司的首领太监,拥有贴黄密奏权,也就是可以不经过内阁和司礼监,直接呈送给皇帝。 麦化从嘉靖年间就是掌刑司首领太监了,在政治上独立,并不算是冯保一党。 在东厂刚刚设立的时候,东厂其实是一个督查锦衣卫办案的务虚部门,甚至没有常设机构,东厂内部的职位都是兼职的。 但是随着皇帝对锦衣卫的不信任,东厂在督导锦衣卫的基础上,也开始发展出自己的办事机构来。 麦化冷哼一声说道: “李把总抓着倭人细作,为什么不送到东厂审讯?” 李德福的冷汗下来了,他知道麦化执掌东厂多年,心狠手辣,他立刻说道: “麦掌刑您来得正巧,这不是正准备将人犯送到东厂吗!” 听到李德福如此上道,麦化的表情也缓和下来。 李德全紧接着说道: “下官也求求麦掌刑开恩,留下几个倭人在巡捕营,也让吾等向巡城御史大老爷交差。” 麦化见到李德全上道,点头说道:“那就留下几个倭人,但是首犯咱家要带走!” “这个自然!” —— 大明这个时代的侦查和审讯手段,没有其他里胡哨的地方,唯一的招数就是——用刑。 特别是这件事涉及到的是倭国的细作,那用起刑来更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了。 东厂掌刑司和锦衣卫之间,还存在着抢先破案的竞争关系,这下子东厂和锦衣卫的刑讯大师,纷纷拿出自己浑身解数,对着这帮倭人就是一顿招呼。 才吃了两套,岛津义弘就已经全部招了。 一名倭国通译站在麦化身边,将岛津义弘的招供说了一遍: “你是说,你是倭国大名的次子,是游历到我大明后,临时起意兴了歹心,这才擅闯水晶宫,想要偷窃冶铁秘术?” 通译又将麦化的话重新说给了岛津义弘,岛津义弘连连点头,恨不得立刻签字画押然后拉出去砍头,也好过在东厂受这等酷刑。 但是麦化的脸色一变说道: “尔等潜入水晶宫,就为了偷东西?你们这些倭人当咱家是傻子?!” “来人!继续用刑!” 就这样,岛津义弘又受了一遍刑,这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用刑的太监连忙说道:“掌刑,再用刑,这倭人怕是承担不住了。” 麦化一脸的嫌弃道: “倭人就是不行,先帝朝沈大人,那可是受了几天刑都不改口,铁骨铮铮的汉子!” “再问,他们这些倭人潜入水晶宫,是不是为了侦查地形,准备下一次陛下出宫的时候,刺杀陛下?” 通译将麦化的话说了一遍,岛津义弘的脸更白了。 我,刺杀大明皇帝? 岛津义弘知道,一旦背负上这个罪行,死的就不是他一个人,甚至会连累到他的家族。 岛津义弘还想要反驳,但是又看到用刑的太监,那点反抗意志彻底消失。 他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大人,我招供!” 但是麦化没有立刻让他签字画押,而是又详细的问了一遍,岛津义弘的“计划实施过程”。 岛津义弘哪里有什么刺杀大明皇帝的计划,但是他也被折磨到没办法,只能按照麦化的引导,现场编了一份计划。 岛津义弘详细说明了自己的计划,麦化又反复问了几遍,确保不会出现前后矛盾的地方,接着又问道: “那琉球呢?” 琉球? 岛津义弘知道自己的父亲正在渗透琉球的事情,听到这件事和琉球有关,他更加的心虚。 麦化看出了端倪,又继续问道: “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一想到那些恐怖的刑罚,岛津义弘不敢再隐瞒,将岛津家控制琉球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拿到这份供词,麦化又对着其他审讯的太监说道: “去,把这份首犯的供词也给锦衣卫和巡捕营一份,这等大案供词务必要严丝合缝,不能有差池。” 手下立刻拿着供词,送到了锦衣卫和巡捕营。 锦衣卫这边,锦衣卫指挥佥事徐爵正在头疼,他带回来的几个倭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智商太低,怎么审讯口供都是前言不搭后语,连关键的地点时间都对不上。 有个倭人甚至连自己跟着岛津义弘去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只知道自己要忠于“少主”。 这些口供送上去,别说是皇帝了,就是司礼监那边也不可能认可的。 也幸亏这时候,麦化让人送来了主犯的口供。 徐爵立刻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份口供,就可以让这几个倭人按照口供来复述了。 只要他们的口供大体上能对上,这案子也就能结了。 巡捕营这边也是如此,李德福本来也没有主导审理的想法,他拿到麦化送来的供词,立刻让巡捕营对剩下几个倭人用刑,也弄出几分印证的口供。 就这样,等到天亮的时候,十几份有关倭人岛津义弘潜入大明,刺探水晶宫地形,准备在皇帝下一次驾临的时候刺杀皇帝的案件报告,就已经送到了隆庆皇帝面前。 隆庆皇帝脸色铁青,他先是查看五门巡城御史的上书,详细讲述了昨夜在水晶宫发生的事情。 案件涉及一名工部员外郎,有傅顺亲自所写的经过,还有斩断的倭刀作为物证。 接着隆庆皇帝开始查看证言。 这伙倭人,分别由东厂、锦衣卫、巡捕营三方审问,首犯岛津义弘的供认画押,详细讲述了自己的计划。 剩余从犯也都纷纷做出口供,也都和主犯的口供对得上。 特别是主犯岛津义弘,他从潜入大明后,沿途用种种手段,潜入京师的过程十分的详细。 这下子皇帝彻底信了。 “欺天了!倭寇竟然要刺杀朕!” 司礼监三巨头都瑟瑟发抖,自从皇帝登基以来,他们还没见过皇帝这么生气。 隆庆皇帝脸色潮红,久久才平静下来,先对着冯保说道: “前几日通政司就上奏,说倭寇潜入琉球,甚至混入琉球使团来京,已经让东厂和锦衣卫排查京师倭寇细作,为什么昨夜倭寇动手才抓到!?” 这句话已经问的很重了,冯保一下子跪下来说道: “仆臣有罪!” 隆庆皇帝冷哼一声,他对东厂和锦衣卫不满,但是现在还没到整顿的时候。 紧接着他又对李芳说道: “朕记得苏子霖有过奏议,除一等朝贡国外,外国商船上的人不得离开港口,为什么倭人能一路潜入京师?” 李芳也汗流浃背了。 但是作为内廷的老大,李芳还要为市舶司辩解两句,他说道: “陛下,市舶司主要的职责是征税,这缉捕细作,实非他们所长。” 听到这里,隆庆皇帝也作罢。 他拿起了苏泽的奏疏,接着说道: “还是苏子霖未雨绸缪,下旨准奏,在海港的通政司经历所设置缉私谍报的职能,这笔钱由内帑从市舶税拨出,立刻去办!” 隆庆皇帝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这些倭人提早踩点,在水晶宫开幕式上刺杀自己呢? 琉球使团中混入了倭寇,朕可是和琉球使团一起站在观礼台上观礼的! 而东厂和锦衣卫的无能,也让隆庆皇帝对他们的能力不信任。 隆庆皇帝还是选择相信苏泽,通政邮递司去主管这件事。 而经过这件事,隆庆皇帝也熄了出宫的兴致。 除此之外,这次有功的人员也要奖励,办事不利的人员也要惩罚。 —— 这次倭寇刺杀案,迅速传遍京师,四大报纸都做了详细的报道。 《乐府新报》是官报,拿到了第一手的信息,全文刊登了事件经过。 另外三份报纸在转载之余,也增加了自己的内容。 《商报》用一个版面,采访了一名大明船长,讲述了倭人海盗在海上劫掠的残忍举动。 《新君子报》则又论证了一遍华夷大防,强调倭寇对大明的野心,这次刺杀就是为了搅乱大明! 《新乐府报》总编何心隐大概是为了报答当年楞严寺借宿的恩,在报道中详细讲述了楞严寺的“义举”,又盛赞楞严寺捐赠土地给水晶宫博览会的慷慨,又详细写了楞严寺的历史,京师百姓才知道京郊这么一座古寺。 如果不是京师最近在抓倭国奸细,人心惶惶,百姓估计都要涌入楞严寺拜佛了。 趁热打铁,苏泽再次上疏。 《奏请设靖海巡防舰队督察琉球防倭事疏》。 (本章完) 第252章 群臣疑似有些太极端了 第252章 群臣疑似有些太极端了 苏泽写完了奏疏,接着查看系统的结算报告。 【《请设海防备边银并通政司兼领海疆谍报二事疏》通过,从此大明有了海军专门预算,大大推动了大明海军的建设。】 【港口城市的通政经历所承担起反谍功能,经历所的反谍工作十分有效,延缓了关键技术外流的速度,让大明保持了更长时间的科技领先。】 【国祚+2。】 【威望+400。】 【剩余威望:1120。】 好吧,海军预算和通政经历所反谍,两件事最后才加了2点国祚,这国祚是越来越难涨了。 苏泽拿着新写的《奏请设靖海巡防舰队督察琉球防倭事疏》,心想有了前面的铺垫,自己这份奏疏肯定能通过。 苏泽干脆没有进行模拟,而是直接将奏疏送到了通政司。 通政司的官员基本上都认识苏泽了,一名年轻的官员热情的接过奏疏,亲自将苏泽的奏疏送到了通政使杨思忠的案上。 杨思忠翻开苏泽的奏疏。 苏泽首先还是提出了海防的重要性: “窃惟祖宗朝敕封琉球,二百载贡舟不绝。然先帝朝以来,倭奴逞凶,自萨摩州浮海南窥,劫贡船于钓鱼屿,屠民居于那霸港。” “琉球使臣郑迵泣血告急,谓‘贡道断绝经年,倭垒密布八重山’。此非独琉球之患,实天朝海防之溃痈也!” “今倭寇作乱,谋乱于京师,谋逆圣上,此等穷凶极恶之獠,若是不惩治则百倍祸之。” “臣上陈‘靖海巡防’之策,遣舰队宣威于琉球,护贡道、剿岛夷、联琉球,以固东南藩篱。” “臣斗胆议设‘彭湖巡检司’,驻兵于澎湖,琉球有敌情可遣兵援之,亦可用来缉私捕盗,安陆靖海。” 看完后,杨思忠连连点头。 苏泽这份奏疏确实是老成持重的奏疏,所奏的事情不仅仅可行,还给出了分步走的方案。 苏泽的方案,就是先派舰队前往琉球,威吓倭寇,然后在澎湖设立巡检司,驻扎舰队,从而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毕竟按照岛津义弘供词,岛津家对于琉球的控制,还是以收买、恐吓等手段为主,加上倭国商人对琉球的经济控制,还没到明目张胆使用武力的地步。 如今的琉球国主,还掌握了一部分琉球国内的权力,而岛津家也只是萨摩一方大名,还不敢直接挑战大明。 所以苏泽才制定这样的威吓计划。 这也不是苏泽不想强硬,而是海军这个东西,还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速成的。 海军是技术兵种,而且是需要长期操练配合的技术兵种。 合格的海军军官和海员,在苏泽穿越前那方时空都是稀罕的。 远洋作战,水文和地理情报也不足,以大明这支新舰队远征,如果吃了败仗,那对于整个海军建设的信心都是毁灭性的。 而且倭寇贪婪,一旦发现明军海上实力不足,就会再次入侵中原。 所以苏泽才提议这一套稳健的方案,水师从莱州港口出发,一边操练远洋航行一边前往琉球,在琉球绕一圈,威慑一下倭人,再返回澎湖驻扎。 日后再以澎湖巡检司为基地,熟悉琉球—澎湖海域的水文气候,等舰队磨合差不多了,再北上琉球,乃至于进军倭国。 杨思忠也赞同苏泽的方案,但是他却对苏泽的奏疏表示不乐观。 杨思忠看了一眼自己桌案上的奏疏。 和这些奏疏相比,苏泽的奏疏实在是太稳妥了。 杨思忠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苏泽的奏疏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京师这政治风气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 “子霖兄!” 沈一贯冲进了报馆,对着苏泽说道:“兵部曹尚书上书,请求陛下发兵倭国,以平息圣怒!” 沈一贯又说道: “兵部主司以上的官员都附属赞同!” “锦衣卫指挥使,成国公朱时泰也上书请求朝廷发兵,不过成国公请求从朝鲜派遣陆军征倭!” “六科十三道的言官也都上书请求发兵!” 苏泽惊讶了一下,这才明白自己失算了! 也许是近些日子都比较顺风顺水,苏泽都忘记了大明官场的尿性了! 罗万化也有些疑惑的问道: “曹尚书不是反对设置海防备边银吗?他怎么会突然这么强硬。” 沈一贯已经摸出了官场的门道,他说道: “曹尚书是不得不这么上书啊!” “?” 沈一贯说道:“上次武监的事情,兵部强烈反对,已经在陛下那边丢了印象。这次子霖兄提议强化海防,兵部还是推诿,却闹出了倭寇刺驾这样的大案出来。” “君辱臣死,这时候兵部再不表现强硬,陛下就不是疏远兵部这么简单,是要厌弃兵部上下了!” 经过沈一贯这么解释,就连罗万化也立刻明白了! 是啊,皇帝差点遇刺,你兵部这个时候不发布强硬发言,是不是等着皇帝被刺杀? 几次在重大军事问题上的站队失误,已经让兵部在皇帝心中失了分。 曹邦辅也是官场老油条了,他意识到了这个危机,所以才领着兵部上了这道表现态度的奏疏。 至于皇帝如果真的上头要征讨倭国,到时候再说吧,兵部先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同理,锦衣卫、六科十三道,也是同样的道理。 锦衣卫办事不力,没有搜捕到倭人细作,这时候不表现一下,就要失去皇帝信任了。 六科十三道也是抨击过苏泽海防政策的,他们现在矫枉过正,就是为了和之前的自己做切割。 苏泽微微叹息,这就是为什么古今中外的执政者,总是左摇右摆的原因。 矫枉必须过正,滑向任何一极都是非常容易的,但是能平衡左右,能走好钢丝的政治家就太稀少了。 苏泽默默询问系统。 “系统,已经递交的上书,能够重新模拟吗?” 【可以,本月提交的奏疏,可以将副本放入系统进行模拟,使用方法和上书前模拟一样,也可以使用威望点确保奏疏通过。】 幸好幸好! 本来苏泽都准备再上一疏了,现在看来只需要誊抄一下奏疏副本就行了。 明代大臣写奏疏都会留存副本,这是方便大臣在致仕后编纂自己的文集。 明代的重臣一般都会将自己职业生涯的重要奏疏编成奏疏合集,这也是明代史料丰厚的原因,这些都是亲历者第一手的史料。 苏泽的思绪又发散开来,日后自己的奏疏合集该有多厚啊? 沈一贯又问道:“子霖兄,你说陛下会不会同意出征倭国?” 苏泽想了想,摇头说道: “圣意难测啊。” 说完这些,苏泽连忙说道:“两位兄台,我突然想起家里有事,先回去一趟。” 说完这些,苏泽就匆忙赶回家里,寻找上一次奏疏的副本。 —— ——【模拟开始】—— 《奏请设靖海巡防舰队督察琉球防倭事疏》送到内阁,阁老们都票拟赞同你的奏疏。 但是更多的奏疏被送到内阁,大批官员上书主张强硬惩办倭国。 隆庆皇帝又不甘心简单处理倭国的事务,留中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120。】 【是否使用5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看完结果,苏泽微微叹气。 这也是自己靠着金手指,要不然在这大明朝怕是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皇帝也明白强硬派的上书不可行,但可能又觉得自己的建议太过于软弱。 明明是最好的机会,却因为群臣、皇帝的各怀心思,最后错失良机。 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改革如此难的原因。 如果只是利益集团的反对,好歹知道这个利益集团在哪里,只要针对性下手,在野的利益集团,绝对不是在朝的执政者对手。 怕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种利益互相交织,各方势力互相拖后腿。 更怕的就是这种,完全是因为官僚机构的惯性,大家只是为了不犯错少犯错,就反对真正有价值的提议,最后错失了良机。 这种事情不仅仅防不胜防,还会牵扯大量的精力,有时候为了推动改革还需要协商做一些妥协。 好在自己有金手指。 苏泽果断选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620点,已经在现实中完成上书,请等待奏疏生效。】 苏泽也在好奇,系统会怎么安排,让朝廷通过自己的奏疏。 —— “爹,是大哥的来信!” 张嗣修是张居正的次子,自从长子张敬修离开京师,前往登莱海防教习所学习后,张嗣修就代替兄长的职责,侍奉张居正。 张嗣修今年十五岁,也是出了名的神童。 比起兄长,张嗣修的性格更加活泼一些,也开始协助张居正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张居正听说是长子的信,面无表情的说道: “放下吧。” 等到张嗣修放下信离开书房,张居正立刻放下手里的毛笔,迫不及待的拆开了张敬修的来信。 开头是向父母问安,这是儿子给父母家信的格式,张居正跳过这些内容,看起信件的正文。 张敬修也不是第一次写信了,他前往登莱后,每个月固定往家里写两封家书,由张府的家丁快马送回来。 张敬修在信中讲了自己在登莱海防教习所学习的内容。 登莱海防教习所会让学员先在陆地上学习理论知识,等到理论知识合格之后,才会登舰现场学习。 张敬修是能考中举人的读书人,在一众学员中也是掌握最快的。 他入学最晚,但是和最早一批学员通过了岸上的笔试,获得了上船学习的机会。 张敬修写自己学习操帆的课程道: “教习引儿观操舵之法,言此舰可逆风取‘之’字航迹而行。儿以苏翰林格物之学分析计算,方知道这三桅十二帆之妙。” “西洋造船亦有可取之处,今我登莱造舰,博采东西之长,何愁海波不平?” “更携红衣大炮六门,射程倍于旧铳。” “罗盘师授测算潮信之术,以象限仪度日月星辰,虽雾隐涛狂亦不失途。” 张居正看着书信,摸着自己的胡子连连点头。 他并不是很支持张敬修去航海,但是看到长子信件中透露出的兴奋,张居正想到了青年时期的自己。 那时候自己考上进士,入馆成为翰林,可谓是年少得意。 但那时候朝堂昏暗,正直官员没有出头之日,年轻的自己告病归乡,沿途也游历了大明的风光。 也就是那个时候,张居正见到了不少民间的问题,看到了民间的困顿和疾苦,重返朝堂后才有了改革变法的想法。 长子的生长环境比自己更好,更是没有见过民间疾苦,从小到大也是在自己这个父亲的期待下读书。 想到这里,张居正也就由着张敬修去了。 但是读到下一段,张居正脸色大变。 原来这最后一段,是张敬修在海防教习所看到市舶司征募新舰的军官,于是主动报名参加。 登莱新造的战舰实在是太缺军官了,于是还没有全部完成学业的张敬修也被拉上船,一边学习一边在船上干活。 这不就是登莱筹建的水师舰队吗? 张居正想到了最近百官上书,要和倭国开战,脑子里嗡嗡的。 他原本就支持苏泽的办法,觉得贸然和倭国宣战弊大于利,奈何这件事又和刺杀皇帝的案件有关,张居正也不方便多进谏。 阁臣大概都是这个想法,所以对百官的“作秀”都保持了沉默。 可现在张居正真有一个儿子在舰队的船上,如果真的和倭国开战!? 张居正不敢多想,海上战争可要比陆地上还残酷。 陆上战败还有逃脱的机会,茫茫大海战败,以倭人的残忍,断无幸免的可能。 一想到这里,张居正收起信件,又想起了苏泽的奏疏。 相比之下,苏泽的奏疏提出的政策更加温和,也更加有可行性。 张居正原本不愿意趟这次的浑水,可想到这里,还是决定要想办法说服皇帝,冷静处理这次的事件。 “来人啊,我要入宫。” (本章完) 第253章 水毒病 第253章 水毒病 【张居正连夜入宫劝说皇帝,《奏请设靖海巡防舰队督察琉球防倭事疏》通过】 【大明水师前往琉球巡航,震慑了倭国人。】 【琉球王室在琉球通政署主司吴绍祖的帮助下,逐步驱逐了倭国在琉球的影响力。】 【大明重新控制琉球。】 【国祚+1。】 【威望+200。】 【剩余威望:830。】 苏泽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这么大的事情,最后竟然只加了1点国祚。 而且在如今群臣主战的情况下,还能加200威望,这也说明朝廷中也有不少稳健派的官员,只是在谋刺皇帝的大案中不敢发声。 所以自己上书后,他们赞同自己,才涨了200点威望。 苏泽不由的叹气,政治从来不是一个只算账的游戏,总要考虑各种问题,有时候就算是明白前方是悬崖,也只能被裹挟着跳下去。 现在还不是对倭国用兵的时候,能够派遣舰队巡航,利用大明海军这幅空架子吓到倭国人,斩断倭国对琉球伸手,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五月二十二日,这场水晶宫博览会谋刺大案,终于等到了最后的裁决。 这次闯入水晶宫的倭人全部处斩,尸体被吊在京师城墙上示众。 英勇抗击贼人的工部郎中傅顺,被皇帝下旨嘉奖抚慰,封一子为锦衣卫百户。 其余随着傅顺抗击贼人的工部官员和工匠,也都得到了奖赏。 而义助傅顺的楞严寺僧人,也到了皇帝的赏赐,隆庆皇帝手书一副楹联赐予楞严寺。 上联:佛祖心头坐忠心在心间 下联:圣贤座上香正气盈天地 苏泽总觉得这幅对联有些怪怪的,似乎有些奉旨礼佛爱国的意思在里面。 但是听说楞严寺的僧人十分的高兴,举行了隆重的仪式接受了这幅楹联,还用金箔将其挂在寺院的大雄宝殿前。 听说楞严寺的僧人在京师打响了名气,寺院又火速兴建了一座伽蓝殿,供起了关羽,以呼应皇帝御赐对联上的“忠义”。 这么一闹,原本香火勉强过得去的楞严寺,迅速成为京师城内外的顶尖寺院,百姓在休沐期间结伴前往楞严寺。 苏泽不由的感慨,这楞严寺的方丈也是个会做买卖的! 和尚真有钱啊! 但是有奖励必然也有惩罚。 首先倒霉的是负责京师城外治安的巡城御史。 这位倒霉的巡城御史刚刚上任不久,是上次粮价波动的时候,前任巡城御史陈景被免职后才补上的。 没上任多久,就遇到了这样的倒霉事情,作为京师治安的总负责人,这位御史被外放地方担任巡案。 不过从职位上讲,倒也不算是太委屈,这也是皇帝宽厚的表现。 提督东厂的大太监冯保,提督锦衣卫的新任成国公朱时泰,两人都被罚了半年的俸禄。 皇帝向东厂、锦衣卫、巡捕营下旨斥责,让他们日后要更加用心王事。 在审讯中表现不错的几个人,则到了皇帝的嘉奖。 东厂掌刑司麦化升品,锦衣卫指挥佥事爵另封一子为锦衣卫百户,巡捕营把总李德福也赐银。 就此为止,这场欺天大案才算是结束。 这样的案子能如此迅速了断,群臣都松了一口气。 这种涉及到皇帝的案子,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变成朝争级别的案子。 明代历史上很多案子,都是从小案子开始,审讯人员为了各自的目的将案子闹大,最后层层攀咬到高层,最后从单纯的案件变成政治斗争。 只是处理这么几个人,已经是相当迅速了,而且没有朝廷重臣卷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于那个被问斩的倭人,他们是不是真的要刺杀皇帝,这个事情已经没人关心了。 反正史书已经给他们定性了。 苏泽在想,几百年后,怕是没人会怀疑这场案件的性质。 —— 到了六月份,休沐的日子里,苏泽抱着儿子坐在凉亭中纳凉。 今年京师要比往年燥热一些,苏泽也慵懒了不少。 逗乐一下儿子,妻子赵令娴还是不放心爹带娃,就带着奶妈将儿子带走。 苏泽无聊之中,只能拿起了报纸。 《乐府新报》上没什么大新闻,五月份刺驾大案的余波已经散去,如今大明的新闻都是以日为生命周期的,能持续五天热度就算是寿命比较长的了。 刺驾案件能持续讨论到月底,也是因为这起新闻实在是猎奇,集合了“皇室”、“倭寇”、“案件”、“反转”等多了个要素。 六月份的首刊,主要版面还是关系到经济的内容,真让人昏昏欲睡。 山西吏科试开班,由山西提学林秉正举行的选拔考试已经完成,首批四百人的生员要来京师国子监学习三个月。 山西布政司衙门已经开始商讨开征商税的准备事项了,报纸上说“山西四民雀跃,都等着踊跃纳税。” 这种报道看看就好了。 不过苏泽看到范氏投资了山西煤矿,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商人愿意纳税了。 矿的问题,是大明一个由来已久的问题。 在前时空,因为矿而演化的矿税问题,也被认为是明代灭亡的原因。 在这个时期,大明矿务最大的问题,就是管理问题。 理论上,大明的山川矿产都是国有的,民间开矿是违法的。 但是大明的官办矿场,最后总是亏本。 可官办的矿场亏本,民间私自开矿却收益巨大。 当然,官办亏损的原因也不仅仅是开矿太监的腐败,这也是官办矿场技术落后,管理成本高,工作效率低有关。 反正就是官办亏损,民办赚钱,最后到处都是民间的矿场。 比如戚继光中军中的很多士兵,都是浙江私人矿山中的矿工,他们被戚继光收编后训练,很快就有了战斗力。 民间私挖屡禁不止,这些人也被称之为“矿盗”。 嘉隆万三代,地方上关于“矿盗”问题的奏疏非常多,都已经成了皇帝最头疼的问题。 至于万历往后,吃饭都吃不饱了,也没人再关心开矿了。 在原时空,万历年间在山西就出现过大矿盗,名叫张守清。 张守清的势力极大,还和藩王结亲,聚啸几千人在山里挖矿,地方官府都不敢管。 最后还是皇帝出手,派兵围剿张守清。 但是官兵久攻不下,张守清还派人向朝廷传话,说是愿意向大明缴纳税收,只要允许他挖矿就行。 当然,最后张守清还是被剿灭。 但是从这里看,开矿对于民间资本是有利可图的。 这大同范氏还真是敏锐啊! 随着铁厂、玻璃窑、石灰窑这些高能耗的项目上马,煤矿的价格开始上涨。 范氏在这个时候进军采矿业,是相当明智的选择。 四民道德论下,这方时空对于工商业的态度好转很多。 显然是大同范氏打通了关系,作为民间进入采矿业的试点,毕竟他们身上还有皇商的身份,也不算是违背了矿产官营的“祖宗之法”。 如果范氏真的能盈利,那山西商人就能看到投资工矿业的好处,也会想办法投入到其中。 而采矿业又是重工业发展的发动机,最早的蒸汽机和火车,都是为了采矿业需求而发展出来的。 蒸汽机和火车,又会带动更多的采矿冶炼需求,从而建立起一套重工业体系。 《新君子报》则是南方连日大雨的新闻。 前段时间,《新君子报》完成了转型。 原本亦步亦趋跟在《乐府新报》和《新乐府报》后面,《新君子报》越来越没有生存空间。 前阵子,《新君子报》进行了改革。 主要内容,从报道京师的新闻,改为了报道南方的新闻。 据说《新君子报》在苏州设立了编辑部,专门搜集报道南方的重要新闻。 这种差异化的竞争,给《新君子报》带来了销量上的提升。 没办法,就算是苏泽开挂,东南,尤其是江南地区,依然是大明的经济中心、文化中心。 京师的年轻读书人,都会学习江南读书人的打扮。 京师读书人也都会追求江南读书人使用的笔墨纸砚,江南地区的书籍在京师也都是畅销书。 就算不谈这些,大明官场上还有大半的官员祖籍在东南地区。 比如苏泽自己就是苏州府的人。 这些官员也愿意从报纸上读到家乡的新闻。 南方大雨的消息朝堂也已经知道了,也好在从雷礼入阁以后,朝堂一直在加强黄淮长江沿岸的堤坝建设。 淮抚王之桓更是亲自驻节凤阳,这次没有传来祖陵漏水的消息。 但是雨这么下,已经造成了灾害。 《新君子报》上报道,在江南很多地区已经出现了“水毒病”爆发。 水毒病,按照报纸上的描述,“病发寒热,腹中生虫,腹大如鼓”。 这不就是血吸虫病吗? 苏泽想起来,这种病在前时空猖獗了很久,一直到建国后发起了卫生运动,号召百姓除钉螺这才控制。 这次爆发水毒病的,就是东南连续降雨的地区。 淮北地区已经出现了大规模疫情,太湖流域也开始蔓延。 应天巡抚海瑞已经果断采取了措施,在南方游历的名医李时珍也主动挺身而出,帮助海瑞抗疫。 目前海瑞听从李时珍的建议,采用隔离的方法,“凡病水鼓者,移居高地草庐,痊后方归”。 看着这里,苏泽也叹息一声。 对于血吸虫病,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治疗血吸虫病的特效药物,要等到后世医药学发展的时候才能治愈。 别说这个时候的大明了,就是前世建国后,也缺乏治疗的药物。 最好的办法还是提升卫生意识,长期采取灭钉螺运动,抑制血吸虫的传播。 而海瑞和李时珍用的隔离方法,也许就是这个时代能够做到的最好办法了。 这一期《商报》,介绍了从去年开始,在澎湖开拓的甘蔗种植园主们。 苏泽也没想到,在巨大的利润下,甘蔗种植园竟然如此火爆。 武清伯世子李文全是在台南登陆,这里是台南港口附近的平原,水土肥沃,最适合种植甘蔗。 苏泽记得这里就是后世的台南市,也是前时空郑成功的承天府,近代以前一直都是澎湖的府衙治所所在。 跟随李文全做生意的京师勋贵贵戚们,也都是在台南开设种植园,这里也有优良的港口,可以方便购买南洋土人奴隶。 福建的商人们,也发现了澎湖开拓的价值,由福建十家海商大船东牵头,他们从澎湖北部登陆,在艋舺河港选了一片海河交汇的地区开始开拓。 这里是基隆河入海的地方,苏泽想起来这就是日后澎湖的治所台北市。 这也是一块好地方,河海交汇,河岸的种植园可以将甘蔗用基隆河运输到港口,整个河海腹地都可以利用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广东商人,南洋回流的侨商,也在积极开发澎湖。 整个澎湖是一片生机勃勃,万物竟发的景象。 这也是正常的,蔗和蔗酒,这两个高利润的产品,商人自然会追逐而来。 甘蔗种植是劳动密集的行业,但是技术含量不高。 澎湖只要制作成粗,运输回来精制,就能变成价格高昂的白。 而且更多的移民也在涌入。 武清伯世子李文全,在澎湖种植金鸡纳树成功,用金鸡纳树树皮提取物制造治疗几起零星的疟疫后,最让人惧怕的瘴气问题算是解决了。 于是李文全招募了一批酿酒的工匠,在台南建造酿酒厂,直接将制造粗的副产物用来酿酒。 现在蔗酒不仅仅在直沽港口很热销,海上的水手也很喜欢蔗酒。 苏泽估计,这篇报道一出,更多商人都会考虑在澎湖开拓了。 没办法,大明的市场实在是太大了。 前时空英国这么一点人口对的需求,就建立了遍布全球的甘蔗种植园。 现在大明几座城的城市人口,就远超当年英国的人口,已经打开的需求旺盛,必然会刺激更多的甘蔗种植园出现。 苏泽才想起来澎湖的事情,他抽出一份空白奏疏写道: 《请迁设澎湖巡检司疏》 (本章完) 第254章 蒸汽机 第254章 蒸汽机 大明很早就明确了对澎湖的主权,还一度在澎湖设府,试图开拓澎湖。 在禁海令后,加上澎湖开拓的成本实在是太高,太祖朱元璋废除了澎湖巡检司。 嘉靖四十二年,考量到沿海治安等因素,复设,但是澎湖巡检司挂在福建泉州府衙门下,办公地点也在泉州。 所以苏泽的奏疏,就是请求将澎湖巡检司迁往李文全开拓的台南地区,在大员岛上设置官府。 苏泽在奏疏开头写道: “臣窃惟圣祖御极,混一寰宇,澎湖虽悬隔沧溟,亦我圣朝之海甸也。” “昔尝置府设治,后因海波弗靖、开垦维艰,权令巡检司寄治于泉州有司,此乃祖宗一时权宜之计也。” 接着就是一顿彩虹屁: “今仰赖陛下威德远播,四海升平,近岁以来情势迥异。” “今大员岛上商民趋之若鹜,垦拓日盛一日。闽粤之民、京师贵戚、南洋侨商等裹粮接踵,开阡陌、种蔗稻、兴作场、营贸易。” “台南之地(李文全等所辟),艋舺之港(闽商所聚),已成聚落可观、舟楫云集之区。” “然该处虽生机勃发,实无衙门驻跸,俨然瓯脱之地。” “民无所归,则奸宄易生;商无统摄,则纷争迭起;地无官司,则王化难施。” “尤为可虑者,岛屿扼东洋、南洋之冲要,若长期委之荒芜,不立官守、不颁律令、不课赋税、不集丁壮,恐或滋外夷觊觎之端,有亏朝廷控驭海疆之深意。” “臣愚昧以为,当此澎湖本岛日臻繁庶、海疆机要日显之际,亟应将本司衙署由泉州迁出,择其扼要便处设立于本岛。以台南新辟之地,水陆辐辏,民心渐附,可作驻节之所。” 写完奏疏,苏泽以防万一,还是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请迁设澎湖巡检司疏》送到内阁,阁老们都票拟赞同你的奏疏。 皇帝批准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970。】 【本次模拟不消耗本月模拟次数,剩余2/2】 苏泽松了一口气,这次没出幺蛾子,果然这时候请求在台南设置澎湖巡检司,也是朝廷上下都赞同的事情。 —— 整个六月上旬,朝堂都相安无事。 虽然南方还在降雨,但是今年防灾及时,至今没有出现太大的险情。 不过这也只是表面,朝堂下暗流涌动。 自从山西商人代表上书,请求在山西开征商税以后,各省都在盯着山西商税的情况。 原因也很简单,皇帝和阁老们,要看在山西开征商税的结果,如果能够平安的征收到足够的商税,那就会坚定高层继续推广征收商税的决心。 而如果山西商税征收不顺利,或者费大力气最后征收不到足额的商税,那扩围商税的计划就要放缓。 其次就是七月份,《隆庆会计录》就要编纂完毕了。 上册在二月份已经编纂完毕了,但是有关京师各衙门开支部门的账本,也就是会计录下册还在难产。 苏泽知道这部账册编纂的难度。 要将京师各衙门的开支都盘明白,算清楚,这必然是个复杂的过程。 而这个过程中,必然会发现很多不合理的开支,《隆庆会计录》的编成之后,必然意味着京师各衙门财政预算的重新洗牌。 所以现在京师各大衙门内都是算盘打的响亮,各衙门都要在准备资料,说明自己的预算是必要的。 这两件事,一件是商税开源,一件是节流,都关系了各衙门最重要的财政大权。 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角力,为了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 不过这些都和苏泽没什么关系。 他现在在户部只是挂名,詹事府也不是主官,而且张居正再怎么也不会砍詹事府的预算。 此外苏泽的报馆,是改在内阁下的,总裁官是李春芳,级别高的吓人,而且报社还是京师各大衙门中少有能自负盈亏的部门,朝廷给的拨款少得可怜。 沈一贯冲进了报馆。 “真见鬼了,今年的雨都下到南方去了?怎么六月就这么热了?” 但是沈一贯冲进了报馆,却感觉到了凉意,他本能的看着苏泽。 罗万化说道: “这是子霖兄的法子。” 沈一贯惊呼道: “子霖兄你不装了?你真的会仙术?” 罗万化没好气的说道:“肩吾兄,这是实学!” 沈一贯哈哈一笑,他当然只是开玩笑的,但是他也对苏泽如何让室内凉快下来好奇不已。 罗万化领着他来到了报馆的南墙边上,沈一贯才发现南墙上装着大量的竹管,这些竹管从高处循环流下,将覆盖在墙面上的草席打湿。 而这些竹管里的水,则是隔壁院子里的水井中抽上来的。 “这是什么?” 罗万化已经研究过原理了,他说道: “水汽蒸发就能带走热气,这也是雨后清凉的原因。” “子霖兄从井中抽水,再利用草席让水汽蒸发,带走墙上的热量,就能起到降温的效果。” 沈一贯惊道:“这么简单?那我主客司可以造吗?” 苏泽说道:“能造,但是你们主客司能放得下这个机器吗?” 说完,苏泽带着沈一贯来到隔壁的院子。 苏泽领着沈一贯来到隔壁院子,只看到一台奇怪的机器。 这个机器放在一个灶台上,半球形的铁盖反扣在上面,然后连通了一个圆筒。 这个圆筒上方则是奇怪的机械连杆。 而一名工匠,正在向机器下方的灶台投入薪柴。 沈一贯不明白这个机器到底有什么用,他疑惑看向苏泽。 苏泽没有解释,沈一贯只能继续看向机器,他很快就听到了水烧开的声音。 伴随着蒸汽声,沈一贯看到了在圆筒上的机械连杆往复运动,然后就看到水井中的水被打了上来,通过铁管流到了隔壁院子里。 “子霖兄,你要用这个机器打水?这也太亏了吧。” 沈一贯看来,这机器笨重无比,还用了大量的金属,成本一看就不菲。 如果用来打水,岂不是暴殄天物? 沈一贯说道:“从官奴坊找几个官奴来打水就是了。” 苏泽有些无语,不过沈一贯这么想好像也没有问题,在大明人力成本可是低多了。 当然,这可不是苏泽想要的结果,人力怎么也比不上蒸汽机。 苏泽说道:“人力还是不稳定,但水力转轮又要在河流附近才能设置,如今登莱铸币厂能够设置水轮的地方都已经用完了。” 沈一贯想了想也点头。 只是用水轮推动打水用用人力还行,如果像是登莱铸币厂那种,用水力冲机来铸币,指望用人力蓄满水力冲锤那就要猴年马月去了。 苏泽又说道: “不仅仅是铸币厂,上次万兄也说,铁厂的鼓风机用人力驱动实在是效率太低了。” 沈一贯问道: “这就是子霖兄的办法?可它打水也不快啊。” 在沈一贯看来,苏泽这机器确实神奇,但是这么神奇的机器就用来打水?这实在有些浪费了。 苏泽摇摇头,这台蒸汽机原型机,是苏泽用记忆宫殿复原的最基础的蒸汽机,也就是历史课本上的那台。 苏泽也知道这台机器效率不高,用来打水纯纯的亏本买卖。 这台蒸汽机距离实用蒸汽机,还有很长的距离。 首先是气密性的问题,没有橡胶,铸造的气缸很难保证气密性,所以蒸汽机一运转起来就蒸汽乱冒,效率很低。 然后是这台机器只能用连杆上下运动,现在看也就是只能用来抽水打水,没办法用作其他动力源。 除此之外,这台机器的运动速度也很不稳定,那就很难用在滚筒印刷机和缫丝机这种需要匀速动力的地方。 总而言之,苏泽这台蒸汽机原型机还是个大号玩具,只能用来打水。 没办法,蒸汽机的发展有多个技术难关,“烧开水”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个。 苏泽已经向工部的万敬展示过这台机器了,万敬对此也很感兴趣,但是看起来还需要多次的迭代,才能制造出合适的蒸汽机出来。 不过现在能造出这个原型机,苏泽已经很满足了。 蒸汽机绝对不是一个“烧开水”这么简单,这是物理学、冶炼工艺、金属加工工艺、材料学、机械设计等多个学科的成果结晶。 任何一个方面拖后腿,都没办法造出合格的蒸汽机出来。 但是现在原型机已经有了,只要蒸汽机能解决生产中的问题,提高生产效率,自然会有人投入到研究中。 苏泽说道:“这台只是原型机,还有改进的空间,工部万兄说最近带几个工匠来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提升,用到铁厂的鼓风机上。” 苏泽知道沈一贯是“文科生”,而且现在这台笨重的蒸汽机,也看不出丝毫能改变未来的潜力。 苏泽终止了这个话题,回到了凉爽的公房里,沈一贯才想起自己这次的来意。 “对了,子霖兄,你知道吗?有人证明了你的‘微虫说’!” 苏泽才想起来,东宫曾经在报纸上悬赏,谁能研究出来疟疾传播的原理,会给一千枚银元奖励。 沈一贯连忙说道: “不过不是疟疫的,所以还拿不到东宫的奖励。” 沈一贯也不卖关子说道:“是李时珍在南直隶抗水毒疫的时候,用显微镜发现了致病的微虫!” 苏泽愣一下,李时珍发现了血吸虫!? 自己竟然没想过这点! 疟疾的致病原因是疟原虫,这是一种非常微小的致病物质,会寄生在红细胞内。 苏泽穿越前鉴别疟原虫,也要通过复杂的生化设备,使用特殊的染色剂才能用显微镜观察到。 所以东宫的悬赏迟迟没有进展。 但是血吸虫不同。 血吸虫是一种寄生虫,使用目前技术的显微镜,是可以观察到的。 