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提式大明朝廷》 第1章 穿越,是庶吉士 第1章 穿越,是庶吉士 隆庆二年,京师。 “阿嚏!” “不愧是小冰河时期,四月份都这么冷。” 苏泽从小屋子里坐起来,看着单薄的被子苦笑了一声。 窗外还是黑的,但已经依稀听到了车马声。 穿越前的苏泽,是京师某个部委的基层公务员,虽然自称牛马,但是他都没见过早晨五点钟的京师。 没想到穿越以后反而见到了,还是隔三差五就要见! 一想到这么大早就要上朝,简直造孽。 苏泽爬起来,从已经快要熄灭的碳炉中挑出了一块余烬,将它塞进铜制的怀炉中,又包裹上了布兜塞进衣服里。 从宋代开始,大城市就开始使用石炭取暖了。 大明定都京师,冬季更寒冷,石炭价格日益高昂。 身为穿越者的苏泽,害怕一氧化碳中毒,却不敢和普通百姓一样直接燃烧石炭取暖,于是费了半个月的俸禄,打造了这个碳炉。 只可惜碳炉打造好了,却没剩下多少钱买炭,每天临近清晨都会被冻醒。 “失策啊!” 苏泽又从屋子角落的水缸打了一盆水,拿着柳枝蹲在门口刷牙。 没办法,这个时代没有牙医,一旦蛀牙可没得补,现代考古不是都说了吗?曹操就是牙痛引发的头疾,苏泽可不想牙疼一辈子。 每当这个时候,苏泽都无比怀念穿越前的时候。 早知道不幻想了! 自己不就是在加班后抱怨了一下,在床上幻想了一下穿越,就这么穿越了。 要不要这么草率? 又洗了洗脸,苏泽打开衣橱,拿出了自己的朝服。 这套朝服,是整个屋子里第一值钱的东西,第二值钱的就是碳炉了。 古代当京官也很苦逼啊。 感慨了一声“京师居,大不易”,苏泽换上了朝服,听到了更夫的梆子声,连忙冲出了院子。 不得不说,租的这间屋子位置是不错的。 这间屋子的前主人,是个在京师熬了十年的老翰林,终于找到机会外放为官,看在同乡的份上,将屋子转租给了苏泽。 虽然屋子很小,但是距离紫禁城不远。 随着向午门前进,沿途的车马也逐渐多了起来,当然更多的是和苏泽一样步行上班的苦逼基层官员们。 京师这么多官员上朝,如果人人骑马坐轿,那午门早就拥堵不堪了。 所以大明朝早有规定,只有部阁重臣才能骑马乘轿上朝,普通官员只能步行上朝。 当然,对于苏泽来说,这条禁令也无关痛痒,反正他也买不起骡马。 大明朝的皇帝是真的把普通官员当骡马啊! 一边走着,苏泽一边想着,也亏着自己穿越到隆庆朝,如果是嘉靖朝,为了老道士皇帝修炼建道观,在京官员的俸禄经常被拖欠,很多基层官员都需要借贷才能维生。 如果是穿越到太祖朱元璋的时代就更福报了,发的工资就是大明宝钞,至于能不能用的掉,那就各凭本事吧。 感谢隆庆皇帝! 苏泽对于这位“老板”还是感恩的,隆庆继位以后,还是提升了基层文官的待遇,也不像他爹那样总是拖欠工资。 唯一让苏泽诟病的,就是这位做了十七年储君的新皇帝,实在是太喜欢上朝了! 早朝分三种,一种是大朝,就是正旦,冬至,万寿节(皇帝生日)举行,这种一般都是礼仪性质的。 朔望朝,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其性质如同大朝,也在奉天殿,只是朝贺,不讨论政事。 最后就是今天的常朝了,这种朝会举行时间全凭皇帝个人心情。 比如工作狂太祖朱元璋,就规定两日一常朝,而修仙的嘉靖皇帝,后期基本上就不上朝了,甚至连大朝和朔望朝有时候都会免了。 今上继位后,要效法祖宗励精图治,又改为了三日一常朝。 这可害苦了穿越者苏泽。 明明到了这个时代,政事处理模式已经开始向“案牍主义”转变,通过各种奏章的处理来解决政事。 嘉靖皇帝就曾说过“朝堂一坐亦何益”,公开指出朝会已丧失其处理政事的作用。 嘉靖虽然不上朝,可是一直处理奏章,后世还高度评价他“章批答奏疾如风雨”,肯定他通过公文处理朝政的勤奋。 好好的先进管理经验不学,非要搞什么大明早朝形式主义! 午门上的五凤鼓敲响,苏泽连忙加快脚步。 早朝时间设在“昧爽”时,即天刚刚破晓之时。 五凤鼓敲响三次,最后一次还赶不到午门集合的官员就算是迟到了,言官御史们可就等着这些迟到官员刷政绩呢。 总算是在三鼓之前赶到了午门,随着午门上的钟声响起,官军旗校先进入摆列还依仗,午门缓缓打开,苏泽站在文官队伍后方,排着长队从左掖门进入紫禁城。 在拂晓的寒风中,文武官员列队于金水桥前,只见一名身穿红袍的太监走上金水桥,甩动手中的长鞭发出呼啸的鞭鸣,文武官员的队伍再次动了起来。 期间还有御史言官来回巡逻,找出不合礼制的官员,苏泽低着头按照步骤走着,最后站在了奉天殿外。 他这样的小官是没有资格入殿的,就见到前排大佬在鸿胪寺带领下走入殿内,接着就是奏事环节了。 作为背景板折腾了半天,别的官员还是吃口早饭再去衙门上班,苏泽却只能啃了一口怀里的胡饼,匆忙赶到了紫禁城内的翰林院。 每当站在翰林院前,苏泽早朝的疲惫总是能一扫而空。 翰林院最贫困的翰林,只要一想起这里走出去的宰辅重臣们,也会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虽然穿越的这具身体穷!可是咱能读书啊! 苏泽,二十五岁,隆庆二年乙榜进士,授庶吉士,入翰林院。 只可惜原身读书太用功,入翰林院后又太努力,最后猝死让苏泽穿越。 要知道这个身份,放在历史穿越科举文,没有四百万字绝对拿不下! 当然,这次穿越的好处还不止这么一个,除了这个身份外,苏泽也是有金手指的。 只不过金手指一直处在“充能中”,今天终于到了充能完毕的日子! (本章完) 第2章 【手提式大明朝廷】 第2章 【手提式大明朝廷】 进入翰林院,苏泽匆忙来到了自己的格子间坐下。 内朝办公区域狭小,就算是内阁辅臣们,办公的也就是几间破屋子。 每次有内阁辅臣提出要修葺办公场所,就会有言官跳出来,指责他们妄为百官首领,竟然想着给自己修办公室! 这么几次之后,从明代中期后,再也没有内阁提出给自己修房子了。 内阁不能修宅子,连带着,翰林院的房子也越来越破。 翰林院内的书籍史料越来越多,办公场所又不能扩大,那就只能让翰林坐在格子间里办公了。 太惨了! 这办公环境,还不如自己当年政府大院里的办公室呢! 除了办公环境仄逼之外,翰林院同时也是皇家藏书的地方,所以有着严格的防火规范。 翰林院内不能燃明火,不能用火盆取暖,加上漏风的墙壁,苏泽都在感慨,皇城的数九天竟然没冻死几个翰林,大明的读书人体质实在是太好了! 坐下之后,苏泽装模作样的拿起桌案上的书。 名次靠前的进士,作为国家的储备人才,是可以在重要部门观政的。 这其中,一甲进士,也就是本科前三名,直接授翰林院的职位。 二甲进士则被称之为“庶吉士”,在翰林院观政。 《明史.职官志》载:“庶吉士,读书翰林院,以学士一人教习之”,说白了,庶吉士就是在翰林院读书的,由翰林院学士负责教导。 所以庶吉士的主要工作就是读书。 比起名次更低的,在各部衙门名为观政,实为打杂的进士同年们,庶吉士确实算得上“清(闲)”这个字了。 但是现在的苏泽,注意力也不在读书上。 【威望已达到需求,是否进行第一次奏疏递交?】 当提示响起,苏泽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他的金手指。 只见,一个微缩版的紫禁城,出现在他的桌子上。 苏泽本能的抬起头看向左右,果然这个金手指只有自己能够看到,他这才放下了心。 要不然还真没办法解释这东西,私自窥探宫禁,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你偷偷制作紫禁城的微缩模型,难道是要刺王杀驾? 虽然这个紫禁城的模型只有苏泽能见到,但是这东西是可以摸可以动的,十分的精巧。 甚至苏泽还在模型中找到了翰林院的位置,就连庭院的树木位置都和现实一致。 当然,苏泽的金手指并不只是一个可以摆弄的紫禁城的模型,准确的说,这是一个【手提式大明朝廷】。 在这个紫禁城模型的正中央,也就是建极殿的位置,宫阙的屋顶有一个口子。 建极殿苏泽曾经去过,这是紫禁城外朝三大殿中最大的一座,在嘉靖年遭遇火灾后重建,从谨身殿改名为建极殿,当然,这座宫殿后世的名字更为人所知,就是故宫三大殿的保和殿。 “系统。” 苏泽默念系统,一个对话框出现在眼前。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庶吉士,无品级(威望每日+1) 威望:50(每日+1) 模拟次数:每月1次 大明国祚:76年 任务:完成一次上奏,增加大明国祚。 任务奖励:【初始道具礼包】 是否进行第一次奏疏递交?进行国策模拟? ———— 这个【手提式大明朝廷】,就是苏泽穿越后出现的金手指。 按照苏泽对系统的研究,这是一个国策模拟系统,自己可以提交奏疏,模拟递交奏疏后的结果。 在苏泽看来,这个金手指看起来有些鸡肋。 模拟国策,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吉士,连正品的官员都还不是,又能对国策有什么大的影响? 而真的到了能影响国策的地位,那这东西又有什么用? 这还不如穿越小说里那些“肝技能”之类的金手指呢。 至于那个系统任务,苏泽干脆无视了。 自己一个庶吉士的上奏,能影响大明国祚? 别开玩笑了,这个【初始道具礼包】,怕是十几二十年都完成不了。 这还是因为自己穿越的是一名庶吉士,是位于大明科举顶点的卷王存在。 若是穿越成普通读书人,怕是这辈子都没希望影响大明国祚了。 但好歹也是穿越者的福利,苏泽还是草拟了一份奏疏,准备试一试这个金手指。 反正他刚入翰林院,第一份工作就是给皇帝上一份奏疏。 苏泽从桌案边上的书匣中拿起自己草拟好的奏章,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中。 可刚刚将奏章塞进去,苏泽的脸色一变! 他哭丧着脸看着运转起来的微缩紫禁城,心中只有一句话: “第一次使用金手指就弄错了,挺绝望的,怎么办?” 原来苏泽闲来没事,写了两份奏章。 第一份是正常的奏章,就是劝谏皇帝要勤政爱民之类的官样文章,大部分庶吉士的第一份上奏,都是这样的内容。 而另一份则是前天他被早朝折磨后,愤然写下的《请罢早朝疏》。 刚刚苏泽因为激动,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中的,就是那份《请罢早朝疏》! 这怎么办? 这样的奏章还用模拟?铁通不过啊!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罢早朝疏》送到内阁,被内阁首辅徐阶票拟为“妄言”。 两天后,《请罢早朝疏》被司礼监批红,庶吉士苏泽妄言朝政,罚俸三个月。 ——【模拟结束】—— 果不其然,看到这个结果,苏泽绝望的趴在桌子上。 这破系统一个月才一次的模拟机会,而自己马上就要递交奏章了,这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就在苏泽绝望的时候,系统突然再次弹出提示: 【是否消耗50点威望值,确保《请罢早朝疏》一定被执行?】 啊? 苏泽一下子挺直了身体,系统还有这个功能? 我说这个威望值到底是干嘛的?原来还有这个作用? 消耗50点威望?确保《请罢早朝疏》一定被执行? 这可能吗? 苏泽的呼吸急促起来,如果这真的可能,那不是意味着只要自己上奏的事情,必定会变成国策? 不对,威望值。 这玩意儿是需要消耗威望值的,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50点威望值一下子扣光了,那下个月呢? 但是想到一旦《请罢早朝疏》执行,自己就不用上早朝了,苏泽还是选择了“确定”。 “系统,扣除威望值,确保《请罢早朝疏》一定被执行!”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这就没了?! (本章完) 第3章 《请罢早朝疏》 第3章 《请罢早朝疏》 这就完了? 看到系统的提示,苏泽愣了半天。 按照系统的意思,自己只要在现实中提交《请罢早朝疏》,那奏疏上的内容就一定会实现。 这可能吗? 更大的可能是模拟的结果,自己被罚俸三个月吧! 你这系统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原本苏泽就穷,如果再罚俸三个月,那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就在苏泽纠结的时候,一名同僚凑了过来。 这人大概三十多岁,身材消瘦,带着一股老好人的气质。 但是苏泽却不会以貌取人,此人虽然看起来忠厚,但却是史书上有名的人物。 沈一贯,字肩吾,万历年间大明首辅重臣,曾经把持朝政多年,是中晚明朝堂上重要势力浙党的领袖。 沈一贯今年三十六岁,他是今科三甲一百三十六名,要知道有些时候连二甲进士都授不到庶吉士,沈一贯这个一百三十六名也能得授庶吉士,完全是因为他运气爆棚。 本科是隆庆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所以补的庶吉士数量最多。 而庶吉士是未来的储相,所以对年纪也有要求,一般是四十岁以下才行。 沈一贯今年三十六岁,在一众庶吉士中,也是名次最后的那几个。 可最后沈一贯能后来居上,在一众同年中第一个担任首辅,这都说明他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入翰林院后,沈一贯也一直在结交同僚,积攒人脉。 苏泽这个二十五岁的二甲进士,在沈一贯看来自然是未来可期,平日里沈一贯也经常找苏泽搭话。 沈一贯用一口浙音问道: “子霖兄,你的题本写好了吗?” 一众庶吉士入翰林院后,翰林学士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写一封奏疏。 给皇帝和朝廷的上书可以统称为奏疏,但是也分为两类。 简单地说,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 题本要经过通政司,抄送内阁,经过内阁票拟再送给皇帝看,而奏本则直接送入皇宫。 庶吉士们自然只能上题本,当然翰林学士们也没指望他们能够匡扶社稷,上一封惊天动地的奏疏,这个任务算是翰林院新人的传统,主要是熟悉朝廷的公文格式,了解内廷、内阁之间的公文运转流程。 当然,作为未来的国之栋梁,皇帝对于新科庶吉士还是重视的,这份题本皇帝一般都会亲自过目,遇到勤政的皇帝还会亲自批答,写几句鼓励的话给这些官场新人,勉励他们为皇明多做贡献。 能让皇帝亲自看奏章,很多官员奋斗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包括沈一贯在内的庶吉士们,都在憋着写一篇好的题本,如果能在仕途初期就能让皇帝记住名字,所谓“简在帝心”,日后仕途肯定会更顺畅。 这些日子,沈一贯也在翰林院到处打探,询问别人题本的内容。 苏泽原本是不上心这件事的。 同僚们忙着表现,却不知道隆庆皇帝上位六年就嘎了。 现在已经是隆庆二年了,也就是说隆庆皇帝只剩下四年在位时间。 现在拍他的马屁,还不如拍张居正的马屁。 对了,如今张居正虽然已经入阁,但是还担任翰林院的职位,每个月也都会来翰林院几次,苏泽就远远见过他一次。 就算是不拍张居正马屁,翰林院内还卧着好几名未来的首辅,比如苏泽的老乡,松江府的申时行,现任翰林院修撰,掌修国史,日后也接替张居正做了首辅。 就是老兄沈一贯你,在万历朝也做了首辅。 原本苏泽也只是写了官样文章,也没指望能一鸣惊人。 可现在,要不要将《请罢早朝疏》送上去? 沈一贯见到苏泽走神,叹息说道: “子霖兄,本届入翰林的同僚人才济济,三甲可都是陛下亲自简拔的,他们的文章一定是深得圣心,怕是这次又要让他们出风头了。” 苏泽听出了沈一贯语气中挑拨离间的味道。 正常来说,殿试的名次和会试名次差距不会太大。 但是隆庆二年的殿试是一个特例。 刚继位的隆庆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钦点的状元罗万化,会试中的排名是第351名。 榜眼黄凤翔,会试成绩是第226名;探赵志皋,会试名次第77名。 殿试时的前三甲居然一个会试靠前的人都没有! 一甲进士可以直接授翰林官,而不用和其他庶吉士一样等待馆选才能转正。 所以这一届的庶吉士们,都对前三甲颇有微词。 苏泽想了想,还是敷衍说道:“肩吾兄,在下才疏学浅,字迹又丑,怕是这题本要污了陛下的眼睛。” 沈一贯连忙说道: “子霖兄说笑了,二十五岁能中进士的,还是二甲进士,国朝能有几人?君若自称才疏学浅,吾等岂不是朽木了?” 但是一想到苏泽的字迹,沈一贯也说不出宽慰的话了。 作为读书人,书法也算是基本功之一。 苏泽的书法水平确实堪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殿试的。 苏泽也是有苦说不出,原主的字迹本来就不行,穿越后自己费了很长时间才适应毛笔写字,苦练到今日也才是堪堪入目的水平。 饶是沈一贯的情商,此时也说不出更多话来,只能放过苏泽,拱拱手说道: “子霖兄,通政司的官员马上就要到了,如果你要上题本,就在午膳前放进院内的匣匮中。” 说完这些,沈一贯就去找另外一名庶吉士搭话去了。 苏泽看着桌子上的两份奏疏,一份是从【手提式大明朝廷】中吐出来的《请罢早朝疏》,另一份则是他写好的官样马屁文章。 他心一横,威望值都已经扣了!自己只能选择相信系统了! 万一成了,日后就不用顶着寒风上早朝了! 就算是失败了,最多也就是罚俸三个月!自己一个庶吉士,难不成朝廷还能看着自己饿死不成? 苏泽站起身来,将《请罢早朝疏》放进了翰林院中庭的匣匮中。 等投出了题本,苏泽彷佛透支了全部力气,接下来就看系统了! (本章完) 第4章 高拱 第4章 高拱 次日,内阁。 文渊阁位于紫禁城的东部,乍一看是一排不起眼的破旧房子。 但是大明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办公的,是位于人臣顶点的内阁大学士,也就是百官称之为“宰辅”的内阁重臣们。 但是文渊阁看起来也和翰林院差不多,明代之内阁原本只是辅佐君王决策的机构,虽然随着时代发展逐渐变强,但是毕竟不是唐宋那种“真宰相”。 就算是能把持朝政,如嘉靖朝的夏言、严嵩那般,也要受到皇权和百官的多方钳制,做不到唐宋宰相那般独断。 内阁年久失修,也没哪个内阁首辅提出来大修的,毕竟那些言官连皇帝修宫殿都要反对,你区区内阁也想给自己修办公场所? 这么烂的办公环境,以至于夏言这样的权势首辅都不愿意在内阁办公,但是长期居家办公又被人抓着把柄,当年严嵩扳倒夏言,弹劾夏言的罪行中,就有一条“军国大事,私宅而裁”。 后来严嵩执政后,就很注意工作纪律,八十多岁依然坚持在内阁办公。 当朝的内阁首辅徐阶,就是斗倒了严嵩上位的,而且他一向谨慎,自然也不敢坏了规矩。 文渊阁破就破了点吧,糊点窗户纸还能过,好歹内阁大学士都有自己的隔间,大家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总比以前的工作环境好吧? 一名圆脸的红袍重臣,对着通政司的官员问道: “翰林院的题本送来了吗?” 下方的通政司小官抬起头看向圆脸的红袍大员,颤颤巍巍的说道: “回阁老,已经送来了,但是。。。” 红袍大员是个急性子,他不喜欢的下属吞吞吐吐的样子,厉声问道: “还不快拿到本官的案前来。” 一般来说,内阁重臣很少会对小吏这样严厉,但是眼前的这位高拱高阁老,在裕王潜邸的时候就以脾气火爆著称,严嵩当政的时候,就敢在朝堂上和严嵩父子对刚。 如今他担任内阁辅臣,更是数次和内阁首辅徐阶发生冲突。 通政司小官说道: “徐阁老说翰林院的题本,要先给他老人家过目。” 提起了徐阶,高拱怒气更甚了。 高拱是裕王潜邸旧人,是当今皇帝的老师,和今上关系非常亲近。 在嘉靖朝末期,高拱也和徐阶联手倒严。 可嘉靖皇帝驾崩后,徐阶和高拱政见不和,徐阶没有经过内阁商议,以嘉靖遗诏的名义把持朝政。 后来徐阶又指使自己的门生弟子弹劾高拱,逼迫其辞官。 但是隆庆皇帝还是念着师生之情的,隆庆二年,高拱就杀回了内阁。 如今内阁之中,徐阶是内阁首辅。 次辅李春芳清静无为,很少参与到徐高的争斗中。 武英殿大学士张居正虽然是徐阶的弟子,却也在徐高争斗中明哲保身,很少发表意见。 文渊阁大学士陈以勤也是隆庆皇帝的潜邸旧人,但是为人也很低调,主要精力放在监修国史上,对于内阁的斗争敬而远之。 内阁次辅和其他内阁大学士可以敬而远之,可苦了这些往来内阁办事的小官小吏。 这名通政司官员不想得罪徐阶,但是也不敢冲撞脾气暴躁的高拱。 怪就怪今天徐阁老身体有恙,请假没来内阁办公。 “徐阁老有恙,先拿过来给本官看!” 听到高拱这么说,通政司的官员也不敢多说,只好将翰林院的题本搬了过来。 隔壁隔间的张居正,听到了高拱的争吵声,却没有抬头。 同样是朱红色的官袍,张居正的气度要比高拱好上不少,但是内阁办事的官吏,也不敢小瞧这位张阁老。 除了是徐阶的弟子之外,张居正也是倒严的主力,他气度沉稳手段高超,普通官员见到他也是大气不敢出。 张居正自然知道高拱为什么执意要看翰林院的题本。 政治,靠的就是人。 之前徐阶能挤走高拱,就是靠着门生故吏发力,高拱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新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们,是预备储相,国家未来的栋梁。 高拱要看题本,自然是要看看这一批庶吉士的成色,从中发展自己的党羽。 张居正微微叹一口气。 自己的恩师老了,隔三差五抱恙。而高拱年富力强,又得到隆庆皇帝的支持,眼看着是越来越压不住了。 张居正再次暗暗长叹,他并非不喜欢高拱这个人,高肃卿刚直清正,能力也强,确实是首辅的不二人选。 但是到了这个地位,都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张居正和高拱在政见上有分歧。 张居正也不想屈居在高拱之下,执行高拱的改革计划。 但是时局如此,张居正也只能窝着。 张居正又想起严嵩当政的时候,如果恩师失势,自己又要何去何从? 隔壁隔间,高拱拿起题本,开始飞快的浏览起来。 其实高拱也没指望,这些年轻的庶吉士们能有什么惊世之言,写出什么千古名篇的奏对来。 他考察这些庶吉士,主要是看才华,再看奏章中的政治倾向。 如果和自己的政治理念相合,又确实有才华的,他自然会不吝啬提携一下。 作为内阁辅臣,吏部尚书,高拱手上的权力是很大的。 这本不错,暗暗记下了题本作者的名字,赵志皋。 这本也不错,张位。 王家屏的文章也不错。 但是等高拱翻到了苏泽的题本,首先就被这一手丑字给震惊到了。 这么丑的字,怎么能通过县试的? 但是看到《请罢早朝疏》,高拱又愣住了。 这是什么?好家伙,还有这样的题本? 身为读书人,不是应该求着皇帝勤政吗?哪有不让皇帝上早朝的! 但是随着高拱读完,他的眉头舒展开,他拍案道:“写的好!” 夸赞完,高拱立刻道:“取揭纸来!” 揭纸,就是票拟用的纸,内阁辅臣在揭纸上写好了处理意见,贴在题本的前面,作为“御批”的稿本,供皇帝采纳。 票拟权,就是内阁的重要权力,和司礼监的批红权,共同构成了内廷两大权力机构的基础。 高拱笔走龙蛇,写下了票拟意见,又喊来通政司的小官说道: “速速送到乾清宫,请陛下过目!” (本章完) 第5章 何为祖宗法? 第5章 何为祖宗法? 听到高拱的吩咐,通政司的小官吓得全身发抖,他连忙说道: “高阁老,没有经过徐阁老过目,就送进宫里,这不合规矩啊!” 高拱横挑眉毛说道: “怎么!徐阁老是阁老,本阁老就不是阁老了?是陛下褫夺了我高拱票拟之职!?” 听到高拱这么说,这个通政司的小官差点直接跪下。 阁老神仙打架,遭殃的都是这些小官,高拱这句话撂下,小官不敢再多言,只能捧着苏泽这份题本,离开文渊阁送去乾清宫。 听到这样的动静,张居正有些坐不住了,他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文章,能让高拱这样的重臣如此动容,竟然直接绕过徐阶这个内阁首辅,当众票拟后送给皇帝看。 张居正喊来一名通政司的小官,低声问道:“高阁老看的,是谁的题本?” 大明内阁的特点,就是漏得和筛子一样,张居正师从徐阶,自然也深谙权术之道,经常拉拢这些基层办事的官吏。 这名通政司小官立刻说道: “张阁老,据说是翰林院庶吉士苏泽的题本。” “苏泽?” 张居正暗暗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准备留意一下这个年轻的庶吉士,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点碎银子,打发了这个通政司的小官。 苏泽的题本到底写了什么? 隆庆皇帝看到翻开苏泽的题本,向通政司的小官问道: “怎么不一起送来?” “回陛下,这份题本是高阁老让微臣送来乾清宫的。” 隆庆皇帝皱起眉头,是高拱特意让人送来的? 在嘉靖这样的父皇底下当了十七年的储君,连续遭遇严嵩父子擅权,景王夺嫡各种事件,最后继承皇位的隆庆皇帝,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政治上已经非常成熟了。 刚继位的时候,被徐阶等一众辅政大臣逼迫,赶走了自己的老师高拱。 等到了今年,隆庆皇帝终于反应过来,这些整日将“祖宗之法”,“先帝遗诏”放在嘴边的“清流们”,到底是什么货色。 所以隆庆皇帝顶着巨大的压力请回了高拱,不仅仅让他入阁,还兼任吏部尚书。 这个任命本来就是很不寻常的。 吏部尚书是六部之首,掌管官员升迁考核之权,外朝称之为“天官大冢宰”。 嘉靖朝的实权首辅,无论是夏言还是严嵩,都是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的。 而高拱连内阁次辅都不是,却兼任吏部尚书,隆庆皇帝帮偏架的意图很明显了。 只可惜徐阶这老家伙是属乌龟的,面对高拱的相逼,还能摆出一副隐忍的样子,加上他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死活赖在首辅的位置上不退,隆庆皇帝也拿他无可奈何。 具体到政务上,就比如上早朝这件事,隆庆皇帝也颇有怨言。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处理政务已经殚精竭虑,早朝这种场合也不会讨论什么大事,却要隔三差五早起。 怪就怪自己刚登基的时候,被徐阶等清流戴了高帽,说是要效法太祖之政,勤勉朝政,搞得如今下不来台。 隆庆皇帝算是回过味来了,徐阶这一套就是“上善若水”,事事看起来不争,却总是用祖宗之法来压人。 当年他就是用这一招对付严嵩的,现在都用到朕的头上来了。 一想到这里,隆庆皇帝就有些生闷气,自己继位两年,徐阶拿着“先帝遗诏”,处处掣肘自己。 就算是有高拱相助,在外朝的声浪还是斗不过徐阶为首的清流,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这份题本。 隆庆皇帝没有先看高拱的票拟,而是先看起来题本的内容。 当看到苏泽的字后,隆庆皇帝皱起眉头。 强忍着苏泽难看的字,隆庆皇帝想到这个高拱特意送来的题本,还是将题本读了进去。 《请罢早朝疏》? 看到这个标题,隆庆皇帝眼睛一亮! 作为前世国家部位的公务员,苏泽的公文写作功底还是有的。 他自己又是明史爱好者,又融合了前身的记忆,加上这些日子在翰林院修习奏疏写作,这篇文章的其实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现代人在网络上抬杠练就的本领,这篇文章堪称逻辑鬼才。 苏泽首先辩驳了早朝是祖宗之法的说法。 苏泽在题本上写道: “太祖以布衣之身,应天承命得天下,国朝初创,事务繁多,所以太祖无日不朝,事事亲为,此为祖宗之法。” “成祖朝以内阁匡辅国政,国朝政务多由内阁论道,此为祖宗之法。” “世宗嘉靖皇帝,虽不早朝,但批答如雨,内外晏然,朝政未有不滞,此为祖宗之法。” “更有孝宗皇帝,初继位时无日不朝,中期罢朝,后期又朝,那何为祖宗之法?” 看到这里,隆庆皇帝已经叫好了! 是啊,徐阶你们这些清流说早朝是祖宗之法,可哪个祖宗是祖宗之法? 特别是最后这个例子,明孝宗皇帝刚继位的时候勤政,日日早朝,中期开始懒政,拒绝早朝,后期勤政起来了,这种哪种算是祖宗之法? 所以苏泽在题本中写道: “是故祖宗成法,也要审时度势,不可生搬硬套。” “皇明之制嬗变,军国重事有内阁票拟,陛下批答之制;庶务有六部襄理,有司各司其职之制。” “故世宗皇帝不朝,国事无滞。如今日朝夜朝,群臣坐衙昏昏,百官论政沉沉,又有何所裨益?” “陛下新朝继位,当有新朝之新气象,又怎能事事法祖呢,困于陈规呢?” “是故,臣请罢早朝。” 好! 隆庆皇帝拍案,他看完之后,又翻开高拱的票拟。 只见高拱只写了两句话: “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看到这里,隆庆皇帝顿时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这是王安石变法时候,和宋神宗说的话。 这一方面说明高拱有效法王安石变法的意图,另一方面也是赞同苏泽题本的观点,要打出“隆庆新政”的旗号,对抗徐阶这些清流所高举的“祖宗之法”旗号! 这是路线之争!这是道统之争! 隆庆皇帝走下龙椅,来回踱步,这就是高拱的破局之法吗? 是要通过苏泽这个庶吉士的题本,打出隆庆新政的旗号,对抗徐阶掌控朝局吗? 机会已经摆在面前,隆庆皇帝深吸一口气,走回御座拿起了朱批。 (本章完) 第6章 画饼 第6章 画饼 翰林院内。 苏泽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 自己那封《请罢早朝疏》已经送到内阁一天了,【手提式大明朝廷】没有一点动静。 你这个金手指到底行不行啊? 第一次模拟的情况,才是正常的情况吧? 一个翰林庶吉士要朝廷罢早朝,不被罚俸才有鬼吧? 想到这里,苏泽又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个时候,公房又热闹起来,庶吉士们都纷纷起身,不等门外小吏唱官,苏泽就知道这是翰林学士殷士儋来翰林院了。 殷士儋是掌院学士,也就是翰林院的一把手,但是翰林学士的主要工作是帮着皇帝起草诏书,给皇帝和太子讲学,所以主要办公地点并不是翰林院。 而翰林学士可和普通翰林不同,殷士儋还监理礼部右侍郎,执掌科举和礼仪。 根据传言,今年皇帝就准备立储,到时候殷士儋还要再兼詹事府詹事,这就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内阁的重臣。 年轻的庶吉士们,见到部门一把手回来办公,自然要起身相迎。 果不其然,殷士儋踏入公房,苏泽瞥见了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人。 说是年轻人,其实也不年轻了,能考中进士的至少也要二三十岁了,苏泽一眼认出,这就是自己这一科的状元罗万化。 看到罗万化站在翰林掌院学士殷士儋的身后,苏泽身边的庶吉士们露出了嫉妒的表情。 苏泽不由的想起了自己前世入职的部委,那些刚入职的新人,也总想着被大领导赏识一步登天。 但是看到罗万化身上的官袍,苏泽也有些酸了。 和自己这种没品级的庶吉士不同,状元直接授官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这起点可要比自己这些等待馆选才能留任的庶吉士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仅仅是状元,榜眼、探二人,也封授为“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官职。 官场上就是一步快步步快,就在同年还在熬资历准备转正的时候,三甲都已经当上官了,也难怪沈一贯这些人嫉妒。 况且今科的三甲本身就不正常,都是隆庆皇帝从会试名次靠后的考生中拔擢的,世人都议论其中有什么黑幕。 当然,苏泽也嫉妒,他嫉妒的不是罗万化起步高,而是对方是从六品的正品官员,俸禄是自己的好几倍! 罗万化也是初入官场,虽然他装作淡定,但是站在殷士儋身后的时候,依然微微昂起了头。 更让人讨厌了。 苏泽当然不会和其他职场新人一样,将心里的想法挂在脸上,只可叹自己穿越重活两世,还避免不了这些办公室政治。 殷士儋是个典型的儒者气质官员,但老先生是山东人,身材高大,中气十足,让苏泽总想起后世《抡语》的梗,怕这位掌院学士抡起书砸人。 等等,好像这位殷士儋真的打过架,苏泽记得历史上他在内阁会议上和高拱激烈争吵,最后还挥拳斗殴,史称“内阁殴斗”。 苏泽哀叹一声,我大明都是一些什么虫豸在治理国家啊! 殷士儋清了清嗓子说道: “王家屏。” 一个圆脸的庶吉士拱手站出来。 “于慎行。” 一个比苏泽还要年轻的庶吉士也拱手出列。 “朱赓。” 又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庶吉士出列。 殷士儋满意的说道:“阁老们看了你们的题本,在内阁夸赞了你们,本官是来看看翰林院的年轻俊杰的。” 听到这里,三人都面露喜色,周围的庶吉士们都含着嫉妒的眼神看着他们。 苏泽有些无语,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当年刚入职的时候,几个同入职的同事因为文章写得好,被大领导表扬时候的样子。 只可惜牛马永远都是牛马,那几头“牛马”被调去了秘书部门,整日苦吟憋着给领导写材料,官没升到,头发掉了不少,比同期的都要老了十几岁。 不过殷士儋今天点的三个人,也确实都是人才,三人未来都在万历朝入了阁,都是做到仕途顶点的人物。 果然,能走到仕途顶点的人,每一步都必须快人一步。 殷士儋看了一圈,又说道: “我翰林院是为国储才之所,诸君继续在翰林院研习经义,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 这就是典型的领导画饼了。 苏泽前世吃了不少这样的大饼,如今也已经快要免疫了。 殷士儋又说了两句,这就离开了翰林院。 但是“大饼”苏泽不吃,很多人还是吃的,就在快要午膳的时候,沈一贯又凑了过来。 “子霖兄,你听说了吗?” 苏泽看向沈一贯,这些日子他已经成了翰林院的包打听,不仅仅是翰林院内的消息,甚至连一些内阁风闻都能在他这里听到。 苏泽原本只想着干饭,但是也被沈一贯勾起了兴趣,他说道:“肩吾兄就不要卖关子了。” 沈一贯嘿嘿一笑说道: “这次不仅仅是我们庶吉士,罗大状元也上了题本。” 苏泽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这让沈一贯非常满足,这也是他为什么总是和苏泽分享情报的原因。 “听说徐阁老和张阁老都很欣赏罗大状元的文章,特别是张阁老还特意要召罗大状元问话,你猜怎么样了?”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罗修撰肯定是拒绝了。” “啊?子霖兄也听到消息了?” “不是,苏某以为,以罗修撰的人品,他不会私谒宰辅的。” 苏泽暗道,我不是听到消息,而是从明史上看到的。 罗万化虽然是隆庆二年的状元,却始终没有入阁,最后也就是主持礼部工作。 隆庆二年这一榜含金量极大,宰相就有多人,罗万化这么不如意,自然和他的性格有关。 明史说他“端方有守,不通私谒”,私谒就是私自和官员交往,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接受张居正的招揽呢? 果不其然,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说的没错!罗大状元当众拒绝了张阁老的邀约,还说他是‘翰林词臣,与内廷无交,不该私谒阁老。’” 苏泽感慨,这状元郎也是个奇人,别人都上赶着要在阁老面前露脸,他却不肯去见张居正。 不过可能是罗万化看不惯徐阶张居正这帮清流结党,不想掺和上层的斗争。 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我可是二十五岁的庶吉士,舞台应该是在万历朝,现在掺和徐高张的政治斗争干嘛? 可苏泽刚刚这么想,就听到门房再次唱道: “张阁老到!” (本章完) 第7章 张居正不报隔夜仇 第7章 张居正不报隔夜仇 张居正来了! 苏泽连忙站起来,不一会儿,一名身穿红色官袍,有着美髯的张居正,走进了翰林院的公房中。 在穿越初,苏泽就远远见过张居正了,但是这么近距离见到张居正,还是苏泽穿越以来的第一次。 面对张居正,苏泽不敢怠慢。 这倒不是因为张居正在历史上的名气。 前世公务员的苏泽,很明白一个手腕强,能力大,精力充沛又喜欢折腾,关键还是记仇的领导,是多么的恐怖! 苏泽不想攀附张居正,但是也不想得罪张居正。 他理想中的计划,就是在张居正执政的时候做个小透明,等到张居正死了再出风头。 没办法,虽然是穿越者,可是自己的系统又看起来不靠谱。 面对张居正这种权力斗争天赋点满的人物,苏泽这个前世的小公务员,可没想着他和政斗。 当朝阁老驾临,翰林院大小官吏都集合在公房前。 掌院学士殷士儋早上巡视完毕,就返回礼部上衙了,接待张居正的,是留在翰林院职位最高的侍读学士诸大绶。 这位诸大绶也是名人,嘉靖朝越中十子之一,和沈炼、徐渭都是密友,在文坛地位超然,如今担任侍读学士,经常给隆庆皇帝讲经筵。 不过明显诸大绶对待张居正,礼貌中带着距离,苏泽估计是因为徐阶张居正在倒严的时候,对于胡宗宪这个曾经的东南总督死揪着不放,而诸大绶的密友徐渭又是胡宗宪的宾客,也被徐阶张居正牵连过,所以他对张居正没有好脸色。 苏泽有些头疼,小小一个翰林院,就牵涉到这么多的斗争,人际关系极其复杂。 诸大绶带着疏离感问道:“张阁老莅临翰林院,不知道所谓何事?” 张居正微笑着说道: “诸学士忘了,张某也还是侍讲学士,也是咱翰林的官呢。” 诸大绶只能苦笑,内阁辅臣一般都会兼任侍读、侍讲学士,这是因为内阁重臣一般都是文学之士,要负责皇帝的经筵。 但是诸大绶也不可能将张居正当做下属看待,只能说道: “张阁老,里面请。” 诸大绶带着张居正来到明堂,一众翰林官员依次坐下,苏泽这样的庶吉士则站在后排。 诸大绶和张居正寒暄了一会儿,再次问道:“张阁老拨冗来翰林院,是为何事?” 张居正笑着说道: “本官今次前来,一是要见一见翰林院的贤才。” 听到这里,诸大绶心中有些不悦。 掌院学士殷士儋虽然在政见上素来靠拢徐阶张居正,来见被徐阶表扬的庶吉士,翰林院毕竟是他的职权范围,诸大绶这个下属就是有些不满,但是也无话可说。 张居正亲自来翰林院要来拉拢新晋庶吉士,这就有些越权了。 但是张居正毕竟是内阁辅臣,诸大绶也只能又将王家屏、于慎行、朱赓三人喊出来,让他们拜见张居正。 张居正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苏泽看到身边的沈一贯一脸的艳羡,后悔自己的题本没能写好,没能得到徐阁老的认可。 张居正接着说道: “本官还有一件事,前些日子,陈阁老上奏请修实录,陛下已经批准了。” 听到这里,在场众多翰林都精神振奋起来! 苏泽明白他们为什么激动。 翰林院之所以清且贵,除了本身工作比较清闲,又在紫禁城内之外,更重要的就是翰林院还兼着文化建设的活儿。 新皇帝继位,都要编修先帝实录,而修实录这件事,就是升迁的快车道。 再比如明成祖朱棣修《永乐大典》,嘉靖时期重修《大明会典》,修书几年就会立刻升迁,而且修书修史,本身也符合读书人“立言”的价值观,算是名利双收。 现在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殷士儋,侍读学士诸大绶,当年都是在嘉靖朝重修《大明会典》,然后进入升官的快车道,如今入阁拜相有望的。 如今内阁中,文渊阁大学士陈以勤是史学名家,他提出要修国史,那自然由他担任“兼修国史”,也就是嘉靖朝国史的总编纂官。 这就类似苏泽穿越前,部委里那些重点项目重点工程领导小组,一旦完成就功成名就,进入升迁的快车道。 陈以勤一个人没办法修史,自然需要翰林院的人来参与修史。 众人都眼神炽热的看着张居正,张居正来翰林院,看来是要挑选翰林编修国史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陈以勤来,那是大概是因为陈阁老本身就和徐阁老张阁老关系不错,这些日子陈以勤都在准备修史,大概是委托张居正来挑人的。 看来自己是错过了一个机会啊。 一想到坑爹的系统,苏泽有些憋屈,但是想到自己的字迹和文采,怕是也卷不过那三人。 可张居正下一句话,却让在场的众人坠入冰窟。 张居正说道: “这次修史,陛下有特旨,除了要编纂世宗皇帝的实录外,还要给睿宗皇帝编纂实录。” 这句话一说,整个翰林院都忍不住哗然! 明睿宗,就是嘉靖皇帝的亲生父亲朱祐杬。 要知道嘉靖朝闹得最厉害的,就是“大礼议”事件了! 嘉靖本身以小宗继大宗,帝位来自于明武宗朱厚照无子,因为这个认爹的事情,掀起了剧烈的政治斗争。 而这场斗争虽然以嘉靖获得了胜利,但是余波尚在,留到今天最大的争议,就是嘉靖的生父朱祐杬到底算不算皇帝? 隆庆皇帝作为朱祐杬的孙子,嘉靖的儿子,要给祖父修实录,就是要承认祖父朱祐杬是皇帝。 如果真的按照隆庆皇帝的意愿,给一天都没有做过皇帝的朱祐杬炮制一本实录出来,怕是所有修史的人都要被天下读书人骂死! 可皇帝都说了要给皇爷爷修实录,谁还能反对不成? 能成为翰林的都是聪明人,虽然经历过“大礼议”的人已经不在了,但是翰林院所藏的公文批答中,依然能看出当年那场风暴的惨烈。 王家屏、于慎行、朱赓都有些退缩,他们都后悔自己的题本写的太好了。 张居正开口说道: “状元郎罗万化,应入史馆。” 听到这里,苏泽都快要笑出来了。 果然张居正不报隔夜仇,罗万化刚刚拒绝了他的招揽,这就杀来翰林院寻仇来了。 可张居正下一句话,却让苏泽笑不出来了,只听到他说道: “庶吉士苏泽,也当入史馆。” 新书期就是上午九点两更吧。 感谢大家,肥鸟这本一定好好写 (本章完) 第8章 奸佞是我? 第8章 奸佞是我? 认识苏泽的,比如沈一贯,此时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苏泽,他们仿佛在问:“你小子是什么时候得罪张阁老的?” 苏泽则心中大呼冤枉! 我一个小小的庶吉士,又怎么会得罪当朝阁老! 苏泽当然不知道,自己那封《请罢早朝疏》已经在今天早上,夹着隆庆皇帝的朱批送回到内阁,而一个小小的早朝事件,就成了高拱“开隆庆之新政”的冲锋号,发起了对徐阶首辅位置的攻击。 作为弟子兼头号马仔,张居正自然要为老师分忧。 张居正看向从人群中走出来的罗万化和苏泽,内心情绪又有些复杂。 从内心上说,张居正还是爱才的,他自己就是二十三岁的进士,是二甲第九名,是有名的少年天才。 罗万化今年三十二岁,苏泽今年二十五岁,这放在进士里都算是年轻的。 而张居正也看了苏泽的《请罢早朝疏》,虽然字是难看了一点,但是文章还是写的不错的。 自己刚入翰林,当庶吉士的时候,上的第一份题本是什么? 好像是本青词来的。 而且张居正自己也不是很赞同老师徐阶那一套,事事讲究祖宗成法,反而在政治观点上,张居正更赞同高拱锐意改革的想法。 当然,张居正想要改革,可不是给高拱做副手,而是要自己主导改革。 政治斗争就是你死我活,无论苏泽是不是高拱的党羽,自己都是要打压的。 至于罗万化,本身就是张居正来到翰林院后顺手打压的,这也是为了彰显自己阁老的威严,要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都压不住,那外朝如狼似虎的言官御史,就会和鬣狗一样扑上来。 经历过倒严斗争的张居正,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 诸大绶看着罗万化和苏泽,罗万化得罪张居正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是苏泽? 但是陈阁老修实录,要从翰林院调人充任史馆,这也是翰林院的本职工作,张居正只不过亲自点了两个人,诸大绶也没有理由反对。 他只好说道: “还不叩谢张阁老?” 苏泽只能万分无奈的向张居正行礼,反倒是状元罗万化似乎还有些小激动,看起来对这份差事很满意。 这状元郎的精神状态有点问题,自己还是离他远点。 张居正又好好看了看苏泽,似乎要记住他的样貌,然后和诸大绶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翰林院。 就在众人快要散去的时候,门房又来通报: “诸学士,行人司的天使来了。” 诸大绶皱起眉头,今天翰林院是怎么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行人司是负责传递皇帝诏令的衙门,明代官员喜欢用古代官职来称呼职位,所以行人司的官员会被称之为天使,如果是资深的行人司官员,则会称呼大天使。 诸大绶叹息一声,又命令吏员设置香案,准备接旨。 只见一名青袍小官,手持圣旨走进了翰林院。 虽然对方只是青袍小官,但行人司的职责特殊,诸大绶还是亲自迎接上去。 却没想到行人司小官说道: “诸学士,翰林院庶吉士苏泽何在?” 又是找苏泽的?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泽,苏泽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 难道是自己的《请罢早朝疏》被皇帝见了,派行人司来训斥自己? 行人司宣旨可不都是好事,皇帝斥责大臣也会派行人司出马,简单地说就是皇帝的嘴替。 清了清嗓子,行人司官员张开圣旨,一段四六骈文后,苏泽就听到了最后的一句。 “擢庶吉士苏泽,为翰林院编修,钦此!” 苏泽愣住了,在场的翰林们也愣住了。 这就升官了? 一众庶吉士们,纷纷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就是诸大绶,也疑惑的看向苏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苏泽那封题本的功劳,苏泽到底上了什么题本,能让皇帝如此重视?直接让他庶吉士转正了? 翰林是内朝官,晋升有自己的一套体系。 而翰林之所以清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外朝官的升迁,有一套严格的体系。 正常的外朝京官,首先需要言官御史推荐,然后经过吏部推免送到内阁,再由皇帝定夺。 这期间,就算是皇帝想要给你升官,言官御史、吏部、内阁,都可以插手阻止。 但是翰林不同,内朝官等于是皇帝的词臣,是皇帝的私臣,提拔任用都是皇帝一言而决。 所谓三年馆选,其实很多出色的庶吉士,得到皇帝恩旨,不需要参加馆选就能转正。 就比如张居正,他当庶吉士两年后,就因为上书《论时政疏》,就被嘉靖皇帝下旨转正。 但是苏泽这样,才做了一个月的庶吉士,就被授翰林院编修的,在翰林院的历史上也是少数! 众多庶吉士,很快就想到,苏泽肯定是因为上疏被皇帝器重! 当真是“一疏而为天下知”! 苏泽此时陷入到了狂喜,他并不是为了自己升迁而喜悦,而是自己的系统真的有用! 【手提式大明朝廷】真的有用! 虽然不知道系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能让奏疏的国策必定执行,这金手指也太强了吧! 领旨过后,又有内侍送上御赐的官服官帽腰带,在同僚的注视下,苏泽一下子跨过了三年馆选的障碍,成为翰林院的正式官员,和榜眼探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不过翰林院编修只是正七品的官员,在这个五品多如狗,六品满地走的京师,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大喜大贺的事情。 苏泽几位相熟的同僚向他道贺,翰林院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等到苏泽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众人看待他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了,就连最喜欢和他搭话的沈一贯也没有上前。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的官员搬来了内阁下发各部的公文。 一名闲着没事的老翰林,走过去翻看公文,第一篇就是内阁下发的《批答请罢早朝疏》。 经过高拱的票拟,隆庆皇帝御笔批答,司礼监用印,这份奏疏已经变成了代表皇权的圣旨。 这种关系所有京官的公文,内阁的印书局拓印后,分发给京师各衙门,通知他们以后除了大朝会和朔望朝,暂罢常朝。 而这名老翰林看到这份批答后,怒目圆睁,直接冲到苏泽面前,厉声道: “奸佞小人!” (本章完) 第9章 蓝色道具 第9章 蓝色道具 身为儒家子弟,“致君尧舜上”是他们的目标。 身为臣子,自然是盼着君主勤政。 好不容易熬死了不上朝的嘉靖皇帝,新帝勤政上朝。 哪有苏泽这样,劝着皇帝懒政罢朝的? 这不是奸佞是什么! 况且这些在翰林院熬了十几年的老翰林,唯一的殊荣就是能在早朝的时候远远见到皇帝,这也是京官比地方官高贵的地方! 苏泽这个奸佞,竟然连这点都要剥夺! 翰林们纷纷传阅这份公文,然后齐齐怒视苏泽! 原来你小子是靠着奸佞之言才转正的啊!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穿越后,竟然遭遇到了前世也没遇到的职场霸凌。 好在听到动静,侍读学士诸大绶又出面,弹压了这些老翰林们的抗议,这才算给了苏泽一点清净。 当然,比起后世的网曝开盒之类,这帮读书人的战斗力还是低了点,最多就是孤立苏泽,搞搞语言暴力和冷暴力。 身为穿越者的苏泽,此时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同僚身上。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威望每日+2) 威望:1(每日+2) 模拟次数:0/1(每月1次),冷却中 大明国祚:77年 任务:升官 任务奖励:紫色道具抽奖机会*1 ———— 首先是自己升官了,每日威望的增长也变多了。 其次苏泽也算是搞清楚了威望的作用,比如自己一下子扣掉了50点威望,在翰林院就成了过街老鼠。 这就是强行通过奏疏的代价吗? 而另外一个让苏泽在意的,是大明国祚竟然增长了1! 如今是隆庆二年,也就是公元1568年,而明朝灭亡是在公元1644年,也就是崇祯老歪脖子树上吊的那年,所以大明国祚就是76年。 自己上奏疏请罢早朝,竟然让大明国祚增加了1年! 这是怎么做到的? 苏泽正在疑惑的时候,【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了“结算报告”。 【罢早朝后,隆庆皇帝寿命增加半年。】 【隆庆皇帝寿命增加半年,大明国祚增加1年。】 哈? 好像也对,隆庆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天天早上五点起来上朝,可不得折寿吗? 但是隆庆多活了半年,大明国祚怎么增加了一年? 对啊,隆庆皇帝后面是万历,隆庆多活半年,小胖子朱翊钧少执政半年,大明国祚可不得增加一年? 合理!太合理了! 搞清楚了自己金手指的用法,还阴差阳错完成了系统任务,苏泽心情大好。 苏泽又急忙开始研究任务奖励,也就是那个【初始道具礼包】。 【是否打开初始道具礼包】 “打开!”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记忆胡饼(蓝色)”,道具“模范毛笔(蓝色)”。】 苏泽连忙查看这两个道具,看完他的脸色有些奇怪。 【记忆胡饼】(蓝色):一次性道具,看起来很普通的胡饼,吃下去后,能将三个时辰内所读的内容牢牢记在脑海中。 【模范毛笔】(蓝色):一支看起来很普通的毛笔,用这支毛笔可以书写出标准的字体。 苏泽心中暗道:“系统你把记忆面包换成记忆胡饼,以为我就认不出来了?!这是不是太敷衍了!” 但是想到这两个道具的作用,正好是自己需要的,苏泽顿时又“真香”了起来。 字迹本来就是他的弱项,如今有了【模范毛笔】,好歹写公文不会拖后腿了。 而【记忆胡饼】也是个很强的东西,翰林院内藏书丰厚,更是有大明建国后的史料、奏章对答、朝廷公文,做过公务员的都知道,这些对于初入官场的人来说,都是宝贵的资料。 就比如张居正,就是在翰林院老老实实读了好几年的书,积攒自己对政务的理解,一出山就立刻飞黄腾达的。 而系统第二个任务,“升官”本身也是苏泽的追求。 要强行执行奏疏,就需要威望值,而威望值的增长,是和官位相关的。 上次《请罢早朝疏》,只用了50点威望值就执行了,这大概是因为隆庆皇帝自己也不想上早朝,只是被群臣架着下不来。 那如果要执行阻力更大的奏疏,那就会需要更多的威望值。 升官,积攒威望值,再升官,再上疏。 苏泽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升迁之路。 那只要自己威望值足够,是不是就能摄政? 或者干脆搞个禅让大典? 但是看到自己目前的官品,再想想每个月才能执行一次国策模拟,这个愿望似乎遥遥无期。 算了,还是慢慢来吧,如果每个月都能保证一封奏疏生效,那也已经很强了! 至于被同僚霸凌孤立这件事,反而他不放在心上。 翰林院这帮虫豸,怎么懂得如何治理国家! 我可是让皇帝多活了半年的忠臣!你们这些要把皇帝累死的文官才是奸臣! 我苏泽不屑于和这帮虫豸为伍! 就这样,苏泽在翰林院的日子,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就是同僚都会对他指指点点。 但是苏泽不以为意,每天也只是在翰林院读书习字,这样安宁的日子,反而让他怡然自得。 可这安宁日子没持续多久,沈一贯又凑了上来。 苏泽倒是对沈一贯有些刮目相看,这些日子他在翰林院是人憎狗嫌,老翰林见到他就骂晦气,沈一贯竟然还敢往自己身边凑。 果不其然,见到沈一贯凑到苏泽身边,一名路过的老翰林骂了句“一丘之貉”。 “肩吾兄,同年都对我避之不及,你怎么还来找我?” 苏泽调侃了一句,沈一贯却面露苦涩的说道: “子霖兄,别说笑了,那些庸人之言,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苏泽再次高看了他一眼,这位同年当真是脾气好,怎么戳都抗压,也难怪能在万历手底下当首辅。 沈一贯这才说明了来意,他说道:“子霖兄,诸学士荐我入史馆,这事情你可有什么章程?” 原来是因为这个? 苏泽才想起来,张居正点名让自己入史馆,帮着内阁大学士陈以勤修世宗德宗实录。 当然,修实录这种事情,就靠几个人是不行的,所以翰林院还要出人。 只是没想到,诸大绶竟然将沈一贯也推荐了进去。 要知道给嘉靖“父皇”德宗修实录这件事,翰林们可都是避之不及。 苏泽就是请皇帝罢早朝,就成了翰林院的奸佞,如果再帮着皇帝把他爷爷抬进实录,那不就是留名千古的大奸佞了? 身为翰林,自然都爱惜羽毛,沈一贯既然也入了史馆,那就和苏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此时他也顾不得苏泽的臭名声,这修史不利可是要断送前程。 所以看到这些日子苏泽处变不惊,沈一贯忍不住过来求教。 (本章完) 第10章 威望值的猜想 第10章 威望值的猜想 苏泽看向沈一贯,他没想到,诸大绶会推荐沈一贯。 别人不知道,但是苏泽知道沈一贯和诸大绶的关系。 沈一贯的叔父沈明臣,是著名的布衣诗人,和诸大绶同为越中十友。 这样的关系,诸大绶其实一直非常关照沈一贯,甚至亲自担任沈一贯的指导学士。 这就和苏泽前世供职的部委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谁知道那个沉默寡言的同事,是哪个大佬的亲戚门生? 更何况这里可是翰林院,是为国储才之所,人际关系更是错综复杂。 就算是身为穿越者的苏泽,也无法一一厘清,所以这些日子,他都躲在翰林院内韬光养晦。 但诸大绶竟然让沈一贯也入史馆? 沈一贯面露苦色,现在他和苏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真的弄了份“睿宗皇帝实录”出来,自己的名声也要和苏泽一样臭不可闻了。 沈一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视同叔父的诸大绶,也要将自己塞进史馆里,明明这是所有翰林都避之不及的祸事。 看到苏泽又是这幅处变不惊的样子,沈一贯急着说道: “我听诸学士说,陛下已经下旨,在左顺门内设置史馆,过几日我们就要去史馆办公了!子霖兄竟然一点都不着急?” 内阁就在左顺门内,这个区域严格上已经算是禁中区域了。 修史能出入禁中,内阁的阁老们也会经常过来视察,甚至皇帝也有时候会驾临史馆,这确实是一个能在大佬面前露脸刷存在感的好机会,也难怪以前的翰林们都争破头要去修史。 要是没有嘉靖老子这档子事的话。 沈一贯继续说道: “等史馆一开,吾等都要成为百官唾弃之辈了!” 苏泽却淡淡的说道:“我早已经被百官唾弃了,这些日子弹劾我的人还少吗?” 沈一贯愣了一下,机变如他立刻说道: “子霖兄说笑了。” 沈一贯眼睛一转,又想起了一件事,他压低声音说道: “子霖兄可知道,前几日户科给事中陆树德,领着好几个言官上本弹劾你,但是被陛下留中不发。” “由此可见,子霖兄是简在帝心啊。” 留中不发,就是皇帝“已读不回”,这是一种暧昧的态度。 苏泽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好像和这位户科给事中陆树德并无往来,更谈不上私怨,也不知道为何对方要弹劾自己。 沈一贯也是懂得眼色的,他说道: “这位陆正言和子霖也算是半个乡党,他是南直隶松江府人,他兄长陆树声是当今吏部侍郎,一门两进士,在本朝也是少有。” 前世在部委混过多年的苏泽,一下子听懂了沈一贯话中的含义。 户科给事中是言官,大明喜欢用古代官职来称呼官员,正言就是古代的言官称呼。 陆树德是松江府人,当今朝中最有名的松江府籍官员,自然就是那位首辅徐阶了。 再进一步想,张居正将自己塞进史馆,也是站在徐阶的利益上出发,这是徐阁老要打压自己。 当然,对于徐阶这样的内阁首辅,他自然不会亲自吩咐下面的人打压自己这个小小的七品官。 张居正这些,将政治视作本能的政治动物们来说,不需要徐阶吩咐什么,他们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可是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徐阶? 苏泽有些想不通,但是既然已经得罪了,苏泽倒是也不怕。 如果历史不发生变化,徐阶今年就要辞官回乡了。 就算是历史有了变化,苏泽手里可是有【手提式大明朝廷】,大不了多攒点威望值,直接将徐阶送回家! 可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帮言官整日弹劾自己,确实也不是个事儿。 而且这些日子苏泽研究系统,也有了一点猜想。 所谓的威望值,是不是就是指自己在朝廷中的威望。 而系统强行执行国策,扣除的就是这份“威望”。 《请罢早朝疏》,扣掉五十点威望,所以才让苏泽变成人人喊打的境地。 相反,如果自己做出好名声的事情,是不是也能增长“威望值”呢? 而这些言官整日弹劾自己,会不会也影响“威望值”? 沈一贯给了自己这么重要的情报,苏泽自然也投桃报李,宽慰沈一贯说道: “这次史馆总裁是陈阁老,咱们就是给陈阁老打下手的,肩吾兄也不要太担心了。陈阁老是潜邸旧臣,自然是有分寸的。” 听到苏泽的安慰,沈一贯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说道: “正是因为陈阁老是潜邸旧臣,必然会遵从上命,吾等,哎!” 沈一贯剩下的半句没说,苏泽也明白他的意思。 陈以勤是潜邸旧臣,肯定是听皇帝的,反正他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头儿,都做到内阁辅臣了,自然也不在意名声了。 而自己这些年轻翰林们还要在官场上混,真弄出什么睿宗实录,那就是一辈子污点了。 苏泽只能再次宽慰了沈一贯两句,最后送走了唉声叹气的沈一贯。 —— 四月二十日,皇帝正式下诏,命文渊阁大学士兼修国史,为史馆总裁官,在左顺门内成立史馆,编写睿宗世宗两朝实录。 隆庆二年状元,翰林院修撰罗万化,以及刚刚晋升为翰林院编修的苏泽,再加上包括沈一贯在内十名庶吉士,也同入史馆,参加编纂实录的工作。 用苏泽前世的经验,这就是成立了某个国家级项目组,从翰林院抽调人员集中办公。 既然离开翰林院,一把手掌院学士殷士儋,二把手侍读学士诸大绶,也在翰林院相送诸人上任。 也和前世一样,送部下出去干活,殷士儋也发表了讲话,无非是唱了高调,勉励众人要好好协助陈阁老修史,务必要完成皇帝和内阁的嘱托,编出一部符合大明特色儒家价值观的信史来。 除了满脸激动的罗万化之外,众人都是勉强挤出笑容来。 紧接着一名年轻的礼部官员从殷士儋身后走出来,领着众人向左顺门走去。 (本章完) 第11章 风暴再起 第11章 风暴再起 翰林院距离左顺门不算远,离了翰林院,沈一贯在内的庶吉士们都一脸颓丧。 苏泽却凑到那个年轻的礼部官员身边问道: “汝默兄,你也入史馆了?” 年轻的礼部官员也是无奈的点头,用和苏泽一样的吴侬细语说道: “我身为礼部员外郎,又曾经是翰林院撰罗,是被陈阁老亲自点名的。” 苏泽露出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表情,年轻的礼部官员这才说道: “子霖兄,我听说你是被张阁老亲自点名的,如果你和张阁老有什么误会,我可以帮你说说话。” 苏泽连忙表示感谢,却想着张居正虽然是你的座师,但自己和张居正的矛盾,怕不是你能调解的。 眼前这个年轻礼部官员也是个名人,他是嘉靖四十一年科举的状元申时行。 而嘉靖四十一年的科举副考官,正是张居正,所以申时行也算是张居正的门生。 在历史上,申时行在万历朝一直紧跟张居正步伐,最后在张居正死后继任内阁首辅,又给万历皇帝做了九年的首辅。 而申时行也是南直隶太仓县人,和苏泽是老乡,苏泽刚入翰林院的时候,正好是申时行调任礼部的时候。 申时行今年三十二岁,和苏泽是同乡,年龄也差不多,苏泽自然攀上了他,和申时行结成了朋友。 没想到申时行也被陈以勤点将,那这一次史馆可以说是人才济济了。 申时行也是经历过嘉靖隆庆之交几场政治斗争的成熟官僚了,在苏泽面前表示了忧虑后,后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领着众人参观了新的办公场所。 作为隆庆皇帝继位后文化系统的“重大工程”,史馆的办公条件还是不错的。 正堂自然是留给史馆总裁陈以勤的,但是陈以勤是阁老,更多时候还是要在内阁。 副总裁则是礼部右侍郎吕调阳担任,不过这位的主要工作也还是礼部的日常工作。 史馆的中层,也就是具体办事的人,就是申时行和苏泽这些翰林官了。 申时行和罗万化分别领一个小组,苏泽则加入申时行的小组担任副组长。 苏泽又将沈一贯要到了自己的手下,几人都在一个公堂内办公。 一直到了现在,苏泽终于有了升官的感觉! 申时行是礼部员外郎,还有其他的差事,国史馆也不是他的主要办公场所。 苏泽手底下带着包括沈一贯在内的四名庶吉士,也算是手底下有人了。 除了庶吉士外,苏泽手下还有五十名抄书手,这些都是从各中枢衙门征调的书手,都是精于公文抄写的老吏。 又过了两天,苏泽又见到了国史馆的正副总裁官。 文渊阁大学士陈以勤是个宽厚的老者,也是说了一些好好工作的场面话,然后就返回内阁办公去了。 副总裁礼部右侍郎吕调阳也只是露了一面,也是讲了一顿废话,就匆忙离开了国史馆。 而修实录的工作,其实也不复杂。 比如嘉靖皇帝的世宗实录,就是从嘉靖的起居注中,将一些重要事件考证精简一下,然后按照年份写进实录中。 唯一麻烦的就是睿宗实录,因为睿宗老人家没做过皇帝,所以只能从嘉靖皇帝对父亲的只言片语中,现编一段出来。 但是做过公务员的都知道,这种工程素来都是先易后难的,嘉靖皇帝在位时间长达四十五年,他的实录比起大部分皇帝都要厚,所以目前史馆的重点工作还是放在了世宗实录上。 本来苏泽以为,自己就要在史馆一边研究系统,一边混下去,却没想到朝廷上层的政治风波,还是不可避免的将他卷入其中。 —— “什么?退租?” 面对房东,苏泽疑惑的问道。 “苏大人,这房子实在是没办法租给你了,租金小老儿都退给您,请您另谋住处吧!” 苏泽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栋房子虽然又小又破,但是胜在距离皇宫很近。 要不是前任租客是自己的老乡,想要在皇城边上租到这样合适的房子还是很难的。 苏泽问道: “可是有人胁迫你?” 房东长叹一声说道: “苏大人,您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小老儿就是普通人,指着京师的房产过活,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苏泽再次问道: “到底是何人胁迫你?” 房东这才说道: “是户科给事中陆树德陆大人。” 苏泽听到这个名字,苏泽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陆树德,户科给事中,也就是科道言官之一。 陆树德是南直隶松江府人,和当朝首辅徐阶是同乡,也是科道中的清流领袖人物。 房东忙不迭说道: “苏大人您也知道,我家中虽然也有人在朝为官,但陆大人的兄长是吏部侍郎,小老儿实在是开罪不起啊!” 苏泽也不难为这房东,直接将自己的铺盖卷收拾好,在这京师想要仓促租到房子也不容易,更何况陆树德能用这样的下作手段,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手在等自己。 苏泽干脆直接提着铺盖卷,直接向着皇城而去,反正史馆有值夜留宿的地方,自己干脆就去史馆住上一晚再说。 —— “陆正言!听说苏泽这厮,这些日子都在史馆值房过的夜,如今翰林院和史馆都称呼他为‘丧家翰林’,哈哈哈!” 几名年轻士人,围着一个圆脸中年官员,举着酒杯恭维着。 陆正言,自然就是户科给事中陆树德了。 若是在嘉靖朝,陆树德这样的言官,是绝对不敢私自结交官员,聚众饮酒的。 但隆庆皇帝登基后,优待士大夫,陆树德又仗着自己做礼部侍郎的兄长,和背后的阁老同乡,逐渐将这些规矩抛之脑后。 徐阶当然不会亲自指使陆树德这个户科给事中针对苏泽,陆树德只是知道自从苏泽上奏后,高拱就举着“开隆庆之新政”的名义,开始打击徐阁老清流一系的势力。 而自己那个做吏部侍郎的兄长,面对吏部尚书高拱,每次回家也长吁短叹。 陆树德作为“清流”,自然要“挺身而出”,打压苏泽这样的“奸佞”。 心情大好,陆树德又说道: “睿宗皇帝实录这件事,大家也要齐心合力,要给史馆形成物议压力。” “昔日太史公治史,秉笔直书。此等千古事,岂能成为苏泽这等佞臣趋炎附上的捷径?” “编写世宗实录,也是为了明世宗皇帝之德政,为今世立祖宗之法度。” “此等大事,切不可让苏泽这等奸佞肆意妄为!” “我陆某在此立誓!必将苏泽驱逐出京!” 众人纷纷击节喝彩道:“好!” (本章完) 第12章 第二次上疏 第12章 第二次上疏 沈一贯满脸疲惫的来到了史馆。 他看到长住在值房的苏泽,已经早早洗漱完毕,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练字。 这也是苏泽最近的发现。 自己那个蓝色道具【模范毛笔】,可以写出标准字体,除此之外,这杆毛笔如果临摹不同的字帖,就能写出不同的字体来。 这个功能倒是十分的实用,要知道在大明能写出一手有特色的好字,还是很有优势的。 当朝首辅徐阶,不就是靠着一手好字,给嘉靖皇帝写青词,然后飞黄腾达的吗? 史馆中有大量的藏书,苏泽可以随意临摹誊抄,寻找合适自己的字体。 沈一贯看到苏泽写的字,大叹道: “这世上还真有苏兄这样的书道天才啊!” 原本苏泽的字沈一贯是见过的,大概还不如史官那些抄书小吏。 但是这些日子苏泽书法水平的进步之大,如果不是沈一贯亲眼所见,大概不相信一个人能在这么短时间获得这么大的进步。 更神奇的是,苏泽无论是临摹谁的字,都能临摹到惟妙惟肖。 用苏泽的解释,他年幼家贫,没有机会好好学习书法,现在终于有机会静下心来磨砺书法了。 虽然沈一贯也觉得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但是既然苏泽这么说了,沈一贯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看到苏泽如此淡定的样子,就连沈一贯也要佩服他的养气功夫了。 “子霖兄,你可知道外朝已经为了修史的事情吵起来,礼部、科道的官员纷纷上书,认为不该给睿宗皇帝编实录,我昨天还被人堵了宅子,国子监的一群读书人围着我家骂到了傍晚才散。” 沈一贯感觉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苏泽要住在值房了。 这些日子他天天被年轻的读书人滋扰,每天都要早出晚归。 史馆其他几位同僚的情况也差不多,明明首倡修史的是陈以勤陈阁老,这帮读书人不敢在阁老府上造次,天天对着史官的普通官员叫骂。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申时行也一脸疲惫的走进史馆。 “汝默兄。” 沈一贯也和申时行混熟了,上前热情的打招呼。 申时行也是一副憋屈的样子,他对沈一贯回礼,就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也难怪你不肯搬去我家住,这些日子我可被骂惨了。” 苏泽刚刚搬到史馆值房的时候,申时行就拉着苏泽去他家住,但是被苏泽婉拒了。 这几日给嘉靖老子修实录的事情愈演愈烈,国子监的年轻读书人也被煽动,白天在礼部抗议,早晚就在申时行这些修史官员家门口堵门叫骂。 大概就是斥责他们身为翰林和礼部官员,不能上书劝谏皇帝,反而顺着皇帝给没做过皇帝的“睿宗”修实录,是趋炎附上的奸佞。 这辈子顺风顺水的申大状元,何曾被人这样骂过,这些日子他都精神紧张,甚至也想学着苏泽躲进礼部了。 不一会儿,其他同僚也纷纷来到史馆,他们也都和申时行沈一贯的状态差不多,精神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样子。 苏泽依然坐在桌子上临摹,等到上衙的时候到了,苏泽才收起摹贴,就在这个时候,门房突然通报: “陈阁老到!” 申时行连忙领着一众编纂官站在门前迎接,只见前阵子都没来史馆的陈以勤,迈步走进了史馆。 陈以勤先是视察了史馆的修史进度,接着带领众人在明堂坐下。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些日子,外面物议纷纷,本官今日来史馆,为的就是睿宗实录的事情。” 陈以勤看了一圈,接着说道: “本官已经上奏陛下,修史有先后,先将睿宗实录修成,再修世宗实录。” 此言一出,众人不顾礼仪,当众惊呼起来。 陈以勤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苏泽,继续说道: “当然,睿宗实录的内容还是比较少的,世宗实录准备的史料繁多,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先整理世宗在朝的史料。” “翰林院编修苏泽,睿宗实录就交给你来修,这是陛下关切的事情,你务必要办的妥当。”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泽。 这其中有申时行的关切目光,沈一贯的担忧目光,更多的则是其他庶吉士们幸灾乐祸的目光。 就在这个时候,罗万化突然站出来说道: “阁老,睿宗实录虽然少,但是也有需要勘误考证的地方,下官想要和苏编修一起修史。” 苏泽有些意外的看向这位状元郎,他实在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是罗万化站出来要和自己一起修这个烂摊子。 听到罗万化这么说,申时行也站出来说道: “阁老,苏编修刚入翰林院,应该由下官领着他修史。” 厚道人啊,苏泽也有些感动的看向申时行,也难怪历史上申时行能调和张居正暴卒后的朝野矛盾,在万历朝这个粪坑打滚那么多年,最后还活的到了80岁善终。 沈一贯也咬牙站出来说道: “下官也愿意帮苏编修一起修史。” 这下子苏泽倒是有些意外,虽然不知道沈一贯的动机,但是他也记下了沈一贯的相助。 陈以勤咳嗽了一声说道: “刚刚本官就说了,睿宗实录不需要那么多人,这样,罗万化,你和苏编修一起,申时行沈一贯,你二人继续整理世宗实录的史料。” 陈以勤这么说,事情也一锤定音,陈以勤又命令人打扫出一间单独的房间,让两人搬进去专修睿宗实录。 苏泽当然知道陈以勤是在针对自己。 这帮言官对自己的攻击,让苏泽猜到了,自己应该是不小心介入到了徐阶和高拱的政治斗争中。 陈以勤虽然不站队徐阶张居正,但是和高拱更不对付。 可陈以勤是史馆总编纂,苏泽自然无法反抗。 官场中人,人人都想升官,就是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上官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下级的未来前程。 纵使你几十年寒窗,要是遇到一个打压你的上官,最后也只能一辈子一事无成。 穿越前的苏泽既无背景也无钱无势,又干不出溜须拍马的事情,苦活累活没少干,最终也不得不躺平。 但是穿越后,苏泽有了系统,也不愿意再受这个窝囊气。 官场中人,都是擅长揣摩上级想法的,苏泽被徐阁老厌弃,这个消息迅速在清流中传播开。 这场史馆的小风波,也让清流们看清了陈以勤的态度,外朝的风波再次扩大。 以户科给事中为首的陆树德为首,十三名言官一同上书,对苏泽发动弹劾。 这次声势实在是太浩大,在朝廷上下都出现了让苏泽罢职的声音。 身处风暴中心的苏泽,依然不为所动。 终于,时间来到了五月。 看着【手提式大明朝廷】的【模拟次数】刷新,苏泽终于放下了手里临摹的笔,拿起了桌案上的空白题本。 苏泽将奏疏一鼓作气写完,然后将这份奏疏塞进了手提式朝廷里。 ——【模拟开始】—— (本章完) 第13章 请修国史 第13章 请修国史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修国史疏》送到内阁,被内阁首辅徐阶票拟为“妄议国朝大计”。 两天后,《请修国史疏》被司礼监批红,翰林院编修苏泽妄言国朝大计,罚俸三个月。 ——【模拟结束】—— 果然如此。 如果按照一般程序,自己这份奏疏也是没办法通过的。 但是苏泽可是有系统的人。 【是否消耗20点威望值,确保《请修国史疏》一定被执行?】 果然! 苏泽对系统的猜想没错,这个系统消耗的“威望值”,是和执行难度挂钩的。 请罢早朝这件事难度比较大,虽然隆庆皇帝自己不愿意上早朝,但是群臣的压力还是很大的。 但是自己这份《请修国史疏》,皇帝其实是不会反对的,最大的难处是绕过徐阶这个首辅。 所以只需要20点威望值,就能强行通过这份奏疏。 而苏泽升任翰林编修后,每天增长的威望值变成了“+2”,到今天刚好存下了22点威望值。 “是!”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苏泽将自己的奏章交给通政司的官员,接下来继续返回自己的公房等待。 —— 内阁。 张居正刚刚结束了给皇帝的经筵,返回到内阁就听到了争吵声。 只听到高拱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正在铿锵有力的说道: “徐阁老!这帮言官整日盯着苏泽弹劾,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内容,牍扰圣上,我们内阁应当为陛下分忧,不该将这些奏章送上去。” 可是徐阶却说道: “高阁老此言差也,吾等内阁辅臣,不过是帮着陛下分忧,襄理政务的咨政罢了。当年就是奸臣严嵩当权,高阁老你弹劾他的奏章,也都是能送到先帝御案上的。” “如今圣天子在朝,吾等又怎么能闭塞言路,阻拦言官上书的权力呢!” 张居正不由的为自己的老师喝彩,不愧是徐阁老啊! 就连一向咄咄逼人的高拱,也被徐阶这几句话给挡了下来,只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生闷气。 张居正返回内阁,向徐阶这个首辅打了招呼,也返回座位上票拟奏章。 又是一份弹劾苏泽的奏章。 今日经筵的时候,张居正已经试探过皇帝的态度。 面对言官无休止的攻击,一向耳根子软的隆庆皇帝,也已经开始动摇,准备找个理由将苏泽调出京师了。 张居正在裕王府的时候,就经常给隆庆讲学,自然对他的性格十分的了解。 隆庆皇帝优柔寡断,虽然有仁心,但是做事很难坚持,不像是先帝嘉靖皇帝,认准的事情从不回头。 反正不上早朝的目的已经达成,先让苏泽抗一下,大不了过几年再补偿他。 张居正大概能猜到皇帝的想法,当年徐阶用先帝遗诏逼走高拱的时候,隆庆皇帝也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虽然回过神来,将高拱召回朝中,但是对于高拱的支持也是不坚决,以至于徐阶依然能压制高拱。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的官员又送来一批奏章。 张居正瞥见苏泽的奏章,他刚准备拿走,却突然被高拱拿了过去。 张居正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在高拱读完了苏泽的奏章后,立刻站起来说道: “好!” 说完这些,高拱直接拿出揭纸,写下了自己的意见,然后走向徐阶。 “徐阁老,这份奏章请您票拟,尽快送到宫里去吧。” 徐阶接过了奏章,刚看到苏泽的名字,徐阶心中轻笑。 这大概是苏泽顶不住了,所上的请罪奏章。 可等到徐阶看到奏章的标题,《请修国史疏》,他的脸色有些变化。 等到徐阶翻开奏章,读完了第一段后,以他的城府心机,竟然也掌心冒出汗来! 这并不是一封请罪奏章! 而是苏泽请求隆庆皇帝,从本朝太祖皇帝开始,编纂一本《明史》出来! 苏泽在奏章中说的理由也很简单,本朝有起居注,有实录,但是却没有一本纪传体的国史。 官修国史这件事,历朝历代也都是有先例的。宋代就做的很好,北宋的史书,宋人自己已经修完了。 现在自己给自己修史,总比后人再修要好。 而且我朝野史泛滥,这都是因为国家没有正史的原因,有正才能有邪,正史一出,那些野史歪史自然就消散了。 苏泽又在奏章中写道: “国史一成,则圣祖之丰功峻德,悬日月而无穷;良臣之鸿猷嘉谟,炳天壤而不朽。” 最后苏泽又说道: “国史一成,可以史为鉴,为后世子孙之师;国史一成,也可让后世铭记陛下之功业,为万世之钜业!” 看到这里,徐阶就知道,如果这份奏章送到隆庆皇帝的案头,皇帝是什么反应了。 哪个皇帝能够忍受这样的诱惑? 别说是皇帝了,如果将史馆的工作从编修实录变成编修国史,那总裁官肯定就不会是内阁次辅陈以勤了,皇帝必然要任命自己这个内阁首辅亲自担任总裁官。 国史一成,作为总裁官的自己,就和《永乐大典》的总裁官解缙一样名流千古了! 可是苏泽突然上这样一份奏章,到底有什么深意? 徐阶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但徐阶毕竟老了,他脑子一时无法转过来,于是对高拱说道: “肃卿啊,这样的大事,还是先在内阁议一下,形成合论再送入宫中吧。” 徐阶这是缓兵之计,他是想要拖延,等回去再找自己的门生弟子好好探讨一下,斟酌苏泽这份奏章有没有什么坑。 但是高拱显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他拿出刚刚徐阶的理由说道: “如今圣天子在朝,吾等又怎么能闭塞言路?此等大事,自然要立刻送到陛下面前,恭请圣裁!” 被高拱用自己的话顶了,徐阶也无可奈何,高拱干脆贴上了自己的票拟意见,直接喊来通政司官员,将这份奏章火速送进皇宫。 果不其然,隆庆皇帝见到这份奏章,立刻亲自批示,下令将史馆变成国史馆。 改由内阁首辅,建极殿大学士徐阶担任总裁官,张居正、陈以勤担任副总裁官,监修国史。 朝野上下,都被苏泽这套骚操作给惊到了,而更多的人则是扼腕叹息,这样一个拍皇帝内阁马屁的好机会,怎么就被苏泽抓住了呢? 国史一成,这又是多大的功劳? 陆树德更是恨得牙痒痒,再次赌咒发誓要将苏泽赶出史馆。 陆树德和同僚商议完毕,继续加大力度弹劾苏泽后,醉醺醺的返回家里,却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本章完) 第14章 《条陈国史三事疏》 第14章 《条陈国史三事疏》 陆树德在京师做官,都是住在兄长陆树声家中的。 陆树声是嘉靖二十年的会试第一,如今官至吏部右侍郎,在京师也算是挤进了重臣行列。 陆树德和陆树声虽然是兄弟,但是两人年龄相差十三岁,而陆树德小时候也是在兄长陆树声指导下读书的,所以两人虽然是兄弟,但是却更像是师生。 陆树德对兄长很敬重,做官以后也对兄长的教导言听计从。 但是今天陆树德一回家,却发现陆树声正在打点行李。 “兄长,您这是?” 陆树声见到弟弟,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开口训斥道: “你身为科道言官,还整日醉酒,立身不正,如何垂范天下?又要如何正谏君王?” 陆树德知道兄长又要训斥自己,他连忙问道: “兄长这是在干嘛?” 陆树声说道: “哎,为兄已经向陛下辞官,今日就要归乡。” “啊?” 陆树德看向兄长,连忙问道: “父母都已经过世,兄长为何现在就要归乡?” 陆树声今年六十岁,这个年纪在明代大臣中中规中矩,而大明也没有明确的致仕退休年龄。 徐阁老比陆树声还要大六岁,依然当着内阁首辅,而严嵩更是在阁老的位置上坐到了82岁才倒台。 陆树声说道: “兄长身体不好,所以向陛下请辞归乡养病。” 说完这些,陆树声看向弟弟说道: “最近南京六科有缺,你要不要去?” 陆树德这下子明白了,兄长这根本不是回乡养病,而是看出了朝廷将有风暴,找个理由从京师跑路。 甚至还想让自己也一起跑。 陆树德不明白兄长为什么如此风声鹤唳,难道是因为徐阶和高拱的争斗? 就算是辅臣之间的争斗,也不至于要归乡啊? 而且如今内阁四人,张居正是徐阶的弟子,陈以勤虽然不站队,但是也和高拱有旧怨。 徐阶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三打一还怎么输? 在陆树德看来,高拱不过是仗着皇帝的宠信,才能在内阁立足,以徐阁老的手腕,很快就能将他再次赶回老家。 自己兄长是吏部右侍郎,是清流安插在吏部,牵制高拱的骨干,怎么能撂挑子回乡呢? 兄长你不要进步,我还要进步呢! 看到弟弟的表情,陆树声明白了弟弟的想法,他叹息一声说道: “你舍不得京师的荣华富贵,这座宅子就留给你了。” 说完这些,陆树声也懒得再劝,直接吩咐管家加紧打点行囊,明日一早城门开了,就立刻启程离京。 —— 次日,陆树德浑浑噩噩的来到了六科廊,昨日聚会的同僚凑上来,对着陆树德说道: “陆兄,你的奏疏写好了吗?” 陆树德这才想起来,昨日约着要一起弹劾苏泽的,他连忙拿起桌上的空白题本说道: “我兄长辞官离京,昨日我帮着他打点行李的,这就写,这就写。” 科道官在大明的官僚体系内,地位也是十分特殊的。 秉承了太祖“以小制大”的思想,科道官员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地位很高,有着纠劾百官的巨大权力。 这一点也体现在六科的办公地点上,六科的公房是一条长廊形的房子,俗称“六科廊”,和内阁翰林院一样,六科廊也是在皇宫内的。 所以六科给事中能有机会见到内阁重臣乃至于皇帝,也能第一时间知道皇帝和内阁的情报。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科道官员冲进了六科廊,对着众人说道: “不好了!苏泽上第三疏了!” 听到苏泽的名字,陆树德都觉得心脏一窒,他这些日子对这个名字咬牙切齿。 但是很快的,陆树德又对苏泽的第三疏好奇起来。 今年刚中的进士,苏泽总共上了两疏,这两疏都名震天下! 要知道很多的言官,这辈子都没能写出一篇能影响朝堂的奏疏。 上一个“一疏而天下知”的,还是在先帝朝上《治安疏》的海瑞呢。 这名科道官员拿着拖本,在六科廊读了起来。 《条陈国史三事疏》? 这是有关修史的奏疏? 这样的奏疏,又能有什么波澜? 陆树德不明白,他不是治史的专家,其实国史这种事情,和普通官员没啥关系。 但是听了同僚读的苏泽奏疏,陆树德的脑袋嗡了一下。 他怎么敢! 原来,苏泽这第三封奏疏,刚送到了内阁,就引起了剧烈的震荡! 内阁首辅徐阶看到这份奏疏,差点直接气到晕倒,而张居正看完了奏疏,也是脸色发白。 陈以勤更是双手颤抖,心中开始咒骂苏泽十八代祖宗。 只有高拱佯装震惊,却藏不住嘴角的笑容,然后命人立刻送到宫中,请皇帝圣裁。 见到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也很头疼,于是他按照高拱的票拟意见,将苏泽的奏疏发往各部衙门,让群臣公议。 苏泽在《条陈国史三事疏》中,主要就讲了三个问题。 第一个,要修国史,建文帝的问题怎么定性,要不要列本纪? 第二个,景泰帝的问题怎么定性,要不要列本纪? 最后一个,才是如今群臣攻击的问题,嘉靖亲爹睿宗皇帝的问题怎么定性,要不要列本纪。 和第三个相比,前两个才是重量级的问题,可以直接将内阁和礼部炸飞的那种! 成祖朱棣北伐的时候,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承认建文帝的。 但是到了晚年,对建文帝的事情进行了革除,甚至连建文这个年号都不用了,直接将建文四年称之为洪武三十五年。 要知道朱元璋在洪武三十一年就驾崩了,这洪武三十五年的说法,任何一个读书人都绷不住。 景泰帝的问题也同样棘手,明堡宗夺回皇位后,对景泰帝也是多方打压。 景泰帝被谥为“郕戾王”,实录都被混在明堡宗的实录里。 和这两个重量级问题相比,嘉靖他生物爹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反正太祖朱元璋也给自己的老子朱世珍追封了皇帝,编了实录的。 原来苏泽的后手在这里? 陆树德全身发抖,只听到刚刚宣读奏疏的官员说道: “那苏泽建议,礼部、翰林院和科道官员,都要上书议一议这三事,陛下也朱批准奏了。” 陆树德一屁股坐在到凳子上,他已经后悔了,为什么不听从兄长的话,调去南京六科。 (本章完) 第15章 圈子 第15章 圈子 凡是在职场工作过的都知道,当自己被领导交办了无法完成的任务,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任务闹大,将整个部门的人都拖进来一起受苦。 那任务失败的时候,就不用自己一个人背锅了。 用苏泽在前世总结的话,这一招就叫做“炸屎”。 领导给你屎盆的时候,如果你不吭声,那吃屎的就只有你自己了。 如果这时候你将整个茅坑都炸了,那就是所有人一起吃屎了。 而明史中,就有这么两个大坑,这两个大坑可要比嘉靖老爹的问题严重多了。 朱棣靖难自然不必说,朱祁镇的夺门之变也是个大麻烦。 苏泽先是上书请修国史,让皇帝和内阁同意编纂明史。 紧接着就将这两个大雷点燃,然后推给内阁科道来讨论。 这奏疏要怎么写? 你对成祖靖难有什么意见吗? 还是觉得夺门之变有问题? 这可都是涉及到皇位法统的重大问题。 可是装作看不见,现在修明史,不能再搞一个洪武三十五年吧? 这岂不是要被后世耻笑? 还有朱祁镇做的那档子事,他儿子朱见深都给于谦平反了,那代宗的本纪怎么办? 总不能让朱祁镇在瓦剌打猎的那几年,也还用英宗年号吧?那也太绷不住了。 陆树德这帮科道官员们,平日里弹劾别人写奏疏是洋洋洒洒万言,面对这两个棘手问题,却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陆树德抓着头发,这倒霉奏疏到底怎么写?—— 国史馆内,苏泽悠然的坐在公房内,看着手里的书。 不过手里的书只是掩饰,其实苏泽正在查看【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结算报告”。 【群臣争议两个月,编修国史没有进展。】 【隆庆二年六月,国史总裁官徐阶辞官,编修国史工作暂停,隆庆帝驾崩后,国史馆解散。】 果然和苏泽所料的那样,面对靖难和夺门之变这两个棘手问题,这大明官修国史是肯定搞不起来了。 和苏泽前世在部委参与过的很多重大工程一样,当工作推进不下去,工作组就会逐渐瘫痪,抽调的人员返回原来的岗位,然后在合适的时候摘掉牌子解散。 自己在国史馆的工作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爽快的摸鱼时间了。 而这一次系统结算,还给苏泽一个意外惊喜。 徐阶要在隆庆二年六月倒台了。 徐阶的倒台,在苏泽看来是必然事件。 大明的内阁首辅,外臣都是以相公相称,但实际上和真正的宰相没法比。 大明内阁只是辅臣,不是真宰相。 若要能行相权,都是在特殊时期,比如皇帝年幼的内阁辅臣,往往还有顾命大臣的身份,比如万历时期的张居正。 即使是张居正,在万历渐渐长大亲政后,也要让出权力,这也是张居正暴卒的,要不然他和万历之间也避免不了冲突。 隆庆皇帝已经三十多岁了,徐阶只是首辅不是顾命大臣,所以平日里只能用祖宗之法来压制皇帝。 但是祖宗之法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存在辩经空间的,隆庆皇帝召回高拱,徐阶就已经落入下风。 一个没有皇帝支持的首辅是很脆弱的,可能言官的某一次攻击,就能将他拖下内阁首辅的位置。 罢相是迟早的事情。 也就是说,徐阶还有一个月就要罢相了,那自己要不要上疏一封,搞一个弹劾首辅的成就? 苏泽想了想,决定还是静观其变,自己毕竟只是翰林,又不是科道言官,弹劾首辅对他的资历也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被人忌惮。 就在这个时候,一脸颓丧的申时行推门进来,他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可是害惨了我。” 苏泽当然知道申时行说的是什么,皇帝让内阁、礼部、科道上陈国史三事,申时行是礼部员外郎,自然也被要求上疏条陈。 这些几天申时行的头发不知道揪掉了多少,当看到始作俑者苏泽,竟然在史馆悠然的读书练字,他自然是气上心来。 申时行垂头丧气,沈一贯却兴高采烈的推门进来,嘴里嚷嚷道: “子霖兄!科道那帮家伙可惨了!听说这几日都闭门在家写奏疏,那陆树德头发都愁白了!” 沈一贯这才看到满脸怨念的申时行,他连忙说道: “苏兄这一招是厉害,可误伤了礼部,外面骂你的人更多了。” 苏泽哈哈一笑,却不以为意,这时候罗万化也走进了公房。 罗万化对着苏泽作揖,接着将一堆书放在桌上,又问道: “子霖兄,你说的那些书我已经读完了,还有别的吗?” 苏泽随口又报出了几个书名,罗万化认真记下,他叹息说道: “苏兄果然博闻强记,我这状元实在有愧啊。” 如果别人这么说,苏泽会觉得是装逼,但是罗万化是老实人,他是真的在夸苏泽。 苏泽有些汗颜,自己的博闻强记,自然是因为吃了【记忆胡饼】的缘故,要说求学态度,罗万化确实比自己严谨很多。 苏泽也搞清楚了罗万化为什么要自请入史馆,这位状元郎是真心喜欢做学术。 苏泽在前世部委也遇到过这样的同事,他们往往无欲无求,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 这种人是最好相处的,他们看不起你,是因为觉得你能力不行,而一旦你表现出更强的能力后,他们会心悦诚服的听从你,将你当做师友来敬重。 不知不觉中,国史馆内已经形成了这么一个以苏泽为纽带的小圈子。 在苏泽看来在,这个圈子含金量十足,光是状元就有申时行和罗万化两位。 未来首辅也是两位,历史上申时行和沈一贯都做了首辅。 罗万化也做到了礼部尚书,这也是重臣之列了。 苏泽对这个圈子很用心,四人其实都是初入职场的新人,这时候结成的情谊,往往能超越利益和政治派别,更加纯粹和真诚。 就在四人闲谈的时候,门房突然通传道: “张阁老到!” 张居正来了? 四人连忙站起身,整理衣袍走出公房。 不用说,张居正果然是冲着苏泽来的,只见一把好看长须的张居正,走到了苏泽面前。 (本章完) 第16章 立人设 第16章 立人设 张居正来的很早,国史馆的官吏还没有上班,苏泽心知肚明,这个时候来国史馆,张居正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四人站在公房前迎接张居正,首先是职位最高的申时行,对着张居正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师相”。 申时行果然是个妙人,这一声师相既称呼了他和张居正的师生关系,又称呼了张居正的职务,算是亲近中有保持了距离。 罗万化和沈一贯和张居正没有这层关系,所以老老实实的称呼“阁老”。 这也是中规中矩的称呼,作为官员,张居正身上有很多职务,称呼最大官职总是没错的。 但是苏泽却拱手为礼,口呼“学士”。 张居正饶有兴致的看向苏泽。 学士,自然是张居正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挂职翰林院的侍讲学士。 苏泽称呼张居正为学士,而不是他的其他职务,是强调他的翰林出身。 而在场其他四人也都是翰林出身,这一句“学士”,拉进了众人的距离,也表示了苏泽对于前辈的尊重。 更重要的是,对于读书人来说,“学士”这个词也带有恭维学问的意思。 对于做官到张居正这个地步的官员来说,只差一个内阁首辅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反而很多内阁首辅,更看重文坛的名声。 比如嘉靖朝的大奸臣严嵩,再比如当今首辅徐阶,这二人都热衷于学术,甚至亲自下场组织讲学活动。 张居正自然也不例外。 听到苏泽口呼“学士”,张居正更加欣赏他了。 “本官也兼着副总裁官的位子,今日就是来史馆随便看看,进去再说。” 四人自然不相信张居正只是来随便转转,但张阁老这么说了,众人也只能将他迎入了公房。 落座之后,闲聊了一会儿史馆的工作,张居正说道: “岁月倥偬,当年本官在翰林院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翰林院的馆藏,你们在翰林院读了哪些书?” 众人纷纷报出书名,等苏泽报出一长串的书名后,张居正又挑了几本询问了一下。 吃过【记忆胡饼】的苏泽,自然倒背如流,这让张居正对苏泽的态度更好了。 气氛也逐渐融洽了起来。 苏泽又说道: “前几日,下官整理先帝朝的奏疏,读到了阁老任职翰林院时所著的《论时政疏》,阁老年轻的时候就有凌云之志,当真是吾等的楷模。” 张居正眼睛更亮了,他当年刚入翰林院的时候,上陈《论时政疏》,首陈“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系统阐述了他改革政治的主张。 但是时任皇帝嘉靖和首辅严嵩,都没有重视张居正的上疏,后来张居正就不怎么上疏,继续在翰林院读书,避免参与朝中的政治冲突。 申时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苏泽,他甚至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张居正的弟子? 自己这位座师规矩森严,今日见他笑的次数,超过了申时行这一年见过的次数,苏泽这些恭维都算不上多肉麻,可都拍进了张居正的心坎里。 不是,你不是高阁老一派的吗? 当然,更惊讶的是沈一贯。 他一向觉得苏泽不懂人情世故,是个恃才傲物的愣头青,今天他对张居正的这通马屁,当真是让沈一贯惊掉了下巴。 不是,兄弟,你这么能拍马屁的吗? 已经被吊成翘嘴的张居正,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苏泽的彩虹屁,这才说起了正事。 “子霖啊,你上陈《条陈国史三事疏》,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定议?这三事你怎么看?” 在场众人也都看向苏泽,尤其以罗万化的眼神最为炽热。 这些日子,罗万化已经成了苏泽的迷弟,他也很想知道苏泽到底是怎么看这“三帝问题”的。 苏泽倒是早有了准备,他装作思考了一下,开始说道: “张阁老开口,下官就说一说自己的浅见了。” “首先是靖难之事,成祖靖难的理由世所周知,是当时建文朝中奸佞横行,满朝虫豸!成祖靖难是为了清君侧做周公,可没想到建文帝失踪,最后不得已继了皇位。” “成祖的本意是好的,都是为了维护我皇明社稷,可如果不列建文帝的本纪,那后世愚钝之人怕是有什么不好的猜想,如今民间野史很多,这就是正史不清的缘故。” 沈一贯崇拜的看向苏泽,心中暗道:“还是苏兄你能睁眼说瞎话啊!” 其实苏泽这些说法,就是明成祖朱棣在《奉天靖难记》中的说辞,属于官方政治正确,他这么说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张居正显然不准备放过苏泽,他继续问道: “那景泰的问题呢?” 苏泽说道: “景泰帝的问题也没有什么难的,景泰病重无嗣,归政也是他本人的意愿,景泰诸臣在宪宗朝多以平反,列为本纪也是应该的。” 苏泽接着说道: “三帝都无嗣。” 张居正看向苏泽,心中充满了惋惜,这苏泽怎么不是自己的弟子呢? “三帝无嗣”,这就是关键问题。 当然,苏泽说的三帝无嗣,分别是建文帝、景泰帝,以及世宗皇帝前的明武宗。 三帝无嗣,所以三帝问题并不涉及法统问题,所以无论怎么议论,都对皇权正统性无碍。 当然,作为一个老于权谋的权臣,张居正很清楚,虽然三帝无嗣,但是要让皇帝明确三帝问题,依然是很困难的。 这毕竟涉及的是皇帝的祖宗家事。 所以大概这次的编修国史,最后也要无疾而终了。 张居正有些遗憾,他是个喜欢做实事的人,如果真的能完成官修国史,那也是一份功绩,只可惜这三帝问题,让官修国史是修不成了。 张居正越看苏泽越是遗憾,只可惜他没能早几年中进士,如果能和申时行同科中,就是自己的弟子了。 又想到内阁的斗争愈发的激烈,自己夹在徐阶和高拱之间更加的难熬,张居正也露出一丝疲态。 张居正又勉励了一下四人,让他们好好进学,又对苏泽说道: “本官当年在翰林院的时候,正是奸相严嵩祸乱朝政的时候,曾因病归乡,倒是也见了不少乡土之情,如今想来,也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当日权相严嵩如日中天,百官趋炎,可今又何在?” “苏子霖有相才,本官实在不忍心你折损在浊政中啊。” (本章完) 第17章 威望增加 第17章 威望增加 苏泽自然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张居正的意思。 张居正刚考中进士,也是热血青年,曾经上《论时政疏》针砭时弊。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力量太小,因为不得志曾经病退了一段时间,后来再入翰林院的时候,就开始韬光养晦,跟随徐阶的脚步。 张居正这是拿自己的经历,来劝说苏泽,不要参与内阁的争斗。 当年严嵩权势煊天,最后落到一个“寄食墓舍以死”的下场。 张居正也是在点苏泽,别看高拱如今得势,可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一旦高拱失势,苏泽跟着高拱这么紧,那肯定要被清算。 这就是士大夫所谓的“乱世隐,盛世出”,张居正是在点苏泽,让他不要贸然介入高层的斗争中。 苏泽对此当然不以为然。 穿越前他就在隐,现在穿越了,又有了金手指,难道还要隐? 但张居正是长辈,又是上司,他这样放低姿态劝说苏泽,苏泽当然要有所回应。 苏泽说道: “学士,末学幼年曾就读书院,书院有一楹联,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张居正听完眼睛一亮,连忙问道: “这是哪位大儒所提?” 苏泽摇头说道: “年代久远,不可考也。” “苏泽以此联为戒,范文正公也曰‘处庙堂之高,则忧其君’,苏某上疏并非为了自身功名,而是为了国事计。” “众臣谋身,何人谋国?但为国计,不计生死。” 听到苏泽这么说,张居正也不再多劝,神情复杂的看向苏泽,就转身离开了史馆。 苏泽知道这次交谈,自己的“人设”是立住了。 混过职场的朋友都知道,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人设”。 无论什么样的职场,最终决定事情的还是“人”。 人就有自己的好恶,古今中外都有人情世故。 私人交往自然是一种方法,但是在和领导靠近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立好人设。 当然,这个人设不是随便立的。 马上要主政的高拱,和历史上会在神宗朝主政的张居正,这两人都是实干派的政治家。 所以他们更加看重实干人才。 苏泽将自己敢于任事,能够做事的人设立起来,就算是在政治上和张居正产生冲突,他也会顾念自己的能力放过自己。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张居正比苏泽何止官大一级。 如果张居正真的要压制苏泽,就算是苏泽真的完全站队投靠高拱,也能在他的升迁中造成阻碍。 实干的人设立起来,张居正就算不提拔自己,也不会刁难自己。 对于才官居七品的苏泽来说,这样就够了。 至于徐阶,系统说他下个月就要罢官,冢中枯骨罢了!—— 朝局果然和苏泽所预料的那样,在内阁、礼部、科道的争论中,三帝问题还是争执不下。 而原本攻击苏泽的科道言官们,此时也自身不保。 有好几个言官上书条陈三事,甚至连最基本的问题都没能讨论清楚,还有将野史记载也写进奏章中的。 隆庆皇帝对此也很头疼,朝堂上为了三帝问题争论不休,正常的政务都没办法开展了。 就在这个时候,还是高拱站了出来。 户科给事中陆树德,在上书奏议三帝问题的时候,将先帝嘉靖皇帝的年号写错了。 高拱抓住了这个机会,以大不敬的名义,请求处罚陆树德。 而一向对群臣宽厚的隆庆皇帝,也因为这个笔误发了大火,直接朱批写道: “科道小臣动辄弹劾大臣,内不修文德,酌降三级,调外任用!” 陆树德直接降级外任,算是杀住了议论之风,百官奏章隆庆皇帝全部留中不发,逐渐将三帝问题的议论压了下去。 朝堂是暂时清净了,但结果就是,国史馆的项目刚刚立项,就惨遭夭折。 国史总裁官徐阶一次都没有去过国史馆,副总裁官张居正和陈以勤也不来了。 又过了几天,从各部衙门抽调的书手也都纷纷返回了原部门。 在大明的阁部中,这些基层的吏员书手才是处理公文的主力,现在国史项目黄了,各部的老大就会偷偷把人抽调回去,总裁官和副总裁官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紧接着,被抽调来的礼部官员和翰林院官员,也开始不来国史馆上班了。 他们都找些理由返回原来的部门,国史的事情眼看就已经黄了,留在这里只会耽误自己的前程,所以他们赶紧返回原来衙门刷存在感,寻找新的晋升机会。 这些日子,沈一贯也是国史馆和翰林院两头跑,而申时行这个礼部员外郎,更是直接被上司要回去干活了。 只有罗万化跟着苏泽,整日泡在史馆里读书。 炸了“屎坑”的苏泽,却成了这场风暴之中最安然无恙的人。 五月中旬末休沐时候,外朝的风波逐渐平静,苏泽也终于离开了史馆。 整日住在史馆也不是个事情,陆树德被降级外任后,言官们也不敢再继续弹劾苏泽。 而苏泽力陈三帝问题,给他在京师士子中挣了不少的声望,好几个曾经堵他家门的国子监生,都找人带话向苏泽道歉,而在这种风评逆转后,苏泽也接到了【威望值+50】的提示。 果然如此! 威望值就是苏泽的个人威望,官职本身会定期增长威望,而苏泽如果做了提升威望的事情,也能一次性增加威望! 这次上奏《条陈国史三事疏》,就是苏泽的一次试验,想要看看能不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增加威望值。 果然可以! 也就是说,除了升官提升每日的威望值增长这个方式外,也可以通过事件来提高自己的声望,来增长这个【威望值】。 搞清楚了威望值的获取方法,苏泽将注意力放在了系统任务上——【升官】。 可惜国史馆的项目黄了,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殷士儋和自己不对付,苏泽想要升官,也只能另辟蹊径了。 苏泽心中也有了计划,马上就要到六月了,等手提式朝廷的cd刷新了就办。 (本章完) 第18章 会馆 第18章 会馆 不过今天休沐,苏泽倒是有别的事情要忙,今天他约着申时行,在京师寻找租房。 国史馆已经实质上停滞工作了,这时候苏泽也不方便继续住在官署里了,毕竟国史馆是在皇宫内的。 申时行曾经邀请苏泽去他家中暂住,但是苏泽拒绝了他的邀请,于是今天又邀请苏泽,陪着他一起找房子。 休沐时间,两人都穿着儒衫,申时行还带上了书童仆人,两人一同向崇文区的苏州会馆而去。 “子霖兄进京后,还没去过苏州会馆吧?这京师租房子门道太多,还是要找乡党帮忙才行。” 会馆,就等于后世的驻京办,不过大明会馆还有老乡会和商会的功能。 苏泽前身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穷酸读书人,没有去过苏州会馆,他也好奇这个时代的会馆是什么样的。 “没想到我们苏州府还有单独的会馆?” 申时行在京师多年了,他说道: “其实弘治朝的时候,整个南直隶的会馆都是一起的,叫做南直隶会馆。” 苏泽在后世听说过“湖广会馆”,他也疑惑的问道: “为何南直隶会馆没了?” “南直隶太大了,各府都看不起对方,先是徽州府的办了徽州会馆,后来各府也单独开办了自己的会馆。” 苏泽有些无语,原来散装江苏在明代已经这样了,散装的历史悠久。 申时行又自豪的说道: “我苏州府是天下第一府,自然也要有自己的会馆。” 这话倒是没问题,如今苏州府确实是整个大明最繁华的地区,当时就有“苏州样、广州匠”的说法。 所谓广州匠,就是因为广州地处沿海地区,因为远洋贸易而带来了手工业发达,广州的工匠手艺独步天下。 而苏州府作为大明最富庶的府,也是大明的时尚之都。衣、食、住、行,苏州是当时当之无愧的标杆。 苏州流行的服饰,很快就会成为全国流行的服饰,苏州流行的食物,也很快会成为京师达官贵人家的菜。苏州流行的曲目,也会在全国上演。 果不其然,来到苏州会馆前,苏泽见到人流明显多了起来,街边都是热闹的店铺。 申时行轻车熟路,带领苏泽来到了一个前后三进的建筑前。 门房见到申时行,立刻将一行人迎接了进去,不一会儿,苏州会馆的管事连忙出来迎接。 “状元郎,有事让我等去府上拜见就行,怎劳您亲至会馆!” 虽然在京师,但是管事依然是一口地道的吴音,申时行大大方方的坐下,接受了对方的恭维。 自从穿越以来,苏泽见到的都是朝廷重臣,光是内阁辅臣就见到了好几位了,还和张居正对话过。 一直到这个时候,苏泽才发现,自己穿越的身份高得离谱。 七品的翰林编修,已经是很多人仕途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了,但是对于年轻的翰林官员来说,这才是仕途的起点。 就比如申时行,他现在是礼部员外郎,已经是从五品的官员了。 而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踏入仕途也才六年,要知道苏州知府也才是正四品。 申时行对着苏泽说道: “这位是翰林院编修苏泽苏子霖,今科二甲进士,也是我苏州府人士,黄管事给苏兄登记一下乡籍册。” “子霖兄要在京师租房子,请会馆出面寻个伶俐的牙人,找一间合适的宅子,要离皇城近的。” 听到这里,这位黄管事眼睛一亮,热切的看向苏泽道; “原来是近日名满京师的苏编修!会馆本想要登门拜访的,可听说您这些日子都住在史馆值房。今日早上起来就听到雄鸡唱日,原来是两位大人驾临,蓬荜生辉啊!” 黄管事连忙亲自回去捧乡籍册,申时行则对苏泽说道: “这位黄管事是当今苏州知府的门客,是个办事利落的,有什么事情让他办就是。” 申时行又补充道: “但我等清流官,冰敬炭敬虽然是官场定规,但毕竟是陋俗,苏兄若是手头不宽裕,来我府上支取就是,可别让那些言官找到由头。” 苏泽连忙向申时行表示感谢,他立刻明白了申时行的意思。 会馆就是驻京办,这黄管事就是驻京办主任,是现任苏州知府的贴心人。 前世苏泽也明白驻京办的工作,就是以联络老乡情谊为名,在京师拉关系。 无论是申时行还是自己,都算是朝廷明日之星,又在要害的部门。 申时行是提醒自己,若是黄管事向自己行贿,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 平日里交往虽然不谈钱,但是申时行一看就是不差钱的。 申时行原本姓徐,养父曾任苏州知府,后来中了状元才认祖归宗。 申家也是苏州府的富商,天降一个状元郎认祖归宗,自然是全族热烈欢迎。 申时行的妻子吴氏,也是苏州府有名的乡绅,在苏州府城内有好几座丝织工坊,成婚的时候带来的嫁妆可是堆满了一条街的。 不仅仅是申时行,沈一贯也是大家族出身,叔父沈明臣在东南很有才望,交往的也都是大人物。 就连罗万化也是富农出身,家中也是有大片祖产良田的。 呸,万恶的封建地主阶级。 不一会儿,黄管事就捧出乡籍册,高高举起对着苏泽说道: “请苏编修留下墨宝。” 所谓乡籍册,就是在京苏州府乡籍名人留名的地方,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同乡都是宝贵的政治资源。 苏泽前世也参加过老乡会,只不过那时候自己官职卑微,只跟着吃了几次席就不去了。 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后,又一名牙人被人领着,来到了苏泽身边。 牙人,就是中介的意思,宋代就开始出现专门的中介,有专门介绍佣人的,也有这种房产中介。 果然找对了门路,事情就好办多了,这名牙人相当的伶俐,带着苏泽简单转了一圈,就找到了一间合适的房子。 而这一路上,黄管事都鞍前马后的跟着,让苏泽明白了什么叫做腐朽的地主阶级。 最后等到下定的时候,黄管事又上前说道: “苏编修,这宅子是典房,典租的钱就由会馆垫了,您且先住着。这种事在京师也常有,言官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弹劾您的。” 苏泽看向黄管事,不愧是能做驻京办主任的人物,竟然能用典房的方法贿赂自己。 (本章完) 第19章 第四封奏疏 第19章 第四封奏疏 典房,顾名思义,是介于租和买之间的经济活动。 当屋主遇到经济困难,但是不愿意卖房的时候,就会用典房的方法将房子“典当”出去。 和出售不同,屋主如果经济情况好转,就可以用同样的钱将房子赎回来。 典房的特点就是房屋的产权不发生转移,黄管事典房给苏泽住,理论上确实不存在行贿的问题。 房子产权是原来屋主的,又不是苏泽的。而典房的钱也是随时可能拿回来的,这怎么能算是行贿? 当然,苏泽是不愿意在这点小事上占黄掌柜便宜的。 成立国史馆后,皇帝也给国史馆发过赏赐,这间屋子的价格也不高,苏泽还是自己掏钱典了下来。 黄管事也不强求,大家都是同乡,来日方长,只要让苏泽明白自己的心意就行了。 会馆的工作本身就是烧冷灶下闲子的事情,只要能让苏泽留下好印象,也就算是他黄管事办好了工作。 有了新居,苏泽又向申时行发出邀请,等下一次休沐来家中聚餐温居,申时行欣然答应下来。 申时行回到府中,他妻子吴氏立刻迎接了上来。 “夫君,苏编修的房子租上了吗?” 申时行脱下外衫点头说道: “已经办妥了,今日会馆的黄管事陪着跑了一天,子霖兄月末邀请我们去他新宅温居。” 吴氏和申时行成婚多年,感情是相当不错的,她问道: “那小妹的事情?” 申时行摇头说道: “今日外人多,人多嘴杂,等下次温居的时候再说。” 吴氏叹息说道: “苏编修确实是良配,就怕他看不上小妹。” 申时行说道: “成与不成,还是要先说着看看。前些天我听人议论,说是师相也想招子霖为婿,但是独女年龄太小了,已经遣人回江陵老家,看看族中有没有合适的闺中女子。” 吴氏听说张居正也想要招婿苏泽,她连忙说道: “那夫君可要抓紧了,当朝宰相可不止恩相一位啊。” 申时行也说道: “就是这个道理,你妹妹家世外貌都是良配,但是。” 吴氏知道自己丈夫的意思,她也苦着脸说道: “当年爹娘让她读的那些书,把脑子都读坏了,整日里就忙着那些商贾之事,她一个未婚女子,把娘家产业折腾再大又有什么用?” 申时行反过来劝说妻子说道: “王泰州的学问还是有些裨益的,就连徐阁老也对他很推崇,只不过他的弟子坠入邪道,那李贽口出狂论,污了日用派的名声。” 吴氏的秀眉这才舒展了一些,她说道: “苏编修和夫君相交甚厚,又是同乡,又有大好的前程,这次若是再不成,我就写信给爹娘,让她出家做姑子去!” 听到妻子放下狠话,申时行也只能苦笑,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妻子娘家的事情。 但如果真的能和苏泽成为连襟,这倒也是不错,而且自己妻子娘家是苏州巨富,嫁妆肯定也少不了。 —— 剩下的日子,苏泽就一直在史馆摸鱼,月末又在家中办了温居宴,邀请几位好友在家中吃饭。 席间申时行讲了自己小姨子的事情,想要从中做媒,苏泽有些意动,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自己前世忙着学业工作,等躺平的时候已经是大龄楚南了。 而前身也是一样,一直都忙着学业,父母双亡也没有定亲。 可大明朝想要自由恋爱也有些奢望了,可是苏泽本能抵触这种封建时代包办婚姻,只是说自己再考虑考虑。 申时行倒是也没有再提。 时间来到了六月,苏泽早早的来到史官,不一会儿罗万化也到了。 偌大的史馆,除了门房和几名杂役小吏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罗万化是个书痴,史馆里有书看,他自然也不要回翰林院。 不一会儿,沈一贯才姗姗来迟。 沈一贯前些日子已经溜回了翰林院,但还是被诸大绶踢回了史馆。 沈一贯甚至怀疑诸大绶和自己叔父的友谊是假的,这不是摆明坑自己吗? 沈一贯还是不时找机会溜回翰林院,他刚听说几名同年都被掌院学士委派了差事,就心急到身上蚂蚁爬。 今天一进门,沈一贯又是唉声叹气。 “子霖兄,状元郎,真佩服你能坐得住。” 接着沈一贯神秘兮兮的说道: “听说了吗?掌院学士殷士儋可能要入阁了。” 沈一贯是消息灵通人士,苏泽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历史上殷士儋就是隆庆二年入阁的。 殷士儋的资历足够,他经常给隆庆皇帝讲经筵,也深受皇帝喜爱,要是殷士儋一阵子不进宫讲学,隆庆皇帝还会询问左右殷士儋怎么不来。 大领导要入阁,下面的职位自然要动一动,这是翰林院最近的大事件,沈一贯自然是十分关注。 翰林院作为大明储才之所,有一套区别于其他衙门的升迁路线。 一般来说,除了三甲直接授官,庶吉士三年馆选后可以授翰林编修,也就是苏泽现在的职位。 接下来就是五六品的侍讲、侍读,这个职位虽然不高,但是经筵官,也就是要经常入宫给皇帝讲学的,能够与皇帝经常接触,因此晋升的机会也更多。 另外,翰林还有可能被派往道府任职,这也是常见的情况。 比如申时行,他状元后授官翰林院修撰,然后升任侍讲,然后在张居正举荐下没有外任,直接去礼部做了员外郎。 接下来申时行等着升任礼部侍郎,就是典型的“储相”了,入阁就指日可待了。 当然,员外郎很多,礼部侍郎却只有一个位置,这一步也称之为“天堑”,能跨过就入阁拜相,跨不过就外任道府,这辈子顶点就是个封疆大吏了。 对于资深的翰林编修来说,一旦殷士儋升入内阁,那肯定要补缺侍讲、侍读,翰林院会发生剧烈的人事变动。 虽然这和庶吉士沈一贯没太大的关系,但是这也是经营未来人脉的关键时期,沈一贯自然不甘心留在史馆中读书。 苏泽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拿起【模范毛笔】,【手提式大明朝廷】的cd已经好了,他写下了自己第四封奏疏。 (本章完) 第20章 《请修帝鉴图说疏》 第20章 《请修帝鉴图说疏》 问:项目组黄了,怎么升官? 苏泽这些日子,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直接上疏求官?且不说这到底能不能算是奏疏,【手提式朝廷】能不能执行,自己给自己求官,这需要的威望值恐怕就不是现在的苏泽能负担得起的。 这些日子思考下来,苏泽想到的办法就是——借壳上市。 前世苏泽就有一个牛人同事,在一个本已经搞黄了的项目中,硬生生的做出了政绩来,最后平步青云而上。 真正的牛人,不是把一个项目搅黄,而是要将一个搅黄的项目重新盘活。 其实国史馆还是一块很好的招牌,所有人没意识到,这是一块很好的“壳”。 无论古今,政治都是人的艺术,人力永远都是最宝贵的。 国史馆的挂名总裁官是内阁首辅徐阶,两个副总裁官是内阁辅臣张居正和陈以勤,这个规格就高得离谱。 用前世的话说,这就是一个顶级的国家级项目。 权限上,国史馆可以查阅翰林院的所有资料,包括不限于历代皇帝的起居注、实录、君臣奏疏批答,朝廷的各种法度文件,以及翰林中搜罗的前朝史书。 这样的项目组,也就只有新帝登基的时候才能组起来。 编修国史的项目虽然黄了,但是国史馆还可以开辟新的项目啊。 一旦新的项目完成,那作为首倡者的自己就是大功一件,那就不愁升官完成任务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泽很快就打好了腹稿。 沈一贯看到苏泽拿起题本又提起笔,连忙问道: “苏兄,你又要上奏疏?” 刚刚拿出书准备看书的罗万化,也将视线移了过来。 如今苏泽在外朝的名声很响,甚至还有一个绰号,名为“苏三本”。 三道题本奏疏,全都掀起了外朝的风暴,不过苏泽的风评是“褒贬不一”。 有人将他视作和先帝朝海瑞一样仗义执言的直臣,也有人将他视作奸佞之辈,但是好歹比刚开始“多半差评”的风评好上了一些。 沈一贯和罗万化看向苏泽,苏泽停了停笔说道: “这份奏疏,我想请两位兄台和我附属,一起上奏。” 题本讨论的公事,所以题本可以单独上奏,也可以是一个部门的人联署。 联署上奏可以看做是整个部门的合议,分量更足,皇帝和内阁对于联署上奏的题本都会更加重视。 当然,苏泽带着沈一贯和罗万化三个人,联署上奏也没什么分量。 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拉近三人的关系。 玩政治还是要靠人,徐阶这个内阁首辅,如果没有门生弟子帮着冲锋陷阵摇旗呐喊,那他几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张居正也有申时行这个弟子,帮着他在礼部做事。 苏泽刚刚踏入官场,自然没有弟子这种东西,但是同年也是很重要的政治资源。 就和前世一样,同一批进入单位的同事,往往比其他同事更紧密些,考中进士后还要编纂《同年录》,维持好同年的关系,日后肯定有用得上的时候。 奏章是苏泽起草的,首功自然是他,邀请沈一贯和罗万化联署,就是苏泽要分润功劳给他们。 沈一贯看出了苏泽的示好,脸色有些激动起来。 苏泽提起笔,迅速完成了这篇奏疏,他迅速在奏疏结尾签字画押,然后将奏疏递给沈一贯。 沈一贯迅速看完了奏疏,他激动的身体颤抖起来,脸色涨红的看着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真的愿意让我联署?” 这时候罗万化也看完了奏疏,他虽然没有沈一贯的政治敏锐感,但是也意识到这封奏疏的不一般,而且奏疏上要做的事情,也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罗万化也看向苏泽,皱眉说道: “此事是子霖兄首倡,我等联署不太合适吧?” 苏泽大气的说道: “这有什么!此事若成,也绝计不是苏某一人能做成的,还不是要诸位勠力同心?” 苏泽又看向沈一贯说道:“肩吾兄,我们是同年,是好友,这份奏疏也是有风险的,你可愿意联署?” 沈一贯也是个果断的人,听到苏泽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毫不犹豫的拿起笔,迅速签字画押道:“子霖兄这是什么话,你要送我富贵就说,何必扯这些?日后真要上刀山下火海,我沈某也跟了!” 看到沈一贯签字,罗万化也迅速提起笔签字画押。 苏泽笑着说道: “此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 沈一贯说道: “无论成与不成,子霖兄都是首倡之功。” 等到沈一贯和罗万化离开,苏泽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修帝鉴图说疏》送到内阁,内阁不敢票拟,送入宫中请求皇帝定夺。 两天后,《请修帝鉴图说疏》被皇帝留中不发。 ——【模拟结束】—— 果然如此。 苏泽能够猜到隆庆皇帝的微妙心思,皇帝不会这么痛快的批准这份奏疏。 但是苏泽可是有系统的人。 【是否消耗20点威望值,确保《请修帝鉴图说疏》一定被执行?】 果然,隆庆皇帝其实内心还是愿意批准这份奏疏的,只不过他心中有些微妙小疙瘩,心态上还有些过不去。 所以只需要20点威望值,就能够执行这道奏疏,也就是说这份奏疏的批准难度不高。 如果是正常情况,苏泽上书,在群臣中引起议论,再来几次上书,皇帝就会批了。 但是苏泽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首倡之功虽然诱人,但是和定储之功比起来,那还是差点意思。 都已经有了系统了,自然要将所有的功劳都揽入怀里。 上个月苏泽自然增长了40点威望点,加上这些日子声望回升获得的50点威望点,合计有90点威望点。 区区20点罢了! “是!”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苏泽将自己的奏章交给通政司的官员,接下来继续返回自己的公房等待。 (本章完) 第21章 立储之功 第21章 立储之功 六月三日,京师城外,福兴居上,刑科给事中陈瓒正在给被贬外放的前户科给事中陆树德饯行。 因为今天不是休沐日,所以两人都没穿官袍,陆树德的家丁就在福兴居下,等喝了这顿酒就要立刻出发。 大明对官员赴任时限有着严格的规定,陆树德这次被贬为浙江某府的推官,距离京师路途遥远,一刻都耽误不得。 陈瓒是徐阶的弟子,也是当年嘉靖帝驾崩时,上书弹劾高拱的先锋,是徐阶弟子中战斗力最强的言官。 陈瓒和陆树德的兄长陆树声算是一辈人,年龄比陆树德年大不少,他用安慰晚辈的语气说道: “与成(陆树德字)啊,当年恩相也曾经被福建延平府推官,现在不也入阁拜相了吗?你此去浙江当推官,也应该效法恩相,好好体悟为官之道。” 陆树德苦笑着点头,这次沦为了徐阶和高拱斗争的牺牲品,他反倒是不怨恨高拱。 唯有一个人,让他恨的牙痒痒的。 陈瓒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他说道: “苏泽此人,大奸似忠,现在竟然有人认为他是清流,真是岂有此理!” “与成你放心,等你离京后,我会继续弹劾苏泽,让世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听到陈瓒这么说,陆树德终于安心。 当年陈瓒能一封奏疏弹劾走了高拱,苏泽一个区区的七品翰林编修,只要露出马脚,必然会被陈瓒弹劾送走。 自己的兄长陆树声在吏部人脉广,就连贬官也被安排到了浙江为官,算是最好的去处。 而且这次虽然被贬官,但是只要找到机会,应该会很快返回京师。 他苏泽不过是靠着揣摩高拱意图,攀附上了高拱,而高拱的性格做派,在陆树德看来也不是长久的样子。 一旦高拱倒台,或者苏泽自己犯了错事,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想到这里,被贬谪的情绪也冲淡了很多。 就在两人吃酒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隔壁议论起了苏泽的名字。 福兴居靠着漕运码头,是南下官员必经之路,陆树德南下也要乘坐漕船,所以京师官员迎来送往都会选择在这里设宴。 听到苏泽的名字,陆树德安静下来,听着隔壁桌的谈话。 “听说了吗?苏子霖又上书了,这次又让他抢了先机啊!” “是啊,我有个好友在御史台,听说那些御史们都悔恨死了,竟然让一个翰林抢了先!” “谁能想到啊,先帝几十年都未立国本,陛下竟然因为苏泽一封上奏就立国本了。” 上疏?国本? 陆树德有些疑惑,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 陆树德好奇,但是陈瓒更急性子,他直接走到隔壁桌问道: “苏泽上疏?上的什么疏?” “啊?陈正言!您怎么在这里?” 今天为了给陆树德饯行,所以陈瓒请了假,早上没有去科道廊上衙。 这两个官员中,其中一个是通政司的官员,他趁着外出办公的机会,约着好友来福兴居吃酒,他一眼就认出了陈瓒。 陈瓒在京师名声不小,他又是科道官,这个通政司小官吓得全身发抖。 陈瓒又追问道: “快说!” 这名通政司小官这才说道: “陈正言,您不知道吗?” “本官今日请假给友人送行,苏泽到底上了什么疏?” 听到说陈瓒也是出来给友人送行的,小官稍稍放松了些,他说道: “前日那翰林院苏泽上疏,请求国史馆以历代帝王为纲,编写一本《帝鉴图说》,用简单易懂的故事,辅以配图来总结历代君王的经验教训。” “那苏泽建议,图说分为两卷,上篇“圣哲芳规”讲述了历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之举,下篇“狂愚覆辙”剖析了历代帝王的倒行逆施之祸。” 听到这里,陈瓒和陆树德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陈瓒连忙问道: “陛下怎么批答的?” 这通政司小官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消息灵通,他说道: “下官听说,内阁不敢票拟,送入宫中请陛下御批,陛下原本是想要留中不发的,可是。” 陆树德急了,他连忙问道:“可是什么!?” “可正好李妃带着三皇子去见驾,陛下见了三皇子后,批答了苏泽的奏疏,命令由国史馆编纂《帝鉴图说》。” 听到这里,陆树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口中喃喃道: “国本已定!建储之功,这是建储之功啊!” 陈瓒也沉默了。 这苏泽年纪不大,竟然有如此的手段! 用历代皇帝的故事规劝君王,这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 但是苏泽上疏是要编写的是《帝鉴图说》。 什么是图说?就是配图的连环画,如今市面上的图说,基本上都是给小孩启蒙或者给女子看的书。 当今皇帝已经三十岁了,自然不用看什么图说,那这本《帝鉴图说》是编写给谁看的呢? 结果自然是不言自明了。 隆庆皇帝目前只有一个活着的儿子,就是李妃所生的三皇子朱翊钧。 但是嘉靖皇帝迷信“二龙不相见”,所以对儿子很不亲近,也一直都没有正式立储,隆庆在登基前一直都只是裕王,并非太子。 所以隆庆皇帝登基后,就有大臣提议立储,却被拖延了下来。 不过这个立储倒是也无所谓了,当今皇帝只有一个活着的儿子,储君地位稳固,所以内阁大佬们也没有再逼着皇帝立储。 立储之功,对于内阁大学士们无所谓,但是对于普通臣子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苏泽提议编写《帝鉴图说》,其实就是提醒隆庆皇帝要重视皇子教育。 虽然三皇子朱翊钧才六岁,但是皇室教育可以搞起来了,先弄一本插图的《帝鉴图说》看看也行。 这就是委婉的请求隆庆皇帝立储了。 而皇帝这次没有留中不发,还下令由国史馆来编写《帝鉴图说》,这就是向群臣释放态度,皇帝要立储了。 陆树德牙都要咬碎了!这可是立储之功啊! 三皇子朱翊钧储位稳固,继承大宝是必定的事情。 立储之功,不亚于定策之功,这可是泽被后代子孙的大功劳啊! 而一旦皇帝真的建储,册立东宫,翰林官员就有了另外一条升迁途径。 作为首倡者的苏泽,岂不是就要飞黄腾达了? (本章完) 第22章 升迁途径 第22章 升迁途径 奏疏和皇帝的批答传到翰林院,整个翰林院都沸腾了。 甚至要比掌院学士殷士儋可能要入阁的消息,在翰林院引起的波澜还要大。 沈一贯今天一大早就偷偷跑回翰林院,然后就被同僚们逮住,那些往日里对他不见颜色的同僚,纷纷露出谄媚的表情。 甚至还有毛遂自荐的: “肩吾兄,史馆那边还差人吗?我自幼通读史书,可以帮着编《帝鉴图说》。” “肩吾兄,什么时候请子霖兄回来聚聚,大家可都要感谢子霖兄呢。” 沈一贯扬眉吐气,昂着头和众人寒暄,但是他话说了一堆,却没有答应下任何事情。 这时候侍读学士诸大绶踏入翰林院内,他看到被人围住的沈一贯,清了清嗓子,将他叫到了自己的公房里。 私下场合,沈一贯乖巧的称呼: “叔父。” 诸大绶看向沈一贯说道: “今日听礼部说,陛下已经准备开詹事府,这次你有联署上书的功劳,应该能入詹事府了。” 听到这里,沈一贯自然是心喜若狂。 但是跟着苏泽,沈一贯也算是有了见识,他故作沉稳的说道: “侄儿要恭喜叔父了。” 诸大绶的似笑非笑的看着沈一贯问道: “喜从何来?” “以叔父的学问,必入詹事府,侄儿是恭喜叔父要升官了。” 前面说了,翰林院的两条升迁途径,一个是在翰林院内部升迁,等待经筵官的机会;另一条就是从翰林院出去,在六部的中层官员开始做,然后靠功劳升迁六部的高级官员入阁。 这两条路都不好走,经筵官要给皇帝讲学,这对学问要求很高,也要看能不能得到皇帝的欢心。 而且翰林院的编制也是很紧张的,大明官员也要按照级别晋升,有时候需要晋升的时候,前面的上司还没能动,那就只能在后面排队。 有时候这一耽误,就快到致仕的年龄了,如果中途赶上父母去世再丁忧个几年,官场生涯也就到头了。 古今官场,都讲究一步快步步快,翰林院的职位晋升路径陡峭,还对个人素质要求极高,同僚又都是庶吉士,堪称卷王地狱。 所以也有那些熬不住的老翰林,想到另外一条路。 而翰林院的官员,也未必能在六部处理好实务工作,如果考核不佳就会外放道府,这辈子仕途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这两条道路之外,还有一条升迁道路,那就是詹事府了。 詹事府,就是一个太子的辅导机构,由太祖洪武帝为了教导太子朱标所立。 詹事府设詹事一人,正三品,少詹事两人,正四品。 詹事府下,又设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 詹事府詹事入朝奉侍太子读书,与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的翰林院官员轮流讲解经义。 左春坊、右春坊下,还有从正五品的大学士、左右庶子,到从八品的左右司谏,这一系列的东宫署官。 要知道经筵官的数额可是很稀少的,这还是遇到隆庆皇帝这种喜欢讲学的,若是遇到嘉靖这种不爱讲学爱修道的皇帝,经筵官就只有个位数。 而六部空缺的中层官制也很有限,詹事府这多官职,又给了多少苦熬的老翰林以希望。 要知道当今在朝的阁老们,哪个不是隆庆皇帝的“潜邸旧人”? 今上就只有三皇子一个儿子,储位稳固,能入詹事府,就意味着能在未来的新朝入阁。 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这也是苏泽的风评迅速在翰林院好转的原因,用玄幻的说法,苏泽“开辟一条新的道途,给了众生通天之路”。 诸大绶的职位是正六品的侍读学士,一旦詹事府成立,他立刻可以升为左右春坊的左右谕德,这是从五品的职位,是完美的升迁路径。 詹事府的职位素来被翰林院垄断,而且翰林官可以兼任,也就说诸大绶可以继续给皇帝讲学,又能给太子讲学。 如果说苏泽的建储之功,只能说是未来可期,那詹事府成立,对于诸大绶这样等待升官的翰林来说,那就是天降鸿运了。 多少人要跟着进步一下。 诸大绶罕见的露出笑容,他对着沈一贯说道: “当日我调你去史馆,其实也是看你性子跳脱,想要磨砺一下你的性子,等你能沉下心来,就调你回来。” “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不过也好,这些日子你跟着苏子霖,可有什么所得?” 沈一贯苦着脸说道: “叔父,这苏子霖做事如羚羊挂角,侄儿鲁钝,实在是学不会啊。” 诸大绶摸着胡子说道: “这倒也是,苏子霖这样的天纵之才,不是谁都能学会的,但是我听说在国史馆的时候,苏泽和罗万化都安心治学,只有你往来于翰林院和诸司之间,这是何故?” 沈一贯的脸都白了,诸大绶说道: “罚你去誊抄《资治通鉴》。” “啊?” 一想到《资治通鉴》的字数,沈一贯就绝望,可是诸大绶是他的上级,又是长辈,他只能灰溜溜的回到了国史馆。 等回到国史馆的时候,前几日还冷冷清清的国史馆,一下子就热闹非凡。 那些跑路的官吏全都回来了,众人见到沈一贯,也都谄媚的打招呼。 国史馆的又有了新项目,而且是要给太子编写教材的重点项目,这样的好事谁不上赶着回来啊。 但是和编写国史比起来,这本《帝鉴图说》就是给皇子的启蒙教材,那编辑部的名额肯定是有限的。 除了首倡上书的苏泽等三人,其他人能不能加入项目组,就要各凭本事了。 所以众人都热切的看向沈一贯,只要能参加《帝鉴图说》项目组,那就一定能加入詹事府,走上升迁的快车道了。 沈一贯看着这帮趋炎附势的家伙,也懒得和他们客套,挺着胸膛走进了苏泽的公房。 一进公房,见到苏泽和罗万化,沈一贯的气势立刻泄了。 他将翰林院的事情,对着苏泽和罗万化说了一遍,苏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连一向严肃的罗万化也嘴角上扬。 苏泽说道:“诸学士可是为你好。” “为我好?” (本章完) 第23章 讲学之风 第23章 讲学之风 “既然要编写《帝鉴图说》,让肩吾兄抄写《资治通鉴》,也是为了让你更好的编书。” 听到这里,沈一贯正色说道: “原来如此!我这就去抄书!” 苏泽倒是有些意外的看向沈一贯,但是他很快想起来,沈一贯也是在全国读书人中考中进士的明代卷王。 不,能当庶吉士的,都是卷王中的卷王。 通天之路放在眼前,沈一贯又怎么能不努力呢。 看到沈一贯这个样子,罗万化也低下头继续看书,公房中又安静了下来。 公房外喧喧闹闹,公房内只有翻书的声音。 —— 与此同时,内阁中。 徐阶坐在内阁首席,高拱张居正陈以勤三位阁臣坐在侧边,今天四位阁臣没有处理奏疏,而是听着上首的徐阶讲学: “所谓仁义礼智浑然全具,而恻隐羞恶恭敬是非随感而发,鄙意窃谓此是良知本体。” “诚之一字,于学极有力。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只一念之发不能存诚,良知便从此失去,况望其能致也。” 徐阶作为内阁首辅,要在内阁中讲学,其他阁臣自然也没有办法。 但是面对徐阶开口闭口的“致良知”,三人的态度各不一样。 高拱是明显的厌恶。 高拱并不是厌恶王阳明,而是厌恶朝堂上的这股讲学之风。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因为内阁首辅徐阶痴迷阳明心学,如今京师中讲学之风极盛,文人士大夫聚会都在讲“致良知”。 而且王阳明已经死了很久了,所以心学也逐渐发展出不同的流派,在高拱看来,很多流派的理论甚至已经背离了王阳明的本意。 比如在南直隶颇为流行的泰州学派,主张百姓日用为道,这点高拱倒是不反对。 但是泰州学派讲究顺从欲望,其子弟行为乖张、个性张扬,甚至还有李贽这种直接骂孔子的狂儒。 然后还有徐阁老老师聂豹的守静学派,整日里避世枯坐,开口闭口良知,搞得和禅宗的和尚一样,一开口就是“身论”“心论”那一套玄虚的,和魏晋那帮谈玄的差不多,最为高拱所不喜。 当然,徐阁老讲的又是另一派了,他是更主张入世的“事功派”,讲究的通过做事来磨砺自身,从而达到致良知的地步。 这套理论上高拱倒是不太反对,但是徐阶太痴迷于兜售他这套学说,不仅仅整日拉着内阁讲学,甚至以首辅身份下场,亲自还推动京师的讲学活动。 最大的一次活动,也就是嘉靖四十四年的灵济宫大会,就是徐阶亲自推动的。 那次讲学活动赴者五千人,邀请了海内有名的儒生,声势浩大,从此京师士大夫都以讲学为荣。 这其中到底多少是真的喜欢研究王阳明的学问,多少是为了趋炎附势投其所好的。 张居正作为徐阶的弟子,自然不能露出明显的厌恶之情,还要表现出认真听讲的样子。 张居正也同样厌恶讲学。 张居正认为,讲学这股风气污染了地方,书院聚集弟子,名为讲学,实际上是妄议朝廷,一旦遇到事情就会聚集闹事,江南的读书人每年都要将文庙的孔子牌位抬出来闹事。 在京师,各级官员也聚集在一起讲学,以讲学之名行结党之事,搞得朝堂乌烟瘴气。 陈以勤也是心学的狂热爱好者,算是徐阶在心学路上的同道中人,所在在场的人当中,就是陈以勤听得最认真。 听完了徐阶的“高论”,陈以勤附和道: “仁,人心也。心最虚灵。虚谓大公,灵谓顺应。良知者,即此虚灵之发见。识仁原只是良知自识。” 徐阶听到陈以勤附和自己,也一下子来劲了,他立刻说道: “陈阁老高见!良知良能,原不丧失,以旧习未除,却须存养此心。” 高拱都快要翻白眼了,要说这位徐阁老当真是痴迷王阳明到了一定境界。 他经常临摹王阳明画像,还喜欢搜集王阳明的遗物手稿,如果放在当代,绝对可以做明星站姐。 讲完了之后,徐阶还有些意犹未尽,他说道: “可惜李子实不在阁中。” 听到这句话,高拱和张居正都警惕起来。 特别是张居正,他的眼神和对面的高拱接触了一下,然后迅速分开,双方都是人精,很快都明白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 李子实,就是李春芳。 李春芳早在嘉靖末年就入阁,如今身上还领着建极殿大学士的职位。 前阵子边关异动,北方的俺达汗又有入侵的迹象,在高拱的“力荐”下,隆庆皇帝派遣李春芳巡视边务。 李春芳是徐阶的亲密战友,高拱好不容易将他挤出内阁,徐阶突然提起他,显然是准备召回李春芳。 而张居正的情感就更复杂了。 原本自己上面压着徐阶和高拱,如果李春芳返回内阁,以他和徐阶的亲密关系,以及他本人的名望,又要压在自己的头上。 要知道李春芳可是状元,在嘉靖朝就以写得一手好青词,深受嘉靖喜爱。 李春芳也是阳明心学的狂热爱好者,他也是灵济宫大会的主要推动策划者,和徐阶是心学研究上的同道。 张居正也是不愿意李春芳返回内阁的。 陈以勤又说道: “赵大洲如果在就好了。” 听到这里,张居正和高拱更是警惕的对视了一眼。 赵大洲,就是吏部左侍郎赵贞吉。 赵贞吉是南直隶泰州人,喜欢研究心学泰州学派,也是徐阶在心学上的同道。 当今皇帝很喜欢赵贞吉,经常召他进宫讲学,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入阁的条件。 陈以勤提起赵贞吉,政治动物的张居正本能发动,明白这是陈以勤在暗示徐阶,引赵贞吉入阁,制衡高拱。 想到这里,张居正心里更不是滋味。 赵贞吉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是张居正的科场前辈,他和徐阶、李春芳都是心学同好,关系也亲近。 如果赵贞吉入阁,又要排在自己之上。 带着异样的心情,张居正返回家中,等天完全黑之后,派出亲信召来了弟子申时行。 (本章完) 第24章 徐阶思退 第24章 徐阶思退 其实朝臣之间私下交往,是一件犯忌讳的事情。 如果是朱元璋那时候,“阴结大臣”,光是这个罪名就可以上演九族消消乐了。 但是大明朝到了这个时候,臣子之间的交往已经很正常了。 当年徐阶领着高拱张居正倒严的时候,三人就经常在徐阶家中密会,商议对付严嵩一党的办法。 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弟子,张居正也很看好申时行。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身儒衫的申时行,出现在张居正的书房中。 “拜见师相。” 申时行还是那样礼数周到,无论在公众场合还是私下场合,行礼都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 张居正自己也是极为板正的人,他受了申时行的礼后,首先说起了詹事府的事情。 “这些日子已经有言官上书,请陛下建储,以定国本。国本一定,詹事府自然要立起来。” 张居正看向这个得意门生,接着说道: “詹事府一立,自然要从翰林院和礼部调一批人去,本官想要让你去詹事府司经局,负责选校教授太子的书籍。” 这就是有靠山和没靠山的区别了。 司经局的一把手职位叫做洗马,从五品,和申时行目前礼部员外郎的职位是一样的。 但是詹事府作为教育储君的重要机构,职位是很多的,比起在礼部挤破头等着空缺,詹事府这种机构完全没有等位子的烦恼,只要稍微做一点成绩出来,就可以直接升迁。 和申时行同年的进士们,不少还在州县中徘徊,等待每年的考核。 申时行都不用开口,张居正就主动将他调往詹事府,人比人当真是气死人。 申时行神色如常,对于张居正将他调往詹事府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只是礼貌性的感谢了一下。 张居正说完了申时行的事情,这才说道: “今日内阁议事,徐阁老提起了李春芳和赵贞吉。” 张居正直呼其名,可见他对于李春芳和赵贞吉的态度并不友好,申时行敏锐的问道: “师相,徐阁老这是思退了?” 张居正微微点了点头,用欣赏的眼神看向申时行说道: “是啊,徐阁老想要引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制约高肃卿。” 对高拱称呼表字,却对李春芳赵贞吉直呼其名,申时行感受到了张居正对高拱态度的默默变化,并且将这个变化记在了心里。 “那李春芳处处学徐阁老,海刚峰称呼徐阁老为‘甘草宰相’,大臣中也有称呼李春芳为‘甘草阁老’的,李春芳入阁,朝政又是一团死水。” 甘草是一味中药,性味甘平,是一种可以调和许多药汤的草药。 海瑞说徐阶是甘草宰相,是说他善于调和君臣关系,算是褒义词。 但是张居正说甘草,则是说李春芳这样的人只会搞人际关系,当个老好人和事老,主持朝政也只会循规蹈矩,无所作为。 张居正当着爱徒,直言不讳的开始攻击李春芳,甚至拐弯骂了徐阁老。 申时行很快就明白了张居正的想法,他是不愿意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的。 徐阶准备致仕,引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说起来是制衡高拱,何尝不是在制衡张居正? 但是申时行也有些疑惑。 如果是师相想要反击,搅黄徐阁老的安排,也不该召见自己这个礼部官员,而是应该找科道的门生故吏,想办法弹劾李春芳和赵贞吉,阻止他们入阁。 召见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张居正下一句话,解开了申时行的疑惑。 “你和苏子霖是同乡,素来相厚,这件事你可以告诉他,问问他的口风。” 明白了,这下子全明白了。 苏泽一直被视为高拱的党羽,虽然群臣也疑惑,高拱和苏泽是如何结识的,但是两人在几次苏泽上奏中的配合,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张居正表明自己的态度,又让自己去见苏泽,就是要建立一条和高拱沟通的渠道。 政治上就是这样,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 当年倒严的时候,高拱和徐阶还是亲密战友来的。 严嵩倒台后,徐阶就纵容弟子弹劾高拱,两人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张居正和高拱其实在政见上的分歧并不大,在反对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上也有共同利益。 张居正并不指望和高拱结成什么牢不可破的政治同盟,只要双方能有些默契,在一些事情上共同进退就行。 申时行也明白了自己调往詹事府的原因,除了他个人仕途之外,苏泽这个建储的首倡者,肯定也要入詹事府的,以后两人就是同衙为官,自己这个张阁老的得意弟子,和苏泽这个高阁老的“心腹爱将”,就是张高二人的传声通道。 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后,申时行恭敬的退下,张居正则看向南方,微微叹了一口气。 —— 与此同时,高拱宅。 作为当朝内阁大学士,高拱的宅邸相当的低调。 这座宅子在距离东宫不远的地方,是高拱在嘉靖朝时候担任裕王府讲学的时候,嘉靖皇帝看他家贫,总要穿梭半个京城赶往裕王府讲学,这才御赐给他的房子。 高拱后来几次起落,但是都留着这座宅子,今年返回京师入阁,也搬进了这座只有二进的普通名宅。 光是这点,苏泽就对高拱的印象好上不少。 在这之前,内阁辅臣苏泽也见了大半了。 徐阶在国史馆开馆的时候来讲过话,张居正和陈以勤都和苏泽面对面交谈过。 和这些级别的人当面交谈,这可是苏泽前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说起来也是滑稽,京师官员都认为苏泽是高拱的亲信,可偏偏至今苏泽都没近距离见过高拱,只在刚穿越时候的朝会上远远见过。 今天自称是高拱书童的人突然叩开了苏泽的家门,说是高拱要见他,苏泽这才第一次踏入这位高阁老的宅邸。 今天算是达成“大明内阁搜集全成就”了,只可惜自己这个系统没有成就功能。 苏泽的思想飘忽起来,当他被书童引入高拱的书房,终于见到了这位隆庆名臣。 (本章完) 第25章 再升官 第25章 再升官 书房是古代读书人处理公务的地方,也是整个宅子里戒备最森严的地方。 士人交往的信件,家族产业的账本,甚至行贿受贿的名册,都会保存在书房中。 而高拱这样的重臣的书房,还可能有草拟中的奏疏,内阁将要执行的政令之类的敏感文件。 有的官员甚至限制家中子侄出入自己的书房。 能在书房见的外客,都是亲信级别的了,某种意义上说,苏泽还真是高拱的党羽了。 苏泽进入书房后,高拱放下了手里的书信,看向苏泽。 苏泽也看向这位高阁老。 内阁四人中,徐阶是典型的学者型官僚,看起来就像是苏泽大学的校长,说话也是温温和和。 张居正则是技术官僚的样子,做事雷厉风行,目光尖锐洞悉人性,在他面前就会有被考核审视的感觉。 陈以勤内敛沉稳,因为长期出入皇宫,看起来心机深沉,也曾经暗中坑过苏泽。 高拱这个人则完全不同,他的爱憎都挂在脸上,对于看不上的人毫不避讳的表示厌恶,而他器重的人则会毫无保留的表示欣赏。 当年裕王府的潜邸旧臣中,徐阶张居正也和严嵩斗争,但是每次冲在前面的往往是高拱。 在当今皇帝还是裕王的时候,高拱不惜得罪嘉靖和严嵩,公开支持维护裕王,所以他在潜邸旧臣中,和隆庆的关系最亲密,两人是真正的亦师亦友。 苏泽向高拱见礼,高拱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却是和苏泽倡议编纂的《帝鉴图说》有关,高拱问道: “本官看过你的上书,《帝鉴图说》,志编“圣哲芳规”,述历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之举,本官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这等志向,真是后生可畏。” 高拱有一张威严的圆脸,留着当今士大夫流行的山羊胡子。 苏泽也不知道是怎么将威严和圆脸融合在一起的,但是站在高拱面前,都会让人觉得不自觉的紧张。 苏泽在前世也见过这样的领导,这类领导往往对下属要求极严,但是如果你能满足他的期待,他也会不拘一格的提拔你。 说到底,政治就是人和人的游戏,到了阁老这一层次的斗争,坑爹的下属是会葬送政治生命的,而给力的下属则可以帮着你进步,孰轻孰重,这些玩政治的人精是最清楚的。 当年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就是因为猪队友苏舜钦聚众饮酒,被保守派抓到了破绽,欧阳修这个猪队友,又上陈《朋党论》,直接戳中了宋仁宗恐惧大臣结党的心结,庆历君子全部被贬谪出京,新政失败。 高拱和苏泽虽然没有私人关系,但是苏泽上陈的奏疏中,所表现出来的“开隆庆之新政”的政治主张,正好也是高拱的政治主张。 政治上是同路人,苏泽这三封奏疏的水平,也让高拱看到了明日之星。 他想起自己当年刚刚入翰林院的时候,连奏疏还都写不好,苏泽已经靠着三封奏疏名扬天下了。 但是看到如此年轻的苏泽,高拱还是问了一个问题: “子霖以为,历代帝王,谁为最上?” 这是什么? 高阁老也爱看盘点历代帝王流的小说? 这道题在后世是个争议话题,但是在大明就没啥疑问了。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自然是本朝太祖,太祖起家于寒微之中,创业之路筚路蓝缕,举事之艰,为历代之最。驱鞑虏,复中华,功劳之大,也冠绝古今。” 高拱摸摸胡子,苏泽的回答中规中矩,算是标准答案。 “那第二呢?”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自然是唐太宗,兴贞观之治,明君臣之义,文治武功,为历代帝王之最。” “再后呢?” 苏泽看向高拱说道: “下官以为是秦孝公。” 这个答案实在是太离奇,高拱看向苏泽,疑惑的问道: “为何?” 苏泽说道: “自古以来,新朝初建,虽然创业艰难,但是国朝初期执政却是最容易的,大抵只要不折腾,休养生息,国家都会好起来的。” 高拱点点头,苏泽说的确实没错,大明士大夫虽然不懂什么王朝周期律,但是玩政治的人都知道,国家刚建立的时候,政治集团还没有板结,百姓也才从战乱中恢复过来,而且这时候王朝手里也有一支百战之兵,国防压力是最小的时候,各种问题都容易处理。 苏泽说道: “自古创业难,中兴更难,下官以为,这制度和人一样,也有老迈衰退的时候,国朝初建时候的制度,到了一定时候就不奏效了,甚至会拖累国家。” “秦孝公能以商鞅为相,改革变法,无论最后变法结果如何,给了后世一条路,改革变法之路。” 苏泽抬起头看向高拱,只见高拱的眼睛中闪过满意的光芒。 高拱看向苏泽,满意的说道: “子霖之才,已经简在帝心,但是本官还是向陛下推荐了你,等詹事府成立后,你一边修《帝鉴图说》,一边给皇太子讲学,这大明朝的担子,迟早还是要落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 高拱接着说道: “当年我和张叔大(张居正)同在裕王府讲学的时候,和你们这差不多般大。” 高拱话锋一转说道:“听说你和申时行相交,这次他也在张叔大推荐下入詹事府,他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你们多亲近亲近。” 苏泽有些疑惑,高拱怎么突然提起了申时行? 苏泽突然想起了前世短视频的话,当领导突然提起不相干的人和事,肯定有话外之音。 让自己和申时行亲近? 是你高阁老想要和张居正通气吧? 也对,张居正是徐阶的弟子,不能公开反对徐阶和徐阶的路线。 但是张居正的政治主张和高拱其实是相近的,两人暗中结盟,就让自己和申时行通气? 应该是这个意思。 苏泽的心情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高阁老将这等机密的事情交给自己做,就是将自己视作心腹。 忧的是隆庆皇帝驾崩你高阁老就要倒台了,就算是自己请罢早朝,让隆庆延寿半年,你高拱最多也就做四年多的阁老。 至于用手提式朝廷更改遗诏? 苏泽可不觉得自己四年能攒到这么多的威望值。 但是高拱这么说,自己升官是板上钉钉了,感谢了高拱之后,苏泽安心返回家里。 果不其然,六月九日,群臣上书请定国本,隆庆皇帝下诏建储,立皇三子朱翊钧为皇太子,设詹事府,为皇太子讲学。 苏泽授左春坊左赞善,从六品,掌记注纂修之事。 升官了,系统也弹出了提示: 【任务已完成,紫色道具抽奖机会*1,已发放。】 (本章完) 第26章 紫色道具 第26章 紫色道具 【是否开始抽奖?】 “开始!”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家庭装种植毯(紫色)”。】 家庭装种植毯?这是什么东西,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 苏泽看向道具的介绍。 【家庭装种植毯】(紫色):可重复使用道具,3m*2m的种植地毯,该地毯可以模拟各种类型的土壤田地,农作物可以种植在种植毯上,并大大加快作物成熟速度。 这是什么?3m*2m,总共才六平方,也就是一个厕所大小的便携式农田? 这玩意儿是紫色道具? 苏泽从仓库拿出道具,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卷起来的地毯。 苏泽抱着地毯来到后排的空屋,将地毯展开。 等到地毯展开后,一块满是黑色土壤的农田出现在房间中。 苏泽只觉得十分的神奇,明明只有一厘米厚的地毯,却怎么都挖不到底,什么四次元地毯! 更神奇的是,这块【家庭装种植毯】还可以设置农田的类型,比如水田、旱田之类的,甚至还有更详细的土壤肥力和盐碱度的调节。 比如苏泽设置为水田,就出现了一个江南常见的水田,田陇中是没过小腿的水,水下是松软的土壤。 可是一个六平方的农田能干什么? 等等。 苏泽连忙查看道具的介绍,看到“大大加快农作物成熟的速度”,苏泽笑了。 可以随时调节农田种类,又可以大大加快农作物成熟速度,这不就是育种神器吗? 苏泽想到前世的时候,他曾经参加过一个农业部牵头的项目,看着那些等着农作物成熟的农业专家们,要是他们得到这样的神器不是要笑死? 六平方米的田用来做菜田太小了,但是育种也足够了! 而且可以切换农田类型,那不是什么作物都可以来育种? 只是这个大大加快,到底快到什么地步? 苏泽准备明天休沐的时候,去搞一点不同作物的种子回来种植试试。 不愧是紫色道具啊,苏泽心情大好。 这时候,【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了上次上奏的“结算报告”。 【《帝鉴图说》编成,隆庆皇帝大喜,将它作为皇太子教育的指定教材。】 【皇太子朱翊钧对你精心编写的教材很喜欢,你们渡过了一段愉快的师生时光。】 【成年亲政后的朱翊钧,逐渐对你教材上的内容产生了叛逆之心,开始疏远群臣,沉溺后宫,你的苦心最终作废,大明国祚没有变化。】 果然,朱翊钧还是历史上那个钧子,历史还是没有发生变化。 其实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帝鉴图说》就是张居正执政后,为万历量身打造的教材。 结果也和这次模拟一样,朱翊钧等到张居正死后,就逐渐不理会朝政,将当年张居正的教导都抛诸脑后。 苏泽看向自己的属性。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左春坊左赞善,从六品(威望每日+3) 威望:140(每日+3) 模拟次数:每月1次 大明国祚:77年 任务:和一名内阁成员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2,每月模拟次数+1。 ———— 看到刷新的任务,苏泽眼睛都亮了! 道具的强大他已经见到了,这个每月模拟次数果然是可以增加的! 就靠着一个月一次的模拟次数,让苏泽每次上奏都要思考良久,生怕奏疏强制执行需要的威望值不够,浪费一次上奏机会。 能增加每月一次的模拟机会,那苏泽就可以做更多的尝试。 就算是威望值不够强制执行,也能够通过一次模拟上奏提前知道朝堂的反应。 次日,六月十日是中旬末休沐的日子,这一次苏泽没有邀上申时行,而是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苏州会馆。 黄管事再次站在会馆门口迎接苏泽,这一次他的态度比上次更殷勤了。 寒暄过后,黄管事将苏泽引到会馆的厅,堆着笑容问道: “草民恭喜苏翰林升官,往常苏州同乡高升,都是要在会馆摆宴庆贺的,但草民知道苏翰林低调,也不敢擅做主张。” 苏泽看向黄管事,莫名的想到了前世所在部门的办公厅主任,同样是八面玲珑,做事滴水不漏,这份情商当真是厉害。 而且自己昨日才得旨升官,今天黄管事就知道了,会馆的消息灵通,也说明了黄管事的驻京办工作做得到位。 人情世故这一块,现代人还真不一定卷得过古人,单论伺候人,苏泽就肯定比不上宫里的太监们。 苏泽说道: “酒宴还是不要办了。” 黄管事微笑着点头,他接着又说道:“不少同乡也都找草民,打听苏翰林的住址,草民自然不敢擅自透漏,这些同乡都留下了名帖,本来准备今日送到府上的。” 名帖就是这个时代短距离交流的工具,是一种比信件更加频繁的交流手段。 上门拜见如果遇不到主人,可以留下拜帖,写上自己的身份和求见的事由留下,如果主人要见你,则可以再派人上门邀请。 聚会的时候互相交流名帖,就和后世交换名片一样,名帖上都会写上姓名身份和住址。 此外还有喜事用的喜帖,吊唁用的丧帖,请别人赴宴用的宴帖。 怪不得原身怎么都没能融入圈子,是他没来会馆啊。 一筐做工精美的名帖,送到了苏泽的面前。 看到这些名帖,苏泽总算是对苏州府官员的财力有了新的认知。 名帖用纸也是讲究的,最上等的是蜀地产的蜀笺。 蜀笺不是简单的白纸,而是和现代那些手账一样,都是绘有纹和图案的高档纸。 苏泽还见到了一份撒有泥金,绘有兰的金笺,这种笺纸一份就要三厘银子,当真是寸纸寸金。 纸醉金迷啊! 苏泽算是对历史上隆万时期的奢靡士风有了直观的感受。 再一看这份名帖的主人,王锡爵,国子监提学。 好家伙,又是一个未来首辅。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位苏州府老乡,是嘉靖四十一年的会试第一,殿试探。 嘉靖四十一年这一榜,状元申时行,探王锡爵都出自苏州府,也足可见此时苏州此时文风之盛。 苏泽看向黄管事问道:“会馆可有笺纸?” (本章完) 第27章 钱法不通 第27章 钱法不通 黄管事立刻说道: “有的,当然是有的,草民这就让人拿来。” 不一会儿,黄管事抱着一叠的笺纸,重新回到了厅中。 苏泽一看,黄管事果然是个伶俐的人,他知道苏泽的经济状况,也知道苏泽的性格,所以拿来的笺纸就是市面上的一般货色,但是也不会显得太寒酸。 这份七窍玲珑,也难怪他能在苏州同乡圈子里混这么好。 黄管事说道: “苏翰林尽管回帖,会馆会派人将回帖一一送到诸位大人府上的。” 苏泽不由感慨,黄管事的这份职业素养,比自己后世见过的领导大秘都不遑多让。 回帖肯定是要回帖的,乡党也是人际关系中的重要一环,同乡这么热情,苏泽不赶紧表示一下肯定说不过去。 苏泽将自己的新地址写下,又向同乡们表示了感激之情。 处理完了这档子事,苏泽又问道: “黄管事,这会馆中可有种子贩售?” “种子?翰林郎,这京师城内是没办法种地的,要买种子也要去京郊集市上,或者从农户家中收购。” 苏泽有些失望,看来会馆也不是万能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黄管事突然说道: “对了,前些日子,申大人让我搜集北方的种子,正好从北直隶的行商手里买了一批,翰林郎要吗?” “种子?”苏泽露出惊喜的表情,他本来只是想要种植一些粮食,但是黄管事提到,他才想起来这种重要的经济作物也是可以改良的。 申大人?不就是申时行吗? 申时行要种子干嘛? 黄管事说道: “翰林郎,您忘记了,申大人的泰山吴家,可是咱们苏州府有名的布商,应该是吴家听说北方有良种,想要引去南直隶种植。”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江苏很多地方是种植的。 前世的时候,苏泽曾经听农业部的朋友谈过,一直到九十年代,江苏还有很多良田都是种植的,江苏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种植的大省。 原因自然很简单,这种经济作物,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出口创汇的支柱产业。 而江苏种植的发端,是元代在江南成立的木提举司。 元代在江南推广种植业和织布业,就是为了利用江南的人力和资源优势,换取海外贸易的利润。 从元代开始,江南的很多良田,都被用来种植。 松江府的业,规模已经不亚于桑蚕业,比如徐阶的松江徐家,这些年兼并的土地,也大多用于种植。 原因无他,种植比种植粮食更赚钱。 现实中可能没有改稻为桑的国策,但是江南地区改农田为田,一直都是大趋势。 松江吴家想要转型布产业,也是很有远见的转型。 按照历史发展,大明朝的海疆政策很快就会转向,从朱元璋制定的“片板不得下海”,改为有限度的开放港口贸易,史称“隆庆开海”。 而开海自然要有贸易,无论是丝绸、布、瓷器还是茶叶,这些都会制造惊人的利润,流向东南地区。 无论是松江徐家,还是申时行老婆的娘家松江吴家,在这个时间点上大力投入到业中,如果说没有什么猫腻,苏泽是不相信的。 这些年来松弛海禁的呼声在朝堂逐渐成了气候,也不知道是这些家族有商业嗅觉敏锐的聪明人,还是从朝堂中提前得到了消息。 苏泽不由内心叹息,古今中外,这种政商联系都是斩不断的。 甚至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都不被视作违法行为。 最大的商业红利都是政策红利,而最靠近决策中心的商人们,才能吃到这笔红利。 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了苏泽“隆庆开海”这个事件。 嘉靖朝的倭乱已经平定,但沿海地区的走私活动依然难以禁绝。 所谓“隆庆开海”,实际上不过是对东南地区走私行为的追认,将无法禁绝的远洋贸易,变成朝廷可以监管的指定港口通商。 这个事件自己也可以利用一下,如果能找机会成为“开海”的首倡功臣,对于自己的仕途也会很有帮助。 而且高拱和张居正,都是支持开海的阁老。 自己的任务是【和一名内阁成员关系达到“亲密”】,苏泽自然是准备刷高拱的声望,在这件事上和高拱保持一致,也能提升自己和高拱的关系。 苏泽决定关注一下近些日子朝廷对于海禁的讨论,找时机上书请求开海。 黄管事命令手下拿来了一袋子良种,他对着苏泽说道: “单论种植,还是北方的更好,北方的绵种自然也更好些。” 苏泽点点头,的种植范围很广,从热带到寒带都能种植。 但是无论是什么品种的,大体还是耐寒,怕涝,喜光的。 比起江苏地区,其实北方更适合种植。 而且元代大力推广,在各地建立木提举司,了大力气在北方提升种植的农业技术。 苏泽疑惑的问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北方种植,再运到南方纺织呢?” 黄管事说道: “原本确实是如此的,每年南方的漕粮入京,总要带点什么东西返回南方,就是最好的压舱货物,先帝那些年,咱们松江府的商人也都是这么做的,每年漕粮入京的时候,都是会馆最热闹的时候,商人们在京师买上一堆货物,再租漕船运回江南。” “那时候北直隶附近,都是大片的田。” 苏泽也没想到,大明的商品经济要比自己想的还要发达,自己这个想法竟然真的已经实行很久了。 他疑惑的问道:“北方种,南方织布,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为何不这么做了?” 用江苏上好的良田来种植,其实是极大的浪费。北方明明适合种植的土地不少,南方的商人舍近求远,实在让苏泽想不通。 黄管事给出了一个让苏泽意想不到的答案: “因为北方钱法不通,实在没办法做买卖了。” (本章完) 第28章 徐阶罢相 第28章 徐阶罢相 说到了钱法不通,苏泽立刻就明白了。 大明朝从建立之初,就面临严重的货币问题。 这个货币问题,和现代人经常遇到的通货膨胀不一样,大明朝从建国之初,就饱受通货紧缩的影响。 通货紧缩的原因很多,大明朝通货紧缩的原因则比较简单,就是货币的数量,跟不上商品经济的规模,导致市面上缺乏流通性的货币,出现了谷贱钱贵的问题。 当然,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很复杂,比如宋代开始铜矿开采的差不多了,明代想要铸币也缺铜。 再比如宋元的对外贸易,导致了大量的铜钱外流,就比如倭国使用的铜钱,就是从中原流出的,越南、朝鲜等国的货币,也都是中原的铜钱。 还有就是民间私铸泛滥,劣币驱逐良币,市场交易混乱。 朱元璋发行宝钞,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缓解宋元以来的银钱不足问题。 当然,最后宝钞还是崩了。 在隆庆时期,钱法不通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 黄管事说道: “陛下登基以来,京畿地区的钱法不通,京师城内都没有银钱交易了,很多城外的市场都开始以物易物了。” “户部官员多次上奏请求疏通钱法,但是都提不出有效的法子来。” “钱法淤塞至此,普通百姓也不敢种植,只能种植粮食自保,再用粮食换物。” 苏泽都有些瞠目结舌,堂堂大明朝的京师,竟然已经退化到了以物易物的阶段。 也对,无钱可用,粮食就是最稳定的一般等价物。 这时候百姓哪里还敢种植?万一卖不出去就要全家饿死了。 所以明明已经发展到了商品经济时代,却因为缺乏货币又重新退回到了小农经济时代。 也因为北方种植不稳定,所以苏州府和松江府的地主,开始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植。 当然,京师钱法不通,也就意味着财富更聚集在东南地区。 本质上,钱法不通,是朝廷在失去财政的控制权。 东南士绅集团的尾大不掉,在这个时候已经埋下了种子。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也想不出疏通钱法的办法来。 掏出了购买笺纸的钱,黄管事也没有因此和苏泽拉扯,而是坦然的收下。 这份“职业”的态度,让苏泽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再次感慨,这黄管事果然是八面玲珑,让你感觉到了尊重,但又不是那种谄媚奉承,这对于自诩清流的江南文人来说,才是最好的拉近距离的办法。 苏泽这是才踏入官场,已经有这么多的事情,日后再升官,光是这些人际关系就要牵涉大量的精力。 如果能有黄管事这样的人,帮着自己处理日常事务就好了。 对了!苏泽灵机一动问道: “黄管事,会馆可以帮着招幕友吗?” 幕友,也叫做幕客,师爷,是帮着官员处理事务的参谋。 比如当年帮助胡宗宪平叛的徐渭,就是以幕客的身份协助胡宗宪,帮着胡宗宪处理政务出谋划策的。 黄管事立刻说道: “草民让人在同乡中打听下,有没有人愿意去您府上为幕的。” 但是苏泽想到自己囊中羞涩,又连忙说道: “不急不急,我只是姑且一问,有合适的人选再说。” 黄管事八面玲珑心,他立刻说道: “这个自然,为苏翰林选任幕客,自然要好好挑选才是,要品学兼优才行。” 苏泽这才满意的返回家中,他摊开【家庭装种植毯】,调节成沙壤的土地,将买来的绵种种下,不知道这道具上说的“大大加快作物成熟速度”,到底能快到什么地步。 看着【手提式大明朝廷】,苏泽开始思考下个月的上疏。 —— 六月十一日,苏泽再次来到史馆,一进门就见到了憋了一肚子话的沈一贯。 沈一贯急忙将苏泽拉到公房中,他立刻说道: “徐阁老被参了!” “阁老被弹劾,不是正常的吗?” 阁老被弹劾,是大明特色,不得不品尝。 苏泽看向沈一贯,在他穿越前的历史上,你老兄日后做了阁老,也是隔三差五被弹劾。 沈一贯又说道: “徐阁老已经上疏乞休了!” “阁臣被弹劾,乞休不是也很正常?” 阁臣被弹劾,自请上书乞休,这也是正常的操作,这有时候是表明自己认错的态度,请求皇帝处罚,有的是用辞职向皇帝施压,弹压科道官员。 徐阶作为阁老,一年乞休没十次也有八次的。 沈一贯满头汗的说道: “徐阁老乞休的奏疏被陛下留中了!” 这下子苏泽正色起来。 阁臣乞休,正常操作都是皇帝下旨安慰挽留,然后训斥处罚一下弹劾阁臣的言官,表明自己支持阁臣的态度。 但是皇帝留中徐阶乞休的奏疏,这就意味着皇帝是真的在考虑让徐阶退休了。 虽然留中只是不批复,但是按照大明的政治惯例,徐阶就要再上疏乞休了。 也就是说,徐阶去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系统的预言果然对了!徐阶就是在六月份罢相了。 苏泽问道:“是哪位上书,弹劾了徐阁老?” 沈一贯露出得意的表情,好像是说你苏子霖也要问我,不过他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是南京礼科给事中张应治。” “南京?”苏泽喃喃说道: “难道是徐阁老松江老家的事情?” 沈一贯看向苏泽,暗中赞叹不愧是朝堂大佬都看重的人,竟然能从弹劾的人,就猜到了弹劾的内容。 “正是!张应治上书弹劾徐阁老纵容子弟为祸乡里,又言徐阁老身为大明阁老,松江徐氏却带头欠缴朝廷赋税,累计欠款达到了数万两!甚至还领着松江士绅抗税。” 苏泽倒吸一口气,好犀利的奏疏! 如果是前者,纵容子弟在大明不算什么大的罪过,顶多算是徐阁老治家不严,申饬一下就行了。 大不了让徐阶上演一出大义灭亲,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但是带头抗税这件事性质就不一样了,江南士绅拖欠朝廷税赋也是有传统的了,但是徐阶身为内阁首辅子弟都抗税,这事情性质可就变了。 而且现在正是国库空虚的时候,北方俺达叩边,东南倭乱刚刚平定,京师钱法不通都没有足够的财政疏通。 你徐阶坐拥大片良田,还带头抗税,皇帝怎么想? 这份奏疏被隆庆皇帝留中不发,苏泽估算着徐阶的首辅职位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 (本章完) 第29章 赵贞吉到任 第29章 赵贞吉到任 果然不出苏泽的意料,次日,内阁首辅徐阶再次上书乞休,这一次皇帝依旧留中不发。 六月十三日,徐阶再次以自己老病为由乞休致仕,这一次隆庆皇帝下旨慰留,再派遣御医前往徐阶府上,展现慰留的态度。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大臣们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态度。 御史台和六科的言官们,又怎么能忍住这个机会? 除了徐阶的门生故吏外,言官开始疯狂上书,弹劾徐阶在位期间的各种过错,御案上堆满了弹劾徐阶的奏疏。 六月十五日,徐阶再次上疏,在这一次上疏中,徐阶历数自己为政的得失,在奏疏最后向皇帝推荐了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 事到如今,徐阶罢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份奏疏也体现出徐阶的水平,姿态放的非常低,态度也十分的真诚。 更重要的是,徐阶推荐的李春芳和赵贞吉,是无论资历名望,还是和皇帝私人关系,都是足以入阁的人选。 这是给自己找退路了。 徐阶和李春芳亦师亦友,是心学同道,李春芳的政治主张也和徐阶差不多,简单的说就是清静无为,性格也比较保守。 赵贞吉和徐阶也是讲学同好,政治立场上也和徐阶差不多,属于不粘锅类型的。 这两人入阁,以李春芳的资历威望,必然接替徐阶担任内阁首辅,这样就能继续压制高拱。 苏泽不由感叹,政治果然就是“人的艺术”。 徐阶虽老,但是这一手致仕的表奏,给自己留足了退路。 按照徐阶的设想,等他致仕后,内阁五人,首辅李春芳,辅臣张居正、陈以勤、赵贞吉,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四个人打一个高拱,肯定是优势在我。 那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致仕后的安全问题了,不用担心高拱的政治报复了。 只是苏泽冷笑一声,徐阶不知道的是,高拱和张居正已经暗中有了默契。 苏泽想起了史书中,南京礼科给事中张应治,是张居正执政时期实行一条鞭法的急先锋,就知道他是谁的人了。 只能说张居正实在是太擅长布闲子了,朝中没人看出他和张应治的关系,不知道这次“倒徐”是他在暗中发力的。 好弟子不可靠,李春芳性格软弱,赵贞吉又是不粘锅。 至于陈以勤? 在徐阶上书乞休的时候,内阁大学士陈以勤也同样上书,请求致仕。 这一次皇帝下诏挽留,但是陈以勤似乎去意已决,一天上疏三封请求致仕。 就这样,让徐阶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致仕,陈以勤就先辞职了! 完了!四打一变成了三打一! 六月十八日,在北方巡边的李春芳回朝,隆庆皇帝诏李春芳入宫廷对。 六月十九日,徐阶的乞休奏疏终于被皇帝批准,这位历经嘉靖隆庆两朝,斗倒了严嵩的大明首辅,终于辞官归乡。 隆庆下诏表扬了徐阶定策翼赞之功,又给徐阶的三个儿子荫官升迁,君臣二人算是体面的分手。 再有诏书,建极殿大学士李春芳入阁任首辅,吏部侍郎赵贞吉改任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也入阁。 这些朝堂上的大风暴,和身在国史馆的苏泽没有太大的冲击,毕竟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詹事府左春坊左赞善。 唯一的影响,就是赵贞吉掌詹事府事,成为自己部门顶头上司的上司。 当然,赵阁老现在应该是不会注意到自己这个小虾米,苏泽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左春坊左谕德,也是一位老熟人,正是从翰林院调过来的诸大绶。 除了诸大绶之外,罗万化也被调入詹事府,和苏泽一同担任赞善。 沈一贯也因为联名上疏,请修《帝鉴图说》的功劳,庶吉士提前转正,担任左春坊司谏,从七品,主掌进谏规劝储君之事。 国史馆的办公地点不变,但是加詹事府牌子,改由内阁首辅李春芳担任《帝鉴图说》的总裁官,詹事府詹事赵贞吉担任副总裁官。 用现代的说法,也就是说国史馆还是同一套班子,但是换了牌子办公。 但是很快,朝堂的风就吹到了苏泽这里。 六月二十三日,新任詹事府詹事赵贞吉,在一众詹事府官员的陪同下,将苏泽这些挂着詹事府职位的大小官员,都召集到了詹事府。 苏泽终于见到了一脸疲态的申时行。 说起来也是讽刺,高阁老让自己亲近申时行,但是这些日子申时行忙着册立太子的大典,几乎天天睡在礼部,根本就没机会来史馆。 钦天监算出了吉时,册立大典定在下个月的二十号,礼部官员都忙了快一个月了,还有很多事情没能筹备妥当。 不仅仅是申时行,詹事府中也有不少兼任礼部职位的官员,他们都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苏泽。 苏泽这才想起来,自己是首倡建储的功臣,自己一封奏疏上去完事了,还升官了,但是礼部的官员可就忙坏了。 你苏泽只要上疏就行了,我们礼部官员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 看着这些申时行幽怨的眼神,苏泽都要忍不住愉悦的轻哼起来。 可没想到,赵贞吉开口第一句话,就让苏泽的心情落到了谷底。 “这些日子为了筹备东宫册立大典,礼部上下都忙坏了,本官身为詹事府詹事,又是礼部尚书,身负部府之责,特意上奏陛下,詹事府上下也要为册立大典的事情忙起来。” 申时行回了苏泽一个“活该”的眼神,包括苏泽在内的詹事府官员却只能行礼受命。 苏泽也没想到,历史上这位著名不粘锅赵贞吉,在处理政务上竟颇为雷厉风行。 刚刚宣布了皇帝的命令,赵贞吉紧接着开始布置工作。 被喊到名字的官员纷纷上前,领受了自己负责的任务。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册立皇太子的大典,是仅次于皇帝继位大典的重要仪式,需要准备的东西自然很多。 更糟糕的是,上一次册立太子,还是嘉靖十八年,嘉靖皇帝册立庄静太子的时候。 庄静太子暴薨后,嘉靖皇帝就相信二龙不相见,再没有册立过太子。 礼部最老的官员,都不知道东宫册立大典要怎么办,只能从《大明会典》中找资料。 就在这个时候,赵贞吉突然喊到苏泽的名字,他开口说道: “左赞善苏泽,交予尔乌思藏贡务。” 听到这个任命,包括申时行沈一贯在内的苏泽众多好友,纷纷变了脸色。 (本章完) 第30章 乌思藏争贡 第30章 乌思藏争贡 乌思藏,就是后世的藏地,也是大明的藩属国之一。 赵贞吉吩咐完毕任务,也没有在詹事府过多停留,而是直接返回了内阁。 詹事府新成立,领了差事的人,都想要在赵贞吉这个詹事面前表现,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杀向礼部开始工作。 申时行和沈一贯则拉住了苏泽,最了解情况的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这乌思藏贡事可是很难办的啊。” 不用想,自己又被穿小鞋了。 这是什么?先天穿小鞋圣体? 你赵贞吉看着浓眉大眼,怎么也搞穿小鞋这一套啊? 苏泽无奈的叹气,自己身上这个高拱党羽的标记太明显了,赵贞吉是在徐阶推荐下入阁的,顺手打压一下自己也是正常的。 部门一把手,很多时候并不需要特意针对属下,只需要将一些难办的任务交给手下办,再美其名曰“锻炼年轻人”,就可以轻松断掉年轻人的前途。 苏泽前世就见过不少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折在这一手上。 关键是你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大家都领了任务,怎么就你办不好呢? 你说工作难办?天底下工作哪有不难办的?工作还要挑肥拣瘦吗? 苏泽向申时行问道:“请汝默兄赐教。” 申时行简明扼要的说道: “乌思藏自先帝朝就争贡不断,每次入贡动辄遣使千人,索要贡礼。先帝已经御批严令禁止乌思藏多贡,但是依然无法禁绝贡使。” “这次册立东宫,乌思藏又来争贡。” 争贡,苏泽终于明白为什么申时行说乌思藏的事情难办了。 说起朝贡体系,后人想到的是万国来朝,是天朝上国的大明当爹。 当爹是真当爹,但是儿子向爹要钱,爹也是要给生活费的。 和现代人所想的不同,大明的藩属国是很乐于朝贡的。 首先每次朝贡后,大明都会给不菲的奖励。 这就等于儿子给老爹拜年,老爹就要给压岁钱一样,藩属国只需要朝贡一些当地特产,大明给的赏赐,远远超过贡物的价值。 而这些朝贡使者把收到的钱用来购置中国商品,然后拿到他们本国出卖,获取大利。 而且朝贡使者一登上中国的土地,他们的开支就都由公款报销。 因此这些藩属国争相来贡,大明只能限制他们来贡的次数。 其中最贪婪的就是朝鲜了,朝鲜对明朝的朝贡十分频繁,虽然明朝明确规定朝鲜三年一贡,但朝鲜对一年三贡、甚至四贡仍不满意,有时达到六贡。 此外就是倭国,嘉靖年的东南倭乱,起因之一,就是因为“争贡”。 日本大名细川氏和大内氏,各自派遣对明朝贸易使团来华贸易,两团在抵达浙江宁波后因为勘合真伪之辩而引发冲突,在浙江宁波爆发了武力杀戮事件。 这场争贡事件,让嘉靖皇帝断绝了倭国朝贡的资格,倭国为了和中原贸易,滋生出大量的倭寇,然后就有了东南倭乱。 听到争贡,苏泽就知道事情难办了。 赵贞吉果然将难办的事情交给自己来办了。 苏泽又疑惑的问道: “这次册立大典时间这么紧,乌思藏的贡使怎么来的这么快?” 申时行说道: “这次不是正赶巧了吗?乌思藏格鲁派法王去世,内部为了新法王争的头破血流,甘丹寺和哲蚌寺,分别寻得转世灵童,派遣使者前往京师请求陛下圣裁,这些使者听说要办册立大典,就立刻改称贡使。” “到底哪一派才是转世法王,为了这件事,礼部也争论不休。” 哈? 苏泽听到这里,也觉得头疼。 乌思藏以宗教治民,法王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大明朝对乌思藏的控制还是很强的,这次乌思藏新任法王人选出现争议,请求上国仲裁也无可厚非。 可偏偏在东宫册立大典上来这一出,还争着来贡,这就变成政治问题了。 接受哪一派的贡使,就等于承认哪一派的正统性。 可乌思藏内部情况复杂,涉及到法王转世又有很多宗教和政治因素,要大明朝在短时间内裁决,这就是给朝廷出难题了。 赵贞吉这个老阴比,上来就给自己穿这么小的鞋。 沈一贯也将自己听说到的消息,向苏泽说道: “甘丹寺和哲蚌寺,都是格鲁派根基三大寺,按照格鲁派的传统,法王应该在三大寺之间轮转,上一代法王出自甘丹寺,这一代法王应该出自哲蚌寺,但是上代法王留下转世箴言,甘丹寺和哲蚌寺都说找到转世灵童,两派争论不休,据说都快要起刀兵冲突了。” “按照传统应该由哲蚌寺寻得转世灵童,但是甘丹寺说是有上代法王箴言,无论确认哪个灵童,对方都不服气。” 苏泽听完了申时行和沈一贯的话,明白了这件事的棘手程度。 乌思藏杀了大明一个措手不及,要利用大明册立太子典礼,来处理自己内部的争端。 藩属国的事务属于外交事务,外交无小事,若是处理不当引起了乌思藏内部的动乱,那负责官员就要倒霉了。 如果是平时,这件事属于礼部主客司的事务。 显然礼部主客司是不愿意背锅,所以趁机推了出去,苏泽就成了背锅的人。 职场战争,就是甩锅和背锅之间的战争,在锅的总数保持一致的情况下,各部门的主要任务就是将本部门的锅甩出去,挡住别人扣下来的锅。 很显然,被赵贞吉拿捏的苏泽,是没有甩锅的能力的。 苏泽内心冷笑,如果是别人,刚刚入职场就被扣上这么一口大锅,怕是没办法翻身了。 但是苏泽在转瞬之间已经想好了对策,况且他还是有系统的人。 赵贞吉这面不粘锅,苏泽算是将他记下了。 看到好友们担忧的样子,苏泽淡定的说道: “诸位不用担心,苏某已经有了定计,大家还是忙自己份内的事情,切莫延误了大典,引得上官生厌。” 看到苏泽胸有成竹的样子,申时行、沈一贯和罗万化还是不放心。 但乌思藏的事情复杂,他们也是一知半解。 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我在主客司认识点人,可以请他来讲一讲乌思藏的事情。” 沈一贯也说道: “子霖兄,我叔父认识大隆善护国寺的主持,我可以帮你引荐。” 就连罗万化也说道: “子霖兄,我在翰林院读到过太宗时期乌思藏入贡的奏疏,可以帮你找出来作为参考。” 苏泽感激的说道: “诸位兄台的好意苏某领了,苏某已经有了办法,诸位无须多虑。” (本章完) 第31章 大明神剑 第31章 大明神剑 接下来的几天,苏泽的办法就是窝在史馆。 申沈罗三人都以为苏泽是不想连累他们,所以躺着摆烂,三人轮番来劝说苏泽振作,但是苏泽却都反过来安慰他们,赶着他们回去干活。 七月二十日,就是皇太子的册立大典,现在已经快要到六月底了,礼部忙得都要着火了,三人见劝不动苏泽,也只能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六月剩下的日子,苏泽就在史馆中读书练字,和忙碌的同僚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于苏泽这种摆烂的样子,身为礼部尚书,詹事府詹事的赵贞吉自然听说了,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派人催促苏泽。 这些日子,朝堂的重点工作都放在册立东宫上。 而朝堂上的格局,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李春芳接替徐阶入阁,这位新任阁老保持了自己一贯的风格,对于内阁的重要事件从不表态,票拟的工作都交给了手下的三名内阁辅臣。 高拱虽然名义上是次辅,但兼任吏部,原本被徐阶安排掣肘的两个吏部侍郎,陆树声辞官养病,赵贞吉升任内阁兼理礼部,吏部逐渐成了高拱的一言堂。 高拱忙着整理吏部,倒是没有将精力放在内阁里。 这些日子,起冲突最多的,是负责户部事务的张居正,和负责礼部事务的赵贞吉。 自赵贞吉入阁以来,和张居正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两人票拟也是针尖对麦芒,事事都要别苗头。 原因也很简单,东宫册立大典,作为国家的重要典礼,是需要钱大大操办的。 操办典礼的支出,操办典礼后的赏赐,四方朝贡使者的回赏,这些东西都要钱。 手里握着钱袋子的张居正,对大撒币的赵贞吉,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赵贞吉虽然晚于张居正入阁,但是他官场资历比张居正深,同样也是阁臣,自然也不惧怕张居正。 结果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身为张居正好弟子的申时行,也被赵贞吉安排了一大堆的任务,整日忙的喘不过气来,恨不得住在礼部。 反观苏泽,每日就准时下班,回去就查看自己种植的。 不得不说,紫色道具就是厉害。 正常来说,的种植收获周期在半年左右。 但是从中旬末栽下种子,到月底也就是十天左右,已经长出了相当高的枝条,苏泽估计差不多再过五天就能开出来。 按照这个计算,半年生的作物半个月成熟,一年生的作物一个月成熟,【家庭装种植毯】可以将种植周期缩短到十二分之一,当真是恐怖的育种神器! 只可惜黄管事给的种,并不是后世的美洲,而是从印度传到西域,再传入中国的印度。 印度的纤维比较短,也不大,远不如后世广泛种植的美洲。 当然,最好的还是海岛,也就是后世说的长绒,现在应该还没有被发现。 能不能搞一点美洲的种子?也不知道京师能不能找到西班牙或者葡萄牙传教士。 这些日子,苏泽也在思考,要不要再种植一些药材灵芝之类的,搞个祥瑞献给皇帝? 又或者找人寻找橡胶甘蔗金鸡纳树之类的经济作物,或者红薯土豆之类的高产作物育种。 只可惜自己在京师,不是东南沿海地区,这些东西东西还是难寻的。 不过苏泽已经让黄管事让人在苏州府寻找这些作物的种子了。 等到六月底的时候,明天就是系统刷新的日子,苏泽已经起草好了奏疏,就等着明日系统刷新后就上奏。 就在这个时候,高拱家的书童再次来到他家门口,高阁老又召见自己了。 想到那个刷阁老声望的任务,苏泽连忙换上便装,跟着书童再次来到高拱的府上。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苏泽来高拱府上就放松很多,等到了高拱书房后,高拱就将毛笔放在笔架上,看向苏泽。 光是这一点,就让苏泽对高拱的好感增加不少。 有的领导,明明是他喊你去见他,去了他办公室却装作公务繁忙的样子,等到看完公文才和你布置工作。 这种领导往往是没能力的,喜欢用所谓的权术手段来折腾下属,查看公文什么时候不能看?非要等到下属来的时候再看? 高拱就不会,苏泽进了书房就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这也是对下属的尊重。 苏泽也恭恭敬敬的向高拱见礼,高拱点头受礼后,就让苏泽坐了下来。 高拱也是开门见山的说道: “徐阁老罢相后,科道言官依然弹劾不断,陛下和内阁深受牍扰,苏子霖你有什么好法子?” 苏泽看向高拱,所有人都知道,高拱和徐阶不对付,徐阶离职还引李春芳赵贞吉入阁,就是不让高拱当内阁首辅。 这样的关系,高拱自然不可能为徐阶着想。 有时候领导的话要反着听,苏泽顿时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这是要对徐阶穷追猛打啊! 徐阶也是一个好师傅,正如徐阶对严嵩穷追猛打一样,高拱显然也不准备放过这个卸任阁老。 在政治上也是正常的。 高拱打击的,并不是徐阶这个具体的人,而是徐阶代表的政治势力。 徐阶虽然去职,但是他的门生弟子还遍布朝堂,打击徐阶就是打击他代表的集团。 但是这种政治追杀又不能太难看,毕竟严嵩是世所公认的奸臣,但是徐阶却有清流名声。 始作俑者,何无后呼? 如果每一任都搞政治追杀,那大明首辅就是韩国总统了。 这其中分寸,就是高拱这样的老练政治家,也要询问亲信下属,参谋意见。 苏泽明白了高拱的意图,他很快也想到了答案。 苏泽看向高拱的书桌,盯着他书桌上放毛笔的笔架,委婉说道: “高阁老,南直隶需要一座笔架山,稳住朝中汹涌的物议。” 聪明人自然是默契的,高拱立刻说道: “笔架?你是说海笔架海刚峰,让海瑞去南直隶?” 果然聪明人就是好交流,高拱掌握吏部,推荐官员正是他的职责。 苏泽说道: “下官听说,江南多年积欠金银,应天缺一个巡抚,海大人是大明神剑,可请他去江南试试锋芒。” “好!” (本章完) 第32章 神剑出鞘 第32章 神剑出鞘 海瑞,字刚峰。 嘉靖三十二年,海瑞选授福建南平县教谕。 按照大明律,学政官员可以不用向地方官下跪。 海瑞遵守朝廷体制,参见上官时只是作揖,而身旁两位县学训导则跪拜左右,三人形似笔架,因此被戏称为“笔架山”。 后面的事情就无须赘述了,海瑞在嘉靖朝上《治安疏》。 隆庆帝继位后,给海瑞不错的待遇,又给海瑞升了官。 应天巡抚这个职位,正好是海瑞目前可以担任的职位。 高拱直接站起来,来回踱步道: “妙!妙哉!” 众所周知,海瑞刚正不阿,连皇帝都敢骂。 而且海瑞是世所周知的清官,当年上《治安疏》后,大怒的嘉靖皇帝派锦衣卫调查,海瑞家徒四壁,妻儿老母还要在家织布贴补家用。 苏泽淡淡的说道: “让英雄去查英雄,让好汉去查好汉,让清流去查清流。” 高拱听完,直接咧嘴道: “好一个让‘清流去查清流’!” 高拱并不是要斗死徐阶,而是要让徐阶声名扫地,清理他的政治影响力。 他如今执掌吏部,又是阁臣,让吏部推举海瑞担任应天巡抚,内阁方面也拿不出阻挡的理由。 这样一柄大明神剑去了江南,面对劣迹斑斑的徐家,又会如何? 高拱返回座位,对着苏泽说道: “赵大洲让你处理乌思藏贡务,你连礼部一天都没待过,本官明日就上奏陛下,由礼部官员处理这件事。” 苏泽心中一暖,果然高拱这种实干型领导最容易相处。 前世苏泽遇到很多领导,唯一技能就是画饼,比如“退休前奖励四级主办”,只讲奉献不讲回报。 真正的能团结下属的领导,也要帮着下属出头,只有看到你有兑现大饼的能力,别人才能吃你的饼。 自己帮着高拱出谋划策对付徐阶,高拱就投桃报李,帮着苏泽解决乌思藏贡务的难题。 至于高拱为什么之前不出手? 人家可是堂堂宰辅重臣,和你也非亲非故,怎么可能事事帮你出头? 混过职场的都知道,能遇到高拱这样的领导,已经是幸运中的幸运了。 但是苏泽早已经有了盘算,他拱手说道: “阁老,乌思藏贡务,下官已经有了办法,就不劳阁老费心了。” 高拱再次看向苏泽,他当然不会因为苏泽拒绝而恼怒,反而对苏泽表示自己能独立解决乌思藏贡务表示出了赏识的表情。 但是高拱也没有询问苏泽到底用什么办法解决乌思藏争贡的难题,反正无论苏泽怎么办,都绕不开内阁。 高拱满意的说道: “这次的事情,本官记下了。下次有什么难办的事情,直接给门房送上拜帖,本官自然会见你。” 苏泽闻言露出大喜的表情! 别看高拱的宅子不起眼!这可是内阁辅臣的宅邸啊! 高拱给了自己出入他宅邸的权限,这放在后世,就是某某海的通行证啊! 宰相门房还七品官,多少五品六品的官员,想着见高拱都没机会。 更不要说高拱不仅仅是内阁辅臣,还是吏部尚书,是掌握了大明无数官员升迁命运的天官大冢宰! 他恭敬地表示了感谢,这才离开了高拱家。 高拱在烛光下微微一笑,苏泽还是年轻气盛,不肯服软,但是他这个态度倒是也正中高拱的心意,高拱自己就是一个“意气颇磊落,粗直无修饰”的人。 苏泽不要自己出手,那就等到赵贞吉要发作的时候自己再出手。 吏部掌握官员考核之权,就算是苏泽是礼部官员,高拱也可以将他捞起来。 次日,高拱的动作也快。 吏部文选司上奏,这些年长江经常发大水,江南屡次被淹。此前明廷曾多次疏浚吴淞江,治理了几十年都没有成功。所以请奏设立应天巡抚,辖应天、苏州、常州、镇江、松江、徽州、太平、宁国、安庆、池州十府及广德州。 吏部文选司推举海瑞担任应天巡抚,内阁诸臣中,李春芳依然是不发表意见,高拱强烈支持,赵贞吉明确反对,张居正则态度暧昧。 果不其然,这份奏疏被送到皇宫,隆庆皇帝立刻就赞同了高拱的票拟意见,升海瑞为应天巡抚。 这件事在朝堂引起了剧烈的风暴,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人,都知道海瑞这个应天巡抚,重点是要巡抚哪里。 但是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却在这件事上出奇的宁静。 如果这个应天巡抚是高拱的党羽,那些徐阶的门生故吏自然会群起攻之。 可偏偏吏部推举的人是海瑞! 那个先帝亲口认证的大明神剑! 你自诩清流,能清得过海瑞? 而且海瑞的履历也扎实,历任地方官,也在地方上都做出过实际政绩的,又有能力又有清名,实在没有可以攻击的地方。 就这样,这样一个明显针对松江徐家的任命,就在满朝的沉默中得到了通过。 不过这一切,也不过是册立大典之前的小插曲。 时间步入七月,京师的天气明显热了起来,但是更热的是负责大典事务的礼部,大量官员进进出出,为了大典筹备工作进行最后的准备。 四方馆中,却有两群身穿僧袍的人,围着四方馆的主事,用着不太纯熟的汉话说道: “我等是乌思藏贡使!为何不让我等进贡!” “我们才是乌思藏贡使!上官请看,这是勘验文书!” “你的勘验文书是从我们寺偷出去的!勘验文书上写的可是甘丹寺!” 四方馆主事被纠缠得没办法,无奈的甩了甩袖子说道: “等本官禀报部里,再行定夺吧!” 四方馆是负责四方朝贡使者的地方,四方馆隶属于礼部,主事不过是七品小官。 这两拨乌思藏贡使都住在四方馆内,整日寻衅滋事,搞得这位马主事头疼不已。 要是在四方馆出了事情,担责的肯定是马主事。 可他找到负责藩属国事务的主客司,却被告知乌思藏贡务已经被新任尚书大人交给了詹事府的苏泽办理。 可已经到了七月份了,这位苏赞善一次都没来过四方馆,也没有听两方贡使的说法,直接做起了缩头乌龟。 一想到这里,马主事内心就痛骂,听说这苏赞善还是翰林出身呢!没想到也是草包一个! 马主事都恨不得冲到苏泽的衙门里,将他拉到四方馆来处理争端。 可偏偏苏泽在皇宫内上班,马主事可没有出入皇宫的权限。 “清流清流!狗屁清流!呸!” 马主事越想越气,就在这个时候,一群礼部官员,急匆匆地向四方馆而来。 (本章完) 第33章 第五疏,金瓶掣签 第33章 第五疏,金瓶掣签 七月一日,系统刷新的日子。 苏泽拿出上个月准备好的奏疏,将这份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 这份奏疏的内容其实不复杂,就是在乌思藏法王去世后,使用金瓶掣签的方法,来决定继任法王。 而金瓶掣签,就是铸造一个金瓶,将各方寻得的转世灵童写在纸条上,扔进金瓶之中,然后再从中抽签! 用抽签决定下一任法王,听起来自然是有些荒谬。 但实际上这个制度的重点,不在于决定法王的过程,而是这个抽签的过程。 按照苏泽的奏疏,这个金瓶掣签要在京师举行,也就是说每次前任法王去世,乌思藏各方都要齐聚京师,在参加这个金瓶掣签的仪式。 除此之外,苏泽还在奏疏中提议,派遣一大员为驻藏大臣,负责调解乌思藏内部的争端。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送到内阁,高拱张居正票拟赞同下,奏疏送入皇宫中。 两天后,《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被皇帝留中不发。 ——【模拟结束】—— 果然,内阁能通过,但是皇帝犹豫了。 这项制度疑似有些太先进了,隆庆皇帝一时之间没办法接受。 但是苏泽估计,以隆庆皇帝的政治水平,看不出金瓶掣签这项制度的好处。 金瓶掣签,看起来是增加了一个抽签过程,实际上是让明廷拥有了法王继任的最终确认权。 而派遣驻藏大臣,则是加强对藏地的控制,让明廷可以进一步干涉藏地的事务。 作为变法派的政治家高拱和张居正,自然对苏泽的这份奏疏大加赞同。 这项制度也不是苏泽原创,后世清朝就是用这一套制度控制了藏地,甚至这一套制度延续到了苏泽穿越前的时候。 不过没关系,苏泽也是有系统的人。 【是否消耗50点威望值,确保《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一定被执行?】 50点,果然阻力不小,但是苏泽看着自己积攒的威望值,果断的选择了“是”。 紧接着,苏泽就喊来署吏,由通政司官员送到了内阁。 —— 内阁。 这些日子为了筹备皇太子册立大典,张居正和赵贞吉在内阁中把嗓子都吵哑了。 你以为的高端的政治斗争,草蛇灰线布局阳谋。 实际上的高端政治斗争,阁老扯着嗓子吵架。 张居正和赵贞吉这两位,都是少年高中的顶级卷王做题家,赵贞吉又是心学大家,张居正的经学造诣也不差。 又都是熟读典章制度的名臣,吵起来自然是引经据典,好不热闹。 高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拿起小吏递过来的茶水。 高拱是河南新郑人,隆庆皇帝专门从皇家贡茶中,挑选了同为河南的信阳茶赐予内阁。 这件小事足以可见隆庆对于高拱的敬重。 这些日子高拱的心情很好。 赵贞吉升任后,他再也没有掣肘,狠狠的清理了吏部中的徐党残部,将他们逐出重要的部门,牢牢掌握了吏部。 李春芳入阁后一言不发,也就搞搞讲学活动,这让高拱对他十分鄙视,朝野已经开始称呼这位首辅为“青词宰相”,说的就是他靠着一手好青词,才得到先帝嘉靖皇帝的提拔。 就剩下赵贞吉,但是现在也有张居正挡着。 高拱发现,曾经在徐阶身后亦步亦趋的张居正,和自己在具体政务上的默契竟然出奇的大,很多事情上都能达成一致。 恐怕一个月前准备退休的徐阶没想到,自己设想的四打一,不过一个月就变成了一打二了。 “今日可有什么要紧的奏疏?” 高拱喝了一口茶,向身边的佐吏问道。 “有一份国史馆送来的,是詹事府苏赞善送来的。” 内阁的佐吏也都是人精,他们自然知道领导的想法,知道苏泽是高拱眼前的红人。 苏泽的上疏? 高拱来了兴趣问道: “奏疏在哪里?” “在赵阁老那边。” 高拱皱起眉头,苏泽名义上是詹事府的官员,也就是赵贞吉的手下,通政司先交给他过目自然没问题。 赵贞吉压制苏泽,会不会票拟不利的意见? 内阁票拟,是每个阁臣都可以票拟意见,当然,内阁大佬一般也都有自己的分工,不可能每一个奏疏都全部票拟意见,一般来说只要有一两位阁老票拟,就可以送入宫中了。 此时的内阁,已经没有封驳劝,也就是苏泽上的奏疏不可能被赵贞吉扣下。 虽然不能被扣下,但是票拟先后也有区别。 一般来说,皇帝处理政务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所以需要票拟。让内阁对奏疏内容提炼总结,形成的处理意见。 可每天这么多的奏疏,皇帝就算是看票拟都是很累的。 那种每个阁臣都票拟意见的奏疏,读起来更是费劲。 第一个票拟意见往往更能决定皇帝的心意,明代大臣不懂心理学,但是也懂人心。 赵贞吉如果第一个票拟,写下不利于苏泽的意见,那皇帝可能就会被他的票拟意见引导,不同意苏泽的奏疏。 高拱站起来,他准备从赵贞吉手里将奏疏要过来,自己先票拟。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来到了赵贞吉的座位前说道: “赵阁老,苏泽的奏疏您看完了吗?” 赵贞吉看了一眼张居正,垂目说道: “苏泽此子妄言大政,竟然提出如此荒诞的方法,将承继法王之事视为儿戏。本官已经票拟好了,请陛下惩处他,怎么?张阁老这样的奏疏也要看?” 赵贞吉严格地说不是不粘锅,相反他的脾气也很火爆,嘉靖朝的时候就经常直接怼严嵩。 张居正皱眉说道: “本官倒是觉得苏泽此法甚妙,既然赵阁老已经票拟过了,可以把奏疏给我了吗?” 如果是前朝宰相,赵贞吉恨不得将苏泽的奏疏直接封驳退回。 只可惜本朝的内阁辅臣没这个权力,他昨天和张居正斗了一天,年纪上赵贞吉比张居正大十七岁,今天实在是吵不动了,只能不甘心的将奏疏交给张居正。 张居正笔走龙蛇的票拟完毕,直接将自己的票拟意见贴在了赵贞吉的票拟之前! 一旁的通政司小官看的双腿发软,他想要提醒张居正这样做不合规矩,但是又不敢开口。 张居正直接拿着奏疏,询问李春芳要不要看,这位甘草宰相自然摇了摇头,张居正又来到了高拱面前说道: “高阁老,苏子霖这份奏章我觉得切实可行,请您也过目吧。” (本章完) 第34章 司礼监(加更,感谢大家支 第34章 司礼监(加更,感谢大家支持) 高拱看了一眼张居正,默契的接过了张居正手里的苏泽奏疏。 《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 苏泽的奏疏不长,其实明代的奏疏基本都不长,而且遣词造句都比较白话。 明初文臣动不动几万字的万言书,半天车轱辘话说不到正事,所以朱元璋就要求奏疏“切实言事,忌虚言长议”。 看完后,高拱也赞道: “妙哉!” 原来苏泽当天晚上说,自己已经想好了解决乌思藏争贡的办法,这不是年轻人气盛不肯认输,而是他真的有办法。 而仔细思考,苏泽的办法竟然还真的切实可行! 金瓶掣签,最重要的不是掣签,而是金瓶。 由大明朝廷赐下金瓶,这意味着大明掌握了册立法王的最终解释权。 以后所有的法王,都需要经过大明的确认,那就等于掌握了乌思藏的法王延续之权。 另外设立驻藏大臣,这也是一个好办法。 其实大明对乌思藏的控制还是很深的。 永乐时期,藏地的高僧就经常往来于大明,甚至这个格鲁派,也是明廷扶植起来对抗噶举派的。 在西宁卫(青海)和川西卫,明军也有驻军,可以随时干预乌思藏的事务。 有很大一部分的藏地土司,已经归于明廷的统治,接受明廷册封了。 历史上明代始终,乌思藏都没有特别大的叛乱,一直都是大明忠实的藩属国。 这套金瓶掣签之策,将手伸入藏地高层,这样一来,藏地再也不会出现唐代吐蕃那样的政权了。 万世之功! 想到这里,高拱立刻拿来揭纸,写下了自己的票拟意见,然后一下子贴在了张居正的票拟之后。 通政司的小官战战兢兢,他想要提醒高阁老张阁老不合规矩,可又不敢出声。 通政司小官只能拿着苏泽的奏疏,来到首辅李春芳面前。 这位内阁首辅正在闭目养神,嘴里喃喃说道: “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接着就睁开眼睛,提笔在纸上写下两句。 好吧,这位内阁首辅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通政司小官只能拿着三位阁老票拟过的奏疏,向着皇宫内走去。 就在通政司小官离开后,张居正迅速批完桌上一份有关户部的奏疏,接着又招来另外一名通政司官员,对此人使了一个眼色说道: “速速将这份奏疏送到冯公公手里。” 这名通政司官员立刻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点点头拿着奏疏就立刻离开。 这名官员脚步飞快,竟然抢着那个拿着苏泽奏疏的官员前,先一步的走进了司礼监。 —— 登基一年多,隆庆皇帝已经不再和以往那样勤政,群臣的奏疏不可能和刚亲政那样本本都看。 实际上除了朱元璋,大部分皇帝也看不过来。 史书上记载,朱元璋一天要批答奏章两百多份,就算是有了内阁票拟制度,这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所以朱元璋废除中书省,将权力归于皇帝,成祖朱棣又搞了内阁,将议政批驳之权给了内阁。 再往后,宣德进一步摆烂,连批红都懒得自己做了,直接交给了司礼监。 皇帝、内阁、司礼监,三方权力在各皇帝在位期间的都会有些区别,但是决策模式大概定了下来。 隆庆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李芳,比起前辈刘瑾,后辈魏忠贤,李芳性格谨慎,遇到大事都会报给隆庆皇帝,不敢擅自批红。 见到三位阁老票拟的奏疏,李芳看完了后,立刻说道: “这份奏疏还是请陛下御览,算了,本监亲自送去吧。” 通政司小官丢了这个烫手山芋,如蒙大赦,连忙向李芳表示感谢。 李芳夹着奏疏,正准备离开司礼监,却听到身后有人提醒道: “大监,陛下在翊坤宫李贵妃那边,仆臣正要去翊坤宫办事,要不这份奏疏就由我带去吧。” 说话的中年太监语气平和,态度谦恭,但是在李芳耳朵里就十分的刺耳。 说话的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 冯保手里拿着张居正夹在奏疏中的密条,又看向了李芳手里的苏泽奏疏,思考着这次要怎么完成张阁老交办的任务。 奏疏落在了李芳手里,棘手啊! 司礼监的一把手是掌印太监,掌管皇帝玺印。 秉笔太监是有资格批红的太监,人数不等,相当于内阁中的辅臣。 冯保除了是秉笔太监外,还兼任了提督东厂事,掌握东厂这个恐怖机构,是司礼监的二把手。 混过职场的都知道,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关系绝对好不了。 李芳夹着奏疏说道: “还是本监亲自跑一趟吧,冯秉笔就和杂家一起面圣吧。” 冯保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和李芳争执,两人面和心不和的离开司礼监,向着李贵妃居住地翊坤宫而去。 等到了翊坤宫,这里明显要比皇宫其他地方热闹多了。 原因很简单,偌大的皇城内,只有李贵妃的翊坤宫中有孩子。 只见到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从宫内冲了出来。 这个男孩看到冯保,就喊道: “冯大伴!” 冯保立刻上前,匍匐下身子,对着这个五岁大的孩子行礼。 “冯大伴!我要骑大马!” 冯保立刻趴在地上,让这个六岁孩子爬上了他的背。 翊坤宫中的宫女太监对此习以为常,若是让外廷见到,威名赫赫的厂公冯保这个样子,怕是要惊掉下巴。 李芳看到这个场景,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这个男孩就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子嗣,马上要被册立为皇太子的朱翊钧。 在裕王府的时候,冯保就是负责照顾三皇子的贴身太监,即使现在冯保已经在司礼监了,李贵妃依然会让冯保来翊坤宫陪三皇子玩乐。 大明太监权力完全来自于皇帝,看到冯保和储君关系如此密切,李芳心中自然更难受了。 他向朱翊钧行礼,夹着奏章走进了翊坤宫。 进入翊坤宫,只听到阵阵梵唱,李芳莫名的觉得心安了一些。 李贵妃虽然是小门户出身,但是生性谨慎不喜欢多事,和皇后相处也比较融洽,有时候还能规劝皇帝。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佞佛了,不过这年头妇道人家拜佛也是正常,他们这些没根的太监也都会信些佛道,求着来世能投胎户好人家。 李芳吸了一口气,来到隆庆皇帝的御案前道: “陛下,这份奏疏是内阁紧急送来的,请陛下御览。” (本章完) 第35章 冯保 第35章 冯保 隆庆皇帝接过奏章。 比起父皇嘉靖,隆庆并不是一个能力很强的皇帝。 嘉靖皇帝批答如雨,虽然不爱上朝,但是处理政务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任命宰辅边臣重臣的时候,嘉靖也会召入宫中问对,群臣被召见的时候都战战兢兢。 隆庆皇帝本人的政治才能和权术能力就弱多了,所以他非常需要倚靠内阁和司礼监帮助他处理政务。 看到苏泽奏疏上三张票拟,隆庆皇帝正色起来。 不过他还是有身为君王的基本素养的,他没有先看内阁的票拟,而是先看起奏疏的正文。 又是苏泽? 看到苏泽的名字,隆庆皇帝思考着,这都是第几次了? 苏泽每次上疏,都能引起朝堂的风暴,这一次又得了三张票拟。 苏泽奏疏不长,看完了之后,隆庆皇帝的脸色有些奇怪。 在一旁的李芳也在偷偷看皇帝的脸色。 喜?不是。 怒?也不是。 李芳突然冒出了一个大不敬的想法,皇帝这副表情,不就和几天没上厕所的表情一样吗? 李芳猜的没错,隆庆皇帝看完了奏疏,唯一的感觉就是说不出的难受。 用抽签来决定法王? 国家大事又岂能如此儿戏! 但是他又看向奏疏前贴着的票拟。 张居正高拱支持,赵贞吉反对。 高师傅张师傅这是被苏泽迷了心智? 隆庆皇帝搞不清状况,他看向身边的李芳问道: “司礼监怎么看?” 李芳也愣了一下。 他也是看完了奏疏和票拟的,其实内心上他是支持金瓶掣签的。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立场。 司礼监二把手冯保是自己最大的对手,如今有和张居正暗合的迹象。 既然两人支持,李芳自然要反对。 但是反对也要有反对的理由,李芳斟酌说道: “陛下,可以先将奏章留中,请礼部和六科十三道商议后再议。” 把事情推向外廷,引起更大的争议,以隆庆皇帝怕麻烦的性格,这件事大概就能不了了之。 隆庆皇帝点点头,就在他准备把奏折留中的时候,李贵妃走入殿内,李贵妃身后跟着冯保,三皇子朱翊钧紧紧贴在冯保的身上。 见到爱妃,隆庆皇帝又想起她喜爱佛事,于是打趣说道: “贵妃,朕今儿收了一份离奇的奏疏,要让朕用抽签的法子,决定乌思藏法王转世灵童。” 听到皇帝这么说,年轻的李贵妃连忙说道: “陛下,这可是外朝政务,臣妾可听不得。” 隆庆皇帝喜欢的就是李贵妃的本份,就在他准备留中的时候,在冯保身上的三皇子朱翊钧却说道: “父皇,儿臣觉得这个法子极好。” 后宫不能干政,但是朱翊钧马上要被立为储君了,自然可以说话。 不过朱翊钧才六岁,隆庆皇帝戏谑问道: “钧儿,好在哪里?” 朱翊钧奶声奶气的说道: “佛子转世,连抽签都抽不中,算是什么佛子?” 李贵妃听到儿子乱说话,立刻说道: “钧儿,住嘴!这等军国大事,又岂是你能插嘴的!” 但是隆庆皇帝却拦住李贵妃道: “钧儿说的有道理。” 再想到高拱和张居正的票拟,隆庆皇帝拿起朱笔,御批写道: “览奏,着礼部来办。” 李芳恭恭敬敬的接过奏章,但是他收起奏章后,却看向抱着三皇子的冯保。 李芳眼睛里闪过精光,冯保这厮是越来越放肆了,竟然敢利用三皇子来影响陛下。 马上就要册立东宫了,随着三皇子储位安定,储君日益长大,冯保的权势还会继续增加。 可面对这样的局势,李芳却毫无办法。 —— 经过司礼监用印后,苏泽的奏疏又送到了六科廊。 六科十三道有纠核奏疏的权力,但是明代的言官权力还没到前朝门下省封驳诏书的地步,有的仅仅是弹劾权。 也就是说,有内阁票拟,皇帝御批,司礼监用印的奏疏,已经是国家法令,六科十三道可以第一时间读到,上疏反对弹劾,却无法阻止奏疏的执行。 刑科给事中陈瓒第一个看到苏泽的奏疏,读完之后他就开始吹胡子瞪眼。 “妖言惑国!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陈瓒在六科颇有声望,众言官纷纷聚集过来。 众人读完后,也义愤填膺的说道: “军国重务如同儿戏!高阁老和张阁老也是,竟然赞同如此谬言!” “高张二人祸乱国事,逼走徐阁老,难道你还指望他们是正人君子?” 很快,科道的舆论,就从批判苏泽的奏疏,变成了批判高拱为首的奸党误国上。 陈瓒因为好友陆树德被贬,正准备找苏泽的麻烦,见到自己挑起了舆论,连忙说道: “我等一同上疏,请陛下撤回谕旨!再弹劾高拱张居正苏泽!” “好!” “算我一个!” 这时候,角落中的户科给事中张宪臣说道: “国之大典将近,不宜再起事端,这件事还是要礼部去办,等礼部商办后吾等再上疏弹劾也不晚。” 众言官有些迟疑,这时候陈瓒站出来说道: “当年严嵩老贼诬张正言罢官,是得了徐阁老举荐你才能复起,今日徐阁老被奸臣所逐,你不想着报答举主,竟然委曲求全!可耻!” 身为言官,陈瓒自然是扣帽子的高手,张宪臣强辩道: “我朝不设举主,张某非是一人私党!” 陈瓒等人冷笑,纷纷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书写奏疏。 —— 这次事情闹得太大,等到傍晚的时候,金瓶掣签法的消息就传遍了朝堂。 就在下衙前,沈一贯、申时行和罗万化三人,一前一后踏进了国史馆。 “子霖兄!” 申时行先一步走进公房,苏泽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申时行立刻说道: “子霖兄,今天你还是别回家了,你家又被国子监生给围了,外面都说你妖言惑国!” 苏泽无奈的说道: “这些清流,怎么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套啊,还好我有被褥在馆内。” 沈一贯也冲进来说道: “子霖兄,你每封奏疏都这么石破天惊,礼部上下可是把你骂惨了,听说主客司已经去了四方馆,要把你的办法通告乌思藏贡使,要是贡使闹起来,可要如何是好啊!” 苏泽看着两位好友,笃定的说道: “乌思藏贡使肯定会接受的。” “啊?” (本章完) 第36章 谁赞成?谁反对? 第36章 谁赞成?谁反对? 申时行和沈一贯都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格鲁派根本大寺有三,贡使有二。” 申时行的政治觉悟比较高,他立刻说道: “是啊,子霖兄二桃杀三士,妙策啊!” 沈一贯听到申时行说“二桃杀三士”,也立刻抚掌叫好。 只有罗万化听不懂,茫然看向另外三人。 沈一贯连忙说道: “格鲁派的根本大寺有三座,以往的法王都是在三座大寺中轮流产出。可这次来贡的使团只有甘丹寺和哲蚌寺的,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接受金瓶掣签之法,日后就是这两座大寺抽了。” 申时行又说道: “而且用掣签之法,人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中,就是抽不中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只能说自己天命不行。” “子霖兄,妙策啊!” 苏泽微微一笑,别说是法王了,日后我大明还要将掣签法用在官员选任上,不也是好评如潮? 公平不能保证的时候,抽签才是最大的公平。 —— 果不其然,当礼部主客司的官员赶到四方馆,将金瓶掣签之法告诉两拨乌思藏贡使后,两边竟然一下子就接受了,还请求朝廷立刻举行金瓶掣签仪式,好让抽中的使团参加皇太子的册立大典。 这下子连主客司主事魏用敬都傻了,他本来以为乌思藏贡使会激烈的反对,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支持? 为了解决乌思藏贡使和法王承袭的问题,这些日子礼部上下想破了头,竟然被苏泽用一个抽签的方法解决了? 魏用敬忍不住对哲蚌寺的贡使问道: “大师不觉得这个掣签法太儿戏了?” 没想到这位哲蚌寺的大和尚却用流利的汉话说道: “我寺寻得的灵童必然是法王转世,岂有掣签不中之理?甘丹寺的伪灵童将不攻自破!” 这位魏主事才想起来,乌思藏贡使首先是一群僧人,然后才是贡使,自己以前竟然要和一帮僧人讲道理,还不如交给老天爷呢。 魏用敬涌起了对苏泽的无限憧憬,苏翰林一出手,一封奏疏,就让一场争贡的事端就此消弭。 高,实在是高! 魏用敬立刻说道: “工部已经在打造金瓶,等金瓶制成,定会请诸位参加金瓶掣签仪式。” “多谢上国!” 另一边,甘丹寺的贡使也热情的向魏用敬表示感谢。 在收获了乌思藏使团的感谢后,魏用敬又赶回礼部覆命,将乌思藏贡使全盘接受金瓶掣签法,并感激天朝上国帮助他们解决争端的事情写成奏疏,第二天一大早就送到了内阁。 —— 内阁。 当看到从六科十三道送来的,堆积如山的奏疏,张居正露出笑容。 他手里拿着魏用敬的奏疏,他其实昨天就已经知道,乌思藏贡使接受金瓶掣签法的消息了。 高拱的心情和张居正一样好。 金瓶掣签法,皇帝赞同,内阁赞同,连乌思藏的贡使也赞同,那到底是谁在反对? 哦,是言官在反对啊。 隆庆元年高拱罢官,就是被言官胡应嘉和欧阳一敬逼迫辞官回乡的。 如今高拱返回朝堂,胡应嘉被外放湖广布政司,欧阳一敬则已经辞官。 但当年跟着两人一起弹劾高拱的言官,还有不少留在六科十三道,他们不少都是徐阶的门生故吏。 这次正好是一个好的机会,这不是更证明了这帮言官百无一用,不仅仅提不出有用的国家政策,反而会攻击真正干实事的人。 苏泽这一次的上疏,不仅仅解决了乌思藏争贡的问题,还给了高拱一个清理科道的借口。 高拱掌管吏部,只要能得到皇帝的支持,贬谪几个言官出去,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面对一厚一薄的两摞奏疏,赵贞吉也沉默不言。 作为礼部尚书,苏泽帮着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作为内阁辅臣,他也是讨厌那些外朝掣肘的言官。 解决乌思藏贡务,是他管理的詹事府和礼部的功劳,也扬了内阁的志气。 可怎么就觉得这么憋屈呢? 赵贞吉内心十分的矛盾。 魏用敬的奏疏上,李春芳、高拱、张居正都已经票拟了意见。 这一次,首辅李春芳也下场,三位阁臣的意见出奇的一致,都是敦促工部加快打造金瓶,礼部制定完善的金瓶掣签制度,解决乌思藏法王继承问题。 赵贞吉微微叹息,他只能拿起揭纸,也赞同了前面三人的意见。 魏用敬的奏疏好处理,但是科道的弹劾奏疏? 赵贞吉摸着自己的胡子,咳嗽一声说道: “乌思藏争贡的事情已毕,这些言官小臣的奏疏,我等就不用票拟了,直接送去司礼监,不要牍扰圣听了吧。” 隆庆皇帝比较放心司礼监和内阁,所以形成政治默契,如果不是内阁特别说明请求御览,内阁能达成一致意见的小事,司礼监就会直接按照内阁意思批红用印,不会送到皇帝的御案上。 赵贞吉的意思,自然是要保护那些上疏的言官。 但是高拱却站起来说道: “这些言官小臣屡屡攻击大臣,干涉国务!真有事要他们建言献策,于国事提不出有用的章程,反而攻击解决了问题的苏子霖!” “好生可恶,高某要请陛下严惩这些科道言官!” 高拱唱了白脸,张居正则站起来唱红脸。 “高阁老息怒,六科十三道是太祖所设,言官上书是保障言路通畅。因言获罪伤的是天下士人之心。苏泽做得对,就嘉奖他就是了,六科十三道做的错了,申饬即可,不用喊打喊杀。” 赵贞吉脸色铁青,两人一唱一和,看起来是在打擂台,实则是在唱双簧。 内阁辅臣意见不一,李芳那个谨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肯定会一本不落的送到皇帝御案上。 那时候隆庆皇帝看到魏用敬和言官们的奏疏,肯定要对科道产生不满。 科道官章进谏纠劾,如果皇帝都对你不信任,那科道奏疏的威力就大大降低。 即使皇帝不处罚这些科道官员,也会极大的影响六科十三道的威信。 可赵贞吉看向不知道在写什么首辅李春芳,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徐阁老才离职一个月,内阁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本章完) 第37章 讲读东宫 第37章 讲读东宫 果不其然,面对高拱和张居正“各执一词”的奏疏们,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也发愁。 和大明的内阁首辅一样,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力在大明也是忽高忽低。 李芳前后,虽然前有刘瑾这样权势滔天的厂公,后有魏忠贤这样的九千岁,但大明的大部分掌印太监,都是对皇帝和大臣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更不用说司礼监中还有冯保这个虎视眈眈的二把手。 李芳没有理由袒护这些言官,免得被冯保抓到一个“擅专”的罪过,只能老老实实将这些奏章送到隆庆皇帝的御案上。 果不其然,在见到这一高一低两摞奏章后,一向好脾气的隆庆皇帝,也罕见的发了火。 “清流清流!这就是朕的清流!?” 隆庆皇帝看着如同小山一样的科道弹劾奏疏,再看看礼部主客司的奏疏,顿时觉得万分的讽刺。 同时皇帝看着几乎话术一致的弹劾奏疏,心中更是警惕,当年严嵩结党的时候,隆庆皇帝可都看在眼里。 如今六科十三道这么团结的攻击苏泽,现在的科道里,是不是有一个徐党? 除了对科道结党的不满,隆庆皇帝也不傻,他现在也明白了金瓶掣签法的好处。 更喜的是,乌思藏使团对于金瓶掣签法也没有异议,这意味着大明的更加渗透入乌思藏。 这是祖辈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啊! 继位以来,徐阶处处用祖宗规矩压制皇帝,隆庆都是延续着先皇的政策,亦步亦趋。 这次金瓶掣签法,让隆庆皇帝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 自己可以做到先帝,乃至于祖宗都做不到的事情! 皇帝站起来,看向屏风上自己亲笔写下的字——“开隆庆之新政”。 这是高拱给皇帝的改革主张,也是对大明未来的美好期待。 今天这件事,也让隆庆皇帝下定了决心,徐阶已经离朝,科道也应该要清理一下了,接下来就是任用有为大臣,开启隆庆新政。 隆庆皇帝再次拿起朱笔,在屏风上写下了苏泽的名字。 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竟然连续上书军国重事,偏偏每次都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罢早朝,修国史,立太子,再加上这次抚乌思藏。 就在这个时候,李贵妃走进了宫殿内。 “爱妃,还记得前日朕和你说过的那本奏疏吗?金瓶掣签的那本。” 李贵妃立刻说道: “陛下,臣妾不敢言国事。” 皇帝今天心情不错,于是继续说道: “乌思藏的贡使都愿意接受金瓶掣签法,这苏泽所献之法真的成了!日后乌思藏法王转世,都要我大明册封!” 李贵妃依然没有对具体的政务发声,但也高兴的说道: “恭喜陛下得一能臣!” 隆庆皇帝说道: “只可惜苏泽年资太浅,朕是用不到了,等钧儿继位以后再用吧。” 李贵妃连忙说道: “陛下说的哪里话,陛下春秋正盛,等个十几载,这苏泽不就能入阁辅政了吗?” 隆庆皇帝听完哈哈大笑。 李贵妃出身低微,原本只是裕王府的宫女。 之所以能得到隆庆皇帝的宠幸,除了她本身姿色不错之外,靠的就是知道皇帝心意。 “陛下,臣妾向您求一件事。” “爱妃但说无妨。” 李贵妃装作迟疑,又说道: “此事不该由臣妾开口,还是不说了吧。” 隆庆皇帝佯装生气说道: “朕让你说就说!” 李贵妃连忙装作惶恐地说道: “臣妾想说,陛下如此看重那苏翰林,他如今又是詹事府的官员,不如让他给钧儿上课。” 听到这里,隆庆皇帝连忙走过来,将李贵妃拉起来说道: “你就是本份过头了!钧儿是储君,爱妃是钧儿生母,操心儿子功课,此乃家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贵妃垂泪说道: “臣妾见陛下日夜为案牍劳神,不想因为自己多言,让外朝再起物议,说臣妾后宫干政。” 隆庆皇帝听完,想到六科十三道的奏疏,心头更加的窝火,他又翻起一件旧事道: “今岁朕要按照祖制举办上元灯会,又是徐阁老带着这帮言官拦着,拿着先帝不办灯会的事情压着朕。” “先帝修万寿仁寿二宫,朕继位后从未大兴土木,他们怎么不说!?” 这次的科道弹劾,将隆庆皇帝被徐阶压制的不满全部爆发出来,他走到御案后,对着一直装作小透明的李芳说道: “拟旨!” “詹事府左赞善苏泽,加经筵,讲读东宫。” 皇帝又看了一眼如山一样弹劾苏泽的奏疏,再次说道: “凡上书弹劾苏泽者,罚俸三月,命行人司前往申饬!” “传谕吏部文选司,尽快补足出缺的科臣。” 李芳接了旨意,走出翊坤宫的时候,看着宫城的南方,微微叹了一口气。 李芳也是经历两朝的人精了,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是暗示高拱控制的吏部可以动手,驱逐科道内的徐阶残余势力了。 虽然李芳曾经和徐阶合作的不错,但是徐阁老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但是谁能接替徐阶,成为内阁的话事人,李芳还有些举棋不定。 内阁高拱和张居正看似联合,但等到徐阶的残余势力都被驱逐,两人还能和现在一样融洽无间吗? 在李芳看来,这两人都是极富主见,不肯屈居人下之辈。 看着夜色,李芳萌生退意,但想到自己的干儿子干孙子,又只能苦笑一下。 身处这个位置,又岂是你想要不争就能不争的? —— 苏泽并不知道,自己一封奏疏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连锁反应,间接让隆庆皇帝决定驱逐徐阶残部,开启隆庆新政。 当然,苏泽要是知道,也只会拍手叫好。 此时的他,正在查看本次的结算报告。 【金瓶掣签法,保障了乌思藏地区的安宁,大明加强了这一地区的统治。】 【只可惜天下大乱的时候,乌思藏距离中原太远,无法影响中原局势。】 【败退到四川的明廷残部,在乌思藏土司的支持下,又坚守了两年,但依然无法抵挡大势已去的命运。】 【大明国祚无影响,残明余祚+2】 【皇帝因为你的奏疏,处罚了弹劾你的科道官员,威望-30】 【当前威望值:80】 (本章完) 第38章 徐文长 第38章 徐文长 苏泽放下手提式朝廷,乌思藏地区在明代就存在感稀薄,果然没能增加国祚。 不过一个金瓶掣签法,能保证乌思藏的安定,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而且大明控制乌斯藏,使其作为中华不可分割领土的一部分,这也是千秋之功了! 如今看起来蒸蒸日上的大明朝,内部的问题已经越来越多,乌思藏不添乱就不错了,想要带动大明国祚还是太难了。 但是看到科道言官因为自己被训斥,苏泽心情又好了起来,就连扣掉的30点威望,他也觉得值得起来。 可这个威望值是怎么回事?难道就是言官中的声望? 不,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应该说言官把持了大明朝的舆论风向,影响了朝野的态度,所以自己的威望才会降低。 苏泽当然不想要去迎合这些清流,那有没有其他办法增加威望值? 如果自己能控制舆论风向,那不是就能操纵威望值了? 苏泽将这个想法记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再试验吧。 —— 转眼之间,又到了七月十日,上旬休沐的时候了。 距离皇太子的册立大典只剩下十天,礼部和詹事府的官员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是苏泽却每天就是读书习字,无事一身轻。 新任法王已经通过金瓶掣签法抽出来了,礼部制作的金瓶,在两派的见证下,供奉于大明皇家佛寺大隆善护国寺的大殿中,由汉藏高僧诵经七日,最后抽出了新任法王人选。 新任法王是哲蚌寺寻得的灵童,甘丹寺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日后法王转世就从两家寺院中抽了,藏地转世灵童能不能活过成年还是未知数,来日还长着呢。 反正赵贞吉交办给自己的事情就这么一件,苏泽也没傻到主动给自己揽事的地步。 六科十三道的言官被皇帝派遣使者申饬,这次言官们也知道自己理亏,罕见的乖乖领受了斥责。 科道消停了一阵日子,也让册立大典的工作少了一些掣肘,等到七月十日的时候已经大体准备完毕。 礼部尚书赵贞吉给礼部上下放了假,连续忙了半个多月的沈一贯,终于得到了宝贵的休息日。 休息的沈一贯却没有回家休假,而是凑到了苏泽的身边。 “肩吾兄,你我的关系有什么事情就直说,何必如此作态?” 苏泽看出了沈一贯有事要说,却又张不开嘴的样子,他也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包打听沈一贯都难以开口。 沈一贯的交际能力是让苏泽惊叹的。 调入詹事府后不久,他将詹事府上下官员的底细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和所有人都能热情的攀谈。 不仅仅是詹事府,沈一贯的关系网已经延伸到了礼部、翰林院,甚至连科道他都有消息来源。 沈一贯关上公房的大门,这才说道: “子霖兄,这件事我本不想开口,但是长辈所托,若是你不愿意,直接拒绝就是。” 长辈? 京师中,沈一贯的长辈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诸大绶了? 沈一贯点点头说道:“正是诸公让我来说的。” 苏泽来了兴趣,看到沈一贯吞吞吐吐的样子,必然是难办的事情,诸大绶能有什么事情求到自己? 沈一贯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听说子霖兄在寻访幕客,我这里有一个人选,还是我浙江绍兴人。” 幕客,幕宾,也就是师爷,绍兴师爷名扬天下。 给自己介绍幕客,有必要这么吞吞吐吐的吗? 沈一贯咬牙说道: “此人叫做徐渭,绍兴人。” 苏泽听到这个名字,立刻站起来问道:“徐渭,徐文长?可是随着胡部堂抗倭的那位徐文长?” 听到苏泽听说过徐渭的名字,沈一贯放松了一些,他说道: “正是这位徐文长。” “徐文长是我叔父的好友,是越中十子之一,也和诸学士相厚。” 苏泽反过来拉着沈一贯说道: “带我去见这位徐文长!” 沈一贯被苏泽的热情吓了一跳,徐渭确实有些名声,但那是在浙江抗倭时候的名声。 苏泽又不是浙江人,怎么会对徐渭这么大的反应? 沈一贯不想要坑好友,拉着苏泽坐下说道: “子霖兄,你既然知道徐文长曾是胡部堂的幕客,应该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苏泽点点头。 抗倭英雄胡宗宪,曾任兵部尚书,所以浙江百姓都尊称他为胡部堂。 在东南立下抗倭大功,但胡宗宪却是严嵩一党,在严嵩倒台后,胡宗宪的立场就尴尬起来。 嘉靖四十一年,徐阶取代严嵩成为内阁首辅,他的门生吏科给事中陆凤仪弹劾胡宗宪十大罪状。 这一次嘉靖皇帝手书“宗宪非嵩党”,将胡宗宪释放。 但是两年后,嘉靖四十三年,清流再次弹劾胡宗宪和严嵩之子严世蕃结党,这一次胡宗宪被捕下狱,一代抗倭英雄在狱中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诗,引刃自尽,死于狱中。 胡宗宪一死,他的旧部立刻被清算,徐渭是胡宗宪的幕僚,自然也逃不了干系,几次被抓捕审讯。 沈一贯说道: “徐文长在诸学士的帮助下入京,给李阁老当了两年幕客,这才逃过了清算。” “但李阁老驭下极严,徐文长生性恣意旷达,过得十分的苦闷,所以求到诸学士那边,想要解聘。” “可若是他离开京师返乡,怕是又要被地方官员戕害,所以诸学士劝说他留在京师。” 苏泽点点头,政治斗争就是这样,一旦斗争开启,斗争的范围和烈度,就不是上位者能控制的了。 你要进步,我也要进步,清算旧党是最好的进步之路。 已经致仕的徐阶恐怕也没想到,自己发起的清算,余波还在荡漾,依然有人想要从胡宗宪旧部身上挖出点什么,牵连到那些曾经和严嵩有交往的官员身上。 沈一贯苦笑说道: “可诸学士给他介绍了朝中多位大员,这位徐文长都不愿意,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听了你的名字,非说要做你的幕客。” “子霖兄,如果你不愿意,我直接去和诸学士说去,学士也不会迁怒你的。” 苏泽却说道: “快带我去见徐文长!” (本章完) 第39章 支线任务 第39章 支线任务 徐渭,绍兴人,字文长,号青藤老人。 苏泽在前世曾经参加过一次艺术展,展馆方对徐渭的评语是“东方梵高”。 对此苏泽颇有些异议,梵高是什么?凭什么和徐渭相比?说梵高是西方徐渭都是抬举他了。 徐渭不仅仅是书法家、画家,还是文学家,军事家,政治家,不仅仅在文学艺术的造诣冠绝大明,还帮助胡宗宪进行抗倭战争,立下了不少功劳。 在抗倭的时候,徐渭就多次加入到前线部队,写下了关于抗倭作战的具体战况,并且向胡宗宪提出了军事上的具体建议。 徐渭还为胡宗宪谋划,助其擒获倭寇首领徐海、招抚海盗汪直。 只可惜在抗倭战争胜利后,胡宗宪作为严嵩一党的骨干,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了倒严政治风波中,最终死在了狱中。 沈一贯和苏泽挤在马车里,作为浙江人,他自然也是听说过徐文长的。 他又想要好友能聘下徐渭为幕,能给徐渭一个安稳的生活。 却又担心徐渭的身份太敏感,影响到了苏泽的仕途。 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马车来到了城北的一座破落小院中。 临下马车,沈一贯这才说道:“子霖兄,这徐文长狂狷疯癫,若是有什么狂言,切莫往心上去,他和诸学士相处,谈不上几句也都要翻脸,若不是诸学士怜惜他的身世和才情,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苏泽点点头说道: “我知道,这里就是徐文长落脚之地?” 京师的格局四四方方,以皇宫为中央,京师流传“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 城北是整个京师房租最低的地方,这个巷子恶臭横流,马车都无法通行,可见这位徐文长在京生活的窘迫。 一代抗倭志士,竟然落到这样的处境,苏泽不由得握紧拳头。 沈一贯领着苏泽走进小巷,推门而入一个破落的小院,只见一名布衣老者坐在院中,他没有束发,任由风将他的白发吹得乱舞。 老者闭着眼睛,手中却拿着一支笔,石桌上展开一副画卷。 沈一贯的叔父沈明臣和徐渭论交,结为“越中十友”,所以沈一贯执子侄礼,对着徐渭说道: “晚辈沈一贯,拜见徐公。” 徐渭没有搭理沈一贯,依然闭着眼睛。 苏泽走上前去,看到石桌上摊开一副画卷,只见画卷上是一根老藤,然后就是一颗颗水墨淋漓的墨团,看起来像是葡萄藤上结出的葡萄。 在这幅画的上半部,则写下了两句诗:“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 徐渭的草书也非常有特色,狼藉恣野自称一派宗师,后世郑板桥就曾经研习徐渭的书画,曾经感慨“愿为青藤门下走狗”,表明自己的书画都师从徐渭。 看样子是徐渭画完了画,题诗写了一半,却不知道后半段要如何写,所以才闭目思索。 苏泽不假思索地说道: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说完这半句,徐渭突然睁开眼睛,一双清亮的眼眸死死盯着苏泽。 紧接着徐渭就笔走龙蛇,在画上写下了苏泽所说的后半句。 紧接着徐渭开始大笑,“好一个‘闲抛闲掷野藤中’!” 苏泽看着这幅画,心中在盘算着这张入选后世语文教材的名画到底值多少钱。 等笑到哭处,徐渭收起笔,用衣襟擦拭不知道是笑出来还是哭出来的眼泪,对着苏泽恭敬的说道: “绍兴徐渭,拜见郎君。” 这下子沈一贯也愣住了,对于这位徐文长,他从自己的叔父和诸大绶口中都听说过,只知道他恃才傲物,除了在胡宗宪麾下为幕的那些日子,对达官贵人都很少有好脸色。 但仔细思考苏泽所说的半句诗,沈一贯又觉得这半句实在是对的太妙了,不仅贴合画意,更直接将徐渭的不得志写了出来。 “太仓苏泽,拜见徐公。” 徐渭又拿起桌子上的木钗,将头发束起,刚刚那个邋里邋遢,疯疯癫癫的老儒生,一下子变得冷静下来。 扑面而来的气势,沈一贯更是一震,这才想起这位虽然屡试不第,但是在浙江可是和自己叔父齐名的才子。 沈一贯顿时收起了刚刚入门时候的轻视,能够让自己叔父和诸学士如此看重的才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徐渭引苏泽等人坐下,将画卷收起来说道: “苏翰林的来意徐某已经知道了,身为幕客,也有做幕客的规矩。” 明代中期以来,科举的难度进一步加大,所以不少读书人屡试不第后,要么给官员做幕僚师爷,要么开设私塾授课,所以也形成了幕客文化。 比起汉唐时代宾客那种依附性门客关系,明代幕客更类似于一种职业经理人的商业雇佣,讲究的是一个双向选择,拿人钱财为人效力,如果双方实在相处不来,只要退回聘金就可以解除关系。 就比如徐渭给李春芳做幕僚,别看李春芳在内阁脾气很好,但是他治理僚属下人极严,李家规矩森严,徐渭就受不了要离开。 李春芳不许,还派人向徐渭讨要聘金,可徐渭的聘金早就买酒喝掉了,最后还是诸大绶这些好友凑钱,退还给了李春芳的聘金,才让徐渭解聘。 徐渭的眼睛再次变得浑浊,他接着说道: “我徐某人先自我介绍吧,我徐某人是‘半生坎坷,一事无成,二兄早亡,三次结婚,四处帮闲,五车学腹,六亲皆散,七次冤狱,八试不授’,就这样,苏翰林还愿意聘我吗?” 这下子一旁的沈一贯都傻了,这到底是徐渭求着苏泽聘他,还是苏泽要求着聘他? 身为幕客,哪个不是把自己的才情能力展现给东主,争取能谈上一个好价格。 上次毁约李春芳,徐渭为了偿还好友垫的钱,将自己在绍兴老家的家产全数变卖,如今已经身无分文。 可就算是这样,他张口却这么说,这不是劝退吗? 沈一贯看向苏泽,却发现苏泽低下头。 看样子是没戏了,沈一贯觉得有些可惜,却不知道苏泽正在查看系统。 【支线任务:完成徐渭的心愿,帮助胡宗宪平反。】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任务? 苏泽果断接受了任务,他抬起头看向徐渭说道: “苏某听说,当年胡部堂礼聘三次,徐公才出山,苏某不如胡部堂,但不介意比胡部堂多跑几次。” 听到“胡部堂”三个字,徐渭眼睛中的浊气散去,他说道: “不用三次,徐某愿意为苏翰林幕客!” (本章完) 第40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第40章 欲买桂同载酒 沈一贯也不知道,苏泽是用了什么惑心妖术,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徐渭。 两人甚至连聘金都没有订好,也没有起草契书,徐渭就这样答应给他做幕客。 不过徐渭说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要等到下个月才能搬去苏泽府上。 苏泽倒是也不在乎一两个月,爽快的同意了徐渭的请求,甚至还提前给了他一点银子,让他处理手头上的事情。 等到沈一贯将苏泽送回家里,他登上马车,连忙向着诸大绶的府上而去。 这些日子,沈一贯经常往来于诸大绶的府上,府上的管事小厮都已经将他当做诸大绶的门生,一路上畅通无阻来到诸大绶的书房,沈一贯这才老老实实的在偏厅等待诸大绶的召唤。 不过沈一贯没等太久,就被诸大绶召入书房中。 放下手里的笔,诸大绶问道: “徐文长应下了?” 沈一贯连连点头,又一五一十的将徐渭小院子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诸大绶喃喃说道: “好一个‘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当真是道尽了徐文长半生!” 其实诸大绶本来准备资助徐渭,让他留在京师,但又知道他自尊心强,宁可变卖祖产,也要偿还欠朋友的解聘金。 最后诸大绶才想出这个办法,给徐渭再介绍一个东主,好让他留在京师。 如果徐渭返回绍兴,那些想要升迁的地方官,还不知道要怎么炮制他呢。 诸大绶看向沈一贯,欣赏的说道:“这次事情办的不错,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沈一贯自然是满脑子的疑问,但是他知道诸大绶的性格,所以只挑了一件他最想要问的问题,说道: “诸叔父,为什么是苏泽?” 诸大绶抬起头,赞许的说道:“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抄《资治通鉴》,还是有些长进的。” “是苏泽,但也不是全为了苏泽。” 沈一贯知道这是诸大绶在锻炼自己,全力思考起来。 这就是从政有人带和没人带的区别了。 政治,是人和人的关系。 人心是最难测的,明白谁是敌人谁是盟友,自古以来就是政治上的第一难题。 初入官场的人,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进而处处碰壁。 沈一贯没事做就赖在诸大绶的府上,就是要从他身上学习为政的智慧。 “是高阁老?” 诸大绶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这才说道: “不仅仅是高阁老,张阁老也很看重苏泽,徐文长入幕苏泽,可以看做是一次试探。” “试探?” 诸大绶说道: “胡宗宪旧部的试探。” 看到沈一贯还是不懂,诸大绶这一次难得耐心解释道: “当年浙江平叛,牵涉多少人和事,徐文长都不算是牵涉深的。” “文有谭纶,武有俞大猷、戚继光,哪个不是胡宗宪旧交旧部?” 诸大绶又说道: “都说胡宗宪是严嵩旧党,可当年那个朝局,真的要做点事实,谁又能绕开严嵩?” “就说清流,如今内阁中的那位赵阁老,不是也夸赞过严嵩‘文才本朝第一’?” “胡宗宪已经倒台,但是他的旧交旧部不是。现在严氏父子倒台这么久了,徐阁老也致仕了,这些人自然也需要一个去处。” 这下子沈一贯也清楚了,徐渭是一个幕客,但是也代表了朝堂的风向。 这代表了朝堂对于胡宗宪旧交旧部的态度。 谭纶如今就任两广总督,俞大猷任广东总兵,戚继光是福建总兵。 这些人都是实打实有军功在身,不是轻易能够打倒的。 但是他们的功劳这么大,级别这么高,在朝中没有靠山,又是绝对混不下去的。 李春芳是什么人?当朝首辅,难道还真的缺徐渭一点聘金? 为了这点钱非要追讨,难道是李阁老缺钱? 不过是李春芳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还是要坚持徐阶的路线,不愿意收留胡宗宪的这些旧部余党。 可你李阁老不收,高阁老呢?张阁老呢? 严嵩已经被打倒了,连打倒严嵩的徐阶也已经下台。 对于胡宗宪旧交旧部来说,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能重新找到朝中靠山,那说不定还有发光发热的机会。 如果一直都找不到靠山,那只能被越调越偏远,最后被逼着致仕。 政治斗争就是如此可怕,站错队远远要比做错事的后果更严重。 沈一贯也惊出冷汗,也感受到了朝堂政局背后的刀光血影。 诸大绶今天心情不错,所以忍不住又提点了沈一贯几句: “翰林院之所以清贵,就是在局势明朗之前,你有不站队的机会。” “这一点申时行就做的不错,他虽然是张阁老的弟子,但是在政见上未必完全依附张阁老,和外朝关系都不错。” “反观苏泽,站队太快太急,未必是一件好事。” 沈一贯想到苏泽两次被国子监生围家,也有些心有戚戚,如今苏泽俨然成了科道的公敌,一旦高拱失势,后果不堪设想。 诸大绶又说道:“不过你和他们交友,也不用太有功利心。” 诸大绶彷佛回忆起少年岁月,淡淡的说道: “当年我和你叔父徐文长他们交游,结交了沈纯甫(沈炼)这样的友人,我们臧否时政,畅论英雄,也说了不少蠢话,放了不少狂言。” “可到了这个年纪,老友再聚,却再没有当年的意气。” “欲买桂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沈一贯连忙向诸大绶稽首表示受教,其实这是诸大绶提醒自己,刚入官场不要太功利,现在交往的朋友更加纯粹,比起日后因为利益在一起的人更值得交往。 —— 苏泽现在不知道,徐渭入幕这件事,背后还有这么多的关窍。 此时他看着【家庭装种植毯】上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丰收的喜悦。 期半年的,在【家庭装种植毯】只用了半个月就开了。 只是看着稀稀疏疏的,苏泽皱起了眉头,怎么和自己穿越前看到的那些大团的不一样? 这产量也太低了吧。 苏泽叹息一声,果然任何技术变革,都是渐进式的,而不是说发现了某个物种或者发明了某个机器,人类的历史就飞跃式的发展。 而工业革命出现前的基础,前提是完成农业上的革命。 肥鸟也知道自己更新太少,清明节家里的事情太多,等明天上班开始争取加更! (本章完) 第41章 册立 第41章 册立 早期的产量不高,纤维也细小容易断,和丝绸相比谈不上什么优势。 要知道江南地区种桑养蚕可是有了千年历史的,种植才多少年。 当然,也有的优势,不挑土壤,可以间种在田间,纺纱织布的难度要比麻布的难度低,所以布取代的其实是麻布的生态位。 但是苏泽知道,的潜力远不止这些。 ,将在其后的一两个世纪里,迅速成为全球种植的植物。 而布贸易,将会迅速取代香料贸易,成为全球贸易中霸主中的霸主。 在苏泽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依然有无数落后国家,还在通过种植业——轻纺织业这条道路,尝试完成国家的工业化。 苏泽将其中絮饱满的朵掰开,从中取出籽,然后将剩余的都收割了,重新种下下一波的籽。 现代育种学自然是一门复杂的科学,但是育种的原理却很简单,我们老祖宗几千年前留下粮种,改良作物,这就是最原始的育种。 现代育种学,苏泽也是不会的,所以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自然育种效率不高,但是苏泽有【家庭装种植毯】,种植效率要高上十几倍,对于育种来说可是指数级的效率增长。 —— 接下来的日子,苏泽在史馆的日子没什么波澜,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七月二十日,册立皇太子大典的日子。 天还没亮,苏泽就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 虽然罢了早朝,但是册立皇太子的大典是要上朝的,苏泽用冷水击面,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他洗漱完毕,换上官服走出家里。 大明朝已经几十年没册立过太子了,对见多识广的京师百姓,这也是一件稀罕事。 苏泽暗暗吐槽,恐怕京师百姓不知道,大明太子实在是难产,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下一次册立太子京师百姓又要等上几十年了。 不过这样的大典是要实行禁令的,百姓只能留在家里,苏泽等一众官员汇聚成人流,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这也是苏泽穿越后第一次参加国家大典,只能说礼部这些日子的忙碌还是有成果的。 前往承天门的御道两边,摆满了桌案,这是四方贡使进献给大明的礼物。 随着人流进入皇宫,接下来是整齐的皇室仪仗。 苏泽看到几个相熟的礼部官员,此时都是一脸疲惫,却要强撑出高兴的样子,在这样的国家大典上失仪,可是要被言官弹劾的。 苏泽感受到了不友善的目光,只见到一名负责监督的言官看向自己,苏泽也正色起来。 他想起自己现在可是科道的公敌,只能不甘心的收起了四处游走的视线。 册立册立,最重要的就是册。 册就是册立太子的诏书,作为一国储君,需要用镀金银册。 此外还需要“宝”,也就是太子金宝(印玺),这枚金印上书“皇太子宝”,和镀金银册都设于皇极殿之内。 皇极殿,就是三大殿中最大的那座宫殿,明初叫做奉天殿,嘉靖年间失火后重建改名皇极殿,后世则叫做太和殿,也就是民间戏曲中的金銮殿。 这座宫殿只用来举行皇帝继位、册立皇后皇太子的典礼,这也是苏泽第一次来到这座宫殿。 不得不说,“国之大典,在戎在祀”,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站在皇极殿外,苏泽也感觉到一种神圣感。 皇帝着冕服,升座皇极殿,百官依次叩拜。 鸿胪寺官员宣读册立诏书,苏泽就看到同样身穿冕服的一个小胖子,在司礼监几名大太监的搀扶下,从东阶升座,来到御座前四拜。 隆庆皇帝亲自将金册、金宝授予太子。 小胖子朱翊钧一板一眼的跪受册宝,叩谢皇帝,又接受百官再拜,然后在仪仗引导下退至东宫。 苏泽瞥了一眼御座上的隆庆皇帝,这位继位不久的新君果然身体不太好,今天这场册立典礼就看出他的虚弱来,等到仪式完成后,都需要太监的搀扶才能坐下。 好在接下来的过程和皇帝无关了,百官在皇太子的带领下前往太庙告庙,就算是完成了这场册立大典了。 苏泽看着六岁的朱翊钧,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一板一眼的完成了告庙祭祀,在场的大佬们纷纷露出欣慰的表情。 苏泽暗暗吐槽,如果他们知道历史上的万历亲政后就不郊不祀,每次都派遣大祭司定国公徐文璧代祭,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对了,定国公,苏泽在勋贵班列中看到了这位“大祭司”,今年三月份老定国公才去世,也就是说徐文璧才承袭爵位。 作为勋贵,徐文璧也是要陪祭的,但是看到徐文璧动作不熟练的样子,苏泽摇摇头,看来现在的大祭司业务还不熟练啊!也不是先天红白事圣体啊。 也对,人才都是锻炼出来的。 现在的班首重臣还是成国公朱希忠,皇帝遣官代祭也都是成国公朱希忠去,徐文璧要等万历继位后朱希忠去世,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等这套仪式完毕,已经快要到中午了,苏泽饿得两眼昏,别的官员此时就可以回家了,但苏泽作为詹事府的官员,又要再返回东宫完成詹事府的仪式。 看着同样饿得不行的沈一贯罗万化,苏泽却看到同样身为詹事府司经局洗马的申时行步态从容。 申时行接触到了苏泽的目光,悄悄将一个铜钱大的圆饼塞进了苏泽的手里。 这是什么?面饼? 苏泽这才看到,申时行这厮竟然借着拂袖的时机,将这种圆饼塞进嘴里。 好呀,申时行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学会作弊了啊! 苏泽再看周围,那些詹事府的官员,好像都有这样的动作。 环视一圈,苏泽才发现,饿得头晕眼的,都是自己和沈一贯这种在京师没成家的年轻官员! 不对,沈一贯早已经成家了,只是他妻子还在老家没接到京师。 苏泽只能学着申时行,将这块小饼塞进嘴里。 入口可以含化,小饼带着蜂蜜的香味,苏泽才想起申时行屡次显摆自己妻子吴氏贤惠,这小饼恐怕是吴氏亲手做的。 可恶啊!自己吃的哪里是小饼,明明就是狗粮啊! (本章完) 第42章 经筵 第42章 经筵 苏泽想到,家中有这样的贤惠妻子,申时行还经常去青楼,以至于他的同年同乡王锡爵都看不下去,写信劝他要戒色。 少年状元,家庭美满,事业顺利,到底谁才是主角? 苏泽又想到,申时行这厮致仕后活到了八十岁才去世,这好事都让他占全了! 可恶啊,若是自己日后主政,这辈子绝对不能让申时行舒坦,一定要狠狠压榨才行! 申时行不知道,自己给苏泽递饼,却结下了这样的因果。 詹事府一行人来到东宫,接着在詹事府詹事赵贞吉的带领下,拜见太子朱翊钧。 朱翊钧又回拜诸大臣,紧接着赵贞吉喊出了几个名字,其中也包含了苏泽和申时行的名字。 在众多同僚嫉妒的眼神中,赵贞吉的眼神扫过苏泽,举行了经筵官的仪式。 太子理论上的老师是太子太师,不过这在明代已经是正二品的荣誉职位,几乎不会授予在朝的官员。 但是詹事府的经筵官要负责给太子讲课,所以理论上也算是老师。 所以朱翊钧跨半步,向众经筵官口呼“师傅”,这就算是完成了拜师仪式。 师傅,不是师父,苏泽暗暗吐槽,你大明是会起名字的。 当然,这个师傅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当年裕王府讲学的众人当中,隆庆皇帝只称呼高拱和张居正为“高师傅”“张师傅”,足以可见两人在隆庆皇帝心中的特殊地位。 如今苏泽也成了朱翊钧的“苏师傅”,好了,国师流的元素也凑齐了。 但是苏泽也没天真到觉得自己能够教好朱翊钧的地步。 张居正教了万历这么多年,等张居正一死万历就开始摆烂犯浑,苏泽可不觉得自己的手段比张居正还厉害,就能管住万历。 和万历始终不肯册立太子,不让儿子读书不同。 隆庆皇帝对于太子的教育还是很上心的。 心学大儒,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赵贞吉,是整体负责教育工作的詹事,相当太子教导学院院长。 隆庆自己最尊重的两位“师傅”,高拱和张居正,作为特聘教授,也被塞进了太子经筵的队伍中。 苏泽的前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前翰林院掌院学士殷士儋,这次没有入阁成功,调任礼部侍郎,也兼任了詹事府少詹事,算是太子教导学院的教导主任。 当然,以上大佬只能算是挂名,主要负责给太子开经筵的,还是詹事府内“加经筵”的普通官员们,他们才是具体的任课老师。 这些基本上都是翰林院中调来的饱学鸿儒,都是科举制度卷出来的王中王。 不过朱翊钧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苏泽和申时行的身上。 六岁的朱翊钧,正是好玩的年纪,只不过现在有父皇和母妃压着,只能装出一副乖乖宝宝的样子,但他肯定不想要听一帮老头子讲课。 在一众白胡子老头中,就苏泽和申时行两个经筵官最年轻。 特别是苏泽,朱翊钧想起他提议父皇用抽签来决定乌思藏法王,就觉得这是个有趣的人,不像是那些古板的大臣。 今天在经筵官中听到了苏泽的名字,朱翊钧特意多了看了两眼,准备下一次召见苏泽来给自己讲经筵。 沈一贯看着经筵官队伍中的苏泽和申时行,内心也是百般滋味。 作为好友,他自然为苏申能成为太子经筵官高兴。 但看到同辈都走了这么远,自己才刚刚授官,沈一贯又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沈一贯再看向身边的罗万化,这位兄台反倒是一脸轻松,反而为自己落选太子经筵高兴。 这些日子罗万化就泡在国史馆,《帝鉴图说》的编纂工作基本上落在了他的头上,首倡者苏泽都成了甩手掌柜。 沈一贯也没想到,别人都避之不及的编书苦活,罗万化甘之如饴,每天就是翻查史料编写图说。 恐怕在罗万化心中,给太子上经筵,反而是浪费他编书的时间。 沈一贯看向经筵官队伍中的诸大绶,诸大绶是詹事府左谕德,这个职位十分关键,等同于负责太子教育的班主任。 给太子讲经筵也不是随便乱讲的,讲课之前的教案,讲课中的过程记录,最后都要交给诸大绶审阅备份。 给太子安排教学计划,也是诸大绶这个左谕德的工作。 沈一贯知道自己好好表现,早晚也能加入到太子经筵官的队伍中。 等到仪式结束,高拱匆忙的离开东宫,忙着返回内阁处理挤压的政务。 赵贞吉也返回礼部,处理大典剩下的工作。 只有张居正留在东宫,和苏泽在内的一众经筵官开了一个小会。 又看到张居正和皇太子身边的冯保熟悉的样子,苏泽暗暗感慨,原来早在这个时候,张居正就开始备赛万历朝了。 高拱日后也输得不冤,谁会想到隆庆皇帝这么短命呢?—— 接下来几天,詹事府的经筵官陆续被召进东宫,给皇太子朱翊钧讲学,就连申时行都被召见了两次,可苏泽却迟迟没有动静。 苏泽倒是不着急,他也没兴趣给大钧讲课,每日还是留在史官中编书,学习翰林院中留存的公文奏疏。 等到了临近月底的时候,就只剩下苏泽一个人没有被皇太子召请经筵了,各种小道消息迅速传开,那些没能选上经筵官的官员对着苏泽幸灾乐祸,而被召请经筵的经筵官则得意洋洋,认为自己压住了苏泽一头。 这下子沈一贯坐不住了,他再次来到史馆,看到还在看存档奏疏的苏泽,一把将苏泽眼前的奏疏推开说道: “子霖兄!你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吗?” 苏泽看向沈一贯,疑惑的问道: “着急什么?” “皇太子勤学,日日召请经筵官,如今詹事府唯独你没有被召请,难道你不想要知道原因吗?” “这还用说,定是有人不愿意苏某给太子开经筵呗。” 沈一贯说道:“子霖兄都知道?也对,以你的才干,又岂能不知,可你就这么干坐着?” 在一旁编书的罗万化也抬起头看向苏泽,他虽然自己对给皇太子讲课没兴趣,但是见到苏泽被不公平对待,心中还是有些气愤的。 沈一贯见到苏泽还是老神在在的样子,自己先沉不住气说道: “其实我听说皇太子多次要召子霖兄经筵,但是六科十三道又弹劾你,少詹事殷士儋以此为由挡了你入经筵。” (本章完) 第43章 《请办乐府新报疏》 第43章 《请办乐府新报疏》 最朴实无华的职场斗争,就是在老板面前说对手的坏话。 六科十三道在金瓶掣签上吃了大亏后,就改变了策略。 他们不再声势浩大的集体上书,而是轮流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弹劾苏泽。 除此之外,他们还发动在京士人和国子监监生批判苏泽,捏造一些段子和烂梗来污蔑苏泽。 沈一贯担忧的看向苏泽,这些言官议论其实本来无关痛痒,皇帝和内阁也懒得搭理他们。 但是少詹事殷士儋上次传言要入阁,但是据说是在内阁大学士高拱在最后关头拦了他一下,让殷士儋没能入阁。 因为这件事,殷士儋和高拱彻底撕破了脸。 苏泽作为高拱的党羽,自然被殷士儋针对。 沈一贯想起了诸大绶教导自己话,太早站队果然是有利有弊。 苏泽能多次破格提拔,年纪轻轻就担任太子经筵,这就是站队的好处,上面有人自然进步飞快。 但是在进步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被上层政治斗争波及,殷士儋用一个“有争议”,就挡着苏泽给太子开经筵也无可厚非,就算是高拱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小事帮助苏泽出头。 苏泽表面上反过来安慰了沈一贯两句,其实他也对科道言官厌恶透顶。 这帮家伙就是属苍蝇的,一旦被他们盯上就无休无止,总能在什么时候恶心你一下。 除了在朝堂上恶心里,这些科道言官还特别擅长发动舆论,苏泽家就被国子监的监生们围了两次。 这都让苏泽想到了前世的“网暴”,这帮言官就像是键盘侠一样,反正笔杆子在他们手里。 除了在舆论场上网暴,明代文人还热衷各种笔记和私修史书,他们会编纂各种段子黑你,或者干脆出书来黑你。 这其中的翘楚,就是王世贞和沈德符,王世贞专门黑张居正,专门写书黑张居正,什么张居正用侵占辽王旧王府,生活奢靡这样的大小段子,都是出自他的《嘉靖以来内阁首辅传》。 沈德符也是重量级,虽然他的《万历野获编》是研究明代历史的重要资料,但是他夹杂大量的私货,将历任首辅都黑了一遍。 这之后的东林党,更是将这些传统发扬光大,政治上和东林亲近的都大书特书功绩,和东林疏远的则编各种黑材料,比如眼前的沈一贯,日后就是和东林党不对付的浙党领袖,和他有关的黑材料史书上也是一串一串的。 虽然苏泽不在意这些跳梁小丑,但是也不准备再纵容他们下去了。 马上就到了【手提式大明朝廷】刷新的时间了,苏泽已经准备好了反击的奏疏。 苏泽刚返回家中,却发现一个身穿破旧儒衫的老者站在他家门口,苏泽连忙快步上前: “青藤先生!” 来人正是苏泽刚刚聘请的幕客,青藤先生徐渭。 徐渭虽然穿着破旧的儒衫,但是身上自然有一股不凡的气质,见到苏泽后他向苏泽稽首行礼: “东翁。” 苏泽打开小院子大门,将徐渭引入屋内,接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小院窄小,前些日子我将厢房收拾出来,青藤先生就先住在这里吧。” 徐渭倒是不以为意,他本来就是随遇而安的人,苏泽的小院虽然小,但是苏州会馆的黄管事隔三差五派人上门打扫整理,院子整洁干净。 “青藤先生的事情处理完了?” 徐渭点头说道: “回东翁的话,徐某已经了结了拖欠的酒钱,今天开始就可以给东翁为幕了。” 苏泽热情的说道: “府内近日也没什么事情,青藤先生且先住着,熟悉一下再说。” 但是徐渭却不是之前那副狷狂的样子,而是一板一眼的说道: “东翁,身为幕客,拿人钱财为人效力,又岂能尸位素餐?” 苏泽有些感动,竟然还有这样的员工,这么着急进入工作状态。 徐渭稽首说道: “徐某不才,愿意佐僚东翁,只是不知道东翁所求为何?” “哦?” 徐渭不卑不亢的说道: “若东翁要在士林扬名,徐某疏通文墨,可助东翁。” 苏泽暗道,你是疏通文墨,那大部分人就是文盲了。 幕僚帮着东家代笔,这在明代也是正常的事情,徐渭的意思就是他能够帮着苏泽在文化圈出名。 看到苏泽没有反应,徐渭又说道: “徐某也略懂治政,东翁想要专宰州府,治政理民,徐某也可以调理内外,襄理刑讼。” 看到苏泽还是不点头,徐渭又说道: “当年在东南的时候,徐某曾写下《备倭十条疏》,也懂一些练兵知兵之法,东翁要边军建功,徐某也可以助您。” 苏泽却摇头,知道这不是徐渭在吹牛。 但是他从怀里掏出准备明天上奏的奏疏说道: “青藤先生,这是我起草的奏疏,您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正的地方。” 徐渭接过奏疏,他曾经做过胡宗宪的幕僚,帮着胡宗宪起草过不少奏疏,熟悉其中的门道。 苏泽的几次上疏都引起了朝堂的震荡,徐渭也读过苏泽的奏疏,知道他总能“发他人不能发之见,行他人不能行之事”,也对苏泽这份新的奏疏十分的好奇。 徐渭读得很慢,也读的很认真,苏泽耐心的等他读完问道: “青藤先生,您以为如何?” 徐渭读完后,沉默了良久,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东翁,您这篇奏疏递上去,朝堂能同意吗?这可是要和六科十三道正面开战了。” 苏泽说道: “难道我现在不是科道公敌吗?科道聒噪,就算是苏某认输投降,他们就能不弹劾我了?” “在大明朝做事,哪有不被科道弹劾的?” “至于陛下能不能同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苏泽自然是不担心,他可是有系统的人,大不了多用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只要这道奏疏能成,就能极大的打击六科十三道,以后自己做事也能少些掣肘,这就是苏泽这半个月来,想出来对付科道的办法。 徐渭沉默了一下,当年他给胡宗宪做幕僚的时候,胡宗宪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一瞬间,苏泽的形象和胡宗宪的形象渐渐重合起来。 徐渭也痛恨这些科道言官,当年胡宗宪下狱,就是被言官诬陷。 而当年在东南抗倭的时候,徐渭也要经常帮着胡宗宪写请罪的奏疏,来应付朝中一轮又一轮的言官攻击。 徐渭沉默了一下,他越看苏泽的奏疏越是觉得惊奇,这份计划可以说是十分完备了,考虑到方方面面,就连执行计划都切实可行,徐渭也见过不少官员,可思虑像苏泽这么周全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且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一旦这个奏疏获批,将对现在的科道言官造成重大打击,极大的分薄他们的舆论话语权。 可这一份奏疏真的能行吗? 皇帝和内阁,真的会批准苏泽的奏疏吗? 徐渭看着这份《请办乐府新报疏》,陷入到了沉思中。 (本章完) 第44章 拆台子 第44章 拆台子 徐渭还是拿起笔,给苏泽这份奏疏润色起来,文书工作本来就是他身为幕客的职责。 其实这份奏疏的也很简单,就是请求朝堂在邸报之外,办一份《乐府新报》。 大明已经有类似官方报纸的邸报了。 邸报起源于唐代,其实就是朝堂发生的大事制作成报纸,发往的也是给地方官府,是让地方官员了解朝堂大事的重要手段。 明代负责发行邸报的就是通政司,五天或者七天一次,由通政司搜集朝堂发生的大事进行汇编,然后经过雕版后印刷,通过驿站发往各府县衙门。 在苏泽看来,邸报其实并不是报纸,而是类似于传递红头文件的公文系统,是从上到下逐级传达的,其实和报纸没什么关系。 苏泽上疏要办的《乐府新报》,则是要从下到上,搜集民情民声,汇编而成京畿新闻的地方性报纸。 苏泽在奏疏中写道: “《礼记》云,‘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命市纳贾,以观民之所好恶、志淫好辟。’” “昔周室设采诗之官,汉武立乐府之署,皆以俚语巷议为鉴,察四方风土之异。” “今圣天子垂拱而治,然疆域广袤,州县星罗,欲知闾阎疾苦,非设新制不可为继。” 你们儒生不是动不动就要复古吗?苏泽搬出了周礼中的“采风”制度,又以汉代乐府为名,提出要仿效先贤设立一个采访民风的机构,你们读书人总不能反对吧? 这也是苏泽前世的工作经验,以及这些日子观摩历代重臣上疏,学习到的套路。 就算是改革,也要先提出政治上可行性的方案。 要么从典籍中找,要么从祖宗之法中找,就算是全新的政策,也要打出复古的旗号。 其实古今中外都是这么干的,苏泽穿越前的美利坚,不也拿着两百年前的宪法天天辩经? 说完了周礼,苏泽又说起了“祖宗之法”。 “太祖皇帝设通政司,意为通达四方之政。可臣观近年之政,民间疾苦,或如暗流潜涌;乡里冤屈,常似寒蝉噤声。” “昔乐府能收赵代秦楚之讴,今当仿其意,办《乐府新报》,使布衣黔首皆得言事。” 说完了法理上和政治上的可行性后,苏泽开始论述具体的实施方案。 “自国子监择通晓文墨之士为访员,月给廪饩,专司采录民间歌谣、市井闲谈、田舍琐事,但记事实,不加藻饰。” 这就是苏泽的分化瓦解之策了。 明代的国子监,在国初的时候还是官员入仕的重要通道,只要完成国子监的学业就被授予官职入仕。 明初很多大臣,也都是从监生升上去的。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高级仕途几乎都被进士出身的官员垄断,国子监的含金量大大降低,就算是获得监生资格,也只能寻一些不入流的小官职位。 前途无望后,国子监就逐渐变质,从国家干部培训学校,逐渐扭曲为混文凭的野鸡大学。 很多有志于科举的监生,都不愿意去国子监坐监读书,更愿意选择留在家乡的书院就读。 国子监中的学生良莠不齐,还有一些富商会为了虚荣心给子弟购买监生资格,所以国子监中聚集了大量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这些人考学不行,但又觉得自己是国子监生,是天子门生,所以也是在野舆论重要力量。 科道言官最喜欢的就是发动监生中的“意见领袖”,发动他们示众抗议。 古往今来,年轻人都是热血冲动,容易被有心人当枪使的。 苏泽这一招,就是给国子监生一份差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只要《乐府新报》办成了,这些国子监生还会围苏泽家? 笼络完基层的国子监生,苏泽又继续写道: “仿宋代小报规制,以翰林院总纂其事,或诗、或词、或乐府、或曲,乃至俚语白描、小说话本,以陈民风。” 这就是给翰林院中那些不得志老翰林机会了。 翰林院中的庶吉士这么多,能引起皇帝和内阁辅臣关注的也就那么几个天命之子。 《乐府新报》只要发行,就算是皇帝宰辅看不到,也能让买报的人看到,这对于文人来说的诱惑是无穷的。 将《乐府新报》的编辑部设在翰林院,也是给这些清贵翰林找点事情干,又给他们一个扬名的渠道。 下层和中层都拉拢完毕,苏泽最后写道: “设文渊阁学士总其事,每月择要编成《民风辑要》,呈御前亲览。如永乐年间解缙编《永乐大典》之制,分类辑录,以备圣聪。” 苏泽将终审权送到内阁,想必那些想要有些作为的阁老们,比如高拱张居正他们,一定乐意将这项权利掌握在手里。 对于皇帝来说,这份《乐府新报》也多了一条了解民情舆论的途径,日后内阁想要推进什么政策,可以用报纸上的舆论来影响皇帝,而不是和以前一样,舆论都掌握在言官手里。 画饼完毕,就是公式化歌功颂德了: “此三大利,一可使圣天子明见万里,如观水镜;二可令百官惕厉,闻民间讽喻而知勤廉;三能存当世风俗,异日修史,犹得参酌。” 徐渭润色到这里,揉了揉眼睛,他曾经给胡宗宪做幕僚,在政治上胡宗宪也不过如此。 如果真的办成了,一直围攻苏泽的科道必然大受损失。 没有攻击任何一个言官,直接就拆了科道言官的台子! 苏泽年纪轻轻,手段竟然如此老辣。 也难怪他能“五疏惊天下”,成为朝野侧目的政坛新星。 只是这奏疏真的能成吗? 舆论权是科道手里最大的权力,苏泽是要拆他们的台,六科十三道必然竭力反击。 而徐渭也知道,隆庆皇帝并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皇帝,很容易被风向左右,当年被迫罢免高拱就是如此。 连自己最喜欢的大臣,隆庆皇帝都能顶不住压力让他致仕,苏泽要办《乐府新报》,科道岂能坐以待毙? 如果办不成,苏泽更是成为科道眼中钉肉中刺,他到底有什么把握? 徐渭当然不知道苏泽有挂。 八月一日,苏泽将奏疏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 (本章完) 第45章 大闹天宫 第45章 大闹天宫 将奏疏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系统开始了模拟。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办乐府新报疏》送到内阁,首辅李春芳罕见表态反对,高拱张居正也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奏疏被送到司礼监。 两天后,《请办乐府新报疏》被皇帝留中不发。 两天后,六科十三道联合上书弹劾苏泽,奏疏全部被留中。 十天后,皇帝顶不住朝野压力,批答科道奏疏,申饬苏泽。 ——【模拟结束】—— 果然,舆论权是科道手中最重要的权力,面对苏泽这种掘根的打击,科道自然拼死反对。 而性格本来就不强硬的隆庆皇帝,在科道的压力下,也不再支持自己。 甚至在这件事上,内阁中的高拱和张居正也没有表态支持自己。 如果没有外挂,这份奏疏是铁定失败的。 可是爷有挂! 【是否消耗100点威望值,确保《请办乐府新报疏》一定被执行?】 看着自己攒下的110点威望值,果然执行这道奏疏需要的威望值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也说明这道奏疏的阻力是最大的。 “执行!” 当100点威望值扣除,系统弹出提示: 【请宿主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苏泽嘴角露出笑容,这些日子被言官猛打,总算是有了反击的时候了。 不过这封奏疏上去,肯定会引起疾风骤雨,苏泽又喊来了徐渭。 “青藤先生,这次上疏,本官必然成为科道言官的众矢之的,估计那些监生又要来围家了,这段时间我会住在史馆,您也寻个安稳的住处安顿下吧。” 徐渭惊讶的看着苏泽,合着自己这位东家都已经被人堵家堵出经验来了? 徐渭知道自己疯,却不知道自己这位东家这么疯,上来就要拆科道的台。 但是徐渭一想到,若是这《乐府新报》真的办成了,那些曾经诬陷攻击胡宗宪的科道言官们会痛苦成什么样子,他又忍住了劝说苏泽的想法,任由苏泽将这份奏疏递上去。 徐渭心中涌起了对苏泽的惭愧之情,他拱手说道: “东翁放心,徐某会自寻去处。” 苏泽从袖子里掏出最后一点碎银子,交给徐渭自行寻找居所,然后就匆忙向着史馆去了。 徐渭微微一笑,直接去用这些碎银子在巷子口买了酒肉,却没有另寻他处,而是将这些酒肉搬回院子里,又搬来一张太师椅,朝着院门坦然坐下。 —— 八月二日,京师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起来。 李春芳在亲随的簇拥下,仪驾来到了皇宫边上。 李春芳虽然在内阁是个好好先生,在官场上也有宽仁的名声,但是他对待府内下人十分严格,稍有不规矩的就要被严惩。 众多亲随揭开车帘,扶着李春芳下了马车,进入左顺门就是皇宫区域了,李春芳前往内阁这段路,就只能步行了。 刚刚走到内阁前,李春芳就见到司礼监秉笔冯保,正使唤一群小太监,举着高高的杆子在几棵大树边上忙碌着。 见到李春芳,冯保凑笑过来说道:“李阁老,陛下被知了扰梦,又怕各位阁老被这些不长眼的蠹物纷扰,赐下粘杆清理内阁周围的知了。” 李春芳是传统士大夫,对太监没有太多的好脸色,特别是冯保尤其以擅长溜须拍马闻名,所以他就更没好脸色了。 “区区粘杆这等小事,还劳烦冯秉笔亲自督阵。” 李春芳这句话不阴不阳,和他在内阁中一贯的好好先生形象完全不一样。 就是以冯保的城府,也短暂惊讶了一下,又堆起笑容说道: “内阁的事情就是朝堂的大事,又怎么说是小事,再说了,为陛下办差,哪有什么大事小事。” 李春芳暗骂一句无耻,更不愿意和这阉宦多啰嗦,打了个招呼就走进了内阁。 冯保眼中闪过精光,这几任阁老,从严嵩到徐阶他都打过交道,但是和李春芳这样,从心底看不起自己,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维护的首辅,还是第一个。 冯保甩了甩袖子,对着几个粘知了的小太监呵斥道: “手脚利落些,别扰了阁老们办公!” 李春芳走进内阁,却见到今日的气氛有些奇怪。 一般来说,高拱和张居正都会提前到内阁,他们会先把重要的奏疏提前看一遍。 赵贞吉重视养生,一般都是踩着点到,到了以后也会过目高张二人看过的奏疏。 李春芳是首辅,年纪也大了,所以他一般会晚点到,这时候高张赵三人一般都在争吵。 有时候高拱张居正吵,有时候高拱赵贞吉吵,有时候高拱张居正一起和赵贞吉吵,有时候高拱和张居正赵贞吉吵。 嗯,高大炮名不虚传,每次吵架都有他。 但是今天内阁十分的安静,三人都在各自的位子上。 见到李春芳走进内阁,三位内阁大学士都起身向他稽首,接着高拱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首辅大人,这份奏疏还请您过目。” 看来已经吵过了。 李春芳拿着奏疏,看到苏泽的名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李春芳想到了自己昨天刚刚写的东西,这苏泽就和孙猴子一样,整日的大闹天宫!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苏泽,这大闹天宫还写不好呢! 想到这里,李春芳还是翻开奏疏,等他看完奏疏,用手捏了捏暴跳的太阳穴。 这次苏猴子不是大闹天宫,是打上灵山了。 李春芳预见到了科道的疾风骤雨,看向内阁剩下的三人道: “三位都不票拟吗?” 高拱有些犹豫。 从情从理上,他都愿意支持苏泽,他也是科道的受害者之一。 但是科道这把刀,是用来打压政敌的好武器,别人能用,自己也能用。 这些日子,靠着吏部尚书这个职位,高拱也在科道中安插了一些自己人。 历朝历代的改革,难得不是刀刃向外,难就难在很多事情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第一刀都是扎向自己的。 所以高拱犹豫了。 同样,张居正也犹豫了。 李春芳拿起揭纸,迅速写下了自己的意见,递给身边通政司的官员说道: “科道风闻言事乃是祖制,苏泽不是言官,妄议大政,本官请陛下罚他,诸位有没有异议?” 高张赵三位阁老都齐声称“唯”,李春芳处理完这一件政务,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提笔写下: “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 加更加更,求票! (本章完) 第46章 叩阙 第46章 叩阙 苏泽这份烫手的奏疏,司礼监当然不敢擅专,掌印太监李芳又让司礼监几名秉笔看完,立刻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隆庆皇帝看到苏泽这份奏疏也同样犯了难,他虽然也对苏泽的提议感兴趣,但是一想到科道的战斗力,又有些退缩。 一时之间,他对于如何处理苏泽的奏疏也犹豫起来,只能先将奏疏留中。 —— 六科廊。 苏泽的奏疏虽然留中,但是按例要将抄本送到科道。 和皇帝内阁的猜想一样,苏泽这份奏疏送到科道,立刻掀起了巨浪! 这一次,不仅仅是以往和苏泽不对付的那些言官,整个六科十三道,所有的言官都拍案而起,疯狂的攻击苏泽! 六科十三道最大权力是什么? 其实不是弹劾官员的权利。 给领导打小报告,并不需要一个专门的职位,任何人都是可以的。 而且比起吏部的举荐权考核权,科道所谓的弹劾权力其实很有限。 那么多大臣被弹劾,一年被罢黜的能有几个? 实际上科道最大的权力,是垄断皇帝“言路”的权力。 六科风闻言事的权力,就是无论大事小事都可以上书给皇帝,而朱元璋设立科道的目的,也就是不让高级官员垄断发声渠道,可以通过科道听到基层乃至于民间的声音。 国家的大政方针,科道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将基层的民生问题反馈上去。 当然,制度上是这样的,但是到了今天,屠龙者终成恶龙,科道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也会为了垄断言路权力,打压苏泽的提议。 刑科给事中陈瓒,上一次和苏泽对战吃了亏,被皇帝点名申饬了一顿。 陈瓒读到了苏泽的奏疏后,表现得最为激动,当场就举起抄本大喊道: “我科道官员风闻言事乃是祖制!苏泽攻击祖制!其心可诛!” 众言官也纷纷起立附和,整个六科廊更加狂热起来。 “老夫豁出性命死谏,也不能让这等奸佞魅惑主上!” 陈瓒站起来,整理衣冠说道:“本官准备去左顺门叩阙!” 听到“左顺门叩阙”这五个字,整个六科廊都安静下来。 左顺门叩阙,这就是言官的大杀招。 当年嘉靖皇帝大礼议期间,两百余名反对议礼的官员在左顺门跪请上书“示威”,百官叩阙,声震阙庭,试图逼世宗就范。 叩阙,是言官对皇权施压的最强手段,这时候皇帝只有屈从和廷杖两个选项。 如果选择廷杖,那陈瓒立刻就会成为言官中的偶像,获得“犯死直谏”士大夫绝对政治正确的超级buff加身! 除非像嘉靖皇帝那样掀桌子的皇帝,一般的皇帝最后也只能选择屈从了。 总而言之,左顺门叩阙,就是赌上身家性命的决死冲锋,陈瓒是要和苏泽一起爆了! 陈瓒说完,另外几个言官也站出来说道: “我也去!” 当然,苏泽这份奏疏还不到大礼议的高度,也有不少言官不愿意为此赌上前途性命。 最后陈瓒领着十三名言官,来到了左顺门前。 见到这么一群言官冲向左顺门,负责左顺门的太监也吓得半死,连忙派人向司礼监禀告。 第47章 助攻 第47章 助攻 等李芳一行大太监见到隆庆皇帝的时候,他头上绑着绸带,李芳连忙上前道: “皇爷的头疾又犯了?” 隆庆皇帝点点头说道: “太医已经用过针了,不碍事。” 隆庆皇帝在裕王府的时候就有严重的头疼毛病,做了皇帝后愈发严重了。 听说太医看过了,李芳还是不放心地说道: “左顺门外那件事,就由仆臣派人安抚回去,不能让这些言官小臣扰了圣驾。” 隆庆皇帝苦笑一声说道: “你劝?就是内阁李首辅来了,也赶不走那帮家伙。” “平日里这些言官小臣无礼都要闹三分,这次他们还占了理,又岂能善罢甘休?” 李芳听出了隆庆皇帝息事宁人的想法,于是顺着说道: “苏翰林是詹事府官员,没有议政的权力,应该按照李首辅的意见申饬一下他,这样也能让左顺门外的那些言官罢去。” 隆庆皇帝扶着额头,其实他本人还是觉得苏泽建议不错的,至少能让皇帝多一个了解民情的渠道。 只是苏泽太能惹事,这些言官都左顺门叩阙了。 可这样一来,又显得自己是被言官逼迫着申饬苏泽,隆庆皇帝心中也有些不甘心。 他还是挣扎了一下说道:“这是司礼监的公议吗?” 就在李芳准备说这是司礼监公议的时候,突然冯保抬头说道: “陛下,仆臣这里有一份奏本。” “奏本?” “江宁织造杨清太监的奏本。” 江宁织造太监? 李芳有些疑惑,江宁织造太监是宫廷外派在江宁,负责皇室布料采买的江宁制造局。 因为设在鱼米之乡的江宁,是个宫内太监人人羡慕的肥缺。 杨清是前朝旧人,和冯保没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上杨清的奏本? 李芳知道事情不对,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拦住冯保,只能看着冯保将杨清的奏本送到了隆庆皇帝面前。 织造太监给皇帝上奏本,这也是正常的事情。 一方面,这些外派的太监,需要和皇帝维持感情,需要定期请安汇报工作。 另一方面,这些外镇太监,其实也有监视地方的职责,算是皇权的触手。 看着杨清的奏本,隆庆皇帝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等到看完之后,隆庆皇帝直接将奏本拍在御案上,怒道: “清流清流!这就是朕的清流!?” 李芳连忙上前说道: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隆庆皇帝的头更疼了,他指着御案上的奏本,对着李芳说道: “你看看,这些就是朕的清流!” 李芳拿起御案上的奏本,等看完了之后,他的手脚冰凉。 原来,江宁织造太监杨清这次的奏本,说的不是江南制造局的事情,而是如今南直隶的一件大事。 海瑞到任江宁后,立刻进行了清田工作。 所谓清田,就是明代抑制豪强土地兼并的常用手段,就是鼓励小民诉讼大地主,官府再支持小民从大地主手里分一部分田给百姓。 这是因为地方上大户的土地,往往都是兼并小民得来的,在兼并的过程中肯定都有说不清楚的地方,只要官府偏向普通百姓,就能在实质上起到抑兼并的效果。 当然,有多少地方官员清田是真的为了抑兼并,有多少官员是用清田作为借口敲打地方豪强,有多少官员清田是为了自己捞钱,这也都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但是海瑞清田,确实是为了抑制兼并,想要让江南的大地主吐出一点土地出来。 结果海瑞清着田,就清到了松江府的大地主,已经致仕的徐阶徐阁老家里。 海瑞的清田令发出来,就有不少百姓拿着讼状,状告徐阁老家里抢占土地,发放高利贷等恶行。 海瑞这个应天巡抚立刻开始了调查,他很快就调查到了,徐阶徐阁老的家族,在松江府拥有土地六万亩。 不仅仅是土地,徐阶家族还从事当地的高利贷生意,他的儿子徐璠和徐琨本性贪婪,在松江府营造豪华府邸,一边拿着几万两银子放高利贷,一边却还拖欠着朝廷的税钱。 海瑞派遣官吏上门催要拖欠的税钱,徐阶的子孙也态度嚣张,甚至还组织乡野士绅抗税。 一时之间,整个江南到处都是议论徐阶父子的声音,大量百姓前往衙门诉讼徐家。 作为江宁织造太监的杨清,自然将这件事写成了奏本,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师。 隆庆皇帝捂着脑袋说道: “徐阶当政多年,他的家人横行松江,科道都是瞎子还是哑巴?” “张口闭口说自己是大明言路!松江之事可有一人上奏?” “这就是我大明的清流!现在这帮清流还在左顺门叩阙,要逼迫朕!” 李芳心中咯噔了一下,知道事情要坏,显然皇帝是要将怨气全部撒在言官头上了! 他连忙说道: “陛下息怒,这奏本上的只是杨清一面之辞,未必做的数,左顺门外的言官也和徐阁老这件事没关系。” 李芳下意识地想要回护这些言官,听了他的话,隆庆皇帝也算是冷静了一些。 这倒不是因为李芳和徐阶有什么旧情,而是李芳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司礼监这个体系的最高位者,他下意识的要维持现状。 不是有句话说,“当权者都是保守派”。 提出变法的,往往都是在野派,而执政派一般都希望政局稳定,他们才能继续执政下去。 李芳自然不希望内朝外朝的矛盾激化,那他这个掌印太监的位置就会动摇。 冯保这些虎视眈眈的秉笔们,无时无刻不想要将自己拉下来。 好不容易劝住了皇帝,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通传,内阁的四位辅臣请求面圣! 隆庆皇帝以为是为了左顺门叩阙的事情,对着李芳说道:“宣!” 不一会儿,内阁四人站在御座前。 隆庆皇帝有些虚弱的说道: “四位爱卿是为了左顺门的事情来的吧?” 四名内阁辅臣都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高拱迈步出列说道: “陛下,臣等是为了应天巡抚海瑞刚刚送到内阁的急奏而来的。” (本章完) 第48章 流黜(加更!) 第48章 流黜(加更!) 半个时辰前,内阁。 海瑞的加急文书,是傍晚的时候才送到内阁的。 当高拱见到这份题本后,内心是十分的复杂。 海瑞这个应天巡抚,是他掌控的吏部推免的,到任也不过一个月多月。 这本来就是苏泽的建议,让海瑞这把大明神剑去江南试试锋芒。 可高拱也没想到,海瑞这柄神剑竟然这么快,这么锋利! 海瑞的奏疏写得十分的漂亮,而且整本奏疏没有任何含糊不清的地方,全部都是在就事论事。 海瑞将徐家在松江府侵占民田,徐阶儿子们发放高利贷,带头抗税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记录了下来。 随着奏疏而来的,还有海瑞亲自审理的记录,以及诉讼徐府百姓签字画押的万民书。 无论是公文写作,法律判决,全部都找不到一点差错! 海瑞也没有对退休首辅徐阶进行任何的牵连攻击,整个奏疏所讲的都是松江徐氏,没有任何主观唯心的推论。 但在官场混过的人才知道,这样的刀才是最快的!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的纰漏,海瑞走的是公开上书的题本,也就是说他这份奏疏是完全经得起所有官员和言官检查的。 一切都是在合法合理合规的情况下,海瑞在奏疏中询问朝廷,要如何处置松江徐家,特别是徐阶两个放高利贷的儿子。 因为徐阶的儿子都恩荫做官,处置他们需要经过朝堂的论罪,海瑞这么做也是正常的程序。 高拱看完奏疏,心中百感交集。 徐阶倒了。 和上次致仕不同,大明官员致仕复起也是正常的,徐阶上次致仕,名望和门生故吏都在。 可海瑞这一封奏疏,是彻底将徐阶养了几十年的名望粉碎,在政治上徐阶已经等同于死人了。 高拱本质上是个感性的人,严嵩徐阶,两任首辅都落到这样的下场,若日后自己也坐上首辅的位置,还能善终吗? 但是高拱毕竟是刚毅的人,他抚平自己惆怅的情绪,将这份海瑞的奏疏递交给了首辅李春芳。 李春芳看完了海瑞的奏疏,第一个想法是,“这苏泽当真是妖猴”? 言官前脚左顺门叩阙,这边海瑞的奏疏就到了? 以李春芳的政治智慧,已经猜到了皇帝的反应。 大明朝在政治上有两个首都,在南京有一套和京师近乎一比一的南京朝廷,不仅仅有南京六部,南京还有六科十三道的言官。 松江府在南京眼皮子底下,南直隶这么多的官员,南京六科十三道的言官,都对松江徐家视而不见? 京师科道又群起攻击苏泽,皇帝心中会怎么想? 两京六科十三道,是不是已经成了徐党的党徒? 科道的言路不再被信任,那苏泽请办的《乐府新报》,是不是可以成为皇帝新的耳目? 还有徐阶。 李春芳是徐阶举荐入阁,也是徐阶讲学的同道。 但是看到海瑞这份奏疏后,李春芳就知道徐阶完蛋了。 徐阶个人政治生命已经完蛋,徐阶的党羽如果找不到新的门庭,也会很快失势被驱赶出去。 而科道必然会成为皇帝清理的主要部门。 到了这一步,李春芳已经很快接受了现实,如今要做的,就是帮着皇帝清理科道中的徐阶余党,然后将自己的门人弟子安插进去。 李春芳是清静无为,但是清静无为的前提是有人帮着作为。 如果朝堂局势失衡,高拱一家独大,他这个内阁首辅就不是清净无为,而是被人架空了。 李春芳定下计划,现在要做的就是和徐阶一党的言官迅速切割,对外做出内阁和皇帝一致的态度来,追责两京六科十三道失察的罪过。 李春芳又将奏疏交给赵贞吉和张居正,两人也都涌起了类似的想法。 李春芳环视一圈,站起来说道: “入宫吧。” —— 有了江南织造太监的密奏,看完海瑞的奏疏,隆庆皇帝反而冷静下来。 海瑞所列的松江徐氏罪名,也就是牵连到徐阶的儿子徐璠和徐琨头上,按照现在的证据,徐阶也就是个纵子行凶的罪过。 这反而让隆庆皇帝松了一口气。 彻底打倒前任首辅,还是帮助自己登基的辅政大臣,先帝托孤重臣,这样的代价皇帝也是承受不住的。 现在将罪过追索到徐阶的儿子,力度也是刚刚好。 隆庆皇帝看着内阁四名宰辅大臣,问道: “徐首辅的二子要如何处置?” 听到隆庆皇帝还称呼“徐首辅”,李春芳、赵贞吉、张居正都松了一口气,这是皇帝已经给案件定性了,不会全面清算徐阶,只追查到他儿子为止。 高拱正色说道: “革去官职,当流。” 这下子轮到张居正惊讶了,按照海瑞的上疏,徐阶的两个儿子杀头都不为过,高拱竟然只提议流放,没有继续追杀徐阶的儿子们。 隆庆皇帝点点头,很满意这个处理结果,他说道: “那就流放广东徐闻,如何?” 广东徐闻县,位于雷州半岛的最南端。 大明不是大宋,比起流放西北东北,流放徐闻其实算是优待了,毕竟两广地区经过几百年的开发,已经不是宋代瘴气横行荒芜边疆了。 内阁诸臣都没有意见,隆庆皇帝又问道: “叩阙的言官要如何处置?” 这时候赵贞吉站出来,对着皇帝说道: “陛下,本月刚定国本,不宜见血。” 老狐狸! 高拱看了一眼赵贞吉,一个天天讲随心所欲为道,求本心致良知的心学大儒,竟然将汉儒这套谶纬之说拿出来,可偏偏这句话,对于有些迷信的皇帝很有效果。 隆庆的老爹嘉靖能为了一句“二龙不相见”,就几十年不见亲儿子,隆庆皇帝自然也不愿意在爱子册立的当月就见血。 高拱进一步想到,赵贞吉回护言官,这是给徐阶门生弟子一个信号,表明自己愿意继续庇护他们。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赶尽杀绝也是不可能了,高拱说道: “当黜。” 隆庆皇帝点点头说道:“领头的那个,刑科给事中陈瓒,降外任用,广东徐闻县典史。” 和大礼议时期嘉靖对抗群臣不同,皇帝和内阁形成合议,这些左顺门叩阙的官员命运已经定下。 隆庆皇帝看向四名内阁辅臣,接着说道: “朕觉得,苏子霖所言的《乐府新报》,可以筹办起来了。” 今天继续加更,求票 (本章完) 第49章 暗中博弈 第49章 暗中博弈 皇帝这么说,内阁四位人精就明白,要办《乐府新报》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 内阁四辅臣五味杂陈,怎么又让苏泽办成了呢? 但是也和苏泽上疏所言的那样,《乐府新报》其实对内阁也是有利的。 能拓展言路,从言官手里分走权力,这对于想要有所作为的高拱和张居正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事情已成定局,接下来就是争夺利益了。 一向和稀泥的首辅李春芳,这时候也不和了,直接说道: “按照苏子霖所奏,《乐府新报》应设在文渊阁下。” 隆庆皇帝点点头说道: “那就由卿担任总裁官。” 这个结果是理所当然,这样重要的机构,自然要掌握在内阁手里,苏泽上疏中也是这么设计的。 李春芳是内阁首辅,兼任总裁官也是理所应当。 这个职位不重要,众所周知,“总裁总裁,总而不裁”,他李阁老内阁的一摊子事情都懒得管,还能管《乐府新报》所有的事情?这不过是挂个名,抓一个审核权而已。 高拱站出来说道: “苏泽是首倡者,当以他为总编官。” 高拱想的很清楚,这报馆的总编肯定要总裁管用,这一次苏泽帮着自己彻底扳倒徐阶,那么自己也要投桃报李支持他。 官场就是这样,关系是都是双向的。 不能为下属出头的领导,也别想要得到下属的拥戴。 如果连立功的亲信都不奖励提拔,那手下人就会离领导而去。 既然苏泽首倡办这个《乐府新报》,那高拱自然要帮他争取利益。 对此隆庆皇帝也没有异议,他点头说道: “此为理应之事。” 这时候张居正站出来说道: “按照苏泽的奏本,当以史官为例,从翰林院抽调编纂官。” 自从前任翰林院掌院学士殷士儋升任詹事府詹事后,张居正兼领了翰林院事,而翰林院本来就是他的控制范围,从翰林院抽调人选成立编辑部,这是张居正往这个新机构塞人。 这件事自然也没什么异议,但是赵贞吉急了。 内阁四辅臣,如今李春芳得名,高拱得人,张居正得利,自己是什么没捞到? 不,不是没捞到,是自己还要吃屎! 赵贞吉兼任礼部尚书,国子监也在他的手里,按照苏泽的奏疏,这个《乐府新报》的采风使,要从国子监中抽选人来做。 谁来做这个采风使?给采风使什么编制待遇?这些都是自己的事情! 要知道国子监的战斗力,赵贞吉也是知道的,他可不想要被国子监的监生堵门! 想到这里,赵贞吉立刻出列说道: “陛下,国子监廪额早已经定了,如今国子监也拿不出银钱来,如果要办《乐府新报》,还要户部拨钱。” 众人看向张居正,户部是他的势力范围。 张居正摸着自己油亮的胡须说道: “户部今年没批这笔银子,实在支不出来这笔钱。” 张居正这句话,倒不是他要打压苏泽。 户部支银,六科十三道的言官都是盯着的,预算监督权就是在言官手里的。 这一次皇帝处罚了带头的陈瓒,但是大明言官的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强。 如果张居正违规拨钱给《乐府新报》,肯定会成为言官的新靶子。 皇帝看向两名重臣,户部说没预算,国子监说没经费,他又看向首辅李春芳。 李春芳顶着压力站出来说道: “陛下,既然这件事是苏子霖首倡,就让他先想想办法,若是《乐府新报》反响好了,再让九卿公议拨款的事情。” 滑头! 高拱瞥了一眼这位首辅,也难怪徐阶举荐他当首辅,这份左右逢源的本事,深得徐阶真传。 可高拱管的是吏部,手也插不进户部,没办法帮着苏泽搞钱。 听到李春芳这么说,皇帝也点头说道: “命中书舍人拟旨,苏泽为总编官,负责《乐府新报》筹办事项。” —— 这场小型的左顺门叩阙事件,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四位内阁辅臣亲自前往左顺门,宣读了皇帝的旨意,领头叩阙的陈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想要挣扎一下,就被看守左顺门的张太监打了一个暗棍。 锦衣卫押住陈瓒,四位内阁辅臣都当做没看到,宣读了皇帝斥责六科十三道的诏书,他们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场言官都面如死灰,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已经彻底结束,虽然皇帝只贬黜了陈瓒一人,但接下来的人事调整中,他们一定会被清理出科道,明升暗降出京任职。 可政治投机就是这样,面对手持木棍的守门太监们,已经理亏的言官也不想要体验一秒六棍,只能乖乖领受斥责,失魂落魄的离开皇宫。 最惨的还是陈瓒,他又被暗中打了几棍,然后被锦衣卫押回家中,当天就押送他前往徐闻上任。 这场风波过去,皇帝下旨新办《乐府新报》,六科十三道舔着伤口,不敢再上疏反对。 眼看着风波散去,苏泽终于从史馆返回了家里。 可一进门,却发现自家的小院子堆满了酒坛子,徐渭坐在门前的椅子上,喝的醉醺醺的。 “青藤先生?” 苏泽走上前,听到他的声音,徐渭站起来,对着苏泽道: “东翁。” 这一次小院门口干干净净,不像是之前苏泽被冲的时候,门槛都被踹坏了,他疑惑的问道: “不是让青藤先生暂避锋芒的吗?您留在家里的?” 徐渭点点头,苏泽又问道: “那些国子监生没来?” “来了啊,那些酒坛子就是他们送的。” “啊?” 徐渭翕然一笑说道: “东翁,且听我说来。” 原来苏泽交代完徐渭后,国子监的监生们就围了苏泽的小院。 一开始这些监生只是在门外骂,徐渭就坐在院子里对骂,骂了一个上午之后,这帮监生愣是没骂过徐渭一个人。 接着就有人要冲院子,徐渭就自己打开了院子,站在院子里和这些监生继续对骂。 徐渭的骂人功力实在是太强,不带脏字却字字诛心,让这帮国子监的读书人又怒又难受,偏偏徐渭引经据典,骂的他们没话说。 原本这些国子监生是要冲苏泽的,却离奇变成了和徐渭的对骂,比的是谁骂的有文采,谁骂的有水平。 也不知道是谁,提出要用对对子的方式决一胜负。 徐渭笑着说道: “东翁,徐某就出了一个对子。” “上联是,‘好读书,不好读书’,不知道东翁以为要怎么对?” (本章完) 第50章 办报 第50章 办报 原来是这个对子啊。 苏泽想起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这是徐渭的一副绝对。 “好读书,不好读书”,上联的“好“字读作第三声,表示“喜欢“,意思是“喜欢读书,却不好好读书“。 苏泽微笑着说道: “那我就对,‘好读书,不好读书’。” 徐渭震惊的看向苏泽。 下联虽然同样是一个好字,却发的是第四声,表示“善于“,意思是“善于读书,却已经不适合读书了“。 这个对联的绝妙之处,就在于上联下联都是一样的字,却因为多音字而表达了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更绝妙的,是这个对联道出了人生的两难,年轻时有大把时光却不知珍惜,等到明白读书的重要性时,却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苏泽笑着说道: “青藤先生,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听了您的绝对,这帮监生就散了?” 徐渭疑惑的看向苏泽,刚刚苏泽询问门前的事情,明明对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现在却说是从别处听了自己的对联。 徐渭当是苏泽藏拙,于是说道: “这之后,这帮监生又和徐某比诗书画戏,全部都被徐某打败,然后徐某就说自己好酒,他们就从京师买来了这些酒。” 苏泽看着满屋子的酒,不由的感慨,也难怪文化人都向往大明,这很大明。 一个文人才子可以得到普遍崇拜的时代。 一个少年天才被推崇的时代。 “东翁,这些酒要不要退回去?” 苏泽看着满院子的酒坛子,摇头说道: “青藤先生喜欢就留着吧,另外有一件事,朝廷已经准了我的上疏,要办《乐府新报》了。” “啊?” 这下子轮到徐渭惊讶了! 他是看过苏泽的上疏的,虽然苏泽的奏疏计划可行,可要办《乐府新报》的阻力可想而知,国子监就被言官发动起来,还不知道在朝堂上,苏泽要被言官怎么针对。 竟然成了? 这下子连徐渭都怀疑自己酒没醒了。 苏泽已经从沈一贯那边,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将海瑞奏疏的事情说了出来,又推说是自己凑巧和海瑞上疏一起,让皇帝下定决心办报。 听说徐阶倒台,徐渭突然哭泣起来,苏泽知道他是想到了胡宗宪,任由他宣泄完了情绪,徐渭这才起身说道: “日后徐某任由东翁驱策!” 苏泽拉着徐渭说道: “青藤先生何须如此,不过眼下正好有件事要请您。” “东翁请讲。” 苏泽说道:“这,不是朝堂的邸报,要采访民风为主。” “《乐府新报》要的就是能陈民风,能言民之疾苦,所以内容上,也和只刊登朝廷大事的邸报不同。” 苏泽看向徐渭说道:“所以我准备在《乐府新报》上设置一版面,名为‘曲苑新风’,连载一些好看有趣的话本戏剧。” “青藤先生?” 徐渭一下子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徐渭不仅仅是文学家,还是戏曲大家,他尤其擅长南戏,采用北杂剧的形式,又吸收南曲的自然格律,自成一派,自称其戏曲是“南腔北调”。 后世绍兴的一位大文豪,就用“南腔北调”给自己的文集命名。 既然定义上就是贴近民风,作为创刊号,苏泽自然需要一份能拿得出手的戏曲作品。 徐渭说道: “东翁,徐某是写了几部戏曲,不知道东翁合适哪一部。” 不一会儿,徐渭回到自己的房间,掏出了四份剧本,苏泽一看,果然是徐渭的四部知名戏曲。 这应该就是后世徐渭曲艺集《四声猿》中的戏曲,分别是《狂鼓史渔阳三弄》、《玉禅师翠乡一梦》、《雌木兰替父从军》、《女状元辞凰得凤》。 《狂鼓史渔阳三弄》是将祢衡死后在阴司做官,在阴司痛骂曹操的剧,是当年徐渭为了讽刺严嵩当权所做。 这个不行,政治讽刺性太强。 《玉禅师翠乡一梦》,则是讲佛门姻缘色戒的,说教味道太浓。 苏泽还是看中后两个。 雌木兰就是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而女状元则是后世曲艺中的经典段落,讲的是才女女扮男装中状元的故事,无论是京剧还是黄梅戏都有这个剧目。 苏泽想了想,还是决定用《女状元辞凰得凤》,作为《乐府新报》的创刊戏曲。 —— 次日,苏泽来到史馆。 这一次史馆中热闹起来,那些和苏泽不太相熟的同僚,都向苏泽道贺,并表示自己愿意加入到报馆中。 苏泽也只是一一答礼,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不一会儿,消息灵通的沈一贯也冲进史馆,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史馆又添了一块牌子,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就在这个时候,传旨的通政司官员也走进了史馆。 圣旨自然是命令苏泽创办《乐府新报》的圣旨,但是圣旨上只是让翰林院和国子监拨了一些印刷书籍的工匠给苏泽。 等到圣旨宣读完毕,唯独没有提报馆经费的事情。 最沉不住气的沈一贯首先说道: “子霖兄!这朝廷让你办报,却不给经费,这怎么办?” 一旁的罗万化也皱眉,大家都不是官场新人了,在官场上想要做事,银钱是少不了的。 更不要说是办报这样的事情。 既然苏泽说要采访民风,那总不能让人免费做吧? 撰写文章,编排版面,校对勘误,这些都需要人手,而且都是额外工作,如果不给额外的报酬,再有热情的人也会坚持不下去。 原本眼热苏泽的同僚们,此时也纷纷看清楚了形势,刚刚主动要求加入报馆的翰林,此时也露出退缩的表情。 这帮人精也看出来,皇帝和内阁的态度——支持办报,但是又不太支持。 给点支持,但是给的支持只有一点。 苏泽倒是不慌不忙,他首先向前来宣旨的通政司官员问道: “大宣谕,圣旨是让报馆自筹经费的意思?” 通政司负责传递奏疏圣旨,所以会选择形貌优异的年轻官员。 通政司虽然职位不高,但是能接触到皇帝和宰相,所以外朝官员都会尊称一句“大宣谕”。 这名年轻的通政司官员知道苏泽的名声,也不敢在苏泽面前摆谱,连忙说道: “回苏翰林的话,户部和国子监都拨不出额外的经费,内阁的意思是,请报馆先把《乐府新报》办起来。” 苏泽点点头,这就是名声的好处了,显然这个通政司官员为了结交苏泽,故意说了一些内阁的内幕消息。 苏泽掏出自己的拜帖,又夹上一点碎银子,递给这名通政司小官,算是结下善缘。 宣旨完毕,围观的史馆官员纷纷散去,刚刚说要加入报馆的几个翰林,也开始找理由外出躲避苏泽。 沈一贯看到苏泽成竹在胸的样子,回到没有外人的公房里,急切的问道: “子霖兄,你素来谋定而动,想来定是早有对策,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快快吩咐来吧!” (本章完) 第51章 国祚减二 第51章 国祚减二 苏泽倒是也不算是胸有成竹,只能是早有预料。 虽然自己有挂,但是在任何一个稳固的官僚系统中,推进哪怕一点点改革,阻力都是非常大的。 就算是皇帝和内阁同意自己办报,也有很多地方可以卡着自己,苏泽也预想过被卡财权的情况。 甚至这是他预想中阻力最小的方面,至少皇帝还是将翰林院和礼部的印书匠拨给了自己。 苏泽对着沈一贯说道: “陛下圣旨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办报的经费要自筹。” 沈一贯愣着说道: “自筹,要怎么自筹?” 苏泽看了一眼沈一贯说道: “自筹,就是卖报啊?将报纸卖出去,经费不就有了?” “啊?” 苏泽没有再解释,而是对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乐府新报》办起来再说吧,我正好有几件事需要人手,不知道肩吾兄愿不愿意帮忙。” 沈一贯听到苏泽找他帮忙,立刻拍胸脯说道: “我沈一贯任由子霖兄驱策!” 在一旁的罗万化反应比较慢,这时候也站出来说道: “子霖兄尽管吩咐!” 苏泽看着两人说道: “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苏某是要向两位兄台约稿。” “约稿?” “稿费什么等办报经费酬到了再给,我想要请两位写一篇八股文。” “八股文?” 这下两人都愣住了,八股文是科举考试的公式化作文,在考上进士以后,两人就没再写过了。 废话,谁考上公务员还写申论啊! “就以去年应天府乡试的题目为题,请二位各写一篇八股文来,如何?” 罗万化是苏泽同科的状元,沈一贯的科举名次不算高,但也是全国读书人中考上进士的卷王中王,区区一篇八股文还是手到擒来的。 两人一口答应下来,却不知道苏泽让他们写八股文有什么用处。 打发完了两位同年好友,苏泽这才注意到,【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了“结算报告”。 【《乐府新报》刊印,这种报刊立刻风靡京师。】 【有心人注意到,报刊作为舆论阵地的关键作用。】 【《乐府新报》加剧了明末党争的烈度,朝中各派系都开始办报创刊,互相攻击政敌,明末政治局面更加混乱。】 【大明国祚-2】 哈? 大明国祚还减了可还成! 不过想想也是,前世的舆论场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晚明那个德行,有了报纸不是斗的更厉害? 算了,自己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后人执行歪了! 到时候再想办法,将大明国祚续上就是了! 苏泽放下了心理负担,反正大明国祚就是-2,现在也还有75年。 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苏泽又对着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你在国子监认识人吗?” 沈一贯大惊道:“国子监?我在国子监认识一两个同乡,你是要去国子监?” 也难怪沈一贯大惊,苏泽已经被国子监围了几次家了,他在国子监中的名声已经和过街老鼠差不多,几乎和奸佞划上了等号,他竟然还要去国子监? 沈一贯担心苏泽的安全,又说道: “子霖兄,国子监那帮监生最爱生事,又都是年少轻狂之辈,你有什么事情还是让我帮你跑腿吧。” 苏泽摇头说道: “陛下的圣旨中也说了,要以国子监生为采风使,我当然要去国子监了。” “肩吾兄且放宽心,苏某自有定计,这次去国子监没事的。” 苏泽又看向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你也陪我去一趟国子监吧。” —— 苏泽没有直接从史馆前往国子监,而是先回家到自己家里接上了徐渭,一行四人才来到了国子监前。 沈一贯先是送上了拜帖,不一会儿一名中年官员就从国子监内走了出来。 “苏兄,这位是国子监司业沈鲤,子霖兄认识吗?” 苏泽摇头,沈一贯疑惑的说道: “沈司业是高阁老的同乡兼弟子,子霖兄当真不认识?” 苏泽虽然不认识沈鲤,但是这位也是历史上万历年间的内阁大学士。 沈鲤和高拱是同乡,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而这一年的主考官是高拱。 座师兼同乡,朝中自然将沈鲤归作高拱一党,而如今苏泽也是众所周知的高党,也难怪沈一贯疑惑苏泽不认识沈鲤。 不过这时候上头有人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沈鲤对着苏泽颇为热情,对着他说道: “苏翰林可是为了办《乐府新报》来的?” “正是,苏某今日来国子监,是按照陛下旨意,从国子监中选任采风使,为《乐府新报》撰稿。” 沈鲤的脸上堆笑,引着苏泽一行人进入国子监,等到了明堂后他才说道: “高阁老昨日已经有堂书送到国子监,命吾等好好配合苏翰林办报,可是国子监疲敝多年,坐监诸生愚者多能者少,想要他们给苏翰林撰稿,怕是难为他们了。” 沈鲤拿出一份名单,递给苏泽说道: “这些都是沈某到任后观察,有些科举志向的人才,但咱们都是经历过科场学海的,科举是他们的头等大事,能不能让他们给苏翰林效力,也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苏泽看向沈鲤,不愧也是日后能做阁老的人,做事当真是点滴不漏。 上来先说困难,说明国子监中的监生里良莠不齐,不堪大任,降低苏泽的期待值。 接着又抛出名单,将自己挑选好的人推荐给苏泽。 最后又提示苏泽,这些人的软肋是科举考试在,自己可以诱之以利,从这里下手。 谁说穿越就能大杀四方的?如果不是自己有挂,早就被这帮一百个心眼子的文官玩死了。 高拱主持嘉靖四十四年的科举,算他门生弟子的不少,为什么史书上单单留下他看中沈鲤的记录。 这沈鲤是真的有东西。 苏泽说道: “想必这些监生,都是沈司业的弟子吧?” 沈一贯惊讶的看着苏泽,不是,苏兄,这也是可以直接问的吗? 没想到沈鲤大大方方的说道: “不瞒苏翰林,这些都是贡监入监的穷困监生,我也是怜惜他们的才能,有空的时候给他们讲讲八股,如果苏兄能解他们之急,免去他们奔波之苦,就算是沈某承了苏兄一个大情。” (本章完) 第52章 贡监 第52章 贡监 沈一贯看着两人在做谜语人,恨不得将这里两个谜语人叉出去。 罗万化倒是已经习惯了,反正苏泽交代他做什么就是什么了。 在场的人中,只有徐渭明白了苏泽和沈鲤交换了什么。 徐渭久试不中,所以也研究过入监的路子。 国子监入学有四种生员,分别是举监、贡监、荫监、例监。 举监是指参加京师会试落选举人,复由翰林院择优送入国子监学习者。 贡监则是地方上的县学州学,推荐优秀的人才去京师和南京的国子监读书。 荫监则是权门子弟,在父辈的恩荫下入学。 例监就是买监生名额了,在朝廷有事,财用不足,平民纳粟于官府后,特许其子弟入监学习的。 这其中,举监是最有才学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有会试资格的举人,入监就是为了找个地方复习读书,准备下一次的会试。 荫监和例监就是纨绔子弟,国子监的学风就是他们败坏的。 这贡监就有点不上不下了。 贡监的本意是好的,是地方上挑选优秀人才去国子监,享受更好的教育。 可是随着国子监的教学能力日益衰退,而地方上的书院和私塾兴起,那些有志向的读书人,也都不愿意入国子监了。 贡监生源质量越来越差,孝宗时期,又于各府州县常贡之外,每三、五年再行选贡一名,这又导致了贡监生源质量进一步下降。 到了今日,地方上送来的贡监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州学县学资历老的廪生,他们对科举绝望,试图通过国子监踏入仕途。 一种是州学县学中的穷学生,因为地方财政的恶化,很多地方的州学县学无法保证教学和基本的伙食费,这些穷学生选择到两京的国子监入学,好歹这里能吃饱饭,也算是有一点教学资源。 至于县学州学中有钱人家的子弟,人家早就不在县学州学上学了,也看不上那点补助,要么去书院上课,要么筵请名师去家里教学,明代中期以后州学县学日益凋敝,而书院日盛。 贡监大概就这样的情况,沈鲤愿意用自己的时间,给贡监中优秀的穷困读书人讲课,这已经是相当无私的官员了。 而沈鲤向苏泽开口,是要请苏泽帮着他解决这些贡监生考籍的问题。 举监本来就是举人,所以他们直接参加下一次的会试就行了。 荫监和例监本来就是混日子的,没有参加科举的需求。 但是贡监就不一样了,他们一般都只是秀才,科举还要参加家乡的乡试,也就是考取举人功名的考试。 乡试是要返回自己原籍的省城考试的,这就给贡监生们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如果是京师附近的省份还好,大不了舟车劳顿一下,可如果是比较远的省份,比如四川两广之类的,那可就遭了老罪了。 以大明的交通条件,一来一去赶考下来,小命就送了半条,能不能好好参加乡试都难说。 考中了继续返回京师参加会试,如果考不中再回来坐监,一来一去就是以年为计。 这对于这些本来就科举不顺的读书人来说,简直就是无尽的折磨。 但实际上,这种舟车劳顿之苦,是可以避免的。 国子监中的荫监生,也就是父辈为官恩荫入监的,就可以参加顺天府,也就是京畿地区的乡试,不用返乡参加乡试。 用后世的话说,政策上是有空间的,但是给不给你政策,还要看个人的能量。 所以沈鲤将这件事作为筹码,求到了苏泽面前。 苏泽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 “可以请这些监生过来,让我见一见吗?” “这个自然,我这就让人将他们喊来。” 不一会儿,十几名身穿粗布的读书人,站在了苏泽的面前。 这些人走进明堂,首先向沈鲤行礼,接着几个人看到徐渭后,也连忙行礼: “文长先生!” 徐渭在苏泽耳边说道: “这几个来过东翁府上。” 苏泽点点头,看他们对徐渭尊重的样子,应该是被徐渭的才学折服。 沈鲤咳嗽了一声说道: “这位是翰林院的苏翰林,陛下有旨筹办《乐府新报》,从我国子监中挑选采风使。” 听到苏泽的名号,这些监生们都偷偷看着苏泽,怎么和想象中的奸佞不一样啊? 沈鲤和徐渭在场,这些监生自然不可能在这里闹事,但是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显然不愿意帮着苏泽做事。 苏泽示意徐渭,由徐渭上前考教了一下这些监生的学问。 徐渭问的都是一些基础的四书五经问题,这些监生的回答都中规中矩,基础还算是扎实。 苏泽又示意徐渭,徐渭清了清嗓子说道: “苏翰林问你们,算学货殖之术,你们可曾习得?” 让苏泽意外的是,这十几个监生都举起手。 沈鲤低声说道: “这些贫苦贡监,也都存着科举不第给人做幕僚的心思,所以也钻研过算学货殖之术。” 原来如此,苏泽更加满意了。 等到徐渭考完,其中一个领头的监生站出来,对着苏泽说道: “苏翰林,刚刚都是您考较我们了,现在该我等问了!” 沈鲤有些不悦,但是这个这个年轻监生还是说道: “小生张纯,北直隶河间府人士,想要请问苏翰林,若是吾等帮着《乐府新报》采风,可有什么裨益?” 沈鲤正准备呵斥,苏泽却自己主动说道: “问得好!” “诸生应该知道,陛下继位后倡导节用,朝堂用度紧张,户部那边也说了,实在没有多余的银钱付给你们这些采风使了。” 苏泽如此坦言,都没有给诸生画饼,他们纷纷议论起来。 “肃静!” 沈鲤一声,倒是让众人安静下来,看来他在这些贡监生中很有威信。 苏泽说道: “阁部让报馆自筹经费,若是能成为采风使,每期《乐府新报》例给十份,由你们自行发卖。” 不给钱就给十份报纸? 带头的张纯差点笑出声来,给一份破报有什么用? 就在张纯准备出言嘲讽的时候,苏泽指着身边的罗万化和沈一贯说道: “这两位,都是苏某的同僚,这位是今科状元罗修撰,首刊《乐府新报》上会有他为去年顺天府乡试摹写的八股文。” “日后的《乐府新报》上,会有专门的版面,苏某会请翰林同僚们撰文的。” 苏泽此言一出,在场贡监生的眼睛都火热了起来! 等会儿加更,在写了 (本章完) 第53章 化缘礼部 第53章 化缘礼部 对于这些还在考取乡试的读书人来说,什么教育资源最珍贵? 名师当然是一方面,但实际上他们比那些有钱人家子弟更缺乏的,还是教辅书。 科举到了隆庆朝这个时期,已经衍生出了很多科举相关产业,其中教辅书产业绝对是最欣欣向荣的文化产业,没有之一。 江南各地的书坊,会将一些优秀的八股文编纂成册,命名为《状元册》,再请上所谓的“名师”点评,作为读书人研习八股的教辅书。 苏泽的同乡,大文豪王世贞,他当年在京师为官的时候,就有脑子活络的苏州书商,重金请他写八股文,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江南刊印成册,这些书在江南被抢购一空。 申时行这样的状元,也有人重金向他约稿,只不过大部分考上进士的读书人,不愿意给商人写这些东西。 苏泽表示将在《乐府新报》上刊登翰林院官员的八股文,在场的贡监生们的眼睛立刻亮了! 能入翰林院,都是庶吉士起步! 他们都是穷学生,能维持温饱就不错了,别说是购买教辅书了。 而且市场上这类书籍鱼龙混杂,盗版正版都分不清楚,如果是不小心买错了书,学到了落第文人杜撰的盗版书,按照那个学这辈子八股就完了。 别的不谈,至少国子监内,《乐府新报》就能卖爆! 为首的张纯此时也不顾苏泽是不是奸佞了,直接说道: “我愿意为《乐府新报》采风!” 听到张纯带头,在场的贡监生们纷纷点头答应下来。 沈鲤摸着自己的胡须,他也没想到苏泽竟然能用这样的方法,让自己的学生为他效力。 但是想想《乐府新报》上如果真的刊登翰林院官员的八股文,也能给那些买不起教辅书的穷苦读书人一条路,沈鲤又对苏泽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 从翰林院出来,沈一贯对苏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大为佩服,他连忙问道: “子霖兄,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礼部。” “啊?礼部?” 