沈一贯说道: “李神医用显微镜看到了病人体内的‘微虫’,然后李神医又从病区的淤水中,也发现了同样的‘微虫’。” “所以水毒病会通过脏水传播,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水毒病都是在水灾过后爆发。” “海巡抚也根据这个制定了新的政策,禁止疫区的百姓下水田,又给百姓发放炭火,让疫区百姓喝干净的热水,确实阻挡了水毒病的传播!” “这可是验证了子霖兄的微虫说啊!” 罗万化却比苏泽还要激动,他问道: “肩吾兄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沈一贯说道: “通政邮递司啊,海巡抚和李神医联名上书,讲述了他们在应天抗疫的经验。” “听说几位阁老都十分高兴。” 话音刚落,中书舍人郭准就来到了报馆。 “阁老们要见我?” 郭准立刻将海瑞上疏的内容说了一遍,接着说道: “高阁老很高兴,认为这是实学的成果。” “这次海巡抚在应天府抗疫优异,阁老们想要请苏翰林过去,商议一下要怎么奖励那两位。” 罗万化和沈一贯的对视了一眼,仿佛再说:“还说你不是小阁老?” 内阁都找苏泽来议事了,足以可见苏泽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苏泽说道:“那就有劳郭舍人带路了。” —— 内阁。 高拱很高兴。 今年以来,高拱都在推广实学。 经过苏泽的提醒,高拱放弃了理论上的辩论,而是开始挖掘切实的实学案例,然后利用吏部来推广这些案例。 比如张毕的印刷机,京师各大衙门已经开始使用滚筒印刷公文的方式办公。 公文留档,文书留痕,这让公文传递更加规范,而不是以往口传笔述。 但是这些改革都缺乏轰动性。 没办法,很多制度和科技上的改革,刚开始的时候都和普通人关系不大,很难引起官员和百姓的共鸣。 但是这一次海瑞和李时珍上书,验证了苏泽提出了“微虫致病说”,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抗灾抗疫是影响民生的重要工作。 只要不是烂到根子上的王朝末期,赈灾都是地方官员重要的政绩考核,赈灾不利的官员都是要别严惩的。 水毒病在南方流毒甚广,又因为不知道其传播原理,每次出现灾情,官府和百姓都惶恐不安,甚至很多地方官府带头搞法事来祛疫,但是也收效甚微。 实学发现了微虫致病的原理,还发现了水毒病传播的方法,让抗疫有了办法。 这不是验证实学的最好案例吗!? (本章完) 第255章 实学的大手 第255章 实学的大手 苏泽来到内阁。 前些日子,皇帝下旨给内阁换了玻璃窗,又亲自出钱修葺了内阁的屋舍,内阁的办公环境有了显著的提升。 这一次高拱是要当着其他阁臣的面见苏泽,在中书舍人郭准的带领下,苏泽走进了内阁正堂。 苏泽虽然来过几次内阁,但是踏入这间正堂的次数还是不多。 理论上说,这里是就是大明的中枢。 但是内阁内部的办公环境还是有些拥挤。 现在内阁已经有五名阁臣了,占着位置不干活的首辅李春芳位置空着,但是占据了最宽敞的座位。 高拱的位置上堆满了各种奏疏,各种书籍就乱七八糟的堆在四周。 张居正的位置最整洁,和他书房一样,各种资料都分门别类放好,但是户部的资料也是最多的,所以张居正在座位四周放了好几个大箱子,里面都是户部资料。 赵贞吉和雷礼的座位就是典型的士大夫风格,桌子上只有笔墨纸砚,其他东西都存放在中书科,中书舍人们来回穿梭,将需要办理的事务放在他们桌子上处理。 苏泽依次和各位阁老见礼,众人也都放下手里的事务看向苏泽。 还是高拱首先发话说道: “子霖啊,这是应天巡抚海瑞,太医院医令李时珍所上的奏疏,你先看看。” 苏泽虽然已经从沈一贯那边知道了奏疏的内容,但还是接过奏疏,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等苏泽看完,高拱还是急性子问道: “子霖你怎么看?” “师相,诸位阁老,李医令发现了水毒病之源,验证了微虫致病说,海巡抚因地制宜,以实学抗疫,这都是朝廷的忠臣。” “学生斗胆为二位请功。” 高拱的圆脸笑着皱起来,在场的几位阁老也跟着赔笑起来。 无论如何,李时珍用实学的方法,解开了水毒病致病和传播的原理,海瑞靠着这个方法抗疫取得成果,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是最不喜欢实学的赵贞吉,此时也要承认实学确实立功了。 但是苏泽又说道: “但是学生有一事不明。” “既然水毒微虫是在水里的,那为什么在水灾之前没有疫病?” “江南百姓,可都是日日都在水田中劳作的。” 这个问题,让高拱也沉默了。 苏泽接着说道: “弟子以为,是不是这水毒微虫是藏在水田什么东西里,等到洪水泛滥的时候也泛滥,这才出来害人?” 这个猜想让高拱的眼睛一亮,他说道: “你把想法写下来,由通政司送到应天府去,请李医令再验证下。” 苏泽拱手称是,紧接着高拱说道: “知道了微虫致病之说,可那些需要需要在水里劳作的人要怎么办?如今南方水患严重,还有不少地方需要冒水加固堤坝,这要怎么办?” 高拱这句话其实是代替雷礼来问的。 各种灾害往往迭加产生效果,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结果。 水灾带来水毒病,百姓劳工不敢下水加固堤坝,然后导致更大的洪水。 苏泽想了想说道: “首先是海巡抚的方法,人群聚集的地方一定要烧开水再喝,防止毒虫入口。” 雷礼身边的中书舍人拿着笔快速记下来。 苏泽接着说道: “石灰杀虫,用石灰撒在淤泥中,然后再下水。” 众人纷纷点头。 苏泽又说道: “最后就是必须要下水的,微虫除了从口中侵入,也可能从给身体其他部分侵入,所以需要下水的劳工需要用桐油麻油涂抹腿部,用来隔绝微虫。” 雷礼听完也迅速点头,苏泽这些还只是猜想,但是验证一下就可以知道结果。 苏泽叹息一声,他想起前时空的胶鞋,如果有这个就没这么麻烦了。 橡胶对于人类生产的影响是极为深刻的,只可惜他到现在还没搜集到橡胶树的种苗。 搜集到也没用,橡胶树成材需要时间,大片规模的橡胶,估计是子孙才能享受的东西了。 高拱已经很满意了,实学连天灾都能应对,自然会引起更多人的兴趣,只要有更多读书人投身实学,就能发展出更多成果来。 到了今日,高拱才觉得实学有了新学的气象。 苏泽又说道: “师相,昔日东宫曾经出资一千银元,用来验证疟疾传播中的微虫致病说。今日李医令用微虫致病说确定了水毒病的病因,内阁是不是可以奖励一下,这样也能让更多人投身于实学?” 对啊!这个办法好! 高拱连忙说道:“本官这就向陛下请旨,嘉奖应天巡抚海瑞,并请陛下赏赐李时珍!” 张居正看了一眼苏泽,再次感叹为什么苏泽不是自己的门生。 李时珍得了赏赐,必然会推动更多医家来参与到实学的研究中,这等于又给实学开辟了一大块阵地。 张居正又想到了华阳奖,苏泽以前也用过同样的套路,现在很多工匠都在想着改进机器,这不都是华阳奖的作用? 也不全是,还有版权专利局。 版权专利局可以保护发明人的利益,让发明出新机器的人得到利润,这也是很多商人资助工匠创新的动力。 当真是布局深远啊! 张居正又想起自己正在编纂的《隆庆会计录》,苏泽对于财政问题总能一针见血,也是因为他洞悉了人性。 难道这就是实学? 张居正原本对实学不感冒,但是现在也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等到众人说完,赵贞吉这才说道: “今日一早,登莱水师的四艘新舰,加上山东海防巡检司的六艘福船,已经向琉球起航了。” 张居正心中一动,自己的长子张敬修作为一名实习军官,就在舰队的旗舰上,也随着这次舰队巡检琉球。 作为父亲,张居正自然有点担心,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 赵贞吉继续说道:“倭人那边会怎么反应?苏子霖你有什么想法?” 苏泽说道:“以下官对倭人的了解,倭人‘畏威而不怀德’,见到我大明水师强盛,必然会退出琉球。” 听到苏泽这么说,张居正稍稍放心下来。 苏泽继续说道: “但是沿海各地,也要做好防倭的准备,特别是我大明港口繁华,不仅仅要防范倭人,也要防范海盗。” “所以苏某以为,应该由兵部牵头,在沿海建设炮台,防备海盗。” “特别是直沽,扼控海河交汇之处,距离京师又近,当年成祖就在直沽建造炮台,如今更应该更换新炮。” 赵贞吉也满意的点头,苏泽这是做好了充分的预案,港口建造炮台也是必要的,这对于兵部来说也是一大笔的功劳。 这就是苏泽的魅力了,就算是兵部也要承认,苏泽是公事公办的,没有因为和兵部之前的争议,在公事上打压兵部。 这时候压力反而落在了兵部头上,最近几次处处针对苏泽的行为,就显得兵部有些无理取闹了。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能像苏泽这样的,你首先要有一个一心为公的人设,才能让人无法进行道德攻击。 而到了就事论事的领域,自然就没人是苏泽的对手了。 一天后。 皇帝也对海瑞在应天府的工作很满意,很快就下旨表彰了海瑞,同时给李时珍赏赐一千银元,用来表彰他在水毒病中的作用。 得到了消息后,苏泽立刻在《乐府新报》上刊登了皇帝的嘉奖奏疏,又用一个版面介绍了李时珍的成果。 果不其然,示范的效果是显著的。 很多医生都开始研究病症,从原本的务虚理论中寻找实证的解释,就算拿不到皇帝的奖金,如果能和李时珍一样在报纸上占据一个头版,那不也能成为留名青史的大医者? 谁不想要留名青史啊! 京师另外一则消息,就是经过重新翻修,水晶宫博览会重新开放,从现在开始,每个休沐日,大明百姓都可以参观。 而且这一次展览会还多了一个新的设备,这是一台奇怪的机器,功能是从井里抽水。 而博览会的主展馆也做了改造,利用竹管和稻草泼水降温,可以有效的降低场馆内的温度。 这台奇怪的机器和防暑设备,也迅速引起了京师内权贵的兴趣。 听说这抽水的东西名叫蒸汽机,而降温的叫做水空调,都是苏泽的最新成果。 不少大户人家都开始雇佣工匠,想要在家里也建造这样的水空调。 至于蒸汽机,大部分权贵都兴趣寥寥了。 不就是打水降温吗?直接让仆人做就是了。 这黑黢黢的机器轰隆隆的,又有黑色煤烟,看起来就怪危险的,谁也不想要在家里造这东西。 虽然京师的权贵们看不上,但是《商报》却很敏锐的报道了这台机器。 《商报》用大幅的版面报道了这台机器的消息,这自然是因为商报是大同范氏的报纸,而主编范宽看到了这台机器的价值。 煤矿开采的一个难点,就是矿洞积水。 开挖的矿洞一旦积水就没办法作业,还会有塌方的危险,所以矿山需要排水的设备。 而苏泽的这台机器,既然能从井里抽水,是不是也能用在矿山排水? 至于蒸汽机的几个缺点,比如噪声大,烟雾多,还有烧煤的问题,这些放在矿山都不是问题。 哪里比矿山的噪声还大!? 哪里比矿山的烟雾多? 至于烧煤,山西煤矿到处都是煤,随便捡点就行了,根本不是什么成本。 所以报道一出,在山西有煤矿的家族,都派遣子弟前往查看,看看能不能在煤矿安装蒸汽机排水。 五月上旬的休沐日,苏泽连着参加了两场宴会。 一场宴会分别是傅顺的离别宴,和缉私御史王任重的升职宴。 这两场宴会似乎都和苏泽有些关系。 傅顺接了兵部的任务,奉命离开京师,前往直沽修造炮台,这件事说起来似乎和苏泽有关,正是他在内阁提了修造炮台的事情。 苏泽赴宴的时候有些心虚,但是傅顺倒是真的喜爱营造,整个离别宴喜气洋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办的升职宴。 等到宴会结束的时候,傅顺私下找到了苏泽说道: “苏兄,这次我可以狠狠敲了兵部一笔,也算是替你报仇了!” 苏泽和兵部的争锋京师都知道,傅顺说道: “兵部给了我一大笔银子,在直沽造水泥厂!”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工部也看出了水泥的前景,但是又不愿意自己钱研究,正好接着修造炮楼的机会从兵部要钱。 原来还能这样,用别的部门的经费,搞自己部门的科研。 没想到看起来憨厚的傅顺,也被官场染黑了。 苏泽“痛心疾首”的同时,又忍不住问道: “兵部都同意了?” “同意,怎么不同意,我搬出子霖兄的名号,说水晶宫就用了水泥,他们也不得不同意。” 苏泽都忘了,傅顺身上还有一个救驾功臣的头衔。 虽然只是预谋刺杀,但是傅顺的功劳也是皇帝认定的。 苏泽心情也不错,水泥可是土木神器,只要大规模生产就能将价格降下来。 等到炮台建成,水泥厂也不可能拆了,到时候生产出来的水泥,就可以用在其他地方。 只不过水泥这种东西,十分容易受潮,没办法长途运输。 但只要直沽炮台的质量过关,那以后傅顺去其他地方造炮台的时候,也可以配套建设水泥厂。 苏泽也没想到,大明的水泥竟然能以这种方式铺开。 但历史上,军工一直是引导技术进步的力量,这么一想似乎也很合理了。 参加完了傅顺的别宴,就是王任重的升职宴。 因为倭人作乱的时候,外城巡城御史被罢官,王任重这个缉私御史被吏部列入了推荐名单。 王任重原本只是陪跑的,名单上比他资历深的御史还有好几位,但是皇帝却钦点了王任重。 就这样,王任重也完成了职业生涯的跳跃,直接成为了五门巡城御史。 这可是御史中的关键岗位,再往上就要加佥都御史巡抚一方了。 而且负责京师外城治安,可以说是职责重大。 宴会开始没多久,王任重就私下找到了苏泽。 (本章完) 第257章 通政司怪谈其四 第257章 通政司怪谈其四 杨思忠这位通政使微微点头,算是对吴绍祖的谨慎满意。 至于“发配”到南洋通政署的张宣就比较惨了,如今飞剪船只在大明海疆之内传递消息,张宣抵达南洋后,还要依靠商船送回信件。 这种消息传递十分不稳定,张宣上次传回消息还是半个月前,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胡祯又问道: “大银台,最近通政司又来了一批新人,您看?” 杨思忠点头说道: “你带他们在衙门内转转。” 胡祯退下之后,就来到了通政使的普通公房内。 三名年轻的官员见到胡祯这个“前辈”立刻起身。 胡祯看着三人,心想通政司现在真不一样了。 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学历”的提升。 原本调入通政司的低级小官很多都是举人出身,而且是久历地方的中老年官员。 这些官员在京师外飘荡了半辈子,通政司这类的衙门,就是安置他们的地方。 在繁华的京师享几年福再致仕回乡,这就是大部分举人出身的官员梦想了。 像胡祯这样的进士,就是调回京师,也很少会去通政司。 可在场的三人,全部都是隆庆二年的进士。 甚至有一人名叫还是二甲进士,名叫黄文彬,原本是在礼部,主动要求调入通政司的。 胡祯作为前辈,领着三人参观了通政司衙门,享受了一下后辈的彩虹屁,胡祯心情不错,快到中午的时候也懒得在通政司的公庖吃饭,而是领着三人去了通政司不远处的酒楼。 通政司设在皇城边上,能在这里开店自然那是背景深厚。 这几年来,京师的官员待遇比以往好了很多,中低级官员也会隔三差五的下馆子。 京师的餐饮业也日益繁荣,特别是官署聚集的地方,扎堆开了很多高档酒楼。 “通政使有令,上衙的日子中午不得饮酒,今日就以茶代酒吧。” 胡祯点了几个家常菜,他下午还要协助通政使处理公务,自然不敢违背杨思忠的命令。 几名年轻的后辈也不敢多说,纷纷以茶代酒,席上也算是觥筹交错。 虽然不是酒,但后辈的恭维声中,胡祯也像是喝醉了一样。 等到气氛到了,黄文彬问道:“胡兄,吾等来通政司之前,听说通政司有两难。” “两难?” 黄文彬点头说道: “一难曰远派,虽然通政司官员都是京官序列,但被远派地方那不是白做这个京官了吗?要是去了朝鲜琉球南洋,更是和流徙一样了。” “二难就是,就是苏翰林了,听说苏翰林一上书,通政司就要忙碌,而且他还是月月两疏起步。” 胡祯摇头说道: “这远派之难,和你我无关,如今各地通政署和经历所都满员了,大银台说了,今年都不会再往海外派人了,你想要远派还没机会呢。” “至于二难,倒是真的,可头疼的也不是你我这些办差的小官,这是大银台头疼的事情。” “哈哈哈哈!” 众人听完也放下心来,他们再次向胡祯敬茶,又是一顿彩虹屁下去,让胡祯飘飘然。 胡祯接着说道: “但是有件事,为兄还是要提醒你们的。” 看到三人求知若渴的样子,胡祯洋洋得意的说道: “咱们通政司有个邪门的地方,不能在通政司里说大银台的坏话。” 黄文彬等人连忙问道: “这是为何?” “反正你们知道就是了,在通政司内要管住嘴,不要说大银台的坏话,要不然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黄文彬连忙说道: “胡兄这不是在议论大银台吗?” 胡祯说道:“没听我说嘛?不要在通政司内说大银台的坏话,我们这会儿可是在通政司外。” 众人哈哈一笑。 只是胡祯忘记了一件事。 这家小酒楼的二楼原来是一个大平台,为了照顾隐私最近采用薄木板隔成几个包间。 在他结账的时候,似乎在酒楼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当日下午,随着苏泽奏疏一同送进内阁的,还有通政使杨思忠的奏疏。 杨思忠奏请在迁回大员岛上的澎湖巡检司下,也分设通政经历所,作为广东海南、南洋琉球之间的信息传输节点。 杨思忠想起来,他曾经对胡祯说过,今年通政司不再往海外派人。 可澎湖可不算海外,作为重要的南洋海疆节点,在岛上设置通政经历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 这一次朝廷的旨意很快,也许是京师治安问题真的成了一个老大难问题,也许是皇帝被那场倭人的谋刺给吓到了,《请整饬京畿治安并置巡防制度疏》迅速在内阁和皇帝那边通过。 这次苏泽都没用【手提式大明朝廷】,皇帝还主动出资,负担了去武监就读的巡捕的学费。 拿到了圣旨后,王任重和剩下四名巡城御史一起拜见苏泽。 东门巡城御史,全名是朝阳门巡城御史,负责京师东城的治安,因为通惠河码头,也就是京师漕运都要从东城进入城内,所以也负责京师周围漕运的治安。 现任东门巡城御史萧廪,今年四十岁了,是都察院资深御史。 西门巡城御史,也叫阜成门巡城御史,负责的是城西区域的治安,此外京师一般都在京师西门外设置流民营,所以也有流民控制的职能。 现任西门巡城御史陈大宾,是申时行同年的进士,观政后留在都察院一路高升,应该是张居正看重的弟子。 南门巡城御史,也叫宣武门巡城御史,而宣武门附近就是法场,所以南门巡城御史还有监斩的职责,理论上拥有死刑复核的权力。 现任南门巡城御史名叫李巳,苏泽曾经在高拱家里的聚会上见过他,他见到苏泽也是第一个打招呼的,看来是自己的同门。 最后是崇文门巡城御史,其实崇文门并不在京师北面,而是京师东南的城门。 但是有了东南西,自然也有北,所以也被称呼为北门御史,负责城北治安,同时负责贡试的考场搜检和考场秩序。 北门巡城御史名叫王湘,同样也是张居正的门生。 从五门巡城御史以小见大,虽然高拱是吏部尚书,在内阁的排名也高于张居正,但是张居正的势力扩张更快,他比高拱更乐于提拔自己的门生。 不过自己似乎也在五门巡城御史中安插了“自己人”。 苏泽看向王任重,其实外城巡城御史反而是五门巡城御史中最重要的职位。 除了京师城外的治安外,外门巡城御史正式名称是正阳门巡城御史,每次大朝会的时候百官要从正阳门入宫,正阳门巡城御史要负责纠察百官仪轨。 五人联袂前来,自然是询问苏泽这个武监巡捕修习班的事情。 苏泽奏疏的前两条,比如建立百姓联防,分别设置巡所,这些其实实施起来不难。 联防不就是保甲吗?巡所就是把责任细化,设置片区。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巡警修习班。 苏泽的施政,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教化为先”。 而随着苏泽一次一次证明自己的是正确的,这个理论也得到了百官的认同。 况且这本身也是儒家最提倡的伦理之一,教育一直是儒学最强调的东西,而教化百姓也是基层官员考核的重要内容。 但是苏泽这个教化,倒是和“教化百姓”的教化不同,苏泽是通过专门的学校培养专业人才,然后再任用专业人才去推动某些事情。 比如营造学社,现在已经成为内廷重要机构,甚至已经形成了潜规则,没有营造学社结业证书的太监,不能担任市舶司太监、工矿太监、织造太监等肥缺,也无法担任内帑十三承运库的司库。 再比如吏科班,新毕业的吏科生员,已经迅速占据了顺天府衙内的重要岗位。 你不服? 那营造学社结业的太监确实精通算学,担任这些岗位当然要懂得算学? 而吏科班培训的吏员业务纯熟,虽然精深方面不如那些累世传家的老吏,但是整体上也超过了吏员平均水平。 而且他们身世清白,你是衙门的主官你用谁? 能坐在五门巡城御史位置上的都是顶尖的聪明人,他们自然明白,这个巡捕修习班,日后也会成为巡捕营的中坚力量。 苏泽面对五人,侃侃而谈道: “巡捕营的公务,应该明确一件事,就是要‘巡’‘捕’分离。” “日巡夜游,维持地方治安,这是巡。” “巡检不需要太多的战斗力,但是需要熟悉里弄乡野的民情,知晓辖区内的情况。” “抓捕要犯,缉拿凶手,弹压地方,这叫做‘捕’。” “捕快要做的事情就要比巡检难多了,要追索线索捉拿嫌犯,要打击匪盗清剿会党。” 五人连连点头,其实如今很多富庶的县城,也都有巡检和捕快的区分了。 苏泽继续说道: “巡检遭遇的基本上是治安事件,最多也就是轻罪,所以巡检的课程还是要以教化为主,让他们通晓朝廷的法令,简单进行一些军事训练就行了。” 巡检就是后世治安警,苏泽当然不指望封建时代的巡检能有“为人民服务”的意识,但是让他们明白一些道理,知道朝廷的法令,也能提升一点能力。 而且巡检本身就是邻里邻居乡里乡亲的事情,京师又是天子脚下,这些巡检只要不公然欺男霸女,维持好和地方的关系,就足以胜任了。 “捕快就不一样了。” “追捕首先需要军事训练,捕快班要和武监生一起训练,强健体魄,否则遇到凶徒反而落入下风,岂不是堕了巡捕营的威风?” “此外捕快还要知道如何寻踪追凶,所以苏某以为,可以让他们学习《洗冤录》,修习侦缉之术。” 众人纷纷点头。 苏泽又说道: “此外巡捕还要知晓律法,但是如果让他们直接学习《大明律》,又有些过繁了。” 王任重问道: “那子霖兄以为如何?” 苏泽说道: “《大明律》涉及的律令太多了,而且很多罪行其实和巡捕营无关,那些案件自然由法司处理。” “所以可以将《大明律》中有关民生的律令专门挑出来,然后再从《刑部奏议》中摘寻典型案例,编成一本《巡捕公案》以案说法,给捕快授课。” 听完苏泽的话,五人都齐声赞叹。 这五人中,萧廪和王湘原本对苏泽并不是很认同,认为他名过其实。 但今天这么一番交谈,两人算是对苏泽彻底拜服了。 明明他一天没有在治安的岗位上任职过,一出口就是全套的办法,而且处处都是妥帖周到,直接拿过来就能用。 萧廪和王湘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阁老们看着苏泽的奏疏都事事照准,有苏泽在实在是太方便了! 五人从报馆出来,萧廪又说道: “苏翰林所说的《巡捕公案》,这事情理应是刑部来办。” 众人纷纷点头,编书显然是个苦差事,如今是巡捕营改革的关键时期,这样的事情自然要推出去。 王湘又说道: “少司寇李公,刚刚编纂完毕《大明民律》,才得到了陛下的嘉奖,李公乃是我朝刑名第一人,咱们可以请求大司宪,请李公再编写一本《巡捕公案》出来。” 众人纷纷附和。 苏泽也不知道自己一个提议,就让刚刚编完《大明民律》的李一元再次陷入到编书的海洋中。 不过苏泽拿起报纸,这一期《新乐府报》的头条,是一篇有关工部内部浪费预算的新闻。 “包打听云,本朝三年工部所支四十余万两,仅修造所支就有十五万两。” “然本朝三年,宫中未兴土木,何以支出十五万两之巨?” 包打听,就是大明一种专门搜集消息的人,“包打听云”,翻译一下就是“消息灵通人士透露”。 而这篇报道的切入点相当狠辣。 七月份,就是《隆庆会计录》出炉的时候,这时候在报纸上质疑工部开支,显然就是在对着工部开刀,想要削减工部的预算。 而京师各衙门,谁的预算少一些,其他人能分的就多一些。 看来等不到七月份,这行预算争夺的大戏就要开演了。 (本章完) 第258章 消息灵通人士透露 第258章 消息灵通人士透露 苏泽放下报纸,果然玩政治的都是人精,报纸这种新工具的出现,也让政治斗争出现了新的玩法。 整个文章质问工部修缮款项的去向,问题也是一针见血,指向了工部的要害。 工部主要的开支就是四个大类: 宫殿官署房屋修葺、河道整治、官营作坊、陵寝工程。 这四个大项目中,河道整治关系民生,在设立总理漕河专务大臣后,修河治黄已经是政治正确的事情了,预算只能逐年增加。 官营作坊中有大量的军工作坊,这其中的账目事关兵部和国防,工部完全可以用军事机密搪塞过去。 最后一项,陵寝工程,这在四大开支中支出最小的,但是事关先帝陵寝的收尾工程和今上陵寝的修造,还有祖陵和历代先帝陵寝维护费用,也没人敢攻击这个支出。 唯有报纸上选择的这个方向,可以说是打在了工部的七寸上。 不过苏泽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虽然和很多工部官员有交往,但是日常和工部这个衙门没有多少交道打。 —— 六月十八日,苏泽应邀出席了武监巡捕修习班的开班仪式。 不过五门巡城御史达成了一致,巡捕营的事情他们要牢牢攥在手里。 巡捕修习班的课程他们亲自编写,只邀请一部分武监的教官来授课。 五门巡城御史上书,请求刑部修一本《巡捕公案》的意见,得到了内阁和都察院的认可,隆庆皇帝也批准了奏疏。 刑部侍郎李一元负责编修这本《巡捕公案》,专门收录刑部档案中的疑难杂案,为基层的巡捕提供一套办案的手册出来。 可怜的李侍郎,从通政使转任刑部侍郎后,整日就在修书中度过。 不过他也不算是没有收获。 《大明民律》成书后,隆庆皇帝封李一元为太子太保,又多荫了他一子为锦衣卫世袭百户,这在群臣看来,就是半只脚踏入内阁的信号。 只等下一次内阁空缺,李一元入阁就是水到渠成了。 所以李一元也没有抱怨,再次接下来了这份工作,在继为锦衣卫民讼司编写完民法典之后,又开始编写巡捕手册。 而武监巡捕修习班的老师,全部由都察院御史出任。 都察院之外,只有苏泽得了一个名誉监修的身份,参加了开班典礼,给第一期巡捕营的生员讲了一节德育课。 苏泽只能说,这些御史也聪明起来了。 巡捕营是京师的耳目,如果经营好了,日后要弹劾人还愁没材料? 显然都察院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要通过五门巡城御史,把巡捕营这个暴力机构掌握在自己手里。 日后在京官员,无论他们本人还是家人,又或者是家仆亲戚犯了事,怕是立刻就要被都察院弹劾。 当然,这对于京师治安也是好事。 京师这地方本来就鱼龙混杂,很多地痞流氓背后都有保护伞。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谁还能硬得过都察院? 有了都察院整体的背书,想必巡捕营在执法的时候也能更加硬气。 虽然在大明朝这个时代追求什么绝对的司法公平等于痴人说梦,但是好歹有了权力制衡,也能大大提升京师的治安,打掉一些欺压百姓的无赖。 ——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东宫今年也提前放了假。 苏泽赖在报馆的土法空调房中避暑。 可朝堂的“温度”,也随着升高的气温迅速攀升。 首先是工部修造宫殿屋舍的支出问题,已经不是报纸揪着不放了,而是六科和都察院言官上书参奏,要求工部将账目公开,解释十五万两的去向。 然后是太仆寺也被在《新君子报》上爆出丑闻。 同样是“包打听云”,在太仆寺在京师城外有一座马场。 这座马场有太仆寺官吏二十人,养马的牧子百人,朝廷还拨有专门种植草料的马田百亩。 如此优渥的条件,这座马场依然从成化年就开始亏损,每年向朝廷要求增加“助马钱”。 这笔钱滚下来,光是这么一座马场,太仆寺一年就要补助五千银元。 但是《新君子报》做了探查,这座马场每日都有大量人员进进出出,热闹非凡,可是马场中一匹马都没有! 由于这次的报道太过于离奇,就连皇帝都被惊动,下令让御史严查。 结果是果然和报道说的一样,整座马场一匹马都没有,这五千银元都是马场日常维护费用和各项人员开支。 这自然让皇帝震怒,又派遣御史严查太仆寺在京畿的马场,又查出亏空马场三座。 太仆寺卿朱大器引咎辞职,最倒霉的是户部专门负责马政的浙江清吏司主司。 浙江清吏司前任主司丁靖轩,因为乡试哭庙事件被罢官,现任主司刚刚接任不久。 没想到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这位新上任的浙江清吏司郎中也遭到了贬谪。 官场前途难测,莫过于此。 普通官员一旦遇到这样一口大锅,要上几年乃至十几年才能爬出大坑,甚至因此前途断绝。 一名九卿级别的大臣,因为一篇报道倒台,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报纸的作用。 唯一让人安心的是,作为影响力最大的《乐府新报》,却在苏泽的严令下,拒绝刊登这些没有署名的“包打听云”的消息,坚持只报道确信的新闻。 满朝大臣赫然发现,如今《乐府新报》掌握在苏泽手里,才是各方都能安心的结果。 —— 苏泽本来想要在报馆消暑,安分一个月,却没想到万敬找上门来。 “苏兄,我这次前来,是要求你施以援手。” 苏泽连忙将万敬扶起来说道:“万兄何必如此,有话慢慢说来。” 万敬一脸苦涩的说道:“苏兄知道,我曾在营缮任职,而傅兄就是现任虞衡司郎中,这次报纸上营造开支的事情,工部饱受责难,虽然雷阁老多番维护,但是工部也有些顶不住了。” 苏泽问道: “那这笔开支到底用在了何处?工部就拿不出明账来吗?” 万敬长长叹息一声说道:“苏兄应该知道,这营缮司除了修造宫殿之外,京师公宅的维护,也是营缮司开支。”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 自己现在住的这座御赐宅邸,就是当时皇帝敕令工部营缮司去修葺的,而这笔钱怕是工部出了银子。 苏泽有些无语,最后竟然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万敬掏出一份账本,递给苏泽说道: “是本朝三年,工部营缮司的开支明细,请苏兄过目。” 苏泽接过了账本,翻开之后看到密密麻麻的条目,果然和自己所想的一样。 整个营缮司的账本上,记录了工部修葺各权贵宅邸的记录。 苏泽还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工部为了修葺这座宅邸,用的人工材料,折合一千五百两银元。 当然,这账本上苏泽这一笔还不算是最大的。 比如给定国公、成国公修宅子,各用去了两千两银元物料人工。 几位阁老也都在名单上,除了高拱之外,他们的宅邸基本上也都是御赐的,都算是朝廷的产业,需要工部维护。 除了这些御赐豪宅之外,京师还有一部分出租给低级官员廉租宅邸,这些宅子每年也都有不少维护费用,虽然单笔金额不如豪宅,但是积少成多也就成了这么大笔的开支。 苏泽知道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工部都不辩解了。 如果将这份账本公布出来,就是打了满朝勋贵大臣的脸面。 不公布这份账本是得罪言官,公布这份账本就是得罪所有重臣了。 苏泽微微叹气,果然这世上最难的,就是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苏泽将账本还给万敬说道:“万兄,修宅子的那笔银子,我会差人送到工部。” “苏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泽摆手说道: “这御赐的宅子,已经是承了陛下隆恩,按理说也不该再由工部出钱了。” “名单上的几位国公,阁老,我会拜见他们,请他们以大局为重,尽量退还这笔银子。” 万敬感动的说道:“苏兄!工部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这得罪人的事情岂能让你去做?” 苏泽摇头说道: “你们工部能讨要回来?” 万敬愣一下,苏泽说的没错,以他们工部的威望,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苏泽说道: “京师重臣勋贵,御赐宅邸的修葺费用,合计多少?” 万敬立刻说道: “不到五万两。” 苏泽皱眉道: “这么少?那剩下的十万两是?” 万敬叹息说道: “剩下的就是官产的维护了,子霖兄有所不知,虽然看起来前面的单笔支出大,实际上包袱最重的还是这些零星官产。” “怎么说?” “零星官产散落在京师各处,除了宅邸外,还有工坊、仓库、店铺等等。” “但其中地段好的,都被朝中权贵侵占,地段差的则空置废弃,每年工部还要承担大一笔的维护费用。” “就拿这租房来说,营缮司下有两进以下的寒宅一千五百间,本来是用来廉租给新晋入京官员的。” “这其中三百间在城东城西,这些宅子早就被租光了,很多官员离开京师后也不肯退租,工部还要钱养着。” “但是在城南城北的寒宅一千二百间,除了地段好的还能租出去外,普通的宅子都没人愿意租。” “这些宅子日常维护,加上五年大修,折合下来一户差不多就要折银十银元,租息根本没办法覆盖,这些就要固定开支一万五千银元。” 苏泽疑惑的说道: “空置的宅子,不能租给百姓吗?” 万敬愣了一下说道: “国朝没有此等先例。” 苏泽说道: “国朝没有,前宋不是有?” “我记得宋代就有专门负责官办房产租赁的机构店宅务,汴京城曾经有公宅两万多间,店宅务将这些公宅租给百姓,不仅仅能覆盖自身的开支,还能给朝廷盈利。” 万敬说道:“可是我朝没有这样的制度啊。” 苏泽抽出一份空白的奏疏说道: “等几天就有了,我这就启奏陛下,盘活营缮司下的这些产业,争取尽快盈利。” 万敬已经跟不上苏泽的思路了,他连忙问道: “可是苏兄,这些房子租出去,总要有笔整修的费用吧?” 苏泽说道:“这个简单,先让勋贵重臣们把五万两银元退了,不就有钱了吗?” 《大庇天下寒士疏》 奏疏开头很简单,苏泽将工部情况讲了一遍: “查工部营缮司,执掌京师宫殿、官署、宅邸修葺及官产维护。” “迩来账目所载,岁耗十五万银元,内中五万两用于勋贵、阁部九卿重臣御赐宅邸修缮,余十万两则糜于零星官产之养护。” “然地段稍劣者,多空置废弃,年需维护费近一万五千银元,租息难覆,徒耗国帑。更有甚者,城东城西寒宅三百间,为离职官员所踞,工部反为养廪,无异于雪上加霜。” “近者,言官弹章迭起,朝议纷扰。营缮司隐忍不辩,盖因恐揭明细而触怒重臣。然长此以往,必致工部拮据,民生滋弊。” “臣观前宋故事,尝置店宅务,掌官产租赁,汴京公宅二万间,岁入颇丰。今效其制,庶几可解困局。” 紧接着,苏泽又写道: “查御赐宅邸,虽属朝廷产业,然勋贵阁臣已蒙殊恩,不当再耗公帑修葺私邸。” “请旨敕工部备细账目,悉数退还所得银两。” “若得清缴,可充整修空产之资。” “城南城北寒宅并其余工坊仓库,今多颓败闲置。请提退还之五万银元,先为缮补,使完固堪用。” “继仿宋制,立“京师官产务”,专司租赁事。” 最后苏泽又上升高度: “寒宅赁予百姓,贱值庇寒士,有惠小民。若行此德政,大庇天下寒士,则可为杜工部笔下,万世隆载之盛世矣!” 万敬亲眼看着苏泽一气呵成,写完这样一份重量级奏疏,恍惚间都有些傻了。 只听到苏泽说道:“我这就带着奏疏拜访诸位勋戚重臣,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必然会赞同苏某此疏,万兄且回工部,等着我的好消息。” (本章完) 第259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第259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事关京师勋贵和重臣们,苏泽这一次没有直接上书,而是带着奏疏逐一拜访了为首的几位重臣们。 苏泽去的第一站,是高拱家。 和别的重臣不一样,高拱住的不是御赐的宅邸,而是他早年间在京师为官时候买下的房产。 在一众重臣宅邸中,高拱家显得有些寒酸,苏泽将奏疏递给高拱后,高拱推了推眼镜看向苏泽道: “你不怕外朝说你沽名卖直?” 苏泽说道:“师相,弟子也不差这么一顶帽子。” 高拱微微点头,但是他说道: “这件事我不适合站出来说话。” 苏泽连忙说道:“弟子明白,事关重大,弟子只是来和师相商议的。” 高拱的圆脸嘴角上扬,微笑道:“你奏疏都拟好了,是来听老夫意见的吗?” 苏泽微微低下头,比起其他门生,苏泽这个门生实在太过于另类。 就算是有高拱告诫,苏泽也很少会直接和高拱商议,很多时候高拱都是在内阁第一次见到苏泽的奏疏。 这在大明官场上是很少见的。 除非重臣一级的官员,大部分官员议论国事,都会先和师长商议。 这倒也不能都归于党同伐异,而是大部分年轻官员距离上层远,想法会比较片面,而提出来的方案也会比较理想化。 请师长把关,更类似于学徒在出师之前,需要师傅的指导。 高拱说道: “你素来谋定而后动,我对你是最放心的。内阁几位阁臣,也都会支持你的奏疏。” “想必勋臣那边你也有把握了吧?” 苏泽微微点头。 定国公徐文壁,是苏泽的老相识了,这点修宅子的钱,对于定国公来说也只是一笔小钱,而且还能加固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成国公朱时泰刚刚嗣位,这时候正是在皇帝面前刷好感的时候。 这两位国公带头,剩下的勋贵自然也会交钱。 阁老和班首重臣这边搞定了,追讨剩下的钱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高拱接着说道: “你科场顺利,少年高中,步入官场后又一路顺风,得到皇帝圣眷,自然不知道普通官员的难处。” 高拱放下苏泽的奏疏说道: “在京官员中,文武都算上,有六成都是租房的。” “我朝从弘治朝后,因为京师用地紧张,停造官邸,只给三品以上官员赐宅,仅剩官邸千二百座。” “不少官署宅邸被赏赐转让,到了本朝,能用来租的就剩下工部那三百座了。” “子霖,你可知道这些宅邸竞争多激烈?” 