礼部尚书是苏泽的顶头上司的上司赵贞吉,众所周知苏泽是高党,和这位赵大洲不对付,赵贞吉也没少给苏泽下绊子。 沈一贯本以为苏泽要先去吏部户部,这种高拱和张居正控制的部门,没想到苏泽第一个竟然是要去礼部? 沈一贯还是乖乖陪着苏泽来到了礼部。 门房送进去拜帖,不一会儿,就见到申时行急匆匆的从礼部衙门里走了出来。 “苏兄,你怎么来了?” 申时行的人事关系已经转到了詹事府,但是可能赵贞吉觉得他太好用了,还留着他继续在礼部办差。 没办法,谁让詹事府詹事也是赵贞吉呢。 但是这也能看出申时行的本事来了。 朝野都说申时行是张居正的门生,但是和张阁老也不对付的赵贞吉赵阁老,却也对申时行青眼有加。 苏泽很快就放弃了比较,肯定是高拱高阁老的问题! 谁让自己的靠山人缘太差! 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 苏泽稽首说道: “我是来拜见赵阁老的。” “阁老正在视衙,你随我先进去吧。” 作为阁老,赵贞吉基本上都在内阁办公,但是兼任礼部尚书,隔三差五也要来礼部视察,宣示自己的权力。 苏泽见到礼部内闹哄哄的,谁曾想刚进门就碰上了浩浩荡荡的队伍。 申时行要拉着苏泽躲避,却迎接上了赵贞吉的目光。 只见到礼部的官员,按照官品高低排列在赵贞吉的身后,赵贞吉领着这群官员一个个视察公房,这场景让苏泽想到了前世医院里的大主任查房。 其实过程也和主任查房差不多,赵贞吉也会过问官吏手头上的工作,询问他们的工作进展和工作思路。 见到苏泽,就算是赵贞吉的城府,眉头都皱起来,他对着左右侍郎说道: “今日就到这里。” 众人齐齐称唯,苏泽算是见到了什么叫做阁部大臣的威风。 “你随我来。” 赵贞吉虽然不待见苏泽,但是又怕他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带着他来到了礼部的厅。 厅是大衙门奉茶待客的地方,但是这会儿赵贞吉似乎也不准备留着苏泽喝茶,坐下后就说道: “何事求见本官?” “大宗伯,今日下官前来,是请礼部订上几份《乐府新报》。” “订报?” 赵贞吉皱眉,他本来想要拒绝,苏泽说道: “陛下谕旨,让下官奉旨自筹办报经费。下官斗胆揣摩上意,自筹最重要的还是这个‘筹’字,陛下是让下官在京师各部衙门化缘。” 赵贞吉盯着苏泽,他差点被苏泽这番话给气笑了。 自筹是这个意思吗? 在一旁的申时行沈一贯等人也是脸色发白,沈一贯也没想到,苏泽想到的筹措经费办法,竟然是找京师衙门摊派? 不是,从来都是京师各大衙门摊派下面,什么时候倒反天罡,一个小小的报馆,找他们摊派? “订报费用如何?” 苏泽掰着指头说道: “不贵,大宗伯,礼部的人在六部中是第二多的,下官估算礼部要订五十份报纸,年例就给一千两银子吧。” 赵贞吉一拍桌案说道: “礼部没有这笔开支!” 苏泽却继续说道: “大宗伯,《乐府新报》可是陛下御旨批办,李首辅牵头的大事,办报也是昌教化树风纪的好事,礼部这么大的衙门,总有些应急的银子吧?” 以赵贞吉的养气功夫,此时也快要忍不住了。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大宗伯,王学泰州曾言,‘百姓日用即为道’,可您看看这礼部的诸位,哪个不是我大明云端尖尖上的人物?他们还能知道什么叫做百姓日用?” “大宗伯,您还记得您年少时,曾想要拜王守仁为师,志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如今您已经身居宰辅,为国计操持,已经几时未见民苦民困?” “君不见‘慈航偏易渡,岂若世途难’?” 赵贞吉愣了一下,这两句是他青年时送别友人的诗句。 他不以诗才见长,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却没想到苏泽竟然随口就引用了他的诗。 苏泽看向赵贞吉,知道自己的猜对了。 赵贞吉的诗确实一言难尽,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的应制诗,一辈子没写下一个名句。 但是他流传下来的诗作不少,晚年还自费出版过诗集,显然是很看重自己在诗词上的名声的。 苏泽这番操作下来,赵贞吉的神色反而缓和了一些,他说道: “五百两,从礼部的纸张钱中拨出。” 见到赵贞吉点头,苏泽又说道:“下官还有一事。” 加更,求票! (本章完) 第54章 上秤千斤重 第54章 上秤千斤重 苏泽被从礼部轰了出来。 和他一起被轰出来的沈一贯和罗万化。 沈一贯无语的说道: “子霖兄,国子监的那帮监生都答应给你做采风使了,为什么还要提顺天府乡试的事情,触赵阁老的霉头?” 原来就在赵贞吉答应订报,一年给报馆五百两例银之后,苏泽又顺杆子上爬,提出要解决国子监贡监生的乡试问题,让他们能就近在顺天府参加乡试。 这样的得寸进尺的行为,自然让赵贞吉破了防,直接将三人轰了出来。 在门口等待的徐渭跟上队伍,苏泽向沈一贯说道: “沈司业所请,也是为了寒门子弟着想,如果能他们免除赶考之苦,也是功德一件。” 沈一贯不理解苏泽这样的行为,跟在队伍中的徐渭反而最是感动。 在场众人,只有徐渭是吃足了科举的苦头,也最明白这些寒门子弟赶考的困难。 他年轻时候的几次赶考,都是向亲戚借钱筹集路费。 屡试不第后,徐渭放弃科举梦,也是因为家庭经济条件不允许了。 苏泽能真的为这些寒门子弟着想,这在少年高中的进士中也是不多见的。 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去六科廊!” “啊?” 沈一贯彻底傻了。 科道官员可是恨透了苏泽,显然去六科廊,这不是找骂吗? 怕不是找骂,不挨打都是轻的了! “走!” 看到苏泽斗志昂扬的样子,沈一贯也只能咬牙跟上。 —— 六科廊。 “苏泽来了!” 六科廊中的一众给事中听到这个消息,纷纷站起来! 六科是一个很特殊的部门。 六科,就是负责督查六部的监察机构,六科不设长官,每个给事中都有自己的负责督查工作。 每部设置左右两名给事中,负责侍奉皇帝、规劝谏言、弥补缺失、纠正错误,并稽查六部及百官等事务。 除此之外,六科还有一个重要权利,就是参与到京察中。 明代规定,三品以下的官吏由吏部组织考察,京察由吏部牵头,但是最终的考察结果都需要六科给事中用印,这可是决定官员前途的大事。 除此之外,六部的重要职位出缺,内阁推免人选后,六科给事中也有监察权。 所以六科给事中虽然只有从七品,却是所有大明官员都向往的职位,不少有名的大臣都是从这里起家的。 这也最能体现太祖皇帝以小制大,牵制重臣治国的思想。 前些日子,刑科给事中陈瓒因为苏泽被远放徐闻,虽然六科因为徐阶的事情理亏,暂时退让了一些,但是是听说苏泽来了,还是群情激奋起来。 最后还是户科给事中张宪臣站出来说道: “大家别冲动,还是且让苏泽进来,听听他为了何事而来再说!” 众人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苏泽带着沈一贯和罗万化来到六科廊中,眼睛却看着六科的办公场所。 不得不说,六科的办公环境还是不错的。 六科廊虽然叫做廊,实际上占地面积不小。 六科的官员又不多,每个人的办公空间要比翰林院的格子间大多了。 六科给事中都有独立办案权,一般也会有几名吏员辅佐,而且他们的工作没有绩效和kpi。 羡了羡了。 但是六科给事中们怒视苏泽,苏泽拱手说道: “诸位正言,陛下命令苏某筹办《乐府新报》,之前苏某已经去了礼部,大宗伯赵阁老已经同意出年例五百两银,订阅《乐府新报》。” “六科是我大明言路,更需要知民生之艰苦,所以也请六科也订上几十份?” 听到苏泽这么说,在场的六科给事中都要气炸了! 科道就是因为阻止苏泽办报,吃了皇帝的挂落,如今苏泽竟然找到门上让六科买报! 这不是杀人诛心是什么? 这是骑着六科输出啊! 就算是刚刚帮着苏泽说话的张宪臣,此时也捏紧了拳头。 沈一贯和罗万化则是做出了逃跑的姿态,大明朝科道官员揍人也算是传统了,他们可不想要陪着苏泽挨揍! 看到六科官员都状态紧绷,苏泽淡淡的说道: “不订报就不订吧,苏某这次来还有一件事。” 苏泽慢条斯理的说道: “按照本朝的旧例,乡试考生都需要返回原籍参考,可苏某听说如今不少在京官员的子弟,都直接参加顺天府乡试,不知道科道是否风闻此事?” 苏泽这句话说完,六科廊内炸开了锅。 京官子弟参加顺天府的乡试,这算是官场潜规则了,从弘治朝就开始了。 苏泽突然将这件事翻出来,科道官员却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 可之前皇帝刚刚斥责科道,说他们只知道攻击朝廷大政,却不承担真正的监察职能,徐阶家的子弟横行乡里都没有言官上奏。 苏泽说的又是事实,在京官员子弟参加顺天府乡试,确实是不合规的事情。 有的事情,不上秤没事,上秤就是千斤重。 京畿地区的顺天府乡试难度,是远低于很多南直隶、福建、江西等南方省份的,录取比例也是远高于这些地区的。 在京官员让子弟在京师参加顺天府乡试,颇类似于后世北京上海高考,也是当权者利用教育不均衡,为了子孙谋利。 其实高考移民在明代已经有了,科举移民,篡改乡籍参加县试乡试,都是数见不鲜的事情。 可在京官员这么多,大家都有子孙后代,这事情也就成了潜规则。 苏泽将这个难题摊开来说,那六科给事中就不能再当做这个事情不存在,如果苏泽再上疏,那科道就不是失察了,那在皇帝眼中就彻底失去信任了。 户科给事中张宪臣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 “我们六科会查证的,到时候会上疏朝廷的!” 苏泽微笑说道: “请六科速速查证,三日后苏某就会上疏言此事!” 说完这些,苏泽轻飘飘的离开,六科官员却无一人再多言。 等到苏泽走后,这些六科言官围着户科给事中张宪臣问道: “张正言,怎么办?” 张宪臣绝望的说道: “还能怎么办?上疏吧!” (本章完) 第55章 压力怪 第55章 压力怪 接下来的几天,苏泽都领着沈一贯和罗万化,在京师的各大衙门化缘。 高拱主管的吏部,给了苏泽一千两银子的订报钱,张居正执掌的户部工作人员最多,一下子给了一千五百两。 六部排名亦有先后。 掌管官员晋升的吏部排名当之无愧的第一,不过工作人员最少。 户部官员人数第一,执掌第二重要的财权,名义上却排名第三,因为礼部在名义上更重要。 这三部,是大明的上三部。 刑部、工部、兵部,自然就是下三部了。 刑部人少,苏泽化缘了五百两,工部兵部人多,最后也都给了八百两。 除了六部之外,大明还有大九卿小九卿之说。 大九卿,就是六部长官加上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的长官。 小九卿,则是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 这些衙门苏泽也没有放过,除了都察院和六科态度一样强硬,其余部门也都纷纷掏钱。 苏泽奉旨化缘,竟然就这样从大小九卿衙门讨来了近八千两银子! 这笔银子让家境富庶的沈一贯罗万化都惊呆了! 这一份报纸没卖出去,竟然就直接要来了八千两银子! 如今朝野都说苏泽是“杀星下凡”,现在看明明是财神下凡啊! 不过苏泽知道,这些银子是一年的办报经费,其实算上排版出版成本,再加上人员薪水,最后也剩不下多少,但是好歹将启动资金给凑齐了。 紧接着,苏泽命人将国子监那些愿意担任采风使的贡监生们喊到了报馆,给他们布置了采风的任务,又带着报馆的沈一贯等人,总算是将《乐府新报》的创刊号给搞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雕版印刷了! 是的,雕版印刷。 其实活字印刷早就有了,但是在万历朝末期,才开始用活字印刷刊印邸报。 如今的邸报和大部分书籍,也还是用的雕版印刷。 特别是雕版印刷书籍,刻印出雕版后就可以直接印书,其实要比每次印完还要活字排版的活字印刷还要方便一些。 手脚麻利的雕版匠,一天的时间就能完成一页的雕版,如今的邸报和朝廷公文,都是这些雕版印刷工匠完成的。 苏泽暂时也没有改进活字印刷的想法,泥塑活字的磨损太严重,铅合金活字才有大规模利用的价值。 但是苏泽现在也不懂如何制造铅合金,为了赶快将报纸印刷出来,还是采用了雕版印刷的方法。 等日后经费足了,再想办法让匠人研究活字印刷。 —— 苏泽忙着办报,赵贞吉这些日子可就是焦头烂额了。 因为左顺门叩阙消停了几天的科道,突然又开始发难,这次攻击的目标就是赵贞吉兼任的礼部,攻击的就是在京官员子弟在顺天府参加乡试的问题! 众所周知,科举是关系读书人最根本的利益,是大明最重要的根本制度。 大家都是科举起家的,自己考上了科举,自己的子孙后代也要考的。 国初南北榜案,老朱可是杀了不少人的。 如今皇帝倒不至于为了乡试杀人,但是在京官员子弟参加顺天府乡试,确实是影响科场公平的事情。 而且科道这次调查还十分仔细,上一届冒籍参加顺天府乡试的人员中,还有一些都不是官员子弟,而是在京师经商的商贾子弟。 如果官员子弟还可以说是恩荫,那这些冒籍参考的就是赤裸裸的渎职了。 首先是顺天府学政,被科道官员疯狂的攻击,紧接着主管科举的礼部,也受到了猛烈的攻击! 似乎六科十三道,将之前攻击苏泽失败的怒火,全部宣泄到了顺天府学政和礼部头上。 很显然,这一次六科十三道是占了理了,他们为了科举公平帮着天下人出头,在道义上和道理上都占了上风。 赵贞吉很是头疼,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在搞鬼。 苏泽在六科挑唆的话,自然瞒不住赵贞吉这个内阁辅臣。 此时的赵阁老,内心都有一丝后悔,早知道当时就应下苏泽的请求,让那几个国子监的贡监生参加顺天府的乡试好了。 平白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赵贞吉坐在内阁,顺天府学政已经被这些言官弹劾辞官了,如今已经有言官开始弹劾他这个礼部尚书了。 而赵贞吉也明显感受到了,在京官员对自己不友善的目光。 他看了一眼隔壁的张居正,赵贞吉他几个儿子读书不成器,人家张居正的儿子听说有乃父之风,读书很争气,日后说不定也要走顺天府乡试这条路子的! 人家是真的有人要参加顺天府乡试的啊! 现在事情闹这么大,若是真的断了这条路子,他这个礼部尚书肯定要被人诟病。 这个苏泽,当真是恶心人! 可再怎么痛骂苏泽,也是无济于事,事情已经闹大了,赵贞吉在思考怎么收场。 看着上首座位上的内阁首辅李春芳,赵贞吉又摇头。 上次短暂发力,这位李首辅再次进入到了清静无为的状态,也不参加内阁票拟,在这件事上也沉默不语。 李春芳家和赵贞吉家差不多,三个儿子都不成器,都已经恩荫做官了,大概是不会走科举这条路了。 再看一看高拱。 这位就更绝了,高拱的儿子高务观,年少就有神童之名,十几岁通过了县试。 可高拱为了自己不被政敌攻击徇私,压着儿子不参加科举,早早给儿子恩荫了官职。 高拱不帮着这帮言官打击自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赵贞吉只觉得身心俱疲,他干脆摊开题本,准备写养病请假的奏疏了。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突然说道: “通政司刚刚送来苏子霖的奏疏,言顺天府乡试之事,本官觉得他的条陈切实可行,诸位阁老也请看一下吧。” 苏泽又上疏了? 这下子李春芳放下手里的笔,将苏泽的奏疏要了过去。 看完之后,李春芳罕见的说道: “取揭纸来。” 今天周末带孩子,下周工作日再加更。 (本章完) 第56章 宰辅之才 第56章 宰辅之才 李春芳从张居正手里接过了苏泽的奏疏。 看完了这份奏疏,李春芳不由的感慨,当年是后浪推前浪,这份奏疏写的真好啊! 李春芳平步青云,就是从给嘉靖皇帝写青词开始的。 但除了青词之外,李春芳自己的奏疏写也很有水平。 政治毕竟是人的艺术,想要让别人接受你的建议,这里面的就多了。 苏泽的奏疏开头中规中矩,开头是大明官场惯例的引经据典。 “臣闻《周礼》有‘国子肄业于庠’之制,汉唐皆设“荫监“以养才俊。今圣朝崇儒重道,然观在京诸臣,或离乡三千里,或守阙十余载,子弟应试须归原籍,跋涉山川,动经年岁。臣窃以为当效洪武年间南京设贡院之例,特许京官子弟附考顺天,以彰圣主推恩之仁。” 首先苏泽指出,这个官员子弟在首都参加考试,是有先例的,也算是祖宗之法。 朱元璋那个时候,国家刚刚定都,地方上还不太平,官位空缺也多。 所以在洪武初年,确实有恩准官员子弟参加南直隶乡试的事情。 这算是给政策找到了法理基础。 在论述了政策理论可行性后,接下来就是政策落实的方案了。 “臣条陈有三,其一定附籍之限。凡在京有品文武官员,任职满六年者,许一子附顺天府籍应试。如景泰年间军户附籍法,严查冒籍,以杜奸弊,以科道查之。” “其二,立附试之额。每科于顺天解额外增二十名,专录官生。仿永乐二年分南北榜例,试卷弥封后另作“官“字朱记,取中者注明‘官籍生员’。” “其三,行考课之法。附试子弟须先在国子监肄业满三载,由祭酒考核其行止文章,方准列名。如正统年间监生历事制,兼察德才。” 李春芳看完这三条也点头,苏泽这个方案可以说是相当稳妥了。 首先明确了恩荫的范围,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那就能减少暗箱操作。 接着在原本顺天府乡试的名额外,增加官生的录取人数,和原本顺天府的录取名额不冲突,这样也能让顺天府本地生员满意。 第三让国子监监督,要求这些官生坐监,这也是给了国子监权力。 李春芳摸着胡子,这样妥帖的方案,只有官场沉浮几十年的老油条才能想出来,苏泽这家伙,写这样的奏疏却和玩一样,一个月都不止一篇。 此子恐怖如斯! 论证完了方案可信性,苏泽开始掺私货了。 “太祖设国子监,为聚天下英才于辇下,观政习礼,扬朝廷优渥士人。国子监贡监诸生亦为天子门生,泽恳请陛下体恤诸生求学之艰,承天子之宠光,以官生之籍在京附考。” 李春芳冷笑,前面这么多,重点其实就是为国子监贡监生求情这一段。 苏泽这是虚空造牌,将贡监生和官员子弟捆绑在一起,要么一起在京参加乡试,要么全都滚回原籍参加乡试! 但是如果只是这么一层,李春芳认为苏泽是个九卿之才。 但是后面一句话,让李春芳对苏泽有了新的认识。 “臣闻,令出于一门,而无宵小营私舞弊之弊,恩罚出于主上,则政事清,此法解臣工顾复之忧,使能专心王事。” 这句话,将整个奏疏又上升到一个高度。 苏泽讲的道理也很清楚,恩荫这些官员子弟在京参加乡试,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祖宗能做,景泰皇帝在位期间也曾经让在京军户子弟参加乡试,这本身就是皇帝的权力。 但是这份恩荫,有且只能由皇帝给,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皇帝给的明文恩荫,而不是下面官员徇私舞弊,这么做才能让朝政安稳。 这句话就有政治家的高度了,而且也迎合了隆庆皇帝刚刚亲政,想要掌握权力的心理。 李春芳清楚,这样一份奏疏递上去,皇帝绝对没有不批准的道理。 既然是恩荫到所有在京官员的事情,作为首辅的李春芳自然也要表态,他在揭纸上写下了赞同苏泽奏疏的票拟意见,又递给了身边的高拱。 高拱自然也没意见,苏泽的奏疏就送到了赵贞吉的面前。 看着苏泽的奏疏,赵贞吉内心是百味杂陈。 喜的是苏泽这份奏疏送到皇帝面前,前些日子科道对礼部和顺天府学政的围攻就烟消云散了,礼部也不会得罪在京官员了。 难受的是这份奏疏是苏泽上的,这家伙求自己的事情还是办成了! 赵贞吉心里十分的难受,他莫名起了一个念头,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回京? 如果自己早点回京,必然以礼部尚书的身份主持今年的会试,那苏泽不就是自己的弟子了? 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赵贞吉掐下这个想法,他也提起笔赞同了首辅李春芳,次辅高拱的意见。 张居正摸着自己的胡子说道: “这份奏疏本官还是不拟票了。” 李春芳点点头,张居正的几个儿子快要参加乡试了,这件事和他算是利益相关,自然要回避。 通政司官员拿着票拟后的奏疏,向着司礼监走去。 —— 李芳坐在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位置上,装作看奏疏的样子。 这些日子他有点烦。 外朝风波不断,言官刚刚叩阙完,又因为顺天府乡试的事情闹起来。 当然,太监又没后代,李芳倒不是为自家子弟担心。 李芳担心的,是对徐阶越来越猛烈的弹劾风潮。 流放徐阶二子,对于想要进步的言官来说,就等于是冲锋的号角,这是皇帝要对付徐家的信号! 这些日子,南京方面弹劾徐阶的奏疏陆续到京,京师的科道也有了清算徐阶的风向。 李芳瞥了一眼一旁的冯保,虽然他不是徐阶一党,但是当时徐阶是首辅,自己是司礼监掌印,一内一外自然有些默契,也一同办了不少事情。 如果清算徐阶的风潮扩大,必然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李芳知道这是必然的,内阁换了首辅,司礼监那些秉笔是不是也想要换掌印?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官员将苏泽的奏疏送来,李芳有些烦躁,徐阶的事情都是因为这个苏泽而起,但李芳又好奇,苏泽到底又闹什么幺蛾子。 可看完了苏泽的奏疏,李芳眼睛眯了起来。 (本章完) 第57章 思退 第57章 思退 李芳看完了奏疏,又递给身边的冯保说道: “冯公公,这份奏疏您也看下吧。” 冯保虽然早就想取李芳代之,但是对待李芳的礼数一点都不差,恭恭敬敬的接过了奏疏,迅速看完后,他堆着笑容说道: “内阁的阁老们都赞成,咱们司礼监还能有什么话说。” 李芳拿起奏疏说道: “事关学政,还是本监亲自送一趟吧。” 冯保稍稍有些奇怪,正常情况下这类奏疏也不需要李芳这个司礼监掌印亲自送。 但是他也看过了苏泽的奏疏,只觉得恩荫乡试不过是一件小事,于是目送李芳离开司礼监。 —— 李芳站在御案边上,等隆庆皇帝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就听到皇帝说道: “这苏子霖,一个月一疏还嫌不够!这才过去半个月,又闹出这么大动静!” 皇帝虽然嘴上带着责备,但是眉眼间却带着笑意。 李芳知道,这是苏泽“简在帝心”,隆庆皇帝嘴上说着嫌苏泽惹事,实际上对他的奏疏很重视。 李芳内心感慨,多少大臣兢兢业业几十年,都不曾被皇帝记住名字。 苏泽才踏入官场半年,却已经被皇帝记住了表字了。 和他同期的进士,还在九卿衙门观政,这人和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隆庆皇帝放下奏疏说道: “司礼监是什么意见?” 李芳低着头说道: “恩罚出于主上,司礼监自然是赞同的。” 隆庆皇帝点头道: “内阁和司礼监意见一致,就发往礼部去办吧。” “唯。” 隆庆皇帝有些乏了,李芳亲自伺候着收拾御案,不过他故意装作迟缓的样子,收拾了一会儿说道: “陛下,仆臣这些日子身体有些不爽利,想要调养一阵子。” 隆庆皇帝看向李芳两鬓的白发,这才想起来这位伺候自己一辈子的太监也老了。 “那就好好调一调身体,司礼监离不开你。” 李芳连忙跪下说道: “多谢陛下隆恩!仆臣年纪大了,今年更是觉得力不从心。” 隆庆皇帝心一软说道: “你才多大岁数,好好养病,朕离不开你。” 说到这里,李芳也算是深得恩宠了。 但是李芳却也知道,皇家的恩情都是凉薄的,他用病休作引,将话题逐渐引导了旧事上。 说着说着,自然就说到了先帝朝裕王府时期的事情。 隆庆皇帝也来了谈兴,说起了不少裕王府的旧事,李芳跟着凑趣,让皇帝心情又好了不少。 看到时机成熟,李芳这才说道: “仆臣又要感慨,自己真的老了,人老就爱记得以前的事情,今日读苏翰林奏疏,读到‘恩罚出于主上’,就想到了当年徐阁老也曾经上书,言‘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犹如昨日之言耳。” 这句话说完,隆庆皇帝脸上笑容立刻消失,李芳顺势跪下来说道: “仆臣失言,请陛下治罪!” 隆庆皇帝脸色一变,自然是因为李芳提到了徐阁老,也就是致仕的徐阶了。 ‘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这是徐阶斗倒了严嵩后,成为新任内阁首辅的徐阶,向先帝提出的政治纲领。 这也可以看做是徐阶自己的施政纲领,就是主张提高大小九卿部门的职能权力,内阁和司礼监退回到辅助皇帝决策机关的历史地位上,强化皇帝权力。 阁部之政,是贯穿明代历史的政治斗争,就是以内阁司礼监这类的内廷,和六部九卿衙门之间的斗争。 朱元璋废中书省,大明在祖制和法理上都没有宰相一职了,所以内阁大学士只是名义上的宰相,是有宰相之权而无宰相之实。 但实际上,严嵩这样的内阁首辅,又可以做到比唐宋权相更厉害的事情,将六部九卿衙门都当做奴仆。 以六部为首的部权,和内阁为首的阁权,双方因为权力而斗争,引发了无数政治动荡。 因为严嵩专权,所以徐阶提出的政治纲领是削弱内阁权力,将具体事务交还给六部,再加强皇权,由皇权来裁断六部的事务。 不管徐阶是不是这么想的,徐阶执政以后都是这么干的。 这自然和主张加强内阁权力的高拱,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两人不仅仅是权力之争,也是路线之争。 李芳在这个气氛下提起了徐阶,让隆庆皇帝原本硬起来的心,重新软了下去。 隆庆皇帝想到在裕王府的时候,徐阶为了自己筹谋。 景王和严嵩逼着自己走投无路,也是徐阶在朝中组织清流支持自己。 先皇驾崩,徐阶辅政,安定了混乱的政局。 想到这些,隆庆皇帝的心终于化开,叹了一口气说道: “徐阁老还是有功的。” 李芳心中暗喜,皇帝这么说,也就说明不准备继续清算徐阶了。 接着皇帝又为难起来:“可海瑞上疏,朝堂物议,朕又才惩办了徐阶两个儿子,要如何收场?” 李芳这时候贴心的说道: “陛下,徐阁老上个月送来的请安奏本,说过他在松江府建园子,准备在家乡颐养天年。” 退休的重臣可以向皇帝写奏本,一般也就说说乡野的小事,是为了维系和皇帝的私人感情。 徐阶致仕后,也照例给皇帝写奏本。 这份奏本送出的时候,还没闹出海瑞清田的事情,徐阶讲述了自己归乡后的生活。 李芳接着说道: “请陛下御笔给徐阁老的园子赐名。” 隆庆皇帝立刻明白了过来,给徐阶新修的园子赐名,这就显示了皇帝的态度,徐阁老的儿子虽然罚了,但是徐阁老还是好的,是忠臣。 只要皇帝表明了态度,再压下风声,对徐阶的清算就到此为止了。 “叫什么名字?” 李芳说道: “陛下,还政园如何?” 隆庆皇帝拍手道: “好!” 还政园,说明了徐阶在隆庆继位辅政期间的功劳,也暗示徐阶“还政”,表明了皇帝不会再启用他,让内阁中的高拱安心。 如此一来,高拱也就不会继续猛烈攻击徐阶,皇帝也就有了台阶。 就这样,苏泽并不知道,自己奏疏中的一句话,被李芳利用,化解了对徐阶的清算风暴。 捧着皇帝御笔所书的赐字,李芳从御书房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徐阶致仕还有自己救,等到自己退休要怎么办? 李芳再次起了思退之心,只是退也要安全的退,如果退了之后和徐阶这样,那宫中可没人保他。 李芳看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个年轻的太监身上。 “张宏,你跟了杂家多久了。” “回干爹的话,七岁入宫,小宏子就挂在干爹名下,至今也十五年了。” “东宫初立,那边需要帮衬的人多,明天就去东宫吧。” 别的小太监听到这个消息,都用嫉妒的眼神看着张宏,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却一脸惶恐的说道: “干爹,是小宏子伺候您不周吗?您不要赶我走啊!” 李芳笑骂道:“你这个直货,多少人求不来的差事,让你去便去!” 李芳又小声嘱咐道: “日后去了东宫,若是遇到苏泽给皇太子讲学,你多盯着点,好好和这位苏翰林相处,你日后的富贵,乃至于干爹的平安,可能都落在他身上。” —— 苏泽自然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一切,这样皇帝和内阁必定会批的奏疏,他自然也没用【手提大明朝廷】。 他也不知道李芳用自己奏疏中的一句话,就挽救了徐阶本人的命运。 第二天大早,他在报馆的印刷坊内,喜滋滋的看着刚刚刊印出来的《乐府新报》。 多写了点,就一并发出来了,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58章 断章狗 第58章 断章狗 报馆的编辑部设在紫禁城内的史馆,但是印刷部门则被苏泽设在了宫外的礼部刊印馆。 这自然是为了分发报纸便利,要不然光是将报纸运输出宫,就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苏泽看着新刊印出来的报纸,将报纸分发给身边的徐渭,接着就有报馆的吏员,将这些报纸运送到各部衙门。 “青藤先生,三日能成刊吗?” 徐渭想了想,还是点头说道: “赶一赶应该可以。” 苏泽说道: “万事开头难,现在人手少,等架子搭起来了,压力就要小很多了。” 徐渭也点点头,从苏泽拉来经费,到报馆的工匠完成雕版印刷晾晒,这一系列过程都是徐渭亲自参与的。 后世公文,总喜欢讲什么“优化业务流程”,将这句话变成了一句空话套话,但真正都要做事,优化业务流程,又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比如报馆的版面怎么安排,雕版的顺序如何,怎么审稿怎么校对,这些流程都要从无到有设计出来。 就比如这第一个版面,是从邸报上摘抄的朝廷重要新闻,这部分只需要一个熟悉邸报的吏员誊抄就行了。 但是誊抄后的公文需要有人审核验证,万一刊登错了或者弄岔了,这可是政治上的大忌讳。 第二版苏泽命名为“市井之声”,是一些京师城内的市井新闻,这同样也需要有人校对核对。 第三版是苏泽承诺给国子监生的八股范文,第一期只是刊登了罗万化的文章。 苏泽坚持给了罗万化稿费,罗万化开始坚持不肯收,后来还是苏泽说起了“子贡赎人”的典故,对着罗万化说,如果他这个状元坚持不肯收稿费,那日后再约稿,别人也不可能收稿费。 可写文章是耗费心力的事情,大家都科举上岸者,也有了本职工作,这样长久以往,就没人愿意再给《乐府新报》写文章了。 罗万化听了苏泽的话,最终不仅仅收下了稿费,还在翰林院宣传给《乐府新报》写稿有稿费拿的消息。 让苏泽意外的地方,是罗万化的宣传效果,甚至要比沈一贯在同年中吆喝还要好。 苏泽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罗万化一向谨慎低调,所以建立起了靠谱的人设,和沈一贯那种包打听的人设不一样,说的话更容易让人信服。 苏泽不由的感慨,这就是人设的好处。 一旦建立起来,别人都会先看你的人设,再看你办的事情。 那自己的人设是什么? 苏泽不知道,千人千面,自己大概在各个人心中的人设都不一样吧。 第四版就是“曲苑之声”了,连载的是徐渭的女状元。 女状元虽然篇幅不长,但是苏泽还是让徐渭分成了六段,分成六期刊登出。 苏泽又从后世网络写手身上找到灵感,让徐渭在剧情关键之处断章,让这些大明读书人也体验一下,什么叫做“断章狗”。 苏泽要的就是这个追更的效果,前世小时候苏泽看报纸,每次也都是从报纸的文娱版块开始看的。 就算不爱看其他版面,有着第四版勾着,也能保证报纸的“追读率”。 除了徐渭的戏文,苏泽还亲自执笔,回忆了一个后世《笑林广记》中的一个笑话,也刊登在了第四版上。 这下子,整个报纸四版全部凑齐了。 这四版之中,第一版只要抄邸报就行了,第三版苏泽先从翰林院和同年中薅羊毛。 第四版也简单,徐渭的曲艺作品不少,这个时代戏剧话本都不少,后世知名的《三言二拍》,虽然是天启年间才成书,但是其中不少故事已经脍炙人口,散布于各种官员杂记中。 唯一需要苏泽亲自抓的,就只有第二版“市井之声”,毕竟这才是他办报的重点,也就是他为了打破言官垄断的那点饺子醋。 不过苏泽倒是用了取巧的手段,第一期的“市井之声”绝对是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来刺! 可因为苏泽拉来的“赞助”实在是太多,京师大小衙门都要送报,报馆这点吏员有些不够用了。 眼看着就要到中午了,苏泽有些焦急起来。 他低估了京师的道路拥堵情况,很多大早上去送报的车马都没回来。 不出意外,《乐府新报》绝对会成为午休时期各大衙门热议的话题,这时候如果还有衙门的报纸没送到,肯定会被被记恨。 对啊,都是朝廷的衙门,凭什么隔壁吏部有报纸看?我鸿胪寺没得看? 什么,你说鸿胪寺比如吏部重要?大家都是为皇帝效力的,《大明会典》上哪一条说吏部比鸿胪寺重要的? 顾客就是上帝,苏泽自然不愿意因为这个得罪了上帝。 就在苏泽发愁的时候,突然报馆门口热闹了起来。 苏泽走出公房,见到了的前几天刚刚见过的国子监司业沈鲤,跟着沈鲤的,则是他的贡监弟子们。 “沈司业?” 沈鲤见到苏泽,直接一个大礼拜下,他身后的贡监生们,更是齐刷刷的给苏泽一个对待师长的大礼。 苏泽连忙上前,拉住沈鲤说道: “沈司业,这是如何?” 沈鲤有些激动的说道: “今日陛下已经下旨,恩准贡监生和在京官员子弟一起,参加顺天府官籍生的乡试。” 之前曾经顶撞过苏泽的贡监生张纯,此时对着苏泽羞愧的说道: “苏翰林不计前嫌,免去了吾等赶考奔波之苦,张某特来向先生请罪!” 苏泽也拉起他说道: “体恤你们的是陛下,和苏某何干?你们要谨记这份皇恩,以及沈司业的授业之恩,好好准备乡试。” 张纯等贡监生非常的羞愧,他们之前被言官蛊惑,三次围了苏泽的家门。 又寒暄了一阵子,沈鲤问道: “报馆是出刊了吗?怎么乱糟糟的?” 苏泽叹了一口气,将报馆运力不够的麻烦说出来,这时候张纯站出来说道: “苏翰林,若是不弃,我等可以帮先生送报!” 苏泽看了一眼,这些国子监监生,有时候也会被安排到大小衙门帮忙,他们确实熟悉京师官署衙门分布。 “那就有劳诸位了!” —— 内阁的报纸自然是最先送来的,张居正揉了揉眼睛,拿起小吏刚刚送来的报纸。 (本章完) 第59章 日用之道? 第59章 日用之道? 张居正揉了揉太阳穴,又看了一眼正在看报的高拱,再一瞥首辅李春芳和四辅赵贞吉,两人也都在看报。 “《乐府新报》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一刻之前,张相公看奏疏太认真了,小吏就没敢打扰。” 张居正捏了一下太阳穴,看着眼前的奏疏,脑袋又嗡嗡的疼起来。 这是宣大总督王崇古送来的奏疏。 宣大总督,是总管宣府大同军务的重臣,王崇古虽然是文臣,但是履历遍布倭乱时期的东南,倭乱平定后又调往西北,在宁夏整饬过边务,是如今大明少数精通军务的文臣。 可以说,王崇古是胡宗宪死后,大明最了解军务的文臣了。 俺答,全名是孛儿只斤·俺答,从这个名字就知道,他是谁的后代。 北方草原这块,从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在瓦剌衰落后,俺答汗所在的土默特部就开始崛起。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部起兵,突破了明廷在九边设置的防线,一路上杀到了北京城下,这就是嘉靖朝的庚戌之变。 张居正看了一眼一旁的赵贞吉,庚戌之变可以说是赵贞吉仕途的起点,当年俺答兵围京师,世宗集百官商量对策,只有赵贞吉反对议和,得到世宗赞赏,升左谕德兼御史。 那时候京师城外兵荒马乱,众大臣都不敢出城,赵贞吉带着自己的弟弟赵颐吉出城犒军,组织京师的防务。 在东南倭乱解决后,大明最大的威胁,就是北面的蒙古俺答部了。 张居正只是看到奏疏的封面,就知道王崇古所奏是什么了。 宣大总督上书一般只谈三件事——要钱、要钱,还是他妈的要钱! 王崇古所奏,朝廷累计拖欠宣大军银二十万两,他请求朝廷尽快拨足赏银。 所以王崇古每次的奏疏,都会先送到执掌户部的张居正手里。 可是朝廷也没钱啊。 张居正长叹一口气,他内心知道,王崇古这个宣大总督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崇古的前任仇鸾,那才是妥妥的贵物。 仇鸾是严嵩的党羽,他执掌宣大的时候,经常用当地士兵的军饷去贿赂俺答汗,让敌军从别的地方进攻。 除了贿敌之外,仇鸾还贪污腐败,纵容士兵杀良冒功,他主持宣大期间,宣大的军费才上涨了这么多。 王崇古到任后,整顿了宣大的军队,算是重建了西北防线。 但俺答汗依然不断地在边境用兵,而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封贡。 是的,俺答的目标不是占领什么领土,而是向大明朝贡,和大明贸易。 嘉靖朝的时候,俺答几次入侵,都是要大明开放马市,和草原进行贸易。 嘉靖朝也曾经短暂开放过马市,但是土默特部反复无常,在嘉靖三十年雪灾后,又纵兵劫掠大同,嘉靖皇帝立刻罢了马市,再次断绝了和俺答的贸易。 在张居正看来,俺答封贡其实是划算的。 用封贡安抚俺答部,换取北方的防线的安定,不知道能省下多少军费。 而且和俺答贸易也并非无利可图,中原缺马,在宣府大同和俺答部贸易,也可以稳定的获得战马。 但是封贡这个话题,在大明朝是个禁忌话题。 东南倭乱的起点,就是倭寇在宁波争贡。 反正对言官来说,他们只需要考虑自己坚定的对敌立场就行了,但是户部兵部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居高不下的军费,因为战争糜烂的九边,言官们可以上疏开疆,可军队能不能打出去,打下来的地盘能不能占住,打完仗以后得犒赏和抚恤谁出,这些都不是言官需要考虑的事情。 反正如今谁提俺答封贡,谁就是汉奸投降派! 我大明就是战死,饿死,也不能因为外藩蛮夷的逼迫,就和他们开贡市! 其实王崇古在给内阁的私信中,也提出过想要在宣大开贡的事情。 内阁中,高拱其实也支持封贡,解决西北军费居高不下的问题的。 但光是高拱张居正支持没用,这个话题实在是太过于敏感。 张居正放下了王崇古的奏疏,拿起了苏泽办的《乐府新报》。 第一版就是邸报新闻摘抄,就是简单介绍最近邸报上的大事,这倒是方便基层的官员和百姓知道朝廷的动态。 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其实大明也一直在提倡政务公开,太祖朱元璋设计的县衙,其中一个职责就是在县衙外的宣谕亭张贴朝廷的最新政策,朱元璋还规定县令还要派遣乡老在乡野宣读政策。 当然,这项制度执行得怎么样,还要看基层的情况。 对于大部分县令来说,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让这些百姓知道了朝廷政策,官绅胥吏还怎么利用政策的信息差来盘剥百姓? 张居正很清楚基层的德性,如果《乐府新报》能发到所有的州县,是不是就能杜绝官绅盘剥百姓? 张居正摇了摇头,自己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了,这报纸能在京师发行都困难,别说覆盖全国了。 但是这种新闻简报的形式不同,要比邸报上的长篇大论来的有意思,可以很快了解朝廷的大事。 仔细想想,这不就是和内阁票拟一个意思? 只是票拟是给皇帝看的,而这个简讯是给报纸读者看的。 第三版是罗万化的八股文,张居正看完十分的满意,准备将报纸带回去给自己的儿子当做范文。 张居正轻笑一声,苏泽当真是人精,有了这第三版,《乐府新报》就有人看,就是考过了科举的官员,谁还没个备考的子侄呢? 这样一来,被强行订报的户部,议论声应该小上不少。 第四版的戏文和笑话也有趣,张居正准备回家好好读一读。 因为是随手翻的,张居正最后才翻到了第二版。 恩?日用之道? 这苏泽什么时候投了泰州学派?怎么搞起日用之道了? 张居正最不喜欢朝野的讲学之风,他看了一眼赵贞吉,难道苏泽向赵贞吉投降了? 《两小儿辩日解惑》? 张居正深入的读了进去,怎么感觉不是赵贞吉那一派的心学理论,反而在谈论什么“光学”,用的论证都是《周髀算经》和《梦溪笔谈》里的东西,这还是心学说的百姓日用之道吗? 张居正撇向赵贞吉,不知道赵阁老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本章完) 第60章 物价指数(加更加更) 第60章 物价指数(加更加更) 两小儿辩日,是《列子.汤问》中的文章。 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 面对这个问题,孔子都被难住了,原文是“孔子不能决也”。 这文章一看就是苏泽写的,苏泽用了两段,分别论述了两小儿的问题。 首先是“晨昏之惑解”,苏泽写道: “见日出时巨轮垂地,实因大气若‘琉璃镜’。朝日初升,斜穿千重‘琉璃镜’;晨雾凝露如菱纱帐,水汽折射则日影弥散;地气蒸腾若素练横空,尘埃散射令光轮膨胀。” 张居正看得头疼,不过苏泽最后一句比喻他懂了。 “譬如置烛于纱帷后,其影必大于真烛。” 也就是说,日出的太阳是被什么“大气琉璃镜”放大了? 苏泽下半部,名为“午热之秘诠”。 “小儿觉正午炽热难当,乃因光路如矢。日上中天时,阳光直射仅穿十丈‘琉璃镜’;辰巳相交际,斜射却需穿透百丈‘琉璃镜’。《梦溪笔谈》测算,每重气层皆如冰纨滤火,厚者滤热多则地温寒,薄者滤热少则沙石烫。” 张居正还是看不懂,但是下面的比喻他倒是也看懂了。 “此理同冬日穿户牖纸,斜阳暖于直照。” 张居正觉得苏泽这“日用之道”挺有意思,在文章最后,苏泽还留了一个小实验。 苏泽用“大气琉璃镜”来举例子,又指出将琉璃镜打磨成中间凸两边薄的镜子,就能够放大所见。 这是真的吗? 张居正不确定,但是看了《乐府新报》的官员中,应该会有人有兴趣尝试吧? 张居正看完了这篇文章,第二版剩下的版面,只有一张表格。 “京师四方物价表?” 张居正皱眉,他其实对《乐府新报》最不放心的,就是这第二版的“市井之声”。 百姓各有各的想法,什么是市井之言呢? 谁又能说明你苏泽在《乐府新报》上的市井之声,到底是民间的声音,还是市井自己的声音? 而且市井之民,大家本来想法就不一样,商人和农民,百工和优伶,他们的想法能一样吗? 你怎么代表百姓之声? 张居正知道苏泽得罪了言官,如果言官要攻击苏泽,第二版就是最好的靶子。 如果报纸上刊登了什么犯忌讳的新闻,那倒霉的自然是苏泽这个总编官。 可苏泽先是用一篇“日用之道”凑了版面,接下来就是这张物价表了。 整个表,将京师内十个比较大市场的日用品价格做了罗列。 比如口粮中的米、面价格,粗粮价格,肉的价格,浊酒的价格。 还有蜡烛、针线、粗布等日用品的价格。 除了当期价格外,苏泽还空着几列,分别是去年同期价格,以及上月的价格。 张居正是掌管户部的,他一下子就看出来这份价格表的妙处。 京师商品的价格,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言官根本找不到攻击的点。 但是物价的涨跌,又确实关系到小民生计。 京师百姓生活,不外乎就是衣食住行四件事,也都和这些价格息息相关。 去年同期的物价,和上月物价的对比,就能看出物价涨跌的趋势,这也确实能作为衡量百姓生计的重要依据。 苏泽从国子监招募的采风官,采的就是这些价格? 妙啊! 张居正摸着自己的胡须,更是觉得这张表简直是大巧若工! 他再仔细看,城北的粮食价格要比城南低一些,那是因为城北基本上都是贫民,高价的粮食在这里卖不出去。 城东的各项价格是最高的,因为京师达官贵人都住在城东。 可偏偏城东的粮食价格不高。 张居正一摸胡子,很快就想通了原因。 城东除了官员,还有京师卫所的军官,这些人可要比大明的官员多得多了。 按照兵部账上的数据,戍卫京师的三大营七十八卫所,总兵力有二十万人,这其中的把总小校自然是不计其数。 当然,这个数字说说得了,谁信谁才是傻子。 大明朝到了今日,谁也不相信这三大营的二十万大军能戍卫京师。 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俺答的骑兵都杀到了京畿了,这二十万大军在哪里? 实际上到了明代灭亡,这二十万大军也没见影子。 但是在领军饷的时候,这二十万大军又都是真实存在的。 京师这二十万卫所军户,就像是大明祖传的屎山代码,一直传到了隆庆皇帝手上。 但是任何人都没有想过清查这二十万人。 至于这二十万人,为什么是城东粮价便宜的原因,那是因为漕粮。 经常有人疑问,明代漕运几百万石的白米到底哪去了? 或者说,每年大明朝廷从江南征收,通过大运河运到京师的几百万粮食,到底哪去了? 后世有说供养藩王的,有说供养皇室的,有说被官员贪污。 执掌户部的张居正则会告诉你,这每年运送到京师的二百多万石漕粮,基本上都发给了三大营七十八卫所官吏旗校军士了。 三大营七十八卫所每年支出的漕粮高达二百万石,而京师大小九卿衙门的官吏,再加上国子监监生的廪食,总计一年才支出四万石。 而这些七十八卫所官吏旗校军士拿到了漕粮,立刻就会将这些米卖出,因为这种大规模抛售,才导致城东的粮食价格偏低。 当年徐阶执政的时候,就曾经上疏说过这个问题: “南方输米一石入都,计用米二石,每石用银五钱计之,凡费银一两。” 南方输送一石米到京师,加上消耗需要准备两石米,其中一半都是沿途运送的损耗,也就是所谓的“加耗”。 这京师的一石米,成本就是一两银。 “京师军士得米后就低价卖出,得钱不过四钱。” 只怕是后世大清的八旗子弟看了,也只能直呼内行。 这些卫所军士也要说了,我太爷随着成祖靖难,把我这辈子吃的苦都吃完了。 这样一张表,就看清了京师物价变化,也能看出民生的变化。 再不济,皇帝至少也能知道米粮的价格,不至于说出何不食肉糜的话来。 这报纸办的好啊! 张居正有些遗憾,苏泽要是早些年中进士,成自己的弟子就好了。 张居正再次抬起头,赵贞吉的脸色有些难看。 (本章完) 第61章 读者们(感谢大家支持) 第61章 读者们(感谢大家支持) 赵贞吉是心学门徒,他看到苏泽的“百姓日用之道”后,鼻子差点气歪了。 什么时候日用之道是这样了? 泰州王艮的日用之道,实际上是将“良知”就在日常生活中,主张遵循本身的欲望好好生活,从日常事务中体会良知,从而达到圣贤的境界。 怎么被苏泽曲解成这个东西! 赵贞吉想要骂人,可偏偏又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在科举中,赵贞吉肯定要给苏泽这篇文章零分。 可放在报纸上,这篇文章又没问题。 这是不是百姓日用? 是不是苏泽从日常所见的事务中,窥探到了道理? 关键他这个道理似乎还是自洽的,就连赵贞吉也忍不住回去找一块琉璃,试试能不能做出苏泽所说的“放大镜”来。 他这些年年老视衰,有些书上的小子都看不清了,如果真的能做出放大镜来,自己就不用让儿子念书给自己听了。 读书这种事情,还是安静的自己读才有意思,听着别人读总是差点意思。 和张居正赵贞吉不同,首辅李春芳对于报纸的第四版更有兴趣。 徐渭这篇《女状元》其实早有流传,当年徐渭给李春芳做过幕客,李春芳自己也是读过的。 但是和自己读过的那一版相比,这次徐渭的版本剧情更生动一些,而且这个断章正好断在剧情起伏的地方,正好勾着人想要继续读的地方。 李春芳越是读越是觉得精妙,觉得自己又从中学到了一些东西。 如果自己写的,能刊登在《乐府新报》上? 李春芳连忙将这个念头挤出脑海,当朝首辅在报纸上刊登这种话本小说,怕是脸面都丢光了,还是等日后自己致仕再说吧。 高拱拿起报纸,但是他只看了第一版。 儿子已经被他亲手断了仕途,自然不用看什么八股文。 高拱是个工作狂,对于戏曲话本没兴趣。 第二版的经济问题,也和他这个主管吏部的高官没什么关联。 高拱更欣赏第一版的朝廷要闻。 比起又臭又长的邸报,苏泽编辑总结后的要闻言简意赅,总能将朝堂发生的大事概要清楚。 而且苏泽似乎还用了一种更加简练但是精准的公文格式,这让对于吏部工作很敏感的高拱立刻就注意到了。 高拱作为兼理吏部尚书,也要处理大量的吏部公文,面对那些繁冗的公文,他同样很头疼。 白天在内阁票拟奏疏,晚上还要回去处理吏部公务,就算是高拱精力充沛,如今也有点吃不消。 更关键的是,吏部那些官员,总喜欢在冗长的公文里,在最后的地方才夹杂真正要说的事情! 比如吏部最喜欢做的,就叫朦胧推升。 就是一些被朝廷罢黜的官员,按理说是不应该随便推升的,有的官员被罢黜,皇帝都是命令几年不得推升的。 但是每年被罢黜,或者京察考核不合格的官员这么多,皇帝和内阁也不可能都记得。 吏部在推升官员的时候,会将这些被罢黜官员也列在其中。 至于这是故意还是不小心,那就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这类违规晋升,故意忽略被晋升官员身上的污点,迂回升官的套路,就叫做朦胧推升。 就在前几天,高拱就在吏部长长的推升名单中,看到了曾经弹劾过自己的政敌胡应嘉。 如果不是高拱那天读公文读的细,胡应嘉在这次推升后就要去南京科道了! 高拱严厉惩罚了负责名单的文选司官员,可是高拱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只能震慑一时,每年那么多官员要调整,吏部还有繁重的日常工作,如果遇到一个不怎么管事的尚书,官员推升中的猫腻更是数不胜数。 高拱放下报纸,拿起笔给苏泽写了一份通文,让他将报纸第一版的公文格式总结给他,高拱准备在吏部推广这种精炼的格式化公文,提升吏部的办事效率。 内阁辅臣们对于苏泽的报纸是多半好评,但是在大小九卿衙门中,《乐府新报》就是好评如潮了! 朝廷虽然有邸报,但是印刷数量不多,要到了一定品级才能拥有自己的邸报。 普通官员想要邸报,就要自己去衙门的架阁库去看。 当然,有钱的官员可以让自己的门生幕僚去架阁库誊抄邸报,但是对于在京的普通官员来说,雇人誊抄邸报还是太奢侈了。 大部分低级官员,只能排队去架阁库看邸报。 各大衙门订的《乐府新报》,可要比邸报要多多了,很多中低级官员也可以借阅报纸。 比起邸报,乐府新报也要好看多了。 正在看报官员们都爱不释手,排队等着看报的官员则埋怨为什么上官不多订一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看。 就这样,整个下午京师的各大衙门里,大小官员都看着报纸。 其他衙门都有报看,那谁没得看呢? 自然是六科和都察院了。 六科廊内,六科给事中们喊杀震天,一副要和苏泽拼命的样子。 户科给事中张宪臣也跟着同僚骂了几句,但是他对于同僚的行为嗤之以鼻。 天天骂,日日骂,还能骂死苏泽吗? 如果能骂死,那严嵩也不能秉持国政几十年了! 户科给事中张宪臣回到家中,就见到管事递上来的《乐府新报》。 “这报纸是哪里来的?” 管事立刻说道: “回老爷,这是苏州会馆送来的。” 张宪臣是苏州府昆山县人,就算放在南直隶,也和苏泽算是半个同乡。 他和苏州会馆的黄管事也很熟悉,听说是他送来的报纸,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会馆怎么有报纸的?” 张府管事立刻说道: “这些都是会馆买的,苏州会馆带头买了几十份,说是要助苏翰林办报,一部分送回到苏州府去了,一部分就递到了在京同乡的府上。” “听说报纸反响很好,不少会馆也都找上报馆要订报。” 张宪臣翻看报纸,果然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简单看完了几个版面,张宪臣叹息道: “只可惜苏子霖考的太好了。”、 “?” “若是苏子霖不是庶吉士,那肯定会派来科道观政,他若是做言官,可要远胜六科廊内诸公啊!” 张府管事只当自家老爷的脑子坏了,进士中名次比庶吉士低的,才会去科道观政,放着前途远大的翰林不做,谁要去做言官? 他在张宪臣回府前也读过了报纸,这苏翰林的才能确实非凡。 按照苏州会馆的说法,这样一份报纸,订一年才十两银子。 老家那边有子侄要科举,要不要也央着张管事给老家送上一份?—— 东宫,被李芳派到东宫的太监张宏,给太子朱翊钧读完了报纸上的笑话,将小胖子逗得哈哈大笑。 小胖子意犹未尽的问道:“这苏师傅也是东宫讲学吧?明日请苏师傅来给本宫讲笑话,不对,是讲学!” 今天四章,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62章 俺答入寇 第62章 俺答入寇 “殿下召见苏泽讲学?” 詹事府詹事是赵贞吉,理论上是负责皇太子教育问题的最高官员。 但实际上赵贞吉又是内阁辅臣又是礼部尚书,公务繁忙,所以教导太子的日常工作,是由詹事府二把手,少詹事殷士儋。 殷士儋的眉头皱起来,他原本就对苏泽没有好印象,如今苏泽又成为高拱的党徒,更是让殷士儋厌恶。 赵贞吉不让苏泽给皇太子讲学,殷士儋也是顺水推舟。 “给太子殿下讲学,是詹事府的职责。” 殷士儋看了一眼太监张宏,脸上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给太子安排老师是詹事府文官的事情,不是你这个太监可以左右的。” 张宏毕竟年轻,被文官这么羞辱,他的脸都涨红了。 他听从干爹李芳的话,调来了东宫伺候太子。 可干爹让他亲近苏泽,张宏一打听,才听说苏泽至今都没有给皇太子讲学过。 苏泽都不来东宫讲学,自己要怎么接近他? 正好今日《乐府新报》送到了东宫,张宏就利用给皇太子讲报纸上笑话的机会,成功吸引了朱翊钧的注意力。 张宏吸了一口气,回忆自己跟随干爹李芳学身边到的东西,挺直腰板说道: “苏翰林是陛下亲封的经筵官,殷大人不让苏翰林来东宫讲学,是何居心?” 果然这一招“仗势欺人”,让殷士儋微微有了一些忌惮。 苏泽的名声在京师如日中天,就连战斗力最强的科道言官,都在他面前数次吃瘪。 他背后又有高拱撑腰,殷士儋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在这点小事上得罪死苏泽。 反正是皇太子自己要召见苏泽讲学的。 殷士儋说道: “太子经筵自有成法,经筵侍讲也要先将讲学内容送来詹事府审阅,本官先去通知苏泽,且请太子殿下等上上几天。” 张宏内心惊讶,要知道这位少詹事殷士儋名望大资历老,在东宫非常有威望。 申时行这些年轻的经筵官,见到殷士儋都要小心翼翼,还经常有经筵官讲的不好,被殷士儋当众训斥的。 可今日自己提到了苏泽的名字,竟然成功让殷士儋退让。 张宏暗暗记下来,看来干爹说得没错,这苏泽非同凡响,自己一定要好好和他结交。 —— “讲学?” 苏泽看向好友申时行,露出难受的表情道: “汝默兄,能不去吗?” 申时行看到苏泽这幅样子,没好气的说道: “你说呢?” 苏泽也长叹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模范毛笔】,抱怨说道: “史馆一堆事情要弄,今天我还在写下一期《乐府新报》的稿子,这讲学实在是抽不开身啊。” 申时行一脸无奈叹道: “子霖兄,你知道多少人想要给太子讲学吗?” 苏泽拿起笔,对着身边的罗万化和沈一贯说道: “一甫兄,肩吾兄,你们想吗?” 苏泽问完,就看到两人幽怨的看着自己,苏泽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太子经筵官这个差事。 致君尧舜上,是读书人的梦想。 成年的皇帝没那么容易忽悠,但是未来的皇帝可以啊。 给太子当老师,是名利双收的差事,只有苏泽才会觉得这是苦差事。 申时行懒得和苏泽多废话,只是说道: “子霖兄,你也是詹事府的官,给太子讲学是詹事府的差事,你可要好好准备。” 苏泽只能无奈的点头,他眼珠一转,拉着申时行说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汝默兄,苏某也有件事要央求你。” 申时行看向苏泽,摊开手说道:“子霖兄是要求稿吧?” 苏泽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说道: “是啊是啊!头刊是今科状元一甫兄的文章,这第二篇就请汝默兄这位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出手,这绝对是是文坛一桩美名啊!” 申时行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卷子,递给苏泽说道: “早就写好了,经些年不写,手生疏了很多,可不要误人子弟才是。” 苏泽连忙接过卷子,读完之后一拍大腿说道: “汝默兄文采非凡,若是让苏某早点读到汝默兄的文章,科场也能少走几年弯路!” 听到苏泽这么恭维自己,就算是申时行也觉得轻飘飘的。 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了,沈一贯这种长袖善舞的恭维人,别人只会觉得寻常,甚至他不热情反而会被觉得怠慢。 苏泽在朝中和群臣保持距离,又和科道大战过几场,虽然他的风评如今还是褒贬不一,但是上至宰辅下至稗官小吏,都承认苏泽的才华。 能被苏泽夸赞,申时行这样稳重的都有一点忘乎所以,苏泽顺势说道: “汝默兄,苏某第一次为皇太子讲学,能否借你的经筵讲稿一览?” 苏泽自然是要抄申时行的教案了。 申时行无奈的看着苏泽,别的经筵官都使出浑身解数,在皇太子面前展示自己,苏泽却如此不上心经筵,连讲稿都要抄自己的。 但是面对苏泽的请求,申时行只能无奈的低声说道: “往期讲稿在詹事府都有备份,我下衙回去再写一份,明日让人送到子霖兄府上。” 就在几人聊天的时候,史馆外面突然喧哗起来。 沈一贯立刻站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神色紧张的返回公房。 “不好了!俺答起兵,围困大同!” 听到俺答起兵,在场众人都紧张起来,就连申时行的脸色都白了。 还是苏泽最先冷静下来。 在他穿越前,史书上并没有俺答起兵的记载。 有可能是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但是更有可能还是这次起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战果,草草收场,所以史书上才没有记录。 苏泽在翰林院读群臣奏疏的时候,从嘉靖末年开始,俺答部几乎年年都会起兵,但是被史书记下来的也就只有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 这次入侵大概又是雷声大雨点下,苏泽对众人说道: “俺答兵围大同,陛下一定会让群臣公议,诸位兄台还是快点去准备奏疏吧!” 听到苏泽的话,众人纷纷反应过来。 就如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赵贞吉一封上书,让他走到了如今的宰辅重臣位置上。 这种群臣上书公议,等于全国统一命题的申论考试,最能看出谁的水平高,也是年轻大臣最容易出头的机会! (本章完) 第63章 车营之法 第63章 车营之法 “翰林院!” 沈一贯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拍大腿,直接就向公房外冲出去。 罗万化也反应了过来。 俺答部也不是第一次入寇了,关于如何应对,翰林院中的群臣奏疏中肯定有答案。 那些老成的翰林,早就已经冲回了翰林院,从群臣奏疏中寻找应对方案了。 果不其然,等到沈一贯等人返回翰林院的时候,有关俺答问题的群臣奏疏,早就已经被抢夺一空。 最热门的是当年赵贞吉赵阁老在庚戌之变的上书,两个老翰林为了争抢差点打起来。 看到这样的场景,沈一贯哀嚎一声,果然和这些翰林院的老油条比起来,自己的反应还是太慢了。 军事上的事情和其他政务不同,打仗是十分专业的事情,所以大部分文臣其实都是提不出什么有效意见的。 但是大明朝到了这个时期,倭乱虽然平息,但是北方和西南地区不宁,精通军务的大臣更容易升迁。 就比如胡宗宪,他是三甲进士,初授的官职是县令,这样的起点正常能爬到一方布政使,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但是胡宗宪靠着抗倭战争,打破了自己职场天板,晋升到了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 现任宣大总督王崇古也是同样一个例子,他同样也是进士名次不高,却做到了边疆大吏。 不是所有文臣都想要带兵,但是知兵的大臣更容易被重用,如今内阁中赵贞吉军事背景最硬,所以在军事问题上反而最有话语权,在这个议题上就能压住高拱和张居正。 果不其然,等到八月十八日,隆庆皇帝下旨在京官员,要求百官上书言俺答入寇事。 京师大小官员都纷纷卷起来,就算是自己的意见不能被采纳,要是能给皇帝和内阁留下一个“略通军务”的名声,对于升迁也是很有帮助的。 就在百官卷着上书的时候,苏泽终于编排完了第二期的《乐府新报》。 这一次二版百姓之声,依然是苏泽亲自撰稿,这次他抄了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实验。 苏泽用智叟和愚叟为名,讲两个人在应县木塔下方打赌,一个同样大小的木球和一个铁球同时从木塔顶上扔下来,到底哪个球先落地。 在整个故事最后,苏泽又提出“重力”之说,同样也留下了一道思考题,铁球从佛郎机炮中射出,其飞行路线是什么样的? 对于这些问题,苏泽也没有给出答案,他刊登这些故事,只是想要让人激发出研究这些问题的兴趣来。 万事开头难,谁说古代中国就没有研究科学的土壤的? 仅仅说中国古代读书人都热衷科举,研究经史子集所以才没有研究科学,那就有点唯结果论了。 西方近代科学史上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家境优越的贵族富豪?他们研究科学难道是为了做官吗? 同时期的伽利略支持日心说就要被教会软禁,西方的科研环境不是更恶劣? 苏泽只想要起个头,只要有人愿意研究,而这些成果只要能用在百姓生活和军事上,那就会有更多的人参与到科学研究中。 百姓日用之道,格物致知之道,未尝不能成为科学之道。 王艮在王阳明的基础上阐释新学,自己又在王艮的基础上阐释心学泰州派,王阳明和王艮都没意见?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反正苏泽有的是耐性,只要能弄出成果,苏泽就立刻上奏给这个人封赏,看到朝廷有奖励,自然就有更多人投入到科研之中。 苏泽将校对好的稿子交给了下属小吏,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家中。 “青藤先生?你这是?” 这些日子苏泽早出晚归,只是将一些日常书信应答交往的事情交给徐渭办,可没想到今天回到家中,却看到徐渭又恢复到了初见时候的那副疯癫样子。 他见到苏泽后,眼神这才清明了一些,徐渭用木簪将头发扎起来,拿起桌案上的文稿,对着苏泽说道: “东翁,这是徐某写下的御寇方略,东翁以此进献朝廷,定能得到朝廷嘉奖!” 徐渭说这话的时候傲气十足,让苏泽想起了当时初见徐渭时候的狂狷模样。 但是想想徐渭好像还真有狂的本钱,他辅佐胡宗宪抗倭,和俞大猷戚继光并肩作战过,他还曾经和好友唐顺之一起编纂过军事著作《武编》。 苏泽看着徐渭呕心沥血所写的万言书,心中有些感动。 他在烛光下仔细的读了起来,越读越是觉得徐渭果然是有大才的! 这份万言书从边军战略,到宣府大同地区山川地理,边防情况,都有详细的论述,徐渭甚至对草原上各部的情况都有所了解,还提出了对应的分化拉拢之策。 徐渭甚至连详细的战术都做了论述。 徐渭提出的战术名为车营。 当然,徐渭在万言书中也说了,这个车营并不是他首创,而是在抗倭战争中,从俞大猷的偏厢车战术中得到的灵感。 徐渭写道: “仿俞大猷独轮偏厢车式,前设虎头牌,侧镶榆木板,内藏佛郎机铳眼。车辕刻阴阳榫卯,可速结方阵。” 他给车营安排了配置,“每车配眼快军士六人,携三眼铳二杆、神机箭匣五具、铁蒺藜囊三袋。” 阵法则是“遇骑则结龟甲阵,退兵则化长蛇势。” 而徐渭又提出守战四策,分别对应“平原野战、险隘设伏、垦殖屯边、冬扰春袭”,系统性的提出了具体的对敌方略。 甚至徐渭还对车营可能产生的问题做了预案,“须防将领贪功冒进,车阵未成而遭截杀;严查匠作偷工减料,榫卯不牢则全军危殆;慎择天时地利,雨雪泥泞则寸步难行。” 最后徐渭自信的写道: “昔李牧守代郡,以车千乘破匈奴;岳武穆郾城大捷,麻扎刀克铁浮屠。今若得精车三万,辅以边墙烽燧,可复河套而制漠南。” 苏泽看完万言书,对着徐渭说道: “先生大才!” 徐渭却有些黯然,他说道: “东翁献上此策,必能得朝堂侧目,以东翁在陛下和诸位诸位阁老心中的分量,若是车营之法能成,能报我大明边疆数十年安宁,徐某也就此生无憾了!” 徐渭没有官员身份,没有上疏的资格,所以只能作为幕僚帮着苏泽起草奏疏。 苏泽看完了万言书,对着徐渭说道: “青藤先生,苏某不愿意贪功,这份奏疏还是等你以后自己上吧。” “?” 苏泽又说道: “前些日子,我和国子监沈鲤沈司业说起过青藤先生的事情,正好国子监内有贡监生出缺,就给你补了监生资格。” “以后青藤先生一边给我做幕,一边准备顺天府乡试吧。” 徐渭惊讶的看着苏泽说道:“老夫已经虚岁四十八,还要参加科举吗?” 苏泽说道: “我在翰林院读到,嘉靖朝有一位进士王鸿渐,他在少年就中了河南乡试解元,到了四十九岁才登科进士。” “青藤先生也不过四十八,为何不能再考?” “若青藤先生有志于军务,中了进士后可以任官西北,也能造福一方,所以这封上疏应该由你自己上!” 徐渭眼眶湿润,对着苏泽一拜到底,长稽为礼。 —— 其实苏泽本来就不准备掺和这次北疆的事情,果不其然,八月二十二日,边关再次传来消息,原来这次兵围大同是个乌龙事件。 可朝廷争议的重点,却从如何防御京师,滑向了不可知的方向。 今天没加更了,要准备后面的剧情,差不多也要上架了。 再次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64章 边关告急 第64章 边关告急 原来这一次所谓俺答入寇,缘起是俺答部的一个中等部族首领把汉那吉私下和大同边军走私贸易,正好遇到了宣大总督王崇古巡视边关,扣下了黑市的货物。 把汉那吉损失惨重,于是联合靠近大同的几个部族一起起兵,号称十万人,包围了大同索要货物。 王崇古一边向朝廷派兵支援,一边又组织大同城防,再派人出城打探虚实,最后确定把汉那吉只是虚张声势,其实总共也只有一两万游骑。 当然,一两万人,王崇古出城也是打不过的,但是守城还是绰绰有余,他一边巩固大同城防,一边向朝堂上书,请求朝廷定夺。 所以当王崇古的第二份奏疏送到京师,风向就彻底变了。 在报馆的公房内,沈一贯和苏泽正在说着这些日子群臣的趣事。 “这阵子朝堂上真是乱疯了,前几日边关说俺答入寇,有大臣上疏要请陛下仿效成祖,御驾督师北伐的;也有要陛下迁都南京,避其锋芒的。” 在一旁写稿子的罗万化也笑了起来,前几天朝堂上可以说是群魔乱舞,好不热闹。 这些爆论也不知道是这帮人当真不懂军事,还是为了博眼球博出位。 苏泽看向沈一贯,打趣说道: “肩吾兄不是也上书,要调浙兵戍边吗?我听说张阁老对这个建议很认真,还亲自票拟了?” 沈一贯听到苏泽夸奖自己,不由的挺直腰杆。 沈一贯是浙江人,他上书的意见是调遣在抗倭战争中立下战功的浙兵北上。 浙江南部山区的矿洞很多,所以这里自古以来就有很多矿工。 戚继光在浙江抗倭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些浙南地区的百姓善战,于是将他们编练入伍,这也就是后世的戚家军。 沈一贯应该是了解过戚家军的厉害,他的上疏也得到了张居正的支持。 自己这位好友应该是有军事才能的。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沈一贯在万历朝就做到了内阁首辅,在他主持内阁的期间,筹谋了抗倭援朝的战争。 沈一贯能顶着万历不理政,外朝官员掣肘,帝国财政崩溃的巨大压力,最终打赢了抗倭援朝战争,在军事上他的能力应该是合格的。 当然,苏泽也不会简单的认为,这就是沈一贯个人的想法。 随着隆庆给徐阶的园子赐名,清算徐阶的风暴被压下。 但是徐阶在政治上已经彻底失势,朝堂上又涌起了给徐阶政敌翻案的暗潮。 徐阶斗垮的是严党,那被徐阶对付的都是严党吗? 这其中一个最大的地方山头,就是曾经在浙江主持抗倭的胡宗宪。 胡宗宪的总督衙门在浙江,他在东南主持抗倭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也都在浙江,整个浙江官场上,因为胡宗宪升迁立功的官员不计其数。 胡宗宪倒台后,这些官员自然也被影响。 在徐阶执政的时候,这些浙江籍贯的官员不敢吱声,如今徐阶倒台了,这些浙江籍贯或者和浙江有关的官员,就开始重新冒头。 而张居正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股势力,他给沈一贯的奏疏票拟,也是表示了对这些“浙党”的态度,他张居正是愿意接纳这些浙党的。 历史上张居正也正是这么做的,做过胡宗宪副手的谭纶,在胡宗宪麾下效力的大将戚继光俞大猷,都是张居正后来启用的。 浙江籍的水利专家潘季驯,也是在张居正支持下治理黄河和运河的。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沈一贯应该是被浙党推出来投石问路的。 当然,这对于沈一贯自己也是有好处的,这份奏疏虽然被皇帝留中,但是这个选项皇帝已经看到,如果北方局势真的溃烂到这个地步,那首倡浙兵戍北的沈一贯,就能得到大量的政治回报。 说完了前些日子的事情,沈一贯又说道: “王总督的第二封奏疏送来京师,朝堂的风向又变了,现在朝中就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要坚决执行边禁政策,没收把汉那吉和不发商人的赃物,处置向俺答部走私的商人。” “这其中最激进的是都察院,十三名御史联名上疏,要求将宣府大同周边的百姓迁回内地,在边境执行迁界禁边政策。” 罗万化抬起头皱眉说道: “迁界?这么做边关空虚怎么办?宣府大同附近多少百姓,全部迁往内地怎么安置?” 沈一贯也点头说道: “是啊,这帮言官说得容易,就仿佛朝堂只要一道命令,边关百姓就能安置下来,这些内迁百姓安置不当,闹出流民生变,怕是整个北方边务都要被他们败坏掉!” “但是他们嚷嚷着禁边是祖宗之法,又拿先帝朝的例子说事,当年先帝曾经在宣大开马市,但是这些鞑靼反复无常,最终先帝也撤回成命,继续禁边。” “现在这一派的声浪最大,很多大臣都支持坚壁清野,严格执行边禁。” 罗万化又问道:“另一派呢?” 沈一贯说道:“是山西参政郑洛为首的一批有关地方任职经历的官员,他们主张松弛边禁,和俺答部互市。” 罗万化皱眉说道: “在俺答部包围大同的时候提出同意互市,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大明太软弱了?” 沈一贯也点头说道: “这一派被诟病的也是如此,言官也在攻击郑洛软弱无能,甚至还有言官说郑洛就是山西走私的后台,他主张松弛边禁就是为了自己牟利。” “不过我看过郑洛的奏疏,他也不是要在现在废弛边禁,而是要和俺答部谈判,要求俺答部约束边关部落,等到边关局势稳定下来再开边市,其实也算是老成之言。” 沈一贯又低声说道: “这郑洛是山西参政,也是宣大总督王崇古的副手,他这封奏疏怕是也有王总督的意思。” “其实这些年王总督一直提议重开边市,但是朝中的反对声浪实在是太大。” 沈一贯叹道:“这次事件扑朔迷离,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陛下好像也十分犹豫,对两边都是留中不发。” 苏泽则一句话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内阁重臣的态度如何?” (本章完) 第65章 言官的进攻 第65章 言官的进攻 沈一贯击掌说道: “对啊,无论外朝议论如何,最终还是要内阁来牵头,内阁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沈一贯又皱眉说道: “可这一次,内阁四位辅臣都保持沉默,没有表态。” 苏泽笑着说道: “没有表态就是时机未到。” 沈一贯看着苏泽说道: “时机未到?边关军情如此紧急,还时机未到?” 苏泽笑而不语。 看到苏泽又卖关子,沈一贯没好气的说道: “子霖兄,这一次俺答入寇,翰林院内只有你没有上疏,如今外面可都在议论,苏一疏怎么这次没上疏?” “苏一疏?外面都是这么叫我的吗?” 沈一贯点头说道: “是啊,每月一封上疏,都能石破天惊,外面都说子霖兄是‘每月一疏惊天地’,外号苏一疏。” 这下子就连一贯严肃的罗万化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泽也笑着说道: “既然是每月一疏,那不是这个月还没过吗?本月苏某已经上过疏了,要等下个月咯!” “你!哈哈哈!” 沈一贯也笑了起来。 等到笑完,沈一贯还是好心说道: “子霖兄,我知道你最近是忙于报馆的事情,所以才没空上疏,但是边关事务是国家大政,就算是上疏附和几句也是好的,若是被扣上‘疏于军务’的帽子,日后就会成为你入阁的阻碍。” 苏泽感激的点头,沈一贯说的自然是没错的。 沈一贯看到苏泽还是不上心,又说道: “入阁的大臣可以不懂兵法,但是不通军务是不可能入阁的。” 苏泽看向沈一贯,怎么你也是头顶尖尖的? 不过再一想,沈一贯说的好像没问题。 内阁大臣不需要能带兵打仗,但是要懂得军机战略,否则怎么处理国家的大事。 大明和大宋不一样,大宋有枢密院负责军务,大明内阁是军政一把抓的。 见到好友为自己担心,苏泽还是感激的说道: “肩吾兄,受教了,苏某下个月会上疏的。” 沈一贯想到下个月也就几天了,这才放过了唠叨。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梆子声,这是到了茶歇的时候了。 衙门都有茶歇的时候,史馆这样清贵的部门,在待遇上还是相当好的。 茶歇的茶水都是皇帝御赐的贡茶,而国史馆又在紫禁城内,所以连茶歇的点心都是御膳房做的。 苏泽三人走出公房,茶歇的时候官吏们都会聚集在华亭用茶吃点心,这也是一个衙门非正式的小聚餐。 如今留在史馆的官员,要么是编修《帝鉴图说》的,要么就是《乐府新报》编辑部的,苏泽实际上已经成为这个部门的一把手。 宋代以来,官场就是差遣大于官位,用后世的话说,帽子大于位子。 官品高低决定的是政治待遇,但是具体负责什么职位,才决定含权量。 苏泽是《帝鉴图说》的编纂官,又是《乐府新报》的总编官,具体就是这两个项目组的日常工作负责人。 苏泽进来吃茶歇,整个厅的声音也小了一些。 如今已经到了八月,京师的夏季还是十分酷热的,苏泽喝了一口气热茶,只觉得背后开始冒汗。 他看向左右说道: “前几日我去六科廊,他们的衙署中怎么凉凉的,为什么史馆这么热?” 这时候一名小吏出来说道: “总编大人,按照祖制,六科廊夏季赐冰,冬季赐炭,所以冬暖夏凉。” 原来如此,难怪大家都要做言官,这待遇实在是好啊! 赐冰就是皇家每年冬季在冰窖存冰,夏季取出来消暑。 赐冰算是大明朝一项福利,不过一般也只有重臣才能享受。 苏泽想了想说道: “本官这就向上书,史馆也是我大明重要的衙门,夏季编书酷热难当,也请陛下赐冰。” 听到这里,众官吏纷纷欢快起来。 作为部门负责人,苏泽当然知道,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自己的下属谋福利。 后世一些领导,开口闭口就是奉献,从来都只谈大道理,可实际上却对下属苛刻之极,只知道媚上欺下,完全不把下属当人看。 遇到这样的领导,下属不给你添乱就好了,还想要帮助你做好工作? 无论是编书还是办报,其实都是专业性很强的工作,工作指标也难以量化。好好做事和磨洋工,办事效率完全不一样。 苏泽也不介意改善一下大家的办公环境。 —— 可是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再次超出了控制。 由于内阁四辅臣迟迟不肯表态,言官们对他们发动了攻击。 首先是都察院御史詹仰庇上书,弹劾内阁辅臣尸位素餐,坐视边关告急,却迟迟不肯进策,延误军机要务。 詹仰庇一次性弹劾所有内阁成员,用了明代言官的大招——扣帽子。 果然,在詹仰庇带头冲锋后,六科都察院的言官们开始疯狂攻击内阁,要求他们在这次俺答寇边的事态中表态,而不是“首鼠两端”,“伺机揣摩迎合上意”。 这句话是对大明对内阁辅臣的一贯进攻话术。 你内阁要支棱起来管事啊!如果皇帝不听劝,你们内阁就应该冲上去逼着皇帝同意百官的意见! 要不然你这个内阁辅臣,是怎么辅佐君上的? 詹仰庇奏疏的意思,如今群臣分成两派,皇帝举棋不定,你们内阁不发表意见就是首鼠两端!就是准备做见风使舵的小人,看到皇帝的意见偏向谁就跟上,而不是真正站在朝廷利益出发。 对于这样见风使舵的内阁,必须要出重拳! 你不干活就应该下来,让真正愿意干活的人上! 当然了,言官这话也是说说,如果真的遇到夏言、严嵩这样对朝堂控制森严的内阁首辅,他们这时候又会说,“我朝不设宰相,内阁首辅只是僚佐之臣,这么专权是要做胡惟庸吗?” 苏泽看着朝堂鸡飞狗跳,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万历朝的内阁为什么经常倒台,这言官的战斗力果然非同小可! 可就在苏泽开心吃瓜的时候,却有一把火烧到他的身上。 (本章完) 第66章 殃及池鱼 第66章 殃及池鱼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老老实实在报馆编报,竟然也会被言官的攻击波及到。 六科和都察院的言官们,又从将通政司送来的官员题本进行了统计,接着就对主张松弛边禁,和俺答部互市的官员进行了人身攻击。 尤其是领头的山西参政郑洛,他的为官经历都被言官们翻出来,甚至连他写过的文章都被找出来,逐条寻找他的罪行。 可就算是这样,这些言官还嫌不够,他们又对在京官员的奏本进行了统计,又将在这次俺答入寇问题上没有表态的官员找了出来。 当看到苏泽的名字后,六科都察院的言官眼睛都亮了! 都察院御史詹仰庇起手一个弹劾,上奏弹劾詹事府苏泽在内的京官员二十五人,在陛下圣旨要求百官上疏的时候抗命不尊,不上疏表态,是准备见风使舵的政治投机者! 言官的意思是,“别人都上疏,你为什么不上疏?” 你一定是不站在群臣这边,就等着皇帝和内阁表态,然后再跟着附和! 当苏泽从沈一贯那边听说自己被弹劾的时候,差点都被气笑了,上疏被你们言官弹劾?这次不上疏也被弹劾? 大明的言官是属疯狗的吧? 不表态就是不站在群臣一边? 你们科道就能代表群臣了? 沈一贯也劝道: “子霖兄,还是快点上疏表态吧!” 苏泽问道: “如今朝堂上是什么风向?” 沈一贯苦着脸说道: “这一次言官还是占着点理的,大小九卿衙门有品级的官员基本上都赞同迁界禁边,主张弛缓边禁的人数太少,但基本上都是山西籍的官员,或者曾经经历过边务的官员。” 苏泽冷笑说道:“是啊,迁界禁边苦的是山西官员百姓,所以他们当然要反对。” 沈一贯也是长叹一声,作为浙江人,他当然深有体会。 当年倭乱严重的时候,朝中也曾经有言官提议,要在东南进行迁界禁海。 好在嘉靖皇帝没有糊涂,驳斥了这些言官的说法。 如果东南真的迁界禁海,那就算是倭乱平定了,东南的繁华也毁了。 但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 东南是大明最富裕的地区,皇帝当然不会因为家里进了贼,就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砸了。 但是在大同执行迁界禁边,对朝廷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这样的事情也是有先例的。 宣德九年,明廷裁撤奴儿干都司,但保留了建州卫等羁縻卫所。 更有名的则是关西七卫。 明初的时候,明朝在嘉峪关以西(今甘肃西北、青海北部及新疆)设立的七个羁縻卫,成化年间,哈密被吐鲁番汗国所占领,在明廷经历了与吐鲁番汗国的长期拉锯战之后,最后放弃了关西七卫,退守嘉峪关。 当然,大同是北方边防重镇,是戍卫京师的门户,再怎么也不会放弃的。 但是放弃大同的百姓,将百姓内迁禁边,还是可以的。 至于以大明现在的动员能力和组织能力,这些百姓内迁的过程中会死伤多少,内迁后的百姓能不能妥善安置,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反正将边疆百姓内迁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南北朝迁六镇军民于河北。 苏泽不准备上疏,原本是觉得没必要。 隆庆二年这次的边关动乱,根本没记载在史书上,但是这一年大明朝廷也没有调整边关政策。 苏泽判断,这个时候高拱张居正应该已经在筹备俺答封贡的事情了。 但是朝堂上的反对声浪太大,所以内阁对这次的事情进行了冷处理。 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俺答封贡应该是隆庆五年才最终得以实现。 这是让苏泽没想到,这帮言官竟然如此疯狗,没表态竟然也成了过错? 沈一贯焦急的说道: “子霖兄,还是上疏吧!” 苏泽却依然拿着手里的毛笔,写着第三期《乐府新报》的文章,他说道: “还是等下个月再说吧。” 沈一贯想想,还有几天就是下个月了,将劝说的话吞了下去。 —— 九月一日,都察院中。 御史詹仰庇迈入公房,其他御史纷纷起身和他打招呼,詹仰庇一一回礼,内心十分的得意。 这一次詹仰庇掀起这么大的声势,这就是他言官生涯宝贵的资历,如果最终朝廷采用他的政策,那日后就可以靠着这项功劳平步青云。 所以詹仰庇才不遗余力的打压反对声音,逼迫内阁和中立官员表态。 吵过群架的朋友都知道,声浪大的那一方不一定占理,但是一定赢。 都察院和六科的升迁途径还不一样。 御史是一个很灵活的职位,都察院也和六科不一样,六科的官品都很低,也没有部门领导,所以六科升迁只能外任。 都察院从正二品的左右都御史,到正七品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升官台阶是十分平缓的。 此外,御史还可以外放。 都察院还有一个几乎无所不包的地方派出系统,即巡抚系统。举凡地方政务、军务、财务,以及与此有关的一些特殊事务如盐政、茶政、马政等等,均由这个系统掌管。 比如海瑞这个应天巡抚,实际上他也算是都察院的编制,他现在就是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只是他的差事。 所以都察院的升迁之路非常广阔,而且一旦外放军务盐务,都是超级肥缺,这也是御史们疯狂内卷的原因。 一名年轻的御史走进来,对着詹仰庇说道: “詹御史,在京大小官员除了詹事府苏泽外,全部都已经上疏表态了!” “内阁呢?” 这名年轻的御史说道: “首辅李大人昨日乞病休,陛下准了。” 詹仰庇轻笑道: “咱们这位李阁老,果然只能当甘草。” 众御史也纷纷笑了起来,甘草在大部分药方中都是可有可无的辅料,这里詹仰庇说起李春芳的外号,就是说他不能担事,不能承担佐弼君王的职责。 “高阁老、张阁老都没有表态,四辅赵阁老上疏请求朝廷整饬边务。” 詹仰庇鄙夷的说道:“赵阁老还是老样子,属泥鳅的。” 众人纷纷跟着笑起来,赵贞吉这就是上疏说正确的废话了。 废话,俺答入寇,整饬边关军务自然是必要的,说了等于没说。 詹仰庇想了想,还是说道: “听说苏泽是高阁老的党徒,我们继续弹劾苏泽,用他来逼迫高阁老表态!” 詹仰庇说得好听,实际上是他怂了。 因为言官对内阁的攻击,首辅李春芳乞病休,阁部事务都被耽误了下来。 如果继续弹劾内阁辅臣,反而会让皇帝厌恶。 詹仰庇能在御史台混出头,自然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攻击内阁只不过为了直谏的名声,弹劾下了四位内阁大学士,也轮不到他詹仰庇入阁。 正好科道深恨苏泽,就拿他当做靶子好了!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都察院官员冲进来道: “苏泽上疏了!” (本章完) 第67章 第八疏求战 第67章 第八疏求战! 詹仰庇立刻问道:“苏泽上疏说什么了?” 这个御史摊手说道: “苏泽的奏疏才送到内阁,我在通政司有熟人,是他提前告诉我的。” 原来是才从通政司送到内阁啊。 詹仰庇盘算了一下,就算是皇帝留中,最迟两天也能在六科廊见到苏泽的奏疏抄本了。 詹仰庇想了想说道:“那苏泽素来喜欢标新立异,拖到今日才上疏,定是反对我的迁界禁变之策!大家现在就起草奏疏,弹劾他!” 很显然詹仰庇是不准备再等了。 把汉那吉兵围大同,但是他又不是俺答汗本人,只是俺答内部的一个中等部落,他不可能长期围困大同的。 一旦把汉那吉撤兵,边关的局势稍缓,那朝堂的注意力就会从这件事上移开。 那个时候再推动迁界禁边,事情就不这么好办了。 在场的御史们,也纷纷地响应詹仰庇,不过真正写奏疏弹劾苏泽的,却要比响应的人少。 苏泽在六科的战斗力已经满朝皆知,都察院的御史们虽然嘴上喊打喊杀,但这一次也不敢贸然行动,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等看到苏泽的奏疏再说。 —— 内阁中。 高拱揉了揉眼睛,看向空荡荡的首辅宝座。 李春芳乞病休了。 老狐狸! 首辅李春芳不在,次辅高拱主持内阁,高拱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权力。 但是这个时候主持内阁,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高拱是赞同俺答封贡,通过贸易安抚俺答部的。 嘉靖朝的东南抗倭战争,加上嘉靖末期发生宫灾,紫禁城内的宫殿被烧毁,为了重修宫殿又要钱,几乎掏空朝廷的国库。 如今东南倭乱平息,北方边患又闹起来,国库更紧张了。 如果能给俺答封贡,解决北方的边境问题,那就能节省下大量的银钱,用来推动高拱准备进行的内部改革了。 可偏偏群臣反对声浪这么大,甚至连迁界禁边这种政策都提出来了,高拱又不敢支持封贡了。 时机还不成熟啊。 高拱长叹一声,又看向下手的张居正。 执掌户部的张居正,肯定更头更边患问题,张居正应该是也是支持封贡的。 高拱再看赵贞吉,当家才知道柴米贵,当年主张对俺答强硬的赵贞吉,也只是上书请求整饬边关军务,他的态度其实也很明显了。 难得内阁能在一件事上达成一致,却被外朝言官给毁了! 至于首辅李春芳?他一般没意见。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的官员送来了苏泽的题本。 “苏子霖终于舍得上疏了?他这个苏一疏,还当真是一月一疏。” 高拱笑着拿起苏泽的奏疏,罕见的开起了玩笑来。 张居正和赵贞吉也看向高拱手里的苏泽奏疏,不知不觉中,苏泽的上疏在诸位阁老心中,也有了特殊的地位。 高拱翻开苏泽的题本,看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奇怪了起来。 高拱放下题本,捏一下太阳穴,突然对下手的张居正问道: “张阁老,太仓库里还有多少备边银?” 张居正疑惑的看向高拱。 大明的国库,其实是个笼统的概念。 大致上可以分为内帑和外库。 内帑就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主要收入是金银。 而外库就是朝廷能动用的国库,大部分税收都是进的外库。 这其中,户部管理的太仓库,是外库最大部分。 而备边银,则可以看做是户部专门留存的战争预算,这笔钱就是专款主用来打仗的,如果今年不支就会结转下年,不得挪作他用。 当然,很多时候,皇帝在皇亲典仪、分封藩王这些需要用钱的场合,也会挪用备边银。 隆庆朝的内阁辅臣还是比较刚的,隆庆皇帝登基的时候想要挪用备边银办元宵灯会,被时任内阁首辅徐阶给顶了回来。 张居正张口说道: “今年太仓库还结余备边银一百二十万两。” 这笔钱听起来很多。 但嘉靖年的每年军费开支高达四百万两,如今东南抗倭战争结束,但是九边支出上升,一年需要的常例银也有二百多万两。 常例银是军队日常开支,是户部专项列支的,而备边银是独立的留存的紧急军费,互相是不混淆的。 但即使如此,也就是说户部的战争备用经费,也只够九边军队动员半年。 实际上时间还要更短,因为打仗期间的军费消耗和和平时期是不同的,明代士兵打仗都需要赏钱,战后还要犒赏,这一百二十万两看起来很多,实际上一点都不多。 张居正疑惑高拱突然提起备边银,高拱就将苏泽的奏疏递了过去。 张居正接过奏疏,脸色也和高拱一样难看起来。 因为苏泽这份奏疏,既不是支持郑洛,要求松弛边禁的,也不是和詹仰庇一样主张迁界禁边,彻底断绝和俺答部贸易。 苏泽在两者之外,提出了另外一个路线——打! 看完了这份奏疏,张居正都愣住了,你苏泽疑似有些太极端了吧? 如果不是苏泽的奏疏,怕是张居正估计看了开头,就直接票拟“妄言”,打入另册了! 可偏偏是因为这份奏疏是苏泽的,张居正还是看了下去。 等全部看完后,你还别说,你还别说,张居正觉得还挺有道理。 甚至张居正都有点赞同苏泽的奏疏了。 张居正看了一眼高拱,他知道高拱是主张封贡的,但是刚刚高拱询问自己户部还有多少备边银,说明他也在考虑苏泽的提议,要对北部动兵了。 人望,就是人和人在他人心中分量的不同。 领导重视你,好歹能将你的意见听完,也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 如果领导就不重视你,他甚至都听不完你的意见,就算你的意见再好,也不会被采纳。 当然,苏泽这份奏疏写的也很好,他开头的第一句话,就让张居正眼前一亮。 “臣曾闻,兵法有曰:‘若将威素立,则先收之以恩;若将威未行,则先振之以威。’” “治国若治军,以威求安则天下安,以退求安则天下危!” (本章完) 第68章 平绒策(加更) 第68章 平绒策(加更) 紧接着,苏泽又写出什么叫做“以退求安”。 看到这里,张居正都舒展开眉头,脸上露出笑容,这苏一疏果然非同凡响,上来就将当下两种观点都喷了一遍! 张居正只觉得莫名的解气! 接着,苏泽又引用典籍道: “《说苑》曰,‘夫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 “廷议或欲市恩封贡以弭兵,或倡迁界禁边以避祸,此皆剜肉补疮之术,非长治久安之道也。” “夫封贡之策,貌似怀柔,实则示弱于虏。庚戌之耻,俺答受敕书而益横。今若重施故伎,是使豺狼知我府库空虚,边备弛废,必生觊觎之心。” “迁界之议,徒损边民生计,断互市之利源,犹抱薪救火,终致边墙内外皆成焦土。” 张居正很满意苏泽的两段论述。 他没有表态赞同封贡,就是觉得时机不成熟,如果大明朝廷因为把汉那吉入寇就同意开边,那九边重镇的威慑力何在? 而且这些草原胡虏是反复无常,今日同意开贡,明日又会得寸进尺索要更多。 但是迁界禁边之策,张居正就更反对了。 大明朝廷如果有这个钱粮去执行迁界禁边,还真不如就听苏泽的,和草原打上一场,说不定所耗的银钱还少些呢! 哪有为了伤敌八百自损一万的道理? 引经据典,苏泽又讲祖宗之法。 “伏望陛下效太祖北逐蒙元之雄略,法成祖五征漠北之遗烈,敕令边臣严兵固守,选将练兵,待秋高马肥之时,以堂堂之阵破虏于野。如此则九边震慑,俺答丧胆,可保十年太平矣。” 看到这里,张居正已经要快要被苏泽说服了。 但是紧接着,苏泽又开始说理。 看完这一段,张居正的表情更欣赏了。 苏泽这一段,说的是俺答部屡次犯边,反复无常的原因。 别的官员上疏,基本上都是说这些草原胡虏都是夷狄禽兽,都是反复无常之辈,不懂圣人教化,所以才这样。 但是苏泽却从另外一个角度进行了分析。 苏泽在奏疏中说,草原百姓也是人,都是天生父母养的,其实和中原百姓也没有区别。 但一方水土一方人,草原的生存方式和中原不同。 草原百姓逐草而居,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就是牲口,一旦遇到雪灾旱灾,牲口就会死光,和农耕民族不同,草原百姓失去了牲口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每一次草原上发生大灾,活不下去的游牧民都会南下入侵,比如嘉靖朝的庚戌之变,就是当年草原上发生了白灾(雪灾)。 草原的不稳定性,是游牧民族经常南下的原因,紧接着苏泽又开始论述,为什么俺答部总是反复无常,背信弃义。 苏泽的论述也很简单,俺答部和中原不一样,草原的统治是松散的。 俺答部虽然名义上草原共主,但不像是中原皇帝一样,对手下部族拥有绝对的控制力。 当灾祸发生的时候,俺答汗能救济本部落就不错了,其他外围的中小部落根本没办法管。 所以就算是朝廷和俺达汗封贡互市,如果他手下的一些部族活不下去,依然会违背俺达汗的意愿攻击大明。 嘉靖年间开的马市,就是因为俺答部的一个小部族不满互市价格,纵兵劫掠了百姓,最后让那一次互市毁于一旦。 所以苏泽论断,即使封贡俺答,依然无法完全阻止边境冲突,甚至一些边缘部落,会觉得自己遭受了大明和俺答汗部的双重盘剥,从而更加激烈的挑起边境冲突。 看到这里,张居正已经完全赞同了苏泽的看法,这篇分析没有之乎者也,完全是从人性出发,又结合了俺答部的制度,解释了北方边防不宁的原因,可以是说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苏泽紧接着继续写道: “臣进以‘以战止战’之策,俺答部掠我边民一社,我军则出塞攻伐其部族一部;俺答部劫掠我百姓米粮一斗,我军则出塞夺其牲畜一头!” “且每次进军前,都要列数其罪,师出有名!” “长此以往,边境俺答部或归附,或远遁,边境则安。” “此时再行宋代河湟生番熟番之辩,对其恭顺者互市之。” 看到这里,张居正已经要击节叫好了! 苏泽这里用的典故,是宋代河湟开边的时候,对西夏地区贸易的方策。 当时西夏的主要产品是青白盐,一开始宋代采取禁盐法,禁止西夏的青白盐流入中原,想要用贸易战的方式拖垮西夏。 但这样做却将西北地区那些原本站在宋朝这边的熟番,也就是归化的羌人部族都推到了西夏一边,反而加剧了边关的动乱。 后来宋朝改变了盐法,对恭顺的熟番允许互市,禁止西夏的商队交易,虽然转口贸易这种无法避免,但是安定了边境的局势,后来又在这些熟番的帮助下,实现了对河湟开边的成果。 苏泽这一套方法,可以说是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萝卜大棒都有,名义上是要对俺答部用兵,实际上是要分化瓦解草原。 但是张居正又皱眉,这一套需要相当精细的手法,以目前九边的兵力,似乎无法完成这样的重任。 很快,苏泽已经在奏疏中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法。 “昔年东南抗倭,文有谭纶,武有俞大猷戚继光,皆是一时之属,如今边关告急,朝堂可调派南兵北上,九边可定!” 看到这里,张居正拿出揭纸,写下了自己的赞同意见,递给了身边的赵贞吉。 赵贞吉反复看了三遍,也对苏泽的策略越发的欣赏,再又看看高拱,脸上浮现出嫉妒的表情。 赵贞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明明是自己的下属,怎么就投了高拱?” 赵贞吉连忙摇头,对这样的奏疏,赵贞吉也只能写下赞同的票拟意见。 —— 苏泽看向【手提式朝廷】中的模拟,和自己的想的一样: ——【模拟开始】—— 一天后,《平戎疏》送到内阁,内阁三辅臣均票拟赞同。 《平戎疏》紧急入宫,隆庆皇帝犹豫不定,又将《平戎疏》交群臣公议,在科道的反对下奏疏被驳回。 ——【模拟结束】—— 这帮言官,果然就是拖后腿的。 不过好在自己有挂! 更了更了 标题有个错别字,戎错了,标题改不了,抱歉抱歉,写完急着发了。 (本章完) 第69章 寡断 第69章 寡断 【是否消耗30点威望值,确保《平戎疏》一定被执行?】 只要30点吗? 也对,内阁都赞同自己,皇帝只是在言官反对下驳回上疏的,那只需要少量威望值就能强制执行了。 “执行。” 【威望值已扣除,当前威望值80点】 苏泽坐在椅子上,他并不是好战分子,而是有些问题总是要解决。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隆庆朝的两大功绩,就是俺答封贡和开放海禁,基本上大部分史料都是点到而止,将俺答封贡带来了北方边境长时期的和平,节省了大明军费。 可实际上要比这个复杂的多。 实际上,俺答封贡后,西北贡市依然是开开关关,俺答部也经常南下掠夺。 宣大安宁下来,是在万历年间,郑洛主持宣大的时候,运用灵活的军事和外交手段,平衡了草原上的势力,期间也发生过好几次反复。 再往后,等到乌思藏的藏地佛教入蒙,西北才逐渐安定下来。 在苏泽看来,现在是解决北方草原问题的好时机。 有些事情总是要解决的,趁着现在国家军费宽裕,四方没有战事的时候解决,总比战事四起,军费紧张的时候再解决好吧? 而且如今内阁中的辅臣,李春芳低调但是有怀柔手段,高拱张居正有能力,赵贞吉也是久经官场的沉稳官僚,可以说是大明的黄金内阁。 刚刚结束了抗倭战争,文有谭纶,武有俞大猷戚继光,这也算是黄金组合。 这时候恰恰就是解决北方问题的最好时机。 难道要等到万历三大征的时候再解决? 还是等到李自成起兵的时候再解决? 以战促和,打小仗求和平,这就是苏泽《平戎策》中最精髓的地方。 接下来就要看系统的了。 —— 司礼监的太监们,对于这份三位辅臣都票拟赞同的奏疏不敢怠慢,这一次司礼监全体出动,由李芳亲自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御书房中。 隆庆皇帝看完了奏疏,他揉着眼睛问道: “诸位大监怎么看?” 李芳沉默,这时候秉笔太监陈洪看了看,迈出半步脚准备发言。 可这时候,司礼监二把手冯保躬身说道: “此乃国策,请陛下垂询宰辅。” 隆庆皇帝点点头,陈洪连忙将脚收了回去。 不过这一切,都被老狐狸李芳和冯保看在了眼里。 特别是冯保,平日里陈洪都装着不争,这下子露出马脚了吧? 冯保暗暗警惕,将陈洪放入到自己打压的名单中。 对于李芳来说,他则准备拉拢陈洪,在司礼监中压制冯保。 转瞬之间,司礼监的局势就发生了悄然的改变。 很快,太监来到内阁,皇帝召见内阁大臣问对。 这一次问对,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高拱张居正将口水都说干了。 高拱首先向皇帝解释了苏泽奏疏中的典故,又旗帜鲜明的支持苏泽的方略,认为这是“一策安北”的上策。 而张居正则从可行性上出发,详述了太仓库存银和边境的战力,甚至对调动军队北上的费都做好了估算,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请陛下放心,户部掏得出打仗的银子!” 赵贞吉则是将宣大的军情说了一遍,也赞同苏泽对边疆局势的分析,俺答部确实和苏泽奏疏所言,其实统治能力十分的松散,对麾下部族的控制力很弱。 如果调遣南兵北上,还真的能打出一定的战果,稳固边疆的局势。 可无论三位辅臣如何再说,隆庆皇帝还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发往大小九卿衙门公议。 返回内阁的路上,张居正有些低落。 他对着同样低落的高拱说道: “苏子霖的奏疏发往朝堂公议,怕是外朝汹汹,陛下又要打退堂鼓了。” 高拱也深知皇帝的性格,他点头说道: “苏子霖还是太急了,若是边关无事进献此策,再由我等缓缓劝说,怕是也能说服陛下。” 张居正叹息道: “他应该是被言官逼迫急了,这帮言官小臣,大事无用也就罢了,还屡次掀起物议败坏国政!” 高拱的手插在袖子里,眼睛里闪过精光道: “科道是应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 和内阁商议了一天,隆庆皇帝晚上还是选择了摆驾翊坤宫。 李贵妃带着儿子出来迎接,看到六岁的胖大儿,隆庆脸上露出笑容。 李贵妃看到皇帝心情有些不好,立刻说起了解忧的家常: “陛下,您看钧儿是不是知礼多了?这开了经筵就是不一样,有那么多大师傅教,钧儿学的可快了!” 每一个父母都是期待子孙成材的,听到李贵妃这么说,隆庆皇帝的心情好上了不少。 他又将朱翊钧喊来,简单问了一些开蒙的问题。 朱翊钧对答如流,这让隆庆皇帝心情更好了,他对着陪在朱翊钧身边的太监张宏说道: “传谕詹事府,给皇太子讲学的师傅,赐银二十两。” 朱翊钧见到父皇开心,也挺直了胸膛,又听说父皇给自己老师赏银,心情更是高兴。 他开口问道: “父皇,苏师傅也有吗?他没给儿臣讲过学也有吗?” 隆庆皇帝这才想起来,自己给苏泽加了东宫的经筵官。 可苏泽至今没给皇太子讲学? 隆庆皇帝看向张宏,这个伶俐的太监立刻说道: “陛下,东宫讲学自有制度,需要詹事府两位大人审阅才行。” 隆庆皇帝又好奇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苏师傅的?” 朱翊钧立刻说道: “儿臣读过苏师傅办的《乐府新报》!” 说完这些,朱翊钧又给隆庆皇帝讲了一个《乐府新报》上的笑话,将隆庆皇帝和李贵妃都逗得笑了起来。 朱翊钧虽然才六岁,但是也懂得察言观色,他听张宏讲过报纸上的笑话,就断定苏泽是个有趣的人,所以一直期盼着让苏泽来讲学。 今日有了机会,他拉着隆庆皇帝说道: “父皇,明日您就下旨,让苏师傅来给儿臣讲学吧。” 隆庆皇帝一口应了下来。 享受完了天伦之乐,隆庆皇帝只觉得全身都舒坦了不少。 朱翊钧还年幼,很快就睡下,隆庆皇帝灵机一动,对着李妃说道: “爱妃,朕明日要不要也去听一听苏子霖给钧儿讲学?” (本章完) 第70章 倦鬼之说 第70章 倦鬼之说 第二天一大早,张宏就来到詹事府,向少詹事殷士儋问道: “殷大人,殿下遣咱家来问,为何左赞善苏泽还不讲经?” 少詹事殷士儋看向张宏,冷冷的说道: “经筵之事詹事府自有定制,不劳公公费心。” 苏泽的讲稿已经送过来了,不过殷士儋显然不满意,又打回让苏泽重拟。 苏泽明白殷士儋是针对自己,干脆也不再上稿,反正这破讲学谁爱去谁去! 本来殷士儋以为这件事已经了结了,皇太子孩童心性,注意力转移也快,应该很快就记不起苏泽了。 没想到今日又遣太监来催,殷士儋就准备给张宏一点颜色看看了。 大家都是人精,皇太子住在东宫,又怎么能知道苏泽? 殷士儋一打听,就知道是张宏给太子读了《乐府新报》。 少詹事负责东宫,殷士儋要给张宏上个眼药实在是太容易了,他正准备拿张宏开刀立威,却见到张宏从贴身内衬中掏出了一份手谕。 “这是陛下手谕,召左赞善苏泽今日讲学东宫!少詹事还不让苏泽入东宫吗?” 殷士儋的脸色有些难看,张宏捧出了皇帝手谕,他再拦着就有些不合适了。 皇帝手谕,没有内阁确认就是所谓的中旨,如果是朝廷政务,他作为大臣自然可以拒绝执行手谕。 但是给皇太子讲学,是国家事务也是家事,皇帝让苏泽给自己儿子讲课,殷士儋再拦着也就没有道理了。 心中虽然不满,但殷士儋还是说道: “本官去召苏赞善来东宫。” 看到殷士儋屈服,张宏更是高兴,他走出詹事府的官厅,再次想起干爹李芳的教导。 这一次能压住殷士儋,日后自己在东宫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苏泽果然是自己的贵人! 找机会一定要和苏泽结交结交! 只是张宏又有些忐忑,若是苏泽也和那些文官一样,看不起太监怎么办? 而就在张宏回到东宫正殿,却看到了自己思念已久的干爹李芳。 但李芳给了他一个稳重的眼神,张宏这才发现,李芳穿着普通太监的衣服,他再一看正殿内,吓得差点跪了下来。 原来隆庆皇帝也穿着便服,正坐在正殿之中。 李芳拉着张宏说道: “陛下今日起了兴致,要来听太子经筵,等会儿苏赞善来了,陛下就在屏风后听。” 张宏顿时明白了,他又问道: “那干爹的意思,要不要提醒苏赞善?” 李芳瞪了自己的干儿子一眼说道: “你不要命了!此事若是泄露,你就去南京给太祖爷守陵去吧!” 听到李芳如此严厉,张宏也不敢多言。 他又开始患得患失,若是苏泽讲的不好,让皇帝不满意,日后岂不是就不能来东宫了? 自己还要如何亲善他?—— “太子召我讲学?” 史馆中,面对詹事府派来的官员,苏泽疑惑地问道。 前来召苏泽讲学的,也是詹事府的官员,名叫黄骥,原本也是翰林院的官员,还要比苏泽早上几年中进士。 黄骥在翰林院熬了三年,才从庶吉士授编修,然后又熬到建储东宫,才运作到了詹事府。 又在殷士儋的推荐下做了经筵官。 本来黄骥以为自己就要飞黄腾达了,有点看不起以前翰林院的同僚,想着自己给太子讲学成为潜邸旧臣,日后就像那几位阁老一样入阁拜相。 只可惜想法是好的,但是结果却不是这样。 黄骥的基础扎实,要不然也不能考中进士,又当庶吉士,但是他讲课水平不行,每次都讲的皇太子昏昏欲睡。 朱翊钧不喜欢他讲学,在他讲了两次之后,就不要他继续讲学了。 如今皇帝经常召见的是申时行这些官员,这可把黄骥给嫉妒坏了。 这次皇太子两次点名让苏泽讲学,更是让黄骥嫉妒若狂,看到苏泽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黄骥更是气急败坏的说道: “教导皇太子乃是我辈大臣的重责!苏赞善为何如此不情愿!?若是真不情愿,何不辞去经筵官?” 苏泽看向黄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位同僚,不过苏泽也不是惯着他的人,直接说道: “殿下有召,苏某去就是了。” 说完这些,苏泽干脆不管他们,直接向着东宫而去。 等苏泽到了东宫,殷士儋看到他两手空空,连教案都没带,更是皱眉。 但是想到他是被皇帝所召,殷士儋又说道: “今日讲学内容就按照你上次送来的讲稿来,不可出偏,本官也要亲自听讲,若是有讲述不当的,本官要上疏弹劾你!” 苏泽也是无语,不过殷士儋官大几级,苏泽只好应下来,然后就在詹事府和东宫的属吏带领下,前往东宫正殿。 —— 苏泽看着朱翊钧,朱翊钧也在看苏泽。 经筵官算是太子半师,所以朱翊钧对苏泽行了半礼,而苏泽则对朱翊钧行臣礼,双方礼毕后,皇太子朱翊钧看了一眼旁听的殷士儋,老老实实的坐在书桌后。 当然,殷士儋虽然严肃,但是朱翊钧其实不怕他的,他主要怕的是屏风后的父皇。 苏泽自然不知道隆庆皇帝也在场,他直接清了清嗓子,开始太子讲学程序。 太子讲学的规矩,是太祖朱元璋亲自订下的。 上来先讲《皇明祖训》,老祖宗朱元璋亲自编写的“祖宗之法”,对皇太子讲学部分,就是一些劝学劝上进的内容。 老朱的本意自然是好的,但是苏泽背诵这些枯燥严厉的祖训,自己都想要睡觉,更别说听讲的还是个六岁的孩子。 这么教下来,也难怪老朱家的子孙一代比一代怠惰! 殷士儋在一旁听着,倒是连连点头。 苏泽果然是有两把刷子,这《皇明祖训》倒背如流,也是下了功夫。 这可惜是个奸佞。 若是他能走正道就好了。 殷士儋感慨着,却发现朱翊钧已经双眼迷离快要睡着了。 其实不仅仅是朱翊钧要睡着了,屏风后的隆庆皇帝也要睡着了。 这让他想起了裕王府的时候,就算是高师傅讲《皇明祖训》他都能睡着,这还真怪不得苏泽讲的不好。 苏泽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朱翊钧,也对他产生了同情,六岁孩子天天听这个哪受得了啊。 一般这个时候,经筵官就要进谏“劝学”了。 不过苏泽却没有说那些先贤的大道理,而是讲起了故事,他说道: “前些年,臣沉迷玩乐荒废学业,整理书稿,拿起一册就觉得困倦。” “古人云:‘人精强则神辅之,困惫则鬼入之’,臣就想,这世上是不是有鬼曰倦鬼,专门在人疲惫的时候纠缠?” 听到苏泽讲故事,朱翊钧的眼睛中的困顿一扫而空,期待着苏泽继续讲下去。 (本章完) 第71章 父母之爱儿 第71章 父母之爱儿 果然有效,苏泽想起了自己高中语文课,一旦老师讲书本内容就困得不行,一讲到书本外的故事就精神了。 想到这里,苏泽更觉得此时的朱翊钧,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和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并不是一个人。 以后可以在经筵方面下点功夫。 旁听的殷士儋听到苏泽讲起了鬼神之说,本来想要阻止他,但是苏泽这个开头有趣,他也有点忍不住要听下去。 最感兴趣的,则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 明代皇帝都对鬼神之说很感兴趣,不用说隆庆的老爹嘉靖修了一辈子道了。 苏泽继续说道: “臣想起,唐代韩昌黎写文斥五穷鬼,宋代柳三变写词骂三尸鬼,于是臣也提笔写文,斥责倦鬼。” “师傅是怎么写的?” 苏泽说道: “天地孕育万物,造化铸造人形。人头顶天脚踏地,内藏聪慧与明察。” “昔日大禹治水手足生茧,周文王勤政至日暮,周公旦端庄勤勉日夜操劳,汉宣帝为国事废寝忘食。这些圣人专注至此,倦鬼无从侵扰。” “唯独我为何遭你纠缠?你悄无声息地来,不似毒虫螫人,却能让人未眠先梦、未醉先昏、无病先疲、无悲先叹。如浮云压顶,如负重难行。” “种种倦态皆因你而起!我欲效仿终南术士驱鬼,却无越地巫师法力。只能备刀戈桃木,誓将你逐出躯体,流放荒野,渡往虚无。快走快走,莫再停留!” 听到苏泽要驱逐倦鬼,又讲的如此绘声绘色,朱翊钧小脸满是激动,他又紧张的说道: “苏师傅见到倦鬼了吗?” 苏泽淡淡的说道: “见到了。” “啊?” 这下子不仅仅是朱翊钧,就连殷士儋,以及屏风后的隆庆都发出轻呼。 就在殷士儋准备斥责苏泽,不应该用乱力怪神之说误导太子的时候,苏泽立刻说道: “见一人昂首阔步而来,垂头拖足,对我说道:‘我非你仇敌,何必责难?你可知蜉蝣生于晦暗,鬼魅现于无人。吕后病重方有妖犬噬腋,晋侯昏聩才有黄熊入门。若你心志坚定,我岂能侵扰?你怠惰不立,反怪罪于我;学问不专,却嗔怒于我。苛责他人却宽宥自己,岂非颠倒黑白?’” 听到这里,朱翊钧其实根本听不懂,但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倒是明白了苏泽的意思,这是苏泽用倦鬼之口向朱翊钧劝学。 朱翊钧关注的还是倦鬼,他又问道: “苏师傅,这就是倦鬼吗?” 苏泽点头,继续说道: “那倦鬼又道:‘我本性安静柔弱,只爱优游偃息。不与勤勉者为伍,偏与懈怠者亲近。董仲舒闭门苦读,我绝不窥探;孙敬闭户勤学,我绕道而行。苏秦锥刺股时,我避其锋芒;匡衡凿壁偷光,我护其明灯。寒窗映雪、囊萤照书之人,我见之即退。唯有贵公子贪享膏粱、厌弃诗书之徒,或愚童逃避学问、虚度光阴之辈,才与我形影不离。’” 听到这里,殷士儋也闭嘴了。 这故事也当真有趣,而且用上了古代劝学的典故,看到朱翊钧如此感兴趣的样子,殷士儋就知道苏泽的讲学大概是有效果的。 苏泽最后说道: “那倦鬼又曰:‘你为何不自省,反迁怒于我?若说我是鬼,汉宣室问鬼神之说却无我名;若想驱赶我,谁能持桃木剑伤我分毫?尔胡不励精以为刃,淬志以为戈?锐意以为棘矢,殚力以为桃弧?若你能如此,我自与你永别,何须喋喋不休?’” 朱翊钧听完,劝学的话他是没听进去,心思还在倦鬼上,他紧接着问道: “苏师傅,那倦鬼去了吗?” 苏泽笑着说道:“若是倦鬼未去,臣如何考上进士?” 苏泽这句话说完,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古板的殷士儋都露出笑意。 朱翊钧这下子更高兴了,比起其他经筵官,苏泽讲的鬼故事要比那些大道理有意思多了。 年幼的孩子,本来就对鬼神之说有兴趣,他走下座位对着苏泽说道:“苏师傅,能否请您写下此文,助本宫也祛除倦鬼。” 多好的孩子啊,怎么以后就长歪了呢? 看着小胖钧满脸期待,苏泽拿起毛笔,将自己这篇文章写了下来。 朱翊钧喜滋滋的拿着苏泽写下的文章,想着今天也要让人誊抄一遍,看看能不能见到苏泽所说的倦鬼。 而屏风后的隆庆皇帝,以及旁听的殷士儋,还真的以为皇太子听进去了,要用这篇文章勉励自己上进。 特别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更觉得让苏泽给儿子讲经是选对人了。 穿插了一个小故事,朱翊钧明显有精神多了,苏泽又顺势开始儒家经学的教学,他又穿插了几个小故事,整节课朱翊钧都听的十分认真。 等苏泽讲完课,辞别恋恋不舍的朱翊钧后,他刚刚走出东宫,却见到东宫的一个年轻太监追了出来。 “苏赞善留步!” 苏泽停下脚步,只见到这个年轻太监平缓气息,接着说道: “皇太子旨:‘苏师傅上本请战宣大,其心何为?’” 苏泽愣了一下,太监肯定不可能假冒皇太子的旨意,但是这个问题明显不是朱翊钧这个六岁小孩能问出来的? 是李妃?还是皇帝? 苏泽想了想,按照回复皇帝的语气说道: “臣闻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昔日成祖五征大漠,就是为了让后世子孙安宁。臣上疏请战,也只是不想让祸事留给后世子孙也。” 张宏将苏泽的话认真记下,又堆起笑容说道: “仆是太子身边侍从太监张宏,苏赞善日后要常来东宫了。” 苏泽看着张宏,想了想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他塞进张宏的手里说道: “到时候有劳张公公引路了。” 张宏受宠若惊的坚辞不受,心中却暖滋滋的,那么多的讲官都没人把他这个太监当人看,看看人家苏善赞! 人家学问这么高!对自己却一点都不歧视,张宏这下子是真心想要和苏泽亲近了。 他连忙说道:“下次苏赞善来东宫讲学,仆一定来宫门前迎接您。” —— 等到众人散去,听完了张宏的回报,看着自己的好大儿,隆庆皇帝喃喃道: “父母之爱儿,则为之计深远,俺答的事情朕不能留给子孙。” 说完隆庆皇帝对着司礼监掌印李芳说道: “着内阁六部议战。” “唯!” 隆庆皇帝又想了想说道: “让苏泽也列席。” 加更加更,编辑通知肥鸟,本书应该是五一上架了。 上架前的追读还是很重要的,尽量给大家多更点免费章节 (本章完) 第72章 内阁的眼药 第72章 内阁的眼药 回到御书房,隆庆皇帝看向御案上最高的那堆奏疏。 这些都是言官主张迁界禁边的奏疏。 隆庆皇帝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疏,上面贴着张居正和高拱的票拟意见。 上书的,正是掀起这次政治风波的都察院御史詹仰庇。 隆庆皇帝皱起了眉头,他已经对这个御史没有太好的印象,翻开奏疏后,这是詹仰庇弹劾苏泽的奏疏。 越看隆庆皇帝的眉头皱的更厉害,皇帝又想起上一次弹劾内阁,也是这个詹仰庇带的头,这下子更气了! 内阁首辅李春芳都因为这些言官称病了,如果内阁其他几位辅臣也告病,这政务谁来处理? 言官吗? 接着皇帝开始看两位阁臣的票拟意见。 看完以后更气了! 高拱的票拟意见很简单,甚至可以说,高拱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将詹仰庇的任职经历和上官考评的话附列在揭纸上。 如果从履历上看,詹仰庇的履历还是不错的。 他进士出身,初授了南海县令,到任以后缉捕强盗,抚恤地方,清断诉讼,因此受到上官的褒奖,升迁为都察院御史。 一向有京官大三级的说法,京官外放都要升三级任用,七品县令升迁到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这算是相当大的升迁了。 如果只是这些,那高拱就是写了詹仰庇的履历,但是接下来上官考评,就体现出高拱的诛心之言了。 在南海县令的时候,詹仰庇就不断上述请求朝廷优免本县赋税,还请求朝廷罢了皇室在南海采购珍珠的差事,让民众能休养生息。 詹仰庇当年的上级,还评价他“宽厚爱民”。 但是一想到詹仰庇现在的主张,要将整个大同的百姓内迁,隆庆皇帝更加觉得他虚伪。 而张居正在票拟上也没有对詹仰庇进行评价,而是罗列了户部测算,将大同百姓内迁,户部到底要费多少银钱。 张居正这也是从苏泽在《乐府新报》上搞的物价指数上得到了灵感。 张居正罗列各项费用,户部测算,仅仅是大同一地,如果迁界禁边就需要费五十万两银子,这还只是动迁的费用。 给这些动迁百姓安置,维持这些动迁百姓稳定,这些费用还需要被迁入地区官府承担,其费用可能还大于动迁的费用。 看到这里,隆庆皇帝算是将帐算明白了。 他提起朱笔,迅速写下了对詹仰庇的处理意见。 “着调降外任用,南海典史。” 处理完了詹仰庇,隆庆又觉得念头通达了一些,自己被这些言官小臣蒙蔽,竟然忘记了自己要“开隆庆之新政”的志向! 正如苏泽所说的,对北方用剿要抚,要开贡还是禁边,总要先打上一场再说!—— 【《平戎策》得到执行,明廷调集南兵北上,戚继光领兵出塞击败把汉那吉部。】 【俺答汗听闻后,遣使贡马请罪。】 【《平戎策》安定了北方边防,减少了北方卫所的军费。】 【大明国祚+2】 果然,这条国策让国祚又增长了。 苏泽满意的将【手提式大明朝廷】收起来,按照系统的模拟,戚继光在大同建功,那徐渭的那个为胡宗宪平反的支线任务就有眉目了。 戚继光只要立功,那苏泽就可以顺势上疏给胡宗宪平反,那样就算是强制执行,需要的威望值肯定也不多。 但是另外一个在阁老们中刷声望的任务,苏泽却还没有头绪,也不知道自己在阁老们心中的地位如何? 都怪系统!连个声望值都不显示!哪有打怪不亮血条啊! —— 两天后,东宫,朱翊钧让张宏抄下了苏泽的《倦鬼》,又命令他大声诵读,可无论张宏喊破了嗓子,也没见到倦鬼出来。 “怎么按照苏师傅的办法,没见到倦鬼啊?” 张宏被胖钧折腾,但是内心却十分高兴。 太子能让自己做这样的事情,说明自己已经是太子的心腹了,他卖力的说道: “殿下,也许是您这些日子勤勉,苏翰林不是也说了吗?倦鬼不敢打扰勤勉的人。” 朱翊钧的胖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这两天经筵都没打瞌睡!原来是倦鬼已经跑了!” 将《倦鬼》一文收起来,朱翊钧又说道: “这两日的讲学乏味的很,苏师傅什么时候才能再给孤讲学啊?” 张宏这时候就不忘给殷士儋上眼药了,他立刻说道: “听说苏翰林早就该给殿下讲学了,但是被少詹事殷大人给驳了,如果不是陛下降旨,殿下连苏翰林都见不到呢。” 听到这里,朱翊钧的小脸气鼓鼓,但是少詹事殷士儋德高望重,是父皇给他请的教导主任,他也不敢直接骂他,还能说道: “他们自己讲的不行,还不让苏师傅给孤讲!” “孤这就去求父皇,让苏师傅天天给孤讲学!” 听到朱翊钧这么说,张宏连忙拦着说道: “殿下,陛下国事繁忙,怎么能事事劳烦呢?这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 朱翊钧想到殷士儋的严肃样子,也怂了一下,接着他又开始盘算起,要怎么让苏泽给自己讲学。 朱翊钧虽然年纪不大,但脑子实际上是相当好的,他已经在开始盘算,如何绕过詹事府的制度,让苏泽给自己讲学。 他对着张宏说道: “你去把《皇明祖训》拿来,还有那个什么,会什么?” “《大明会典》?” “对对对,孤就不信,这祖训里,就没有让太子自己选师傅讲学的办法!” 看到朱翊钧兴致冲冲的样子,张宏也没想到,苏泽竟然用这种方式完成了劝学。 —— 苏泽并不知道,自己成了皇太子学习怎么使用权力的靶子,如果他知道了,只怕也只会笑着说一声“孺子可教”。 报馆的工作总算是上了正轨,苏泽刚刚完成了第三篇科普文章。 这篇文章讲的是火药,苏泽从火药历史,演变用于武器的过程,都做了一些科普,最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火器发射,是不是药火填充的越多越好? 如果不是,那填充的药火多少为宜? 药火中的各种原料配比,有没有改进的可能? 有没有比现在药火更好的起爆物? 苏泽没有在文章中写任何配方,自然也不用担心泄露什么军事秘密,他只是将这些问题抛出来,只要有人愿意来尝试研究就行了。 就在苏泽刚刚轻松了一些,就接到了让他去兵部参议的通知。 (本章完) 第73章 六部重臣们 第73章 六部重臣们 部议,就是内阁和六部议政。 在唐宋设有宰相办公场所的时候,国家重要决策是在政事堂或者中书门下这样的宰相机关进行的。 明代废中书省后,到了要重臣议事的时候,反而宰相要去六部参议。 这也是明代中后期,内阁和六部之间的争斗越来越多的隐因。 内阁有宰相之实,却没有宰相之名,还需要承担宰相的义务。 当然,话还是那句话,任何政治制度最后还是要看执行的人。 隆庆朝内阁人才济济,现在的内阁还是能压住六部的,高拱兼任吏部,张居正领户部,赵贞吉领礼部,三个阁老分别兼着上三部的事务,兵部工部刑部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只是这部议叫上自己? 我苏泽?参加部议? 自己一个区区詹事府左赞善,从六品的小官,凭什么参加部议啊? 负责传令的,是内阁的中书舍人郭准,见到这个年轻的官员,苏泽却没有怠慢。 明代的中书舍人和前朝不一样,虽称天子近臣,帮助皇帝起草诏书,但是重要性已经和唐宋那种被视之为储相的两制学士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因为到了明代,朝堂的政治制度逐渐成熟,文才不再成为决定大臣前途的唯一标准,而公文也逐渐走向实用化,这也让起草诏书的重要性大大降低。 文学在行政系统中的重要性下降,而皇帝的顾问机关变成了内阁和司礼监,你中书舍人就算是皇帝近臣,你要参与国策? 你看内阁学士和司礼监秉笔锤不锤你? 不仅仅是地位,中书舍人的学历也在下降。 中书舍人的门槛不高,进士、举人、恩荫,只要通过专门的书法考试,就可以担任此职位。 成化年,还有进士担任中书舍人。 但是到了嘉隆时期,进士已经不肯去当了。 现在大明官场已经形成了升迁惯例,进士前列都是去卷翰林院了,考得靠后的也要去卷一卷科道,谁还去当什么中书舍人? 如今的中书舍人,很多都是恩荫官,也就是重臣家的子弟担任。 当然,中书舍人之间亦有高下,中书舍人又分为中书科舍人,两房舍人和两殿舍人。 中书科舍人,是负责给皇帝起草诏书的,地位最高。 两房舍人,是帮助内阁整理票拟文书的中书舍人,次之 而两殿舍人,则是武英殿舍人和文华殿舍人,这是负责抄写皇家图书,给皇家机构打杂的,地位最次,苏泽的报馆和史馆里,就有一些负责文书工作的中书舍人。 能安排在两房,给内阁辅臣打杂的中书舍人,背景应该不一般。 苏泽接下了差事,送走了中书舍人郭准,迎来了沈一贯羡慕的眼神。 “子霖兄!内阁让你列席部议!” 不就是去兵部开会吗?我的奏疏还能强制执行呢,苏泽对参加兵部部议兴致缺缺。 但是沈一贯却激动起来,他继续说道: “是啊,《平戎策》是你首倡的,阁部大臣肯定要听一听你的建议。” 沈一贯激动的,让人以为是他要去参加部议。 罗万化抬起头看了一眼沈一贯,又低下头继续修书。 苏泽忙着报馆的事情,修《帝鉴图说》的工作就落在了罗万化的头上,前些日子他终于完成了大纲,现在又开始翻查史料。 沈一贯看到苏泽淡定的样子,又叹息道: “也对,子霖兄在阁部大臣心中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也不用上赶着去表现,只可惜吾等科场中第,阁部大臣们却连我们的名字都记不得。” 看到沈一贯如此幽怨的样子,罗万化忍不住说道: “不就是阁部大臣吗?昨天我还见了赵阁老的,有这么难见吗?” 沈一贯看向罗万化惊道: “你怎么见到赵阁老的?” “《帝鉴图说》纲要编成,赵阁老主掌礼部,召我谈了一下纲要的事情,还勉励我说纲要编的不错。” “啊!一甫兄你!” 看到沈一贯作痛心疾首的样子,苏泽也被他逗乐,等沈一贯闹了上一阵子,苏泽才问道: “内阁的几位阁老我都认识,部院大臣这边,请肩吾兄帮我介绍一二。” 听到苏泽有求到了自己头上,沈一贯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不过他也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说道: “这吏部尚书是高阁老,这就不用我多介绍了。” “户部尚书马森,马大人因为母病乞休在家,子霖兄明天应该是见不到马部堂的。” 高拱是直接兼任吏部尚书,张居正只是领户部事,户部尚书另有其人,就是这位马森马部堂。 不过摊上张居正这样的分管领导,马森也不知道是真的孝顺还是不愿意上班。 “礼部尚书高仪,是高阁老举荐的,他原先是南京礼部尚书,现在还在赴任途中。” 高仪在历史上就是高拱的同党,不过两人虽然都姓高,却没有亲戚关系。 高拱是河南人,高仪却是沈一贯的浙江老乡,高拱举荐高仪担任礼部尚书,显然是为了牵制赵贞吉。 高拱的手段看来比自己想的还厉害。 也对,高拱能以次辅身份掌控隆庆朝的政局,手段怎么可能不高明? “兵部尚书霍冀,也是先帝朝的旧臣了,因熟知军务而被先帝简拔。” “刑部尚书毛凯,此君性格和李首辅相近,部议上怕是不会有什么见教。” “工部尚书雷礼,此君专注于机巧之事,对戎政也没什么建树。” 苏泽倒是对这位雷工部很感兴趣。 雷礼在明史上记载不多,他主要功绩是在嘉靖朝重修三大殿,但是苏泽却是从后世的一本网络小说中,知道了“样式雷”这个家族。 雷家在明清两代都是建筑世家,这位工部雷尚书是绝对的建筑工程管理专家,也就是传说中的土木圣手。 不过按照历史,他应该很快就要致仕了。 介绍完了六部,沈一贯又对苏泽恭敬的行礼: “多谢子霖兄在奏疏中彰我浙兵之勇,让天下人记得我浙兵为东南抗倭战事流的血,沈某拜谢!” 周末要陪家人,就不加更了,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74章 袭职盛况 第74章 袭职盛况 次日,苏泽穿着绿色官袍,来到了兵部之外。 虽然昨天在沈一贯面前表现得很淡定,但今天出门后,苏泽才意识到这是前世和今世第一次参加最高决策层的会议。 前世他只是部里的一个基层公务员,别说最高决策层了,部门高层他都没有列席资格。 阁部会议,这可是仅次于御前会议的决策会议,而且比起定调子的御前会议,阁部会议讨论的更多的是实际的执行过程,近距离观察这个时代最高层的政务是如何决策运转的,这也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想着想着,苏泽来到了兵部衙门前。 兵部是六部中的下三部,但这也是署理大明军务的重要部门,掌管了大明百万军队的超级部门,整个兵部门前都站满戍卫的士兵,而在兵部大门外,又摆着大量的茶摊,不少身穿锦衣的人都坐在茶摊里,焦急的看着兵部大门。 这些人当中,不乏还有一些和苏泽一样,身穿低品文武官服的人,也坐在茶摊上眼巴巴的看着兵部大门。 苏泽穿越以来,一直都在皇城内的翰林院上班,偶尔去过几次礼部,门口都很冷清。 兵部这番热闹的样子,让苏泽有些诧异。 苏泽试图找出一条进入兵部的道路,却发现这群人把道路都占满了。 就在苏泽束手无策的时候,从兵部内又冲出了一群兵丁,他们手持武器开始驱散兵部大门口聚集的这帮人。 “部阁大臣议事,闲杂人等退散!” 领兵的军头喊着,门前这帮人被迅速驱赶开,但是这帮人却更不肯散去了,他们硬生生的挤在路边上,眼巴巴的看着街道尽头。 苏泽本想要亮明身份进去,却被这群人挤到了手持武器的士兵面前。 苏泽的脸都快要贴在这些士兵的甲胄上了,后面的人却又更来劲了,他们大呼道: “高阁老来了!” 就在苏泽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苏翰林吗?快把苏大人放进来!” 这时候一双大手伸进来,将苏泽从人群中拉了进来,苏泽大口的喘气,自己差点就被挤得重新穿越了。 “郭舍人?” 苏泽大口的呼吸,认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正是昨日来史馆传令的中书舍人郭准。 昨天已经从沈一贯那边打听到了,这郭准是恩荫官,他能做到两房舍人,是因为他的父亲是致仕阁老郭朴。 《我的阁老父亲》? 郭朴,和李春芳一样,都是靠着青词,在嘉靖年入阁,郭朴长于吏治,曾经担任多年的吏部尚书,算是高拱的政治盟友。 郭朴是高拱的盟友,在隆庆元年与高拱一同被罢相回乡,后来高拱返朝也想过重新启用郭朴,但是郭朴已经无心做官。 父亲是前任阁老,又是当今次辅的亲密战友,郭准这个中书舍人就等于高拱的贴身秘书。 “多谢郭舍人救命之恩!” 不管郭准什么身份,自己刚才差点被挤死,答谢了对方救命之恩后,苏泽才发现郭准是跟在一辆华丽的马车后面的。 苏泽认出,这是隆庆皇帝御赐给高拱的马车,就看到马车的帘子打开,苏泽看到了高拱那张标志性的圆脸。 苏泽连忙行礼:“高阁老。” 高拱只是示意点头,而周围的那些人见到高拱,更是狂呼起来。 有的放声哭泣,有的则大声喊着什么,还有的做出各种古怪的动作,试图吸引高拱的注意力。 高拱不堪其扰,从马车上下来,直接扯着袖子大步走进了兵部。 苏泽被这个动静看傻了,他疑惑向身边郭准问道: “郭舍人,这是唱得哪一出?” 郭准一边带着苏泽跟上高拱,一边说道: “苏翰林是今科进士,没见过这‘袭职’的阵仗。” “袭职?” 郭准虽然只是一个中书舍人,但是他作为两房舍人,经常往来大小九卿衙门传达内阁的指令。 郭准说道: “《大明会典》有规定,天下卫所军户袭职,都要兵部武选司核准勘验,这些都是来袭职的,或者为了争夺军职上京告状的。” 听到郭准这么一说,苏泽就明白了。 太祖朱元璋建立卫所制度,军户世袭,而军户的职位也是世袭的。 指挥使的儿子还是指挥使,千户的儿子还是千户。 比如戚继光,他就是戚继光袭父职任登州卫指挥佥事。 俞大猷也是袭父职任泉州百户,然后在抗倭战争中积攒军功升上去的。 按照《大明会典》规定,原军户死亡后,家属需要向上级都司衙门提交袭职申请,再由都司衙门出结保文书,送到兵部勘验,核准后再让子嗣袭职。 这其中自然就有各种特殊情况。 比如嫡长子未成年的时候,袭职者就要等成年后完成兵部的考核,才能承袭父职。 再比如遇到绝嗣的情况,确定由近支哪一支来承袭职位,这就是兵部的工作了。 此外还有状告袭职者不是亲生儿子的,次子状告嫡长子不孝,要求朝廷取消袭职的。 这些人日夜聚集在兵部门前,就形成了“袭职”的“盛况”。 郭准继续说道: “等下次苏翰林去吏部,见到‘补阙’的盛况,可要比兵部还热闹上三分。” 苏泽默默点头,说起补阙苏泽就明白了,这是取得功名的读书人,在吏部等候授职的程序。 理论上科举到了举人就能做官,比如海瑞就是举人出仕做官的。 但是到了隆庆朝,有功名的人越来越多,官位已经不够用了,很多举人都要等到官职空缺。 还有因为父母去世,丁忧结束的官员,也需要在吏部等待补阙。 这些候补官员排队在吏部门口补阙的盛况,在明代官场笔记中也多有描述。 苏泽穿越以来,见到的都是阁老重臣,原本他对兵部不以为然。 到了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看不上的“下三部”,原来也是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顶级部门。 要知道门口等待袭职的千户,那也是正五品的武官,这些人可是连兵部的大门都进不来的。 苏泽走进兵部大门,只见到一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官员正在迎接高拱。 郭准低声说道: “这位就是兵部的霍部堂。” (本章完) 第75章 引子 第75章 引子 高拱的排场并不大,除了御赐马车之外,身边也只带着几个属官。 兵部尚书霍冀,作为这次阁部会议的东主,自然要站在正门后迎接诸位内阁重臣。 高拱和霍冀交谈了几句,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后方的苏泽身上,这时候高拱对着苏泽招手,苏泽连忙走上前去。 在一旁的郭准也愣住了,他知道高阁老欣赏苏泽,却没想到他竟然当着兵部官员的面,当众表示对苏泽的亲近。 这已经不是普通门生故吏的水平了,高拱是将苏泽当做心腹来看了。 郭准暗暗庆幸,自己对苏泽的态度不错。 高拱如此器重苏泽,怕是不用几年就能飞黄腾达了。 等苏泽走到身后,高拱对着霍冀说道: “这就是上《平戎策》的苏子霖,快见过霍部堂。” 高拱的语气就像是介绍自家子侄,苏泽看着满脸笑容的霍冀,就知道这位兵部尚书大概也是高拱的同党。 高拱亲自给自己抬咖,苏泽对霍冀行了一个晚辈后学的礼仪,霍冀脸上的笑容更甚道: “苏子霖的《平戎策》本官也拜读了,本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苏泽连忙谦恭的说道: “霍部堂言重了,苏某是纸上谈兵的空论,早就听说霍部堂经历九边,是朝臣中最熟悉边务的,苏某还请部堂指教。” 霍冀端详苏泽,苏泽自当官以来,每一封奏疏都惊天动地,他本来以为苏泽是那种类似于高拱这样,不在意人情世故的直臣。 可没想到他的姿态这么低,还拐弯抹角的夸了自己。 在一旁的高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直接说道: “霍部堂岂是那种虚伪矫饰之辈?有话直接说就是了!” 霍冀正被苏泽的高帽搞得心中舒坦,却被高拱一句话打断,他只好继续说道: “苏子霖在《平戎策》开篇所言,‘若将威素立,则先收之以恩;若将威未行,则先振之以威。’这是哪部兵书所言?本官怎么从没读过这本兵书?” 高拱也看向苏泽。 高拱自己没读过几本兵书,苏泽的《平戎策》开头引用的这段话,他也觉得很有道理,深得治军之要,高拱本以为这是一本他没读过的兵书上的名句。 但是霍冀不同,他长期和军事打交道,家中的藏书大部分都是兵书,如果连霍冀都听说过的句子,难不成苏泽还敢在给皇帝的奏疏中现编? 看着两位重臣的目光落在苏泽身上,苏泽身后的郭准都觉得压力巨大。 高拱霍冀这样的阁部重臣,他们的一句评价,就能影响一名年轻官员的前途。 郭准虽然是前阁老之子,也算是高拱的故人之子,可面对高拱依然小心翼翼,不敢有差池。 苏泽却笑着说道:“其实这句话不是兵书上的。” 霍冀笑着对高拱说道: “高阁老,看来这场赌约是我赢了。” 高拱从腰囊中掏出几个碎银子,他和霍冀谈论苏泽这份《平戎策》的时候,就和霍冀打了个赌,没想到苏泽这家伙竟然胆大包天,竟然真的在奏疏中现编典故! 高拱又想起来,詹事府有官员向自己汇报,苏泽在给皇太子讲经的时候编了一个倦鬼的故事劝学。 高拱瞪了苏泽一眼,大概是埋怨苏泽害他输了钱,苏泽又说道: “高阁老,且慢。” 两位重臣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泽身上,苏泽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句话不在现存的兵书上,但是在往后的兵书上。” ? 苏泽说道: “高阁老,霍部堂,苏某有一位幕僚,曾在胡宗宪麾下当过幕僚,他曾经和戚继光总兵聊过军事,这句话就是戚总兵说的。” “下官听说,戚总兵正在编写兵书,这句话一定会出现在兵书里的。” 苏泽笑着说道: “高阁老,您这银子可以收回去了。” 听到苏泽这么说,高拱哈哈一笑,立刻将银子收了回去。 霍冀没赢下赌约,但是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苏泽,又念了两句戚继光的名字。 苏泽在《平戎策》中用《纪效新书》中的名言开篇,本来就是留下一个引子,准备通过这个引子在隆庆皇帝面前推荐戚继光。 不过今天能在主管全国军政的霍冀面前提起戚继光,也算是达成了目标。 郭准敬佩的看着苏泽,他面对自己的阁老父亲都不敢这么说话,苏泽却能让两位部阁重臣如此亲近。 就在这时候,门口唱名的小吏喊道: “张阁老到!” 兵部的大门再次打开,苏泽就见到了张居正华丽的马车,接着就是一群佐官前方开道,簇拥着张居正走进了兵部大门。 好大的排场啊! 这些佐官都是户部的官员,他们手里清一色提着贴着户部封条的木头匣子,这应该就是户部的账本了。 也对,今天是商议对俺答用兵的事情,户部作为出钱的一方,自然要把帐算清楚。 高拱微微皱眉,他素来不喜欢张居正的排场,但是这段日子他和张居正合作的不错,也不会在这种事情拆张居正的台。 霍冀作为东道主,也热情的迎接张居正,不过从他淡淡的疏离感中,看出他和张居正并不是一派的。 张居正也瞥见了苏泽,却没有上前搭话,紧接着门口小吏又喊道: “工部雷尚书到!” “刑部毛尚书到!” “赵阁老到!” 这下子阁部重臣算是来齐了,最后一个踏进兵部的赵贞吉看了一眼苏泽,就无视他和其他阁部大臣寒暄,然后一行人就进了兵部议事的明堂。 而郭准等一众随从官员,被兵部官员安排进了侧边的偏厅。 苏泽跟着郭准也走到偏厅,郭准连忙说道: “苏翰林,怎么跟着我到偏厅来了!” 郭准连忙喊来引导的兵部右侍郎曹邦辅道: “曹侍郎,苏翰林是陛下亲旨列席阁部议事,劳烦您速引他去明堂。” 兵部官员们面面相觑,兵部侍郎曹邦辅更是一脸懵。 曹邦辅已经是兵部侍郎,兵部的二把手了,但是依然没有资格参加阁部会议。 这么一个绿袍小官? 可是郭准是高拱身边的中书舍人,也不敢假传圣旨,曹邦辅还是恭敬的将苏泽领到了明堂。 一进明堂,苏泽就听到了高拱洪亮的声音。 最近下新书榜了,接下来一周要差不多裸奔了,这时候追读就很重要了。 请大家追读一下,下周末就上架了,万分感谢。 (本章完) 第76章 阁部会议! 第76章 阁部会议! 内阁首辅李春芳告假,所以主座空着。 高拱坐在主座下首第一位的位置,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本次会议纪要就交给你笔录了。” 苏泽连忙走上前,从高拱面前接过了纸笔。 大明的行政体系已经非常完善了,每次会议都要有详细的记录留档,在这种阁部会议上谁发言了,说了什么,都要记录在案,事后送给皇帝御览。 写纪要的一般都是最年轻的官员,或者官职最低的官员。 可阁部会议级别太高,商议的是国家大政,低一点的官员都不能列席,所以高拱将这差事交给他,在场众人都没有反对。 苏泽立刻接过了纸笔,然后在明堂的角落坐下,老老实实的当起了记录员。 虽然只是记录员,但是苏泽知道外面多少人想要当这个记录员都没门路! 阁部会议讨论的事情,可都是既具有情报价值的大事,能提前知道这些消息,就是所谓的信息差。 很多时候,最高决策层,比起其他高层官员,强就强在这点信息差。 而高拱的那句“子霖”,也是在向在场的阁部大臣宣布,苏泽是他罩的人。 紧接着,高拱就率先发难道: “宣大总督王崇古熟悉宣大军务,御边无过,不应迁转。” 做过决策的朋友都知道,任何政策,最重要的就是人事。 所以这种涉及到边关重大政策的会议,最先讨论的就是人事工作。 作为内阁次辅,又是吏部尚书的高拱,开口就保下了现任宣大总督王崇古。 这倒是在苏泽的意料之中。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王崇古就是俺答封贡的重要推手,高拱则是王崇古在朝中重要的助力,可以说是俺答封贡就是在两人默契下完成的。 王崇古应该是高拱一党的,保住王崇古的宣大总督位置,也是高拱要掌握这次平戎战事的主导权。 果然,在高拱发话后,兵部尚书霍冀也立刻跟上参团道: “王总督镇抚宣大以来,边情比先帝时期稍解,胡虏再没有侵入到京畿地区。这次靖边平戎,还是要以熟悉边务的干练老臣为主。” 这两人定了调子,王崇古的宣大总督职位就保住了。 而其他阁部大臣也拿不出更好的人选来,于是这件事算是通过了。 苏泽掏出了自己的【模范毛笔】,迅速写下了高拱的发言,以及其他阁部重臣的回应。 现在坊间都传说朝廷要撤换宣大总督王崇古,但是现在苏泽就提前知道了,王崇古还要继续留任,甚至要主导对蒙古的战事。 这个消息就价值千金。 这还只是阁部会议的开门小菜。 确定王崇古继续留任宣大总督,高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将平戎靖边的主导权掌控在自己一派手里。 不过高拱还只是内阁次辅,他还是没资格独吞蛋糕的。 张居正摸着自己光亮的胡须说道: “宣大总督不用撤换,但是平戎靖边也不止是宣大的事情,二月,前任蓟辽总督曹邦辅任满回朝,蓟辽总督至今空缺,也需要有一稳重大臣在蓟辽坐镇,以防胡虏绕袭辽东。” 张居正一发话,高拱也微微点头,九边防务是一个整体,北方最大的两个军事重镇要职,就是宣府大同的宣大总督,以及辽东的蓟辽总督。 张居正这个提议也算是谋国之言。 张居正说完,刑部尚书毛凯突然说道: “苏子霖的《平戎策》,有调南兵北上之策,两广总督谭纶在倭乱中表现出众,本官举荐他担任蓟辽总督。” 苏泽看了一眼毛凯,按照沈一贯的情报,这位刑部尚书应该是首辅李春芳的党羽。 可这么看,这位毛尚书和张居正一唱一和,看来是投了张居正。 也对,李春芳是徐阶举荐的,张居正也是徐阶的学生,毛凯转投张居正,等于在己方势力内换了个山头,不算是改换门庭。 而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张居正在和高拱对抗的时候,就暗中收拢了胡宗宪留下的浙江军事集团,重新启用了谭纶、俞大猷和戚继光。 这么看,谭纶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和张居正达成了某种联系。 也对,谭纶这个级别的重臣,怎么会看不到站队的机会呢?反正自己是首倡平戎的,谭纶怎么都要承自己的人情。 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都要加兵部侍郎衔的,也就是这么一刻钟的工夫,一个新任的正三品兵部侍郎就新鲜出炉了。 苏泽想到了门外,为了承袭个低品军职挤破头的人,阁部会议上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一位大军区司令,国防部次长级的高官,这才对阁部重臣的份量有了新的理解。 两个总督级的人选已经决定了,气氛就轻松了不少。 这时候兵部尚书霍冀突然说道: “这上书平戎的人就在堂中,南兵北上之策就是他提的,我们也听听他的想法,到底由谁来领兵平戎。”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角落的苏泽身上,苏泽看向霍冀,顿时明白了霍冀的想法。 刚刚在兵部门口的对话,高拱和霍冀其实都明白了苏泽的意图,是要举荐戚继光负责领兵。 这个任命霍冀也是不反对的。 高拱和霍冀刚刚决定了王崇古留任,再继续插手总兵人选,就显得太独断了。 所以霍冀就直接让苏泽发言,如果其他阁部大臣不反对,那就顺势又收下戚继光,拿下宣大总兵这个关键职位。 高拱和张居正都意识到了,在胡宗宪倒台,徐阶彻底致仕后,这些在抗倭战争中立下功劳的文臣武将,就是无主的香饽饽。 今天这场会议上谁提议重新重用他们,就能成为他们的恩主,获得他们的投效。 如果遭遇反对,那反正是苏泽的提议,不行就重新讨论就是。 一帮老狐狸! 不过苏泽自然也不介意,由自己提出这个宣大总兵的人选,这样一来,苏泽也就算得上是戚继光的半个举主了。 既然高拱让自己发言,那苏泽也不客气了,他当着阁部重臣们的面说道: “下官斗胆,请调福建总兵戚继光北上领兵平戎!” 但是在场的大臣,显然不会让高拱这一派独享好处,果不其然,苏泽话音刚落,就有人跳出来反对。 (本章完) 第77章 一锤定音 第77章 一锤定音 跳出来反对的,就是内阁四辅赵贞吉。 赵贞吉没有看发言的苏泽,而是对着高拱说道: “南兵北上,多有水土不服,刚刚阁部议定留任宣大总督王崇古,那这次平戎战事就直接交给宣大的军队就是了,何必劳民伤财调师北上?” 紧接着赵贞吉又对着主管户部的张居正说道: “户部将宣大积欠的赏钱发下去,宣大将帅定然用命。” 赵贞吉说完,高拱和张居正都沉默了。 高拱自然不必说,他提议留任王崇古,那王崇古统领的宣大军队一并留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赵贞吉又炮轰户部,指出户部拖欠边赏,才是宣大战斗力不足的原因。 看到高拱和张居正沉默,赵贞吉准备乘胜追击,苏泽突然说道: “赵阁老此言差矣。” 众人目光再次看向苏泽,苏泽说道: “谭子理(谭纶)自闽浙转战两广,戚继光由山东调防福建,皆能因地制宜整军经武。若说水土不服,何以谭公可掌蓟辽?此非南兵之弊,实为怠惰托词!” 苏泽将谭纶和戚继光捆绑,反驳赵贞吉说的南兵北上水土不服的问题,等于将自己的举荐和张居正举荐谭纶捆绑起来。 果不其然,张居正此时也点头赞同道: “正是此理。” 苏泽看向赵贞吉,接着说道: “若宣大真能靖边,何至胡虏屡屡绕开防线威胁京畿?平戎需攻守兼备之师,非守成之军可胜任!” “赵阁老当年也是去过宣大的,先帝朝仇鸾任职宣大总督时,虚报兵员、侵吞军费,以致鞑靼入寇京畿酿成庚戌之变!” “今日户部欲发积欠赏钱,焉知不会重蹈覆辙?当年仇党克扣士卒饷银,中饱私囊,致使边军饥寒交迫、士气溃散!赵阁老若只知发钱,却不管钱入谁手,岂非纵容贪腐?” 高拱皱起眉头,苏泽这句话虽然攻击的是仇鸾,实际上也对现任宣大总兵王崇古连带攻击了。 苏泽这时候又拉了王崇古,他说道: “王崇古王总督到任后,努力革除前任积弊,虽稍稳边情,然胡虏仍可长驱直入劫掠州县。此非王公无能,实乃宣大积弊未除——将领怠于整饬防务,只求'御边无过'以保乌纱,与昔日仇鸾'养寇自重'何异?” “赵阁老称'发积欠赏钱激励士气',然宣大边军空饷之弊犹存!若今日发银三十万,经总兵、参将层层盘剥,士卒所得不过一二。” “以赏钱激励,恰如抱薪救火,徒肥贪吏而无益士卒!” 张居正听到这里,自然是连连点头。 户部拖欠宣大的赏钱,其实也就是这个原因。 宣府大同年年报捷,可每年都有蒙古人杀进内陆州县,而且宣府边境走私贸易也是屡禁不止,宣府大同军队的腐败可想而知。 这笔赏钱发下去,下次请赏的金额就会更大,甚至会出现杀良冒功,或者边军故意挑起边境冲突求赏的情况。 没办法,本地卫所盘根错节,和地方豪强结合繁衍至今,早就已经不堪大用了。 苏泽看到赵贞吉无言反驳,于是又说道: “当年戚总兵在东南抗倭,军饷由浙直总督衙门直拨,经谭子理监察,分毫不敢克扣!” “今若留王总督掌宣大,再用戚继光领南兵独立成军,则可形成制衡——戚部不受宣大旧体系掣肘,其战法、军纪、财务皆由中枢直管,方能避免重演仇鸾贪腐误国之灾!” 在场懂得军务的大臣,此时都连连点头,赞同苏泽的发言。 赵贞吉被苏泽反驳,他却没有恼怒,而是语气反常温和的对苏泽问道: “苏子霖刚刚所言军制,可否再详细说一说?” 苏泽看着反常的赵贞吉,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其实这些都是有成制的,都是当年胡总督在东南抗倭用过的,苏某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苏泽当众说起胡宗宪,众人的表情微微一变。 这当然是苏泽故意的,等会议结束后,会议纪要要送给皇帝看,苏泽也是为了给胡宗宪翻案做伏笔。 不过这时候还是要先说服阁部重臣推行新制。 苏泽继续说道: “南兵军饷由户部直拨至戚部军中,经兵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共监。每卒月饷造册画押,钱帛当面点验,斩将夺旗之赏即日兑现。” “当年在东南抗倭的时候,戚继光就发现,士兵为了争夺斩首之功,反而会争功而延误战机,甚至因为争功反过来被敌军击败。所以不计斩功,而是以旗为单位评定战果,功劳要由王总督核准上报,赏银也要发到士卒手里。” “设平戎专账于户部,每笔开支登载《乐府新报》昭示天下,对陷阵斩敌的军士也登报表彰,伤残阵亡者的抚恤恩免,也都要在刊告。” 张居正又问道: “此法可以推广到九边吗?” 苏泽摇头说道: “九边积弊已深,推行此法阻力太大,而且朝廷也养不起。” 在场的阁部重臣也随之叹息。 九边军制的弊端,在场的重臣都知道。但是九边铁板一块,就算是换几个总督,结果也都是一样。 遇到王崇古这种人品好点的,在九边还能维持局势,要是遇到仇鸾这种贵物,朝廷是又钱又挨打。 高拱站出来,一锤定音的说道: “子霖,你将刚刚所说的,都记在纪要上,等陛下御览后再行定夺。” 众大臣纷纷点头,就是刚才反对的赵贞吉也沉默,苏泽就知道自己举荐戚继光的事情成了。 几个重要的人事任命讨论完毕,接下来就是具体的执行层面了。 不得不说,隆庆朝的阁部重臣质量真的高。 兵部尚书霍冀十分的专业,调兵沿途囤驻的卫所,拨付钱粮方案,他都提出了相当详尽可行的计划。 张居正又补充了几个军粮运输筹措的方案,节省了一些开支。 赵贞吉也提了几个监督方案,以防士兵在沿途扰民。 苏泽也见到了大明如何决策调兵的过程,算是积攒了相当重要的工作经验。 这场阁部会议总算是结束了,苏泽又将会议纪要交给在场诸大臣过目,众人都用印画押,再由内阁送到宫中交给隆庆皇帝御览。 阁部会议散去,苏泽看向高拱和张居正,想到自己那个刷阁老声望的任务,准备找机会和高张二人亲近下,趁热打铁狠刷一下二人的声望。 可没想到,苏泽却被意料之外的人叫住了。 为了上架存稿了,等上架给大家爆更 (本章完) 第78章 公私 第78章 公私 “雷尚书?” 叫住苏泽的,正是工部尚书雷礼。 雷礼身材矮小,如果不是一身朱红色的官袍,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老头。 但是身为执掌工部的一部之长,没人会等闲看待雷礼,苏泽恭敬行礼。 雷礼用一口浓重的江西口音说道: “子霖在《乐府新报》上刊登的那个实验,老夫命人在工部做了,木球铁球确实同时落地,老夫思考了良久,均不得法,何解?” 包括赵贞吉在内,几个步伐慢的阁部重臣也竖起耳朵,想要听苏泽怎么解释。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在《乐府新报》上刊登的实验,这么快就有人去验证了,而且还是雷礼这位工部尚书。 咱们大明工部的工作不饱和啊! 但这也正是苏泽在《乐府新报》上连续刊登这些科学实验的目的。 他说道: “回雷尚书的话,《墨经》有云,‘力,行之所以奋也’。木球铁球下坠,皆因有力而驱之。” 雷礼连连点头,他是营造过三大殿的工部尚书,本身也精通于营造之术,对于力是太了解了! 苏泽指着地面说道: “而人能脚踏实地,盖因大地有力吸之,万物皆受重力牵引,如同稚子扑向娘怀,木球铁球盖因此力而坠也。” 听到这里,赵贞吉也跟着点头,显然苏泽这一套重力说,和他信奉的泰州王学思辨有些类似了。 苏泽接着说道: “万物皆有重力,但是物重则力沉。” 雷礼也点头,这个道理也很容易理解。 苏泽又说道: “铁球力沉,但铁球质重。木球力轻,但是木球质轻,力均则速同也。” 雷礼捻须的手忽然顿住,他想起工部营造时运料车马常因载重不同而速度各异。 苏泽这个例子,等于是铁球重但是重力大,木球轻但是重力小,所以两者的加速相当,最后就能同时落地。 他浑浊的眸子蓦然清亮:“子霖是说,无论铁木轻重,所承之力与自身质料相称,故坠落之速竟能一致?“ 果然是有过丰富工程实践经验的工程大佬,苏泽一点就透。 就在这个时候,赵贞吉又问道: “那日老夫在家中习字,纸笔同时打翻跌落,按照你的说法,应该是同时坠地,为何是笔先落地呢?” 苏泽看向赵贞吉,原来赵阁老你也偷偷在家做了实验啊! 苏泽立刻说道: “因为风阻。” “风阻?” “天地有气而生,万物置于气中,如在水中,自有托举之力。” “铁球木球质重,则风阻甚微而无碍,但对于纸而言,风阻就如同舟行水中,故要比笔更缓落地。” 苏泽一呼袖子,就看到官袍的袖子随着空阻而动,赵贞吉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在场的大佬们满意的点头,虽然苏泽只是从概念上做了解释,但是其中包含的道理还是很有意思的。 对于雷礼来说,重力之说也让他很有兴趣,后世土木工程最重要的就是受力分析,显然他也从苏泽这里得到了灵感。 但是让苏泽失望的是,高拱张居正似乎对苏泽这一套学问并不感兴趣,他们在阁部会议散会后匆忙离去了。 苏泽稍稍有些遗憾,又少了一次在阁老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 苏泽虽然拥有出入高拱家的权限,但是苏泽却不想和舔狗一样日日上门。 这一方面是,苏泽在前世就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本能的对这种走关系有些抵触。 另一方面是,大明朝其实对这种阴结党羽的事情,其实还是很忌讳的。 普通官员可以无底线的投靠阁老,但是苏泽是翰林官,是被视作未来宰辅的人,如果无底线的靠拢高拱,会被群臣所轻视,甚至高拱也会看不起他。 在公事上迎合高拱,可以说是“公党”,是因为政见和高拱相合所以才一起。 但没事上门献殷情,那就是私党了,一旦高拱倒台,那就是清算的对象。 既然这次刷不到好感,苏泽也着急不得,反正这两位只要你好好做事,他们总会赏识你的。 —— 阁部会议结束后,吏部和兵部迅速拟定了推举的官员名单。 谭纶调任蓟辽总督,加兵部侍郎,这样级别的大臣经过吏部推举后,又通过了内阁廷推,送到了隆庆皇帝面前。 隆庆皇帝朱笔一挥,就标志了差点被清算的胡宗宪旧部谭纶,重新得到了朝廷重用。 两广总督虽然也是总督,明代总督职衔,素来都是以九边为重的。 而且加兵部侍郎衔,就是很明显的升迁信号,如果谭纶在蓟辽总督任上做得好,那就是有机会问鼎兵部尚书这个位置的。 戚继光这个宣大总兵的任命就要简单多了,兵部武选司推举,经过内阁票拟送到皇帝御案上,司礼监用印就算是完成了任命,正式调遣福建总兵戚继光北上。 —— “姐姐!姐夫!” 京师城外的漕运码头上,一个年轻人正对着申时行招手。 申时行身穿便装,携着妻子吴氏,带着一帮家丁站在码头岸上。 漕船上的老船夫一把将绳子抛到了岸上,岸边的纤夫则拉着船绳将这艘漕船拉到了岸边,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读书人跳上了岸。 这个年轻人,正是申时行的小舅子,太仓吴氏的公子吴佑宁。 申时行的妻子吴氏一向疼爱这个幼弟,见到他经历风霜的样子,有些心疼弟弟的说道: “都怪你姐夫,非要让你在京师科考,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申时行一脸苦笑,苏州府的乡试是个什么地狱难度,他这个状元自然是知道的。 自家小舅子是什么水平,想要在地狱难度的苏州府乡试中个举人都难。 要不是自己疏通关系,吴佑宁哪有机会入监国子监,参加顺天府的乡试。 不过吴佑宁还是明白事理的,他连忙对姐姐说道: “这次可是姐夫帮了大忙,弟弟才能入京备考,多谢姐夫了!” 吴佑宁恭恭敬敬行礼,自己出门前爹千叮万嘱,自己这位姐丈前途远大,日后吴家的前途大概是靠着他了,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申时行倒是对这个小舅子甚是满意,吴县吴氏虽然不是巨富,但也是苏州府内有名的豪绅,出身这样的家族不染上恶习,还能用心备考科举,这说明吴家的家风还是正的。 这时候,一个明眸皓齿的书童也从船上跳下来,申时行和吴氏见到这个书童,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本章完) 第79章 灵活的祖训 第79章 灵活的祖训 吴佑宁苦着脸低声说道: “大姐,二姐非要跟着来,我也没办法啊!” 吴氏气呼呼的说道: “爹没拦着?” 吴佑宁苦笑说道: “爹能拦得住?” 原来这个书童,正是吴氏的妹妹,吴佑宁的二姐,也就是吴县吴氏的二小姐吴素卿。 吴氏看着妹妹,立刻对着身边的使唤婆子说道: “速速将她押上马车!” “大姐!” 吴素卿还没来得及狡辩,就被吴氏手下的粗使婆子押上了马车,吴氏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说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家里好好读书备考!” 吴佑宁大呼冤枉,又看了一眼姐夫申时行,知道这时候向姐姐解释是没用的,他只能对申时行说道: “姐夫,前几次京师送回家里的绵种都不行,二姐说要来京师亲自挑选绵种,爹都拦不住,小弟也没办法啊!” 申时行知道妻子正在气头上,只能给小舅子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接着他又头疼起来,本来想要给这个小姨子说媒,让她嫁给苏泽,没想到她自己跑到了京师来了。 想到这个受心学影响,无法无天的小姨子,申时行又觉得还是别祸害好友了。 —— 东宫。 少詹事殷士儋坐在詹事府中,看着讲官们送上来的汇报,心中还是很满意的。 讲官黄骥站在殷士儋对面,小心的说道: “这几日太子读书勤勉,《皇明祖训》的前几章都会背了。” 黄骥小心的看着殷士儋,他是老翰林熬进了詹事府,进了詹事府就死死抱住了殷士儋的大腿。 少詹事负责编排太子的课表,对于黄骥这类的讲官有很大的权力。 黄骥也知道太子不喜欢听他讲课,但是有了殷士儋的撑腰,每周黄骥都能见上一两次太子,日后自己也就是潜邸旧臣了。 殷士儋满意的点头,大明太子的教育体系已经很完备了。 十岁前学《皇明祖训》,经学只要开蒙就行。 十岁以后则学习经学,典章制度《大明会典》和刑律《大明律》也会加入到课程中。 凡是能完整经历皇室教育的皇帝,执政能力都不会太离谱,如果今上隆庆皇帝,小时候就被徐阶高拱张居正带着读书,儒学水平也是不低的。 朱翊钧一改之前摆烂的性子,开始主动学习《皇明祖训》,这都让殷士儋觉得是自己孜孜不倦的教导之功。 黄骥也面带喜色。 黄骥刚听说苏泽破例参加了阁部会议,苏泽比自己还要晚进翰林院,但是已经能和阁部重臣搭上话了,黄骥更是嫉妒的不行。 但上次苏泽讲学过后,皇太子没有再嚷嚷着请他来讲学,这让黄骥稍稍放心。 黄骥暗暗下定决心,自己要好好给太子讲学,将自己这个潜邸旧臣的位置坐稳! 黄骥隐约有一个大不敬的想法,苏泽如此忽视讲学,一旦太子继位,那就轮到自己风光了! 就如同现在的高阁老张阁老一样,他们不也是今上裕王府潜邸旧臣出身? 莫欺中年穷! 黄骥心中稍稍平衡了一些,且让那苏泽再嚣张些日子,等到自己掌权后,一定将黜出京师! 就在这个时候,朱翊钧身边的贴身太监张宏走进了詹事府。 殷士儋不喜欢张宏,黄骥自然也投其所好,对张宏颇为轻视。 张宏见到黄骥在场,也对他恭敬行礼,但见到黄骥只是淡淡回礼,张宏心中也是不喜。 詹事府这些讲官中,除了申时行少数几个讲官对张宏还算客气,黄骥这种干脆连基本的礼数都做不到。 张宏又想到苏泽对自己的热切态度,人家苏翰林是宰执们都欣赏的大才,不比你们这些讲官有能力? 苏翰林都不歧视杂家,你们凭什么? 张宏心中厌恶黄骥这些人,不过他还是忍住,对着殷士儋说道: “少詹事,太子请您过去。” 殷士儋跟着张宏来到了东宫,只见身穿太子蟒袍的朱翊钧坐在正座,左右宫人站在两排,竟然搞出了一副太子的仪仗来。 只是朱翊钧的年龄,加上这些宫人稀稀拉拉的队伍,反而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殷士儋恭敬的参拜行礼,大明太子朱翊钧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殷师傅,孤前几日读《宝训》,我明太子讲学有日讲,有经筵,为何孤只见日讲不见经筵啊?” 原来是这个事情。 殷士儋这个少詹事承担着太子教学任务,太子向他询问问题,殷士儋自然是十分的欣慰。 