苏泽也没想到京官的住宅问题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他想了想说道:“师相,在京大小官员常驻的有三千多人,按照您说的六成无宅,那就是一千八百人都没有宅邸。” “这一千八百人,争着租三百座廉租的宅子,这三百座里还有不肯退租的。” 苏泽叹息一声说道: “京师居,大不易啊。” 高拱接着说道: “烂面胡同,我当年做翰林编修的时候,就曾经租在那边,年租八两,至今你在翰林院很多同僚都租在那边。” “教场头条,六科给事中都爱租在那边,一进的房子隔成两到三个杂院群租。” 苏泽确实没经历太久的租房时期。 无论穿越前后,苏泽这个翰林都已经超过绝大部分官员了。 后来一路平步青云,和阁老家结亲,又得了御赐豪宅。 又有多少生财的办法,加上他又是太子的老师,所以很快手头上就不拮据了。 同理,苏泽交往的,也都是大明的精英官僚,他们要么本身就家产丰厚,要么早已经过了寒酸的阶段。 沈一贯刚到京师,就住进了他叔父沈明臣在京师的豪宅。 而申时行的妻家是苏州府有名的丝织大户,他自己也是官宦之后,根本不缺银子。 高拱继续说道:“我朝官俸低微,不少翰林都靠给人润笔过活。” “低品官员两成俸禄用在租房上,这有什么弊端?” 苏泽想了想说道:“首先是滋生腐败,官员生计难以维持,则心生贪念,更容易被拉下水。” “其次就是有无良官员会侵夺民宅,比如强租民宅。” “最后是催发债市,京师多有给官员放债的,也会产生上面的问题。” 高拱摸着胡子说道:“正是如此,所以本官入阁以来,一直都想要提高京官俸禄,但是这事情难为。” 苏泽有些惊讶的看着高拱,在他看来,高拱就是那种雷厉风行的官员,他竟然会进奏提升官员俸禄的事情? 高拱说道: “为政是什么?” 苏泽摇头,这是个很大的问题,每一个杰出的政治家,都有自己的答案。 他两世为人,同样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高拱说道:“为政就是为人,为政之要,就在用人。” “既然提高京官俸禄暂时没办法落实,那如果能让京官都能租到廉价的房子,那也等于变相提升了官员的俸禄。” 苏泽看向高拱道:“师相,您是要让我帮着全京师的官员租到廉租房?这也是太看得起学生了。” 高拱说道:“杜工部诗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子霖既然以此为题上书,那也是有杜工部的志向吧?” “只要是关于官员住宅的奏疏,我都会帮你疏通。” 说完之后,高拱做出送客的姿态。 苏泽从高拱家里出来,这算什么? 完成主线任务的时候又接了一个支线任务? 可要如何完成高拱这个“支线任务”? 苏泽还是先拿着奏疏,去拜访了其他几位阁老,先完成主线任务,解决工部的问题再说吧。 苏泽来到李春芳家,李阁老以为苏泽是在催稿的,连忙称病不见,还是苏泽让管事的将奏疏草稿递进去后,李春芳这才接见了苏泽。 李春芳对此自然没有异议,他承诺次日就将御赐宅邸的修葺维护费用送到工部去,不过他也叮嘱苏泽,在腾退外放官员租房的时候,还是要稳步推行。 李春芳特别提到了那些丁忧的官员,他们因为孝期而归家丁忧,如果褫夺他们的租房资格,那会对朝堂风气产生负面影响。 苏泽也承认这些阁老们确实都是经验丰富的,他连忙表示将这些记录下来,修改奏疏再上奏。 张居正自然也是支持的,作为执掌户部的阁老,他对于节流的项目都是全力支持的。 但是听到苏泽要想办法给在京官员解决住房问题,张居正皱眉说道: “这个问题本官其实也想过,京师并非是官房不足,而是分配不均。” “靠近皇宫和官署的房子少,官员们都争相租赁,远离皇宫官署的房屋空着,却没人愿意去住。” “本官也想过,将部分衙门搬出皇宫附近,奈何阻力太大。” 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竟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过张居正的思路还是在财政上,他想到的办法是让官署搬家。 这一招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不过显然也和前世一样,所有政治机关都会本能厌恶离开政治中心。 除非你大明皇帝也搬到城外,其他衙门是绝对不愿意搬迁的。 张居正似乎对苏泽也很有信心,他说道:“高阁老将这件事交给子霖,那你一定能解决,本官也会支持你。” 不是,你们都对我这么有信心吗? 苏泽也有些无语,你们一个个阁部重臣解决不了,指望我一个正五品? 苏泽又拜访了赵贞吉和雷礼家,两人自然是非常支持。 定国公徐文壁、成国公朱时泰,也全部都表示愿意出钱,甚至朱时泰还表示自己会说服其他勋贵,主动交钱到工部。 除此之外,好弟子小胖钧也派太监过来,说他听说了苏泽追讨工部修葺费的事情,他愿意帮着自己的外祖父支付这笔钱。 苏泽想到一毛不拔的武清伯,心中也松一口气,这下外戚也有人带头,事情应该就差不多了。 但是高拱托他办的事情? 苏泽将自己关在家中想了一天一夜。 次日,他就来到了工部。 万敬见到苏泽十分激动,他说道: “苏兄!阁部重臣和勋臣贵戚,都将修葺费交给工部了!今日就收了近三万两!不日就能补足亏空了!” 苏泽点点头,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了,隆万时期的勋贵群臣,和崇祯时期可是完全不同的。 现在朝廷让他们做贡献,谁都会赶着做表率。 只能说人心这东西,说起来虚无缥缈,但有真实存在,无时无刻影响着一切。 “万兄,你们工部可有福建籍,特别是客籍的官员?” 万敬想了想说道: “有!有一位福建籍的黄主事,就在营缮司任职,我这就请他过来!” 不一会儿,苏泽就见到了一名中年主事,畏畏缩缩的跟在万敬身后走进了偏厅。 万敬介绍说道: “这位黄宗禹黄主事,是营缮司的主事,祖籍福建。” 黄宗禹看起来要比苏泽和万敬都要年长,但是见到两人战战兢兢的样子,这个年纪才走到工部主事的位置上,估计黄宗禹的科场第次不高,或者干脆就是举人出身。 苏泽开口问道: “黄主事,你知道客家土楼吗?” 黄宗禹疑惑的看着苏泽,点头说道: “下官小时候就住在土楼里。” 苏泽大喜道: “那黄主事,在京师可以造土楼吗?” “啊?” 黄宗禹看向苏泽,他为苏泽这个疯狂的想法震惊了。 客家土楼,是福建客家人聚族而居的堡垒式住宅,环形建筑可以容纳一个宗族的家庭,一座楼就是一个村子。 当然,环形建筑也不是要圆形,方型或者其他多边形的客家土楼也是可以建造的。 苏泽前世的时候,就曾经去参观过,导游介绍客家土楼,是中国古代的赫鲁晓夫楼。 当然,客家土楼的建造并非和赫鲁晓夫楼一样,是为了解决城市住房问题,而是古代宗族社会为了安全而建造的。 说客家土楼是古代的赫鲁晓夫楼,是因为它们都是多层紧凑的建筑样式,都是容纳大量人口居住的建筑。 “苏翰林,要在京师造客家土楼?” 黄宗禹摇头说道:“下官以为不可。” “为何不可?” 黄宗禹说道: “客家土楼主要的建筑材料是土和木竹,土楼能支撑起来,靠的是厚半丈的夯土厚墙,所以客家土楼都要建造的极大。” “京师没有这么大的地方,也找不来南方结实的夯土,更没有漫山遍野的竹林和树林。” 苏泽听完了黄宗禹的话,反而更加兴奋,他问道: “黄主事是营造专家?” 万敬说道: “是啊,雷阁老重修《营造法式》的时候,黄主事也是提了不少想法,破解了营造法式上很多难题。” 听到这里,苏泽问道: “黄主事知道水泥吗?” 黄宗禹连连点头。 苏泽说道: “客家土楼使用土墙,无非也是为了承重,如果使用硬度更高的水泥呢?” “土楼使用毛竹是为了用竹筋加固夯土墙,提高承重能力吧?那京师没有竹林,用钢筋如何?” “如果使用钢筋水泥墙面,是不是就不需要那么厚了?” 黄宗禹愣住了,作为傅顺的手下,他当然知道水泥。 但是让水泥钢筋和土楼结合起来? 苏泽在纸上画起来: “如果只是要建造三层的楼,四方形,用钢筋和水泥为墙面,这样的土楼能造起来吗?需要多大的土地?” 黄宗禹看着苏泽的草图,他说道: “这还需要验证水泥和钢筋的承重能力才行。” 苏泽更高兴了,黄宗禹没有立刻回答自己,而是决定要实验来验证,这才是真正办事的态度。 苏泽又对万敬说道: “这样一座楼,北面作为走道和公用区域,其他三面住人,三层就可以住九户人家。” “如果能改建这样的楼,那就能解决京师所有低品官员租房的问题。” “万兄以为如何?” 万敬和黄宗禹都傻了,他们没想到,苏泽的野心竟然这么大,要解决在京所有官员的租房问题? 如果真的能完成? 万敬和黄宗禹的呼吸都急促了。 (本章完) 第260章 苏公楼和皇家水泥厂 第260章 苏公楼和皇家水泥厂 苏泽修改了《大庇天下寒士疏》,加入了有关新式水泥土楼的建造建议,完成了最终版的奏疏。 ——【模拟开始】—— 《大庇天下寒士疏》送到内阁,阁老们都票拟赞同你的奏疏。 但是奏疏送到内廷后,皇帝担心工期太长,耗资巨大,又要内帑出钱,搁置了你奏疏后半部分修造新式水泥土楼的建议。 皇帝部分批准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19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2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990点,已经在现实中完成上书,请等待奏疏生效。】 苏泽叹息一声,看来是隆庆皇帝被自己薅羊毛太狠,也有了心理阴影。 工部总共这点预算,皇帝也担心新式水泥土楼烂尾,最后还不是要内帑出钱? 改善官员住所,这件事对于皇帝而言优先级本身就不高。 这倒也不能说是隆庆皇帝苛责臣下。 皇帝长于深宫,养育在妇人之手,根本不懂民间的疾苦。 皇帝也不知道这些京师低级官员的生存现状,自然也对他们缺乏共情。 如果只费200点威望值,就能执行这道国策,苏泽觉得已经很赚了。 因为这道奏疏,可不仅仅是为了在京官员谋福利。 苏泽要做的,自然是推广水泥钢筋,为了促进水泥和冶铁产业发展。 能将东西造出来,只是产业化的第一步。 要让水泥成为新产业,可不仅仅是造出水泥这么简单。 零星的实验室产出,和工业化生产完全是两个概念。 苏泽穿越前的很多实验室技术,在实验室生产已经很稳定了,只要几个研究生牛马就是手搓不错的产量。 但是这些依然不是工业化生产。 工业化生产,需要的是可复制的批量制造,是大规模连续稳定廉价的生产。 所以“打通产学壁垒”,是前世大学经常讲的事情。 而产业发展,最重要的就是需求。 这同样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当一个产业欣欣向荣,能够赚到钱的时候,才会吸引更多的人才投身产业,改进工艺,降本增效。 工业化就是一个不断复制裂变增加产量,又通过集约化生产减低成本的过程。 可是任何一个产业初期,都是前途暗淡的,投资者和顾客都需要时间接受新产品,如果没有销量和利润,也很难继续投入。 所以前世才有所谓产业政策的办法,也就是通过补贴等手段,先把产业发展起来。 等到产业发展壮大,然后再逐步取消补贴,最终培养出新的产业来。 产业政策对于大明还是有些太先进了,苏泽用的更加简单直白的方法,那就是官府投资。 正如苏泽在水晶宫博览会上做的那样,通过展示钢铁和玻璃的宏伟建筑,推广了房山的玻璃。 现在房山已经扩建了窑厂,又增建了三座玻璃窑,日夜不停的生产玻璃。 也正如苏泽预计的那样,随着大量订单的涌入,房山玻璃厂也在不断改进工艺,提供产能,并且开始推陈出新。 比如有工匠用碎掉的彩色玻璃拼接成马赛克玻璃,这种颇具艺术感的玻璃变废为宝,被很多权贵当做装饰,贴在家里的鲜艳位置上。 再比如有工匠发明了吹压法制造平板玻璃。 这种方法用铁管将玻璃吹大,然后再压平延展开,可以制作更薄的玻璃。 但是缺点是在玻璃中央会留下一圈圈的吹痕。 这种玻璃用料少,重量轻,唯一缺点就是难看一点,价格自然低不少,于是迅速成为京师普通人家抢购的商品。 苏泽虽然提议修造了直沽炮台,但如果只靠军工产业来推广水泥,速度未免太慢了一点。 而且军工要求和民用也不一样,军用的水泥可以不计成本,但是民用的水泥是要算成本的。 所以只要新式水泥土楼的圣旨下来,那自然有人会看到水泥产业的机遇,自发投身到水泥产业中。 这样一来,水泥的产量和价格也会和玻璃一样,迅速增长起来。 —— 次日。 和【手提式大明朝廷】模拟的一样,隆庆皇帝看到苏泽的奏疏后,深深的皱起眉头。 隆庆皇帝也摸透了苏泽的“套路”,给京师所有官员造廉租房? 听到这个计划,隆庆皇帝就知道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计划了。 就靠着工部追回的这点修葺费用,给京师所有无房的官员造租房,这就是天方夜谭。 如果工程推行一半,成了烂尾工程,岂不是又要内帑出手? 不过苏泽奏疏的前半部分,皇帝还是赞同的。 就在皇帝准备下旨,突然顿了顿,看向在场的司礼监三巨头,问道: “李芳,司礼监怎么没有拟红?你们是怎么想的?” 这种内阁全票通过的奏疏,一般司礼监都会提前拟红,也就是将下发圣旨的公文程序走好,只要皇帝准奏就立刻可以变成圣旨执行。 但是这一次的奏疏,司礼监没有拟红,引出了皇帝的疑问。 李芳被点名,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说道: “陛下,仆臣以为苏翰林的奏疏没有问题,而且陛下应该从内帑出钱,赞助工部修造新楼。” 隆庆皇帝看向李芳,御书房的气氛为之一凝。 李芳跪在地上,身体也颤抖起来。 皇帝的视线越过李芳,对着冯保问道: “冯监怎么看呢?” 冯保也跪下来说道: “陛下,这份奏疏是要给京师官员造房,如果陛下搁置苏翰林的动议,恐怕会惹来百官非议。” “可如果陛下能施恩群臣,那受了恩惠的群臣,必然不敢再忤逆陛下。” 隆庆皇帝想了想,似乎觉得冯保说的也有道理。 他最后看向执掌内帑的陈洪。 陈洪也跪下来说道: “陛下,如果您担心内帑出资太多,臣其实有一个办法。” “说。” “按照苏翰林的奏疏,这新式水泥土楼,最重要的就是水泥。” 陈洪能执掌内帑,自然是有理财天赋的。 他也是司礼监高级太监中,极少数完成营造学社学业的大太监。 在业务上,陈洪的能力是出众的。 陈洪能位列司礼监三巨头,和潜邸旧臣李芳,带大未来皇帝的冯保同列,靠的也是这份能力。 陈洪说道: “陛下,可以由内帑出资,兴办水泥厂,然后再由工部购买水泥厂生产的水泥。” “这样一来,只要工程能完工,那定然能收回成本。” “等新式水泥土楼都建造完毕,这水泥厂也还在,说不定还能继续盈利。” “所以仆臣也斗胆进谏,请陛下三思。” 听到三名心腹太监的话,隆庆皇帝也犹豫了。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 而且按照陈洪的办法,内帑拨款却是用来建厂,再将生产出来的水泥卖给工部,内帑也不会亏钱。 隆庆皇帝又想到了苏泽奏疏中的那句话—— “若行此德政,大庇天下寒士,则可为杜工部笔下,万世隆载之盛世矣!” 是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想到这里,隆庆皇帝对着三巨头说道: “李芳,拟旨,从内帑拨银元二十万枚,在京郊建造水泥厂,以助工部建造新楼。” 又经过了一系列的思想斗争,隆庆皇帝说道: “内帑再拨款十万银元,以助工部修造新楼。” “但是司礼监要派员监督,不能让宵小钻了空子。” “唯!” —— 返回司礼监的路上,三巨头都保持了一定距离。 虽然在今天他们同进退,但是三人之间的隔阂不可能因为一次合作消除。 如今的形势,只是三人互相威慑的平衡状态。 李芳今日出头,是应李春芳和高拱的请托,卖给两位阁臣面子。 更何况李芳本身也是支持苏泽的奏疏的。 冯保出手,则是太子所托。 而陈洪出手,则是内承运库的需求。 陈洪长期执掌内承运库,对于货殖之术有了很多实践,他对钱财的认识,要比大部分户部官员都要深刻。 近日来,陈洪都有一个疑惑。 自苏泽上疏,厘清外朝国库和内廷承运库后,明明切断了内外朝财政的联系,可内承运库的权威更重了。 陈洪发现,原本激烈对立的内外朝关系因此缓和,和户部那些官员也不再对执掌内帑的司库冷言冷语,而是热切了很多。 内承运库的地位,甚至已经悄悄超过了东厂。 陈洪思考了很久,最后看到苏泽在《乐府新报》上的一篇小文,这才豁然顿悟。 苏泽这篇文章,是刊登在“格物致知”版块的一篇绪论,题目叫做《论财政》。 这倒不是一篇系统性的理论,而是零星的一些财政知识。 苏泽在文中写道: “财通货转,方得生息之利。” 陈洪对这句话的感悟颇深,他甚至更进一步,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钱财只有流动起来,才有价值。” 内帑和国库分开,但是这段时间皇帝几次动用内帑,让内帑的钱流向了外朝。 以往内帑,只进不出,或者只用来供应皇帝自己的赏赐和消费,自然引起百官敌视。 可现在内承运库是外朝的“财神爷”,巴结还来不及,怎么会敌视呢? 正是因为内帑的钱财流通,所以内承运库的地位才日益提升。 而陈洪作为执掌内承运库的司礼监巨头,他的权利也只有在流通中才会增加。 就算是为了内承运库,陈洪也要建议皇帝将钱出去。 三巨头各怀心思,最后走到了同样的终点。 —— 【《大庇天下寒士疏》在司礼监三巨头的一致赞同下,隆庆皇帝通过了你的奏疏。】 【内帑出资建设的两座水泥厂,成为历史上认定的真正意义上,具有工业化生产水平的水泥工厂,载入了科技史册。】 【你提议的新式水泥土楼,被日后建筑学者称之为“苏公楼”,被誉为近代钢筋水泥建筑的发端。】 【国祚+3。】 【威望+1000。】 【剩余威望:1990。】 好家伙,一下子加了一千威望? 也对,上疏给京师所有官员安置房产,所有在京师官员都要感念自己的恩情。 这不仅仅是威望增加,等日后言官们也住进了“苏公楼”,那再上疏弹劾自己的时候,也要多掂量掂量。 但是这次皇帝不直接出资造楼,而是由内帑出资建设水泥厂,这倒是出乎了苏泽的意料。 这皇宫内也是有高人啊。 这可要比直接出钱造楼要聪明多了。 但是这也正和了苏泽的想法,既然内廷有人看到了水泥厂的前景,说服皇帝建造水泥厂,那自然会推动水泥产业的发展。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这两座水泥厂叫什么? 皇家水泥一厂?皇家水泥二厂? 怎么感觉怪怪的。 —— 京郊,楞严寺。 何心隐坐在禅房中,和楞严寺方丈法严大师对弈。 法严方丈是围棋高手了,但是何心隐的棋路天马行空,还是让他陷入到长考。 过了半天,法严方丈才落下一子。 何心隐瞥了一眼棋局,直接用手一推道: “大师,在下认输。” 这下子差点没把法严和尚气的背过气去,默念阿弥陀佛十几遍,法严和尚这才恢复了气度,将棋盘和棋子收起来,下定决心再也不和何心隐下棋了。 “大师,那件事你考虑如何?” 法严和尚沉默了一下,何心隐找上自己,是来租地的。 楞严寺是京郊的隐形大地主,名下不仅仅有记名僧田,还有不少信徒代持的不记名田地。 “何施主,我理解你们儒生教化世人的志向,可办校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所耗银两颇巨,就是你有赤诚之心,也很难维持下去。” 何心隐摇头说道:“大师,您误会了,我要办校,可不是为了‘义’,而是为了‘利’。” “为利不为义?” 何心隐说道:“想当年我创办聚和堂,以义为先,最后潦草收尾。” “这些年在京师观苏子霖办事,我悟出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君子要先言利,再言义。” (本章完) 第261章 义利之辩 第261章 义利之辩 大明的和尚都有不俗的儒学造诣。 法严和尚也是如此,他自身的儒学造诣很高,对儒家几个流派都能说上两句,毕竟每年法严寺都要接待很多读书人,就是再没悟性,听着听着也就会了。 法严和尚问道: “你们儒家不是最重视义利之辩吗?” 何心隐道:“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法严和尚点头说道: “何公这句话,不是违背圣贤的教导?” 何心隐摇头说道: “先师的话当然没错,但是后世的解释错了。” “啊?” 何心隐道: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但是什么是君子?什么是小人?” “这句话历代就解释错了。” “先师所在的时代,君子是指‘劳心者’,也就是食肉者。与此相对,小人就是‘劳力者’,也就是平民和奴隶。” “这句话应该这么解,要对士人提出道德要求,让他们遵守,对于普通百姓则要拿出实际好处,引导他们活下去。” “这就是我说的,‘君子要先言利,再言义’,对百姓要利在义先,先要用利来引导他们走上正途,然后再对他们提出义的要求。” 法严和尚愣住了,还能这么解释? 你们读书人真会玩啊,我们和尚解读佛经可没这么厉害。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所谓“我注六经”,历代大儒都是这么玩的,当年朱熹王阳明也干过,何心隐这么干也不奇怪。 但是这和办学校有什么关系? 何心隐说道: “大师,我要办的,不是让人读书参加科举的学校,而是让百姓掌握一技之长的学校。” 何心隐掰着指头说道:“京师普通的杂工,一个月不到两银元,但能写能算的账房,一个月最少也是五个银元的收入。” “同样是工匠,懂得尺规作图的也能多一倍的收入。” “还有读书人做讼师的,能打民律官司的,也要比普通讼师倍增收入。” “这世上也并非读书科举这么一条路,总有人要试试其他道路,而我这个学校,就是引他们入门的。” “这就是有利,有了利引导,然后再通过读书明义,等生员学成后又能有自食其力的能力,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所以我办这个学校,自然是要收费的。” 听到这里,法严和尚明白了何心隐的想法,这等于是传授谋生技能的学校。 这么一说,似乎还真的可行? 别的不说,如今楞严寺管理库房的和尚,要学习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 原本楞严寺的账目很简单,主要收入就是三块,香客捐献、僧田产出和高利贷收入。 这三块,其实都和账房没多大的关系。 香客捐献,要防的是僧人贪墨,僧田产出,主要是管理佃户。 高利贷收入最简单了,楞严寺为何能有那么多武僧,那不就是为了高利贷催收业务训练的吗? 可现在不同。 法严和尚是个聪明人,他已经意识到了时局的变化,做好了转型准备。 而事实证明,楞严寺的提前转型,才是楞严寺能在京师寺院中崛起的关键。 现如今,寺院三大业务,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香客捐献影响最大。 这件事还和苏泽有关。 明代寺院,除了金融功能外,也要给香客提供文化需要,这就是讲经。 无论是东方的讲经,还是西方的布道,其实和说书差不多,就是要用通俗的佛教故事来教化百姓。 而更多百姓去佛寺听经,也不是为了受教去的,而是在这个缺乏娱乐的时代解闷。 当然,听着听着就皈依我佛也是正常的。 总而言之,讲经是佛教的“拉新”手段。 而随着报纸出现,娱乐方式更丰富了,更少的人愿意来佛寺听讲经了。 讲经?能有《西游记》好玩? 当然,原本虔诚的信徒还是会捐献香火钱的。 但是没有新的信徒,等原本的信徒老死,那时候就已经晚了。 除此之外,僧田的产出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这倒不是说僧田的产量低了。 而是京师粮价日趋稳定,僧田产出的利润减少,而且京畿地区的地租也很难收上高租息。 最后就是高利贷生意了。 当然,寺院的高利贷一般叫做“长生库”,名义上寺院和信众的互助金库。 但实际上这年头的贷款基本上都是高利贷,九出十三归都是正常操作,两三倍利息才是常规的。 不过《大明民律》出台后,官方也对最高利息进行了限制。 官方的标准时唐宋时期的官方标准,也就是百分之二十。 李一元考证了青苗法,“二分(利息)者亦常平之中正也”,认为这是明代以前的合理官方利息,所以限定这个数额为官方利息。 而民间贷款,不能超过官息的两倍,也就说四分利息是官方承认的,超过部分就不认了。 虽然苏泽依然觉得很高,但是想到这是大明,其实能给最高利息做出限制,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进步了。 而因此而来的诉讼,在镇抚司民案司的几次判决后,都偏向了借钱一方,否认了出借方高息的合理性后,寺院的高利贷生意大受打击。 当然,绕过这些也是有办法的,可这同样需要寺院有精通法律和财务的人才,精心设计新的借贷合同才行。 其他寺院都在三大支柱受到冲击的时候摇摇欲坠,但是楞严寺则越发兴旺。 法严方丈意识到了时代的变化,他提前做好了转型的准备。 比如何心隐的《新乐府报》,就有楞严寺的投资在其中。 早在《新乐府报》的编辑部还在楞严寺的时候,法严方丈就主动入股。 如今《新乐府报》已经是全国发行量第二大的报纸了,是发行量最大的民报。 何心隐每个月都会给楞严寺分红。 除了报纸之外,楞严寺积极投资了很多产业,包括法严方正最成功的一次“投资”,将部分僧产捐献给朝廷办水晶宫博览会,给楞严寺获得了巨大声望。 但是产业的变化,就对寺院的库房账目管理提出了更好的要求。 投资的账目管理,可要比放贷收租复杂多了。 而且也不是所有被投资的,都和何心隐这样省心的。 光是投资成功不见得就有回报,这还需要介入被投资生意的管理,防止被投资人发达后做小动作回避分红,甚至还需要帮着被投资人解决一些问题。 最后还是需要人才。 话题回到了原点,正如何心隐所说的那样,京师有着巨大的人才缺口。 这一次和千百年来的问题不同,这次缺乏不是参加科举的读书,而是缺乏能写能算的读书人。 这也是千百年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这是变局时代,是任何一本佛经都没有预言过的时代。 法严和尚最终还是选择信任何心隐,不过这一次法严和尚同样要求以土地入股,何心隐也欣然同意。 不过何心隐对于商业上的事情答应这么爽快,法严和尚反而更加担心了。 以他对何心隐的了解,他办学以后会不会给学生灌输什么私货? 日后若是闹出事情来,会不会把楞严寺供出来? 法严和尚最后还是选择睁一只闭一只眼,自己都这个岁数了,闹出事也是下一代方丈的事情了。 —— 六月二十五日,苏泽来到工部。 这一次,苏泽感觉到了气氛不同。 当他踏入工部的时候,不少工部官员都出门围观,见到苏泽都远远行礼。 在苏泽来到万敬公房时候,负责引导的工部官员更是对苏泽行了一个隆重拜礼,这才匆忙离开。 苏泽这下子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高拱说,政治就是人事。 自己提议给京师官员建造廉租房,就获得了官员上下一心的拥戴,这是以往那么多重要奏疏后从没有过的事情。 这也是苏泽获得威望值最多的一次。 带着些许感悟,万敬已经走出公房来迎接苏泽了。 “黄主事有结果了?” 万敬激动的点头说道: “苏兄快请跟我来。” 万敬领着苏泽,来到工部内的一处试验场。 工部是占地面积最大的六部衙门,不仅仅是因为工部内就有一座巨大库房,也因为工部内这些大小的试验场。 工部在京师城外还有一座炮厂和操练厂,工部内的只能算是小型试验场。 苏泽看到了试验场上盖起了一面墙。 工部主事黄宗禹正在这面墙前,指挥匠人测试着什么。 苏泽就看到一些匠人手持各种工具,对着这一堵单独的墙面做着各种的测试。 苏泽和万敬看着黄宗禹做完了测试,这才走了上去。 “苏翰林,万郎中。” 黄宗禹连忙见礼,苏泽摆摆手,对着墙面问道: “这是水泥钢筋做的?” 黄宗禹连忙点头说道: “那日苏翰林说完之后,下官就砌了这面墙,昨天才完全干透。” 黄宗禹接着说道: “苏翰林真是土木奇才,下官测验了两日,这墙面的强度,足以承担三层的土楼!” 听到这里,就连万敬也激动起来。 皇帝下旨支持工部造楼,解决京师官员的租房问题。 这道圣旨发出后,就迅速引起京师士人热议,并且登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 在热议之后,工部承担的压力是最大的。 苏泽方案能不能行,能不能建造出安全可靠的新式水泥土楼,这些都是要工部验证的。 黄宗禹第一时间得到了场地和经费,这面墙就是用来实地验证钢筋水泥强度的。 现在黄宗禹说强度没问题,也就意味着新式水泥土楼真的可行。 “但是。” 黄宗禹说了但是,万敬心又一沉。 黄宗禹说道: “水泥价格太贵,这样成本太高了。” 听到这里,万敬反而放下心来说道: “黄主事不用担心,陛下已经投资建造水泥厂了,水泥价格应该很快就能降下来。” 但是苏泽却说道: “这确实个问题,这面墙都是用水泥灌注的吧?” 黄宗禹点头,苏泽又说道: “如果不用这么多水泥呢?比如用砖?” 黄宗禹摇头说道: “苏翰林说的是用水泥粘合,使用砖砌吧?可这样强度不够,无法支撑三层的土楼。” 苏泽说道:“不是用普通砖,而是用带孔的砖,将钢筋插入砖孔,再用水泥灌注固定呢?” 黄宗禹又开始思考起来。 正如苏泽说的那样,其实整个墙面都用水泥是很浪费的。 用钢筋将带孔砖串起来,再用水泥粘结固定,这可以节省很多水泥,成本不就降下来了? 大明本身就有很成熟的制砖工艺,不就是带孔的砖吗,根本没有太大的难度。 如果能节省水泥的用量,新式水泥土楼的造价会更低! 对于工部来说,必须要让群臣看到进度。 这样关系到全体官员福祉的事情,苏泽已经上疏请奏,皇帝也批准拨款,你们工部如果迟迟拿不出成果,罪责就都在工部头上了。 所以工部都明白这个道理,必须要尽快做出一点成果来,这样才能让群臣安心。 工部比任何衙门都迫切,想要造出一座示范楼出来。 万敬看到黄宗禹思考的样子,连忙问道:“黄主事,可行吗?” 黄宗禹又在地上写写画画,点头说道: “如果能制造出合格的孔砖,确实能造出新式水泥土楼,也不会超过太多预算。” 听到这里,万敬立刻说道: “我这就请示潘侍郎,先造出一座示范楼,安定京师百官之心!” 苏泽从工部出来,天色已经逐渐晚了,但是工部里还是灯火通明。 —— 六月二十七日,京师的天气更加炽热。 就连水空调效果都不好了,苏泽更是窝在报馆公房不肯出门。 但是今天苏泽不得不出门了,中书舍人刘珺,带着阁老们的命令,召苏泽前往内阁议事。 苏泽盘算了一下,自己最近可都是“安分守己”,没有上奏议政,怎么突然内阁要召见自己了? 工部那边方案也提了,听说工程进展顺利,到底是什么事情内阁要召见自己? (本章完) 第263章 天下第一巡抚? 第263章 天下第一巡抚? 苏泽接着问道:“敢问张阁老,这嘉湖巡抚清缴的积欠,到底是府库的积欠,臬库的积欠,还是国库的积欠,又或者是内帑的积欠?” 听到苏泽这么问,张居正摸着自己好看的胡须,用满意的目光看着苏泽。 张居正点头说道: “嘉湖巡抚闵清上奏,他到任后清理了嘉兴湖州两府的府库积欠,臬司衙门的欠款勾销了三成。国库的积欠没有减少,内帑的积欠还上了一成。” 之所以苏泽要问得这么详细,是因为大明财政也是分级的。 大明最低一级的财政单位是县,也就是县库。 但是大明的财政政策,县级别的财政就是粮税中转,县衙只有很少的经费,用来维持县衙的运转。 县库上一级是府库,这才是基层的主要单位,这也是知府这个职位重要的原因,县里要有大钱的时候,一般都会向府库拆借,如果是涉及多个县的大型工程,也都是府一级的衙门出钱。 再往上一级,就是省级财政。 大明在省一级设置臬司衙门,主官为按察使,这本来是省一级监察部门,所以管理省级财政的工作,就交给了按察使衙门,也被称之为臬库。 不过大明官场发展至今,省级的衙门基本上虚置,所谓一省的布政使、按察使,如果不加总督一省军政事务的总督头衔,就只是安置高级文官的过渡位置。 臬库主要也是一个统计部门,加上对下级衙门的经济指标考核工作,其实也没有多少银子。 所以实际上大明财政最重要的两级,就是户部掌握的朝廷国库,和府衙掌握的府库。 这也是巡抚这个职位重要的原因。 巡抚往往管理几个府的事务,掌握这些府的府库,也就是财政大权,再加上对府县级官员的监察考核权,大明的巡抚在地方事务上的话语权,是远远高于布政使的。 大明官场就有这样的话,“布政不争,无政可布。巡抚不巡,无事不抚。” 说的就是布政使这个职位虚无化,巡抚这个职位常态化和实权化,如今已经大明最高级的亲民官了。 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大明朝堂不愿意出现一个同时掌握行政、财政和军事权力的省级行政单位,所以从明初以来就在不断削弱布政使衙门的权力。 但是大明朝廷也没办法直接管理所有的府县,别说是大明了,现代社会都做不到。 所以又要在府县上设置一个府或者几个府的巡抚。 嘉湖巡抚,是管理南直隶最富庶地区的嘉兴和湖州的巡抚,是除了王之桓这个淮抚,海瑞这个应天巡抚外,最重要的地方官员。 嘉湖地区也是大明积欠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苏泽直接询问闵清是清理了哪个库的积欠,听完张居正的回答,苏泽立刻明白了。 这不就是大明的天下第一巡抚? 好家伙,诺敏前世? 府库是巡抚衙门管辖的,也是巡抚衙门掌控的,他闵清清理了府库的积欠,不就是账目上的游戏吗? 这实在是太容易了,只要找点商人拆借银子,存放在府库中让上级检查一下,就算是完成追讨了。 但嘉湖两府拖欠的国库银子,以及拖欠皇帝内帑的银子,这这些都是要上缴的,所以闵清只完成了很少一部分。 现在是六月份,又不是粮食征收的时候,不用说这笔银子大概也是向当地大户摊派或者借来的,为的就是刷功劳。 苏泽说完,再看在场的五位阁老,他就知道五人都和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 大家都是从科举这条路上卷出来的,又在人精遍地的大明官场卷到了顶点。 又怎么会不明白闵清这些小伎俩? 这让苏泽想了前世,很多地方会自己办皮包公司,然后互相贸易,就是为了虚报gdp。 还有地方上“借钱”给企业缴纳地方税,然后转一圈再回到地方手里,粉饰地方经济指标。 看来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手法。 苏泽明白闵清的把戏,阁老们也明白闵清的把戏,但是皇帝不明白啊。 张居正说道: “陛下已经亲书圣旨嘉奖闵清了,还要封他是‘天下第一巡抚’,要让全大明的地方官员都向他学习。” 说完这些,在场的五位阁老们,脸上都露出痛苦的表情。 皇帝正在兴头上,这时候泼皇帝冷水,这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而且虽然大家都认为闵清有问题,但大明也要讲究证据的,手上没有证据,就是阁老也不能随便攻击一名巡抚一方的地方重臣。 五位阁臣的目光都落在苏泽身上。 苏泽一阵无语,好家伙,你们不愿意得罪皇帝,让我上是吧? 再说苏泽也没有证据啊。 这时候还是张居正说道: “苏子霖,吾等也不是让你出头,只是让你想个办法出来,揭穿闵清,并不是要让你上书弹劾他。” 苏泽问道: “不能将闵清调离吗?” 这时候高拱说道: “闵清历任考核都是不错的,在地方上名声也不差。” 李春芳说道: “言官御史也找过他的问题,但是这闵清似乎还真是个清官。” 苏泽摇头说道: “闵清不是清官。” “只不过这贪官中,有贪财,有贪色,这闵清是贪名。” “这样的贪官,可以为了名作假,也可以为了完成自己的政绩去盘剥百姓,有时候这种贪官的危害要比普通贪官还要大。” 众阁老们也点头,苏泽说的没错,闵清这种官员确实更可怕,他们为了政绩是不择手段的。 苏泽继续说道: “下官倒是有个办法。” 苏泽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今年春夏多雨,朝廷也有兴修水利的决心。” “可以由雷阁老下令,兴修太湖水利,由苏松常嘉湖五府的府库出资建造。” “三府是应天巡抚海瑞治下,那这件事应该由海巡抚主持,朝廷可以下旨让嘉湖二府把府库的银子运送到应天巡抚的府库中去。” 几位阁老听完,张居正抚掌道; “妙啊!” 苏泽这个提议一点都不突兀,朝廷设置雷礼这个专务大臣,就是用来负责水利事务的。 苏松常嘉湖五府是太湖沿岸的府,都是依靠太湖水利工程的,要修自然要一起修。 而这件事交给海瑞,朝廷重臣们自然放心。 最关键的,这等于变相要求闵清上缴嘉湖两府的府库存银。 如果这些银子真的是闵清借来的,那就算是闵清答应,那些借钱给闵清充政绩的人也不会同意。 人家只是帮着你完成指标,也不是真的要弥补府库亏空啊! 退一万步,闵清如果真的能上缴这笔银子,那也确实是大功劳一件,那皇帝嘉奖就嘉奖了。 苏泽继续说道: “嘉湖出现这样的事情,民间肯定也要有议论,朝廷可以让人去调查嘉湖的情况,了解闵清为官的真实情况。” 众阁老们点头,高拱问道: “委派谁去呢?如果委派官员前往,会不会太扎眼了?” 苏泽说道: “帅嘉谟。” 高拱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帅嘉谟是什么人。 他不就是之前徽州府丝绢案中,一直上诉的那个读书人吗?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让隆庆皇帝下定决心编纂《会计录》。 事后为了嘉奖帅嘉谟为一县百姓出声,隆庆皇帝赏赐他举人出身。 后来帅嘉谟在海瑞的举荐下出仕,担任南直隶的学政官。 苏泽说道:“帅嘉谟是查账的好手,他能从府县架阁库中查出丝绢案的问题,那一定能查嘉湖的府库追缴问题。” 高拱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闵清是巡抚,这种事情不可能他一个人办成,必须要手下的知府知县配合,整个嘉湖二府的官员齐心协力才行。 高拱说道:“那明日老夫就让吏部下文,调帅嘉谟去嘉湖二府下当个县丞。” 苏泽连忙说道: “高阁老高见。” 高拱确实是人事高手,如果让帅嘉谟直接当知县,那就算是越级提拔,而且知县是一方父母官,必然会引起闵清的怀疑。 