殷士儋说道: “正如殿下所言,太子讲学分为日讲和经筵,日讲是日常讲学,由讲学官主讲,讲授的都是祖训和经义。” “而经筵所讲的都是义理和国家大政得失,如今殿下还在打基础的时候,先以日讲为主,等日后再开经筵。” 正如朱翊钧所问的那样,日讲和经筵还是有区别的。 用后世的话说,日讲就是日常小课,经筵就是专题公开课。 日讲重在传授知识.而经筵重在规谏和义理。 皇太子年幼,殷士儋不开经筵也是正常的。 但是朱翊钧小脸一皱说道: “这怎么行!孤读《皇明祖训》,太祖教导子孙日讲经筵不歇,怎么能只开日讲不开经筵呢?” 殷士儋听到朱翊钧如此好学,自然是十分的欣慰,他立刻说道: “那臣择日就开经筵。” 朱翊钧说道: “太祖有规,五日一经,以后五天就开一次经筵吧。” 殷士儋躬身说道: “臣遵命。” 看到殷士儋这么老实,朱翊钧又说道: “既然开经筵,那东宫所有讲官都要列席,任何人不得缺席!” 殷士儋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朱翊钧说的也是东宫的规定,他点头说道: “臣遵命。” 等到殷士儋离开,朱翊钧连忙散去身边的宫女太监,对着张宏说道: “大伴!孤的表现如何?” 张宏连忙跪下来说道:“仆臣见殿下,犹见世宗在朝之威仪!” 朱翊钧叉腰大笑说道: “殷师傅上当了!等开了经筵,苏师傅就一定要来,到时候孤就让他讲学!” 张宏连忙拍马屁道: “殿下妙策!” (本章完) 第80章 暗流再起(加更) 第80章 暗流再起(加更) 苏泽并不知道,朱翊钧用开经筵的办法,逼着殷士儋让自己参加讲学。 他更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麻烦,正在有心的操纵下,悄然向朝堂袭来。 京师,登月楼上,今天是隆庆二年进士的聚会。 同年聚会,是大明官场的常例,而只有刚中进士的这一年聚会最为频繁。 原因也很简单,中进士的第一年,新进士们往往都在京师观政,等到观政结束授官,那进士们就天各一方,很难再聚会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都喜欢聚会的,比如今科三甲罗万化、黄凤翔和赵志皋,这三人都不爱参加聚会。 再比如当今风头正劲的苏泽,也不愿意参加这种聚会。 沈一贯最喜欢交际,他如约而至来到登月楼,先对着众同年一个罗圈揖,连忙告罪来晚了。 新科进士朱赓立刻站起来,拉着沈一贯入席,他和沈一贯年纪相仿,他又是浙江绍兴人,和沈一贯是同籍,也和沈一贯一样是庶吉士。 同年同籍同馆,这是相当亲近的关系了,两人自然也成为好友。 朱赓是个老实人,授庶吉士后就老老实实在翰林院学习,也没赶上詹事府选拔,在同年中一向低调。 相比之下,沈一贯跟着苏泽办了不少事情,在同年中就风光多了,如今翰林院都在传说沈一贯要提前完成馆选,提前转正。 同年之中,除了三甲外,目前就苏泽一个人提前转正,在场的同年看向沈一贯,眼神中都透出羡慕的光芒。 不过科举已经过去快半年了,新科进士早已经形成了各自的圈子,这时候再去巴结苏泽,又显得太过于下作,这也是这些新科进士们不屑为之的。 当然,在场的同年中,也有对苏泽不满的。 比如这个时候,坐在主座上发言的沈思孝,就侃侃而谈道: “吾这些日子在都察院观政,方知我大明清流之重!” 沈一贯皱眉看向沈思孝,沈思孝要比沈一贯年轻,今年才二十六岁,只比苏泽大一岁。能在这个年纪高中进士,绝对是少年得志了。 只可惜沈思孝的科举名次不高,所以没能选上庶吉士,只能在都察院观政。 沈思孝是浙江嘉兴人,和沈一贯朱赓也都是同年兼同乡,按理说关系应该不错。 但是自从沈思孝在都察院观政后,就变成了一个“清流吹”。 沈思孝动不动就说言官的重要性,也和清流言官一样染上了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毛病,经常私下攻击朝中大员,抨击朝廷的政策,这也让沈一贯疏远了他。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沈思孝和言官站在同一战线上,经常攻击苏泽,这让沈一贯对他不喜。 但是同年聚会,沈一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听着沈思孝又在吹捧言官了。 又喝下一轮酒,沈思孝突然低头说道: “詹大人可惜了,这等为国为民的纯臣,却被打压外放,高阁老焉知严嵩下场!?” 这句话就有些重了,在场的同年们纷纷提醒沈思孝慎言。 高拱执掌吏部,再不久大家就要结束观政,去吏部候阙了。 虽然进士都能授官,但是高阁老给你上个眼药,发配到云南贵州当官,那区区新科进士也是无力反抗的。 沈思孝的好友张位立刻说道: “继山(沈思孝字),你今日酒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沈思孝却不领情的说道: “昨日詹御史贬谪离京,六科十三道只有寥寥数人相送!我大明科臣都被宰辅打断脊梁了吗?” “当年严嵩在朝,沈公被奸党所害,六科十三道可是在京外置办灵堂,为沈公守灵的!” 说完,沈思孝看向沈一贯。 沈思孝说的沈公,是嘉靖年被严嵩害死的沈炼。 沈炼和沈一贯的叔父沈明臣、徐渭、诸大绶并称越中十子,是沈一贯叔父的好友。 沈思孝将詹仰庇比作沈炼,将高拱比作严嵩,周围的新科进士们都沉默了。 有一个同年问道: “继山兄,你也去送詹御史了吗?” 沈思孝昂着头说道: “这是当然!就算是内阁辅臣权势滔天,我大明自有正道!” 接着沈思孝又阴阳怪气的说道: “可叹有些同年,甘为权奸爪牙,岂不是赵文华病蛊之祸!” 沈思孝说的自然是苏泽,而赵文华是严嵩的亲信,他因为给嘉靖皇帝修城门不利被革职,后来就染了怪病腹裂肝肠出暴毙。 沈思孝这么说,就有诅咒苏泽的意思了,沈一贯作势要拍案而起,被身边的朱赓拉住。 但是话说到这个地步,酒宴是没办法继续了,新科进士们各自回家。 但是沈思孝借着酒劲儿,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监察御史雒遵的家中。 沈思孝虽然只是一个都察院观政的进士,但是他名望大能量也不小,所以雒遵还是开门迎客,将他迎接了进去。 沈思孝看向雒遵,他知道这位雒御史也很反对高拱,也参加了送别詹仰庇的活动。 而且雒遵非常反对苏泽正在推动的边关政策,也是主张迁界禁边的倡导者之一。 雒遵也跟着詹仰庇吃了处分,被罚俸了三个月,沈思孝此时的酒已经醒了,他对着雒遵说道: “雒御史,我有一策可以让朝廷停罢平戎策!” 雒遵看向沈思孝,其实对方的行为很冒昧,自己明明和他交往不多,喝了酒入夜上门,雒遵如果不是看在沈思孝的名声上,早就将他驱赶出去了。 现在又听到沈思孝口出狂言,雒遵更是有些不喜。 沈思孝见到雒遵沉默,反而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计划全部说了出来。 雒遵越听眼睛越亮,到了最后他对着沈思孝拜道: “沈先生!若是此策能搬倒权奸高拱,你可是大功一件啊!” 听到雒遵称呼自己为“先生”,沈思孝就知道自己的计策已经说服了雒遵。 其实这个计划也不是沈思孝临时起意,而是筹谋已久的。 他的观政就要结束了,如果能在观政前搬倒一名宰辅大臣,那自己就能超越苏泽,成为新科进士中第一人,说不定就能留任都察院,一步登天成为御史。 要不然按照新科进士末流的升迁路径,他要外任县令还要考核优秀,才有机会调回朝中担任御史。 更重要的是,一旦高拱倒台,那攀附高拱的苏泽也会受牵连。 沈思孝早就将苏泽视作同年的竞争对手,这一次就让高拱苏泽成为他这把初鸣利刃的祭品吧! 同馆,选庶吉士叫做馆选,所以同一年的庶吉士就叫做同馆。 这段剧情是过渡的,所以加更一下,等上架再求票吧。 (本章完) 第81章 清田 第81章 清田 大同。 “大柱!” 赵大柱骑着马,身后跟着十几个同乡的弟兄返回村子。 守村的乡亲见赵大柱回来了,连忙招呼乡民拉开坞堡的大门,赵大柱带着弟兄们驰入坞堡中。 赵大柱所在的村子距离边关很近,以前常被俺答部入侵,这些年赵大柱领着乡人在草原上买马,又靠着贩马的银钱将乡勇武装起来,领着乡民加固了坞堡,这才有了几年安生日子。 一名老者从屋子里走出来,赵大柱连忙下马说道: “二叔,您不是病着吗?且将养着吧。” 老者拄着拐杖说道: “没事没事,大柱你先回家,你娘在家里等着你呢。” 赵大柱是父亲早亡,是母亲将他拉扯大的,听到二叔说起母亲,将物资账本交给二叔,连忙向着家里走去。 见到儿子,赵大娘内心激动,去草原上贩马是违禁的买卖,马匪、俺答部的骑兵、巡边的边军,稍有差池就会全军覆没,甚至会连累整个村子。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谁会做这种脑袋搁裤腰带的买卖。 母子两人简单叙旧了一下,赵大娘这才说道:“前几日赵百户遣人来,说是朝廷要清军,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清军,是明代一项重要的巡视制度。 太祖朱元璋设计的卫所制度,当年朱元璋曾得意的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而卫所的两项关键制度,即父死子继和军屯制度。 父死子继,就是卫所正卒在老病或者去世后,由其儿子或者近支代替父亲从军,从而保证军队的人数。 当然,很多时候军户后代是不愿意从军的,所以有了“清军”。 所谓“清军”,即由清军御史及清军官定期清理军籍户口,检查落实跟补、勾补事项。 赵大柱的父亲是军籍,他父亲战死后,按理说他应该勾补从军。 不过大同这边的情况又有了变化。 卫所制度的另一项支柱,也就是屯田制度,即由军户在和平时期进行军屯,自己生产粮食满足军队需要。 在明初的时候,这项制度自然执行的不错。 可到了隆庆时期,军队卫所的土地早就已经被豪强侵占,仅剩下的土地根本养不起这么多卫所兵。 制度都是死的,人还是要活的。 朱元璋设计的卫所制度,逐渐变了样子。 首先是赵大柱这样的世袭卫所兵开始自谋出路,跟着卫所吃不上饭,那就只能自己单干。 无论是给人当佃户种田,又或者和赵大柱这样走私,反正活人总不能饿死。 而卫所的百户千户也对此睁一只闭一只眼,甚至默许这些卫所兵脱籍。 反正朝廷如果拨下赏钱或者军饷,这些卫所兵不领,就能进入到百户千户的口袋中。 一旦遇到朝廷“清军”,就像这样将士兵再招回军营就是了,再不济从城里抓几个乞丐不良人,让他们冒充军籍给清军御史点个名就行。 赵大柱的父亲死后,他也参加过两次清军。 但是他母亲忧心忡忡的说道: “娘听说这次清军和往年不一样,总之你小心担待着点,别给百户惹麻烦。” “俺懂。” 接着赵氏又担忧的说道: “前些日子大同刚刚解围,这段日子还是别出塞了?” 赵大柱知道母亲关心自己的安危,但是整个村子上百号人口,光靠着村里这点荒田早晚要饿死,都指望着自己领着出塞糊口。 但赵大柱是孝子,还是安慰母亲说道: “这次儿子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就在家歇上阵日子。” 赵氏脸上这才露出笑容道: “娘已经攒了点钱,等这些事了,找人给你好好说房婆娘,日后我们赵家好好过日子。” 赵大柱心中苦涩,自己这个军户身份,谁家女儿愿意嫁过来? 同村的军户之女,都想着办法外嫁脱离军籍。 —— 大同参将府内,灰暗的烛光下,参将郑年眯着眼睛,看着手下的千户百户们。 这是一次秘密聚会,大同参将郑年看了一圈下属,开口说道: “这次朝廷调南兵北上,怕是别有深意。” 在场的军头们纷纷议论起来,郑年看到气氛烘托到了,又开口说道: “朝中奸臣早就对我们大同军镇不满了,等南兵一到,朝廷就要派人清田清军。” 听到清田清军,在场的军头们再次喧哗起来。 清军还算是好办,抓点人头充数,大不了再贿赂一下清军的官员。 清田就不好办了。 卫所的屯田,从国朝立国到现在,早已经被侵占的差不多了。 在场的军头们家中的田地,大部分也都是侵占的卫所屯田。 再加上变卖掉的,其中产权混乱,不仅仅是卫所军户,当地豪族,地方官府,甚至大同的代王府都牵涉其中。 可清田查来查去,最终还是落实在卫所头上。 朝廷不问这些土地是怎么流转的,单问你卫所的屯田为什么不在册了,谁都担待不起。 果然,一提到清田,在场的军头就坐不住了。 有人喊道: “朝廷拖欠我们的赏钱不发,又调南兵北上,是摆明了不信任俺们!” “俺家为大明戍边七代,朝廷就这么对俺们!还不如反了他娘的!” 郑年拍了一下桌子,训斥了几个胡言乱语的军头,这才放众人返回各自的卫所。 “赵百户,你留一下。” 等众人散去,参将郑年说道: “京师那边有人递话过来,这次清军清田,再用往年的办法,是混不过去了。” 赵成是郑年的亲信,瞬间明白了上司的意思,他说道: “参将,小的麾下有一个叫赵大柱的军户,往年都靠着往来草原贩马维持生计,在卫所中颇有声望。” “属下准备找个由头,将这个赵大柱扣了,再让人鼓动下,就能闹起兵变来。” 赵成果然是贴己人,郑年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他又问道: “事情不会闹大到不可收拾吧?” 赵成拍胸脯说道:“都是些庄稼汉,闹不大的,参将只要夸大点向朝堂上报就行了。” 郑年点头,利用手下兵变要挟朝廷,这也是边关军将常用的手段了。 只要朝廷屈服,补足了大同积欠的赏钱,郑年再带兵安抚。 郑年说道: “上头的大人们已经承诺了,只要大同闹起来,他们就会上书请罢南兵,等诛了首恶赵大柱,本将记得你的功劳!” (本章完) 第82章 代王 第82章 代王 赵百户恭敬的点头,但是他又担忧的说道:“参将,听说这次南兵北上乃是阁部议定的,怕是不像以前那么容易糊弄?” 大同距离京师并不远,赵百户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郑参将说道: “京师的那些大人们自有筹划,能不能阻挡南兵北上,也不是靠你我就能成事的。” 听说京师那些大人们还有后手,赵百户也明智的不再多说。 —— 大同,代王府。 代王一脉承袭六代,现任朱廷埼四十多岁,养尊处优的他看起来十分的年轻,他正在听着京师回来的管事汇报。 “朝廷真的要派御史清查大同边屯田亩?” 朱廷埼手中握着玉珠,询问自己的亲信。 管事躬身说道:“王爷,朝廷已经命戚继光领南兵北上了,这就是要清查边田了!” 朱廷埼心中烦躁,代王一脉受封于大同,第一任代王朱桂是朱元璋第十三子。 这代王一脉,从第一任代王朱桂开始就是歪的。 朱桂在建文帝时期就因罪被革去王爵,后来朱棣靖难后恢复了这个弟弟的王爵,但是朱桂依然在封地为非作歹。 朱棣多次写信训斥这个弟弟,还革去他的护卫惩戒。 首任代王的谥号是“简”,“政略疏阔,失于简慢”为简,得了这么一个谥号,可见代王一脉的传承。 从首任代王开始,就不断侵吞大同边境卫所的屯田,到了现任代王,其名下的过半土地,都是侵占的军所屯田。 除了侵占卫所屯田,代王一脉还热衷于和草原走私。 打着王府旗号的商队,往来于草原和京师之间,所以受封于山西这块贫瘠土地的代王,却比一些受封于湖广的王爵还富贵。 代王府盘踞大同六代,和地方卫所也是同气连枝。 朝廷如果真的调集南兵北上,自然会影响代王的利益。 朱廷埼向管事问道: “京师的那些夫子们怎么说?” 虽然嘴里说着“夫子”,但是朱廷埼却对京师那帮文官没什么好感。 但他是大明藩王,按例是没办法影响朝廷的大政的,所以还需要和这些“夫子们”联合才行。 其实明代藩王对政局的影响力是很大的。 很多藩王都会在官员刚入仕的时候,资助乡籍的官员,遇到对方生日或者家中喜事都会送上贺钱。 再比如这些官员虽然在各地为官,但是他们的家人还留在原籍,作为本地宗王也能提供不少帮助。 这名管事,就是朱廷埼派往京师的“驻京办主任”。 管事立刻说道: “王爷,夫子们请您在适当的时候上书,请求迁藩。” 朱廷埼的脸色一变,他看向管事问道: “真的要这么做?” 迁藩,就是请求朝廷重新安排封地。 这在大明是有先例的,最有名的就是辽王藩,原本是北方的藩王,在成祖靖难后被封到了荆州。 请求迁藩,这算是鱼死网破了,朱廷埼也有些迟疑道: “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了吗?” 管事连忙跪下说道: “王爷!朝廷磨刀霍霍,早就对宣大边镇和我山西宗王不满了!这次调集南兵北上,戍边是假,要对我等动手才是真的!” “到了这个境地,唯有殊死一搏,方有活路啊!” 朱廷埼沉默了一下,想到了自己犯下的那些荒唐事情。 作为宗王,朱廷埼在本地做的祸事实在是太多了,根本就经不住查。 朱廷埼还有些犹豫,管事又说道: “王爷,您忘了饶阳王了吗?” 管事说到了饶阳王,朱廷埼身体一震。 当年朱廷埼刚刚继承王爵的时候,饶阳王朱充跼欺辱代王府,经常和朱廷埼冲突。 朱充跼气焰嚣张,还以“边事不靖”为名,上书嘉靖皇帝,皇帝罢黜了偏向代王一脉的御史和总兵。 朱廷埼费了不少银钱,最后巴结上了当权的严嵩,将饶阳王朱充跼扳倒。 最终饶阳王朱充跼被判处禁锢凤阳高墙。 皇室如何对待藩王的,朱廷埼心中很清楚,凤阳府内那座高墙环绕的皇城,就是专门用来圈禁宗人的超级监狱。 朱廷埼可不想要和自己的敌人朱充跼,一起在凤阳高墙内相见。 下定了决心,朱廷埼说道: “等到时机成熟,本王就上疏!” —— 京师的风向变化很快。 就在前几天,六科十三道还在反对苏泽的《平戎策》,这些日子科道言官开始支持朝廷。 监察御史雒遵上书朝堂,请求在宣府大同二镇清军清田。 接着又有御史上书,要求彻查宣府大同冒功讨赏的一起旧案。 京师的风向转变太快,反而引起了高拱和张居正的不安。 高拱在雒遵的奏疏上票拟意见,反对在这个敏感时期清军清田。 但是显然隆庆皇帝不是这么想的,作为皇帝,对于九边积弊他自然是清楚的。 九边每年消耗这么多的边饷,但是边镇依然糜烂,好几次被蒙古人打到内地州县。 辽东也不安宁,蓟辽每年都闹出乱子。 无论是苏泽的《平戎策》,还是阁部会议中大臣的发言,也都提及了宣大卫所不堪用的事实。 虽然高拱和张居正都票拟反对,但是隆庆皇帝还是同意了雒遵的上疏,准备派遣巡边御史前往宣大,好好整顿一下边务。 九月十二日,皇帝下旨都察院,院推巡边御史前往宣府大同。 但《平戎策》已经成了阁部共议的国策,已经是阁老们主导的事情了。 虽然察觉言官风向转变有些异常,但苏泽被阁老们使唤着奔走六部各衙门推进《平戎策》,无暇顾及外朝风向的转变。 而今天好不容易得空,苏泽又一大早就换上了官袍,前往东宫参加皇太子的经筵。 踏进东宫,苏泽就见到了自己的同乡好友申时行。 “汝默兄。” 申时行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我妻弟前几日进京,带了家乡的虾酱,你嫂子约你下次休沐来家里吃饭。” 虾酱,就是用河虾的虾籽、虾黄炒成的酱,也是苏州本地的味道。 后世闻名苏州的三虾面,大概就是脱胎于虾酱。 听说家乡的虾酱,苏泽也犯了馋虫,连忙说道: “那旬中休沐,苏某就登门叨扰了。” 这时候皇太子身边的亲近太监张宏走到门前道: “太子宣诸位师傅进宫经筵!” 本月28号上架 (本章完) 第83章 亲亲尊尊 第83章 亲亲尊尊 黄骥走在讲官的最前面,他瞥了一眼队伍末席的苏泽和申时行。 这是皇太子开讲后第一次的经筵,少詹事殷士儋让自己提前准备了讲稿。 日讲和经筵是不同的。 日讲只是日常的讲学,经筵则是所有的讲官都列席,是相当隆重的活动。 能在经筵上作为主讲,这也说明少詹事殷士儋器重自己。 而且这次经筵苏泽也在场,正好可以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等到苏泽看到自己给皇太子讲学时候的样子,就会明白什么叫做潜邸旧臣! 等日后皇太子登基,自己这个“帝师”必然要入阁的! 别看苏泽现在风光,等自己成了阁老,找个理由将他贬官出京好了。 黄骥想着自己担任阁老后的风光,竟然忍不住都要轻哼出来。 如果不是殷士儋咳嗽了一声,黄骥还在幻想,他连忙做出严肃的样子,背了背自己准备好的讲稿。 一众讲官走进东宫正殿,经筵在正殿举行,比起在书房进行的日常讲学更隆重,东宫的太监署吏也都站在殿内,颇有些上朝的气象。 坐在龙床上的朱翊钧,见到苏泽进殿后眼睛就一亮。 等众讲官在殷士儋的带领下对太子行礼,朱翊钧也站起来回半个师礼,朱翊钧说道: “给诸位师傅赐座!” 一帮太监们拿着圆凳走进殿内,众人辞让后还是坐下。 殷士儋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说道: “今日讲学的题目是‘亲亲尊尊’。” 听到这个题目,申时行和苏泽都对视了一眼,显然这是殷士儋早就已经拟好的题目,而出这个题目,显然是不准备让苏泽和申时行这种没有提前拿到题目的讲官发言了。 “亲亲尊尊”,这是儒家最基本的义理之一,这属于写上论文几天几夜都说不明白的命题。 能给皇太子讲学的,都是科举的成功者,可就算是这样面对这样的题目,也都要慎重思考上几天,查阅大量的儒学典籍才能开讲。 平日里和殷士儋相熟的几个讲官,此时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显然他们早已经拿到了题目,准备好了讲学的教案。 申时行这样的好脾气,脸上都略有愠色。 你少詹事殷士儋要捧自己人,何必拉着自己来秀? 申时行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泽,只见苏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申时行暗道苏泽好涵养,这样都不动怒。 但实际上申时行并不知道,苏泽是压根就不在乎给太子讲学。 本来就是被拉着过来走形式走个过场的,如果不是经筵过后有奖赏,苏泽才懒得过来。 但是想到经筵后的赏钱,囊中羞涩的苏泽还是来了。 只是混个半天,东宫就会赐食赏钱,明代皇室对于太子教育还是很舍得钱的,就当自己兼职做个家教好了。 至于什么“亲亲尊尊”,就算是殷士儋提前告诉他,苏泽本来就对这些虚空的儒学辩经不感兴趣,,他也不会为这个题目准备什么劳什子的讲学教案。 但是苏泽不重视,其他讲官重视。 果不其然,就在殷士儋提出题目后不一会儿,黄骥就跃跃欲试要上前开讲。 可龙床上的朱翊钧却突然说道: “苏师傅,这个题目你怎么看?”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泽头上。 我怎么看? 苏泽在众人目光下站起来,他稽首说道: “殿下,臣科举不治《礼记》,对亲亲尊尊精研不深。” 科举考试的范围是四书五经,但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是必修课,《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五经是选修课,科举的读书人只要选修一门就行了。 亲亲尊尊是《礼记》和《春秋》上的内容,苏泽科举治的是《易经》,他这么回答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显然朱翊钧不准备放过他,而是继续说道: “苏师傅,父皇都称赞你的才学,为何经筵不肯多言?” 小胖钧都这么说了,苏泽也只好说道: “既然如此,那臣就畅所欲言了。” 龙床上的朱翊钧坐直了身体,双目放光的说道: “请苏师傅见教!” 在一旁的黄骥,此时牙已经快要咬碎了。 明明是殷詹事给自己的露脸机会,却被太子点了苏泽先讲! 太子让你苏泽讲,你苏泽竟然推三阻四! 黄骥更恨苏泽,心中又盘算着,先听听苏泽讲的什么,然后再从他的讲稿中找到破绽,好好的将苏泽一军!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就开口说道: “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黄骥皱着眉,起手一个孟子,还算切题。 “《礼记》云'亲亲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乃言亲疏有别,而《春秋》载郑伯克段于鄢,正昭示尊尊之义不可违。” 亲亲,就是儒家构建的亲疏体系。 所谓“以三为五”就是自己上亲父,下亲子,然后以父亲祖,以子亲孙。“以五为九”就是再以祖父亲曾祖、高祖,以孙亲曾孙、玄孙。 儒家就是从家庭伦理推导出去,从而构建出整个社会的亲疏关系。 亲亲之外,就是尊尊。 在血缘构成的亲属关系之外,再以尊卑构建一套社会关系,这就是儒家世界观下的社会关系总和。 郑伯诛杀弟弟,这就是尊尊大于亲亲。 这两句话也是常论了,宋儒早就辩证完了,虽然谈不上什么新意,但是黄骥也没办法反驳。 黄骥更是觉得苏泽虚伪,刚刚说自己不治《礼记》,但是对亲亲尊尊还是很了解的嘛! 就在这时候,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孟子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今有宗室诞育十月即享岁禄,而边镇士卒血战经年方得饷银五两。若使藩王体圣心行仁政,自请削减冗费以充军资,方为真亲亲,真尊尊。” 这句话说完,不仅仅会一直盯着苏泽破绽的几个讲官傻眼了,就连申时行也傻眼了? 不是,让你讲亲亲尊尊,你苏泽看看你讲的是什么? 亲亲尊尊怎么讲到藩王的事情了? 这是能对太子讲的吗? (本章完) 第84章 边乱 第84章 边乱 苏泽将话题扯到了宗王头上,黄骥也算是找到了突破口,他立刻说道: “殿下!苏泽离间天家骨肉!岂不闻太祖封建诸王以屏帝室?!” “宗藩之政,乃亲亲之道!” 苏泽从容的说道:“《皇明祖训》有载,洪武三年诏曰‘量减各王岁支,以足军国之用’,如今国用紧张,正是全宗室之亲亲,明皇室之尊尊的时候。” “臣昔汉武行推恩令,使诸侯推私恩分封子弟,既全亲亲之仁,又固尊尊之义。” 黄骥等一众讲官,又跳出来攻击苏泽,但是翻来覆去还是那一套“离间天家骨肉”的说法。 在龙床上的朱翊钧,两只眼睛放光,内心不停的鼓掌,心中暗暗道: “吵起来!吵起来!” 只可惜苏泽懒得和这些讲官纠缠,但是现场局面也一发不可控制,这让每天都只能枯燥听讲的朱翊钧开心不已。 其实对于皇族来说,这些地方藩王他们根本不在乎。 很多藩王都是五服之外的亲戚了,除了都姓朱外,不熟好吧。 朱翊钧的爷爷,世宗嘉靖皇帝就处罚过不少宗室,还重新确定了宗室禄米制度,降低了宗室的待遇。 而朱翊钧的亲爹,继位以后也没给宗室多少好脸色,还追回了不少嘉靖赐给宗室的礼物。 大明宗室是有问题,但宗室是一个整体,宗室和宗室之间的贫富分化也是很严重的,而皇帝对于大部分宗藩,也没什么好脸色。 朱翊钧并不在乎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看到那些严肃的讲官们吵架,反而让这个年纪的孩子更兴奋。 果然召苏师傅参加经筵是对的! 只可惜孩子的欢乐都是短暂的,最后还是少詹事殷士儋出面,阻止了这一场闹剧。 殷士儋先是斥责了苏泽:“太子经筵讲的是儒家经义,苏泽妄言朝政,停赏一个月!” 好吧,苏泽一个月的讲学赏钱被扣了。 但殷士儋是少詹事,是苏泽的上司,苏泽也只能无奈的领受。 但殷士儋也不好只罚苏泽,又点着黄骥说道: “讲官黄骥殿前失仪,也停赏一个月。” 黄骥也只能不情愿的领罚,另外几个讲官也被殷士儋惩罚,殷士儋这才停止了这次的经筵。 龙床上的朱翊钧意犹未尽,等到经筵结束后他立刻找来了张宏,紧接着张宏就快步走了出去。 东宫门外,黄骥等讲官狠狠的瞪着苏泽,在黄骥看来,苏泽这个奸佞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抢了属于他的风头,还在皇太子面前妖言惑众,将皇太子带歪了。 黄骥指着苏泽说道: “今日之事,本官要上书弹劾你,请陛下褫夺你的讲官资格!” 苏泽本来是想要混个加班费的,却没到被殷士儋扣了赏钱,他本来就不想要来参加经筵,更是云淡风轻的说道: “请自便。” 黄骥一拳打到了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在这个时候,张宏从东宫里出来。 黄骥虽然看不起张宏这些太监,但是毕竟是太子身边的近侍,好歹打了下招呼,张宏却直接走向苏泽说道: “苏师傅,殿下体量您讲学辛苦,特赐下赏赐。” 说完这些,张宏将一块玉佩递给了苏泽,然后无视黄骥等讲官直接返回了东宫。 这下子连站在苏泽身边的申时行都眼红了! 这块玉佩,明显就是皇太子贴身佩戴之物,能得到皇太子贴身之物的赏赐,这对于一名讲官来说,这就是深得太子喜爱的证明。 但是对苏泽来说,这玉佩明显就是鸡肋之物。 太子玉佩上有龙凤纹,明显就是皇家器物,苏泽就是拿出去当了,也没哪家敢收。 不能换钱,只能当做传家宝,还不如把赏钱发给自己呢。 自从聘请了徐渭以后,苏泽从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变成了拖家带口。 日常交往的开支也在逐渐加大,但是苏泽的官位一直都没升,待遇也没有提高。 而报馆的公账,苏泽也从来都是公开透明,不会给言官留下任何的把柄。 以至于现在徐渭有时候拿了稿费,反过来要请苏泽吃饭。 在黄骥等一众讲官嫉妒的目光中,苏泽将小胖钧所赐的玉佩收好,施施然的离开了东宫。 “黄兄,还参不参苏泽?” 黄骥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最后说道: “参!明日我就上本!” —— 黄骥的奏疏迟迟没有递上去,边关的紧急军情却送到了内阁。 九月十六日,快马弛入京师,这封插满了鸡毛的军情急报,摆在了首辅李春芳的案头。 李春芳病休刚刚结束,看着这封大同送来的奏报,头疼得想着是不是要继续乞休。 “大同乱民赵大柱因朝廷欠饷聚众造反,宣大总督王崇古派兵镇压失败,诸位怎么看?” 高拱捏了捏太阳穴,朝堂本月刚刚调集南兵北上,大同军户就造反了,这其中如果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可就算是知道,高拱也没有对策。 没办法,高拱没有军事经验,不懂得如何处理军务。 张居正看完了军情急报,也摸着自己的胡子发愁。 张居正家是军籍,他祖父还做过辽王护卫,可张居正这一代早就读书做官了,也没有军事经验。 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赵贞吉身上。 没办法,谁让内阁之中有军务资历只有赵贞吉呢。 赵贞吉叹息说道: “当日我就说了,我不是反对苏子霖的《平戎策》,而是觉得此策操之过急。就算是要用南兵靖边,也要先将军队调到边关再宣布才安稳,如今激起兵变,事情就难收场了。” 高拱罕见的低下头,大力推动《平戎策》是他的意思,显然高拱也没意识到,九边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高拱原本以为赵贞吉要借此发难,推翻《平戎策》,却没想到赵贞吉说道: “阁部公议的结果,岂能因为区区一个乱民搁置?阁部都要拿出强硬态度来,将国策执行到底!” 赵贞吉很快显示出自己的专业素质来,他说道: “王崇古的军情语焉不详,赵大柱因何而反,聚众多少,都没有说清楚,内阁要责令王崇古将详细军情上报!” “兵部侍郎曹邦辅曾都督蓟辽军务,熟悉军务,今年刚刚回部,兵部可以急派他前往宣大督师。” “再急令戚继光速速北上,等南兵一至,宣大就掀不起风浪了。” “大同边镇叛乱,朝堂风向必起变化,咱们内阁要压住风向。” 主座上的李春芳叹息一声说道: “赵阁老所言极是,本官即刻进宫,向陛下面陈利害,绝不可让言官小臣影响陛下。” (本章完) 第85章 橙色道具 第85章 橙色道具 高拱和张居正连忙站起来,李春芳这个内阁首辅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最重要的就是皇帝的态度了,如果皇帝被言官影响停了《平戎策》,那对于阁部的威信就是个重大打击。 那日后言官就会更疯狂的攻击阁部的国策。 现在是内阁一致对外的时候,李春芳抓住了关键,先进宫稳住皇帝! 张居正说道: “我就不进宫了,我去户部。” 李春芳点点头,平叛总是要钱的,张居正先一步前往户部控制钱袋子。 赵贞吉也说道: “我也不进宫了,我亲自去一趟兵部。” 紧接着赵贞吉看向高拱说道: “这次是苏子霖惹出来的事,本官想让他跟着我去兵部,高阁老没意见吧?” 到了这个时候了,高拱自然没有意见。 本届内阁第一次齐心协力起来,四位阁臣兵分三路,而史馆中的苏泽也接到了中书舍人的通知,得知了大同叛乱的事情。 赵贞吉特意绕道史馆,带着苏泽一同向兵部走去。 一边走着,赵贞吉一边问道:“上《平戎策》的时候,苏翰林可曾预见今日的场景?” 苏泽低着头,他显然也没预料到这个结果。 本以为赵贞吉要找机会奚落自己,却没想到赵贞吉说道: “没想到才是正常的。” 赵贞吉又谈起了一件旧事道: “当年严嵩秉政的时候,曾经想要派本官去宣大清兵,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差点就接下这差事。” “当时总督宣大的是仇鸾,若当时去了,早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苏泽是真的虚心受教了,赵贞吉是用自己做官的经历,告诉苏泽这个经验,但凡是涉及军事上的事情,没人会给你讲道理,他们都是直接动刀子的。 赵贞吉停下脚步,对着苏泽说道: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本朝制度,以翰林为储相之所,君子当朝自然是没错的,但也少了征伐之气。” “我也承认高肃卿在治政上的能力,但军务可不是治政,没人会和你坐下来按规矩来。” 苏泽低着头说道: “下官受教。” 看到苏泽这幅虚心受教的样子,赵贞吉反而对他更有好感了。 这些日子苏泽刊登在《乐府新报》上的实验他每一期都没落下,对于苏泽的才能赵贞吉也是认可的。 赵贞吉拍着苏泽肩膀说道: “本官初入官场的时候,远不如你,年轻人犯错不可怕,我们这些阁老就是帮你担着的。” “可等你日后入阁,接过两京十三省的担子,再惹出祸事谁来帮你担着?” 赵贞吉笑着说道: “庚戌之变的时候俺答军队都打到京郊了,天不是也没塌?” “大同兵乱这点小事,就想让阁部改弦易张?也未免太小看我们这些阁老们!” 苏泽看看向赵贞吉,没想到自己有些看不起的内阁四辅,竟然能有这样的气势。 也对,能从严嵩当政的时候发育起来,又数次贬谪复起,最后入阁拜相,又怎么能是等闲之辈。 两人一前一后向兵部走着,赵贞吉又问道: “这次大同兵乱,症结是什么?”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下官思之不周,应该先暗中调遣南兵北上,再接管宣大戍务,不给了宵小作乱的时机。” 赵贞吉满意的说道: “孺子可教,还有呢?” 苏泽又说道: “但这也只是术,宣大的问题还是兵制上,九边卫所至今,早已经是弊病丛生,真正的症结还是钱粮二字。” 赵贞吉满意的说道: “能认识到这二字,子霖已经得兵家三昧了,那大同的钱粮问题要何解?” 苏泽斟酌说道: “清田不过是治标之策,至于真正的治本之策” 苏泽顿了一下,赵贞吉却说道: “治本之策子霖不是在昨日经筵上说了吗?怎么在本官面前不敢言了?” 说完这句,赵贞吉和苏泽也已经到了兵部。 【任务已完成:和一名内阁成员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2,每月模拟次数+1。】 这就完成任务了? 苏泽看着在坐镇兵部的赵贞吉,一道道军令在他和兵部尚书霍冀联手下发出,整个大明兵部这台战争机器开始运转起来。 苏泽也明白了赵贞吉带着自己来兵部的意图,这是近距离观察兵部如何运转的好机会。 将领人选,兵力调配,物资供给,赵贞吉和霍冀相互配合下,一套平叛方案就这样制定了出来。 等到兵部一系列的军令发出去后,苏泽终于找了个空闲。 自己是把赵贞吉的声望刷满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任务是完成了。 “抽奖。”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 【翻译年糕】(蓝色):一次性道具,看起来很普通的年糕,吃下去后,可以掌握一种语言,进行无障碍读写沟通。 果然是蓝色道具啊,看起来有用,但是似乎又有些鸡肋。 自己都是已经是进士了,而且大明又不用考外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但是下一件道具,却让苏泽双眼冒光。 【事后画册】(橙色):消耗性道具,剩余(5/5),将发生过的事件过程画在画册上。 这是什么?调查神器,福尔摩斯一生之敌,不,这个神器能调查过去发生过的一切事件,那岂不是历史上那些疑团都能解开? 但这是一个消耗性道具。 苏泽看着【事后画册】,这是一本薄薄的画册,总共只有五页纸,也就是说只能用五次。 而用法也很简单,将需要知道的事情写在画纸上,再合上画册,事件过程就会出现画在画册上。 等到今日兵部的事情处理完毕,苏泽回到家中,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从系统空间拿出了【事后画册】,在画册上写下了“大同赵大柱叛乱事件经过”这几个字。 紧接着苏泽合上了画册,等他再打开画册时候,一张类似于《清明上河图》样子的大幅群相画卷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事情背后果然有阴谋! 苏泽从这幅画卷的最边上开始看,首先是两个人在密谋,只可惜画卷用的还是中式写意的画风,苏泽只觉得其中一人有些面熟,但是认不出是谁。 紧接着是一群身穿儒衫的在同样的地方密谋,接着就是画风一转到了另外一个场景,两个武将打扮的人在密谋。 (本章完) 第86章 【事后画册】 第86章 【事后画册】 苏泽的眉头皱起,紧接着场景又是一转,来到了军营之中。 刚刚密谋的一个武将,坐在军营的点将台上,点将台下则是一个赤膊上身的壮汉,他被两边的亲兵押着跪在地上,怒目看向点将台上的武将。 然后就是这个壮汉被投入监牢,场景又转到了村庄中,一群手持武器的村民聚集在一起,挥舞着武器冲出了村子。 整个画册惟妙惟肖,下面的场景就是牢房中的壮汉被村民救出,他满身是伤的看着营救他的村民,无奈的也挥舞起了武器。 不用说,这个壮汉应该就是这次大同兵变的主角赵大柱了。 果然和自己的猜想的没错,大同兵变是有心人策划下的阴谋,赵大柱就是在这些阴谋操纵下兵变的。 画册接着就是赵大柱领着村民,击败了前来围剿的官军,画册描绘的十分传神,前来平叛的官军只是做做样子,甚至有的直接将武器扔在地上就跑了。 然后就是一群人密谋的场景,其中有刚刚出现的士人,武将,苏泽还看到了一个身穿藩王服饰的人,以及一些身穿士绅衣服的人在各自密谋着。 看到这里,苏泽彻底放下心来。 赵大柱兵变,是一场官逼民反的阴谋,而这些背后主使者,也没有胆子将兵变闹的太大。 这倒是也正常,隆庆时代不是明末,朝廷对九边还是很有控制力的,这些阴谋家也不可能让整个大同叛乱。 所以赵大柱兵变,只是这么一群人密谋竖起来的靶子,目的还是要攻击自己上奏的《平戎策》。 这不就是明末常用的手段吗?用民变、兵变来裹挟民众,对抗官府的政策。 布局者应该就是画册开头的两人了,只能说这个布局十分的巧妙,利用了大同边军和地方豪强抵触南兵北上的心理,利用他们做局制造了这场兵变。 苏泽又想到了前些日子,都察院上奏清军清田的事情,这应该也是阴谋的一环,利用清军清田制造舆论,给大同的地方势力一种压力,让他们跳出来作乱。 而图上那个身穿藩王服饰的人,这应该就是就封在大同的代王吧? 已经通过了【事后画册】了解到了前因后果,苏泽反而安心下来。 对于阴谋者来说,赵大柱叛乱只是个引子,接下来才是致命的攻击。 但是对于苏泽来说,他担心的是边关叛乱,他反倒是不怕这些言官的攻击。 看着系统的【模拟次数+1】,这个月又多了一次上疏的机会。 但是苏泽并不准备现在上疏,他需要等待那个最有分量的人跳出来再挥拳还击! 等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能一举解决大同的问题。 苏泽安下心来,接下来就是看这些阴谋家表演了。 —— 果不其然,九月二十日,大同卫所集体上书,请朝廷罢南兵,结清积欠的边饷,就能“贼兵自退,边关得安”。 紧接着,包括大同知府在内,在职和本地致仕官员三十二人也一同上书,请求朝廷“慎议边务”。 这些奏疏送到京师,阁部紧急取消了这一次旬中的休假,紧接着六科十三道带领下,言官开始对《平戎策》进行了疯狂的攻击。 首先是监察御史雒遵上书,将这次赵大柱叛乱归结于苏泽“擅改国策、酿成边乱”,上书朝廷惩罚苏泽。 雒遵又称南兵北调不合祖制,请求皇帝废止《平戎策》,并且说只要将积欠宣大的三十万两银钱赏银发下去,就能“边关自宁”。 六科十三道又有多名言官上书附和,对苏泽喊打喊杀的声音遍布朝野。 沈一贯一大早就冲进了史馆,看到苏泽正在悠闲的临摹画像,他冲过去说道: “子霖兄,朝野都在攻击你的《平戎策》,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画画?” 苏泽放下画笔说道: “怎么能说是我的《平戎策》?《平戎策》是陛下御批,阁部公议的,朝野不只是攻击我,这是在攻击阁部的公议。” 沈一贯愣了一下,又说道: “若是阁部顶不住压力,最后还是会影响到子霖兄的。” 苏泽不在意的摇头,他拉着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你交游广,你认识此人吗?” 沈一贯看着苏泽临摹的画像,点头说道: “这不就是带头上书弹劾你的监察御史雒遵吗?” 果然,奸臣就是会自己跳出来的!雒遵是一个! 苏泽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这就是【事后画册】上最早密谋的两人。 苏泽又将另外一个临摹的人像给沈一贯看,沈一贯立刻说道: “苏兄你不记得了?这是我们同年沈思孝啊。也对,你不参加新科进士聚会,对他没印象也是正常的。” 提起了名字,苏泽才记起来,原来是沈思孝啊! 苏泽记下这个名字,这场阴谋的密谋者都已经清楚了,也不枉费自己用掉了一次【事后画册】的机会。 见到苏泽还是这幅淡然的样子,沈一贯也只好离开史馆,继续关注朝堂的动态。 果不其然,阁部首先出手了。 前蓟辽总督,现兵部侍郎曹邦辅抵达宣府,会合宣大总督王崇古,很快调查清楚了事情。 叛乱的赵大柱因为走私被百户赵成逮捕,赵大柱的乡民气不过劫了狱,赵大柱在大同底层戍卒中很有威望,于是大家就推举他起兵造反。 但是赵大柱也清楚事不可为,打退了一次围剿官军后,就领着队伍逃遁草原。 曹邦辅上书,大同局势没有那么严重,就算是赵大柱叛乱扩大,宣府也可以领兵镇压。 而内阁也强硬表态,四名阁老都在言官奏疏中票拟,《平戎策》是经过阁部共议的国策,岂能因为这点小问题就废止? 阁部出手,言官消停了一些。 就在沈一贯以为这场风波就要过去的时候,大同代王上书送到了通政司。 代王朱廷埼上书哭惨,又说因为《平戎策》而九边不安。 因为是藩王,所以朱廷埼没有议政,而是以宗亲身份请求皇帝,看在宗族亲情的份上,将大同的代王藩内迁。 代王这封上书,再次打破了原本的均衡,这一次言官不仅仅弹劾苏泽,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内阁。 (本章完) 第87章 齐发力 第87章 齐发力 雒遵府上,他正在后院设宴款待沈思孝。 “继山(沈思孝字)妙策!代王这份奏疏送到京师,一锤定音了!” 沈思孝脸上也带着笑容,大同的宗藩、边军、士绅一同发难,就算是皇帝也要顾虑影响。 沈思孝说道: “明日还请诸位大人们上书,请朝堂暂罢南兵北上,只要能拖住南兵北上,事成矣!” 雒遵想了想,也觉得沈思孝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南兵北上,这是《平戎策》最关键的部分,如果是彻底否定《平戎策》,那阁部大臣必然会激烈反对,因为这是挑战阁部权威。 但事情闹大了,请求南兵暂缓北上,不要激化矛盾,这总没问题吧? 只要阁部不那么激烈的反对,那事情就可以拖下去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拖着拖着就没了。 或者说,有些政策在遇到阻力后,一下子取消又会引起动荡,就会用拖的办法先将事情停下来,等到影响过去后再悄悄的取消。 历史上很多改革,最后都是轰轰烈烈开始,然后默默无闻的结束。 沈思孝这一套连环拳,可以说是将内阁都打的措手不及。 雒遵笑着说道: “这个本官省得,今日都察院的上疏都被陛下留中了,事近成矣!” 作为资深御史,雒遵擅长观察朝堂风向。 前几日上书请罢《平戎策》的言官,都被皇帝下旨惩罚,但是今天都察院联署的上疏,却被皇帝留中不发。 这足以说明皇帝也要已经动摇。 而没有皇帝的坚定支持,南兵北上这第一步就实行不下去,《平戎策》就成了一纸空文。 雒遵忍不住喝了一口小酒,能阻止《平戎策》,自己就能成为言官中的领袖,升迁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而沈思孝也同样喝下小酒,自己出谋划策,得到六科十三道的背书,观政期满就能留在京师。 更重要的是,《平戎策》如果不能实施,那作为首倡者的苏泽就会遭遇重大打击,而惹出这么大的风波,必然会影响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以苏泽在六科十三道的臭名声,一旦失去皇帝的恩宠和内阁的庇护,就距离贬谪不远了。 —— 大同,代王府。 代王朱廷埼在府中秘密设宴,招待大同参将郑年。 地方藩王和边军将领交往自然是大忌,但是大同不是京师,没有那么多锦衣卫。代王又是设的秘宴,郑年还是带着亲信手下百户赵成参加了宴会。 郑年的态度谦恭,对着代王说道: “此次若不是王爷出手相助,我大同卫可就要沦为南兵的骡马了,末将敬王爷!” 代王朱廷埼接了郑年的敬酒,亲自拉着郑年坐下道: “郑参将,代王府和大同卫同气连枝,不用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宾主尽欢,郑年又低声说道: “王爷,逆首赵大柱已经逃遁草原,赵家村的军屯也被卫所收回了,过上几日您派人去趟衙门,这块田就是您的了。” 代王朱廷埼面露喜色,赵家村的土地很少,要不然赵大柱也不会领着村民走私。 但赵家村夹在代王府两座田庄之间,代王早就想要占下来,将田庄连成一片。 酒宴更加尽兴,就在这个时候百户赵成说道: “王爷,前几日卫所抓了几个闯关的宗室,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您还是把积欠的禄米发了吧。” 代王朱廷埼却不以为然的说道: “赵百户放心!那几个闯关的宗室已经被本王严惩了。” 代王一系却不止代王府这么一家。 代王一系传承六代,旁支众多,除了王爵的代王府外,还有一大堆镇国辅国奉国将军、中尉之类的宗爵。 这些代王旁支,都归代王府管理,也都住在大同周围。 就和大家族中有富有穷,代王府富可敌国,但是很多代王旁支过得很惨。 这些宗室还有宗令禁锢,不能从事农林工商的行当,只能靠着朝廷发放的禄米过日子。 就这点禄米,还经常被代王府克扣。 宗室有藩禁,一生只能留在藩地,但是一些活不下去的宗室会违背禁令闯关入京告状。 山西地区的宗室贫富差距尤为明显,嘉靖时期就有很多穷宗室越关赴京告状。 很显然,代王并没有在意赵成这个百户的意见。 他喝完酒后,又对郑年说道: “明日本王就去城外哭祖庙!让朝廷彻底停罢平戎策!” —— 九月二十五日,代王在大同哭祖庙,消息传到京师,就连隆庆皇帝也坐不住了。 皇帝亲旨抚慰代王,又令部阁在议平戎之策。 见到这个信号,六科十三道又开始疯狂的上书。 史馆中,沈一贯焦急的看着苏泽道: “子霖,你怎么还坐得住?陛下令部阁再议,你的《平戎策》怕是” 沈一贯看了一眼苏泽,见到他面色如常,还在提笔写着什么,沈一贯来回踱步说道: “也对!前几日詹事府黄骥上书弹劾你,陛下暂罢了你东宫讲官的差事,这定然是外朝物议汹汹的缘故。这些日子子霖你还是低调些,反正有阁部撑在前面呢。” 沈一贯这也是为苏泽考虑,这些日子言官主要攻击的是阁部大臣,反而对苏泽这个首倡者追杀少了。 这也是正常的,能扳倒一位阁老,那就是言官的军功章,若是能斗垮一届内阁,那就是言官的丰碑了。 任何想要进步的言官,哪里还顾得上苏泽? 只要内阁倒了,苏泽作为前任内阁辅臣的亲信,难道还没人收拾? 政治斗争就是这样,只要最上头的山头不倒,就算是受点委屈也算是立功,早晚有机会调回来升官。 头顶上的山头倒了,就算是暂时抱住了位置,也早晚会被清算。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中书舍人走进了史馆。 这位中书舍人名叫潘泉,是赵贞吉身边的两房舍人。 潘泉将一张赵贞吉亲自手书的字条递给苏泽,只见字条上写道: “戚继光已至天津卫,罪首赵大柱逃奔草原”。 看到这里,苏泽立刻将字条销毁,又对着潘泉说道: “劳烦潘舍人通报赵阁老,苏某明白了。” 潘泉点点头,从史馆离开,苏泽立刻将手里的奏疏写完,然后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本章完) 第88章 《请废代藩疏》 第88章 《请废代藩疏》 天津卫。 一身戎装的戚继光,在亲卫的护送下走下船。 按理说,戚继光从福建赶来,起码都是要两三个月的。 但是他接到内阁急令后,就丢下了大部队,只带着两百个亲信部曲,改乘海船北上,渡海抵达了天津卫。 兵部的一名官员已经站在天津卫码头上,对着走下海船的戚继光道: “戚总兵,阁部让您不要进京,直接前往宣大,这是阁部的军令,战马已经准备好了。” 戚继光检查了一下军令,上面果然有内阁和兵部的印章,确认了调令的真实性后,戚继光也不废话,直接对着手下说道: “出营,上马!” 戚继光身后的部曲亲信也当真精锐,刚刚从颠簸的海船上下来,就立刻听令上马,这名兵部官员也见过不少军队,但戚继光这么精锐的还是头一次见。 戚继光也跨上一匹高头大马,扬起马鞭就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 劝走了沈一贯,苏泽将写完的奏疏放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废代藩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高拱、张居正、赵贞吉票拟赞同,请皇帝派遣有司前往大同,调查代王罪责。 两天后,《请废代藩疏》被皇帝留中。 一个月后,山西河南宗王哭庙,皇帝下旨惩罚苏泽,贬谪出京。 ——【模拟结束】—— 果然。 要废代王藩,刚刚继位的隆庆皇帝是没有这个魄力的。 【是否消耗50点威望值,确保《请废代藩疏》一定被执行?】 只要五十点? 这说明其实皇帝也对这些藩王不满? 而且模拟中,内阁中三个阁臣都支持自己。 也对,废宗王其实也是明代中晚期大臣一直在提的事情,好像记得在高拱张居正内阁的时候,还废了荆州的辽王藩。 也就是说,其实废除宗藩,其实本来阻力不大。 既然这样,那还不狠狠的上疏! “执行!” 【威望值已扣除,当前剩余威望值120点】 苏泽将现实中的奏疏交到通政司官员手中,直接离开报馆前往印刷馆,前些日子被言官耽误,害的《乐府新报》第四期难产,苏泽忙着去将第四期编排出来。 —— 苏泽的奏疏送到了内阁。 李春芳进宫给皇帝讲学去了,内阁剩下的三名阁老看到苏泽的奏疏,纷纷伸出手要拿。 如果是以往,高拱肯定当仁不让的抢走,但是这一次承了赵贞吉的情,高拱难得缩回了手。 张居正想了想,也缩回了手。 赵贞吉笑着拿起奏疏,看到奏疏的标题,赵贞吉就苦笑说道: “这苏子霖,每次都是直入要害啊。” 派人传话给苏泽,赵贞吉的本意是暗示苏泽上疏,将大同兵变的责任推出去。 只要能将大同兵变的责任和《平戎策》分开。 将兵变责任推到了赵大柱这个小兵身上,戚继光已经北上,大同只要闹不起来,内阁可以用这个理由继续劝说皇帝推行《平戎策》。 罪责让赵大柱承担,先保住《平戎策》,这就是赵贞吉希望苏泽做的。 赵贞吉知道以苏泽的才智,肯定能理解自己的用意。 可赵贞吉没想到,苏泽是个不肯认输的,上来就来个大的,直接要求革除代藩! 赵贞吉作为阁臣,自然知道代王侵占军屯,是大同边关矛盾的根源之一。 操之过急啊! 赵贞吉认为时机还没成熟,如果苏泽手里没有证据,又要如何扳倒一名传承六代的宗王? 但他还是翻开奏疏,眼睛却亮了起来,只见到苏泽写道: “臣查阅翰林院内大同奏疏,弘治年间大同卫所军屯计三十二万顷,至陛下继位仅余十四万顷。” “弘治年,代王府报宗正田产两万顷,如今不下十万顷。” “此田产还是代王府、地方官员、巡边御史所奏,隐田代田不知其数。” “嘉靖三十二年,饶阳王朱充跼上书,诉代王府私占军田五万顷,时奸党严嵩在位,朝廷未行勘核,但大同卫土地日少,代王府土地益多,而整个大同府在册土地,自弘治年至今益少。” 果然是苏泽的风格。 但是赵贞吉只能说苏泽的奏疏确实写到漂亮,和那些风闻言事的言官不同,苏泽的奏疏罗列的都是数据。 偏偏这些数据才真让人信服。 苏泽所列的这些数据,你代王府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代王亲自带着人垦殖荒田吧? 那为什么整个大同府在册土地日益减少呢? 赵贞吉自然知道,这是地方上的士绅投效隐田,逃避朝廷田税导致的。 好狠的刀! 这些证据当然不足以直接扳倒代王,但是足以让皇帝对代王一脉厌恶了。 “太祖设宗藩以安九边,但代王却不以边关安定为任,反而侵占军产盘剥军士,致九边不安又耗费朝廷公帑平叛,此其罪也!” “嘉靖四十五年,饶阳王嫡次子因饥馑盗王府粮仓,遭代王私刑处决;陛下建元履极元年,镇国将军朱充灼因索要禄米被代王廷杖致死;宗人府册载,代藩旁支禄米实发不足五成,自嘉靖朝至今,有代藩宗室闯关十二起,为诸宗藩之首。” “圣人言,‘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代藩同宗,为代王之亲,代王不能亲至亲,有何能仁民爱物?” “代王不亲至亲,又何能尊陛下?” “臣上表,请朝堂派有司详勘赵大柱叛案,若赵大柱因《平戎策》而叛,臣请革去功名冠带闲住,若赵大柱因卫所军制败坏,代王侵占军田而叛,臣请收王产以实军储,断代藩以安九边,则三军感奋,鞑虏不敢南窥矣!” 赵贞吉看完奏疏,长叹心道,苏泽当真是有才,可还是操之过急了! 现在这个时机上疏,言官就要攻击苏泽“携私报怨,离间宗亲”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又有什么是合适的时机呢? 赵贞吉苦笑着,他欣赏的苏泽,不就是这份“不计自身为国事计”的决绝吗? 当年俺答杀到京畿,群臣沉默,那时候挺声而出的自己,不也是如此的决绝? 赵贞吉写下支持的意见,将奏疏递给高拱张居正说道: “两位阁老也好好看一看吧。” 张居正的座位距离赵贞吉近,他拿过了苏泽的奏疏,眼睛立刻瞪大了。 (本章完) 第89章 两级分化 第89章 两级分化 张居正迅速看完了这封奏疏,他思考了良久说道: “苏子霖操之过急啊。” 此时高拱看到两人的反应,此时已经心痒难耐了,他亲自下位接过了张居正手里的奏疏,迅速翻看了起来。 看完以后,高拱也和两人的反应差不多,他叹道: “若是时机成熟再上此疏,说不定还真的能革除代藩,当真是可惜了。” 作为内阁辅臣,高拱当然知道代藩之弊。 可以说,山西边防的问题,有一半就出在山西这些宗藩上。 但以高拱对隆庆皇帝的了解,苏泽在这个时候上疏,反而会触怒皇帝。 可这天下事,往往时机成熟的时候事不可为了,高拱作为成熟的政治家,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想到这里,高拱看向张居正,又看向赵贞吉,接着提起笔说道: “苏子霖的上疏本官支持。” 高拱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赵贞吉也立刻说道: “本官也支持。” 两人的目光看向张居正,张居正则是三人中,内心最为复杂的。 原因也很简单,张居正是真的吃过藩王的苦。 张居正是军籍出身,他的祖父张镇是辽王的护卫。 张居正年仅十六岁就考中举人,轰动整个湖广地区,传为美谈。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以结交他为荣。 辽王朱宪炜还是世子的时候,他的嫡母毛王妃经常批评朱宪炜不好好读书,动不动就拿张居正作比较,要他以张居正为楷模,好好念书。 毛王妃恨铁不成钢的唠叨,张居正这个“隔壁张叔家孩子”,让朱宪炜内心深处充满了对张居正的妒忌与仇恨。 后来朱宪炜继承辽王爵位,派人宴请张居正的祖父张镇,席间又派人给张镇敬酒,最后张镇散席回家后暴死。 而辽王朱宪炜在荆州,也经常被地方官员弹劾,张居正也经常接到老家的来信,讲述辽王的荒唐事。 什么侵占土地,强抢民女,残害百姓这些都属于藩王正常的操作了。 淫乱,宠爱男色,这些在宗藩中也是不足为奇。 朱宪炜最炸裂的,他准备将自己王府内娼妓所生的儿子报给宗人府,让这个娼妓的儿子也名列宗谱。 这种明显违反祖训的操作,连辽王府内的近侍都看不下去,朱宪炜就派人将这些准备举报他的近侍打死。 张居正作为荆州人,无论是公还是私,都对辽王恨之入骨。 苏泽这个请除代藩的奏疏,正是写在了张居正的心坎上。 若是能革除代藩?那辽藩呢? 张居正对着身边的中书舍人说道: “去户部,将大同历年清田的奏议找出来,本官要写奏疏。” 听到这里,高拱知道张居正是要另外写一份奏疏赞同苏泽。 他提起笔写下票拟意见,现在只能看皇帝的态度了。 —— 京师城外。 “爹,前面就是京师了!” 朱俊棠扶着自己的父亲辅国中尉朱充华,躲藏在草丛之中,等待天明入城。 朱充华父子都是代藩的宗室。 按照宗室的制度,他们是不能离开大同的。 他们一路上翻越关卡前往京师,自然是为了告御状。 父子二人这一路上不仅仅要避免代王府追捕的护卫,两人还要绕道躲避朝廷的关卡,所以只能夜行日歇,还只能走荒野小路。 朱充华已经非常的虚弱,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撑不过去了,拉着儿子的手说道:“儿啊!只要到了京师,把万言书送到通政司,我们爷俩就有活路了!” 朱俊棠仪表不错,但是全身瘦骨嶙峋,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朱充华又让儿子解开行囊,这里面是他继任辅国中尉时候朝廷赐下的官袍,也是他们证明自己宗室身份的唯一凭证,要不然父子两人这幅狼狈样子,通政司怕是以为父子俩是进京乞讨的乞丐。 辅国中尉其实放在宗室中,也都能算得上是中层了,但是朱充华父子这些年是真的没吃饱过饭。 大明宗室是个两极分化严重的群体。 藩王的生活奢华无度,高级宗室从生下来就是米虫,享受朝廷的禄米和各种特权,在地方上也无法无天。 中低层的宗室就惨了,他们的禄米经常被克扣,还因为宗禁,不允许从事四民之业。 虽然明代中期以来,皇室放松了对宗室科举的限制,允许一部分宗室参加科举。 但科举本来就是非常难的事情,就算是开放士禁,也只能改善一部分优秀宗室的生活,对于普通的中低级宗室来说,又不给禄米,又不让从事农工商,那是真的没活路了。 嘉靖四十年,王宗沐曾山西布政使,时年山西遭遇旱灾,王宗沐就上书嘉靖,“去年因饥疫死者几二百位”。 嘉靖末年的宗禄问题,是一个“国与宗俱困”的“双输”局面:一方面,国家财政因支放禄米数额过大而不堪重负;另一方面,下层宗室因无法领到赖以生存的禄米,而日益穷困。 相反,上层宗室的土地却在不断的膨胀,他们还会利用作为宗藩之主的特权,克扣下面底层宗室的禄米。 朱充华因为禄米拖延不放,去代王府讨要,全被代王府管事赶了出来。 后来朱充华又带着几个快要饿死的宗室去闹,这一次代王朱廷埼出面,命令侍卫将朱充华打了出去。 代王朱廷埼认为是朱充华带头闹事,又下令剥夺了朱充华之子朱俊棠参加科举的资格。 明代中期虽然对宗室开放了士禁,但是依然只允许“宗室优异子弟”参加科举。 而确认谁是优异子弟,这权力就在各宗藩的藩王手里。 朱俊棠从小读书上进,是朱充华唯一的希望,如今代王剥夺了儿子科举的希望,朱充华干脆咬牙心一横,带着儿子上京告状。 朱充华又让儿子拿出行囊中的万言书。 这份万言书是朱俊棠,讲述了这些年代王侵占军屯,盘剥百姓,欺压宗室的种种不法事,这上面还有代王一系宗室七十人的签字画押。 也正是因为这份万言书,朱充华父子被代王府的护卫一路追杀。 就在这个时候,朱充华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本章完) 第90章 登闻鼓响(明日中午十二点 第90章 登闻鼓响(明日中午十二点上架) “快跑!” 朱充华将官袍和万言书塞进儿子朱俊棠手里,立刻命令他逃跑。 果不其然,从身后竖起起了几支火把,这是代王府的追兵到了。 朱俊棠含泪要拖着父亲逃跑,却被朱充华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他猝不及防被推开老远。 将儿子推开,朱充华扶正了自己头顶上的简陋木冠,掏出怀里的防身匕首。 “身为太祖子孙,窝囊了一辈子,不饿死在病榻,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 朱充华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冲向了身后的追兵,给儿子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 朱俊棠听到身后的刀兵声,他正准备回头去救父,却不小心绊了一跤,囫囵滚下了土坡。 朱俊棠抱着东西昏了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自己竟然还活着? 朱俊棠再一抓,父亲塞给自己的官袍和万言书都在怀里。 他挣扎站起来,重新爬回昨日休息的土丘,除了乱石之间的血迹外,再没有任何踪迹。 为什么自己能活下来?难道真是祖宗显灵保佑了? 朱俊棠知道自己父亲已经凶多吉少,含着泪用这些沾染血迹的石头做了一个衣冠冢,又对着冢叩拜了几下,咬着牙向着京师而去。 朱俊棠并不知道,昨日追兵杀了朱充华之后,也派人追了朱俊棠。 鬼使神差的,这群人在山石后发现了一具刚刚饿死的流民。 这些代王府的护卫追了一路,本就十分地疲乏,早就想要返回大同复命。 看到这具尸体和朱俊棠的身形差不多,看到这荒郊野岭的,就以为这是朱俊棠。 至于官袍和万言书,护卫就当是在追杀的过程中丢失了,反正人都死了,代王交代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这里距离京师不远,夜长梦多,这帮护卫也懒得摸黑搜寻。 他们将朱充华和“朱俊棠”割下脑袋,又处理掉剩余的尸体,这帮护卫就兴冲冲的返回大同覆命领赏去了。 —— 京师,都察院。 雒遵得到了消息,得知了苏泽上书请废代藩。 听到这个消息后,雒遵不怒反喜,苏泽肯定是病急乱投医,当真是自取灭亡! “这苏泽当真是疯狗乎?代地因为他的奏疏边关不宁,代王因此请内迁避祸,他竟然将边关动乱推到了代王身上!” 雒遵对着都察院的同僚们说道: “这等无耻小人,竟与吾辈同朝为官,当真是耻辱!” “离间宗亲,以疏间亲,苏泽真是昏了头!” 雒遵看到气氛烘托了差不多了,他说道:“本官要上本弹劾苏泽,声援代王!” 雒遵说完,在场的御史们纷纷附和:“算我一个!” 雒遵走入班房,迅速就写成了一份奏疏,在场的御史纷纷署名。 在一旁观政的沈思孝看得是热血沸腾,只可惜他只是观政进士,没有资格在奏疏上附署。 雒遵也没忘记自己这位出谋划策的小老弟,他递来一个目光,告诉沈思孝自己不会忘记他的功劳。 “本官要亲自去通政司,请通政司直奏陛下!” 六科十三道除了弹劾大臣之外,还有一项特权就是可以不经过内阁,直接将奏疏送到皇帝的面前。 当然,这需要通政司的通政使同意,并且亲自呈送才可以。 但一般来说,只要言官形成巨大的舆论压力,通政使肯定会屈服。 这帮御史捧着奏疏,围着雒遵向着通政司而去。 —— 通政司。 通政使李一元头疼欲裂。 他是今年二月刚刚从鸿胪寺卿调任通政司的。 同样是九卿衙门,通政司的职责自然要比礼仪性质的鸿胪寺更重要,所以李一元也算是升迁了。 但是等他真正做到了通政使这个位置上,李一元才知道这是个多么烫屁股的椅子。 别看通政司的功能就是传递奏疏,但身为整个大明公文传递的核心,通政司的职能其实是很重的。 奏疏怎么送,什么时候送,送的早送的晚,都是有讲究的。 这些日子,李一元就夹在了内阁和科道之间,里外都不是人。 科道总觉得自己的奏疏投递慢了,是通政司和内阁串通一气,故意拖延言官弹劾内阁的奏疏。 内阁则认为通政司递送奏疏太勤快了,这是帮着言官一起给皇帝施压,想要让内阁倒台。 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疏,李一元知道这些送到内阁,自己又要被训斥。 但是不送,明日言官的弹劾名单上就要加上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亲信突然冲进来,对着李一元喊道: “大银台,那帮言官杀来了!” 李一元已经被那帮言官搞出心理阴影了,听到言官杀来就本能一颤说道: “这些奏疏立刻送往内阁!” 亲信连忙说道: “那帮言官说要直奏陛下,请大银台亲自入宫递送!” 听到“直奏”两个字,李一元的头更疼了。 绕过内阁直奏皇帝,这是对内阁权威的极大蔑视,自己这么做肯定会得罪内阁。 但如果自己拒绝言官的要求,这帮言官说不定就会直接去左顺门“叩阙”,那一个“尸位素餐”的帽子肯定逃不掉。 “大银台,那帮御史?” 李一元咬咬牙,最近内阁摇摇欲坠,他决定还是站在都察院这边,对着亲信说道: “本官亲自去迎接奏疏!” 通政司打开大门,雒遵昂首阔步走进司内,身穿绿色官袍的他,如同上级一般昂着头,将奏疏送交到了身穿朱红色官袍的李一元手里。 接着雒遵就如同上官命令小吏一样,对着李一元说道: “此乃我都察院公议,还请大银台即刻进宫,面陈陛下!” 李一元只觉得心中屈辱,可偏偏此时发作不得。 就在李一元含笑收起奏疏的时候,通政司门口突然响起了鼓声。 随着这鼓声的节奏越来越快,李一元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随着鼓点跳出胸口。 压抑而低沉的鼓声咚咚咚的响着,不一会儿就有一名小吏冲进了通政司。 这名小吏不顾众御史在场,直接跪在李一元面前道: “大银台!登闻鼓响了!” (本章完) 第91章 上架感言 第91章 上架感言 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会爆更的! 目前本书十九万字,90章,算是免费字数比较多的了,而且卡好了情节,所以今天的章节都要十二点以后发了。 感言什么,肥鸟也是老鸟了,照例就是求票求追读之类的,至于卖惨的话就不说了,也没必要。 以上都是废话,现在开始正题。 肥鸟要说的,是这本书,以及肥鸟所有书的一个主旨(包括切掉的那本《北宋无战事》)。 每次读中国史,相比外国历史,我觉得我们老祖宗真的有一种特殊的崇高追求,这几乎是刻在我们中华民族骨子里的东西,那就是“求变”。 没有一个民族,和中华民族这样崇拜变法者的。 从管仲商鞅,到王安石张居正,历朝历代都是不缺乏变革者的。 而且中华民族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这些变法者不仅仅出现在国家出现困难,快要灭亡的时期,还有很多变法者是出现在所谓的盛世。 衰亡变法图存,这点其实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本能反应,在古今中外也不少见。 但是在盛世求变,翻遍史书,只有中国有。 这到底是为什么?肥鸟才疏学浅,也说不出来原因,但是这种精神,是浩瀚史书中吸引我的点,也是肥鸟选题的切入点。 这大概就是这本书的创作初衷吧。 变法有多难,无论是看历史,还是看现在对岸的美利坚,大家估计都能直观的感受到。 肥鸟一直认为,一项政策,一条法令,都是有生命周期的。 很多政策执行到最后,都会蜕变成盘剥百姓的恶政。 但是如果从结果论来说,这世界上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因为人都是会死的。 所以政策也是会死的。 万世不易之法,这种事情就如同乌托邦一样,是不可能存在的。 一条法令,在制订的初心是为百姓,在执行的初期是利国利民,那这条法令就是好的法令了。 真正的变法精神,是在制订新法后,再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整,堵上漏洞,改良具体实施细则,也就是不断进行改革。 很多法令,等到变成恶法的时候,变法者都已经不在了,难道还要变法者背锅吗? 人亡政息,或者是后人打着变法者的旗号,在法令中塞自己的私货,这才是历史的常态。 所以,现在的肥鸟,比起写下《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的肥鸟,不会再苛责老朱什么,毕竟老朱也不知道他子孙会把大明朝变成后面的样子。 老朱活着的时候,他的儿孙们就未必把他的话当回事,所谓祖训,也不过是薛定谔的祖训罢了。 话说回到这本书上,肥鸟在写书的时候,想的也是“求变”。 皇帝流、科举流,肥鸟其实都写过,大家应该也看得多了。 肥鸟不想要走旧路,所以写了这本书。 说实话,正如第一章所说的,开局庶吉士,这还是很冒险的。 网文发展到今日,其实也已经形成了所谓的“范式”,突破范式就意味着承担风险,在市场验证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是个天才的主意,还是个愚蠢的想法。 所幸的是,大家支持肥鸟,这本书的求变大家接受了。 所以肥鸟十分感谢,只能以更好的故事来回馈读者们! 最后,还是女主的问题,正如同上文所说,女主也是要有的,不过本书的主旨还是这个“求变”,所以女主的篇幅会很少(本身肥鸟也不擅长写这些)。 最后,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求个首订! (本章完) 第92章 巡案人选(一更!) 第92章 巡案人选(一更!) 大明的通政司,职能上对比宋代的银台司加登闻鼓院,午门外的登闻鼓,也是通政司的管辖范围。 明初的时候,太祖仿效历朝的制度,在午门外设立登闻鼓。 《大明会典》载:“军民词讼皆自下而上陈告,若有司不能断,则许击登闻鼓。”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登闻鼓有锦衣卫把守,普通百姓根本接近不了。 所以自太祖朱元璋以后的朝代,凡登闻鼓能敲响,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比如在嘉靖年间,就有官员敲响登闻鼓,拉开了大礼议的序幕。 而且敲响登闻鼓的代价也很大,若是查明诬告则要“杖一百流三千里”。 就算不是诬告,若是民告官这类的“越讼”,也要先吃上三十杖才能陈冤。 明代中期以来,登闻鼓早已经是形同虚设,上一次敲响登闻鼓,已经是大礼议时期的时候了。 可偏偏李一元在任的时候响了! 登闻鼓一响,就是上达天听,自有锦衣卫入宫向皇帝禀告。 李一元只能硬着头皮,向着登闻鼓走去。 而通政司内的雒遵却心中咯噔了一下,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其他御史围过来,向着雒遵问道: “雒正言?我们怎么办?登闻鼓响了,咱们直奏的事情?” 雒遵思考了一下说道: “走!追上大银台,今日一定要让他将奏疏送到陛下面前!” 一群御史乌泱泱的冲出去,也跟着杀到了登闻鼓前。 等到雒遵一行人来到登闻鼓前,就见到身穿辅国中尉服饰的朱俊棠,手捧万言书跪在李一元面前,朗声说道: “代王无道,残害代地宗亲,我父辅国将军讳充华公,为代地宗亲计,冒死越关进京告状,却被代王侍卫追杀,惨遭凶手!” “宗室子弟朱俊棠,敲登闻鼓为父鸣冤!” 听到朱俊棠的话,雒遵的脑袋嗡的一下,彻底傻掉了。 李一元也脑袋嗡嗡的,宗室越关告状,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今上继位的时候就发生过。 但是宗室越关告状,宗王派人截杀,还闹出了人命官司,宗室敲响登闻鼓鸣冤,这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这倒霉的事情怎么都让我撞上了?! 李一元恨不得现在就辞官,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了朱俊棠的万言书。 李一元扶起对朱俊棠,说道:“等礼部来核验完宗子身份,本官这就进宫。” —— 雒遵等御史们在李一元进宫后,就返回了都察院。 包括雒遵在内,一众御史们都垂头丧气,这让守在都察院门内的沈思孝十分的疑惑。 等到雒遵回到公房,沈思孝听说了午门外的事情,也瞪大了眼睛。 本身就精通阴谋诡计的沈思孝立刻说道: “会不会是苏泽设计的?” 雒遵立刻摇头说道: “苏泽是南直隶人,怎么能影响到代地宗室?而且朱俊棠父子越关告状,肯定早就启程出发了,又怎么会这么巧?” 雒遵又说道: “早就听说代王无道,只是没想到竟然还如此无能!让朱俊棠越关入京,连首尾都清理不干净!”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从言官反对《平戎策》上书,代王请求迁藩自保开始,言官就和代王绑在了一起。 只是连雒遵都没想到,这代王竟然这么残暴,连同宗都如此压迫! 让雒遵更没想到的是,代王坏就坏了,还这么蠢!从大同到京师这么远,派出护卫追杀都没杀干净,杀了老子跑了儿子,把事情闹大了! 若不是杀父之仇,朱俊棠又怎么会敲响登闻鼓? 如果按照一般程序,越关告状这类涉及宗人的官司,要移送大理寺、礼部和都察院会审,那时候只要拖上一拖,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代王对朱俊棠有杀父之仇,在以孝为大的大明朝,他敲响登闻鼓为父鸣冤天经地义,只要他说的是实话,皇帝也要帮着他! 雒遵绝望的说道: “难道这苏泽真的有大气运在身?” 沈思孝更急了,如果这一次都不能扳倒苏泽,那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自己观政期满,如果这次再让苏泽赢了,雒遵这些言官都要被清理出去,到时候自己朝中没了后台,还不知道要在地方上沉沦多久。 他脑子转的飞快,接着说道: “雒御史,事情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沈思孝理清了思路,说道: “那朱俊棠有代地宗室的万言书,可他说父亲被代王护卫所杀,也没有任何证据。万言书上的事情也总要核验的,朝廷必然要派人前往大同!” 雒遵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是啊! 这案子还没有盖棺定论,总不能就因为朱俊棠的一面之词,就废了代王吧? 就是皇帝、内阁都偏向苏泽,如果案件调查结果不向着朱俊棠,那皇帝也不可能处置代王! 而一般情况下,朝廷遇到这样的大案,都是派遣御史担任巡案,前往地方上调查的! 只要推举自己人担任这个巡案御史,那都察院就还没输! 如今都察院中,大家都对苏泽不满,这还不是优势在我? 但沈思孝还是更谨慎的说道:“雒御史,这巡案御史必须要拿在我们手里,请诸位正言尽快商议出合适的人选出来,形成都察院的公议,逼迫内阁同意!” 雒遵连连点头,内阁的阁老们在都察院也都有自己的人手,只有确保这个巡案御史掌握在自己一派手里,才能将朱俊棠的案子推翻! 甚至不需要推翻,只要将这个案子变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疑案,那言官就可以帮助代王开脱! 雒遵迅速思考道: “右佥都御史王国光素与我等交好,如此要案朝廷必然要派遣要员前往查探,我这就去和王公陈述利害,再请同僚上书院推王佥都!” 沈思孝连连点头,无论上头大人物怎么权势通天,最后事情还是要具体的人来操办。 也就怪苏泽对科道开炮,得罪了所有的科臣,只要派过去的巡案御史向着代王,那就还没见分晓! (本章完) 第93章 张居正独对(二更) 第93章 张居正独对(二更) 十月二日。 张居正宅中。 这几日内阁事务繁多,张居正每天归家都很晚了。 今天也是如此,一早上到了内阁,张居正等阁臣就被皇帝请到御书房,商议代王的案子。 状告者朱俊棠的身份已经核实,确实是代藩宗室,万言书也是真的。 但是朱俊棠带着锦衣卫去他们父子被埋伏的地方查探过,除了几块溅了血迹的石头,并没有找到其父朱充华的尸体。 没能找到尸体,那朱俊棠所言是真是假就难以核验。 最后还是要派遣巡案前往大同调查。 高拱亲自命令通政司李一元,好好将朱俊棠保护起来,紧接着为了这个巡案御史的人选,朝堂又吵了起来。 都察院推举了佥都御史王国光前往大同查案,六科也立刻上书支持。 王国光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品级上也确实合适,而且他历任大理寺、刑部,算是在司法系统历练过的大臣,从履历上看无可挑剔。 可越是这样,内阁就越是不同意。 王国光的立场毋庸置疑,肯定是偏向都察院的,他去了大同能查出什么结果还用说吗? 张居正坐在书房里,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掐掉了自己的几根胡子,长长的叹气。 身为内阁重臣,张居正在科道也有自己人。 但是这一次苏泽得罪科道太狠,张居正的门生故吏不敢吱声,而且张居正在都察院的人品级都不高,和王国光的资历没法比。 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了吗? 张居正有些不甘心。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的长子,十六岁的张敬修突然敲响了书房的门。 作为宰辅家的公子,张敬修很早就帮着父亲处理一些文墨上的事情了,去年开始就开始帮着张居正处理一些公私上的事情。 张敬修本身也继承了张居正的读书能力,年少就十分的聪慧。 不过张居正治家非常严格,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敲书房门是张府大忌。 张居正皱眉,想要训斥儿子,但是想到儿子一向听话,还是让儿子进了书房。 “父亲大人,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弹劾辽王,奏疏已经送往京师了。” 张居正听到这里,脸色立刻变了。 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就是张居正的好友,将他安排到湖广自己老家当这个按察副使,本身就是张居正的安排。 张居正和施笃臣多有书信往来,张居正也多次隐晦的让施笃臣搜集辽王的不法之事,但是张居正没想到施笃臣在这个节骨眼上弹劾辽王。 这其中必有隐情,张居正问道:“怎么这么巧?” 张敬修说道: “辽王逼奸县主,闹出了人命,荆州城人人皆知,施臬台定是觉得时机成熟,才上书弹劾的。” 县主,是皇室女子的封号,辽王逼奸县主是乱伦,还闹出了人命官司,施笃臣这个时候上疏,确实是好时机。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张居正站起来,来回踱步了几圈,这才说道: “拿着我的拜帖去通政司,请李银台压上几天。” 张敬修疑惑父亲的决定,张居正看向儿子,微微叹气。 如果是苏泽,恐怕一下子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面对儿子还是要提点解释一下才行。 苏泽也没比儿子大几岁,而且苏泽也没有一个阁老父亲提点。 可惜自己的女儿太小了。 张居正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先天不足,只能后天弥补了。 张居正向儿子解释道: “现在将弹劾辽王的奏疏递上去,科道就会说我们阁部针对宗室。” “所以为父先压下去,等到代藩的事情了结,再揭出这个案子。” 张敬修恍然大悟,他又问道: “父亲,如此一来,代王案和辽王案岂不是就捆绑在一起了?” 张居正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来,自己这个长子总算不是太驽钝,他说道: “正是如此,要是代王案能办成铁案,那辽王的事情按照代王的例子来办就行,查证属实就能让辽王除藩。” “同样的,若是代王案了结不了,那辽王的案子也只能糊涂结案了。” 张敬修自然是知道张家和辽王府的恩怨的,他连忙说道: “那父亲!” 张居正叹息说道: “这一次为父豁出去,也要帮着苏子霖扳倒代王了。” —— 十月三日。 隆庆皇帝失眠了。 天亮后他从龙塌上起来,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 本来就身子不好,再加上朝廷最近的风波,让隆庆皇帝的精神更差了。 朱俊棠父子越关告状,朱俊棠状告代王派人追杀他们父子,又揭露代王在大同罪行的万言书,已经放在他的御案上三天了。 六科十三道争吵了半天,现在总算是定下来调子,派遣巡案御史前往大同查案。 但为了这个巡案御史的人选,内阁和科道又吵个不停。 内阁反对科道公推的王国光,但是内阁自己又推不出有力的人选来,甚至内阁自己内部的心都不齐。 眼看着大同的乱局愈演愈烈,甚至波及到整个山西。 山西宗藩众多,除了大同的代王外,还有太原的晋王,潞安的沈王等大小宗藩,他们纷纷上书为代王鸣冤。 宣府大同的军卫,也上报边关不宁,虽然赵大柱叛逃草原,但其他边卫也人心惶惶,俺答部也蠢蠢欲动。 种种问题,都让隆庆皇帝犹豫不决。 就在这个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来到隆庆皇帝身边说道: “陛下,内阁大学士张居正请求面对。” “张师傅?” 隆庆皇帝皱眉,内阁辅臣单独面对,是相当犯忌讳的事情。 你撇开其他内阁同僚,单独和皇帝面对,是有什么不能和同僚说的话吗? 张居正做事向来守规矩,自从登基以来,从没有请求单独面对。 “请张师傅来御书房吧。” 隆庆皇帝大概知道张居正为了什么事情请求单独面对,于是同意了他的独对申请。 张居正在李芳的带领下,来到了御书房中,一见到皇帝,张居正就解下自己的官帽,对着隆庆皇帝说道: “陛下,臣保奏苏泽奏疏,请陛下彻查大同代藩案!” (本章完) 第94章 《海国记》(三更) 第94章 《海国记》(三更) 隆庆皇帝也被张居正的行为吓了一跳! 官帽是非常重要的,张居正解下官帽,这就是用自己的官职来作保,希望皇帝彻查大同的案子。 这等于张居正用自己的宰辅职业生涯做赌注了! 隆庆皇帝连忙从御座上下来,将张居正扶起来说道: “张师傅何苦来哉!” 张居正看向皇帝,说道: “陛下,臣是有私心。” 隆庆皇帝惊讶的看向张居正,从张居正入裕王府讲学开始,他就从未见过张居正这幅样子。 高拱张居正二人做事,从来都是不惜身为国计,从没见过两人讲过私心。 张居正老老实实的说道: “臣为辽王藩而来!” 隆庆皇帝愣了一下,作为皇帝,他是知道张居正和辽王的恩怨的。 但是哪个皇帝也不可能为了大臣惩罚自己的亲戚。 张居正又将自己听闻辽王逼奸县主的事情,老老实实说了一遍,隆庆皇帝也气的全身发抖。 早就听说辽王的种种荒唐事情,但是没想到辽王竟然连宗亲都不放过! 张居正又说道: “代藩不除,辽藩难除,臣为私计,请陛下派遣可信大臣前往大同,查探代王案!” 张居正很清楚,施笃臣和自己的关系,锦衣卫不可能不知道。 而张居正和辽王的恩怨,皇帝也是清楚的。 所以张居正选择干脆说出来,将自己的私心告诉皇帝,他就是要对付辽王! 张居正又将施笃臣上疏弹劾辽王,以及辽王在荆州的荒唐事,全部都说给了皇帝。 祖父之仇,加上辽王在荆州的种种荒唐事,对付辽王虽然是私仇,但也是公怨! 张居正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反而不会让皇帝生疑。 果不其然,隆庆皇帝也沉默许久。 他知道一些宗藩不当人,但是也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是人。 当然,代王事件在前,还是要先处理代藩。 隆庆皇帝问道: “张师傅,派遣何人去大同能服众呢?” 这才是关键问题。 事情总是要人做的,代王一案,现在的重点已经在查案的人选上,内阁如果推不出有力的人选,就无法证明代王的罪行。 这个查案人选,资历上要服众,级别也要合适,能力上还要合格。 言而总之,内阁的人选,要比佥都御史王国光更合适才行。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如果内阁真的有合适的人选,也不至于僵在这里。 总不能阁部重臣亲自去大同查案吧? 张居正则说道: “陛下,何不听听苏子霖的想法?” —— 都察院中。 雒遵生怕情况有变,这几日都留宿在都察院中。 沈思孝自然也住在都察院中,日夜和雒遵筹谋。 “继山,这次多亏了你!” 雒遵看向沈思孝,越看越是满意,他真是天生的言官! 正是沈思孝抓住了关键,让科道先推出了王国光,占住了巡案御史的人选。 内阁又推出几个人,都察院在沈思孝的筹谋下,都各种理由否决了这些人选。 如今整个朝堂看来,能够巡案大同的,只剩下王国光一人了。 而王国光也在都察院内暗中承诺,只要代王一案有一点瑕疵,自己都不会随意结案,只要这个案子办不成铁案,那苏泽请求废除代藩的奏疏就没用了。 保住代王,科道就可以继续攻击平戎策。 雒遵感慨,这次的朝争是百转千回,最后还是我们科道棋高一着! 多亏了沈思孝的筹谋! 沈思孝却有些不安。 这时候,一名御史里行(见习御史)来到都察院,他腋下夹着《乐府新报》。 看到雒遵,这名年轻御史里行准备将《乐府新报》藏起来,却被雒遵喊来了面前。 “这《乐府新报》是哪里来的?” 这名年轻的御史里行知道雒遵深深厌恶苏泽,如今京师大小九卿衙门,就只有都察院和六科没有订《乐府新报》,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是下官同乡会馆送来的,本来是想要扔掉的,只是不好拂了同乡的心意。” 雒遵问道: “这是新的一期吗?” 年轻的御史里行连忙点头,雒遵则将报纸拿了了过来。 淡淡的墨臭,果然是新一期的《乐府新报》。 如今《乐府新报》早已经成了京师潮流,不仅仅是官府衙门,一些富商也向报局订阅了,很多会馆都会订上不少报纸,送到在京师的同乡官员士绅家里。 还有的报纸通过会馆发往全国各地,最快的山东等地,五日后就能在济南城内见到新一期的《乐府新报》。 只是自从大同变乱后,苏泽似乎无心办报,《乐府新报》第四期迟迟没出来。 现在看到新一期的《乐府新报》,雒遵和沈思孝心中都咯噔了一下。 雒遵翻开报纸,沈思孝也凑了过去。 头版依然是老样子,精简版的邸报新闻,苏泽也没有专门刊登有关大同的新闻,只是罗列了近些日子的朝廷大事。 第三版是申时行同年榜眼王锡爵的八股文,王锡爵是当年会试第一,殿试第二,含金量十足,他的八股文也相当的优秀,是苏泽请申时行帮着约的稿。 第四版还是徐渭的戏文,然后是一则苏泽写的笑话。 雒遵将注意力放在了第二版。 还是京师各地物价指数,然后就是苏泽亲自撰写的文章。 “《海国记》?” 原来苏泽在这个版面又开了一个新栏目,这一次不是前三期那样的科普文章,而是类似于水经注那样的地理游记。 苏泽以“侠客”为名,杜撰了一个乘坐海船行走四方的旅人,以他的口吻写下见闻。 “南荒之极,有大州,其地广袤,物产奇绝。其民善植五谷,尤以‘玉黍’为奇,植株高逾丈余,穗若金珠累垂,粒如玛瑙莹润,可磨粉作饼、酿酒,一茎双穗,丰年足济万民。” “又有‘土豆’者,块根藏于土中,形若卵石,蒸煮则绵软如酥,荒年充饥尤胜稻麦。” “更见‘地瓜’,蔓生野地,藤叶匍匐,根块赤紫,生啖甘脆,熟食蜜甜,耐旱易蕃,虽瘠土薄田亦能繁育。 “至‘树泪’一物,乃截割橡胶木皮,乳浆凝如膏脂,其性韧若筋胶,可制履防水、为车轱辘,舟车赖其固,实为奇技之用。” 在文章最后,苏泽许下重金,求购这四种植物的种苗。 完了,这就完了? 苏泽还有心编办报纸,定然是成竹在胸。 雒遵看向沈思孝,双方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本章完) 第95章 最终人选(四更) 第95章 最终人选(四更) “王用汲?” 隆庆皇帝听到苏泽报出这个名字,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人影。 隆庆皇帝站起来,看向御座后的屏风,只见海瑞的名字旁边,写着“王用汲”三个字。 当年海瑞上《治安疏》,王用汲是海瑞好友,差点和海瑞联名上疏,最后被海瑞阻止。 海瑞下狱后,王用汲不顾嘉靖皇帝的暴怒,也帮着海瑞奔走。 嘉靖驾崩后,海瑞和王用汲都被重新重用,王用汲原任淮安知府,今年吏部考察中上,被调回京师担任工部郎中,此时还在返回京师的路上。 作为海瑞好友,王用汲的人品自不必多说,科道言官也无法弹劾他。 官职正好,名望也正好! 对于皇帝来说,任用王用汲,也能保证自己得到代王案的真相。 御书房中,四位内阁辅臣,都用不一样的眼神看向苏泽。 李春芳是欣慰,王用汲是阁部和科道都能接受的人选,和海瑞一样是先帝严选的忠臣嘛! 身为内阁首辅,李春芳最厌恶的就是朝争,如果任用王用汲去大同,能够安定这次朝争,那就最好不过了。 高拱是满意。 王用汲不是他的门生故旧,是调任回京的官员,所以吏部也没有把他算在内。 苏泽这个人选,科道是无法反对的。 王国光的名声不错,但是和王用汲还是没法比。 你敢在《治安疏》上署名? 苏泽在用人方面的才能,不亚于他参议国政的才能! 而且代王一案,皇帝要的是真相,王用汲和海瑞一样是孤臣,肯定能给皇帝真相,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张居正眼中是火热。 以他对王用汲的了解,再加上他对代王这类的大明藩王的了解,王用汲去了大同,一定能查出问题来! 代王在大同一向无法无天,查出点问题实在是太容易了! 只要查案的人秉公,那代王被除藩就是时间问题。 而代王倒台了,辽王还会远吗? 到时候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上疏揭露辽王逼奸县主的案子,再派人去荆州查案,案件坐实后按照代王的例子也除掉辽藩。 这不仅仅是为了张家的私仇,也是为了荆州的百姓! 赵贞吉眼中则是感慨。 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新科进士都这么厉害了吗? 苏泽这小子是有气运在身上的,就在他上疏除代藩的时候,就遇到了朱俊棠敲登闻鼓鸣冤。 只能说是天灭代王! 赵贞吉看着苏泽,又想起了自己的二弟赵蒙吉。 赵蒙吉当年也考中了贡士,但是因为自己在上一科得授庶吉士,弟弟赵蒙吉害怕别人说闲话,主动放弃了殿试,归乡侍奉父母去了。 赵蒙吉从此不仕,赵贞吉也十分愧疚,因为自己耽误了弟弟的仕途。 弟弟七年前去世,子孙虽然也都读书,却因为赵蒙吉的家训,只要赵贞吉在朝为官,就不允许子弟考学出仕,所以都没有功名。 就连赵贞吉要请朝廷封荫弟弟的一个儿子,弟弟至死都不肯答应。 弟弟的长子有个女儿,倒是和苏泽的年龄合适。 赵贞吉看向高拱,这一次大同之事,高拱也欠了自己一个人情,正好请高拱去试探说媒。 我内江赵家可是世代簪缨,以诗书传家的大户人家,弟弟也是能考上贡士的,他孙女也是家教森严。 苏泽的眼神飞快扫过四位辅臣,又偷偷看向隆庆皇帝。 这还是他第一次奉旨入宫面圣。 之前虽然也见过皇帝,但那都是大朝会上远远的看,这么近距离还是第一次。 隆庆的气色果然不太好。 “那就王用汲,着王用汲任佥都御史,巡案大同。” 皇帝一句话,王用汲从正五品变成了正四品,在场的内阁辅臣却都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没有连胜三级,他们这些阁部大臣,按照年资慢慢升迁,到死也升不到五品。 当官也要看命,遇到机会了,不用你努力就自动升上去了。 王用汲这趟差使如果干得好,日后升迁的机会就更多了。 说不定很快就能追上海瑞的职位了。 决定了最难的巡案人选,隆庆皇帝轻松了很多,他看向苏泽说道: “此番的事情,都是你这泼厮闹出来的,你且说说如何善后。” 皇帝虽然说着“泼厮”,但是脸上面带笑容,四位内阁辅臣,以及站在皇帝身后的司礼监大太监们也都陪着笑,气氛十分的融洽。 显然这是一次非正式的问政了。 苏泽却不像是皇帝和内阁辅臣那么轻松,他对于如何处理藩王问题,早就有了自己的计划。 而大同的代王藩,就是最好的实验地。 原因也很简单,首先是代王的血脉距离皇室已经很远了,皇帝本人对于代王一脉没什么香火情。 其次大同是九边重镇,藩王的问题更紧迫一些,这一次大同边乱,也让皇帝对这些边境地区的宗藩产生了警惕。 最后一点,那就是代王是真的犯罪了。 混过体制的都知道,如果不涉及到违反乱纪,那上级再不待见你,也顶多让你赋闲,很难把你彻底斗垮。 但是如果你真的犯了错误,那就算你靠着后台硬一时保住了位置,日后也免不了清算。 袭杀宗亲,盘剥百姓,侵占军屯,这些罪行一旦坐实,那代王除藩就没有了阻力。 苏泽看向御座上的皇帝,既然你皇帝问政了,我就把想法说出来。 如果皇帝不同意,大不了再上疏呗,反正【手提式大明朝廷】十月份的模拟次数还有两次。 皇帝如果接受,也就省下了一次模拟的次数。 苏泽说道: “臣的善后意见,就是三条,‘除代藩,开宗禁,复边屯’。” 皇帝和在场众臣都点点头,除了开宗禁之外,剩下的说法也都是内阁的意见。 但是等到苏泽说完,皇帝和内阁辅臣们都皱起眉头。 怎么这三条,和皇帝内阁预计的不一样啊? 李春芳再次皱眉,但是高拱和张居正却两眼放光! 李春芳暗暗叹息,苏泽果然是无法无天的猢狲,这刚刚出了五指山,又要开始翻天了! 这样下去,自己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要不然还是辞官算了? (本章完) 第96章 三策(五更) 第96章 三策(五更) 苏泽说道:“臣以为,代藩僭越宗法久矣!袭杀宗亲则悖人伦,盘剥边民则失民心,侵吞军屯则坏国本,勘罪当除!” 苏泽说这话的时候,皇帝连同众内阁大臣都点头。 其实大明的藩王是什么样子,皇帝和内阁都是清楚的。 不用派王用汲,朱俊棠敲登闻鼓告状,已经说明问题了。 派遣王用汲去大同,不过是明正视听,也就是走个过程罢了。 苏泽接着说道: “朝廷以厚禄供养宗室,每年还有宗亲饿死,代藩宗亲苦代王久矣!” “今代王以罪除,为代藩宗亲生计,今当循古制,按宗亲等秩分授职田,使其耕读传家。” “授田后,朝廷不再赐禄米,允许代藩宗亲行四民之业。” 苏泽这句话说完,隆庆皇帝看向他问道: “一次授田,不再给禄米?” 苏泽点头,如果只是革除代王,代藩的这些宗室依然需要朝廷供养。 其实山西的中低级宗室,已经和百姓没什么区别了。 名义上的禄米经常被克扣,又有禁令不允许从事四民之业,甚至要比一些富农日子过的还惨。 就比如朱俊棠,他明明有参加科举的能力,他父亲却要贿赂代王府的管事,才“恩准”让他参加科举。 然后又被代王迫害,剥夺了他科举的资格。 苏泽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授予他们相应的“职田”,但是以后朝廷就不再发放禄米,相当于后世的“买断工龄”。 隆庆皇帝看向自己的内阁辅臣问道: “诸位爱卿觉得可行吗?” 还是张居正站出来说道: “陛下,代藩宗亲远近亲疏计有千户,以平均授田五十亩计,以弘治年代王府产两万顷计,可厚禄宗室。” 张居正这是帮着苏泽说话,代王府在弘治年间的合法土地就有两万顷,给这些穷宗室分田,一户五十亩,也是绰绰有余。 要知道如今北方的普通农户,一户能有十五亩土地的都算是比较富庶的。 一户宗室授田五十亩,交给他们自己打理,或者租给佃农,都比现在快要饿死的禄米制度要好。 赵贞吉开口问道: “日后大同的新增宗室如何算?” 苏泽笑着说道: “普通百姓家中添丁如何算,已经授田的宗室就如何算,父死子继就是了。” 赵贞吉不再说话,隆庆皇帝彻底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了,就是一次性买断,用“开宗禁”的名义,解除大同宗室的禁令,但是也不再给他们宗室特权。 一时之间,皇帝又犹豫起来,他决定还是挑选一个不太敏感的话题问道: “那复边屯呢?” “复边屯,就是清退代王府和其他地方豪族侵占的军屯土地,归于卫所。” 这倒是老生常谈了,清军清田就是做的这档子事情,隆庆皇帝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苏泽说道: “边卫疲敝,大同卫所兵籍现存七千,实丁不足三千,臣以为应该募流民充盈卫所后,再以百户千户结为村社,分田到户,以为军屯。” 又是分田? 这次四位阁老的眉头都皱起来。 还是最熟悉军事的赵贞吉问道: “和九边卫所有何不同?” 苏泽说道: “军卫所产军粮,专司边军用粮,征数要比民田多。” “但是大同所产,专司大同,无解运之耗。” “南兵北上后,大同卫军户不出塞,不远戍,只在秋后一训,仅以守城征召。” 这下子皇帝和内阁都懂了。 好家伙,苏泽在破坏了太祖的宗室制度后,又要推翻太祖的卫所制度! 苏泽这一套,其实就是后世的“生产建设兵团”。 将大同卫改成专门生产屯田的建设兵团,但是解开了他们镇戍大同的枷锁,变为大同被攻打时候才会集结的民兵。 苏泽的设想中,大同卫专门负责后勤生产,北上的戚家军则负责大同防务和进攻草原,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 还是赵贞吉说道: “这不就是东汉的郡国兵和羽林军吗?” 苏泽稽首说道: “赵阁老所言极是。” 皇帝再看向自己的阁臣们,还是负责户部的张居正先站出来说道: “臣以为妥当,不改卫所祖宗之法,又利边军,还可以省下朝廷转运九边之费,此良法也!” 这下子就连甘草宰相李春芳都要翻白眼了。 这叫不改卫所祖宗之法? 你张居正说的什么话?祖陵都要压不住了吧! 除了还叫卫所之外,这和祖宗之法有什么关系? 但是苏泽的提议,确实很有诱惑力。 九边消耗巨大,将粮食运送到九边的损耗更大。 一石的粮食运到大同,说不定需要十石的粮食来运。 如果真的能按照苏泽的办法,就算是大同军屯无法自给自足,就算只是减少大同的运粮补给,也能给朝廷省下一大笔钱。 如果是以前,苏泽的想法自然是异想天开。 但如果真的将代王革除,没收代王府的土地,苏泽的设想还真的能实现。 就算是在军事上最保守的赵贞吉,此时也被苏泽说的意动了。 同样意动的还有隆庆皇帝。 九边开支减少,以后自己再要办个什么元宵灯会,内阁也不好继续哭穷了。 首辅李春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微微叹息,看来代王这一次是死定了。 当皇帝和阁臣都要你死的时候,代王已经没有活路了。 更何况代王本身就不干净。 李春芳看向苏泽,自从苏泽入仕以来,已经干掉了一名前首辅,科道官员不计其数,如果再加上一名藩王,那这战绩实在是太恐怖了! 想到这里,李春芳又想了想,自己似乎没有打压过苏泽,这才放下心来。 隆庆皇帝已经动心了,但是他又想到其他宗室的反应,又没办法下定决心,只能说道: “等王用汲去了大同,查勘清楚后再论吧。”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都画了这么大的饼了,皇帝竟然还是没吃下去。 果然和史书上说的一样,嘉靖朝压抑的储君生涯,让隆庆皇帝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格,他在决断的时候也是优柔寡断。 看来还是要用系统啊。 (本章完) 第97章 国祚再加(六更) 第97章 国祚再加(六更) 当内阁廷推王用汲为山西巡案的消息传到了都察院,雒遵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 完了,全完了。 沈思孝冲进公房,对着雒遵说道: “王国光主动辞了院推,不愿意与王用汲争夺巡案了!” 雒遵垂着脑袋,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沈思孝凑到雒遵身边,低声说道: “如今之计,只能再给代王施压了。” 雒遵惊愕的看向沈思孝道: “你是要让代王.那个?” 雒遵连忙摇头道: “不可,万万不可!” 对于雒遵来说,斗争还是有底线的,如果煽动代王叛乱,那实在是太过了。 沈思孝也没有多言,但是他眼睛中透露出光芒。 代王在京师肯定也有眼线,一旦知道朝廷派遣王用汲去大同,代王肯定不会束手待毙。 一旦大同乱起来,那自己就可以蛊惑御史上书,继续弹劾苏泽! —— 十月五日,前淮安知府王用汲抵达京师,他刚刚到京师就接到了吏部的任命,他直接升为佥都御史,巡案山西,专门处理宗室朱俊棠状告代王一案。 前来传令的行人司官员陪笑着问道:“王巡案,阁部的命令是在十五日前抵达山西就行,时间还宽裕的紧。大行人给您安排了在京住宿,您这一路辛苦了,先在京师休息几天吧。” 没想到王用汲却皱眉说道: “赴京途中,本官就听说了代藩案,此案非比寻常,兹事体大,本官就不宿京师了。” “左右,直接前往大同!” 行人司官员见到王用汲直接翻身上马,左右侍从上来接过了行人司送来的官袍官印和上任文件,就向着山西方向而去。 —— 十月五日,苏泽刚刚到报馆,系统就弹出了结算报告。 【《请废代藩疏》得到执行,十月五日,王用汲授山西巡案,接旨后立刻前往山西。】 【十月十日,狗急跳墙的代王,联络大同总兵郑年,准备聚兵叛乱。】 【举兵前,戚继光以亲卫为骨干,带领宣府募集的士兵,即刻杀到了大同城下。】 【十月十一日,百户赵成开城门归顺朝廷,代王之乱平定。】 【大明国祚+5】 【宿主威望+100】 好家伙,代王还真的叛乱了? 自己要不要提醒赵阁老,让他向戚继光预警? 好像不用。 按照模拟结果,代王十日还在密谋聚兵叛乱,戚继光十一号就杀到了,说明戚继光早就有了准备。 而且戚继光在宣府募兵,肯定是得到了兵部授权,这应该是阁部早就已经做好了预案了。 隆庆朝这帮阁部重臣果然不是吃素的啊。 再说了,以代王在大同的声望,再加上大同卫的孱弱实力,别看戚继光只是临时募兵,一样是一日破城。 其实也正常,这个时代,无论东西方,对将领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身边这些精锐部曲。 这些精兵种子,就是整个军队的尖刀,也是军官种子,只要亲信部曲还在,招募点人手就能扩编出一支精锐军队来。 戚继光也不是只身北上的,带着身边精锐部曲,平定代王仓促的叛乱还是很容易的。 那就等待代王叛乱平定,自己再上书开宗禁复边屯之策好了。 只是苏泽没想到,仅仅是削了一个代藩,就让大明国祚加了5年? 好家伙,大明那些藩王,如果全部都除了,那岂不是国祚能增加百年? 但是仔细想想,苏泽又觉得很难。 代王是本身犯事了,然后又狗急跳墙谋反,这才除了王爵。 其他藩王不造反,怕是皇帝也没有魄力来削藩。 别说是皇帝,怕是阁部也不会支持自己。 那消耗的威望值就太大了。 用威望值和上疏机会来做这种事,苏泽觉得还是太浪费了。 但是代王削藩可以作为一个例子,对犯事的宗室都用这套方法。 可削藩有什么用啊。 苏泽想起了历史上,万历给自己最喜欢的儿子福王就藩河南洛阳,光是田亩就赐了两万顷! 这可是在人口爆炸的河南地区,搜刮整个河南都没找到这么多田,又从取山东、湖广的良田凑足。 再努力削藩,也比不上皇帝封啊! 对了,自己以后给朱翊钧上课的时候,要好好讲一讲藩王的问题,让他以后不要给儿子搞那么大的封地! 苏泽这才想起来,上次自己在经筵上乱说话,已经被暂停了讲官资格。 —— 十月十四日。 这些日子苏泽静静等待代王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师,而他则在继续编纂报纸。 罗万化拿起一封信,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上次所写的《海国记》,有一名曾在福建任职的官员来信,说是他曾经和月港的红夷商人交谈过,确实有这南荒州,红夷人正在殖拓这里的土地。” 苏泽连忙打开信,再一看署名,原来是曾任福建巡抚涂泽民的来信。 涂泽民!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位就是在隆庆皇帝继位之初,就上疏请求开放海禁的那位御史! 隆庆元年,隆庆皇帝登基不到一个月,就诏告群臣说:“先朝政令有不便者,可奏言予以修改。” 随后,这位福建巡抚都御史涂泽民上书曰:“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 隆庆皇帝立刻同意了涂泽民的上疏,同意开放海禁。 当然,这里的开放海禁,和大部分人所想的不太一样。 隆庆元年的开海,是在维持禁海政策大方向不变的情况下,在福建漳州府月港开放一个小港口,允许中外船只靠岸交易。 月港在嘉靖时期是一座著名的走私港口,但是常干走私的朋友应该知道,走私选择的港口必然是隐蔽的,月港地处九龙江入海处,因其港道“一水中堑,环绕如偃月”,故名月港。 一水中堑,就是这个港口蜿蜒深入,这样就方便走私船隐蔽,但实际上月港的港口条件并不好,蜿蜒的水道无法停泊大船,遇到大海船要停在海上卸货,转运小船才能进港,十分的不方便。 所以隆庆开关,并不是全面撤销海禁,而只是开放特区,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进行海上贸易。 苏泽连忙问道: “这位涂大人现任何职?” (本章完) 第98章 捷报(七更) 第98章 捷报(七更) 罗万化叹息一声说道: “这位涂大人去年上疏开关后不久,就被言官弹劾,如今在京师行勘呢。” 行勘,就是官员被弹劾后,被审讯调查的意思。 行勘期间,会被免除职位,如果调查结束确认清白,则会重新授官。 如果确定有问题,那就按照朝廷的法度处置。 但最可怕的,是一直被行勘。 一些没背景后台的官员,被弹劾行勘,朝廷又不立刻调查,拖上个三五年,职位早就已经拖没了,只能不明不白的回家。 这也是大明官员畏惧言官的地方,管你有罪没罪先来个行勘再说,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黄金职业生涯就这么几年,谁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这位涂泽民就是,他是福建巡抚,上书请求开放海禁,可皇帝批准了不久,他就被行勘了,福建月港开关就和他没关系了。 苏泽看向这位涂泽民的信,原来这位涂泽民在京师行勘,就住在巴蜀会馆中,他从报纸上看到了苏泽第四期的内容。 涂泽民在福建担任巡抚的时候,就接触过红夷的船只,还和红夷的船长交谈过,所以对南美洲有些了解。 红夷,就是西班牙人。 其实不仅仅是西班牙人,大明对于在东方海域交易的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称呼为红夷。 而这些欧洲人带来的火炮,也就被称呼为红夷大炮。 但是涂泽民接触的这个外国船长,应该是西班牙人,因为他在信中提到,这个船长说他们的国王在南美洲有很大的殖民地。 这个时代,西班牙人应该征服了墨西哥等中美洲地区,开始殖民南美秘鲁地区。 而涂泽民也在信中写道,他和红夷船长交谈,确实听说过“土豆”和“地瓜”两种作物。 苏泽又惊又喜,实际上土豆和红薯,也就是在这个时代,被西班牙殖民者带回欧洲的。 除了写信回应苏泽的那篇文章,这位前任福建巡抚涂泽民还写了一篇文章,讲述他和红夷交谈的故事,印证了苏泽《海国记》中的一些内容。 苏泽对着罗万化说道: “罗兄,我们这就去巴蜀会馆见一见这位涂大人!” 就在苏泽和罗万化准备出报馆的时候,沈一贯突然冲了进来。 “苏兄!不好了!大同兵变了!” 罗万化疑惑的说道: “赵大柱兵变不是已经平定了吗?” 沈一贯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不是赵大柱!是代王举兵了!” “啊!” 罗万化惊讶的愣住! 沈一贯连忙看向苏泽说道: “代王举兵,若是他带着大同投了俺答,言官要抓着苏兄弹劾了!” 大同是九边重镇,位置十分敏感。 代王如果投了蒙古,那言官肯定会将逼反代王的罪责都推到了苏泽头上。 沈一贯看向苏泽,急切的说道: “苏兄!你还不快去兵部,只有快点平定代王叛乱,你才能安稳啊!” 苏泽知道沈一贯是好意,他反过来安慰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阁部重臣又不是吃干饭的,上次赵大柱兵变,这一次我不信阁部没有任何准备。” “可是!” 沈一贯突然明白过来,他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是赵阁老和霍尚书你说了什么?” 苏泽摇头否认道: “军国要务,阁部大臣怎么会和我这个小小翰林商议,肩吾兄,要对阁部大臣有信心才是。” 沈一贯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结果了。 “九边捷报!” 一贯沉稳的申时行也踏入报馆,他快步走到苏泽面前说道: “子霖兄!代王谋反,戚继光总兵率部奇袭大同,已经捆缚了代王和叛乱的大同总兵,接管了大同防务,乱首都已经解送入京了!” 沈一贯给了苏泽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难怪苏泽一点不着急,原来他早就得到了消息! 只是沈一贯并不知道,苏泽是从自己的金手指上得到了的消息,而不是从赵贞吉或者兵部那边得到的。 大同叛乱平定,众人冷静下来,沈一贯喜道: “代王叛乱,这下子审都不用审了,苏兄的削藩之策成矣!” 在场众人也激动地点头。 苏泽扳倒了一位前任阁老,如今又弹劾了一位藩王,这是无数言官梦寐以求的战绩! 而代王叛乱,跟随大同地方弹劾苏泽的言官就惨了,朝廷肯定要调查他们和代王的关系。 一旦被扣上阴结外藩的罪名,那轻则罢官,重则要流放充军的。 这帮言官这段时间给阁部这么大的压力,一场大清算就要到来! 申时行和沈一贯都在盘算起来,一旦科道被清算,朝堂就是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至于罗万化,他高兴的说道: “这下终于没人来牍扰苏兄修书办报了!” 申时行和沈一贯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罗万化,这位状元当真是“质如初”,就他和苏泽一起的时间最长,可偏偏他都踏入官场半年多了,还是一点都不开窍。 沈一贯又嘿嘿一笑说道: “苏兄,上次你问的那个沈思孝,他在同年聚会中总是诋毁你,听说他和监察御史雒遵走得很近,上次还在同年中扬言,观政结束他能留在都察院,这下,嘿嘿” 沈一贯这是提醒苏泽,苏泽也微微一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事后画册】中,苏泽已经确定这次幕后主使就是雒遵和沈思孝。 雒遵倒台是必然的了,但是这个沈思孝。 但是沈思孝应该是筹谋之功,很难抓到他参与的证据。 苏泽想了想,马上就是观政期满的日子了,自己只要和执掌吏部的高拱说一下,给沈思孝安排个好地方。 就在众人欢庆的时候,又有一名身穿绿袍的官员走进报馆。 “汝默兄,你果然在这里!” “元驭兄,你怎么来了?” 申时行立刻热情的向苏泽介绍道:“子霖兄,这位就是给你《乐府新报》写稿的王锡爵,也是我们苏州府人,和我是同年同馆同乡,如今也在礼部任职,你们还没见过面吧?” 王锡爵和苏泽见礼,面对苏泽这位声名鹊起的同乡,王锡爵也想要和他亲近亲近。 但是王锡爵想到自己的差事,又急切的说道: “汝默兄,快点回礼部吧!” “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弹劾辽王奸淫县主,赵阁老来礼部召集部议了!” (本章完) 第99章 又升官了(八更) 第99章 又升官了(八更) 辽王! 张居正果然动手了! 在代王事件刚刚平定,张居正就出手了! 苏泽感慨,张居正果然是政治动物,抓时机的能力也是顶级的。 这边代王的事情刚刚见分晓,张居正就立刻进攻,湖广的奏疏就递到了内阁。 这个时候将辽王的龌龊事情爆出来,也正是削辽藩的最好时机! 宗藩连续出事,作为执掌礼教的礼部自然要商议出对策,如何规劝天下的宗藩。 申时行和王锡爵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赵贞吉喊到礼部去商议的。 如果能革除辽藩,又能增加多少国祚? 苏泽仔细想了想,好像在他穿越前的历史上,辽藩也被张居正革除了。 似乎到了万历年,张居正倒台后,辽王府后人还想要恢复辽藩,但是被申时行内阁给挡住了。 这么说,革除辽藩是历史上就有的事情,不会增加大明的国祚。 —— 两日后,十月十六日。 山西巡案王用汲急入大同,用一天时间,就将代王的事情审理清楚。 代王勾结大同总兵郑年造反,侵占军屯,欺压同宗宗室的种种罪行,都被王用汲写成奏疏,急递到京师。 王用汲更是直接在代王府中,找到了被他截杀的朱充华的首级。 追杀朱充华的王府侍卫,见到王用汲后就立刻招供,指认是代王朱廷埼指使他们截杀朱充华父子的。 人证物证俱在,当内阁将一切都送到皇帝面前的时候,隆庆皇帝也罕见的发了怒。 最终如何处理代藩,隆庆皇帝亲点了阁部大臣入宫,召开御前会议。 “这就是太祖亲册镇戍大同的宗藩!” 代王的罪证之中,还有一封他写给俺达汗的投诚信,用词十分的谄媚,信中说是要用大同一城献给俺达汗,只求能得到俺达汗的庇护。 事情到了这一步,在场的阁部大臣都清楚,代王完蛋了。 圈禁凤阳高墙,是代王最好的结局。 而这一次阁部会议的重点,就是如何处置代藩。 等到皇帝逐渐冷静下来,张居正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奏疏。 《请抚宗亲复边屯奏疏》。 这是苏泽在上次御前会议结束后,回去重新上的奏疏。 奏疏的内容就和他在皇帝面前说的一样,就是‘除代藩,开宗禁,复边屯’三条。 这一次在御前阁部会议上,张居正再次向隆庆皇帝进献苏泽的奏疏,这自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 而是整个内阁的意见。 在翻开苏泽的奏疏,又看到四位阁臣的票拟意见后,隆庆皇帝又命令司礼监掌印李芳,当着阁部大臣的面宣读了苏泽奏疏的内容。 在场的六部尚书们,显然也已经得到了内阁的通气,纷纷表示赞同。 既然阁部大臣都赞同,隆庆皇帝也不再反对,但是他还是加了一句说道: “改革代藩宗务,都是因为代王之罪,无罪宗藩朕是不会动的。” 这句话自然是说给其他宗室说的,除代藩完全是因为代王的问题,皇帝也是在向宗室许诺,不犯错的宗室是不会被惩罚的。 代王的案子算是办结,接下来是辽王的事情。 隆庆皇帝想了想,还是说道: “以刑部侍郎洪朝选为正,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为副,前往荆州勘辽。” 张居正心中微微有些异样,刑部侍郎洪朝选,和张居正不是很对付,但是张居正的门生故吏施笃臣为副使,好歹自己还有干涉案件的能力。 而且就以辽王那个德性,只要钦差正常的巡查,一定能查出问题来。 在处理了两件宗藩的问题后,隆庆皇帝已经十分疲惫。 就在这个时候,高拱又出列说道: “此次代乱,科道多有附和者,请陛下降旨详勘。” 但是这一次隆庆皇帝没有完全赞同高拱的进奏,而是说道: “科道本就有风闻言事的职责,代王谋逆是朕都没想到的事情,还是不宜株连太广。” “这样吧,将带头上书响应代王的几个言官行勘,等勘察后再说。” 高拱看着皇帝,最后还是没有反对。 最后赵贞吉出列说道: “陛下,詹事府左赞善苏泽,在太子经筵上所言的亲亲尊尊之论并无失言之处,臣请恢复他太子经筵讲官的身份。” “允了。” 隆庆皇帝撑着剧烈的头疼说道: “着苏泽为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赐玉带,封诰其母。” —— 当面进奏没其效果,苏泽还是在系统十月刷新后,使用【手提式大明朝廷】进行了上疏。 不过《请抚宗亲复边屯奏疏》抵触不大,系统只象征性的扣了20点威望值,就强制执行了这份奏疏。 【《请抚宗亲复边屯奏疏》得到执行,朝廷任命王用汲留任山西巡抚,清退代王田亩,分田给代王宗室。】 【又命令戚继光主持大同卫军屯事务。】 【大同军粮自给,代王宗室安稳,再没有出过变乱。】 【大明国祚+3】 【宿主威望+50】 【当前威望值:320点】 【宿主人物卡发生变更,是否查看?】 “查看。”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左春坊左中允,正六品(威望每日+4) 威望:320(每日+4) 模拟次数:每月2次(剩余1/2) 大明国祚:85年 持有道具:【模范毛笔】(蓝色),【家庭装种植毯】(紫色),【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剩余4/5) 支线任务:为胡宗宪平反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新的主线任务已经生成,是否接取。 ———— 又有新的任务了? 自然是接了! 【主线任务:和皇太子朱翊钧的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又是声望任务? 苏泽看着系统,看样子自己是又升官了。 左春坊左中允,正六品,算是踏入到了中级官员的门槛了。 自己距离申时行这个詹事府司经局洗马,只差一个级别了。 要知道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可要比自己足足早入仕六年。 现在自己已经快要追上他了,这个升迁速度,怕是在大明朝也是罕见的。 既然升官了,那自己的讲官职位应该也恢复了。 本月还有一次模拟机会,再看看任务,接下来苏泽准备安分一点,好好在东宫刷一刷小胖钧的声望。 除此之外,十一月,新科进士观政就要结束,那个在暗中谋害自己的沈思孝,苏泽是一定要报复的。 还有涂泽民要去拜访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过他联系上福建往来的西班牙人,搞到土豆和地瓜的种子。 一下子就到了下衙时间,苏泽回到家,听到徐渭传话。 “高阁老要见我?” (本章完) 第100章 高拱铺路(九更) 第100章 高拱铺路(九更) 再次来到高拱的书房,苏泽看向眼前的高阁老,只觉得高拱似乎疲惫了很多。 “坐吧。” 高拱让苏泽坐下,又将阁部重臣在御前会议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一张圆脸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可知,为什么陛下这次对言官轻轻放下?” 相比前几次重惩言官,这一次隆庆皇帝的处理可以说是相当克制了。 从者不论,只对首倡上书的领头言官行勘,也就是让他们停职检查,不像之前几个都是被火速贬谪出京的。 苏泽也有些疑惑,这次代王案可要比前几次的波澜大多了,但这一次皇帝却有些偏向言官。 高拱说道: “这次阁部有些太齐心了些,要是再黜了言官,陛下怕是要不安心了。” 原来如此。 苏泽恍然大悟! 内阁和六部太和谐,皇帝就要担心皇权被架空了,言官本身就是皇权用来制衡行政权力的工具,所以皇帝要留着这些言官。 这就是所谓的异论相搅之术吗? 当然,隆庆皇帝还是很信任自己的阁臣的,这么做也只是皇权的自保本能。 看到苏泽一点就透,高拱满意的点头。 高拱又说道: “辽藩的事情,子霖你就不要掺和了,内阁里有张阁老盯着,你最近好好办报修书,给皇太子讲学就是。” 辽王和张居正的恩怨,苏泽自然是清楚的,他也明白高拱的意思,最近自己风头太甚,到了韬光养晦的时候了。 反正张居正不会放过辽王的。 “学生省得。” 高拱见到苏泽嘴上说着安分,但是他总是给阁部整出大活来,也知道他这承诺的含金量怕是也没有多少。 高拱继续说道: “这次的事情,本官也思虑浅了,日后涉及边事,还是要多用心才是。” “这次如果不是你推荐的戚继光,大同也不会这么快的安定,王总督写信来,也对戚继光褒赞有加。” 高拱满意的看向苏泽,作为内阁的一座山头,军事上的短板一直是高拱的隐忧,虽然他的派系中外有宣大总督王崇古,但是王崇古毕竟还是文官。 苏泽推荐的戚继光立功了,高拱顺势将戚继光纳入麾下,掌握了这个力量,在边关政策上高拱就拥有了更多的主导权。 政治就是这样,一条政令从制定者到推动者,监督者到执行者,缺一不可,而且都要一条心,要不然好的政令也能执行歪了,或者下面人干脆阳奉阴违,把大好政策给搅黄了。 如今高拱在内阁,王崇古是宣大总督,戚继光是大同总兵。 那苏泽提出的“以打促和”的战略就有可能实现,高拱追求的俺达封贡,解决北方问题的契机就已经到来。 这对于立志要“开隆庆新政”的高拱来说,就是这次代王事件最大的收获。 苏泽看向高拱,不得不承认,高拱确是个好领导。 属下摆不平事的时候能担事,不诿过下属。 身体力行的向苏泽传授当官的技巧,还能将自己的想法大大方方说出来。 这种大概就是要做实事的领导,他不愿意将精力放在所谓的“驭人之术”上,高拱需要的是能够协助他完成政治理想的属下,而不是唯唯诺诺的应声虫。 说完了朝堂上的事情,接下来就是酬功了。 高拱说道: “新科进士的观政就要结束了,你们这一科,是陛下继位后的第一次抡才大典,陛下和阁部大臣们都希望你们能为国效力,你的同年中,可有出众的人才?” 苏泽了然,这就是高拱的奖励了。 同年,可以说是大明官场上极为重要的政治资源。 但是人和人的关系,都是相处出来的,不是说顶个同年的名头,关系就自然好的。 高拱让苏泽举荐同年,就是给他卖人情的机会,在同年中提升影响力。 新科进士总是要授官的,高拱执掌吏部,为国举荐人才就是吏部的职权范围。 “学生中了进士后,都忙着在翰林院做事,对同年不甚了解。” 高拱皱眉说道: “同年还是要多亲近亲近的,反正观政结束授官还有些日子,你有什么推荐人选,直接和文选郎张四维说吧。” 张四维,高拱门生,又是历史上万历朝的首辅。 吏部文选郎,全称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这是负责全国文官的铨选、任免、考核及职位调配,是官僚体系运作的核心职位之一。 “天下枢要,莫重于选郎”,这是吏部最重要的岗位,由此可见张四维是高拱亲信中的亲信。 别说是等待授官的新科进士了,就是边疆大吏,面对选郎都是要毕恭毕敬的。 高拱让自己去见张四维,就是将苏泽视作最核心圈层的门生了,苏泽连忙向高拱拜谢。 高拱看着苏泽,又抛出了一个新饼。 他又说道:“先前你对顺天府乡试这么上心,按照我朝制度,顺天府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都要委任翰林官担任,今年乡试已经过了,明年的顺天府乡试主考官,你可以争一争。” 苏泽没想到高拱竟然给了自己这样的好处。 同年和门生故吏,这就是官员最重要的资源。 高拱张居正麾下的门生,就是他们一次次担任贡试的主考官积攒出来的。 贡试的主考官都是阁部重臣,苏泽距离这个位置还远。 高拱让苏泽担任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自然也是为了他积攒政治资源铺路。 顺天府乡试虽然只是考取举人功名的考试,但是上次苏泽上疏后,顺天府乡试的参与者,包含了在京师官员的子弟和国子监的监生,这些人如果再考上进士,那苏泽也算是他们乡试的老师。 每一个阁部重臣,都是这样一点一点积攒资源,最后成为一个政治山头的。 高拱这是真心实意给自己铺路,苏泽是真的有些感动了,他恭恭敬敬的向高拱行了一个师礼。 将这一切说完后,高拱突然吞吞吐吐的说道: “此外还有一件事。” “师相请吩咐。” 高拱的脸上罕见的露出纠结的表情,毕竟给人保媒拉纤,高阁老还是头一遭。 (本章完) 第101章 一条鞭法的前置国策(十 第101章 一条鞭法的前置国策(十更) 苏泽也没想到,高拱谈的最后一件事,是给自己说亲。 而说亲的对象,是赵贞吉的侄孙女。 高拱不是和赵贞吉不对付吗? 怎么会帮赵贞吉给自己说亲? 难道是什么政治交换吗? 苏泽也陷入到了思考中。 其实他这个年纪,别说是没结婚,就是没孩子都是第一件奇怪的事情。 当然,苏泽也有自己的特殊情况。 原身父母双亡,又痴心学业。 考中后就在翰林院宅着读书,然后被苏泽穿越后,又风波不断,那些达官贵人也不敢和苏泽联姻。 但是一个稳定的家庭,在官场升迁的时候,也是相当重要的考量因素,正如同后世官员考核,家庭情况也是考核内容一样。 更别说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时代了。 看到苏泽犹豫,高拱本来也不是那么情愿给苏泽说亲,他简单说了一下赵贞吉侄孙女的情况,然后说道: “婚姻之事乃是人生大事,你父母不在了,更要慎重考虑才是,不用今日就回复我。” 苏泽连忙应下,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还有什么事情吗?” 看到苏泽没有告退,高拱又问道。 苏泽说道: “师相,学生的《乐府新报》刊载海国志后,收到了前任福建巡抚涂泽民的来信,学生打听了涂泽民的事情,听闻他被言官弹劾,正在京师行勘。” 行勘,这是吏部的职责,也是高拱的职权范围。 高拱思考了一下说道: “涂泽民吗?我记得陛下刚刚继位的时候,就是他上书,请求陛下在月港开关的吧?” 苏泽说道: “正是这位涂巡抚。” 高拱思考了一下说道: “涂泽民若是行勘无过,复起授予何职?” 不愧是吏部天官,高拱一句话,就决定了涂泽民的命运。 苏泽也暗暗感慨,在官场想要做事实在是太难了。 像是涂泽民这样的,有心做事,上书也得到了皇帝的批准,可因为得罪了言官,被弹劾行勘,久久得不到清白。 福建开海的功劳,涂泽民就只得到了一个首倡之功。 这还算是好的,更多的官员一辈子做事,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苏泽接着说道:“学生是觉得,涂泽民这样的官员,还是应该让他负责海务。” 高拱皱眉道: “福建巡抚早已经补阙了,该授予何职呢?” 苏泽继续说道: “陛下御极后,首在福建开海,这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高拱点点头,他也是赞同开海的。 倭乱的根源是倭国使团争贡,根源那就是倭国争夺朝贡贸易的权力。 而真正的东南倭乱,汪直这些大倭寇头目,其实都是中原逃到海上的海贼头目。 胡宗宪打的倭寇,其中有不少都是汉人。 倭乱已经平息了,但是东南地区的出口走私是禁止不了的。 就拿月港这个地方来说,在倭乱早期这里就是走私圣地,在倭乱最严重的时期,这里依然有南洋商人冒死抵达来这里贸易。 开海和俺答封贡一样,其实本质上就是海外需求大明的商品,而大明的商人百姓也想要把商品卖出去,朝廷想要执行禁令,也已经挡不住这个趋势,所以高拱认为干脆不如放开,堵不如疏。 当年月港开关,也算是朝廷默契下推动的。 苏泽趁势说道: “师相,学生以为,只在月港一地开关,商船淤塞,而且财富集中在月港一地,还不如在其他地方也开关通商,这样反而能增加朝廷税赋,以熄猖獗之私贸。” 高拱也点点头,开关通商他也是赞同的,既然倭乱都平息了,沿海地区旺盛的贸易需求又压不住,所以干脆朝廷主动开关通商,还能通过关口收税。 比如朝廷在月港执行的开关令,就在月港设置了海防馆,再设海防同知一职,专门负责发放“船引”,作为海船停靠的凭证。 此外月港还设置督饷馆,向往来商船征收水饷(船舶税),陆饷(货物税)和加增饷(附加税)。 此外皇帝还在月港设置了市舶司,派遣市舶司太监,专门在月港采买香料宝石之类的西洋珍宝。 所以苏泽的意思是增设关港,开放更多的港口吗? 高拱也开始思考起来。 不得不说,苏泽这个提议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月港开关以后,福建的走私确实少了很多,零星的倭寇也消失了。 做生意,特别是跨洋贸易这种长期性的生意,稳定是最重要的。 远洋贸易是暴利中的暴利,对于船东来说,只要船舶能安全靠港,就能赚上大笔的利润。 朝廷就算是在月港增收重税,大部分的海商都是愿意缴的,因为你缴了税就是合法的商船了,就不用小心的躲避朝廷的缉私船,也可以走合法的航道了。 月港开关以来,第一年的船引就发放了二百张,要知道一张船引就是十两银子,仅仅是发放船引,这就是两千两银子的收入。 其他各项费用,仅仅是隆庆元年,月港的税收就有三万两白银! 别看苏泽以前看的那些网络小说里,动不动就拿出百万两银子砸人,要知道这个时代,一个富庶省份的全年赋税折银,也不过百万两。 月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港口,一年就上收三万两银子,更重要的是月港各部门可是从海商手里收到的是现银。 大明朝廷手里缺银子,其实大明朝廷不仅仅是缺银子,只要是货币,大明朝廷手里都缺。 金、银、铜钱,大明朝廷都很紧缺。 其实从明代中期开始,就有大臣提出,要将运输损耗大,各层级贪腐浪费严重的实物征收,改为货币征收,也就是从征粮改为征钱。 要知道在宋代的时候,政府就开始征钱了。 改实物为折银征税,这就是一条鞭法。 但之所以张居正在万历朝才能实行一条鞭法,是因为在经历了隆庆年长期的贸易顺差,白银大量流入中国,朝廷和民间有了大量的白银,才有了执行一条鞭法的条件。 也就是说,要执行一条鞭法的国策,前置条件就是先进行隆庆开关,积攒到足够的白银才行。 而苏泽想要做的,就是加快这个过程。 高拱也有些犹豫了,他又想起自己刚刚叮嘱苏泽要低调,可这家伙总能拿出让自己走不动道的国策来。 高拱想了想,还是板起脸来说道: “等涂泽民行勘完毕,再议此事吧!这些日子你还是安生点!” (本章完) 第102章 皇太子追更(一更) 第102章 皇太子追更(一更) 苏泽谨记高拱的教导,老老实实在史馆安分了几天。 这些日子朝堂风云突变,确实让不少官员胆战心惊。 十月十七日,隆庆皇帝的旨意下达礼部刑部,以刑部侍郎洪朝选为正,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为副,前往荆州勘辽,调查辽王罪状。 大同的代王案件还没有结束,又掀起了荆州辽王的案件,大明宗室都战战兢兢。 而这一次朝堂派遣重臣勘辽,六科十三道却噤若寒蝉,没人敢上书反对,显然是被代王案件给搞怕了。 之前带头帮着代王说话的监察御史雒遵,被行勘问罪,暂时解除了职位,等到代王案件审讯完毕再行论处。 不过这一次皇帝对于言官的惩罚,理论上是要比前几次要轻的。 行勘问罪就是停止审查,如果雒遵确实和代王没有勾连,那还是可以官复原职的。 当然,若是查证雒遵确实勾连代王,身为言官阴结藩王,那可是重罪。 六科和都察院内人心惶惶,曾经上书帮过代王说话的言官,都怕代王在狱中攀咬,那对于科道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但是苏泽难得消停了起来,十月二十日,最新一期的《乐府新报》出版了。 —— 东宫。 太监张宏夹着《乐府新报》,走进了太子朱翊钧的寝殿。 “殿下,新报来了!” 听到新报,朱翊钧从龙床上跳下来,连忙让张宏将四版的笑话念给他听。 这次《乐府新报》上的笑话,是宋代词人张先和苏轼的轶事,讲的是张先在八十岁的时候娶了年轻的妻子,苏轼作诗: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压海棠。” 这个笑话对于六岁的朱翊钧来说,还是有些太成熟了些,他茫然的看向张宏。 张宏也很绝望,自己一个无根的太监,怎么给六岁的太子讲荤笑话啊! 张宏只能岔开话题说道: “殿下,海国记也更新了!” 上一期的海国记,让小胖钧很感兴趣,不过对于年幼的太子来说,海国记更类似于《山海经》之类的童话传说,是当做故事来听的。 “咦,这次不是苏翰林主笔,是个叫涂泽民写的。” 张宏还是将这篇文章读了一遍,原来这是苏泽拜访涂泽民后,请涂泽民写下的一篇文章。 涂泽民根据他和往来于福建的海商交谈后,得到的有关海外的趣闻写成了一篇文章。 文章不仅仅确认苏泽在前一篇上所写的“南州”的存在,又描写了一些“南州”的见闻。 张宏朗声读道: “南洲地广三万里,有巨木参天蔽日,土人巢居树杪,以藤萝为梯。又有赤蚁大如指节,群聚则声若雷震,能啮毙虎豹。” “红夷治南荒之法尤可骇。每至新港,辄铸铁炮十二门,立石柱刻国王徽纹。巨炮一响,土人溃散,红夷掠其金银,再奴以开矿,得金银亿万,再砍伐巨木造船,名曰‘宝船’,红夷之主顷为海内巨富。” 小胖钧的眼睛都直了! 首先是南州的丛林景象,让他心驰神往,恨不得直接去丛林冒险。 接着又听涂泽民说红夷掠夺土人财富,听说土人用黄金建造神庙,更是两眼放光! 张宏读完了之后,苏泽又在涂泽民的文章后,写了一段“编者案”的短评。 短评介绍了涂泽民的任职履历,又对他首倡月港开关进行了赞颂。 张宏又说道: “原来这位涂泽民,曾经担任过福建巡抚,陛下登基之初,就是他首倡开关的,原来苏翰林之前写的《海国记》是真的啊!” 前一期苏泽的《海国记》,大部分读者都是当做神话故事来看的,但是经过真的和红夷接触过,又在福建任职的涂泽民印证,可信度就大幅度上升了。 小胖钧两眼放光的说道: “这红夷之主抢夺土人金银就成海内巨富,我天朝上国为什么不派船去南州?” 张宏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含糊说道: “此等军国大事,仆臣不懂,还请殿下问问诸位夫子。” 朱翊钧点点头,他想着在经筵上直接询问苏泽,又命令张宏将涂泽民的文章读了两遍,又问道: “这位涂大人,如今在何处任职?” 张宏又看了一遍报纸,报纸上唯独没有写涂泽民的现任职位,他只好说道: “仆臣遣人打听一下。” 朱翊钧连连点头说道: “若是这位涂泽民在京师,孤要请父皇让他也来讲学!” 对于年幼的朱翊钧来说,涂泽民所写的千里之外的南州可要比圣贤书有意思多了。 —— 沈思孝回到家中,从雒遵行勘戴罪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沈思孝自然是担心,代王案件会牵连到自己,影响自己的大好前程。 本来是想要帮着雒遵扳倒苏泽,又出了自己被苏泽压住光芒的怨气,又能攀上都察院的关系,观政结束后留在都察院。 这下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虽然目前代王案件只是牵涉到雒遵,但万一雒遵没能顶住,最后将自己牵连出来,那自己的前途可就完蛋了。 沈思孝低调了很多,同年聚会都不再参加,只希望能够从这次风波中脱身。 不过沈思孝也没有束手待毙,在雒遵这条线断掉之后,他又找到了吏部的路子,和吏部文选清吏司中的一名同乡官员牵上了线。 沈思孝已经想好了,走通了文选清吏司的关系,这次铨选能授一个富庶地区的知县,在地方上搞出一点政绩来,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运作回京师。 这条路比起直接留任都察院来说,自然是崎岖蜿蜒的小路了,但是总比那些不懂钻研的同年强,要是被授予一些边远偏穷地区当官,干上几年什么政绩都做不出,这辈子也就沉沦州县了,一辈子不得翻身了。 沈思孝家境优渥,刚中进士就在京师买下了一座不错的小院,家中仆役齐全。 等到沈思孝放衙回家,书童将最新的报纸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作为新科进士,沈思孝还有点后世大学生看高考题的新鲜劲儿,他首先翻到第二版,看到这篇八股文的作者,文选清吏司郎中张四维的名字,一股不祥预感冒了上来。 (本章完) 第103章 再次经筵(二更) 第103章 再次经筵(二更) 文选郎张四维! 沈思孝想到自己不知道费多少心思,才结交到了一名在文选司的小官,苏泽竟然向张四维约稿了! 如今京师官场都知道,这个《乐府新报》就是苏泽的地盘,能在《乐府新报》上刊登文章的,就是苏泽朋友圈里的人。 张四维可是文选郎!是管理吏部铨选的机要之臣!普通人想要和他说上一句话都难,苏泽竟然能请他写一篇八股文! 沈思孝很快就明白,这是苏泽故意的! 在《乐府新报》上刊登张四维的文章,可不仅仅是为了凑版面! 观政就要结束,除了少数庶吉士外,普通进士都要等待选官。 同样是进士,这起点不一样,以后差距可大了。 官场晋升,年龄也是重要的考虑因素。 从来都是一步快步步快,一步耽误了,一辈子就耽误了。 这些新科进士们,除了庶吉士外,最上等就是能进入都察院,这是和翰林院一样清贵的职位。 言官权限大,还能出风头,很容易就能从同年中脱颖而出。 再次一点,六部九卿衙门的主事,京官大三级,留在京师消息灵通,升迁机会也多,做出一点成绩来,皇帝和阁部重臣也能看到。 最差就是出京了,这又按照地方富庶程度,分为三六九等。 这次选官,就可以看出成色了,如同沈思孝这种早就已经开始筹谋,而一些不懂得官场规则的进士,则在初入官场的时候就失去了未来机会。 苏泽能搭上文选郎张四维的路子,不是要踏破苏泽的门槛!? 沈思孝又恨又气,气的是自己没能在殿试中多考几分,如果自己也能当上庶吉士,一定能力压苏泽的风头! 恨的是自己过早的站队清流,已经在同年的宴席上说了不少苏泽的坏话,现在去求苏泽已经于事无补。 —— 沈思孝想的是没错,在《乐府新报》上刊登了张四维的文章后,苏泽的家再次被围。 当然,这一次都是要和苏泽走关系,希望能和文选郎张四维搭上话的同年们。 甚至不仅仅是同年,一些在京师候缺的官员,读到张四维的文章后,也堵在了苏泽家门口。 这一次,苏泽不得不再次住进了史馆,只留下徐渭收下拜帖,等了解清楚再说。 “苏翰林,今日是东宫经筵的日子,殿下请您参加经筵。” 面对太监张宏的笑脸,苏泽才想起来皇帝恢复了自己太子经筵官的职位。 “大监稍等。” 苏泽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刷太子声望的主线任务,很快就换上了官袍,又从袖子里掏出几钱碎银子,递到了张宏的手里。 张宏受宠若惊地说道: “苏翰林是太子的师傅,这可使不得!” 苏泽却将银子塞进张宏的手里,然后直接就向东宫走。 如果是别的太监,苏泽未必愿意结交,但是这个张宏,却是个历史上评价不错的太监。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张宏身为朱翊钧的伴读太监,在万历继位后,也一直被朱翊钧宠爱,一度做到了司礼监掌印。 后来张宏因为劝朱翊钧不要铺张浪费,被革职派往南京守祖陵,消失了在了史书中。 明代太监群体也是一个很复杂的群体,张宏这类太监从小也都是要在司礼监读书的,所以比起唐宋,正直的太监也不少。 用一点人情往来结下善缘,日后张宏能传递一些消息给自己,那这笔投资也算是不亏了。 对于苏泽“结缘”,张宏却觉得受宠若惊。 东宫伴读,和司礼监的大太监还是不一样的。 就算是未来储君身边的人,如今太子也才六岁,谁也想不到隆庆皇帝的身体状况会那么差。 张宏跟上苏泽,两人从史馆出来,很快就来到了东宫。 这次主持经筵的,依然是詹事府少詹事殷士儋。 在殷士儋身后,则是东宫的讲官们,紧紧跟着殷士儋的黄骥看到苏泽,连忙转过头去,抑制住自己嫉妒的目光。 苏泽又升官了。 詹事府是新衙门,空缺的职位很多,所以对于这一届翰林来说,是赶上了升迁快车道。 对于黄骥来说,好消息是苏泽的左春坊左赞善空了出来,自己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就能升到这个位置。 坏消息是,苏泽已经升任左中允了,足足比黄骥高了两个级别! 黄骥只能安慰自己,苏泽虽然得圣心宠眷,但是他精力太分散,又要编书又要办报,讲学也不热心,不像是自己天天在东宫准备讲学。 等日后太子继位,就到了自己的时代了! 黄骥心中幻想着,他却没有察觉,每次他讲学的时候皇太子朱翊钧都打瞌睡,如果不是殷士儋强行安排,朱翊钧根本不想召见黄骥讲学。 殷士儋看了一眼苏泽,倒是也没有故意刁难他,等众讲官集结后,就带领他们进入讲学的明伦堂。 皇太子朱翊钧依然坐在龙床上,殷士儋清了清嗓子说道: “今日经筵的题目是‘通变’,诸位讲官可以开讲了。” 通变,“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这是五经《周易》中的一个经典辩题,大明科举卷到今天,连乡试都不会考这个题目了。 但越是这种基础的题目,越是难以讲出新意来。 其实这些日子,东宫的讲官也已经逐渐发现,皇太子朱翊钧天资聪慧,但是思维比较跳脱,喜欢有新意的东西。 为了让皇太子听课不瞌睡,讲官们也都在努力讲出新意来。 包括申时行在内,没有提前得到题目的讲官都低着头思考着。 太子经筵都要送给记录在案,送给皇帝御览的,如果没有把握讲好,那还不如不讲。 殷士儋说完,已经提前得到题目的黄骥,清了清嗓子准备开讲。 一看到黄骥站起来,朱翊钧的小胖脸就皱起来,日讲的时候他已经受够了黄骥的枯燥课程,现在经筵他又要开讲,朱翊钧的脑子也转的飞快,他连忙说道: “苏师傅,孤记得你科举是治的《易经》吧?这次就由你先开讲吧。”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射到苏泽的身上。 (本章完) 第104章 所谓祖训(三更) 第104章 所谓祖训(三更) 上次讲学,皇太子就先点了苏泽。 如果上一次还是意外,两次就绝对是故意的了! 黄骥更是嫉妒得发抖,自己给皇太子讲学这么久了,上一次太子还喊错了自己的名字! 苏泽总共就来了东宫两次,太子竟然记得他科举治的五经是什么! 殷士儋也皱眉,但是朱翊钧这次的理由也冠冕堂皇,苏泽确实是治易经出身。 五经之中也有难易,其中以《易经》和《春秋》最难,治的人也是最少的。 《易经》属于微言大义,内容比较深奥。《春秋》则是因为教辅书太多,体量特别大,背诵内容特别多。 所在在场众人,治《易经》的也确实不多。 殷士儋有些后悔,自己忽略了苏泽就是治的易经,关键是太子竟然知道苏泽治的是易经! 殷士儋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难道皇太子开经筵,就是为了听苏泽讲学? 不会吧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面对朱翊钧期待的眼神,苏泽开口说道: “这句话出自《易经》,全文是‘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大意是历代圣王先后继起,会通改变前代的典章制度,使百姓进取不懈,神妙地化用变通之理,使百姓各得其宜。” 殷士儋想要让自己的门人出风头,所以专门找了这么一条,却不知道这句易经的话,在后世流传甚广,苏泽前世就看过几篇解析的文章。 苏泽又说道: “宋儒曰:‘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 殷士儋掐着胡子,他确实不喜欢苏泽,但是作为儒者,苏泽的儒学功底精深,基础扎实牢固,又能释出新意,确实不愧二甲之名。 无论是解释还是引用,苏泽这都可以当做标准的八股作文了,还是短时间内想出来的。 可惜是个奸佞! 殷士儋想着,苏泽继续说道: “治国之道,就是‘变与不变’之道。” 朱翊钧的眼睛炯炯有神,这就是他喜欢苏泽地方,他总能给出新鲜的解释,而不是其他讲官那样照搬书本。 殷士儋则皱眉,接下来应该就是苏泽的私货了,果不其然,苏泽说道: “王朝兴衰自有天定,若要长治久安,就落在这变与不变上,臣总结为,‘盛世求变,乱世求安’。” 苏泽也在观察朱翊钧。 其中这些日子,东宫对这位皇太子的评价还是很不错的。 甚至还有东宫讲官上书,让皇帝给太子放放假,大明朝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帝王的好苗子,可别累出毛病来。 但是朱翊钧坚持要日讲,这一点让皇帝和李妃都很欣慰。 现在的朱翊钧,还不是后世那个懒政的万历。 六七岁的孩子,也正是人生观塑造的关键阶段,苏泽决定也承担起自己这个讲官的义务来,毕竟小胖钧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毕竟朱翊钧还是孩子,苏泽用比喻的手法说道: “盛世如巨木参天,若固守旧章,则枝桠壅塞,反蔽生机。故圣王当随时变易以从道,革新典制,使百姓如沐春风,勤勉不倦。” “若逢乱世,譬如舟行惊涛,骤改帆舵必致倾覆。此时当使民安之,先定人心、复纲常,如黄帝伐蚩尤前必休兵养民。待根基稳固,再图变法徐徐图之。” 朱翊钧听完苏泽的比喻,猛猛的点头,显然苏泽的比喻他是听懂了。 朱翊钧突然问道: “敢问苏师傅,当今是盛世吗?” 众人纷纷看向苏泽,苏泽朗声说道: “当然是盛世!” “陛下继位后,四方安定,天下威服,是不可多得的盛世!”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也正是如此,陛下才欲开新政,就是为了子孙后代计,在这盛世将隐患解决了,让我大明千秋万代!” 这下子就连黄骥都要翻白眼了,这苏泽果然是佞臣,这也太会拍马屁了! 关键是皇太子还真的吃他这一套,朱翊钧小胖脸也激动的红了起来,显然被苏泽这套盛世变革论给吸引住了! 自己的父皇在位是盛世,自己继位了岂不是也是盛世之君? 当然,六岁的朱翊钧倒不是出于权力欲望,仅仅是小孩子对于好听名头的追求。 但这样和谐的气氛,总有人要出来打破,果然黄骥站出来说道: “圣人所言的变与不变之法,‘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讲的是国朝鼎革的时候谋变,弊除前朝的弊政,等定下了万世不易之法后,后世子孙就只要按照祖制执行就行了!” “我大明有《皇明祖训》,太子殿下只要勤习祖训,国家就能长治久安!” 看到黄骥跳出来反对,朱翊钧又看向苏泽,显然是要听两人辩经。 小胖钧心中也乐开了,比起单人的枯燥讲学,经筵果然有趣多了! 苏泽果然立刻辩驳道: “太祖在制订祖训的时候,自有其时代背景,后代圣王都能体察太祖老人家心思做出改变,而不是食古不化的生搬硬套!” “就比如太祖禁海,曾经言‘寸板不许下海’。是因为时值当年大明鼎革之时,海寇猖獗,滋扰百姓。” “等成祖朝的时候,成祖就命令郑和下西洋,向诸国煊赫我天朝上国之威,才有万国朝贡之盛况!” “难道说成祖就违反了太祖的禁海令吗?” “恰恰相反,是成祖领会了太祖的祖训,禁止片板下海,是因为片板在海中容易倾覆,太祖爱民,所以不让小船下海,成祖造宝船下南洋,就是遵从了太祖的祖训!” 这下子别说是黄骥,就是殷士儋也惊了,太祖的祖训还可以这么解释吗? 朱翊钧想到苏泽在《海国记》中的异国风情,连连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父皇要开关通航,原来是父皇理解了太祖的精神!” 殷士儋这下子怕了,他当然知道,苏泽玩的文字游戏,谁也不可能真的这么解释祖训,不过是逗太子一乐。但他怕苏泽再把太子带歪了,匆忙的宣布结束了这次经筵。 (本章完) 第105章 扩展的朋友圈(日更) 第105章 扩展的朋友圈(日更) 经筵结束后,申时行找上了苏泽。 “子霖兄,过几日我要离京了。” “汝默兄为何要离京?” 申时行现在的职位是詹事府的司经局洗马,这是个纯粹的清流官,主要工作就是教导太子。 而且最近他也没有卷入什么风波。 申时行叹息道: “师相把我塞进了勘辽的队伍中,给我加了礼部衔。” 苏泽愣了一下道: “恭喜汝默兄右迁了!” 申时行连忙摇手说道: “什么右迁,不过是临时差事。” 苏泽却明白张居正的意思。 让申时行跟着队伍去勘察辽王罪状,这说明张居正是铁了心要扳倒辽王了,所以光有副使施笃臣在队伍中还不够,张居正还要将申时行塞进去。 帮着阁老做事,如果事成了肯定要有奖励。 看这样子,只要申时行能完成任务,就可以升迁了。 走礼部的升迁道路,也是大明重臣常见的入阁途径。 当然,申时行距离入阁还远,但是好歹也在路上了。 申时行则苦着脸说道: “我倒不是怕沿途奔波,只是勘辽事大,我怕完成不了师相的嘱托。” 苏泽顿时明白了申时行的意思,张居正是要和代藩一样,革除辽藩的。 但是刑部侍郎洪朝选不是他的人,甚至不仅仅不是他的人,和张居正反而有仇。 而且张居正也派人试探了,洪朝选是不支持除辽藩的。 申时行发愁的就是这里,夹在自己的老师和正使中间,这趟差使恐怕很难办的让各方面满意。 苏泽想了想,对申时行说道: “汝默兄到了荆州有什么难事,就写信寄递来京,我可以帮着汝默兄参详参详,或者在京师帮你摇旗呐喊。” 申时行想了想,也知道苏泽一贯有奇计,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 十月二十一日,终于到了休沐的日子。 围着苏泽家的人已经散去,苏泽从史馆搬回家,徐渭就抱来了一箱子的拜帖。 徐渭当年能帮着胡宗宪筹谋军务,给苏泽做幕僚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说道: “这些是东翁同年送来的拜帖。” “这一摞是在京师侯缺官员的拜帖。” “这些是东翁友人的往来书信。” 苏泽满意的点头,维持人情往来也是文人日常生活的重要一部分,在这个没有手机的时代,这是维持友谊的重要手段。 有的人的地方就有圈子,而圈子也是重要的资源。 而要成为阁老重臣,就更需要有可靠的圈子。 就说张居正,他需要有人帮着他参谋国策,需要有人帮着他执行,遇到事情还需要眼线和耳目。 为了扳倒辽王,张居正还要将自己的门生申时行塞进去,如果没有各层各级的人帮着,阁部的命令连京师都出不了。 “送了拜帖的同年名单,抄送一份送到沈一贯府上,请肩吾兄帮着参详一下。” 徐渭点点头,苏泽对同年不熟悉,沈一贯经常参加新科进士的聚会,由他筛选一下,确定可以拉入圈子的人选。 “侯缺官员的拜帖,还请文长先生帮我写信回复,就说我苏泽人微言轻,无法帮他们谋官,请他们去吏部吧。” 对于这些找门路的官员,苏泽也是客客气气,人家找人帮忙,你可以不帮忙,但是失了礼数反而就结仇了。 交代完这两件事,苏泽拆开了来信。 第一份是国子监司业沈鲤的来信。 沈鲤自然是来信感谢苏泽的。 苏泽让那些穷苦出身的贡监生做了《乐府新报》的采风使,用《乐府新报》作为酬劳,一开始的时候这些贡监还不乐意。 但是很快《乐府新报》就在京师供不应求,他们分到的份额拿到手就能转卖一笔钱,这笔钱已经足够他们在京师销的了。 《乐府新报》在国子监中也非常的抢手,主要还是这些科举魁星的文章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科举范文,别说是国子监了,京师那些准备科举的人家,都会高价求购新一期的《乐府新报》。 苏泽突然想起来,沈鲤也是嘉靖四十四年的庶吉士,也是从翰林院转到国子监担任司业的,本身也是儒学大家。 苏泽正为下一期的八股版面发愁,沈鲤竟然自投罗网! 苏泽简单写了一封回信,接着又向沈鲤约稿,请他也在《乐府新报》上写一篇八股文。 狠狠的盘剥了一下身边的剩余劳动力,徐渭又递来一封信。 徐渭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这是新任大同总兵戚继光的信,他也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我在东翁府上做幕,就找人给我来信,请我转给东翁。” 戚继光! 苏泽连忙拆开信,果然是戚继光的亲笔信! 徐渭在胡宗宪麾下做幕僚的时候,和戚继光交情不错。 看完了这份信,苏泽也有些百感交集。 戚继光的姿态非常低,他知道了是苏泽向朝堂推荐启用他的,所以向苏泽写来了一封感谢信。 没办法,大明朝的武将待遇确实低,就算是戚继光这样的名将,如果朝中没人,也是做不成事情的。 最典型就是嘉靖时期,戚继光刚刚入浙的时候,就因为作战不利被嘉靖皇帝狠狠处罚了几次,有一次甚至直接撸到底,最后还是胡宗宪帮他说话,嘉靖才让他戴罪立功,最后官复原职的。 在经历了胡宗宪倒台后,戚继光这些旧部自然和惊弓之鸟一般。 这一次从福建总兵调任大同总兵,虽然官职上只是平调,但是代表了朝堂要重新启用他,也就意味着对他在胡宗宪麾下的过去既往不咎了。 所以戚继光知道了是苏泽推荐他后,连忙写来了这份语气谦恭的感谢信。 苏泽再次叹气,官场就是这样,想要安心做点事情,甚至要比和光同尘的腐败还要难。 胡宗宪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还要投靠严嵩,最后也因为严嵩而被清算。 苏泽提起笔,写下了一封回信,紧接着苏泽又向戚继光约稿,请他将他当年在东南抗倭的见闻写成文章,准备刊登在《乐府新报》上。 好歹要让朝廷知道这些抗倭志士。 苏泽处理完了两封来信,徐渭说道: “昨日东翁特别叮嘱的涂泽民上门求见,东翁不在就留下拜帖走了。” 苏泽连忙站起身说道: “拿着拜帖,现在就去拜访涂扶台!” (本章完) 第106章 北方开关(4k) 第106章 北方开关(4k) 巴蜀会馆。 涂泽民闲坐在会馆前的茶摊前,眼中满是疲惫。 隆庆元年,他还是福建巡抚,是抚镇一方的封疆大吏。 新皇登基,他上书请求开放海禁,得到了阁部的支持,随之月港开关。 可是在月港开关的过程中,涂泽民得罪了权贵,后来被科道围攻弹劾,被皇帝降旨行勘。 可这么一行勘,转眼就到了隆庆二年的十月。 他的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期间他去过都察院,才知道连弹劾他的御史都已经不在都察院任职了,而都察院根本没人处理他的案子! 涂泽民四处托人,但是案件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既没有人说他有罪,也没有说他清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挂着。 涂泽民的钱财也用的差不多了,只能寄寓在巴蜀会馆。 而随着他的政治前途暗淡,待遇也是越来越差。 没办法,人情就是如此。 涂泽民前些日子,在借阅会馆的《乐府新报》的时候,见到了苏泽的《海国记》。 他当然知道这位在京师搅动风云的年轻翰林,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涂泽民给苏泽写了一封信,也将自己在福建主持开关时期,和红夷船长交谈的一些趣闻写到信中。 没想到苏泽还真的上门拜访了! 苏泽还向他约稿,涂泽民立刻给《乐府新报》撰写了一篇文章。 在那一期《乐府新报》出版的时候,巴蜀会馆所有人都热情的拜访了涂泽民,大家都说他很快就要被朝廷启用,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只可惜报纸出版了几天,朝堂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涂泽民其实已经经历过几次大起大落了,他昨日还是不甘心,又去苏泽府上递送了拜帖。 涂泽民已经下定决心,若是这次不成,干脆就回四川老家读书养老吧。 就在这个时候,巴蜀会馆的管事突然冲出来,见到茶摊上的涂泽民,连忙拉着他说道: “涂大人!苏翰林来了!” 苏翰林? 是苏泽又上门拜访了? 涂泽民连忙抖擞精神,他被会馆的管事拉着,拉到了会馆的厅。 果然是苏泽! 涂泽民连忙上前见礼。 苏泽一把拉着他说道: “这可使不得,涂抚台虽然在行勘,但是官位可在苏某之上。” 福建巡抚是从二品,当然,京官大三级嘛,所以这个从二品如果换算成京官,也就是正四品的职位。 就是这么换算,也远比苏泽的职位要高。 但是官场之上,除了官职外,还是要看影响力。 苏泽圣眷正隆,风头正盛,又是高阁老的门生,吏部选郎张四维都要给他的报纸投稿。 而涂泽民只是行勘的闲人,在京师没有靠山。 上一次已经经过面了,苏泽也跳过了寒暄,直接问道: “涂抚台的事情,苏某已经和高阁老说了,吏部还没勘完吗?” 涂泽民听到苏泽已经和高拱打了招呼,眼睛亮了起来,但是他又垂头丧气的说道:“昨日涂某还去了吏部,案子还是没有进展。” 看来涂泽民得罪的人不小,苏泽让徐渭关上门问道: “当年涂扶台在福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引来如此的非议?” 涂泽民叹息道: “涂某当年得意忘形,请陛下开关后,又上疏言了二事。” “何二事?” 涂泽民说道: “一是因朝廷征税太少。” 怕苏泽不明白,涂泽民说道:“苏翰林怕是不知道,这海贸利润之巨,常人难以想象!一船货物入港,就有百倍千倍之利,月港船只相连,日夜不歇,巨量的钱财在此吞吐,朝廷一年只收了三万银,实在是太可笑了!” 涂泽民义愤填膺的说道: “就说这船引,大船十两银一引,小船五两银一引,但这都只是官府的公价,实际上一份船引都要百两乃至于千两银,这些钱可都没有入朝廷之手。” 海贸的利润巨大,苏泽自然是清楚的。 要不然西方也不会前赴后继的开启航海时代。 涂泽民说的确实没错,航海利润这么高,但是月港一年才收三万两,这确实有点不够看了。 也和大明特色的财政体系一样,虽然明面上收了三万两,但实际上却远不止这个数字。 涂泽民显然是动了别人的蛋糕,所以才被群起攻之。 这么说来,月港背后牵涉到的利益无比巨大,甚至能轻松干掉一名从二品的巡抚。 苏泽向涂泽民问道: “那依涂抚台之见,要如何处理?” 涂泽民说道: “以老夫之见,朝廷有两条路。” “一是增加引钱,用榷卖的方式来发放船引,那仅仅月港一地,就能增收到三十万两一年!” “但是这个方法,会因为引钱过高,而走私猖獗,这就又回到了禁海前的老路上了。” 苏泽又问道:“第二条呢?” “第二条,干脆取消船引,多开放港口,允许船只自由靠岸,但是要对所运货物严征出港的赋税。” “为什么只对出港的货物严征?” 涂泽民说道:“出港的货物,乃是我大明所出,难道朝廷不应该征税吗?” “而入港之物,乃是我朝所需,那当然是要宽限的。” 苏泽看向涂泽民,自己还是小看了古代这些职业技术官僚的能力啊! 虽然他们没有读过经济学,但是能从事理出发,隐约搞明白关税的调解作用。 苏泽连连点头说道: “涂抚台所言极是。” 苏泽又问道: “那另外一事呢?” 