但是提拔帅嘉谟做个县丞就不一样了,作为两府的巡抚,闵清也不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县丞。 而县丞又是县衙的二把手,可以接触到县衙的所有文档资料,也能方便帅嘉谟去查案子。 苏泽三言两语之间,又帮着阁老们解决了一个难题。 李春芳说道: “不过这兴修太湖水利的事情,还是由子霖你上疏比较好。” 接着李春芳又说道: “内阁承你一个人情。” 听到这里,苏泽立刻答应下来。 内阁的人情,这可不是普通的人情。 李春芳当众说出来,这就是给了苏泽政治许诺了,其他阁臣没有反对,那就是内阁集体的人情。 这可不是某一位阁老的人情那么简单。 但是苏泽出完了主意,却没有立刻离开。 众阁老疑惑的看着他。 苏泽说道: “诸位阁老,其实嘉湖的事情,是我大明财政积弊的问题,就算是处理了一个闵清,日后还是有这样的问题。” 张居正看向苏泽道: “苏子霖有什么要说的?” 苏泽说道: “我大明财政,冠冕堂皇的说永不加赋,田税确实收的很低。” “但是地方上的亏空,固然有官吏贪污所导致的,可同样有很多地方的亏空,是维持地方官府正常开支,但是大明财政根本就没有给地方衙门财政空间,但是上有所命下官又要执行,最后地方官府衙门只有两条路。” “要么巧立名目,向民间征收苛捐杂税,用来维持县衙运行。” “要么就四处拆借,截留拖欠府库国库的银子。” 张居正微微点头,苏泽说的问题,其实他也是思考过。 实际上,所谓“永不加赋”的承诺,不仅仅是地方,朝廷也会经常打破。 比如成祖朱棣征讨草原,在“永不加赋”的祖制下,是通过大量发行宝钞,再加上超额发放盐引等手段筹措的军饷。 再比如说土木堡之后的京师保卫战期间,京师朝廷也用过助捐的手段,向京师的权贵富商捐钱,开了国子监捐生的先河。 所谓永不加赋,不加的只是正税。 嘉靖皇帝兴修三大殿,征收的木料钱和助捐钱,可都是向地方摊派的。 但是朝廷有办法合法的打破“永不加赋”的承诺,地方官府就只能用黑色灰色手段来筹款了。 朝廷和地方财政上的激烈矛盾,地方承担了大量的基层事务,却没有得到足够的财政,从明清到民国,甚至苏泽穿越前,这问题都没有解决过。 可给地方太多的财权,其后果苏泽穿越前也已经暴雷了。 地方官府短视的刷政绩行为,又会让财政体系在崩溃的路上一路狂奔,反正政绩都是现任官员的,债务都是继任者的。 如果真的给地方更多的财权,闵清这样的官员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一管就死,一放就乱”。 很显然,张居正也已经思考到了这个问题。 在其位谋其政,苏泽决定还是将这个难题交给张居正去操心。 但是他说道: “诸位阁老,下官还是以为,在开征商税后,要给地方官府多留存一部分,最好商议一个确定的分成比例,这样地方也有征收商税的动力,也能利用本地商税来发展。” “但府县一级也不能擅自钱,重要的项目还要上报审批才行。” 张居正微微点头,也承认苏泽的办法稳妥。 山西商税已经进入筹备阶段,就等吏科班的人才到位,山西就要开始试点征收了。 也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商税要征多少,地方和朝廷各自分多少,商税征收怎么考核,这些具体问题就是张居正要处理的了。 而苏泽也是提醒张居正,在厘清了《会计录》之后,接下来的财政改革也要给地方财政留有余量,这也是一个朝廷和地方官府博弈的过程。 这种博弈,并不是说地方官府可以给朝廷造反。 而是地方没钱,可以对朝廷的政策消极对抗,或者自动退出地方事务。 大明的基层官府,这近百年就是这么做的。 朝廷要做事,保证地方行政效率,也要让渡一部分权力给地方官府。 【叮!新主线任务完成!】 【所有内阁成员的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本章完) 第264章 双道具,一紫一橙 第264章 双道具,一紫一橙 等苏泽从内阁出来,迫不及待的打开系统,查看这次的奖励。 【是否开始抽奖?】 “开始!”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测谎树叶(紫色)”。】 苏泽看向道具的介绍。 【测谎树叶】(紫色):拥有神奇力量的树叶,含在嘴里能够感知到谎言,对方说谎后会感觉到苦味。 一片树叶可以使用时间:1时辰。 剩余(20/20)。 这是什么? 苏泽从空间里拿出道具,这是一个精美的丝绸荷包。 解开荷包,里面是二十片绿油油的树叶。 这就是【测谎树叶】? 一次性的道具啊。 而且这玩意儿要含在嘴里才生效吧?自己怎么才能一边说话一边把树叶含在嘴里? 不过持续时间有一个时辰,也就是说自己只要含着树叶,就能做一个时辰的人形测谎仪? 这么看来也还算是有用的道具吧。 苏泽将【测谎树叶】收起来,更大的收获是主线任务推进了。 【新主线任务,升官从四品。 任务奖励:橙色道具抽奖机会*1】 看到这个任务苏泽就开心多了,自己现在已经是正五品了,距离从四品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那这个任务只要熬着资历,就能水到渠成的完成。 而且一次橙色道具的抽奖机会,应该会是很有用的道具吧。 苏泽又看着系统,好像自己还有一个为胡宗宪平反的支线任务。 这个任务也要做,这也算是徐渭的心愿。 不过历史上胡宗宪在隆庆万历年间就已经平反了,苏泽记得应该是在隆庆朝末年就开始有朝臣为胡宗宪平反,万历朝正式给胡宗宪平反,还追赠了他襄懋的谥号。 苏泽又开始思考起来。 如今为胡宗宪平反的难度其实已经很小了。 胡宗宪抗倭时候的旧部,戚继光和俞大猷都已经重新担任军队高层。 原本胡宗宪就是因为涉入到对严党斗争中才被打倒,如今严嵩早就被清算,甚至连清算严嵩的徐阶都已经被清算,那朝堂上给胡宗宪平反的阻力就已经不大了。 给胡宗宪平反,也不仅仅是给历史人物翻案这么简单。 任何政治事件,主要是为了活着的人。 给胡宗宪平反,就是明确他在抗倭战争中的功劳,也等于肯定了跟随胡宗宪抗倭将领的功劳。 苏泽记得,原时空给胡宗宪平反,是张居正推动的,目的也是为了收拢胡宗宪旧部的人心。 那现在是不是也是合适的时机来推动这件事呢? 当然,要给胡宗宪平反肯定是有阻力的,但是只要反对的声浪不大,就算是皇帝犹豫,那也不需要太多的威望值就能推动此事。 想到这里,苏泽赶紧回到家里,抽出三份空白奏疏开始写奏疏。 等写完最后一份后,他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模拟开始】—— 《请昭雪胡宗宪抗倭勋绩疏》送到内阁,阁老们都票拟赞同你的奏疏。 但你的奏疏遭遇到刑部和大理寺的反对,皇帝也没有动力给胡宗宪平反,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213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2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阻力不大,只需要200点威望,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1930点,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 六月二十七日。 通政使杨思忠走入通政邮递司。 “大银台。” 刚刚入职的经历官黄文彬战战兢兢的向杨思忠行礼。 杨思忠点头回礼,这黄文彬远不如他的前几任伶俐,但是现在杨思忠也没人可以用,只能慢慢教他做事。 黄文彬紧张的说道:“这是今日一早送到通政司的奏疏。” 杨思忠有些想念胡祯,如果是胡祯,此刻已经开始介绍其中重要的奏疏了,而不是让自己一本本慢慢看。 只可惜胡祯已经被自己派往了澎湖。 “有三本苏子霖的奏疏?” 杨思忠有些无语,三本苏泽的奏疏,却被黄文彬放在了三摞中。 黄文彬连忙说道: “大银台,这份奏疏是关于财政的,《提五府库银兴太湖水利疏》,所以属下放在这一摞里。” “这份苏翰林的奏疏是关于藩属国事务的,《议倭罪以安琉球藩属疏》,所以属下放在这一摞了。” “最后这份奏疏,是。” “是什么?” 黄文彬说道: “是苏翰林上书,为胡宗宪平反的奏疏。” 杨思忠皱眉,为胡宗宪平反? 也对,听说苏泽的幕僚徐渭就曾经做过胡宗宪的幕僚。 苏泽举荐过的戚继光和俞大猷,都曾经是胡宗宪的旧部。 他上书为胡宗宪平反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 杨思忠皱眉,为胡宗宪平反,那就要推翻刑部大理寺的旧案。 而胡宗宪定案也就是几年前的事情,当年审理这些案子的人很多还在任,苏泽突然上书要求翻案,怕是要引起这些人的反抗。 杨思忠叹息一声说道: “你誊抄一份苏子霖的奏疏,送到刑部交给李侍郎。” —— 刑部。 李一元从黄文彬手里接过苏泽奏疏的抄本,迅速看完了之后问道: “你们大银台让你送来的?” “回李侍郎,大银台只是让下官送来奏疏,没有其他话。” 李一元看了一眼黄文彬,心中感叹通政司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杨思忠让他把抄本送来,意思是不言自明的,哪里还需要带什么话。 连这个都悟不到,竟然能做经历官,当真是通政司没人了。 李一元将黄文彬打发回去,自己则来到了刑部的架阁库中。 六部之中,论官署衙门的占地面积,工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但是论架阁库的面积,则是刑部第一。 刑部架阁库中,存放大明刑部所有的卷宗,这几乎是囊括了大明所有重要的司法档案资料。 架阁库入口是索引室,光是卷宗的索引,就占满整整一间屋子。 所有的卷宗,都按照天干地支的记年法分成了六十个小库房,按照卷宗的年份进行分类储存。 李一元首先从索引室中找到了有关胡宗宪卷宗的位置,然后又找了乙丑年的库房,按照索引找到了胡宗宪的卷宗。 翻开卷宗,李一元将卷宗上有关办案人员的名字记了下来。 好在胡宗宪案,不过是严党案件的余波,审理胡宗宪案件也没有什么朝廷重臣。 这种情况,就属于上面并没有坚定的决心要办胡宗宪的案子,是下级官员为了讨好上级,而自发扩大打击面,用牢狱牵连胡宗宪的。 当然,平反也是一件很有技术含量的事情。 平反最大阻力,就是官僚机构的惯性。 任何人都不愿意自己主办的案件被翻案,如果胡宗宪翻案了,那制造错案的自己怎么办? 官僚机构的惯性就是行,维持手里的权力,那只要是自己经手的案子,就必须是铁案。 至于案件真相如何,那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了。 胡宗宪的案子,是当年镇抚司、刑部和大理寺三堂会审的,刑部主审的是刑部浙江司郎中蔡根。 李一元记得这个人,从嘉靖四十四年至今,还留在浙江司郎中的位置没挪窝,蔡根是个圆滑的刑部官员,但是显然胡宗宪案没有给蔡根捞到什么政治资本。 这更加确定了李一元的判断,胡宗宪案件只是倒严案件的延伸,并不涉及到朝堂高层。 那这样就好办了。 先帝朝的镇抚司,在隆庆皇帝继位的时候就已经清理过了,当年办案的镇抚司高层,都已经被清理出镇抚司了。 大理寺一向没什么话语权,主要就是这个浙江司郎中了。 李一元将和案件有关的刑部官员名字全部抄下来,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公房。 李一元喊来自己的副手,吩咐说道: “陛下降旨,要刑部尽快编纂出《巡捕公案》,是不是进度太慢了?” 副手疑惑的看向李一元,怎么您又嫌慢了? 皇帝刚刚降旨的时候,您可是没有将这个任务当回事,只是弄了几个年轻官员组成了编书小组,凑合应付了一下。 这会儿又嫌慢了? 但是副手不敢怠慢,顺着李一元的话题说道: “最近部务繁多,修书的进度是慢了一些。” 李一元说道:“这可不行,《巡捕公案》是陛下亲旨要求编纂的,巡捕营已经招完生员了,如果这些生员都毕业了,书还没编出来,不是显得我们刑部无能!?” “所以?” 李一元抽出字条道: “这个名单上的人,都塞进编纂组里去,腾出几间公房出来,这五日不编写出纲要来,谁也不许回家!” 副手倒是不觉得奇怪,《大明民律》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成书,就是李一元这么拼出来的。 而且李一元这位刑部侍郎从来都是带头加班,也是最能吃苦的那个,刑部上下谁也卷不过他,只能乖乖听从他的命令。 副手拿着名单,去通知名单上的人加班,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就是浙江司郎中蔡根。 —— 七月二日,皇帝正式下旨,给胡宗宪平反。 皇帝在圣旨中肯定了胡宗宪抗倭的功劳,命令礼部给胡宗宪商议一个美谥。 隆庆皇帝又恢复了胡宗宪儿子的封荫,长子胡桂奇,得授左府都事。 又加封胡宗宪次子胡松奇为锦衣卫副千户。 皇帝还给胡家五百银元,帮助胡宗宪重修墓葬。 “东翁,请受渭一拜。” 徐渭对着苏泽行了一个大礼,眼中含泪的对着苏泽说道: “没想到徐某真的能见到胡部堂能平反昭雪的一天!” 苏泽想到原时空徐渭的命运,被胡宗宪案件拖累,贫困潦倒了一生,几次自杀未遂,最后在贫困中去世。 自己改变了这方时空徐渭的命运,他还考上了举人,不过为胡宗宪平反,还是徐渭一直以来的心愿。 苏泽其实也有些好奇,这位胡部堂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徐渭、戚继光、俞大猷都念念不忘的? 想必主持抗倭战争的时候,胡宗宪真的做了很多事情。 “青藤先生起来吧。胡部堂的案子是冤案,朝堂上下早有共识。这次为胡部堂平反,苏某也是顺势而为。” 苏泽说的也没错,如今内阁的五位阁老,都不反对为胡宗宪平反。 唯一的阻力,就是刑部那几个办理过胡宗宪案件的官员。 但是苏泽听说,李一元借口修《巡捕公案》,将这些官员全部困在刑部修书,所以这些人都没能提出反对意见来。 隆庆皇帝见到奏疏没有反对,就顺势批准了给胡宗宪平反。 这自然不是什么巧合,自己是承了李侍郎的人情啊。 苏泽暗暗记下这个人情,不过他也疑惑,李一元是从哪里听到的风声? 送走了徐渭后,苏泽连忙查看系统。 【《请昭雪胡宗宪抗倭勋绩疏》通过,胡宗宪平反,被追谥襄懋。】 【随着胡宗宪平反,东南抗倭盖棺定论。】 【胡宗宪平反后,随他抗倭的将领对你充满敬意。】 【国祚不变。】 【威望+300。】 【剩余威望:2540。】 【叮!支线任务完成!为胡宗宪平反】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是否开始抽奖?】 “开始!”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万病药(橙色)”。】 出橙了! 苏泽没想到,自己在主线任务没有出橙色道具,却在支线任务上出橙了! 果然人还是要做好事啊! 苏泽喜滋滋的看向介绍: 【万病药】(橙色):可医百病的药剂,使用一枚药丸后,可以治疗目标身上的一种疾病。 注1:如果目标患有多种疾病,一枚药丸只会优先治疗最致命的疾病,如果要治疗所有疾病,需要服用相应数量的药丸。 注2:大限将至,药石难医,如果目标已经达到寿命上限,则万病药无效。 注3:万病药只有在病发的时候才会产生效果,无预防作用。 剩余(20/20)。 苏泽更惊喜了! 穿越以来,苏泽一直都很惧怕各种疾病。 没办法,在大明找医生治病,有时候就是个安慰疗法。 皇帝都能被太医治死,普通人得病就是一个看命硬不硬。 如今自己年轻还好,万一老了呢? 而且苏泽还有家人朋友。 现在好了,有了【万病药】,就不用惧怕疾病了! 可惜只有20枚,还是要省着用。 (本章完) 第265章 海上京观 第265章 海上京观 七月五日。 吴绍祖站在码头上,看着大明的舰队开拔起航。 他身后的官员知道这位经历官心情不好,等到舰队消失在地平线上,吴绍祖这才停止眺望。 大明的舰队已经离开,他们将要前往澎湖巡航,停靠澎湖巡检司后再返回登莱。 舰队还能归航,吴绍祖这个通政署的主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返回母国。 一想到这里,吴绍祖心中就来气。 如果不是倭人在琉球作乱,自己也不会被派到这个地方! 吴绍祖心中充满了对倭人的仇恨! 这次舰队抵达琉球,琉球小朝廷中,和倭人勾结的臣子都被处理。 其中,十三家之一的毛氏家族,其家主暗中前往萨摩拜见岛津贵久,和岛津家暗中勾结,密谋控制国主尚氏,向倭国称臣。 在大明舰队抵达后,提督李超亲自带领亲卫,突袭了毛氏家族的宅邸,从毛氏家里搜集到了大量的书信证据。 接着在大明宣慰使宸昊的指挥下,琉球兴大狱,将和毛氏勾结的琉球贵族全部抓捕处决。 一想到宣慰使宸昊的手段,吴绍祖都心中发寒。 这位执掌内廷刑罚的大太监,在处理藩属国内部叛徒的时候毫不手软。 毛氏原本是琉球最顶级的权贵,世代占据类似琉球国相的位置,但是在宸昊的指挥下被连根拔起。 毛氏家族,包括旁支和姻亲,都被迅速审结定案。 毛氏家核心成员,家中男丁四十三口全部被宸昊拉到港口处决,而剩余的毛氏罪人,都被当做奴隶带离琉球,听说要送到澎湖种植园中当苦工。 这还只是毛氏一家。 琉球十三家,有六家都和倭国有勾结。 宸宣慰使毫不手软,将剩余五家也连同毛氏一样连根拔起。 如此酷烈的手段,就连琉球国主尚氏都吓破了胆。 以至于现在琉球的上层都对宸宣慰有了应激反应,见到没有胡须的大明人都会本能下跪。 这期间,自然也有琉球贵族勾结倭人反抗的。 但是显然在提督李超面前,这些反抗都毫无意义。 还是毛氏的反抗最激烈,在李超攻打毛氏大宅的时候,毛氏竟然拿出了二十具倭国铠甲,毛家还藏着三十名倭人武士,试图和李超殊死一搏。 但是李超显然没有给他们的机会,在围攻毛氏大宅的时候,李超拆下了舰船上的舰炮,用火炮轰开了毛氏自以为坚固的木质围墙。 而这些身穿倭甲,脸上戴着鬼面具的武士,大概还以为他们的华丽倭甲能挡住火器,直勾勾的冲着大明的霰弹炮就来了。 这些装备了特殊霰弹的火炮,点燃后会发射无数的铁丸,在近距离的炮击下,这些冲上来的倭甲武士全部被打成了血雾。 这场面过于残酷,以至于开炮之后毛氏家主毛国鼎就精神崩溃了,在拉到港口斩首的时候,口中依然高喊着“妖魔”,祈求着妈祖娘娘的保佑。 监斩的李超觉得他玷污了自己的妈祖信仰,亲自从刽子手里夺来大刀,斩下了毛国鼎的脑袋。 如今这些脑袋还挂在港口上的灯塔上,每一个进出港口的船都能看到灯塔上挂满的脑袋,这些脑袋在海风中吹荡着,警示着所有进出港口的商船。 琉球人都称呼为海上京观,但是在吴绍祖看来,这才几个人头,也能称之为京观? 同样前来送行的琉球君臣,还在码头边上上演“依依不舍”的戏码,但是吴绍祖知道,琉球上下早就盼着舰队开拔了。 吴绍祖不愿意继续陪着琉球君臣演戏,直接坐上马车,返回通政署。 码头边上,是一座热闹的工地,这是琉球国主和剩余贵族出资建造的妈祖庙。 吴绍祖听说这是琉球国主为了讨好李超这位战神一样的提督,甚至还有琉球大臣提议要将李超做成泥塑神像抬进庙里,当做战神来崇拜。 吴绍祖这下子明白了,当年苏翰林在报纸上说的,这些蕞尔小国都是“畏威而不怀德”。 以往大明客客气气,琉球和倭人暗通款曲。 如今大明舰队杀到,清洗琉球朝堂的人,却被他们当做神灵来崇拜。 吴绍祖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回到通政署后,吴绍祖看着这座院子。 通政署就在琉球王宫边上,据说原本是琉球世子的宫殿,所以还有一座小门和琉球王宫连接。 琉球的建筑风格其实和福建差不多,偏爱华丽的琉璃瓦,加上这里本来也算是王宫的一部分,所以整体上十分华丽。 大明琉球通政署的衙门大小,已经超过了琉球所有的官署。 当然,琉球通政署的人员也超过了琉球自己的官署。 通政署有主司吴绍祖一人,此外他还有两名副手。 锦衣卫百户徐锦,是吴绍祖的副手,负责通政署的安保和琉球反谍工作。 市舶太监唐员,琉球市舶司虚设,也在通政署下,专门负责在琉球汉人商人的事宜,保护华商利益,并且督促琉球缉捕私掠和海盗。 除此之外,还有一名飞剪特快官,这是通政司的官员,负责使用和维护通政署的飞剪船,及时向大明递送情报消息。 这些是官,另外还有锦衣卫二十人,这些都听从徐锦的命令,负责保护通政署的安全。 吏员二十人,这些都是通政署的文员,负责相关的文书工作。 其实在来的时候,吴绍祖和副手们不算太愉快。 一个文官,一个锦衣卫,一个太监。 这样的组合,放在京师任何一个衙门,都要天天打出狗脑子来。 但是到了琉球之后,大概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情,让三人放下了成见,开始通力合作起来。 有关琉球国内贵族暗通倭国的情报,就是三人合作搜集来的。 吴绍祖看着两个难兄难弟,咳嗽了一下说道: “水师走了,但是我们的任务还要继续。” 锦衣卫百户徐锦杀气腾腾的一笑,市舶太监唐员也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吴绍祖说道: “虽然琉球上层的亲倭势力都被铲除,但是民间也有不少和倭国往来密切的。” “肯定还有不少倭人潜伏在琉球,密谋作乱,所以接下来我们通政署还要继续努力,将琉球的倭人细作全部抓出来!” 吴绍祖的语气中也是杀气满满,既然是倭人害的自己发配来琉球,那就别怪自己对倭人不客气了! 吴绍祖想起了灯塔挂着的人头,他决定将倭人细作的人头都挂在上面,让琉球人见识下什么叫做京观。 —— 南直隶,金陵城外,一群皂吏正看着田间两名官员。 其中一个中年人穿着七品知县的官袍,而另外一个穿着不入流官袍的中年人,则大步在田间走着。 不入流倒不是骂人的话,大明官阶九品,但是总有一些没有官品的职位。 学政就是最典型的不入流官位,他们的官袍没有文武官员的补子,但是其他都和正常官袍一样。 两个脚踏官靴的大老爷站在田里,一群皂吏却站在田间,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违和。 不入流的官员在田间一边走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过了半天对着七品知县说道: “沈大人,田契上的面积错了。” “帅兄,少了多少?” “周氏家的土地,要比账上的土地少了七十五顷。” 田间的皂吏们额头都是汗水,周氏是金陵城外的大户,他家田亩少报造假,这些皂吏都是参与的。 但新上任的这位沈知县,听说是海瑞海巡抚的门生,也学着海巡抚铁面无私,上任就拿着周氏开刀,要清查周氏的土地。 本来这些皂吏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周氏的土地分成了很多块,他们是将隐田藏在这些零碎的土地中,如果不实地测量,是很难测出少报的土地的。 而且周氏的土地都被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这又给计算土地面积制造了难度。 按理说,新官上任遇到这样的打击,大概也就偃旗息鼓了。 县里最大的户拿不下来,剩下的清田工作就是做做样子了。 但是不知道这位沈县令找来的这位帅嘉谟帅学政,这位学政不干学政的事情,偏偏多管闲事帮着沈县令清田。 更让所有老吏惊惧的,是这位帅学政只要在田间走上一圈,就能算出土地的精确面积。 他算出来的结果,跟整个金陵附近最好的舆师算出来分毫不差! 等皂吏们离开,沈县令对着帅嘉谟说道: “帅兄,你的推步聚顶法又进步了。” 帅嘉谟却摇头说道: “沈大人,下官这次不是用的推步聚顶法。” “啊?” “这是黄少史的微分积分之法。” 沈大人还是满脸的茫然,无论是推步聚顶法,还是微分积分,这都不是他能理解的领域。 但是帅嘉谟所说的那位黄少史,沈县令却知道。 他有些激动的问道: “少史大人收你为徒了?” 帅嘉谟连连点头。 沈县令有些羡慕的看向帅嘉谟。 少史黄骥,听说是为了编纂新的历法,才从京师来到南京。 这位执掌太史局的官员,还是太子的老师,听说是苏翰林的密友,南京的官员都知道这位黄少史,日后必定要飞黄腾达的。 但是这位黄少史性格实在古怪,到任南京时候不爱去桨声灯影里秦淮湖,整日躲在山上的天文台里看星星。 也有人试图用天文和算学来讨好这位黄少史,但是这些人根本听不懂黄少史讲的内容,别说是巴结了,就是正常交流都困难。 这么多官员中,只有帅嘉谟上了天文台,和黄骥畅聊了一日夜。 这之后,帅嘉谟每隔一段时间就上山和黄骥讨论算学。 今日听说黄骥已经正式收了帅嘉谟为弟子,就连沈县令都露出羡慕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官差疾驰而来,沈县令认出了这些是巡抚衙门的差役。 紧接着沈县令又看到了一名行人司的官员,这是朝廷有什么旨意吗? 可这行人司官员直接找上了帅嘉谟。 但听说朝廷任命了帅嘉谟为湖州长兴县的县丞,沈县令也有些傻眼。 帅嘉谟的举人出身是皇帝赏赐的,他虽然醉心算学,但是儒学却不好,也不可能继续科举了。 恩师能给他安排做个一县的学政,已经算是最好的出路了。 可朝廷突然任命他去做县丞? 还是湖州长兴县这种东南沿海的富庶地区县丞? 而且按理说,这样的任命吏部下一个公文不就行了?哪里要行人司来下达圣旨? 难道是黄骥发力了? 可是如果黄骥要提拔帅嘉谟,应该是让他加入到太史局,怎么会让他去湖州府做县丞? 这时候,应天府衙门的差役说道: “帅大人,海大人请您去府衙一叙。” —— 帅嘉谟从应天巡抚的衙门出来,依然是满脑子的问号。 海瑞亲自接见了他。 这位大明神剑虽然老了,但是更加的成熟干练。 神剑锋芒内敛,却不代表不锋利。 海瑞就任之后,先是从松江徐家开始,清查应天十府的土地兼并问题,在应天府内开展了清田运动。 应天十府提到海瑞到时牙痒痒的,但是却拿海瑞一点办法没有。 除了清田之外,海瑞还主持了应天十府的水利工程,盘点清理了常平仓的问题,安定了地区的治安,同时对豪强设卡勒索的问题也是重拳出击,拔掉了几个私设关卡的地方豪强。 前阵子,东南水灾,爆发了水毒病。 但是应天十府这些豪强却十分高兴,准备串联起来,用救灾不利来弹劾海瑞。 可没想到,冒出来一个李时珍,解开了这个医学难题,海瑞又制定了相应的政策,控制住了水毒病。 这次更是让海瑞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灾后百姓自发建造药王祠,将海瑞和李时珍请入了祠堂。 海瑞借机在更多地方发动清田,他将豪强多占的土地分给无地百姓,声望再次提高。 但是帅嘉谟从应天巡抚衙门,却没有听到任何内情。 海瑞只是让他到了长兴县好好做事,少说多看,朝廷自然就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但是帅嘉谟也知道,自己这次升迁有些不同寻常,他想了想,又爬上了紫金山天文台,找到了他的老师黄骥。 天文台中,黄骥正在处理昨夜的星图。 帅嘉谟走进天文台,却看到在黄骥的桌案上,站着一只异常肥硕的鸽子。 帅嘉谟盯着胖鸽子,试图计算它的体重,胖鸽子也看向帅嘉谟,似乎准备在他乱糟糟的头发里筑窝。 (本章完) 第266章 战绩可查 第266章 战绩可查 黄骥的形象也没有比帅嘉谟好多少。 因为每天都要夜里起来观星,黄骥都是夜里醒来白天睡觉的,他穿着一套宽松的长袍,对着帅嘉谟打了一个哈欠说道: “朝廷的旨意你已经接到了吧?” 帅嘉谟连忙说道:“弟子已经接到了朝廷的旨意。” 黄骥又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你是不是不明白,区区一个长兴县丞,要行人来宣旨?” 帅嘉谟连连点头。 县丞算是大明最基层的官员了,一般来说只要吏部任命就可以了,根本必须要行人司来宣旨。 黄骥说道: “不明白就对了,海巡抚是不是也什么都没和你说?” 帅嘉谟再次点头。 黄骥说道: “我也没什么和你说的。” “啊?” 帅嘉谟彻底傻了,这官场的谜语怎么要比算学题目还难解? 黄骥说道: “你在算学上有天分,本来我是想让你入太史局,随我一起编纂历法的。” “但是有人要用你,为师也只能把你让出去。” 帅嘉谟彻底懵了,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比微积分的题目还难解。 黄骥说道: “你也不用担心,那人是不会亏待人的,这次事情办好了,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黄骥又幽幽的说道: “但是被那人惦记上了,怕是差使你的日子还在后面。” 黄骥有些后悔,他不过是在和苏泽的日常来信中,谈及过这位弟子的学业。 却没想到这都被苏泽记住了。 黄骥亲身经历过苏泽怎么差使自己的日子,看向帅嘉谟的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如果不是苏泽,他此时应该还在詹事府,愉快的教授太子呢。 但是相应的,苏泽也算是给了黄骥更高的人生目标。 只要能修造出更准确的历法来,那青史留名是一定了。 帅嘉谟的出身还不如自己,对于自己这位弟子来说,能够成为苏泽差使的对象,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不知道多少人都希望被苏泽这位小阁老差使而没机会呢。 黄骥接着说道:“你到了长兴县要低调,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记下来,特别是长兴县和府库之间的账目往来,你要记在心上。” 帅嘉谟点点头。 接着黄骥指着他桌子上的胖鸽子说道: “你去喂一下那只鸽子。” 帅嘉谟接过黄骥递过来的米袋子,将一把米撒在桌子上,胖鸽子看了一眼帅嘉谟,开始在桌子上啄米吃。 黄骥说道: “你到任长兴县后,有人会用这只鸽子和你联系,你记得给鸽子喂米吃。” “如果有什么急事要报告,也可以让鸽子带信,只要你说出送信的目标就行,无论是我还是海巡抚都可以。” “记住,要它吃上等的好米,湖州的贡米就可以。” 帅嘉谟愣了一下,这胖鸽子吃的这么好吗? “师父,如果不喂会怎么样?它就不送信吗?” 黄骥摇头说道: “当然不会。” “但是它会在你头上拉屎,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 —— 京师的七月份,天气十分的火热。 七月初,皇帝终于赐下了冰块,给京师官署降了温。 但是比天气更火热的,丝毫没有降温迹象的,是京师的舆论场。 七月份的大事,就是户部的《会计录》要定稿,这也就意味着长达一年的“盘大明家底”项目胜利完成。 但是项目完成,恰恰是风波的开始。 大明有了家底的账本了,那接下来肯定要算旧账了。 京师各大衙门,也在这《会计录》出台的前夜,发动了最后一轮混战。 结果自然是惨烈的。 七月二十日,距离《会计录》公布仅剩下三天。 沈一贯站在报馆,一只手挥舞着报纸,另一只手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着东西。 黑板和粉笔,也是苏泽的发明。 苏泽是在国子监和武监讲学的时候,才想起来现在的教学是多么不方便。 没办法,这个时代无论东西方,教育都是非常贵族化的事情。 苏泽穿越前的平民教育,其实是近代的产物。 在大明这个时代,效率从来就不是教育工作者追求的目标。 也没有那个私塾先生,要同时给几十号人上课的上课的。 等到苏泽真的要给武监一大帮人上课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发明了黑板和粉笔。 但是让苏泽没想到的,是这项不起眼的随手发明,却迅速流行了起来。 苏泽这才想起来,黑板和粉笔,在这个没有ppt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汇报和演示的工具。 很快,在京师各大衙门中,都购置了黑板和粉笔。 报馆里也有这样一块,这是罗万化用来演示排版的。 不过今天沈一贯已经抓住了粉笔,他正在盘点这些日子,因为《会计录》即将出炉而倒在前夜的官署衙门。 沈一贯一边写一边说道:“最惨的就是太仆寺了,因为马政的事情,太仆寺被科道弹劾了二十多次,从太仆卿到群牧监,已经有八名太仆寺官员递交了辞表,还牵连了户部、兵部多名官员。” 苏泽忍不住问道:“所以,肩吾兄,你写在黑板上的数字是什么意思?” 沈一贯所写的数字,名叫苏州码子。 苏州码子其实也是一种十进制的记数方法,在东南地区的账房广泛使用。 其实明代也已经有了阿拉伯数字的传入,这自然是元代留下来的。 但是朱元璋在《皇明祖训》中有过祖训,“一切文书禁用胡书“,苏泽自然也不方便在大明推广阿拉伯数字。 很快苏泽就发现了苏州码子。 其实苏州码子也挺好用的,它的记数方式和算筹对应,还有一套和算筹对应的运算口诀,可以结合算筹进行四则运算。 于是苏泽干脆就推广起了苏州码子,如今大明的算学教材,基本上都是用的苏州码子作为数字符号。 沈一贯说道:“这是下台的官员人数,这也是一甫兄让我统计的。” 苏泽看了一眼罗万化,看来罗状元也被带坏了。 今天是罗万化请沈一贯过来的,在这场风波中一直沉默的《乐府新报》,准备为这次的《会计录》风波来一次总结,盘点一下今日因为不合理开支而落马的官员人数。 不得不说,罗万化是越来越会办报了。 《乐府新报》是官报,所以在舆论战的初期不能下场。 原因自然也简单,《乐府新报》这么大杀器的报纸,自然不能用来攻击其他衙门,要不然别的衙门都会有极大的恐惧感。 甚至六科都察院也会不满,报纸如果成了弹劾官员的工具,还需要言官干什么? 苏泽明白这个分寸,作为官报本来也不应该抢监察机关的工作,所以《乐府新报》在这次乱战中保持了缄默。 临近《会计录》出世,罗万化实在是憋不住了。 于是喊来沈一贯,对已经盖棺定论的案件来一个盘点,也算是最后蹭一把热度。 不过苏泽倒是挺支持罗万化的想法的。 这些官员都已经定罪,那报纸上报道的就是官方消息了,那总不能说《乐府新报》是政治斗争工具了吧。 然后报道落马官员,这肯定是很有热点的新闻,无论是当官的还是百姓,谁都喜欢看官员落马的消息。 沈一贯又说道: “光禄寺也黜了不少人,是违规祭祀的事情。” 罗万化问道:“违规祭祀?” 沈一贯点头说道: “天子立七庙,远庙为祧。光禄寺隆祭祧庙,去年多耗费了三万银元。” 罗万化皱眉,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从春秋以来,儒家就制定了严格的礼法。 礼法这东西,是对统治者神圣性的背书,即使是到了明代,也是非常重要的。 天子七庙,就是说天子在祖庙中,只能祭祀七个祖宗。 而剩下来的祖宗牌位,则要移到祧庙,也就是远祖之庙,这就被称之为祧迁。 当然,也不是所有祖宗都要祧迁的,能被冠之以“祖”“宗”的皇帝,就可以“永世不祧”。 罗万化忧虑的地方,就是因为嘉靖朝最大的一场朝争,也就是大礼议,就是关于祧迁的。 嘉靖皇帝要将自己的生父移入七庙中,那就要将别的皇帝从七庙里迁出来。 嘉靖皇帝迁出来的皇帝,就是仁宗朱高炽。 果然,沈一贯低声说道: “光禄寺隆祭的,就是仁宗皇帝。” 苏泽也叹息一声。 大礼议的余波至今还在荡漾,显然嘉靖皇帝将生父抬进七庙这件事,很多官员至今都是不服气的。 光禄寺隆重祭祀被抬出七庙的仁宗皇帝,这不就是在暗搓搓的反抗大礼议吗? 果不其然,沈一贯说道: “陛下震怒,严惩了光禄寺相关的官员,光禄少卿也上书请辞。” 苏泽也跟着叹息。 大礼议确实是嘉靖继位后的一步妙招。 大礼议是关系到皇位传续的问题,是关系到嘉靖皇帝正统性的重要事件,嘉靖皇帝也是通过大礼议确定了其继位之后的法统。 但是非要将自己的亲爹抬进七庙,这就是嘉靖皇帝有些过犹不及了。 这件事也成为嘉靖朝后期朝廷争斗的一条暗线。 苏泽也不知道这些光禄寺官员,偷偷用重礼祭祀仁宗,到底是对仁宗的敬仰,还是暗搓搓的恶心人,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蠢。 反正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样的事情,百官也担心皇帝借此发挥,再搞一轮大礼议。 不过目前看来,隆庆皇帝只是惩办了光禄寺的官员,似乎没有扩大的意思。 沈一贯又说道: “另外光禄寺的孔庙祭祀也超支了,去年衍圣公多次上表请修孔庙,光禄寺拨款了五万银元,但是据说孔家只是简单修了一下祠堂。” 罗万化也有些无语,衍圣公孔家在大明君臣看来,完全就是大成至圣先师的负资产。 衍圣公家有免税的特权,所以曲阜百姓都将田地投献在衍圣公府名下。 如果这样也就算了,就当做曲阜是分封给孔家的领地也行。 但是孔尚贤还不知足,他在曲阜设置关卡,拦截勒索往来的客商。 除此之外,孔尚贤作为孔子六十四代孙,不但不按孔子教诲行事,还每年趁上京觐见皇帝的机会,夹带私货贩运,并对沿途驿站敲诈勒索。 这次孔家这次又借着修庙名义,讹诈朝廷的钱财。 苏泽也有些无语。 沈一贯说道: “张阁老上书,要将孔家一年一朝觐,改为三年一朝觐。” 苏泽摇头说道:“这都是治标不治本之策。” 沈一贯叹息说道:“可也只能这样了。” 罗万化也点头,孔家做的事情恶心,但是又不是谋反这类的大罪,皇帝也没办法严惩。 而且孔家盘踞在曲阜,还享有一项特权,那就是曲阜县令都是由孔家子弟出任。 这也让曲阜几乎成为了法外之地。 沈一贯又罗列了一堆名字,最后看着黑板说道: “合计罢官人数五十三人,这都是子霖兄的‘赫赫战功’啊。” 这是什么?战绩可查? 苏泽无语的说道: “怎么又是我的战功?上书弹劾这些大臣的又不是我。” 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上书请修《会计录》的是你吧?” “这一切都是由修造会计录开始的,还说不是你的‘战功’?” 好吧,看来这口锅自己又背上了。 苏泽走过去,又在黑板上将数字改了一下,从五十三改成了五十四。 他说道:“既然这样,那也不吝啬多加一个人。” 罗万化问道:“子霖兄要参奏何人?” 苏泽冷笑说道: “天下第一巡抚,闵清。” 沈一贯问道: “子霖兄,真的要对闵清动手?他可是刚刚被陛下降旨嘉奖的?而且闵清乃是嘉湖巡抚,想要扳倒他?” 沈一贯的顾虑也是正常的。 能在嘉兴湖州这一等一的地方担任巡抚,闵清在朝堂中的能量可想而知。 坊间传闻,他是首辅李春芳提拔的。 这也是很多人都知道闵清的政绩有问题,却没有人揭发的原因。 苏泽说道:“闵清和李首辅无关,李首辅也主张要打击这种地方上虚报的歪风!” 但是沈一贯却没有轻松,他说道: “地方官为了政绩造假,在我大明也算是常例了,这闵清虽然夸大政绩,但听说也是个清官,也没有造成恶劣的影响,子霖兄何必要针对他呢?” 罗万化说道: “肩吾兄此言差矣,闵清贪的不是银子而是名!” “贪名和好利都是一样,都是将政绩当做晋升之阶,视治下百姓如私奴,定是不择手段的酷吏!” (本章完) 第267章 再苦苦百姓 第267章 再苦苦百姓 苏泽看向自己两位好友,从这里就能看出两人的为官风格不同了。 沈一贯是那种和光同尘的官员,他消息灵通,和各方面的关系都不错,擅长调和矛盾。 罗万化嫉恶如仇,但是生性耿直,如果不是自己顶在前面,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了。 所以原时空,沈一贯靠着一手调和手段坐上了万历朝的首辅,但是调和到最后也没能裱糊下去,最后黯然下野。 罗万化虽然是本科状元,仕途止步于礼部尚书。 当然,人的成就不仅仅要看自身能力,也要看历史进程。 沈一贯的性格,在原时空只能做一个裱糊匠,在这个被自己魔改的时空,说不定也能有不一样的作为。 罗万化在原时空没能入阁,在本时空说不定反而能做出更大的成就。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事情,只有顺应当下的历史潮流,才能做出更大的成就。 而闵清这样的官员,则是苏泽必须要对付的。 苏泽说道: “闵清这样的官员,最大的害处就是会带坏官场风气。” 沈一贯疑惑的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不是最不在意这些事情吗?” 罗万化也看向苏泽,因为苏泽是群臣中的异类,他并不是一个道德论者。 苏泽虽然没有专门写过这类的文章,但是和他相处的密友,自然明白他的倾向。 儒家士大夫对于官员的要求,基本上都是道德论,也就是通过道德批判来约束官员,树立高的道德标准,来让官员不要贪污爱护百姓。 苏泽对道德论不屑一顾,他更加认同制度论,也就是通过更完善的制度来约束官员,再通过权力协商来实现权责相当。 苏泽说道: “这也不仅仅是风气问题,如果地方官员都发现,只要虚报政绩就能获得升迁,那官场又会变成什么样?” “一甫兄,子霖兄,你们不觉得,我们已经站在了一个重要的时刻吗?” “历史大势浩浩汤汤,前路已然不同了。” 苏泽感慨了一句,沈一贯和罗万化也若若有所思起来。 两人都是消息灵通人士,回首进入官场这些日子,时代确实不同了。 最大的感觉就是加速。 沈一贯和礼部很多官员聊天,最大的感受就是很多老官员都觉得现在的节奏太快了。 以往主客司一年到头就几件事情,大部分时候都是坐在衙门里喝茶聊天。 可现在呢? 往来不断的番邦使团,大量和番邦有关的事务都要主客司处理,主客司还要负责管理在大明的外国人。 各地藩属国来朝觐更加频繁,主客司已经在商议扩建四方迎宾馆了。 也幸亏苏泽早早上书,拟定了朝贡和贸易的分界,又要求番邦使臣自己负担路费和住宿费,主客司才没有破产。 此外主客司又多了一个职能,调停仲裁各藩属国之间的摩擦。 随着大明开放海禁,影响力的回升,很多藩属国意识到“爸爸又回来了”。 爸爸回来,那孩子打架会怎么样?自然是寻找爸爸调停。 就在前几天,南掌王国的使臣和东吁王国的使臣同时抵达京师。 东吁王莽应龙,是这个时代中南半岛的霸主,此时正在缅甸地区大杀四方。 南掌王国这个原本的霸主,此时却正处于衰落期,正在和莽应龙交战,被打得节节败退。 双方使臣几乎是同时抵达京师,互相告状,甚至还在四方迎宾馆发生了一次肉搏战。 皇帝将调停的工作交给了主客司,沈一贯通过西南的快速驿站,搞清楚了中南半岛的战争经过,最后上奏皇帝敕令东吁王罢兵。 这种工作节奏的变化,也不仅仅出现在礼部,在京师各大衙门都有这样的转变。 这一切似乎也都和苏泽有关。 沈一贯看向苏泽,如今大明变化最大的,也最忙碌的,就是六科都察院了。 自从苏泽推动考成法以来,六科都察院的权威并没有降低,反而日重了。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以往科道经常无缘无故弹劾大臣,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但都是党争的工具,成败也都靠政治投机。 这个时期,虽然科道称之为清流,但被当做权臣的刀子,狂吠的疯狗。 考成法之后,科道虽然有了考核指标,但是行使弹劾监督权也更加严谨了。 如今的言官,就像是藏在树林里的毒蛇,平日是不出手的,一出手就是致人死地。 比如这次马政的事件,科道就搜罗了详细的证据,又利用报纸舆论造势,一举就落下了朱大器这个太仆寺卿。 这样的六科都察院,反而更让群臣畏惧。 而结果是,六科都察院的言官御史们,整日都在京师奔波忙碌搜集线索。 前几天还传出,刑科给事中沈束,为了调查民间冤案,乔装成讼师寻访百姓,扳倒了刑部和大理寺两名五品官。 是啊,时代不同了。 苏泽又说道: “未来朝廷要防备的,不是地方官府不做事,而是怕他们乱做事。” “闵清开了一个坏头,如果他还能蒙蔽陛下获得嘉奖而不受惩罚,日后效法他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所以必须要惩戒闵清这样的人!” 基础已经打好了,苏泽预测接下来的大明,必然有一段狂飙的发展期。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稳住车头。 —— 帅嘉谟从南京出发,很快就抵达了湖州府长兴县。 东南之所以发达,除了沿海之外,便利的水网也是重要因素。 长江和太湖水系连通,连接了现在江苏和浙江的水网,形成一个巨大的商贸圈。 湖州在太湖边上,是整个太湖水系重要的节点城市,也是商贸发达。 湖州主要的产业是丝绸。 湖州商人也在丝绸产业下,形成了名为“湖商”的商人团体。 近代中国早一批的资本家,就是诞生在湖州地区。 其中湖商首领张静江,就在近代史上拥有特殊的位置。 在这个时代,湖州兴盛的还有出版业和盐业。 出版业是文化产业发达的结果,湖州的藏书家很多。 乌程凌氏,南浔庞氏,都是当世一等一的藏书家。 乌程的凌家就建有一座九层的藏书楼,收藏了大量珍贵的唐宋古籍。 盐业则是因为湖州在太湖水道的节点上,是江浙盐业分销的节点城市。 第268章 神剑再斩妖 第268章 神剑再斩妖 帅嘉谟在长兴县的架阁库中,果然发现了问题。 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大明名义上的四级财政,实际上发挥作用的只有两级,也就是国库和府库。 县库一般是很少有存银的,只作为临时周转的地方,大部分结余都会被府库收走,仅留下维持县衙运转的必要钱粮。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县衙总是这么窘迫,一旦遇到突发状况都要找乡绅募捐,或者动摇百姓徭役,县衙光是维持收支平衡,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但是帅嘉谟在长兴县的县库中,发现了大量待解送的银元。 待解送,就是准备府库的银元。 这些银元在县衙盘存核对后,贴上府库的封条,等待运往府库。 在账目上,这批银元已经属于府库了,但因为还没运到,所以还存放在县库之中。 这也就是帅嘉谟不解的地方了。 正常来说,待解送不过是银元在财政中一个很短的状态,不可能长期挂在账目上。 但是这笔待解送的府库银元,已经挂在县库的账上一个多月了,至今都没有起解运往府城。 帅嘉谟也去询问过县衙的户科吏,得到的答复是这些日子府库在盘存,所以暂时将这笔银元留在县库保存。 帅嘉谟其实不知道,这些银元都是借的。 出面借银元的,自然是各县的知县,出借的也是本地的豪商士绅。 这些豪商士绅自然是看在父母官的面子上借的银元,所以他们也只相信自己县的父母官。 因为这笔银元早就商议好了,只能存放在县库中,不能运送府库。 没办法,豪商士绅对官府其实也没有多少信任。 豪商士绅在县里还有影响力,县令出面担保也不怕县令赖账。 可运送到府城,就不是这些士绅能掌握的了。 万一闵清这个巡抚赖账呢? 还能到巡抚衙门讨债吗? 这就是大明的官府的运行逻辑。 帅嘉谟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他将一切都记录下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明代县衙是分为前后衙门的,前面是办公的地方,后面则是居住的地方。 县令自然是住在县衙的后衙中,而在县衙两侧,就是县丞和县主簿的宅子。 长兴县算是富县,县丞的宅子也建造得十分的气派。 帅嘉谟回到自己的书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米,洒在了桌子上。 没过一会儿,他就听到了翅膀煽动的声音。 帅嘉谟看向窗外,一只胖鸽子就飞了进来。 这鸽子难道一直跟着自己? 帅嘉谟实在不明白,这胖鸽子是怎么出现的,但是它腿上的鸽子笼还是让帅嘉谟认出,这是黄骥天文台里的那只鸽子。 放下疑惑,帅嘉谟将自己这些日子搜集到的证据,全部塞进了鸽子笼里。 可等到他做完这一切,胖鸽子却站在原地,一双斗鸡眼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米袋。 帅嘉谟立刻明白了鸽子的意思,将米袋里的太湖贡米全部倒在了桌子上。 等他看着胖鸽子慢悠悠的吃完了所有的大米,这才张开翅膀飞出了窗外。 —— 接下来两天,帅嘉谟都在等待黄骥的回信。 可就在第二天的时候,去府城开会的知县贾静堂就返回了县里。 一回到县里,贾知县都没来得及休息,就召集整个县衙开会。 “治水?” 帅嘉谟听完了贾知县的命令,惊疑的说道: “夏收就要到了,现在去治水?” 贾静堂看向帅嘉谟,他笑着说道: “帅县丞不用担心,巡抚大人都考虑到了。” “本次治水由县衙出钱募役,这样百姓虽然耽误夏收,也能得到补偿。” “此外兴修水利的费用,也全部由府库下拨,绝对不会拖累百姓的。” 帅嘉谟疑惑的说道:“县衙哪里来的银元?” 贾静堂被帅嘉谟追问有些不悦,这时候他的师爷接过话说道: “帅贤臣有所不知,今年有一笔府库的银元还留在县库没上解,巡抚大人下了令,就直接动用这笔银元修造水利。” 帅嘉谟还想要发言,却被贾静堂粗暴的打断,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诸君回去尽快将治水的事务拟定,务必在三日内拿出方案来,立刻动工!” 帅嘉谟没有发言的机会,回到自己的书房,正在发愁要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窗外翅膀煽动的声音。 他连忙打开窗户,只见到白色的胖鸽子飞了进来。 帅嘉谟伸手要去抓信笼,却被胖鸽子啄了一口。 帅嘉谟盯着胖鸽子,胖鸽子将后腿向后缩了缩,帅嘉谟这才明白,连忙掏出米袋撒在桌子上。 胖鸽子这才伸出腿,任由帅嘉谟解开信笼。 果然是师父黄骥的回信! 黄骥在来信中肯定了帅嘉谟的工作,命令他一定要将县库中待解银元看住。 可帅嘉谟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算是完成师父的任务? 自己一个县丞,又要怎么违抗县令的命令?拖着不放县库的银元?—— 一直到接近月底的时候,帅嘉谟发现已经拖不下去了。 这次县衙十分的高效,两天时间就完成了治水的计划,县令贾静堂迅速用印,张贴告示开始征募民夫。 按照这个速度,大概明天就要动用县库中的银元了。 帅嘉谟左思右想,最后只能一咬牙,他解开官袍冲进了县库之中,然后将县库反锁起来。 “大老爷,不好了!二老爷犯了癔症!” 当看守县库的衙役冲到贾静堂面前禀告的时候,贾静堂也愣住了。 帅嘉谟为人古怪,县衙中确实有不少他的传言,但是犯了癔症? “好好说!帅县丞到底怎么了!?” 禀告的衙役连忙说道: “二老爷冲进了县库,将自己反锁在县库中,死活不肯出来。” “吾等要去拖他出来,他就举着刀要自杀!” 贾静堂一下子站起来,他本能感觉到不对,连忙带着衙役前往县库。 “二老爷!大老爷来了,快出来吧!” 几名衙役围着县库,试图将帅嘉谟从县库里劝出来。 但是帅嘉谟却声嘶力竭的吼道: “妖物!你们都是妖物,休想骗我出来吃我!” “什么大老爷!明明就是吃人的妖物!” “谁要冲进来,我就斩了你们这些妖物!” 贾静堂看了一会儿,又不确定帅嘉谟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了。 而衙役就更不敢冲了,帅嘉谟手持利刃,只要衙役撞门撞得凶了,他就抵着自己的脖子威胁。 如果一县的县丞死在县库之中,这可是连朝廷都要惊动的大事。 到时候在场的衙役肯定都跑不了,所以谁也不肯带头冲。 贾静堂也怕闹出事情来,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候还是他的师爷凑上来出了主意,帅嘉谟一个读书人,在县库里饿上几天就闹不动了,到时候再将他拖出来就是了。 贾静堂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只能命令衙役将县库围起来,等着帅嘉谟力竭再说。 只是帅嘉谟比贾静堂想的还要能熬。 三天后,帅嘉谟丝毫没有力竭的样子,贾静堂才发现问题,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根本不可能这么精神,帅嘉谟一定是提前准备了水和食物! 就在贾静堂准备下令强攻县库的时候,突然有看守县衙的衙役跑回来汇报。 “大老爷!宣旨的天使和应天巡抚衙门的特使来了!” 宣旨的天使? 应天巡抚衙门? 为什么来的长兴县! 贾静堂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已经有了不祥预感。 他只能暂时放弃对付帅嘉谟,冲到了衙门前。 不一会儿,贾静堂就见到了行人司的队伍,看到负责宣旨的行人司官员,贾静堂连忙设置香案接旨。 听完了旨意,贾静堂脑子嗡嗡的。 这是皇帝批准《提五府库银兴太湖水利疏》的圣旨,下令提五府的府库存银,在海瑞的领导下修治太湖水利。 这个消息贾静堂已经在府城开会的时候听说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宣旨的行人司官员会在县衙还没将银子出去前就抵达了! 贾静堂接旨完毕,连忙问道: “天使大人,您为何先来长兴县宣旨?这圣旨不是应该送到巡抚衙门就行了吗?” 负责宣旨的行人冷冷的说道: “府衙的银子不是就在你们县里吗?” 完了! 贾静堂脑子里嗡嗡的。 这时候,从队伍后面又走出一名绿袍官员。 “在下是海大人麾下,协理太湖水务主事沈汶,奉海大人的命令,特来押解你们县衙中的待解送府银。” 沈汶又说道: “海大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府城,贾大人刚刚听了圣旨,海大人是五府水务都御史,负责五府太湖水务,这是海大人的命令,即日就押解府银去府城。” 就在贾静堂头晕目眩的时候,沈汶又说道: “贾知县,不知贵县县丞何在?” 贾静堂愣了一下,沈汶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帅县丞和我是故交,当年我们一起在应天府清田,今日到贵县想要和他聚一聚。” 这下子贾静堂全部都明白了。 他看向行人司的官员,又看向沈汶。 这笔银元如果送到府城,那本地豪商士绅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也正如闵清说的那样,银子是县里借的,如果闵清真的翻脸不认,最后责任还是县令去扛。 想到这里,贾静堂直接跪下来说道: “大天使!沈主事!罪官有事要坦白!” —— 京师。 苏泽从黄骥来信的那一刻,苏泽就知道闵清完了。 几天前,通过帅嘉谟的线索,黄骥和海瑞很快就明白了闵清的伎俩。 海瑞等来了宣旨的行人司官员,就亲自前往嘉湖巡抚所在的府城,又让行人司官员带着沈汶直扑长兴县。 海瑞出手,剩下的就是垃圾时间了。 长兴县就会成为闵清计划的倒塌原点,而一旦一个县令坦白,那剩余的县令也会将真相说出来,坍塌一旦开始,就会吞噬整个嘉湖官场,一直将闵清这个嘉湖巡抚拉下马。 官场就是这样。 权力,是自上而下的,也是自下而上的。 嘉湖的官员,可以为了政绩跟随闵清,也会因为自保而背叛闵清。 剩下来就看海瑞的了,苏泽相信以这位大明神剑的锋芒,一定能清理嘉湖官场。 苏泽现在关注的是《隆庆会计录》。 七月二十九日,《隆庆会计录》出台,这部大明的总账终于盘完了,进呈到了皇帝面前。 隆庆皇帝十分高兴,下令赏赐了参与编纂会计录的户部官员,主持会计录编纂的张居正得以又封一子,而倡议编纂《会计录》的苏泽也到了十枚金元的赏赐。 但是听说皇帝看完了会计录后,据说隆庆皇帝的心情不太好。 京营年耗折银一百四十万银元,十二万在册士兵,几乎要吞没大明一成的财政。 至于京营到底是什么样子,无论是皇帝还是阁老们都心中有数,别说打仗了,就连指望他们保护京师都没戏。 河南岁入粮食一百二十万石,仅仅周藩王府的禄米,就需要五十八万石,几乎占据了河南岁入粮食的一半。 湖广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湖广楚王府不仅仅圈占大量的土地田亩,还需要湖广三成的岁入供养。 除此之外,马政糜烂,盐引亏空,西南土司叛乱频发军费增加,这些数字都让皇帝看了头疼。 正如苏泽所料的那样,当皇帝看到账本的时候,自然也就知道肉疼了。 既然皇帝和群臣都对朝廷混乱的开支不满,那苏泽自然要顺水推舟。 但是大明财政的问题千丝万结,特别是京营问题更是事关京师稳定,不是可以轻易动的。 马政和藩王问题,同样也是帝国纠缠至今的重症,也不是一道奏疏两道奏疏能够解决的。 可政治上的事情,就像是一把火,如果不在火烧起来的时候添柴,这把火就会很快熄下去。 如果《会计录》出台后朝堂没有动作,那百官也就会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所以这把被张居正点燃的火焰,苏泽要让他继续燃烧下去。 《为圣裔积弊日深乞敕严革以彰至德事疏》 那就从曲阜孔家,这最“容易”解决的问题下手好了。 (本章完) 第269章 两疏同上 第269章 两疏同上 曲阜孔家,就是苏泽选择的软柿子。 原因也很简单,这是阻力最小的方向。 和其他牵涉甚广的问题不同,曲阜孔家的问题,其实也就是一个典型的不法豪强的问题。 当代衍圣公孔尚贤的罪证可以说是一抓一大把,根本不需要朝廷费力气找茬子,孔尚贤就会自己将罪行漏出来。 而处置孔家的办法也简单,就是严格按照法令,重新厘定孔家的田产,并且限制孔家在曲阜当地的不法行为。 但是要做到这些,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曲阜县令。 曲阜县令,世代都掌握在曲阜孔家的手里。 现任曲阜县令孔承厚,就是孔家旁支,而他能够当上这个曲阜县令,自然是由于来自当代衍圣公孔尚贤的举荐。 孔家人世代担任曲阜县令,这算是一种政治默契。 默契不同于规则,虽然要比死板的规则更容易打破,但是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同样有着类似于誓言一样的效应。 对于皇帝来说,要打破这种政治默契,同样也是需要契机的。 如果随随便便打破政治默契,那就会让所有人感到不安,从而引发整个体系的反对。 上一个这么做的,就是“遇水即溶”的正德皇帝了。 为了节省下威望值开销,苏泽在上疏之后,还需要给皇帝制造一个打破政治默契的契机。 所以在正式上书之前,苏泽还需要先制造这样一个契机。 —— 刑部。 “少司寇。” 刑部侍郎也许是在通政使任上的心理阴影,他很抗拒见到苏泽,但是他也很清楚不见苏泽的代价。 在经过了反复的心理斗争后,李一元还是选择了见了苏泽。 面对苏泽周全的礼数,李一元依然没有放下戒心,反而因为苏泽越是恭敬,他心中的不安越是厉害。 “苏翰林怎么拨冗来刑部的?《巡捕公案》的初版不是已经送到武监了吗?” 李一元不愧是编书能手,在他的主持下,这本用来指导巡警破案的教科书《巡捕公案》,只用了几个月就编纂完毕,送到苏泽的案头上。 只可惜虽然少司寇李一元“极力”求情,在编纂这本书的时候起到巨大作用的刑部浙江司主司,却因为当年审理胡宗宪案中的“瑕疵”,被迫“请辞”归乡。 而这一次胡宗宪案件的平反过程中,李一元这位刑部侍郎也从中获益,提拔了一批自己人来填充空缺的位置。 苏泽也感慨,李一元也是玩政治的老手。 在编纂《大明民律》的时候,李一元慧眼识珠,在刑部挖掘了很多怀才不遇的中低级官员,将他们囊括进了自己的编纂组内。 《大明民律》编修完成,众人都得了奖励,虽然很多人也没有立刻升官,但是得到了升迁的资历。 更重要的是,通过编书的过程,他们成为刑部侍郎李一元的自己人。 就这样,李一元通过编书,从刑部选出了一批有业务能力的“自己人”。 编书又为这些官员攒够了升迁的资历。 接下来的事情就理所当然了。 比如这次浙江司主司的空缺,李一元立刻就用“自己人”补上,那些随着李一元编书的人,纷纷得到了升迁。 当然,李一元能够玩的这么顺滑,也和刑部尚书毛凯的不管事有关。 刑部尚书毛凯,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随时可能致仕归乡。 这种老尚书少侍郎的组合,也是常见的“交棒”的人事安排,一旦毛凯真的致仕,那李一元随时可能扶正。 李一元谈起了《巡捕公案》,苏泽也就顺着他的话谈下去说道: “也多亏了少司寇的书,如今巡捕修习班终于有课可授了。” 苏泽确实对《巡捕公案》十分的满意。 这本书按照苏泽的要求,不是长长的法条,而是从刑部精选的典型案例,通过案例来制定的巡捕营办案流程。 这就类似于后世的“以案说法”。 刑部还专门选择了一些有噱头有名气的案件,挑选了这些案件作为例案,激发巡捕们的学习兴趣。 效果自然是非常好,参加巡捕修习班的巡捕,很多原本都不识字,让他们直接从《大明律》开始学习,实在是太为难他们了。 《巡捕公案》就要简单多了,而且书中的例案都是现实中发生过的案件,只要将这些案件都背熟,也就能满足京师巡捕营的需求了。 所以苏泽这次来,也是真心来感谢李一元的。 听完了苏泽一顿彩虹屁,李一元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寒暄结束,苏泽终于说起了正事。 李一元听完了苏泽的请求,皱起眉头说道: “曲阜的冤案?” 苏泽微微点头,李一元也迅速明白了苏泽的意图,这是要对曲阜孔家动手了? 也对,会计录公布后,光禄寺那笔被孔家套取的银元又被京师舆论重新炒热,果然苏泽在这个时候出手了。 而且苏泽的目标,就是曲阜知县,这个负责曲阜民生治安的重要职位。 李一元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自然也乐意卖苏泽这个人情。 大明刑部拥有所有重案的档案,地方上的大案要案都是要递送刑部留存的。 孔承厚这曲阜知县已经在任十年,刑部山东司的架阁库中,不缺乏曲阜县衙的案件资料。 为官十载,难道就没有办砸的案子? 身为刑部侍郎,李一元很有自信,能从这十年的档案中,找到孔承厚办错的案子。 谈完了苏泽能够得到的,接下来轮到李一元开价了。 他默契的说道: “苏翰林,你听说顺天府和民案司争权的事情了吗?” 苏泽愣了一下,他立刻明白这是李一元开价了。 自从苏泽改组锦衣卫镇抚司,在镇抚司下设立民案司,专门负责民事案件后,京师的环境确实好了很多。 民案司都是经济案件,不用抓捕用刑,所以有关金钱的案件,商人百姓都乐意去民案司打官司。 这其中自然也有不公正的事情发生,但是还是那句话,好歹不会因为打官司家破人亡了。 但是这项改革,自然影响了顺天府的利益。 对于刀笔吏来说,审案就是他们的权力来源,如果都不打官司了,他们哪里来的好处? 治安和重刑案件,素来都是烫手的山芋。 这些案件操作难度大,责任也大,冤案翻供后也要被牵连追究。 如果遇到一些无头案件,还要限期破案,劳心劳累不说,还要被上级训斥。 民事案件就好多了,可以吃了原告吃被告。 不甘心坐以待毙的顺天府刀笔吏,于是想到了新的办法。 他们也拿起了法律武器。 刑民分离,说起来很容易,但实际上区分刑民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比如诈骗这类的案件,到底算是刑事案件还是民事案件? 如果诈骗算是民事案件,那抢劫呢? 就算是法学家,这个问题也能辩论上三天都辩论不出结果来。 再比如,一起案件中涉及到民事又涉及到刑事,这案件要怎么处理? 顺天府开始向镇抚司民案司“抢”案子,这也导致了京师司法混乱。 等到李一元讲完了自己的难题,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少司寇,这样如何,在刑部下设专司,负责勘验争议案件到底由民案司还是顺天府处理。” “若遇到大案要案,再由刑部牵头,会同民案司和顺天府会审,如何?” 李一元满意的点头,显然这就是他想要的。 新的权力意味着新的位置,李一元手里多了筹码,还拥有了介入京畿司法的抓手,成为民案司和顺天府之上的仲裁部门。 这显然是大大加强了刑部的权力。 这所谓的“仲裁”,也不仅仅是拉偏架这么简单。 这也就意味着,刑部拥有了介入京畿地区民事和刑事案件的抓手。 不过这同样也是苏泽想要的,刑民分离后,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仲裁机构来裁决纠纷。 说白了,作为刑部侍郎的李一元,他需要的就是扩张刑部的权利,给自己的属下更多的职位和权力,那属下自然也会推着他往上走。 无论是杨思忠还是李一元,他们也都看到了这个变革时代中的机遇。 随着时代发展出来的更多治理问题,必然也会诞生更多的权力真空。 原本没有商税,现在有了商税征收的部门,自然有了征收商税的权力。 原本没有刑民之分,现在了刑民之分,镇抚司民案司也成了和顺天府法司衙门掰手腕的衙门。 这场权力洗牌中,六部九卿衙门,必然有的衙门会升起,如同通政邮递司获得新的位置。 也必然有衙门因此沉沦,从原本的位置滑落,成为安置养老人选的闲差衙门。 显然在李一元这位未来的刑部尚书看来,他需要刑部走上更高的位置。 苏泽满意的从刑部离开,他收获了刑部的支持,而自己要做的,不过是多写一封奏疏,正好将本月最后一次模拟机会用掉。 —— 就在七月的最后一天,有关刑部重勘曲阜李茂案件的消息,刊登在京师几个小报上。 这场案件的案情其实并不复杂。 李茂是曲阜本地的一名恶霸,也不知道怎么搭上了曲阜知县孔承厚的路子,在曲阜为非作歹。 然后就是欺男霸女的事情,苦主李全也是李茂的同宗,其嫂被李茂霸占后,兄长在和李茂理论的时候被杀死。 苦主李全状告李茂,却被李茂串通其嫂反诬李全通匪。 曲阜县令孔承厚也已经被李茂买通,反而将李全收监。 这件事也引发了曲阜当地的反抗。 李全兄弟在本地很有名望,一百多名佃户请了状师,画押血状向巡抚衙门告状。 这案子就这么一路踢皮球,最后提到了刑部,但最后也成为架阁库中的蒙尘档案。 至今为止,李全已经在牢狱中待了九年。 可刑部重启冤案调查的速度要快得多。 九年前曲阜知县孔承厚到任不久,这场案件判决也很草率,光是文书上的漏洞就不少。 就比如这个通匪的罪行,连匪盗是谁在文书中都没有列明,一看就是随便罗织了一个罪行草草结案的。 而且本地佃户联名的血状中,也记录了李全之兄被杀的命案,但是这场命案却没有卷宗。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出手了。 《为圣裔积弊日深乞敕严革以彰至德事疏》 ——【模拟开始】—— 《为圣裔积弊日深乞敕严革以彰至德事疏》送到内阁,阁老们都票拟赞同你的奏疏。 你请求剥离曲阜孔家垄断的曲阜知县职位,追查现任曲阜知县孔承厚的罪责。 因为会计录的账目,加上京师的舆论,皇帝有心对曲阜孔氏动手,但是又顾忌影响,迟迟不愿意下决定。 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只同意调查孔承厚的罪责,却没有免去孔家子弟担任曲阜知县的默契。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225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3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阻力不大,只需要300点威望,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1950点,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紧接着,苏泽又上一疏。 《陈情拟刑部核司民刑分案疏》 “窃惟刑狱乃生民司命,权责不明则狱讼壅滞。” “近因京师民案司、顺天府争权角力,刑民二事混淆莫辨,或互诿奸猾之隙,或迭争财货之讼。” “胥吏舞文弄法,黎庶无所适从。以致讼庭淆乱,王章失序。” “臣请设核案专司,设于刑部,专司勘验刑民争议之案。凡遇权属不明者,即由该司据律裁定归属。” “会审协同之制,若遇重案牵连刑民,责成刑部侍郎亲领,会同民案司、顺天府共勘。三衙堂官画押结案,以杜偏私。” 为了完成对李一元的承诺,苏泽依然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陈情拟刑部核司民刑分案疏》送到内阁,阁老们都票拟赞同你的奏疏。 皇帝通过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1950点。】 【本次模拟不消耗本月模拟次数。】 接下来就要看系统的表现,如何让孔府的奏疏通过了。 (本章完) 第270章 曲阜县令的最佳人选 第270章 曲阜县令的最佳人选 刑部算是张居正的势力范围。 当看到苏泽的奏疏后,张居正就想到了刑部侍郎李一元的动作。 报纸上翻出来的曲阜旧案,刑部重启九年前的案件调查,无疑都说明李一元已经和苏泽完成了某种交换。 这份《陈情擬刑部核司民刑分案疏》大概就是李一元所做的交换。 张居正满意的票擬了自己的意见,增强刑部的权力,他自然是乐意的。 接下来张居正看到了苏泽另外一份奏疏。 苏泽果然是要对孔家下手了。 而正巧的事情,是张居正也早就对孔家这个財政黑洞不满了。 因为光禄寺的案子,户部也有不少官员被黜落。 这其中也有一些是张居正看中的官员。 这个场子自然要找回来。 张居正曾经上书,要求原本衍圣公一年一贡改为三年一贡,减少孔尚贤来京的次数,减少他讹诈沿途驛站的机会。 但是张居正也知道,这是治標不治本之策。 可苏泽如此突兀的弹劾孔家,怕是皇帝也不会轻易通过。 原因也很简单,大成至圣先师这块招牌还是太硬了。 就算是更换现任曲阜知县孔承厚,也未必能让皇帝下决心打破大明建立百年多的政治默契。 既然这样,张居正决定对孔家再加码。 很快,一份都察院山东道御史的奏疏,就送到了內阁。 这份奏疏迅速在內阁票擬通过,然后和苏泽的奏疏一併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 李芳手里拿著奏疏,小心翼翼的读著: “孔尚贤乘紫呢轿,仪卫用金瓜鉞斧,僭擬乘舆。私设龙壁於家庙,尤干天宪。” “祭田不过千顷,今括民田三万七千亩,租课倍取,饿殍相枕。”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这是都察院山东道御史康抚杨的奏疏。 李芳小心翼翼的看著隆庆皇帝。 康抚杨这份奏疏,最狠的还是前半段。 紫呢轿,金瓜鉞斧,这都是皇室才能享用的仪仗。 而龙壁更是只有皇家才能用在家庙上的装饰,就连衍圣公家也是不能用的。 僭越这件事,关係到礼法的基础,是皇帝不容触碰的底线。 至於后面祭田的问题,只能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隆庆皇帝果然动怒道: “这就是衍圣公?大臣至圣先师的后人,就是如此不尊礼法的吗?” 李芳又说道: “陛下,这里还有一份苏翰林弹劾衍圣公家的奏疏。” 这一次隆庆皇帝自己拿过奏疏,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后说道: “苏子霖的奏疏说的没错,之所以衍圣公家如此践踏国法,还是因为曲阜县令的缘故。” “来人,派遣礼部官员,前往曲阜查探,衍圣公府是否有僭越的行为!” “另派遣刑部官员会同山东法司,查探曲阜旧案。” “再让那个,都察院山东道御史康抚杨去山东督办两案。” “仆臣领旨。” —— 八月十日。 沈一贯衝进了报馆。 “子霖兄!曲阜有消息了!” 沈一贯这个消息灵通人士,顶著大热天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衍圣公僭越使用皇家仪仗,还违规在家庙中建造龙壁,已经被困在衍圣公府戴罪!” “曲阜知县孔承厚擅出死囚李茂,反陷苦主通匪,使衔冤九年!” “有司又查证孔承厚不法大罪十桩!桩桩含血!” “陛下震怒,罢免孔承厚,又命有司逮捕下狱,交由锦衣卫刑案司,会同刑部都察院查处!” “至於衍圣公,陛下派遣內监前往问罪,收缴僭越的仪仗,拆毁龙壁。” 对於这个结果,苏泽倒是不意外。 孔承厚这个曲阜知县要是清白无暇,才会让苏泽意外。 曲阜知县这个独特的职位,独立於官员体系之外,好处是孔承厚不用受到上级官员的监管,平日里只需要对衍圣公孔家负责。 但坏处也是这个职位独立於大明官僚系统之外,也没有任何升迁的机会。 孔承厚十年前就是曲阜知县,这辈子也只能是曲阜知县。 任何一个人在这个位置都会墮落,更別说孔承厚上任一年就能做出李茂这样的冤案,道德情操也確实低下。 而且因为长期在曲阜做百里侯,孔承厚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罪证,甚至还用这种手段来威慑曲阜百姓。 比如帮著李茂鸣冤的佃户,也都被孔承厚打成了匪盗,下令缉捕,不少佃户最后都逃离曲阜求生。 孔承厚唯一需要担忧的,是现任衍圣公万一死了,继任者肯定会將自己换下来。 但现任衍圣公还能亲自设卡捞钱,足以说明他的身体很健康,所以孔承厚从没有考虑过掩盖罪证的事情。 “但是让谁来出任曲阜县令,朝廷拿了几个方案,似乎都不太合適。” 罗万化说道: “应该是没人愿意去吧?” 沈一贯长嘆一口气说道: “一甫兄说的没错,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曲阜。” 原因也简单,这时候去曲阜,肯定是要按照朝廷的意思,继续打压衍圣公府的。 可衍圣公府虽然在皇帝和大臣眼中不值一提,但是对於一个七品知县还是很有分量的。 如果真的往死里整衍圣公,那日后自己还怎么做官? 万一遇到几个死脑筋的儒门子弟闹上一下,不是前途尽毁? 有能力,有大好前途的年轻官员,自然不愿意去什么曲阜当县令。 没能力,没前途的官员,派到曲阜那估计也就和前任县令孔承厚差不多,说不定老百姓还要再被盘剥一次。 显然这个道理,朝廷大佬们都明白。 他们自然也不会派遣自己的优秀弟子去趟这个浑水。 沈一贯嘆息说道: “朝廷有风声,大概由济寧府代管理。” 苏泽说道:“不行!” 济寧府代管,那济寧知府也不可能留在曲阜处理公务。 要知道济寧可是漕运重镇,是运河的重要节点,是山东最繁华的地区。 所以济寧知府肯定要留在府城的。 代管就是不管,那曲阜县衙上下还都是孔家的人,这还是回到的原来的样子,根本起不到整顿曲阜的目標。 没了孔知县,还有孔县丞,孔书办,孔衙役。 显然这不是苏泽要的结果。 但是沈一贯也嘆息说道:“我也问过同年了,没人愿意去曲阜,总不能毁了同年的前途吧。” 苏泽低下头,也难怪曲阜的问题这么难办。 这就像是飞入屋子的烦人苍蝇,怎么都打不死,纯纯的噁心人。 可如果要让皇帝废除衍圣公? 那恐怕苏泽这点威望也做不到。 顶多勒令当代衍圣公传位,可结果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区別。 苏泽更加感受到了改革的难处。 这种阻力不是能看到的敌人,而是看不见的力量在作祟。 要有人担任曲阜知县,这个人能承担得起对付孔府的骂名,还要心甘情愿的做事,认真去解决曲阜的问题,好好打击衍圣公府的不法行为。 还是那句话,有能力,还有理想,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去曲阜蹚浑水呢? 恐怕苏泽自己坐上阁老的位置,也捨不得让自己的门生弟子去曲阜葬送前途。 就在这时候,苏泽突然灵光一闪说道: “我有人选了!” 罗万化和沈一贯连忙问道: “谁?” 苏泽抽出空白奏疏,迅速写完了一本奏疏,然后交给罗万化和沈一贯。 两人一齐拿著奏疏,迅速看完奏疏后,都异口同声的叫道: “妙!妙啊!” —— 高拱同样为曲阜的烂摊子头疼。 曲阜县令孔承厚已经下狱,迎接他的是大明律的审判,这点自然不需要高拱担忧。 但是这个曲阜县令,迟迟没有合適的人选,这就是吏部的问题了。 就在高拱发愁的时候,他的好弟子苏泽及时送上了助攻。 “衢州南孔?” 看到苏泽的奏疏,高拱也愣了一下。 苏泽奏疏的內容,是推荐衢州南孔家族的人出任曲阜县令。 其实如今的衍圣公,並非是孔门嫡系。 北宋末年,金兵南下,衍圣公后人们决定,长子带孔子的楷木像,携族谱南下浙江衢州,后称为南孔。 所以论起来,南孔一脉才是孔门的正统。 等到元代建立,忽必烈找到南孔后人,让其继续做衍圣公,南孔后人不受,只求种地生活,衍圣公的位置给予北孔即可。 