涂泽民叹息说道: “当时陛下派遣市舶司在月港求购龙涎香,我上书言商人知道大明急购龙涎香,必然会囤积居奇高价出售,请陛下缓购此物,因此也得罪了市舶司。” 苏泽也有些无语了,你涂大人没有系统也能这么猛啊! 一个加税一个不让市舶司购香,把从事海贸获利的士绅和采买龙涎香的太监全部都得罪了。 苏泽看向垂头丧气的涂泽民说道: “涂抚台,我非科道也不是吏部官,无法帮你求官。” 涂泽民的脸色更难看了,苏泽又说道: “我准备上书陈开海事,涂抚台愿意附署吗?” 涂泽民惊讶的看着苏泽。 苏泽说道: “我要上书陛下,请在北方也开港通商!” 涂泽民满脸惊讶的看着苏泽,厅中的徐渭也惊讶了。 徐渭的脸色一变,看向苏泽问道: “东翁是要和倭国重开贡市?” 涂泽民倒吸一口气。 朝堂选择在月港开关,自然是因为福建这个地方有和南洋通商的传统,这里的地理位置适合与南洋做生意。 但是北方开港,贸易对象是谁? 朝鲜? 朝鲜一穷二白,都快要到京师讨饭了,大明才懒得和他们贡市。 那就只有倭国了。 作为参与过抗倭战争的徐渭,显然有些难以接受。 苏泽看向涂泽民问道: “涂抚台,月港开关后,和倭国的贸易禁绝了吗?” 涂泽民先是点点头,最后还是摇头。 他叹息一声说道:“这又如何能禁绝啊,这些倭国商人打了琉球的旗号,照样进出月港,听说还有商人将货物运输到琉球,再转运回倭岛的,这茫茫大海,如何能禁绝。” 隆庆开关的第一条就是禁倭贸,但实际上根本就禁不住。 苏泽知道,在这个时代,倭国的石见银山正在产出大量的白银,也正是大量的白银产出,才支撑了所谓倭国的“战国时代”。 倭国需要这些白银来购买武器、粮食、珍宝和艺术品,他们将一部分转口贸易给西方人,换取他们的火枪和火炮。 这些白银也支撑了倭国战国时期上层大名的奢侈品需求。 而另一面,大明的商人也需要将手里的货物换成珍贵的白银。 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只是朝廷的禁令,根本无法阻止两边的贸易。 徐渭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说道: “当年胡部堂就曾经上书,言倭国可能侵占琉球,没想到一语成谶。” 苏泽说道:“其实涂抚台也知道,海贸如同治水,堵不如疏,如今倭乱已经平息,既然双方的边贸难以禁绝,还不如将这些贸易掌握在朝廷手里。” 徐渭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他是浙江人,家乡被倭寇摧残过,亲身参与过抗倭战争,对倭寇恨之入骨。 如今苏泽提议要在北方开关,和倭寇重新通商,徐渭自然心里有疙瘩。 苏泽又看向了涂泽民,眼看着这位曾经力主开关互市的首倡者,脸上也有犹豫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提议在北方开关,面临的何其大的阻力。 但是阻力大,北方开关却是苏泽计划中必须要做的事情。 苏泽深吸一口气,自己这一套计划,如果连眼前的两人都说不了,就算是用系统强行通过,也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执行下去。 所以苏泽决定从说服眼前两人开始。 苏泽吸了一口气,却没有讲开放海禁,而是从赋税开始说道: “涂抚台,您曾在福建地方任职,可知当今税法之弊?” 涂泽民皱着眉头,他是三甲进士出身,是一步步从基层县令升迁上去,所以对地方政务十分的了解。 苏泽所说的税法之弊,涂泽民自然是清楚的。 历史学爱好者都知道,历史学有三大巨坑,分别是宋之官制,清之军制,以及大明财政。 宋代的官制不必说了,原本就复杂无比的宋代官制,叠加上元丰改制后的新官制度,两宋官制堪称灾难。 有时候看着三四行的官职,都不知道到底说了几个人。 清代兵制也是如此,从部落奴兵制,一直到清末近代兵制,清代兵制可以说是浓缩了两千年兵制之大成,也是复杂无比。 而大明财政,就是一个祖传的屎山代码了。 简单的说,朱元璋设计的财税制度,就是以实物税收为基础,完全没有设计财政冗余,动不动就要破产的烂摊子。 大明的执政者,为了维持这个烂摊子,做出了无数的努力,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涂泽民自然是明白税法之弊的,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 “太祖仁厚,本朝所征田赋为历朝最低。但本色虽少,加征却过重,劳役有重于赋税,而民力愈疲。” 苏泽连连点头,但是徐渭却有些茫然。 苏泽也知道,人都不是全才,徐渭帮着胡宗宪筹谋抗倭,做的都是一些军事和谋略上的事情,但是他本人对于财税这种基础的政务却不太了解。 也是,徐渭自己就多次破产,胡宗宪也不会让他管理财政的。 涂泽民专门解释了一下说道: “就拿福建武夷山的贡茶来说吧,其实朝廷每年需要的贡茶并不多,总共也就五百斤左右,这五百斤茶就是‘本色’。” “但是这五百斤,是要将茶押送到京师后解送给内承运库的数字,官府要求茶农将这些茶叶送到京师,徐先生猜猜,这一路上消耗几何?” 徐渭问道:“一千斤?” 涂泽民摇头说道: “五千斤都不够。” 徐渭失声。 涂泽民说道: “茶叶本来就是容易受潮的物件,运送到京师还要内承运库的太监检查合格,才算是解送入库。” “就算是负责检查的太监完全秉公,五千斤运到了京师,也只能有五百斤合格。” “武夷山贡茶,这就是福建一大心病,每年都有大量武夷山茶农弃产逃亡,这些年尤甚。” 徐渭想起来,自己为胡宗宪筹备军事的时候,每次提出那些耗资巨大的反击计划的时候,胡宗宪脸上的肉疼表情。 徐渭也想起胡宗宪为了筹谋抗倭,四处筹钱时候的样子。 在抗倭同时,还要贿赂严嵩一党,又要顾及东南百姓,这份压力想想都觉得沉重。 苏泽说道: “所以苏某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改本色征税为折色征银,就能让百姓免于差役之苦。” 徐渭连连点头,这下子连涂泽民也点头。 可是苏泽说这些,又和在北方开关通商有什么关系呢? 涂泽民疑惑的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此法用于东南等钱银通行的地方自然没问题,但用于北方就要出大问题了。” 涂泽民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反问道: “可是因为北方银钱不通?” (本章完) 第107章 铸币税!宏伟蓝图(4k) 第107章 铸币税!宏伟蓝图(4k) 苏泽说的折色征税,也就是改实物税收为货币税收,大明其实早就有尝试。 比如皇帝内库征收的金银,就是折色成银子征收的。 一条鞭法,其实并不是张居正创造的,而是历朝历代大明财臣都倡议的。 但是一条鞭法也同样有局限之处,最大的问题就是银钱不通。 苏泽点头说道: “是啊,东南多银,自然可以折色征收,但是北方连钱法都不通,那折色的善政,反而要变成进一步盘剥百姓的恶政了。” 徐渭还是不理解,他生在繁华的浙江绍兴,一直生活在商品经济发达的东南地区,已经习惯了用钱来交易。 用征银改成征粮,这不是天大的善政吗? 徐渭一下子就想到了征银的好处,征收银钱的数量都是固定的,百姓也很容易知道税赋的具体数字,那就少了在实物粮食征收中,各级官吏胥吏盘剥百姓的环节。 什么淋尖踢斛,千古以来胥吏盘剥百姓的办法,很多都集中在征粮上。 银子不会坏,数目也是确定的,运送起来的成本也低。 相比之下,涂泽民是从基层官员升迁的,他倒是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涂泽民说道: “青藤先生,银钱不通的地区,百姓手里没有银子,那如果改征收粮食为征银,百姓竞相要将粮食变成银子,手里掌握了银子的人,就可以大肆压低价格收购粮食。” 徐渭顿时明白了,他很快明白这甚至不是恶意揣测,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在银钱不通的地区搞一条鞭法,伤害的是这里最基层的百姓,豪绅反而可以通过手里的银子,以更低的价格贱卖百姓的粮食,最后逼迫交不齐税的百姓贱卖土地。 这也是张居正一条鞭法最被诟病的地方,因为一条鞭法的执行,陕西、山西、河南等地区的土地兼并加剧,而明末农民起义闹得最凶的,就是这些地区。 大明财政面临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死结。 不改革,地方上的贪腐,越来越高的运输成本,就可以压垮大明财政。 改革,贫银地区的一条鞭法加剧土地兼并,制造更多不稳定因素,最后流民军四起,大明一样完蛋。 而且东南地区的大量白银流入,还导致了另外一个结果,那就是东林复社等团体的兴起。 东南地区大量白银的流入,让这些地区积累大量的财富,而这笔财富掌握在东南士绅手里,必然会反过来影响政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东南那么多的书院,聘请名师供养读书人种子,最后这些读书人考上进士,又反过来反哺东南的书院。 苏泽以前研究明史的时候,并不认为真的有一个团结一致的“东南缙绅集团”,在操纵晚明的政治。 但是不存在一个组织严密的“东南缙绅集团”,并不代表东南缙绅就没有影响力。 因为东南缙绅也都有各自利益,他们并不是铁板一块,所以不存在所谓利益一致的东林集团。 但是东南缙绅也有共同的利益,他们在朝堂中的影响力,也会促使朝廷的政策有利于他们。 涂泽民被罢官,不就是触碰到了福建海商的利益了吗?然后被言官弹劾行勘。 这样一个庞大的,拥有大量财富,掌握朝堂话语权的群体,在一昧的贪婪和短视中,侵吞了大明的元气,甚至到了南明还在内斗,最后让清军摘了桃子。 这也是苏泽前世无比惋惜痛恨的地方。 而现在,是隆庆开关的第二年。 大量白银还没有流入中国,东南地区只是文教昌盛,远达不到万历年间“天下半富”的地步。 这时候东林先生顾宪成才十八岁,连秀才都还没中。 正如苏泽在太子经筵上所说的,盛世求变,如今利益集团还没有板结,尚且还有改革变法的余地。 如果等到了利益集团真的出现,控制了从上到下的行政机构,那就算是苏泽有挂,一切也无法改变了。 以上这些,也就是苏泽穿越以来都在思考的问题。 涂泽民看向苏泽,不愧是“一疏惊天下”的苏一疏! 苏泽要在北方开关,这其中的难度之大,甚至要比自己倡导多开港口还大。 无他,对倭通商实在是太敏感了。 涂泽民隐约也明白,自己被弹劾行勘,是因为动了东南海商的利益,而苏泽倡议在北方开关,那不是要被东南海商群起攻之? 更不要说,朝廷中本来就有大量的反对开港通商的大臣。 可为什么苏泽要这么做? 北方的通航条件,其实本来就是不如南方的。 光是福建,就有泉州、福州这种天然的良港,这些都是宋代用了几百年的成熟港口。 广东也有大量的优良港口,这些港口也都在繁华的航道上。 就是往北一点,宁波和杭州,也都是成熟的良港。 而北方? 辽东的港口冬季会结冰,而且辽东的局势也不是很稳定。 那就只有登莱了。 这里确实可以作为港口,但是就为了和倭国通商,有必要吗? 苏泽自己就是苏州府人,他不提议在东南开港,却要在北方开港,这是为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平衡南北? 那也不至于啊。 涂泽民疑惑的看向苏泽问道: “敢问苏翰林,为什么要在北方开港?” 苏泽欣赏的看向涂泽民,能够想到这个问题,说明这位涂抚台确实很懂经济了。 苏泽示意了一下徐渭,徐渭走到厅门窗边,确认没有人偷听后,苏泽这才说道: “苏某要在北方开港,就是想要通过贸易,将白银掌握在朝廷手里,再用这些白银铸币!” “铸币!?” 苏泽向涂泽民问道: “涂抚台,您在月港,没见过西夷的银币吗?” 涂泽民连连点头说道: “见过见过,西夷的银币还算是小巧精美,月港有商人直接用他们的银币做生意。” 苏泽则说道:“在苏某看来,朝廷要疏通钱法,用铜是不可能了。” “自宋后,天下就乏铜,如今开采铜山铸币之耗,甚至要比铸出来的币还多。” “而我中原自古以来就缺银,所以历朝历代都没有想过铸银币。” 苏泽眼睛一亮说道: “但是现在不同了,月港海贸流入的白银之巨,涂抚台应该是清楚的吧!如果能将这些白银都铸币,天下银钱不通的难题就解开了!” “等天下流通银钱,再征银改粮,就能府库充足,万民得安了!” 等到苏泽说完,在场的涂泽民和徐渭都被这宏伟蓝图给说动了! 没人不知道征银改粮的好,那不是天下间的银子不够吗! 既然不够,苏泽就提出了主动在北方开港,吸收外国的白银铸造成银币! 苏泽不是要开港,而是要开矿啊! 要将港口当做矿山,吸引海外的白银铸币! 这个看似疯狂的想法,涂泽民仔细思考了一下,竟然还真的可行! 因为他是大明朝,少数真正见过月港涌入的大量白银的官员。 涂泽民也明白了,为什么苏泽要选择在北方开港。 因为比起南方,在北方开港,朝廷才能更好的掌控港口。 苏泽看向涂泽民,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对方。 之所以耗费口舌,是因为苏泽虽然拿出了国策,但是也需要人执行。 曾经担任过福建巡抚,又亲自主持过月港开关的涂泽民,就是天赐的人选。 而苏泽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隆万时期,正是整个地球上白银产量暴增的时期。 中南美洲的金矿银矿,倭国的石见银矿,这些储量巨大又容易开采的银矿同时出现,再加上航海时代初步形成的国际贸易,让整个世界上的贵金属数量都暴增。 这个暴增,甚至在欧洲出现了通货膨胀。 掌握了美洲殖民地,一艘艘宝船往本土运输金银的西班牙王国,还因此数次破产! 与此同时,这个时期的大明,是世界上最大的出口国,没有之一。 大明的商品在全世界都畅销货,大明的商品只要运输出海,就有全世界的商人疯抢。 所以隆万期间,天量白银流入中国,也给张居正执行一条鞭法提供了条件。 但是张居正虽然进行了税制改革,却没有进行财政改革。 前世的苏泽,就是财政口的公务员,他深深知道,不进行财政改革的税制改革,其实不过是加强了政府的搜刮能力,到最后反而会抑制经济的发展。 而且张居正是一刀切的税制改革,也加速了地区发展不平衡的问题。 而苏泽的计划,是通过白银流入这个机会,先进行一次彻底的财政改革。 铸造银币,疏通全国的货币流通,在这个基础上,再进行税制改革。 这样的改革一旦完成,就可以彻底盘活大明经济,又解决了银钱不通,商品经济发展迟滞的问题,同时也解决了实物税收过重,成本太高浪费太大的问题。 而且苏泽的计划中,还有一个藏得很深的想法。 那就是在北方开港铸币,将铸币权掌握在朝廷手里,利用铸币权去搜刮东南的白银。 这也是苏泽提出要铸造银币的原因。 南方流入的白银,都要经过铸币才能合法流通,这就是铸币税。 甚至这还是全球征税的,苏泽只要上疏,在中国贸易的船只,必须要用朝廷铸造的银元,就可以对所有的贸易对象都收一次铸币税! 当然,铸币税这个概念,对于大明疑似有些太过于先进了,苏泽也没有向在场两人解释的想法。 估计整个朝廷中,只有内阁的阁老们,才能理解到这个高度。 利用铸币税抽走东南多余的白银,再通过基础投资砸在发展不平均的地区,这就是苏泽自从穿越以来,思考出来的财政国策! 当然,这一套国策要很多步骤,其中第一步就是北方开港通商,收取白银铸币。 这一次和涂泽民的交谈,让苏泽十分的欣喜。 涂泽民有能力有经验,是执行北方开港的最好人选。 而邀请涂泽民一同上疏,自然是为了将他拉入“朋友圈”,让他成为自己执行国策的施行人,毕竟苏泽现在也不愿意离开京师前往地方任职。 涂泽民也完全被苏泽的宏伟蓝图给说动了! 北方开港,铸币银元,再征银改粮,苏泽这一套蓝图实在是太宏伟了,一举要解决困扰大明的财政和税收困境! 而仔细想想,如果苏泽的设想能完成,说不定还真的能! 因为苏泽的国策,和其他士大夫那种道德的说教完全不同,这是一条可以看见的路径,苏泽将整个道路都指明了,甚至连可行性都已经论证好了! 涂泽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之所以被行勘后在京师奔走,并不是涂泽民眷恋权位,而是他不愿意自己背负不明不白的罪名致仕。 到了他这个年龄,无非就是思量身后名罢了。 首倡开关,却最后在青史上留下行勘的污点,涂泽民不甘心。 现在苏泽的构想,如果真的完成,这可是千秋之名啊! 千秋之名,这对于任何一个有志于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读书人来说,都是无法抵御的诱惑。 果不其然,涂泽民立刻说道: “涂某愿意附署!” 苏泽连忙将涂泽民扶起来说道: “涂抚台,苏某是没办法帮您官复原职,不过我也会在师相那边推荐您。” 涂泽民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当然知道苏泽的师相就是执掌吏部的高拱了。 苏泽显然是要让自己成为北方开关的执行者。 涂泽民连忙说道: “戴罪之身,全凭苏翰林差遣。” 等到送走了苏泽,涂泽民这才冷静了下来。 等等,刚刚说了那么多,苏泽就真的能确定,能说服皇帝和阁部大臣,在北方开关吗? 涂泽民这才想起来这个严肃的问题! 自己上书开关,最后仅仅就在月港通商,这还遭遇了大量的反对声。 在北方开关,和倭国通商,这朝堂的阻力该有多大啊! 涂泽民这才反应过来,苏泽这是给自己画大饼呢! (本章完) 第108章 《请开登莱通商疏》!( 第108章 《请开登莱通商疏》!(加更!) 当夜,苏泽将《请开登莱通商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开登莱通商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均不敢决,送入皇宫请求圣裁。 两天后,《请开登莱通商疏》被皇帝退回。 高拱召见你,因为你擅自上书训斥你,你和高阁老的关系降低了。 ——【模拟结束】—— 退回? 好家伙,这次甚至都不是留中了,直接退回了。 奏疏退回,也算是皇帝对自己的保护? 退回的奏疏,就不用发往六科都察院,那自己的奏疏言官就看不到了。 还有高拱训斥自己,也对,前几天高阁老对自己耳提面命,自己又搞突然袭击,确实不太好。 苏泽想着,要不要先去和高拱通个气? 【是否消耗300点威望值,确保《请开登莱通商疏》一定被执行?】 300点威望! 这是苏泽有史以来,所需要威望值最多的一次! 上次请办乐府新报,也就用了100点威望。 苏泽突然想起,其实重议和倭国通商,历史上万历年间也曾经发生过。 当时提议重新恢复在宁波通商,而那个时候自己的好兄弟沈一贯,正因为万历朝堂的激烈党争,称病在老家赖着,不肯去京师当首辅。 也是听到朝廷要在宁波重开贡市,沈一贯立刻入京,并且上书反对重新恢复对倭贸易。 由此可见,这一次执行上疏的阻力之大。 但是积攒的威望值,不就是现在用的吗! 苏泽迅速点了使用,300点威望值瞬间扣除。 【300点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36点。】 好家伙,威望值又一下子干到了两位数。 不过攒着的威望值不就是拿来用的吗? 苏泽又喊来徐渭,请他去巴蜀会馆将奏疏交给涂泽民附署,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将奏疏递上去! 苏泽又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高拱府上和高拱通气,又拿着奏疏的副本,连夜来到了高拱的府上。 一直到夜半,苏泽才从高拱的府上离开,但是他精神振奋,这次果然是来对了!—— 十月二十二日。 中书舍人郭准,早早的就来到了内阁边上的两房。 身为前内阁辅臣之子,郭准却不敢有任何懈怠,每天都早早的来到两房。 这也是高拱一直都很器重他的原因。 两房舍人是协助阁老处理公务的,虽然位卑,但是很重要。 同房的舍人也向郭准打招呼,郭准一一见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作为宰执的秘书,郭准的工作是很多的。 他需要协助高拱处理公务,有时候还要督办高拱交代的事情,往来于六部九卿衙门传达高拱的命令。 这是一项很细致的工作,郭准一直都做的不错,高拱甚至还向他的父亲郭朴写信,夸赞过自己能干。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昨天堆积的公务,郭准又来到内阁,等待迎接高拱到衙。 果然,高拱在上衙前一刻钟,来到了内阁。 郭准是高拱的身边人,他见到高拱的脸色有些奇怪。 说不上高兴,但是也说不上发怒,但肯定是心里有事。 郭准有些奇怪,作为阁老,高拱的心理素质是相当强的,就是前几日传来大同变乱,高拱也没有慌张。 后来传来戚继光一日平叛的消息,高拱也只是微微露出笑容。 “赵阁老来了吗?” 郭准连忙说道: “高阁老,赵阁老每日都是晚点来内阁。” 高拱微微点头,他又看向空着的内阁首辅位置,李春芳又请假了。 高拱是提前来,张居正是准时来,只有赵贞吉每天都迟到。 这时候郭准都有些羡慕赵贞吉身边的中书舍人潘泉,赵贞吉不像是高拱这么工作狂,潘泉可要比自己的工作轻松多了。 “通政司的奏疏什么时候到?” “一般要巳时后,午时前才能送到内阁。” 高拱点点头说道:“通政司的奏疏送到后,你去把苏泽的奏疏找出来,先送给我看。” 原来是苏泽啊。 郭准连忙应下,事关苏泽,高阁老这么心神不宁,就不奇怪了。 不一会儿,张居正踩着点到了。 又过了半刻,赵贞吉才姗姗来迟。 这一次高拱走下座位,他来到赵贞吉面前说道: “赵阁老,你托我办的事情已经办成了。” 赵贞吉眼睛一亮,他立刻明白了高拱说的事情,就是自己托他给自己侄孙女做媒的事情。 原本赵贞吉都准备放弃了,自己的侄孙女是名门望族,贤良淑德,长得又好看,上门说媒的踏破门楣。 没想到苏泽还是答应了,想到这里,赵贞吉脸上堆满了笑容,他连忙说道: “多谢高阁老了!等到喜宴的时候,高阁老也要不吝主座啊!” 赵贞吉想着给弟弟写信,赶紧将这个事情定下来,高拱又说道: “今日苏子霖又要上书,赵阁老也请好好议一议。” 说到这里,高拱更头疼了。 昨日夜里苏泽求见,向他呈交了《请开登莱通商疏》,又和盘托出了他的蓝图。 高拱的反应其实也和涂泽民一样,他完全被这个宏伟蓝图给震惊到了。 从隆庆开关,到俺答封贡,高拱其实一直在努力解决大明的财政问题。 但是高拱更长于吏治,财政上不如张居正,所以他的财政政策也只是开源节流,东一榔头西一棒,并不成体系。 当他看到了苏泽的计划,确实认为这是可行的! 而且一旦实行,确实如同苏泽所说的那样,可以让国库充盈,减轻百姓实际的税赋! 这对于一直要“开隆庆之新政”,想要革除前朝之弊制的高拱来说,是无以伦比的吸引力! 但是如何说服皇帝和同僚? 高拱捏着太阳穴,苏泽这家伙,当真是一刻不消停,总要给自己找事情干! 但是好歹这次他先来和自己通气了。 于是昨晚高拱就当场开出条件,让苏泽回复赵贞吉的提亲。 最终苏泽还是答应了。 高拱其实也不愿意让苏泽和赵家联姻。 高拱心中有些不爽,大有一种自家好白菜被人拱了去的感觉。 但是赵贞吉的弟弟因为兄长高中而不参加殿试,这确实是让世人称赞的品行。 而且内江赵氏确实是名门望族,他家在宋代就出过宰相,赵贞吉的父亲也是翰林,家族中也出了很多进士,家风门风确实都是相当好的。 赵氏女确实是良配,高拱这么想也就舒心了一些,反正自己也没女儿。 而且苏泽和赵家联姻,也确实可以缓和自己和赵贞吉的关系,所以在这个时候,高拱提起了苏泽的奏疏。 赵贞吉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张居正微微抬了眼睛,他作为内阁辅臣,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他当然明白高拱和赵贞吉说的是什么话题。 这是高赵要合流? 张居正心中摇头,高拱和赵贞吉两人,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学术上,两人的分歧都很大,只能说两人在苏泽这里达成了平衡,不代表两人就会联盟。 高拱提到了苏子霖的奏疏,苏泽又要上疏了? 这才消停几天? 而且苏泽这个月已经上疏,废掉了代王这个藩王。 苏一疏变成了苏二疏了? 高拱甚至用苏泽的婚姻当做政治交换,专门向赵贞吉提到了苏泽的上疏,也就是寻求赵贞吉的支持。 那这份上疏肯定非常重要。 可为什么高拱不和自己通气? 张居正更好奇了。 等到巳时,通政司送来了群臣的奏疏,内阁辅臣开始上工干活。 郭准迅速从一堆奏疏中,挑出了苏泽的奏疏,送到了高拱的案前。 高拱简单看完,拿起揭纸,提笔就写下了自己的票拟意见。 这一切自然也被张居正看在眼里。 这说明苏泽在上疏之前,已经和高拱通过气了,所以高拱才能这么快的票拟。 倒是什么什么内容? 张居正心痒痒的,就像是蚂蚁爬一样,可他又不好直接抢来奏疏。 紧接着,高拱就让中书舍人郭准,将苏泽的奏疏递给赵贞吉。 张居正再次观察赵贞吉,这一次赵贞吉的反应是震惊! 震惊? 赵贞吉慢慢的看完了奏疏,又过了良久,最后提笔写下了两字。 张居正暗暗盘算,应该是“附议”两字了。 这么说,赵贞吉自己不是很支持这份奏疏,但是因为高拱刚刚的工作,赵贞吉碍于情面只能赞同了苏泽的奏疏。 张居正这下子连自己手里的奏疏都看不下去了,苏泽到底写了什么? 好不容易赵贞吉票拟完,张居正终于可以命令自己身边的中书舍人,将苏泽的奏疏拿到了自己桌案上。 《请开登莱通商疏》!! 张居正瞳孔瞪大,终于理解了赵贞吉的震惊了! 登莱通商,那就是和倭国贸易,这对于经历过抗倭战争不久的群臣来说,这份奏疏确实很震撼。 赵贞吉曾经在南京为官,也是亲眼见过被倭寇摧残的东南的,那“附议”二字自然是不情不愿。 但是等到张居正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苏泽在奏疏中,当然不仅仅说了通商一件事。 总体来说,这份奏疏分成了三个部分,“加征商税”,“请铸银元”以及“贡物专卖”! 加征商税就是取消船引制度,加征货物税,而且按照船只大小抽税,变成按照商品的总价款比例收税。 这一点张居正自然是支持的。 作为执掌户部的大员,张居正自然知道船引的问题。 船引的利润,都被中间的胥吏和大海商赚去了,朝廷收的不多,但是还承担骂名。 请铸银元,就是请朝廷在登莱的港口设置铸币局,专门铸造银元。 往来的商人,必须要用银元交易,如果是携带了白银没有银元的商人,就要先在铸币局将白银铸币,兑换成银元,然后再进行买卖。 当然,铸币局也不是白铸币的,此间还要抽取火耗,也就是白银铸币的损耗。 妙啊! 张居正早就想要疏通钱法,但是奈何朝廷手里的贵金属实在是太少了。 苏泽这个办法可以是说相当的巧妙了! 用外国商船的白银来铸币,而出口货物的大明商人得到银元,这些银元就会流入市场,可以有效的缓解钱法不通的问题,而这个火耗,又增加了铸币局的收入,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但是最后一条。 张居正皱起眉头。 贡物专卖,这是苏泽的第三个提案了。 苏泽所讲的,是各地贡物的问题。 大明朝除了正税之外,还有很多特色的税收,也就是贡物。 比如苏松常嘉湖五府要负责皇室的用米,称之为“白粮”,每年要贡二十万石。 当然,皇帝和后妃也吃不了这么多的,这其中包含了整个皇宫的开销,皇帝还会用这些贡米赏赐大臣。 如果说贡米确实是消耗的,那还有很多贡物就纯属为贡而贡了。 比如云南贡紫米,这种米是朱棣要求入贡的,可历代皇帝就只有他一个人吃得惯,每年送到京师也就是烂在府库里。 还有武夷山贡茶,一年五百斤的贡茶,但是明代的皇帝更偏爱湖州的阳羡茶,嘉靖更喜欢六安芽茶,武夷山贡茶皇帝根本就不喝。 还有湖州贡丝绢等等,这些都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所以苏泽提议,以后这些皇室确定不用的贡物,不如从大运河送到登莱,换成银元收归皇帝的内帑。 这个提议? 这个提议倒是也不是完全创新了,宋代蔡京就用这种方法,盘活皇室官府库存的商品出售,帮助宋徽宗丰盈了国库。 张居正微微叹气,苏泽还是有些嫩了,他不知道这些贡物虽然皇帝不用,但是宫内多少太监都指着这些东西过日子。 得分给司礼监一份才行。 张居正拿起揭纸,提议在登莱设立市舶司,请皇宫派遣太监专门负责这些多余贡物的买卖。 张居正又想了想,又派出自己身边的中书舍人,这件事还要是要和冯保通通气,减少司礼监内的阻力。 也写下了赞同的意见,张居正最后看向奏疏。 内阁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问题的关键还是皇帝。 内阁再齐心,就是再赞同苏泽的计划,决策权还是在皇帝手里。 皇帝能同意这份奏疏吗? (本章完) 第109章 奏疏执行(4k) 第109章 奏疏执行(4k) 司礼监。 一名传话的小太监,在冯保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冯保将这个小太监打发了,接着通政司的官员就送来了内阁票拟好的奏疏。 冯保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起身来到装奏疏的秘匣前,迅速找到了苏泽的奏疏。 冯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苏泽的奏疏和其他的几份奏疏装在一起,搬到了自己的桌案上。 看完了这份奏疏,冯保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位苏翰林,当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啊! 但是这份奏疏上的内容,却让冯保心思翻动。 作为司礼监秉笔,整个太监体系顶点的人物,冯保又怎么看得上内承运库的那些东西。 内承运库的管事太监,在贡物快要摆坏掉之前,用处理的名义将这些贡物变卖,这是内承运库里那些办事太监的一项“福利”。 冯保看了一眼身后的陈洪,陈洪就兼着一个“勾当内承运库”的差事,管理着内承运库。 任何一个体系,在运转了一定时间后,就会诞生所谓的潜规则。 所谓靠山吃山,就算是负责搬运皇城内粪水的太监,也有自己捞钱的偏门,更何况内承运库可是皇帝的内库,陈洪靠着这个差事,成为司礼监内仅次于掌印李芳,以及执掌东厂的自己下的第三人。 当然,冯保看不上内承运库这点油水,但是这不代表他不需要。 如果按照张居正的建议,在登莱设立市舶司,宫里派遣市舶司太监,负责将多余的贡物外销,那这可是个天大的肥缺。 张居正派人传话给自己,既是要自己支持苏泽的奏疏,同时也是提前告诉自己,将这个职位掌握在手里。 冯保意动了。 作为领导,要带着自己的手下一起进步。 冯保是司礼监的三巨头之一,他也有大量的干儿子干孙子。 对于他们这些太监来说,所谓进步无非就是升官发财二事。 冯保心中盘算着,自己的义子中谁适合担任这个职位,然后小心的将奏疏扣下。 这样的大事,冯保自然不可能私自批红,这份奏疏必然是要上呈到皇帝的御案前的。 但是冯保可以将这份奏疏一直拖到最后的时刻,不给李芳和陈洪过目,直接送到皇帝的面前。 那冯保就可以掌握主动权,然后打得其他人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将自己的人手推上去。 盘算着下一次送奏疏的时间,冯保又将苏泽的奏疏仔细看了两遍。 —— “父皇!” 翊坤宫中,朱翊钧正在向隆庆皇帝汇报自己这些日子读书的成果。 隆庆皇帝和他爹不一样,他很享受这种家庭的氛围,而李贵妃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经常让儿子来宫中,营造这种温馨氛围,吸引皇帝来翊坤宫坐坐。 这些日子以来,朱翊钧日讲经筵都很勤快,隆庆皇帝考较了他一些功课后,更加满意了。 “詹事赵贞吉,少詹事殷士儋,教导皇储有功,赏赐玉带。” “东宫讲官,赐银十两。” 皇帝心情不错,又给东宫的师傅们发了奖金,干脆在翊坤宫和李妃朱翊钧一起用了午膳,然后在翊坤宫处理起了政务。 “冯大伴!” 朱翊钧看向冯保,惊喜的喊道。 他是冯保带大的,所以和冯保有很深的感情,不过现在两人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 冯保是司礼监的二把手,朱翊钧也被册封为太子,冯保也不敢和朱翊钧太亲近,跪下行礼过后,就匆忙带着奏疏来到了皇帝面前。 朱翊钧则跟着冯保,走进了翊坤宫的书房。 “今天怎么是你来送奏疏?” 冯保连忙说道: “今日司礼监繁忙,小太监都有差事,仆臣怕递送慢了,耽误了朝廷的正事,所以就来了。” 隆庆皇帝微微点头,没有计较这个细枝末节。 但是隆庆皇帝身后的李芳却警惕起来。 冯保亲自来送奏疏,这种不同寻常的举动,背后怕是有什么目的。 看到隆庆皇帝打了一个哈欠,冯保又说道: “陛下,就让仆臣给您读奏疏吧。” 隆庆皇帝点点头,很多时候皇帝累了的时候,都是身边的司礼监太监朗读奏疏,之后皇帝给上几句御批的意见,就算是完成了奏疏的批答。 就在这个时候,朱翊钧也走进书房。 见到朱翊钧,本来准备朗读奏疏的冯保顿了一下,但是隆庆皇帝却说道: “且读大声点,正好也让太子看看,朕是如何处理政务的。” 皇帝发话了,冯保就开始读了起来。 他没有一开始就读苏泽的奏疏,而是找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奏疏,迅速的读了一遍。 隆庆皇帝眯着眼睛,基本上都是按照内阁的意见,回一个“准”或者“不准”,这就算是完成了口头批答。 眼看着皇帝更累了,冯保拿起苏泽的奏疏,朗声读了起来。 “《请开登莱通商疏》,詹事府,苏泽。” 原本昏昏欲睡的朱翊钧,听到了苏泽的名字,眼睛突然瞪大。 而隆庆皇帝则听到了苏泽奏疏的题目,也一下子睁开眼睛。 冯保脸色不变,然后将苏泽的奏疏完整的读了出来。 在隆庆皇帝身后的李芳,则注视着冯保,他已经可以确定,冯保亲自来送奏疏,就是为了苏泽这份奏疏。 听完了之后,隆庆皇帝又说道: “拿来给朕好生瞧瞧。” 冯保立刻将奏疏送到皇帝的手里,隆庆皇帝首先看了三位内阁辅臣的票拟意见。 高拱极力赞同,赵贞吉附议,张居正也赞同,但是提出要在登莱设置市舶司,负责苏泽所说第三条的贡务专卖。 又将苏泽的奏疏读了两遍,隆庆皇帝的眉头更皱了。 隆庆皇帝想起他登基的第一年,曾经下令天下臣工上书言陈国事,其中一个名叫涂泽民的福建巡抚,提议解开边禁,与外国通商。 那个时候自己刚刚继位,自己同意了涂泽民的奏疏,在福建月港开关通商。 如果只是开关通商,苏泽这份奏疏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在北方开关? 还有苏泽所说的铸币银元,这可行吗? 当然,这些都还是细枝末节,关键是在登莱通商,就是重启对倭贸易,那些言官? 很显然,这一刻隆庆皇帝心中犹豫了。 代王的案件刚刚结束,言官们消停了几天,但是现在又因为辽王的案子开始吵起来了。 而且这一次,言官还是占着理的。 代王是因为勾结草原叛乱,证据确凿,除国也就除国了,言官不敢多说什么。 但是辽王是在荆州,你说他在荆州要叛乱? 言官的攻击重点在于,就算是辽王朱宪炜的罪行属实,那就废除辽王圈禁凤阳高墙就行了,因为这个就废了辽藩,不是太不近宗亲之情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还有言官上书,说了张居正和辽王的过节,弹劾张居正是为了私仇才要求除辽藩,是挟私报复。 这下子朝堂争论的焦点又变了,逐渐就有人开始拿这件事对张居正做文章。 平静的朝堂又起波澜,如果再提对倭通商? 隆庆皇帝想了想,还是觉得时机有些不成熟,他准备下令将苏泽的奏疏退回。 就在这个时候,隆庆皇帝突然看向了正襟危坐的小胖钧,他起了考较的心思,对着朱翊钧说道: “钧儿,你觉得你苏师傅说的如何?” 对于六岁的朱翊钧来说,苏泽说的开港通商什么的,他是完全听不懂的。 不过苏泽的奏疏从来都是直接讨论事情,言简意赅,大体意思朱翊钧还是能听懂。 大概就是请父皇在登莱这个地方开放港口,和外国人做生意。 听到最后,朱翊钧的注意力,都在苏泽所说的“白银百万两”上了。 “父皇!我觉得苏师傅所奏的对!” 隆庆皇帝听完哈哈大笑,他又起了逗弄的心思问道: “你苏师傅哪里说得对了?” 朱翊钧说道: “能给父皇赚钱,难道不对吗?” 隆庆皇帝愣了一下,他看向儿子问道: “赚钱就对吗?” 朱翊钧点头说道: “当然,师傅们讲学的时候都说了,朝廷打仗、治民、办学、赈济,都是要钱的,所以劝说儿臣要节约。” “可如果苏师傅能帮着父皇赚钱,儿臣不是就可以不用节约,想要什么就什么吗?” “哈哈哈哈!” 隆庆皇帝为了儿子的童言无忌而大笑起来,但是笑着笑着,他也心动了。 是啊,当时自己想要办元宵灯会,首辅徐阶就是以边关紧张,需要用钱,所以拦着自己不让办灯会。 可如果国库丰盈,自己再想办个劳什子的灯会,内阁还会反对吗? 隆庆皇帝又想到了自己的父皇,那时候一边打着抗倭战争,三大殿还闹了宫灾烧了,那时候为了重修三大殿,朝野可没少议论,工程也都是拖拖拉拉的。 如果内承运库里的银子充足,那不就不用看外廷的脸色了? 但是皇帝还是有些下不来决心,他又问道: “小儿胡言乱语,开港通商就能赚钱吗?” 朱翊钧却说道: “当然能!” 被儿子这幅笃定的态度给逗乐了,隆庆皇帝问道: “你且说说,为什么能?” 朱翊钧说道: “父皇,儿臣看过报纸,苏师傅在海国记里说,红夷之主就是造船通商,成了海内巨富,建造了一座黄金的宫殿!” “蛮夷都能,为什么我天朝上国不能?” 隆庆皇帝自然也是看《乐府新报》的,不过他没有细看过《海国记》。 “把《乐府新报》拿来。” 李芳很快就将《乐府新报》拿来,隆庆皇帝翻开报纸,找到了涂泽民所写的那篇《海国记续》。 “果真如此。” 隆庆皇帝又看署名,这不就是当年上书请求开关的涂泽民吗? 原来是他写的啊,他在福建主持开港通商,那他写的内容应该是可信的。 也许可以试试? 反正苏泽的奏疏,通篇都没有讲对倭贸易。 在登莱开一个小港口,然后看看结果? 要是真的和苏泽所说的那样,可以给朝廷带来大量的收入,那也不亏。 如果最后不赚钱,言官攻击得凶,最后将这个港口关闭了就是。 一想到这里,隆庆皇帝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那就交予户部议一下。” 冯保心中明白,张居正执掌户部,让户部议一下,就代表皇帝是同意了。 隆庆皇帝又问道: “按照张师傅的意思,在登莱设置市舶司,关于这个市舶司太监,你们可有得力人选?” 显然隆庆皇帝问的,就是身边的李芳和冯保。 太监都是皇帝的私臣,任用市舶司太监这种事情,完全就看皇帝自己的心意。 皇帝只是随口问,李芳仓促之间却也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冯保则早就已经盘算好了,他直接说道: “尚衣局张诚办事利落,去年采买龙衣就是他办的。” 新皇登基,都要派遣宫里的太监去江南采买龙衣,也就是制作龙袍。 隆庆皇帝想起去年张诚去江南,确实办的干净利落,才买的龙衣也合身,于是点头说道: “那等户部议定,就派张诚去。” 李芳看向冯保,他自然知道这个张诚是冯保的干儿子,但是面对冯保的扩张,李芳却有些无奈。 没办法,谁都知道,冯保是储君的大伴。 所以那些年轻太监,也更愿意投靠冯保。 这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而是皇权继承的这条暗线决定的。 当然,李芳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伺候隆庆的间隙,他找来亲信小太监,将今天翊坤宫的事情带话给司礼监三把手陈洪。 陈洪掌握内承运库,今天冯保自己专门来送奏疏,显然是绕过了陈洪,侵占了原本属于陈洪的利益。 —— 一名中书舍人,找到了正在史馆编报的苏泽。 “陛下御批了奏疏?张阁老请我去户部?” 这名中书舍人名叫夏炜,是在张居正身边办差的两房舍人。 当司礼监将皇帝御批通过的苏泽奏疏发还内阁的时候,包括张居正在内的三位阁老都无比震惊。 张居正甚至已经做好了长期说服皇帝的准备,却没想到苏泽的奏疏如此轻易的就通过了,甚至皇帝都没有让阁部议事,就让户部去直接办了! 张阁老都如此的惊讶,可上书的苏泽却这么淡定,夏炜只能认为这位苏翰林的养气功夫实在是了得。 “那就有劳夏舍人引路了。” (本章完) 第110章 你还没入阁吧? 第110章 你还没入阁吧? 大明户部。 苏泽上一次推销报纸,曾经来过户部,给《乐府新报》贡献过最大一笔订单。 但那个时候苏泽也只是拜见了一下户部的堂官,并没有仔细看一看户部。 大明户部是一个超级衙门,分成了内外两个部分。 苏泽也听沈一贯说过,官场上的人分别称呼“内户部”和“外户部”。 围绕着核心的“内户部”,“外户部”分布着十三清吏司。 这十三清吏司,就对应着大明的两京十三道,各自负责一个地区的诸司、卫所禄俸,边镇粮饷,仓场、私盐税、关税。 虽然在户部,十三清吏司的地位最低,但是他们的权力可一点都不小。 每一个清吏司都对应着一个地区的财政,地方上的督抚大员,面对清吏司的正六品主事都不敢得罪,分管一省清吏司的正五品郎中,地方上的官员尊称他们为“治粟司郎”。 治粟内使,是秦汉九卿之一,是负责财政工作的重臣。 小小的正五品清吏司郎中能被人这么称呼,足以可见他们手中的权力。 而这还只是外户部。 苏泽在夏炜的引路下,首先踏入户部的核心区域。 一座朱漆雕镂后,大门上高悬“总邦国财用”鎏金匾额,无不彰显户部掌控天下钱粮的威仪。 从苏泽踏入内户部后,周围就安静了很多,就是有官员进出都蹑手蹑脚,不敢闹出太大的声响。 一些官员也看到了夏炜,作为张居正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也是经常出入户部的,各级官员都会停下来和夏炜致意,然后好奇的看着和夏炜同行的苏泽。 内户部是个五楹三进的院落,最核心的就是户部尚书、侍郎的办公场所。 主堂两侧的廊庑,则分布着户部的诸多机构,这里有存放户部档案的各库司仓场的档案室,还有协助户部尚书和侍郎办公的佐僚办公室。 夏炜直接引着苏泽来到了户部尚书办公的公房中,也就是整个户部最大的院落,苏泽远远的见到了坐在正座上的张居正。 大堂中央檀木案上堆满各地奏销册籍,贴满标注“漕粮”、“盐课”、“田税”的朱砂批条。 就在大堂的侧厢,十余名小吏的算盘噼啪声此起彼伏,大量账册在这里勾销核对。 而张居正的身边,则是一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老者,这位官员站在张居正的书桌边上,宛如小吏一样协助张居正处理公务。 看到苏泽的目光,在苏泽身边的夏炜提醒道: “那位是户部侍郎张守直张公。” 苏泽感谢的点头,暗暗感慨张居正的作风之强硬。 户部是有尚书的。 户部尚书马森,因为母病告假在老家,张居正并不是户部尚书,却堂而皇之的用着户部尚书的办公室。 这在注重上下尊卑的大明官场,也是十分忌讳的事情,张居正毕竟不是户部尚书,就算他是阁臣,户部尚书也是大九卿之一,这么做就证明,整个户部,没人将这位马森马尚书当回事。 除此之外,户部侍郎张守直对待张居正的态度也太谦卑了。 别看户部侍郎听起来只是户部尚书的佐僚,实际上户部侍郎也是正印官。 所谓正印官,就是有独立决策权,拥有自己的僚属的主官。 六部的侍郎,这是关键的岗位,任命权都在皇帝手里。 任命六部侍郎的过程,和任命六部尚书的过程一样,都是要内阁、吏部联合科道进行廷推后,皇帝御批才能上任。 六部的侍郎,理论上不对内阁和尚书负责,而是直接对皇帝负责。 而明代的六部尚书经常会因为政治动荡而更换,反而六部侍郎长期在部,有的时候甚至比尚书的影响力还大。 用现代的话说,六部侍郎就是管理六部实际事务的常务次长。 张守直如此要职,竟然如同小吏一样协助张居正,可见张居正对户部的控制力。 等到夏炜带着苏泽走进大堂,张居正立刻放下手里的笔,对着身边的张守直说道: “张公,这位就是苏一疏苏子霖了,过些日子他就要叫苏二疏了。” 张守直则摸着胡须,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苏泽。 苏泽连忙行礼道:“詹事府左中允苏泽,拜见张阁老,张司农。” 张居正咳嗽了一下说道: “闲杂人等都出去吧。” 随着张居正一句话,原本在偏殿核算账目的小吏,来往传递公文的官员,迅速收拾东西,然后火速的离开了公房。 苏泽身边的夏炜也转身离开,然后将公房的大门合上,整个公房中就剩下张居正、张守直和苏泽三人。 张居正看向苏泽说道: “陛下已经准了你的奏疏,在登莱开港通商,兹事体大,本官还有一些细节,找你过来议一议。”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来了兵部。 由此看来,张居正果然在户部说一不二。 说是议一议,看样子就是张居正来听一听苏泽的想法,就连户部侍郎都只是协助张居正处理政务的佐僚,还有什么好议的,只要说服张阁老就行了。 张居正说道: “开港通商,这是陛下已经准了的事情,要户部议的就是两点,铸币和贡卖。” “先说这个铸币,请铸银元是你提的,有什么章程吗?” 苏泽早有准备,他说道: “具体铸币的事情苏某不懂,但是苏某倒是也有几点思考。” “说吧。” 苏泽立刻说道: “首先是银元不宜过大,币值一定要小。” 在一旁的户部侍郎张守直,他这一辈子基本上都在户部的范围内升迁的,他对于户部的各项工作都很了解。 铸币也是户部的职权,他曾经在嘉靖年主持过铸币工作,他皱眉说道:“为什么要面值尽可能的小?若是面值太小,铸币的火耗必然很大,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火耗,就是在铸币期间的消耗,将贵金属融化后再铸造,必然会产生各种损耗。 而币值越小,相应的损耗就更大了。 其实这个时代也是有官银的,比如江南的金银,就会统一铸造成银锭,然后运输到皇帝的内承运库。 但是这种官方银锭,并不在民间流通,民间流通的还是碎银子。 这种碎银子,其实是很阻碍商业活动的。 银子的成色不同,克重不同,价值就不同,商人在交易的时候,还要评估碎银子的价值,交易的效率太低。 而民间也有各种假银子,比如用银皮包裹倭铅(锌)、铅的假银子,这些都影响了交易。 张居正其实早就开始思考一条鞭法,他也想过在江南实行征银改粮,但是也因为这些问题而无法实行。 这时候苏泽提出了铸造银币,显然也是让张居正看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真的如同苏泽在奏疏中所说,能让银币通行全国,那就有了一个统一的钱币单位,也就有了征银改粮的基础。 所以张居正才如此的支持苏泽,并且在皇帝同意在登莱开港后,立刻将苏泽招来了户部。 苏泽拱手说道: “张司农,币值过大的银币,是无法在民间大面积流通的,而银元无法在民间流通,就失去了钱币的作用。” 说完这些,苏泽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几乎是秒懂了苏泽意思。 钱币作为一般等价物,流通是最重要的。 民国时期的银元袁大头,其实发行量是不小了,但是袁大头的币值对于普通百姓实在是太大了,实际上却没有起到货币的作用。 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才能换几个袁大头,这样的钱币还能流通吗? 苏泽铸银币,就是为了能在市场上流通,解决如今各地钱法不通的问题,这银元的面额自然要尽可能的小,这样普通百姓才能有机会获得银元,接受和使用银元。 张居正点点头说道: “苏子霖说的有道理,朝廷铸币又不是为了赚钱,算成本账是没意义的,重要的还是用发行银元来疏通钱法,让铸币司再想想,以多少面额为宜。” “还有呢?” 苏泽接着说道: “从登莱铸币所发出去的银币,各级官府必须要承认,各地市舶司、制造司,京师的各承运库,都要接收银元。” 张居正眯着眼睛说道: “苏子霖可是想到了宝钞的教训?” 苏泽惊讶的看着张居正,他没想到张居正对于财政货币的理解竟然这么深,一下子看出了自己的用意。 苏泽这一条,正是针对宝钞的教训。 大明宝钞的破产,除了无节制的滥发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官府自己都不参与到宝钞的回收和流通,让宝钞失去了信用货币的价值。 简单地说,明代官府对于宝钞承兑控制严格,只给发不给用,你拿着宝钞到官府,官府是不认的。 官府自己都不认,就别指望民间认了。 银元也是如此,官方发行的银元,那么在官方的征银、采买的时候,不仅仅要用,更要收,只有官方先用,才能稳定住币值。 这算是比较复杂的近代财政概念了,但是张居正竟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张居正立刻说道: “苏子霖提醒的对,户部十三清吏司立刻刊文全国,凡是折银征收的税赋,日后都要允许百姓使用银元。司礼监那边也发放牒文过去,宫里的各监司也要承认银元。” 遇上这样的一个上司真的省心啊。 苏泽感慨着,张居正雷厉风行,又能够接受自己的意见,这就是专业官僚的厉害了。 反而那些不懂得事务的官员,做事才会谨慎小心,连字都不敢签,生怕手下坑了自己承担责任。 张居正又说道: “你奏疏上请求陛下将积存贡物放在登莱港口出售,本官加了一条,请在登莱设立市舶司,让宫里派遣市舶司太监负责此事。” 苏泽想了想,确实是张居正的提议更加的合理。 毕竟贡物是皇室的事务,由皇室派出的太监管理,才能让皇帝放心。 苏泽诚心的说道: “还是张阁老思虑周全。” 张居正自然不是来听苏泽拍马屁的,他接着说道: “贡物专卖,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苏泽想了想说道: “贡务怎么卖,最后还是要让市舶司决定,苏某只有一个小意见。” “凡是出售的贡物,都要有专门的标识,冒充贡物的商人,市舶司要严厉打击。” 张居正摸着自己好看的胡子说道: “这个不用子霖你说,市舶司也会办的。” 张居正一向为官严谨,不苟言笑。 可苏泽进门后,张居正语气欢快,甚至还开了几句笑话。 户部侍郎张守直一时也愣住了,接着跟着笑了起来。 但是张守直仔细想想,苏泽这个办法也很妙。 积存的贡物,那也是贡给皇帝的东西。 一旦贴上贡务的标签,自然可以卖出比原来的货物更高的价值的。 谁不想要用用皇室用物? 其实苏泽这就是类似于品牌的概念。 甚至都不需要苏泽宣传,商人们自然会将“大明皇室专用”的品牌打起来! 就比如你一个小国的国主,你不想要尝一尝天朝上国皇帝喝的茶叶? 你一个西方的国王,就不想要大明皇帝专用的瓷器? 贡务专卖,就是最好的品牌效应,是可以创造更高价值的。 张居正点头说道: “这件事户部会向司礼监说的,司礼监欠了子霖一个人情。” 张居正很满意,这次和苏泽的谈话,又让他对他自己的财政改革多了一点新的想法。 张居正最后问道: “那关于主持登莱开港的人选,子霖已经向高阁老推荐过了吧。” 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这么单刀直入,他点头说道: “下官向高阁老推荐了曾经在福建主持开放月港的涂泽民,高阁老也觉得合适。” 这下子户部侍郎张守直是真的傻了。 要知道负责登莱开港的官员,要负责的可不是一个小小的港口。 港口附近的治安,港口附近海域的缉私剿匪,打通港口和陆运漕运的关卡,所以负责开港的官员,都要加一省巡抚或者按察使的官职,甚至要加都察院佥都御史的职衔。 这在地方上可是相当分量的重臣了,高阁老竟然要听苏泽的意见? 而且看这个意思,张阁老听了苏泽的推荐,也点头表示赞同? 不是,你苏泽还没入阁吧? (本章完) 第111章 疑似有些太激进了(加更 第111章 疑似有些太激进了(加更!) 等苏泽从户部出来,中书舍人夏炜压低声音说道:“苏翰林,张阁老请您晚上过府一叙。” “啊?这不太合适吧。” 苏泽果断拒绝,这不是不给张居正面子,而是他要遵守官场的规矩。 他已经站队高拱了,这已经是京师都知道的事情了,如果这时候再上张居正的门,那岂不是三姓家奴了? 任何一个有前途的官员,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夏炜显然是给张居正传话的,他说道: “张阁老说他已经和高阁老通过气了,高阁老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 看到苏泽还在犹豫,夏炜又压低声音说道:“是为了勘辽的事情。”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 张居正要扳倒辽王,所以请有着倒藩经验的苏泽过府商议。 张居正为了倒辽,向高拱开口“借”了苏泽参谋,高拱也已经同意了。 其实张居正也没办法,这次借苏泽,又让他欠了高拱一个“人情”。 阁老之间,利益交换是正常的,人情才是最难得的。 今天欠了高拱的人情,在别的地方就要偿还。 没办法,谁让满朝上下,只有苏泽一个人有倒藩经验呢! 上一个有着倒藩经验的,就是带兵平定了宁王朱宸濠的王阳明了。 阳明先生已经作古,张居正也没办法和他商量啊! 张居正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苏泽自然也不好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 苏泽返回史馆,却发现每天都准时来这里报道的沈一贯不在。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这次上疏在登莱开港,肩吾兄有些不痛快。” 苏泽明白了罗万化的意思。 沈一贯是宁波人,是亲历过倭乱的,他家族中就有多人死于倭乱。 他的家族投身于抗倭战争,叔父沈明臣也为了抗倭战争奔走。 现在苏泽提议在登莱开港,要重开对倭贸易,沈一贯自然有心结。 政治就是这样,就算是同一个政治派别,内部也会因为经历的不同,有着不同的想法。 而任何一项国策,都会影响其中一部分人的利益。 苏泽也不想要失去沈一贯这个朋友,他说道:“今日放衙,请一甫兄陪我去拜访一下肩吾兄,我要当面向他说明利害。” 罗万化也点点头,作为两人共同的好友,他也不愿意苏泽因为这件事和沈一贯闹僵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苏泽和罗万化带着礼物,来到了沈一贯的家。 听到敲门,沈一贯打开门,见到是罗万化和苏泽,他微微愣住了。 “夫君?” 听到门口突然没了动静,沈一贯的妻子从屋内出来,却见到丈夫呆在门口。 沈一贯的妻子杜氏才从老家搬来京师,在乔迁的时候也见过苏泽和罗万化,见到是丈夫的同僚,连忙招呼两人进来。 布置完宴席,杜氏又见到丈夫神态不对,连忙从席间离开,留下三人谈事。 罗万化坐在席间,左边是一言不发的沈一贯,右边是只顾吃菜的苏泽,夹在中间的罗万化只能尝试着活跃气氛。 可怜罗大状元,本来就不擅长言辞,却要强行说道: “肩吾兄,泰鸿已经在京师中找到塾师了吗?” 罗万化说的是沈一贯的儿子沈泰鸿。 沈一贯今年三十二岁,这在进士中也算是年轻的,但是他的长子更厉害。 沈泰鸿今年十三岁,已经在县试中考中了秀才。 沈泰鸿也随着杜氏来了京师,明年作为在京官员的子弟,要参加顺天府的乡试。 所以这些日子沈一贯都在托人寻找合适的老师。 说到儿子,沈一贯逐渐打开了话匣子,但是苏泽依然不置一词。 这下子反而是沈一贯忍不住了,他向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登门却不发一辞,是看不起我吗?” 苏泽站起来,对着沈一贯躬身说道: “这次上疏前没有和肩吾兄商议,是苏某的过错,苏某向肩吾兄赔罪了。” 苏泽上来就赔罪,沈一贯反而不好再发脾气。 加上喝了一点酒,他说道: “我也不是气这个,子霖兄上疏,自然不用和我说什么,但是倭人狼子野心,登莱通商,我怕再现宁波争贡的惨剧,到时候子霖兄被言官弹劾,那要如何是好?” 听到沈一贯这么说,苏泽也知道他是真的为自己着想了。 苏泽坦诚的说道: “子霖兄以为,我是怎么看倭人的?” 沈一贯转开头,苏泽说道: “嘉靖三十四年,倭寇杀至应天城下,劫掠苏州松江二府,那时候苏某年幼,可此事至今依然在苏州城内传荡,小儿闻之止啼。” 听到苏泽说起这场倭乱,沈一贯转过头来。 嘉靖三十四年,不到百人的倭寇,从浙江绍兴登岸后,洗劫浙、皖、苏三省,攻掠杭、严、徽、宁、太平等州县二十余处,直逼留都南京城下,横行80余日。 这几十倭寇自然不是超人,但是当时大明东南地区承平已久,被这帮倭寇吓破了胆子,加上一些匪盗乘机作乱,对江南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苏泽的老家苏州府,也差点被这伙倭寇攻破。 苏泽又说道: “东南平倭,朝廷耗费物资无数,也只是打退了倭人。” “如今倭国内乱,这才约束浪人,加上乱首被胡部堂诛除,这才得了安宁,可肩吾兄,你觉得这安宁能有多久?” 沈一贯愣住了。 这和平其实并不久。 如今倭国是所谓的“战国”时代,各路大名争夺最高权力大打出手。 等到二十四年后,丰臣秀吉在统一倭国后,发动了侵朝战争。 作为大明的属国,也为了打击丰成秀吉进一步入侵中原的野心,万历朝开启了抗倭援朝战争。 而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正好就是沈一贯担任内阁首辅的时候,主持了这场战争。 这场战争最后以大明惨胜收场,但是也大大虚弱了大明的实力,也是女真崛起的诱因之一。 再往后,德川幕府执行锁国令,消停了两个世纪。但是近代倭国从明治维新后再次野心膨胀,然后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了。 苏泽提议在登莱通商,是要吸收倭国的白银,但是对倭国,苏泽可没有半分好感。 苏泽说道: “肩吾兄,倭人在我大明如入无人之境,除了汉奸引路之外,也是因为倭人在大明通商,熟悉大明的山川地理。” “如今我提议在登莱开关,不仅仅要让倭国的船来,也要让大明的船去,绘制倭国的地形,了解倭国山川。” 沈一贯和罗万化都傻了。 沈一贯说道:“子霖兄,难道你要征倭?” 苏泽站起来说道: “是!难道就只能让倭国劫掠大明,我大明就不能打回去?” “倭国内乱,如此良机怎么能坐视?难道等到倭人休养生息后,再来一次抗倭战争吗?” 沈一贯这下子傻了,他以为自己是对倭强硬,可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激进! 沈一贯反过来要劝说苏泽说道: “子霖兄,攻打倭国不易,前元就曾经渡海攻倭,折在了壹岐岛上。” 沈一贯说的是元代攻打倭国之战,那一战蒙古大军占领了对马岛,但是在攻打壹岐岛的时候,遭遇了罕见的大风,元军的战船损失殆尽,最后撤回了大陆。 这场大风被倭人奉为神风,这之后元明都没有再攻打倭国。 苏泽说道: “前元攻打倭国失利,就是因为战船不利,水师不兴,在登莱开港,同样也是操练水师,培养熟悉大海的水手,并且建造更大更稳的船只。” “当然,这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但只要海贸发展,必然会出现万载巨舰,我大明再查探清楚倭国内部的情况,就可以征伐倭国,彻底解决倭乱了!” 沈一贯傻了,到底谁才是激进派? 但是苏泽说的真诚,沈一贯也不认为苏泽要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 苏泽真的想要攻倭? 沈一贯离开席,羞愧的对苏泽行礼道: “子霖兄,是我误会你了,子霖兄是为国上书进策,是我不能理解子霖兄的宏图。” 苏泽连忙扶起沈一贯说道: “是我没有事先和肩吾兄通气,征倭之事,也不是一年两年内就成的,说不定要数年乃至于数十年之功,说不定要等肩吾兄入阁才能实现了!” 沈一贯只当是苏泽开玩笑说道: “子霖兄是戏谑我了,就我这个科场第次,怕是这辈子没机会入阁了。” “等到子霖兄一甫兄入阁后,提点我做个九卿就足矣!” 苏泽只是神秘一笑,这场宴席的气氛逐渐欢快起来。 只是沈一贯并不知道,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状元罗万化反而没能入阁,官路止步于礼部尚书。 而他沈一贯却入主内阁,担任了内阁首辅。 只不过万历朝的内阁,那可是一言难尽,沈一贯入阁后隔三差五就想着跑路,日后还被东林党描述成了奸相。 —— 从沈一贯府上离开,苏泽又赶往张居正的府邸。 比起高拱的府邸,张居正的府邸就要气派多了。 当然,后世一些野史中说的,张居正出门就要八抬大轿,家里养着乳母给挤奶给他喝,这都是张居正的对头,文学家王世贞瞎编的。 不过张居正确实要比清贫的高拱更注重生活品质,阁老的气场也是内阁四人中最强的。 在张府门口迎接苏泽的,是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 张府也是家规森严,面对父亲交代的贵客,张敬修恭敬的带着苏泽来到了张居正的书房。 等苏泽进了书房后,张居正对着儿子说道:“敬修啊,你能在顺天府参加乡试,多亏了苏翰林的上书,你要好好感谢苏翰林。” 张敬修连忙向苏泽行礼,苏泽受了礼后,张居正又说道: “苏翰林深得高阁老器重,说不定明年就要出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你说不定就是他的门生了。” 听到这里,苏泽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张居正倒台后,留下的黑材料很多,除了他主政时间长,又改革触动了很多利益集团外,他本人确实也有点问题。 除了夺情事件外,张居正主政期间被言官攻击最多的,就是他三个儿子科举的问题。 眼前的张敬修和弟弟张懋修一起参加万历八年的科举,同中进士,张懋修还中了状元。 二弟张嗣修更是在万历五年高中榜眼。 宰相一门三公子,一门三进士,还是一状元一榜眼。 别说是大明了,就是现代也要被喷死! 同样是首辅,自己的好兄弟沈一贯就要好多了,他死死压着儿子沈泰鸿,不让儿子参加科举,就是为了避免因为这个被言官攻击。 苏泽突然觉得,高拱让自己主持明年的顺天府乡试,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好在张居正倒是没有在这件事上多纠缠,也许对于张居正这样的阁老来说,区区乡试不值得他过多嘱咐。 等到张敬修离开后,张居正这才说道: “请你过来,还是为了勘辽的事情。” 张居正没有废话,而是单刀直入的说道: “临行前,刑部侍郎洪朝选就多次进言,认为辽王就算有罪,也罪不至除藩,在京的时候就多为辽王开脱。” “陛下以洪朝选为主审官,若是让辽王脱罪,荆州难安。” “张某为了荆州父老,也要像子霖革除代藩那样,将辽藩革除!” 张居正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诉求,然后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多有奇计,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您不是已经把申时行塞进勘辽的团队了吗? 副使施笃臣不也是您张阁老的人吗? 看来张阁老不仅仅要审判辽王,而是要将整个辽藩革除才罢休。 对于除藩,苏泽自然是赞同的,他说道: “辽藩在荆州多为不法,革除辽藩是利国利民之事,苏某自然支持。” “辽王多行不义,阁老待其自毙就行了!” 张居正看向苏泽,但是苏泽依然是一副“辽王自有天收”的表态,张居正也当是苏泽也对辽王不了解。 张居正自嘲一声,自己也是革除辽藩的心太急迫了,竟然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苏泽头上。 苏泽再怎么,也只是詹事府左中允而已。 张居正叹息一声说道:“等议辽藩案的时候,子霖上书请陛下革除辽藩就是了。” 苏泽义正言辞的说道: “张阁老放心,就是阁老不嘱咐,苏某也是主张革除辽藩的!” (本章完) 第112章 涂色游戏 第112章 涂色游戏 张居正有些失望,只从苏泽这边得到了一个会上书支持革除辽藩的保证,但是苏泽确实不是荆州人,也没在荆州做过官,甚至对辽王的案子也不了解。 张居正只能怪自己太想要革除辽藩了,只好让儿子张敬修送苏泽离开。 一路上苏泽也不敢和张敬修多交谈,生怕他向自己开口帮着他乡试作弊。 等到苏泽离开了张府,张敬修回到父亲的书房,帮着张居正整理书信。 “明年的乡试,你还是不要参加了。” 张居正突然开口对儿子说道。 张敬修有些不解,但是他也不敢违逆父亲的意见,只能点头应了下来。 张居正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只可惜你妹妹太小,族中也没有合适的女子。” 说完这没头没尾的话,张居正又开始处理桌子上的书信来。 —— 转眼就到了月底。 十月二十九日,沈一贯一大早来到史馆,推开了苏泽的公房。 “代王招了!监察御史雒遵曾经和他有密信往来,鼓动他伙同前大同总兵郑年引发大同兵乱,好让他在都察院串联弹劾子霖兄!” 罗万化看向苏泽,见到对方没有太大的表情,急忙问道:“那雒遵呢?” 沈一贯得意洋洋的说道:“陛下大怒,已经降旨将代王圈禁凤阳高墙,郑年问斩,雒遵杖责一百,发配云南戍边!” 罗万化倒吸一口气。 代藩革除,这就是对代王最大的惩罚,代王失去了祖宗祭祀,这是无言去见祖先的大罪过。 毕竟代王没有起兵造反,圈禁高墙就是大明处理宗室的一贯量刑了。 大同总兵郑年是武官,被问斩也是正常的。 雒遵杖责一百,发配云南戍边,这就是很重的惩罚了。 毕竟大理寺审了这么久,只有雒遵鼓动代王煽动边关叛乱要挟朝廷的证据,却没有雒遵鼓动代王投奔草原的证据。 加上大明对待言官的优容态度,这个惩罚可以说是极重了。 而且杖责一百,再发配云南,雒遵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领头跟着雒遵上的五名御史,也被判了冠带闲住。” 冠带闲住,就是免去现任职,但可以保留官员身份,回家自省。 这个判决比贬谪要重,但是又不算革去功名,但也算是对这些言官的政治生涯宣判了死刑。 被判处冠带闲住的官员,除非皇帝特旨,一般都没有再次启用的机会。 就此,代王一案算是彻底落下帷幕。 沈一贯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次都察院出缺很多。” 沈一贯的意思很明显了,都察院出缺,自然是要补缺的。 马上观政进士的观政结束,新科进士是有补缺都察院御史的资格的。 这些职位,就会成为阁老们争夺的目标。 而以苏泽在高拱面前的影响力,这些日子也有不少人找到沈一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对于这些同年,苏泽倒是也没有鄙视的意思。 古今中外,官场中好的资源都是稀缺的,谁都是想要进步的。 对于名次不高的进士来说,能留在都察院做御史,这是最好的官场起点了。 反正这些职位都是要填补的,苏泽对着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麻烦你看看这些同年中,有没有品行端正能言直谏的,我会向高阁老和张选郎推荐的。” 沈一贯更加激动,苏泽将这件事交给自己操办,那这些同年真的做了御史,那也要感念自己的情。 不知不觉中,一个小型的政治集团,就围绕着苏泽建立起来。 —— “张宏,这九州万方真有真么大吗?” 朱翊钧手里拿着放大镜,看着最新一期《乐府新报》上的地图,对着张宏问道。 这一期的《乐府新报》第二版,苏泽没有继续连载科普故事,也没有继续写《海国记》,而是按照涂泽民送给他的葡萄牙海图,再根据自己前世记忆,让报馆的雕版师傅,刊印了一张简单的世界地图。 地图自然是以大明为中心,将大明周边的地区都标注了出来,苏泽还从礼部找到了大明藩属国的资料,将这些藩属国的位置,以及朝贡的特产,全部都在地图上标记了出来。 很多藩属国的位置,本身就在书籍上有记录,苏泽这幅地图的可信度自然大幅度提高。 除了和大明有过接触的国家,苏泽也将美洲、欧洲和非洲大致画了出来。 而放大镜,又是最近京师流行的事物。 苏泽在报纸上刊登了两小儿辩日后,就有人搞出了放大镜。 其实放大镜这个东西,宋元也就已经有记载了,在宝物汇聚的京师,高透度的宝石也不难找。 朱翊钧手里的这个放大镜,就是宫中尚宝司用高纯度水晶打磨的。 朱翊钧很喜欢这个放大镜,报纸上的海图是拓印的,自然比较模糊,他拿着放大镜仔细观看,又找到苏泽标记的南州位置。 “原来南州这么远啊,这些红夷为了金银,竟然能远渡重洋。” 小胖钧感慨了一下,又命令张宏将地图裁剪下来,帖在了屏风上。 “原来倭国这么小,皇爷爷为了抗倭,竟然耗费了那么多银子。” 朱翊钧说到这个话题,张宏连忙闭嘴。 朱翊钧又说道:“父皇要和倭国通商,赚倭国的银子,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将倭国打下来,再和红夷之主那样,让倭国人去矿山挖银矿!” 张宏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连忙说道:“太子慎言,可别让少詹事听到。” 提到了少詹事殷士儋,朱翊钧的小脸又皱起来。 “张宏,你有什么办法,能让苏师傅天天给孤讲学?” 张宏苦着脸说道:“殿下,安排讲官是殷少詹的职权,仆臣可没有能力过问。” 朱翊钧放下手里的放大镜说道:“你说,如果让殷师傅离开东宫不就行了?” “啊?” “司经局的申洗马,不就被父皇派往荆州勘辽去了吗?如果给殷师傅找个差事,也让他离开詹事府,不就行了?” “要不然让殷师傅入阁不就好了?赵师傅不就是因为阁部事务繁多,很少来詹事府?” 张宏的脑子都快要宕机了,不是,太子您为了苏泽给你讲学,也够拼的啊。 但是朱翊钧的小脸很快垮下来道: “入阁这等大事,父皇也不会听我的啊。” 张宏已经快要跟不上太子的思路了,他只好说道:“殿下还是从长计议吧。” 朱翊钧点点头,又让张宏读了《乐府新报》上的笑话,看着屏风上的“寰宇全图”又有些意犹未尽。 “取彩墨来!” 朱翊钧突然灵机一动,命令张宏从画苑取来了彩墨。 他拿起笔,首先将大明涂成了红色,然后又将大明的藩属国一一染红。 接着朱翊钧又将倭国和中南美洲涂黑,又看着亚洲和美洲之间的澳洲大陆,提笔也一并涂成了黑色。 接着朱翊钧又口中念念有词的问道: “成祖爷征讨的安南在哪里?” 张宏还算是个有文化的太监,很快指出了安南的位置,朱翊钧又用笔涂黑。 “这样顺眼多了!” 朱翊钧放下笔,满意的看向地图。 接着朱翊钧又对张宏说道: “每次的经筵题目,只能由殷师傅拟定吗?” 张宏想了想说道: “一般来说都是少詹事定,但若是太子殿下学业上有什么疑惑的,可以请少詹事在经筵上命题。” 朱翊钧立刻兴奋起来说道:“那就好,你去和少詹事说,孤在读书的时候,读到‘华夷’有惑,请殷师傅下次经筵就以此为题,请诸位师傅给孤解惑!” 张宏连忙点头前去找殷士儋,不一会儿,张宏就面带喜色的回来,对着朱翊钧说道: “殿下,少詹事准了!” 朱翊钧也激动的晃动小手,他又低声说道: “你去偷偷告诉苏师傅,让他以华夷为题,准备下一次经筵。” 张宏立刻说道:“仆臣明白!” —— 转眼到了十一月,这些日子京师的聚会逐渐多了起来。 新科进士的聚会自然是一方面,这个月就是要结束观政,除了少数幸运儿庶吉士外,大部分新科进士都要外授官职,离开京师了。 趁着这个机会,各种宴请多了起来,已经确定外任的也要多请客吃饭,为日后自己在地方上做事铺好资源。 苏泽也在沈一贯的邀请下,参加了几场小范围聚会,总算是和同年熟悉了起来。 但这一次还真不是苏泽偷懒不愿意社交,而是订婚娶妻实在是太麻烦了! 内江赵氏是大家族,赵贞吉还是当朝阁老,娶亲的礼仪繁多,也亏着徐渭和一干同年帮着张罗,才算是没出岔子。 这位赵家娘子还在四川,各种文书还要在京师和四川之间来回传递。 好在有赵贞吉做主,前期最麻烦的“纳吉”已经完成了。 纳吉,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询问吉凶。 当然,祖宗正常是不会反对的。 接下来就是下聘礼,确定婚期和迎亲了,这些步骤都要等赵家娘子来京师以后才能进行。 纳吉已定,也算是订婚完毕了,苏泽也收获了不少同年的贺礼。 新科进士的交往都很克制,送的都是一些礼轻情意重的礼物,苏泽也一一准备了回礼。 这期间,苏泽的好友申时行也托人送来一封急信。 刑部侍郎洪朝选领着队伍,火速赶往荆州,算算日子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但是申时行写信的时候,还在赶路的途中。 可这一路上也不消停,正使洪朝选,和副使施笃臣多次冲突,甚至洪朝选直接公开斥责施笃臣是张居正的党羽,这次弹劾辽王就是为了献媚张居正,是张居正要对辽王公报私仇。 这场冲突,也让这次勘辽的性质完全变了。 从辽王犯罪的刑事案件,变成了一场针对张居正的政治斗争。 而负责审理辽王案件的刑部侍郎洪朝选如此先入为主,这也让申时行忧心忡忡。 从进入湖广以后,申时行就听到了有关辽王的诸多罪行的传言,甚至在勘辽队伍进入湖广后不久,就遇到了荆州请愿废除辽藩的百姓队伍。 于公于私,申时行也主张废除辽藩。 申时行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的忧虑,苏泽目前也只能写信安慰他,当然话术依然是他对张居正说的那一套,“待辽王多行不义自毙”。 苏泽又让人继续带信给申时行,然后他又送别了涂泽民。 在皇帝的旨意下,吏部迅速结束了涂泽明的行勘,确定无罪后,吏部推举涂泽民担任佥都御史,巡抚登莱,主持开港事务。 这道任命迅速在内阁通过,隆庆皇帝批红后,涂泽民就要前往登莱上任了。 登莱,就是登州莱州,也就是后世烟台。 这里从唐代开始,就是出海的港口,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征讨朝鲜,就是从这里渡海的。 登莱是渤海出口,也是北方天然良港,通航条件其实要比月港好多了。 苏泽送别了涂泽民上任,又叮嘱他有事送信来京师,登莱开港算是尘埃落定。 当然,这一次科道沉默,还是因为代王案件刚刚审结,苏泽风头正盛的缘故。 但是不少科道言官都盯着登莱,苏泽是首倡者,只要登莱日后出事,就可以用这个来攻击苏泽。 十一月三日,苏泽再次踏入东宫,今天又是太子经筵的日子。 东宫讲官黄骥,这一次见到苏泽后,直接迎了上去。 这一次太子经筵,少詹事殷士儋怕黄骥这些亲信讲不过苏泽,干脆直接将题目发给了东宫的所有讲官。 当然,苏泽不在其列。 而且因为苏泽的好友申时行被外派荆州,其他讲官都和苏泽关系不好,所有黄骥也确定,没人将题目提前透露给苏泽。 而这一次的翰林讲官们,也对苏泽两次经筵出风头的事情非常愤怒,讲官们聚集在一起,商讨出一份经筵大纲来,这次他们约定,无论谁被太子点头,都一定要将苏泽比下去! 黄骥走到苏泽面前,略带得意的说道:“苏翰林,这次经筵的题目,少詹事已经提前通知各位讲官了,怕是你还不知道吧?” (本章完) 第113章 保守和进步 第113章 保守和进步 面对黄骥三番五次的挑衅,苏泽也不惯着,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不就是‘华夷’吗?太子殿下早就告诉苏某了。” 听到苏泽直接说出了本次经筵的题目,黄骥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该死的!竟然是太子亲自将题目通知他的! 再一想到前几次经筵,太子专门点名让苏泽发言。 这下子东宫猜测的皇太子和苏泽的特殊关系,就已然坐实。 真该死啊! 黄骥又瞥见了苏泽腰间的龙凤纹玉佩,那是皇太子御赐的贴身玉佩,再看到苏泽腰间御赐的玉带,更是嫉妒到眼睛都红了。 打击了黄骥的气焰,苏泽踏步走入了明伦堂。 黄骥看着苏泽飘然迈入明伦堂,气得一甩袖子,也跟着苏泽踏入明伦堂。 “且让你再嚣张一阵子!” 黄骥嘴里嘟嘟囔囔,和上次不同,这一次经筵的题目是给到全体讲官的,这一次东宫的讲官们为了压倒苏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群策群力,还能打不过你苏泽一人?黄骥暗下决心,此次一定要驳倒苏泽! 进入明伦堂后,少詹事殷士儋看了一眼苏泽,接着又看了一下坐在龙床上的皇太子朱翊钧,等到所有讲官到齐了后,殷士儋宣布经筵开始: “此次经筵的题目是‘华夷’,诸位讲官依次发言。” 殷士儋也改变了策略,与其让朱翊钧自己点人发言,还不如让所有人都轮流发言,这样就可以稀释苏泽的发言时间。 黄骥等大部分讲官也是一喜,这一次他们的讲稿都是通用的,就算是依次发言,也能保持思想的连贯性,这下子苏泽一个人肯定打不过所有人! 龙床上的朱翊钧只觉得轮流发言也很有趣,于是点头同意了殷士儋的办法。 紧接着,被点到名的讲官,张口开始了“夷狄论”。 其实“华夷”这个题目,到了明代中期以后,几乎都有了标准答案了。 标准到每个读书人几乎都只会给出同一个答案,标准到这个题目连县试都不会用这个当做考题的地步。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士大夫的“华夷之辩”,其实就一个主题,“夷狄者,禽兽也”。 坚持华夷大防,严防夷狄入侵,这就是明代中期华夷之辩的标准答案。 至于在这个前提下,延伸出的两个流派,出发点也都是一致的。 一种就是完全的防守主义,对于“胡风”昌盛的地区,大明可以主动放弃,甚至连羁縻都不要,明代中期卫所收缩,主动放弃西域,就是这种思潮下的产物。 另外一种稍显主动点,就是驱赶夷狄离开土地,对于那些投靠中原的夷狄也是利用为主,使用汉代的政策利用他们去攻打其他夷狄部落,将这些异族当做分割野蛮和文明的屏障。 讲官们依次发言,基本上都是围绕这个论断来谈的。 至于理论基础,华夷之辩这个命题实在是太古老了,无论是汉儒还是宋儒,都对这个命题有着相当完备的理论。 特别是南宋理学,在南宋时代背景下,物理上打不过北方的夷狄,口上头对夷狄的批判却是最多的。 能够选入东宫担任讲官,也都是翰林出身,这帮讲官轮番上阵,讲得朱翊钧昏昏欲睡。 等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讲完,终于到了苏泽的时候,龙床边上的张宏轻轻推了朱翊钧一把,小胖钧立刻精神起来,眼巴巴的看着苏泽。 而其他讲官的目光,也落在了苏泽身上。 苏泽清了清嗓子说道:“韩昌黎曰:‘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在场众人愣了一下,苏泽开头就引用了唐代韩愈的观点,而不是从孔孟开始,这让龙床上的朱翊钧精神一振。 “臣以为,入华夏则华夏也,出华夏则夷狄也。” “华夏夷狄之分,非为血脉,而是其是否封中华为正朔。” 苏泽这番爆论,直接引爆了明伦堂。 众讲官纷纷斥责: “荒谬!” “夷狄沐猴而冠,也能称华夏?” 众人纷纷向苏泽开火,场面又混乱起来。 龙床上的朱翊钧双眼放光,果然苏师傅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一句话就让昏昏欲睡的经筵热闹起来! 打起来! 朱翊钧暗暗叫好,只可惜少詹事殷士儋站出来,维持了现场秩序。 殷士儋说道: “诸位讲官既然有了分歧,那就在太子面前辩个清楚,依次发言。” 殷士儋自然不是为了帮助苏泽。 在他看来,华夷之辩这个题目已经很清楚了,他提前给了讲官们题目,讲官们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既然苏泽又出爆论,这一次正好可以让众人围攻苏泽,彻底将他驳倒,这样皇太子就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不再被他的妖言蛊惑了。 这就是殷士儋的目的。 果不其然,殷士儋说完,在场讲官迅速分成两派。 苏泽一派,其他讲官一派。 其他讲官纷纷开始驳斥苏泽的观点,你一言我不语好不热闹。 朱翊钧眼睛越看越亮,其实六岁的他根本听不懂讲官口中的高深理论,他只是看到这些平日里斯文的讲官们,歇斯底里的抨击苏泽,这实在是太热闹了! 反观苏泽这边,面对讲官们的攻击,都是微笑并且沉默着。 等到众讲官都说了一轮,苏泽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 “诸位都说完了?轮到苏某了。” “苏某就一句话,太祖以明革元,但是也承认元代帝祚,我大明典仪也会一并祭祀元帝,何也?” 苏泽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泽这句话,可以说是打中了众人的七寸。 朱元璋是承认元代的! 朱元璋承认元代诸帝作为中原皇帝的正统性,也将元代皇帝作为前朝皇帝一并祭祀。 苏泽继续加码说道: “太祖曾对臣下言,‘元虽夷狄,然君主中国且将百年,朕与卿等父母皆赖其生养’。” 这句话说完,在场众人都沉默了。 龙床上的朱翊钧兴奋的都要鼓掌了,他小声对身边的张宏问道: “太祖真的这么说过?” 张宏虽然在司礼监读过书,但是文化水平还是有限,他只好含糊说道: “诸位讲师都是饱学鸿儒,既然他们没反驳,苏翰林说的应该是真的。” 张宏又说道: “帝王庙之中,确实有元世祖。” 明初的时候,朱元璋建立帝王庙,这座庙中只供奉了明代之前的优秀帝王,合计只有十六位。 这十六位帝王,秦汉以下帝王仅有汉、唐、宋、元四朝,汉高祖、汉光武、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五人而已。 像“千古一帝”秦始皇,都因“功德有愧”而不得入,甚至一度被列入庙祀的隋文帝后来也被罢黜。 既然苏泽说的是实情,那朱翊钧就更兴奋了!他激动的看着这场辩论。 苏泽看向众人,其实这倒不是这些讲官的学术水平差,而是大明的学术思潮是在变化的。 其实在元明鼎革的时期,这个时期的统治集团是积极向上的,风气也相对开放的。 朱元璋承认元代法统,其实也存在几个想法。 承认元代法统,又确定大明的法统是传自大元,就可以顺势继承大元的疆域。 就算是控制不到的区域,也算是保留了宣称权,随时可以用这个理由去宣战。 明初时候的几次对外战争,包括成祖朱棣征讨草原,征讨安南,都是用的这个理由。 此外在元明交际的时代,明廷也有不少官员,在元代也是官员。 特别是地方上,有大量的元代旧官吏,很多士绅地主在元代也是士绅地主。 承认元代法统,也是团结这部分人,吸收他们进入大明的体系中。 而等到了土木堡之变后,再到了嘉靖朝抗倭和俺答两场对外战争后,思想风气又发生了变化。 失去了军事上的自信,文化上也开始失去自信,而明初那种开疆拓土的精气神也散了,也没人再提开疆拓土了,大明朝才开始严守华夷大防,思想界风气也开始逐渐保守。 苏泽显然是要扭转这种风气的。 至少要让朱翊钧这个皇太子改变这个想法。 严搞华夷大防的结果,本质上是一种“夷狄恐惧症”,这种恐惧症甚至病态到连夷狄的土地都不愿意占领,认为这些土地都是“脏东西”,占领了会污染华夏的纯粹性。 明代中晚期其实也有几次对外战争的胜利,但是胜利后反而主动后撤,就是这种“夷狄恐惧症”的结果。 而苏泽要做的,是要回到朱元璋的道路上去,也就是不再用血统来区分夷狄华夏,而是用文化上来区分! 简单的说,就是你认同中华文明,就是华夏人!你不认同中华文明,血统上是汉人,那你也是夷狄! 这种区分方式,比起狭隘的血统主义,所建立的国族认同更加广泛。 而与此同时,这种国族认同下,大明也可以对更多地区保持“宣称权”,等真正需要对外扩张的时候,也能够减少内部的阻力。 这就是思想上的斗争,思想上的斗争总要比现实中的斗争更快一步,因为不能等到现实问题摆在面前的时候再讨论。 而隆庆时期,恰恰也是一个好的历史节点。 刚刚打赢了对倭战争,民族信心有所回升。 边关太平,商贸复苏,国家吏治稳定,官府也相对廉洁高效。 工商繁荣带来的思想繁荣,各种理论也有讨论空间,而不是晚明那种极端环境。 这个时候抛出苏泽的“华夏观”,恰恰是最好的时候! 除此之外,苏泽也是在发明“中华民族”。 近代国家最重要的概念,就是“民族”这个概念,就算是到了苏泽穿越前的那个时代,民族国家依然是国家的主流。 但实际上民族这个概念,是近代才出现的,至少大明百姓,是没有民族这个概念的。 华夷观转向民族观,形成中华民族这个概念,再塑造出国族认同,期间还有好几步要走。 但民族概念一旦形成,国家的凝聚力就会进一步上升。 一个更广泛的国族认同,也就意味着更大的领土宣称,更加积极灵活的对外政策,这都是单一狭隘民族国家所不能比的。 这也是清末以后,无论是民国还是新中国,都不提狭隘的民族概念,而是强调“中华民族”的原因。 殷士儋看到众讲官又被苏泽驳倒,心中叹息一声,怎么就生了苏泽这么个妖孽。 东宫这么多的讲官,却都说不过苏泽一人。 就在殷士儋准备结束这场经筵的时候,黄骥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跳出来说道: “苏讲官这番话,岂不是混淆了夷狄和华夏之辩?若是北寇假意归附,再行五胡乱华之事,你岂不是千古罪人!” 苏泽看看了一眼黄骥,却对他的观感好上了一些,这人虽然古板,但是也是有思考的。 苏泽坦然说道: “五胡乱华的根源,在于晋代迁夷狄戍边,又因为八王之乱火并,关内空虚让异族趁虚而入。” “但晋代实行的国策,其实也是汉代贾谊以夷狄戍卫中华的思想。” “但是此策,也有大弊!” “归化夷狄戍卫华夏,但还是视他们为夷狄。而以夷狄戍边,则中原承平,将嬉兵疲,那作为藩屏的夷狄起了异心,刀口对内,则天下乱也!” “五胡乱华,安史之乱,皆是如此!” 贾谊这套理论,初看自然是不错,用内迁的胡人来防御胡人,也就是所谓用熟胡制生胡,放在晋代就是内迁关外异族戍边,在唐代就是启用胡人节度使招募胡兵戍边。 苏泽说道: “故而太祖不用此策!” 黄骥还是不服气的说道:“那边关内迁的部落应该如何?” 苏泽说道: “当然要按照宗周的办法,对其编户齐民,化胡为汉,等教化他们为汉民后,也要以汉民待之。” 这下子黄骥也不说话了,显然苏泽的回答已经超过了他的知识范围。 民族同化自然不是简单的一句口号,实际操作有很多东西,但是理论上苏泽已经无懈可击,见到这次还是无法驳倒苏泽,殷士儋只能结束了这次经筵。 等到苏泽走到东宫门口,再次被张宏叫住。 (本章完) 第114章 一不小心文抄了(加更) 第114章 一不小心文抄了(加更) “苏翰林留步。” 张宏叫住了苏泽,接着又掏出一枚东珠说道: “太子殿下听闻苏翰林定亲,这是太子从贵妃娘娘宫中拿来的东珠。” 苏泽看着硕大的东珠,这难不成是皇帝送给李贵妃的礼物? 胖钧,你可太孝了。 但既然是学生给老师的礼物,苏泽简单推辞了一下,还是坦然收下。 见到这个场景,一同出门的黄骥脸色黯淡。 可等到苏泽走远了之后,张宏却又凑到了黄骥身边。 “黄翰林,这是殿下赐给您的礼物。” 黄骥看到张宏拿出来一个香包,这个香包也就是普通的皇家器物的样式,和赐给苏泽的东珠不能比。 但这毕竟是皇太子的贴身之物,还是让黄骥满脸激动。 张宏接着说道: “太子觉得黄翰林今日讲的不错,希望您能再接再厉。” 讲得不错? 黄骥的心情更加激动!皇太子认可我了! 刚刚和苏泽辩经失败的郁闷一扫而空!他甚至潜意识中忘记了,皇太子赐给他的就是个普通香包,赐给苏泽的是价值连城的冬珠。 其实黄骥并不知道,之所以朱翊钧赐给他香包,就是因为见到今天他跳出来和苏泽打擂台。 虽然黄骥输了,但是好歹也调动了经筵的气氛,满足了朱翊钧看热闹的需求。 若是没有黄骥,那经筵岂不是和日讲一样无聊了? 所以这一次朱翊钧也赐给黄骥礼物。 黄骥还以为是皇太子欣赏他的才能,他举着香包对着东宫方向跪拜,恨不得这会儿就以死报效太子。 —— 苏泽并不在意东宫这些小儿科的明争暗斗,他回到家中,顺手让徐渭将冬珠加入到了聘礼名录中。 内江赵氏是大族,苏泽加的聘礼越多,赵家要准备的嫁妆就越多。 甚至为了不被人说是卖女儿,赵家还要准备比聘礼更多的嫁妆。 加上一颗不能变卖的御用冬珠,收回更多的嫁妆,爽赚! 这时候,随着涂泽民抵达登莱,朝廷在登莱开放港口的公文正式发布,系统也弹出了结算报告。 【《请开登莱通商疏》得到执行,涂泽民受命在登莱开放港口,与万国通商。】 【通商给大明带来了大量的白银,登莱铸币局铸造的银币开始流通。】 【货币流通给税制改革提供了基础,随后大明开始征银改粮的税制改革。】 【几十年后,流入中国的白银渠道全部断绝,出现了严重的通货紧缩。】 【大明财政最终还是崩溃。】 【大明国祚+10】 【大明国祚:95年】 增加了十年的国祚! 但是这次结算报告的最后,也说明如果只靠着进口白银,白银本位的货币政策还是太不稳定了。 历史上,在明末的时候,输入中国的三条白银贸易,倭国、西班牙、葡萄牙都被切断,明末出现了严重的通货紧缩,也是崇祯朝财政破产的重要外因。 只能说用白银作为货币,还是权宜之计。 究其原因,中国是一个贫银国,但是全世界的白银又太多了。 这种极度依赖外部输出的货币政策,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最好的办法,还是以黄金为锚定物,发行纸质的信用货币。 但是大明的纸币信用,已经被宝钞给搞没了,别说是百姓了,就是行政机构的官僚,也不肯接受纸币。 苏泽叹了一口气,还是要从长计议,先用白银解决货币不足的问题,等日后商品经济继续发展,再进行信用货币的改革,慢慢和白银脱钩。 这也是目前苏泽能够想到,解决大明货币财政的办法了。 —— 十一月三日,荆州。 申时行身心俱疲的坐在书桌后,正在给苏泽写着信。 回想起昨日在公堂上,勘辽正使洪朝选,和副使施笃臣的当面冲突,申时行就满心的忧虑。 申时行一行人是昨天才到荆州的,到了荆州以后,按理说应该要提审辽王,然后迅速将案情送到京师,给皇帝仲裁。 申时行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等到了荆州,洪朝选却没有提审辽王,而是召集整个勘辽使团开会。 这场会议上,洪朝选上来就定调子道: “辽王乃是我大明宗亲,不可轻辱,应当先审讯其他人证,最后再审辽王。” 这句话说完,使团中的人精就听出来了,洪朝选是要对辽王轻拿轻放,不准备深入挖掘。 湖广地方上弹劾辽王的罪行,很多都是自诉,这种案子审讯起来很难固定证据,耗时长效果差,而且如果连人犯辽王都不让碰,案子根本没办法推进。 洪朝选这句话,其实就是摆明要偏袒辽王了。 洪朝选说完,副使施笃臣立刻就跳出来反对。 “辽王罪行,在荆州世人皆知,如果不提审辽王,如何勘明真相?” “出发前,阁老曾经公议,‘还荆楚以公道,不姑息养奸患’,洪侍郎抵达荆州不审辽王,是要偏袒辽王吗?” 施笃臣这句话,算是彻底和洪朝选撕破脸了。 果不其然,洪朝选直接说道: “辽王是宗亲,还没被判有罪,内阁就以奸患称之。疏不间亲,内阁这么做,到底是何居心?” 既然已经撕破脸,洪朝选干脆说道: “怕是内阁中有人,处心积虑要除辽藩以报私仇!” 洪朝选说完就拂袖而去,气的施笃臣满脸铁青。 申时行将昨日发生的争执写在信上,接着又写起了今日的事情。 代王除藩的消息也已经随着使团传到了荆州,荆州的辽王藩宗室内部,也发生了变化。 一部分曾经控诉辽王的辽藩高级宗室,此时也不再多言。 他们也害怕辽王和代王一样,被朝廷找个理由除了整个辽藩,那他们就丧失了辽藩高级宗室的地位了。 作为高级宗室,他们的待遇是相当好的,吃不上饭的都是底层的宗室。 如果按照代藩的处理办法,按照级别授田,那就算是分到了田亩,也绝对过不上以往的奢靡生活。 这些宗藩高层也很清楚,他们的奢靡生活,也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依靠宗室特权和欺压其他低级宗室获得的。 控诉人纷纷撤诉,就连被辽王强暴的县主家人,也被拘禁在家中,不肯让她出来作证。 审案第一天,案件就陷入僵局。 而勘辽正使洪朝选却兴奋起来,连忙让这些人签字画押撤诉。 将一切写下来,申时行非常的焦虑。 从进入湖广以后,他就听说了不少辽王的不法行为。 其实不仅仅是辽王,整个辽藩都可以说是烂透了,荆州百姓都被辽王府折磨的欲仙欲死。 如果这一次被辽王逃过去,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机会将辽藩革除。 申时行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师相张居正,如此执着于扳倒辽王。除了个人私仇外,也是出于荆州百姓的公愿,这辽王府实在是太不做人了! 申时行忧心忡忡的写完了信,让自己的亲随快马送往京师,送到苏泽的手上。 —— 十一月十一日,国子监。 今天是休沐时间,但是苏泽却没有休息,而是抽空去了国子监,受了沈鲤的邀请,给国子监的贡监生讲了小课。 这些贡监生,都是沈鲤挑选出来的读书种子。 苏泽讲授的是自己科举的一些技巧,还现场拆解了自己乡试的八股文。 贡监都是没有考取举人功名的秀才,由苏泽这样一个二甲进士,又是东宫讲学兼任翰林的人给他们讲课,这些贡监生都听得十分认真。 和东宫讲学不一样,苏泽这次讲课是中规中矩,讲授的也是最基础的,甚至连考场调整心态的方法都讲了。 但是对于这些贫寒的读书人来说,这就是相当重要的经验教诲了。 等到苏泽讲课完毕,他还专门留下了答疑的时间,让贡监生们提问,众人都觉得获益匪浅。 等到学生们散去,国子监司业沈鲤对苏泽作揖道: “多谢苏翰林为诸生解惑。” 苏泽看向沈鲤,他对于沈鲤这个国子监司业还是很有好感的。 沈鲤的家族算是当地望族,他一路上科举之路也算是顺利,官运也亨通。 这样的人生赢家,却还能和这些贫苦贡生共情,为他们的前途奔走。 苏泽也是被沈鲤说动,知道这些贡监生科举不易,牺牲自己的休沐时间来给他们讲课。 沈鲤说道:“苏兄,你那报馆还缺采风使吗?” “那几个生员做了你报馆的贡监生,生活改善了不少,又有几个生员求到我这里,想要帮着《乐府新报》采风。” 《乐府新报》发行了几期后,已经在京师风靡起来。 这自然那是苏泽办报之初,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报纸所带来的吸引力,怕是新媒体时代的人不能理解的。 但是苏泽穿越前就听过部里的老同事说过,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大家都是争抢着查阅有限的几份报纸的。 更不要说大明了,况且《乐府新报》是大明唯一的一份报纸。 也因为每次《乐府新报》送到衙门,都会引起官吏的争抢,好几个衙门都找上报馆,要求增订报纸。 除了报馆之外,各地的会馆也通过各种手段订报。 刚刚发行的时候,《乐府新报》的创刊号发行了五百份,除了各大衙门订阅的,还有苏泽半卖半送的。 等到上一期的时候,《乐府新报》的刊印量已经达到了一千份!市面上还出现了民间私刻盗版的版本。 苏泽给这些贡监生采风的报酬,就是几份多余的报纸,而如今这些报纸在京师供不应求,只要转卖就能轻松赚到一个月的生活费。 做了采风使的监生得了甜头,自然就求到了沈鲤这边。 苏泽微微一笑,他又说道: “只是调查京师的物价,其实也是要不了这么多的采风使的。” 沈鲤脸上露出愁容,苏泽又说道: “既然是采风使,他们可以给《乐府新报》投稿嘛。” “投稿?” 苏泽点头说道:“我准备增设一个两个版面,将原本放在二版的专栏变成独立的版面,扩充‘市井之声’增加一个市井新闻的版块。” 因为《乐府新报》使用的纸张和墨都比较便宜,所以只能单面印刷,原本报纸是两张大纸,四个版面。 苏泽要增加两个版面,就是要增加一张报纸。 沈鲤问道:“所以苏兄的意思,这个市井新闻,就由采风使来撰写?” 苏泽点头说道:“这个版块不难,只要搜集一些市井的新闻,百姓的坊间议论就可以了,以‘新奇特’为主,无论多小的故事都可以。” 苏泽设想的就是前世的《故事会》,搞一些吸引眼球的市井奇闻,增加报纸的娱乐性。 沈鲤想了想,觉得这些贡监生做这个应该没有问题,于是准备替他们答应下来。 苏泽又说道:“这些稿子,就麻烦沈兄挑选校对了。” 沈鲤愣了一下,上次才帮着苏泽写了八股文,没想到苏泽竟然得寸进尺,又要让自己做免费劳动力。 沈鲤苦笑了一下,为了自己的学生,还是答应了下来。 随着版块的增加,只靠着报馆几个人,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 于是苏泽在报馆进行了改革,在每个版面都设一名编辑,负责整个版面的选稿排版校对工作。 苏泽也从报纸的杂事中脱身出来,专门负责新的第五版,也就是科普版面。 所以苏泽瞄上了沈鲤,让他担任二版‘市井之声’的编辑。 沈鲤被苏泽拉上了“贼船”,他又好奇的问道:“苏兄,你说增设两版,还有一版是什么?” 苏泽笑着说道:“苏某发现,《乐府新报》上刊登了不少海外的事情,却对我大明的山川地理没有介绍。”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江山如此多画,又怎么能不好好描绘一下?” “所以第六版名为‘山川地理’,由苏某向各在京的会馆约稿,介绍各地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 沈鲤喃喃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江山如此多画。好句!好句!” 苏泽这才想到,这句话是明代诗画家董其昌说的,如今董其昌估计才中乡试,自己竟然无意间做了文抄公。 看沈鲤这个样子,这句话很快就会传遍京师了。 算了,哪有穿越者不文抄的,苏泽很快心安理得。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年轻人闯入了两人谈话的偏厅。 (本章完) 第115章 敕勒川上的板升城 第115章 敕勒川上的板升城 见到闯进来的年轻人,沈鲤无奈的说道: “苏兄,这是代藩宗室朱俊棠,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求见苏兄,今日听到苏兄来了国子监,定是门外的生员拦不住他。” 代藩宗室?难道是来寻仇的? 等等,朱俊棠,不就是那个敲响登闻鼓,越关状告代王的吗? 某种程度上,苏泽能够顺利扳倒代王,就是因为朱俊棠父子越关告状,代王派人杀人灭口却漏了朱俊棠,导致整个计划败露。 朱俊棠激动的看向苏泽,接着一个跪地说道: “恩公在上,受俊棠一拜!” 苏泽连忙上前将朱俊棠扶起来,沈鲤又解释说道: “陛下又听说朱俊棠考中了秀才,特旨赐他在国子监读书,参加明年的顺天府乡试。” 沈鲤又说道: “俊棠已经分了田地,能安心在京师读书,也是亏了苏兄的奏疏。” 沈鲤说完,朱俊棠又要再跪拜,苏泽连忙将他扶起来。 “仲化(沈鲤字)兄,可不要再折煞苏某了。” 直接称呼表字是关系更加亲近的做法,苏泽一句话拉近了和沈鲤的关系,沈鲤只好出手,一起将朱俊棠搀扶起来说道: “子霖兄,某种程度上,是你帮着俊棠报了父仇,他拜你要是应该的。” 苏泽看着又要跪拜的朱俊棠,只好苦笑着受了他再一次的跪拜,接着朱俊棠就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见到这里,苏泽和沈鲤都有些不忍。 相依为命的父亲被代王所害,如今仇人已经伏诛,朱俊棠已经是孑然一身了。 苏泽将朱俊棠搀扶起来说道: “刚刚听沈司业说,是陛下特旨让你在国子监读书,你父亲冒死越关,也是为了你的前途,既然如此,大好男儿为何不搏一搏功名呢?” 苏泽知道,在这种人生低谷期,朱俊棠更需要一个目标,而科举就是一个很好的目标。 而且朱俊棠父子都只是低级宗室,其实分到的土地也不算多,隆庆皇帝虽然赏赐了他一些金银,但如果不考上举人也是坐吃山空。 朱俊棠擦干眼泪,对着苏泽说道: “恩公的教诲,俊棠铭记在心,日后恩公有什么要使唤俊棠的尽管开口,万死不辞!” 苏泽苦笑着看向朱俊棠,看着他坚定的表情,也只能应下。 —— 草原上。 “大哥!官军又追来了!” 赵大柱身边站着他同村的几个兄弟,但是他们身上人人带伤。 说话的是赵大柱的铁杆弟兄赵二娃,他脸上有一道可怖的伤口,但是他顾不得伤口正在滴血,正在苦苦哀求赵大柱赶紧离开。 赵大柱茫然的看向四周。 这一个多月,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先是被百户赵成诓骗,将他囚禁在百户所中,又煽动赵大柱的弟兄劫狱,将赵大柱诬陷为投靠俺答的汉奸。 刚开始的时候,赵大柱不敢对抗官军,只是领着弟兄们四处逃窜。 赵成就是要诬陷赵大柱谋反,如果赵大柱只是逃窜,这个谋反的罪名就不牢靠。 狠辣的赵成抓不到赵大柱,就带兵围了赵大柱的村子,以赵大柱谋反的罪名,屠杀了赵大柱所在的村子。 村中老小,包括赵大柱的母亲,都死在了赵成的屠刀下。 这下子彻底激怒了赵大柱,他领着弟兄们杀了回来,竟然以少敌多击败了百户赵成带领的卫所军队。 紧接着是山西总兵郑年派兵镇压,这次军队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都远胜赵大柱的弟兄们,赵大柱知道不能力敌,只能领着弟兄们逃遁草原。 赵大柱已经经常往来草原贩马,对草原十分的熟悉,所以他领着队伍逃入草原,官军竟然还真的就没能追上来。 本来赵大柱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大同的局势瞬息万变。 逼迫他造反的百户赵成,被突然杀入大同的戚继光击败。 幕后主使总兵郑年,牵涉进了代王的叛乱,也被判处斩刑。 而后赵大柱又通过消息得知,原来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代王,自己不过是卷入到了代王和朝堂的博弈中,成了被利用的一枚棋子。 最终的结果,是仇人代王被皇帝下旨圈禁凤阳高墙至死,祸害了大同几百年的代藩一夕革除,大同百姓的天一下子亮了。 可接下来,就是赵大柱的噩梦了。 戚继光成为新的大同总兵,他领着部队开始主动出击,进攻大同附近的草原部落。 戚继光的战法十分的厉害,他每次都是派出百人规模的小队,小队配有坚固的大车运输辎重物资,这些大车在临阵的时候,还可以变成坚固的堡垒,给鸟铳手和弓箭手隐蔽的空间。 除此之外,戚继光的小队中还有少数精锐斥候,他们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总能远远的发现草原上敌军的行踪,让身后的辎重车队及时响应变阵。 戚继光到任大同不久,却让大同附近的草原部落闻风丧胆,一些部落甚至舍弃上好的草场向北逃亡。 可紧接着,戚继光就开始追杀赵大柱。 赵大柱其实不想要和戚继光打,所以他都是领着弟兄逃走。 而戚继光的部将似乎每次也都手下留情,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给赵大柱找到一线生机。 可即使这样,赵大柱身边的弟兄们也陆续被俘,越来越少,等到了今天,赵大柱身边就剩下最铁杆的十二个弟兄了。 赵大柱回过神来,他拦住赵二娃,接着对周围的弟兄们说道: “事情都是因大柱而起,俺已经连累了大伙儿了,实在不忍心大伙儿再因为俺白白丧了性命!” 赵大柱对着赵二娃说道: “俺这就去向官军请降,你带着弟兄们往北走,越远越好!” 赵二娃还想要挣扎,却被赵大柱和身边的弟兄推上了赵大柱的坐骑,赵大柱一扬马鞭,赵二娃胯下的马就向北方飞驰。 剩余的兄弟也都向赵大柱道别,等众弟兄们都消失在地平线后,赵大柱大声喊道: “叛首赵大柱在此!速速来擒!”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南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小队骑兵,这支骑兵队伍十分的精锐,为首的骑兵首领领着手下慢慢向赵大柱围过来,却始终还留着几个弟兄在丘陵上警戒,随时准备策应。 官军打扮的骑兵首领来到了赵大柱面前,看着伤痕累累的赵大柱,嘴角带着笑容喊道: “好汉子!跟着军爷走吧!” 说完这名官军身后的骑兵下马,只是解除了赵大柱的武器和铠甲,却没有将他捆起来,又扔给他一匹马,就让赵大柱自己骑着马跟在队伍中。 当然,在这支精锐骑兵的押送中,赵大柱也不敢逃跑,但是官军没有一上来就砍下他脑袋,实在是让赵大柱十分的费解。 要知道大同城内已经贴出了告示,他的脑袋可是价值不少赏钱的。 就这样走了两天,这群官军也不和赵大柱说话,但是也没有虐待他,还将军粮分给他一起吃。 两天后,赵大柱随着这群官军,来到了河谷边上的一座帐篷里。 搜身完毕,确认没有任何武器后,赵大柱被推入帐篷,他抬眼就见到了一名样貌威严的武将。 武将身穿甲胄,坐在一张临时桌案后,桌案上除了书籍文书外,还有一块黑布盖着一个圆形的东西。 赵大柱祖上几代都是军户,自然认出这个武将身上穿着总兵的甲胄,他顿时对着这名武将说道: “见过戚总兵!” 戚继光目光如炬,看向跪在地上的赵大柱,他放下手里的兵书说道: “赵大柱,你可知罪?” 赵大柱跪在地上说道: “草民知罪。” 赵大柱满肚子的疑惑,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对方是总管大同军务的总兵官。 自己这种身份的叛贼,根本不需要戚继光这个总兵官亲自出马,戚继光的手下斩杀了自己,戚继光的功劳也不会少。 戚继光就没有见自己的必要! 戚继光走下座位,亲自将赵大柱扶起来,接着缓声说道: “赵大柱,大同下河村人,因为上司百户赵成诬陷谋反,下河赵家村三十一口全部被屠。” 听到戚继光这么说,赵大柱眼睛里满是泪水。 戚继光叹息一声说道: “你也是可怜人,但你已经是朝廷认定的叛贼。” 赵大柱跪在地上对着戚继光说道: “戚将军!罪民能听到您这句话,死了也值了!请将军立刻斩了俺,向朝廷交差!” 戚继光却话锋一转说道: “本官的意思,你现在是朝廷认定的叛贼,但是你还有机会。” “机会?” 戚继光回到座位上,接着将一张手绘的塞外简易地图递给赵大柱。 “你常在边关往来,知道板升城吧?” 赵大柱连连点头说道: “俺听草原上的客商说过,俺达汗筑城板升,是草原上最繁华的城市。” 戚继光点点头。 板升城,俺答在丰州滩所建造的城市。 大明北方边民因不堪压榨,多逃亡于蒙古地区,并逐渐定居于丰州滩一带,和蒙古人聚居在板升城附近。 戚继光抵达大同后,在搜集了草原的消息后,很快就确定,俺答部最大的威胁,就是这座板升城。 俺达汗筑城,吸收汉人农耕商贸,就等于有了基本盘,也是从俺答部定居板升城开始,俺答部才在草原上日益崛起,逐渐成为草原霸主的。 丰州滩,也叫做敕勒川,就是北朝《敕勒歌》所描绘的地方。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里本来就是又适宜农耕又适宜放牧的富饶地区,俺达汗筑城后,又吸收了中原的工匠和技术,甚至还仿照汉人制度设置了官制。 戚继光研究发现,板升城是俺答部的核心,如果不能打击板升城,那再怎么对草原用兵,也伤不到俺答部的核心。 伤不到俺答部的核心,那戚继光清扫草原其他部落,反而是帮助俺答部建立威望,帮助俺答部吸收这些残余部落,壮大俺答部的实力。 在明白了这一点后,戚继光主动改变打法,不再清扫大同附近的蒙古部落,而是尝试拉拢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戚继光收到了苏泽的信。 这是苏泽对戚继光那封肉麻之极的拜码头信的回信。 信中苏泽表现了对戚继光的尊重,完全没有其他文官的那种颐指气使。 更让戚继光兴奋的,是苏泽也在信中指出了板升城的问题。 苏泽在信中写道:“俺答部在板升筑城称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板升城在,则俺答部元气不伤。” 戚继光看完这封回信,直接将苏泽视作知己。 苏泽来信,除了提到板升城之外,还给戚继光带来了一种名为“千里目”的新装备。 这种单筒望远镜,能够让斥候看到远处的敌人,戚继光在亲自试验后连连称奇,将苏泽寄来的望远镜交给工匠,命令他们打造。 戚继光也按照苏泽的提醒,严格控制这些打造千里目的工匠,并且对所有千里目编号,责任落实到每个斥候头上,丢失千里目将要受到军法严惩。 而苏泽在信中最后,提出了一个计划。 戚继光看向赵大柱,他混迹军务多年,又是卫所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自有一套识人用人的方法,所以他见到赵大柱,就确定此人能用。 戚继光不明白,苏泽远在京师,也没有见过赵大柱,为什么就能断定这人能用? 戚继光又想到,苏泽就是根据徐渭几句话,就向高拱举荐了自己,也许他真的有万里之外识人的才能。 戚继光对着赵大柱说道: “过几天你就能和你的弟兄们会和,然后一同去板升城,从此以后你就是大明通缉的要犯,和大明势不两立。” “以后俺达汗带你出征,让你攻击大明军队你也不要手软。” “明白了吗?” 赵大柱瞬间就明白了戚继光的用意,戚继光继续说道: “你母亲的遗体本总兵已经帮你收殓了,本总兵可以向你保证,等板升城破之日,你就可以风风光光的返回大明,你母亲也能得到朝廷封诰。” 紧接着,戚继光又揭开桌子上盖着的黑布,赵大柱目眦欲裂,原来这正是他生死仇人百户赵成的头颅。 到了此刻,赵大柱五体投地道: “草民赵大柱,愿意为将军效死!” (本章完) 第116章 任务完成,紫色道具 第116章 任务完成,紫色道具 听完了张宏读完了最新的《乐府新报》,朱翊钧意犹未尽的说道: “苏师傅这报纸好是好,就是忒短了些。” 张宏读完了两个版面,已经累得口干舌燥,但是皇太子这么说,他只能附和说道: “殿下说的没错,这报纸实在是不够看。” 朱翊钧说道: “苏师傅这报纸,要是能一天出一份就好了,五日一份还是等得太久了。” 紧接着小胖钧又咬着手指头说道: “也不行,若是每天都出报纸,苏师傅就没空给孤经筵了。” 张宏连忙附和了两句,又为自己干爹李芳的预判而钦佩,皇太子一天提及苏师傅的次数,比起其他讲官加起来都要多,自己日后的繁荣富贵,还真的要落在苏泽身上。 且不说日后,张宏靠着向皇太子进献报纸,已经成为朱翊钧身边最亲密的贴身太监,而张宏也投其所好,搜集市面上的新奇玩意儿进献给朱翊钧,两人关系日益的亲密。 而张宏也知道,市面上这么多新奇玩意儿,不少都是苏泽的功劳。 紧接着,朱翊钧又问道: “这皮影真的如文章所言那么有趣吗?” 这一期《乐府新报》,是增刊后的第一期。苏泽已经向在京的会馆约了稿子,请他们请在京文采出众的乡人投稿。 但是第一期还是来不及,苏泽只能自己先写了一篇文章顶上。 苏泽没有写自己的老家苏州,而是以京师皮影戏为题材,写了一篇介绍皮影戏的散文。 皮影的发源很早,到了明代,京师地区的皮影十分发达,融汇了天下各大流派所长,最终形成了东、西城两派。 东城擅长制皮,制作的皮影栩栩如生。 西城长于唱词,编曲唱词新颖有趣,故事也更加生动。 苏泽以两派皮影为引,又引申出了兰州和洛阳两个皮影戏的发源地,算是给下一期留了引子。 面对皇太子的发问,张宏也有些犯难。 朱翊钧正处于活泼好动的年纪,也是贪玩的年纪。 如果自己煽动朱翊钧不务正业,那一个奸佞的帽子扣下来,可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的太监能承受的。 耽误了皇太子的学业,就是自己的干爹李芳也保不了自己。 朱翊钧又说道: “不行,若是孤要看皮影,肯定被父皇母妃责骂。” 朱翊钧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老爹要办元宵灯会都被文臣喷,如果自己在东宫唱皮影戏,朱翊钧想到殷士儋古板严肃的脸,本能的打了一个哆嗦。 小胖钧站起来,来回踱步两下说道: “苏师傅说了,正德年间的时候,武宗爷爷办了百戏会,皮影戏就登台上演过,孤也可以请父皇效法武宗爷爷,办一场百戏大会!” 听到这里,张宏吓得连忙说道: “殿下,陛下要办灯会都有群臣反对,这百戏大会?” 朱翊钧闷闷不乐的坐下,他看向张宏说道: “我还记得赵师傅曾说,皇爷在世的时候,首辅徐阁老办过灵济宫大会,整个灵济宫都挤满了人,京师热闹非凡,怎么孤请父皇办个百戏大会,群臣就不让了?” 张宏暗暗吐槽,人家灵济宫大会是讲学盛会,是人家士林的盛事,能和武宗办的百戏会比吗? 但是仔细想想,张宏又觉得皇太子说的也没错,凭什么你首辅徐阶,可以利用职务便利搞灵济宫讲学,皇帝搞个百戏会就不行? 当然,张宏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朱翊钧小脸皱巴巴的,接着看向张宏说道: “小宏子,你去问问苏师傅,有没有办法让父皇办百戏大会?” 啊? 张宏一脸无奈的看着朱翊钧,人家苏泽是正经八百的二甲进士,翰林官员,怎么可能支持你办百戏大会? 还帮你出谋划策? 可皇太子的命令,张宏也不敢违逆,只能不情不愿的来到了史官。 等听完了张宏的话,苏泽皱眉说道: “太子要办百戏会?” 张宏看到苏泽的表情,还以为苏泽要说一些圣贤的道理来训斥自己,让自己告诫皇太子专心学业。 却没想到苏泽说道: “今上继位以来,确实没有举办过盛会,如今海内升平,太子要为盛世贺,请办百戏会也是情理之中的。” 哈? 张宏惊讶的看着苏泽,难道苏翰林真的和外朝所说,是个奸佞? 你不劝阻太子也就罢了,怎么还撺掇太子办百戏会呢? 就连一旁的罗万化也惊讶的看着苏泽,没想到他竟然支持太子的荒唐举动。 苏泽接着说道: “但若是太子请办百戏会,怕是会影响太子的贤名。” 张宏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还好苏翰林没疯,总算是说出了正常的话。 苏泽接着说道: “先帝朝的时候,灵济宫大会乃是儒生盛事,至今翰林院中依然有不少老翰林,说起这件盛事的时候,都要骄傲的挺起胸膛,感慨先帝朝儒风之盛。” 苏泽说道: “陛下继位以来,与民生息四海晏平,也是时候应该办上一场儒林盛会了。” 张宏这下子脑袋彻底宕机了,他实在不明白苏泽的跳跃思路,明明刚才还在说百戏会的事情,怎么突然一下子又说到了灵济宫大会了? 而苏泽接下来的话,让张宏眼睛一亮。 “殿下可以奏请陛下,再办一场灵济宫大会,在大会前再以百戏助兴。” “灵济宫会,是百官与士林之乐,百戏会,是陛下与百姓同乐。” “此乃天子、百官、士林与万民同乐的盛典,一定能载入史册的!” 是这样的吗? 张宏看着擅自拔高主题的苏泽,明明太子殿下就是为了看个皮影戏,原来有这么崇高的目的吗? 连一旁的罗万化也傻了。 苏泽继续说道: “臣以为太子殿下的想法很好,殿下可以向陛下进言,再开灵济宫大会,并以百戏为幕,与天下万民同乐之!” 张宏带着苏泽的建议离开史馆,罗万化连忙说道: “子霖兄,若是让人知道是教唆太子,怕是又要被言官弹劾了!” 言官们暂时偃旗息鼓,并不代表苏泽的名声就好转了。 根据几个在六科都察院观政的同年说,一旦谈及苏泽,御史给事中们都咬牙切齿。 苏泽这个名字,已然成了六科廊和都察院中的禁忌! 这让几个和苏泽有交往的同年都十分有压力,观政的时候都小心谨慎,不敢多言,生怕被人发现他们是苏泽同年的身份。 苏泽竟然鼓动皇太子钱,这让罗万化都有些难以接受。 苏泽却说道: “一甫兄,如果你有百万家资,是将家产放在罐子里,埋在地下传于后代有利于朝廷,还是将家产用了有利于朝廷?” 罗万化愣了一下说道: “当然是积善传家最好了。” 苏泽摇头说道: “若是天下人都和一甫兄一样想,你不我也不,那这天下的金银就要重新埋藏于土里了,那金银怕是有也要幽怨,为什么要将它们从地下挖出来。” 罗万化跟着笑了出来。 苏泽说道: “天下人都将金银埋在土地,那天下间流通的金银就更少了,钱法日益不通,银贵而谷贱,难道这就是利国利民的吗?” 罗万化也跟着思考起来。 苏泽说的,就是明代中后期一个严重的问题,通货紧缩。 因为金银的价值是一路走高的,所以很多富人都会将金银存起来。 这就会出现明明是丰收了,但是粮食价格却下跌的情况,也就是谷贱伤民。 但是手里有银子的人,却因为银子日益稀缺,获得更多的财富。 普通百姓借贷成本越来越高,最后因为高利贷破产,整个农业经济遭到破坏。 通货紧缩,根源自然是商品总量和货币总量不匹配,大明生产了足够的商品,却没有能够用来交易的稳定货币,导致货币价值一路推高。 但是另外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社会整体热衷于储蓄,而将市场上的货币都抽走存了起来。 有钱人储蓄不消费,穷人却没钱可,这经济不出问题才怪呢。 苏泽一手在登莱开港铸币,发行更多的银元,满足大明日益庞大的商品市场的需要。 另一手则是要促进消费,让富人手里的金银流通起来,增加流通货币的数量。 而整个天下最大的富人,自然就是大明皇室了。 在苏泽看来,皇室的钱不是在这里,就是还在那里,总是会的。 要么是皇帝滥赏皇亲国戚,要么用来修院子造宫殿,要么炼丹修仙。 既然要,那还不如搞一点与民同乐的活动,好歹也能刺激消费。 当然,这笔银子要皇帝从内帑中出。 苏泽已经思考要怎么上书,让皇帝从内承运库中将这场大会的费用出了,那群臣的反对声应该会小不少。 古今中外,这种皇室倡导的文化活动,还真不全是铺张浪费的奢靡享乐。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皇室这个最高统治者,引领起来的风尚,公卿勋贵也必然会跟随。 皇帝了一两银子,这些公卿勋贵就会十两银子跟随。 这些银子流入市场,反而能带动整个经济体的活力,让财富在更多人手里流转。 这总比皇帝用银子买丹药好吧? 将讲学和办大会合并在一起,官员中的反对声也会小不少。 当然,这些经济学理论罗万化暂时是不能完全理解的,但是听苏泽说完,再办一场灵济宫大会,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半是说服了罗万化后,苏泽又开始思考,要不要上书在紫禁城的宫殿上安置避雷针?再增加一些消防设施? 明代的皇宫也是多灾多难,嘉靖年间就烧了一次三大殿,隆庆皇帝在位短,万历年间又烧了一次,连内阁和翰林院也差点被烧,史馆都被一把大火给烧没了。 每一次重建三大殿,都给财政造成了极大的负担,百姓也要加征税赋劳役重修皇宫。 这当然也和木质建筑容易着火有关,但是这也和京师的落雷天气有关。 苏泽原本也想要搞个风筝实验出来,但是那个实验实在是太过于危险,苏泽还是没在《乐府新报》上刊登。 干脆还是用【手提式大明朝廷】上书,在主要宫殿上加装避雷针。 原本苏泽还觉得,增加了每月上书的次数,每个月的金手指宽裕不少。 但是现在看来,不够用,完全不够用啊! 一个月才两次上书机会,打发要饭子呢! 本月要上书让皇室钱,还要上书弹劾辽王,再加上给宫殿安装避雷针,这个月的金手指都安排不过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系统突然响起了提示。 【任务已完成:和皇太子朱翊钧的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是否抽取道具?】 这就完成了? 算算时间,应该是张宏返回了东宫,将自己的建议告诉了朱翊钧了。 小胖钧的声望也太好刷了吧? 苏泽感慨了一下,自然是选择抽取道具。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飞鸽传书(紫色)”。】 【飞鸽传书】(紫色):看起来普通的鸽子,只要将收信人告诉鸽子,一日之内就能将信送到收信人手里;收信人可以将回信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筒里给宿主回信。 这是什么超次元鸽子! 不愧是紫色道具,这样太强了吧? 一日的通讯时长,虽然比不上苏泽穿越前的即时通讯工具,但是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不愧于是紫色道具了! 只可惜这鸽子只能一对一通讯,也就是往来通讯最慢需要两天? 这也要比驿站的效率高多了。 “咕咕咕” 一只鸽子出现在苏泽的手里,罗万化疑惑的看着苏泽手里的鸽子,苏泽说道: “这是我饲养的信鸽。” 罗万化点点头,饲养信鸽也不算是什么新奇的爱好,他只是奇怪这只鸽子是什么时候飞进史馆的。 苏泽重新将鸽子收紧了系统仓库里。 就在这个时候,沈一贯冲进了史馆。 “子霖兄!刑部再议辽王案,要给辽王翻案了!” (本章完) 第117章 《请除辽藩疏》 第117章 《请除辽藩疏》 【新主线任务:和三位内阁阁老的关系达到亲密,目前1/3。 任务奖励:橙色道具抽奖机会*1】 三位阁老的关系达到亲密? 这是系统逼着自己做三姓家奴啊! 但是看到橙色道具的抽奖机会,苏泽又将不满吞了下去,不就是刷三位阁老的声望嘛! 我苏泽并非某位阁老的私臣,而是朝廷的公臣!那刷三位阁老的声望也是正常的吧。 接下了新任务,苏泽看向沈一贯,听着沈一贯将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辽王案件的发展,出乎了苏泽的意料。 历史上辽王是除藩的,而且除藩这件事,除了和张居正不对付的刑部侍郎洪朝选不支持外,其余的阁部大臣都是支持的。 文臣支持除藩,也算是一种政治正确了。 特别是在湖广这种土地矛盾严重的省,除掉一个藩王可以缓解不少社会矛盾,即使这些藩王的土地不会直接分给百姓,那也不会继续侵占百姓的土地。 但是这一次苏泽从申时行的来信中,也知道了本次勘辽的事情发展,似乎和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不太一样。 看向面带忧色的沈一贯,苏泽开口问道: “具体怎么回事?” 沈一贯一屁股坐下,开始说道: “我是听一位刑部观政的同年说的,昨日洪侍郎的奏议送到了内阁,建议要宽纵处理辽王的案子,被张阁老票拟了反对意见。” “陛下将这份奏疏留中了,但是刑部内知道这件事后,部议汹汹,不少刑部官员都上书,支持洪侍郎的奏疏。” 苏泽很快抓住了关键,问道:“刑部毛尚书的态度呢?” 上一次刑部尚书毛凯在阁部会议上,响应张居正,推荐了谭纶出任蓟辽总督,苏泽判断毛凯已经转投了张居正,刑部闹出这样的事情,那毛凯这个尚书的态度就很关键了。 沈一贯说道:“毛尚书告病在家,没有表态。” 罗万化又问道: “辽王的恶行昭著,刑部是怎么为他开脱的?” 沈一贯气呼呼的说道: “还能怎么说,无非就是弹劾辽王的罪证不足,还有人翻出祖训和《大明律》,言什么‘刑不上大夫’,说辽王乃是宗亲,需要交给陛下议罪。” 罗万化立刻说道: “交给陛下议罪?这帮刑部的家伙是律书读傻了吗?” 沈一贯叹息说道: “代藩案在前,若是陛下在断罪除了辽藩,那天下宗室必然沸腾,刑部这不是傻,而是要帮着辽王脱罪。” 罗万化更不理解了,他问道: “难不成是辽王贿赂了刑部?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帮着辽王开脱?” 这句话也让沈一贯沉默了,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一次刑部如此团结一心,要帮着辽王翻案。 沉默了许久的苏泽说道:“刑部不是为了辽王,而是为了阁部之争。” “阁部之争?” 苏泽点点头,从沈一贯说的信息,苏泽已经猜到了形势。 阁部之争,这是贯彻整个大明朝的官场斗争暗线。 简单的说,就是作为决策机构的内阁,和执行机构的六部之间的权力之争。 刑部尚书毛凯对刑部的控制力不足,他虽然投靠了张居正,却在刑部压力下不敢表态,只能在家装病。 而刑部侍郎洪朝选长期在刑部任职,所以成了刑部推举出来,和内阁争权的打手。 洪朝选为辽王开脱,除了和张居正的私仇之外,也是刑部要和内阁争夺权力,只是辽王案正好就成了双方争夺权力的关键。 阁部之争的根源,还是内阁这个机构的名不正言不顺。 内阁有宰相之名却没有宰相之实,有宰相之责却没有宰相之权,内阁的含金量,完全要看阁臣自己的能力。 内阁强势的时候,六部就是彻彻底底的执行机构,面对内阁的命令只能执行,沦为内阁的下僚佐吏。 而内阁弱势的时候,六部也会争夺内阁的决策权。 刑部争夺的自然不是辽王这个案子的结果,而是在和内阁争夺案件的审理权。 而这也不是刑部侍郎洪朝选一个人的意愿,而是整个刑部官员的共同意志。 隆庆内阁自从徐阶罢相后,内阁辅臣越发的霸道,六部逐渐成为内阁的附庸,辽王案成了阁部之争的导火索,在洪朝选的奏疏送到京师后,彻底爆发出来。 而之所以第一个冒头的是刑部,那是因为刑部这种专业化的机构,晋升途径相对单一,内部成员往往更有凝聚力,更容易抱团。 而且这些专业化的部门,往往有一种“我是内行所以要听我的”的气氛。 苏泽前世也和这些部门的人接触过,他们往往有一种精英自治的口号,提倡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反感所谓的“外行领导内行”。 “教授治校”,“教授管理医院”,这类的口号也都是他们喊出来的。 可实际效果如何? 在苏泽看来,学阀搞的是人身附庸关系那一套,介于奴隶制度和种姓制度之间,甚至还不如大明的封建官僚呢。 苏泽向两人解释道: “刑部不满内阁插手辽王案件,要保证刑部办案的独立性,所以激烈反对张阁老票拟的意见。” “这件事已经不是辽王案件本身了,而是内阁和六部之间的事情了。” 罗万化还是一脸茫然,沈一贯似乎懂了一点什么。 苏泽拿起桌子上申时行刚抵达湖广时候写给自己的信,提起笔写起了回信,他需要从申时行那边知道更多关于辽王的案情。 —— 十一月八日,内阁和刑部之争再次升级。 六科和都察院也加入了战场。 新任的刑科给事中沈束跟进了刑部,上书抨击内阁干涉刑部的案件,张居正急于将辽王定罪,完全是为了公报私仇。 紧接着六部又有其他官员下场,响应支援刑部,认为辽王案在立案的时候过于仓促,很多都只是状告人的“一面之辞”,还有很多证人在勘辽使团抵达荆州后,主动撤诉,朝廷不应该逐次大张旗鼓对待宗亲藩王,寒了天下宗室之心。 而且在苏泽的意料之中,这些上书的六部官员和六科十三道言官,很快又从具体的辽王案开始,上升到抨击内阁作风霸道的话题上。 更让苏泽意外的是,徐阶主政时期曾经提出的口号,“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也被这些官员翻出来,甚至将这句话冠以先皇遗诏,要求内阁“以政务还诸司”,要求阁老们不再插手具体的六部事务。 这场政治风暴的演变之快,所有人都目不暇接,更多的衙门也被牵涉进去,整个京师都笼罩在一场阴云中。 就连东宫的朱翊钧也察觉到了朝堂风气的紧张,明智得没有向隆庆皇帝提什么百戏会的事情。 阴沉的天空中,一只白色的鸽子飞进了史馆中,苏泽打开鸽子脚上的信笼,将申时行的信拿了出来。 当苏泽说自己的鸽子能日行千里,和荆州的申时行通讯,罗万化和沈一贯是不信的。 但是当看到信笼中,申时行用蝇头小楷所写的急信,两人不由的相信了。 “子霖兄这驯鸽手段,若是用于军旅?” 沈一贯激动的说道。 苏泽却摇头说道: “此信鸽乃是苏某偶然驯服的,只有一只,如何能用于军旅,肩吾兄还是来看汝默兄的来信吧。” 为了不让【飞鸽传书】太骇人,苏泽还特意让信鸽多飞了两天。 但是这个速度也要比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快,能提前得到荆州的一手消息,沈一贯也明白这封信的含金量,急忙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沈一贯的眉头皱起了起来。 申时行写道,勘察辽王罪状的使团抵达荆州后,正使洪朝选对于那些举报辽王的关键证据根本就是不闻不问。 控诉辽王最大的罪行,逼奸县主致死,洪朝选到了荆州,不审讯状告者,也就是县主的丈夫,辽王府仪宾赵儒,反而跳过了赵儒不问,询问县主的娘家人。 这些县主的娘家人都是辽藩宗亲,他们也害怕辽藩和代藩一样革除,于是纷纷当堂翻供说县主是自然病死,是县主的丈夫赵儒为了讹诈辽王诬告的。 申时行的养父就是公门中人,对于公门中刀笔吏的手段十分了解,知道洪朝选就是故意避重就轻,为辽王开脱。 申时行在信中写道: “县主尸体还停在赵儒家中,洪侍郎却以宗亲身份尊贵为由,不肯验尸,还逼迫赵儒下葬县主。” “县主陪嫁的两个通房丫鬟,据说也被辽王奸污,逃回家中后也被县主娘家人扣住,不让她们出来接受官府审讯,洪侍郎对此也不问。” “又有辽王府宾客李世荣,向官府诉辽王罪状,洪侍郎却拒不受理,还让李世荣归家,当夜李世荣就惨死家中,洪侍郎又不勘察。” 申时行在信中结尾写道: “辽王之恶,荆州路人皆知,大臣却因为党争宽纵此等恶徒,实叫人不可理喻!亦不足深诘也。” 等读完后,沈一贯更是拍着桌子说道:“洪朝选这等庸官!竟然能做到刑部侍郎!?” 罗万化的脸色也不好看,显然这些官员为了政治斗争,已经突破了读书人的底线。 苏泽面色平静,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就是到了清军入关,南明的党争依然不停,一直斗到了明朝灭亡,被清军杀了几轮才安定下来。 沈一贯说道: “这些误国的虫豸,若是因此失了除辽的时机,他们就是大明的千古罪人!” 苏泽看着义愤填膺的沈一贯,掏出一份奏疏来,对着沈一贯和罗万化说道: “肩吾兄,一甫兄,我准备上书弹劾辽王,请求陛下革除辽藩,两位要附署吗?” 沈一贯一激动,连忙抢过苏泽手里的奏疏,但是看完了之后却大失所望。 他本来以为苏泽有什么弹劾辽王的新办法,可这份奏疏中规中矩,就是列举了辽王的几大罪状,又列举了辽藩在荆州的不法事,请求陛下革除辽藩,仿照代藩一样,解除宗禁,给宗室授田买断禄米。 沈一贯失落的说道: “子霖兄,就算是你,这样一份奏疏,现在也扳不倒辽王吧?” 沈一贯又告诫说道: “子霖兄,这些日子朝堂的风向已经变了,凡是上书要严惩辽王的,都会被言官攻击是趋炎阁臣。” 沈一贯看了一眼苏泽,好像苏泽还真不差这么一顶帽子,沈一贯又说道: “这样的上疏徒劳无功,子霖兄还是别趟这趟浑水吧。” 苏泽却说道: “肩吾兄,这份奏疏是表明我的态度,革除不法宗藩本身就是苏某坚持的事情。若是肩吾兄不愿意附署,那就算了。” 沈一贯听完苏泽的话,却一把夺过了桌上的笔,在苏泽的名字旁边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沈一贯又将笔递给罗万化,他昂头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趋利避害的小人?” “你说得对,这份奏疏是表明我等的态度,就算不成,吾等也算是努力过了,岂能畏惧人言?” 罗万化也迅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道: “肩吾兄说的对,吾等上书只为了公义,不畏人言!” 苏泽没有多说什么,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苏泽将这份奏疏投入到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除辽藩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张居正票拟赞同,送入皇宫。 两天后,《请除辽藩疏》被被皇帝留中。 言官得到了《请除辽藩疏》后,开始对宿主进行疯狂的围攻。 朝堂压力太大,辽藩案件不了了之。 ——【模拟结束】—— 【是否消耗100点威望值,确保《请除辽藩疏》一定被执行?】 竟然需要100点威望值? 苏泽看着自己仅剩下的90点威望值,按照自己的官职,需要3天时间才能攒够100点。 苏泽连忙在心中问道: “系统,可以等到威望值足够再扣除吗?” 【可以,但是奏疏会在扣除威望值后,递延执行。】 苏泽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历史上本来注定被革除的辽藩,却因为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而改变,强行执行需要这么多的威望值。 递延就递延吧,好在系统可以等到威望值足够再扣除,才没有浪费这次模拟的机会。 苏泽果断选择了确定,然后赶在通政司官员下衙前,将奏疏递了上去。 (本章完) 第118章 竖纛鸣冤 第118章 竖纛鸣冤 内阁。 通政司官员将新一批奏疏送到内阁,就赶忙从内阁离开,近日京师的政治氛围紧张,通政司官员也不愿意在内阁多留。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时的内阁气氛却很轻松。 首辅李春芳结束了告病,返回到内阁,但是依然和泥塑的佛像一样,对内阁的事情不闻不问,只是高高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写写画画什么。 这一次阁部之争的主角是张居正,但是张居正的表情却很轻松,他正在处理户部有关登莱开港事务的奏疏。 另外一个被波及的阁老,也是作风一贯霸道的高拱。 但是这一次外朝的攻击主要是针对张居正的,而且高拱自己就是吏部尚书,对于吏部的掌控很深,所以吏部官员没有随大流加入这场朝争中,高拱反而要比前几次受到的冲击都要小。 高拱的神情也很轻松,他身边的中书舍人郭准却一脸紧张得登记今天的奏疏。 赵贞吉的态度就更轻松了,他和张居正的关系本来就一般,他只是专心处理礼部的奏疏,其他时间都在准备自家侄孙女的婚礼。 “阁老,这是苏子霖的奏疏。” 高拱从郭准手里接过了奏疏,果然苏泽的态度是支持除辽藩,但这一次苏泽的奏疏中没什么新意。 高拱简单的看完了之后,却没有票拟意见,而是让郭准交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接过苏泽的奏疏,取下揭纸,询问郭准说道: “近些日子来,旗帜鲜明支持除辽藩的奏疏,就只有苏子霖一本吧?” 郭准连忙点头,张居正说道: “敢他人不敢为,苏子霖有大臣本色也。” 张居正也只是简单的写下了支持的意见,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接着又将奏疏递给郭准。 郭准拿过了苏泽的奏疏,然后拿出一个册子,将包括苏泽在内署名的三人,誊抄在这本册子上。 这本册子的封面是红的,登记的人名并不多,还有一些人名被划去。 高拱又带来一份奏疏说道: “又是一份支持刑部的奏疏。” 郭准连忙接过了这本奏疏,然后又掏出一本蓝色的册子。 这本册子上的人名可要比红册上的多多了,郭准将这本奏疏的上疏者登记在蓝册上,又写下这人的职位,这才合上了蓝册。 对于高拱的动作,内阁其他辅臣都看在眼里。 高拱正好处理完了早上的奏疏,对着郭准问道: “蓝册上多少人,红册上多少人?” 郭准这个中书舍人还是很专业的,他立刻说道: “回高阁老,红册合计二十二人,蓝册七十人,再有另册十五人。” 高拱满意的点头,他对着首辅位置上的李春芳说道: “李首辅,明年的京察,就先处理另册和蓝册上的名字。” 李春芳放下手里的笔,点头说道: “知道了,朝局才稳定下来,还是不要株连太广为上。” 高拱说道: “首辅放心,这次京察吏部肯定公平公正,不会给那些言官抓到错处。” 高拱这明显矛盾的两句话,在场的阁臣却都纷纷点头。 合上册子的郭准,手指微微颤抖,外朝这些大臣闹得凶,却不知道一切都在内阁的掌控中。 京察! 这些外臣似乎忘记了,明年就是京察年。 京察,是六年一次对京官的考核。 京察以吏部为主,六科十三道监督,按照四格八法,也就是四个大方向,八条纪律红线,对在京所有的官员进行考核评定。 然后朝廷会根据京察的结果,对其中不合格的官员进行相应的处理。 其中考核评定结果差的官员,甚至会被勒令提前退休,或者干脆革职罢官。 郭准所记录的红册,就是这次阁部之争的时候,站在内阁立场的大臣。 而蓝册上的名字,则是在阁部之争中进攻内阁的大臣。 此外还有一本另册,那是先上疏支持内阁,接着又调转立场站在六部这边的大臣。 这种首鼠两端的人,是高阁老最痛恨的政治投机客,另册上的人,甚至会被蓝册上的人得到更严重的处分。 京察是内阁主导,吏部执行的国家大计,内阁已经统一意见,而吏部又被高拱牢牢掌握在手里。 所以这些外朝大臣现在闹得越厉害,等到了京察的时候就越惨。 当然,大部分大臣在这次政治风波中还是谨守中立的,不敢轻易陷入到内阁和六部的争斗中。 这也是外面疾风骤雨,但内阁内却温暖如春的原因。 郭准又看了一眼张居正,更是感慨这位张阁老也是能忍。 张居正在湖广不是没有影响力,但是他宁可忍气吞声,也要引诱这些六部科道官员跳出来,就是为了彻底将这些部权派大臣清扫出去。 而其中很多人,都是他的老师徐阶在朝堂上仅存的亲信。 比如这次硬抗内阁的刑部侍郎洪朝选,就和张居正同为徐阶的弟子。 当然,洪朝选和张居正是有私仇的。 这一次进攻内阁的大臣中,有不少都和张居正的关系不错,甚至在徐阶倒台后,都已经开始倒向张居正了。 但是张居正却毫不在意,而是配合高拱演了这场戏。 明年三月的京察,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郭准双股颤颤,本届内阁的阁臣个个精干强悍,就是首辅李春芳也是老狐狸,真不知道这些部院派的大臣,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跳出来和内阁打擂台。 但是郭准又仔细想想,这几个月来,好像都是苏泽在和外朝战斗,而内阁则在淡化影响力,难道这是引蛇出洞,早就计划好的? 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 郭准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前任内阁辅臣郭朴,为什么说自己不是做官的材料。 官场之上当真是步步惊心,就这一次辽藩案,不知道多少人的前途就此葬送。 而记录在红册上的人,必然在这次京察中考核优异,很快就能青云直上。 而另册上的人,首鼠两端,那就是永世不得翻生了。 政治斗争如此残酷,一次站队失误就前途尽毁,郭准确定了自己没有当官的才能。 看着红册上的名字,能在纷乱的朝局中看清楚风向,才有入阁的希望。 郭准想到这半年来,每一次都能在政治斗争中站对的苏泽,不由感慨当真有当官的天才!—— 荆州。 申时行从巡案衙门中醒来,他推开房间的门,披上衣服出门洗漱。 勘辽使团是钦差,所以住在巡案衙门中。 明代经常会有上级官员巡查地方,巡案衙门就是专门用来让这些巡案御史居住办公的地方。 巡抚巡案这种职位,在明代还不是常设官,所以巡案衙门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着的,也都建造在城内比较偏僻的地方。 荆州的巡案衙门,就在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周围都能看到农田。 而就是这么偏僻的地方,周围的土地也基本上都是辽王府的,辽王半荆州的说法,也绝非是空穴来风。 洗漱完毕,申时行换上官袍走入公房,就见到了副使施笃臣又在和正使洪朝选针锋相对。 两人的不和,已经是使团上下皆知的事情了,而整个勘辽使团,也因此分成了两部分。 人数多的,是以洪朝选为首的刑部和礼部官员们。 申时行这些,被张居正塞进使团的是少数派。 施笃臣久在地方任职,根本不是洪朝选这刑部侍郎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 申时行摇摇头,就算是吵过能怎么样,洪朝选是勘辽使团的正使,只要他当着,施笃臣根本没办法审讯辽王,就更不要提定罪了。 申时行更是觉得这场荆州之行毫无意义,他早早结束了公务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回到房间,申时行就看到了一只鸽子,正在啄他的书稿。 申时行连忙上前保护自己的书稿,却发现这只鸽子有些眼熟。 又看到鸽子腿上的信笼,申时行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前几天飞入自己书房,都带来苏泽来信的那只鸽子吗? 申时行连忙上前,走近书桌,这只鸽子也一点不怕人,直接跳进了他的手里。 申时行解开信笼,果然拿出了一团卷起来的信。 这是苏泽的回信! 申时行也不明白,这信鸽到到底是如何找到自己的,难道苏子霖真有驯鸽的异术? 这也太神奇了! 申时行摇头,现在不是深究这件事的时候,他连忙打开字条,阅读起苏泽的回信。 苏泽在回信上,自己在京师已经上疏请求罢除辽藩,请申时行密切关注辽王府的动态。 而这只鸽子就留在申时行身边,只要辽王府有什么新的动向,申时行就可以将消息放进信笼,鸽子就会自己飞回京师。 申时行看向鸽子,鸽子的眼睛也盯着申时行,一人一鸽就这样互相看着。 申时行实在是绷不住了,这才放弃了和鸽子对视,自己这段日子还真是过傻了,竟然和鸽子斗气。 就这样,一只鸽子大爷,就在申时行的房间里住了下来。 —— 十一月十日,辽王府。 辽王朱宪炜又在王府内夜宴。 为什么用‘又’,是因为自从勘辽使团抵达荆州后,辽王朱宪炜日日都在王府和宾客护卫夜宴。 辽王朱宪炜是坏,但是不算傻。 他也感受到了洪朝选的态度,虽然朱宪炜想不通,为什么洪朝选要帮自己,但是他也明白自己这次算是过关了,只要几个大的指控不能定罪,那以大明朝对待宗藩的传统,大概也就是罚俸思过之内的惩罚。 这对于辽王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他身为宗王,也不靠那点禄米过日子。 所以辽王在惊慌了一段日子后,又故态复萌,重新开始在王府醉生梦死。 辽王府宾客唐佐低着头,偷偷看向辽王,眼睛中闪过了仇恨的光芒。 唐佐是辽王府宾客,但是他和那些阿谀奉承,陪着辽王走马斗犬的宾客不同,他是真的有几分才学,在荆楚名望颇高。 因为屡次科举失利,唐佐这才接受了辽王的聘请,担任辽王府的宾客。 唐佐这类的宾客还有一些,基本上都是辽王为了装点门面聘请的。 唐佐和王府宾客李世荣关系亲密,但是前几日李世荣向勘辽使团举报辽王罪行,正使却不受理案件,当日李世荣就横死在家中。 唐佐当然明白这是辽王派出去的杀手所为,他对辽王恨得咬牙切齿,他摸了摸袖子里的匕首,又看到辽王身边的护卫,又不由苦笑了一下。 自己不过是文弱书生,又如何能行刺辽王。 唐佐也知道行刺无望,更是觉得这场夜宴恶心,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就听到辽王朱宪炜说道: “朝廷的使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去,本王困守府内,当真是无趣!” 辽王朱宪炜自从承袭王爵后,一直都无法无天,荆州城内无人敢制。 如果不是代藩被革除,加上张居正的威胁,辽王根本不可能自囚在府内这么长时间。 这才不到一个月,辽王又想着离府出去享乐了。 唐佐灵机一动,找了个机会,向辽王说道: “王爷,唐某有一策,可以助您脱困!” 朱宪炜眯着眼睛看向唐佐,他和嘉靖一样酷爱炼丹,今日又喝了不少酒,脑子昏昏沉沉的。 朱宪炜依稀记得唐佐是荆州有名的秀才,进府以后一向低调少言。 但是辽王名声太臭,他身边除了马屁精就是阿谀奉承之辈,真的事到临头,却没有出谋划策的人。 唐佐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匕首,还是放弃了刺杀辽王的计划,虽然他已经接近了辽王,但是自己并非死士,万一不能击中要害,反而白白送命。 唐佐收起了匕首,他决定用文人的办法复仇。 唐佐继续说到:“王爷蒙受冤屈,正使洪侍郎是清楚的,但那副使施笃臣相迫,才迟迟无法结案。” 辽王连连点头,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使团正使副使不和的事情。 唐佐说道: “王爷,夜长梦多,若是这么查下去,万一真查出点什么来?” 辽王满脸的愁容,他担心的也是这个,自己犯过的罪状太多,在荆州全是破绽。 唐佐继续说道: “王爷若想让朝廷撤回勘辽使团,还需要给朝廷加点压力。” “代藩革除,天下藩王都惶惶不安,如今王爷又受不白之冤,其实宗室勋贵,包括洪侍郎这些正直官员,都是心中向着您的。”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您可以在王府内竖纛鸣冤,则天下人都会响应王爷,朝廷自然会撤去勘辽使团!” (本章完) 第119章 辽王覆灭 第119章 辽王覆灭 十一月十一日,申时行在一片喧闹声中醒来。 申时行疑惑的披上衣服走出房间,只见到整个巡案衙门中乱作一团。 申时行连忙拦住一名使团的同僚,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辽王反了!” 申时行彻底傻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重新问了一遍。 这名同僚又说道: “辽王在府内竖起了大纛,上书‘讼冤之纛’!” 申时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辽王疯了! 纛,就是军旗。 上一个在王府里竖起大纛的藩王,是宁王朱宸濠,他的结局是被王阳明领兵给平了。 辽王在王府竖起大纛,无论大纛上写的是什么内容,这已经等同于谋反了。 申时行立刻问道:“洪侍郎呢?施副使呢?” 就在申时行刚刚问完,就听到了巡案衙门内的鼓声,这是洪朝选聚集使团官员的鼓声。 申时行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迅速换上官服,冲到了巡案衙门的明堂。 只见到勘辽使团的正使,刑部侍郎洪朝选一脸铁青。 洪朝选实在是想不通,他已经快要将辽王从案子里摘出去了,为什么他非要作死? 洪朝选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袋也是嗡嗡的。 但是能够做到刑部侍郎这个级别,洪朝选也是有点实力的。 他立刻想到,要迅速稳住使团,将案件的解释权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样才能保住辽王。 而保辽王就是保自己。 洪朝选心中苦涩,他的政治生命已经和辽王捆绑在了一起,如果辽王倒了,那一直都力主保辽的自己,政治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那时候,等待自己的,就是张居正的反攻倒算。 先把整个使团控制起来,迅速形成统一的决议,再去定性辽王“竖纛鸣冤”的性质。 这就是洪朝选想出的三步走方案。 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官员来说,这些操作就如同本能一样,动作不可谓不迅速。 但是等到聚集的鼓声停歇,洪朝选的脸色越发难看。 洪朝选的亲信正在迅速清点人数,很快这名亲信就对洪朝选说道: “侍郎大人,施副使不在,还有他的几名随员也不在。” 洪朝选的脸已经红了,他大声问道: “施副使人呢?” “把看守巡案衙门的守卫喊来!” 洪朝选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一个可怕的可能,他连忙让人喊来了守门的士兵,守门士兵立刻说道: “回侍郎老爷的话,一刻钟前,施副使带着几位大人骑马离开了巡案衙门。” 洪朝选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他没想到施笃臣竟然这么果断! 这些日子,洪朝选仗着自己正使的身份,狠狠压制住了施笃臣,洪朝选也对施笃臣逐渐放松了警惕。 原本洪朝选以为,只要自己牢牢控制住辽案的审理权,施笃臣只能乖乖就范。 可洪朝选却忘记了,这里并不是刑部。 而施笃臣的前一个职位,是湖广按察副使。 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这是一省负责政务、督查和军事指挥的三驾马车。 施笃臣是湖广的地头蛇,是张居正安插在老家的亲信,又怎么可能是无能之辈? 申时行暗暗感慨,师相张居正的手段了得,连自己都对施笃臣这位副使看走了眼。 但是申时行也在好奇,到底施笃臣去了哪里? 好在申时行的好奇心很快就得到了满足,洪朝选的一名亲信,连滚带爬的冲进了明堂。 这名亲信失态的跪在洪朝选面前,大声道: “洪大人!施副使领着士兵,包围了辽王府!” 洪朝选手脚冰凉,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他强撑着站起来,拍打太师椅的扶手说道: “施笃臣!谁给他的权力!私自调动军队,他是要造反吗!?” 洪朝选强撑着身体,对着身边亲信说道: “速速随我去辽王府!” 洪朝选又环视一圈说道: “所有人都要去!” 可洪朝选话音刚落,就有人哀嚎道: “哎呦,我肚子痛,洪大人我昨日吃坏了肚子。” “我也是!” “下官旧病复发,走不动路。” 申时行看了一圈,这些都是副使施笃臣麾下的官员。 而面对这些官员耍赖拖延时间,洪朝选也是果断,直接命令巡案衙门的兵丁押着众人,一同向辽王府赶去。 洪朝选的反应不慢,下令也很果断,但是他赶到辽王府的时候,辽王府大门已经被攻破。 “洪大人小心!” 洪朝选眼看着辽王府内的大纛被砍倒,径直向着辽王府正门倒去,他身边的亲信连忙将他拉开。 大纛轰得一声倒在了地上,砸了半边王府侧门,扬起大片的灰尘,几个军官领着士兵冲出来,兴高采烈的将军旗取下。 洪朝选这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看到这几个军官抢夺军旗,立刻上前说道: “本官是刑部侍郎洪朝选,此乃辽王案重要物证,速速交予本官!” 这几个军官面面相觑,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施臬台要的东西呢!?” 这几名军官听到长官的声音,连忙拿着军旗就冲入了辽王府中,洪朝选就看到一名红色披风的老年军官,将上书‘讼冤之纛’的军旗收起来,转身就要向辽王府内走。 洪朝选当然不能让这军官带走军旗,他连忙说道: “你是何人!本官乃勘辽正使洪朝选,此物乃是辽案的重要物证,还不速速呈上来!?” 洪朝选死死盯着身披红氅的老将,可对方却丝毫不买账,只是看着洪朝选,行了一个简单的军礼说道: “甲胄在身,不便全礼。” “下官湖广副都指挥使俞大猷,辽王竖纛聚兵谋反,已被下官领兵平定。” 洪朝选脸色狰狞的说道: “辽王是否有罪,还需要本使勘察,你一个区区副都指挥使,竟敢抗命?” 就在这时候,施笃臣从辽王府内走出来,而他身边是一名身穿宗王蟒袍,却被五大绑的中年人。 被绑的自然就是辽王朱宪炜。 施笃臣接过了俞大猷手里的军旗,对着洪朝选说道: “洪侍郎,辽王聚兵谋反,此案已经不是你我能审理的了,必须要将辽王和一干案犯解送京师,请阁部会审,陛下圣裁。” 洪朝选不甘心大势已去,他强自说道: “辽王谋反?你有什么证据说辽王谋反?” 施笃臣叹息了一声说道: “洪侍郎,荆州城内数万军民,都见到辽王府内升起了大纛,举旗谋反,这还需要证据吗?” 施笃臣又说道: “如果不是俞都司刚刚到任,又领兵在荆州附近巡营,真让辽王起兵闹起来,洪侍郎你担得了干系?” 紧接着施笃臣话锋一转说道: “自勘辽使团抵达荆州后,洪侍郎处处维护辽王,难道洪侍郎和辽王勾连,也要谋反?” 施笃臣的指控可以说是很严厉了,而且随着施笃臣说完,更多训练有素的士兵从辽王府跑出来,这些人列队整齐训练有素,很快就将洪朝选一行人给包围了起来。 申时行暗暗疑惑,湖广竟然有如此精兵? 对了,这个俞大猷,申时行才想起来,这个名字他曾经听苏泽说过,是当年追随胡宗宪在东南抗倭的名将。 俞大猷为什么会在湖广?还正好是湖广副都指挥使? 正好巡营到荆州? 申时行身后冒出冷汗,他看向辽王府,作为藩王府邸,而荆州又是军防重镇,辽王府其实是按照军事要塞来建造的。 能这么快攻破辽王府,生擒辽王,这绝对不是疲敝已久的荆州卫所兵能做到的,这定是俞大猷在东南抗倭训练的精兵! 想到了这些后,申时行才明白自己师相的手段。 就算是辽王不举大纛,只要放出点辽王造反的风声,那巡营到荆州的俞大猷就能立刻领兵“平叛”。 张居正根本就没想给辽王活路! 这就是阁老的手段吗? 想通了这些,申时行对权术又有了新的理解。 他同情的看向洪朝选,这一路上洪朝选看似处处主动,实际上早已经落入陷阱中了。 施笃臣对着洪朝选最后一施礼,接着说道: “本官是湖广按察副使,辽王谋反,都指挥副使俞大猷领兵平叛,现在本官押送一干人犯赴京,就此告辞!” 说完这些,施笃臣直接不理睬洪朝选,将辽王塞进囚车,直接向城外而去。 等到施笃臣离开,洪朝选一系的官员们立刻围在洪朝选身边询问对策。 洪朝选终于从失神中恢复过来,他长叹一声说道: “还能怎么办?还不快点上书,辽王谋反,消息要在施笃臣进京之前送到朝廷!” 喧闹后,申时行回到房间,他提起笔看到了窗角中的鸽子,连忙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写下来。 塞进信笼中,申时行打开窗户,一直都安静待在房间里的鸽子张开翅膀,转眼就飞出窗外不见了。 “子霖兄这鸽子当真是成精了。” 申时行喃喃道,紧接着他开始搓手,以苏泽的政治敏锐力,在辽王造反消息传到京师前的这段时间差内,苏泽又能谋到多少好处? 申时行又叹息了一声,自家妻妹就是性格太跳脱了,自己还没来及的说亲,就被赵阁老家的捷足先登了。 —— 两天后,当【飞鸽传书】飞入史馆,落在苏泽的桌子上,苏泽打开信笼,立刻将申时行的信传给沈一贯和罗万化看。 他紧接着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俞大猷竟然被张居正调去了湖广,这说明张居正早就在准备对付辽王了吗? 湖广副都指挥使,这个职位当真是十分的巧妙,不像是一省指挥使那么扎眼,却能起到和指挥使一样的作用。 正如施笃臣这个湖广按察副使一样。 学到了,不起眼的副职,放在关键位置上,起到的作用不比正职小,还更隐蔽。 也对,苏泽在上《平戎策》的时候,向内阁推荐了东南抗倭的三人,文臣谭纶、武将戚继光俞大猷。 戚继光被高拱收编,如今担任大同总兵。 谭纶被张居正推荐,担任了蓟辽总督。 原来张居正也招揽了俞大猷。 湖广副都指挥使,这是个临时差事,现在俞大猷应该押送辽王进京了。 俞大猷是这个时代少数陆战海战全能的将领,苏泽建议在登莱开港,正需要俞大猷这样的名将坐镇! 不行,要想个办法把俞大猷要过来! 苏泽进一步想到,这次内阁如此沉默,到底是被外朝发难打得措手不及,还是阁老们设的局? 苏泽越想越是觉得更有可能是后者。 这可是隆庆朝的内阁,每个阁臣都是镇压一世的大能,可不是万历朝费拉不堪的内阁。 苏泽又想到了明年的京察,再想到沉默的吏部,结论就呼之欲出了。 内阁这帮人精也太可怕了! 苏泽又想到前世读过的那些历史文,真以为穿越到古代就能大杀四方啊?如果自己没有系统,怕是连施笃臣都玩不过。 但是提前得到辽王造反等消息,事情就好办了。 苏泽在辽王造反的消息传到京师之前,疯狂的上书弹劾辽王就行了。 苏泽只要疯狂的拉仇恨,那些内阁隐藏的敌人就会跳出来攻击自己,那就正遂了阁老们的心愿,就等于刷了内阁阁老们的声望。 这对于积攒了丰富拉仇恨经验的苏泽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 看到苏泽正在写奏疏,沈一贯也立刻反应过来,拉着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今天开始我们就每日一封奏疏,弹劾辽王!” 罗万化似懂非懂,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反正跟着苏泽走总是没错的。 接下来几天,和苏泽预料的一样,随着苏泽、罗万化、沈一贯连续上书,请求朝廷严惩辽王革除辽藩,更多的大臣跳出来攻击三人。 甚至都因为苏泽的搅局,让原本进攻内阁的官员们,都反过来开始弹劾苏罗沈三人。 内阁四位辅臣都哭笑不得,苏泽每次出手,都能立刻成为风暴中心。 但是也多亏了苏泽,不少暗中反对内阁的大臣,也趁机跳了出来,让高拱的名册上记录了更多的名字。 就这样,十一月二十日。 施笃臣派遣快马,急遣往京师的奏疏,送到了内阁的案头上。 (本章完) 第121章 堂堂连载 第121章 堂堂连载 李春芳面沉如水,一双眼睛盯着苏泽,强烈的压迫感让苏泽背脊发凉,原来这就是内阁首辅的威压吗? 过了半天,李春芳这才说道: “老夫手里正好有一本民间话本,明日遣人送到报馆,你是总编官,合不合适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这些,李春芳干脆直接送客,将苏泽赶出了他的府邸。 苏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原来李阁老你还真是啊! 苏泽转而笑了起来,李阁老你也不想你上班摸鱼写小说的事情,被内阁同僚知道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目的还是达成了。 任何一个创作者,都无法抵挡让自己的作品流传千古的诱惑。 到了李春芳这个地位,权势、财富、地位都不缺了,缺的不就是一个名吗? 自己如果能完成他这个愿望,那好感度不是刷刷提升? 更何况这本来也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乐府新报》的订阅人数已经到了瓶颈,靠着官署衙门和各地方会馆,订阅数量已经到了上限。 而要让报纸销量突破上限,就需要扩大读者圈子。 那一部能引起轰动的市井文学作品的连载,就非常的需要了。 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明报》了,这份原本的香港小报,最后能成为著名大报社,就是从金庸在《明报》上刊登他的武侠小说开始的。 而苏泽要利用《乐府新报》撬动民意,真正让《乐府新报》变成能影响整个市民阶层的报纸,也需要李春芳这本小说。 苏泽又进一步想到,李春芳已经确定,那《金瓶梅》的作者到底是不是王世贞? 现在的王世贞,应该刚刚结束丁忧,准备上任浙江参政吧? 王世贞的父亲王忬,在嘉靖年间曾任蓟辽总督,因为与严嵩不和,加上边地作战失利,王忬被嘉靖皇帝下旨处决于西市。 隆庆皇帝继位后,给王忬平反,这其中张居正还是出了力的。 是的,现在张居正和王世贞的关系还很好,两人还是好友。 等到两人反目,应该是张居正安排王世贞担任湖广按察使的时候,王世贞是被张居正举荐安排到湖广当官的,到任后第一个弹劾张居正的妻弟,两人从此结仇。 苏泽摇了摇头,咱们《乐府新报》可是正经报纸,怎么可能刊登《金瓶梅》这种书! 但王世贞是文坛领袖,趁着张居正和王世贞没闹翻,改日请张阁老向王世贞约稿,倒是可以提升一下《乐府新报》的逼格。 —— 十一月二十五日,勘辽使团副使施笃臣,在湖广副都指挥使俞大猷的保护下,押送辽王进入京师。 隆庆皇帝对于辽王的叛乱行径大为震怒,下令礼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司会审辽王案。 