从此曲阜孔氏开始承袭衍圣公的爵位,明军驱逐了蒙元后,依然由曲阜孔氏来继承衍圣公的爵位。 大明正德年间,朝廷找找南孔后人,赐五经博士官职,允许其一脉可在南边祭祀祖先。 歷史上,南孔一脉也要比北孔一脉有骨气的多。 在原时空,清军入关后,曲阜孔氏很快就送了降表,但是南孔却不肯投降,如果不是多尔袞担心诛杀南孔会引起南方士人抵抗,估计南孔那时候已经被灭门了。 而且比起素来向朝廷討要好处的曲阜孔氏,衢州孔氏一脉歷代都十分的低调,谨守孔门家训,也从来没有过滋扰地方的事情。 而且隨著曲阜孔氏日益墮落,衢州孔氏也对曲阜孔氏的行为多有不满,近些年都不再前往曲阜祭祖,而是留在衢州祭祖。 所以苏泽提出,从南孔一脉中挑选优秀子弟,去曲阜担任县令。 就连高拱也为苏泽这个提议叫绝! 显然衢州孔氏更加重视孔门家训,也更加维护大成至圣先师的名望。 那衢州孔氏弟子担任曲阜县令,定然会好好看管衍圣公府,不会让他们做出辱没祖宗名声的事情。 最妙的是,南孔一脉其实血统更加纯正,在嫡庶上也对曲阜孔氏有压制。 如此一来,只要挑选品行优良的南孔子弟担任曲阜县令,一定能將差事做好。 於是高拱一边將苏泽的奏疏递给其他阁老,一边又命令身边的中书舍人,前往吏部通知选郎张四维,让他在官员名单中挑选合適的南孔后人。 —— 一天后,国子监。 “孔博士,在武监授课感觉如何?” 沈鲤坐在厅中,和眼前的中年官员热络的聊天。 沈鲤身为国子监司业,却对一名五经博士如此的重视,那是因为眼前这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是衢州孔氏的子弟,大成至圣先师的后人。 孔尚伦,是这一代衢州孔氏儒学造诣最深者,於是被家族派来京师担任五经博士。 就算是拋开衢州孔氏的身份,孔尚伦的儒学水平也让沈鲤敬佩,而且这位孔博士待人谦逊,经常资助贫困的学生,在国子监也很有威望。 沈鲤想起近日来曲阜孔氏的风波,同样都是孔氏子弟,怎么人和人的差距这么大呢? 这些日子天气日益炎热,武监那边减少了出操训练的时间,於是请求国子监这边增加了儒学课程。 国子监其他的博士都不愿意去武监授课,他们本身就对这帮粗鲁的武监生没有好感,更何况武监的地盘还是从国子监的校舍划出去的,每日武监出操的声音都响彻整个国子监,让这些国子监的博士祭酒们对武监更加敌对。 沈鲤找了很多人,最后只有孔尚伦接受了这个任务。 “子曰:『有教无类』,给武监生授课亦是宣扬儒学,下官觉得在武监授课挺好的。” 听到孔尚伦这么说,沈鲤更加高兴了。 没办法,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谁能想到,几年前还是京师最清閒部门的国子监,如今忙成这个样子。 现在国子监內,有宫內迁出来的营造学社,顺天府第二期吏科班,山西第一期吏科班。 此外还有隔壁武监,也需要国子监的老师过去上课。 武监下还有巡捕修习班,同样也需要国子监给这帮巡捕扫盲,讲授《巡捕公案》。 更糟糕的是,国子监內的祭酒,博士,在国子监忙碌起来后,纷纷想办法调离国子监,或者乾脆就称病不出,甚至辞官归乡。 沈鲤又要抓教学,又要抓管理,还要负责监生和武监生的吃喝拉撒。 饶是这样的谦谦君子,也被折磨到快要崩溃了。 所以面对孔尚伦这样任劳任怨,本身学养又丰厚的五经博士,沈鲤还要抽出时间,来关心他第一次给武监上课的感受,小心的哄著孔尚伦,希望他能接过更多的课程。 就在这个时候,吏部文选司的官员到了。 (本章完) 第271章 李如松闹课 第271章 李如松闹课 “什么?孔博士要走?” 听到消息的沈鲤,匆忙走入五经博士的校舍中,就看到孔尚伦正在收拾行囊。 当吏部官员宣布了曲阜县令的任命后,孔尚伦毫不犹疑的接受了下来。 沈鲤问道:“孔博士,你身份特殊,何必去曲阜担任县令?留在国子监教书不是您的志向吗?” 孔尚伦嘆息说道: “大成至圣先师为天下儒生之师,却没能教化好曲阜孔氏,这是我等儒生之辱也。” “吾去曲阜,乃是以儒门子弟的身份,去劝导衍圣公向善的。” 听到这里,沈鲤也无话可说,只好说道: “孔博士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沈某说。” 孔尚伦又对著沈鲤行礼,接著说道: “这些日子在国子监,多谢沈司业的照料。曲阜也不是什么刀山火海,多谢沈司业好意了。” 沈鲤敬佩孔尚伦的精神,愿意去趟曲阜的浑水。 等到孔尚伦离开之后,沈鲤自愧不如的说道: “吾不如也!” 但是沈鲤刚刚感慨完,隔壁武监就遣官过来,向沈鲤索要人手。 孔尚伦离开国子监,武监的教授又缺了一人,沈鲤更是头疼欲裂,本来就不够的人手更加紧张了。 最早弹劾曲阜孔氏的就是苏子霖,孔尚伦就任曲阜肯定和他脱不了干係。 一咬牙,冤有头债有主,沈鲤先安抚好了武监的官员,然后直接向著报馆杀去!—— 【《为圣裔积弊日深乞敕严革以彰至德事疏》通过,南孔子弟孔尚伦出任曲阜知县。】 【孔尚伦抵达曲阜后,积极清查祭田,退还被曲阜孔氏侵占的田地。】 【孔尚伦治理曲阜十年,曲阜孔氏有人枉法,孔尚伦依律严惩。每次惩罚前,孔尚伦就会在孔庙中召集所有曲阜孔氏族人讲学,规劝他们向善。】 【孔尚伦每次讲学耗时极长,最长的连续讲学六个时辰。】 【曲阜孔氏子弟害怕被孔尚伦讲学,行为日益收敛,曲阜大治。】 【国祚不变。】 【威望+200。】 【剩余威望:2270。】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好傢伙,这孔尚伦是何许人,就靠著讲学能让曲阜孔氏不敢犯法? 不过一下子讲学六个时辰是什么鬼? 苏泽想了想这个场景,正襟危坐在孔庙中听著孔尚伦连续讲学十二个小时,这好像確实很折磨。 而且只要一个族人犯错,就要全族接受这样的折磨。 那如果自己是曲阜孔氏中的高层,也绝对要约束家中子弟,免受这样的折磨。 能安定曲阜十年,这个孔尚伦也是个人才了。 苏泽刚刚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沈鲤就衝进了报馆。 听完了沈鲤的来意后,苏泽笑著说道: “仲化(沈鲤字)兄,国子监人手不足,你应该去上奏陛下和內阁,怎么找上我来了。” 沈鲤说道: “子霖兄,你可是武监的教习长,武监的教师不足,难道不是你的职责吗?” 苏泽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真有一个武监教习长的差事。 只不过他这个教习长,就和报馆的总编官一样,只是定时去武监上上课。 反而武监的日常管理,都是沈鲤这个国子监司业在代管的。 至於武监另外两名领导,监正是大明皇帝陛下,监副是定国公徐文壁,那就更不用指望他们管事了。 沈鲤继续说道: “还有这武监教学的事情,子霖兄你也要好好上上心了。” “怎么了?” 沈鲤说道: “国子监这边授课还好,这帮武监生也不敢对国子监的博士们造次,但是教官上课就不一样了。” 苏泽脸色严肃起来。 按照之前定下来调子,武监的课程是智育为主,德育为辅的方针。 也就说,以传授军事技术为优先,儒家经典为次。 负责传授军事技术的教官,是苏泽从戚继光那边要来的优秀军官,这些军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不仅仅要识字,还要识字,然后还要懂得最新的火器战法。 而教材则是戚继光所编写的《纪效新书》,这本书和前世的还不一样,经过苏泽的“启发”,戚继光更加重视火器的应用,尤其在实战炮术上专门做了研究。 另外武监三科,『步兵科』、『骑兵科』、『炮兵科』,步兵科要学习阵法操练,骑兵科要学习马术,而炮兵科则还要学习算学。 按照苏泽的本意,作为培养军官的专门学校,武监最重要就是军事课程。 现在沈鲤说武监的教官课程出问题,苏泽自然严肃起来。 沈鲤说道: “武监生要么是勛贵之后,要么是卫所军官的继承人,他们看不起武监的教官。” “而这些教官在前线是上阵杀敌的好汉,在京师也不过是普通军官,自然也不敢得罪这些生员。” “特別是讲解军略的课程,我曾经偷偷听过,那些生员喧闹起鬨,而教官也只是照本宣科讲完就走。” 苏泽拍案道: “岂有此理!” 苏泽也没想到,这帮武监生竟然这么桀驁,但是仔细想想也是,这帮人是大明这个体系的投胎优胜者,看得起戚继光麾下因为军功提拔的教官才怪。 苏泽一发怒,就连沈鲤也感到了压力,他本能的脖子一缩。 这怎么感觉像是遇到阁老震怒了? 没想到苏子霖平日里和顏悦色,一旦动怒竟然如此骇人。 苏泽收敛起怒容,这才说道: “仲化兄,你可知道带头闹事的生员是谁?” 苏泽对学生十分了解,要让所有学生都在课堂起鬨,必然有几个带头闹事的“刺头”。 既然要整肃武监秩序,那自然要从这些刺头下手。 沈鲤说道: “我也派人在武监打听了,带头闹事的是辽阳总兵李成梁之子李如松。” “李如松?他爹不是没死吗?” 按照武监的规矩,能来武监上课的,是勛贵家族没有继承权的儿子,或者是父亲去世,等著袭职的卫所军官子弟。 辽阳总兵还只是军职,算不上勛贵。 而李成梁又没死,他儿子怎么送到武监来了? 沈鲤说道: “子霖兄有所不知,上次李成梁在辽阳大捷后,陛下已经让他官復原职了。” “陛下又给了赏赐,但是李成梁拒收这些赏赐,只是恳求陛下將他的长子李如松送来武监读书。” “陛下听了很高兴,不仅仅给了李成梁加倍赏赐,也破格恩许他儿子李如松来武监读书。” 但仔细一想,李成梁果然是聪明人。 按照现在的规定,日后卫所军官要袭职,需要有武监的“学歷”。 既然这样,李成梁將长子送来武监镀金,那万一自己战死,长子就可以立刻袭爵,而不用再等著上完武监课程了。 另外李成梁大概也是看到了武监的潜力。 武监的监正是皇帝,副监是定国公徐文壁,教习长又是苏泽。 这都说明武监的层次极高,那送儿子来武监读书,也显得李成梁紧跟朝廷脚步,主动送儿子来学习进步。 只是李成梁似乎也对自己的儿子不了解,儿子和爹一样都是惹祸的,现在闹到了武监里来了。 “请仲化兄隨我一起去武监看看。” 既然问题已经出现了,那就要立刻解决问题,择日不如撞日,苏泽立刻就起身,拉著沈鲤前往武监。 这下子沈鲤也晕了,自己不是来向苏泽抱怨国子监的老师太少吗?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整顿武监了? 而且苏泽就带著自己两个人去? 难道这时候不是应该上奏朝廷,好歹也要將定国公拉上啊。 —— 武监,骑兵科,兵法课。 今天是实战推演课,这是苏泽制定的课程,主要是对经典战役进行復盘,然后再从战爭的全过程回顾双方作战中的优缺点,最后总结经验和教训。 授课的是武监的教官,名叫陈亮,是戚继光麾下的一名百户。 不过陈亮也不是普通的百户,他一直担任戚继光的亲卫,早在戚继光在浙江抗倭的时候就已经追隨戚继光了。 陈亮本来是矿工,积累功劳才做了百户。 但是大明这种战功百户,除了到了戚继光俞大猷这个层次,都没办法世袭,所以讲台下的学员们,都看不起陈亮这个教官。 陈亮追隨戚继光抗倭,后来又因为胡宗宪的事情,亲眼看著戚继光坐了几年冷板凳,对於官场上的事情也看的清楚。 他也明白这些学员不是自己能够得罪的,所以乾脆装死,不管他们在下面怎么闹,自己將课程照本宣科上完就行了。 陈亮摊开自己准备好的教案,进入闹哄哄的教室,清了清嗓子开始讲道: “今天讲的是先帝三十四年的陶宅之战,这是俞帅和戚帅一起打的,这次精骑突袭斩杀倭寇三百人,是抗倭战爭中的骑兵大捷。” 但是今天陈亮刚刚开讲,突然一个人站起来。 看到站起来的人,陈亮头疼起来。 李如松才二十岁,却在一眾生员中是最高大的。 他作风豪气,又出手阔绰,所以在武监中很有声望。 如今武监之中分成了两个团体,一是成国公次子朱时坤为首的勛贵团体。 平日里也不怎么遵守武监的规定,经常违规在武监外喝酒聚会。 对於朱时坤来说,他们的定位也很明確,本来就是来这里替家族结交朋友拓展人脉的,又不是真的要来上课。 但是他们也不会在课堂上闹事,毕竟他们是勛贵子弟,消息灵通,知道皇帝很重视武监,如果在武监闹事被皇帝知道了,反而会连累家族。 他们倒是不在课程闹事,而是乾脆就不怎么上课。 另一派就是以李如松为首,等待袭职的军官子弟。 这些人是有怨气的。 本来他们只要在兵部打点一下,就可以承袭父辈的军职,现在却被要求留在武监学习两年。 但是他们不敢將怨气发泄在皇帝和朝廷身上,所以就用这种方式发泄在课堂上。 李如松张口说道: “教官,每次上课都是这些陈年的案例,这都十几年前的战事了,怎么还拿出来说啊。” “是啊是啊!” 眾人纷纷起鬨。 陈亮努力摆出一个微笑说道: “课程的讲义,都是教务长苏翰林定的,如果李学员对於课程不满意,可以向苏翰林提意见。” 提起苏泽,李如松缩了一下头。 在来京师之前,父亲交代的千万不能得罪的人名单上,苏泽的名词比几位阁老还要靠前。 虽然李如松不理解,但他还是记著父亲的吩咐,那名单上的人不得罪,剩下人就可以得罪了? 陈亮抬出苏泽,李如松不敢硬刚,但是他说道: “陈教官,不如我们自由討论,讲一讲最新的战事吧。” “就由我先来,我就讲讲不久前的辽阳之战。” “辽阳之战,我作为父亲的前哨,深入森林追击女真人,光是马就累死了三匹!” 紧接著,李如松的跟班们也开始大呼小叫起来,课堂的场面更加混乱了。 陈亮无奈,既然学员不愿意听,那他就乾脆合上了讲义,反正只要將这节课混过去就行了。 就在李如松侃侃而谈,將他在辽阳之战中精彩变现的时候,课堂的门突然打开。 紧接著陈亮就见到两个身穿中级文官袍子的人走进了课堂。 在场的武监生也很快认出,走在前列身穿五品文官官袍的,正是武监教务长苏泽。 苏泽首先走到讲台边上,对著陈亮行礼道: “陈教官,要打扰您上课了。” 陈亮看到苏泽都快要跪下了,却被苏泽拉住。 只可惜陈亮肚子里墨水不多,说不出太多恭维的话,但是苏泽微笑著听他说完,这才说道: “这件事都怪苏某,身为教务长却没有好好抓武监的纪律,是苏某怠惰失职,今日我就上书请求陛下责罚。” 紧接著苏泽转过身,看向在场的武监生们。 苏泽说道: “骑兵班班长何在?” 教室里鸦雀无声,过了半天,才有一个武监生小心翼翼说道: “回苏大人,朱班长请假了。” 苏泽记起骑兵科班长正是成国公次子朱时坤,也明白所谓的请假就是旷课。 苏泽对著刚刚说话的武监生说道: “李如松,你去吹集结號,一炷香时间未能集结的,军法处置!” (本章完) 第272章 整顿学风 第272章 整顿学风 苏泽下令,李如松不敢怠慢,立刻衝出了学舍,从司號兵手里抢过了集合號。 原本大明是用鼓声作为军事信號的,不过苏泽提出使用號声集结后,戚继光在新军中推广了效果確实不错。 號角可以隨身携带,这样每个队伍只要配备一名號兵,就能够將上级的命令迅速传递下去。 號声嘹亮,虽然不如鼓声的穿透力强,但是在战场上作为信號实在是方便太多。 李如松是將门子弟,武监採用军事化管理,每日用號声集结,他也很快学会了吹號。 隨著集结的號声响起,武监內也出现了一些骚乱。 按照武监的规矩,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集结的號声响起,武监生就要放下手上的事情,在吹號的地方集结。 但是很显然这项制度並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號声响起一炷香时间后,只有寥寥几个武监生来到学舍前。 一炷香时间过去,苏泽从陈亮手里拿过名册,接著开始点名。 苏泽冷冷的报出名字,没有应答的他就会勾上红圈,等到点名完毕,没来集结的都是朱时坤为首的勛贵家子弟。 苏泽名册收入袖子,接著迅速点出了几个名字,都是刚刚隨著李如松起鬨,扰乱课堂纪律的武监生。 苏泽问道: “我武监的校训是什么?” 苏泽一连问了几个人,全部都答不出来,到了李如松的时候,他大声说道: “回教务长,是『精武礪技,令行禁止』!” 苏泽看向李如松,大家都是紈絝,但是有人就能记住校训。 而且李如松確实是上过战场的,他十四岁就隨著父亲李成梁作战,在原时空也是一名驍將。 苏泽说道:“校训乃是陛下钦定,尔等连校训都记不住,是要本官上奏陛下吗?” 这下子那些武监生慌了。 他们来上武监,就是为了承袭自家的军职,如果皇帝一怒之下夺去他们的世职,那就怕立刻自杀去见了祖宗,魂魄都要被打散。 “尔等初犯,回去罚抄五百遍,明日送到本官手上。” 虽然逃过一劫,但是罚抄五百遍校训,还是让这些世职军官子弟脸都白了。 李如松憋著笑,苏泽的眼神扫过他说道: “李如松罚抄一千遍。” “大人!为何我要重罚啊!” 苏泽冷冷的说道: “他们记不住校训犯错,你记得住校训犯错,那就是知错犯错。” “『令行禁止』,就是要在武监內听从教官的命令,公然扰乱课堂秩序,自然要重罚!” 听到这里,李如松连忙低下头。 自己一个將门子弟,竟然失心疯和当朝翰林斗嘴。 李如松也明白,为什么父亲將苏泽列为不能得罪名单的前几位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得到消息的勛贵子弟,包括现任成国公的弟弟朱时坤,小跑著来到了学堂前。 苏泽又点了一次名,接著说道:“李如松,违反武监校规,擅自离校,当如何?” 李如松支支吾吾的说道: “初犯笞十,再犯笞五十。” 苏泽点头说道: “你们几个去行刑。” 刚刚扰乱课堂秩序的世职子弟一脸的惶恐,让他们去打勛贵子弟? 可看著苏泽满脸的杀气,如果他们不去动刑,怕是这笞刑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 果不其然,苏泽说道: “施刑不利者,同罪!” 听到这话,这不打也要打了,李如松拿起了教室后的竹板,这是施展笞刑的刑具。 笞刑,就是用竹板打人的脊背或臀腿的刑罚。 这在五刑中算是最低的一级,但是对於这些勛贵子弟来说,侮辱性质大於肉体疼痛。 果然好几个桀驁的勛贵子弟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只不过为首的朱时坤作出一副老实受刑的样子,其他勛贵子弟才没有妄动。 苏泽冷冷的说道: “不愿意遵守武监校规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不是武监生员,就不用受刑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好几个勛贵子弟蠢蠢欲动。 但是朱时坤却將外衣脱下,老老实实趴下说道: “教务长,学生领受刑罚。” 苏泽点点头,示意李如松过去行刑。 我打成国公的弟弟? 李如松虽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快要让他晕过去了。 別说是李如鬆了,估计他爹李成梁站在这里也会腿软。 可看到苏泽的眼神,李如松还是拿著竹板,他轻轻对朱时坤说了一句“抱歉”,然后就用力抽打起来。 朱时坤咬著,但是到第七下的时候还是发出惨烈的叫声。 李如松看向苏泽,看到苏泽冰冷的眼神,李如松又继续打了三下,足刑之后才放下竹板。 这时候李如松发现自己完全湿透了,这行刑比受刑还折磨。 李如松和朱时坤做了榜样,武监內就出现了奇妙的景象,哭丧著脸的世职子弟,打著勛贵子弟,勛贵子弟的惨叫响彻武监內。 等到所有人领受刑罚完毕,苏泽又將所有武监生召集到校舍中。 “本官疏於武监事务,是本官的过错,陈教官和诸位教官辛苦了。” 苏泽向一眾武监教官稽首,嚇得这帮教官连忙回礼。 紧接著苏泽说道: “武监之设,乃是为国育才,是百年之国策。” “为此陛下亲任监正,定国公任监副,也是为了明確你们天子门生的地位。” “尔等父母兄长將你们送来武监,也是希望你们学有所成,报效大明。” “可是你们呢!?” 苏泽提高音调,在场的武监生纷纷低下头。 “李如松!” “学生在!” 李如松本能的站起来,苏泽接著说道: “如你课上所言,你是觉得陈教官和诸位教官不如你?” “学生不敢!” 苏泽淡淡的说道: “五日之后,武监內来一场比试。” 眾人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所有武监生分成两组,五十名勛贵子弟和二十名教官一组,世职子弟二百五人一组,在武监校场比试一场。” “李如松,就由你来指挥如何?” 李如松傻了,他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分组。 要知道这五十名勛贵子弟,可都是酒囊饭袋,他们本来就是来武监混日子的,根本没有战斗力。 那些教官就算是老兵,也只有二十多人。 二十人带五十个废物,自己这边二百五人? 怎么看都是自己这边优势很大。 苏泽冷冷说道: “届时我会请朝廷重臣出席,尔等好好准备。” “如果你们贏了,本官会请陛下更换一批教官。” “如果你们输了,就去把纪效新书誊抄三遍。” 说完这些,苏泽就和沈鲤飘然而去。 —— 接下来几日,苏泽果然每天都来武监。 苏泽做的就是抓纪律。 他会隨机出现在课堂上,惩罚不遵守纪律的武监生。 苏泽还会让人半夜吹响集结號点名,不能按时集合的也会被他惩罚。 三天下来,武监学生都和坐牢一样,可又不敢有丝毫抱怨。 原因也很简单,这些世职子弟看到了勛贵子弟的態度。 那日苏泽惩罚了几个勛贵子弟后,有几个人晚上翻墙回家控诉。 其中就有刚刚復爵的诚意伯刘世延的儿子刘藎臣。 刘藎臣从小就得到父亲的宠爱,他也是极少数勛贵家继承人被送入武监的。 刘藎臣本来以为一向宠溺自己的父亲会替自己出头,却没想到听完了事情原委,诚意伯刘世延当场“逮捕”儿子,然后押送刘藎臣返回武监。 將刘藎臣送回去后,刘世延当著眾人的面,在武监门口执行校规,足足笞打了刘藎臣五十下。 刘藎臣杀猪般的叫声响彻整个武监,而另外几个押送自家子弟回来的勛臣,看到刘世延打得这么用力,也只能跟著他一起行刑。 从这件事之后,这些勛贵子弟也明白了。 就连他们的父辈,也不敢得罪苏泽。 这些勛贵子弟,就算是没有继承权,能被送到武监,也都是正常人。 他们从小就在权力场混,当然明白权力比大小的游戏。 连自己最大的靠山——“家族”,都斗不过苏泽,只能乖乖认输听话,遵循武监的校规。 仅仅是违反校规就被惩罚成这样,如果被武监开除估计要开革出家族了。 这是这些勛贵子弟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这种风气的改变,就迅速蔓延开来。 后天就是苏泽约战的日子,今天课程结束,李如松拉著几个商议约战的事情。 李如松突然说道:“苏教务长好厉害的谋划!” “李兄怎么说?” 李如松说道: “教官带著勛臣子弟,让我们和他们打,万一再贏了,定然要和这些勛臣子弟结仇!” 眾人这才想起来,那日行刑已经和勛贵子弟结下仇了。 虽然下令行刑的是苏泽,但是执行的是世职子弟。 那些勛臣子弟挨打的丑態被他们看见了,他们不敢找苏泽的麻烦,却知道来找世职子弟的麻烦。 就连朱时坤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太对。 李如松深深怀疑,这是苏泽故意的,就是为了挑拨两拨人的矛盾。 李如松说的没错,大家在武监也是想要交朋友的,而不是树敌的。 这些勛臣子弟日后给自己上眼药,就算是承袭了世职也受不了啊。 “苏翰林这计划也太损了!” “是啊,这不是要我们故意输吗?” 李如松是那种桀驁中带著狡黠的人,他脑子转的最快,所以才成为世职子弟的首领。 想明白了这点,他咬牙说道:“输肯定是要输的,但是我们可以输的好看一点,我们可以先胜再降!” “打压了教官的气势,又照顾了勛臣子弟的脸面,教习长公务繁忙,也不可能天天盯著武监吧?” 眾人纷纷点头,觉得李如松的计划可行。 制定了盯著教官打的方案后,李如松又简单布置了作战方案。 他的作战方案也是跟著李成梁学的,就是以步卒为正面诱饵,用游骑兵机动突击。 校內演练不用火器,也只用木甲木刀,炮兵就换做练习弓弩,在步兵阵后支援。 自己父亲就是这么打女真人的,每次都能大获全胜,李如松很有信心。 —— 另一边。 笞刑是惩教为主的刑罚,和挨板子不同,竹板打完之后就能很快恢復了。 现在还不能活动的,只有倒霉的刘藎臣。 他爹诚意伯刘世延的竹板太狠,刘藎臣现在还只能趴著,不能参加这次的演练。 陈亮看了看这些勛臣子弟们。 如果让他选,他寧可不带这些勛臣子弟。 陈亮这些军官,都是戚继光麾下百战精锐,他们二十人就有击败二百世职子弟的信心。 但是苏泽要求他带上这些勛臣子弟,陈亮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训练他们。 不过这次经过苏泽的整顿,勛臣子弟们都老实了很多。 就连领头的朱时坤都认真操练,陈亮也欣慰了不少,逐渐將战场上的要诀相授。 人和人的关係也是处出来的,陈亮也发现这些勛臣子弟也不全是草包。 他们有的人也有军事天赋,只不过作为家族次子需要掩藏自己。 而勛臣子弟们也发现,原来这些教官真的有东西。 陈亮这种百战老兵,隨口讲的战场故事,都是宝贵的军事经验,也是极其精彩的战爭故事。 陈亮在浙江从军,浙江、福建、山西、草原都打过仗,人生阅歷十分的丰富。 等到两边都冷静下来,这些勛臣子弟发现学习还是有乐趣的。 都是年轻好动的年纪,能够学习战阵之术,这是以往勛贵家庶子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一边愿意教,一边愿意学,陈亮拿出了抗倭战爭中常用的三才阵。 之所以不用鸳鸯阵,是因为操练这种阵法需要战场默契,陈亮只有五天时间,所以选了更容易的三才阵。 阵法这东西其实也不是什么精妙的东西。 阵法就將战场上每个人要做的事情拆解下来,通过反覆操练印入本能中。 那士兵到了战场上,能记得做好自己的事情,听从上级的指挥,不会因为残酷的战场溃败,这就是阵法的作用了。 陈亮將勛贵子弟们编成三才阵,自己和教官则用鸳鸯阵。 双方又操练了两日,终於到了苏泽约定的对决的时候。 (本章完) 第273章 武监演武 第273章 武监演武 比试当日。 武监的校场很大,工部在建设武监的时候,专门在校场建了一座观礼台。 李如松身穿木甲站在校场上,看著苏泽带著一眾大臣登上了观礼台。 一名京营的世职子弟,看到陪同苏泽登台的大臣,嚇得脸色发白。 李如松一眼就认出了和苏泽攀谈的那位重臣是定国公,徐文壁在武监开班典礼上来过的。 苏泽能喊来定国公,倒是也不出意外,毕竟徐文壁还兼任监副,他来这里观礼也是正常的。 李如松低声问道:“那几位大人你认识?” 这位姓金的继任百户,哆哆嗦嗦的说道: “边上那位是兵部曹尚书。” 兵部尚书的名號,李如松差点直接跪下来。 兵部尚书是什么级別啊!那可是自己亲爹来了都要战慄的角色。 金百户下一句话,则让李如松完全麻了。 “苏翰林另一边的是赵阁老。” 武监的比试,竟然来了一名群臣之首的国公,一名內阁阁老,一名兵部尚书。 再看著观礼台上的朱红官袍,李如松也没想到苏泽竟然闹这么大。 “那位是成国公。” 观礼台边上,李如松看到了一个和朱时坤面貌相似的中年人,正是现任成国公,也就是朱时坤的长兄。 “那是诚意伯,刘藎臣的爹。” 李如松此时已经麻木了,苏泽是將勛贵重臣一网打尽吗? 可以说大明朝和军事有关的高层,都集中在观礼台上了。 犯得著吗? 李如松原本的计划动摇。 “李兄,怎么办?” 李如松也是狠人,这时候他的混不吝劲儿也上来了,他咬牙说道:“什么怎么办!按原计划,先揍教官一顿再投降!” 苏泽站在观礼台上,看著两边列阵,就知道胜负已经分了。 在战场上,人数多也没用。 世职子弟这边,连列阵都闹哄哄的,虽然李如松靠著家传操练出一个简单的步骑配合的阵法来,但是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任何默契。 反观教官带著勛贵子弟这边,陈亮等教官列成了鸳鸯阵,而勛贵子弟则列为三才阵,分成一前一后两个阵。 鸳鸯阵在前,这就是精锐破敌的打法。 先用精锐士兵破开敌阵,那后续的士兵就是兵员素质差点,只要能乘胜追击就行了。 苏泽专门去兵部邀请了曹邦辅,这是他主动因为武监和兵部的矛盾。 同时他也是希望兵部看到武监的作用。 曹邦辅在苏泽递台阶后,也迅速下台阶,亲自领著一眾兵部官员来捧场。 日后武监生毕业后的去向,还是要兵部安排的。 能不能让武监成为大明孕育將才的摇篮,这一点同样很重要。 和科举一样,只有大家发现,武监生的升迁要比別的路子更快,那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武监读书。 正如苏泽创办的营造学社,如今已经成了內廷晋升的必要文凭,和司礼监读书並驾齐驱了。 曹邦辅这个兵部尚书,也是担任过蓟辽总督的,他还是很精通军务的。 看了一眼双方的列阵,曹邦辅也有些满意。 虽然能看出是新兵,但是双方的阵法有模有样,武监確实有些效果。 紧接著,在定国公徐文壁的號声下,这场武监內的比试开始了。 勛臣已经很多年都不打仗了,在场的勛臣看的热闹,而教官勛贵子弟队伍中有他们的亲人,很自然就开始为那边加油。 朱时坤看了眼看台上的长兄,转头就发布命令: “不许抬头,跟上!” 朱时坤是这支“后军”的指挥官,近百人动起来尘土飞扬,朱时坤根本就看见前面的情况。 不过隨著几声命令下去,队伍重新恢復了秩序,每个人按照自己操练中的位置前进,而队伍最前排的只要跟著前军行进就行了。 秩序消除了慌乱感,朱时坤如今理解那些枯燥的行军训练是为什么了,不训练的士兵连行军都做不好! 反观另一边,李如松骑在马上,他带领的侧翼精锐从本阵脱离,可等他拉开距离,却发现本阵乱鬨鬨的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李如鬆气的不行,派遣传令兵返回本阵催促行军,可这下子反而让本阵更乱了。 李如松原本也没想指望本阵,他的战术是让本阵拖住敌军,然后自己用精锐骑兵侧翼衝锋,击溃敌军后,再匯合本阵的步兵反攻。 教官和勛臣子弟人数少,凑不出骑兵队伍。 而步兵追不上骑兵,所以敌军只能和自己方的步兵作战。 这是李成梁在辽阳常用的战术,就是通过精锐骑兵突击来一锤定音。 这一招在对阵女真人的时候百试百爽,在李如松看来,骑兵就是战场上的决定性力量。 看到双方的表现,苏泽就知道胜负已分。 他转而向赵贞吉和曹邦辅说道: “赵阁老,曹尚书,您看武监生员如何?” 赵贞吉和曹邦辅都点头。 他们当然不会用最精锐的军队要求武监,但是武监生员这种向上的气质,还是一眼都能看出来的。 军队就是这样,也许武监这帮生员现在不是精锐,但只要保持这个样子,很快就能成为精锐。 曹邦辅也承认,苏泽的办法確实不错。 训练两年再放回卫所,这些军官绝对会要比原本的卫所军官强很多。 很多地方卫所本身也不用打硬仗,能维持治安部队剿匪就足够了。 苏泽对两人又说道: “赵阁老,曹尚书,兵部也在为京营的问题头疼吧?” 两人点头。 京营问题,就是大明京营开支的问题。 《隆庆会计录》颁布以后,京营开支巨大的问题,已经摆在了皇帝和群臣面前。 身为兵部尚书,自然要承担京营开支失控的问题。 当然皇帝知道京营开支失控,並不是曹邦辅的责任,而是歷代积累下的问题。 但是皇帝要求做出改变,那兵部自然也要行动起来,而且至少要拿出成果出来。 这也是曹邦辅头疼的地方。 京营问题之所以难解,就是涉及的人数广。 京营名义上十几万军队,一旦动乱是动摇国本的事情。 其实满朝大臣都明白癥结。 京营最大的问题,就是吃空餉。 京营的名册上,很多士兵都是“幽灵士兵”,他们只存在於兵部的帐册上,然后每个月按时领取军餉。 这些烂仗积累至今,问题根深蒂固,就算是一团乱麻,根本无从入手。 苏泽说道“京营问题,说白了还是人的问题,要解决问题,还是需要人手。” 赵贞吉和曹邦辅都点头。 清查“幽灵士兵”需要人,整肃京营纪律需要人,也正是因为大明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行政能力,所以这个问题才难解。 苏泽说道:“两位大人请看,这武监的生员如何?” 赵贞吉皱眉,曹邦辅则摇头苦笑。 苏泽低声说道: “两位大人是不是觉得,武监生员和京营问题有牵连,没办法动手?” 曹邦辅微微点头。 京营问题,其实最后还是通著勛贵这边。 当然,吃兵血这种事情,现在的大明勛贵不可能亲自下场。 可吃空餉,利用京营牟利,確实一个巨大的利益网络,而这个网络的顶点就是勛贵们。 比如定国公徐文壁,他就是京营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京营的问题他都是有责任的。 如果更进一步,勛贵把持武职,而京营墮落糜烂,其实也有文臣故意纵容的结果。 这也意味著武勛彻底放弃朝堂的话语权,而这笔財政支出也默认是朝廷对他们的安抚。 换句话说,如今大明从皇帝到朝臣,也没有谁真的要让京营有战斗力。 真正让皇帝和朝臣不满的,是在日益放纵下,这个窟窿越来越大,已经威胁到整个国家財政安全了。 苏泽其实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也没有想要立刻解决京营问题。 苏泽说道: “两位大人,下官要做的,也不是彻底剷除京营的问题。” “下官以为,在今年末的时候,让武监生去京营实习三个月。” “日后他们都是要承袭军职的,一来可以了解一下我大明军营的情况,二来也可以了解如今京营基层糜烂的状况,帮著阁部做决策。” 苏泽提出这样的方案,赵贞吉和曹邦辅都连连点头。 还是那句话,要解决问题,先要知道具体的问题。 这帮武监生虽然出身世职和勛贵子弟,但是他们毕竟年轻。 年轻人往往都是有朝气有理想的,他们也未必会愿意和祖辈父辈同流合污,安於现状。 谁学习了一身本领,不想要建立功业呢? 只要能掌握京营基层的情况,再提出相应的改革措施,好歹吐出一点利益出来,那也能为大明节省不小的开支。 这边省一点,其他地方就能多一点,就能用在更有用的地方。 赵贞吉说道: “子霖的办法老成持重,本官也以为可。” 既然阁老都发话了,曹邦辅也说道: “本官回去和部里议一下,另外这件事也要五军都督府同意才行。” 听到这里,苏泽就知道曹邦辅算是原则上接受了,他立刻说道: “定国公那边苏某去说,明年后让武监生去京营基层担任队正,实训操练三个月。” 京营一队是五十人,队正也就是把总百户级,这算是最基层的有品级军官,能在武监读书的自然也都符合这个条件。 这个要求五军都督府自然也不会拒绝。 谈话之间,校场上已经分出了胜负。 李如松茫然的看著溃败的队伍,他到最后都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人数更多的己方步兵本阵,会溃败得这么快? 李如松骑著马,就看到教官的鸳鸯阵衝上来,然后己方的步兵本阵就被衝散了。 李如松连忙领著骑兵回去支援,然后就撞上了勛臣子弟的军阵。 明明是最简单的三才阵,明明是平时自己最看不起的紈絝勛贵子弟,明明是骑兵对战步兵,怎么自己就冲不破三才阵? 等教官的鸳鸯阵再次杀回来的时候,李如松的骑兵也崩溃了。 更让李如松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教官鸳鸯阵的威力! 整个鸳鸯阵就是一台高效的战爭机器,將他们这些菜鸟骑兵迅速扫落。 或许这些教官不如父亲麾下的猛士强壮,但是他们组合在一起绝对是战场最可怕的杀器! 李如松这边的世职子弟意气消沉,那边被带著躺贏的勛臣子弟却兴奋无比。 原来仗是这么打的! 朱时坤激动的看著手里的木剑,回味著自己砍人的场景。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有些慌,毕竟对方的人数是己方的四倍,而且这些世职子弟都要比勛臣子弟强壮些。 可等朱时坤適应战场后,他也逐步冷静下来,他按照陈亮传授的方法,开始指挥队伍。 用口令稳定军心,纠正做错的士兵,接下来就按照教官传授的那样,做好眼前的事情就行了。 当校场烟尘腾起的时候,朱时坤在前进。 当教官的队伍突破了世职子弟的步兵军阵的时候,朱时坤在前进。 当李如松领著骑兵衝过来的时候,朱时坤在变阵。 然后李如松的骑兵就败了。 朱时坤突然觉得兵法原来並不是那么玄妙,好像自己也能学? 朱时坤下定决心日后要认真听课,也学著教官训练军队,这场比试就已经结束了。 世职子弟垂头丧气,观礼台上的勛贵们都满意的鼓掌,纷纷夸讚武监教的好。 自家紈絝的子侄,在校场上竟然表现得和精锐一样,还是武监培养人啊! 赵贞吉和曹邦辅甚至要比这些勛贵还懂军事,他们自然看出无论是世职子弟还是勛贵子弟都是新兵蛋子。 但新兵只是说他们战场经验不丰富,如果从纪律军容来看,已经胜过很多地方的精锐了。 武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內有这样的成效,已经大大超过內阁和兵部的期待了。 赵贞吉和曹邦辅都开始认真思考苏泽的提议,等明年將武监生派往京营,摸清楚京营基层的情况,逐步对京营进行改革。 不过除了这些原本的军事改革外,苏泽已经委託戚继光,试验总结新式火器有关的训练操典了。 上次戚继光回信,新式火器操典已经编写的差不多了。 自己已经在武监树立威信,接下来就是要推广新式火器操典了。 毕竟未来是火器的世代。 而武监的这帮学生,也將会成为第一批火器时代的职业军官! (本章完) 第274章 「排队枪毙」 第274章 “排队枪毙” 三天后,武监。 虽然李如松全身酸痛,但到了上课时间,还是咬牙从校舍里爬起来,衝到了教室里。 突然正武堂方向响起了集结號声,李如松等一眾武监生又连忙冲向正武堂。 正武堂是整个武监最大的教室,可以容纳武监所有的生员一起上课。 李如松带著疑惑来到了正武堂,发现除了武监生外,整个武监的二十多名教官也都坐在教室里。 李如松连忙整肃仪容,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陈亮看到李如松如此乖巧,嘴角也微微上扬。 果然实战是最好的课堂,李如松这个刺头也知道遵守武监纪律了。 演武之后,武监內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武监內的秩序建立了起来。 教官的权威建立起来,三天前战斗大家也都看到了这些百战精锐的实力。 除此之外,苏泽又对三科进行了分班。 一个班二十人,又挑选演武时候表现优异的生员,任命他们担任班正和班副。 比如李如松,就是骑兵科二班的班正,朱时坤则是骑兵科一班的班正。 除此之外,武监的学舍是五人一间的,苏泽又让各班的班正任命舍长。 也不知道苏泽是不是故意的,骑兵科一班大部分都是勛臣子弟,骑兵科二班则是世职子弟。 从分班开始,双方就隱约有些火药味,类似的暗中较劲也出现其他科。 集结號响起一炷香內,武监所有生员都集合在正武堂內,这时候苏泽拿著一把鸟銃走入了正武堂內。 苏泽满意的看了一眼正武堂內,这些日子的整肃果然有了效果。 鸟銃在明军中已经很常见了,就算是辽东也有不少军队装备鸟銃。 苏泽举起手里的鸟銃问道: “你们看看这把鸟銃,和普通鸟銃有什么区別吗?” 隨著苏泽说完,有几名工部的匠官上前,给每一排都发了一把这种新鸟銃。 十几把鸟銃在教室传了一遍。 李如松端详这把新式鸟銃,好像確实和明军普遍装备的鸟銃不同。 首先就是没有火绳。 鸟銃其实就是一种火绳枪。 发射前,需要在枪管里先装填“枪药”,然后塞入弹丸。 而在枪上掛著一根“火绳”,这是一种浸泡了特殊药剂的麻绳,点燃之后就会缓慢的燃烧。 在需要射击的时候,士兵就会拿起火绳塞进燃烧室,点燃其中的火药,发射枪管中的弹丸。 明军其实在抗倭战爭中就已经大规模列装了鸟銃,但是依然有將领对鸟銃评价不高。 这其中就是有李成梁。 李如松听自己父亲李成梁评价过鸟銃,李成梁认为鸟銃虽然好用,但是並不適合在辽东使用。 特別是对付女真人的时候,女真人会藏在雪地和森林里,明军点燃的火绳就是最好的靶子,落单的士兵经常会遭遇女真人的冷箭。 其次辽东苦寒,很多地方还常年积雪,火绳很容易熄灭,火药也容易受潮。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明军的鸟銃质量实在是堪忧,经常会发生炸膛事故,很多鸟銃手都瞎了眼睛。 有的鸟銃手都不敢瞄准射击,那杀伤效果其实还不如弓箭。 受父亲的影响,李如松其实对鸟銃也评价不高。 不过李如松还是很认同火炮的作用。 但是这把新式鸟銃怎么没有火绳? 不仅仅没有火绳,这个新式鸟銃还有一个奇怪的扳机。 枪身也没有塞入火绳的燃烧孔,但多了一个奇怪的装置。 等眾人看完了以后,苏泽说道: “这是工部虞衡司製造的最新鸟銃,大家现在隨我去校场。” 眾人跟著苏泽来到了校场,只见到校场上已经竖起了几个靶子。 紧接著教官陈亮接过苏泽手里的鸟銃,来到了靶场前。 只见陈亮身上穿著一件奇怪的坎肩,这个坎肩上有很多小袋子。 陈亮从袋子掏出一个纸包,塞进枪管后又迅速掏出另外一个纸包弹丸,接著用新式鸟銃上的杆子压紧,就这样举起了新式鸟銃。 陈亮拉动那个奇怪的装置,然后瞄准靶子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鸟銃竟然发射了! 紧接著几名武监生举著中靶的標靶来到眾人面前,一枚弹丸正中靶心。 没有火绳也能发射? 苏泽看著新式鸟銃,这个项目其实是和新火炮项目一起启动的。 这把新式鸟銃,其实就是所谓的“燧发枪”。 和火绳枪不同,燧发枪是通过击锤上的燧石撞击產生火,引燃火药发射的。 燧发枪虽然只比火绳枪进步了一点,但是需要的科技却不少。 主要是击锤的弹簧,工部的工坊,一直到上个月才製造出强度满意的弹簧,而且这还只是工坊匠人手工打造的,要批量生產还需要攻克更多的技术难关。 然后苏泽又对燧发枪进行了优化。 这个坎肩就是原时空燧发枪发展后期才出现的东西。 使用纸包的定量火药,可以减少炸膛的可能,也能在战场上迅速换弹。 纸包的弹丸又能增加气密性,提高燧发枪的威力。 这种分別装著火药包和纸包弹丸的坎肩,是原时空十八世纪才出现的,如今已经被苏泽列为燧发枪的標准配置。 这种新式的燧发枪,加上配套的坎肩,也让“排队枪毙”成为可能,於是苏泽请戚继光在山西进行了实战试验。 虽然俺答部已经封贡,但是草原的统治本来就是鬆散的,山西前线依然会有零星的战斗。 再加上隨著草原贸易兴起,而一併兴起的马匪,山西的小摩擦不断,自然是新武器最好的试验场。 戚继光回信盛讚燧发枪和“排队枪毙”的战术,但是戚继光也提出这种战术对於士兵的纪律和训练要求很高,而且过於依赖地形。 戚继光还指出,这种战术在面对火炮防守的时候会比较吃亏,过於密集的阵型反而会成为火炮的靶子。 接到回信,苏泽深以为然,戚继光不愧是名將,一针见血就看出了“排队枪毙”的问题。 “排队枪毙”,其实应该叫做“线列步兵”战术,这种战术其实是和武器配套的。 前装的燧发枪装填速度慢,准度低,所以要发挥燧发枪最大的作用,就要让士兵排成线列一同发射提高准备,採取轮换射击来提高射击频率。 而“排队枪毙”之所以深入人心,也和原时空有关那个时代战爭的艺术加工有关。 很多十七到十九世纪的影视作品,都喜欢用这种“线列步兵”战术来表现早期火器时代的战爭。 这种战术能在十七到十九世纪广泛运用,也是因为欧陆战场很多都是平原,线列步兵战术在平原容易展开,確实是最合適的战术。 其实不难看出这种战术的缺点,过於集中的队形容易被火炮当做靶子,最终隨著火炮威力的提升,更方便的枪械出现,线列步兵战术被散兵战术取代。 正如原时空那样,线列步兵战术能称霸两个世纪。 以目前的科技来说,搞出燧发枪已经是大明的极限了。 更高级的枪械,需要冶金、机械加工、化工等领域的突破,就算是有巧匠能手搓出来,大规模列装成本就是最大的问题。 古往今来,永远不缺乏神兵利器。 可要改变一个时代,需要的是技术突破。 铁器取代青铜器,靠的不是一两个工匠的巧思,而是冶铁技术的突破。 所以苏泽和戚继光討论后认为,线列步兵战术,是最適合燧发枪的战术。 確定了战术之后,接下来就是操典了。 这一点戚继光也给苏泽带来了惊喜,戚继光敏锐的发现,线列步兵战术最重要的一环——步法。 苏泽和戚继光討论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彻底震惊了。 难道这就是军神吗? 就算是原时空,如果不是对线列步兵战术有深入研究的人,也绝对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步法,就是线列步兵战术的核心! 这还是因为线列步兵的阵型决定的。 因为需要轮换射击,所以整个线列步兵虽然也是方阵,但是攻击面只有正面一面。 当然有些將领也会在侧翼布置三排掩护的纵队,但是这些火力也只是牵制拖延用的,要发挥线列步兵战术最大的伟力,就要將火力面对准敌人。 敌人不是固定的靶子,他们在战场是会移动的。 而且和电影里那样,敌我双方线列步兵对冲这种事情,实际上也是很少发生的。 更多的时候是一方埋伏,对著行进中的敌军发动攻击。 所以能不能及时“变阵”,这就是线列步兵军队的核心战斗力。 能在纷乱的战场上,听从指挥官的命令,及时调整阵型,將火力面对准敌人。 这变阵的关键,就是“步法”。 拿破崙时期的法军,能够在欧洲战场所向睥睨,就和当时法军操典领先,法国士兵的步法最熟练有关。 拿破崙的步兵操典中,就专门强调了步法的训练,当时的法国士兵能够以“慢步”、“快步”、“跑步”三种速度行军和变阵。 同时期的俄国士兵,就只能用“慢步”、“快步”两种步法。 而更加灾难的,是俄国的一线士兵很多都是文盲,根本分不清左右,所以也听不懂军官的命令,变阵的时候一塌糊涂。 所以拿破崙就特別强调步法训练,而法军的步法后来就演变成了“齐步”和“正步”,一直到苏泽穿越前,都作为军队的基本训练项目保留了下来。 苏泽和戚继光制定的《线列操典》,同样也制定了详细的步伐训练要求,对各种口令都制定了相应的步伐训练项目。 见识到了燧发枪的伟力后,苏泽又下令,由教官组成线列方阵,进行了一次“排队枪毙”演练。 为了这一次的演示效果,苏泽还专门从城外的养象所动物园要来了一支鹿群。 就在眾人疑惑中,陈亮领著教官排成了线列步兵阵。 说是阵,实际上教官只有二十多人,所以其实只是三排的小队。 就连陈亮心中也没底,他训练这个线列步兵阵也才几天时间,也多亏很多操典项目都是在戚继光麾下训练过的,才算是勉强列阵。 但是在武监的生员看来,教官这个阵法平平无奇,不就是简单的方阵吗? 就在这个时候,养象所的锦衣卫释放了鹿群。 在锦衣卫的引导下,头鹿领著鹿群冲向了陈亮的线列步兵阵。 就连李如松都担忧的看著校场,鹿群有三十多只鹿,最前面的头鹿相当的健壮。 头鹿跑起来和战马差不多,再加上公鹿的尖角,如果是在辽阳,就是精锐也会避开这些失控的鹿群。 但是教官方阵这边佁然不动,陈亮正在测算鹿群的速度和距离,估算最佳的射击时机。 “准备!” 隨著陈亮的命令,第一排的教官举起装填完毕的燧发枪,对准鹿群开始齐射! 李如松见到头鹿身后的一头公鹿中弹倒地,但是弹丸擦过了头鹿,反而激发了头鹿的凶性。 李如松捂著眼睛,火器已经发射了,装填还要很久,被狂暴的头鹿撞上,不死也要重伤了。 可李如松没想到的是,紧接著又是一阵枪响,这次更多的鹿倒下了,后方的鹿则开始逃跑。 然后又是第三阵枪响,这次头鹿中弹了,它衝锋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火枪还能连射的? 不对,是轮射! 李如松很快就发现了秘密,他刚刚就注意到了,这种新式火枪的装填速度极快,而教官们排成三列,不断乱换射击,所以才產生了不停射击的感觉。 第四轮射击的时候,头鹿已经中枪倒地了。 在场的武监生都发出欢呼声。 李如松也欢呼起来,但是他激动的是这新火枪和新战法! 这是何等的威力啊! 如果在辽东用上这样的战法,那杀女真人? 辽东最大的问题,也是女真问题始终难以解决的问题,就是女真人骚扰能力太强了。 女真战败就会逃入白山黑水中,等到缓过来就会继续劫掠汉人的据点。 长期下来,辽东汉人只能聚集到大城市,等於將土地让给女真人。 而辽阳这样的城市必须要维持一支高昂的骑兵,才能在野外和女真人作战。 如果能推广这种新武器和新战术,那只需要少量这样的火枪步兵,就能防守据点了! (本章完) 第275章 楚宗案 第275章 楚宗案 紧接着,苏泽宣布会在武监训练这种线列步兵阵的操典,而骑兵科也有相应的骑兵操典还在制定中。 苏泽还承诺,在今年入秋后,会奏请皇帝前往武监检阅武监生,到时候会举行一次阅兵仪式,激励大家好好操练。 武监生们都激动起来,能够得到皇帝的检阅,这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 所有人都摩拳擦掌,一定要尽快掌握操典。 看到这些充满斗志的脸庞,苏泽终于安心的离开武监。 —— 巡捕修习班。 “隔壁吵死了!” 外门巡捕营把总李德福坐在学堂里,他身边的年轻巡捕嘟囔了一句,被台上讲课的御史瞥了一眼。 这年轻的巡捕立刻被叫着站起来,李德福知道他今天又要继续罚抄了。 看着一屋子年轻的面孔,李德福心中叫苦。 他可是正四品的巡捕营把总,可却被外门巡城御史王任重点名,来什么劳什子的巡捕修习班进修。 他身边都是京师新招的巡捕,他这个年纪在一众学员中十分的醒目。 巡捕修习班就在武监内,所以这些日子武监的号声、训练声都传到巡捕班的学堂里,吵得每节课都不得安生。 但是巡捕班的学员可不敢造次。 负责讲课的,是刑部和都察院的官员,这些可都是区区巡捕不敢得罪的人物。 比如李德福的上司,外门巡城御史王任重,就经常过来授课。 李德福虽然不满,但也只能乖乖的在课堂坐下。 今天这节是有关治安巡防的课程,李德全在这行干了二十多年,经验要比讲课的御史还丰富,他听着听着就神游天外。 一直到刚刚连续的爆炸声,这才将李德福惊醒过来。 武监那边又在摆弄什么火器了。 李德福听说前几日苏翰林前往武监整顿纪律,将武监生折腾得够呛。 巡捕班的学员们对这个消息自然是拍手叫好,他们早就看那帮鼻孔看人的武监生不顺眼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李德福在茶歇时间喝着茶,又觉得在这里上课也挺不错的。 自从巡捕营改置后,外城巡捕营的工作忙碌起来。 自己的上司王任重像是疯了一样,整日拿着各种数据考核下面。 比如命案发生后的破案率要考核,命案从报案开始到破案的时长要考核,普通案件也要考核。 每个月,各个巡捕所都要按照数据排名,靠前的巡捕所会被奖励,靠后的则会被申饬惩戒。 外城巡捕营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 当然,巡捕们能心甘情愿干活,除了监督和惩戒外,这位外城巡城御史确实是一位好上司。 首先是提高了巡捕营的待遇,王任重明确了巡捕的俸饷,现在巡捕也仿效吏员,设置六档,每一档的待遇都有提升。 巡查、巡警、副警长、警长、副警监、警监。 据说这六档等级是苏翰林命名,李德福现在的职位应该是外城巡捕营副警监。 之所以还没能转正成为警监,是因为李德福还没有完成巡警班的课程。 这次巡警修习班,五门巡城营中,就属外城巡捕营最热心。 王任重定下了不通过巡捕班课程就不得担任正职的规定,同时要求所有外城巡捕营的巡捕都要轮流去巡捕班上课。 茶歇过后,李德福又匆忙赶回了学堂。 看到这节课授课的老师,李德福打起精神来。 这名授课的老师名叫狄许,这位刑部陕西清吏司主事,是刑部有名的神探。 据说他是唐代宰相狄仁杰的后人,但是科举之路并不顺畅,考上举人后就入仕了。 能从举人做到刑部主事,这已经算是摸到了举人做官的天板了。 狄许能够突破举人的限制,调入京师做官,就是因为他在破案上的能力。 刑部陕西清吏司除了要负责陕西的司法事务外,还要负责整个大明死刑案件的复核。 这位狄主事能够通过卷宗发现问题,在刑部为官十载,纠正了命案十数起,甚至有几次还直接从卷宗上发现了真凶。 狄许讲解的《巡捕公案》,是整个巡捕班最喜欢的课程,每次授课的时候大家都听得最认真。 而这位狄主事每次讲解也十分详细,他会结合自己侦破过的案件,一步步拆解自己破案的过程。 就算是李德福这样的老练巡捕,听完狄许的课程也是非常的佩服,如果全天下的巡捕都能和狄许一样,那这天下就没有冤案了。 当然,李德福也知道这不过是做梦罢了。 就算是狄许,也直言有自己破不了的案子。 而且有的案子是可以破但是不能破,但有的案子则是不能破却必须破。 比起案件来说,政治可能才是更复杂的事情。 就在狄许讲课的时候,苏泽悄然走入学堂,听完了狄许的课程后,苏泽也十分的满意,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 八月十七日。 大明的中秋佳节习俗已经和现代无异,朝廷按例也放了两天假。 八月十五当天苏泽邀请好友来家中赏月,众人也是好好放松了一下。 不过刚刚结束休沐,苏泽踏入报馆,通政司经历黄文彬就求见。 苏泽记着这个年轻的经历官,似乎是通政使杨思忠身边的人,于是让人将他带进来。 果不其然,黄文彬是来帮杨思忠带话的,请求苏泽去通政邮递司议事。 苏泽只能不情愿的离开报馆。 带路的黄文彬小心翼翼。 通政司的公务繁忙,黄文彬调入京师后,就接了前任经历的缺儿,成为大银台杨思忠身边的佐官。 可仅仅是兴奋了几天,黄文彬就被通政司海量事务压得直不起腰。 比起公务上的折磨,更让黄文彬恐惧的是通政司的诅咒。 自己这个位置,三名前任,分别调任南洋、琉球、澎湖,全都是京师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黄文彬谨慎小心,生怕自己得罪了大银台又被远派。 苏泽并不知道眼前这名通政司经历的心思,只觉得这位年轻经历似乎谨慎沉默过头了,不如杨思忠身边前几任那么机灵。 等到了通政司,苏泽才发现今日杨思忠要见的还不止自己一个人,前任通政使,现任刑部侍郎李一元也坐在偏厅喝茶。 通政使杨思忠陪着前任喝茶,但是两人说话中含枪带棒,似乎并不是那么愉快。 李一元阴阳怪气的说道: “通政司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杨大人身边那个经历官像个木头一样,一问三不知,也不知道您这位通政使是怎么调教的。” 杨思忠脸上含笑说道: “那还不是李大人走的匆忙,要不然杨某上奏陛下,请您回来做这个大银台?” 见到两人斗嘴,苏泽恨不得退出偏厅。 说起来这事情也和自己有点关系。 前任刑部侍郎洪朝选就是因为自己的奏疏倒台的,当时刑部侍郎空缺,李一元为了能顺利填补,不肯当时的通政副使杨思忠请辞。 结果是李一元成功脱坑,却让杨思忠坐死了大银台的位置。 双方的仇怨就这样结下,所以苏泽看到李一元也坐在偏厅,自然是十分的惊讶。 见到苏泽进门,两位重臣换上另外一幅面孔。 通政使杨思忠上来迎接苏泽,李一元也离开座位致意,等到三人再次坐下,杨思忠直截了当的说道: “苏翰林,就开门见山了,今日我和李侍郎请您过来,是因为一件难事。” 杨思忠递来一堆资料,苏泽首先就看到一份联名血书。 原来是这个案子。 苏泽看完了血书,就知道这是明代著名三大案之一的“伪楚宗案”。 隆庆四年,也就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封藩于湖北武昌的楚恭王去世。 楚王留下遗腹子朱华奎、朱华壁,按照大明宗法,应该由朱华奎继任楚王。 但是关于朱华奎的身世,楚藩内部多有质疑。 楚宗质疑的原因也很简单,朱华奎、朱华壁是遗腹子,在他们母亲,宫人胡氏怀孕的时候,楚恭王已经重病。 所以武昌的楚宗有传说,说是朱华奎其实不是楚恭王的儿子,而是楚恭王妃之兄王如言的侍妾尤金梅之子。 朱华奎、朱华壁是在楚恭王薨了之后,才被抱入王府的。 假楚王之说在武昌泛滥,不少楚藩宗室都对兄弟的身世有所怀疑。 于是就有楚府宗人辅国中尉朱华趆,携带楚宗血书来通政司告状。 通政使杨思忠接到这样的举报自然头大。 这案子涉及到宗藩事务,又涉及皇家血统,杨思忠上奏之后,隆庆皇帝命令通政司会同刑部处理。 于是杨思忠和李一元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请苏泽来帮忙。 毕竟苏泽是处理大明宗藩事务的第一人。 苏泽也没想到,伪楚王案竟然提前上演了。 在原时空,伪楚王案是在万历年间才爆发。 同样是楚地宗室质疑楚王的身份,翻出了这起几十年前的旧案。 当时的万历皇帝让湖广官员核查,但是湖广巡抚赵可怀得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果。 而当时的朝堂又因为党争,将这起案子搞成了迷案。 后来楚王朱华奎不断上书,又向万历皇帝捐了大一笔银子,这案子终于结束,皇帝驳回了楚宗的上书。 但是案件审理一塌糊涂,案件审理下来谁也不服。 伪楚宗案之后还有余波,楚王朱华奎在案后向皇帝送万寿节礼物,又被传是楚王向皇帝行贿,要诛杀举报的楚地宗室。 于是楚地宗室聚众冲毁楚王府,抢劫了楚王准备送给万历的礼物,史称“劫杠案”。 这场案子还打死了前来缉凶的湖广巡抚赵可怀,还引起了万历朝堂的一系列动荡。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方时空,楚宗案在楚恭王刚去世就爆了出来。 苏泽对楚地宗室没有好感。 从“劫杠案”就可以看出来,楚地宗室都已经烂透了。 楚地宗室占据了湖广大量肥沃的土地,但依然贪婪不知道满足。 楚宗连巡抚都敢杀,可见平日是多么横行乡里的。 湖广官员管不住楚地宗室,楚王府则忙着内斗。 楚恭王死后,由朱华奎叔公武冈王朱显槐代理府事。 武冈王朱显槐也是狠人,史书上说他“剥削宫眷寝园,置之绝地,凌逼加于太妃,受贿杀人,罪恶暴著”。 朱显槐还偷窃楚王府财宝。 原时空爆发楚宗案,是因为朱华奎承袭王爵后,严厉对待楚地宗室,才引起反弹报复。 但是朱华奎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在位楚王六十三年,府内钱财堆积如山。 明末的时候,张献忠进攻武昌时,湖广地方大员齐聚楚王府,跪求朱华奎捐资助饷,朱华奎指着洪武朝所赐之裹金交椅,说道:“此可佐军,他无有! 后来张献忠攻克武昌城,“尽取宫中金银各百万,辇载数百车不尽”,下令将朱华奎投入长江。 在苏泽看来,楚宗就和辽王、代王一样,全都是烂透了。 没想到自己没有去找宗室麻烦,楚宗自己找上门来了。 苏泽再看向两人,李一元说道: “楚宗内乱,礼部和刑部要派员详勘,如何处置楚宗,我们还是想听听苏翰林的意思。” 老狐狸。 看这样子,虽然杨思忠说是难事,实际上难的不是调查楚宗案件,而是要对楚宗下手,拔除楚宗这个毒瘤。 李一元又说道: “苏翰林,近十年来,湖广关于楚宗的案件近千起,因为涉及宗室,所以只能交给楚王府处理。” “先楚王对待宗亲‘宽仁’,就算是大罪也只是训诫一顿了事。” 说到“宽仁”的时候,李一元脸上带着冷笑。 显然这位对宗亲“宽仁”的楚王,是对整个湖广地区百姓的残忍。 在对付楚宗的事情上,杨思忠和李一元站在了同一立场上,他也说道: “通政司在武昌设有经历所,根据经历所上报,武昌官府百姓都对于楚宗满是怨气,还有官员上书要求仿照荆州辽王例,废除楚宗的。” 两人看向苏泽,苏泽是朝中的废藩派头子。 苏泽果然不负他们的期望,点头说道: “两人大人所言苏某明白了,这件事苏某义不容辞。” (本章完) 第276章 《议查楚藩承袭疏》 第276章 《议查楚藩承袭疏》 苏泽回到了报馆,就开始起草奏疏。 想了想,苏泽决定将奏疏分成两部分。 上半部分,自然是请求朝廷派遣能干的大臣前往武昌,查探楚宗案,确定朱华奎的身份。 原时空的楚宗案查不清楚,原因是当时案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很多涉事的当事人都说不清楚了。 而且原时空的伪楚宗案,还涉及到当时朝堂的政治斗争。 加上原时空的万历皇帝不理朝政,还胡乱指挥,最后让明廷的公信力丧失,得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认同的结果。 但是这一次的楚宗案是楚恭王刚去世就爆出来的,当事人都在,只要派遣能干的官员探查,肯定能查出真相。 楚王继承是大事,多少宗人都盯着。 楚王府内有很多下人,朱华奎的母亲胡氏怀孕总要有人伺候。 还是声称朱华奎兄弟是王妃娘家孩子的,那只要将相关人等询问一下,再比对口供,大概都能得到真相。 其实历史上的大案,案情都没有太多复杂的地方,真正干扰办案的其实是政治因素。 当然,查案只是第一步。 无论是通政使杨思忠,还是刑部侍郎李一元,包括他们身后的重臣们,其实都不太关心朱华奎的身世。 主要还是楚宗。 所以换句话说,这起案子还是和政治有关。 但是苏泽也很清楚,想要一下子削藩楚宗,这恐怕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同样是一个政治问题。 原因也很简单,嘉靖皇帝所在的兴王府一脉,就封在湖广。 也就是说,当今皇帝这一脉,当年也是从湖广走出去的,嘉靖皇帝在继位前,都是生活在湖广的。 当然,从血脉上讲,楚王一脉的祖宗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儿子朱桢,而嘉靖祖上是明宪宗第四子朱祐杬,其实兴王一脉和楚王一脉的血脉关系很远。 但是如今湖广已经除了荆州的辽藩了,如果再革除武昌的楚藩,那皇室在宗室的声望肯定受损。 这显然不是隆庆皇帝能下定决心的事情。 况且现在楚恭王才去世不久,楚王世子朱华奎年幼,如果这个时候革除楚藩,恐怕要引起各地藩王的动荡。 苏泽当然想要一下子革除藩王弊政。 可是这些藩王在地方上也都是豪强,如果串联闹起来,对朝廷威信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汉景帝可是铁了心要革除藩王的,可七王之乱闹起来,他还是要杀晁错。 明代也不是没有藩王造反的先例。 所以苏泽也不觉得现在是革除楚藩的好时机。 可虽然不是革除楚藩的好时机,现在却是一个削弱楚藩的好时机。 如果朱华奎真的是楚恭王血脉,那这帮上血书的楚地宗亲就是诬告,那苏泽正好可以乘机请皇帝重重惩罚这些人,从楚宗手里夺回湖广的土地。 如果朱华奎不是楚王血脉,那么苏泽就可以建议皇帝,楚宗绝嗣为名,分裂拆封楚宗。 这样同样可以从楚宗手里夺来资源。 这也是杨思忠和李一元重视这个案子的原因。 无论朱华奎是真是假,都对朝堂有好处。 显然在《隆庆会计录》出台后,文官们为了节流几万银元争得头破血流,藩王却能每年坐收几十万的渔利。 这才是《会计录》的重要作用,这是改革的纲要,也是改革的冲锋号。 楚宗是湖广第一大宗,也是人口最多的,占据湖广禄米的七成。 谁能在这个楚宗最虚弱的时候,让楚宗吐出肉来,就能得到朝堂的青睐。 不过苏泽要做的也不止如此。 光是让楚地宗室吐出几亩田,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的。 只要楚王府还在湖广,楚地宗室依然是可以作威作福。 所以苏泽提起笔,写下奏疏的后半段。 所以完整的奏疏题目是—— 《议查楚藩承袭并厘正楚藩刑狱疏》。 重点自然是后半部分! 苏泽在奏疏中写道: “敕令裁革宗藩私审之权,凡宗室刑名案件,悉交案发地有司衙门勘问。” “府县官依《大明律》初审具狱,详文上呈刑部复核;重案则由三法司共议,终审之权归于圣裁。” “如此,朝廷可正司法之公,宗藩得免徇私之讥,万民亦获昭雪之门!” 苏泽瞄准的,是宗藩的自主审判权。 大明宗室犯法的问题,一直是个老大难问题。 这个问题从明初就有了。 明初遇到宗室犯法,一般就是派遣朝臣去训斥一番。 朱元璋在《皇明祖训》这部明朝的“祖宗家法”中明确规定: “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余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其所犯之罪只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逮问。” 这条祖宗家法,又逐渐演变成了地方宗室犯法,都只交给宗藩之首,也就是藩王处置。 要“推翻”这条祖训其实也不难,因为本来祖训中也没有说地方宗室有司法豁免的权力,因为犯罪而被处置的宗室也是很多的。 实际上苏泽要做的,只需要皇帝“授权”给地方官员处置宗室的案件,就可以绕过这条祖训。 苏泽在奏疏中“贴心”写道: “夫亲王者,宗室之尊长也。今令其坐堂审问血亲,若据《大明律》严惩,则宗人谤其刻薄寡恩,视若仇雠。” “若徇私宽纵,则朝野劾其藐玩法度,负国欺君。” “此诚所谓‘重则招宗室怨谤,轻则受朝堂苛责’,实乃驱亲王入不义也!” 紧接着苏泽又列举了楚藩宗室的不法案件数量,希望皇帝能够在楚藩进行改革,将法司权力从宗王府收回到地方,交给地方官府断案再上奏朝廷,请求圣裁。 苏泽这份奏疏的改革步子迈的不大,先从最桀骜的楚地宗室开始。 而且楚宗目前的继承人年幼,还深陷继承丑闻中,所以根本无法反抗。 如果能收回楚宗的司法权力,接着就可以进一步扩大,将各地宗室的司法权力都收回来。 而只要能掌握调查权,那剩下的其实就不难办了,远在京师的朝廷,不可能干预每一个案件的审判结果。 那土地纠纷之类的小案件,自然是收归地方法司衙门了。 而重大的违法案件,地方官府自然也不敢轻易裁决,必然会上报给朝廷。 苏泽将奏疏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议查楚藩承袭并厘正楚藩刑狱疏》送到内阁,高拱和张居正赞同你的奏疏。 赵贞吉因为礼部立场,票拟意见提出反对。 奏疏送入宫中,隆庆皇帝对于取消楚藩司法特权的部分犹豫。 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准备等待楚宗案件的处理结果再论处。 在得知你上书后,楚藩的大部分宗室都站在了继任楚王朱华奎身边,就连一部分上书的楚藩宗室也翻供反悔。 组织串联上书的楚宗镇国将军朱华趆在查案使团抵达武昌之前“自杀”,案件不了了之。 各地宗室极力上书反对,引发了朝野巨大议论,皇帝驳回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205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25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好家伙! 这是自己上书引发的反应? 模拟的行为影响了模拟的结果? 苏泽看到这次的模拟结果,是自己的上书让楚藩宗室都团结起来了? 好家伙,这帮宗室也真狠啊! 按照模拟的结果,显然是自己上书后,引起了楚宗的警惕。 也对,代藩和辽藩都是自己上书革除的,所以自己上书谈及楚宗的事情,楚宗就立刻放弃内斗,团结起来对付自己。 甚至楚地宗室还让带头闹事的镇国将军朱华趆被“自杀”,了结这场楚藩内部的争端。 苏泽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行为也已经能影响模拟结果了。 虽然可以消耗2500点威望来达成这件事,但是用2500点威望,来换取消楚宗的司法特权,这也太亏了。 苏泽想了想,果断选择了否,放弃了这次模拟。 也对,还是自己太心急了。 楚宗内斗才刚刚开始,自己现在就上书要对付楚宗,那反而是逼着楚宗团结起来。 苏泽重新拿起一本空白奏疏,他决定还是拆分奏疏,苏泽将前半部分单独写成奏疏。 《议查楚藩承袭疏》。 从模拟结果上看,皇帝显然对奏疏前半部分没有意见。 楚宗案闹成这个样子,伤害的已经不是楚宗的面子,而是对大明皇室都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楚宗内部为了朱华奎的身份争论不休,朝廷也必须要拿出一个裁决来。 这半部分的奏疏是肯定会通过的。 既然这样,苏泽在奏疏上写上了自己推荐的人选,次日交到了通政司。 —— 御书房。 楚宗案后,有关这场案子的奏疏不断。 彻查楚宗案是肯定的,但是派谁去查,皇帝迟迟没有下决定。 一直到苏泽的奏疏送到,隆庆皇帝这才抬起头,看向司礼监三巨头道: “苏爱卿推荐了都察院御史沈藻、刑部主事狄许查探楚宗案,司礼监以为如何?” 隆庆皇帝对沈藻有印象,他在缉私御史任上干得不错,领版权局事务的首辅李春芳都上书表彰过他。 皇帝对狄许就没印象了,毕竟刑部主事这个级别是没什么机会接触到皇帝的。 这样的问题,司礼监自然是不会沾的。 李芳说道: “此乃天子家务,仆臣不敢多言。” 隆庆皇帝皱眉,显然对李芳的说法并不满意。 李芳的回答不满意,冯保说道: “楚宗案情复杂,请陛下派遣锦衣卫随使楚,这样也能方便宫内掌握消息。” 听到冯保的话,隆庆皇帝的脸色舒展开。 隆庆皇帝登基多年了,外朝文官对宗藩什么态度,皇帝自然也是知道的。 所以皇帝同样也害怕大臣陷害宗藩,派遣锦衣卫随使团一起查探案件,自然是为了不被蒙蔽。 当然,隆庆皇帝还是更信任文官系统一些,他又说道: “正使还是要礼部出人,礼部侍郎殷士儋为勘楚正使,随使沈藻,还有那个狄许。” “随使锦衣卫只有旁听之权,不得干涉使团办案。” “仆臣领旨!” —— 次日,当沈藻接到圣旨,知道自己被塞入了勘楚使团的时候,他立刻冲去找苏泽。 沈藻和王任重一同出任缉私御史,两人在任上做的不错,特别有效的打击了盗版《西游记》产业,几乎将盗版《西游记》驱逐出了京师书市。 两人任期还没考满,就接到了升迁的通知。 两人同时被提名出任五门巡城御史,但是王任重更年长一些,也比沈藻的科举名次高,所以被选为外门巡城御史。 不过沈藻也没有继续留任,而是重新回到都察院,担任湖广监察御史。 这对于沈藻自然是不小的升迁。 在缉私御史之前,沈藻不过是监察御史里行,没有单独弹劾的权力。 缉私御史虽然官职等同于监察御史,但是只负责京师的版权事务,业务狭窄。 都察院系统和别的系统不太一样,官品高低并不能决定一切。 就算是都察院的主官都御史,也无法干涉监察御史使用监察权。 一名资深御史在院内的话语权,甚至要比外任的佥都御史还大。 所以能尽早返回都察院熬年资,才是沈藻职业发展的最佳选择。 可没想到,刚刚回都察院,沈藻就接了这么一个“大活儿”,得知是苏泽推荐他后,沈藻自然是十分激动! 对于一名御史来说,办过的案子就是最重要的“资历”。 楚宗案涉及楚藩,又是朝野关注的大案,参与这个案子,无疑会给沈藻一笔巨大的“资历”。 沈藻自然要急着找苏泽。 “一清(沈藻字)兄,陛下要的是楚宗案的真相,你到了武昌好好查案就是了。” “那阁老们?” “高阁老,张阁老都赞同清查楚宗案,但是赵阁老有些犹豫,主要是礼部有点异议。” 这下子沈藻明白了。 礼部一般都是“保藩派”,他们虽然也不喜欢藩王,但是宗藩体系是“祖宗之法”的一部分,礼部自然要尽力维护。 而使团正使是礼部侍郎殷士儋,那就说明使团内部也有调查阻力。 “一清兄可以多听听狄主事的意见。” (本章完) 第277章 《厘正楚藩刑狱疏》 第277章 《厘正楚藩刑狱疏》 就这样,刑部主事狄许,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塞进了勘楚使团中,在皇帝的严令下迅速离开京师,前往武昌查案。 因为皇帝下了严令,所以使团没有走更舒服的水运,而是走了最快的路线,也就是通政邮递司的急递路线。 一行人从京师,经过涿鹿驿、保定金台驿、真定恒山驿、顺德龙岗驿、卫辉卫源驿,一直到郑州管城驿这才暂时停歇了一下。 这一路上勘楚使团遇到平坦的大道就乘坐马车,遇到狭窄的小道则直接骑马,只用了五天就完成了这千里的路程。 这个速度就连使团正使殷士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殷士儋作为典型的清流大臣,走的是翰林院的清贵路线,没有在地方上任职过。 但是他在先帝朝做翰林的时候,也曾经被点为河南乡试考官,曾经走过官驿前往河南。 可那个时候沿途的官驿都管理混乱,挤满了不知道从哪里拿到勘合的人,驿卒虽然不敢在官员面前发泄怨气,但是故意磨洋工还是可以的。 而在驿站的待遇,完全和官位挂钩,遇到大官出行甚至会堵塞驿站,连传递军情的骑手都换不到马。 可这一次沿途遇到的所有驿站全都井然有序。 驿长会查验人员的勘合,根据紧急程度提供相应的服务。 通政司将勘合分为了三种颜色,分别是红色、黄色和白色。 勘楚使团是皇帝钦点要着急办理的,所以殷士儋等人手持的都是等级最高的红色勘合。 红色勘合可以在驿站直接换马,还能直接得到干粮和清水的补给,提供最好的食宿服务。 黄色勘合则次一点,不能换马,但是马可以得到驿站的精饲料照顾,人员也能得到正常的食宿服务。 白色勘合就只能得到最简单的食宿服务了,马也只能得到牧草喂养。 看来杨思忠这个通政使还真的有能力,他是用了心梳理整个大明的驿站体系的。 殷士儋有些忧虑起来。 杨思忠和他一样,也踏在入阁的门槛上。 上次内阁递补阁臣,雷礼入阁专门负责水务,实际上没有分担多少内阁事务。 朝廷很有可能再次递补阁臣。 那杨思忠和自己就是竞争对手了。 想到这里,殷士儋更是下定决心要将这次的差事办好。 想到这里,殷士儋也有些头疼起来。 其实殷士儋这个礼部侍郎并不是拥藩派。 嘉靖年间,殷士儋主持重新修订《宗藩条例》,加了这么一条: “亲王无后,以兄弟及兄弟之子嗣,不得以旁继。” 这其实是一条削藩条款。 亲王如果没有后代,也没有亲兄弟和亲兄弟的后代,那就不能继续继承亲王的王爵,也就是要除藩了。 这个条款其实相当的厉害。 各地宗藩人数众多,但是几乎所有嫡脉都面临血脉稀薄的问题。 比如楚宗就是这样,老楚王在位几十年都没生出儿子。 如果真的能严格执行这个条例,嘉靖年间就有不少宗藩因为血脉断绝而废藩了。 只可惜殷士儋的废藩努力还是失败了。 嘉靖末年,坐镇兰州的肃怀王薨,无子。 肃怀王就是完美的符合殷士儋修订的宗藩条例情况,他无子也无弟,按理说应该废除肃藩。 肃怀王的母妃上奏请以辅国将军朱缙贵嗣,礼部议朱缙贵是肃怀王从叔,不可承祧。 但是朱缙贵重贿中官,于是嘉靖皇帝以肃籓越在远塞,不王无以镇之,允许朱缙贵嗣王位。 殷士儋据理力争说:“肃王府在兰州,根本不是边疆而是内地。” 但是皇帝还是不许,殷士儋又请降一级封朱缙贵郡王,皇帝还是不许。 在遭遇了这件事后,殷士儋意识到废藩的关键还是在皇帝身上,于是逐步开始收敛自己的立场,专心教导当时的裕王,也就是现在的隆庆皇帝。 隆庆登基后,殷士儋又在詹事府教导皇太子。 礼部官员逐步忘了这位礼部侍郎,其实也是个隐藏的“废藩派”头子。 在郑州管城驿休息了一个晚上,殷士儋又催促使团重新启程。 接下来从郑州去信阳,再从信阳就能入湖广了。 殷士儋嫌弃的看了一眼队伍中的狄许,如果不是他这个体弱的刑部主事拖累,全程快马就只剩下两天路程了。 —— 八月底。 一只胖鸽子落在了苏泽的书桌上。 胖鸽子自然是从武昌飞来的。 苏泽也没想到,殷士儋竟然这么拼命,用军情快报的速度抵达了武昌。 而这位礼部侍郎,几乎一到武昌就开始查案。 胖鸽子盯着苏泽,又将挂着信笼的腿向后藏了藏,苏泽苦笑一声,从书桌里掏出一袋精米。 这鸽子是越来越叼了。 自从上次吃了湖州的贡米以后,普通的米都已经入不了它的眼。 陈米不吃,劣米不吃,好在苏泽家里有皇帝和太子赏赐的贡米,这才满足了它的需求。 苏泽为了胖鸽子,不得不在【家庭种植毯】上种植了一排太湖精稻。 见了米胖鸽子这才伸出腿,苏泽解开信笼,看到了沈藻的来信。 苏泽看完了信,楚宗案竟然破了? 勘楚使团抵达武昌两天,楚宗案就破了! 从沈藻来信中,苏泽知道果然是狄许的功劳。 狄许到了武昌之后,没有参与审案,而是将楚王府的档案和各方供词全部都过了一遍。 很快狄许就发现了几条疑点。 首先是在朱华奎兄弟出生之前,楚王府有聘请乳母的记录。 提前为孩子聘请乳母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这个乳母被两次聘请,而且第一次聘请的记录还被故意隐藏就有些奇怪了。 狄许迅速让武昌的官差找到了乳母,最后得到了一个消息。 原来这个乳母第一次聘请,是给楚恭王的女儿哺乳的。 也就是说,在朱华奎兄弟出生之前,老楚王其实生了一个女儿! 狄许顺藤摸瓜,原来是老楚王与楚王府宫人所生,这个女儿出生不久夭折了。 这个夭折的女儿自然是个重要的证据,说明老楚王是有生育能力的! 而这个老楚王夭折女儿的记录,包括第一次聘请乳母的记录,都是楚王府记室吴训藏起来的。 于是狄许将这个发现告诉了殷士儋,殷士儋立刻下令逮捕王府记室吴训。 吴训被捕之后很快就招供,老楚王女儿的事情,是镇国将军朱华趆贿赂他,要求他删去的。 因为楚王府宫人生的是女儿,而且这个宫人身份低微,是被安排在别院生产的。 所以记室吴训才胆敢篡改了记录。 而镇国将军朱华趆,正是检举朱华奎兄弟身世的人。 案子到了这一步,其实大概情节已经清楚了。 使团顺藤摸瓜,查明了事情缘由。 镇国将军朱华趆,伙同武冈王朱显槐,侵吞楚宗的禄米,并将这些禄米倒卖到京师牟利。 