事情涉及宗王,礼部出席审理也是正常的。 大理寺也是大明法司之一,列席也算是常例。 但是都察院取代刑部列席案件,如此重大的案件,主张刑律的刑部却不能列席,这足以说明皇帝对刑部的态度了。 那些曾经支持刑部的部权派官员如丧考妣,皇帝已经用这场审理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至于辽王,谁还关心辽王的死活?京师的官员们,又怎么会真的关心一个荆州的宗王死活。 十一月二十六日,辽王朱宪炜当庭认罪,三司迅速上报皇帝。 隆庆皇帝派遣班首大臣,勋贵成国公朱希忠代皇帝祭告祖庙,列数了辽王罪行,告庙后以祖宗之法,革去辽王封藩,以革除代王的前例,没收辽王府的土地,分田给辽王宗室,解开辽藩宗禁,改革辽藩。 至于辽王朱宪炜本人,则被三司断罪问斩,隆庆皇帝朱批,斩辽王朱宪炜于西市。 在辽王案审结后,刑部侍郎洪朝选才匆忙回朝。 洪朝选听到刑部官员,有关辽王案已经断决的结果,长途跋涉的他直接晕了过去。 随着辽王处斩,一味袒护辽王的洪朝选,在政治上已经是个死人了。 没人会关心洪朝选的死活,部院派大臣人心惶惶,担心内阁的清算。 而这一次辽王案中,得利最大的,就是前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了。 施笃臣被隆庆皇帝特旨表彰,施笃臣直接被任命为正四品的佥都御史。 按察副使使同样也是正四品,但是佥都御史是京官,都察院又是二正品的大九卿衙门。 都察院的级别高,证明都察院的升迁途径多。 而京官本身就要比地方官贵重,京官外任一般都是升三级任用的,所以对于施笃臣来说,这一次辽王案他收获满满,直接跨过了地方到京师的关键一步。 有了这个资历,施笃臣在京可以继续升迁,外迁则可以担任一省布政使这样的一省主官,算是走上了高级官员的康庄大道了。 相比施笃臣这个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另外一则任命就低调多了。 俞大猷调任山东都指挥使,再兼任登莱巡海使,成为山东陆海两军的最高指挥官。 都指挥使素来是勋贵或者武将担任,升迁路径也和文臣有别,所以这则任命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但只要是关注登莱开海的人,都明白俞大猷担任这个两个职位,就是为了登莱开港护航的。 俞大猷在东南平倭战争中战功赫赫,后来又调任广东靖海,对各大海上势力有很强的威慑力。 一些想要趁着登莱开港浑水摸鱼,在登莱航道上制造事端的海商海寇,听闻这个消息都吓得偃旗息鼓。 这个任命,自然是苏泽争取来的。 高拱乐于将俞大猷这样的名将派去山东镇场子,张居正也需要俞大猷,将手插进登莱港务之中。 这场风波中,最不引人注意的,则是另外几则人事任命。 沈一贯得到皇帝恩旨,免去翰林院馆选,直接授七品翰林编修。 紧接着,沈一贯就被诸大绶塞进了东宫讲官的队伍中。 罗万化已经入了詹事府,但是没加太子讲官,这一次也被隆庆皇帝特旨加了太子讲官的差事。 但是和沈一贯不同,罗万化却上书皇帝,陈述自己目前主要精力还在编写《帝鉴图说》上,希望早日成书,编成这部教导太子的教材,请辞太子讲官的职位。 隆庆皇帝很满意罗万化治学的态度,又命令他上陈《帝鉴图说》的初稿。 看完之后隆庆皇帝更是满意,又下旨嘉奖了罗万化和整个《帝鉴图说》编纂组,升罗万化为右春坊右中允,官位也追上了苏泽。 至于苏泽,鉴于他入仕半年,升职速度已经太过骇人,隆庆皇帝没有直接给他奖励。 内阁首辅,《乐府新报》总裁官李春芳上书,由于《乐府新报》增设版面,报馆的工作量大增,请求在报馆增设两名副总编官,由翰林院官或庶吉士充任。 隆庆皇帝直接批准了李春芳的奏疏,而这个消息传到了翰林院,也立刻引起了翰林院的轰动。 翰林院是清贵,但是也有苦熬几十年不得出头的老翰林。 而通过苏泽的例子,聪明人也明白,想要出头,必须要让皇帝和大臣记住你,也就是所谓的简在帝心。 跟着苏泽混的同年,罗万化和沈一贯都得到了好处,迈出了很多老翰林几年都迈不出的关键一步。 《乐府新报》的发行量越来越大,在京师影响力也越来越大,据说皇帝和内阁辅臣,京师大小九卿每天都会读一读《乐府新报》,皇太子更是报纸的忠实拥趸。 能够成为这个副总编官,说不定就能被这些大人物们记住。 当然,对于那些翰林官员来说,这个副总编官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但是对苏泽同年的那些庶吉士来说,看到沈一贯这个直接跨过馆选考试,直接授官翰林的例子在这里,众人也开始纷纷找到沈一贯或者罗万化托关系,要想要挤进报馆中。 而这一切,就是皇帝和内阁,对苏泽的“奖励”。 新设的两个副总编官,和苏泽就有了上下级关系,报馆这个虚设的机构,开始向实体机构转化。 报纸本身就是影响力巨大的工具,苏泽现在有经费有人员,日后朝堂上出现一个“新报系”的政治势力大有可能。 苏泽看着雪般的拜帖,最后从中选择了两名同年,分别是祖籍山西大同的王家屏,和祖籍江西南昌的张位。 原因自然也是很简单,这两人也都是在万历年入阁,担任过内阁首辅的人。 王家屏三十一岁,是个有点虚胖的高大书生,也许是祖籍山西的缘故,为人直率急躁,但是一口山西口音浓重,在同年中名声一般。 张位二十九岁,性格比王家屏还急进,而且是新科进士中,少数对军事非常感兴趣的庶吉士,经常在翰林院大谈军事,也被同年视作怪人。 沈一贯和两人交往不多,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泽选中这两个人,但是他现在已经对苏泽彻底拜服了,既然能被苏子霖看中,必然有过人之处。 罗万化和王家屏意外的投缘,两人都对编纂《帝鉴图说》十分上心,苏泽干脆就将王家屏交给罗万化,《帝鉴图说》如果早日完工,他这个首倡者和挂名编官,也能得到了不小的好处。 苏泽将《乐府新报》第一版的邸报要闻板块交给王家屏,让他负责甄选邸报上的要闻。 张位则更喜欢办报的本职工作,他还建议在《乐府新报》上增设一个军事板块,当然被苏泽给否决了。 开玩笑,你是想要在报纸上公开刊登山川地理,还是兵法武备? 这放在大明,全都是泄露军事机密掉脑袋的事情。 但是张位倒是也给了苏泽一个灵感,大明的军事不能聊,但是国外的可以啊! 倭国正处于所谓“战国”的内战中,众所周知,战争时期也是各种新军事思想技术迸发的时期。 完全可以写一些有关倭国内战的文章,也可以提前为日后对倭战争搜集情报。 除此之外,现在的欧陆也是风云突变的时期。 自从马丁路德提出《九十五条论纲》后,德意志新教诸侯,和欧洲传统的天主教势力正在摩拳擦掌,一场席卷欧陆的三十年战争即将开打。 三十年战争开打之前,欧陆上的冲突不断,冲突同样也加快各种军事思想和技术的发展。 等自己建立对外的情报网,可以让张位搞一个单独板块,专门讨论最新的军事思想技术。 当然,现在还没到时候,所以苏泽将三版的科举范文版面交给张位,又将第六版山川地理的审稿工作交给了张位。 增加了两个新牛马,加上之前诓来干活的沈鲤,以及协助自己处理第四版“曲苑之声”的徐渭,苏泽总算是可以抽出精力,专门负责第五版的“格物致知”版面了。 苏泽这一次所写的文章,是关于的。 —— 新的一期《乐府新报》,被送到东宫后,皇太子朱翊钧身边的贴身太监张宏,急匆匆的夹着报纸来到了朱翊钧的寝宫。 “殿下,新的报纸来了。” 朱翊钧正在无聊,听到新的报纸到了,连忙站起来,催着张宏先开始读第二版“市井之声”的小故事。 朱翊钧年纪还小,未来皇帝也不需要科举,也无法理解读书人科场夺魁的爽点,所以对于第四版连载的《女状元》兴趣不大。 第二版这种白话的短篇猎奇小故事,反而更让朱翊钧着迷。 只可惜故事太短,朱翊钧听完还意犹未尽,他直接夺过了报纸,开始自己翻看起来。 第六版格物致知,这次讲的是籽? 苏泽介绍的是籽的特点,除了讲述了几种海外品种的外,苏泽又讲述了籽油。 “籽者,之子实也。然其榨油虽可食用,然则长期大量服食此油者,男子恐有精室亏虚之虞。此非虚言妄语,苏某所在苏州府,曾有村中好食此油,数载后村中婴啼渐稀。” 读到这里,朱翊钧差点将报纸甩到地上,要知道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不孕不育可是要被祖宗绝罚的重罪。 张宏连忙说道: “殿下无须担心,仆臣知道这籽油有异味,只有贫苦人家才会食用,东宫中断无此物!” 朱翊钧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继续读道: “然则物尽其用方为格物正道。此油虽不宜入膳,却自有其正途,以籽油合草木灰、海卤,经煎煮皂化便可制皂,浣衣净垢之费可省泰半,坊间油坊亦得添一新利。今东南田日广,籽堆积如山,倘能变废为宝,实乃民生国计两便之策。” 朱翊钧读完,大为感慨道: “籽油竟然有如此之用,用之善则利民,用之不善则害民,苏师傅大才也!” 但是小胖钧又很快说道: “但是孤的衣服,不能用这籽皂。” “仆臣明白!” 朱翊钧实在没得看了,只能翻到了“曲苑之声”板块。 咦?女状元完结了? 这是什么?《西游记》? 作者是华阳洞天主人? (本章完) 第122章 《兴文教以隆圣治疏》 第122章 《兴文教以隆圣治疏》 听着张宏读完了第一回后,朱翊钧追问道: “后面呢?后面怎么样了?” 张宏放下报纸,无奈的说道: “殿下,报纸上说‘且听下回分解’。” 朱翊钧夺过报纸,第一回就断在了孙猴子拜师菩提祖师这里,这把小胖钧急的抓耳挠腮,迫切都想要知道后续的剧情。 “你去苏师傅的报馆,问问苏师傅有没有后面的。” 张宏只能听从朱翊钧的吩咐,转身来到了报馆,不一会儿他又回到东宫,一脸无奈的说道: “殿下,没了,苏翰林这文章是李首辅家里的话本小说,李首辅视若珍宝,每期就送来一章,是苏翰林好不容易才从首辅大人手里求来的。” 听到苏泽提起李春芳,小胖钧也不闹了。 李春芳可是内阁首辅,是自己父皇都要敬重的人物,借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李春芳家里讨要书。 没办法,朱翊钧只能让张宏将第一回又读了两遍,才算是暂时缓解了猴瘾。 放下报纸,朱翊钧又对张宏说道: “小宏子,外朝已经消停了,那百戏会的事情?” 朱翊钧还惦记着皮影戏,准备办那个百戏会,上次赶上辽王案,小胖钧不敢出风头,如今京师的风波初歇,举办百戏会的念头又冒了起来。 没办法,作为未来的皇帝,朱翊钧的生活实在是太压抑了。 平心而论,朱翊钧比起大部分孩子都要刻苦,每天日讲至今都在坚持,在东宫中唯一的乐子,也就是不定期举办的经筵。 朱翊钧的生母李贵妃,对于朱翊钧的学业要求也十分的严格,而父皇隆庆皇帝也很少给朱翊钧父亲的关爱。 普通人家的孩子读书,夏季最热的时候和冬季最冷的时候都是要放假的,但是今年开了太子讲学后,整个夏天都没有停过一天日讲。 对于一个全年无休的六岁孩子来说,一场百戏会,就是他生活中最大的期待了。 张宏不忍心让小胖钧失望,于是说道: “外朝都因为辽王的事情不敢多言,现在是殿下上书的最好时机。” 朱翊钧眼睛一亮,连忙让张宏摊开纸笔,想到这是他第一次给父皇上书,下笔都不由的慎重了起来。 朱翊钧当然不敢直接要办百戏会,而是按照苏泽的办法,先请隆庆皇帝办一次前朝灵济宫大会规模的讲学大会,邀请天下博学鸿儒聚集京师讲学。 为了能“与民同乐”,让百姓也感受到这次儒林盛世,朱翊钧又提出,在讲学盛会前后,再办几场“百戏会”。 写完之后,朱翊钧又让张宏校对了一遍,然后又检查了公文格式,确定无误后,才让张宏送到了通政司。 —— 只是小胖钧不知道,自己这封奏疏,就如同在屎坑中投下了爆竹,引起了朝野的剧烈震荡。 十一月二十八日,沈一贯匆忙的冲进了史馆。 “子霖兄,大事不好了!” 苏泽看着气喘吁吁的沈一贯,罗万化贴心的递上放凉的茶水,沈一贯喘匀了气,也顾不上喝茶,连忙说道: “太子请办讲学大会,朝野一片哗然,如今雪片般的奏疏都在弹劾詹事府,赵阁老都乞休待勘了!” 在场众人中,王家屏和张位算是官场新人,还处于庶吉士的学习阶段,对于官场的很多制度都不了解。 张位首先问道: “为什么是弹劾詹事府?赵阁老要乞休?” 罗万化这些日子一直带着两人熟悉工作,他解答了张位的疑惑: “太子有过,言官当然不能弹劾当朝储君,所以负责教导太子的詹事府就要被攻击,外朝都说是詹事府教导不力,让皇太子提出这样的建议。” 张位就更疑惑了,他说道: “不就是办讲学大会吗?我听翰林的前辈说过,徐阁老当年就曾经办过灵济宫大会,那可是天下儒林的盛事,也是弘扬文脉的事情,为什么要被反对啊?” 王家屏也有些疑惑的看着沈一贯。 沈一贯这才喝上一口茶说道: “两位有所不知,当今内阁的高阁老和张阁老,和徐阁老不同,是非常反对讲学之风的。” “两位阁老都觉得讲学之风浮夸务虚,百官沉迷于讲学而不思政事,都想着要出狂悖之言哗众取宠,如今世风日下,都是这讲学之风害的。” “如果单单是皇太子上书讲学,那也就算了,但是太子在上疏中还说,要在讲学之余办百戏会,与民同乐,这可就被言官抓到了短处喽!” 沈一贯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佞臣,建议皇太子搞什么百戏会,听说李贵妃将太子喊入宫中,罚跪认错,太子身边的亲信太监也都被投入东厂问罪了!” 整个公房里,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一声声“哎,奸佞”,都是对皇太子的惋惜。 苏泽站起来说道: “让太子请办讲学,并办百戏会与民同乐的是我,没想到竟然连累到了詹事府的诸位同僚,还让赵阁老受过,我这就上疏言呈此事。” “啊?!” 众人都惊恐的看着苏泽,还是沈一贯的反应最快,他连忙说道: “子霖兄,不可啊!” 罗万化也劝导: “子霖兄,如果让朝野知道是你劝太子办大会,那如今对詹事府的弹劾,就都要落在你的头上了!” 沈一贯继续说道: “太子又没有把子霖兄供认出来,何必跳出来呢?何况高张两位阁老也是反对讲学的,子霖兄这是得罪阁老吗?” 沈一贯又说道: “赵阁老虽然是挂名的詹事,但是谁都知道他其实很少去东宫,陛下也绝对不会因此责罚他的,当朝阁老哪个没有在家乞休待参的时候啊。” 沈一贯显然不希望这件事影响苏泽的前途。 但是苏泽却说道: “我不觉得太子殿下有什么错的。” “前朝的时候徐阁老办灵济宫大会,就是文坛盛事,多少大臣为此作序题诗应和,怎么皇太子请办大会,就要被朝野抵制?” “难道这讲学大会,阁老办得,太子办不得?” 苏泽义愤填膺的说道,反而让在场众人都无言以对。 沈一贯顿了一会儿说道: “子霖兄,徐阁老办灵济宫大会,是自己邀请天下同道齐聚京师的,没有使用国帑,这次外朝也是说太子办大会劳民伤财。” 苏泽说道: “谁说要用国帑的?太子找我商议这件事的时候,明明说办大会的钱都要出自皇室内帑,不动用国库半分!” “这些外朝大臣,遇到事情就知道乱喷一气,太子若是因此生了逆反心理,那要怎么办?” 苏泽以前是不待见万历的。 但那是史书上怠政几十年,还横征暴敛矿税的万历。 如今的朱翊钧,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还是认真读书的皇太子。 接触下来,苏泽倒是觉得朱翊钧的本性不坏。 就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六岁也还在开蒙,十岁才开始学习儒家典籍。 朱翊钧又不用科举,四书五经的学习已经开始了,而且学的还很刻苦。 明明是按照有为军主的模式教育出来的储君,等到朱翊钧亲政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官僚系统积重难返,任何变革都面临巨大的阻力,言官们还动不动用小事来恶心你一下,这让谁能受得了。 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朱翊钧上书请求讲学,这是皇太子作为储君的一次政治尝试,就被外朝一顿披头盖脸的骂了过来,还要惩办朱翊钧的身边人。 在苏泽看来,这无疑是整个官僚体系的虚伪性在作怪。 一方面对皇帝有不切实际的需求,要求皇帝都是圣君明君,可真的培养出了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皇帝稍微进行改革触碰了他们的利益,这些人又用什么“祖宗之法”、“与民争利”作为口号,反过来压制皇帝的政令。 大概只有明光宗这样的傀儡皇帝,事事都听从官员的,在位才一个月的皇帝,才会被官员们不停地怀念。 掌握最高权力的要么是什么都不懂的傀儡,要么就是不敢触动利益集团的裱糊匠,大明才这样一步步衰落下去。 在苏泽看来,大明这些官员就是太闲了。 业务量不饱和,就想着找机会喷人。 苏泽说道: “陛下继位后,东南靖宁,北境也暂时安定,府库充盈,为什么就不能办一次与民同乐的大会?” “我要上书支持太子,请办讲学大会和百戏会!” 当然,除了为了小胖钧的心理健康外,苏泽还有另外的想法,那就是从小给朱翊钧建立撒钱的想法。 要知道近代很多科学家,最初的经费都是从各国皇室手里拿到的资助。 作为大明朝头号地主,每年有固定内帑收入的皇室,如果能引导皇室将钱在资助长期项目上,对于大明的发展也是天大的好处。 大明皇帝的钱,又岂是你外朝要反对就能不的? 与其在没用的地方,还不如在这些有意义的地方。 在场众人只能看着苏泽写着奏疏,他们都知道苏泽意志坚定,绝不是几句话能劝住的,只能无奈的散去。 此外,苏泽支持朱翊钧,也不完全是为了朱翊钧的心理健康。 他也有自己的私货。 而苏泽也在思考,如何充分的利用系统,用更少的威望点,来推动真正能够影响历史的大事。 要完成扭转时代的变革,需要的威望点实在是太多了。 除非苏泽几个月不上疏,攒下威望点再梭哈。 但是这么做又太浪费了。 就在前几天,苏泽想到了办法。 这是苏泽从前世工作中得到的灵感。 众所周知,一些重大国策,也是从一个小小的项目开始的。 先立一个项目,然后往项目中不断的填充各种东西,最后整个项目就能变成影响巨大的国策。 当然,这个项目可以是某场会议,某个课题,某个调研。 苏泽的计划,就是先用比较少的威望值,来推动一些难度不大的项目,然后再往这个项目中填充自己的私货,通过不断的上书,将这个项目搞成大项目,这也就是所谓的借壳上市。 而朱翊钧准备筹办的讲学大会,也就是苏泽的壳。 苏泽要办的,是开大会。 只要读一读近代史,基本上就是一个个会议组成的。 这不是喜欢开会,而是开会是统一共识的最好办法,而任何事关国家重大方向的变革,统一共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且一场大会,也能让执政者明白各方诉求,在制定政策的时候才能更全面。 大明朝到了这个时候,也是需要一场如同汉代盐铁会议一样的大会,来确定未来的方向。 而讲学大会,就是苏泽用来操作的项目。 讲学大会,总要请天下博学鸿儒入京吧? 那在博学鸿儒中,掺杂一些地方代表,向朝廷表达一下民意,没问题吧? 那会议的议题,从简单的经学辩论,变成对整个国家制度的讨论,变成对财政制度、军事制度、选拔制度的讨论,也是合理的吧? 而执政者,也能通过这场大会,看到大明朝上下的各种矛盾,从而制定出更加完善的政策。 摸清社会思潮,统一理想认识,这才能给变革打下良好的地基,而不是一拍脑袋的制定政策。 这就是苏泽要借壳上市的计划。 这也就是苏泽支持朱翊钧的最终原因。 而苏泽要做的,就是先用威望值,强行通过这次讲学大会。 讲学大会只要定下,那要邀请博学鸿儒进京,总要个几个月的筹备时间。 这期间,苏泽就可以不断上疏,充实这场大会,将大会的议题逐渐改变。 苏泽写好了奏疏,然后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中。 ——【模拟开始】—— 一天后,《兴文教以隆圣治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高拱、张居正票拟反对。 两天后,皇帝批驳了你的奏疏,你成为外朝大臣的攻击对象。 在朝野巨大的压力下,你被罚俸三月,停了东宫讲官的职位。 ——【模拟结束】—— 【是否费2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苏泽长舒一口气,自己剩余260点威望值,扣除后还剩下60点。 “执行!” (本章完) 第123章 丹术 第123章 丹术 好险。 如果不是上次多得了200点威望值,这次奏疏执行所需要的威望值就不够了。 苏泽叹息一声,原以为升官之后,威望值就够用了,没想到增加了每月模拟的次数后,每日增加四点的威望值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而除了官职带来的威望值,此外就是各种奏疏执行后可能带来的威望值入账,但是这种增长都非常的不稳定。 怎么才能获得更多稳定的威望值? 苏泽摇了摇头,这破系统连个使用说明都没有,看来只能自己慢慢摸索了。 —— 十一月二十九日,李春芳来到内阁。 李春芳身边的中书舍人,是一名四十多岁的老舍人了,他从嘉靖年间就开始担任李春芳的中书舍人,这一次李春芳回朝出任首辅,也将这位名叫刘珺舍人提拔到了身边。 所有的中书舍人都是从七品,和六科一样不设长官。 但是中书科作为一个重要的部门,也需要有人负责,所以中书科会推举最年长的中书舍人,负责中书科的官印,外朝一般称呼为“印君舍人”。 刘珺就是中书科的印君舍人,他除了要协助李春芳这个内阁首辅处理公务外,还要负责中书科的庶务。 作为李春芳的身边人,刘珺能看出李春芳的心情不错。 今天李春芳破天荒的提前来到了内阁,甚至要比一贯早到的高拱都早了一刻钟,在首辅的位置上坐下,李春芳询问道: “中书科订了《乐府新报》了吗?” 刘珺和李春芳的关系不错,所以他用调笑的口吻说道: “苏翰林怎么能放过中书科,他上个月就找过下官,说是《乐府新报》是挂在内阁下的报馆,中书科也要订报,下官只能订了二十份。” 中书科并不是一个大的部门,整个中书科的中书舍人加起来,总共也不超过四十人。 苏泽连中书科都化缘了二十份报纸,这下子李春芳都好奇,到底《乐府新报》的销量有多大了。 “走,去中书科看看。” 刘珺有些疑惑,李春芳这位阁老是最讲究上下尊卑的,作为内阁首辅,他竟然要去中书科的办公场所看看。 但是上司有命令,刘珺也只能引着李春芳,从内阁步行走向中书科。 中书科的办公场所距离内阁不远,和六科廊相连,所以也被世人称之为“科”。 当然,中书科的权势和前途,与六科无法比,所以明明人数更多的中书科,却要比六科的办公场所拥挤很多。 刘珺刚刚准备通报,却被李春芳拦住,他说道: “从侧门入。” 刘珺无奈,只能跟着李春芳,从侧门进入中书科。 中书科是辅助皇帝内阁的部门,晚上都是要有人值守的,上衙的时间也要比其他官署要早,提前准备好相关的工作资料。 不过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整个中书科内还是很懒散的,李春芳一进门,就看到一群中书舍人聚着在看着《乐府新报》。 李春芳不动声色的接近,这群中书舍人聚着在看第四版上的《西游记》。 刘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连忙咳嗽了一声,这群中书舍人回头,见到了李春芳的脸,连忙将报纸藏在身后。 李春芳回头瞪了刘珺一眼,然后和蔼的说道: “诸郎在看什么,这么津津有味的?” 为首的中书舍人连忙说道: “回首辅的话,吾等在研习报纸上的科举文章。” “哦?可有什么所获?” 这几个中书舍人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这下子刘珺是看不下去了,他说道: “刚刚首辅都见到你们在读四版的话本了,还要狡辩!罚你们抄写道经!” 李春芳这一次却出奇的宽容,摆摆手说道: “还没到上衙时间,看看报纸也没什么的,这报纸昨日就发行了,怎么今日才看?” 这一次李春芳这么好说话,为首的中书舍人说道: “回首辅的话,中书科内的《乐府新报》总共就有二十份,吾等昨日没能抢到,只能今日早早的过来借阅。” 李春芳露出一丝笑容,他又问道: “这么紧俏?” 这中书舍人连忙说道: “首辅大人您不知道,原本这《乐府新报》不过是大家放松消遣的读物,但昨日开始报纸上连载的《西游记》实在是太好看了,不少前辈都拿了报纸回家读给家人听,吾等只能熬到今日才读到。” 这下子李春芳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他转过身对身边的刘珺说道: “你们中书科佐赞宫阁,端是要害关键之地,中书舍人的辛苦,陛下和内阁也都看在眼里。办差就要张弛有度,刘印君你去找找苏子霖,再给中书科订上二十份报纸,这笔钱由内阁的公廨出。” 这几名中书舍人听到自己不仅仅没被责罚,还让中书科多订了二十份报纸,纷纷向李春芳致谢。 但是返回内阁的路上,李春芳逐渐收起笑容,又询问道: “怎么又抄上道经了?” 刘珺低着头说道: “是陛下的旨意,抄的是几本先帝最喜欢的外丹道经。” 听到这里,李春芳有些忧虑,当今皇帝比起嘉靖来说自然是勤政一些,当然要和太祖成祖比那还是差了很多的,但总体上是个让人满意的皇帝。 唯一的几个缺点,大概就是和先帝一样,也对道家金丹有些痴迷。 除此之外,喜欢搜集奇珍异宝,这也算是隆庆皇帝的一个小爱好。 对于后者,皇帝喜欢珍宝也不算什么太恶劣的爱好,只要不去民间搜刮,内阁也很少会管。 但是前者就要命了。 胡乱服食金丹,是大明皇帝短命的一个重要因素。 李春芳是青词专家,自身对道学研究颇深,他自己就是内丹术的爱好者。 但他对外丹之术不感兴趣,认为外丹之术是邪路。 先帝嘉靖也沉迷道术,但是好歹先帝是内外兼修,所以在大明皇帝中算是长寿的。 当今皇帝却只沉迷于外丹之术,不习内丹术,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身体能撑多久。 李春芳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内阁也劝谏不了,魏征都劝不了李世民追求丹道,何况先帝朝的时候自己上的青词最多。 别说自己了,内阁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没给先帝写过青词? 李春芳回到了内阁,其他几位阁老还是没到,但今天通政司已经送来了一批奏疏,李春芳看到了最上面的苏泽奏疏。 “这猢狲又上书了?” 李春芳拿起奏疏,翻看了一下。 《兴文教以隆圣治疏》? 再一看,原来是苏泽赞同皇太子的上书,请求皇帝举办讲学大会。 李春芳愣了一下,重新翻过来看了看上书人的名字,确定是翰林院的苏泽,而不是其他同名同姓的官员后,一脸疑惑的回到了座位上。 苏泽竟然支持办讲学大会? 李春芳本人是支持讲学的。 嘉靖四十四年,徐阶以内阁首辅身份亲自主持灵济宫大会,李春芳也在列,与徐阶并称为“讲学护法”。 内阁之中,除了李春芳外,赵贞吉也很支持讲学,赵贞吉也是心学宗师,经常聚众讲学。 但是物极必衰,徐阶倒台后,士林对于讲学之风的批评也不绝于耳。 这一方面,是新内阁对前内阁路线的否定,另一方面,李春芳自己也承认,讲学也出了很多问题。 讲学活动内容逐渐虚无化,向着空谈转变,大量根本不懂心学的投机分子,混入讲学的队伍中,还有贪官污吏以讲学之名兴建书院敛财,或者以讲学之名行贿投机。 高拱返回内阁后,更是开始打击讲学活动,对于那些依靠讲学升迁的官员都进行了打压,算是抑制住了京师的讲学之风。 李春芳其实也很矛盾,他个人支持讲学,但是作为内阁首辅,他又反对官方搞大会讲学,那这个骂名就是他来背了。 李春芳读到最后,又看到苏泽说道: “臣伏请陛下准皇太子所奏,效前朝灵济宫故事,以皇室内帑支应讲学盛会。” “内府财帛本属天家,既不费国帑分毫,无涉民间赋税;又彰圣主隆礼重道之德,显东宫仁厚爱民之心。如此则文脉昌明可期,百姓沐化同乐,实乃兴文教而隆圣治之良策也。” 让皇帝出钱? 李春芳嘴角露出笑容,如果真的能让皇帝出钱,那外朝的反对声自然要小很多,如果那样自己确实可以帮着推动一下,再办一场灵济宫大会。 不过作为内阁首辅,李春芳不会在这个时候表态的。 他取来揭纸,没有写自己的意见,而是苏泽最后一段话摘抄出来。 就在李春芳写完,高拱也走进了内阁。 高拱疑惑于李春芳竟然提前来内阁,但他还是向李春芳行礼,接着李春芳就将苏泽的奏疏递给了他。 苏泽请办讲会? 高拱的眉头皱起来。 高拱素来不喜欢讲学之风,苏泽在学术上倾向于赵贞吉的泰州学派,高拱也是知道的。 但是高拱反对讲学,更多的是以讲学作为靶子,打击前任首辅徐阶。 此外也是通过抑制讲学,减少李春芳这个心学大宗师在朝堂的影响力。 果然李春芳将苏泽最后一段,请求皇室自己出钱办讲学的话摘抄出来。 老狐狸! 李春芳没有支持讲学,但这是在暗示皇帝,如果皇室真的要讲学,只要自己出钱,他这个内阁首辅就不会反对。 如果是别人上书,那高拱肯定要直言反对了。 但是奏疏是苏泽的,高拱还是提起笔,写下了一个不太严厉的反对意见。 作为一个派系的领导者,高拱也是明白,有能力的官员都有自己的政治主张的。 而官员的政治主张千差万别,就算是同一派系的官员,在大方向一致外,细微方向上还有差异。 比如赵贞吉在吏治财政上保守,却对军事改革很激进。 张居正对于财政上激进,在思想学术上却保守。 高拱并非容不下苏泽的异见,只是用票拟表示自己的观点。 赵贞吉在家乞休,最后抵达内阁的是张居正。 而张居正看到之后,确实反应最大的。 “苏子霖竟然支持皇太子此等荒谬建议,行奸佞之事,两位竟然不反对?” 张居正明显有些动怒,李春芳像是和事老一样说道: “灵济宫讲学,前朝也有之,殿下这也是好学上进,张阁老何必如此激烈。” 就连高拱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虽然不赞同苏泽的观点,但是他一向护犊子,你反对办讲学大会就反对事情,干嘛扣帽子。 高拱也火药味十足地说道: “皇太子年幼,勇于上书言事,我们这些内阁佐领大臣应该‘知其心然后能救其失’,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而让皇太子起了厌政的心思,岂不是我等的罪过?” 这句话是孟子所说,“知其心”,就是说教师必须了解学生的心理特征和才能。“救其失”,就是说要在了解学生心理特征的基础上纠正他们各自存在的缺点和不足。 这下子张居正更不乐意了,他直接拿过奏疏,不仅仅抨击了苏泽提议办讲学大会的事情,还票拟要以“妄言趋炎”的罪名,罢黜苏泽东宫讲官的职位。 高拱又重新拿回奏疏,将自己之前的票拟撕去,又在张居正的票拟下写下了反对张居正过重苏泽的意见,又建议皇帝因势利导,放宽对皇太子的教育。 首辅宝座上的李春芳心情则大好,没想到因为苏泽的关系,之前还配合默契的高张又出现了裂痕。 李春芳摇了摇头,这猢狲,多少祸事因你而起,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戴上紧箍,得证正果了,总不能日后入了阁,还没个人形吧?—— 翊坤宫中,一脸倔强的朱翊钧跪在殿内。 李贵妃小门小户出身,背后也没有多少政治力量,所以对儿子的期待是谨小慎微,千万不要出错。 毕竟隆庆皇帝才三十多岁,后宫中也还有皇后在,朱翊钧只是储君,并不能代表就坐稳了位置。 听到儿子这事,还引起了外朝的攻击,李贵妃就连忙将儿子召入宫中。 李贵妃厉声问道: “你这逆子!说!是哪个奸佞蛊惑你,让你上书请办讲会的?” (本章完) 第124章 约稿高拱 第124章 约稿高拱 面对母妃的严厉责罚,朱翊钧一言不发,这让李贵妃心中更气,又让他继续跪着。 加上之前跪的,朱翊钧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他的双腿已经彻底麻了,但是他依然咬着嘴唇,不肯说一句讨饶的话。 “陛下到!”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宫人呼唱起来,隆庆皇帝走进了翊坤宫。 李贵妃连忙出宫门迎接,隆庆皇帝免了觐礼,张口问道: “钧儿还跪着吗?” 作为后宫之主,隆庆皇帝自然能知道宫里发生的大事,朱翊钧被李贵妃召入宫中罚跪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李贵妃则立刻泣泪说道: “陛下,这逆子也不知道受了哪个奸佞的蛊惑,上书如此悖逆之言,臣妾这才惩罚他罚跪思过,想想列祖列宗操持国事之艰难。” 看到李贵妃一哭,隆庆皇帝拉着她的手说道: “钧儿年纪小,贪玩好动也是常理,就让他不要跪了,朕有几句话要问他。” 李贵妃听到隆庆皇帝免了朱翊钧的责罚,脸上的忧色反而更重了,她担心儿子在皇帝面前说错了话,更惹的皇帝的不快。 皇帝下旨,冯保立刻前往宫内,不一会儿就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朱翊钧走到了面前。 看到朱翊钧这幅样子,隆庆皇帝也有些不忍。 因为“二龙不相见”的谶语,他从小就没有体验过父子之情,等他做了人父之后,对这个儿子还是相当疼爱的。 见到儿子受苦,原本的气也消了大半。 当然,作为皇帝,隆庆皇帝也不会和普通人家那样,对儿子表现出溺爱之心,他只是语气平淡的说道: “知错了。” 冯保用手扶着朱翊钧,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示意朱翊钧讨饶认错。 但是朱翊钧却说道: “父皇,儿臣没错!” 李贵妃的脸又现怒容,朱翊钧连忙躲到了冯保身后,但是皇帝却摆摆手说道: “你且说说,怎么无错?” 朱翊钧小脸涨红,这次上书是他第一次政治实践,就遭遇了这么大的困难。 外朝大臣群起上书反对,母后也责罚他,就连身边的太监也被抓入东厂审讯。 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这种挫败感是非常强烈的。 朱翊钧也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勇气,他对着自己的父皇说道: “殷师傅就说过,皇爷爷四十四年,徐阁老就办过灵济宫大会,京师臣工都上了贺文,徐阁老办得,父皇就办不得?” 听到儿子这话,隆庆皇帝也苦涩的笑了笑,嘉靖四十四年的灵济宫大会,他当然是知道的。 当然,朱翊钧也是有点小聪明的,他绝口不提百戏会的事情,而是死死揪着讲学会的事情。 果然这句“阁老办得,父皇办不得”,将隆庆皇帝也整的沉默了。 皇帝身边的李贵妃厉声说道: “逆子,你都是出阁听讲的储君了,是谁教你这么和你父皇说话的?难不成你的师傅们,还能教你上书办什么劳什子讲会?” 朱翊钧涨红了脸说道: “谁说的!苏师傅就支持我办讲会!” 朱翊钧说完就后悔了,连忙垂下头不再说话。 隆庆皇帝皱眉问道: “苏师傅?哪个苏师傅?东宫讲官中姓苏的,就只有苏泽苏子霖一人吧?” 听到苏泽支持儿子办讲会,隆庆皇帝和李贵妃都沉默了。 这就是人设的重要性了。 如果是其他讲官怂恿儿子上书,大概就会被打成趋炎太子的奸佞,皇帝定然不会将他继续留在东宫。 但是苏泽就不一样了,这半年来,苏一疏的名头越来越大,如果是苏泽也赞同办讲学会? 隆庆皇帝也思考起来,他又向身边的李芳问道: “苏泽有奏疏送到内阁吗?” 李芳连忙说道: “暂时没有,但也可能还在内阁那儿,仆臣去内阁问问?” 隆庆皇帝点点头,李芳带着两个小太监离开翊坤宫,不一会儿就捧着苏泽的奏疏走了回来。 还真有? 隆庆皇帝拿起苏泽的奏疏,迅速读完了奏疏,再看了看阁臣的票拟,陷入到了思考中。 而朱翊钧则好奇的看着自己父皇手里的奏疏,他好奇自己这位苏师傅,到底在奏疏里说了什么? 苏泽的奏疏,其实说的没什么新意,但是对于皇帝来说,重要的是阁臣态度。 首辅李春芳摘抄了苏泽奏疏的最后一段话,意思是只要皇帝内库出钱,李春芳就支持? 张居正反对讲学,这在皇帝的意料之中,张居正的立场皇帝是知道的。 而高拱的态度。 高拱竟然没有跟着张居正反对讲学,而是以讲学作为例子,劝说皇帝适当放宽对皇太子的教育。 隆庆皇帝抬起头,看向自己年幼的儿子,也露出不忍的神色。 自从出阁讲学后,朱翊钧连最炎热的暑期都没有休息,学习相当的刻苦,进步也是很明显的。 如果就因为一个讲学风波,就要责罚皇太子,还要责罚尽心给皇太子讲学的詹事府,隆庆皇帝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是啊,讲学这事,首辅做得?皇帝做不得? 隆庆皇帝又喊来执掌内承运库的太监陈洪,向他问道: “你去打探一下,上次灵济宫讲学费了多少银子,内承运库有没有这笔银子。” 陈洪和李芳冯保不同,他完全是依靠满足隆庆皇帝私欲而上位的,所以他也最阿谀奉承。 既然皇帝这么问,说明皇帝也动了心思,连忙说道: “陛下放心,内帑充盈,贯朽粟腐。” 听到陈洪这么说,皇帝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得色。 比起他父皇在位时期,隆庆时期的帝国财政确实好转很多。 东南战事平定,西北也没有大规模战事,加上内阁得力,对积欠的税赋催讨也得力,皇帝内承运库确实充盈。 正如苏泽所说的,盛世也要办盛会,既然国家暂时无事,何不就此办一场千古流芳的大会? 听到这里,朱翊钧也明白,自己父皇的想法也发生了变化,他连忙说道: “父皇,儿臣身边的几个伺候太监和上书无关,能否将他们放出来?” 隆庆皇帝挥挥手说道: “把他们放了吧,东宫讲官们寒暑不歇的给太子讲学,赐银十两。” “让太医院去一趟赵阁老家里,赐药慰病。” 朱翊钧张了张口,本来想要追问父皇百戏会的事情。 但是他这次吃了亏,也算是成长了一些,还是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 等到朱翊钧好不容易回到东宫,就见到遍体鳞伤的张宏。 看到张宏这幅样子,朱翊钧垂下泪来:“张大伴,是孤一意孤行,反累了你受罪。” 张宏连忙跪下来说道: “殿下折煞仆臣了,仆臣没读过什么书,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晓得为您办差这么一件事。” 朱翊钧抱着张宏痛哭起来,张宏忍着背脊上的剧痛,更是觉得这趟东厂是去的值了。 东厂来拿人的时候,张宏都觉得自己完蛋了。 执掌东厂的是司礼监二把手冯保,冯保和自己的干爹李芳不对付,对自己也不待见。 果然进了东厂,张宏就被折磨的要死。 就在张宏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准备供出是苏泽撺掇皇太子办讲学会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了自己干爹的李芳的递话。 “闭嘴,撑下去” 张宏只能咬着牙,靠着这句话撑到了今天,本来张宏以为自己都要烂在东厂的监牢里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竟然被放了出来。 张宏听完了朱翊钧讲完了翊坤宫中发生的事情,更是对着朱翊钧说道: “仆臣这条命,就是殿下赏的。” “大伴还是要谢谢苏师傅,若不是苏师傅,孤这会儿还跪着呢。” 张宏连连点头,他虽然是太监,但也是知道感恩的。 在东宫的时候,苏泽就对他不错,如果不是苏泽上书让皇帝改变了心意,饶了太子,自己怕是已经死在东厂了。 但是这一次牢狱之灾,对张宏来说也有极大的收获。 最重要的,就是“大伴”这个称呼。 太子对自己称呼改变,说明从这一刻开始,太子将自己真的当做贴心了。 以往皇宫和东宫的太监中,大伴是针对冯保一人的称谓。 冯保那可是一手将皇太子带大的。 如今自己也有了这个称呼,那只要熬到了皇太子继位,一个司礼监秉笔是跑不了了,掌印也未来可期。 而这一次东厂牢狱之灾,也让张宏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波云诡谲的宫中,财富地位权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上的关系。 他在东厂死死咬着不松口,不出卖太子,赢得了太子的青睐。 而那些承受不住,将东宫私密事情说出去的太监,坟头都已经长草了。 张宏更加感激干爹李芳的提醒,这次东厂之行,对于张宏来说是脱胎换骨的蜕变。 “大伴,那百戏会的事情?” 张宏吓了一跳,怎么殿下还关心那破百戏会。 但是张宏又不能违逆太子,只能说道: “殿下,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苏翰林能让将学会办起来,也能让百戏会办起来,为什么不再问问他呢?” 朱翊钧连连点头说道: “大伴所言极是!大伴有伤在身,还是先静养几天,反正这事情也急不得。” 这次的事情,倒是也让朱翊钧有了点进步。 历史上,大政治家和大军事家是最难产的,原因就是政治和军事,都是需要实践的学科。 但是政治和军事的实践,只要出小错,就足以葬送一切。 这次的讲学风波,如果提出来的是个普通官员,政治生命就已经断送了。 但是对于朱翊钧这个储君来说,却有实践的机会,而这一次给他的教训就是政治上的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如果要提出新的想法,需要先试探风声才行。 这对于六岁的朱翊钧来说,也是印象深刻的一课。 —— 十二月二日。 讲学风波吹的快,但是平息的也快。 从皇帝给詹事府赏赐后,风向就瞬间变化了。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其实对于大部分中下级官员来说,他们也是支持讲学的。 讲学可是儒林盛世,哪个读书人不想要参加? 而且讲学讲学,也就切磋学问的机会,若是能一鸣惊人,就能成为一代文宗。 而且很快朝野传出风声,皇帝准备用自己内库的私房钱来办讲学会,还要遍邀天下名儒,办一场能载入史册的讲学盛会。 这下子反对的声浪就更小了。 如此讲学盛会,那可是要青史留名的! 就连一贯事事反对的言官,在风向转变后,也迅速转向。 史馆。 沈一贯惊道:“子霖兄你要向阁老约稿?” 罗万化、王家屏、张位,都惊恐的看着苏泽。 苏泽说道: “朝廷上下都在风传,陛下要用内帑的钱办讲学会,既然要讲学,总要让天下人知道讲什么吧。” 苏泽其实已经知道了确定的结果。 【隆庆皇帝下旨,内帑出钱再办灵济宫大会,邀请天下贤良文学赴会讲学。】 【本次讲学极大的繁荣了大明思想界,但也加剧了大明思想界的分裂,大明国祚+2。】 【上书倡导的宿主威望+200】 国祚+2,这个结果也正常。 思想界繁荣,但不意味着政权就能稳固。 相反,如果王朝末期,思想界又不能统一思想,反而会导致更大的混乱。 所以讲学虽然延长了国祚,但是不多。 苏泽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次大会不仅仅要成为思想界的大会,更是要统一思想,确定未来的方向。 这就需要苏泽这段时间,不停的上书修正,扩大会议的议题和议程了。 既然是大会,苏泽还要将这场大会的气氛炒热。 苏泽说道: “我准备在《乐府新报》增刊,请阁老执笔,阐述各派要义。” “赵阁老已经答应我,写一篇心学的文章刊登在报纸上。我今天下衙就去拜访高阁老,请他也写一篇文章。”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还能这样? 但是仔细想想,如今《乐府新报》发行量这么大,赵贞吉写了心学文章,其他阁老怎么可能坐得住? (本章完) 第125章 实学 第125章 实学 高拱宅。 书房中,高拱看着苏泽,冷冷的说道: “你都约了赵大洲写稿了,怎么又想起老夫了?” 苏泽额头冒汗,怎么高拱这句话中,带着三分不满,三分嘲讽,还有三分幽怨? 这是因为自己先找赵贞吉约稿的原因? 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错怪学生了。” 高拱冷哼一声说道: “你知道老夫最恨浮夸虚饰的讲学之风,为何还要劝说太子上书开讲会?这赵大洲乃是心学大家,老夫可没有兴趣和他辩论经义自取其辱。” 高拱不喜欢心学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更不喜欢如今士林动不动就“致良知”的风气,但是士风如此,高拱一个人也无力扭转。 当然,高拱不研究心学,不代表他儒学功底不深,能从科举考试中卷出来,走到内阁阁臣这个地步的,都是卷王中的卷王。 苏泽听到高拱这么说,反而笑起来说道: “正因如此,学生才办这个增刊的。” 高拱疑惑的看着苏泽,只听到苏泽说道: “师相,如今心学之风盛行,又岂是禁讲能禁的?” 高拱听到苏泽这么说,也停下来思考了一下。 苏泽继续说道: “师相,当年王泰州聚众讲学,渔农耕樵贩夫走卒都聚众听讲,门下弟子也不是为了出仕,官府要怎么禁得?” 高拱微微点头,心学泰州学派的创始人王艮讲学的时候,听众都是普通百姓,这种民间自发的讲学,根本不是官府能够禁止的。 苏泽看到高拱点头,就知道自己这次上门说服高拱成功了大半。 心学的昌盛,不仅仅是上层路线,而是心学迎合了这个时代的风潮。 明代儒学,其实也是经历过几个阶段的。 明初的时候,儒学多是承袭宋学,也就是宋代的理学。 但是很快,明代就出现了所谓的“子学”,也就是打着复古儒学的旗号,反对保守的理学。 而随着对宋儒的批判深入,就诞生了心学。 其实心学的源头也不是王阳明,而是南宋大儒陆九渊批判理学所创造的新儒学。 经过了明代中期大儒陈献章、湛若水的发展,到了王阳明集大成,完善了心学的框架,从此心学开始大行其道,迅速成为主流学术。 正如苏泽所说的,心学诞生之初,朝廷也将它视作异端学说,多番禁毁。 可等到了嘉靖时期,已经是禁无可禁了,心学已经发展到满朝文臣基本上都是心学信徒的地步。 嘉靖皇帝不得不解开了书院禁令,嘉靖末期心学达到了极盛,才有了灵济宫大会。 正如苏泽所说,高拱无论再怎么厌恶心学,但是当一种思想传播开,就不是你当权者想要禁就能禁的了。 甚至可能会出现,禁书越禁越多的情况。 高拱看向苏泽问道: “那你是什么想法?” 苏泽吸了一口气,对着高拱说道: “师相,若是您对当今谈玄务虚的心学不满,光靠禁令是禁不住的,若是要改变士林风气,唯有提出一套新的学术来批判心学,唯有思想能战胜思想。” 高拱沉默了。 读遍经史子集的高拱,当然明白苏泽说的道理。 虽然从秦汉以来都在说儒学,但是让秦汉的儒者和大明儒者对话,怕是双方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儒学就是一个皮,历朝历代都有自己的新儒学,儒学的发展就是一派取代一派。 汉代有古文派和今文派之争,唐代有经学派和疑古革新派之争,至于宋代那就是儒学各流派的大争之世,什么理学、洛学、关学、王安石新学,互相之间打得狗脑子都要出来了。 高拱苦笑了一下说道: “你这厮好生狂言,开宗立派的大宗师岂是这么容易当的?” 高拱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知道自己在儒学上的造诣,别说是开宗立派了,就连和赵贞吉这样的心学大家辩论都不一定能辩得过。 苏泽说的轻巧,大明朝几百年也就出了一个王阳明,创造一门和心学打擂台的新学说? 那还不如说你苏泽是孔圣人呢。 苏泽见到高拱这个态度,就知道他已经上钩了,他微笑着说道 “师相,您以为,所谓学术,是如何诞生的?” 高拱沉默了一下,这个问题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知识体系。 苏泽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学生以为,任何一门学术,都是在批判其他学说上诞生的。” “心学能昌盛,是士林厌恶宋儒理学已久,阳明先生讲学才能一呼百应,天下儒者赢粮景从,瞬息而为天下显学。” 高拱点头,苏泽说的有道理,一门新学术的诞生,都是从批判旧学术开始的。 苏泽继续说道: “师相不满讲学之风,是不满心学的‘虚’字吧?人人都谈致良知,士人都在谈论虚无缥缈的‘良知’,却连日常的事务都做不好。” “若是要对‘虚’,则以‘实’字。” “师相,这天下有空谈的士人,也有实心做事的君子,这些实心做事的君子,都如同师相您一样厌恶空谈之风。” “若是能打出‘实学’的旗号,以‘经世致用’为学,号召那些苦于心学务虚之风久矣的同道,说不定就能抑制如今浮华的世风,让更多人用心做事。” 高拱喃喃说道: “经世致用为实?” 看到高拱这个样子,苏泽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历史上,心学在发展到了极盛后,也和任何学说一样,在明末社会现实面前瞬间垮塌。 你心学再好,怎么国家还成了这个样子? 明末的时候,思想界出现了一批反对心学的学生,以王夫之、顾炎武为首的晚明士大夫,提出了“实学”来对抗心学。 而“经世致用”,就是顾炎武提出的实学中心思想。 实学,也就是儒学自然发展的最后一个流派了,鼎盛时期就是乾嘉时期的考据学派。 再往后,近代所谓的新儒学,都是杂糅各种外国理论的缝合怪了,就不再是儒学内生演化的结果了。 而且现在提出“实学”,时间上其实也不早。 内阁中,就有不喜欢心学的高拱张居正,其实他们的执政思想已经接近于实学,只是没有系统性的提出纲领,也没有进行理论体系的建设。 而苏泽提供给高拱的,恰恰就是这个纲领。 只要有了纲领,其实相关理论建设是很快的。 高拱张居正都是阁老,手下的人才是不缺的,找一群精研儒学的弟子,搞出一套新的学说出来,根本就不是难事。 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搞的新学,不就是他带着儿子和弟子们鼓捣出来的? 苏泽知道,高拱和张居正,都是无法抵御这种诱惑的。 正如苏泽所说的,要变革社会风气,就要从新思想开始。 对于高拱张居正这种,有志于变法的政治家来说,提出一个能改变社会风气的理论,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诱惑! 而一套新的理论,又能反过来作用于政治上的变革。 如此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高拱又如何能淡定。 高拱迅速提起笔,在纸上写上了“经世致用”四个字,然后对着苏泽说道: “赵大洲的文章先登报,他的文章送到报社,你就送到我府上一份,我会在下一期上和他论战!” 高拱已经想清楚了,就通过这次在《乐府新报》上和赵贞吉论战的机会,将这个实学的理论框架搭起来。 到时候自己只要推广实学,自然就能扭转士林这股谈玄论虚的浮夸风气,同时也能用实学聚集一批真正有志于变法的官员。 高拱看向苏泽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从这个时候开始,苏泽就已经是他所在派系的核心成员了。 【和内阁首辅高拱的关系达到“亲密”,任务完成2/3】 这就刷满了? 苏泽也没想到,今夜的一席话,竟然将高拱的声望刷满了? 也对,高拱是立志于变法的政治家,而对于任何一个变革者来说,政治纲领这个东西,都是非常重要的。 而学术,就是最好的凝聚人心手段。 如果高拱真的能将这个实学搞出来,那他日后就算是罢官下野,他的政治路线也能继续执行下去。 对于苏泽来说,当朝首辅在《乐府新报》上隔空互喷,互相阐明自己的政治理念,不仅仅能够给《乐府新报》增加销量,更重要的是可以为讲学大会造势。 现在报纸上将场子热起来,那讲学大会的辩论才能精彩! 大家都先在报纸上将各自的观点亮出来,到了讲学大会这个角斗场上再决一雌雄,那这场大会才足够热闹,讨论的问题也才能足够深刻。 思想界的论战,必然不可能止步于思想理论,必然会涉及到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将所有的问题都暴露出来,才能找到变革的正确方向。 从高拱家离开,苏泽想着这次还是要感谢一下自己的好学生胖钧。 如果不是胖钧上书,自己直接上书办讲会,攒着的这点威望值肯定不够用。 苏泽嘴角露出笑容,自己这个好学生,搞事能力也不亚于自己,第一封上书就搞出这么大的乱子。 —— 十二月七日,在京观政的新科进士们纷纷结束了观政。 观政结束,新科进士观政衙门的主官,给吏部出具“结状”,相当于实习结束后的实习报告,对新科进士这半年多的工作总结评分。 吏部根据结状,以及科举考试的名次,再分别授予职位。 沈思孝收拾自己的东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都察院。 虽然最欣赏他的御史雒遵已经倒台,但是沈思孝在都察院的名声不错,负责考核他的佥都御史也在结状上说了他不少好话。 再加上他在吏部文选司的同乡帮忙,沈思孝已经提前锁定了南直隶一个知县的职位。 南直隶是大明最繁华的地方,人口众多经济发达,一个县的人口甚至要比内陆一个府都要多。 以沈思孝的自信,只要自己到任后,做出一些成绩出来,然后在京师走通关系,就能重新调回京师了。 吏部已经通知他,下午去拿任命公文,所以今天是沈思孝在都察院上班的最后一天。 沈思孝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两名同年走进了都察院。 沈思孝认出,这两人是近期和苏泽沈一贯走得近的同年。 其中一人名叫沈藻,和沈思孝都是浙江同乡,原本和沈思孝还算是亲近,但是前阵子不知道为何,主动疏远了沈思孝。 另一人名叫王任重,就明显对沈思孝不太客气了。 “一清(沈藻字)兄,清濮(王任重字)兄。” 沈藻对沈思孝还算客气,拱手行礼,但是王任重就明显不太客气了,只是敷衍的行礼,就拉着沈藻,像是躲避瘟神一样向都察院内走。 沈思孝素来长袖善舞,他无视了王任重的嫌弃态度,而是对着沈藻说道: “两位同年是来都察院办事吗?沈某可以带着两位去。” 沈思孝不忘记再拉一拉同年关系,但是王任重却冷着脸说道: “不劳沈兄了,我二人得授都察院山东道监察御史里行,文选司的照会已经发到了都察院,吾等是提前来拜会大司宪的。” 听到王任重这么说,沈思孝如同被重击了一下。 沈思孝才想起来,吏部授官的时候,会先将京师空缺的职位授完,再授给地方上的空缺职位。 都察院的职位,是沈思孝梦寐以求的职位。 可因为代王案件,雒遵倒台,沈思孝又怕被牵连,不敢再谋求留京。 原本沈思孝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但是当同年得到自己梦想的职位后,沈思孝依然感受到了心灵上的暴击。 沈思孝连寒暄的心情也没了,匆忙和两人告辞离去。 可到了下午,沈思孝看到吏部的公文,疑惑的看向文选郎张四维: “登州高密县令?” 文选郎公务繁忙,张四维淡淡的说道: “登莱刚刚开港,涂巡抚向吏部要人,你即刻去上任吧。” 沈思孝涌起了不祥预感,但这已经是吏部的正式公文了,他也只能收下。 登州府就登州府吧,山东也不算是穷地方。 —— 沈思孝的职位,自然是苏泽安排的。 对于这种人,如果放任他,过几天说不定又要回到京师恶心自己。 安置在登州,交给涂泽民压着才是最安全的。 等日后找到沈思孝的过错,再想办法罢了他的官职。 不过沈思孝的事情,不过是苏泽随手处理的小事。 看着眼前的东宫太监张宏,苏泽才真的有些头疼。 这百戏会非办不可吗? (本章完) 第126章 蜂窝煤和酱油 第126章 蜂窝煤和酱油 张宏担忧的看着苏泽,生怕苏泽拒绝太子的请求,那他这趟差使就办砸了。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咬牙说道: “办!百戏会也要办!” 张宏抬头的看着苏泽,苏翰林竟然同意了? 苏泽接着说道: “百戏会可以办,但是最后能不能办,还要看太子殿下的。” “啊?” 苏泽说道: “我这就写一封信给太子殿下,若是太子殿下能把信中的事情弄成了,这百戏会也就能办了。” 张宏连忙帮着苏泽铺开纸,又帮着苏泽研墨。 苏泽不太适应这种伺候,连忙对张宏说道: “张公公是伺候殿下的人,苏某又怎么当得起,还是我自己来吧。” 张宏却笑着说道: “帮太子办事,就是伺候太子,苏翰林就让小宏子也尽尽力吧。” 苏泽更是觉得这太监情商高,会说话,他也听说了张宏被抓入东厂,却咬牙不肯透露东宫内消息的事情,对他也有几分敬意。 苏泽也说道: “古有太白作诗力士捧靴,今日苏某进策公公研墨,今天苏某就不客气了!” 张宏手上磨得更开心了,苏泽将他比作高力士,人家高力士什么人?是唐明皇身边最亲近的大太监! 苏泽洋洋洒洒写完,又因为是写给朱翊钧的,所用的也都是口语化的表述,苏泽将信交给张宏说道: “殿下如果觉得苏某此策可行,到时候苏某也会上疏支持太子的。” 张宏连忙说道: “多谢苏翰林!小宏子这就回去复命!” —— 东宫,朱翊钧看完了张宏带回来的信,接着来回踱步,又转脸向张宏问道:“大伴,师傅这招可行吗?” 张宏在苏泽写信的时候已经读完了,但是他并不敢随便发表意见,只是说道: “殿下,这样的大事,仆臣也不懂啊。” 朱翊钧叹息了一声,一屁股坐在龙床上。 苏泽的信上内容其实很简单,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百戏会自己办! 皇帝自己掏钱办讲会,所以群臣就不反对了。 那东宫如果要办百戏会,就自己掏钱办,那样皇帝和群臣也不会反对了。 可办一场百戏会,那可是需要很多银子的。 而大明的太子,手里是没钱的。 詹事府是太子教育机构,财政全靠拨款。 东宫的太监宫女也都是宫里派来的。 东宫护卫同样属于皇宫戍卫的一部分。 小胖钧手里的一点私房钱,也都是他父皇母妃赏赐的。 这点钱,用来办百戏会是万万不够的。 但是好在苏泽“贴心”的给东宫支了招——办工坊。 “臣观闻,京师中有大量皇产荒置,店铺空置,太子可以向陛下将这些皇产店铺索要过来经营,赚钱之后办百戏会为陛下贺。” 苏泽的建议也很简单,要将百戏会包装成朱翊钧的孝心,是为了让父皇母妃开心才办的。 而百戏会的经费,由朱翊钧利用闲置的皇室工坊和店铺这段时间的收益去挣。 “小宏子,那些工坊铺子能挣钱吗?” 张宏低着头说道: “仆臣倒是听内承运库的办事太监说过,这京师的工坊铺子也分成几种。” “那些位置好的,赚钱的产业,都是不愁租的。” “但是空置的那些,基本上也都是些位置不好,或者不赚钱的产业。” 皇室在京师中自然有皇产。 张宏没说的是,这些赚钱的皇产,基本上都是宫里的大太监、勋贵、外戚给瓜分了。 比如小胖钧的外公,也就是李贵妃的父亲武清伯李伟,就占着好几处皇室的产业。 苏泽其实在信中也说的很清楚了,这些旧的利益团体,不是现在的太子能碰的。 所以苏泽建议的是,太子索要那些不赚钱,偏僻落后的工坊,然后利用这些赚钱。 当然,苏泽这位老师,也给学生了支了招。 苏泽在信中给了三种工坊。 第一种是蜂窝煤。 京师马上要到冬季了,京师的普通百姓会购买山西的石炭取暖,京师周围也有不少石炭场。 但是石炭取暖的问题也有很多,比如燃烧有异味,燃烧不稳定。 苏泽在信中写了一个方法,将石炭捣碎后和红泥稻草混合,再用模具制作成一种有空的煤块。 这种蜂窝煤燃烧起来烟雾少,燃烧时间长,又是居民日常所需的东西,所以肯定能赚到钱。 第二种则是酱油。 酱油这东西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京师就有六必居酱菜,当年严嵩还给六必居提了匾额。 但是苏泽这个酱油,不是那种用黄豆晒足一百八十天发酵的酱油,而是工业酱油。 酱油本质上,就是将蛋白质转为各种类氨酸,将淀粉转化为葡萄。 古法酿造就是利用各种微生物来转化,费时费力不说,还很不稳定,有时候产生的杂质还有毒。 近代工业酱油,是用稀盐酸,代替微生物对蛋白质进行水解转化,就可以大大缩短制备的时间。 至于稀盐酸,矾油也是火药的原料之一,京师有王恭厂这样的大型火药工坊,对皇太子来说也不难弄到。 矾油和盐混合,再加热冷凝,就能得到稀盐酸,这种酿造方法,连大豆都可以省下来,用豆粕、稻谷麸皮这些含有蛋白质的农产品残余就能造。 最后用草木灰兑水,中和酸性,几天就能制造出酱油。 这种工业化的酱油,只需要几天时间就能制备完成,口感上和天然酿造的酱油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而且工业化生产,效率也是酿造酱油的百倍,成本还要更低。 第三种,就是苏泽在《乐府新报》上说过的籽皂了。 利用籽榨油,再用草木灰皂化后制作成肥皂。 京师是北方货物运输的起点,弄到籽的难度也不大,这种籽皂虽然味道不好闻,但是去污效果是相当强的,而且用的也是生产中的边角料。 这就是苏泽给朱翊钧的三个赚钱套路,蜂窝煤、盐酸酱油、籽皂。 而这三个赚钱套路,恰恰是身为皇太子的朱翊钧,能够统筹办到的事情。 如果交给普通商人,无论是火药厂的矾油,还是专营的石炭,又或者是大量的籽,都是普通人不容易弄到的东西。 朱翊钧自然看不懂其中的原理,但是苏泽信中不仅仅详细写了过程,甚至还配上了图,看的朱翊钧一愣一愣的。 蜂窝煤和籽皂还好,这盐酸酱油实在是匪夷所思,矾油、草木灰、稻谷麸皮都不是吃的东西,这些东西竟然能制作酱油? 但是出于对苏泽的信任,朱翊钧还是对张宏说道: “大伴,去找两个可靠的人手,按照师傅的办法试试,如果真的能制出酱油来,孤就去求父皇,把那些工坊店铺要过来!” “唯!” —— 就在朱翊钧忙着在东宫实验制造盐酸酱油的时候,新一期的《乐府新报》出版发行。 这一期的报纸又多了一个新版面,用苏泽的话说就是“增刊”,加量不加价。 在《西游记》刊登后,报馆就在报纸的角落打上了广告,现在《乐府新报》可以接受私人订阅了,只要加钱甚至可以每期送到府上。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报纸扩圈的第一批客户,竟然是京师的各大寺院。挤进报馆的第一批大客户们,就是京师这些和尚们。 这批和尚们出手大方,一家寺院都会订上十几份乃至于几十份! 苏泽和这些和尚交谈,才发现寺院订报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 京师的寺庙都有僧房,这些僧房除了给游方僧人留宿之外,也会有进京赶考的学子借宿。 苏泽的前身在春闱的时候,就曾经借住过寺院。 寺院的食宿便宜,读书人帮着寺院做点事情就可以换来包吃包住,一些春闱落第的读书人,也会继续住在寺院中,等着三年后的下一次贡试。 除了这些读书人之外,寺院也是往来客商借住的地方。 还有一些虔诚信众,也会定期去寺院中住上一段日子,再加上游方的僧人,寺院的人流量是相当大的。 这些人都对《乐府新报》有需求。 备考的士子要研习八股文,客商需要知道最新的消息,信众也对报纸上的小说戏曲故事感兴趣。 而京师这些寺院也都是富得流油,这样一来,寺院迅速超过了京师的会馆,成为报馆除了各大衙门之外的第二大客户。 苏泽都不由的感慨,光头真有钱啊! 京郊,楞严寺。 一名庄稼汉打扮的中年人,正在翻看手里的报纸。 明明是普通的庄稼汉,但是楞严寺主持法严方丈却端坐在一旁作陪,甚至姿态还相当的低。 “大洲先生这些年忙于政务,学问上反倒是退步了。” 法严和尚额头有些冒汗,这个庄稼汉点评的,是这一期《乐府新报》上增刊的文章。 文章的内容是心学泰州派的一些理论,也就是“日用之道”、“良知自成”这一套,算是比较正统的泰州学派说法。 文章的署名作者是“大洲”,只要稍微消息灵通的人,都是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当朝内阁辅臣赵贞吉了。 这个庄稼汉如此点评当朝宰辅的文章,法严和尚怎么能不冒汗。 庄稼汉又说道: “哎,大洲先生也有难处,他如今位居高位,一些话也不方便说了。” “但这报纸也办得好,大洲这文章,用作我泰州王学入门的正好。” 法严和尚一言不发,因为有些话眼前的庄稼汉能说,他是万万不能说的。 这个庄稼汉名叫何心隐,也是泰州王学的传人,在辈分上,他师从王艮的弟子颜钧,算是赵贞吉的同门师侄。 同样是王艮弟子,颜钧这一脉的主张比赵贞吉更加激进。 颜均继承了王艮学术中的平民属性,将王艮的“大成学”衍化为自己的“大中学”。 所谓“大中学”即其所谓“大学中庸”之学。 颜钧的“大中学”宣传“急救人心”的道德救世思想,大中学是平民儒学重在如何“做人”、“救世”。 所以颜钧这一派,比起其他学派更加强调入世。 颜钧就曾经参加过第一次灵济宫大会,那一次讲学颜钧通过讲学名扬天下。 这之后,颜钧更是经常对朝廷发出议论,甚至也和海瑞一样上书骂过皇帝。 颜钧在嘉靖四十五年被捕下狱。 老师就这么猛,何心隐就更猛了。 何心隐,本名梁汝元,在学习了泰州学派后,返回家中创办聚和堂,也就是乌托邦的互助会实践。 嘉靖四十年,梁汝元北上京城参加倒严运动,因受到严嵩追杀,化名“何心隐”。 严嵩倒台后,何心隐干脆以此为名,四处讲学,在民间也很有声望。 在讲学中,何心隐倡行师友交通,形成一种势力,即所谓的“会”,藉此推行社会变革。他反对“无欲”,主张“寡欲”,与百姓同欲。 理论到这一步,基本上就别想做官了。 何心隐原本在重庆府给友人做幕僚,前些日子他的好友,京师刑部钱同文病逝,何心隐赶往京师帮着好友处理后事,就暂住在这楞严寺中。 其实本来何心隐都准备南下了,但是今天看完了报纸,他又说道: “听说京师明年要重办讲学大会,我准备留在京师,还需要讨扰方丈一些时日。” 法严方正连忙说道: “何君哪里的话,您尽管住着就是。” 何心隐又问道: “这报纸不错,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在上面发文章?” 法严方丈愣了一下,您的那些文章? 报馆有几个脑袋,也不敢发您的文章啊? 法严方丈只能说道: “大概要等何君做到阁老,才能发文吧。” “哈哈哈哈。” 何心隐也随着大笑起来,他也知道自己那些学说,是别想要的公开发表了。 但是不能公开发表,但是不代表不能私下传啊? 京师的讲学气氛已经烘托起来了,何心隐留在京师,也有传播自己思想的想法。 —— 而随着这份报纸的出版,高拱家中烛火通明,文选郎张四维在内的,高拱的得意门生们,都在反复阅读赵贞吉的文章。 高拱手书“经学致用”挂在书房正中,手里提着毛笔,原本散乱的思路,在众弟子群策群力下,逐渐变成了完整的文章。 等到高拱写完,他满意的看着文章,对着张四维说道: “明日一早,就将这篇文章送到报馆!” (本章完) 第127章 报纸论战! 第127章 报纸论战! “高阁老这篇文章太精彩了!” 十二月九日,苏泽将高拱送来的文章,交给沈一贯等人传阅,沈一贯发出惊叹声。 罗万化、王家屏和张位也连连点头。 在场的众人,都是历史上做到内阁首辅的,自然对于空谈不感冒。 但是士林风气如此,有时候为了社交,还需要去装作研究心学的样子。 可高拱这篇文章,在批判赵贞吉文章的同时,提出了“实学”的概念。 高拱开宗明义的讲: “盖闻古之君子,学以明道,道以济世。然今之儒者,务虚文而忽实务,慕圣贤而忘民瘼,岂非南辕北辙乎?” “诸君若真欲继孔孟之道,当效横渠先生‘为万世开太平’之志。州县刑名、边关谍报、漕粮折算,此皆圣贤学问落地处。” “与其空谈‘满街皆圣人’,不若实做一二利民事,方不负诗书教化之功。” 高拱首先驳斥了心学动不动就要“做圣贤”的目标,而是将利民做事放在第一位。 在这之后,高拱对于“经世致用”,提出了三部。 “核名实,重践履,验成效”。 简单的说,和后世“实践出真知”的理论如出一辙,强调实践的重要性。 好家伙,自己不过是提了一下经世致用,还真被高拱搞出东西来了! 这篇文章洋洋洒洒数千字,又将实践和学术联系在一起,鼓励经学和实践的统一。 看到这里,沈一贯等人也是拍案叫绝了。 苏泽看完却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儒家的根基还是太贵族化了,高拱论述到了这里,又回到了君君臣臣的老路上去了。 如果能更进一步,将个人实践和整个人民群众的实践结合起来,那就上升到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高度,那就是更加完备的实践论了。 只可惜高拱还是有他的局限性,没有能论述到这一步。 但是也足够了。 任何理论刚刚提出来的时候,都是不完备的。 苏泽暗暗思考,如果能让高拱将孟子的“重民学派”联系起来,继续论述实践和“天下万民”的关系,那这套实践论就能更完备了。 而在报纸上刊文,就是为了让更多人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继续完备理论。 很多理论,都是通过这种论战,才形成了完备的理论体系的。 高拱仅仅从经世致用出发,就能弄出这样一套理论,这已经是超过苏泽预料之外的惊喜了。 苏泽等众人看完了文章,接着夹着文章就往内阁走。 他赶到内阁的时候,众阁老正在茶歇,高拱见到苏泽,知道他是为了文章而来,于是将苏泽带到了待客的偏厅。 高拱摸着胡子,得意的向苏泽问道: “子霖,文章如何?” 看着高拱脸上的笑意,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学生能读到这样的文章,亲睹一位大宗师横空出世,实在是太荣幸了!” 苏泽这马屁实在是太狠,就连高拱都有些憋不住了,他掩饰住嘴角的笑容说道: “勿要妄言!什么大宗师大宗师的,你且说文章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如果是别人见到这个场景,怕是要惊掉下巴,堂堂内阁次辅,竟然向苏泽询问要不要修改文章,但是高拱心中却觉得理所当然。 经世致用是苏泽提出来的,询问他的意见也是正常的。 苏泽连忙说道: “如此不刊之论,何须易一字!” 听到苏泽这么说,高拱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泽继续说道: “师相,今日学生过来,是求您一个笔名。” 高拱这才想起来,上一次赵贞吉的文章,署名是“大洲”。 当然,大洲就是赵贞吉的号,世人都知道是赵贞吉的文章。 但是笔名这个东西,要的就是这个遮遮掩掩。 内阁论战,如果都署真名,那岂不是等于阁老们隔空骂战? 那内阁还怎么团结? 阁老们如果这样指名道姓的互相骂,那损伤的就是内阁的威信。 高拱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作为内阁成员,他也是要主动维护内阁权威的。 高拱点头说道: “还是子霖想的周到。” 可苦思半天,高拱也没想到合适的笔名,他又看向苏泽说道: “你这厮,心中早有了盘算,说说看吧,这篇文章署名什么好?” 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署名‘求实’如何?” “求实,求实,好!好!好!就求实吧。” 苏泽又乖巧的递上文章,高拱写下了“求实”二字,然后对苏泽说道: “若是能扭转士林风气,非是我高拱一人之功。” 高拱的意思也很明确,如果实学真的能成为开宗立派,他也不会贪墨苏泽等人的功劳。 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您说的哪里的话?孔圣门人撰《论语》,难道敢说论语是他们写的?” “如今要一改士林风气,非是您这样的重臣方能为也!” 高拱今天被苏泽一顿马屁实在是灌得太饱,最后只能说道: “去去去,连圣人都敢胡乱借比,快滚去报社将报纸弄出来。” “唯!” —— 十二月十日,国子监。 沈鲤拿到了最新的报纸,这一期又多了一章? 沈鲤为人方正,对于小说戏剧没有太大的兴趣,平日里《乐府新报》他一般也就是读一读头版的邸报要闻。 新出的山川地理版块沈鲤也很喜欢,上一期是登莱巡抚涂泽民主笔,介绍的是登莱附近的地理。 沈鲤第一次知道,原来登莱和辽东正好构成了一个海峡入口,将一大片海包在了里面,也就是渤海。 文章还介绍了登莱的物产,因为靠近大海,多以海产为食,特别是当地的一种海产品,宛如肠子一样,被称之为海肠,食之十分的鲜美。 沈鲤是河南人,至今没见过海,读完了这篇文章后,只觉得身临其境。 果然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不过今天沈鲤没有看其他版块,而是直接翻到了增刊。 果然。 上一次署名大洲的文章,出自内阁阁臣赵贞吉之后,赵贞吉在报纸上如此大肆宣扬心学,内阁其他人不可能坐视不理。 署名求实? 这是哪位阁老? 沈鲤一字一句的读完了这篇文章,读完之后他赞叹道: “此文可开宗立派了!” 沈鲤激动的站起来,他也不喜欢如今的心学虚谈风气,而国子监尤为严重。 有些荫监生和例监生,本身就是纨绔子弟,他们到了国子监也不是为了读书的,常常聚集起来讨论所谓的“致良知”。 这些家伙连基本的儒家经义都不太了解,动辄就喜欢谈“人欲”之类东西,用“致良知”作为自己放纵的借口。 沈鲤这个国子监司业也想要整顿,但是奈何当今士林的风气就是这样。 而这篇文章,在批评了心学浮夸务虚的同时,也指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求实求实,妙哉妙哉! 沈鲤又小心的读了两遍,再拿出纸笔将文章摘抄下来,准备日后重温。 放下笔,他又开始思考起来。 求实到底是谁? 高阁老?张阁老? 能和赵贞吉打擂台的,反正必定是内阁中的一位。 沈鲤又拿出文章,仔细揣摩了一下,确定这个“求实”应该是高拱。 每个人的文章都有自己的特点,阁老的文章流传都是很广的,学问到了沈鲤这个程度,自然就能从文章猜出作者来。 沈鲤想了想,将自己的几个弟子召集到了明伦堂。 张纯是当时苏泽来国子监的时候,和苏泽对话的贡监生。 张纯原本家贫,都要沈鲤接济吃饭,但是自从担任了《乐府新报》的采风使后,手头上逐渐宽裕起来。 张纯读书勤奋刻苦,最得沈鲤的喜爱。 沈鲤又看向另外一个年轻人。 朱俊棠,代藩宗室,随着父亲进京告状,父亲被害后,朱俊棠被安置在国子监,参加明年的顺天府乡试。 虽然是宗室子弟,但是朱俊棠的学问也还不错,进入国子监后也十分的刻苦。 在沈鲤看来,这两人是自己这些弟子中,最有可能考中举人的。 至于其他人,能不能考上就要看运气了。 没办法,虽然说起来只是乡试,但是整个科举中,乡试一关反而是最残酷的,也是竞争最激烈的。 比如沈鲤参加的那次河南省乡试,足足有两千三百人参加,但是河南的录取名额是多少呢?全省九十人而已。 而举人考进士的录取率是多少呢? 上一次殿试,也就是苏泽这一科,进士一共三百六十四人。 而全国参加会试的举人一共多少人呢,总数也不超过三千人。 这么一比,河南乡试的录取率是3.9%,而进士的录取率是13.4%。 而这个数字,还是在县试分流后的,要先考上秀才才能考举人。 就算是顺天府乡试,难度也是相当大的,沈鲤教导了学生这么久,对于他们的能力还是很清楚的。 沈鲤对张纯说道: “最新一期的《乐府新报》不要卖了,你们自己留着。” 作为采风使,张纯这些监生的报酬就是多领几份报纸。 如今《乐府新报》在京师十分畅销,张纯他们只要转卖就能赚到一个月的生活费。 张纯连忙问道: “恩师是让我们研习这期的八股文?” 沈鲤却摇头说道: “不是让你们研习八股文,而是让你们研习增刊的那篇文章。” 张纯疑惑的说道: “恩师不是最不喜欢这类辩经的文章吗?” 沈鲤经常教导弟子,在基础不扎实的时候不要看这些心学文章,这也是为了他们的科举着想。 乡试这个阶段,考察的还是基础知识,都是要在规定范围内作答的,这时候接触心学,反而会影响科举。 沈鲤点头说道:“这是正道,但是这篇文章,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高阁老所写的。” “你们好好研习,说不定明年顺天府乡试就能用上。” 沈鲤这话,当然是不是胡说的。 学术和科举自然是互相影响的。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强行把自己的《三经新义》作为考试大纲。 大明科举的考试大纲是限定的,但是不妨碍乡试的出题人,按照这篇实学的内容出题。 沈鲤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能不能领悟,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 六科廊。 刑科给事中沈束十分的屈辱,今天是他负责向中书科借报纸。 没办法,苏泽和六科都察院不对付,所以京师所有的官署衙门,只有这两个部门没有订报纸。 但以如今《乐府新报》的发行量,如果不读报,怕是连京师的热点都赶不上。 作为最需要消息灵通的言官来说,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所以六科订了一个新规矩,每天由一名给事中去隔壁中书科借阅报纸。 今天就轮到沈束了。 沈束不情愿的借了报纸,一回到六科就被同僚给围住了。 六科给事中们开始争夺报纸,一份报纸都被分成了几份,沈束直接独占一份报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读了起来。 实学? 沈束是心学信徒,上一期赵贞吉的文章让他十分的过瘾,却没想到今天是一篇和心学打擂台的文章。 沈束打起精神,试图寻找这片文章中的漏洞。 可是他读了两遍后,却找不到其中的漏洞! 这篇文章逻辑自洽,已经达到了自成一派的境界,以沈束在经义上的造诣,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辩驳的点! 沈束倒吸一口气,这篇文章登报,将会在士林造成何等的风浪! 再一看作者,求实? 是哪位阁老?高拱还是张居正? 沈束又将文章读了两遍,又发现文章的结尾,苏泽向天下人发出约稿的请求,沈束也不自觉的拿起笔。 这些日子,京师一定会围绕两篇文章,进行激烈的辩论。 沈束需要抓住这次机会,好好找一找其中的破绽。 如果自己能驳倒这篇文章,岂不是就能成为心学宗师!? 沈束又顿了一下,要不要向《乐府新报》投稿? 如果让同僚知道,会不会在六科混不下去? —— 就在整个京师士林,都被这两篇文章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东宫之中,朱翊钧带着张宏来到后厨。 今天是新酱油出坛的日子。 (本章完) 第128章 模拟成功 第128章 模拟成功 看到酱缸中黑乎乎的酱油,朱翊钧捏着鼻子,向身边的张宏问道: “张大伴,这东西真能喝吗?” 但凡去过酱油厂的,都知道这种发酵产品刺鼻的味道,如今东宫后厨的味道也差不多。 张宏看着新酿造出来的酱油,他出于对苏泽的信任,还是咬牙拿起舀子,直接送到了嘴里! 张宏咂吧了一下嘴,似乎和普通酱油没什么区别。 鲜味稍微淡一点,但是同样的咸鲜爽口,入口也没有任何异味。 “怎么样?” 小胖钧焦急的看着张宏问道: “殿下,和普通酱油没什么区别。” 听到这里,小胖钧手舞足蹈起来,他嘴里说道: “和普通酱油没区别,但是用的都是稻谷麸皮这些不值钱的,孤记得内承运库里有不少陈粮吧?都可以用来制作酱油!” “七日就能成酱!如果再弄几十或者上百坛酱缸?” 朱翊钧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就算是他的算学不好,但是依旧让他两眼放光!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酱的地位是很高的。 京师的百姓,生活水平还是比较高的,这酱的销路尤其不错。 酱可以直接下饭下菜,有时候主粮加上酱就可以对付一顿饭。 这属于百姓刚需的事物。 成本低廉又制造快速的酱油,会带来多大的利润,小胖钧的眼睛已经冒金光了! 酱油可行,那蜂窝煤和籽皂朱翊钧也已经试验过了,确实如同苏泽所说的那样,都是利民之物。 朱翊钧连忙吩咐道: “快,打上一壶酱油,孤要进宫去见父皇!” —— 一个时辰后。 报馆。 “苏翰林!帮帮太子吧!” 张宏对着苏泽恳求道。 苏泽皱着眉头,听张宏讲了太子入宫后的事情。 朱翊钧兴冲冲来到翊坤宫,要给自己的母妃献宝,却被李贵妃直接责骂,说他不务正业,直接没收了朱翊钧的酱坛子,还罚朱翊钧回东宫罚抄思过。 见到太子沮丧的样子,张宏只能又来到报馆,恳求苏泽帮忙。 苏泽也是无语,李贵妃当真是后世鸡娃典范,打击式教育的集大成者,扫兴父母第一名。 当然,苏泽也明白,这都是李贵妃的不安全感在作怪。 大明朝的祖制,是没有嫡庶太子的概念的。 明代的继承制度是朱元璋写进祖训的,朱元璋吸取了元代混乱的帝位继承制度,确定了以下原则: “立嫡以长,不以贤”,同时还规定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但是这也不代表朱翊钧的储位就安稳,毕竟宫里还是有皇后的。 而且皇位继承这事情,除非登基为帝,要不然都是做不得数的。 李贵妃小户人家出身,对于外朝的政治也不了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儿子更加优秀。 这一点,倒是和后世望子成龙的母亲都是一样的。 苏泽对着张宏说道: “张公公回去给太子带信,苏某会上书为殿下进言的。” 张宏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快答应下来,他连忙感激的说道: “多谢苏翰林!多谢苏翰林!” 苏泽打发走了张宏,坐在书桌前,开始草拟奏疏。 起手先来一个《大学》,苏泽提笔写道: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 “昔汉文罢露台之费,唐宗省鹰犬之贡,皆以节用裕民为务。今太子躬亲酿酱,知一瓢一粟皆出民力;研制煤皂,悟工商之利可补赋税。此非僭越匠役,实乃深谙《尚书》‘明德、利用、厚生’之三事。” “昔桑弘羊平准均输,刘晏漕运盐铁,皆以实学济苍生。太子若明钱谷周转、市价盈缩,知百姓锱铢之不易,体庶民民生之艰难。” 大调子唱完了,苏泽接着提出具体措施。 简单的说,就是请皇帝派遣内承运库的太监,协助太子管账,并且及时向皇帝汇报。 太子经营的铺子,也不得以皇商名义强行买卖,以防有人打着太子的名义敛财,败坏皇家的名义。 最后苏泽又以“孝”结尾道: “太子亲事庖厨,非止明利源之道,实含彩衣娱亲之孝。” “如此纯孝之行,请陛下成太子之所愿,彰其孝而嘉其志。” 苏泽写完了之后,顺手就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一天后,《陈皇太子躬行轻重以彰孝养疏》送到内阁,内阁票拟赞同送入宫中。 一天后,《陈皇太子躬行轻重以彰孝养疏》皇帝朱批同意。 ——【模拟结束】—— 【本次模拟已经通过,不需要强行执行。】 【模拟通过,本次模拟不消耗每月模拟次数。】 苏泽一喜,他也是为了万无一失,这才用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本以为模拟通过也会消耗一次模拟次数,但是没想到系统还是有良心的,直接通过的奏疏可以不减模拟次数,那以后自己就可以更放心的使用系统了。 想想也是,隆庆皇帝可不像是李太后,这种培养太子的事情他肯定是赞成的。 当然,皇帝如此爽快的同意,也和皇太子年幼有关系。 六岁的太子,也没办法造反,这个时候皇帝自然是以培养继承人为主。 如果是坐了三十年太子位置的储君,帮着储君捞钱,怕是直接要被打成太子党了。 苏泽将奏疏好好誊抄到题本上,接着将奏疏送到了通政司。 —— 一天后,张宏兴冲冲的冲进了朱翊钧的书房,对着小胖钧说道: “殿下!陛下已经同意了您的请求,将三十二座皇产拨付给东宫了!” 正在因为罚抄而愁眉苦脸的小胖钧立刻站起来,他连忙问道: “可是苏师傅上疏了?” 张宏的头点得和拨浪鼓一样,他笑着说道: “正是苏翰林上书劝谏陛下,才让陛下和娘娘改变了主意的。” 听到这个好消息,小胖钧放下笔,兴奋的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张宏又说道: “但是陛下也说了,殿下要以学业为重,不可以借此出宫玩乐。” 小胖钧的脸又垮下来。 他要经营皇产,本来就是想要借机出东宫,但是父皇堵死了这个漏洞,那经营皇产还有什么乐趣? 难道真的都为了赚钱办百戏会吗? 看到皇太子的脸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张宏又说道: “殿下莫急,仆臣已经去过翰林院了,苏翰林已经给殿下设计了一个‘游戏’。” “游戏?” 听到游戏,小胖钧又露出期待的神色,张宏立刻将苏泽设计的这个“游戏”说了出来,小胖钧的脸上越来越亮,最后他咧开嘴说道: “苏师傅当真是天才,竟然有这样好玩!哦不,这样寓教于乐的法子!” “还不速速按照苏师傅的办法,让孤玩起来!” —— 十二月十一日。 东宫讲官黄骥踏入东宫。 先去詹事府报到,黄骥向上官问安后,习惯性的拿起了报纸。 东宫订阅的《乐府新报》很多,不像是别的部门还需要几个人合一份,每一期新报纸出来,从吏们都会将报纸放在每个官员的桌子上。 黄骥听说六科和都察院的官员们,每天都要争抢为数不多的报纸,这也算是詹事府办差的福利之一了。 黄骥读报是按照版面顺序读的,首先是头版的邸报要闻。 年关将近,朝廷最近的大事,就是明年的京察了。 对于黄骥来说,京察也是一件大事。 京察考察的是在京的官员,四品以上的官员去留要交给皇帝亲自决定,四品以下的官员处理,则是吏部和都察院共商,最后交给内阁定夺的。 对于黄骥这样的官员来说,京察就是一次大考。 虽然京察的开始的时间是明年的年后了,但是准备工作却是从今年的年末就要开始了。 首先是咨访的工作。 所谓咨访,是指吏部于考察前,从六科都察院的言官处得到对官员的评价或其优劣事迹,并据此对京官做出考察。 咨访的必需品为访单,“访单者,吏部当察时,咨公论以定贤否,廷臣因得书所闻以投掌察者,事率核实”,访单即为列有应考官员姓名的调查表,由言官查看后填注自己所风闻的官员纪实并向吏部反馈。 咨访结果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京察的决策依据。 除了咨访外,还有考语。 与咨访相反,考语是自上而下的,由被考察官吏所属衙门的主事官员对被察者做出评定、给出考语。 咨访和考语,共同决定了官员的评价结果,再由吏部弄成档案,作为最终考察的依据。 这些准备工作完成后,等到来年的二三月,就会正式开启京察。 正式京察,同样分成两部分。 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上书“自陈”,这类似于工作总结汇报,自陈的奏疏也会经过内阁票拟,然后送到皇帝案头,由皇帝决定这些官员的最终处理结果。 四品以下的官员,则要进行“堂审”。 这时候所有的官员,都要一一前往自己任职的衙门,在部门主官和都察院官员的注视下,陈述自己的工作,接受上级官员的问责。 堂审的结果也会由吏部编纂成册,然后交给皇帝决断。 等京察完毕,还有最后的“拾遗”,在决定了被察官员的最终处理结果前,再由吏部和六科都察院确认,皇帝正式用印,京察就结束了。 对于大部分京官来说,六年一次的京察是决定前途的大事,《乐府新报》上的第一条新闻,就是京察已经开始的消息。 黄骥总结了自己的为官生涯,倒是没有什么过失,但是他也不敢掉以轻性,京察虽说是人事考核,但是任何考核都和政治斗争密不可分。 黄骥又翻开二版,市井之声板块上,物价指数上的表格上增设了一行,报纸还“贴心”的做出了解释。 新设的一行物价指数是“酱”,按照报纸的解释,酱也是百姓日用之物,物价涨落也关系民生,所以也要作为价格监控的指数放进来。 黄骥是正儿八经的士大夫,素来是对庖厨敬而远之的,他不在意的继续看下去。 市井之声的故事版块,讲了一个酿酱的商贩,在梦中得授神仙秘方,制作出一种廉价酱油发家致富的故事。 黄骥嘴角露出笑容,这种故事市井之民最是喜欢,谁不喜欢一夜暴富的神话? 三版的八股文,黄骥只是简单的扫了一眼。 他也是翰林出身,但是早已经过了关注八股文的年纪了。 四版的西游记,黄骥则是认真的读了起来。 这倒不是黄骥喜欢,而是上次太子赐了香囊后,他这段时间他也用了心。 他听说太子很喜欢西游记,黄骥就在备课的时候,也加入了一些有关西游记的内容。 果不其然,在日讲的时候太子明显认真了很多,甚至还主动向殷士儋要求多让黄骥讲课。 而且《西游记》当真是奇文,此文奇巧瑰丽,却不见俗,还蕴含了不少大道理,也不知道是何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 按照京师流行的说法,这是苏泽从首辅李春芳家里讨来的藏书。 但是此文的行文用词都是当下用语,又不像是古书,也有谣言说是李首辅所作。 黄骥连忙摇头,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当朝首辅在内阁写《西游记》的样子,他还是更相信这是李首辅的友人所作,借以藏书的名义发表的。 五版是格物致知版块,文章是苏泽写的,这次所讲的问题是“炭毒”。 京师开始过冬了,每年过冬都有死于炭毒的人家,而苏泽这一篇文章,指出炭毒是石炭闷烧后产生的毒气。 苏泽用石炭在密闭的房间内闷烧,又用小鼠做了实验,都出现了中炭毒的症状。 苏泽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将取暖的废气倒出室外,他还在报纸上设计了一种新的碳炉。 没有条件的,就只能在烧炭取暖的时候保持室内通风,将碳炉放在门窗附近了。 读到这里,黄骥连忙记下来,这中炭毒的可不仅仅是普通百姓,每年也都有官吏因为炭毒去世。 苏泽的前几篇文章都被验证,黄骥决定回家好好看看取暖的碳炉,要不要按照苏泽的方法打造新的碳炉。 就在黄骥准备继续看六版和增刊的时候,张宏来到了詹事府公房说道: “黄翰林,日讲的时辰到了。” (本章完) 第130章 第130章 土豆的个头不大,和苏泽前世见过的土豆没办法比。 这也是正常的,后世的农产品都是经过一代代科学育种优选出的最优良品种,而如今这些土豆,产量和口感都不能和后世的比。 但就算是这样的土豆,也已经是相当完美的农作物了! 苏泽前世的时候,就曾经作为扶贫干部,推广过土豆种植,所以他对土豆十分的了解。 土豆是一种主粮,营养物质十分的丰富,理论上只要进食土豆和牛奶,就能满足人类需要的所有营养物质。 土豆对土地要求很低,在山地和贫瘠的土地上都能种植,抗寒抗旱,而且成熟周期要比小麦水稻都要短,灾荒的时候也能作为救荒的粮食。 土豆的味道也相当不错,苏泽想到前世那些土豆制作的美食,吸了一下嘴角的口水。 但是土豆也不是完美的作物。 苏泽按照记忆,在纸上一边写一边自言自语道: “要让涂泽民继续搜集土豆,反复种植同一种群的土豆,会积累生物碱毒性,引发病害。” 苏泽前世曾经去基层扶贫,也在当地推广过土豆种植。 土豆每一季都要换种,如果用自家的土豆继续育苗种植,来年就很容易发生严重的病害。 最有名的,就是爱尔兰饥荒了。 英国殖民爱尔兰的时候,曾经在爱尔兰大力推广土豆,但是由于种群的单一,加上土豆这种农作物的种植密集,导致了马铃薯晚疫病迅速传播,爱尔兰土豆减产乃至于绝收。 而英国则将爱尔兰的粮食全部出口,导致爱尔兰饿死了百万人。 大英在大缺大德上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所以苏泽才写信给涂泽民,请他继续搜集土豆,丰富种群多样性,就不会出现大规模病害。 这个原理就和轮种是一样的,通过种植不同的农作物,减少病虫害的发生。 “土豆是茄科植物,如果单一品种的无性繁殖,会导致生物碱毒素的积累,增加种群多样化也能减少毒素。” 苏泽又写道:“土豆育种也需要更多品种的土豆。” 苏泽写完这些,又从书桌上拿起小笔,迅速写了一封信,找来了【飞鸽传书】,将信塞进信笼里。 胖鸽子展翅高飞,迅速向着登莱方向而去。 理清了土豆育种问题的思路,苏泽接着开始思考,如何推广土豆种植。 前世的扶贫工作,让苏泽明白推广一种农作物的不易。 苏泽回忆起前世的那个村子,他前任扶贫干部,胡乱上马项目,推广村民种植猕猴桃。 最后种出来的猕猴桃又小又酸,当地又是山区,很难运送出去。 等到苏泽再去的时候,他在当地推广土豆,当地百姓已经非常抗拒,死活不肯改种土豆了。 后来苏泽是向上级申请了专门的补贴,又亲自在村委开荒,最后才说服当地百姓改种。 在大明朝,难度只会比前世更大。 这倒不是说农民保守,而是主粮这种东西,谁也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随意改种。 农业种植本身就是相当复杂的事情,任何作物都不是种子撒下去就能丰收的。 围绕着农作物,需要按照农时播种除草增肥,还有各种病害防治的技术,已经种惯了某种作物的农民,绝对不会因为官府推广就改种。 你官府推广的农作物种不出来怎么办? 到时候朝廷的赋税还要不要交? 没有口粮吃了,朝廷管不管? 别说是封建时代了,就是近现代,要推广一种主粮都是非常困难的。 但苏泽露出笑容,好就好在是土豆。 土豆的特点就是耐寒耐寒,在山地也能种植。 而且土豆不挑土地,在房前屋后弄一小块地方都能种。 这两个特点,让土豆的推广变得比玉米之类的主粮容易了很多。 山地能种植,就意味着可以在未经开垦的山田里种植,那就不会占有原来的耕地。 不需要大片土地,就可以让百姓小规模试种,等百姓尝到甜头后,就会自发的多种。 而且对于苏泽来说,土豆可以说是一种战略口粮了! 大明朝如今的几个重点防御方向。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这三个战略方向,都在万历年间同时暴雷。 首先是山西宁夏陕西一带的西北防线,这是用来防御蒙古人的,万历年间的宁夏之役,消耗了整个西北地区。 蓟辽地区的女真人也不安生,军事压力逐渐加大,万历年间的抗倭援朝,让女真人更加坐大。 另外一个经常被人忽视,却也经常闹得大明不安生的,就是西南地区。 播州之役,让整个华南地区都抽干了血。 这三个地区,如今都已经不安稳了,苏泽所上的《平戎策》,就要整饬边防,镇压当地的叛乱势力。 而这三个地区,又都是可以推广种植土豆的地区! 西南地区就不用说了,苏泽穿越前,中国已经是土豆最大的产出国了,而中国的土豆大部分都产自西南地区,在云贵地区土豆都开始成为主粮了。 云南就有一句俗语,“没有一个土豆能活着离开云南”,足可见这些地方对土豆的喜爱。 西北地区同样也很适合种植土豆,苏泽就已经准备给大同的戚继光写信,请他在大同的军屯推广土豆种植,用来替代大同边军的军粮。 辽东地区也一样,关外的黑土地,同样也很适合种植土豆。 粮食问题也关系到军队的后勤补给,如果能一定程度让边军自给自足,那就可以一改大明中期以来的颓势,主动出击清扫边患! 而这一切,都落在小小的土豆上。 苏泽看着【家庭装种植毯】,等培育出土豆后,要怎么推广土豆呢? 苏泽想到小胖钧,一个计划在脑中浮现。 自己已经帮了小胖钧那么多忙,身为弟子帮帮老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 十二月十五。 过了腊月十五,东宫要停了讲学。 等到腊月二十的时候,各大衙门就要准备过年了。 从腊月十五到正月十五,这一个月就算是朱翊钧的寒假了。 黄骥夹着书,在一众同僚的艳羡下走进了东宫。 “这是太子本月第五次召黄骥讲学了吧?” 另一名讲官嫉妒的点点头。 这是年前最后一次讲学了,太子还是亲自点了黄骥,这让一众讲官议论纷纷 黄骥体会着同僚嫉妒的眼神,总算是体会到了苏泽的感受,那就是一个字——爽! 踏步走入明伦堂,朱翊钧已经恭恭敬敬的坐在书桌前等待他了。 见到黄骥进门,小胖钧甚至离开位置,做出迎接的样子,这更让黄骥全身都要哆嗦起来。 “黄师傅快请坐!” 小胖钧主动拉开椅子,请黄骥坐下,接着使了一个眼色,张宏立刻搬来了几本厚厚的账册。 朱翊钧激动的说道: “苏师傅的办法果然有效,昨日黄师傅查出来的问题,孤让张大伴带着东厂的番子去了那几家店,还没用刑那几个蠹虫就全部招了!” 朱翊钧实在没想到,人性竟然如此贪婪。 这几家铺子才开了几天,那几个负责铺子的掌柜就开始中饱私囊。 只可惜黄骥还是在龙门帐上发现了破绽,揪出了这几个蠹虫。 对于朱翊钧来说,这不仅仅是追回一点损失的问题。 这一次查账,等于给这场“游戏”又增加了新的变量,朱翊钧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更多了。 一家贪腐店铺的掌柜伙计要如何处理,如果惩罚过重会不会影响店铺的销售。 通过惩罚一些贪腐的掌柜,也能威慑其他一些店铺的掌柜。 在发现问题后,如何制定新的规定,堵上原来的管理漏洞。 朱翊钧日益沉迷到这场游戏中,这种和人斗智斗勇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黄骥点点头,他已经主动忽略了小胖钧口中的“苏师傅”,然后开始认真的看起帐来。 一个时辰过去,朱翊钧又亲自给黄骥端来暖汤,黄骥精神更加振奋,再次翻开厚厚的账本,将问题一个个圈出来。 等到两个时辰过去,黄骥捏着额头,对着小胖钧说道: “殿下,有问题的账册臣已经圈出来了。” 朱翊钧连忙说道: “有劳黄师傅了!小宏子!” 张宏连忙端着一个食盒走入明伦堂内。 朱翊钧说道: “黄师傅辛苦了,这盘食盒您带回詹事府吧。” 太子给自己赐食了! 黄骥感动的站起来行礼,这可是苏泽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啊! 等到黄骥提着食盒离开,朱翊钧这才对张宏说道: “年关将至,马上是蜂窝煤销售的旺季,这几个掌柜的先不动。” 朱翊钧又说道: “从另外几家铺子抽调几个可靠的大伙计过去,暗示他们若是抓着掌柜的错处,过完年就能给他们升掌柜。” 张宏连忙将朱翊钧的吩咐记下,接着又问道: “殿下,武清伯已经到了。” 朱翊钧立刻说道: “速速请外王父去亲躬园!” 武清伯李伟,是李贵妃的父亲。 李家的家世平平,都是因为李贵妃被隆庆皇帝宠爱,李伟才作为外戚被封了武清伯。 隆庆皇帝对于封赏外戚还是很克制的,而且隆庆朝的大臣强悍,武清伯也不敢跋扈。 名义上是外戚勋贵,但是武清伯也就得了几处皇帝赏赐的田庄。 就这些田庄的产出,有时候还要送入宫中,供给李贵妃打点宫人,日子其实过得也很紧巴巴的。 李家真正飞黄腾达,那要等李贵妃成了李太后,朱翊钧成了皇帝的时候。 李伟经常在京郊管理田庄,晒得像个普通的老农,虽然穿着勋贵的衣服,依然有一股掩盖不住的小家子气。 但是对于朱翊钧来说,这个外王父是少数不给自己讲大道理,还会给他带来一些田庄中趣事的有趣老头,爷孙二人的关系还是非常亲近的。 李伟也很奇怪,太子将自己从京郊的田庄召来,却没有在正堂见自己,而是被太监引到了东宫后的亲躬园。 亲躬园,是皇室为了彰显重视农耕,在东宫中开辟的一小块田。 每年正月的时候,太子也要在亲躬园举行耕礼,这作为朱元璋亲自定下的皇室教育部分,也是为了提醒后代要重视农耕。 当然,六岁的皇太子也不可能亲自耕种,亲躬园一般也就种一些时令的小菜。 但是现在是腊月,亲躬园内还是光秃秃,李伟也不明白自己外孙子将自己喊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一会儿,朱翊钧就带着张宏来到了亲躬园。 “外王父!” 李伟连忙说道: “殿下,臣担不起这个称呼。” 皇宫中还有皇后,李氏还只是贵妃,而且一国储君是大明仅次于皇帝的人,李伟也不敢在这里拿自己外戚的身份。 朱翊钧只好说道: “那,武清伯,这些日子田庄可好?” 说起田庄,武清伯打开了话匣子道: “腊月农闲,老臣就带着人寻了几个庄子,为了来年的春耕做准备。” 李伟也是穷怕了,庚戌之变的时候,他逃难到京师,是真的饿过肚子。 所以和那些甩手掌柜的勋官贵戚不同,李伟经常泡在田庄里,甚至会亲自打点庄稼。 李伟讲的详细,将田庄准备春耕的过程娓娓道来,听得朱翊钧也是津津有味。 等到李伟说完,朱翊钧这才吩咐张宏,从土里挖出了土豆。 这些土豆自然是主要吩咐张宏埋进土里的,他让张宏拿来了土豆,对着李伟说道: “武清伯,这是红夷进贡给父皇的南州奇珍,名为土豆,乃土中精华。” “父皇很喜欢此物,孤就在亲躬园种了些,但是却没见发芽。” 李伟接过土豆,他经常和农作物打交道,一眼看出这东西应该是能吃的。 李伟笑着说道: “殿下,兴许是农时未到,等到春暖开的时候,此物就能发芽了。” 朱翊钧苦着脸说道: “可亲躬园就这点土地。” 看到朱翊钧这样子,李伟笑着说道: “太子不用为此事发愁,老臣的田庄有上好的田地,可以用来载种此物!到时候太子再献给陛下就是!” 朱翊钧做出大喜的样子,接着又说道: “父皇曾经说过,会用重金收购此物,武清伯可要小心着,别被人盗了去。” 接着朱翊钧又贴心的说道: “这样吧,孤让王府的侍卫也去田间看着,莫让此物被人盗去。” 见到太子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周到,武清伯更是喜滋滋的,连忙接受了太子的好意。 (本章完) 第131章 莫须有 第131章 莫须有 等到武清伯离开后,朱翊钧对着张宏说道: “按照苏师傅的法子,派过去的护卫散播土豆金贵的消息,再故意玩忽职守,放纵周围的人来盗。” 这就是苏泽想出来的,在京师附近推广土豆的办法。 能在京郊有土地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百姓,起码都是武清伯这样的勋贵外戚。 如果是普通百姓,自然不敢偷堂堂贵妃父亲田庄里的东西,但是这些勋贵外戚可不一样,他们不仅敢,而是胆子很大。 反正现在都已经开海禁了,就许你武清伯搞到土豆,不许其他勋贵搞到? 自土木堡后,大明的勋贵也都和宗王一样沦为了米虫,有很多家都已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都靠着变卖祖产撑着了。 苏泽就是利用他们,来推广土豆的种植。 人性就是这样,你越是让他做什么,他越是觉得你要坑他。你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偏偏非要做。 当然,用这种方法推广土豆种植,也只是苏泽计划的一部分。 黄骥带着朱翊钧赏赐的食盒回到詹事府,等到同僚们看到皇家样式的食盒后,眼神中的嫉妒更厉害了! 御赐食盒! 黄骥在同僚们的注视中,得意的打开食盒。 咦?这几道菜怎么都没见过啊? 第一盘是条状的菜炒的肉丝,如果苏泽见到,只能感慨东宫的厨师果然厉害,竟然能根据自己的菜谱,还原出这道后世名菜。 下一层看样子应该是主食? 偏黄的糊糊带着一丝奶香,还有主粮诱人的香味。 而最后一层则是油炸的条状物,似乎和第一道菜里的东西一样,但是撒上了名贵的香料后,味道十分的诱人。 黄骥感受到了周围羡慕的眼神,干脆直接将三道菜从食盒中拿出来,直接放在桌子上吃了起来。 这三道菜的味道还真不错啊! 黄骥一边吃一边心中流泪,皇太子的恩情这么重,如何才能还的完啊! —— 就在苏泽忙着推广土豆的时候,都察院中。 在六科都察院制度设计之初,六科专门负责纠察六部,都察院则负责对应十三道,负责地方上的纠察事务。 但是地方上的纠察事务,很快就被逐渐常设的巡抚一职给取代,都察院的职能也开始和六科趋同,开始盯着在京的官员。 六科的给事中都是平级的,每一个给事中都拥有独立的办案权,而且办案权不受到干扰,而且六科还有最重要的审阅所有奏疏的权利,消息灵通,所以位卑权重。 都察院则有很多级,他们不像是六科给事中那样独立,相比六科每科两人总共十二人的编制,都察院的御史数量众多,所以在人数上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都察院每次弹劾,都是采用人海战术,无论是联署还是集体上书,都能瞬间形成舆论压力。 而年关前的都察院,此时却十分的热闹。 明年是六年一次的京察,咨访是都察院的工作。 都察院的御史们,会根据自己平日里搜集到的线索,在访单上写上对于在京官员的记录,这些记录会作为来年京察的重要依据,决定一名在京官员的前途。 虽然还有后面的“堂审”环节,允许官员自辩,但是在京官员众多,咨访的结果也许就能决定一名京官的命运。 此时,都察院的一座偏厅中,几名御史正在讨论着什么。 这些御史品级不一,有从四品的副佥都御史,从七品的监察御史里行,但是正座却坐着一名中年的七品监察御史。 如果在别的衙门,自然是官位高者上座,但是都察院的言官作为清流,自然是看不上外界这套标准。 都察院内部的规矩,是以“年资”作为衡量地位高低的标准。 也就是说,谁在都察院的时间长,谁的影响力就大。 这也是为什么雒遵就是一个监察御史,却能向沈思孝保证他能留任的原因,雒遵就是都察院的资深御史。 而上座的这个监察御史名叫齐康,也是一名资深御史。 齐康是高拱的门生,他有多次外放的机会,但是都强行推辞掉了,这才熬成了都察院的资深御史。 在大明朝,言官也是个高危职业,能够在多次政治风波中不倒的言官,自然会被人当做风向标。 齐康环视了一圈,在场的都是他这些年在都察院中结交的官员,合计十人,十名御史的联名上疏,已经能引起朝堂的震动了。 这些就是齐康这些年在都察院中积攒下来的人脉。 “诸位都收到了选郎发来的名册了吧?” 在场的御史,基本上都是高拱的党徒,齐康说的选郎,就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张四维,而张四维发来的名册,正是前阵子代辽二王案件中,反对内阁的官员名册。 众御史纷纷点头。 张四维是派人口述名册的,用意也很清楚,就是要让御史们在访单上罗列这些官员的罪状,好在明年的京察中黜落这些官员。 在场的御史都有些疑惑的看着齐康,对付这些官员,也算是阁老们公议的结果了,不仅仅是高拱这一系,都察院其他阁老们的门生弟子们,也都接到了差不多的指示。 齐康压下了心中的不满。 齐康的不满,是针对高拱的。 作为高拱的门生,齐康留在都察院不升迁,在高拱罢官的日子里,顶住了高拱政敌的攻击,最终盼来了高拱回朝。 可高拱回朝时,却依然要求齐康留在都察院。 高拱作为内阁辅臣,自然需要在都察院有自己人,齐康资历深,自然是不二人选。 所以齐康看着高拱的门生故吏,在吏部的运作下纷纷高升,中进士比自己还晚的张四维,已经坐到了选郎这个关键位置上,而自己却还是小小的正七品监察御史。 而这些日子,高拱聚集门生,日夜商议实学,而齐康的科举名次不高,没有被高拱邀请去家中。 齐康对于高拱的怨恨,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 所以齐康只能将目标放在了两人身上,一个是高拱最亲信的张四维,另一个是如今在高拱一系中冉冉升起的新星苏泽。 这两人在齐康看来也都差不多,科举名次高,庶吉士出身,刚入官场就是人上人,走的也是入阁的快通道。 齐康咳嗽了一声说道: “大家都知道了名单,接下来就是按照名单填写访单了,不过齐某有个建议,加上一个人的访单。” 众人纷纷投来疑问的目光,齐康说道: “詹事府,苏泽。” 众人惊讶的看着齐康,只听到齐康说道: “苏泽在都察院的风评不好,不少御史都准备在京察中找他的问题。” “但是苏泽是师相保的人,这些访单送到吏部也不会有事。” “如果我等不填苏泽的访单,会让人觉得我等结党营私,反而让人找到攻击师相的把柄。” 众人听完了齐康的话,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等众人散去,齐康嘴角露出笑容。 联络众人在访单上攻击苏泽,就是齐康的计划之一。 他已经联络了六科,等到访单送上去后,张四维必定会宽纵苏泽。 到那时候,六科就会上书弹劾吏部“京察不公”,到时候齐康暗中在都察院呼应,就能将张四维这个选郎拉下马。 当然,拉下张四维,齐康也坐不到选郎这个位置上。 齐康这么做,除了个人恩怨之外,也有另外一份政治投机的意思。 —— 史馆。 沈一贯走进史馆,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些日子翰林院内可是热闹得很。” 热闹? 苏泽抬起头看向沈一贯,沈一贯接着说道: “好几名老翰林上了访单,听说有位老翰林当场晕了过去。” 罗万化疑惑的问道: “访单不是京察机密吗?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上了访单?” 沈一贯说道: “访单要经手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保密啊?六科都察院、通政司、吏部,那么多衙门那么多手,每次京察前夕,谁会被黜落的消息就满京城飞了。” 苏泽想起了前世报纸上常会出现的“某消息灵通人表示”,官僚体系就和筛子一样,想要保密就是天方夜谭。 众人都是刚入官场,都是第一次经历京察,王家屏和张位都好奇的看着沈一贯。 罗万化问道:“那这几个老翰林,是为什么上了访单的?” 沈一贯说道: “还不是庸懒二字吗?” “庸懒?” 苏泽疑惑的问道: “都是翰林了,怎么会和庸懒二字扯上关系?这都察院定访单,也太草率了些?” 能通过殿试,再成为庶吉士,最后还要通过馆选才能成为正式翰林,这庸肯定是不沾边的。 而翰林本来就是清贵的官,本身也没有什么具体工作,又哪里谈得上懒? 沈一贯对着苏泽科普起来: “子霖兄,这庸懒二字,就是如今京察黜落官员的常用理由。” 罗万化问道:“这又是为何?” 沈一贯说道: “这庸懒二字扣上,是最难洗脱的,这可要比其他罪证还要难自证清白。” 脾气急躁的王家屏说道: “这不就是‘莫须有’吗?” 沈一贯点头说道: “正是如此。” 他接着低声说道: “我听说那位姓孙的老翰林字写的不错,监察御史齐康曾经向他求字,这位老翰林不仅不给面子,还在加上提了一联。” 众人对这种八卦都很好奇,连忙问道:“什么?” 沈一贯不愧是小灵通,这种消息都能打听到,他说道: “上联:御史求字,字字如金;下联:翰苑拒墨,墨墨似铁。” 好家伙,就连最不擅长交际的罗万化,也对这位翰林前辈有些无语,别人向你求字你不给也就算了,写这样的对联就是彻底得罪人了。 王家屏皱眉说道: “可就算这样,那齐御史也不至于在京察中报复吧?” 沈一贯看向苏泽,接着说道: “这齐御史,可是高阁老的门生。” 苏泽思考了一下,想起了这号人物。 苏泽又皱起眉,这齐康似乎是一号人物,在高拱罢相后,带头弹劾过徐阶“侵占民田”,虽然不了了之,但是也让时任首辅徐阶十分忌惮。 高拱复相之后,齐康就成了高拱安插在都察院中的领导者。 而历史上,在隆庆朝末期,齐康又突然背刺高拱。 六科都察院果然不养闲人。 这样看来,齐康是个气量狭窄的小人,这姓孙的老翰林得罪了齐康,也难怪要被整。 说完了八卦,罗万化也有些担忧的说道: “肩吾兄,别说别人了,咱们明年也要京察吧?” 在场五人,王家屏和张位都还是庶吉士,没有正式授官,不用参加明年的京察。 苏泽、罗万化、沈一贯都是有官职在身的,都要参加明年的京察。 沈一贯轻松的说道: “一甫兄不用担忧,都察院的访单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堂审,最后还需要吏部公议,有苏兄在,你害怕京察不过关吗?” 罗万化微微松了一口气。 沈一贯感慨说道: “只是那几位老翰林,如果没有掌院学士力保,怕是要被贬谪出京了。” 王家屏和张位还不知道官场的险恶,他们疑惑的问道: “这么严重?不是还有堂审吗?” 沈一贯摇头说道: “都察院都出了访单,上官和吏部如果推翻了都察院的访单,日后这些官员出了事情,言官定然不会放过相关的官员。” “如果两位兄台在这个位置上,你们会怎么做?” 苏泽明白,这就是官场上的常态了。 如果随大流,顺从大部分人的意见,那事情办砸了,就是所有人都有责任,也就等于所有人都没责任。 而如果不肯随大流,坚持自己的意见,那只要出了事,就是无尽的反攻倒算。 这也是官僚体系内很多错误都难以纠偏的原因。 要推翻共同的决议,就需要承担全部的责任,而当官的最怕就是承担责任。 无论是掌院学士还是吏部官员,谁也不会为了几个老翰林去得罪都察院。 —— 十二月十六日,京师大部分衙门都已经入到了放假的节奏,但是有关访单的消息在各大衙门疯传,京师官员都人心惶惶。 这把火不出意外的,烧到了苏泽的身上。 (本章完) 第132章 《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 第132章 《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 京师之中,开始流传苏泽被都察院下了多张访单的消息,沈一贯也来报馆找了苏泽,但是苏泽并不以为意。 正如之间所说的那样,访单这种东西,只对普通官员有杀伤力。 对于苏泽这种简在帝心,在皇帝和内阁心中都挂上号的人来说,京察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区区访单受什么惩罚。 腊月十九,京师的各大衙门,除了内阁和通政司等少数衙门,都已经封印锁衙,准备过年了。 敲定了年前最后一期报纸,编排完毕后,由罗万化亲自送去印书坊,报馆也准备锁衙了。 苏泽等到罗万化返回报馆,又领着报馆所有人开了一个年终总结会。 看着报馆的全体工作人员,整个报馆包括苏泽在内,有两个正品官员,两个庶吉士襄理,再加加上报馆属吏书手合计三十人,以及在印刷坊的几十名工匠和雇工,苏泽也升起了一股自豪感。 《乐府新报》从无到有,从一个临时机构变成这样一个部门,一个放在京师都算是含金量十足的部门,这是苏泽穿越以来的最大成果。 《乐府新报》虽然只有正品官员四人,但是四人可都是翰林官。 这其中还包含了两名未来的首辅! 恐怕日后研究明史的学者,再也无法绕过报馆,也不知道多少学者能以此为题水上多少论文了。 苏泽的年终总结不长,内容就是肯定成绩展望未来,接着苏泽又亲自向在场的官吏发放了“年例钱”。 年例钱,就是年终奖了。 当然,按照大明的最初设计,是没有这笔钱的,朱元璋给官员设定的待遇是很低的。 年例钱这种东西,属于自然演变的结果,到了今日已经成了半公开的潜规则。 京师居,大不易。 当官的可以为了前途,不要钱或者贴钱当官,毕竟能考上进士的家境都不会差,就算是苏泽这样的,也上赶着有人联姻,想要送钱资助的更是不在少数。 但是基层吏员就不行了。 大部分基层官吏都是升迁无望,如果没有足够的收入维持生计,那自然而然的就会靠山吃山,要么贪墨衙门的公帑,要么出去盘剥百姓。 人性如此。 苏泽并不反对如今对于官员的道德要求,在苏泽看来,中高级的官员是应该有道德追求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中高级官员都是应该有道德理想的,对他们提出私德要求也是应该的。 一个中高级官员的道德败坏,影响是成千上万的人。 但是对于基层官员,仅仅提道德要求却不保证待遇,那就有点耍流氓了。 年例钱这种钱,就是部门主官发挥主观能动性,给手下发的年终奖。 来源未必合法,主要也是为了调动手下积极性。 苏泽发的年例钱是请示过报馆总裁的,也就是内阁首辅李春芳,是苏泽用印书坊卖废纸的钱,加上报馆额外的订报收入,凑出来的一笔钱。 被罗万化叫到名字的吏员,都喜滋滋的接过苏泽手里的红封。 除了吏员抄手外,苏泽还表彰了几名工匠,这几个人是在工作的时候,提出改进方案,提升了印刷效率的印刷匠人。 苏泽给了他们双份的例钱,又当众表彰了他们的贡献。 散会后,报馆这一年的工作就结束了。 接下来要等到正月十五,也就是上元节过后才会重新开馆了。 就在这时候,沈一贯又溜进了报馆。 东宫也已经停了讲课,詹事府已经比报馆更早锁衙,这些日子沈一贯无所事事,经常来报馆串门。 当然,詹事府没锁衙的时候,沈一贯也经常来串门。 “子霖兄,汝默兄要回京了!” 申时行要回京了? 当年勘辽的事情早已经结束,使团正使洪朝选已经回朝,副使施笃臣高升,但是不代表荆州的事情就结束了。 按照处理辽王的方法,朝廷还需要将代王府的产业统计,按照宗亲的级别授田,多余的土地还要收归官田。 开放宗室禁令,解除辽王宗室的禁令,安置代王府内的其他人,这些都是需要人干活的。 所以申时行又被张居正摁在荆州,彻底处理完了代王的事件,这才返回京师。 听说好友年前能回来,苏泽也十分的开心,又和众人约了等申时行回京给他接风洗尘。 紧接着,沈一贯话锋一转说道: “子霖兄,关于你访单那事,越传越离谱了。” 沈一贯看了苏泽的脸色,这才小心的说道:“官员都说你有高阁老撑腰,有恃无恐,还有人罗列你的十大罪。” 罗列罪行,这也是大明官场常见的操作了。 这罪行也随着大明官场斗争激烈程度日益膨胀。 夏言倒台的时候是五大罪,严嵩倒台的时候是五奸十罪,历史上张居正倒台的时候是十四大罪。 自己竟然和严嵩并列了。 苏泽觉得这些言官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沈一贯看到苏泽不在意,继续说道: “不过子霖兄确实不用担心,这一年你做了多少事,陛下和内阁都看在眼里,如果京察你不不过关,还有谁能过关,访单上的罪名也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毕竟没人敢说子霖兄庸懒。苏二疏的名号已经连地方上都知道了。” 在场众人都被沈一贯的笑话逗着笑起来,“庸懒”是都察院访单上常用的莫须有罪名,可偏偏扣不到苏泽头上。 你说苏泽庸懒?那敢问这朝廷中谁是有能的?谁才是勤劳的? 苏泽的称号已经从苏一疏进化到苏二疏,更有好事者统计,苏泽自从成为庶吉士后,所上疏无一不许,奏疏成功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 如此恐怖的奏疏数量,如此恐怖的成功率,再说苏泽“庸懒”,大明官场就没有“勤能”的官员了。 紧接着,沈一贯又说道: “昨夜又发生了一件事,上了访单的孙翰林烧炭自杀了。” “啊?” 罗万化问道:“可是那位御史齐康求字不成,这次被都察院访单上写了庸懒的孙翰林?” 沈一贯连连点头说道: “正是那位孙翰林。” “哎,孙翰林在翰林院蹉跎了十几年,都没熬到出头的机会,如果这次京察被黜落,怕是要致仕回家了。” “也许是无颜见家中父老,所以烧炭自杀了。” 王家屏和张位听到这个消息,震惊的问道: “就算是京察不合格,也最多黜落地方,何必要烧炭自杀呢?” 沈一贯叹息一声说道: “翰林院中的这些老翰林,做了一辈子清贵的翰林,到了地方如何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胥吏,奸滑似鬼的差役?而且从翰林院贬出,就是由清入浊,到了地方上也被人看不起。” “孙翰林大概也是一时想不开。” 听到这里,王家屏和张位也沉默了,初入官场的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官场的残酷。 沈一贯又说道: “说起来这件事,也牵涉到了子霖兄?” “我?” 沈一贯点头说道: “这孙翰林是烧炭自尽的,正是用了子霖兄在《乐府新报》上辨析过的炭毒。如今不少翰林都在为孙翰林鸣不平,又拿起子霖兄说事了。” 苏泽有些哭笑不得,这样也能和自己扯上关系? 孙翰林的遭遇,还是给众人极大的震撼,刚刚还欢声笑语的报馆公房内,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苏泽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书桌前提起了笔。 沈一贯疑惑的问道: “子霖兄,马上都要锁衙了,你还写什么?” 苏泽淡淡的说道: “我要上疏。” “啊?”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 虽说内阁和通政司会值守到除夕,过年期间也有人值班,但那是为了处理军国大事和紧急军情的。 默认过了腊月二十,京师官员都开始休息,现在上疏? 沈一贯突然想起了苏泽“苏二疏”的外号,忍不住说道: “子霖兄,你还真要凑齐一个月两封奏疏啊?” 说完这些,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 苏泽跟着笑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收敛笑容说道: “这封奏疏兹事体大,诸位还是不要附署了吧,若是有人问道,你们就说不知就行了。” 沈一贯和罗万化听到苏泽这么说,反而说道: “苏兄说的哪里话!你是要为孙翰林直言吧?这次都察院是欺人太甚了!” 王家屏和张位也点头,他们也为了孙翰林的死有点兔死狐悲,苏泽这样的风云人物大明朝几百年也没出几个,很多翰林都是庸庸碌碌的在翰林院混了一辈子。 如果这样也要被都察院刁难,那翰林院还有何地位可言。 但是苏泽却摇头说道: “是,也不是。” 四人围了过来,却见到苏泽已经写下了奏疏的题目—— 《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 这是什么? 苏泽写的很快,而四人刚刚看完开头,都惊骇的退后两步。 “子霖兄!” 最先开口的是沈一贯,他脸色难看的说道: “此疏一上,你可是要得罪万千臣工了!” 就连罗万化也连忙说道: “子霖兄!这也太激进了!” 王家屏和张位更是不敢说话,他们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凑上来,现在出言劝阻也不是,同意苏泽上疏也不是。 这份上疏递到朝廷,必然会在整个朝堂投下巨大的炸弹,怕是京师大小官员连年都过不好了。 苏泽却说道: “诸位兄台不用再劝了,苏某已经下定了决心,这封奏疏我酝酿很久了,绝非是一时起意。” 沈一贯和罗万化对视了一眼,他们也清楚苏泽的性格,是不会因为他们的一两句话而改变的。 罗万化叹息一声说道: “子霖兄,这样的大事,你还是先和高阁老商议下?” 苏泽却摇头说道: “这件事恰恰不能和阁老们商议。” 罗万化还是满脸的疑惑,但是沈一贯听懂了,他说道: “子霖兄,你这是要做孤臣啊。” 苏泽摇头说道: “是不是孤臣,那要看站在哪边。” “我朝厚待士大夫,可这天下谁人不苦?” “京畿驿传,饷银克减,隆冬赤足驰递;通州漕丁,薪炭难支,蜷缩漏棚咯血;蓟镇戍卒,十户同锈戈,兵刃朽钝难御敌。” “父母官父母官,吾等踏入仕途,对百姓尤若父母,可很多官员虚浮于事,天下有如此待儿之父母?” “太祖设科道言官,本是为了劝谏君王,纠核大臣,可如今却沦为党争政争的工具。” “都察院访单流于风闻,仅以‘庸懒’二字就逼死一位翰林?” “善钻营者能得'勤勉',拙言辞者便称'庸懒'。长此以往,谁人愿做实政?”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苏泽说的没错。 这房间中,就以苏泽做事情最多,而他在科道言官中的风评也是最差的。 六科十三道,确实已经偏离了设立的初衷。 苏泽继续提着笔写道: “若是要做这孤臣,那苏某倒是愿意做这孤臣,若是此法真的能扭转官场之风,那自有天下万民支持我。” 听完苏泽这么一段话,罗万化直接说道: “子霖兄!我要附署!” 沈一贯见到罗万化这么说,也跟着说道: “我也要附署。” 但是王家屏和张位就沉默了,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苏泽笑着说道: “两位兄台的好意苏某明白了,但是之前就说了,此法是苏某一人的想法,所以这奏疏只能我来上。” “而且具体的内容还需要再斟酌修改,两位还是回去吧。” 罗万化还准备坚持,却被沈一贯拦住,众人看着伏案急书的苏泽,只能离开了报馆。 “肩吾兄!” 沈一贯止住罗万化说道: “明日汝默兄回京,我们提前和他说,让他好好劝一劝子霖兄。” “子霖兄是想要做事的,可这封奏疏怕是连内阁都不敢支持。” “在京察大计前,白白得罪科道,这又是何苦呢?” 罗万化是个死脑筋,他说道: “我觉得子霖兄的法子挺好的,为什么内阁会不支持?” 沈一贯也懒得和他多讲,他说道: “反正子霖兄就算是上疏,也要拖到京察后再上,明日就请汝默兄好好劝一劝他!” 而写完奏疏的苏泽,将这封奏疏放入【手提式大明朝廷】中,结果直接让他傻了眼。 (本章完) 第133章 考成法 第133章 考成法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中只有张居正表态支持,奏疏被送入宫中。 两天后,皇帝驳回了你的奏疏,奏疏流入六科,引起群臣激愤! 不仅仅科道言官,京师大部分官员都上书反对! 皇帝主动罢黜你报馆总编和东宫讲官的职位。 三月的京察中,你被贬谪出京。 ——【模拟结束】—— 好家伙,苏泽知道这道奏疏的阻力大,却没想到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 这道奏疏的阻力竟然大到,执掌吏部的高拱都保不住他的地步。 【是否费40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4000点! 看到这个数值,苏泽也愣住了。 以他的官位,每个月也才120点威望。 4000点,就是苏泽要积攒两年才能攒够的威望! 【威望值不足,奏疏会在扣除威望值后,递延执行。】 苏泽连忙说道:“系统,可以放弃奏疏再模拟吗?” 【可以,但本次模拟会扣除每月模拟次数。】 苏泽咬着牙,显然也只能放弃这本奏疏了。 递延执行,也就意味着苏泽这两年都没办法继续上疏,一直要等到威望值攒够了才能强行执行。 而且从模拟结果上看,自己上疏了会被贬谪,那每个月获得的威望会更少。 那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攒够。 苏泽还是低估了整个官僚机构对考成法的反对,那现在也只能及时止损,重新修改上疏。 苏泽这一次的上疏,其实就是照抄的张居正的考成法。 所谓考成法,就是六部和都察院把所属官员应办的事情定立期限分别登记在三本账簿上,由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进行检查。 一本由六部和都察院留底,另一本送六科,最后一本呈内阁;由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进行检查。每完成一件登记一件,反之必须如实申报,否则论罪处罚;六科也可要求六部每半年上报一次执行情况,违者限事例进行议处;最后内阁也可对六科的稽查工作进行查实。 “考成法”就形成了以内阁统领监察机构、再以监察机构监督中央六部,并以六部统率文武百官及地方官员,形成了一套完善的官员考评机制。 考成法,就是大明版的绩效考核。 从某种程度上讲,考成法其实是加强了六科和都察院的权力。 实际上,苏泽从来没有反对过言官。 大明言官体系虽然也有各种弊端,但是总体上来说是历朝最完备的。 一个没有纠察体系的官僚系统是非常可怕的。 苏泽从没有将六科都察院视作自己的敌人。 苏泽反对的是如今言官成为党争工具,监督机构变成了整人的工具。 而历史上的考成法,就是在张居正主持变法的时候推出的,在苏泽看来,考成法才是张居正变法的核心内容,而不是一条鞭法这样的财税变革。 苏泽现在也明白了,为什么张居正改革要先实行考成法,只有先整顿了官僚机构,才能推行新法,要不然新法就会变成一纸空文。 苏泽穿越以来,如果不是靠着金手指,在这帮大明喷子的掣肘下,怕是一件事都做不成,所以他才想要推出考成法,整顿大明的监察体系。 看着结算报告,苏泽叹息一声:“完整的考成法,疑似有些太先进了。” 苏泽反复的看了几遍结算报告,发现这一次的模拟和前几次有不少区别。 前几次的模拟,都是【皇帝迫于朝野压力,不得不罢免】,而这一次是【皇帝主动罢黜你报馆总编和东宫讲官的职位】。 原来如此。 考成法实际上是加强了内阁的权利,这等于将监察权收归了内阁,这才引起了皇帝的不满。 历史上,张居正在推行考成法的时候,万历还没成年。 而万历亲政后,申时行内阁就立刻废弃了考成法,但是一条鞭法却部分保存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 一次失败的模拟,却能给自己带来有用的信息,自己的金手指的功能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既然这样,苏泽就开始着手修改奏疏。 首先是考成法的范围。 完整的考成法,是一套从京师到地方,囊括了所有官员的考察体系。 这自然引起了整个官僚机构的反对。 京察在即,苏泽可以先将考成法的对象,缩小到六科和都察院,如果是先从监察机关入手,阻力是不是就能小很多? 而如果能通过考成法改变监察机关的工作风气,那自然也能影响到整个大明的吏治,这样一来,也能影响到京察。 苏泽越想,越是觉得这个办法好。 至于要怎么改? 张居正版本的考成法,就是以内阁督查六科,六科在督查都察院和六部。 那就直接改成,让皇帝亲自督查六科,再由六科去督查都察院。 至于六部,六科和都察院原本就有都察六部的职责,只要将六科和都察院抓起来,他们自然就会盯着六部和其他衙门了。 其次就是要分离六科和都察院的职权。 六科原本设计是都察六部的,而都察院则分成十三道,是朝堂都察地方的机构。 但是历史发展中,监督地方的职能,逐渐被派往地方的巡抚、巡案取代,都察院的职责开始和六科重合。 那苏泽版本的考成法,就要重新让六科和都察院回到自己原本的职能上。 六科和都察院,都只能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行使督查权,而不是和以前一样,遇到事情就像疯狗一样扑上来,制造舆论压力来整人。 苏泽写道: “窃惟宪台职司风纪,科道责在纠弹,然近日言路渐弛,劾奏多凭风闻,不务实迹。或捕影捉风,以虚词陷人;或牵强附会,借访单逞私。” “臣伏请严敕六科、都察院:凡纠劾臣工,务须援引确凿,就事核验。一应弹章必明注时日、指陈实迹,若钱粮则勘验簿册,刑名则查核案牍,吏治则取证民情。” “其有虚捏浮言、罗织罪名者,许被劾者具实反坐;若事出有因而查无实据,则科道官当以“风闻不实“论处。如此则宪纲肃而谠论兴,官谤息而实事举。” 苏泽满意的放下笔。 以前的种种国策,无论是金瓶掣签还是其他的奏疏,都是苏泽“参考”了历史上的智慧,是在别人的基础上,“文抄”的改革措施。 但是这一次对考成法的修改,则是苏泽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根据朝堂的现状,制定的具体的政策。 苏泽更加理解了这句话:“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 这句话并不是说,政治就要互相妥协,做政治勾兑。 而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施政者需要足够的耐心,要用最小的代价,逐步推动改革,而不是猛打方向盘猛掉头,一会儿左一会儿右,那整个国家就会被带向深渊。 有时候不折腾这台国家机器还能靠着惯性运转几十年,一折腾反而更快的灭亡。 苏泽看向【手提式大明朝廷】,自己这个金手指确实强大,除了强行通过政策外,系统还能模拟政策推出后的反应,这是多少大政治家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苏泽写完了奏疏,这是自己阉割版的“考成法”。 苏泽版的考成法,将考成的范围限定在六科和都察院两个机构。 皇帝亲自督导六科,而六科则督导都察院。 又规定了六科和都察院的监察范围,禁止风闻言事,纠劾大臣必须要有证据,就事论事。 六科都察院同时还要将自己正在办理调查的案件登记,如果不能按期完成就要受到惩罚。 这样一来,监察权名义上归给皇帝,就不会引起皇权的忌惮。 但是名义上是名义上,任何权利也要用才行。 改革的范围缩小,引起的反对声浪自然也小。 以六科都察院在外朝的臭名声,自己提议的考成法,很多官员反而要拍手叫好。 但是同样的,苏泽也留了尾巴。 六科都察院有纠察百官的职权,那日后将考成法用到其他衙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先圈定一个改革试点,在改革获得成效后,再全面推广。 苏泽将这份新的《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接着嘴角露出笑容。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新)送到内阁,内阁辅臣中只有张居正表态支持,奏疏被送入宫中。 两天后,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奏疏流入六科,六科言官激愤。 一部分六科和都察院的言官视你为仇雠,但也有一部分言官认同你的改革。 因为朝野议论太大,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准备年后再议。 最终你的奏疏不了了之。 ——【模拟结束】—— 【是否扣除300点威望,执行该奏疏?】 【剩余威望:360点】 果然! 经过修改后的奏疏,需要的威望值大大降低。 一部分言官认同自己的改革? 也对,言官是一群人,当年冒死弹劾严嵩父子的是言官,在言官之中,自然也有不愿意成为党争工具,想要真心实意做事的人。 自己的考成法,限制了六科都察院的风闻之权,但是同样的也给了言官日常工作的方向,也就是回到六科和都察院设立之初的体制上: 六科纠察都察院和六部,都察院则回归到督查地方的工作上。 这还是苏泽第一步的改革方向,接下来苏泽准备将都察院,改到类似后世巡视巡查的督查方式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首先是要通过考成法,将言官的工作限定在具体实务上。 “扣除威望值。”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值60点,请宿主在现实中完成上疏。】 苏泽拿起奏疏,今天报馆已经锁衙,通政司的官员也不会再过来,他干脆拿着奏疏,直接向通政司走去。 —— 通政司。 通政使李一元,坐在他的公房内,他将今日最后一份奏疏封入秘匣,长长送了一口气。 今天开始,除了少数需要人值班的要害部门外,大部分衙门都已经锁衙。 这也就意味着,从现在到元宵节这段期间,是一年当中通政司难得的轻松时光。 通政司需要值班,但是临近过年,李一元还是将大部分属下了放回了家,反正过年期间只要轮值就行了。 这位人称“大银台”的通政使,深深靠在太师椅里,这一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先是弹劾徐阶的奏疏大战,然后又是几场政治风暴,都将通政司折腾的不轻。 当然,这些事情自然有下面的官吏跑腿。 可代王宗室朱俊棠敲响登闻鼓,可是把他这个通政使吓得不轻,李一元这位大银台当时都准备辞官归乡了。 朝廷的水太深了!我李一元把握不住! 幸亏代王案件迅速了结,这才让李一元将辞呈收了起来。 接下来几个月,又发生了辽王案等一系列的事件,李一元都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李一元拿起桌案上的《乐府新报》,准备好好放松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手下轻敲门,李一元皱起眉,还是让这名属下进来。 这件这名属下手里按着一本奏疏,李一元疑惑的说道: “都今天了,怎么还有奏疏?是之前遗漏的吗?” 下属使连忙说道: “回大银台,这份奏疏是刚刚送来的。” 送往内阁的秘匣已经封存,李一元烦躁的说道:“今天才送来的奏疏?先放着吧,等到上元节后再送好了。” 但是年轻的下属支支吾吾的说道: “大银台,但是送奏疏的那位说,务必今日送到内阁。” 李一元被气消了道:“?难道还要别人教通政司做事?” “是翰林院苏泽的奏疏。” 听到是苏泽的奏疏,李一元依然眉头紧锁,但是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接过了下属手里的奏疏。 通政使有拆阅奏疏的职能,是整个公文运转体系的起点,所以这个职位十分的要害,能第一时间知道朝廷的重要消息。 等到李一元将奏疏读完,脸色惨白的说道: “完啦完啦,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他对着手下说道:“速速将人都召回来!” (本章完) 第134章 考成法的弊端 第134章 考成法的弊端 昨天晚上,申时行在进城前的驿站中,就被沈一贯拦住,沈一贯讲了苏泽奏疏的事情。 今天一大早,敲开苏泽家的大门,申时行开口直接问道: “子霖兄,你真的上奏了?” 苏泽点头说道: “奏疏已经递上去了。” 申时行风尘仆仆的样子,为了尽快赶回京师,天一亮申时行就带着沈一贯赶回来,甚至连申时行的家人都还没接到消息。 回京之后,申时行让人传话给家人,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回京,就立刻带着沈一贯来到了苏泽家。 “昨日已经送到通政司了。” “子霖兄!你操之过急啊!” 申时行这样稳重的老好人,也露出急切的表情,跟在他身后的沈一贯,更是脸色发白。 门前人多嘴杂,申时行拉着苏泽进屋,这才说道: “子霖兄,其实此事大可以缓而为之的。” 申时行又一下子顿住,屋内最有眼力劲儿的沈一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拉着徐渭离开了房间。 这时候屋内就剩下了苏泽和申时行两人,苏泽搬着凳子坐到了炭炉子边上,烤熟的土豆发出诱人的香气。 苏泽抓起一个土豆,将它递给申时行说道: “汝默兄早上还没吃吧?这是涂巡抚从登莱送来的南州特产,先吃一个垫垫肚子?” 申时行接过土豆,本来他想要拒绝,但是刚刚烤熟的土豆香气逼人,他天还没亮就从驿站出发,此时肚子也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申时行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口,紧接着就迅速吃完了这个土豆。 苏泽又挑出一个土豆递给申时行,接着又将剩余的土豆交给了门外的沈一贯。 经过苏泽这么一打岔,申时行反而冷静下来,他压低声音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是要行考成之法吧?” 苏泽点点头,昨天沈一贯他们其实只看了奏疏的开头,并没有看到后面的具体实施细则。 考成法其实不是新东西了,历朝历代都是有对官员的考核制度,唐代有考课,宋代有磨勘。 申时行继续低声说道: “其实张相公早就有行考成法的意思,但是师相都觉得考成法的时机并不成熟。” 原来张居正这个时候已经在准备考成法了? 也对,以张居正的性格,他肯定早就开始思考变法的事情了,考成法又是变法中最重要的一步,张居正肯定向申时行这个铁杆弟子,透露过自己想要改革吏治的想法。 申时行叹道: “子霖兄能和师相的想法一致,是已经站在了宰辅的高度上了,可就连师相都觉得时机不成熟,子霖兄强行为之,只会遭到朝野抵制,徒增骂名。” 苏泽说道: “汝默兄,我这次上疏,是要在六科和都察院中实行考成之法。” 紧接着,苏泽将上疏的副本递给申时行。 申时行接过题本,迅速看了起来。 等到申时行看完,他点头说道: “归权于陛下吗?如果只是对六科和都察院考成,似乎还真的行?” 苏泽颇有些惊讶的看着申时行,在穿越前的历史上,尽废考成法的就是他,没想到他现在竟然支持? 但仔细想想历史上申时行的环境,他入阁的时候万历刚刚亲政,张居正已经被打倒,而他还顶着张居正余毒的帽子,面对朝野反对考成法的环境,废掉考成法恐怕也并非申时行的本意。 至少在这个时候,申时行也是认同考成法的。 苏泽本以为自己要说服好友,却没想到申时行却表示了支持。 申时行又说道: “子霖兄,如果只是针对六科和都察院,那我就没意见了。” 苏泽奇道: “汝默兄是反对将考成法推广到其他衙门吗?” 申时行点头说道: “子霖兄,如果你是要将考成法推广到整个大明,那我是坚决反对的。” 苏泽看向申时行,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好友。 也对,能做到未来内阁首辅的人,而且是张居正后,整个万历朝秉政时间最长的首辅,申时行如果只是投机分子,是绝对不可能坐这么久首辅位置的。 申时行也是有自己的政治主张的。 最顶级的政治家都是开派祖师,要创造自己的门派心法,要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的。 普通政治家是门派掌门,是门派内功法最高的,要维护整个宗派的利益。 普通政客就是普通武林高手,武功有一点,但是主要是为了个人私利。 历史上的申时行,对于万历朝初期的政局稳定也是有贡献的,和张居正没法比,但也不是等闲人物。 “请汝默兄赐教。” 申时行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子霖兄,这次湖广之行,我感触颇深。” “就说我昨天休息的龙泉驿吧。” “龙泉驿,是京城南郊的一座驿站,因为是靠近京城,往来的官员都会在这里休息。” “去荆州的时候,勘辽使团这么多人,再加上亲随护卫,这么多人住进了龙泉驿,为了招待洪侍郎,驿长又劝说一名官员让出房间,这才伺候好了洪侍郎。” “返回的时候,又到了年关,各路进京的人占据驿站,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是地方上往京师送炭敬的,很多都是没有官身,却手持官府通驿文书,也都要求驿长安排食宿。” “整个龙泉驿都乱哄哄的,驿长带着驿卒日夜忙碌,还要经常被过往官员责骂。” “子霖兄,这一个小小的龙泉驿,一年要迎来送往多少官员?” 苏泽沉默了。 申时行接着说道: “到了湖广,我也和一名同乡的县令交谈过。” “湖广富庶地区的县衙,典史属吏不过八十人,但一个县衙五脏俱全,也承接六部设立六科,要管一个县的农桑刑狱,治安劝学,夏秋二税,一年到头也忙个不停。” “可这同乡年年积欠赋税,已经两年被上官记考中下了。” 申时行停顿了一下说道: “这同乡央求我,将他调任别地,做个清闲的督学,实在不想要再做父母官了。” “子霖兄,如果要对驿站和这天下的县衙都行考成法,那要变成什么样子?” 苏泽这下明白了,历史上申时行废考成法,不仅仅是为了和张居正做政治切割,而是他真的觉得考成法不行。 这种事情,苏泽在前世也遇到过。 所谓“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 苏泽以前也去基层检查过,基层要对接多个部门,就算是每一个上级部门要求报一份月报表,基层有时候要填报的就是几十张甚至上百张的月报表。 如果再加上督查检查,各种创建活动,有的基层甚至一年到头,都在忙这些工作。 正如同申时行所说的那样,考成法用于基层,要么就会出现前世那种“唯gdp”的官员,将各种绩效指标当做唯一的标准,强行完成上级的任务。 要么就出现基层应付上级的考核,用更多的案牍工作来应付考核,那真正做事的反而要被淘汰,而擅长迎逢的却能步步高升。 正如同很多部门搞绩效考核末尾淘汰,真正淘汰的往往都是办事的。 也许正是历史上的申时行看到了,在张居正执政末期,严酷考成法下,逐渐扭曲的官场生态,这才顺势废掉了考成法。 苏泽长叹一声说道: “为政难啊!” 苏泽又拉着申时行说道: “汝默兄,我去请肩吾兄进来,请你讲一讲这趟荆州的见闻,让我们好好学习一下!” 这也是大明这套清流升迁体系的问题了。 内阁宰辅往往是在京师坐一圈官就升上去了,缺乏基层工作经验,很多政策对基层的认识也不足,出现问题都会觉得是基层做的不好。 而究其原因,大明内阁本来只是皇帝的咨政,就不是按照唐宋那种宰相培养的。 唐代的宰相,都是“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很多宰相都是出将入相,能文能武。 宋代的宰相,也都是要在基层转一圈的,而且久任宰相还会出京担任州主官,做几年地方官再重新回朝担任宰相。 而大明的翰林都以担任地方官职为耻,那个烧炭自杀的老翰林,京察不合格也能到地方上做个知县,他却宁可死都不愿意去。 苏泽打开门,请沈一贯和徐渭进来,认真听着申时行讲述这一行的见闻。 可申时行总觉得有些不对,自己不是来劝苏泽不要上疏的?怎么变成给他讲课了? 罢了罢了,反正苏泽的奏疏已经送到了通政司,又要不回来了。 反正考成的对象就是六科和都察院,而苏泽在这两个衙门中的声望已经和严世蕃差不多了,也不差再得罪他们。 而苏泽也将注意力放在了申时行所说的基层问题上,正如申时行所说的,大明是一个整体,如果真要推广考成法,必然要考虑基层的情况。 —— 中书科。 印君舍人刘珺早早来到中书科,虽然临近过年了,内阁的事情已经不多了,但是刘珺还是不敢怠慢。 “新的报纸送来了吗?” 刘珺询问一名新舍人,这名年轻的舍人连忙说道: “已经放在诸位阁老的案头了。” “昨天通政使没来送奏疏,今早应该会来,来了以后立刻送到内阁,让阁老们早点批完奏疏,下午早点回家” 年轻的中书舍人连忙应下,都腊月二十了,内阁已经改成了上午半天全班,下午轮流值班了。 刘珺点点头,离开中书科,前往内阁。 推门进入内阁,刘珺看着角落中的碳炉,这是按照苏泽的设计,用蜂窝煤取暖的新设备。 用了之后,内阁要比原来暖和不少。 蜂窝煤一烧就是一天,还可以热上茶水,小小的提升了内阁的环境。 这点小事,自然是刘珺亲自做的,阁老们也都看在眼里,这也是刘珺作为印君舍人,能一直留在中书科的原因。 刘珺又开始检查内阁,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阁老抵达内阁了。 赵阁老的位置空着。 赵贞吉弟弟一家子人来了京师,筹备明年侄孙女和苏泽的婚事。 听说赵阁老对这个因为自己放弃殿试,终生不肯出仕的弟弟十分愧疚,将侄孙女的婚事当做亲孙女的操办。 当然,在刘珺这人精看来,与其说赵贞吉看重侄孙女,不如说更看重苏泽这个侄孙女婿。 而刘珺听到的消息,是赵贞吉根本不是筹办婚事,而是在家中聚集心学同道,要写文章驳倒高阁老的“实学”! 将赵贞吉桌子上的报纸收起来,等会儿命人送到赵贞吉家中去。 报纸是赵阁老的,就算是赵贞吉在家里肯定有报纸读,这也是中书科的职责。 刘珺又看向高拱的位置。 高拱的位置是最杂乱的,这些日子高拱下午也都不来内阁了,正忙着完善“实学”的理论。 刘珺再看向张居正,他的位置整整齐齐,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归放好。 这一切都是张居正自己整理的,这位阁老从来不让中书舍人乱碰他的书桌。 仔细想想,这一届内阁实在是奇葩。 高拱和赵贞吉,已经搞出了两个儒家山头,整天在报纸上隔空硬掐。 但这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张居正。 在刘珺看来,这位张阁老,干脆不能算儒家,他应该是申韩的信徒。 当然,张居正还是藏的很深的,只有刘珺这种掌管中书科机要的内阁身边人,才看出张居正的政治主张。 但话又说回来,信申韩也不奇怪,千百年不都是儒皮法骨吗? 打儒家名号搞法家那一套的,张阁老也不是第一个。 刘珺来到李春芳的座位前,他贴心的将《西游记》那一版调整到最上面。 这位李首辅,才是最奇葩的。 这位是信黄老的。 如果不是刘珺真的很了解李春芳,他大概也不会相信,这西汉初年就绝种的黄老之道,竟然还有信奉者。 就在这时候,李春芳踏入内阁,刘珺连忙迎接了上去。 凡是报纸出版的那一天,李阁老都会比其他人更早到内阁。 李春芳和刘珺打了招呼,刚刚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准备翻看这一期报纸的时候。 通政使李一元,亲自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 (本章完) 第135章 圣人无名 第135章 圣人无名 李春芳这段日子心情不错。 朝廷没什么大事情,内阁的日常事务,有高拱、张居正和赵贞吉在,李春芳大可以放心的“无为而治”。 李春芳平日里要做的,就是保持一下内阁的平衡,在三人意见不一致的时候站出来拍板一下,政务就能安稳的运转。 无为无为,并不是无所作为,而是要有为才能无为。 李春芳看来,黄老不是不好,而是除了西汉开国的那些人精,后人鲜少能将黄老玩好的。 没办法,黄老一派还是太注重资质了。 比如李春芳奉行的执政思想,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因之循理,固能久长。” 黄老绝对不是因循守旧,而是要能主动适应社会发展而改变政令。 而李春芳心中最好的皇帝,则是先帝嘉靖那样的皇帝。 所谓“人主不可不周。人主不周,则群臣生乱。家于其无常也,内外不通,安知所开?开闭不善,不见原也。有主周。” 简单的说,就是为人君的必须要知道世间的一切道理,如果君主不通人情道理,那么群臣就会发生骚乱。 人间没有一点声音是不正常的,对内对外都没有交流,又怎能知道天下大事的演变呢?开放或封闭使用不当,就无法发现善政的根源,可见为人君者必须普遍通晓事理。 当然,在李春芳看来,当今皇帝比起先帝还是差了一些,毕竟世宗皇帝用人还是很厉害的,今上则还要依靠内阁来执政。 用内阁就用内阁吧,李春芳也认为只要“主上无为,臣下有为”,大明朝也不会出事。 李春芳走进内阁,先看到自己桌案上的报纸,刘珺已经贴心的将《西游记》那版放在了最上面。 李春芳看了一眼正在整理碳炉子的刘珺,对这位印君舍人更是满意。 坐下后,刘珺递上来热腾腾的茶水,李春芳看向这一期的第四版,却发现除了西游记之外,报纸上还印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 “这是?” 刘珺说道: “听报馆那边说,年关将至,报纸上也要沾点喜庆。苏翰林让印刷坊的匠人刻了版画。” “听说这一期报纸一份难求,有人说这齐天大圣能祈福避邪,都将版画剪下来贴在门上。” 李春芳再一看,报纸上的猴子活灵活现,虽然是寥寥数笔,却能看出定是书画大家的手笔。 再一看,果然是出自徐渭。 李春芳是知道徐渭的才干的,这猴子画得和他心中的一样,而且苏泽为了喜庆,还不辞辛苦的专门用红色印刷。 “这猢,苏子霖还真有几分巧思。” 李春芳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却被刘珺捕捉到,他低着头说道: “首辅,中书科多订了几分报纸,今日送到首辅家中。” 李春芳则摇头说道: “让大家都带回家吧,也算讨个吉利。” 刘珺立刻说道:“那下官就替中书舍人们,谢谢首辅的恩德。” 就在内阁气氛融洽的时候,通政使李一元,终于抱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 滞留大臣的奏疏,通政使是要负责的。 李一元压了苏泽的奏疏一天,今天大早上就抱着奏疏,亲自来到了内阁。 这份奏疏递上去,将是怎么样的腥风血雨,李一元已经想象到了。 昨天,他召回了通政司放假的人员,只等着今天奏疏递上去,再迎接言官的暴风骤雨。 踏入内阁,李一元见到了李春芳。 一见到是李春芳,李一元反而一喜。 他提前来内阁,就是为了先和阁老们通气。 而李春芳,就是他最想要见到的人。 圣人无名,李春芳看似在内阁毫无存在感,但是通政使李一元知道,李春芳在内阁有定海神针的作用。 如同见了救星一样,李一元递上奏疏,对着李春芳说道: “李阁揆,这份奏疏请您过目。” 李春芳看向李一元,通政使亲自送奏疏不同寻常,接过奏疏后,看到上书人的名字,李春芳就苦笑起来。 李春芳慢慢的将奏疏读完,接着他长叹一声: “这猢狲,是非要闹得过年也不得安生。” 李一元眼巴巴的看着李春芳。 “取揭纸来。” 李春芳对着刘珺喊了一声,接着他又站起来说道: “等等,这份奏疏我亲自送入宫中。” “啊?阁揆,这不合制吧?” 李一元身为通政使,吃惊的看着李春芳,内阁首辅请求奏对,那也是要通过通政司的。 而且奏对是奏对的流程,李春芳这算什么? 李春芳看向李一元说道: “所以请李银台随我一起入宫。” 李一元的脑袋宕机了,这里面怎么还有我的事情啊? 李一元更加的后悔,他不清楚李春芳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一旦让言官知道自己掺和进了这件事,日后肯定要盯着自己口诛笔伐。 完啦完啦! 李一元再次后悔,为什么上次登闻鼓事件后不坚定地辞官,就算调去南京养老也好啊。 但是李春芳都这么说,李一元也只能点头同意。 一路无话,李一元就是跟在李春芳的身后,宫中的太监也奇怪为什么是内阁首辅和通政使一起进宫,但是很快皇帝就传召两人前往御书房。 李一元心中闪现过了无数的结果,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已经明白了。 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皇帝坚定的支持苏泽,压下六科都察院的反对声,那通政司就能安然过年。 难道李首辅就是为了这个入宫?为了说服皇帝支持苏泽? 李一元偷偷看看前面的李春芳,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祈祷李春芳能说服皇帝,坚定的站在苏泽这一边。 —— 御书房。 隆庆皇帝的心情不错。 年底户部汇报,今年风调雨顺,夏秋二粮的征收顺利。 整个隆庆二年,也没发生太大的事件,小股的叛乱也被迅速平息。 倭乱平息,蒙古人也没有大规模南下,自从谭纶到任蓟辽后,也是剿抚并用,迅速安定了局势。 国库扭转了往年的赤字,甚至还有所有盈余。 隆庆二年,可能是近十年来,国家财政状况最好的一年。 隆庆皇帝明里暗里的暗示,想要办一场元宵灯会。 但是内阁之中,高拱装傻,张居正反对,赵贞吉也没有支持。 隆庆皇帝最近在想,如何说动内阁首辅李春芳,让他支持自己办元宵灯会。 听到了李春芳和通政使李一元求见,隆庆皇帝立刻下令召两人来御书房。 见到李春芳,皇帝笑容满面: “李师傅可是很久没入宫了。” 李春芳也是皇帝的经筵官,这句李师傅,算是皇帝主动拉近了和李春芳的距离。 “陛下,老臣今日来,是为了苏子霖的奏疏来的。” 李春芳不吃皇帝这一套,他捧起奏疏,对着皇帝恭敬的说道。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接过了李春芳的奏疏,送到了隆庆皇帝的面前。 首辅入宫是谈正事的,皇帝也觉得无趣,只能看起奏疏来。 《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 作为皇帝,隆庆皇帝还是称职的,他读完了苏泽的奏疏,眉头皱在一起。 通政使李一元的脸色更难看了,如果皇帝立场模糊,那言官就会更来劲,到时候奏疏就会堆满通政司。 等到皇帝看完了奏疏,揉了揉眉头,隆庆皇帝看向李春芳,他已经明白为什么李春芳这个首辅要亲自入宫,原来是为了苏泽这份奏疏。 “李首辅,你怎么看?” 既然是公事,隆庆皇帝就称呼李春芳职务了。 李春芳躬身说道: “陛下,臣以为苏翰林的奏疏可行。” 隆庆皇帝意外的看向李春芳,自己这位内阁首辅,平时极少发表意见,但是每次发表意见也都能在内阁一锤定音。 也亏着李春芳在内阁,要不然高拱和张居正立刻就能斗起来。 历史上也是这样,李春芳离职后,高拱张居正斗争立刻公开化,这也是隆庆皇帝死的早,要不然就是另外一场内阁大战了。 揉了揉眉头,其实皇帝也对六科都察院烦透了。 隆庆皇帝又想起了去年的元宵灯会,也是这帮言官反对,内阁才迫于压力不肯办。 整个隆庆二年,皇帝也是多次惩罚言官的,但是这些人依然不断的闹事。 苏泽奏疏中那句,“宪纲肃而谠论兴,官谤息而实事举”,也确实让皇帝心动了。 但是心动还是不够的。 涉及到言官系统的改革,如果没有内阁的强力支持,强行改革反而会惹得一身骚。 权术强如嘉靖,有时候面对言官也是无可奈何。 苏泽对于六科和都察院的改革方案,以六科督导都察院,在以都察院督查地方,用绩效来约束言官,扭转务虚空谈的风气,作为皇帝自然是支持的。 但仅仅是李春芳一个人的意见,还不足以让隆庆皇帝改变想法,年关将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隆庆皇帝又问道:“是卿一人的意见,还是内阁的公论。” 李春芳说道: “通政使今早刚刚将苏泽的奏疏送到内阁,这是臣一人之见,但是也可以是内阁的公议。” 隆庆皇帝明白了李春芳的意思,就是这份改革六科和都察院的方案,内阁整体上是支持的。 也对,无论是高拱还是张居正,都是想要变革的。 赵贞吉虽然在政治上偏向保守,但是身为内阁辅臣,应该也会支持改革台谏。 皇帝更加动心了,但是他还是叹气说道: “可六科都察院那边?” 李春芳却智珠在握的说道: “陛下只要愿意支持苏子霖的奏疏,臣自然有办法。” 隆庆皇帝疑惑的看向李春芳,但是看到李春芳不想说的样子,他只能说道: “若是能让六科都察院少些物议,那可以按照苏泽的奏疏试行。” 李春芳得到了皇帝的承诺,又对身后的李一元说道: “李通政使,这份奏疏能否留在宫中一阵子,不要发到六科。” “这个。” 李一元迟疑了,滞留奏疏,这是违反工作纪律的事情。 但是看到皇帝和内阁首辅的目光,李一元这个区区通政使,也只能拱手称“唯”。 —— 腊月二十二。 史馆已经锁衙了,今天一大早,沈一贯就冲进了苏泽的家。 “子霖兄!六科和都察院打起来了!” 苏泽疑惑的看向沈一贯。 腊月十九日,苏泽的奏疏递交到了通政司,就这样石沉大海,【手提式大明朝廷】也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是被通政使扣下了? 苏泽对通政使李一元的了解,他没这个胆子啊?苏泽都差点忍不住冲到通政司,询问李一元这个通政使不是把自己的奏疏搞丢了。 苏泽忐忑了一天,今天也就释然了。 反正威望点已经扣除了,系统一定能完成目标的。 可没等到言官弹劾自己,却等到了六科和都察院互掐,苏泽问道:“到底怎么了?” 沈一贯气喘吁吁的说道: “子霖兄!六科的几名给事中上书弹劾都察院,现在都察院也揪着六科弹劾呢!” “啊?” 沈一贯说道:“还不是为了孙翰林的事情,都察院用访单作威作福,京师百官已经忍了很久了,这次孙翰林烧炭自杀,六科给事中弹劾都察院,总算是做了点正事!” 苏泽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他问道:“六科用什么理由弹劾都察院的?” 沈一贯说道:“这次六科的理由倒是新奇,六科翻出来的祖制,说太祖设都察院,是用来督查两京十三道的地方官的,现在都察院借京察之便,将监察权伸到了京官头上。” “都察院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盯着六科给事中弹劾,听说奏疏已经堆满了通政司!” 接着沈一贯问道: “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通政司将子霖兄的奏疏给漏了?” 苏泽摇了摇头,自己可是当日就将奏疏亲自送到通政司,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变化。 但是这场风波在苏泽看来实在有些奇怪,六科和都察院虽然有摩擦,但是更多时候是共同进退,如今却因为京师官员的督查权争了起来。 腊月二十三日,局势有发生了新的变化。 (本章完) 第137章 礼物的艺术 第137章 礼物的艺术 临近年关,在李春芳门口等待拜门的官员自然不少。 苏泽也不是第一次来李春芳家了,但是这一次依然被门口排队的人给惊到了。 别看李春芳这位首辅在内阁的存在感不强,但是人家怎么都是内阁首辅,门生故吏还是不少的。 再加上逢迎巴结的人,李春芳家门口前甚至成了一个小型集市。 但是李春芳治家森严,门房都只是收下拜帖,坚决不肯收下礼物。 只有少数官员送上拜帖后,能够被李春芳亲自接见,这才能踏入李春芳的府上。 而每一个能走进李春芳府上的人,都会迎接沿途官员羡慕的眼神。 还是那句话,堂堂大明内阁首辅,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门路,多少事情只需要李春芳这个首辅点头就能轻松办了,如果能得到李春芳的青睐,仕途可要少走十几年弯路。 苏泽看着沿街的盛况,几乎不亚于吏部门口候阙的时候。 苏泽实在是没办法,将这个在内阁摸鱼写小说的李春芳,和外面这些等待官员眼中威严的大明首辅联系起来。 果然,尊重是需要距离的。 徐渭作为门客,挤到门房递上了苏泽的拜帖。 苏泽本以为要等很久,却没想到才一会儿的工夫,李府的侧门打开,李府管事从门内走了出来。 见到李府的侧门开了,众官员纷纷注视,心想是谁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堂堂宰辅家开侧门。 李府一共三扇门。 一扇朱漆的正门,一扇侧门,还有一扇连接着门房的偏门。 刚刚进出拜见李春芳的,都是从门房的偏门走的。 朱漆正门是李春芳自己出入用的,如果待客,估计也只有皇帝御驾亲至才会开正门。 别看只是侧门,但这可是首辅家的侧门。 要么是内阁辅臣,六部尚书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李春芳最亲近的门生弟子,才能让李春芳开侧门迎接。 管事迎接上徐渭,接着向苏泽走过来。 “苏翰林。” 管事脸上堆着笑容,迎着苏泽走向侧门道: “阁老吩咐,请您入府一叙。” 众人的眼神纷纷落在苏泽的身上,开始议论苏泽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当朝首辅开侧门迎接。 有认识苏泽的人,则向周围人解释苏泽的来历。 更多的人则是用嫉妒的眼神看着苏泽,眼看着苏泽走入李春芳的府上。 进入李春芳府内,就和门外是完全两个世界了。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为什么都说李春芳治府严谨了。 府邸内像是一个精密的机器,正在为年节做准备。 遇到往来的府内家丁和侍女,都会避让苏泽一行人,就这样苏泽顺畅的来到了李春芳的书房前。 上一次苏泽来李春芳家是晚上,今天苏泽才发现李春芳的书斋建在十分雅致的园林中,书斋上书“无为堂”三个字,看落款是李春芳亲手所书。 苏泽留下徐渭,一个人提着匣子走入李春芳的书房。 就见到这位大明首辅,穿着普通儒衫,正在书桌前读着一本书。 李春芳的书桌十分的干净,苏泽想到高拱那张堆满了各种纸稿的书桌,也不知道是李首辅整洁,还是他爱摸鱼。 今天苏泽来拜门,自然是感谢李春芳的帮助的。 可苏泽是通过系统,才知道是李春芳出手帮忙的,苏泽必须要装着这个糊涂,悄无声息的将马屁拍了。 苏泽暗暗庆幸,在徐渭的提醒下,他早早为四位内阁辅臣准备了礼物,这才不会显得自己怠慢。 苏泽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本书来。 这是一本精美的刺绣底本的书,苏泽恭恭敬敬的将它放在书桌上,李春芳看到封面上的《西游记》,立刻接了过去。 “李总裁,上次您送来报社的话本《西游记》,可是救了我们《乐府新报》,如今大半的读者都是冲着这篇小说购报的。” 苏泽说的夸张,《乐府新报》的财政一向良好,李春芳这个总裁官当然是清楚的。 但是苏泽这么说,李春芳十分的受用。 刺绣底本,就是用刺绣在丝绢的纸张上,绣出文字和插图。 这样一本书,耗时耗力不说,非要是最厉害的江南绣娘才能制作。 苏泽为了准备这本书,专门求到了申时行头上,也亏着申时行的妻子吴氏出自织纺世家,苏泽又请苏州会馆的黄管事,找来几个在京师的苏州绣娘帮忙,这才完成了西游记的四分之一章节的刺绣本。 之所以是四分之一,是因为上次李春芳给苏泽的,就只有西游记的前四分之一。 出了正本都是刺绣之外,苏泽还请徐渭给每一个章回都绘制了插图。 这些插图也全部被绣娘绣出,插在了章节之中。 李春芳看到如此精美的刺绣书,眼睛都要挪不开了。 苏泽知道自己送对了礼物,又说道: “李总裁,卑职最担心的是手里的章回就要发完了,您上次说的第二册,什么时候能给卑职啊?” 李春芳装作平静的说道: “急什么!等年节过后,自然会给你。” 苏泽连忙说道: “那卑职就替《乐府新报》的万千读者,感谢总裁大人了!” 李春芳爱不释手的翻着刺绣本,等全部翻完后,这才放下书说道: “你这厮做事横冲直撞的,这次是老夫让通政司压下了你的奏疏,你可明白是什么道理?” 苏泽立刻说道: “卑职明白!多谢阁揆出手相助!” 李春芳看苏泽的表情真挚,就知道他是真的明白了,心中更加的满意。 如此资质,若是能习黄老,定然能成一代大家。 只可惜这猢狲的路数,是申韩那一路的,再怎么也是高拱那一路的。 可惜。 李春芳有些怅然,想要找一个衣钵弟子,是何其难也。 苏泽没看出李春芳的怅然,又说了一些过年的吉祥话。 李春芳又详细询问了苏泽的考成法细节,就让他离开了自己的府邸。 苏泽明白,李春芳已经决定推进针对六科和都察院的考成法,改革言官的职权。 想到这位首辅的手段,苏泽只能为六科和都察院哀悼了。 —— 等从李春芳的府邸出来,接下来就是高拱家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高拱家门口却门口罗雀。 这不应该啊,高拱好歹是内阁次辅,吏部尚书,怎么可能没人来拜门? 苏泽对于高拱的府邸也是轻车熟路了,他和高拱府上的门房管事都已经混熟了,一到门口管事就热情的打开侧门,将苏泽迎接了进去。 “高管事,师相门前怎么这么冷清。” 管事立刻说道: “苏翰林是不知道,阁老之前就放出话,凡是年前上门拜会的都要打入另册,在京的官员哪个还敢贸然拜见啊。” 果然是高拱的性格啊。 苏泽笑着说道:“看来我也要被师相打入另册了。” 管事连忙赔笑起来说道: “苏翰林说的哪里话,阁老再不见外客,也不会不见您的,快去书斋吧,阁老已经在等您了。” 苏泽虽然没见过高拱脾气暴躁的时候,但是也清楚这位师相的风评,那绝对是说到做到的。 李春芳是上善若水,那高拱就是野火余烬。 普通人刚刚入官场的时候,都是干劲十足,想要改天换地,一展政治抱负的。 但是很快就被现实打击,明白了自己力量的渺小,一部分人就会屈服现实,变成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一部分人则会放弃初时的理想,变成韬光养晦的日子人。 但是和高拱这样,从进入官场至今,始终风风火火,从来都为了自己理想而冲锋的人,实在是太罕见了。 世人都说高拱为政急躁,但是苏泽却知道,高拱是觉得时不我予,必须要尽快完成自己的政治理想。 他这种试图燃尽自己,也要推动变革的想法,就如同野火余烬一样,试图点燃整个大明官场。 苏泽也不知道自己穿越前的历史上高拱是怎么想的,他最终点燃了张居正,引发了那场轰轰烈烈的张居正变法。 而这一世的高拱,则发现了“实学”这个工具。 于是高拱这些日子,都在想尽办法完善实学。 苏泽登门的时候,高拱手里拿着放大镜,在书桌前苦思冥想。 “子霖来了?坐。” 高拱这一次没有放下手里的纸,而是直接吩咐苏泽坐下。 “你看看这篇文章。” 苏泽恭敬的起身,接过了高拱手里的这篇文章。 苏泽一看署名,是高拱的得意门生张四维,他认真的读了起来,却发现这是一篇经典的训诂学文章。 所谓训诂,就是注释的意思。 这门学问,主要就是研究古代的词义,尤其着重于研究汉魏以前古书中的词义、语法、修辞等语文现象。 然后通过这种类比对比研究,再结合文章的上下文和背景,解释古文的含义。 这是因为中华语言,经历了两次断裂。 一次是秦汉之季的大断裂,原因自然是焚书坑儒后,不少先秦典籍失传。 秦末战乱又让大量读书人死亡,汉初的时候为了搜集典籍,很多都是官员去找存世的学者口录,这其中就有很多粗陋和笔误,却又被汉儒传下来。 汉代儒生还特别喜欢假托古人编书,或者在古书中添加自己的私货。 从魏晋到唐宋,都在为这些内容争论不休,所以诞生了训诂学。 第二次大断裂,是元末明初的时候。 这次的断裂,是语音上的。 唐宋的诗词都是连续的,宋代的词人能唱唐诗,语音和平仄都是一致的。 但是经历过了元代和元末的混乱,唐宋的官话发生了变化。 所以明代开始就无法再弹唱唐诗宋词,很多唐诗宋词的格律,在明代读起来都是违反声律的。 而且明代开始白话文流行,这种变化更是加强了理解古籍的难度。 历史上,清代考据学,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诞生的一门学问,类似于“原本主义”,就是放弃从汉儒到宋儒明儒在典籍中掺杂的私货,追寻圣贤最初的语义上。 而张四维这篇小文,就是从训诂学出发,重新注释了《尚书》中的这句话——“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张四维洋洋洒洒论述了半天,从《白虎通义》到《书序》《尔雅释训》,又是分析了半天,最后得出“时日害丧”,是“何时太阳灭亡”的意思。 苏泽看了半天,立刻头疼起来。 高拱也说道: “张四维这学问做的不错,但如果实学落入这个地步,那不是又成了小学了?” 小学,就是训诂学的意思。 显然这不是高拱想要的结果。 苏泽立刻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历史上的实学,从明末开始,到了清代兴文字狱,就开始转入训诂学。 这时候的实学,已经失去了原本求实的初衷,反而成了一种在古籍中解谜的文字游戏,成了文人躲避现实的地方。 其实也正常,实学要求结合现实世界,这必然会碰到很多阻力,还不如研究这些古籍更安全。 不过苏泽也思考过答案。 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此乃小道。” 高拱皱眉说道: “穷究先贤的本意,求实求本源,难道不是实学吗?” 苏泽摇头说道: “先圣著书立作的本意是什么?是为了传下义理,不研究先贤的义理,却咬文嚼字,反而是失了先贤之道。” 高拱眼睛一亮,示意苏泽继续说下去。 苏泽说道: “学生以为,这先贤的义理还要再分。” “再分?” 苏泽点头说道: “善恶人心,典章制度,货殖轻重,诗词歌赋,这些是一部分。” “日月盈亏,天地之理,算术尺规,这些又是另外一部分。” “实学,要研究的就是这些东西。” “研究义理人心,能匡扶人间正道,明道德,立法度。” “研究天地之理,可以格物致知,也能解决民生之难。” 苏泽从匣子里掏出了一副眼镜。 高拱疑惑的看着眼镜,苏泽示范戴上了眼镜后,高拱接过眼镜,戴在了脸上。 高拱也上了年纪,老眼日益严重,戴上眼镜后,纸上的字迹立刻清晰起来。 “此物和放大镜同理,正是弟子研究天地之理做出来的,可抒解师相一难吗?” (本章完) 第138章 送给张居正的大礼 第138章 送给张居正的大礼 从高拱家里出来,苏泽又继续向张居正家里走去。 到了张居正家门前,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张居正家门口既不像是李春芳家门口那么热闹,又不像是高拱家门口那么冷清,反而是乱中有序? 前来拜访的官员,张府都不收礼物,但是都让他们留下拜帖。 前来拜门的官员依次送上拜帖,然后登记上姓名,整个张府搞得就和上班考勤一样。 队伍不长,留下拜帖的人也会很快离开,所以也没有积压人群。 等到了苏泽的时候,管事立刻说道: “苏翰林,张阁老请您过府一叙。” 苏泽愣了一下,这管事也没进府通传啊? 再一看管事手里的册子,苏泽恍然大悟,张居正应该已经提前拟定了名单,名单上的人就能直接进府,不在名单上的则留下拜帖就走。 苏泽觉得还是张居正这个办法好,又不像李春芳那样门口乱糟糟的,家里人都没办法出门,也不像是高拱那样不近人情,把关系都处得生分了。 日后等自己做了阁老,也要这么搞! 进入略显豪华的张府,果然和苏泽想的一样,张居正还专门弄了一个喝茶的偏厅,招待那些已经进府的人。 这是?阁老的会客厅? 会客厅里,都是上了年纪的官员,看到苏泽和徐渭进来,众人还以为是徐渭来拜会张居正。 但是看到徐渭以苏泽为主的样子,又将目光落在了苏泽的身上。 而苏泽也看到了一名熟人。 刑部尚书毛凯。 上次阁部会议的时候,苏泽就已经怀疑毛凯投了张居正。 今天在会客厅见到,说明这位毛尚书是正式站队了。 但是六部尚书这样的重臣都要来上门拜见,而不是派遣子侄互相拜见,张居正这阁老的架子确实挺大的啊。 当然,也可以说毛凯能屈能伸。 见到熟人,苏泽自然要上前打招呼,毛凯则亲热的拉着苏泽的手,对众人说道: “这就是被阁老们器重的苏泽苏子霖。” 毛凯特意加了一个“们”,在场众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彩虹屁一个个的拍了上来。 毛凯又拉着苏泽,挨个介绍屋子里的人,徐渭立刻递上拜帖,苏泽也收下了不少拜帖。 只能说能做到六部尚书的,都是八面玲珑的人,毛凯这么做拉近了和苏泽的关系,也帮着苏泽结交了不少人脉。 能坐在这个厅的,都是张居正一派的核心骨干,以户部的官员居多。 收了大家的拜帖,也算是认识了,日后苏泽真的要找人办事的时候,这就是人脉资源。 不一会儿,张府的管事出来,请毛凯进了张居正的书房。 苏泽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听着在场的官员闲聊,倒是也听到了不少八卦。 大概沈一贯的那些消息,就是这么搜集到的吧? “听说了,刑科给事中沈束,终于纳妾了。” “是因为都察院的奏疏?” “是啊,现在外面都说沈束家风不靖,是家有河东狮不给纳妾,所以至今还没儿子,这次都察院倒是帮了沈束了。” “啊哈哈哈,一枝梨压海棠,老树还能发新芽吗?” 苏泽有些无语,听着听着就拐到这些奇怪的八卦上去了,果不其然,还是这种消息更有传播力。 张居正虽然对苏泽不错,但是管事的还是按照官位和来府的顺序,依次召唤官员的。 这样做反而不会有人觉得被怠慢,苏泽也暗暗记下来,论情商这一块,还得是张阁老! 过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苏泽,苏泽提着匣子走进了张居正的书房。 张居正的书房很大,苏泽进门后行礼问安后,张居正说道: “这次考成法的事情,我也是支持你的,但是被李首辅抢了先。” 张居正的意思也很明白,他是告诉苏泽,这次考成法是李春芳帮的忙。 身为阁老,张居正自然也有傲气的,这些事情可是要说明白的。 苏泽连忙说道: “如果没有张阁老力推,考成法也不能颁行,苏某还是要感激阁老的。” 张居正微微点头,他确实也票拟赞同了苏泽的意见,苏泽这句话他倒是受了。 张居正又详细询问了一些关于考成法的细节,苏泽也都一一做了回答,张居正也满意的点头。 张居正只能感慨,这难道就是英雄所见略同? 其实张居正早就有考成法的念头,今天和苏泽一交谈,很多想法都能对得上。 心中还是有些遗憾,自己最得意的门生申时行,走的路数却有点像首辅李春芳。 只可惜苏泽不是自己的弟子,不然肯定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说完了考成法的事情,苏泽从匣子里掏出了几枚银元。 苏泽将银元摆在张居正的书桌上,接着说道: “张阁老,这是登莱涂巡抚在登莱港口新铸的银元。” “这么快?” 这银元是【飞鸽传书】带回来的,送往户部的要等年后才能到。 苏泽让肥鸽子运送银元,一方面是测试胖鸽子的承载力,另一方面也是赶了在节前向张居正献礼。 “张阁老,属下提了几个改进铸币的法子,这是涂巡抚试制的银元。” 张居正看着手里的银元,样式十分的奇怪。 银元两边有小齿,这个倒是可以理解,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将银币的边角削掉。 汉代铸造五铢钱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有奸商会将铜币的边剪掉,然后再用边角料私铸。 后来五铢钱增加了边廓,算是缓解了这个问题。 而苏泽这个银币用的边齿,似乎比边廓更好用,也显得更加精美。 银币的正面是隆庆通宝的字样,背面则是大明日月旗。 张居正有些疑惑,这银元比自己想象的要精美很多。 苏泽说道: “张阁老,这是用冲压法铸造的。” “冲压法?” 苏泽点头说道:“融化的银子做成圆形,然后放入模范中,再用冲锤冲压,就能造出这样的银元了。” 张居正似懂非懂,但是他知道银子质地比较软,确实容易塑行,但是这需要消耗多少人工啊? 苏泽又说道: “冲压不需要人工,在登莱的铸币工坊内,有一种重锤,由水车蓄水,蓄满了水之后重锤落下,一次可以铸币百枚。” 看张居正还是不理解,苏泽又拿出水力重锤冲压机的结构图,经过解释张居正终于理解了。 “这就是所谓‘重力’?” 苏泽有些惊讶,没想到张居正也看自己写的文章,甚至联想到这就是重力之用。 苏泽连忙说道: “阁老明鉴,正是用到了重力之妙。” 张居正越看这银元越是喜欢,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张居正又问道: “这银元重几何?” 苏泽回道: “重五钱,为半两银。” “重了点。” 苏泽也点头,前面他也上书说了,银元越重就是面额越大,越是不利于货币流通。 但是以现在的技术,也只能铸造出这样的银元。 要知道当年清末,引进外国技术铸造的袁大头,一枚是七钱,比苏泽铸的还要重。 如果真要铸造出更轻更精致的银元,就需要铸币机了,那就是蒸汽时代的科技树了。 张居正又问道: “火耗如何?” 苏泽说道: “涂巡抚算过了,火耗不到一成。” 张居正惊讶道: “这么低?” 火耗本意是,地方政府在征税时,加征以弥补碎银熔铸损耗,后期逐渐演变成了地方官府的附加税。 火耗的出现其实也算是合理,但是随着贪腐加深,逐渐成了盘剥地方的手段。 张居正说的火耗,是火耗的本意,也就是铸币的成本。 熔炼白银,人工,工坊的机器损耗,这些都是要成本的。 其实这个比例不算低了,江南地区的金银,官府征收的火耗也就是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 但是苏泽的银币要比江南送到内库的银锭精美多了,这样精美的银元,火耗才不到一成! 张居正又问道:“如此精美的银元,是为了防私铸吗?” 苏泽连忙点头。 不愧是张居正,对于财政的理解远超众人。 其实苏泽如果不追求压,完全可以将成本降到更低。 但是他这么做,就是为了铸造更精美的银币。 苏泽说道:“卑职翻阅了嘉靖年铸币的奏议,发现先帝年铸币失败的原因,是朝廷发行良币,民间收良币而铸劣币,每一次铸钱都会导致市场上的劣币更多,钱价就会大跌。” “可官府火耗高,而私铸火耗低,官府铸钱每次都是亏本的。” “所以世宗年间,每次铸钱之后都是钱价大跌,钱价跌则朝廷收的税钱也就少了,所以从逐渐将金由折钱改成折银。” “但是人不是天生就要用劣币的,精美的银元币值更稳定,其实商人百姓更愿意用。” “劣币驱逐良币,还是因为官府以往铸的钱不够良,且成本又远高于民间私铸,所以越发钱市场上的劣币就越多,而每一次发现朝廷就亏得越多,钱法愈加的淤塞。” 张居正连连点头,苏泽说的就是钱法不通的现状。 官铸的成本远高于私铸,这个原因就不必说了。 但是正如苏泽所说的,官府铸的币也不良啊! 嘉靖年间三次铸币,张居正参与两次,三次含铜量都不断的下降。 这可不就是私铸泛滥吗? 苏泽用技术解决了火耗过高的问题,用更少的损耗铸造了更好的银元,那发行银元就不是亏本的生意,官府就有动力继续做下去。 而发行的银元多了,自然就能驱逐掉市场上的劣币。 就如同苏泽所说的,人又不是天生就贱,就爱用私铸的劣币,劣币真假难辨,还有不同的兑换比价,做生意还要先为了钱币的成色讨价还价。 如果朝廷铸造的银元又便宜又好,能大量发行,谁还非要去用劣币。 而且苏泽这么精美的银元,民间的仿制成本肯定极高,这是用技术代差来打压劣币的生存空间。 张居正看向苏泽的目光更满意了。 但是这并不是苏泽这次送给张居正的礼物,他又掏出两枚钱。 一枚是金灿灿的金币,这金币更加精美,正面上书“隆庆至宝”,背面则是一条团龙。 “这是?” 苏泽说道: “这是为陛下所铸的金币,重也是五钱,请张阁老进献给陛下,作为御赐赏金。” “以后赏金一两,就可以改成赏金币一枚。” 金的延展性比银更好,所以背面的图案自然更加精美。 既然是皇室所用,当然可以刻龙。 张居正越看越是喜欢。 皇帝给臣子赏赐金子,也是正常的事情。 而苏泽鸡贼的在于,将赏金一两变成了金币一枚,那克重就下降了一半,但如果改用这种金币,大臣们恐怕更加欣喜。 “好!” 张居正执掌户部,虽然管不到皇帝的内帑,但是如果皇帝没钱用,还不是向外廷要钱。 而今上出手要比先帝大方,去年过节就赏赐了武清伯十两金。 皇帝也是天下最大宗族的大家长。 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皇帝也要出份子钱的。 如果这么大手大脚,再多的钱也是不够用的。 苏泽这办法就很好了,用金币取代赏金,但是精美的金币更能彰显皇室的恩宠,宗室勋贵外戚朝臣,怕是拿到都要放在家里供起来。 这样一来,就能极大的减少皇室开支。 “好!” 张居正这下子是真的舒坦了,他执掌户部,再也没有比能让国家开源节流更好的礼物了。 张居正又问道啊:“这团龙的银元有没有制?” 苏泽这才想起来,皇帝不仅赐金,还会赐银。 还是张阁老厉害啊,连赐银都盯上了。 苏泽连忙说道: “那需要宫内御批,还请张阁老以户部名义提请吧。” 张居正大包大揽的说道: “等年后登莱的样币送到,我亲自向陛下请奏。” 张居正心情大好,如果以后皇帝赐银,也从两数变成枚数,又可以节省一笔宫廷开支。 聚沙成塔,别看这些小开支不起眼,其实反而是皇家开支的大头。 苏泽最后掏出一枚钱币,这才是他这次献礼的重头戏。 (本章完) 第139章 黄铜计划! 第139章 黄铜计划! “这是什么?” 苏泽掏出来的这枚钱币也是黄色的,但不是金币那样金灿灿的,也不是铜币那种古铜色,而是介于两者之间。 苏泽说道: “阁老,这是用铜和倭铅混合,再用焦炭炼制,最后得到此物。此物要比铜更黄一点,所以命名为黄铜。” “倭铅?黄铜?” 张居正是知道倭铅的,倭铅是倭国的产物,其实就是锌。 不过此物没什么用处,所以经常会被往来倭国的商船当做压舱石,因为其类似于铅,所以就被大明称呼倭铅。 铜锌合金就是黄铜了。 黄铜是一种很好的铸币材料,倭铅的价格十分低廉,混合后的合金要比铜更明亮,反而显得更贵。 比起青铜,黄铜还不容易生锈。 前世早期人民币的五角,就是用黄铜铸造的。 黄铜合金唯一的难点,就是要建造高炉,铜和锌在高温下才会形成合金。 不过所需的温度也不高,苏泽在信中指导了涂泽民使用了焦炭高炉,就成功制造出了黄铜合金,铸造成这样一枚五钱的铜币。 苏泽将黄铜的制备办法说了一遍,又给张居正算了成本,张居正的眼睛更亮了。 “也就是说,用市面上的铜币,混合倭铅熔铸,就能得到这样的铜币?” 苏泽说道: “市面上铜币杂质比较多,但是也能用了。” “铜八倭铅二,再算上焦炭高炉和冲压的成本。” 张居正迅速计算起来,但是他的眉头皱起来,这样的黄铜币,可要比普通铜币的成本高多了。 苏泽说道: “阁老,用此物铸币,当然不能按照铜币的价值算,卑职认为应该按照一角银元来算,十枚兑换银元一枚。” 张居正看着这枚精美的黄铜币,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朝廷铸造铜币,也经常会铸造当十钱,当三十钱,也就是一枚当十钱可以当做十枚铜币。 但是这种钱币,用的铜却不足普通铜币的十倍。 发行这种大额的铜币,反而会造成更泛滥的私铸。 一枚当十钱,如果重量只有普通铜币的三倍,那私铸的人就会用三枚铜币私铸当十钱,反而会加剧私铸泛滥。 所以嘉靖朝铸币的时候,张居正就反对过铸造“大钱”。 但是那时候主政的严嵩,是为了用发行货币来解决财政问题,驳回了张居正的意见,最后果然朝廷发行的新钱迅速崩盘,钱法再次失控。 可如果是手上的黄铜币呢? 黄铜币的印刷和银元同样的精美,也有齿边保护和浮雕印,而且色彩要比铜钱亮很多,甚至乍一看有些像金币。 这样的钱,就算是官府规定值一枚银元的十分之一,民间应该也是能接受的。 如果真能通行,那官府铸币就不会亏本,甚至还能盈利。 当然,铸币不是为了盈利,但是官办铸币厂如果没有利润,就靠着户部补贴,很快就会办不下去。 如果能有所盈余,那铸币厂就能正向循环,甚至扩大铸币的规模。 张居正的心动了。 苏泽献上的不是三枚钱币,而是一套货币解决方案! 张居正一直想要改革财税制度,这样一套方案摆在他面前,他怎么能不心动! 张居正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苏泽看到张居正已经上钩,紧接着抛出了下一个鱼饵。 苏泽垮着脸说道:“但是阁老,要铸币黄铜,有一个难处。” 张居正冷静下来,事情关系到苏泽,果然事情没那么简单。 苏泽说道: “阁老您知道的,铸币需要的火耗,而炼制黄铜尤甚。” “炼制黄铜需要用焦炭,要得焦炭,就需要用到石炭。” 张居正似懂非懂。 苏泽解释说道: “焦炭是石炭干馏后制造的,煤炭干馏需要选用上好的石炭,入窑密闭干烧后得到。” “选用石炭,干烧炼焦,这两样,都需要大量的石炭。” “登莱靠海,需要从其他地方调拨石炭。” 张居正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说道: “等年后我会和户部工部商议一个方案出来,稳定的向登莱运送石炭。” 苏泽连忙跟上拍马屁道:“张阁老,有您居中调配,定能解我朝钱法之困!” 张居正摸着他好看的胡子,心中已经思考如何推广新钱。 如果能解决钱法的困局,让地方上有足够的货币,那自己早就想要进行的以钱改粮的税收改革,是不是就能进行了? 张居正看向苏泽,这家伙还真是送给自己一个好大的年节礼物啊! 张居正甚至萌生了一个冲动,将苏泽调入户部,由他来主抓铸币的事情。 但是仔细想想,张居正又放弃了。 人家是高拱的门生,高拱怎么会舍得放人。 而且铸币这种事情又苦又累,估计连皇帝都舍不得让苏泽做这事。 哎,人才难得。 和苏泽比起,张居正觉得自己得意门生都有些不够看了。 张居正惋惜的看向苏泽,对方送了自己这么大礼物,张居正也要回礼。 于是张居正说道: “等年后样币送到京师,你上个奏疏,我和涂巡抚为你表功。” 再一想,这铸币本身就是苏泽的功劳,刚刚那句话只是表示自己不会贪墨苏泽的功劳。 张居正又说道: “如此一来,铸币就是大事,需要由户部和工部选派得力的人选去主持,你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可以直接和我说。” 张居正这等于是将登莱铸币局的职位交给了苏泽举荐。 如果皇帝真的能接受全盘计划,那登莱铸币局的级别要继续提升,这个铸币局主司至少是个户部或者工部的郎中。 六部的郎中,那是正五品的实权职位,更何况是掌管铸币这样的大事! 无论是含金量,还是含权量,这个职位都足以让人争破头。 张居正这么说,已经不仅仅是酬谢苏泽了,而是对苏泽的完全信任。 与其安排自己人,再去听苏泽的建议,还不如直接安排苏泽推荐的人。 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竟然能这么大方,将这样一个职位交由自己来推荐! 登莱巡抚涂泽民是自己人,再加上这个铸币局的主司,那苏泽就可以完全操纵登莱铸币的事务。 这也正是苏泽想要的结果。 苏泽干脆也不客气,直接对着张居正说道: “多谢张阁老!” —— 从张居正的书房出来,会客厅的众人都向苏泽投来惊奇的目光。 徐渭走上来,对着苏泽说道: “东翁和张阁老谈了快一个时辰了。” 苏泽这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自己,前面刑部毛尚书,和张居正也就谈了不到一刻钟。 苏泽能和张居正谈一个时辰,这都说明他是多么受到张居正的重视。 苏泽倒是没觉得什么,毕竟他在李春芳和高拱的书房里,也同样待了这么久。 苏泽和徐渭离开,这一次张居正府上之行,可以说是完成了苏泽的计划。 甚至对于苏泽来说,铸币都是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张居正答应统筹煤炭运输,这才是苏泽真正想要办的事情! 所谓工业革命,就是人类对能源利用方式的革命。 后世有一句话,科技史就是“烧锅炉”的历史,苏泽的看法也差不多。 但中国是个煤炭大国,为什么没有发生英国那样的蒸汽机革命呢? 按照苏泽前世读到的一个观点,那就是缺乏引发能源革命的驱动力。 说白了,大明的人力成本还是太低了。 在苏泽穿越前,很多国家也已经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当人工成本已经要比机器成本还低的时候,那还有什么理由去使用机器呢? 宋代的汴京城就开始挖掘煤炭取暖了,但是宋代也没有发明蒸汽机。 申时行妻子的娘家,在苏州有千人的纺织工坊,但是主要资产依然是人,所以只能是工坊而不是工厂。 这些工坊主,没有提升效率的动力,也没有改进能源利用方式的需求。 英国的工业革命,与其说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不如说是历史上诸多巧合,共同推动的一个结果。 黑死病造成的人口急剧减少,地理大发现而出现的巨大市场,英国高涨的用人成本,加剧了资本家改革生产工具的必要性。 人工成本大于机器成本,用机器取代人追求效率和利润,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这才有了英国资本家出资悬赏改进蒸汽机,才有了各种新技术的井喷发展。 有时候,科技发展就是有这样的一个节点。 一旦过了这个节点,那就是爆发式的发展。 而如果过不去这个节点,科技就像是被锁住了一样,怎么也无法突破。 内生性的需求,苏泽无法改变,但是苏泽可以创造需求。 你大明人工便宜吗?但是现在要铸币,你总要炼制采煤吧? 煤炭的需求增加,煤矿就有了使用工具增加效率的需求。 最早的蒸汽机,就是用在煤矿抽水的。 而最早的铁路,同样也是铺设在煤矿里,用来从矿井里运输煤矿的。 这才是苏泽藏得最深,最大的一个计划。 一旦生产力改变,那新的生产关系必然也要改变,那大明就可以轰轰烈烈的进入到真正的变革时代! 苏泽相信,以张居正的执行,一定能从铸币中尝到甜头! 而尝到甜头的张居正,必然会主导进行更大规模的铸币! 更大规模的铸币,需要更多的原料,然后就是需要更加稳定的原料产地,需要能够进行贸易的大船,需要能够维护产地安全的舰队。 舰队需要更先进的武器,需要更职业的军队。 更先进的武器,自然也需要更先进的生产工具。 而这一切,就是从黄铜铸币开始的。 苏泽将这一切命名为“黄铜计划”,现在第一步已经完成。 “东翁,赵阁老家已经送去了节礼。” 苏泽点点头,自己和赵家娘子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是明年京察以后的四月份。 苏泽和赵家娘子已经是法理上的未婚夫妻关系了,那按照当时的风俗,就不便上门拜访了。 所以苏泽准备好了礼物,早在小年前就送到了赵阁老府上。 苏泽接着又去了另外几家,自己的上司,詹事府少詹事殷士儋,不过殷士儋对苏泽没什么好脸色,所以留下了拜帖就离开了。 左谕德诸大绶是苏泽的直属上司,因为沈一贯的关系,诸大绶还是开门迎接了苏泽,又寒暄客套了一下,收下了一本宋代善本书当做礼物。 翰林院这边,掌院学士是张居正兼任的,苏泽也没有需要去拜会的人。 就这样,今年的拜门算是全部结束了。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苏泽对着徐渭说道: “文长啊,这拜门也太累了吧。” 徐渭没好气的看着苏泽。 普通人拜门,就是直属上司,也顶多进门说上几句话。 别说是阁老了,就是衙门的正印官,普通人都是进不了门的。 你一个刑部的普通主事,要去刑部尚书家里拜门,你看门房让不让你进。 拜门对于普通官员来说,就是例行问候,属于去了上司也记不住,不去又显得失了礼数的那种。 谁和苏泽一样,三个阁老一家半个时辰的? 苏泽回到家中,却发现自家门口站着几个人。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沈一贯和另外两个年轻的官员。 沈藻和王任重,苏泽记起了两人的名字,这两人是自己的同年,不过科举名次不高,所以之前在京师观政。 观政结束后,苏泽听了沈一贯的意见,向文选郎张四维推荐了两人。 两人就得以留任京师都察院,担任了山东道监察御史里行。 沈一贯怎么会带着两人过来? 今天沈一贯过来访友是正常的,但是这两个同年苏泽并没有太多的交情。 “肩吾兄,沈兄,王兄。” 沈藻和王任重见到苏泽还记得自己的姓,明显脸色激动起来,沈一贯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两位同年求到我头上,我只能带着他们来求你了。” “啊?” 沈一贯苦笑说道: “还不是子霖兄的考成法,他们都快要将六科逼疯了!” (本章完) 第140章 盛世 第140章 盛世 沈藻和王任重一脸的苦涩。 自从皇帝颁布诏令,以六科督导都察院后,上次骂战中狠狠得罪了六科的都察院,就被六科的给事中们给整惨了。 临近过年了,六科倒没有让都察院真的查出什么来,但是要求每一个御史都要在年前订立考簿,要将自己年后需要做的目标定下来。 如果不能够完成考簿上的目标,就要被六科考核为下等,而按照苏泽所上的考成法,屡次下等的御史就要被六科弹劾,调离都察院了。 沈藻和王任重是新科进士刚刚留任都察院的,他们当然不想要离开这个别人眼中的清贵职位。 沈藻和王任重最后还是找到了沈一贯,然后被沈一贯带着求到了苏泽的头上。 王任重是个看起来比较粗直的西北汉子,进了苏泽的院落后,他就说道: “苏兄,可得给我们二人指条明路啊,要不然我二人就要被考成法拿来‘祭旗’了。” 苏泽看向这位同年,王任重用插科打诨说出了自己的窘境,又不敢对考成法抱怨,生怕苏泽不满。 果然能考上进士,智商都不会低,半年的官场下来,情商也基本合格了。 沈藻更加胆小一些,此时也满怀希冀的看着苏泽。 苏泽带着众人回到屋内坐下,给炭炉生上火后,苏泽这才问道: “都察院其他的人是怎么做的?” 还是王任重说道: “按照新法,都察院要洪武旧例,分按十三道,对天下州府县进行督查。” “我和一清(沈藻字)兄都是山东道监察御史。” “道内的资深御史,都和山东地方有联系,他们都派人前往山东打探消息,在考簿上立目标,要抓几个贪官巨蠹出来。”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 改革后,都察院回归到洪武年的职能,将督查的重点放回到分管的道上。 那山东道监察御史,就要盯着山东境内的官员。 对于资深御史来说,这些都不是事情,他们在京师和地方上都有人脉,掌握一些贪官的消息,然后搜集证据弹劾就行了,也总能完成考簿上的指标。 但是对于沈藻和王任重就不行了,他们是新人,在官场上没有资源。 这时候沈藻小心翼翼的说道: “苏兄,我听肩吾兄说,你和登莱的涂巡抚相熟,如果能帮我们二人引荐一下?” 苏泽果断摇头说道: “涂巡抚刚刚到任,而且忙着开海的事务,如何有时间帮这忙。” 听到苏泽不肯帮忙,两人的脸色都黯淡下来。 但是苏泽又笑着说道:“但如今正好有一件大事,需要两位同年去纠察呢!” 大事? 沈藻和王任重立刻看向苏泽,难道苏泽有什么山东案件的线索? 两人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苏泽这才说道: “驿站。” “驿站?” 沈藻和王任重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负责管理驿站的驿长,别说是官,甚至连吏都算不上,自己两个堂堂的监察御史里行,难道去弹劾驿长? 驿长能有什么巨贪? 如果不是知道苏泽的为人,王任重都认为苏泽是在戏耍自己。 苏泽说道: “两位同年听苏某说完。” “首先说我朝的驿站制度,太祖设置驿站,陆有马驿,水有水驿,本来是用来供公差使用,或者用来传递紧急军情的,再有就是御史出访地方,或者陛下恩准优容的人员。” “每有一驿,马驿要附近的百姓分担纳马钱,水驿要百姓纳船。” “驿站附近的各户还要派人去驿站当差,所谓‘自备工食,其草料马匹船只铺陈等项、各照田出银、买备应用’。” “除了马夫船夫外,周围百姓还要轮流去驿站做管户,为来往使客制造饭食。” 苏泽接着说道: “原本按照太祖的制度,能使用的驿站的人其实并不多,也不会对驿站附近的百姓产生太大的负担。” “但是上一次苏某的好友汝默兄勘辽往来,却发现驿站负担极重。” “可就算如此,过往驿站的官员们还是不觉满足。” “官员们要置办酒席、要随从人员、要廩粮蔬菜、要油烛柴炭,这些东西,也都加派在了当地百姓的头上。” “可如果仅仅是往来官员也就算了,还有很多人打着办差的旗号,手持官府颁发的堪合,肆意使唤沿途驿站,有些官员甚至给没有官身的人也颁发堪合,还有人事毕后不归还堪合,反而将手里的堪合转卖,驿站的负担越来越重。” 沈藻和王任重听得认真,显然苏泽说的这些事情,是他们这些新官不知道的。 苏泽接着说道: “就说这京郊龙泉驿,有客房百间尚不能够用,勘辽使团到了都要驿长协调住宿,以至于有正事的官差得不到好好的休息,奸滑之辈却以堪合来盘剥驿站。” “世宗皇帝感念了驿站的辛苦,着令户部拨款补贴繁忙的上驿,今上继位又体谅民力,又将中驿囊括其中。” “而隆庆二年,户部用来拨助驿站的银子就达到了五十万两。” “如今这些人,吃的不仅仅是民脂民膏,还有朝廷的公帑。” 苏泽接着叹息说道: “我在翰林院中,曾读到过太祖的敕令,洪武年间吉安侯陆仲亨从陕西回京师,擅自使用了驿站,结果引发了太祖的怒火。” “太祖亲书敕令训斥吉安侯:‘中原兵燹之余,民始复业,籍户买马,艰苦殊甚。使皆效尔所为,民虽尽鬻子女,不能给也。’” “太祖能明白民间的疾苦,世宗和今上也能体谅驿站的苦劳,可这些奸滑之辈却不体谅君上和百姓,肆意糟蹋,这不是应该都察院站出来的时候吗?!” 听到苏泽这么说,沈藻和王任重都激动起来! 是啊,驿站虽然是小事,但是听苏泽这么一说,却是关系到五十万两公帑,关系到成千上万百姓的大事! 两人不知道,驿站这件“小事”,在崇祯年间就变成了大事,一个被裁撤的驿卒,变成了大明的掘墓人。 不过现在还没到这个时候,苏泽上次听了申时行的话,就一直想着如何对驿站进行整顿。 今天沈藻和王任重送上门,苏泽就有了计划。 沈藻和王任重立刻说道: “苏兄,我们应该怎么办!?” 苏泽看到上钩的两人,接着抛出了自己的方案。 苏泽说道: “两位兄台都是山东道监察御史,对于山东事务都有监察权。” “我京师东南西北有四座上驿,此外还有中驿二十座。” “两位兄台年后手持都察院的印牌,在京师附近的驿站,寻那手持山东勘合的往来人士,将那些欺压驿卒差使驿站的奸人捕拿,不就能向六科交差了?” 沈藻和王任重对视了一眼,眼中都冒出光芒。 是啊,驿站这事,虽然听起来不大,但是苏泽这么分析,确实是关系到朝廷运转的大事。 这些手持不法勘合的人,也就是趴在驿卒和官府身上的吸血鬼。 自己抓捕这些人,在司法上是尊重了太祖的祖制,在程序上合法,操作上可行。 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很多手持勘合的,其实都是地方官员的帮闲门客,这些人其实都是狐假虎威的无赖士人,真正惩办他们没有阻力,也不会因为这个得罪太多人。 其实沈藻和王任重,为了能完成任务,都准备申请前往山东公差了。 而苏泽这个办法,又不用离开京师,早上出城晚上就能回来,这简直就是为了他们量身定制的好办法! 沈藻和王任重连忙说道: “多谢苏兄赐教!” 苏泽叹息一声说道: “其实驿站这件事看起来小,实际上一点都不小。” “这些无赖帮闲侵占驿站,让驿站困乏,那朝廷真正紧急的公务就没办法按时传达。” “世宗年间,就有过九边紧急军情,却在驿站没有换到马,最后延误军机的旧事。” “两位同年若是能整顿驿站,让朝廷政令军情传递通畅,那年后苏某一定上书,彰二位之功!” 听到这里,沈藻和王任重激动的脸都红了! 他们都听说过苏二疏的名号,以苏泽的名望,他的奏疏一定能送到皇帝面前。 如果能让皇帝记住自己,那对于日后的仕途是极大的帮助! 甚至都不需要皇帝记住自己,只要这件事传开,那自己二人也算是在京师扬名了。 王任重连忙说道: “苏兄,这可是你的妙法,我们不敢贪功!” 苏泽说道: “都是为了朝廷大计,两位都是言官宪臣,这种纠核风气的事情,就应该你们二位来办!” “如果都察院的言官都能和两位一样,把事情办好办实,朝廷的事情就能办好,那我大明的百姓就真的能安宁了!” 沈藻和王任重对苏泽更加敬佩,两人千恩万谢,又坚持留下了几件家乡土产,这才被苏泽亲自送出门外。 等两人离开,沈一贯更是崇拜的看向苏泽。 同年之中,别人还在为自己的前途发愁的时候,苏泽已经开始给别人铺路了。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苏泽给铺设的是一条康庄大道。 说不定这两位同年,真的能因为这件事,从监察御史里行转正,成为正式的监察御史。 这件事当然也不是苏泽的灵机一动,因为在历史上的张居正,用考成法这把“神剑”,斩的第一剑也是侵占驿站的问题。 通过这件事,大大降低了朝廷对驿站的补贴,也减轻了驿站附近百姓的负担。 只不过张居正的考成法不过是昙一现,大明最后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驿站每年费的金额逐年上升,一直到了崇祯年间,大聪明崇祯皇帝干脆直接撤了驿站。 后面的事情就不需要赘述了。 当然,苏泽指点两位同年,也有另外一层意思。 他正好想要试验一下【手提式大明朝廷】的功能。 如果可以用【手提式大明朝廷】帮助同年请功,那自己就可以用这个金手指,构建自己的政治势力。 官场上最牢靠的关系,门生故吏,另外一个就是举主了。 举主,就是举荐人。 苏泽帮了沈藻和王任重,等年后苏泽如果上书,真的让两人升官了,那苏泽就是沈藻和王任重的举主。 同年加举主,这两人就已经深度和苏泽绑定了。 按照大明官场上的道德,若是日后沈藻和王任重背刺自己,那是要被士林唾骂的。 虽然这个礼崩乐坏的年代,弟子背叛老师,儿子背刺父亲也是常有的,但是在整个官场上,名声还是非常重要的。 一个连自己举主都能背叛的人,谁又敢用呢? —— 赵贞吉府上。 “三娘子,记住了吗?” 一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对着教习嬷嬷清冷的说道:“记住了。” “那请问三娘子,祭祀灶神要准备哪些东西,家礼的步骤是什么?” 赵家三娘子语气平缓的将祭典需要的祭品报菜名一样说出来,然后又将所需的步骤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在这个房间里,坐着一群中老年女人,为首的头戴诰命钗冠,正是赵贞吉的正妻李氏。 作为阁老的正妻,李氏是一品夫人,除了李氏之外,房间里还有几个也有封诰的女子。 内江赵氏作为大族,封诰的女眷这么多,从这里就能看出底蕴。 教习嬷嬷满意的点头,又对李氏说道:“老封君,老身已经教不了三娘子什么了。” 李氏让侍女给教习嬷嬷送上了答谢金,接着对着赵家三娘子说道: “等你嫁到苏家,没有公婆支应,万事就要靠你自己了。” 在场的女眷也纷纷叹气。 赵贞吉是赵氏的族长,李氏自然是就是女眷之长,她代替三娘子的亲生母亲和祖母,向她训戒道: “苏子霖是翰林,是官户人家,是陛下和阁老们都器重的,日后也是要和你大祖父一样入阁的,府内的事情你要操持好了,不能让人说我赵氏没有家教。” 赵三娘子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孙女明白。” 李氏又说道: “除了操持家祭节典,你日后掌家,针线女工我倒是不担心,府内的家计也是要管的。” “明日庄客送帐回来,我带你看看账。” “为了你出嫁,夫君把京师外的庄子都做了你的陪嫁,日后就是苏家的产业了,这些都是你的嫁妆,要上心打点着。” “另外《女戒》和《内训》你也要谨记,我内江赵氏诗书传家,你嫁的也是翰林,日后也要以此训诫儿女。” 赵三娘子再次恭谨的说道: “孙女受教。” 到这个时候,李氏才露出慈祥的表情说道: “你这也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姻缘,今年就在府上好好和姊妹们过年吧。” (本章完) 第141章 御史被打 第141章 御史被打 过年! 现在的苏府,就是只有苏泽和徐渭两人,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过节的气氛。 除夕当天,皇帝给内阁和六部重臣赐菜,苏泽当然不够级别。 但是小胖钧倒是良心发现,给所有的詹事府官员赐了菜。 苏泽的食匣是张宏亲自送的。 看到土豆泥、土豆肉丝、炸薯条三道“东宫御菜”,苏泽也有些哭笑不得,好好好,小胖钧也学会了敷衍打发师父了。 张宏又偷偷从袖子掏出一枚金币,递给苏泽说道:“苏翰林,这是殿下赐的金币。” 苏泽一看,这不是腊月二十九才从登莱快马押送入京的金币吗? 就这么把父皇御赐的金币转手送人了?想到上次小胖钧从李太后手里薅的冬珠,可太孝了。 只可惜是一枚金币,而不是一两金。 好吧,开源节流到了自己头上。 但是弟子的一片心意,苏泽还是觉得暖暖的。 张宏又带着其他太监,匆忙向另外一名东宫讲官门上走去。 除了苏泽外,其他詹事府官员都是赐食,只有黄骥得到了太子的赐银。 近些天,东宫开始放假后,张宏就奉命每日将账册送到黄骥的府上,而黄骥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查账,双颊都凹陷下去了。 张宏看到黄骥激动的样子,又看到他憔悴的身体,心中都有些不忍。 但是黄骥激动的将赏赐的银元供起来,接着又翻开今日送来的账本。 “太子的隆恩,绝对不能辜负!” 说完这些,黄骥更加努力的算账,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就连刚刚走出门外的张宏都听见了。 张宏只能再摇摇头,只能感慨太子这套驭人之术更加精进了。 —— 接下来的过年期间,苏泽也就是走亲访友。 大明朝的年节习俗,已经演化到和后世差不多的样子,过了正月初五后京师的街道也热闹起来,从现在到上元后一段时间,顺天府的差役也放假,所以不会驱赶商贩,京师的街头巷尾都是各种小摊。 等到了正月初十,正阳门外开始扎灯。 今年皇帝要办上元灯会的消息,迅速在京师传开了。 这对于见多识广的京师百姓来说,也是一件新鲜的事情。 先帝嘉靖是一个比较宅的皇帝,也不喜欢这些与民同乐的项目,所以先帝朝就没有办过上元灯会。 而自从隆庆皇帝继位后,这两年都算是风调雨顺。 东南倭乱平息,西北边乱也稍息,京师百姓的日子确实要比之前好了一些。 这场上元灯会,很快就成了整个京师最热议的话题。 等到上元节的前一天,除了正阳门外,京师很多地方也开始张挂灯。 整个京师都被灯装点,成了灯的海洋。 等到了上元节这一天,隆庆皇帝又登上宫城,和京师百姓一同赏灯,整个上元灯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而随着隆庆皇帝登上宫墙,在景山上候命的冯保下令燃起了烟。 城内的灯和景山上升起的烟相互呼应,在百姓山呼万岁中,隆庆皇帝激动到脸色潮红。 在隆庆皇帝身后的皇太子朱翊钧,也贪婪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上元灯会原来这么有意思啊! 这场热闹非凡的灯会,牢牢的印入了朱翊钧的脑海中,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父皇为何念念不忘的要办灯会了。 上元灯会都这么有意思,那百戏会呢? 朱翊钧看向自己的父皇,更坚定了年后要好好经营三十二家店铺,早点凑齐百戏会的银子。 在人群中,苏泽也看向正阳门上的灯。 皇帝下令由尚宝司出钱,年前就专门从济南府请来了最厉害的扎灯匠人,在正阳门上扎了一座巨型的鳌山灯。 迭灯为山,高逾十丈,是为鳌山。 底层布黄河九曲灯阵,孩童提兔儿灯穿行;中层设蓬莱仙岛,檀木雕群仙赴瑶池宴;顶端立金鳞鳌头,口衔夜明珠,光照百步。 烛泪滴入金水河中,染金波如碎鳞,宫城上有张挂鲤鱼灯,晚风过处,鱼尾轻摇欲化龙。 如此盛大的人造景观,别说是大明人了,就是苏泽这个穿越者也大为震撼。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盛世!这就是盛世啊!” 盛世这个词,迅速在观灯的人群中蔓延开,而随着百姓的呼声,开始传入宫城上的皇帝耳中。 只不过宫城距离人群有点远,皇帝喊来贴身太监李芳,让他打探人群的呼声。 不一会儿,李芳激动地走上宫城,跪在隆庆皇帝面前道: “陛下,百姓为盛世贺!” 在场的后宫妃嫔,随侍的太监宫女,也迅速对着皇帝齐刷刷的行礼: “为盛世贺!” 隆庆皇帝的脸涨红,他兴奋到有些手舞足蹈,想要说点什么,却最后只说道: “盛世好,盛世好啊!” —— 正月十六。 京师外的龙泉驿。 驿长周雨生早早醒来,昨日他也带着家人进城赏灯了,虽然只是远远见到正阳门的灯,但是周雨生也被周围山呼“盛世”的气氛感染,昨夜返回驿站后,久久都没有能入睡。 虽然又困又累,但是周雨生只能从冷似铁的布衾中爬出来。 理论上京师各衙门在正月十六就要开衙了,但是冷门的衙门可以拖到正月二十再开始工作。 但是龙泉驿连个衙门都不算,甚至在年节期间都是无休的。 龙泉驿是离开京师的第一站,也是周围最大的驿站,建造有客房百间,说起来是驿站,实际上比很多村集都要热闹。 周雨生起来第一件事,就督促灶户烧水,这么百间客房的客人早起洗漱都需要热水,若是怠慢了怕是又要挨训斥。 周雨生亲自帮着忙,将井水倒入大锅中,看着热气腾腾的蒸汽,昨日那盛世景象在脑中逐渐消散。 盛世又如何,小民的日子还是这样过。 周雨生每日的工作,就是伺候驿站中这上百号人。 能住在驿站中的人都是手持勘合的,而能够往来京师的,谁又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背景。 官爷是不能得罪的,虽然按照国朝律令,驿站只需要给当官和直系家眷提供食宿马匹,但是规定是规定,那些官老爷前呼后拥的护卫和家丁,你还能不伺候吗? 军爷也是不能得罪的,龙泉驿明明是进城最后一站,但是那些传递军情的军爷都要在这里换上好马入京,稍微差一点就扣上一个延误军机的罪名,这可不是周雨生这个区区驿长能担待的。 还有些手持勘合,没有官身的人也是不能得罪的。 能拿到勘合,必然和当官的有关系,谁又知道是谁的关系,又是谁家的亲眷门客幕僚? 周雨生是上也不能得罪,下也不能得罪,他和家人打趣,就算是一条狗挂着勘合到驿站,他都要当做爹一样伺候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驿站的门子前来了灶房,驿站外已经有人到了。 周雨生连忙收拾了一下,然后奔到了驿站门前。 投宿龙泉驿的客人都要周雨生亲自接待,这是他这个驿长定下的规矩。 没办法,进了驿站就由驿站免费供应伙食,还可以换乘骡马,所以京师很多无赖还会购买甚至伪造勘合,来驿站蹭吃蹭喝。 遇到这种人,只有周雨生这个驿长才能拦住。 上一次周雨生生病,由其他驿卒去接待客人,就混进来一群的京师无赖,周雨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赶走。 驿站的各项用度都十分的紧张,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到了门口,周雨生见到了两个年轻的读书人。 看到两人是手持都察院的勘合,周雨生倒是确定他们是真的办事官人,将两人迎接到了驿站内。 周雨生见到的勘合,最多的是兵部颁发的,接下来就是都察院和其他九卿衙门。 此外还有一些地方上的督抚衙门,这些也都不能怠慢。 驿卒将两人的马牵到马厩,周雨生递上热茶,讨好的问道: “两位官人今日要住宿吗?” 王任重开口说道: “今日就不住了,我们坐会儿就继续赶路。” 听到两人不住宿,驿长周雨生又松了一口气,龙泉驿的客房紧张,这两人手持的可是都察院的勘合,那好歹也要腾出两间干净的房间出来,那又要费自己多少口舌。 就在这个时候,从住宿的房间那边走出来两个管事服饰的人,两人对着周雨生呵斥道: “怎么洗漱的水还没送来!” “来了来了!” 周雨生连忙去端水盆,将这两个管事伺候走了,王任重又将周雨生召到了身边。 “两位尊客有何吩咐?” 王任重说道: “我们是山东道监察御史,你们这里有多少去往山东的勘合?将驿簿拿来我看看。” 王任重亮出了官印,这下子周雨生更加不敢怠慢,连忙亲自端来了驿簿。 勘合不仅仅是通行证,每一份勘合上还要记录起点和终点,沿途驿站还要盖印,本来是一次性的东西。 当然,现在的勘合已经被玩坏了,但是龙泉驿毕竟是京师附近的驿站,还是能挡掉一些明显违规的勘合。 所以周雨生这份驿簿记录还算是周全,将入住的客人的目的地都做了登记。 沈藻皱眉说道: “这些都是去山东的?这么多?” 周雨生连忙说道: “这些日子山东往来的人员多,还有不少新科进士去往山东赴任。” 沈藻说道: “胡说!新科进士年前就启程了,怎么会拖到这个时候?!” 被沈藻呵斥,周雨生连忙说道: “钦差息怒,小老儿没有胡说,新官是年前就走了,但是他们的家眷仆役一般年后才会启程。” 沈藻又皱眉道: “官员上任,吏部会发勘合,这些官员家眷又哪里来的勘合?” 周雨生连忙说道: “都是官员家眷,又怎么会弄不到勘合,两位钦差刚刚看到的两人,就是年前赴任高密的沈县令的家人,他们都是拿着都察院的勘合。” 王任重和沈藻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兴奋。 高密县令,就是自己的同年沈思孝了。 虽然不知道沈思孝怎么得罪苏泽的,但是王任重和沈藻都知道苏泽对这位同年没有好感。 沈思孝的家眷仆役违规使用驿站,自己正好可以用他们来立威,彻底清扫山东道官员乱用勘合的问题! 王任重和沈藻立刻站起来,向着那两个管事的房间走去。 —— “苏兄!不好了!” 报馆也在正月十六开衙,苏泽刚刚清扫完自己的书桌,沈一贯就冲了进来。 “沈藻和王任重在龙泉驿被打了!” 苏泽惊讶的站起来,听沈一贯说完,苏泽脸色古怪的说道: “我们这两位同年,没带人就直接去了?” 沈一贯也捂着脸说道: “这两位同年初入官场,怕是那些话本小说看多了。” 苏泽和沈一贯都有些无语,罗万化却有些不解的问道: “堂堂都察院的御史,竟然在驿站被几个仆役打了?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沈一贯都快要翻白眼了,他还是向罗万化说道: “哎,一甫兄,你不会以为只要沈兄王兄亮明自己御史的身份,那些人就会跪在地上束手就擒吧?” 罗万化清澈的眼神看着沈一贯问道:“难道不是吗?” 沈一贯说道: “怎么可能?那是话本和戏文里的桥段!这两位兄台也是运气好,龙泉驿是京郊的驿站,若是在更偏远一些的地方,怕是连人都要没了。” “这!” 张位和王家屏也凑过来。 沈一贯说道: “就算他们是御史,这荒郊野外的谁认这个啊?” 沈一贯也无奈的说道: “那两位仁兄也是,既然去龙泉驿清查驿站,也不向大司宪要兵丁,就是自己带上几个帮闲撑撑场子也行啊,哪有孤身去的道理。” 苏泽看到罗万化还不理解,解释说道: “成化年就有一位翰林丁忧回家,在驿站和一名千户争马,然后被活活打死。” 但是沈一贯说完这些,目光闪亮的看向苏泽,激动的说道: “苏兄!现在就是上奏疏的好时机!” (本章完) 第142章 都察院风暴 第142章 都察院风暴 苏泽却站起来,对着沈一贯说道: “上疏,上什么疏!同年被打了,还不快去看看!” 沈一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子霖兄说的没错,我们速速去沈兄王兄家里吧!” 沈藻和王任重,也是罗万化等人的同年,大家一起站起来,跟着苏泽向史馆外走去。 —— 王任重和沈藻是年前刚刚授官,确定留在京师,所以他们的家人年后才出发赴京,两人是同年又是同在都察院任职,所以干脆合租了一个小院子。 等到苏泽众人赶来的时候,王沈二人的院子里,已经站着不少官员了。 这其中有的是他们在都察院的同僚,剩下的就是苏泽这样的同年了。 而等到苏泽带着沈一贯等人到来的时候,院子里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苏兄!绝对不能姑息了这些奸人!” “连御史都敢打,在地方上这帮人要仗势欺人到什么样子!” “弹劾!我要上书弹劾高密知县沈思孝!” “不仅仅是沈思孝,是谁给沈思孝亲随仆从颁发勘合的,也要一并弹劾!” 苏泽和众人简单寒暄了两句,就带着人进入屋内。 看到沈藻和王任重伤得不重,苏泽这才放下心来。 沈藻和王任重见到苏泽第一时间赶来探望,内心也是感激的不行,但是他们很快又羞愧难忍。 实在是太丢人了! 堂堂都察院监察御史,沈藻和王任重本来也以为,只要自己亮明身份,这些宵小就会乖乖就范。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要查验那几个沈思孝家仆的勘合,却被这帮人围着群殴。 如果不是驿长周雨生带着人将两人拖出来,怕是要被活活打死! 两人死里逃生,现在冷静下来更是觉得后怕。 沈一贯看到两人没有大碍,于是说道: “两位兄台也太不小心了,这京郊又不是官衙,没人会在意你们御史身份,那贼人抓住了吗?” 王任重说道: “抓住了,顺天府派了差役,将那几个打人的家仆都抓了。” 沈一贯的脸色一松,打人的家仆抓住,那人证物证就能落实,事情就更好办了。 沈藻说道: “听别人说,这几个家仆都是沈思孝在京师招的帮闲,本来是要随着他年前去山东上任的,但是这些人要留在京师过年,所以过了上元节才出发。” 原来如此,也难怪这些人听说王任重和沈藻的身份,还要动手打人,原来他们都是京师的地痞无赖啊。 罗万化不理解的问道: “沈思孝去山东上任,为什么要从京师招这些人去?” 沈一贯解释道: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县令说起来是正印官,一方父母,但是这县衙盘根错节,如果就是一个县令,如何能压服这些地头蛇?” “如今县官上任,都要自己配齐文武生,文生就是幕僚师爷,协助处理衙门的文书事务,武生就是这些无赖帮闲,用来充任两班衙役。” “缉私捕盗,催征税赋,都要用到这些帮闲,若是没有得力人手,连夏秋两税都收不上来!” 罗万化越听越复杂,他庆幸自己是状元,直接就做了翰林官。 也难怪那老翰林听说要贬谪出京,就在家里烧炭自杀了,对于那些在翰林院待了一辈子的老翰林来说,地方上真的就是龙潭虎穴。 苏泽又问道: “这些人手持的是哪里发布的勘合?” 王任重说道: “是都察院的勘合。” 事情已经明朗了,苏泽站起来说道: “两位兄台也是太不谨慎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就算是便衣出巡,也要带上护卫才行。” “今日只是京师的无赖帮闲,若是日后你们调查要案,那可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啊。” 王任重和沈藻更是羞愧。 苏泽见两人吃了教训,又说道: “太祖礼敬言官,就是因为你们做的是危险的事情,可如果没有科臣言官纠宪风纪,这世上被打的无辜百姓就无处伸冤,这世道会一天比一天败坏下去。” “两位兄台铁面执纪,这顿打是替百姓受了。” 说完,苏泽对着两人行了一个礼,王任重和沈藻激动地要从床上坐起来回礼,却被沈一贯等人按住。 苏泽接着说道: “原本我已经草拟了奏疏,等两位兄台做出一点成绩来,就一同联名上书陛下,请求整顿驿站勘合之事。” “如今看来,这驿站勘合的问题要比苏某想的还要严重,龙泉驿是天子脚下,天下首驿,尚且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其他地方的驿站又是什么样子的,驿卒和驿站周围的百姓又要被盘剥成什么样子?” 苏泽说道: “这次请两位兄台上书,苏某会上书附议此事,势必要打散这股歪风邪气,还驿路之昌明!” 王任重和沈藻连连点头,两人恨不得立刻就提笔写奏疏。 —— 正月十七,由于王任重和沈藻被打事件,整个都察院群情激奋。 言官是一个整体,两人被打,就是对整个都察院体系的挑衅。 都察院的御史们倾巢而出,冲向京师四周的驿站,按照各道所属的分道,将那些违规使用勘合的人全部抓回了京师。 这一方面是因为王沈二人,另一方面都察院也被六科的考成法给逼急了! 其实王沈二人所在的山东道还好,山东毕竟毗邻京师,实在完成不了指标,跑一趟山东抓几个贪官污吏也行。 再不行,京师还有山东籍的官员,盯着他们督查也行啊。 但你让云南道的监察御史怎么办? 云南籍的官员本来就不多,去一趟云南来回要半年多,等回来绩效早就扣完了。 而王沈盯着驿站的方法,恰恰给了这些道的御史,一个极好的解决方案。 这其中自然也有抗拒执法的事情发生。 但是这一次都察院是倾巢而出,资深御史带队,早就埋伏了足够的人手,有几个想要动手的当场就被绳之以法,直接给押回了京师。 正月十七,不少衙门都还没上班,看到一向强硬的都察院,被考成法折腾的鸡飞狗跳,围观的官员都发出欢快的笑声,年后整个京师官场都是都察院的八卦。 可是这些人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随着被抓捕的人陆续招供,给他们颁布勘合的人也被供认出来。 这其中就包含了京师大小九卿衙门,尤其以吏部、户部、和都察院自己最多。 那些给人违规颁发勘合的御史纷纷自己上书请罪,然后御史们就将火力倾斜到了其他衙门头上。 这下子,京师大小衙门纷纷召回官员,面对都察院的弹劾纷纷上书自辩,过年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而这个时候,被打的监察御史里行王任重和沈藻联名上书,向皇帝和内阁陈述了如今驿站的乱象,又列举了驿站对周围百姓的负担。 紧接着苏泽也跟着上书: “朝廷以‘温良恭俭让’为勘合五类,按条例发于官吏使臣。” “如今驿法混乱,而往来于驿路的多是‘不温、不良、不恭、不俭、不让’之辈。” “臣伏望陛下念生民之艰、社稷之重,早降明旨,廓清驿路。” 接着,苏泽提出了对驿路制度的改革。 驿站的勘合必须由各衙门的主官签发,而所签发的勘合都要造册登记,使用完毕也要登记销毁,年底两边的记录要交给都察院核对。 勘合要明确使用者的名字,冒名使用勘合应该按照伪造公文的罪名处置,而私自将勘合借给别人,那出借者也要承担同罪。 驿站要记录每一笔接待的开销,年底也分道汇总,交给都察院核查。就算是手持合法的勘合,但是沿途铺张浪费,消耗过多的官员要被追责。 苏泽还在奏疏中提了王任重和沈藻,夸赞他们能发现驿路的积弊,为言官做了好的表率,希望朝廷能记着他们的功劳,能对他们进行嘉奖。 苏泽将这份奏疏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果然这次执行奏疏的成本极低。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通驿路严勘合疏》送到内阁,内阁群臣都表示支持,奏疏被送入宫中。 两天后,皇帝同意了你的奏疏。 六科部分同意你的奏疏内容,但是六科认为王任重和沈藻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不应该受到额外的表彰。 皇帝赞同六科的意见,只是下旨抚慰了沈藻和王任重。 ——【模拟结束】—— 【是否消耗50点威望点,保证奏疏全部执行?】 好家伙,还能这样?奏疏部分通过? 苏泽这下子知道,如果自己没有金手指,在大明官场升迁是如何的困难。 其实六科不同意给王任重沈藻升官,也是正常的操作。 在职场上,一句“份内的事情”,就能抹杀掉多少努力。 好在经过这件事,强制执行奏疏的消耗变成了50点。 苏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强制执行。 【威望点已经扣除】 【剩余威望点:420点。】 接下就看系统发力了,如果这次真的能帮沈藻王任重升官,那苏泽就可以执行更多的计划了。 —— 王沈二人的奏疏先送到内阁,苏泽的奏疏也跟着送来。 刚刚票拟了王沈二人的奏疏,再看到苏泽的奏疏,张居正摸着自己的胡子,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年后,从登莱铸币坊送来的第一批银元和黄铜币,都已经投入了市场。 张居正也是雷厉风行,先是从他控制的户部开始,强行要求本月开始户部拨付的款项,都要用新的银元和黄铜币。 而正如张居正和苏泽所料的那样,这种精美的新币,很快就被市场接受。 紧接着,张居正又以户部的名义,给京师各衙门下令,凡是涉及到钱款的,百姓都可以用银元和黄铜币支付,官府不得拒收。 一枚银元当做五钱银子,十枚黄铜币就是一枚银元。 这下子打消了百姓使用新币的顾虑,新钱很快流通起来。 今天一大早,张居正府上的管事的,就找零带回来一枚黄铜币。 张居正得到这个消息自然是更高兴了。 第一批送来的钱币并不多,但这次朝廷发行新钱,明显要嘉靖年间的几次都要顺利,张居正知道这都是苏泽的功劳。 见到苏泽这份奏疏,整顿驿站的方案张居正都是非常支持的。 但看到最后,苏泽帮着沈藻和王任重求表彰的内容,张居正微微一笑。 以张居正的经验,这样的请求正常是会被驳回的。 王沈二人被打,这事情张居正也风闻了。 但是官场可不是会党,不是说你受了委屈就能得到补偿的。 两个监察御史里行被打,是丢了都察院的面子,但这件事不也是你王沈二人自己办事不周吗? 而且六科现在和都察院的关系不好,定然要压着两人。 实际上,正常的官场流程,应该是给王沈二人记功,等到下一次有机会升迁的时候,再给两人安排上。 张居正摇了摇头,这明明是高拱的业务范围,怎么这点道理苏泽都不懂呢? 苏泽真的不懂吗? 张居正又摇头,恐怕这家伙不是不懂,只是故意这么做的吧。 但是想到苏泽在铸币上的功劳,张居正只好对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说道: “去户部,将去年京师附近驿路的帐翻出来。” 过了一会儿,夏炜抱着一些资料返回了内阁。 张居正又心算了一下,再次翻出了王任重和沈藻的奏疏,重新票拟了自己的意见: “去岁,京郊龙泉驿在内,户部补贴驿路银三十八万两。” “以王沈二人所奏,廓清驿路后,今岁能节用银二十万两。” 去年合计五十多万两白银的驿路银,基本上都给了两京附近的驿站。 原因很简单,大明的政务都是以京师为核心的,京郊的驿站也是最繁忙的。 而且偏远地区的驿站朝廷也是看不见的,根本不会补贴。 张居正补上这句话,就是将王沈二人的功劳直观化。 皇帝高兴了,那自然就会嘉奖二人。 张居正放下笔,如果不是苏泽,他这个阁老也绝对不会给皇帝算这笔账。 这也算是给苏泽的奖励了。 —— 高密县,还没有得到消息的沈思孝,正在召集高密县衙的官吏差役开会。 (本章完) 第143章 国祚加五 第143章 国祚加五 从这位沈知县上任,整个高密县衙就弥漫着不安的氛围。 高密不算是个好地方,前任知县是个性格柔弱的举人,在地方学政衙门熬了十几年,才升迁到这个位置上。 前任知县是穷官,在任上也没有太折腾。 但是沈思孝上任前呼后拥,幕僚师爷就带了十几个人,这些人一到县衙就迅速掌控了县衙六曹,整个过年期间都在户曹查账。 官吏衙役们战战兢兢,果然到了年后,沈思孝就召集众人,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催课。 大明对于官员的硬考核指标就是征税了。 户部按照各地土地的数目,每年都有一个课税的指标,如果完成指标就是足课。 当然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足课的。 灾荒,百姓抗税,甚至干脆就是因为官府的征税能力不足,都会收不足税收指标。 上级机关也不是不体谅这些难处,只要完成八成指标就算是基本合格,如果每年都能完成九成的课税,那就算是表现不错了。 每一任地方官员,新到任第一件事,一般也是抓着课税。 对往年积欠进行追缴,就叫做“催课”,这也是新官上任梳理威信的办法。 公门中人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就在沈思孝长篇大论说完之后,户曹的吴典史就站出来说道: “大老爷,县里的富户愿意补足部分积欠。” 沈思孝并没有露出喜色,而是问道: “补足多少?补足后还有积欠吗?” 吴典史立刻说道: “回大老爷,高密积欠可不是一年两年,就靠这些大户怎么可能全部补足。但是按照他们认缴的数目,今年的秋粮可以完成九成!” 大明有夏秋二粮的征收,分别对应了两季主粮的征收。 夏粮一般是秋后运送入京,而秋粮则会留到年后,等运河的冰融化,也就是清明左右,再用漕运送入京师。 完成九成的秋粮,这也是高密县吏和大户商议的结果,一般来说以高密的情况,能完成九成就很不错了。 但显然沈思孝还觉得不够。 他皱眉说道: “只是补足秋粮到九成?积欠一点都补不上?” 吴典史只能无奈的说道: “大老爷,高密本来就是贫县,去年又糟了灾,能有九成已经不错了。” 沈思孝一拍惊堂木说道: “住口!县里的积欠,都是前任县令姑息,让这些奸滑刁民钻了空子。” “今年秋粮必须要足征!往年的积欠也要追课一半!” 听到这个数字,在场的吏员脸色都白了。 高密积欠的课税不是小数字,如果追缴一半,那几乎等于再征一遍秋粮了。 “吴典史,户曹有何对策?” 吴典史只能咬牙说道: “若要加征,按照旧例有‘因粮’之法,对粮税折银五两以上的富户再加征,或许能补足。” 遇到强势的县令,地方上富户凑凑分子,帮着县令完成政绩,这也是正常的。 当然,富户配合不配合,就看县令的本事了。 但是吴典史刚刚说完,一名身穿儒衫的读书人站出来说道: “东翁,属下以为不可!” 说话的人也姓沈,是沈思孝同族的一个秀才,沈思孝中进士就被派到沈思孝身边,做了沈思孝的幕僚师爷。 沈师爷打开折扇,大冬天摇头晃脑的说道: “向大户征粮,大户有飞洒、诡寄之法以避,马上就要押送秋粮入京了,就算能征上,也已经赶不上了。” “属下以为,应该均输,以田亩计,每亩多交粮六斗,如此不伤百姓,也能补足大半积欠。” 这下子吴典史的脸都绿了。 十斗是一石,听起来这个数字不多,但实际上对百姓来说,多收三五斗也是极为沉重的加税。 而且胥吏差役层层加码,三五斗就能变成三五石。 吴典史当然不是为了百姓着想,可是高密这个地方,民风彪悍,如果激发出民变,那他这个户曹的典史肯定要被推出来当替罪羊。 吴典史只能祈求,沈思孝控制不了衙役,没办法下乡去催收。 但是沈思孝下面一句话,却让吴典史彻底心寒了。 “这次下乡催收,就用均输之法,按田纳粮,一寸土地都不能拖欠。” “本官在京师已经招了一批人手,过些日子就能到高密。” “为了完成朝廷征粮大计,就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听到这里,吴典史就知道这位新任知县,当真是个为了政绩不择手段的狠角色,竟然连催课的人手都自己准备好了。 遇到这样的上官,当地的吏员百姓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这时候只能求着沈思孝早点升迁了。 沈思孝结束了公事,心满意足的回到后衙。 高密是个穷县,沈思孝在上任前就已经做了准备,要在这种穷县做出政绩,只有在“催课”上做出点成绩来。 刚刚公堂的那一幕,其实就是沈思孝和自己的师爷预谋好的。 沈思孝当然知道百姓都是穷鬼。 但是他一个外地官员,想要从本地豪族头上刮到油水何其困难。 所以沈思孝想到的是这按亩均输的办法,就是直接按照土地征税,管他穷人富人一起征收。 只要自己能完成催课的目标,沈思孝也不介意“苦一苦”百姓。 反正自己上面也有人,有了政绩再疏通一下,自然就能离开高密。 这也是沈思孝在京师招募帮闲,让他们年后赶往高密的原因。 要从本地百姓手里征粮,本地的吏员衙役都是靠不住的,沈思孝全部要用自己人。 至于这些京师的无赖帮闲会怎么盘剥百姓,那就不是他沈大县令要担心的事情,他是按照衙门的账册依法追缴欠粮的,谁让你们高密百姓自己不老实,不交足粮食呢? 沈思孝满意的回到后衙,思量着自己在京师招募的帮闲是不是该到了? —— 次日,沈思孝担忧吴典史捣乱,特意给他病假,强制让他回家休假。 吴典史更加忧虑,典史不是官,但也是吏部挂了名的,没有过错县令也是不能随便开革的。 但如果真的让沈思孝做出成绩来,靠着威望他就可以往衙门掺沙子,将吴典史边缘化。 本来吴典史在家闭门谢客,却突然闯入一名风尘仆仆的铺兵。 “什么!” 吴典史一拍桌子站起来,向前来通风报信的铺兵问道: “你确定!?” 前来报信的,是登州府衙门的一名铺兵,明代在州县设置急递铺,设有铺兵负责传递公文消息。 但是显然这名铺兵并不是带着公文来的,而是吴典史在府衙担任书吏的姐夫,私下派过来的。 “千真万确!消息明天就能传到高密了!” 吴典史激动的来回踱步,沈县令招募的帮闲在龙泉驿出了事,殴打了前往驿站查验勘合的监察御史! 作为官场中人,吴典史知道这是天大的事情! 那御史是那么好惹的吗? 你沈县令在高密县是一方父母,是县衙大老爷,可是在都察院的御史眼中,那可什么都不是! 你的亲随仆从殴打御史,那你沈思孝是不是御下不严? 如果再继续查下去,一旦被御史盯上了,沈思孝这个区区县令,到底还能当多久都是未知数。 一想到这里,吴典史本来都因为催课被逼上绝路,此时又觉得柳暗明了! 这名铺兵也是吴典史姐夫的亲信,他又说道: “张令君打听到消息,咱们登莱巡抚涂大人,似乎对你们沈知县不满。” 吴典史眼睛一亮。 县之上是府,主官是知府。 但是朝廷有时候会将几个府上设置一名巡抚,原本巡抚是地方监察长官,但随着监察机构行政化,巡抚就成为府之上的主官。 而原本府一级之上应该是承宣布政使司,官场上也称呼为“道”或者“省”,都察院就是分十三道来监察地方的。 可在省里,分别设承宣布政使司,主官布政使,主管民政。 都指挥使司,主官都指挥使,主管军事。 提刑按察使司,主管按察使,主管司法。 三司职权分离,看起来权力很大,实际上却逐渐失去了对府县的控制力。 这时候,负责民政和督查的巡抚,就成为各府的真正上级。 登莱巡抚涂泽民,吴典史在他到任的时候就打听过,这是一位精明强干的老官员了,履历也十分的丰富,据说在朝中也得到了阁老的支持,是来登莱主持开港事务的。 涂泽民这个巡抚,是沈思孝上司的上司,既然他表示过对沈思孝的不满,那吴典史仔细想了想,决定赌上一赌。 他将自己这些日子搜罗到的,有关沈思孝的黑材料,特别是沈思孝要用均输之法追缴积欠的证据,全部都绑在身上。 接着吴典史又借了一匹好马,和铺兵一起,向涂泽民驻节的莱州快马而去! —— 次日,高密县衙。 “东翁,不好了!” 沈思孝的同族,就是献策均输之法的沈师爷,一脸慌张的冲进了后衙。 “谢大等人被抓了!” 谢大,就是沈思孝在京师招募的帮闲头目,听到他们被抓,沈思孝立刻站起来说道: “我不是给了谢大都察院的勘合吗?谁这么大胆子敢抓他!” 沈师爷一脸苦涩的说道: “说是都察院两位御史去龙泉驿检查勘合,和谢大起了争执,谢大就将两名御史给打了。” “谢大知道闯了祸,想要逃跑,还是被顺天府给抓了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沈思孝手脚冰凉,自己招募的帮闲殴打御史,自己的仕途岂不是一片黯淡? 沈思孝就是在都察院观政的,他可太清楚这帮御史的脾气了。 就在沈思孝想着如何挽回的时候,又有一名幕僚匆忙冲进来,对着沈思孝说道: “东翁!巡抚衙门发来照会,询问龙泉驿和我县催课之事!” 沈思孝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知道涂泽民是苏泽举荐,虽然他觉得自己当年在都察院做的事情天衣无缝,但是面对苏泽还是心虚,所以对涂泽民这位巡抚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被对方抓住把柄。 可沈思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却在催课上栽了跟头。 沈思孝面若死灰,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 苏泽家中,系统弹出了结算报告。 【在内阁辅臣张居正的帮助下,你对王任重和沈藻的推荐获得皇帝朱批通过。】 【王任重和沈藻升任山东道监察御史。】 【沈思孝因为治家不严,为政过苛,被判冠带闲住,革职归乡。】 【驿站的混乱因为你的奏疏为之一清,大明国祚+5】 【宿主威望+200。】 国祚+5! 难道是因为自己改革驿法,所以没出现李自成吗? 苏泽接着又摇头,历史上张居正也改革过驿站,但等到了万历中期,驿站又再次败坏。 而等到崇祯年间,每年补贴驿站的银子已经到了一百五十万两,朝廷依然不够用。 晚明徐霞客,就是靠着一张勘合,在兵荒马乱的时代游遍了中国。 自己提前整顿驿站,就能让国祚+5,更说明驿路这个国家消息渠道的重要性。 看到结算报告,苏泽又有些惋惜。 没办法,龙泉驿毕竟只是沈思孝家的帮闲打人,不是沈思孝本人殴打御史。 沈思孝能被革职,也是因为殴打御史性质太恶劣,才被群起而攻之的。 不过能将沈思孝这个毒蛇逐出官场,也算是这次整顿驿站的意外之喜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家门响起,徐渭打开门后,看到门前的王任重和沈藻,连忙二人引入屋内。 王任重和沈藻其实只是受了皮外伤,养了这几天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 两人进了屋内,对着苏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苏泽受了两人全礼,这才将两人扶起来说道: “一清(沈藻字)兄,清濮(王任重字)兄,这次驿路之事多仗两位进言,这天下不知道多少驿卒要感谢你们了!” 沈藻和王任重低着头羞愧说道: “苏兄,这整顿驿路的建议是你提的,我们二人挨打后,又是你上书仗义执言,我二人实在是愧领这份功劳啊。” 沈藻和王任重这些日子在家养病,都察院同僚和留京的同年轮番来看望,已经将两人吹成了整顿驿站的头号功臣。 沈藻和王任重受之有愧,所以今日登门。 苏泽称呼两人表字,表示众人的关系已经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既然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而且两人已经是正式御史了,苏泽从书房里拿出了一封信来。 (本章完) 第144章 《请重开登辽海输疏》 第144章 《请重开登辽海输疏》 王任重和沈藻打开这封来信,当看到落款的时候心中微微一惊。 给苏泽写信的,正是现任登莱巡抚涂泽民。 京师都在传涂泽民能官复原职,然后被委任登莱巡抚这一方重任,都是苏泽的功劳。 对于这样的传言,王任重和沈藻开始是不信的。 苏泽才几品的官,怎么能决定一任巡抚重臣的委任? 但是看到这封来信,王任重和沈藻真的确定,涂泽民能就任登莱巡抚,说不定还真的是苏泽的功劳! 这封来信的用词十分的谦卑,甚至在王任重和沈藻看来都有些阿谀了。 巡抚一方的大员,用这样的语气给苏泽写信,不知道的还以为苏泽已经入阁了呢! 王任重和沈藻又有些隐隐的兴奋,苏泽将这样的私信交给自己看,说明两人已经进入苏泽的核心圈子。 压着这股兴奋,两人认真的读起了来信。 但是很快两人就面露难色,这信的字都认识,内容怎么自己就看不懂呢! 两人第一次对自己的学识产生了怀疑,要知道两人虽然科举名次不高,但好歹也是进士,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 苏泽看出了两位同年的尴尬,喊来了徐渭给两人解释信中的内容。 徐渭说道: “涂巡抚来信,是要请朝廷重开登辽海输。” 见两人还是一脸茫然,徐渭继续说道: “先帝朝以前,朝廷运往辽东的粮食,多是从登莱装船海运北上的。” “永乐年间,江南漕粮经过大运河运到山东或者直沽,再转海船运送到辽东的金州、旅顺,全程只需要十天左右。” “成化年,朝廷又开登辽海输,从莱州港直接运输到辽东,只需要三昼夜就可达。” “朝廷曾经在莱州造遮阳船,平底方头,长十丈,船舱内防水防潮,损耗极小。” “但自从先帝朝罢了海运,改河运和陆运后,朝廷每年运粮食到辽东的费用激增,而且损耗也十倍于海运。” 听到这里,王任重和沈藻也听出来了海运的好处了。 沈藻问道: “既然如此,为何先帝要罢登莱海运?” 徐渭淡淡的说道: “因为倭乱。” 沈藻又问道: “既然倭寇已经平定,为什么朝廷不重开海运呢?” 苏泽心中微动,这大概就是庶吉士和普通进士在视野上的差距了。 如果是沈一贯或者罗万化在这里,甚至是张位王家屏,他们都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这是因为庶吉士在翰林院进修,可以翻越朝廷的奏疏,只要肯下功夫,就能将明朝历史上重大事件的决策流程搞清楚。 大明的这套宰辅培养流程,虽然少了在基层锻炼的部分,但是翰林院这种设计还是很锻炼人的。 高拱、张居正这些大明有名的宰相,都是在翰林院的时候学习了大量的历史经验,而他们的执政思想,也基本上都是在翰林院时期形成的。 这个问题就不是徐渭可以解答的了,苏泽接过了话茬说道: “主要是两个原因。” “首先是工部的原因。” “自从先帝朝时期的海运断绝后,朝廷采用骡马驼运,重修山海关、宁远、锦州驿道,骡马驮运每石耗银3两,而海运只需要每石8钱。” “如此高的运费,工部就提出了要疏通辽东的运河,疏通三岔河、辽河水道,在辽东也建设漕运。” “为了这个计划,工部内的分歧很大,为此也形成了主漕派和海运派,而如今工部内的主漕派声音更大。” 这下子王任重也不理解了,他说道: “既然国朝从永乐年间就开始用海运往辽东运粮,修运河费时费力,为何工部还要力主修运河?” 苏泽解释道:“修建运河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这修造运河可是关系到了很多人的政绩,这条运河修造好了,可是能修个工部尚书出来的。” 这下子王任重和沈藻终于懂了。 自古以来,治河修河都是大功劳,而且都是看得见的功劳。 所以在工部内部,力主修造辽河运河的,就是以工部侍郎王之桓为首的运河派,他们以海运可能会被倭寇海盗威胁为理由,坚持要修造辽河漕运。 沈藻有些气愤的说道: “工部这帮人,难道就不以国事为重吗?” 苏泽摇头说道: “这事情倒是也不能都怪工部。” “倭乱十几年,沿海遭到了很大的破坏,但是最大的破坏是莱州港内的遮阳船都已经破败无法使用了,如果要重启海运就要造船。” “如果只是造船也就算了,禁海十几年,登莱各卫所也已经没有足够的船夫水手了。” 东南倭乱改变的不仅仅是东南一个地区,也影响了大明的很多政策。 “修造辽河漕运要银子,重造运输船队也是要银子的,朝廷的银子只有这些,两派自然要争。” 这下子王任重和沈藻明白了,两人连连点头。 接着王任重又问道: “刚刚子霖兄原因有二,还有一个原因是什么?” 苏泽说道: “晋商。” “晋商?区区商人,如何能影响到朝廷国策?” 苏泽摇头说道: “晋商可不是普通的商人,不可等闲视之。” “我大明朝一南一北,山西的晋商和南直隶的徽商。” “就说这晋商,是从我朝实行开中法,往边关运粮而兴起的。” 王任重和沈藻更是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晋商怎么又扯到开中法了? 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和苏泽的差距,不仅仅是名望上的差距,而是在思维层次上就有巨大的差距。 苏泽见到问题,就能一眼看出问题的症结,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而他们甚至连问题的关键都看不破。 同样都是两榜进士,难道差距有这么大吗? 苏泽以往也都是和庶吉士打交道,往来的都是申时行罗万化这样的三鼎甲,他也没想到王任重和沈藻需要补课的地方这么多。 但是他还是耐心的解释说道: “开中法,就是洪武年为了解决边关卫所粮食不足的问题,而制定的盐法。” “简单的说,商人运输粮食至边镇,官府按里程与数量发放盐引,商人凭引至盐场支盐贩卖。” “当然,开中法具体的执行过程要比我说的复杂多,两位只要知道,因为开中法的实行,晋商逐渐垄断了北方粮食边输的生意。” “等到了弘治年间,时任户部尚书叶淇允许商人捐输获得盐引后,开中法已经名存实亡,盐商银购盐引,不再需要往边关运送粮食。但是九边依然需要商队运粮,晋商更加势大。” “无论是陆运还是漕运,晋商的商队都能参与其中,获得其利,如果改为海运,则晋商就要失去蓟辽之利。” “于是晋商也在京师活动,雇佣山人掮客,说服朝中大臣继续用陆运,阻止朝廷再议海运。” 经过苏泽这么一说,王任重和沈藻终于明白了,一个登辽海输,竟然牵涉到了这么多的利益,也难怪工部为此争论不休。 苏泽继续说道: “登莱涂巡抚到任后,整饬海防,又修复了三艘遮阳船,想要重启登辽海输,于是写信给我,想要询问我的想法。” 王任重和沈藻连连点头,一个巡抚询问苏泽这么一个正六品的左春坊左中允,两人竟然觉得一点都不违和。 沈藻连忙问道: “子霖兄是怎么看的呢?” 苏泽说道: “我自然是赞同重启登辽海输的。” 苏泽说道:“海运的成本远低于陆运漕运,所需耗损也极少,如果能重启登辽海输,也能节省下一大笔的银子。”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苏泽没有说的。 海上运输的需求,也会带来造船技术的进步。 而为了防备海盗,也就诞生了护卫舰队。 历史上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其实就是为了护卫宝船而诞生的。 而护卫舰队的发展,也能提升航海技术和海上武器的发展,苏泽当然支持海上运输的。 苏泽又说道: “无论是辽河漕运,还是骡马陆运,在战时都很容易被敌人切断,相比海运反而是安全的。” 这个理由王任重和沈藻有些疑惑。 苏泽明白他们的疑惑,因为现在整个九边防线的重点,是山西和西北方向,蓟辽整体上还是安稳的。 辽东的主要敌人,是大漠东部的蒙古察哈尔部,以及极北山林里的生女真。 后面崛起的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还在老老实实给大明当狗。 任何一个隆庆朝的文臣武将,都不会想到将来灭亡大明的罪魁祸首,如今就在蓟辽。 而历史上,努尔哈赤就是通过切断辽东的陆运通道,最终逼迫蓟辽诸卫投降,而崇祯时期也想要重启海运,但那个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所以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苏泽都是支持重启登辽海输的。 苏泽已经明确表明了观点,王任重和沈藻立刻正色说道: “那子霖兄要我们做什么?” 苏泽很满意的看向两人,虽然在政治才能上,王任重和沈藻不太行,但是能说出这句话,也就说明两人已经明确态度追随自己。 对于一个政治集团来说,往往忠诚比才干更重要。 毕竟一个政治集团中,才干突出的毕竟还是少数,对于大部分成员只需要忠诚就可以了。 苏泽说道: “我准备上书,赞同涂巡抚的意见,重启登辽海输。” “但是这一次上书后,必然会引起运河派和晋商有关的官员的反击。” “你们两位是山东道监察御史,对山东事务也有发言权,等到时候请二位在都察院造势,支持重启登辽海输!” 苏泽还有一半没有说,那就是王任重和沈藻对山东和山东籍的官员有监察权,他们可以用自己都察院御史的身份,逼迫一部分人支持登辽海输。 王任重和沈藻立刻表态说道: “子霖兄,我二人也可以随你一起上书!” 苏泽摇头说道: “不用,两位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王任重和沈藻连忙说道: “子霖兄放心,我们明日就去都察院盯着。” 送走了两人之后,苏泽打开【手提式大明朝廷】。 其实在几天前,苏泽已经用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了。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重开登辽海输疏》送到内阁,高拱、张居正支持你的意见,但请发往工部再议,奏疏被送入宫中。 两天后,皇帝下旨,着令工部再议奏疏。 工部内部对你的奏疏产生极大的分歧,工部侍郎王之桓以请辞胁迫,皇帝搁置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是否费2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苏泽向系统询问道: “系统,可以延后决定是否费威望值吗?” 【可以,本次模拟会暂时挂起,等到宿主决定后再扣除威望值,但是挂起期间无法进行下一条国策的模拟。】 苏泽又问道:“等我决定扣除的时候,威望值会重新计算吗?” 【所需要扣除的威望值,会在扣除前重新计算。】 果然如此! 其实登辽海输并不是什么大事,阻力上也不算特别大,如今内阁的阁老们都是聪明人,说服皇帝的难度不大。 所以强制执行也只需要200点威望值。 但是苏泽这次是为了验证自己的一次猜想。 上次《考成法》的时候,苏泽就已经想到了,如果自己在模拟后,主动引发朝局的风向变化,让朝局更偏向自己这边,是不是就能费更少的威望值? 这么做,一是可以节省下宝贵的威望值,用更少的威望值来推行政令。 另一方面,苏泽也可以观察到朝局的变化,了解朝廷局势的变化,对于执行国策的影响。 甚至等以后,苏泽在使用【手提式大明朝廷】后,是不是可以针对反对的人,从而降低执行国策的成本? 比如这一次,最激烈反对登辽海运的,就是工部侍郎王之桓。 如何压制住王之桓的反对意见,苏泽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如果还是利用言官来攻击王之桓,那就回到了晚明党同伐异的老路上。 作为穿越者,苏泽自然是不屑为之! 苏泽拿起桌上的一封信,将信中的内容仔细阅读了两遍,就起身夹着信前往报馆。 (本章完) 第145章 治河专家 第145章 治河专家 范宽是一位山人。 明代中期,随着科举日益激烈,很多读书人读一辈子书也没办法考中功名。 于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了一种拒斥科举、游走权门的文人群体,也就被称之为“山人”。 山人的职业多种多样,有给做幕僚的,做塾师的,还给帮着人打官司的,甚至还有占卜的。 山人自称“非官非民”,以山为号,号称隐于闹市,但实际上大部分山人都没有他们自称的那么“出世”,反而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政治掮客。 掮客,也叫说客,后世大洋彼岸的游说公司大行其道,颇类大明。 范宽是一名山人,也是一名掮客,而且他是受雇于大同范氏,游说于工部的诸官员家中,为的就是保住大同范家在辽东的输运业务。 晋商四大家族,范王靳梁,其中由以范氏为首,甚至前任大同总兵郑年遇到手头紧的时候,都要向范氏借钱预支饷银。 而范氏更是在边镇设立“账局”,放贷边镇卫所,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九边的经济。 范宽也是范氏族人,不过是旁支,科举不第后就游走于京师,从事于山人这个职业。 当然,范宽也是有自傲的地方。 他说话好听,杂剧南戏无不精通,字画上也有几分造诣。 最关键的是他生的俊美,在京师很多官员眼中十分的“可人”。 昨日他参加工部侍郎王之桓的夜宴,直到晌午才从大同会馆的客房里醒来,早就在门外候着的小厮连忙送来了洗漱的用品和解酒的汤药。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最新的《乐府新报》。 作为一名山人,范宽也要不停的精进业务,无论是《乐府新报》上风靡京师的《西游记》,还是报纸上有关实学心学的辩论,甚至苏泽亲笔撰写的那些格物致知的小文章,都是京师宴席上讨论的热门话题。 范宽先是看完了连载的西游记,接着又看向头版。 年后的邸报新闻不多。 头版头条是都察院全员出动,在京师四周的驿站抓违规使用勘合的奸人,京师四周的驿站为之一清,京师大小九卿衙门也三令五申,再也不敢随意发放勘合。 范宽看到这里有些惆怅,他当年入京,就是手持前任大同总兵郑年开具的勘合,沿途也都是住宿驿站才来到京师的。 如今整顿勘合乱象,以他这样的身份估计再也拿不到勘合,下次归乡就要住民驿了。 第二则新闻,则是户部的照会,朝廷在登莱铸造了新币,报纸上还刊印了新币的正反样式。 前几天范宽就从同住宿在大同会馆的商人那边,得到了银币和黄铜币。 范宽也研究了半天,却不知道黄铜币到底是什么材料所铸。 登莱铸造的银币样式精美,手工仿制的成本太高了。 范宽命人快马将新币送回大同,晋商这几个商号都有钱庄的业务,自然也会涉及到假币业务。 前几次朝廷发币,范氏都通过私铸赚了一大笔。 至于能不能私铸仿制,那就看主家那边有没有办法了。 范宽再次翻开报纸,来到第五版“格物致知”的版块。 《蓟辽治河杂览》? 范宽一惊,前些日子他就听说,登莱又重启海输之议。 今天报纸上这篇文章,难道是意有所指? 范宽正襟危坐,认真阅读这篇文章,等看完之后,他觉得脊背发凉。 常年出入工部官员府上,范宽也算是半个治河专家了。 这篇文章写得非常的专业,讲的就是开凿辽东运河的难度。 文章从地脉险峻开始,辽东河流的情况娓娓道来,将在辽东开凿运河的难处一一道来。 接着文章又将辽东的自然情况,冻土绵延,就是开凿出运河,每年也要有四个月的冰凌期无法行船。 最后文章又讲了辽东河流夷夏交错,不少河流都要经过女真人的地盘,而这些地方又多抗拒汉令,一旦出现问题就会淤塞整个航道。 三个理由层层递进,没有宣泄情绪,而是列数了辽东开河的难处。 苏泽还懂治河? 范宽再一看署名,这文章竟然不是苏泽写的? 前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潘季驯? 范宽立刻想起来了这个人名。 前任工部尚书朱衡,曾经在嘉靖皇帝的旨意下治理黄河。 而这个潘季驯,就是协助朱衡治理黄河的官员。 如今工部的内部,不少人都对潘季驯的专业能力十分的佩服,认为他是当今天下治水第一人! 等等,潘季驯不是在嘉靖四十五年丁忧归乡,如今还在老家吗? 苏泽是什么时候向潘季驯约稿的? 范宽当然不知道,苏泽有【飞鸽传书】这样的神器,潘季驯是湖州人,苏泽靠着徐渭的人脉联系上,向他约了这篇稿子。 一想到登莱方面海运的动议,再想到《乐府新报》上的文章,范宽已经想到,这一切都是苏泽的布局。 范宽连忙梳洗了一下,夹着报纸向工部侍郎王之桓家中走去。 —— 内阁,午休。 “这文章写的好啊。” 张居正拿着报纸,看着潘季驯的文章,又向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问道: “我怎么记得潘河工的丁忧已经结束,为什么还没复起?” 内阁的中饭是一起吃的。 宰相们一起吃饭,这大概是唐代就有的传统了,名曰宰相对食。 这是拉进内阁辅臣之间的距离,同时也给他们一个非办公的环境,可以讨论一些闲话。 当然,吃饭的时候一般还是很少说话的,毕竟能做到宰相的都是士大夫,讲究食不言的。 但等到饭后的茶歇时间,就可以谈一点事情了。 自从《乐府新报》发行以后,这个时间点也成了阁老们读报的时间,遇到有趣的话题也会相互交流一下。 其实张居正这个话听起来是问自己的中书舍人,实际上是在问兼任吏部尚书的高拱。 果然,高拱接过了话茬说道: “当年朱工部治理黄河水患,和潘季驯在治河方法上产生分歧。” “朝廷采用了朱工部的方案,潘季驯正逢母亲去世,于是就在家丁忧,至今没有返回京师。” 李春芳微微点头,他是听说过这道旧闻。 高拱是个合格的吏部尚书,京师有名有姓的官员档案都在他脑子里,在用人方面,高拱也能做到选贤任能,在合适的岗位上放上合适的人。 张居正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现任工部尚书是雷礼,朱衡已经去职,再留着潘季驯这样的人才在家就是浪费了。 张居正就喜欢这样的文章,不是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而是明明白白的算账。 潘季驯列举了开凿辽东运河的成本,又列举了运河维护的成本。 再加上运河运输的费用,这样综合算起来,那确实不如在登莱造海船,恢复登辽海输。 张居正暗暗记下了潘季驯的名字,等日后有机会再向皇帝举荐他。 李春芳看完了最新的西游记。 也许是上次年画尝到了甜头,年前那一期的《乐府新报》创下了历史最高的销售记录,苏泽在这一期的报纸上也加了插画。 李春芳接着看完第五版,他长叹一声说道: “过上几日,苏子霖又要上疏了。” 赵贞吉年后重新回到内阁,因为家中有喜事,赵阁老满面春风,听到李春芳这句话,竟然打起趣来说道: “李首辅难不成也学了掐算的本事?还能算到苏子霖要上疏?” 赵贞吉一句玩笑,连高拱都跟着笑起来。 李春芳也轻松的说道:“现在他可是苏二疏,本月才上一疏,这第二疏可不是快要来了?” 这下子连张居正都绷不住了,整个内阁的饭堂内都是欢快的气息。 —— 东宫。 “殿下,这几家店铺的帐都没问题,这帮宵小定是感到了殿下天威,不敢再做贪蠹之事了!” 黄骥过了一个年,反倒比年前更消瘦了一些。 但此时黄骥心中暖暖的,因为年后第一次的讲学,太子又指名要自己来讲。 黄骥当然知道太子为什么要让自己讲学的,但是在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下,黄骥还是夹着账本走入东宫。 看着墙壁上的数字,朱翊钧心中更是高兴,距离办百戏会的目标又近了一些。 唯一让他难受的,是蜂窝煤的销量日益下降。 没办法,很多百姓都在年前存了蜂窝煤,而且京师的天气逐渐变暖,已经可以不用烧煤就能熬过去了,蜂窝煤的需求量自然大减。 小胖钧听着黄骥的马屁,却在思考着如何向苏泽求助,请苏师傅再给自己找一个赚钱的买卖。 东宫讲课都是要记录留档的,算完账之后,黄骥又很快的将讲学的内容说了一遍。 心不在焉的朱翊钧听完了黄骥的讲课,又让身边的太监张宏赐了黄骥一枚银币,这才将他送出东宫。 刚刚送走了黄骥,紧接着朱翊钧又迎来了客人。 “殿下!这帮家伙欺人太甚!” 武清伯李伟,也就是小胖钧的亲外祖父,冲入东宫对着朱翊钧哭诉。 “您赐给老臣的那些珍宝,都被周围那几个庄子盗挖了!” 李伟委屈巴巴的说着。 年前朱翊钧上次给他的土豆种苗,李伟把这些种苗当做宝贝,甚至亲自守在城外农庄,就怕被周围的人盗了。 可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周围几个农庄的主人都知道这些种苗。 能和皇帝老丈人做邻居的,自然也都不是普通人。 仅次于成国公朱希忠,位列勋臣第二的定国公徐文壁,就亲自登门拜见李伟,李伟也就舍得给了他十根土豆种苗。 李伟如此宝贝这些种苗,只不过回城过了个年,田庄里的土豆种苗就被盗了! 明明太子亲自派了人帮他看守农庄,这帮勋贵竟然还敢盗窃! 大明勋贵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李伟过完年熬到今天,这才冲到东宫,向太子哭诉。 “外王父息怒,只是您那些庄子周围,都是我大明与国同休的勋贵,就算孤启奏父皇,怕是也很难惩办他们啊。” 李伟是过过苦日子的,好不容易当上了这国丈,更是视财如命。 土豆种苗被盗,当真比杀了他还要命。 小胖钧内心已经笑开了,土豆种苗值钱的消息就是他散播的,放纵附近田庄偷盗种苗也是他吩咐的。 经过这么一宣传,京郊这些田庄都争种土豆,自己也算是完成了苏师傅交代的事情。 小胖钧心中乐开,还是对着自己的亲外公飙演技道: “外王父实在难受,就从孤的亲躬园再挖些土豆回去吧。” 听说自己的好外孙要补偿自己,李伟的眼睛又亮了,他故作推辞的说道: “殿下,这可使不得!” 小胖钧却扶着自己的外公说道: “外王父说的哪里话,只是这些种苗您可要看好了。” “殿下放心!这次我就住在田里了!” 李伟又怕自己的好外孙变卦,连忙带着太监去亲躬园挖了土豆种苗,然后像是护送宝贝一样立刻乘车前往城外的田庄。 送走了自己的外公,张宏又急忙跑回明伦堂道: “殿下,苏师傅求见!” 刚刚还念叨苏泽,这会儿苏泽竟然亲自来了,朱翊钧激动的说道: “快宣!” 见到苏泽,朱翊钧走下御座,幽怨的说道: “苏师傅,您就是报馆事务繁忙,也应该多在詹事府坐坐啊。” 太子随意召见外臣是犯忌讳的事情,但是可以召见詹事府官员的,但是前提是苏泽得要来詹事府啊! 苏泽一天天都泡在报馆,朱翊钧也没办法召见他。 看到弟子这幅幽怨的样子,苏泽也有些于心不忍。 小胖钧又说道: “孤听说苏师傅下个月就要大婚了,孤已经为苏师傅备好了礼物!” 这下子苏泽也觉得暖心了,下定决心下个月一定要抽空去詹事府坐坐。 朱翊钧拉着苏泽问东问西,苏泽都微笑着给他解答,等到最后,朱翊钧这才说道: “苏师傅,这蜂窝煤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这样下去,万一百戏会的银子凑不足,那可如何是好?”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 “殿下,臣正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说完,苏泽从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来。 (本章完) 第146章 满门忠烈武清伯 第146章 满门忠烈武清伯 “人参!” 身为皇太子,朱翊钧自然是见过各种好东西,一看这人参的品相就相当不错。 苏泽纠正说道: “殿下,这是高丽参。” 朱翊钧说道: “朝鲜入贡的就是此物吧?” 苏泽连连点头说道: “殿下英明,朝鲜年年进贡此物,我朝以丝绸回赐。” 小胖钧接过这高丽参,但是很快也没有太大兴趣。 他年纪还小,对于药材并不感冒,只知道高丽参在京师很受追捧,不少勋贵重臣生病了,都会向自己的父皇求参,被称之为“保命良药”。 而京师的富庶人家,也会想尽办法储存一些人参,遇到急病用来保命。 苏泽接着说道: “其实殿下知道吗?此物并不珍贵,在朝鲜国内一包高丽参仅仅能换一匹丝绸。” “这么便宜的吗?我记得父皇回赐朝鲜使臣,可是以十倍丝绸赐之的啊!” 苏泽说道: “鸭江边上有一座岛屿,名曰皮岛,鸭江附近的女真人和朝鲜人,会偷偷划船到这个岛上,和往来停靠的商船交易高丽参。” “臣的这枚高丽参,就是在皮岛贸易的红夷人带到莱州港的。” 紧接着,苏泽又掏出一份地图。 这份地图,是苏泽根据荷兰船长德佛里斯爵士的东亚海图基础上,根据自己的记忆,请徐渭重新绘制的地图。 朱翊钧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美的地图,苏泽先是标准了莱州港的位置,又将和莱州港隔海相对的金州卫(今旅顺),当看到地图上两者位置如此之近,就连朱翊钧都惊呼起来。 苏泽又标准了皮岛的位置,这座岛屿位于鸭绿江的出海口,距离朝鲜的国土也很近。 “除了皮岛之外,附近还有鹿岛,獐子岛,顾名思义,这两座岛屿就是附近野人交易鹿茸和毛皮的地方。” 苏泽又将这两座岛屿标准起来,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这些野人和朝鲜人,为什么不在岸上交易?” 苏泽说道: “朝鲜也和学我朝锁国,不允许外国船只停靠本国港口,所以百姓都跑到岛上交易。” 朱翊钧点点头,原来是这个道理。 苏泽继续说道: “朝鲜公卿对我朝丝绸需求极大,此外我朝流行的话本戏本诗集,在朝鲜也十分的紧俏,都能够换得大量的高丽参。” “皮岛从莱州港出发,往来只需要七昼夜,快马运送到京师,也只需要几天时间。” “而一支高丽参,在京师都能卖出天价。” 这下子,小胖钧的呼吸都急促了。 苏泽说的这些东西,无论是丝绸还是书籍,在京师都寻常的东西。 这些东西经过海上一转,就能换成值钱的高丽参、鹿茸和貂皮! 但是很快,朱翊钧又低着头说道: “可是孤也没办法亲自去贸易啊。” 苏泽却说道: “殿下,东宫自然不方便直接派人去皮岛贸易,但是武清伯家可是皇商。” 朱翊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母亲封了贵妃后,父皇又给了外祖父皇商的身份。 身为皇商,出海去做点买卖也是正常的吧? 但是朱翊钧又说道: “苏师傅你也知道的,我那外王父近日都忙着种那土豆,怎么可能去莱州搞什么海贸。” 苏泽却笑着说道: “武清伯老人家年纪也大了,出海奔波也不合适,但是武清伯世子,也是您的亲娘舅,锦衣卫千户李文全可是也在京师呢。” 朱翊钧的眼睛又亮了! 李文全是自己的大舅,大明皇室会赏赐外戚锦衣卫的身份,实际上就是一个吃空饷的闲职,李文全根本不用去锦衣卫上班。 其实作为外戚,武清伯李伟一家已经是不错的了。 李家人为人低调,李伟除了贪财吝啬之外,也没什么其他坏名声。 而李文全在京师也是小透明一个,不敢生事给宫里妹妹惹麻烦。 李家本来就是御赐的皇商,做点生意也是正经差事。 如今登莱开港,出海贸易又不是犯法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朱翊钧立刻激动的说道: “苏师傅,孤这就请娘舅来东宫!” —— 苏泽从东宫出来,就知道这件事大概是成了。 自己不过是弄个图表游戏,就让小胖钧如此开心,这海上贸易的游戏,岂不是要让小胖钧沉迷了? 苏泽想到自己以前玩那个海上贸易的游戏,一玩就是一个通宵,现实版的游戏还能看到白的银子,别说是朱翊钧了,就是成年人也没办法抵抗。 而苏泽向朱翊钧介绍皮岛贸易,也不仅仅是为了这点银子。 皮岛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历史上的明末大明靠着皮岛,在全面崩溃的辽东战局中又硬撑了三年。 皮岛可攻可守,是经略辽东的桥头堡,可以作为辽东海上的后勤基地。 在苏泽的设想中,皮岛可以驻扎水师舰队,那南下可以巡航渤海口,打击渤海区域的海盗。 北上可以逆流进入鸭江,压制朝鲜和辽东地区。 而皮岛还可以作为北方大陆航线的起点,从这里启程绕行朝鲜半岛,前往倭国。 反正现在这座岛也是无主的,等到朱翊钧将这座岛屿经营起来,朝廷看到这座岛屿的价值,自然会将它纳入囊中。 如此一来,登辽海输就已经成了定局。 在搞定了朱翊钧之后,苏泽又迈步走向工部侍郎王之桓府上。 —— 工部侍郎王之桓在工部读了报纸就感觉到了不妙,中午就告病返回家中,正好遇到了上门的山人范宽。 “王侍郎,必须要立刻开始行动,找人弹劾潘季驯!” 范宽作为山人,上来的办法就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王之桓叹气说道: “如果是以前,本官还是可以找言官弹劾潘季驯妖言惑众,但是如今六科和都察院都不肯风闻言事,这潘季驯丁忧在家,根本没有言官肯上书啊。” 范宽听完之后更加的着急,接着说道: “如此一来,朝廷真的要重启登辽海输了!” 王之桓沉默,力主修造辽东漕运,是他这个工部侍郎最大的政治资本。 围绕着这个工程,有从上到下依靠修河政绩等着升官的官员,有靠着运河贸易赚钱的商人。 如果朝廷真的放弃辽东运河工程,那影响的不仅仅是他王之桓一个人的前途,而是一大群人的仕途。 这也是政治路线斗争往往你死我活的原因。 范宽又说道: “王侍郎,既然对潘季驯没办法,那就对付涂泽民,草民可以串联几个山东道的监察御史,搜罗涂泽明不法罪证,只要罢了他的登莱巡抚,就没人再力主登辽海输了。” 王之桓有些迟疑,就在这个时候,门子突然来传话,说是苏泽上门求见,送来了拜帖。 苏泽? 王之桓立刻站起来说道: “请苏翰林进来。” 范宽连忙说道: “王侍郎,这苏泽不怀好意,您可不能见他啊!” 王之桓有些厌烦的说道: “苏翰林登门拜访,总要听听他的话,你且避一避。” 范宽听到这里,心里更是咯噔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确实和苏泽没法比。 人家苏泽是什么身份,前途远大的翰林清贵,内阁宰执的座上客。 就是不谈政治上的地位,苏泽是《乐府新报》总编官,京师潮流的引领者,在文坛的地位也是不一样的,多少人都想着在《乐府新报》上刊登文章扬名。 苏泽来访,就算是王之桓和他政见不合,也是要见一见的。 范宽只能灰溜溜的躲到偏厅。 苏泽本来只是来王之桓府上留下拜帖,等两人有空再谈,却没想到王之桓就在家里。 王之桓在会客厅见了苏泽。 这位工部侍郎大概四十多岁,两鬓有些斑白,留着细长的胡须。 比起老木匠一样的工部尚书雷礼,王之桓这个工部侍郎的气质更像是大官。 苏泽来拜访王之桓,其实就是要争取一下他。 政治,就是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苏泽和王之桓是政见上的争执,并不是生死大仇。 历史上,王之桓主持修了辽东运河漕运,这条漕运一直用到了明末,最后被截断也是大明在辽东军事上的失败,这条运河工程还是很耐用的。 在修运河的时候,王之桓也不知道满清会崛起啊。 能在辽东苦寒之地,按期保质完成辽河工程,足以可见王之桓是个能吏。 而且辽河运河也不是就不修了。 苏泽设想中的经略辽东,是彻底将辽东开发,纳入到大明的正式版图中来。 等到了那个时候,辽东的水利工程肯定还是要修的。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正是建国后东北几次大修水利,才真正将黑土地变成了粮仓。 苏泽向王之桓见礼,接着说道: “今日苏某登门,是想要向王侍郎求文章的。” “求文章?” 这下子将王侍郎整不会了。 苏泽接着说道:“上一期潘公那篇文章您读了吧?” 王之桓点头。 苏泽说道: “潘公有他的道理,您有您的道理。师相曾经说过,‘真理越辩越明’,总不能报纸上只刊登潘公一家之见吧?” “苏某听说王侍郎是力主修造辽河漕运的工部官员,也是治河修河的权威,所以也请您写一篇文章,陈述辽东运河之利。” 这下子王之桓傻了,躲在偏厅的范宽也傻了。 苏泽还是还真的是上门求文章的啊! 王之桓心中纠结起来。 潘季驯的经验比他丰富,所提的问题也是切实存在的。 如果真的在文章上辩论,自己还真一不定能驳倒潘季驯的文章。 等到了那个时候,朝廷风向必然会改变,漕运派必然垮台。 可能在《乐府新报》上刊登文章,展现出自己的专业性,那对于自己的未来也是有极大好处的。 现在谁不知道,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会看《乐府新报》,能给皇帝和阁老们留下一个能吏的印象,日后何尝没有被重用的机会。 王之桓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说道:“既然苏翰林开口求稿,那王某就献丑了,两日之内必定将稿子送到你府上。” 苏泽装作大喜的说道: “多谢王侍郎赐墨!” 王之桓心中暖暖的,也难怪阁老都能和苏泽聊这么久!和他聊天真舒畅啊! 苏泽这可堂堂翰林,阁老将他视为未来辅臣的人,对自己竟然如此恭敬! 王之桓再想到范宽这些山人,顿时觉得没了兴致。 可求到了稿子,苏泽还没走的意思。 王之桓疑惑的看向苏泽,只听到苏泽又说道: “其实在向潘公约稿的时候,潘公也提到过王侍郎,他也夸赞您是工部之中治河第一人。” 王之桓更高兴了,作为一名技术官僚,顶尖同行的认可是最好的马屁。 苏泽继续说道: “潘公和我说过一个话题,苏某才疏学浅,没办法和潘公讨论。所以想要请教一下王侍郎。” 王之桓更是高兴,直接让随从上来好茶,然后对着苏泽说道: “苏翰林但说无妨,只要是我王某知道的事情,定然言无不尽,解了苏翰林之惑!” 苏泽也不客气,喝了茶之后就说道: “潘公曾经治过黄河,当年他和朱工部的分歧,在于如何治黄。” “朱工部的意思是沿用旧道,也就是重修黄河故道,但是潘公主张挖掘新道,最后朝廷用了朱工部的方案。” 王之桓点头,嘉靖末年的治黄分歧他是亲历者,知道的自然要比苏泽多。 苏泽接着说道: “具体黄河之事,苏某也是不清楚的。” “潘公在信中主要还是讲了徐州段的黄河。” “元代贾鲁治河以后,黄河独经徐州,大运河徐州段完全是‘借黄行运’,徐州遂成漕运重地。” “可潘公却说黄河有隐患,这是什么道理?” 王之桓不愧是专业水文官僚,他立刻说道: “这个简单,徐州城是倚黄河而建的,元代治黄后,黄河运河在徐州段合流,但是泥沙也在这里堆积,河堤越来越高,上一次朱工部修造徐州黄堤,已经超过了徐州城墙高度了。” “如果黄河水患,那徐州城就会遭殃,而且借黄行运之后,徐州段的漕运因为泥沙淤塞,行船困难。” 苏泽装作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 他叹息道: “看来苏某是找对人了,这世上能和潘公讨论河政的,也就是王侍郎一人了!” 苏泽接着问道: “若是黄运分流,重新挖一条运河北上,王侍郎觉得可行吗?” (本章完) 第148章 妖报风波(加更!) 第148章 妖报风波(加更!) 雷礼叹气的原因,是这份来自高拱的纸条。 高拱写给他的纸条上,只写了一个名字,潘季驯。 身为工部尚书,雷礼的政治嗅觉已经十分灵敏了,他明白高拱的意思,就是要重新启用潘季驯。 潘季驯在丁忧之前,已经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辅佐前任工部尚书朱衡治黄了。 所以潘季驯这一次启用,肯定是要授工部侍郎的。 当然,工部是可以有多个侍郎的。 但是潘季驯和王之桓两人都是锐意进取的人,如果都在工部,怕是整个工部都不得安生。 这也是为什么雷礼要让王之桓外任淮安的原因。 两个工部侍郎,一内一外,工部才能团结。 当然,雷礼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工部内部的稳定。 雷礼也是真心认为,王之桓现在这个样子,并不适合担任工部尚书。 之所以雷礼这么想,除了刚刚实地经验缺乏的原因之外,王之桓的性格太直,做事没有回旋余地,也是雷礼觉得他不适合的原因。 雷礼长长叹了一口气,工部尚书被人尊称为“大司空”、“大营造”,但实际上这就是个苦差事。 居中调节,协调预算,还要在皇帝的要求下,在工期之前完成工程。 雷礼是建筑专家,生性严谨,业务扎实,在这个位置上也是如履薄冰。 而王之桓这个性格,如果做了工部尚书,怕是什么工程都推进不下去。 别的不说,就王之桓这个性格,要怎么去说服皇帝和内阁批准预算? 说白了,工部尚书这个位置,既需要专业性,更需要上下协调能力。 主持超大型工程,首先是一个管理学的问题,其次才是一个工程学的问题。 雷礼也是将王之桓当做半个弟子来看的,他也希望王之桓在淮抚的任上好好磨砺,改一改这种性格,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接任自己的位置。 雷礼摊开奏本,开始书写奏疏,支持王之桓分离黄河运河,重修一条运河的提议。 紧接着雷礼又写一本,等王之桓离京后,工部侍郎出缺,请朝廷廷推新任侍郎。 自己做到这一步,身为吏部尚书的高拱自然就可以将潘季驯推到工部侍郎的位置上。 这就是雷礼和高拱的政治默契。 一想到高拱,雷礼又叹了一口气。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政治上的继承人,甚至要比自己的政治前途还要重要。 高拱前面只有一个内阁首辅的位置,而自己这个工部尚书已经做到头了。 雷礼更加羡慕高拱了,有了苏泽这个政治上的继承人,高拱的政治理念就能继续下去。 而自己这半个继承人王之桓这么不成器,被苏泽两句话忽悠就去修运河。 这么下去,就算是王之桓做了工部尚书,岂不也如同工地上的骡马一样,任由苏泽差使?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工部官员又匆忙走进来禀告道: “雷尚书,角楼的事情又吵起来了。” 雷礼捏了捏太阳穴。 上元灯会是让皇帝爽了,但是紫禁城一个角楼却因为灯会不小心走火,燃烧了起来。 也亏着等会之前内阁首辅李春芳有了预案,角楼着火后很快就被扑灭,仅仅烧毁了半个角楼,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但是紫禁城角楼烧毁,工部这不就来活了吗? 皇宫损毁都是大事,所以这次修复角楼的工程,工部尚书雷礼担任营造使,工部各部门都参与进来。 可到了二月底,角楼修复工程还在吵架。 凡是涉及到宫廷的工程,大明的决策流程是由宫造局和工部各自拿出一套预算出来,然后交给内阁票拟,最后送给皇帝拍板。 预算通过后,由工部采买,工部负责营造,宫造局负责监工,完工后再由皇帝亲自验收。 但是第一步,宫造局和工部的预案,就吵的不可开交。 凡是做过工程招标的人都知道,如果一个工程两方报价,那报价高的那一方就会被人怀疑有猫腻。 工部的报价要比宫造局高了足足一倍,结果就是这份预算连内阁都通不过。 已经连续两次被驳回了,如果再不通过预算,那皇帝和内阁就要认为自己这个工部尚书无能了。 所以雷礼干脆邀请宫造局的太监一起实地勘察,商议拿出一个两边差不多的报价来。 结果就是今天约着官员去勘察,两边直接当场吵了起来。 雷礼万分的头疼,重修角楼是个小工程,但是涉及到皇家也不能怠慢。 角楼又是紫禁城最边缘的建筑,一座半烧毁的角楼一直废弃在那里,让外朝怎么议论?只能说是工部无能。 而且角楼还有警戒皇宫的作用,你工部拖延角楼不修,到底是何居心? 京察在即,雷礼也想要尽快开展工程。 但是按照宫造局的报价,连修复成本都不够,工部也完全没办法开工。 —— 二月。 过完年,京师就开始回暖。 自从隆庆皇帝继位三年以来,大明都是风调雨顺。 这次上元灯会,也算是与民同乐了一次,京师中称颂皇帝是圣君的声音更多了。 其实对普通百姓来说,风调雨顺,皇帝和朝廷不折腾,就是难得的盛世了。 沈一贯风风火火的冲进报馆。 “王之桓出任淮抚,潘季驯复起为工部侍郎!” 其实苏泽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在你的奏疏帮助下,王之桓担任凤阳巡抚,领工部侍郎,总督漕运。】 【王之桓走访地方,确定了泇运河计划可行。】 【一年后,泇运河比历史上提前开工,大运河徐州段和黄河分离,漕运畅通无阻。】 【大明国祚+2】 只可惜这次没能加威望值,苏泽猜想可能是工部的事情关注的人不多,所以没能增加什么威望。 不过也无所谓,等一年后自己再上书请修泇运河,到时候就能猛涨一波威望值了。 而潘季驯起复,则是苏泽和高拱商议的结果。 高拱查过了潘季驯的吏部档案和往年奏疏后,也觉得这是个人才,于是和雷礼通气,给潘季驯腾了位置。 当然,廷推潘季驯,是在王之桓离开京师之后的事情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王侍郎知道自己前脚刚刚离开京师,后脚内阁就让重启启用潘季驯代替他工部侍郎的职位,心中要作何感想? 这样的事情,苏泽也只能无可奈何。 高拱要将手插进工部,复起潘季驯是正常操作。 雷礼的资格可以不站队,但是下一任工部尚书肯定要站队。 王之桓这种在工部成长起来的官员,自然不如空降的潘季驯更好控制。 这是阁老层次的布局,就不是苏泽能控制的。 而且王之桓的运气实在是不好。 遇到潘季驯这样的千年一遇的治河天才,无论是业务还是情商上都要被碾压。 如果他能将泇运河修好,好歹也能在史书上留个名字吧。 看到苏泽无动于衷,沈一贯盯着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苏泽不置可否,沈一贯更加断定,他早就知道了消息,有点破防的说道: “子霖兄,高阁老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时候让你去做选郎?” 不懂玩笑的罗万化立刻说道: “肩吾兄你怕是糊涂了?选郎要职是要九卿廷推的,又不是高阁老说了算的。” “哈哈哈哈!” 张位和王家屏实在没绷住,张嘴笑了出来。 而苏泽和沈一贯也被逗乐,整个史馆内都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就在这个时候,高拱身边的中书舍人郭准踏入史馆。 “高阁老要见我?” 沈一贯恶狠狠的看着苏泽,彷佛在问他是不是真要做选郎,苏泽对郭准说道: “请郭舍人稍待,苏某整理衣冠就去。” 沈一贯也知道高拱召见苏泽估计也是重要的事情,也没有继续开玩笑。 苏泽跟着郭准走向内阁,他抬头看向远方,上次上元灯会烧毁的角楼还没有动工。 中书舍人们都是消息灵通的,苏泽和郭准的关系也已经不错了,他八卦问道:“角楼怎么还没开工啊?” 郭准叹气说道: “还不是宫造局和工部的造价合不上吗?阁老也为这个事情头疼呢。” 苏泽又问道: “郭舍人,阁老召我何事?” 这下子郭准倒是口风严了起来,他连忙说道:“马上就到内阁了,还是等阁老问吧。” 苏泽点点头,郭准这个前任宰相之子,科举读书不行,但是做官还是可以的,作为中书舍人口风足够紧。 两人来到了内阁的会客厅,苏泽见到了高拱。 比起年前,高拱更瘦了一些,但是双目却更加有神了。 等到苏泽坐下,郭准出去关上门,高拱掏出一份报纸来。 “你看看这个。” 苏泽一看,这是一张泛黄的报纸,样式和《乐府新报》差不多,而名字更是山寨,叫做《新乐府报》。 而这份报纸的版面也基本上是照抄苏泽的《乐府新报》。 这是遇上盗版了? 自己竟然也遇上大明特色的盗版事业了? 大明盗版书行业十分发达,基本上有名的书都有盗版。 大明盗版五八门,除了盗版印刷外,还有借名出版的。 比如明初有一本工具书,名叫《多能鄙事》,收录了日常生活中必备的知识,类似于生活大百科全书。 这本书据传是刘伯温所著,包含了农业种植、食谱、简易病防治等多个方面,在明初就很畅销。 然后到了明代中期,就出现了《多能鄙视续》,《多能鄙事别篇》,《能多鄙事》等等各种盗版书籍。 这些书籍都是找一些破落文人,也学着原书续写一气,然后冒名出版圈钱的。 明代盗版之猖獗,别说是这种古书,就是当朝名士的书,往往也是一出书就盗版横行。 当今文坛领袖王世贞的文集,就经常被盗版书商盗印,王世贞气的告到官府,可官府也无可奈何。 这些盗印的印刷坊都藏在地下,以大明官府的办事效率,根本就查不了这事。 其实《乐府新报》早已经被盗版了,江南很多地方的会馆送回报纸,就在当地印刷坊盗印,然后再当地售卖。 但是这种只是盗版,苏泽看向这份《新乐府报》,就不是盗版了,而是冒着自己名号,出版的地下小报。 苏泽看了一下,这份报纸印刷要比《乐府新报》粗糙不少。 前面几版的内容,基本上也都是照抄《乐府新报》,但是看着看着,苏泽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问题是在第五版。 这一版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是针对近日里实学兴起的训诂之风的。 张四维那篇考证训诂的文章,虽然没能在《乐府新报》上发表,但是在京师却风靡起来。 原因也很简单,讨论古籍没有政治上的风险,这种类似于推理文字游戏的活动,名义上又是注释儒家著作,听起来也很高雅。 高拱和苏泽本来想要提倡的实学风气,却也不受控制的进入到了考据学派的路上。 这篇文章是针对这股风潮作的批判,文章写道: “夫《六经》、《论语》、《孟子》,不过是圣人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缺头忘尾,随其所见。” “后学不察,谓之出自圣人之口也,束之高阁为之‘经’也,却不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呼?” “纵出自圣人,圣人也是有为而发议,如同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耳。” “因病医药,方难定执,是岂可为万世不易之至论呼!” 好家伙! 苏泽没想到,这文章竟然犀利到了这个地步。 其实这份文章的观点,苏泽也是觉得有道理的。 文章的意思,就是四书五经都是圣人子弟编纂的,本来就是有错漏的,却被后人当做经学来研究。 而圣人的话,也是根据当时的事情做的议论,就和因为病症开的药方,是针对时政的,也就是‘因病开方’。 明明是因病开方,却被当做万世不易的箴言至论,岂不是可笑的? 我大明疑似有些太先进了! 紧接着,这篇文章开始攻击实学的训诂之学。 也对,这文章连《四书五经》都骂了,那研究四书五经字眼的训诂学是什么? 屎上雕吗? 苏泽放下报纸,高拱看向他。 (本章完) 第149章 大明土木大军 第149章 大明土木大军 高拱说道: “妖报已经上达陛下,陛下对此妖言惑众的妖报也十分的愤慨,下令五城巡城御史和锦衣卫缉拿,但是至今也没有什么线索。” 对这个结果,苏泽也觉得不出所料。 京师也是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鱼龙混杂,大明这点公务人员全部派出去,都见不到个雨点。 这种私印报纸就和禁书一样,根本就抓不到人。 高拱生气地说道: “这等狂言,必定是寓居在京师的那些山人妖人所出,去年我就进言陛下,将这些山人全部驱逐回原籍,也是李阁老反对这才作罢,如今他们刊印妖报,诋毁圣贤,实在可恶!” 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息怒!” 苏泽倒是理解高拱。 高拱自己未必是忠诚的儒家信徒,但是儒家毕竟是官方意识形态,是全体读书人的最大公约数。 其实这篇文章的观点苏泽还是颇为认同的,但是认同是认同,公开发表就是破坏社会共识了。 作为内阁辅臣,无论高拱自己的学术观点是什么,这样的言论也是不能容忍的。 “这绝对是那些狂狷的心学门徒,攻击我实学所作!” 高拱这么想也是有道理的。 好不容易实学有了些起色,就算是张四维的训诂学是小道,好歹也是走了一条新路。 可这篇文章上来就抽了实学的脸,可以说是将实学这段时间的发展全部作废,高拱又怎么能不生气? 这也是高拱急匆匆召见苏泽的原因。 怎么办? 难道用【事后画册】追查真凶? 这有次数限制的道具,用在这种地方,会不会太浪费了? 而且这种盗版私印,也是官方禁止不了的,思想上的事情怎么禁? 就是抓了这个《新乐府报》的作者,后面再冒出来《乐府民报》《新新乐府报》怎么办? 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是难以禁绝的。 况且苏泽兴办实学,就是为了促进思想界进步,这么搞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苏泽只能再劝,高拱逐渐平复下来,他说道: “训诂之学确实是小道,实学实学,难也就难在这个实上啊!” 高拱一针见血的就说出了实学的困境。 你理论再好,实学说得再先进,别人问你一句实在哪里?高拱也要哑口无言。 高拱做的实学理论研究,可要怎么落在实处? 实学就是一种方法论,可落实就要看每个人学习的情况了,又要怎么体现出来? 这一点甚至比起心学还要玄,人家心学好歹有一个“致良知”的方法论,有一个“成圣贤”的目标。 高拱为这篇文章大怒,恰恰也是因为实学自身缺乏一个立足点。 苏泽科普推动的那些小发明,望远镜算是军事机密,铸币法也没办法宣传。 那些格物致知的研究,也都和训诂学一样,是京师达官贵人自娱自乐的玩具。 这不是又回到了心学的老路上去了? 高拱将精力都放在实学上,甚至连京察都没有太过问,可被这样一篇文章给掘了根,他又怎么能不生气。 自己能怎么办?再搞一些实学发明出来,帮着高拱壮声势? 苏泽一时之间也拿不出办法,他只能承诺高拱会想想办法,高拱也只能让他去了。 正如苏泽所说的,堂堂内阁,确实对这种小报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甚至越是朝廷禁报,这报纸发行得越好。 宋代就有这种小报,也是屡禁不止,越禁越多。 大明对基层的控制力还不如宋代呢,最多就是敲打一下明目张胆贩卖妖报的人。 苏泽只能劝说高拱先不要动怒,等到五城巡城御史和锦衣卫调查出结果再说。 苏泽从内阁出来的时候也有些苦笑。 报纸就是自己搞的,如今跳出来反对实学的也是报纸。 人不能只在自己需要的时候讲言论自由。 苏泽一边想着办法,一边向史馆走去,正好遇到从宫中磋商角楼造价回去的工部尚书雷礼。 雷礼看到苏泽,立刻对身边的官员说道: “逮住他!” 一众工部官员一拥而上,这帮工部官员长期泡在工地上,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脸颊黢黑,苏泽被这么一帮土木大军围住,一下子慌了神。 这皇宫里也有黑社会? 等看到工部尚书雷礼,苏泽连忙说道: “雷司空,您干嘛让人围我。” 雷礼看到苏泽,装作气呼呼的说道: “我那右侍郎王之桓,是被你忽悠去修运河的吧?” “啊?” “别狡辩!修造新运河是刊登在《乐府新报》上的,别说你和这件事无关!” 雷礼继续说道:“新任侍郎潘季驯还没到任,现在我工部有事,苏翰林是不是理应帮帮我?” 苏泽看着身边一帮土木“大军”,只能说道: “好说好说,雷司空,我们先移步史馆。” 雷礼一挥袖子喊道: “走!” 一帮工部官员围着苏泽,浩浩荡荡来到史馆。 罗万化等人也被工部官员们的气势吓到了,苏泽让他们奉茶后,他们连忙退出公房。 上首坐着精瘦矮小的工部尚书雷礼,一群五大三粗的工部汉子围着苏泽这个白面翰林,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苏泽无奈的看向雷礼问道: “雷司空,可以说说您到底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雷礼冷哼一声,将营造角楼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看向苏泽说道: “苏翰林,你可有什么法子?” 苏泽连连苦笑,自己又不懂建造,能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这是宫造局和工部的矛盾,也不是苏泽能调解的。 但是雷礼气势汹汹,苏泽也没想到,上次阁部会议那个和蔼的小老头,竟然有这样的威势。 只能说隆庆朝的阁部大臣各个都是狠人,没本事根本混不下去。 雷礼端起茶,大有你不给我解决办法我就不走的架势,苏泽突然灵机一动。 苏泽对着雷礼说道: “雷司空,工部和宫造局争的,就是重建角楼所需要的费用是吧?” 雷礼点头说道: “就是这个,宫造局谄媚上意,压低我们工部报的预算,如果按照他们的算法,这角楼根本重建不起来。” “宫造局拿的估算,是成化年间重修角楼所费,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物料人工涨了多少?他们怎么不拿永乐年间营造紫禁城的造价来算?” “若是等开工后再扯皮,延误了工期,还是要我们工部担责。” 雷礼看向苏泽问道: “苏翰林可有办法,说服宫造局?” 苏泽连忙摇头说道: “雷司空说笑了,苏某又不是司礼监的官儿,怎么说服宫造局。” “那有什么办法?” 苏泽神秘一笑说道: “我记得当年重修三大殿,工部也为了预算和宫造局争论不休。” “每次涉及到皇宫修葺,总是要争论上很久。” 雷礼点点头,这件事他最有发言权了,嘉靖年间重建三大殿,他就是工程的总负责人,那时候为了预算,雷礼从内廷忙到外廷,和宫造局、内阁、工部户部等等部门没少扯皮。 外廷总觉得预算高了,你们工部是不是中饱私囊。 内廷又觉得预算少了,工程进度才这么慢。 雷礼居中调停,来回穿梭,又使尽毕生所学,才将三大殿重建完毕。 “在苏某看来,是因为我朝缺乏法式。” 这时候,在场的工部官员中,有一人忍不住发问: “苏翰林,什么是法式?” 雷礼勃然大怒道: “让你们平日里读书,现在外面丢人现眼!傅顺,回去给我罚抄《工部造样》三遍!” 苏泽在翰林院见过《工部造样》,这是一本建筑学入门书籍,非常的厚,抄写三遍怕是要把毛笔都写秃了。 苏泽忍不住回头看,这名叫傅顺的工部官员五大三粗,如今却像是鹌鹑一样缩着头,看来雷礼在工部很有威望。 雷礼又像是后世查房的教授主任一样,又点了一人问道: “万敬,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法式,答不上来就和傅顺一样回去罚抄!” 另一个五大三粗的工部官员立刻说道: “回大司空,管子曰:‘尺寸也,绳墨也,规矩也,衡石也,斗斛也,角量也,谓之法’,法式一词用在营造中,就是建造的规范样式。” “法也有朝廷法度的意思,宋代有《营造法式》一书,专司各式营造的规制和造算工料,用此法核算就可以确定营造所耗,精核成本,减少虚耗。” 刚刚那个被罚抄的官员傅顺立刻说道: “既然有此法,为何我朝不用啊?也用法式来定预算,那宫造司就不能无理取闹了!” 一部分工部官员也连连点头,显然他们被角楼预算问题给搞疯了。 没想到雷礼更气了,他吹胡子瞪眼的说道:“平日让你们读书你们不读!现在丢人现眼来了!谁不知道《营造法式》已经失传了!” 傅顺神色一暗,但是他想到苏泽一向神奇,连忙说道: “是不是苏翰林家中有失传的《营造法式》?” 雷礼都快要气急攻心了,刚刚回答出问题的工部官员万敬说道: “傅兄,《营造法式》的书没有失传,宫中就有,工部也有宋代善本存档。” “那用啊!” 万敬也觉得心累,他说道: “书没有失传,但是书中的技法失传了。” 傅顺疑惑的问道: “这也能失传的?” 万敬沉默了一下说道: “这匠造之术,都在于口传心授,古来成书很少,《营造法式》成书于宋代,书上很多东西都看不懂了,更别说算明白了。” 苏泽看了一眼万敬,能被雷礼点了发言,这个万敬应该是个有能力的工部官员。 万敬说得没错,《营造法式》在明代已经失传了。 这种失传,不是书籍没了,而是书上记录的术语,后人已经看不懂了。 正如万敬所说的那样,《营造法式》是一本记录了建造技术的工具书,但更是一本宋代官方造价手册。 这本书的作者李诫,就是宋代将作监的官员,他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让将作监的工程有一个标准。 《营造法式》将各种工程分门别类,在根据工程量的大小,测算工程需要的材料和人工成本。 依靠《营造法式》的方法,任何一个工程都可以逆向会推造价,就能大大减少虚报造价或者工程造假的情况。 所以这本书在中国建筑史的地位是十分重要,是非常有用的工具书。 只可惜经过宋元的战乱,很多工匠技艺失传,等到了明初的时候,就已经看不懂《营造法式》了。 所以明清的古建筑,和唐宋古建筑的风格其实有不小的差异,甚至有些程度上,明清的建筑水平还退步了。 唐代长安的皇宫,只用了十个月的时间建成,速度是朱棣时期营造的紫禁城的三倍。 而到了嘉靖时期就更拉胯了,宫灾烧了三大殿,重修三大殿足足了五年时间! 再比如武则天时代建造的明堂,史书记载宽和深都有九十米,占地面积四倍于紫禁城三大殿。 明堂更是高接近80米,这样的一座木质结构的巨构,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建成了。 唐宋可以说是在木质建筑上的鼎盛时代,这也是雷礼钻研古书时候,经常感慨的事情。 雷礼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苏泽,问道: “你看得懂《营造法式》?” 苏泽摇头说道: “当然看不懂。” 雷礼有些泄气的说道: “苏翰林你说的轻巧,这法式是多么难的事情啊,老夫从事营造这么多年,也不敢说自己能弄出一本法式出来。” 雷礼再次失望,他其实找上苏泽,也是因为和宫造局吵架上头了,见到苏泽后,又想起他素来有智计,当官以后解决了很多的问题。 但自己还是想多了。 苏泽又不是万能的,他从没有在工部任职,也不懂营造之法,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 就在雷礼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苏泽突然说道: “但是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泽身上。 雷礼更是一步上前,死死的盯着苏泽。 只听到苏泽说道: “可以求诸于实学!” (本章完) 第150章 破译《营造法式》 第150章 破译《营造法式》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实学? 雷礼也研究过高拱鼓捣的实学,最近在京师流行的训诂学他也接触过,但是这东西能解决实际问题吗? 你苏泽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 “雷尚书,师相推崇的实学,就在于落在实处,根据事实进行具体研究。” “《营造法式》是已经失传,但是失传的不是文本,而是文本的释义。” “那实学正好是可以研究的,何不从实学入手,重刊《营造法式》?” 工部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雷礼则笑道: “你这话说得轻巧,难不成老夫要去掘开宋人工匠的墓穴,问问死者书中的这些词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用训诂术,就能解释《营造法式》中的字词?这又不是圣人之言!” 苏泽轻轻一笑说道: “唐宋的工匠已经作古,但是唐宋时期的建筑还在啊。” 雷礼愣了一下,苏泽继续说道: “若是以《营造法式》为图例,寻访唐宋的古建筑,再从古建筑上的规尺反推,不就能看得懂《营造法式》了?” 雷礼大步上前,不顾礼数的抓住苏泽问道: “当真可行?” 苏泽说道: “《营造法式》卷四,大木作制度一,‘总铺作次序,凡铺作逐跳上安拱,谓之计心;若逐跳上不安拱,而再出跳或出昂者,谓之偷心’。” 雷礼年轻的时候,就读过《营造法式》,将这本书当做至宝。 但是后来雷礼费了精力,也没能破解这本书,但是也记得苏泽背诵的这段话。 这段话讲述的是宋代使用的两种斗拱,名为“计心拱”和“偷心拱”,但是这段没有图例,仅仅靠文字根本不知道如何建造这样的斗拱。 苏泽说道: “五台山有一座佛光寺,是唐代古建。佛光寺上有多处斗拱,雷尚书可以派人验证,是否和计心偷心有关。” 雷礼激动地颤抖起来,他看着苏泽问道: “还有呢?” 雷礼精瘦矮小,但是手劲很大,苏泽为了尽快挣脱,连忙说道: “山西应县有一座木塔,可与武周明堂比高。” 雷礼的眼睛更亮了,他继续抓着苏泽问道:“还有呢!” 苏泽只能继续说道: “北直隶蓟县有一座独乐寺,是唐代安禄山起兵的地方,史书上有载,这座寺院在辽代重修,是用的宋人工匠技法。” 雷礼恨不得将苏泽吞下,苏泽连忙说道: “大司空,没有了!” 雷礼盯着苏泽,这才将苏泽放开。 此时他的已经完全被沉浸在苏泽的蓝图中。 以古建筑为实例,重新破译《营造法式》,给大明也弄出一部“法式”来! 雷礼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追求了。 他主持重修过三大殿,得到过先皇的嘉奖。 官职是工部尚书,已经升无可升。 雷礼可以说是已经走到了工部官员一生的顶点了。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无所求,但是今天被苏泽这几句话一说,雷礼内心翻腾起来。 如果真的能按照苏泽说的那样,从古建筑中以实学为手段,重新破译《营造法式》,那这可是能青史留名的功劳! 就像是所有工部官员,都知道编写《营造法式》的宋代官员李诫一样,日后提到大明的工部官员,谁又能不记起雷礼? 雷礼盯着苏泽,接着说道: “如果真的可行,老夫一定会为你表功!” 说完这些,雷礼直接带着工部官员们,离开了史馆。 等到雷礼离开,罗万化等人才匆忙进来,罗万化担忧的问道: “苏兄,你说的能行吗?” 苏泽微微点头,摸了摸被雷礼捏疼的肩膀。 当然能行! 在苏泽穿越前,《营造法式》已经基本上被破译了。 破译这本书的,就是建筑大师梁思成。 梁思成从父亲梁启超得到《营造法式》后,就一直想要破译这本书。 梁思成的破译办法,其实就是苏泽所说的办法,通过古建筑入手,弄清楚《营造法式》上的专业术语,对照实例反向推算书籍中的内容,从而破译这本书。 而梁思成重点考察的,就是刚刚苏泽所说的三个建筑,五台山佛光寺、应县木塔和蓟县独乐寺。 梁思成破译《营造法式》的时候已经是民国了,现在是大明隆庆年间,现存的唐宋古建筑肯定更多! 有更多的对照组和实地数据,苏泽相信以雷礼的专业能力,一定能破译《营造法式》! 正如同刚刚所说的,《营造法式》最重要的价值,不仅仅是它是一本建筑手册,重要的是这是一本造价和审计手册。 这本手册将工程估算变成了一种科学的方法,任何建筑从设计开始,就可以估算施工量和施工经费。 反过来,已经建成的建筑,也可以通过这本手册来倒算成本。 造价和审计体系,是非常重要的行政管理学内容,这可以让工程透明化,也让负责工程的人心中警醒,不敢随意伸手,让工程不再成为一笔糊涂账。 当然,完全杜绝是不可能的,苏泽穿越的时候都没能做到。 但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贪污和浪费,这对于提升行政能力也是非常有用的。 要知道万历年间就是为了修造三大殿,不知道加征了多少税,每次建造这些工程,都是一笔漫长的扯皮和推诿过程。 能重新建立“法式”,日后再进行这类的工程,好歹有一笔明白账,一笔所有人都能算得清的帐。 这才是重刊《营造法式》最大的价值! 这些价值,自己能看到,皇帝和内阁也能看到,百官也都能看到。 而更重要的是,如果雷礼真的能用这个办法破解《营造法式》,那谁还能说实学无用? 其实梁思成破译《营造法式》的方法,也是受到了父亲梁启超的影响,而梁启超本人,也是考据学派的权威。 而最后一点,《营造法式》是一本放在苏泽穿越前都不过时的书。 《营造法式》除了以上内容之外,最重要的是提出了一种“标准木构件”的说法。 所谓标准木构件,就是将建筑上需要的构建都标准化,任何一座建筑所需要的零部件,都是这些“标准木构件”的排列组合。 这就类似于前世某个玩具的标准件,在建造建筑的时候,工坊只需要下单建造标准件就可以了,现场工地只需要对标准件进行简单的加工,就可以直接在工地安装。 这种标准化模数化的设计,无疑是非常先进的,这也让一项工程的木构件生产、现场安装可以同步进行,或者批量化的生产建造相同的建筑。 这种思路,甚至还可以用在其他领域,比如标准化零件,生产更标准化的火炮和鸟铳,建造更标准化的海船。 而这些才是《营造法式》这本书的最大价值。 —— 隆庆三年,二月七日。 蓟县就在京师附近,独乐寺是一座古代寺院,在当地颇有名气,周围百姓都说这里求子灵验。 但就算是当地人,也说不清这座寺院的年代。 经历过几次战乱,这座寺院建造之处是禅寺,后来又成了律宗,如今又是流行的五台宗,这座寺院的和尚都换了几批了,就是寺院的主持方丈,也都说不清寺院的历史。 也有文人墨客来这里参观,说这里是唐代安禄山起兵誓师的地方,但是寺院的碑文早已经磨灭在历史长河中,当地人也当做趣闻奇谈,没人将这件事当真。 但是今天的独乐寺突然热闹起来,一群身穿官袍的人冲进了独乐寺,为首的是一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大员。 独乐寺方丈华严和尚倒是淡定,独乐寺也曾经辉煌过,还曾经帮助前朝阁老的儿子严世蕃求子,应验后严世蕃还请他父亲,内阁首辅严嵩亲自提写了匾额,如今就挂在寺院正门上。 大明的僧道和官员联系紧密,独乐寺也是京师附近的名寺,也常有官员来拜访。 只是严嵩倒台后,独乐寺也连带着犯了些忌讳,京师的达官贵人不太来了。 华严和尚倒是宽心,大明政坛起起伏伏,日后说不定还能给严阁老翻案,所以他也懒得将那块严嵩题字的匾额换下。 华严和尚也看出为首那个精瘦老者身份尊贵,他以为这老者是来求子的,连忙谄媚着凑上去。 可华严和尚才凑上去,就被一名身高力壮的官员拦住。 老者手里捧着一本书,身边则跟着几个官员拿着纸笔,老者直接来到了观音阁。 但是他不进殿拜观音求子,而是带着众人围着观音阁指指点点。 华严和尚试图凑过去,但是众人说的都是他听不懂的话。 什么“明二暗三”,什么“斗八藻井”,什么“双抄偷心造”。 这些大小官员大呼小叫的,然后写写画画,甚至还有人要爬上观音阁,急的华严和尚直跺脚。 观音阁是独乐寺的招牌,也正是求子灵验才被世人追捧,如果这帮当官的惊扰了观音大士,日后求子不灵验了,那独乐寺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只可惜这帮官员根本不像是当官的,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华严和尚等一众僧人竟然都被制住。 也不知道哪个大聪明弟子,大喊一声说道: “哪有官员你们这个样子,肯定是假扮官员的劫匪!” 说完这些,几个弟子乘机溜出来寺院,冲向蓟县衙门报官。 发生了这些动静,为首的老者却视而不见,而是认真的拿着书,又不时的看看观音阁。 老者自然是就是工部尚书雷礼。 “果然如此!原来这就是偷心造!” 雷礼恨不得爬上斗拱,将偷心造拆解下来带回工部。 雷礼身边,是傅顺和万敬左右护法,傅顺身材高大,但是上梁爬墙十分熟练,此时已经爬上了观音阁的屋顶。 傅顺站在屋顶上激动的说道: “大司空!脊兽不是仙人骑凤,是辽制的骑马人像!这果然是辽代的寺院!” 雷礼营造过三大殿,脊兽就是屋檐上的一排装饰品,最初是为了保护木栓和铁钉,防止漏水和生锈,对脊的连接部起固定和支撑作用。 后来脊兽就演化出了装饰作用,不同规格的建筑,就有不同数量的脊兽。 而正常的建筑,第一头脊兽都是仙人骑凤。 但是独乐寺是辽代修复的,所以和汉人的建造制度不同,第一只脊兽是骑马人像,这也是史书上辽代建筑的特点。 这个发现更加说明了苏泽说的没错,独乐寺真的是辽代重修的古建筑! 雷礼如痴如醉,只觉得《营造法式》上的术语不再是天书,对照着独乐寺观音阁上的实例,很多看不懂的地方豁然开朗,而整本书也逐渐清晰起来。 苏泽的办法真的有用! 这还只是一座独乐寺! 雷礼也找山西籍的官员打听过了,应县木塔确实是一座高塔,这样一座木质高塔,要用多少斗拱结构?那是不是就能把《营造法式》上的斗拱都弄清楚? 这时候,在雷礼身边的万敬也有了发现。 “大司空!你看这块匾额!” 王敬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了雷礼,雷礼眯着眼睛看向匾额,这才看清楚了匾额的落款。 “太白手书?” 雷礼也吓了一跳,历史上叫做太白的名人,就只有诗仙李白了! “真的是太白手书吗?!” 雷礼激动起来,李太白手书的匾额,那这独乐寺还真的就是安禄山起兵的唐代寺院! 那除了辽代重建的部分,应该还能残存一些唐代的建造痕迹。 万敬更是激动,用了苏泽所说的实学,考证了一座古寺,竟然解开了《营造法式》的密码。 拆解了独乐寺的斗拱,就能明白《营造法式》上的很多单位长度,距离破译《营造法式》就已经不远了! 就在一众工部官员其乐融融,就快要将整个独乐寺拆了的时候。 寺门外突然喧哗起来,一群衙役冲进了寺院。 一名绿袍官员大步进入寺院,对着雷礼大喊道: “尔等冒充朝廷官员,擅闯佛门清净之地,来人啊,给本官拿下!” (本章完) 第152章 《请设营造学社以助营造疏》 第152章 《请设营造学社以助营造疏》 苏泽奏疏被送到内阁。 内阁首辅李春芳缺勤。 李春芳给苏泽的,只有小半部西游记,他也没想到,报纸连载的速度竟然这么快,苏泽手里的稿子已经快要用完了。 李首辅蒙头在家里写了整整一个正月,才算是完成了对苏泽的承诺,将第二本西游记送到了报馆。 饶是李首辅勤修内丹术,这一次也觉得身体被掏空了,他上书养病后,皇帝派遣御医问病,听说李首辅身体亏损,皇帝连忙赐了高丽参给他调摄,又给李春芳批了长假,让他安心在家养病。 高拱也不在内阁。 三月就要京察了,高拱这些日子都在吏部准备京察大计。 赵贞吉同样也不在内阁,苏泽和赵家娘子的婚期就是十天后,赵贞吉又请假回去准备婚事去了。 内阁只有张居正一个人。 刚刚过完年,内阁中都是积压如山的工作,饶是张居正这样极度自律又精力超人的顶尖政治家,也每天工作到心力交瘁。 张居正这下子都有些撑不住了,他甚至上书皇帝请求增补阁臣,但是隆庆皇帝似乎并不准备在已经平衡好的内阁继续塞人,只是勉励张居正再努力努力,再扛一阵子就好了。 张居正甚至改了自己的习惯,每天都要提前一个时辰来内阁,可工作依然做不完! 张居正掐着自己的美髯,想到的都是苏泽! 他现在的工作,其中有一部分就是苏泽的考成法闹的! 考成法中,以六科督导都察院,而皇帝要督查六科,考核六科报送的考簿。 年前的考簿,隆庆皇帝还是饶有兴致的亲自考核,但是到了正月过后,皇帝新鲜劲儿过了,就将考核六部的职责扔给了内阁。 内阁考核后,交给司礼监把关就行了,这种事情就不用麻烦皇帝了。 结果就是在处理日常票拟事务外,张居正又多了给六科考课的工作。 张居正好不容易处理完了上个月六科的考课,就听到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通报,通政使李一元来了。 张居正涌起了不祥预感,连忙让李一元进来。 果不其然,李一元带来两本令人头疼的奏疏。 第一本自然是苏泽的。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张居正的想法和李一元一样,这下子又有好多衙门要倒霉了。 张居正取来揭纸,写下赞同苏泽的票拟意见。 接着又看向另外一封奏疏。 “李银台,兵部怎么看?” 李一元说道: “霍尚书似乎支持戚总兵,宣大总督王崇古也另外上书,支持戚总兵。” 军务是张居正的短板,但是他从后勤角度出发问道: “宣大的军粮能支撑吗?冬去春来,马上要春耕了,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李一元沉默不语,他知道张居正并不是询问他的意见,这是在自问自答。 不过等张居正说完,李一元说道:“张阁老可以请九卿公议。” 张居正点点头,九卿公议相当于阁部会议的扩大会议,在京九卿衙门的主官都要参加,公议的发言都要记录,交给皇帝做最后的判断。 张居正也取来揭纸,写下奏请九卿公议的票拟意见,将两份奏疏交给李一元说道: “就劳烦大银台亲自送去司礼监了。” 李一元正色说道: “请张阁老放心。” 李一元亲自送的奏疏到了司礼监,司礼监秉笔陈洪看到了两份奏疏,也不敢擅自批红,直接送到了皇帝的御书房。 陈洪揣着奏疏,这戚继光的奏疏事关边关军务,当然要皇帝御览。 但是什么时候开始,司礼监开始不批红苏泽的奏疏了? 普通官员的奏疏,基本上都是司礼监批红就行了,有的事情都不需要汇报给皇帝。 不知不觉,苏泽的奏疏已经和阁部重臣的奏疏一样,每次入宫都是直接送到皇帝的御案上,而且是御案上最醒目的位置。 陈洪走着走着来到了御书房,将两份奏疏放在了隆庆皇帝的御案上。 “苏爱卿竟然熬到今日才上疏?让朕看看他这次议的是什么?” 隆庆皇帝在两份奏疏中,先选了苏泽这份奏疏。 《请设营造学社以助营造疏》。 苏泽开头呼应雷礼的上疏,写道: “臣闻圣王治世,必先立工政以固国本。今《营造法式》虽存而真义湮没,匠作无准致物料虚耗,审计失据令贪蠹丛生。” “今《营造法式》破译在即,然九章之术若止于工曹,则钱粮审计终隔云雾。” “臣请设营造学社,统摄工计之脉,钻研算学之法。” 紧接着苏泽开始点名: “工部主营造测算,六科掌钱粮勾稽,户部、司礼监掌内外帑拨付。二部一监一科具司其职,均需通晓算学之士。” “然工部算手不谙查账,科道言官难辨虚实,内宦监工多遭蒙蔽。当召二部一监一科精干入社,授以差分、方程、开方之术,使营造预算、物料核销、工期验算皆通贯如一。” 接着,苏泽又贴心的想好了老师。 他又写道: “臣以为,工算之术非为匠道,测算之道乃近数道。我大明精通术数者,莫过于钦天监,当选任钦天监精通算学者充任教授。” “再从翰林院中遴选算学优异,能授数理精髓者,以任教习。” “学社官员学成完毕,考核通过后授料材审定官。” “如此一来,可建大明工程法式。”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看向陈洪说道: “苏子霖的奏疏事关司礼监,你怎么看?” 陈洪连忙说道: “仆臣自然是说好。” 这句回答就很陈洪了。 李芳今天不在,下个月要在城外先蚕坛举行躬行桑礼,李芳和定国公徐文壁视察典礼的准备工作去了。 冯保被皇帝派去东宫询问太子学业去了。 如果是则前两位司礼监大太监在这里,大概都会说点话,但是陈洪对万事都只有点头附和的意见。 “陈洪万事唯唯”,这就是外朝对这位司礼监三把手的评价。 当然,这不代表陈洪就是好说话,只是因为头上有两名尊神,所以陈洪谨言慎行罢了。 隆庆皇帝知道问他也是白问,就在这个时候,冯保从东宫回到了御书房。 冯保进门,隆庆皇帝说道: “冯监也来看看苏泽的奏疏。” 冯保其实是听到小太监的通报,知道苏泽上疏了,才小跑回来的。 苏泽的每次上疏,都引起了朝野巨大的变化,这其中蕴含了大量的利益重新分配。 冯保瞪了陈洪一眼,陈洪在这个时候送来苏泽的奏疏,明显是要绕开李芳和自己。 陈洪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冯保接过奏疏,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冯保有些纠结。 他不得不承认,苏泽就是要比大部分的大臣想的更深远一些。 这份奏疏,是呼应工部尚书雷礼的奏疏。 重订《营造法式》是工部的事情,但是也如同苏泽所说的,有了新的法式,也要有用的人。 工部、户部、司礼监、六科,都要有精通算学的官员,能够用《营造法式》来计算工程量。 在《营造法式》勘定的同时,培养相关的算学人才,这也是未雨绸缪。 这样一来,只要《营造法式》勘定完毕,朝廷就可以立刻使用了。 而冯保也看到了其中的利益。 既然要用法式来核定工程,那日后谁掌握了《营造法式》的计算方法,就是实际上的宫造局主事。 所以司礼监推荐进入营造学社的太监,日后就要负责宫廷工程建造审计的主官,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宫最重要的职位之一。 冯保瞥了一眼陈洪,显然陈洪是想要将自己的人塞进这个营造学社。 冯保想要支持苏泽,但是看到“钦天监”三个字有些头疼。 如果苏泽不写钦天监,这份奏疏皇帝绝对不会犹豫。 钦天监,是负责天文历法的机构。 这个机构地位十分的特殊,不属于外廷,而是一个皇家直属的特殊机构。 简单的说,钦天监甚至都不算是朝廷大臣,而是类似于朱明皇室的私臣。 钦天监父死子替,和军户一样世袭,世代研究的都是天文数算。 朱元璋亲自设计的大明钦天监,就是吸取了前朝的经验,将星象解释权牢牢掌握在皇室手里。 朱元璋还订立律法,民间私自研习星象问斩。 自从汉儒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理论后,“天”就是外朝压制皇权的法理基础。 天地异象,就是皇帝无道。 掌握了天文星象解释权的钦天监,被牢牢控制在皇室手里,就是为了杜绝这种情况。 但是苏泽也说的没错。 大明最精通数算的人,就在钦天监里。 冯保有些疑惑,苏泽到底是故意这么做,还是无意为之? 但是苏泽布局,草蛇灰线,冯保觉得苏泽可能是故意将钦天监牵涉其中的。 可扯进钦天监到底有什么意义? 冯保不明白,但是他决定还是帮苏泽一次。 他也想要往这个营造学社塞人。 面对隆庆皇帝,冯保老老实实说道: “仆臣以为苏翰林所言甚是可行。” 隆庆皇帝也点头,但是事关钦天监,隆庆皇帝决定先留中再说。 冯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汇报起了自己的工作。 “仆臣今日去东宫,殷少师夸赞太子学业认真,大有长进。” 隆庆皇帝连连点头,詹事府夸赞儿子读书用功,作为父亲自然高兴。 冯保又说道: “殷少师特别说了,太子在算学上长进飞快,这多赖东宫讲官黄骥之功。” “算学?” 隆庆皇帝点头,大明朝的皇室教育其实是很完备的。 作为皇帝,自然也是要懂得算学的,要不然看不懂账本,岂不是要被人蒙蔽? 所以算学在朱元璋亲自制定的皇室教育大纲中,也占据了很重要的篇幅,属于必修的项目。 隆庆皇帝想到自己做裕王的时候,也有一名精通算学的师傅。 冯保和陈洪捧着批答完毕的奏疏准备退下,隆庆皇帝再次拿起苏泽的奏疏。 算学? 苏泽说的没错,要重订《营造法式》确实需要精通算学的人。 司礼监、六科,工部户部,都要有帐。 隆庆皇帝又想起自己做裕王的时候,父皇重修三大殿,严嵩一党不知道从中上下其手,贪墨了多少利润。 三大殿修了那么多年,而最后骂名却都是父皇承担! 一想到这里,隆庆皇帝也觉得憋屈,身为皇帝,总不能家里堂屋烧没了都不修吧? 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有法式的原因。 如果真的如同雷礼所说,各司都能拿出一个计算出来的结果,一个可以验证的计算结果,按照这个结果去造工程,那外朝也能少很多议论。 想到这里,隆庆皇帝说道: “等等。” 冯保和陈洪停住脚步,只见皇帝拿起御笔,同意了苏泽的奏疏。 “从钦天监和翰林院,挑选精通算学的人才,去营造学社任教。” “营造学社就挂在内阁下,设在六科廊边上吧。司礼监、工部、户部各自推举有算学基础的官员,参加营造学社的课程。” “等《营造法式》刊成,一应学社内的官员通过考核,授料材审定官。” “唯!” 冯保和陈洪都称唯,各自盘算司礼监里有哪些有算学天赋的小太监。 毕竟这个营造学社是要考试的,如果推荐的人选通不过考试,那不是白白浪费了机会? 隆庆皇帝又说道: “也不能让苏泽那厮闲着,让他出任学社筹备使,负责筹备学社。” “对了,刚刚冯监说的那个东宫讲官黄骥,也是翰林吧?” 詹事府的职位和翰林院重迭,多有兼任,冯保立刻说道: “黄骥也是翰林。” “既然他教育太子有方,就让他也去营造学社出任讲师吧。” “唯。” 