武冈王朱显槐,是楚宗中辈分高的宗室,是老楚王的叔父,朱华奎兄弟的叔公。 在老楚王生病的时候,都是由他来暂摄楚宗事务的。 本来这件事其实在宗藩内部也很常见。 宗藩上层吃饱喝足,下层却忍饥挨饿,山西宗室就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是朱华趆在几次倒卖中赚了不少,于是来了一次大的,联合京师粮商搞了一次囤积居奇。 是的,也正好就是被太子用海运压下粮价的那次。 这一次产生了巨大的亏空,朱华趆和武冈王朱显槐都差点破产,两人为了填补亏空,就偷窃楚王府的财物来变卖。 而这件事被老楚王发现后,刚刚准备法办他们的时候,就病重去世了。 于是武冈王朱显槐和镇国将军朱华趆,也是为了报复死去的老楚王,就炮制了这个谣言,试图浑水摸鱼,搅乱楚王继承的问题,将他们偷窃王府弥补亏空的事情搪塞过去。 殷士儋已经整理完证词,命令快马送往京师。 果然楚宗案并不是什么千古疑案,排除了政治影响后,就是一场简单的豪门争产案。 从这件事上看,楚宗真是烂透了。 其实废除楚宗,大明早就有议论了。 嘉靖二十四年,当时的楚王世子朱英燿,谋杀其父楚愍王朱显榕。 这场轰动大明的案件,起因还是因为楚王世子经常和其父的宫人**私通而起的。 也就是这件事后,楚王的王位来落到了楚恭王这一脉头上。 这一次楚宗内乱,又闹出这样丢脸的事情。 苏泽明白再一次上疏的时机已经成熟。 楚宗已经是武昌乃至于整个湖广的祸患,如果再不处理,说不定日后还会爆发原时空那样的劫杠大案。 正因为每次都能逃脱罪责,所以楚宗才如此肆无忌惮。 而现在,楚王朱华奎年幼,原本暂摄王府事务的武冈王朱显槐涉入案件中,楚宗群龙无首。 这一次上疏需要的威望点肯定大大降低。 ——【模拟开始】—— 《厘正楚藩刑狱疏》送到内阁,高拱和张居正赞同你的奏疏。 赵贞吉因为礼部立场,票拟意见提出反对。 奏疏送入宫中,皇帝恼怒于楚宗的问题,但却没有改变宗藩司法权的想法。 各地宗室也害怕政策会推广到所有宗藩,极力上书反对,引发了朝野巨大议论,皇帝驳回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227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5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这样只需要500点威望,就能通过奏疏了。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1770点,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接下来就看系统如何让皇帝下决心了。 —— 果不其然,苏泽的奏疏送到宫中的时候,不久后从湖广送来的八百里加急也送到了内阁。 楚宗案真相大白,楚藩宗室的种种丑态让皇帝愤怒。 隆庆皇帝立刻下旨,诬陷楚王身份的主犯镇国将军朱华趆处死,武冈王朱显槐关入凤阳高墙。 协助朱华趆一同上书的楚藩宗室也要按照涉案情节严查议罪。 就在京师都认为楚宗案件结束的时候,突然通政司又送来一个消息。 京师留守后卫百户王有德,通过登闻鼓向皇帝诉冤。 御书房。 隆庆皇帝说道: “杨爱卿已经查证,这王有德是定远侯王弼之后?” 杨思忠点头说道: “臣已经查验过王有德族谱,又有京师几位勋贵作证,王有德确实是定远侯王弼之后。” 定远侯王弼,大明开国功勋,因为卷入蓝玉而被太祖朱元璋处死。 杨思忠说道: “臣也查过宗人档案了,王有德所奏,当年定远侯王弼的女儿,确实嫁给了楚藩始祖楚昭王。” 隆庆皇帝有些激动的问道:“那王有德所奏都是真的?” 原来这个锦衣卫百户敲响登闻鼓,是向皇帝讨要他的祖产。 按照王有德所说,他祖上是定远侯王弼。 按照他所说,远祖王弼死时,儿子幼小,为姐姐也就是楚王妃抚养。 而王弼留下的黄金六万八千余两,银二百五十万两,珠宝“不可胜记”,也都寄存于楚王府库中。 此外王弼还有明太祖皇帝钦赐的庄田八十六处,永乐以来庄田田租也由楚府代收,累计应有八百余万两。 两项累计,当折银一千三百余万两。 这些钱如今都被楚王府吞没。 王有德也十分的上道,他表示自己只要其中十分之一,剩下的都愿意进献给皇帝。 这么一大笔银子,就是皇帝也动心了。 杨思忠说道: “王有德所说都是他一家之言,而且田租累有八百万两也是虚数,不能当真。” 杨思忠也有些无语,这田税还能从国初累计算到今天? 也只有皇帝能相信王有德这么算账。 前者还算是靠谱,后者完全就是王有德故意多算,报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来引起皇帝关注。 皇帝说道:“那就让勘楚使团好好算算。” 杨思忠又说道: “殷大人已经返程,而且楚宗案已经结案,如果让使团继续滞留武昌,会引起天下宗室的不满。” 隆庆皇帝皱眉问道:“爱卿以为如何?” 杨思忠说道:“如此案件,必然旷日持久,陛下可以准苏翰林奏疏,授法权于武昌有司,命其详勘。” 又回到苏泽奏疏上了。 隆庆皇帝想了想,楚藩名声这么臭,反正苏泽也只是针对楚藩。 于是皇帝说道:“那就准苏泽所奏。” (本章完) 第278章 苏师傅,打起来了! 第278章 苏师傅,打起来了! 【《厘正楚藩刑狱疏》通过,皇帝授权湖广法司处理楚藩宗室的犯罪问题。】 【武昌当地衙门开始受理有关楚藩宗室的案件,又牵涉出旧案百起,涉及楚藩宗室六十多人。】 【皇帝震怒,全部交由法司定罪处理。】 【国祚不变。】 【威望+300。】 【剩余威望:2160。】 这楚藩果然是毒瘤,仅仅是允许地方处理武昌的案件,就查出这么的案子。 要知道地方法司肯定不敢调查楚宗高层,也就是说这六十多人还都是小虾米。 一想到这里,苏泽更加坚定要废除楚藩。 当然,现在还不是好时机。 事实上也是如此,殷士儋还没返回京师,楚宗案的热点就已经过了。 自从报纸出现后,京师的头条很难维持三天以上,显然皇帝和百官也认为楚宗这件事过去了。 但是有心人心中,早已经给楚宗上了黑名单,等待下一次除藩的契机。 —— 九月,东宫再次开课。 詹事府学士诸大绶太子和詹事府官员拜了大成至圣先师,就宣布恢复太子经筵。 过了一个暑假,苏泽发现小胖钧胖了一些也高了一些。 等完成了开班仪式后,朱翊钧就迫不及待的召见苏泽。 一见到苏泽,小胖钧就说道: “苏师傅!马六甲开打了!” 苏泽才想起来,在暑假之前,苏泽就和小胖钧讨论过马六甲的事情。 当时的情况是,佛郎机人占据马六甲,西班牙舰队也抵达南洋,对马六甲虎视眈眈。 而小胖钧对于马六甲的事情很感兴趣,让在澎湖殖拓的武清伯世子李文全搜集消息。 小胖钧问道: “苏师傅猜猜,是谁和谁打起来了?”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是奥斯曼人和佛郎机(葡萄牙)人打起来了吧?” “啊?苏师傅怎么知道?是舅舅给您写信了吗?” 苏泽当然不会告诉小胖钧,他是从系统模拟中得到的情报,知道奥斯曼的舰队也到了南洋,并且也在争夺南洋航线的控制权。 “什么都瞒不过苏师傅。” 小胖钧有些泄气,他本来想要给苏泽一个惊喜,却没想到苏泽一下子就说出了答案。 苏泽笑着说道: “殿下,臣也只是瞎猜的,具体战况还请殿下帮苏某解惑。” 小胖钧一下子又精神起来,原来也有苏师傅需要自己的时候。 这个年纪的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同时也是最需要长辈认同的时候。 从苏泽这里得到了认同感,小胖钧立刻绘声绘色的介绍起了南洋的情况。 小胖钧笑着说道: “苏师傅,奥斯曼人和佛郎机人开战,其实还和您有关。” “和我有关?请殿下明示。” 朱翊钧说道: “苏师傅您不知道,红茶已经成了最热门的货物。” 原来是红茶。 也对,茶叶一直都是中华文明的特产,而红茶工艺解决了茶叶运输的问题。 而比起带有苦涩味道的绿茶,西方人也更接受红茶。 朱翊钧说道: “红茶贸易的火爆,引起了奥斯曼国主的觊觎,但是因为马六甲的关系,奥斯曼商人要向佛郎机人交税,引起了奥斯曼国主的不满。” “奥斯曼国主就派遣舰队,征讨马六甲的佛郎机人,想要控制马六甲。” 马六甲城(满剌加城)位于马六甲海峡北岸,战略位置极为重要,从中国起航的商船,必须要通过马六甲海峡才能进入印度洋。 仔细想想,是佛郎机人和奥斯曼先为了马六甲海峡发生冲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和殖民南美洲的西班牙不同,佛郎机的主要利益就是在东方。 佛郎机人是大航海时代的第一批玩家,他们航海的主要目的,就是寻找东方的香料。 所以佛郎机殖民了印度的果阿地区,然后他们又继续远航来到了南洋,在南洋建立起大量的香料种植园。 这就和奥斯曼人产生了利益冲突。 在佛郎机人开拓海上航线之前,东西方的香料贸易是被奥斯曼人的垄断的。 垄断香料贸易,让奥斯曼人获得了巨大的利润。 但是在这个时期,奥斯曼人的航海技术已经落后于西方,而这时候还没有苏伊士运河,所以奥斯曼人的香料路线要跨过红海,就需要有一段陆运的运输。 这也让奥斯曼香料运输的成本,高于完全海运的佛郎机人。 成本上高于佛郎机人,于是奥斯曼人就开始了香料战争。 简单的说,就是奥斯曼人建造印度洋舰队,同时鼓动印度洋上的海盗劫掠佛郎机人的商船。 虽然不是每次劫掠都能有收获,但是佛郎机人为了安全运输,不得不派遣舰队护航,这也是增加了运输成本。 提高了对手的成本,也提高了自己的竞争力。 这么算起来,奥斯曼人和佛郎机人在香料上的竞争,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贸易战了。 但是最讽刺的事情在于,香料这种商品,却在奥斯曼人和佛郎机人的竞争中大大增加了产量,价格开始疯狂下跌。 这个时期的欧洲,能消费的起香料的也只有贵族。 而贵族的消费能力再强,市场也是有限的。 佛郎机人在印度和南洋建造了大量的香料种植园,大大增加了香料的供给。 双方的竞争,也提高了运输效率。 结果就是输入欧洲的香料越来越多,香料价格崩盘,失去了奢侈品的地位,就连贵族也不买了。 而佛郎机几乎将所有的国运都押注在香料贸易上,随着香料贸易的走低,佛郎机国内也出现了严重问题。 这也是明明最早进入航海时代的佛郎机人,在短暂风光之后就迅速沉寂,变成了历史透明小国的原因。 但是让苏泽没想到的是,由于自己的影响,大明提前几十年弄出了新的热销产品——红茶。 当红茶运送欧洲的码头之后,这种神奇的东方饮品迅速风靡欧洲。 要知道如今还是十六世纪,咖啡都还没有传入欧洲,茶叶是唯一的“提神饮品”! 红茶在欧洲的风靡,也让深陷国内危机的佛郎机人,看到了新的希望。 这也是佛郎机人乖乖归还浪白澳,离开澳门,也要和大明做生意的原因,他们太需要红茶贸易了。 为了重视红茶贸易,佛郎机人将远东总督府从果阿迁到了马六甲,又在马六甲建造船厂就地制造商船。 这时候,奥斯曼人也看上了红茶贸易。 遇到老对头,佛郎机人自然也不客气,不过他们这次也没有想要垄断红茶贸易,而是在马六甲设置税卡,要求奥斯曼商船额外交税。 说起来,这也是佛郎机人向大明学的。 在被征收了市舶税后,佛郎机人将这一套征税的方法也学了去,在马六甲的港口征税。 贸易的目标就是赚钱,那如果直接收钱不是更好? 在意识到了这一点后,佛郎机人又加固了马六甲的城堡和港口炮台。 而奥斯曼人则悄然集结了舰队,袭击了马六甲。 朱翊钧得到的消息,是马六甲海峡战役开打,整个南洋都乱作一团。 说完了南洋的情况,小胖钧激动的说道: “苏师傅,马六甲原来就是满剌加国的国都,是我明的称臣纳贡的藩属国,被佛郎机人窃占。” “孤是不是应该上奏父皇,派遣驻扎在澎湖的大明水师南下?” 苏泽皱起眉头道: “如今确实是介入马六甲战事的最好时机,但群臣那边是不会同意的。” 苏泽这次倒是赞同小胖钧的想法。 马六甲是南洋的门户,大明迟早是要掌握在手里的。 现在佛郎机人和奥斯曼人开战,大明如果以调停者的身份站出来,说不定还真的能收回马六甲。 原因也很简单,佛郎机和奥斯曼都需要和大明做生意,但是大明却不需要求着他们贸易。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奥斯曼人和佛郎机人,都不敢袭击大明的舰队。 那作为调停者,大明的舰队如果出现在马六甲,自然就能争取马六甲的控制权。 即使不能完全控制马六甲,只要能将影响力送进马六甲,那控制马六甲也就是时间问题。 要知道满剌加本身就是大明朝贡体系中的一员,当地也有大量的华人,大明要在这里获得支持,可要比佛郎机人容易多了。 问题就在于,如何说服皇帝和百官,将大明舰队派往马六甲。 苏泽想了想说道: “殿下稍安勿躁,臣来想办法。” 小胖钧连连点头,在他的印象中,只要苏泽出手,一切都能好起来,就没有苏师傅解决不了的事情。 —— 要说服皇帝和百官,还是要有详细的南洋情报。 苏泽转身又来到了通政邮递司。 求见大银台杨思忠后,通政司的经历官吴文斌领着苏泽进入通政司,然后请苏泽在偏厅等待。 苏泽也觉得这位经历官有些木讷,不如前面几人伶俐。 苏泽只能感慨,这位大银台还真是个爱才的好人啊! 在近代,外交往往都是国家最重要的对外事务。 外交部长往往都是政府中前几名的人物,而在美利坚这样的国家,负责外交的国务卿更是政府的第一号人物。 在苏泽看来,通政邮递司的位置远不止于此,而能够有外派经历的官员,必然能走上升迁的捷径。 杨思忠将自己身边调教好的官员远派,这是为了手下的发展,牺牲了自己啊! 苏泽觉得自己达不到杨思忠这个层次,忍心将自己看中的人远派。 就在苏泽思考着,这位苏泽心中“大公无私”的大银台踏入了偏厅。 苏泽站起来见礼,接着说道: “楚宗的事情,有劳大银台帮忙了。” 杨思忠摇摇头说道: “楚宗乃是陛下亲断,和本官无关。” 苏泽赔笑着,杨思忠在皇帝面前进言,帮助苏泽通过《厘正楚藩刑狱疏》,苏泽已经从宫中得到了消息。 虽然这也是系统的功劳,但是苏泽还是要向杨思忠表达感谢。 官场上不怕欠人情,只要有借有还就行。 苏泽紧接着说明了来意。 “南洋通政署的资料?” 张宣到任南洋通政署也有几个月了,也已经传来了几份报告。 苏泽说道: “是太子殿下对南洋局势感兴趣,所以下官前来想要查看通政司的资料,给太子讲课。” 苏泽搬出了太子,杨思忠倒是信了。 京师都知道,太子的舅舅,武清伯世子在澎湖殖拓,经常和南洋的商人做生意。 太子的商铺里也有不少南洋的商品。 张宣传回来的报告,也没有什么机密的内容,杨思忠顺手就卖了苏泽这个人情。 不过杨思忠说道: “通政邮递司有令,经历所的资料不能离开通政司,所以还请苏翰林在司内查阅。” 苏泽连忙说道: “这个自然,多谢大银台。对了,澎湖经历所的资料,下官能看吗?” 杨思忠自然答应下来,然后就让黄文彬领着苏泽去通政司的架阁库。 离开了杨思忠的公房,黄文斌这个看起来不太伶俐的经历官,却十分顺利的找来了南洋通政署和澎湖经历所的报告。 而且苏泽问起来,黄文斌对于南洋的情况十分了解。 苏泽闲谈中知道,原来黄文斌是福建人,家族中有不少从事海商工作的,他的家族在吕宋都有分支。 看来这黄文斌只是性格内向,工作能力还是比较强的,也难怪能被杨思忠留在身边。 倒是个可用的人才。 苏泽的思绪散乱开,若是真的能将舰队开道马六甲,重新恢复大明对马六甲的影响力,还真需要在马六甲设置通政署。 就是不知道杨思忠这位大银台,舍不舍得身边的人。 黄文斌还不知道自己被苏泽这只“黑手”盯上了,如果知道他大概不会多嘴。 苏泽翻开先翻开了南洋通政署的报告。 这份报告还真漂亮,张宣不愧是杨思忠的得力下属。 从报告上看,张宣抵达吕宋后,选择在吕宋的商业城市马尼拉建立通政署。 不得不说,张宣确实有外交工作的天赋,马尼拉是吕宋最重要的港口城市,也是整个吕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在这里建立通政署就是最好的选择。 大明重返吕宋的消息,迅速在吕宋岛上传开,紧接着各方势力就迅速和通政署接触,张宣很快就弄清楚了吕宋的局势。 (本章完) 第279章 《大争之世论》 第279章 《大争之世论》 苏泽发现,通政使杨思忠,还真是一个会用人的上司。 张宣这个南洋通政署的主司,是翰林院译字官出身的进士。 翰林院译字官,和钦天监差不多,是一种世袭的职位,专门负责给四夷馆翻译外国文书。 翰林院译字官在永乐年间设立后,父子相传,都能掌握一门或者几门的外语,专门负责翻译翰林院内的外国文书,以及给外邦使者充当通译。 张宣的家族,就是一个翰林译字官家族,他祖祖辈辈都是在四夷馆翻译外邦书籍的。 张宣参加科举,考中了三甲进士,在观政后留在了通政司内。 所以张宣被派去南洋,还真是人尽其才。 张宣到了马尼拉后,果然发挥了他的语言才能。 吕宋这个地方,当地土人主要说他加禄语。 但是这个时候的他加禄语,还只有语言没有文字,所以并不是上层使用的语言。 马尼拉上层使用的文字和语言主要是两种。 一种是曾经向大明朝贡的“吕宋国”,实际上是马尼拉苏丹国使用过的阿拉伯语,另外一种则是东南移民带来的闽南语。 而这两种语言,恰好也是张宣都懂的。 也就是说,张宣可以不使用翻译,和马尼拉的上层直接沟通。 所以通政署建立后,张宣就不断和马尼拉的上层来往,很快就弄清楚了吕宋的情况。 “吕宋国”原本是吕宋岛上的一个地区国家,在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曾经主动向大明朝贡。 但是这个国家因为内部继承战争,和西班牙殖民者的到来灭亡。 “吕宋国”的旧贵族,和下南洋的华人,掌控马尼拉城,抱团抵挡西班牙人势力的侵蚀。 所以如今的马尼拉,其实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而是多方势力下独立的一个自治城邦。 马尼拉城外,就说他加禄语的土人部落,有西班牙人建立的殖民点和种植园,有华人的种植园,有“吕宋国”旧贵族的田庄。 马尼拉城内,则是一种共治的状态,华人商会和“吕宋国”的旧贵族组成了联合会,处理马尼拉的政务。 这种一种张宣前所未见的政治体制,如果是别的儒生来了,大概会觉得马尼拉是蛮夷的罪恶之地,毁灭算了。 但是张宣祖祖辈辈都是翻译外国文书的,他比其他儒生更明白大明外的土地是广阔的,马尼拉的局势其实多方合力下的结果,而马尼拉能作为整个南洋最知名的港口,这套体制绝对是有效的。 所以张宣了大力气,和马尼拉上层交往,研究马尼拉乃至于整个吕宋的局势。 于是就有了张宣写给通政司的这些报告。 张宣没有对马尼拉的体制进行任何的道德批判,而是从实际出发,分析了整个吕宋岛的局势。 张宣首先说明,吕宋岛很大。 “海疆千里,群岛纵横”,这是张宣对吕宋岛整体局势的说明。 所以就算是吕宋国存在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对整个吕宋岛进行实际的统治。 而现在吕宋国崩溃之后,整个吕宋岛更是再也没有一个大型的政权,而是分裂成了无数的城邦和部落。 张宣又因此推论,吕宋岛的特殊情况,就没办法建立一个大一统的政权。 吕宋的疆域太大了,而吕宋岛的气候没有春夏秋冬,四季都很炎热,本地人将这里分为两个季节——雨季和旱季。 雨季的时候,大雨会连绵下上几个月,陆地上的道路几乎断绝。 所以张宣认为,正是这种气候地理原因,让吕宋岛无法出现大明这样的王朝。 一年中只有旱季才能打仗,那就就算是旱季征服了一些部落,到了雨季还是要撤回去。 吕宋岛的特点,就决定了这里是诸侯并起的地方。 事实上吕宋国就是如此,所谓吕宋国,也不过是当时吕宋岛上的诸侯共主罢了,在吕宋国内部发生问题后,吕宋岛上的土邦纷纷背弃吕宋国,看起来很庞大的吕宋国才会一夜倒塌。 张宣又分析吕宋政治的另外一个特点。 各个土邦和自由城市都“首鼠两端”,同时向多个势力效忠。 这也体现在如今吕宋岛上的局势中。 岛上的主要势力,马尼拉城、土邦、西班牙人、佛郎机人,其中各个土邦往往向多个势力效忠。 比如马尼拉城外的土邦,在向马尼拉城市效忠的同时,也在帮着佛郎机人和西班牙人种植香料。 他们也会向马尼拉城内的闽南人捕捉自己的同胞贩卖,当然他们并不将敌对部落的土人当做同胞看待。 张宣认为这也是当地特殊的地理情况决定的,因为天气的原因无法形成一个单独的最强大统治者,弱小的统治者往往向多个强大的统治者效忠。 苏泽真的赞叹起来。 张宣是真的看懂了吕宋岛的政治。 吕宋,包括很多东南亚国家,都是这种政治体制,学者称之为“曼陀罗体系”。 整个体系如同一朵朵曼陀罗,多个政治中心如同曼陀罗一样互相交迭在一起,每一个政治中心的影响力也随着距离递减。 在曼陀罗四周,就是多个弱势的土邦,这些土邦只有一个村或者一个镇的大小,同时向多个政治中心朝贡称臣。 其实就是现代的吕宋,也是这样的体系。 多个政治家族都有自己的地盘,凑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国家,各大家族经常血腥内斗,还有现任总统将前任总统送上国际法院的事情。 而如今吕宋的现状是,随着西班牙人和佛郎机人的抵达,正在逐步动摇这种体制。 张宣写道: “红夷(西班牙人)宣教殖拓,诱导土人供奉邪神,吕宋岛上有很多土邦改信,甚至还有华人改信的。” “红夷兴办教区学校,传授红夷语言文字,又强令各土邦贵族子弟入学。” “红夷对吕宋狼子野心,如不遏制,百年后吕宋岛上尽皆要说红夷语,尽皆信奉邪教也!” 张宣也提出了他的想法。 西班牙人在吕宋岛的扩张还在试探阶段,所以大明完全可以利用现在的影响力,以及在南洋华人的力量,建立几个大明承认的城邦。 马尼拉、宿务、甲米地,这些都是吕宋岛上的重要的城邦,大明应该支持当地建国,并且将这些国家纳入到朝贡体系中,授予他们贸易权。 其次就是和西班牙人竞争,派遣儒生在吕宋进行教化,建设学校教授汉语汉字,甚至和朝鲜一样,允许当地贵族子弟前往大明留学。 张宣还特别说,大明在吕宋宣教其实更有优势。 闽南语在吕宋十分的普及,很多西班牙传教士都被迫要学习闽南语才能传教。 而且当地本来就受到华夏文化的影响,如果将这些地区“重沐教化”,应该是要比红夷传教容易。 最后张宣也说,这些都是需要武力来保障的。 所以他希望大明能派遣舰队来马尼拉,并且支持愿意效忠大明的吕宋城邦,售卖他们武器来抵抗西班牙人。 苏泽只能感慨,这张宣是天生外交人。 历史上,杰出的外交官有两种。 一种是魅力超人,社交达人,能成为别的国家的座上客,和他国高层建立亲密关系,利用个人影响力操纵外交事务。 另外一种则是地缘政治专家,能对所在地区局势有深刻见解,能够制定符合当地的外交政策。 能做到一点的,就是顶级外交家。 两点都能做到的,就是外交天才了。 通政司当真是卧虎藏龙啊! 只可惜,张宣的几份报告,依然没有引起大明上层的重视,最终被封存在架阁库中。 而苏泽知道,这个时期,正是西班牙人殖民吕宋的关键时期。 原时空,西班牙人就在几年后攻克了马尼拉城,建立马尼拉总督区。 也就是在二十年后,西班牙人策划了马尼拉大屠杀,屠杀了两万华人。 最讽刺的是,这件事报告给了大明,大明皇帝竟然下达诏书“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兵万里?” 结果就是中原彻底失去了对南洋的控制,朝贡体系名存实亡。 当然,这方时空大明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苏泽觉得还不够。 正如张宣所说的那样,武力上的征服,对吕宋这种曼陀罗体系国家来说并不致命,西班牙人也无法占据整个吕宋岛。 真正致命的,是西班牙人在吕宋岛上的传教。 教会和学校,这是殖民体系最关键的东西。 如果西班牙人真正在吕宋岛上完成传教,那大明就再难驱赶他们的影响力了。 这时候就算再扶植几个亲大明的政权也没用了。 正如张宣报告中所说的那样,“吕宋大明不占领,别人就会占领”。 可如何说服朝廷,向吕宋派遣儒生呢? 苏泽将张宣的报告放回通政司架阁库,紧接着返回报馆。 无论是马尼拉还是马六甲,其实都是一个问题,那就是大明对外政策的转向问题。 大明是一个陆权国家,要让一个陆权国家意识到海外利益的重要性,从对内转为对外,这绝对是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不过事关几百年的国运,再困难也必须要做。 —— 九月六日。 国子监内。 今天国子监内的所有学生,都在讨论《乐府新报》上的文章。 这是时隔几个月后,苏泽再次亲自主笔,写了一篇文章。 国子监生张纯放下报纸,不由的感慨苏翰林的文章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首先是《大争之世论》。 首先苏泽写道: “战国诸侯争雄,存亡系于国力强弱;今寰宇列国并起,西夷跨海东来,佛郎机、西班牙、奥斯曼逐鹿四海,其势更烈于昔年诸侯之争。” 将如今世界的局势,比作春秋战国时期的大争之世,这个说法自然让年轻读书人疯狂。 什么是大争之世? 大争之世就是竞争激烈、纷争不断的时代,但同样也是机遇不断的时代。 先秦诸子就是在大争之世完成了自己学说的建立,先秦也是英雄人物辈出的时代。 这对于熟读《春秋》的读书人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但是苏泽也提出了新的说法,这一次的“争”,和春秋战国的“争”是不同的。 大明要争的,不再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土地,而是贸易航道。 苏泽又用市舶税的增长来举例,更是用佛郎机人控制马六甲征收商税渔利的事情来佐证,写道: “失海权者失商利,税源萎缩则国力衰微。” 但是苏泽又写道,这次的大争之世,也和春秋战国有相同的“争”。 “红夷在吕宋建教堂、办夷学、诱改信仰,欲以文教裂我海疆。海权不张,则南洋万民弃汉音、忘礼义,疆土虽存而人心已失。” “大争者,道统学统之争,乃文脉之争,更是教化之争。” 苏泽文章中说道: “如若不争,则华夏四周皆蛮夷也!” 最后苏泽写道: “昔年大争之世,裂土分疆者亡,变法图强者霸;今日寰海争锋,失海者陆疆难全,得洋者国祚延绵!” “海权之重,重如九鼎;帆樯所指,方为大明!” 张纯读完,也觉得热血沸腾,这就是大争之世吗? 关于盛世的说法,在京师已经非常流行了,读书人基本上都认同“隆庆之治”了。 而通过《乐府新报》几年来持续的海国图志版块的熏陶,京师的读书人也对海外情况有所了解。 如果真的从整个世界来看,这何尝不是苏泽所说的大争之世? 佛郎机人、红夷人、奥斯曼人,跋涉茫茫海疆也要殖拓南洋。 海贸带来的市舶税日益增长,港口日益繁荣,这也正如苏泽说,海贸已经成为国家的命脉。 京师之中,勋贵权门,谁家没有参与海贸? 而内帑收取的市舶税,皇帝更是海贸的最大受益者。 更被说武清伯世子是登莱海贸互助会的会长,垄断了登莱海运保险业务,还是澎湖最大的种植园主,京师最大的蔗酒商人。 张纯猛然惊醒,其实上层早已经知道了机会在海外,只不过苏泽这会儿才写文章揭示出来! 就在整个京师,以及发行了报纸的重要城市,都在争论这篇文章的时候。 苏泽再次上疏: 《请巡疆南洋疏》。 (本章完) 第280章 节省威望点的新用法 第280章 节省威望点的新用法 这份奏疏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请皇帝下旨,让停靠在澎湖的水师舰队巡航南洋,考察南洋的局势。 当然,皇帝和群臣都明白苏泽的算盘。 巡航南洋不过是个幌子,就和苏泽提议巡航琉球一样,这一次巡航南洋,自然也是为了彰显大明在南洋的影响力。 但是这一次不像是巡航琉球,下南洋的奏疏遭遇了不少反对。 原因自然是南洋的局势,又和琉球不同。 在大明舰队前往琉球之前,琉球通政署已经探明了琉球的情况。 染指琉球的,不过是倭国的一股地方势力,本身实力也不是很强,琉球内部也都是心向大明的。 可南洋的情况不同。 在苏泽上疏之后,皇帝也命令通政司送来了南洋通政署的报告。 隆庆皇帝看完了张宣的报告之后,也明白了南洋局势的复杂性,又将张宣的报告发给阁部,要求阁部商议。 显然在这件事上,阁部也出现了分歧。 内阁之中,张居正因为自己长子在水师中,向皇帝申请避嫌,没有发表意见。 首辅李春芳依然在家调摄养病,也没有这次的争论。 次辅高拱赞同苏泽的提议,认为应该派遣驻扎在澎湖的大明水师顺势南下,巡航吕宋和马六甲,查探当地的情况。 四辅赵贞吉赞同介入南洋事务,但是反对派遣舰队。 赵贞吉的理由也简单,自从刘大夏销毁了郑和下西洋的档案后,南洋的地理水文数据不足,远洋航行万一遇到危险,反而会损伤大明的威慑力。 因为是阁部共议,雷礼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雷礼这位新任阁老,赞同次辅高拱的意见,认为这支舰队本来就是工部试造的新船,下南洋正好可以测试新式舰船的性能,为工部改进舰船提供经验。 内阁二比一,但是部院大臣中反对的就多了。 反对的理由大概都是舰队远航消耗太大,南洋局势不明,万一舰队遇到危险之类的。 但是赵贞吉的意见也确实没错,大明舰队已经百年没有去过南洋了,必要的航线资料又被刘大夏给销毁了,再打通南洋航线必然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而且也有可能会有损失。 这都是如今孱弱的大明水师所不能接受的。 更多大臣还是认为应该从长计议,搜集有关南洋航线的情报,想办法从海商家族征集航线的资料。 但是航线都是是海商家族的不传之秘,是立足之本,又怎么会有人献出? 而且商人进献的海图,又怎么能保证安全?万一有人在海上设伏怎么办?—— 东宫。 小胖钧焦急的说道:“苏师傅,群臣议论不休,父皇也下不定决心,这舰队还能去马六甲吗?” 这段时间,小胖钧十分关注马六甲局势,即使因为消息传递的关系,他得到的消息都是滞后一个月的消息,他依然乐此不疲的推演马六甲的局势。 那个名叫陈矩的小太监,也整日跟着小胖钧一起进行兵棋推演。 苏泽看过几次他们的推演,陈矩自从去了武监之后,军事理论水平是突飞猛进。 但是小胖钧也学了一段时间的兵法,并且总有一些天马行空的野路子。 双方几次推演的结果,都是僵持不下的局面。 其实这个局面,倒是也符合苏泽的预期。 奥斯曼的舰队技术落后,又是远洋而来,在马六甲附近也缺乏支持。 但是奥斯曼舰队数量多。 佛郎机人在马六甲经营很久了,建造了要塞和炮台。 在港外和奥斯曼人战斗打不过,但是依靠港口防御是没问题的。 奥斯曼人采取的就是保卫港口的战术。 这种局势,就注定了双方不可能短期分出胜负。 历史上这种围港战,打上半年乃至于几年的都有。 “殿下稍安勿躁,陛下应该很快就能圣裁了。” 苏泽也不是安慰朱翊钧,而是在回到自己的公房后,他掏出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这一次,苏泽没有在上疏后立刻模拟。 一方面是,皇帝和群臣对于南洋问题缺乏了解,让他们在不了解的事情下决断,肯定需要天量的威望点。 所以苏泽先上疏,挑起这个话题,这时候皇帝自然会调取南洋通政署的报告。 这也算是苏泽还杨思忠人情了。 果然,张宣的这几份报告,获得了皇帝和群臣的一致好评。 皇帝评价张宣“忠勤王事”,高拱更是盛赞张宣的报告是“实学用政”。 只是苏泽记得在模拟的时候,【手提式大明朝廷】说: 【南洋通政署首任署长,通政司经历张宣驻扎南洋,大扬大明国威,南洋诸国国主挽留张宣数十次,留驻南洋二十年,强化了对南洋的控制。】 惨,看来张宣是暂时回不来了。 但是官可以升啊! 大明那么多地方官员,能让皇帝记住这个人,对于张宣的官场生涯是极大的助力了。 另一方面,苏泽先在报纸上刊登《大争之世论》,接着又连续发文介绍南洋局势,再通过上书来影响朝堂。 苏泽自己已经对朝堂有了巨大的影响力,先用影响力推动议题,再用系统一锤定音,这也是苏泽上次领悟的系统新用法。 苏泽将奏疏副本塞入系统中。 ——【模拟开始】—— 《请巡疆南洋疏》送到内阁,皇帝命令阁部大臣共议。 朝臣争论不休,内阁中高拱、雷礼支持你的奏疏,赵贞吉部分反对。 皇帝又命令大臣再议,虽然民间请下南洋的气氛高涨,但是部院大臣依然反对。 因为缺乏必要的航线资料,担心舰队的损失。 皇帝通过了你奏疏的部分内容,要求南洋通政署继续搜集南洋资料,不派遣水师下南洋。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234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10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这样重大的国策,只用1000点威望值已经算是很便宜的了。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接下来就要看系统给自己什么惊喜了。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1340点。】 —— “质夫(黄文彬字)兄,下衙了。”黄文彬的同僚徐叔礼喊了一声,黄文彬愣了一下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衙。 徐叔礼是前阵子和黄文彬一同调回通政司的,两人如今共同租住在城西的杂院中。 这层关系,让两人成了好友。 徐叔礼看到黄文彬心事重重的样子,连忙问道: “质夫兄,这几日你心事重重,是有什么棘手的公务吗?” 黄文彬等到离开了通政司衙门,这才小声说道: “明达(徐叔礼字)兄,如果有机会离开通政司,你会怎么做?” 徐叔礼吓了一跳问道: “质夫兄,你有路子?!” 黄文彬说道: “不算是路子,但是可以试一试,明达兄,你会想要离开通政司吗?” 徐叔礼想了想说道: “其实咱们通政司还是挺好的,就是外任这件事总是悬在头上,让人不得安心。” 黄文彬连连点头说道: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徐叔礼真心的说道: “既然质夫兄有机会离开,那自然是另谋他处最好了,况且你这个位置的前任都外任了,万一再有新的通政署要设立,你可就跑不了了。” 黄文彬下定决心说道: “那就要试上一试!” 次日,黄文彬来到了杨思忠的公房。 整理完了奏疏之后,黄文彬看向杨思忠。 看到这位大银台似乎心情不错,他借机说道: “大银台,属下有书要献给朝廷。” 杨思忠疑惑的看向黄文斌问道: “献书?” 民间进献藏书,确实可以走通政司的路子。 大明皇帝也会经常向民间征集藏书,如果是保存很好的孤本善本,朝廷还是给予奖励。 黄文彬从袖子掏出一本旧书,放在杨思忠的案头说道: “这是黄某家传的《闽海针经》。” 针经,听到这里,杨思忠就知道他要献什么书了。 “针经”就是“海道针经”的简称,历史上,自三国以后,海道渐多,就像道路一样,人们可以循着海道来往,便开始将其称作“海道”。 航海罗盘发明之后,将“海道”的指南针针位和里程等记录成册,可以用来导航,这种册子被称为“针经”,用“海道针经”总其称,也就是今天所说的航海指南工具书。 其实“海道”,就是成熟的航线,这些航线具有重大的商业价值,,每条海道对船家来说,都是生财之道,所以,针经一般都仅在家族内传承,轻易不会外传。 “针经”不仅仅单纯的海图,更是有关航线上季风洋流、暗礁气象等重要水文资料的总结,是非常宝贵的航线资料。 而黄文彬的这份《闽海针经》,就是黄家祖先从福建出发,前往南洋的航线总结。 杨思忠翻开看了一下,这份《闽海针经》十分详细,还有很多精美的手绘海图。 如果《闽海针经》记录的航线还能通航,就解决大明水师南下的问题! 杨思忠看向黄文彬问道: “进献此书你就立下大功,某人也要欠你的人情,说说你想要什么?” 黄文彬在心理斗争了半天说道: “大银台,属下想要离开通政司。” 说到这里,杨思忠的眉头皱起来。 黄文彬害怕的说道: “大银台,属下自从来通政司后,每日兢兢业业,却还是处理不好公务,实在有负大银台的重托。” “属下也不是有多大志向的人,请大银台成全。” 杨思忠盯着黄文彬,确认他说的是真心话,于是说道: “也罢,你想要去哪里?” 黄文彬本以为可以离开通政司就是喜事了,没想到杨思忠还愿意帮自己运作。 他连忙说道:“属下想要去国子监。” “国子监?” 杨思忠皱眉说道:“如今国子监也不是清闲去处,你确定要去国子监?” 黄文彬自然知道,国子监的工作越来越多,司业沈鲤多次上书,请求朝廷扩充国子监的人手。 国子监缺人,那当然更容易调入。 而黄文彬选择国子监的原因也很简单,国子监不会外派。 国子监就只有南北直隶有设,最多就是派往南京国子监,那也是个享福的闲差。 黄文彬好不容易从地方上调入京师,再也不想要去地方受苦,所以选择了国子监。 黄文彬坚定的说道: “属下从小就想要教书育人,请大银台成全!” 看到黄文彬如此坚决,杨思忠说道: “既然如此,本官会和高阁老说这件事的。” 黄文彬大喜过望道:“多谢大银台!多谢大银台!” —— 次日。 沈一贯冲入了报馆,告诉了通政司黄文彬进献《闽海针经》的事情。 沈一贯说道: “陛下已经下旨,让人核对《闽海针经》的真伪,如果确定为真,那子霖兄所奏下南洋之议就成了!” 苏泽想起来那个内向的通政司经历官,没想到竟然是他帮着自己通过了奏疏。 黄文彬能将家传的《闽海针经》拿出来献给朝廷,苏泽心中也有些感动,大明朝也是有不少忠臣的啊。 再次记住黄文彬这个名字,苏泽打开了系统。 果不其然,系统弹出了结算报告。 【通政司经历官黄文彬进献家传的《闽海针经》,打消了皇帝和群臣对南洋航线的疑虑。】 【《请巡疆南洋疏》通过,皇帝命令停靠在澎湖的大明水师开拔前往南洋。】 【在《闽海针经》的指引下,水师只用了十天时间,就安全抵达了马尼拉城。】 【南洋通政署主司张宣,组织马尼拉城邦上层迎接大明王师。】 【马尼拉城邦向大明称臣,再次成为大明藩属国,并由华人商团和吕宋国旧贵族组成城市议会,共同统治马尼拉城。】 【大明水师协助马尼拉城建造炮台,在城内组织华人工匠建造炮弹厂和火药厂,坚固马尼拉防御。】 【西班牙人听说大明水师抵达,大为惶恐,放弃了夺取马尼拉的计划。】 【国祚+5。】 【威望+500。】 【剩余威望:1890。】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