处理完了苏泽所奏,皇帝干脆一鼓作气,又拿起那份戚继光的奏疏。 隆庆皇帝提起御笔,同意了张居正的票拟意见。 “戚继光所奏召集九卿共议。” “对了,戚继光也是苏泽推荐的吧?” “让他也列席。” 再想想,隆庆皇帝又觉得不能让苏泽白干事,又吩咐道: “过几天苏泽大婚了吧?在皇城边上找几处宅子,让他挑一座。” (本章完) 第153章 御赐豪宅 第153章 御赐豪宅 【使用1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营造学社成立,审计制度建立,大明工程日益透明化。】 【营造学社促进了数学的发展,一些新的数学工具陆续出现。】 【营造学社为了解决实际问题,引进翻译了部分外国数学书籍,获得了不小的发展。】 【但是小规模的传播,数学沦为上层的玩具。】 【大明国祚+3】 【剩余威望点:410点】 果然,如果只是这个层次的研究,还不足以改变整个社会。 清代很多皇帝也都是数学爱好者,但是依然无法改变落后封建的本质。 但是路也要一步一走,有了营造学社这个苗子,苏泽就可以慢慢引导。 再给数学套上实学的外壳,配合高拱传播实学的动作,逐渐将这些种子撒出去。 任何学科,都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而存在的。 当更多需要数学的地方出现,那数学自然就会被重视起来,营造学社也就能从一个临时补习机构,逐渐变成大学一类的专业教育机构。 而将钦天监拉进来,也是了逐渐解除对天文学的封锁。 对于头顶上这片神秘天空的探索,可以说是近代科学发展的一个主轴。 再也没有什么比天穹的奥秘更让人痴迷的了。 而天文学也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好奇心,研究天文也就是研究地球,天文学最大的作用,就在于导航学。 如果要出海远航,仅仅靠着指南针是不行的。 必须要有相应的天体定位导航技术,还需要能够在海上确认方位的船长。 这些都是需要天文学发展的。 数学——天文——导航——航海技术,在苏泽看来,这就是一道连续的科技树,必须要打破皇室对于天文学的垄断。 营造学社只是第一步,苏泽也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的计划。 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把营造学社的框架搭起来,然后再找机会实行下一步的计划。 不过现在苏泽还有一件事要忙——结婚。 还有十天就要结婚了,苏泽这几天都请假半天,回去处理结婚的事情。 也亏着有申时行沈一贯等好友的帮忙,再加上徐渭这个结过两次婚的人处理各种事项,苏泽总算是忙过来了。 但是当传旨太监和行人司官员来到史馆,宣读了皇帝的圣旨。 除了在六科设立营造学社外,皇帝下旨赐予苏泽婚宅,同时又恩准他的婚嫁,营造学社的事情可以等他婚后再办,但是在婚礼前要参加九卿共议。 至于九卿共议的内容,要等通政司抄录戚继光奏疏再下发,传旨的官员太监也不知道详细,只知道和西北战事有关。 苏泽接了圣旨,又塞给传旨太监和行人司官员一人一枚银币,将两人送走之后,苏泽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烦恼。 不得不说,隆庆皇帝作为老板还是不错的。 肯放权,对手下也舍得奖励,知道事情轻重,还能体谅人。 但这个时候赐宅,还是让苏泽有些头大。 罗万化看到苏泽头大样子,忍不住向沈一贯问道: “肩吾兄,陛下赐宅如此隆恩,为何子霖兄还这样?” 沈一贯解释道: “赐宅当然是喜事,但是时间太紧了。子霖兄大喜的日子将近,陛下现在赐宅,那婚礼就要在新宅里办。” “京师那几处能赐的宅子,基本上都是抄没的官产,总要修葺一下才能住人。” “工期这么紧,这都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情了。” 原来如此,罗万化连连点头,原来苏泽头疼的不是皇帝赐宅,而是赐宅的时间。 苏泽本来就是想在自己租的小院里成婚的。 这年头京师年轻官员租房结婚也是正常的。 官员俸禄就这么高,京师房价这么贵,指望都有自己的住宅也不现实。 赵贞吉家是诗书传家的宦门,自然是理解年轻官员的难处,所以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以苏泽的能力,还愁没地方住? 赵家上下根本没人在意这件事。 但是皇帝的好意,却给自己本来就忙乱的婚礼,又增添了一笔必须要做的事情。 谁家结婚前十天装修的啊! 但是皇帝赐宅总是好意,而且这些宅子都是靠近皇城的,这都是以后想要钱都买不到的好位置。 放在后世,妥妥的一环豪宅。 一想到这里,苏泽又带着沈一贯和罗万化去了工部。 上次被雷礼抓住,苏泽实在不想要和工部这帮土木老哥打交道。 但是没办法,这些抄没官产都是挂在工部名下的,日常维护也是工部管理的,想要挑选到一座好宅子,必须要去工部。 比起苏泽去过的吏部、户部和兵部,工部是个超级大的衙门。 别看工部是六部之末,但是管辖的职权是极大的。 工部主管工程营造、器物制造、水利交通、屯田矿冶,下设四个清吏司。 营缮司,掌管宫殿、陵寝、官署营造。 虞衡司管理山林川泽,督造军器,京师著名的王恭厂就是这个司管理的。 都水司负责治水漕运,长江黄河运河,全国水利工程都归这个司管理。 屯田司管理全国九十万顷的官田与军屯,还要经营官办作坊。 苏泽三人进了工部就迷路了,就在苏泽准备找人寻路的时候,听到了背后的叫声: “苏翰林!” 苏泽回头一看,就见到上次被雷礼勒令罚抄的高壮工部主事傅顺,热情的向自己跑来。 苏泽脸色微变,傅顺这样的热情,再加上他这幅样子,苏泽产生了不好的联想,连忙侧身让开。 “傅主事!” 傅顺兴奋过头,也觉得有些失礼,连忙稽首说道:“失礼了,苏翰林怎么有空来我们工部?难不成又记起什么古建?” 苏泽扶着额头,自己说的这些还不够你们考古的吗?还要? 沈一贯出面将来意说了一遍,傅顺立刻眼睛一亮说道: “就这事?好办!傅某恰好就是营缮司的主事,诸位随我来!”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正好认识负责的官员。 想想也对,要用到《营造法式》的工部官员,可不就是营缮司吗? 等到了傅顺的公房,他从公房后的一堆档案中,翻出了一个大册子。 “苏翰林,这些都是抄没的官产!” 苏泽翻了一下,这本册子竟然还挺厚,看来大明做官也是一件风险不小的事情。 苏泽看了下,只觉得两眼昏,对着傅顺说道: “傅主事,麻烦您推荐个吧。” 傅顺摸着脑袋说道: “我就是个粗人,也讲不出个好坏来。对了!诸位等等!” 傅顺冲出了公房,不一会儿就拖着万敬走了进来。 万敬被傅顺不由分说的拉过来,见到苏泽后他连忙行礼。 等问清楚了苏泽的来意后,万顺思考了一下说道: “既然是陛下赐宅,那城东以外的那些宅子就不考虑了。” 东贵西富,京师达官显贵的宅子都在城东区。 万敬翻了翻,最后说道: “苏翰林,这座如何?” 苏泽三人接过来一看,罪臣赵文华宅? 赵文华? 傅顺也凑过来一看说道: “这座宅子极好!我曾经去修葺过,宅子很豪华,维护的极好!” 苏泽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万敬则开始介绍道: “这是世宗朝罪臣,前工部尚书赵文华的宅子。” 苏泽这下子知道自己为啥耳熟了,原来是这个赵文华! 赵文华可是严党核心骨干! 万敬继续说道: “此宅在城东澄清坊内,占地三十亩,五进的院落,有东西跨院和后园。” “此宅最妙的还是后园。当年赵文华督修京师外城,虚报工料银,从江南漕运太湖石六百块,又私用工部大匠挖掘私宅,引玉泉山水挖掘人工湖,号‘小瀛洲’。” 这下子沈一贯和罗万化都傻了。 他们初入官场,对于嘉靖朝的贪官还是缺乏想象力,赵文华这个工部尚书竟然将宅子修成这个样子? 苏泽连忙说道: “这不合适吧?” 万敬则说道: “陛下谕旨赐宅,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沈一贯怯怯的问道: “这宅子到底了多少钱啊?” 万敬说道: “时人估算用银二十万两,这还只是材料费用。” 沈一贯差点惊呼出来,这笔数字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罗万化又问道: “这宅子一直都空着吗?” 万敬说道: “按理说,这样的官宅应该变卖了,但是这宅子有点特殊。” 苏泽问道:“哪里特殊?” 万敬说道:“赵文华逾制使用歇山顶厅堂,梁柱皆用金丝楠木,后来抄家的时候,世宗皇帝十分愤怒,下令拆除楠木梁柱拆运重修太庙。” “赵文华总督浙直军务时,截留抗倭军饷八万两铸金砖铺地,所以正房的地砖也都没有了。” 这下子连苏泽都傻眼了,赵文华你真敢贪啊! 苏泽一想到这重建费用,连忙说道:“万主事,我还是重选一套吧!” 万敬却说道: “苏翰林且慢!” “既然是陛下赐宅,修葺的费用是我们工部出,这事情就是傅兄的专业领域了。” 傅顺笑嘻嘻的看向苏泽问道:“苏翰林,你婚期还有多久?” 苏泽老老实实说道: “还有十日。” 傅顺掐算了一下道: “除了正堂屋和厅堂,其他地方只要简单修葺就行,七天!七天就给重修完毕!” 苏泽连忙说道: “我还是重新换一个吧。” 万敬和傅顺同声说道: “不行!” 傅顺恶狠狠的说道: “苏翰林是怕我学艺不精,误了佳期?放心,七天就能修完,修不完我傅顺就辞官!” 万敬也说道: “若是这点事情办不好,雷司空定要重责我二人,苏翰林帮我们工部这么大的忙,不就是一座宅子吗!” 万敬接着说道: “我等这就禀报雷司空,正好让苏翰林见一见我们新学的营造法式!” 就这样,苏泽被稀里糊涂塞了一套豪宅,等他从工部回到家中的时候,却见到家中已经有了访客。 徐渭正在小院子中和这个人交谈。 此人四十多岁,身穿普通的衣衫,但是身材魁梧,眉脚的刀疤可见杀伐之气。 徐渭连忙介绍道: “东翁,这位是戚继光总兵麾下吴惟忠参将,是奉了戚总兵之命来拜见东翁的。” 吴惟忠? 苏泽看向这个中年人,想起这是戚继光麾下猛将。 吴惟忠是浙江金华人,戚继光收编金化矿工的时候编入军中,在抗倭战争中立功升迁。 历史上,在万历年的抗倭援朝战争中,吴惟忠在平壤之战中左胁中弹受伤,还带伤先登破城! 苏泽立刻热情的说道: “快快上茶,不,青藤先生,去巷口打些酒菜来!” 吴惟忠小心翼翼的看着苏泽,他出发前戚继光千叮万嘱,让他在京师一定要小心办差,切不可莽撞。 吴惟忠到了京师以后也是小心翼翼,没办法,大明武将地位本来就不高,京师又是达官显贵云集,他这样的参将一杆子都能打上几个。 吴惟忠先是拿着宣达总督王崇古的拜帖,去高拱府上拜见了高拱。 在王崇古的面子上,高拱见了吴惟忠,但是对于他说的事情不置可否。 吴惟忠又去拜见兵部尚书霍冀,霍冀也没有表态,对他也不甚热情。 今天来苏泽府上,吴惟忠更是不安,因为在来之前,戚继光就叮嘱,如果高阁老不鼎力支持,事情要办成,那就要靠这位苏翰林了。 翰林清贵,何况苏泽这样的当朝红人? 却没想到苏泽对他态度十分亲善,也不嫌弃他武将的的身份。 吴惟忠还没开口,苏泽就拉着他问东问西。 从抗倭战法,到戚继光的鸳鸯阵。 苏泽又问鸟铳的性能,再询问吴惟忠明军中鸟铳用法。 吴惟忠也是从基层出身,而戚继光带的兵也尤其重视火器使用,所以苏泽从吴惟忠这边听到了很多明军火器使用的具体情况。 苏泽一边喝酒一边和吴惟忠畅谈,等到了天快黑了,吴惟忠才想起自己的任务。 他插手对苏泽说道: “苏翰林,这次末将是奉了戚总兵之令来京,是想要诸公支持戚总兵接羔搜套的奏疏!” (本章完) 第154章 接羔搜套 第154章 接羔搜套 吴惟忠又怕苏泽不懂这两个军事术语,想要解释,苏泽说道: “我知道接羔搜套的意思。” 这下子吴惟忠更高兴了,刚刚的谈话,他就发现苏泽对于军务还是很了解的,这也省去了他解释的过程。 那只要能让苏泽支持戚帅的计划,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吴惟忠又将戚继光奏疏的内容简单了说了一遍,苏泽思考起来。 接羔搜套,这是两个军事名词。 接羔,就是接羔期。 接羔期是草原最重要的时期。 羔羊一般都在春季分娩,这个时候刚刚产下的羊羔不能移动,孕产过后的母羊也要静养。 而畜牧生产和农耕一样,养殖业也有一个漫长的投入产出过程。 草原上最重要的资产就是牛羊,羊毛牛皮是经济产出,牛肉羊肉是食物来源,羊奶牛奶则是补充的营养物质。 如果幼畜大量夭折,那整个部落的食物都会短缺。 接羔期,就和农耕民族的秋收一样,是决定了一年收获的时期。 在这个时期,一年都迁徙的牧民会在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驻扎下来,全部落都会将精力放在接生羔羊牛犊上。 正如秋高马肥,游牧民族会在秋收时期南下一样。 早在汉武帝时期,当时的名将就发现了游牧民族这个弱点,选择在接羔期北上,主动出击,削弱草原的实力。 但是这么做也有一个弊端。 和秋高马肥不一样,秋收的时候也正是游牧民族最强大的时候。 接羔期也是准备春耕的关键时期,中原同样需要生产。 所以在历史上,只有设有国家常备军的西汉,同样是游牧民族建立的北魏,以及府兵制度没有崩溃的初唐,才能在接羔期北上。 而大明自从成祖朱棣后,卫所兵已经成了半耕半兵的状态,也不会在接羔期北上了。 这就是世兵制度的弊端了,军事行动还要给生产行动让步。 但是现在的大同,却已经出现了一个新的变化。 代王除藩,代宗侵占卫所的土地被清退,苏泽上书改组大同边卫,变成类似于生产建设兵团的二线军团。 而戚继光所领的南军,则取代半耕半戍的大同卫,成为全职军队。 这样的背景下,戚继光经过一整个冬天的准备,搜集草原上的情报,于是提出了接羔搜套的提议。 接下来就是搜套了。 所谓搜套,这个套就是河套。 黄河九曲,黄河经今宁夏北流至内蒙古巴彦淖尔市磴口与临河之间,以乌加河为主干道东折,然后流经包头、托克托县,再南折流往山西河曲、保德,呈“几”字形,形似套状,故称河套。 而搜套,就是大明初年经常进行的专项军事行动。 明初的时候,套地地区是一个草原和大明的缓冲地带。 但是这个时候开始,陆续有一些游牧部落,在冬季黄河结冰的时候,渡过黄河进入河套地区。 这些部落,基本上都是草原竞争的失败者,他们刚开始进入河套地区的时候,就是为了避开草原激烈的竞争。 等过了接羔期,这些部落就会北上离开河套。 而明初的时候,西北卫所的明军也会在这个时候出动出击,进攻驱赶这些进入河套地区的部落。 但是到了成化年间,原本只是季节性南下的游牧部落,逐步开始占据河套地区,这时候“搜套”的性质就变了。 “搜套”就成了保护西北军镇安全的重要军事行动了。 但是成化年间的几次搜套,战果都很不理想。 接下来,明军就彻底转入战略防御阶段,到了嘉靖朝更是被俺答汗打到京师城下,搜套就很少再提了。 吴惟忠看到苏泽思考完,连忙说道: “戚帅认为,接羔搜套能够削弱河套地区部落的实力,这样就能在秋季的时候减轻榆林诸卫的压力。” “河套在我大同卫的西翼,每年秋季俺答入寇的时候,河套地区的俺达部附庸就会东侵山西,大同卫就会承受北面和西面两面的攻击。” “如果能在接羔搜套,那到了今年秋季的时候,榆林诸卫可以牵制河套地区的部落,大同就可以专心应对板升城的俺达部。” 苏泽微微点头,只能说戚继光果然是顶尖的战略家! 正如戚继光所言,在草原最虚弱的时候进攻,削弱河套地区的实力,那等到秋季的时候,西北卫所的边防压力就会小很多。 到时候大同卫就只需要应对北方板升城的俺答部,那戚继光就有信心挡住俺答部的进攻,甚至反过来将俺答部击溃。 能有一场大胜,那朝廷再进行和俺答部讨论封贡贸易的时候,就能拿出一个更好的条件了。 那时候大明就可以在草原建立一套新的秩序。 戚继光的谋划,其实和苏泽的草原战略不谋而合。 但是苏泽叹息说道: “但是搜套之议,怕是阻力很大啊。” 徐渭有些疑惑的说道: “东翁,搜套之议在军略上是可行的,为何阻力大?” 苏泽苦笑说道: “那还不是前朝仗打得太烂。” 徐渭不是翰林,不知道河套的情况,苏泽在翰林院的时候,对历朝西北军务的奏疏都详细读了,一部分关键内容都用【记忆胡饼】记在脑子里。 他如数家珍的说道: “弘治年,朝廷以王越为主帅,分三路合计六千人出兵搜套,‘大捷’斩首六十余人。” “后又以朱晖为主帅,号称领兵十万,最终竟斩首只有三只!而且还不确定对方就是蒙古人!” “先帝世宗朝,自庚戌之耻后,也进行了一次搜套北伐。这次出征杀敌八人,而我大明把总以上战死八人,士卒死伤无算。” 苏泽看向徐渭和吴惟忠,反问道: “如此战绩,诸阁老和大臣们,如何看待这次搜套?” 徐渭参加过东南平倭战争,但是对于西北局势并不了解,但是他历史不错,又问道: “东翁,我记得汉代曾经在河套附近设置五原郡,驻军把守河套地区。唐更是在河套设立三所受降城,整个河套地区都是汉唐故土,为何国初不重建受降城,以河套为边防?” 苏泽知道徐渭没去过西北,解释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此乃气候和土地变化所致。” 这件事倒是真的不赖朱元璋。 明初的时候,大明战斗力非常强悍,打的蒙古人逃遁。 也曾经有大臣提出沿着黄河,在河套地区重建三座受降城,恢复汉唐的疆域。 这样一来,大明北方边防就完整了,不用在陕西、宁夏这些地方驻军了。 苏泽说道: “汉唐的时候,河套地区水草丰美,可以垦殖放牧,有塞上江南之美誉。” “但是到我朝的时候,河套地区已经土壤沙化,虽然有黄河之水灌溉,但是地力衰退,无法种植。” “再有榆林以北,毛乌素沙漠日益扩大,河套粮食如果不能自给,就需要从陕西山西运输过去,那实在是耗资巨大,国朝就放弃了河套地区。” 徐渭恍然大悟道: “原来如此。” 吴惟忠看到苏泽对于河套地区的历史演变如此清楚,就像是遇到了知音,连忙说道: “苏翰林果然和戚帅说的一样,是赞同接羔搜套之议的?” 苏泽摇头说道:“我赞同也没用啊,这次陛下是让九卿共议,阻力不小,怕是很难成事。” 苏泽说的没错,九卿共议的人数要比阁部会议还要多,而且共议的内容发言都是要给皇帝看的。 戚继光提议接羔搜套,必然会引起不少人的反对。 以苏泽对隆庆皇帝的了解,这件事大概会不了了之。 毕竟在皇帝和很多大臣眼中,大同是戍卫京师的防御重镇,扫荡河套的好处他们看不到,但是一旦作战失利会影响整个京师边防安全,那就得不偿失了。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说,这种看法也是没错的。 因为在皇帝和满朝大臣们看来,戚继光虽然在抗倭有功,但是也未必就是千古难得的帅才。 所以就算是苏泽用系统,估计要改变这次的决议,需要的威望点也是巨大的,他估计自己也没有足够的威望点来支持戚继光的奏疏。 而且也正如戚继光所说的,接羔期是游牧民族少数能够固定在一个地方的时候,这个时候搜套才有最好的效果。 等到自己攒够了威望点,说不定这些部族早已经重新开始游牧了,这时候大军搜套可能和成化年间的几次那样,白白浪费军资却一无所获。 如果这样,那这一次搜套还不如不做。 苏泽足足思考了小半个时辰,吴惟忠也不敢打扰,乖乖坐着看着他。 等到苏泽抬起头,看向吴惟忠问道: “吴参将,你快马奔驰,多久能往返大同和京师?” 吴惟忠咬牙说道: “五日可以往返!” 苏泽点头说道: “九卿共议是七天之后,我手书一封信,你交给戚总兵,请他按照我的信,再上一道奏疏,你五日往返带回京师,可以吗? 吴惟忠疑惑的看向苏泽,这是什么操作? 但是一想到戚继光的嘱托,吴惟忠咬牙说道: “吴某立军令状,一定能赶回来!” 苏泽笑着说道: “军令状就不用了,若是能赶在九卿共议之前回来,接羔搜套之事可成,若是赶不回来,那就要请戚继光另寻他法了。” 吴惟忠抱拳说道: “请苏翰林赐信!” 苏泽回到书房,迅速写完了一封信,接着交给徐渭校对。 徐渭看完信,大惊失色的看向苏泽,但是很快却明白了苏泽的用意。 吴惟忠一脸疑惑,没办法,他的文化水平不高,看不懂苏泽的信。 但是此时他已经十分信任苏泽,就信件塞进怀里珍重的放好,对着苏泽说道: “五日不能往返,请戚帅军法从事!” 只可惜现在已经锁城,吴惟忠准备明早就出发。 苏泽又说道: “慢着。” 苏泽又回到屋内,拿出一袋子土豆,交给吴惟忠说道: “这是我和戚帅说过的土豆,种植方法也在信中,你带回大同请戚帅推广种植。” 苏泽又说道: “将我的信也带给王总督,如果王总督支持,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遵命!” —— 河套。 赵大柱骑着马,从一个中等规模的部落中出来。 赵大柱原本就带着同卫所的兄弟在草原贩马,说得一口流利的蒙古语。 逃亡草原后,赵大柱迅速靠着自己过人的能力,成了一支汉人商队的首领。 赵大柱的事情在草原上也传开了,都知道他和大明官府有死仇,蒙古部族也愿意和他做生意,而每每赵大柱也都能带来这些草原部落所需要的大明禁运品。 这样一来,赵大柱的商队在草原上的名气越来越响。 河套,就是个失意者的流放地。 在这片地方,血脉和种族是最不重要的事情,有本事的人都是被人尊重的,而赵大柱就是以为这里而生的。 离开了这个部族很远,赵大柱这才掏出了一个册子,将这个部族的位置记录在上面。 而与此同时,在离开京师的官道上,吴惟忠领着护卫正在疾驰。 吴惟忠从上午离开京师,已经在官道上疾驰了整个白天! 他的双腿之间都被磨破了,但是依然咬着牙夹着马鞍,不断催促战马疾驰。 吴惟忠一整天都没离开马背,双眼布满了血丝,随着他再次扬起马鞭,却是他胯下的马先支撑不住,一个马失前蹄跪在地上。 吴惟忠反应迅速,一个打滚翻下马身。 亲卫打马回头要搀扶他,吴惟忠却已经自己爬起来了。 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吴惟忠指着一名亲卫说道: “你,下马!” 亲卫立刻翻身下马,吴惟忠翻上马背说道: “你步行去下一个驿站换马,我们继续前进!” —— 二月十七日,苏泽婚期的前四天。 工部派人来通报,说是那座御赐的宅邸已经提前修葺完毕。 但是苏泽今天还没来得及去验收接收新房,朝野又发生了大事。 宣大总督王崇古,大同总兵戚继光联名再上一疏。 皇帝接到这份奏疏十分的头疼,干脆前后两疏并一事,提前一天下令九卿共议。 苏泽一大早就被中书舍人郭准叫醒,喊到了兵部开会。 (本章完) 第155章 九卿共议 第155章 九卿共议 苏泽已经换好了官袍,他跟着郭准登上马车,向着兵部而去。 马车上,郭准说道: “苏翰林,高阁老说了,会赞同王总督所议。” 苏泽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前天已经登门拜访高拱,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意图,高拱当时没有直接答应配合自己。 看来是王崇古和戚继光联名上疏,让高拱下了决定。 除了高拱之外,苏泽还派徐渭以筹备婚事为理由上门,已经说服了赵贞吉支持自己。 当然,赵贞吉本身在西北军事上就比较激进,说服他没有费太大的力气。 接下来就看这次九卿共议了。 因为这次九卿共议,为了防止阻塞交通,兵部已经提前派遣兵丁清场。 所以苏泽没有见到上一次那种“跑部”的盛况。 但兵部门前已经冠盖云集了。 九卿共议,与会者人数众多。 大九卿,是六部尚书,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的长官, 小九卿,则是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 除此之外,还有六部侍郎也是六部正印官,也有资格列席。 当然,这其中也有兼任的情况,比如高拱就是阁老加吏部尚书,而张居正是阁老兼任翰林院事,赵贞吉兼任詹事府詹事。 此外还有一些空缺的职位。 但实际人数远超阁部议事了。 除此之外,皇帝还派遣司礼监的两位秉笔冯保和陈洪过来,负责记录九卿的发言。 兵部小心翼翼的招待,九卿共议的参会者,几乎是大明最顶尖的一批权势者了。 当然,九卿衙门的“含权量”各不相同。 既有六部这样的实权衙门,管理千百官吏的部院重臣。 也有李一元这种,主要职责是跑腿的通政使。 这一次,苏泽低调的进入兵部,在郭准的指点下,认清了参会的大小九卿。 郭准指着一个和气的圆脸老者说道:“那位是大理寺卿戴才。” 大理寺是三法司之一,不过大明的大理寺不像是唐宋,已经沦为刑部的附属衙门,职权上可能还不如刑部侍郎。 通政使李一元苏泽认识,但是李一元见到苏泽,却像是躲避瘟神一样,拉着身边一个矮个子的老者快步离开。 郭准指着李一元拉着的老者说道: “那位是大司宪王廷。” 苏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通政司和都察院,算是自己最直接的受害者了,两人不待见自己也是正常的。 太常卿陈庆,光禄卿黄华,太仆卿朱大器,鸿胪卿萧澜,这些都只是简单介绍,这几人在九卿中也属于摆设。 当然,这几个职位是摆设,但是不代表他们的位置不重要。 九卿就是阁老的候补名单,能够名列九卿,如果皇帝要增补阁臣,基本上就在这个名单里挑了。 郭准又说道:“苑马寺卿和尚宝司卿出缺,国子监祭酒王希烈告病在家。” 剩下的人,都是苏泽的“老熟人”了。 吏部侍郎陆树声辞官回家了,就是被苏泽斗倒的陆树德的兄长。 户部侍郎张守直,苏泽在户部见过,就是那个在张居正身边算账的老者。 礼部侍郎是苏泽的上司殷士儋兼任的。 工部的两个侍郎,自己推荐的潘季驯还没到任,王之桓被自己忽悠出任淮抚去了。 刑部侍郎洪朝选在家养病,当然,洪朝选不是身体病了,而是马上就要被解职,心病了。 兵部侍郎曹邦辅苏泽上次来兵部就见了,还有两个兵部侍郎,谭纶在蓟辽,王崇古在宣大。 再加上六部尚书,这么一盘算,苏泽赫然发现,怎么自己有这么多老熟人? 在场的人,竟然苏泽大半都认识! 郭准也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苏泽。 他才入仕一年不到啊! 正常的庶吉士,此时还没通过馆选,还不是正式官员呢! 但是苏泽已经可以和六部尚书谈笑风生,六部侍郎见到他都要平等的对待。 就在郭准刚刚这么想的时候,工部尚书雷礼走了过来。 “苏子霖!那五台山佛光寺果然是唐代古建!” 苏泽微笑的向雷礼说道: “大司空,恭喜恭喜,看来《营造法式》即将勘订完毕了!” 很多事情,只要找对了方向,推进的进度就在于能调用的资源多寡了。 梁思成勘探古建的时候,得到的支持不多,当时国内兵荒马乱,条件十分的艰苦。 而雷礼是工部尚书,能够调用的资源远大于梁思成,而且现在距离唐宋更近,还有很多技艺其实也没失传。 雷礼哈哈一笑,《营造法式》如果勘订完成,那他雷礼也要青史留名了。 雷礼看着苏泽更加满意,他说道: “你那婚宅老夫亲自去过了,傅顺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在营造上的天赋无人能及,日后再有问题,直接找他维修就行。” 这是送了装修还包售后了? 苏泽知道这是雷礼在帮自己,要不然人家堂堂工部尚书,怎么可能会关心一座京师的宅子,他连忙向雷礼致谢。 就在这个时候,本次会议的东道主,兵部尚书霍冀见到了苏泽,他向着苏泽走过来,拉着苏泽到边上问道: “高阁老和我说了,他要支持王崇古之议。这事情定是你谋划的,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郭准听到两人交谈,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刺聋,为什么自己要站在这里? 苏泽连忙低声说道: “大司马好生冤枉人!阁老的事情,又岂是我苏泽能决定的?” 霍冀疑惑的看着苏泽。 苏泽知道霍冀是高拱一派的,但是高拱既然没有将内情告诉霍冀,应该是上次大同的事情过后,对军务更加谨慎了,于是要让霍冀和自己持不同的立场,分担决策的风险。 决策失误是要承担责任的。 虽然不至于立刻下台,但是会损伤威信,比如上一次的大同兵变后,高拱张居正在军事上的发言权就不如赵贞吉。 霍冀大概心中也明白这一点,他没有过于纠缠,放开苏泽说道: “王崇古和戚继光此番上书太过激进,河套之事本可以徐徐图之。” 苏泽却说道: “大司马,戚总兵应该是觉得时不我予吧。” 霍冀沉默了。 戚继光今年四十二岁,算是一个将领的黄金年龄。 但是戚继光在东南打仗多年,身体上留下不少伤,每年冬天都会疼痛无比。 除了将领本身的身体素质外,一支军队也有其盛衰规律。 军队初建的时候都是孱弱的,需要通过一次次败仗胜仗来磨砺成长。 等到一支军队成熟了,骨干老卒也开始变老了。 再之后如果缺乏实战,再精锐的部队也会堕落腐化,最后不堪一战。 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戚继光这样的武将,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趁着自己状态好,尽快解决问题。 今年接羔期不打,那就要等到明年,一年又一年,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霍冀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叹气说道: “此事怕是九卿难以形成公论,还是要看陛下圣裁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通传声,高拱、张居正、赵贞吉三位阁老已经到了。 见到人到齐了,霍冀走到人群前,领着众人进入兵部的节堂。 节堂,是兵部内最大的公堂。 当年的兵部尚书于谦就是在这里组织京师防御战的。 众人按照官职高低坐好,苏泽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对面就是负责记录的冯保和陈洪。 两个大太监都向苏泽微微一笑,苏泽连忙拱手回礼,紧接着主持会议的次辅高拱咳嗽了一声说道: “昨日宣大总督王崇古和大同总兵戚继光上书,陛下先召请九卿共议。” “军情紧急,具体奏疏还没来及下发,这里我就先读一下这份奏疏。” 带着河南口音的高拱读着奏疏,当他读到: “昔太祖命将守东胜,成祖五出漠北,皆赖卫所屯守相济。” “今陛下英断除藩,清退庄田,正宜复祖宗之良法。伏乞敕下兵部,会同督抚详勘卫址,调南军精锐戍守,复设东胜卫,则三五年间,河套可复为藩篱,九边安枕矣。” 这句话读完,在场的九卿重臣们哗然! 东胜卫,是明初在东河套地区设立的卫所,大概是后世内蒙托克托县附近。 当年太祖朱元璋派大将军徐达饮马到这里,徐达以“东胜神州”之名,取名东胜州。 刚开始是羁縻州,后来又设置东胜卫驻守,控制东套地区。 东胜卫在大同卫的西边,地理位置十分的关键。 但是在朱元璋和朱棣时期,武德充沛,这些卫所是前沿阵地。 朱棣多次出征大漠,国库紧张,所以才撤了东胜卫,让东胜卫军民内迁。 成化年又复设东胜卫,但是因为补给困难又放弃了。 现在戚继光不再提接羔搜套,而是直接提议重设东胜卫,那些还没见到具体奏疏的九卿自然大为震惊! 当然,苏泽也不觉得这些大明权力金字塔尖的人,就真的不知道。 苏泽看了一眼通政使李一元,别的不说,奏疏都要经过李一元,皇帝如此着急的让九卿共议,难道他们不会找李一元打听? 所以震惊大概是假的,但是通过震惊来表达反对应该是真的。 苏泽暗暗打量,在场的九卿大半都不支持。 这也是苏泽意料之中的事情。 东胜卫在朱元璋时期就经历过一次裁撤复设。 成祖朱棣又裁撤,成化年又复设裁撤。 甚至在嘉靖年间也议过一次复设,但是群臣反对声浪太大没能实行。 眼看着局势有些失控,高拱喊道: “肃静!” “一个个讲,本官先说。” 首辅请假,次辅就是在场职位最大的,高拱又是吏部尚书,立刻镇住了场子。 他说道: “本官赞同王戚的奏疏,诚如板升城屯聚,套虏东连俺答,每岁秋高并力入寇,九边震动,此诚腹心之患,复设东胜卫可阻敌于外。” “复设东胜,也是归附祖宗旧制。” 高拱在政治上表态,又拿出祖宗之法,算是定了调子。 接下来三辅张居正发言。 他说道: “复设东胜所耗几何,王戚二人奏疏都没提,还要请兵部详勘,会同户部再议。” 张居正的态度中立,意思就是算成本账,如果成本过高他就不支持,如果成本可行户部就没意见。 苏泽微微点头,看来上次的教训后,这次张居正对军务谨慎很多。 然后就是四辅赵贞吉发言了。 他从军事上分析说道: “俺答入寇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御河进攻大同,一条是从东套进入兔毛川。” “世宗朝庚戌之变的时候,俺答就是两路并发,从兔毛川突入大同右卫,最后驰马到京师城下的。” “太祖设置东胜卫,就是为了扼守兔毛川,若东胜卫复设,则京畿再无入寇之危。” 苏泽暗暗的给赵贞吉竖大拇指了,赵阁老就是专业,军事上的理由十分充分! 三位阁老表态,接下来六部尚书也开始表态。 但是尚书们就保守多了,他们基本上都是探讨东胜卫的可行性和维护成本,以及可能会刺激俺答,引发边境冲突的角度来谈。 然后就是六部侍郎和大小九卿们的发言,他们就是反对居多了。 这时候基本上都是大调子了,什么复设东胜卫劳民伤财,又将东套土地占领无用,还要从山西运送军粮补给。 什么“衅边求功”之类的帽子也给王崇古戚继光扣上。 果然和苏泽所料,局势进一步的失控,九卿你言我一语,可把司礼监两位秉笔给害苦了。 冯保和陈洪笔走龙蛇,记录得纸笔都要冒烟了。 眼看着这场会议没办法达成共识,高拱只好站出来结束了会议。 看着身心俱疲的众人,苏泽这才明白为什么要开小会决定大事。 任何事情如果搞成大会,最后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冯保和陈洪率先离开,他们要将会议结果禀告给皇帝。 阁老和尚书们也依次离开,众人离开后,苏泽微微一笑。 次日,通政使李一元刚刚到衙,就看到了苏泽的奏疏,他这才想起苏泽这个月刚上一疏。 李一元握紧拳头,你不是马上就要成婚了吗? 咦?《请接羔搜套疏》? (本章完) 第156章 大婚 第156章 大婚 让戚继光上书复设东胜卫,这就是苏泽想出来的办法。 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接羔搜套你们不是反对吗? 那我就直接提议在东套驻军,复设东胜卫!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再上书接羔搜套,那你们是不是就要同意了? 果然不出苏泽所料,这份奏疏的模拟结果,所需要的威望值大大降低了。 ——【模拟开始】—— 当天,《请接羔搜套疏》送到内阁,内阁支持你的意见,奏疏被送入宫中。 群臣忙着反对王崇古和戚继光的建议,你的奏疏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对。 但皇帝看到你的奏疏,还是犹豫不决,留中不发。 ——【模拟结束】—— 【是否费4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剩余威望438点。】 果然! 这么一来,都忙着反对复设东胜卫了,接羔搜套的反对声小多了,需要的威望点也少多了! “执行。” —— 皇宫。二月十八。 隆庆皇帝看完了九卿共议的记录,又觉得头开始疼了。 今年过了年后,也许是在上元灯会受了风寒,隆庆皇帝感觉身体沉沉的。 吃了几枚金丹,皇帝依然觉得每天提不起劲儿来。 九卿共议没有结论,最后又要皇帝圣裁。 就在这个时候,冯保又拿着苏泽的奏疏过来。 《请接羔搜套疏》? 隆庆皇帝突然发笑,苏泽这份上疏又变成了搜套? 莫不是他和王崇古串通好的吧! 但是想想,皇帝又觉得不太可能。 人就是这样的。 前几日看到戚继光单独上书请求搜套,皇帝是不太乐意的。 但是在今天王戚进一步提议设立东胜卫,苏泽这份搜套的奏疏就顺眼多了。 在翻看苏泽的奏疏,他在奏疏里也不是全复述戚继光搜套的意见。 苏泽的奏疏还是针对九卿共议的,苏泽写道: “窃惟兵机贵于乘时,士气不可沮抑。今宣大军镇请战之疏屡上,三军鼓勇、锐气方张,此正天予奋发之机也。伏乞陛下暂辍庙堂之议,俯从将士之请。” “夫战如弈棋,胜负虽未可逆睹,然胜则河套可清,板升城之胁自解,届时复设东胜卫以固九边,诚为善策。” “若其无功,则塞北形势之艰、套虏飘忽之状,将士必亲历而深知,自当息搜套之议,绝轻进之心。” “如此,既不挫锐气于方盛之时,亦不启边衅于无益之地,实为两全。” 这两句话切中了皇帝的心,戚继光一个边将上书,能让皇帝如此重视,也是不想要伤了将帅的心。 仅仅从这一点看,隆庆在军事上的方向是没错的。 “去,把太祖成祖时期有关东胜卫的奏议都拿过来。” 李芳连忙亲自来到翰林院,这些资料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李芳带着小山一样的档案回到御书房,隆庆皇帝开始一本一本看起来。 足足看了一个时辰,隆庆皇帝更是觉得双眼昏。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了,小山一样的资料突然倒了,李芳连忙上前整理。 隆庆皇帝看着太监们整理,突然看到了一份黄色丝绸包裹的文书。 “这是成祖遗诏?” 李芳连忙说道: “成祖遗诏的原本在祖庙,这是抄本。” “拿来给朕看看。” 隆庆皇帝翻看这份遗诏,朱棣的遗诏内容并不长。 “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后西番南岛,再西洋诸夷,礼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 合上遗诏,隆庆皇帝掩卷而思。 他幽幽说道: “成祖豪迈,可惜朕没有成祖的才能,无法亲征塞北。” “成祖五征出塞,就是为了不留边患给子孙。” “让戚继光去试试吧,若是搜套能成,就准他复设东胜之议。” “唯。” —— 【皇帝通过了你的奏疏,下令戚继光领兵接羔搜套。】 【戚继光在河道地区取得丰硕战果,大量河套地区的游牧部落北迁。】 【短期解决河套问题,短期内减轻了西北边防的压力。】 【大明国祚+1】 【威望值+200】 苏泽看向结算的报告,“短期内”解决了西北边防压力。 他舒了一口气,搜套是特别军事行动,就和明初的搜套一样,戚继光的战果并没能长期扭转西北的局势。 国祚能+1,这已经说明戚继光很猛了。 证明这一次搜套确实战果很大。 其实河套问题,可以说是明代灭亡的一个隐藏原因。 在明末,河套的问题更加严重,这也给陕西、宁夏地区的卫所带来了严重的负担。 特别是陕西榆林卫,这是河套地区防御的前线,巨大的负担让这座卫所吞噬了陕西大量的军费,同时也给陕西增加了极大的负担。 然后一个因为驿站裁撤的人,彻底点燃了陕西这个火药桶。 实际上,要解决河套问题,还是唐代的三受降城方案是最好的,也就是沿着黄河的缺口,设置三座城池控制河套地区,将游牧部落阻挡在黄河以北。 这样一来,陕西宁夏地区的防务就能大大减轻,而降低这些地区的军事支出,也能减轻百姓的负担。 但是这个方案还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建立三受降城,就必须要解决这些地方的粮食供应问题。 不过苏泽倒是有后手。 土豆。 苏泽穿越前,两个以土豆能作为主粮的地区,就是西南和西北地区。 可以说,土豆的这种作物,改变了西北的人口分布。 在明代的时候,西北地区荒无人烟,人迹罕至,但是清末的时候,西北的人口已经很多了。 清末的陕甘回乱,除了宗教因素之外,也有西北地区人口膨胀,导致地方矛盾激增的原因。 而这一切的变化,就是土豆这种能在贫瘠土地上耕种的主粮,让汉唐过度开发逐渐荒漠化的西北地区,有了稳定的主粮供应。 只要有了稳定的主粮供应,人口就能定居下来。 这也是苏泽给戚继光送去土豆的原因。 等戚继光这一次搜套大捷,就可以试着在东套地区重建东胜卫,然后在这些卫所种植土豆。 当然,东胜卫的军粮完全自给自足也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部分自给,那就可以扎根下来。 如果能打退一两次俺答的进攻,那重建三受降城,完全控制河套的计划就可以实施了。 苏泽不由的感慨,大自然的变迁,足以改变一个帝国的边关局势,而一种新技术或者新农作物的出现,又能重新扭转这个变化。 人类的坚韧和自然的变迁,这场亘古就开始的对抗,会在人类技术爆发的这两百年内,发生更激荡的变化。 当然,西北边防也不是一次两次仗就能改变的。 但这一次戚继光的接羔搜套行动,能给朝廷一个满意的结果。 —— 二月二十日,苏泽成婚前一天。 不得不说,工部这帮人的效率还是很高的。 他们不仅仅在七天之内就重建了厅堂,还将整个屋子都装修了一遍,甚至连婚礼的布置都顺手做了。 朱漆立柱与描金藻井焕然一新,小瀛洲内的杂草全部都被清理掉了,透过牡丹纹青砖甬道的垂门,还能看到一颗新移栽的梅树。 这样一座巨大的宅子日后要怎么打理,光是这座园维护就要不少银子,苏泽想想都觉得头疼,这事情也只能交给自己未来妻子了。 傅顺正在指挥工匠,将正厅“万福流云”的匾额悬挂上去,这是首辅李春芳手书的匾额。 正厅还悬挂一副婚联,上联是“金屏玉镜映双璧”,下联是“桂楫兰舟渡鹊桥”,横批“天作之合”,这是高拱手书的。 正宅还有一副洞房联,“红袖添香临晋帖,青灯伴读补周衣”,这副对联竟然是张居正送来的,这让苏泽有些诧异,张阁老竟然能写这样的联。 除此之外,嘉隆时期士风逐渐奢靡,还有轿熏香的习俗,会攀比新人的轿,同时要张贴轿联。 轿联就是赵贞吉所写的了,“宝鼎香浮金缕细,璇闺春到蓝玉温”。 一场婚礼,凑齐了四位阁老的墨宝,苏泽也算是大明立朝以来第一人了。 除此之外,自己的好弟子小胖钧,送来了一套镂空牙雕屏风,这一看就是皇家御用的事物。 苏泽的同年好友,亲朋故旧,也都送上了礼物,不过苏泽还是很有分寸的,基本上只收一个情谊,贵重的礼物就算是收下也都让徐渭记下,等着日后找机会再回赠相应的回礼。 饶是徐渭这帮助过胡宗宪处理过军务的人,都被折磨到不清,嘟囔着快快将主母娶回来,日后这些内宅的事务他就可以不管了。 等到了二月二十一日,苏泽在一众好友的簇拥下,换上了崭新的官袍,前往赵贞吉家中接亲。 江南的民间婚礼,没有功名的读书人结婚,新郎会穿着绯色官服样式的吉服,这是对新人前途的美好期许。 但是京师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么做就不合适了,但苏泽本身就是官了,所以换上新的官袍就行了。 而随行的同伴都是官服,这阵容足以引人注目了。 大明婚礼过程习俗已经和近代没什么区别了,赵家是书香世家,自然没有闹婚的恶俗。 苏泽领着众人进入赵府,拜见赵府的长辈后,接下来就是等待新娘上婚轿了。 在赵氏后宅临时祠堂中,一名身穿吉服的年轻女子,跪在祖宗牌位前。 一群赵府女眷,羡慕看着祠堂内。 在这个时代,只有出嫁的时候,女儿才能进入祠堂。 这也是最后一次祭拜祖宗了,今天过后赵令娴就要祭拜苏家的祠堂了。 赵贞吉亲自领祭,最后说道: “纵是良缘,也要夫妻同心经营方有正果,你品性端庄,是苏子霖良配,日后要勤于家事,替他分忧。” 赵令娴拜道: “三娘明白。” “和列祖列宗再说一句话,就上轿去吧。” 赵令娴对着祖宗牌位再拜,心中也有些茫然。 出嫁从夫,日后生活如何,就要看列祖列宗保佑不保佑了。 这场婚事也是姊妹艳羡的,赵令娴却一直很淡然,但是到了出嫁前,她却有些忐忑。 不过赵令娴倒也不是那种自怜自扰的性格,她拜完祖宗站起身来,在众多姊妹的陪伴下走入了婚轿。 接下来的过程,饶是苏泽穿越后重视锻炼养生,也被折磨到不轻。 家中没有长辈操持,就算是有徐渭和一众好友帮忙,也把苏泽累得够呛。 大明新妇已经从却扇改为盖头了,苏泽看到自己这位妻子体态匀称举止优容,倒是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所有的婚礼过程,赵令娴的所有举动都一板一眼,也是引起了在场宾客的称赞。 就在婚礼最后典仪之前,司礼监秉笔陈洪带来了皇帝御赐的鸳鸯莲纹玉璧,苏泽又忙着谢恩。 好不容易在吉时前完成拜堂仪式,苏泽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入洞房。 点燃的烛摇曳的光影下,苏泽好奇了一天,自己这新妇到底什么样子。 他刚准备挑开盖头,却听到一个好听的女声说道: “相公,还有合卺礼。” 合卺,就是交杯酒了,卺是一种匏瓜,俗称苦葫芦,其味苦不可食。 合卺是将一只卺破为两半,各盛酒于其间,新娘新郎各饮一卺,象征夫妻从此合二为一。 不过此时已经不用苦瓜了,洞房中早已经准备好了白玉杯,用红线连在一起,苏泽倒上酒,将其中一支白玉杯递给赵令娴说道: “娘子,请。” 赵令娴接过白玉杯,盖头下的她也双霞涨红,但还是按照礼法饮下合卺酒。 礼毕之后,苏泽掀开盖头,露出一张清丽绝色的脸,再想到她今天一整天端庄的样子,直接扑了上去。 省略号。 婚礼第二天,赵令娴拖着疼痛的身体,叫醒苏泽后,又忍着他的捉弄,催着他回门拜见父母。 接下来几天,苏泽也体会到什么叫做洞房烛之乐。 一直到二月最后一天,黄骥极不情愿的来到了苏泽府上求见。 (本章完) 第157章 立成法 第157章 立成法 黄骥在苏泽府前来回踱步了几圈,始终下不定决心进府。 与此同时,在苏泽的书房中。 赵令娴婚后沉浸在幸福感之中。 这场婚事引起京师关注,赵令娴回门时候也被家族姊妹狠狠羡慕了一番。 丈夫对自己疼爱有加,而且自己一嫁过来,就是当家做主的女主人。 原本以为在小院成婚,赵家精挑细选了几个陪嫁丫鬟和使唤婆子。 后来听说苏泽被御赐了豪宅,赵贞吉又连忙挑选了一大批得力仆役塞进了陪嫁队伍。 这些都是赵家的家生子,自然对赵令娴言听计从。 苏泽成婚前就只有一个幕僚徐渭,所以赵令娴婚后迅速接管了家政。 只不过这个宅子太大,需要的丫鬟仆役人数不少,每个月的固定支出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当赵令娴将家庭账本拿给苏泽看的时候,苏泽也感慨,古往今来豪宅豪车也不是谁都能住的,维护费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也亏着赵令娴带来的嫁妆,她用陪嫁的田庄和地产收入来贴补,总算是能勉强平衡。 苏泽则想着要不要入股好弟子小胖钧的生意,又或者给自家店铺弄些生财的法门,但目前也没有好的头绪。 当然,在这样的婚后生活中,赵令娴也有烦恼。 作为一位名门淑女,她对于白天做那个事情实在是比较抵触。 可新婚燕尔,总架不住苏泽软磨硬泡,总是半推半就下就从了丈夫。 昨天赵令娴下定决心,白天都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一整个白天都没给苏泽找到机会。 可不想今天一大早,苏泽又央着她,说是要体验一下“红袖添香临晋帖”,将赵令娴骗到了书房。 赵令娴出身书香世家,当然知道书房是男主人最重要的地方,所以除了丈夫的幕僚徐渭之外,严令家中丫鬟仆役不得靠近书房。 赵令娴本来以为就和话本小说那样,自己素手研墨,红袖添香,伴着丈夫读书。 却不曾想到,自己到了书房后,就被丈夫贴了上来。 赵令娴没两下就被弄到金钗散乱,衣带半解,轻咬着下嘴唇,暗悔又着了丈夫的道。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丫鬟的通传声。 听说丈夫来了外客,赵令娴总算是找到机会推开丈夫,她连忙将钗发衣裙整理好。 看向一脸吃瘪表情的苏泽,赵令娴忍住笑意,又上前帮助他整理完衣衫。 又看到丈夫如此幽怨的样子,赵令娴又于心不忍的说道: “相公先去见客,妾身还在书房等你。” 说完这些,赵令娴羞红着脸低下头,恨不得钻进这青砖地缝里。 苏泽闻言大喜,抱着妻子亲了一口,这才走出书房。 偏厅中的黄骥一脸的便秘模样,等到苏泽进入偏厅,他连忙起身见礼。 大明官员是有婚假的,如果是回老家结婚,婚假还包含来回往返时间,假期可以长达半年。 苏泽这样在京师结婚的,假期长短一般看上司的意思,但一般上官都会体谅新婚燕尔,歇上半个月一个月都是正常的。 苏泽这个月两封奏疏的指标已经提前完成,报馆的事务都交给了罗万化,原本苏泽也准备歇到三月份再说的。 苏泽也没想到黄骥会登门拜访,自己和黄骥的交集不多,难道是为了营造学社的事情? 果然,黄骥一开口,说的就是营造学社的事情。 “苏翰林,黄某这次来,是为了营造学社的事情。” 苏泽让人奉上茶水,黄骥看着精致的茶具,都说内江赵氏的陪嫁极隆,果然如此。 再想到这座御赐的宅邸,黄骥心中微酸,但是他现在心态倒是和刚开始不一样了。 黄骥这样的读书人,心态也是比较简单的。 刚开始的时候,太子对苏泽态度特殊,黄骥心中自然是嫉妒的。 但是随着苏泽的威望提升,黄骥则逐渐放正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黄骥也发现,苏泽确实对讲学没什么兴趣,这种嫉妒感反而少了很多。 而且两人其实都是翰林院出身,又同在詹事府为官,这些其实都是黄骥心中的“自己人”,这种争胜之心也逐渐淡了。 黄骥想了想,还是说道: “陛下设立营造学社,命黄某为讲师,这些日子苏翰林新婚,所以就由我和钦天监周相一起编纂教材。” 苏泽点点头,营造学社是他提议的。 既然是要培养精通算学的官员,自然要有教材。 自己新婚没有去上班,这编写教材的事情就落在了几个讲师头上。 看黄骥这个样子,大概是和钦天监官员起了冲突,苏泽问道: “黄翰林可是和那周司天有分歧?” 黄骥连连点头,也难怪朝中大臣都爱和苏泽说话,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黄骥心一横,反正自己已经是苏泽的下属了,干脆将话都倒了出来。 “那周相是被陛下钦点来的营造学社,但是他内心不情愿,对营造学社的事情也不上心。” “我去找他商议编写教案,周相极不上心,他觉得没必要讲授算学基础,只要弄出一份《营造立成》出来,再教授一些珠算筹算之术就行了。” 苏泽思考了一下,这才想起“立成”是个什么东西。 所谓“立成”,有点类似于计算机出现之前的计算尺,也就是一种提前编好的算表。 简单的说,就是省略掉所有的计算过程和原始公式计算,制作一种算表,只要带入数值就可以通过算表来计算出近似结果。 其实这种东西,在历史上的应用还是挺多的。 不少工匠也不会算学,但是能背“立成”,在干活的时候也能迅速制作出严丝合缝的加工件。 还有炮兵也不懂算学,但是可以背诵“炮射诸元”,也就是一种计算炮弹落点的“立成表”,准确的命中目标。 不得不说,这个钦天监的周相还是挺有想法的。 黄骥抱怨说道: “只学立成,那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能按式套表,我们营造学社岂不是培养算匠了?” “我和那周相理论,那周相又提出和我比试,我们各自教导一个小太监三天,就教授尺规之术,最后看谁算的快。” 苏泽问道: “所以黄翰林输了?” 黄骥脸颊通红的低下了头,苏泽心中暗笑他迂腐。 这立成法本来就是培养速成人才的,你和那周相打赌三天,不是等着输吗? 黄骥又说道: “那周相赢了以后,还嘲笑我们翰林院不懂算学,黄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来到苏翰林府上。” 黄骥看向苏泽。 黄骥就是这样,他以自己翰林身份为荣,别人侮辱翰林的时候,那黄骥也放下和苏泽的芥蒂,求到同样身为翰林的苏泽头上。 见过龙门帐法后,黄骥也承认,苏泽的算学水平肯定是比自己高的,所以求到苏泽头上不丢人。 苏泽思考了一下,他决定还是站在黄骥这边。 奏请成立营造学社,苏泽就是要培养算学人才,而不是真的为了工部培养什么“料材审定官”。 如果最后就变成了背诵立成的算匠,那确实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但是正如黄骥求到自己头上,周相这个办法确实没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立成法省时省力,培养周期也短,营造这个领域本来就有很多立成法在使用,如果真的按照营造法式上的内容,编写一本《营造立成》,确实是最效率的方法。 苏泽也头疼起来。 将钦天监拉进营造学社,本来就是要打破皇室对算学和天文学的限制,却没想到这周相上来就来了一个大的。 而且他这么做,恐怕很多人都会支持。 就说这“立成法”,自己的师相高拱应该就会支持,这不就是暗合实学的宗旨,能够迅速解决问题的法门吗? 黄骥说道: “要不然请苏翰林再上书,将钦天监踢出学社?” 苏泽摇头,这不就回到老路上了吗?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苏泽说道: “黄翰林和周司天不过是路线之争,这种事情还是要辨明才好。” 黄骥泄气的说道: “要怎么辩?我上次比试已经输给周相了。” 苏泽想了想说道: “如果论营造之事,用立成法肯定是要更便捷的,黄翰林输给周司天也是正常的。” 黄骥彻底泄气,苏泽又说道: “要驳倒他,还是要在立成法上。” 黄骥疑惑的问道: “立成法有什么问题?” 苏泽想了想说道: “立成法当然有问题。” “那周司天想要用立成法,大概是因为钦天监用的最多的就是立成法。” 这就涉及到黄骥的知识盲区了,他虽然进入翰林院的时间比苏泽长,但是他关注的藏书主要还是经史子集方面,不像是苏泽看的那么杂。 苏泽解释说道: “我朝历法,乃是太祖年勘定的大统历,实际上是沿用的元代郭守敬所制定的授时历。” 这个知识点黄骥知道,他研究算学的时候也曾经见过这些资料。 苏泽说道: “但是历法用久了,就会渐差天度,所以都要修历,于是太祖命令钦天监修订,并做了一套立成,也就是《大统历法通轨》,也是想要交给后世子孙,日后修历只需要按照这套立成计算就可以保证历法准确。” 黄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周相开口闭口就是立成法,原来他们钦天监就是用的立成法啊! 历法要修,这是因为古代观测技术和数学计算的问题,如果不校对就会错误越来越大。 苏泽说道: “但我朝历法,坏就坏在这套《大统历法通轨》上。” “因为这套《大统历法通轨》,钦天监传人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能理解立成法背后的演算天元诸法。” “而《大统历法通轨》也是有误差的,这些迭加起来,从成化年开始,大统历逐渐出现偏差。” “好几次交食预测失准,甚至在武宗朝还出现过一次失岁,世宗朝的十三年,因为大统历失准,清明错算了二十天,导致春耕延误,粮食减产,世宗皇帝大怒,斩了一名少监,但是历法问题依然积弊难返。” 这下子黄骥逐渐激动起来,好啊!你钦天监自己都有这么多的问题,竟然还要把立成法的问题带进营造学社! 黄骥立刻说道: “苏翰林,所以你要上书说立成失准,问责钦天监吗?” 苏泽摇了摇头,黄骥连忙说道: “对了,历法天文乃是禁术,不能妄议的。” 苏泽知道黄骥会错意,他说道: “这点不用担心,士大夫是可以谈论历法天象的。” “?” 苏泽说道: “仁宗朝的时候,仁宗皇帝就问杨士奇杨公天象事,杨公对曰:‘国朝私习天文律有禁,故臣等不敢习’。仁宗皇帝对曰:‘此自为民间设耳,卿等国家大臣与国同休戚,安得有禁?’” “说完后,仁宗皇帝还以《天官玉历》赐群臣,鼓励群臣修习历算之术。” “到了孝宗时期,因为大统历失准,孝宗还命征山林隐逸能通历者修历,但无应者。” 明代对于天文的禁令,其实只是开国的那段时期。 但是这段时期的禁令,已经让民间天文书籍和人才断档,所以到了武宗朝想要修历,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才和资料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一直到了明末,徐光启主持修历,又用了西洋人汤若望的第谷法,这才编写出一部《崇祯历书》。 但是那时候明代已经快要亡了,新历还被反对,反而便宜了清代,改名为《时宪历》颁发。 明代的历法问题很大,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历法的准确会影响到四时耕种。 当然,天象测绘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测量经度。 经度,这是近代最为重要的数据,可以说是关系到航海时代的未来。 苏泽本来是想要慢慢影响,改变钦天监,现在看来,是时候要对钦天监出重拳了! 苏泽看向黄骥说道: “黄翰林,我有一法,你可以拿去和周司天赌约,若是能成,就能驳倒整个钦天监,你愿意试试嘛?” (本章完) 第158章 经天纬地 第158章 经天纬地 苏泽将自己的办法讲给了黄骥,黄骥越听眼睛越亮。 能从科举中杀出来考上进士,又通过庶吉士和馆选两关成为翰林,黄骥的智商是绝对没问题的。 而这些日子为太子查账,黄骥也发现自己在算学上还是很有天赋的。 苏泽也是发现了他的天赋。 苏泽教给小胖钧的龙门帐法,其实也就是一些基础的记账原理,毕竟苏泽前世也没有认真研究过这种帐法。 但是黄骥却能够从这些基本原理上推导,弄了一套查账的方法论出来,东宫那么多的讲官,朱翊钧如此器重黄骥也是有原因的。 既然这样,苏泽决定引导黄骥和钦天监打擂台,从而推动他需要的历法改革。 听完了苏泽的方法,黄骥疑惑的看向他问道: “真的可行?” 苏泽说道: “可行不可行,那就要看黄翰林了。” 黄骥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这三角法听起来和勾股术差不多,再辅以切圆法,感觉也不是很难。” “那赤道经纬仪要如何制?” 苏泽说道: “这个我可以请工部帮忙打造。” 黄骥又问道:“私测星宿真的没事?” “黄翰林可以询问少詹事,我们今日的对谈,也可以告知少詹事。” 少詹事就是殷士儋了,苏泽自然知道黄骥和殷士儋的关系,也不担心将这件事告诉殷士儋。 正如之前说的那样,历法这件事关系王朝正朔,对一个封建帝国来说,是具有非同寻常意义的。 历朝历代,修史和修历都是必备工作。 大统历的偏差,已经到了不得不修的地步,这时候如果有人提出能修历,皇帝定然是非常欢迎的,又怎么可能用私习天文打压? 实际上,明初压制天文术数,主要还是为了压制“术数”,也就是和天象有关的迷信活动。 黄骥想了想,又想到自己身为翰林的骄傲,又岂能被小小的钦天监官员给压了下去,他于是说道: “那就请苏翰林帮忙,黄某一定竭尽全力!” 送走了黄骥后,苏泽再次回到书房。 但是经过黄骥这档子事情,他倒是也没了兴致,看到赵令娴正在看账本,自己也坐在书桌前看起了这些日子的来信。 书房中都是莎莎的书页翻动声,早春的暖阳撒在书房中,苏泽产生了一种温馨静谧的感觉。 丈夫会客回来没有作弄自己,赵令娴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些失落。 她连忙将这种不符合名门淑女准则的想法甩出脑中,但是账本却一点都没能看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了咕咕声,苏泽走到床边,一只胖鸽子飞了进来。 赵令娴认识这只鸽子,按照丈夫苏泽说的,这只鸽子能够一日往返京师登莱。 赵令娴一开始是不信的,但是鸽子是昨天放飞的,今天看到胖鸽子腿上的信筒,这鸽子还真的能日行千里? 胖鸽子的斗鸡眼盯着女主人,赵令娴也有些绷不住了,她拿起桌子上的米糕示意了一下,这胖鸽子竟然一个扑腾飞过来,张口就要啄食盒中的米糕。 吓得赵令娴跳起来,本能的扑进了苏泽的怀里。 抱着妻子,苏泽对着胖鸽子微微一笑,但是他还是先拆开了涂泽民的信。 赵令娴双霞通红,却被丈夫揽在怀里,她没力气挣脱,百无聊赖下,只能也读起信来。 涂泽民来信似乎在向丈夫讨教,但是信中的字赵令娴都能读懂,却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赵令娴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从小也是读了不少书的,这封信让她觉得有些泄气。 感受到了妻子的情绪,苏泽闲谈说道: “涂巡抚这封信,是向我讨论海上导航之法。” “海上导航之法?” “是啊,娘子你想,茫茫大海上,就算是有指南针辨认方向,又要如何确定方位呢?” 赵令娴是四川人,没见过海,但是她想象了一下漫无边际的荒野,摇了摇头说道: 赵令娴又说道:“目极烟波浩渺间,晓鸟飞处认乡关。那就只有靠海鸟寻路了?” 苏泽惊讶的看了一眼妻子,没想到对方的诗词造诣如此之高,而且还如此聪慧。 他连忙说道: “娘子聪明过人,我们的先人就是这么想的。” 赵令娴一脸茫然,苏泽解释道: “大海茫茫,成祖年间,郑令公下西洋的时候,就是沿着海岸而行,只要不偏离海岸,那自然能航行到海图所载之地,然后逆着航线自然就能返回。” 赵令娴见自己答对了,露出得意的笑容。 苏泽接着说道: “当然,郑令公也不止这么一个法子。” 苏泽从书桌上翻出一张西洋海图,接着说道: “如果我们将海图横纵切割,横分为纬线,竖分为经线,那这个海图上的任何一个点,都可以通过对应的经纬值确定。” 赵令娴的脑子彻底晕了,她试着跟上苏泽的思路说道: “和织机同理?” 苏泽震惊的看向妻子,赵令娴说道: “我也学过提织机,如果要织出相应的图案,就要按照相公的方法定位经纬。” 苏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对啊,经纬本来就是纺织的术语,后来经纬度的概念,应该就是翻译的人联想到了提织布机原理,这才用经纬二字的! 而蜀地所产的蜀锦,为了能织出精妙的纹,所使用的织布机非常的复杂。 织机有五十条经线者有五十蹑(脚踏操纵板),同时操纵织梭和蹑,就能织出复杂的纹。 此外还有本,就是提机上贮存纹样信息的一套程序,它由代表经线的脚子线和代表纬线的耳子线根据纹样要求编织而成。 编好本之后,只需要按照流程操纵织机,也能织出本预设的图案。 这也是诸葛亮能用蜀锦,掠夺曹魏和东吴的财富,支持北伐战争的原因。 蜀锦实在是太精美了,曹丕虽然明白购买蜀锦是资敌行为,还是写《蜀锦赋》赞颂蜀锦。 也对,妻子能操纵织机,理解经纬度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泽继续说道: “既然娘子知道经纬,那就好办了。” “这纬度其实很好算的,斗星高垂于天际,亘古不变,只需要测算和斗星夹角,就能确定纬度。” 苏泽说道: “当年郑令公下西洋,用的就是牵星板观测斗星,再结合海图,就能确定纬度了。” 苏泽也没有直男到讲述三角函数的计算过程,如果只是理解概念,赵令娴还是很快想明白了。 “那经度呢?” 苏泽叹息说道: “经度是最难的。” “我们所在的大地绕日旋转,这经度其实就是时间之差。” 苏泽怕妻子不理解,又说道: “当年郑令公就发现了,有时候航行的时候日久不落,而有时候航行日骤而落,这就是因为各个经度时间不同,而海船航行跨越经度的原因。” “如果要确定经度,可以以京师所在的正午之时为‘正平时’,然后到了一个地方测算当地的‘正平时’,两者之时间差,就是经度。” 这时候赵令娴脑子已经浆糊了。 苏泽就像是后世那些给文科女朋友讲解科普的理工直男一样,自顾自的说道: “但远航万里,如何确定京师正平时?这就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天钟法,观测天象,寻找到一种独立于日升月落的天象授时,那到了一个地方,只要确定当地时间,再观测天象得到天象授时,两者的差就是经度了。” “另外一种是时钟法,就是制造一只完全精准的钟表,核对钟表和当地日时,再算差额,就能得到时间。” “钟表?” 看到妻子疑惑的表情,苏泽才想起来,历史上西洋钟表是万历年间才流入明朝。 他说道: “钟表就是漏刻,圭表日冕。” 赵令娴虽然没听懂,但是还是露出一个笑容,给苏泽极大的情绪价值。 苏泽没有继续讲,经纬的计算还是有点超纲了。 但是经纬度,特别是计算经度,这是远洋航行最重要的科技树。 其实现在的航行,包括那些西班牙和葡萄牙来到大明的商船,都不是“远洋航行”来的,而是和当年郑和下西洋那样,贴着大陆一路绕到大明的。 如果远离大陆,那船很快就迷失方向,接下来就只能靠着运气,能不能找到大陆或者岛屿了。 涂泽明来信其实就是讲了这样一件事。 登莱市舶司的一艘商船,在出港后遭遇风暴吹离了航线,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而这艘商船仅仅是只是前往倭国贸易的。 如果是后世,山东出发的商船,只需要一路向东南航行,路过济州岛就可以抵达长崎。 但是现在船只无法远离大陆航行,所以前往倭国有一南一北两条路。 北线就是贴着朝鲜半岛,从莱州线北上到辽东,然后一直航行到釜山,再通过朝鲜海峡抵达倭国边缘。 另外一条南线,则是从福建出发,前往琉球后再北上进入到鹿儿岛。 北线会因为冬季沿海地区冰凌而阻塞,而南线又因为夏季台风季而停航。 总之,就是这么近的倭国,远洋航行都有这么多的危险。 所以要发展海贸,特别是发展远洋贸易,那就不是简单的一个宣布开海就能解决的。 必须要能建造横跨大洋的船只,并且拥有能在海上定位的导航技术。 前者其实还好,如今东西方的船只都能远航,一旦远洋贸易的丰厚利润被人所知,自然会有人研究更好更快的船。 但是导航技术,就不是普通人能玩转的了。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测量精度就是天钟法和时钟法竞争,这场经度之战中,伽利略、牛顿都在其中倾注了大量心血,还有无数天文学家、数学家、工程师参与到这场竞争。 而最终破解了经度测量问题的英国,就是靠着这手导航技术,最终成为日不落帝国。 以上这一切,最后都要落在天文上。 历法的基础是观测天象,经度问题的天钟法也是要观测天象。 历法授时其实就是地球自转和公转的问题,而天钟法其实也是星体计算的问题。 天文是导航的基石,天文学在这个时代的作用,是带领人类走出陆地驶入远洋。 这一切,都不是私人能完成的,英国的经度之战,也是政府成立了经度委员会,大力资助科学家研究,费了一百年才最终有了结果。 想到这里,苏泽都有些激荡起来。 眼下这个时代,这场经度之战还没开始,其实东西方在技术上并没有显著差距,甚至现在大明沿用的大统历还是先进的。 当然,这还是郭守敬太强了。 元代天文学家郭守敬,带领团队进行了四海测验,在整个元朝疆域内多个地点进行天文测量。 史书所载:“监侯官分道而出,东至高丽,西极滇池,南逾朱崖,北尽铁勒,四海测验,凡二十七所。” 郭守敬又根据结果,结合古代历法和回回算术,推算出的一个回归年为365.2425天,这个数据和地球绕太阳公转的实际时间只差26秒。 而苏泽还有一个野心,从历法上入手,重启四海测验,在天下设置天文台测绘星图,再根据这些数据计算寻找天钟,发展出经度测量技术。 至于时钟法,那就是另外一条路了,机械工程的发展道路了。 这条路同样重要,精确的时间概念,才诞生了工业化的概念,只有时间可以被准确计量,单位产出能够被严格计算,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农业时代走入工业时代。 钟表的滴答声,是工业时代的脚步声,这句话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的。 至于这条路,登莱铸币厂的水力冲锤,以及苏泽准备进行的武器改进,就是在走这条路。 苏泽提起笔,写信安慰了涂泽明,远洋航海本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在计算利益的时候,早就已经把这些意外损失扣除了,苏泽建议涂泽明研究一下西洋的风帆技术,还可以雇佣一些西洋水手讲解操帆的方法。 写完回信,苏泽一把抱起身边的妻子。 省略号。 —— 三月二日,苏泽结束婚假回到史馆,沈一贯冲进来说道: “黄骥和钦天监打起来了!” (本章完) 第159章 春分赌约 第159章 春分赌约 众人纷纷看向沈一贯,沈一贯喘匀了气说道: “那黄翰林和钦天监的周相在营造学社内吵起来了,周相先动的手!” 听到这里,苏泽一下子站起来,众人看向苏泽,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快去看看吧!” 王家屏和张位跃跃欲试,整日泡在这报馆中,不是编报就是编书,实在是将两人无聊坏了,能有这个看热闹的机会,两人都想要去看,但是又引起苏泽不快。 没想到苏泽却说道: “看什么热闹!咱们翰林被打了,还不快去助拳!” 助拳? 众人愣了一下,接着也被苏泽这句话激得同仇敌忾起来! 是啊,就算是众人不是很喜欢黄骥,那也是翰林!是堂堂清贵华选,是国之储相! 竟然被一个钦天监的官员打了? 众人在苏泽的带领下,来到了六科边上的营造学社前。 就在这时候,苏泽看到一群面生的官员,急匆匆的向营造学社而去。 苏泽停下脚步一想,钦天监是皇帝内臣,办事处也设在皇宫内,于是他对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速速去翰林院摇人!” “啊?” 苏泽一指刚刚走过去的官员说道:“那些人一定是钦天监的人,他们人多势众,你速速去翰林院喊人帮忙!” “那子霖兄你呢?” 苏泽将官袍袖子提起来说道: “我先去拖延时间,肩吾兄快去!” —— “什么?” 次辅高拱听到了中书舍人郭准的汇报,拍案站了起来。 张居正和赵贞吉也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翰林院和钦天监在营造学社干架,最后还是人数更多的翰林院稍占上风,就连闻讯过来劝架的六科给事中都被揍了? 高拱怒不可遏的问道: “起因是什么?” 郭准来之前已经找人问清楚了情况,他连忙说道: “是翰林黄骥说钦天监的历法不准,钦天监周相和他理论,两人说了半天周相辩驳不过就动了手。” 听到不是翰林先动手的,张居正和赵贞吉微微松了口气。 至于原因,那自然是因为两人也都是翰林出身了。 翰林和钦天监在皇宫干架,高拱也头疼万分,他先对着赵贞吉说道: “请赵阁老面圣说明此事。” 赵贞吉点点头也站起来,稽首后离开内阁。 高拱又对张居正说道: “张阁老掌翰林院事,请随我一起去吧。” 张居正也点头站起来,但是张居正又说道: “高阁老,要不要让中书科随行?” 高拱连忙点头,万一这帮人再打起来,中书科也能上去拉架。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营造学社。 来到营造学社内,高拱看了一圈,微微松口气。 见到两位阁老来了,两边官员互相搀扶站起来,见到地上也没有明显的血迹,那这场斗殴的烈度还不大。 情况还算是可控。 高拱沉着脸,这时候从翰林人群中走出一人,对着高拱和张居正说道: “高阁老,张阁老,请为我们翰林做主!” 高拱和张居正看到苏泽,脑袋有点大,高拱狠狠瞪了身边的郭准一眼,眼神中满是指责! 苏泽也参与干架这么重要的情报竟然不汇报! 郭准也只能低下头,他来的匆忙,只是了解了基本情况,哪里知道这么多细节。 果不其然,苏泽这一招先告状,惹得钦天监那边也骚乱起来。 高拱在上首坐下,冷冷的说道: “肃静!” “两边轮流说,苏泽你先讲!” 苏泽指着人群中鼻青脸肿的黄骥说道: “黄翰林为了筹建营造学社的事情,和钦天监周相相约商议,两人谈论到历法问题上,双方有所分歧,那周相就悍然动手!” 苏泽说完,周相也跳出来说道: “高阁老!那黄骥妄议历法!还污蔑钦天监,下官是实在忍不住才动手的!” 苏泽冷笑说道: “你们钦天监算的不对,还不让说了?” “你!” 这下子钦天监群情激奋起来,开始将矛头对准苏泽。 高拱一甩袖子说道: “肃静!” 接着高拱看了一眼周相,只见他身上的伤势不如黄骥,先入为主已经有了不好的观感。 高拱为了显示公平,还是说道: “周相你也说说。” 周相站出来说道: “高阁老,原本我和那黄骥讨论的是营造学社的事情,他却突然说起了历法,还说我钦天监用的《大统历法通轨》有误,这《大统历法通轨》乃是太祖钦定,又怎么可能出错!” 苏泽立刻插嘴说道: “《大统历法通轨》没错,是你们钦天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无法领会太祖制定《大统历法通轨》的原理,才屡次算错!” 周相涨红了脸,高拱对着苏泽说道: “闭嘴!” 苏泽装作委屈的低下头,周相接着说道: “那黄骥口出狂言,说我们钦天监数算水平太低,下官世代习天文,实在气不过才和他打了起来。” 苏泽又说道: “那你们算准了吗?” “你!” 周相怒视苏泽,但是苏泽还是说道: “去岁的夏至,钦天监的历书足足偏差了三刻!雨水更是偏差了三天,你们算准了吗?” 周相身后的钦天监官员也都怒视苏泽,但是苏泽还是一句话: “你们就是算不准!” 可偏偏这句话杀伤力巨大,在场的钦天监官员都涨红脸,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高拱再次瞥了一眼自己的得意门生,但是这次却没有训斥苏泽。 这时候张居正站出来说道: “黄骥,你说钦天监算不准,你能算准?” 黄骥连忙在沈一贯的搀扶下站出来说道: “掌院,下官能算准!” 张居正看了一眼黄骥,他是翰林院的掌院,虽然不怎么去,但是对翰林院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也知道黄骥很得到太子的器重,擅长轻重财货之术,所以才被皇帝点名,列入了营造学社讲官名单。 可没想到他还会历法? 不对,张居正看了一眼苏泽,总觉得这事情和苏泽有关。 黄骥站出来,钦天监那边又开始乱骂,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 “陛下到!太子到!” 只见到隆庆皇帝在李芳的陪伴下走进了营造学社,身后跟着苏泽和黄骥的好弟子朱翊钧。 赵贞吉跟在最后,他一进门就看到了苏泽,然后狠狠的瞪了苏泽一眼。 朱翊钧原本是入宫请安的,却听到了太监禀告这件事。 好热闹的小胖钧又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好戏,于是央求着皇帝带他一起过来看看。 隆庆皇帝也是架不住儿子的请求,于是领着他一起来到了营造学社。 见到黄骥,朱翊钧戏精附体,立刻上前说道: “黄师傅!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接着朱翊钧就哭起来,这下子连装伤的黄骥都整不会了。 “殿下,臣还死不了。” 黄骥心中感动,又怕太子太伤心,于是低声说道。 小胖钧也低声说道: “黄师傅,孤哭的惨一点,父皇就不会太过责罚你了。” 黄骥也觉得太子说的有道理,又被太子的心意感动,也配合得叫疼起来。 隆庆皇帝看到这一幕,其实内心也是很开心的,因为他也是来看热闹的。 当然,作为皇帝就不能表现出来了,高拱让出位置,皇帝坐下后说道: “成何体统!” 在场众人,连同高拱和张居正一起都开始请罪。 隆庆皇帝免礼说道: “高爱卿,事情清楚了吗?” 高拱将刚刚询问的结果汇报给皇帝,隆庆皇帝也皱眉。 大明历法失准,也都是老问题了。 几乎每一代皇帝,都试图重修历法。 隆庆皇帝登基的时候,也下令给钦天监重修历法。 但是钦天监当时的回复是: “国初定大统历颁行天下至精至密,若更岁差求合天度事体重大,非臣下所能为也。”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钦天监光是维持历法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想要重订历法实在是做不到啊! 问明白了缘由,隆庆皇帝心中对钦天监又多了一份不满。 让你们重订历法无能为力,打架都是挺厉害的。 隆庆皇帝又看向苏泽,也觉得这件事和苏泽有关,于是问道: “苏卿,你说钦天监历法不准,你能算准?” 苏泽说道: “陛下,臣不能算。” 隆庆皇帝有些失望,但是苏泽接着说道: “黄翰林能算。” 隆庆皇帝看着黄骥问道: “黄卿能算?” 黄骥这是第一次直接面对皇帝,他紧张到有些说不出话来。 还是苏泽说道: “陛下,不如让黄翰林和钦天监比试。” “比试?怎么比试?” 苏泽说道: “比试谁算得准,陛下,按照钦天监所推,本月二十一日是春分之时。” “春分之时,昼夜等长,是最好测算的。” 众人点头,大家都是读过书的,这个自然是明白的。 苏泽接下来一句话,却让众人惊讶。 苏泽说道: “但是黄翰林曾经对臣说,本月十九日才是春分!” “啊!?” “胡说!” 这下钦天监官员再也忍不了了,也不顾御前仪态,周相更是直接说道: “陛下,黄骥苏泽妄议历法,请重惩二人!” 隆庆皇帝看了看苏泽,又看了看黄骥,接着问道: “黄骥,你可确定?” 黄骥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观察和计算结果,咬牙说道: “臣以官职作保,确定!” 隆庆皇帝这下子也迟疑了,他又看向自己两位辅臣。 高拱和张居正对视了一眼,高拱站出来说道: “翰林院和钦天监御前失仪,罚俸一个月。” 高拱又说道: “钦天监,今年春分是哪一日?” 周相说道: “大统历所算,是二十一日。” 高拱看向黄骥,黄骥坚定的说道: “下官测算,是本月十九日,昼夜等长!” 这下子皇帝下了决心说道:“那就在十九日和二十一日,命令各监分计昼夜,看看到底是谁算的准。” 说完这些,皇帝直接带着太子离开了。 皇帝一走,高拱、张居正和赵贞吉也离开。 两边也不敢继续打了,钦天监先离开后,沈一贯拉着苏泽问道: “子霖兄,陛下也没说算准如何啊?”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 “陛下的意思还不简单?” 众人看向苏泽,苏泽说道: “若是黄翰林算的对,那就要让我们翰林院负责重订历法了!” 这下子众人纷纷喧哗起来,众人死死的盯着黄骥。 重订历法! 修史和修历,这都是青史留名的事情啊! 实际上修历更留名! 二十四史,除了太史公和几名史官外,很多史书的编纂者其实也不出名,特别是从唐以后的史书都是很多人一起编的,总编官才能留下名字被后人记住。 但是修历! 元代郭守敬,唐代的僧一行,这些都是明明白白记录的。 而且一旦新历编成,那是要刊发全国,要用上百年的! 黄骥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如果皇帝真的让自己主持修历? 但是苏泽又泼了冷水说道: “当然,这历法不是这么容易修的,前朝郭守敬四海测验,耗时四年,方才成《授时历》。” “如果要成更准的历法,苏某也要上奏陛下,再测四海!” 再测四海! 苏泽幽幽的说道: “测四海以正历法,承千古而启新章。” 说完这句,苏泽领着沈一贯等人离开,只留下充满遐想的黄骥在原地发愣。 —— 三月十八日,这场营造学社内的群架风波,仅仅在京师中下级官员嘴边停留了几天,很快就被各种有关京察的留言给取代了。 比如刑部侍郎洪朝选要在京察中黜落,还有不少官员都被京察问责的消息,迅速占据了京师的头条。 这次京察苏泽并不关心,这次京察内阁和六部都是有默契的。 隆庆年的京察,还没到明末那样成为党争的工具,大体上还算是公允,黜落的也都是一些确实有问题的官员。 比如洪朝选这样的官员,黜落之前就早有传闻了,并不会引起太大的争议。 所以在中高级官员那边,这场春分赌约,反而是更被重视的事情。 原因自然也简单,历法是决定了农业生产的大事,历法准确与否,甚至会关系到王朝的正统性。 元代耗费那么大力气修订授时历,绝对不仅仅是为了面子工程,而是历法是一种统治工具,元代给周边国家授予准确的历法,确定自己正朔的地位。 终于到了三月十九日! 京师城外山上的日出观测点,在日出后立刻对空中射出了火药信弹。 接到信弹的皇宫内,水漏和沙漏分别开启计时! (本章完) 第160章 系统的新用法 第160章 系统的新用法 三月二十日。 沙漏和水漏前的太监,在一昼夜的值守后,又经过核对后,终于同时得到了结果。 陈洪被手下人摇醒,陈洪看着初升的晨曦,问道: “结果如何?” “干爹,昼夜等长!是春分!” 负责校对计时的太监其实要比陈洪还大一点,但是宫里就这规矩,辈分跟着级别走,李芳还要被很多老太监喊老祖宗。 “确定吗?” “一刻不漏!” 陈洪连忙站起来整理袍子,然后说道: “走,我要面陈陛下!” 除了宫里,各司监内,凡是拥有自己计时器的衙门,也都有人守着。 此时衙门内响起了呼喊声: “昼夜等长!春分定!” “昼夜等长!春分定!” 黄骥守在翰林院中一昼夜,二十日日出之前,他实在熬不住睡着了,等他听到了远处的喊声,接着就被人摇醒。 “黄翰林!快醒醒,结果出来了,昼夜等长!” 黄骥打了一个激灵,昼夜等长!自己测算的春分是准的! “恭喜恭喜!” 众多翰林们都向黄骥投来艳羡的目光,不出意外,翰林院又要走出一名政治新星了。 只有黄骥内心复杂,观测工具和测算方法都是苏泽给的,黄骥对苏泽的那点嫉妒彻底没了,如今想的就是如何才能报答苏泽。 —— 苏府。 苏泽从妻子纠缠的手臂中爬起来,他披上衣服走到书房内,拿起桌子上已经草拟完毕的奏疏。 他相信黄骥的结果,而今天只要测出春分,那二十一日的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数学这东西,算准了就是算准了,没有侥幸可言。 学霸数学考一百分,那是因为卷子只有一百分。 黄骥就是这样的一个学霸,他测算后笃定的样子,让苏泽决定陪他来这么一场。 ——【模拟开始】—— 两天后,钦天监测算春分失准,《请再测四海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一致票拟赞同。 当天,《请再测四海疏》送到皇帝面前,皇帝部分同意了你的奏疏。 皇帝下旨,由黄骥和钦天监共同领导进行四海测验,并分别编制新历。 经过四年的时间,双方历法各自编成,但是双方互相攻击对方的历法,最终历法被搁置。 ——【模拟结束】—— 【是否使用1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358点。】 好家伙,还有这样的功能? 不完全执行? 对啊,大明皇帝除了批准和否决,以及不置可否的留中,还可以部分同意。 这还是自己上书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苏泽思考起来。 皇帝让钦天监和黄骥同时修订历法,估计还是皇权那种“异论相搅”的思维作祟。 也对,天文历法象征天命,要不然朱元璋也不会下达天文禁令了。 钦天监是皇帝的家臣,主编历法这样的事情,皇帝还是不放心交给黄骥这样的“外人”。 而系统模拟的结果,也是大明朝特有的戏码。 事情做好了,却因为政治问题而搁置,白白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苏泽还是果断的选了“是”,保证完全彻底的通过自己的奏疏,由黄骥领导这次四海测验和历法编订工作,不能让钦天监捣乱!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258点,请尽快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这下安心了,这时候赵令娴红着脸爬起床,又亲自端上早饭,最后帮苏泽穿上官袍,将他送出家门。 赵令娴脸颊通红,自己婚后日益慵懒了。 可自己晚起,不也是昨日相公折腾的原因? 想到这里,赵令娴的脸更红了,她决定振作起来,好好管一管家里的账目。 —— 这一次苏泽的上疏,倒是在皇帝和群臣的意料之中。 重订历法本来就是提了很久的事情,以前没办成是技术上没条件,找不到能修订历法的人。 现在既然有了合适的人选,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通政使李一元也松了口气,四海测验在朝廷中没有什么反对声,唯一反对的就是钦天监,但是钦天监的意见不重要。 内阁也是同样的意见,甚至急性子的高拱还在票拟上写,请朝廷尽快派出观测队伍,早日完成四海测验,重订历法。 不过这道奏疏送到了宫里,当隆庆皇帝拿起奏疏的时候,却又犹豫起来。 他对着李芳说道: “召黄骥来。” 李芳知道皇帝关注历法的事情,连忙亲自来到詹事府,不一会儿黄骥就被带到了皇帝面前。 隆庆皇帝看着身上满是绷带的黄骥,语气温和的说道: “黄爱卿,朕以前还不知道你精通天文数算。” 黄骥已经提前得到了苏泽的口信,面对皇帝的时候如实回答所有问题就行了。 于是黄骥老老实实的说道: “臣的天文术数,一半是从苏翰林那边学来的。” “苏泽?” 隆庆皇帝笑道: “昨日朕问他,他还说自己不通天文历法,难道昨天他是在欺君?” 黄骥是个老实人,他连忙说道: “陛下,苏翰林不懂天文,他教导臣的是数算之道。” 接着黄骥将苏泽的“三角法”说了一遍,皇帝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这是根据边角求其他边角的数学方法。 黄骥还说道: “苏翰林还请工部,给臣造了一台赤道经纬仪,此物和浑天仪差不多,但是多了一个窥筒。” “窥筒?” 黄骥说道: “就是望远镜,只是比军用的看得更远,用窥筒测算,要比肉眼观测准很多。” 黄骥想了想,又说道: “苏翰林还说,如果继续研究下去,还能研究出反射望远镜,那就能看得更远,甚至能让月亮成象于眼前。” 隆庆皇帝自然知道望远镜,但是没想到军用的望远镜,还能用在观星上。 是啊,既然能用来观敌,也能用来观星。 可是满朝文武,知道望远镜的人不少,但是只有苏泽一个人能想到用在观星上。 难道这就是高拱所说的实学吗? 隆庆皇帝再一次对实学产生了兴趣。 先是营造法式,现在又是历法,苏泽明明对营造和天文都不太了解,却能启发别人走出最关键的一步。 实学之道,当真这么神奇? 隆庆皇帝第一次如此重视实学。 刚开始的时候,高拱提倡实学,皇帝一是出于对高拱的尊重,另一方面则是想要用实学制衡心学,才放纵实学发展的。 但是现在看来,实学要比自己想象的有用。 而且比起“致良知”的心学,实学能够解决朝廷的痛点。 要知道心学那一套“致良知,成圣贤”的说法,对皇帝可没什么吸引力,皇帝都是天子了,又不要做什么圣贤。 反而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实学,提倡读书人脚踏实地做事的实学,更让皇帝青睐。 隆庆皇帝又询问了黄骥一会儿,黄骥将自己推算春分的方法说了一遍,虽然皇帝没听懂,但是也确定这都是黄骥自己推导出来的。 对于黄骥的实话实说,皇帝很满意。 无论是苏泽还是黄骥,都没有贪图对方的功劳,而是老老实实的称赞了对方。 而且皇帝也知道,黄骥和苏泽之前的关系并不好。 所以隆庆皇帝脑补了一出大戏,苏泽黄骥二人为了大明,不计前嫌,联手推算历法。 两人都是大明的纯臣啊! 皇帝看向黄骥的眼神更加欣赏。 隆庆皇帝又想起来一个问题问道: “此次钦天监预测失准,爱卿以为要如何处置?” 黄骥还是个老实人,他又想起苏泽的叮嘱,让他一切回答都“从心”,于是说道: “陛下,钦天监测算失误,是大统历本身的问题,并非钦天监故意为之。” “而且陛下要编制新历,还需要钦天监观测天象,所以臣斗胆请陛下宽恕他们的罪过。” “好!” 隆庆皇帝十分满意,又赐给黄骥玉带,这才让他退下。 等黄骥退下后,皇帝又对李芳说道: “把钦天监的人叫来。” 不一会儿,钦天监的周相就跪在皇帝面前。 周相其实全身在颤抖。 推算节气失误是罪过,而今年春分算错两天,那更是大罪。 世宗朝因为推算节气误差大,就被嘉靖皇帝斩过一名少监。 今上虽然不像是世宗那样,但是皇帝优待的那是外朝士大夫,皇帝要惩罚一个钦天监的官员,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看到周相这幅样子,隆庆皇帝更加生气。 他问道: “此次钦天监推算春分失误,是何缘故?” 失误? 周相注意到皇帝的措辞,如果只是定性为失误,那皇帝是不打算深究这件事了。 周相感觉死里逃生,他转而又有了新的想法。 周相将心一横,带着哭腔说道: “陛下!那黄骥私习天文,有违太祖禁令,请您重重惩处他啊!” 周相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钦天监的利益。 钦天监父死子继,周相就算是死了,他的儿子也会进入钦天监。 钦天监内的家族又互相联姻,如今已经是一个利益整体。 这个职位虽然不高,但是每当到了国家典礼和重要仪式,都需要钦天监出马。 而遇到几个迷信的皇帝,更是可以混成皇帝近臣。 所以抱团的钦天监,垄断了天文的解释权之后,更不能容忍别人染指。 可没想到周相说出这句话,却让皇帝更加愤怒! 隆庆皇帝一拍御案道: “历法你们算不准也就算了,竟然还如此嫉贤妒能!” “黄骥是太子讲官!是翰林!他测算天象这件事,少詹事殷士儋是向朕汇报过的!是为了给太子讲解历书!” 这下子周相脸彻底白了。 如果周相不攻击黄骥,老老实实承认钦天监的算法有问题,隆庆皇帝大概还会继续用钦天监,毕竟钦天监是皇家机构,要比外臣值得信任。 但是看到周相如此冥顽不灵,甚至还攻击黄骥,隆庆皇帝心中那最后一点好感也没了。 但是隆庆还是不如他父皇心狠,皇帝心累的说道: “朕已经决定,由黄骥主持四海测验,尔等钦天监上下要全力配合,若是有阳奉阴违,乃至于伺机作乱的,朕决不轻饶。” “你退下吧。” 周相面如死灰,他也知道自己搞砸了,只好乖乖的退下。 两边态度一对比,钦天监的行为实在让人不齿,隆庆皇帝再也没有平衡的想法。 但是如何将钦天监交给黄骥? 黄骥是翰林,让一个翰林去做钦天监官员,那等于贬谪黄骥,他肯定不愿意。 但是钦天监是皇帝家臣,如果交给一个外臣领导,又有违组训。 “去请高师傅来。” 隆庆皇帝想了半天,决定还是求助高拱。 不一会儿,高拱来到御书房,听完了皇帝的难题后,高拱说道: “陛下,可以由黄骥出任少史。” 李芳疑惑的看向高拱,什么时候大明有这个职位了? 高拱说道: “在翰林院设太史院,太史暂缺。” “太史院兼领钦天监,统括编修新历诸事。” 这下子皇帝和李芳都明白了! 太史,是周礼中就有的职位,负责记录编写史书,兼管典籍、天文历法。 上古时代,天文和历史是不分家的。 所以司马迁这个太史令,是西汉太初历的制定者,司马迁是史学家也是天文学家。 后世两个职位逐渐分开,元代就同时设置太史局和钦天监。 但是郭守敬编制授时历的时候,元帝也是让郭守敬这个太史令兼管了钦天监。 而翰林官员本身就有史官的职责,比如苏泽现在的史馆,他们都带着“编修国史”的职衔。 高拱建议皇帝重新用了周礼中的设置,将天文和历史合并,在翰林院下设太史局。 这样一来,钦天监就名正言顺的成为太史局下属部门。 那如果外朝再有议论,一句“合乎周礼”,就可以堵上任何人的嘴。 隆庆皇帝满意的点头,还是高师傅有办法啊! 就在君臣尽欢的时候,一群骑士向着皇城疾驰。 在京师中轴线上驰马可是大忌,巡捕营正准备拦截,却见到为首的骑士高高举起露布。 巡捕头领连忙拦住手下,手下不解的问道: “把总,为什么不拦截?” 这巡捕营把总怒斥道: “露布报捷,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拦?” (本章完) 第161章 《请修棱堡复设东胜卫疏》 第161章 《请修棱堡复设东胜卫疏》 “子霖兄!搜套大捷!” 消息灵通的沈一贯冲进了报馆,听到这个消息,罗万化、张位和王家屏都激动的站起来,他们看向苏泽,但是苏泽却很淡定。 戚继光出手,进攻的还是河套地区的套虏,能不大捷吗? 苏泽理所当然的想道,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可是激动人心的军事胜利! 沈一贯连忙走到苏泽面前说道: “戚总兵出兵搜套,击溃套虏兀慎部!斩敌千人,俘获部族马牛羊五千头!” 听到这个战果,众人的呼吸更急促了! 套虏和俺达汗是相互勾结的,俺达汗在河套地区册封了十二部,而兀慎就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部落。 兀慎部号称带甲三万,每一次套虏入寇,兀慎部都是领头的。 草原上的这些兵力都是夸大的,所谓带甲三万,就是全民皆兵能动员三万人,其实常规的作战部队也就是核心的几千人。 戚继光竟然直接击溃了兀慎部,斩敌千人,这已经大明从成祖年后,在河套地区获得的最大战果了! 此外还有牛羊五千头! 要知道大明缺乏牲畜,所以比起临阵斩敌,俘获牲畜是更没办法造假的战果! 没办法,大明这时候河套地区已经没办法养马了,没了河套,自然也没有陇右。 所以大明是没有西北马场的。 大明战马的两个来源,一个是和蒙古做生意买马,一个是通过马政养马。 如今和蒙古还是战时状态,还没有封贡互市,所以只有零星的私马贩售。 而大明马政,那就是比大明卫所和盐政更一言难尽的东西了。 大明在全国范围内养马,最大的牧场设在朱元璋的老家凤阳。 简单说,就是国家把马承包给百姓养。 但是官府给马户马驹,收的却是成年的马,要知道养马这件事可是风险很大的,一不小心马就会死亡。 马死了,那就必然需要自己钱买马补上,于是马户就成了养马的奴隶,他们养的马都要交给群牧监,可是什么也得不到,为了求生还要自己种田。 万一死了马,那就要倾家荡产自己买马补上。 更可怕的是马户这种职业还是世袭的,世世代代都要被群牧监盘剥。 因此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马户逃亡的事件。 这种制度下养出来的马,结果可想而知,而凤阳府账上两万马,实际上只有三千匹,也是因为马户大量逃亡,根本没有足够的马了。 而且马户养马也很敷衍,反正都要贿赂官员才能合格,干脆将草场改成了农田,凤阳府明明号称战马两万,真的合格军马才八百匹,这还是按照最低合格标准来的。 所以到了隆庆年,大家都知道马政败坏,所以干脆就直接折银了。 隆庆年的俺达封贡,除了考虑维持边境安全的成本问题,大明缺马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如果说斩敌的战果还有造假余地,那牲畜的战利品就没办法造假了。 对于草原上的部落来说,马牛羊这些牲畜是部落的核心资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戚继光能俘获这么多的牲畜,说明他是真的找到了兀慎部的核心部落,并且彻底击溃了兀慎的精锐,才能将这么多的战利品带回来。 沈一贯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次你的首倡之功是跑不了了!” 众人纷纷点头。 戚继光去大同本来就是苏泽推荐的,九卿共议争论不休的时候,也是苏泽上书一锤定音,让皇帝下令决心搜套的。 如此战果,宣达总督王崇古和大同总兵戚继光自然会分到大头,而朝中苏泽也会分到另外一块。 苏泽表情平静,他倒是不觉得皇帝会给自己太多的赏赐。 按照大明的惯例,苏泽这样的官员,基本上是留给太子用的。 苏泽身上的本官职务,其实就是詹事府的职位。 但是苏泽在詹事府已经没有多少升迁的机会了。 隆庆皇帝是不会将苏泽从詹事府系统里抽出来,毕竟他的年龄放在这里。 但是这次戚继光的大捷,也让苏泽收获了一个“精通军事”的评价。 这也意味着苏泽在军事上的建议,日后都会被当做认真讨论的内容,没有人会轻视他在军事上的发言。 正如上一次大同兵变后,内阁没人会轻视赵贞吉的军事意见一样。 而苏泽更加高兴的,是这一次搜套大捷,给隆庆君臣更大的信心,可以在西北展开更加积极的军事行动了。 那接下来就是复设东胜卫了。 苏泽思考着上书的时机。 而此时系统也弹出了上次上疏的结算报告。 【黄骥领导四海测验,耗时三年完成观测,编修新历。】 【新历批准通行。】 【黄骥还搜集了大量天文观测资料,为确立经度积累了不少天文资料。】 【黄骥发现了木星卫星,发明了木卫法,给陆地测量经度提供了方法。】 【大明国祚+6】 竟然一下子加了六? 看来历法这东西,还真的能凝聚人心啊? 还有木卫法! 苏泽记得,在确定精度的方法中,天钟法还分为两派。 一派是观测木星卫星位置来确定时间木卫法,一派是测算月亮距离的月距法。 木星有四颗卫星,通过确定太阳、木星和四大卫星的位置来确定时间,这是伽利略发明的方法。 但是这个方法也是有弊端的,首先就是太阳、木星和四大卫星这是六个星体,三体问题尚且在数学上无解,别说是六体问题了。 所以这个方法只能求近似值,而且木星和木星的卫星太小,根本无法在颠簸的大海上观测。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法国用这种方式,在陆地上建立了大量的天文台测算经度,绘制出了精确的世界地图。 这个方法倒是也有用,大明也是一个陆权大国,也需要经度来绘制地图。 当然,天钟派最好的办法还是月距法。 但是月距法还需要背景星图,还需要计算太阳、月球和地球轨道的三体问题。 前者需要精确的天文测绘,地日月这个三体问题的近似周期是十八年,也就是至少需要连续十八年的天文测绘数据。 后者还需要更多的数学工具,至少要将微积分给搞出来才行。 可以苏泽的微积分水平,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看样子还是要让黄骥坚持观测天文数据,绝不能因为新历编完就回来! 另外还有微积分,既然三角函数他能理解,微积分应该也能吧? 苏泽决定总结自己仅剩下的一些基础微积分知识,好好启发一下黄骥! 让他在四海测验的时候正好用微积分解闷,完美! —— “恭喜陛下,西北大胜!” 如此辉煌的军事胜利,自然是要全体内阁入宫向皇帝报捷的。 首辅李春芳刚刚结束养病,就接到了这样的好差事,这让次辅高拱看向一脸容光焕发的李春芳,你李阁老无论是养病还是结束养病,怎么都这么是时候? 但是人家是首辅,高拱也没办法。 不过高拱也无意和李春芳争抢这个报捷的差事,宣达总督王崇古是他的人,戚继光是他的门人苏泽推荐的,这场西北捷报,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高拱一系。 三辅张居正的脸色平静,这次西北战事对他没什么影响,当年他也没有反对搜套。 唯一可能的麻烦,就是在搜套成功后,可能王戚二人会重提复设东胜卫,那他主管的户部又要钱了。 但是这一次戚继光带回来的牲畜,已经让这一次搜套行动大赚了,朝廷点钱复设东胜卫也没什么。 四辅赵贞吉也很高兴。 他是主张改革军事的,戚继光这次的胜仗,也是对大同军事改革成效的肯定,再能复设东胜卫,那宣大的防线就更加稳固了。 御座上的隆庆皇帝则是心情大好。 自己父皇在位的时候,兀慎部就曾经响应俺答汗出兵,劫掠到京师城下。 而自己执政后,竟然击溃了兀慎部。 光是这一点,自己就胜过了父皇! 而且这场搜套行动战果丰硕,也堵上了那些主张搜套无功的官员的嘴。 兴奋过后,那就是要酬功了。 皇帝看向自己的内阁辅臣们,还是李春芳说道: “臣以为,可以复设山西行都司,由戚继光担任都指挥使。” 都司,就是一个省最高的军事部门。 但是有的省比较大,所以会设置一个“行都司”衙门,分担管理。 在明朝初年的时候,山西的范围包括了河套地区,所以设置了一个山西行都司管理。 但是后来连东胜卫都撤销了,所以山西行都司也撤了。 都指挥使可以由文武官员担任,但是从土木堡之后,很少有武官担任这个职位。 都指挥使是正二品的武官了,这对于戚继光来说已经是突破了职业天板了。 隆庆皇帝点头说道: “李首辅的意见很好,就这么办。” 皇帝又问:“王崇古呢?” 李春芳思考了一下说道: “王总督本人暂时是没办法升了,可以升他的儿子王谦。” 皇帝点头,王崇古再升就只能回京担任兵部尚书了,但是如今的兵部尚书霍冀做的没问题,所以只能委屈王崇古,先给他儿子升升官,日后等到兵部尚书空缺再让他回朝。 这就是高级官员升迁的难处了,你要有功劳还要有位置,高级职位那是一个萝一个坑,必须要前面的萝卜坑空出来才有机会填补。 不过能让皇帝和内阁记住功劳,日后也总有填坑的机会。 这两个功臣赏了之后,隆庆皇帝又面露难色的说道: “苏泽怎么赏?” 这个问题抛出来,就连高拱也面露难色。 苏泽在詹事府的职位已经是左中允,再往上就是左谕德了。 现任的左谕德是诸大绶,人家是资深翰林。 在皇帝和内阁看来,苏泽是肯定入阁的。 但是入的是肯定是皇太子的内阁。 现在再给苏泽升官已经不太合适了。 这时候,还是李春芳站出来说道: “陛下,可以给苏泽加日讲官。” 李春芳说完,众人纷纷点头,连隆庆皇帝也点头。 日讲官,也是讲官,但不是给太子讲学的讲官,而是给皇帝讲学的讲官。 苏泽还有翰林院的职位,而皇帝的讲官也都是出自翰林,苏泽在资格上没有问题。 皇帝满意的点头,这下子苏泽就在太子讲官的基础上,又多了给皇帝讲课的职位。 这件事处理完毕,皇帝又问道: “京察的事情怎么样了?” 高拱站出来说道: “黜落名单已经草拟完毕了,然后就是六科纠核。” 其实皇帝已经见到名单初稿了,这次黜落的最高级官员,就是在勘辽工作中办事不利的刑部侍郎洪朝选。 京察就是最后一步程序了。 “廷推的事情预备的怎么样了?” 有黜落,就有升迁。 刑部侍郎这样的职位,是需要九卿廷推的。 其实皇帝早已经想到了人选,现任通政使李一元,接下来就是走个流程了。 高拱明白皇帝的想法,立刻说道:“陛下放心。” 隆庆皇帝满意点头,一个九卿级的人事变更也就这样完成了。 —— 三月二十五日。 通政使李一元心情不错。 这次京察的结果已经有了不少消息,刑部侍郎洪朝选罢官已经成了定局,而如今朝中也有风声,自己要转任刑部侍郎。 通政使这个位置虽然关键,消息也灵通,但是毕竟通政司还是和六部不能比。 刑部尚书毛凯年纪大了,而且在部务上很少表态,如果能做刑部侍郎占着位置,日后等到毛尚书致仕,自己就能更进一步了。 而李一元更加高兴的地方,是自己终于要调离通政司,日后就不用和苏泽打交道了! 这担惊受怕的通政使,谁爱当谁当! 李一元哼着小曲儿,手下抱着奏疏走进他的公房,见到这位大银台心情好的样子,手下有些于心不忍的说道: “大银台,苏泽上疏了。” 李一元的好心情戛然而止,他连忙让手下将奏疏拿过来。 《请修棱堡复设东胜卫疏》? 原来是东胜卫啊,李一元松了一口气,在西北大捷后,王崇古戚继光复设东胜卫的事情就是理所当然了。 军事上就是这样,军事决策遭遇质疑的原因,就是怕你打败仗。 只要你能打胜仗,那你说的都是对的。 戚继光如此大捷,威震西北塞外,这时候复设东胜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泽也是最早明确支持搜套的官员,由他上书,更是名正言顺。 可是棱堡是什么东西? (本章完) 第162章 棱堡和火炮 第162章 棱堡和火炮 苏泽的奏疏上附上了棱堡的设计图。 所谓棱堡,就是在四方城墙的边缘做出棱形的凸起,架设炮台防御的城堡。 而且和普通的城墙不同,棱堡的墙体很宽,专门用来架设大炮。 而城墙下是护城河或者壕沟,而在壕沟再前方,则是一道向下的缓坡。 四位阁老都不明白,苏泽为什么要提议建造这种奇怪的城堡。 就连最精通军事的赵贞吉也摸着胡须说道: “这凸起的棱堡,看起来像是马面墙,或者是瓮城?” 赵贞吉这么一说,众阁老也点头。 马面墙,就是城墙上凸起的城墙,这种城墙的作用就是驻扎弓箭手,用来射杀攻击到城下死角的敌人。 很多明代城墙都有马面墙,所以赵贞吉这么一说,四位阁老大概明白苏泽这个棱堡的作用了。 但是这份奏疏送入宫中后,又被皇帝重新打回内阁,要求内阁调查清楚棱堡的可行性。 四位阁老只能又将苏泽喊来内阁,又喊来几名兵部和工部的官员旁听,这种内阁询问官员具体问题,在唐代也被称之为“堂对”,也就是“政事堂对问”。 苏泽踏入内阁后,看到的都是老熟人。 四位阁老之外,兵部尚书霍冀,工部尚书雷礼赫然在座。 也对,棱堡关系到军务和营造,这两人在场也是正常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工部官员在场,苏泽就看到了帮助自己修房子的傅顺和万敬。 两人偷偷向苏泽递来一个笑容,苏泽也微微点头致意。 这样的场景,让苏泽想到了前世的论文答辩现场。 堂对一般都是讨论具体问题,气氛也相对的轻松,先是高拱定了调子说道: “陛下要求内阁验证棱堡之事,所以本官请了兵部和工部的官员过来。” “先从兵部开始问吧。” 这时候,一名兵部官员站起来,他介绍道: “苏翰林,下官是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戴旭,有几个疑问想要请教苏翰林。” 兵部职方司的职责是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督造军事建筑是工部的业务,但是要兵部负责验收。 所以职方司主事也是专业人士。 “戴主事请问。” “苏翰林,棱堡凸出来的部分,是和马面墙同理,是为了架设火炮防御吧?” 苏泽点头称是,戴主事接着问道: “可为什么要在堑壕前设置缓坡?岂不是方便敌人进攻吗?” 众人看向苏泽,这个缓坡确实是众人最不能理解的设置。 苏泽慢条斯理的说道: “火炮从城墙上向下炮射,正如苏某曾经在《乐府新报》上所写的,万物都有引力,炮弹自炮口射出,就会向下抛射。这个缓坡就是为了更好的射杀敌人。” 听到这里,四位阁老和兵部官员们都连连点头,但是在场的工部官员都觉得脖颈一寒,苏泽竟然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戴旭又问道: “为何棱堡要设置成棱形?” 对于这个问题,苏泽自然也是早有准备。 他拿出一张准备好的图纸说道: “诸位请看,如果这城堡的凸出部分,建造成方型和圆形,那么在这些地方就有炮射死角。” “而如果设置为棱形,则整个城堡就没有一处死角。” 苏泽指指画画,众人迅速明白了设置棱形的好处。 苏泽这个棱堡,并不是为了城堡的外形,而是为了让火力能相互覆盖,保证整个城堡没有任何死角。 苏泽说道: “以炮护城,以城屏炮,这就是苏某所设计的棱堡。” “在棱堡城墙上,分别设置佛郎机炮、大将军炮等多种炮台,在敌人远近距离分别射击,加上弓箭手和劲弩手近射防守。” “一座棱堡中只要驻扎千人,储备足够的粮食和弹药,百倍之敌攻打城下,也拿棱堡毫无办法。” 百倍? 这下子赵贞吉和兵部尚书霍冀都皱起眉头,认为苏泽是在吹牛。 但是苏泽却知道自己不是在吹牛。 棱堡,也叫做文艺复兴城堡,这种城堡在重炮出现前,所有进攻者的噩梦。 在东亚,就发生过一次经典的棱堡攻坚战,叫做热兰遮之战,这是郑成功收复台湾打得最艰苦的一战。 进攻方是郑成功,而防守方是荷兰人。 这场战争郑成功投入登陆兵力两万人,还调集了自己所有的舰船,而防守的荷兰人不足千人。 这场战斗郑成功几乎投入了自己全部的部队,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荷兰人还坚持了半年多,最后还是因为粮食和弹药耗尽才被攻克。 而如今草原上的蒙古人几乎没有火器,在东胜州建造棱堡,还真的能抵挡百倍的敌人。 兵部上下都很满意,但是工部站出来说话了。 发言的是万敬。 万敬拱手说道: “苏翰林,按照您的说法,要在棱堡中布置火炮,可如何将火炮运送到东胜州?” 众人看向苏泽,显然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苏泽淡淡的说道: “直接在大同铸炮就是了。” 万敬说道: “大同虽然有石炭,但是苏翰林怕是不知道,北铁不适合铸炮,连做大将军炮都不合格,更别说是佛郎机炮了。” “朝廷要铸造鸟铳和佛郎机炮,多用闽铁,可如果要在大同铸炮,就要将闽铁运送到大同,那耗资太大了。” 工部尚书雷礼也点头。 闽铁,也就是福建所产的钢铁。 大明铸造的火器一言难尽。 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就抱怨朝廷产的鸟铳容易炸膛,不如缴获的倭国鸟铳好用。 而明末孙元化所写的《西法神机》一书中,更是直接说明制作鸟铳和佛郎机炮要用闽铁,切不可用北铁。 苏泽微微一笑,这就是冶铁技术的问题了。 之所以现在北方的铁不行,那是因为北方冶炼的时候用的是含硫量比较多的煤炭,而这个时候的人并没有认识到,含硫高的煤炭会脆化铁材。 对于这个,苏泽也早有预案。 他对着雷礼和万敬说道: “苏某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北铁的材质优于闽铁!” 在场众人都诧异地看向他,尤其是兵部尚书霍冀问道: “当真!?” 苏泽点头说道: “千真万确!” 众人看向苏泽,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你怎么连铸炮都会? 苏泽当然知道在场众人震惊的原因。 其实大明早就意识到火炮的先进,在朱元璋灭元的战争中,火炮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只不过明初所用的火炮是大将军炮。 所谓大将军炮,是用铁箍将铁条箍成炮管,这种火炮听起来就知道气密性很差,炮弹的射程和威力都不足。 在明武宗正德年间,刚刚抵达西方的葡萄牙人,和大明发生了一场屯门海战。 这场战争虽然以大明战胜结束,但是也让大明意识到了火炮的威力,而当时葡萄牙人使用的火炮,就被命名为佛郎机炮。 大明很快就意识到了佛郎机炮的价值,并且开始使用佛郎机炮。 也是在正德年间,心学宗师王阳明领兵平定宸濠之乱时,就使用佛郎机炮作战,“震惊百里,贼胆破”,遂大获全胜。 佛郎机炮是一种后装滑膛加农炮,整炮由三部分组成:炮管、炮腹、子炮。 开炮时先将火药弹丸填入子炮中,然后把子炮装入炮腹中,引燃子炮火门进行射击。 但由于这个时代的铸造技术,佛郎机炮的气密性也不好。 苏泽真正想要安置在东胜卫棱堡上的,是红衣大炮。 红夷大炮,也叫红衣大炮,是一种长身管、纺锤形结构的前装火炮。 在火炮安置引线后,再从炮口装入火药和炮弹,由于炮身是一体铸造的,所以气密性远远要比大将军炮和佛郎机炮好,威力也要大得多。 现在大明还没有红衣大炮。 历史上的红夷大炮,是在万历年间,由荷兰与葡萄牙人引入中国的。 但是苏泽还是很有信心,自己能够提前铸造出红夷大炮。 原因也很简单,这个时代的火器,无论东西方其实也就那么点技术含量。 用黑火药推铁丸罢了。 就是被吹得神乎其神的乌尔班大炮,也就是一个大号的铁丸发射器,无非就是火药装填更多,发射的炮弹更大。 影响火炮性能的,其实就是炮管的材质和铸造工艺。 甚至连铸造工艺也没什么复杂的,中国人从青铜时代就开始玩失蜡法了。 真正让火炮性能拉开差距的,要到了十八世纪的时候,西方开始用钻膛法制造火炮,那时候火炮的气密性和制造速度又上了一个大台阶,加上新式火药的发明,才有了近代那威力巨大的火炮。 所以制约大明火炮性能的,其实就是一个因素——材料。 就这样,一场关于棱堡的堂对,就已经被苏泽歪楼到了铸炮上。 看到这个情况,首辅李春芳咳嗽了一下说道: “肃静!” 李春芳看向苏泽,问道:“你真的能用北铁铸炮?铸出不亚于闽铁的火炮?” 苏泽立刻说道: “下官愿意担保,一定能造出远胜于闽铁的火炮。” 李春芳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让工部配合你铸炮,等火炮铸成后,再议棱堡的事情。” 李春芳又看向苏泽问道: “铸炮需要多长时间?” 苏泽想了想说道: “回首辅,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这么久?” 苏泽说道: “回首辅的话,要练出比闽铁更好的北铁,就需要更好的铁炉,铸炮不需要太多的时间,但是建造铁炉要时间。” 李春芳点点头说道: “雷尚书,那就请工部配合苏子霖,建造他说的铁炉。” 雷礼亲热地对苏泽说道: “苏翰林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来工部就行了,傅顺和万敬,你们都要听从苏翰林的吩咐。” 傅顺和万敬连忙应了下来。 —— 堂对结束之后,已经到了下衙的时间,苏泽干脆直接返回家中,刚到门口就见到了等待自己回家的妻子。 苏泽心中一暖,成婚之后他终于有了家的感觉,对这个时代也有了更多的归属感。 看到丈夫要去书房,赵令娴也没有打扰,而是亲自送上了熬好的羹汤,给苏泽先垫垫肚子。 等坐在书桌前,苏泽打开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今日堂对的结果,都在苏泽的预料之中。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修棱堡复设东胜卫疏》送到内阁,内阁召集堂对,请宿主解释棱堡的作用。 工部官员提出火炮运输的问题,有关棱堡的建设计划被留中。 ——【模拟结束】—— 【是否费5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剩余威望:366点。】 其实苏泽大可以选择等到威望值足够再执行。 但是苏泽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使用威望点强制执行。 因为自从这个结果上看,朝廷不愿意建设棱堡,不是因为棱堡不好,而是认为将火炮运输到棱堡的耗资太大。 说白了,这是个成本问题。 所以苏泽与其费这宝贵的五百点威望值,还不如直接解决这个问题。 而苏泽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改进冶铁和铸炮技术。 不是说北铁没办法铸炮吗?那只要解决这个问题,那修建棱堡的事情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苏泽不相信满朝诸公看不到棱堡的好处。 而且改进冶铁技术,也能减轻火炮的重量。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明清铸造的火炮,都要比西方笨重。 这其实是冶铁技术的落后,导致明清火炮需要更厚的膛壁,才能避免火炮炸膛。 所以苏泽一直都在设计新的炼铁炉。 而这一次的堂对,也是苏泽故意引导到了铸炮问题上,然后当着四位阁老的面立下赌约。 这才有了李春芳让工部配合自己铸炮的事情。 苏泽嘴角露出笑容,如果这种新式冶铁炉能成,那解决的不仅仅是铸炮的问题,而是真正有机会让大明走入工业化。 钢铁是工业时代的骨架。 —— 次日,苏泽直接来到工部。 万敬和傅顺拿着苏泽的铁炉设计图。 傅顺是纯粹的土木人,他从施工角度出发说道: “耐火铁炉倒是不难砌,但是这个顶要怎么做?还有这个风箱?” 万敬则要比傅顺有文化多了,他看了苏泽的设计图,疑惑的问道: “苏翰林,这难道是炒钢法?” (本章完) 第163章 捕鲸和龙涎香 第163章 捕鲸和龙涎香 苏泽看向万敬问道:“万兄见过这炒钢法?” 万敬说道: “京郊有几座工部的铁坊就是用的此法,名曰白作炉。不过炒钢法需要有熟练工匠炒钢,炒完还需要反复锻打,耗时耗力,所产之钢精贵,多用于御用。” 怕苏泽不理解,万敬又说道: “红盔将军身上的铁甲,就是用此钢打造的。” 这下子苏泽明白了。 红盔将军并不是军衔,而是专门负责护卫皇帝的近身侍卫,因为头戴红盔而被称之为红盔将军。 红盔将军都是从勋贵家庭中选拔,而且必须是顶级勋贵家的子弟才能担任。 而红盔将军首领也是勋贵中最重要的职位,上一任红盔将军首领就是定国公徐文壁。 万敬说道: “苏翰林,万某还是一事不明,你这钢炉为何要覆盖住炉顶,是为了增加炉温吗?” “可这样一来,要在何处点火加热铁水呢?” 见到万敬问出这个问题,苏泽就知道他是专业的了。 其实现在冶炼遇到的问题,就是温度问题。 要制作出合格的钢材,需要将铁水加热到一定的温度。 中国工匠很古老的时代就发明了风箱,增加燃烧室的氧气,加剧燃烧反应让燃料发出更高的温度。 看到苏泽都有些惊讶,傅顺说道: “苏翰林您有所不知,万兄出身于芜湖冶铁世家,这有关冶炼的事情他无所不知。” 原来是这样啊! 大明中期,有两个主要的冶铁基地。 一个就是前面说的闽铁,主要基地在福建,大多是官民合营,使用木头焦化的焦炭来冶铁,因为炉温比较高,杂质少,所以出产的钢质量比较好。 另外一个冶铁基地就是芜湖了,因为在长江航道边上,芜湖形成了名为苏钢的冶炼技术。 苏钢使用生铁淋口,利用熟铁渗碳成钢的技术,制作出来的钢质量也很不错。 不过苏钢基本上是民营的,虽然在百姓那边口碑不错,却不被朝廷认可。 万敬既然是芜湖人,又是冶铁世家出身,那对炼钢这么了解也就理所当然了。 原来万敬是内行,苏泽觉得好办多了。 但是如何加热这种铁炉,需要解释的科学原理太多,于是苏泽说道: “这就是这铁炉的妙处了,要在火炉上方点火燃烧,加热铁水。” 这下子万敬彻底疑惑了,傅顺则说道: “苏翰林莫不是在说笑,世间岂有无薪之火?” 苏泽说道: “傅兄,你能造出我需要的铁炉吗?” 傅顺又看了一眼设计图,最后点头说道: “给我十日时间。” “十日后,我们铁炉前见。” —— 莱州港。 “国舅爷!” 武清伯世子李文全站在码头上,焦急的等待着。 码头上的官员都簇拥着他,甚至连登莱市舶司都派了几名太监伺候着。 李文全在京师啥也不是,但是到了这莱州港口,那就是人人巴结的对象。 谁让他是太子的亲舅舅呢? 被小胖钧忽悠到了莱州后,小心谨慎的李文全只敢买下两艘船,雇佣了一些莱州当地的水手,开始了第一次海上贸易。 至于莱州为什么这么多水手,那就要问莱州海防卫所的逃兵为什么越来越多了。 甚至李文全雇佣的船长,就是莱州海防卫所的一名世袭百户,在嘉靖朝末期就经常领着卫所士兵出海走私了。 不过卫所走私风险大,而且小打小闹也就能温饱罢了,听说了国舅在莱州港口招募出海舰队,这位吴百户就领着卫所兄弟来投奔了。 其实莱州港口第一批的海员基本上都是这么来的,登莱巡抚涂泽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海防任务已经交给了刚刚到任的俞大猷,这些卫所只要不落草为寇,登莱巡抚衙门都是不管的。 李文全将海图给了吴船长,目的地就是苏泽和太子说的皮岛,船上还有李文全从京师带来的亲信,他们负责在皮岛收购高丽参和貂皮,而交易的货币就是李文全从太子手里拿到的丝绸。 这些丝绸都是宫里积压的存货,被太子以盘活库存的名义要了过来。 但即使是存货,那也是贡给皇帝的高级货色。 其实李文全直接在莱州港口将这批丝绸卖掉,就能赚到足够向太子交差的银元了,但是李文全还是记得太子的嘱托,“一条验证可行的航线,就是下蛋的金鸡!” 下蛋的金鸡! 李文全其他没记住,就记得太子这句比喻了。 没办法,李文全也是穷怕了。 他父亲武清伯李伟出了名的抠门,而妹妹李妃也一直小心翼翼,不让兄弟们仗着外戚身份谋利。 李伟已经被封了伯爵,但是一年到头家里餐桌上都见不到几个荤腥,李文全还要隔三差五接受父亲“忆苦思甜”的教育。 所以在被自己的胖外甥央求,领着太子给的启动资金到了莱州港后,李文全也也小心翼翼,事事亲力亲为核算成本,一个银元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海平面上出现了风帆,岸边等待的众人纷纷欢呼起来。 李文全还是很谨慎,这些日子他听说过太多海船倾覆的消息了,甚至月初的时候一艘登莱市舶司的官船都遭遇风波失踪了,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这些日子各种打探下来,李文全已经搞清楚了海贸的规则。 只要舰队能回航,那就是大赚特赚。 大明的货物在海外是非常畅销的,无论是朝鲜、倭国,还是那些游离在大明附近岛屿的西洋商人,大明的商品都能换到好东西。 除了这些地方外,很多大明周围的小国,他们手里也有不少珍奇的物资。 但是海贸赚钱,一旦海船倾覆就血本无归。 而且这不仅仅是货物的损失,一艘能远洋的海船也价值不菲,还要赔偿海员的家人,这些加起来都是天文数字。 总而言之,每一次出海都是一场豪赌,赢的就是盆满钵满,输了则是倾家荡产。 当然,李文全不会倾家荡产,但是如果完成不了胖外甥的嘱托,李文全也无颜返回京师。 李文全走上码头,看清楚这艘船是自家的旗舰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很快李文全又焦虑起来,明明两艘船出海,怎么只回来一艘? 等到这艘船靠岸,船长吴百户刚刚下船,就被李文全拉住问道: “另一艘船呢!” 吴百户连忙说道: “国舅爷莫要担忧,宝乙号只是在归航的时候遇到了点波折,马上就能进港了。” 听到这里,李文全这才松了口气。 他没读过几年书,所以给两艘船起名为宝甲号和宝乙号,也就是宝船一号和宝船二号的意思。 这两艘船都是老式的福船,是附近海防卫所的“淘汰”战船。 至于为什么看起来还很新的战船会被淘汰,那就不能多说了。 “宝乙号遇到什么波折?有损伤吗?” 吴船长正准备说明情况,岸边又欢呼起来,只看到宝乙号的桅杆也出现在天际,正在迟缓的向港口前进。 吴船长卖了一个关子说道: “国舅爷,马上您就能知道了。” 过了快半个时辰,宝乙号才停靠到码头,这时候宝乙号的船长跳下船,对着码头上的众人说道: “快来些人,把码头后拖着的东西拉上岸!” 李文华眼看着码头上的力夫一拥而上,过了一会儿一条大鱼被拖到了岸上。 “这是!?” 李文华瞪大眼睛,吴船长说道: “国舅爷,这是鲸鱼。” “鲸鱼?” “宝乙号在归航的时候遇到了鲸群,不小心撞上了这条鲸鱼,船体受损。万幸受损不严重,只淹了两个货仓,船上的人见到鲸鱼已经死了,就拖回了港口。” 听到船体受损,李文华更是心疼,维修海船需要不少钱,更糟糕的是维修需要时间,耽误他下一次航行。 李文华看着海岸上巨大的鲸鱼尸体,恨不得食肉寝皮,他泄愤的说道: “这鲸鱼的肉可以吃吗?” 吴船长连忙摇头说道: “鲸鱼肉腥臭,只有饿到不行才会有人想吃。” “这鲸鱼身上可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吴船长连忙摇头说道: “虽然出海的渔民经常遇到鲸鱼,但是此物体型巨大难以捕捉,也不知道身上有什么值钱的。” 吴船长也算是附近的海上通了,他想了半天才说道: “要说值钱的东西,鲸油可以做灯油,据说能长明不熄。” 李文华咬牙说道: “那就剖鲸取油!撞坏了本世子的船,就要用它的油来偿!” 吴船长无奈,只能请来屠夫,在海滩上开始分割这条鲸鱼。 就在这个时候,李文华身边的一个太监凑过来说道: “国舅爷,仆在太子爷的籽工坊见过用籽油制皂,这鲸鱼既然也有油,要不我们也制皂?籽皂在京师可是卖的不错的。” “制皂?能行吗?” 这个太监名叫张泰,是张宏的干儿子,也被派到李文华身边。 张泰原本就是东宫负责籽工坊的太监,他说道:“都是油,制皂方法也是差不多,如果不行就算了。” 李文华连连点头,这么大的鲸鱼应该能取下不少油脂,如果能制作成鲸皂,应该也能弥补一些损失。 京师的肥皂确实好卖,而登莱港口这些码头工人也脏兮兮的,肥皂应该也能有市场。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喊道: “这鲸鱼腹中有宝贝!” 听到有宝贝,李文华连忙跳起来,他冲到海滩边上拨开人群,就见到一名屠夫手里举着一个脏兮兮的硬块。 张泰也凑过来,李文华捂着鼻子说道: “这是什么破宝贝!不就是鲸鱼吞下的石块吗?” 这屠夫连忙说道: “老爷,这东西有异香!” “香什么香,明明就是恶臭!” 拖回港口的鲸鱼已经有点腐烂了,沙滩上的味道堪称地狱,李文华如果不是听到有宝贝,根本不可能靠近。 太监张泰对于气味更加敏感,他嗅了嗅鼻子说道: “国舅爷,好像是有点香。” 李文华接过这块石头样的东西,这东西拿在手上却很轻。 张泰凑近闻了闻,除了腥臭味之外,又有一种奇特的香味。 “国舅爷,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对了,龙涎香!” 张泰突然惊呼! 龙涎香? 听到这三个字,李文华立刻想起来了! 龙涎香,有海上浮金之名。 嘉靖皇帝特别喜欢这种香料,曾经让大臣带着重金去广州搜索龙涎香,最后费高价才找到一些。 李文华也就是在皇帝登基大典上闻到过龙涎香的味道,但是那股奇特的香味让他至今难忘。 据说宫里的龙涎香就剩下拳头大小了,而当今皇帝也不像先帝,也做不出派遣大臣去广州购香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龙涎香?! 李文华激动起来,这龙涎香可是皇帝都难求的珍贵香料啊! 这样一块龙涎香,比宫珍藏的都要大了! 如果真的是龙涎香,那宝乙号被撞的那点损失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李文华连忙命人将这块龙涎香清理干净,然后派遣快马火速送往京师! 如果苏泽在这里,应该就能认出,被宝乙号拖回岸边的,是一头抹香鲸。 抹香鲸,是体形最大的鲸种。 在明代的时候,渤海口就有大量的鲸群,甲午海战后,倭国的捕鲸船就开赴渤海口捕鲸,二战前渤海的鲸群灭绝。 而龙涎香,本身就是抹香鲸在肠道形成的一种肠道分泌物,大概算是一种肠道结石。 大部分的龙涎香,会被抹香鲸排出,然后浮在海上被渔民获得。 少部分的龙涎香会留在鲸鱼体内,而李文华的这头抹香鲸体内,恰好就有这么一块龙涎香。 虽然还没有确定是不是真的龙涎香,但是李国舅拖回来的鲸鱼体内有宝贝的消息,已经在莱州港口迅速传播。 一部分见过鲸群的商船也跃跃欲试,渤海口的鲸群不需要航行太远就能见到,比起远航贸易,捕鲸似乎更加安全? 就在莱州港口为了一头鲸鱼疯狂的时候。 一艘破败的大明海船,终于见到了陆地。 挺拔的冷杉林,说明这座岛上有淡水,虽然整个岛大半都被冰雪覆盖,但还是给了船员生存的希望。 就在这艘大明海船的把总下令靠岸的时候,一群衣着打扮奇怪的土人,划着用桦木皮制作的简易渔船,靠近了这艘快要倾覆的海船。 (本章完) 第164章 这就是实学! 第164章 这就是实学! 这艘船的船长名叫贺镇,原本是一名莱州海防卫所的把总。 登莱市舶司成立后,贺镇就因为熟悉海事而被镇守太监招募,成为市舶司下船队的一名船长。 贺镇本来是跟着市舶司的舰队去朝鲜的,却没想到在海上遭遇了风暴,偏离了原来的航线。 贺镇虽然有海图和指南针,他也懂得测量纬度的牵星术,他观察斗星后得出结论,自己在距离原来航道很北的地方,但是具体是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没办法,牵星术只能知道南北,但是不知道经度,无法准确定位。 越往北就越冷,贺镇船上的食物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而修补船舱的木材也消耗殆尽,就在这绝路的时候,发现了这座大岛。 听到被土人围船,贺镇反而大喜,岛上只要有人,那自己就可以招募到人手帮着修船。 “鸟铳队随我来,没本船长的命令不得随意射击!” “夫子呢?请刘夫子过来!” 刘夫子,名叫刘长之,是本地的一名落魄秀才。 他同样是被市舶司招募来的船上,负责船上的账目,同时还要给船员看病。 虽然满口之乎者也,刘长之被戏称夫子,但是船员们对唯一的船医还是很尊重的,在船上口粮紧张的日子,也没断过他的食物。 贺镇和刘长之来到船后的甲板上,这些土人的桦木船靠近,一个土人叽里呱啦对着贺镇说了半天,刘长之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 “把总,我也听不懂。” 就在这个时候,一艘刚刚从岸边起航的小船划到了大明海船边上,船上站起来一名老者,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 “船长的可是天朝上国尊使!?” 刘长之连忙说道: “我们是大明的船!” 听到大明两个字,这个老者激动起来,他连忙命令土人的船让开,又喊道: “吾等是大明册封的苦兀人,吾乃苦兀囊哈儿卫世袭千户!” 听到苦兀两个字,刘长之连忙对贺镇说道: “把总,这里东海之东的北海峡!这是苦兀岛!” 贺镇从没听过苦兀的名字,但是听到对方的话,他问道: “难道这苦兀也是我大明藩属?” 刘长之在出海前也是读过一些市舶司的藏书的,他说道: “苦兀是我大明藩属,我大明设囊哈儿卫,贡貂,三年一贡。” “苦兀岛在倭国以北的极寒之地,倭乱后就断了朝贡。” 原来如此,贺镇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在莱州从没听说过这苦兀入贡。 但是听到苦兀贡貂,贺镇的眼睛更亮了!而且苦兀人能来大明朝贡,必然有航向大明的海图。 再加上岛上大片的冷杉木,这些可都是修补造船的上等材料! 等到海船靠岸,刚刚那个苦兀首领老者抱着贺镇说道: “祖灵保佑!老夫死前还能见过上国使者!” 贺镇没想到这里老者比自己还激动,他又怕这个唯一懂得汉话的老者猝死,连忙反过来安抚了他一顿。 听说贺镇要补给和修船,老者立刻喊来了部族的壮丁交由贺镇差遣,又让妇人捧出大量新鲜肥美的渔获来款待船员。 贺镇和刘长之见到这些土人如此热情,脸上露出笑容,只要能修好船体,很快就可以归航了。 —— 四月六日。 刚刚过了清明,苏家新女主人的操持下,完成了祭祖的仪式。 明代开始,清明习俗就和后世没什么区别了,祭祖踏青是主要活动,就连皇室也要在这天祭祀祖庙。 苏泽在完成了家祭后,又带着妻子出城踏青。 清明是踏青的好时节,苏泽也约上了好友,申时行、沈一贯、罗万化等也都带上家人,一同在城外踏青赏春,一众女眷都在申时行妻子吴氏的带领下准备野餐,而男人们则聚集在河边上,又聊起了朝廷的事情。 申时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道: “今年的祭礼总算是结束了。” 皇室在清明的祭礼要礼部筹办,申时行依然被赵贞吉抓回了礼部,负责这次祭礼的筹办工作。 沈一贯八卦的说道: “汝默兄,听说这一次是定国公徐文壁代祭的?” 申时行点点头说道: “陛下身体欠安,所以遣公代祭,但是成国公的身子从过了年就不行了,据说都下不来床了。” 众人叹了一口气,成国公朱希忠,是如今勋贵中的第一人,以往这些代祭的事情都是他代劳的。 王锡爵也应申时行的邀请,参加了这次踏青,他同样在礼部任职,也说道: “陛下已经赐了药,但是成国公的年纪太大了,怕是很难熬过今年了。” 看着气氛有些沉闷,沈一贯又说道: “对了,听说武清伯世子在莱州港捕获一头鲸鱼,从腹中得了龙涎香。” 武清伯世子在莱州巧得龙涎香的事情,已经在京师传开了。 这则故事集合了大海、宝物、福祸相依等多种要素,天然就是一个容易传播的新闻。 王锡爵点头说道: “听说陛下亲自打开内承运库,对比了世宗留下的龙涎香,确定武清伯世子所进献的真的是龙涎香。” “因为这件事,陛下龙颜大悦,足足赏了武清伯世子五十金元!” 众人倒吸一口气,五十金元是相当重的赏赐了,由此可见武清伯世子这次进献龙涎香的赏赐之重。 王锡爵又说道: “这次武清伯世子进献的龙涎香足足有一斤重,这抵得上世宗二十年搜罗的一半了。” 王锡爵又说道: “当年世宗皇帝曾经命户部官员去南海搜罗龙涎香,八两龙涎香就用去了白银八百两。” 听到这个数字,众人纷纷咂舌,这么算五十金元也不多了。 沈一贯又补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他说道: “从鲸鱼腹中得到龙涎香,也被视作是祥瑞,听说京师不少勋贵子弟都准备前往莱州捕鲸。” 在场的众人都是文臣,听到祥瑞这个词都有些应激,罗万化首先说道: “登莱开港本来是好事,岂不是违逆了朝廷初衷?捕鲸取香岂不是伤了天和?等清明后我要上书,请陛下禁止登莱捕鲸。” 众人纷纷点头,文臣是本能的厌恶“祥瑞”的。 但是苏泽却说道: “我倒是觉得,在登莱捕鲸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子霖兄?” 众人看向苏泽,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最惊讶的还是王锡爵,他和苏泽交往不多,基本上都是听申时行讲述的苏泽事迹,他没想到苏泽竟然支持这样的事情,难道苏泽真的是谄媚皇帝的佞臣? 苏泽却说道: “我听说武清伯世子不仅仅组织船队捕鲸,还在莱州建造了鲸油厂,用鲸油制皂。” 听到这里,沈一贯等人微微改变了脸色。 苏泽给太子献方制造籽皂这件事众人都知道,虽然因为苏泽在报纸上刊登过籽导致不育的科普文章,所以京师比较有钱的人家还是抵触使用籽皂,依然会使用皂角浣洗。 但是普通百姓家里,却已经普及了籽皂。 听说鲸油也能制皂,那捕鲸也算是有利于百姓的事情。 苏泽接着说道: “除了鲸油制皂外,鲸脑中有一种油,点燃后十分的明亮,据说此油点亮之后宛如白昼一样,也可以夜间读书而不伤眼睛。” 众人都是读书人,也都是爱书之人,听到这里已经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搞来一点鲸脑油试试。 普通的油灯昏暗,读书写字久了双眼酸涩,也很伤眼睛。 如果这鲸脑油真的和苏泽说的那样,点燃后宛如白昼,那岂不是白白多了晚上读书的时间? 苏泽接着说道: “其实点灯读书还只是一个用处,以后还可以在莱州港口建造灯塔,点燃鲸脑油来指引船只归航。” 还能这样? 王锡爵只觉得苏泽的思维天马行空,一下子想到了这么多用法,难道这就是实学吗? 自己是不是也要研究一下实学? 苏泽其实也没想到,这位李国舅的偶然行为,竟然开启了大明的捕鲸业。 捕鲸,这个后世听起来十分罪恶,又不环保又很残忍的行业,实际上在工业时代初期,是非常重要的行业。 鲸鱼身上的油脂可以用来制造肥皂,一头鲸鱼体内的油脂很多,在近代养猪业出现前,鲸脂是制造肥皂的主要原料。 鲸油的作用除了照明之外,还是石油化工出现之前最重要的润滑剂来源。 更高亮度的照明工具,实际上增加了人们可支配的时间,低廉高效的照明提高了识字率,也普及了市民文学。 而且为了追逐鲸鱼,人们也会在航海上加大投入。 苏泽也没想到,武清伯世子李文全竟然就这样成了捕鲸业的鼻祖? 日后捕鲸船开拔前,是不是要给他烧几支香祈求平安? 就在苏泽胡思乱想的时候,沈一贯又岔开了这个话题。 “子霖兄,我叔父快要到京师了,他想要见见你。” “句章先生要来京师了?我一定要上门拜访!” 沈明臣,越中十子之一,也是徐渭的好友,也曾经在胡宗宪幕府中效力抗倭。 作为好友的长辈,苏泽自然要上门拜访。 沈一贯高兴的说道: “诸位好友有空也要来我沈家坐坐。” 众人连忙表示一定会去做客,沈一贯又说道: “说起来我叔父此次入京,还是多亏了子霖兄倡议的灵济宫大会。” “这次陛下邀请天下贤良文学入京,叔父因为在越中的诗名,也被地方官府征辟入京的。”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些日子京师确实热闹不少,原来是为了灵济宫大会来的。 王锡爵也说道: “礼部四方馆已经住了一半人了,听说礼宾司的人还找了赵阁老,要找地方安置这些贤良文学,好像连城内的几座敕封寺院都拿出来招待人了。” 申时行说道: “城外寺院也住满了,那些没被邀请的文人进京,也都借宿在这些寺院中。” 罗万化突然站起来,众人疑惑的看向他,只听到罗万化说道: “京师这么多读书人,我要赶紧回报馆,增加《乐府新报》的印刷量!” 这下子连沈一贯都惊讶了,罗万化这状元郎怎么也开窍了?难道是近朱者赤? 但是想到现在苏泽将报馆的日常工作都交给了罗万化,而罗万化的《帝鉴图说》好像也已经完成初稿,内阁的几位阁老都对他的书很满意,在校对一下就能刊印了。 想到同年好友的进步,沈一贯又想到自己这段日子,好像真的没做什么实事,不由的焦虑起来。 其实作为翰林官,沈一贯的进步已经很快了,而且苏泽这样的毕竟是异类,大部分翰林其实一辈子都在熬。 但是同辈的才有竞争焦虑,沈一贯在踏青结束前找到苏泽,向苏泽说了自己的焦虑。 “所以肩吾兄是想要做点实事?” 沈一贯连连点头。 苏泽想到自己正在草拟的一封奏疏,看向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倒是有件事说不定适合你,但是此事十分的艰险,还有生命之危,你愿意去吗?” 沈一贯听到苏泽说有生命之危,他原本想要退缩,但是又想到罗万化刚刚的样子,咬牙说道: “子霖兄,就算是有生命之忧,只要能上利朝廷,下利黎庶,我也愿意去做。” 苏泽点头说道: “这件事如果办好,就能挽救不少生命。” 听到这里,沈一贯连忙说道:“那这件事子霖兄一定要让我参加!” 苏泽笑着说道: “这件事还没影呢,这是需要陛下和阁老们商讨的事情,苏某也只是上疏提个建议罢了。” 沈一贯听说苏泽要上疏,更是下定决心要抓住这个机会,一直到苏泽保证会向阁老举荐他,这才放过苏泽。 —— 四月八日,苏泽来到了工部在城外的工坊,看着傅顺督造的新式铁炉,苏泽指挥工匠将焦化的焦炭放入燃烧室内,接着开始加热焦炭。 随着焦炭和空气反应,铁炉上方开始冒出一氧化碳。 苏泽又下令点火,工匠举着长长的木杆伸入到铁炉上方,随着一氧化碳被点燃,熊熊烈火开始燃烧。 苏泽也没想到,傅顺的手艺竟然这么好,竟然一下子就制造出了带有反射盖的平炉炼钢法的锅炉。 虽然这只是一个很小的锅炉,但是那种工业时代初期的超大钢厂,其实就是同样的原理。 在这场追逐高温的竞赛中,首先是风箱的出现,提升了煤炭燃烧的温度。 在燃烧煤炭无法达到合适的温度后,工匠们想出了新的办法,在锅炉上加反射盖,减少热量的损失。 当这个反射盖也达不到温度的时候,工匠们又想到,用煤炭燃烧产生的一氧化碳,直接在铁水上方加热。 当然,这还不是完全版的平炉炼钢法,完整版的平炉炼钢法,还需要加热燃起和空气,才能达到最高的温度。 这其中加热炉的设计,就不是苏泽这个门外汉能搞清楚的了。 但是有了原型炉就行了,剩下的就交给工部改进好了。 傅顺却拉着苏泽问道: “子霖兄,无薪之火是仙术吗?” 苏泽摇头说道: “傅兄,此乃实学。” (本章完) 第165章 统计学魅力时刻 第165章 统计学魅力时刻 苏泽说道:“还记得我在报纸上说过的炭毒吗?” 万敬和傅顺连连点头,这是《乐府新报》刚刚发行时候的一篇文章,苏泽在文章中说明煤炭在空气不流通的时候燃烧产生炭毒,是冬季石炭取暖中毒的原因。 这篇文章发表之后,隆庆二年的冬季,整个京师因为炭毒而死的人少了很多。 苏泽说道: “这天下万物,用正则利,用误则害,这炭毒于人有大害,但是苏某却发现,炭毒可以燃烧,而且远炽于石炭!” 听说刚刚点燃的是炭毒,万敬和傅顺都退后两步。 苏泽笑着说道: “两位不用害怕,正如苏某之前所言,炭毒乃是煤炭燃烧不尽而生的,只要能铁炉不熄,就不会有炭毒泄露出来。” “当然,日后新的铁厂建立起来,也要加强巡视,防止炭毒泄露。” “这炭毒不仅有毒,泄露后还易爆。” 但是等苏泽说明了炭毒的特性,工部的两人反而不畏惧了。 恐惧来源于未知,苏泽已经将炭毒的产生和危害都说清楚,那炭毒反而就成了困在铁炉中的火工了。 火药不是同样的危险?不也被大明用在军事上? 当然,苏泽并不是冶炼专业的,他只是在前世的几个科普讲座上,知道了如何提升炉温,但是具体的后续工序苏泽是一点不知道的。 但是对于启发科技进步,只需要这关键一步就行了。 苏泽看向万敬说道: “万兄,这铁炉需要燃烧一日,才能完全融化成铁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万敬连忙点头,他出身冶铁世家,自然知道整个冶铁最重要的就是熔炼这一步。 后续的步骤,各家有各家的方法,但是熔炼的铁水越好,后续产出的钢材质量就越好,这一点都是各个冶炼流派的共识。 万敬通过窥孔看到了铁炉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又感受到铁炉扑面而来的高温,就知道苏泽这个铁炉火力强劲,一定能冶炼出好铁来! 万敬低着头,苏泽说自己不是冶铁世家,却能从研究“炭毒”入手,最后研究出了比冶铁世家秘方更厉害的冶铁方法。 这难道就是实学? 高阁老推崇的实学,真的有这么神奇? 上一次是《营造法式》,这一次是冶铁,万敬还听说苏泽对历法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诚恳的对苏泽说道: “苏翰林,请问如果我要研习实学,应该从什么入手?” 苏泽看向万敬,没想到今天冶铁还有意外惊喜。 听到万敬发问,苏泽说道: “不知道万兄要研究什么?” “实学还有不同吗?” 苏泽微笑说道: “当然有不同,善恶人心,典章制度,货殖轻重,诗词歌赋,这些是实学的一部分。日月盈亏,天地之理,算术尺规,格物致知这些又是另外一部分。不知道万兄要学哪一部分?” 万敬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学习实学没有窥探到门径,原来实学是这么复杂的。 万敬连忙说道: “我还是对后者更感兴趣一点。” 苏泽说道: “我明白了,万兄是想要穷究物之理。” 万敬连连点头说道: “对对对。” 苏泽说道: “此道可不好学啊。” 万敬以为这是苏泽实学中的不传之秘,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要覆灭,却没想到苏泽说道: “万兄,你以为这物之理是哪里来的?” “物之理孕于万物,研究的是物和物之间的关系。自然之奥,鬼斧神工,很多事情就增减一分都会不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所以要穷求万物之理,最重要的还是定量。” “定量?” 苏泽指着铁炉说道: “对,就说着炭毒,什么时候能产生炭毒?煤炭燃烧能产生炭毒,那给多少空气才能产生最多的炭毒?” “如果要提升这个铁炉的火力,就要研究怎么才能产生更多的炭毒,以及怎么才能让炭毒燃烧产生的热能更大。” “冶铁的工匠都知道,炉温越高越好,可是这个炉温到底是多少?如何才能确定这个炉温?” 万敬说道: “我们老家芜湖,是将百金放入铁水,看百金能不能融化判断。” 苏泽看了一眼万敬,这就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吧,能想到利用不同金属的熔点不同,来判断铁炉的温度。 苏泽摇头说道: “这还是不够的。” “正如苏某所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想要精益求精,就要弄清楚这些,而不是全凭口传心授的秘法。” 看到万敬还是不解,苏泽又说道: “比如这冶铁,万兄就可以研究,这铁水是熔炼一天好,还是半天好?或者是两天最好?” “这炭毒是给气多好,还是给气少好。” “恒之以常,乃测其变,定其量测其性,才能就穷万物之理。” 万敬的眼睛更亮了,苏泽这句话给他推开了一扇大门,原本不知道如何入手的“实学”,现在已经有了研究的方向。 苏泽说完这些,就离开了工部的铁厂。 又忽悠到一个! 其实早期的物理化学没那么多复杂的原理,从经验主义到科学,其实就是“定量”二字。 而控制变量法,更是科学萌芽时期最常用也是最实用的研究方法。 先总结规律,然后思考规律中的原因,提出各种假说,再进行实验验证假说。 近代科学发展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这也是苏泽要设立营造学社,推广数学的原因。 统计学,是科学之母。 等苏泽离开后,万敬突然对傅顺说道: “我要去找雷司空,我要去参加营造学社。” 傅顺疑惑的看向万敬道: “万兄,你的水平还需要参加营造学社?” 万敬是工部有名的业务能手,所以雷礼根本没有将他列在营造学社的名单上。 万敬摇头说道: “参加营造学社不是为了营造,而是为了研究物之理。” “刚刚苏翰林所说,要究万物之理,要先通数算!” —— 虽然冶铁的问题有了突破,但是仅仅是材料过关,还不能铸造出好炮。 于是苏泽又来到了翰林院。 从皇帝下旨设立太史局开始,黄骥就开始了忙碌。 四海测验听起来是个宏伟的项目,实际上也就是起的高调子。 实际上,要重修历法,有很多前期工作要做。 黄骥首先钦天监将元朝和国初修订天文历法的资料翻出来,先搞懂前人修理历法的数算原理。 除了给钦天监上课,培训他们天文和数算知识外,黄骥还要培训他们使用望远镜等新的天文仪器。 再加上太子那边还要经常喊他去查账,这些日子黄骥又瘦了一些。 等听到苏泽拜访的时候,黄骥连忙放下手中的资料,来到太史局门口迎接苏泽。 “云襄(黄骥字)兄,你可要好好休息,要为朝廷制定新历,没一个好身体怎么行,也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吧?” 上次之后,黄骥和苏泽已经互相称呼表字了,黄骥无奈的说道: “子霖兄,我可没你这样的大才,只能做个劳力者了。” 不过苏泽倒是也没有继续再劝,如果没有这种废寝忘食的钻研精神,黄骥也搞不出这些东西,古往今来,科学家都是有些偏执的。 “今日子霖兄怎么有空来太史局?” 太史局没有太史令,所以黄骥这个少史就是一把手,苏泽还看到了钦天监的周相,如今也已经是黄骥的手下了。 苏泽说道: “其实我今日过来,也是有事要求云襄兄帮忙。” 黄骥连忙说道: “子霖兄太见外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苏泽将自己所求的事情说了一遍,黄骥疑惑的看向他问道: “铸炮?我对铸炮一窍不通,有什么能帮子霖兄的?” 苏泽笑着说道: “云襄兄有所不知,这铸炮可是和算学息息相关,如今国朝精通算学的人都在你的太史局,所以苏某才求到你这里。” “铸炮和算学有什么关系?” “当然大有关系。” 苏泽说道:“云襄兄,你以为火炮的炮身,是越长越好还是越短越好?” 这个问题让黄骥愣住了,他想了想说道: “大概是越长越好?” 苏泽又问道: “那炮口的圆径是越大越好,还是越小越好?” 黄骥说道: “当然是越大越好,佛郎机炮比鸟铳威力大,这个我是知道的。” 苏泽摇头说道: “要制造出好用的火炮,那可不是空想,是要通过算学的。” “火炮的威力,和口径和炮身长度的比值有关,我需要太史局帮我找出来这个比值来。” “除此之外,火炮的炮身厚度和口径的比值,也关系到火炮会不会炸膛,这些都是要计算的。” 苏泽说的这个,在军事工程上的术语叫做“模数”,所谓火炮模数,即炮身各处尺寸与火炮内口径之比。 其中一个数据,就是内径和炮身长度的比值,也叫做倍径比。 此外炮身厚度和内径的比,这个数值关系到,如何能在尽可能减少炮身重量的同时,又能减少火炮炸膛的几率,从而制造出性价比最高的火炮来。 正是这个模数,才是东方火器全面落后西方的原因。 明清并非不能铸炮,甚至明清工匠不计成本铸造的火炮,材料上是要比西方火炮好的。 但是东方火炮铸造,还停留在经验主义的阶段,甚至经常有奇怪口径的火炮。 就比如所谓乌尔班巨炮。 乌尔班巨炮倍径比大约只有5。过低的倍径比使火药燃烧产生的能量在尚未做功到弹丸上就从炮口处浪费掉了。 而且乌尔班巨炮的炮身厚度和口径比值过低,导致火炮的设计师就在试射的时候炸膛死了。 一直到了明末,孙元化在翻译了西方铸炮的书籍后,才提出了火炮模数的概念,大明才能自己制造合格的红夷大炮。 但是到了清代这个技术又失传了,清军火炮越造越大,威力反而没有增加,更有将康熙火炮翻新后反而射程缩短的笑话。 除了火炮模数搞不清楚,明清经常铸造华而不实的火炮,还有火药用量的定性问题。 明军还迷信一种火药倍装法,给火炮塞进成倍比例的火药。 比如熊廷弼就曾用倍装火药法试验吕宋大铜炮,火炮最后炸膛,却被熊廷弼用来论证西洋火炮不靠谱,不如他造的灭虏炮。 但是在同时期,欧洲已经提出了理论,认为火药并不是越多越好,同一种火炮增加过多的火药,增加的威力极其有限,火药能量大部分都被浪费了,并更多带来炸膛的风险。 火药装填量和火炮模数,以及炮弹的重量都有数学相关关系。 可以说,最早期的科学研究,不在于那些物理数学公式,而在于科学化的定量定性研究。 统计学是近代科学之母。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炮算诸元,也叫做铳尺,这是计算火炮落点的速算表,这一点更是数学在军事上的直观体现。 因为西方隐瞒这些参数,所以明清还要用重金雇佣西洋炮兵教头。 比如苏泽穿越前的时间线上,太平天国就雇佣了西洋炮兵教头,他们的火炮要比清军更准。 后来曾国藩也重金聘请西洋教头,组建洋炮军,这才压住了太平天国的火炮。 苏泽说完了这些,黄骥也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算学是这么有用的东西啊? 黄骥又有些无奈的说道:“子霖兄,你看我这边抽不出身。” 苏泽说道:“这点事情,哪里需要你这位少史亲自出马,我这次来,只是想要向云襄兄借个精通算学的人而已。” 黄骥想了想说道: “子霖兄,你看周相如何?” “周相?” “这人虽然反对编历,但是数算是钦天监最好的,也曾经修订过《大统历法通轨》。” 苏泽眼睛一亮,《大统历法通轨》就是立成法,铳尺其实也是立成法。 黄骥喊来周相,周相虽然一脸的不愿意,但是现在整个钦天监都归黄骥管,他也只能不情愿的答应下来。 可就在苏泽忙着推动冶铁铸炮的时候,一封奏疏送到通政司。 次日,沈一贯冲进史馆道:“子霖兄!御史弹劾武清伯世子李文全,说他将龙涎香塞入鲸鱼腹中,捏造祥瑞幸进龙涎香!” (本章完) 第166章 《请开埠直沽疏》 第166章 《请开埠直沽疏》 “武清伯大怒,要召回儿子,贵妃还听说这件事和太子有关,将太子召入宫中关了禁闭!” 苏泽的脸色严肃起来。 李文全被弹劾,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身为外戚,谁一年不被弹劾几次? 但是李贵妃实在是太过于“睿智”,竟然风声鹤唳到了因为这点事情,就要惩戒太子,这不等于给了外朝言官进攻的机会? 真是猪队友带不动啊。 贵妃这么一跪,外朝自然就知道你怕了,接下来言官的进攻可能就从李文全扩大到捕鲸上,甚至扩展到整个登莱开港的政策上。 别问苏泽是怎么知道的,古今中外的政治都是这么玩的。 而且弹劾李文全,也不算风闻言事,他进献龙涎香这事情也是真的。 苏泽也没想到,考成法才拴住六科和都察院几个月,这些言官们又搞出了新的方法。 而且一上来就攻击的最薄弱的地方,一封奏疏就让李贵妃破了防。 李家外戚一向低调,而朱翊钧的储位也稳固,只要简单思考,苏泽就明白攻击的目标是谁了。 一定是有人拿这件事攻击登莱开港! 现在很多前往朝鲜和倭国的商船,都会直接在登莱停靠,登莱开港影响到了东南的利益。 不仅仅是东南海贸的利益,登莱铸币局发行的银元,其实也在削弱这些原本富庶地区的经济控制权。 铸造新币,就是利用国家信用,用实际价值更低的白银,从白银持有者手里收税。 后世某个超级大国,其经济霸权的核心,就是对全球收的铸币税。 东南士绅虽然主观上并不知道经济学原理,但是随着朝廷银元的发行,通过沿海贸易进一步得到民间认可,他们手里的成色不一的白银越来越不值钱,越来越难以流通,“有识之士”肯定也已经注意到了。 甚至这个反扑,比苏泽预想的还要慢很多。 没办法,封建时代的利益集团还是太落后了。 没有纲领,没有口号,甚至所谓的利益集团都没有统一的利益诉求,东南士绅又不是人人都从事海贸,更多的还是热衷于兼并土地的大地主。 没有根据共同利益扭结成的组织,也没有能代表他们的领袖人物,更不要说支撑其共同利益的政治理论,以及能够动员利益体的舆论工具。 大明的东南士绅,甚至还不如苏泽穿越前的非洲军阀。 好歹这些军阀还能扯几句口号,搞一些类似兄弟会的组织。 不过这也是隆庆时期,等到社会进一步发展,东南地区也形成了书院为核心的松散政治团体,等到了那个时候,真正的党争就登上历史舞台。 比如自己的好兄弟沈一贯,在穿越前的历史上,就在晚明东林党人的口诛笔伐中,成了晚明著名奸相。 苏泽问道: “是谁上书弹劾的武清伯世子?” 沈一贯立刻说道: “山东道监察御史方学民。” 苏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沈一贯继续说道: “这方学民是山东道资深御史,和被贬官的雒遵是同年好友。” 沈一贯又补充说道: “上次沈思孝亲随的勘合,也是这个方学民签发的,因此他还被罚俸三个月。” 原来如此。 苏泽拿起奏疏,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你是要上书相救武清伯世子吗?我也要一起上书!” 罗万化也点头说道: “我也要!” 就连王家屏和张位也站出来要求附署。 苏泽看着一众好友,心中升起一股暖意,点头说道: “等苏某写完奏疏,再请诸位同年附署!” —— 通政使李一元没想到,自己在离任之前,竟然又遭遇了一次政治风暴。 九卿廷推刑部侍郎的名单已经送到了皇帝面前,就等着皇帝御批,自己就能从通政使这个火坑上卸任了。 可没想到,方学民的一封奏疏,再次引起了科道风暴,大量御史开始上书弹劾武清伯世子。 而政治嗅觉灵敏的李一元,也很快意识到这场风暴的中心不在武清伯世子这个外戚上。 果不其然,四月十日的上旬休沐结束后,朝廷的风向开始针对登莱开港,不少官员开始上书抨击登莱开港了。 有的官员说登莱距离京师太近,开港会引来倭寇,重蹈世宗朝的倭乱。 有的官员说朝廷在登莱开港扰乱了山东的风气,让百姓争相出海不事农耕,影响了国家的根本。 还有拿着鲸鱼说事的,认为捕杀鲸鱼是不祥的征兆,日后必定会招来天谴。 这场政治风波越来越大,内阁最支持登莱开港的高拱和张居正,甚至亲自下场驳斥群臣,但是外朝的声浪越来越大,内阁的强硬态度,反而让上书的大臣变得更多。 在京师民间,小报《新乐府报》上的一篇文章也在疯传。 《新乐府报》上,刊登了当年世宗嘉靖皇帝寻访龙涎香的旧事。 世宗痴迷于龙涎香,曾经多次派人寻访,要求户部去沿海搜访。 特别是嘉靖四十一年宫内的一次火灾,将嘉靖皇帝所藏的香料焚毁,嘉靖又下旨命令户部搜寻。 当时的户部尚书高耀进献龙涎香八两,嘉靖皇帝大喜,赐给了高耀七百六十两,同时皇帝还给高耀加加太子少保以示奖励。 高耀是严嵩党羽,后来严党倒台后,才发现这八两龙涎香,其实本来就是宫中的藏品,是宫人趁着宫中大火偷出来,再由高耀进献的。 而高耀上位户部尚书,是他献了八座别府给严世蕃才换来的。 除了这件事外,这小报上还讲了广州海防衙门,因为嘉靖皇帝急需龙涎香,于是他们向佛郎机人(葡萄牙人)购香,而佛郎机人则以卖香为借口,窃居在澳门岛上。 这些佛郎机人不仅仅偷偷做生意,还阴谋传播邪教。 随着这篇文章的疯传,舆论已经从武清伯世子身上移开。 山东道御史方学民再上一疏,弹劾登莱巡抚涂泽民,说他和番邦船长交往,阴结番人,还入了番人的邪教。 方学民还将涂泽民命令人翻译的外国书籍当做证据。 而有关世宗户部尚书高耀的故事,更是开始指向支持登莱开港的几位重臣,认为他们也和高耀一样,就是为了讨好皇帝才阴谋让武清伯世子进献龙涎香的。 还有人玩弄叙事技巧,将市舶司失踪的商船,说成了龙涎香发现之后,直接颠倒黑白说市舶司的船是为了追逐捕鲸才失踪的,更是将捕鲸变成了《捕蛇者说》。 登莱市舶司也没能幸免,群臣请求皇帝撤回市舶司。 通政使李一元整日往来于宫内和内阁,将小山一样的奏疏送来送去。 但是到了今天,苏泽依然没有上疏,这让李一元更加忐忑。 一直到了四月二十六日,苏泽的奏疏才送到了通政司。 李一元反而有了石头落地的感觉。 该来的总会来的! 李一元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驯化了一样,以前怕见到苏泽的奏疏,现在见到了苏泽的奏疏才踏实。 但是看到奏疏的名字,李一元眼前一黑。 《请开埠直沽疏》? 不是,登莱开港还在被群臣围攻,你又要开埠直沽? 翻开奏疏,苏泽的奏疏前半部分,还是在帮着武清伯世子李文全说话,他开头写到: “臣闻圣王之治,因势利导;生民之业,随需而兴。今武清伯世子李文全于莱州捕鲸,偶得龙涎香以献,本为利国惠民之举,然朝议纷纭,或言祥瑞虚诞,或斥伤天害民。” 接着苏泽又说捕鲸业的其他产出: “鲸油可制皂浣衣,价廉而效著。莱州工坊已试制鲸皂,其用堪比籽皂,既可解百姓浣洗之需,又为市舶增一利源。且鲸脑油燃之明如白昼,若用于港口灯塔,夜引千帆归航,海贸之安可期。” 但是苏泽也对无序捕鲸表示反对: “臣考《周礼》,渔人掌川泽之赋,天子四时田猎,皆取用有度。今捕鲸非竭泽而渔,乃取自然之馈。” “请朝廷详定捕鲸章程,严限捕捞之期、数量,使渔获有序。” 最后苏泽又说道:“盖舟车之创,起于涉川之需;火器之利,源于御侮之急。” 整个奏疏,只有最后一段请朝廷修造大沽炮台,恢复前元时期直沽海河交汇的重要地位,在直沽开埠。 李一元看完了苏泽的奏疏,也只能感慨他的勇猛。 在这种时候上疏开埠直沽,这不是和群臣对着干? 李一元不敢耽误,直接夹着奏疏走向内阁。 —— 这份奏疏实际上是苏泽修改过一次的。 原本苏泽的奏疏是《陈捕鲸采香利国疏》。 ——【模拟开始】—— 一天后,《陈捕鲸采香利国疏》送到内阁,内阁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对外朝攻击感到厌烦,你的奏疏给了皇帝台阶,皇帝批准了你的奏疏。 皇帝又密令登莱市舶司搜集龙涎香进贡。 ——【模拟结束】—— 【本次模拟直接通过,模拟次数-1】 奏疏直接通过了? 也对,其实隆庆皇帝是非常支持登莱开海的。 皇帝也很满意李文全进献的龙涎香。 是啊,龙涎香其实除了香气独特之外,备受皇室追捧的原因,是因为这时候人认为,龙涎香是最厉害的媚药。 之所以这么被动,还是李贵妃太过于应激,反而给外臣落下了口实。 以至于现在闹到这个局面,皇帝也没办法下台。 既然这样,苏泽思考了一下,放弃了这次上疏,而是直接写了这份《请开埠直沽疏》。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开埠直沽疏》送到内阁,内阁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对外朝攻击感到厌烦,皇帝借着你的奏疏下台,禁止外朝再议论登莱捕鲸的事情。 皇帝又密令登莱市舶司搜集龙涎香进贡。 但是皇帝没有批准你开埠直沽的提议。 ——【模拟结束】—— 【是否使用2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312点。】 果然,既然皇帝本来就支持登莱开港的事情,那支持直沽开埠也不难吧? 只需要两百点威望点,就能直沽开埠,苏泽果断选择了执行。 【剩余威望点:112点。】 —— 御书房。 这些日子,隆庆皇帝都没有去翊坤宫。 他倒不是因为李文全的事情疏远李贵妃,而是因为李贵妃那副怨妇样子实在让他生厌。 原本李文全进献龙涎香,隆庆皇帝是非常满意的,要不然也不会赏赐他。 可外朝一封奏疏,让李贵妃大失方寸,搞得现在皇帝十分的被动。 李芳走进御书房,小心翼翼的说道: “陛下,贵妃又上请罪书了。” 隆庆皇帝更加心烦了。 这些日子,李贵妃一家老小不停的上书请罪,没罪的事情都变成有罪了。 “太子呢?” 李芳小心翼翼的说道: “太子这次不肯请罪,还说李国舅做的没错,贵妃将太子留在宫里教育呢。” 隆庆皇帝叹了一口气。 作为皇帝,他当然可以命令李贵妃放了太子。 但是作为丈夫,在后妃教育儿子的时候,他有时候也要保持沉默。 而且这事情,外臣其实说的也有道理。 皇室追求龙涎香的这点小心思,也不能讲述给七岁的太子。 简单的说,作为当爹的,隆庆皇帝是乐意别人给他献龙涎香的,但是如果以后儿子继位以后这么干,他大概也是不开心的。 所以李贵妃教育太子,他也算是默许了。 “派人盯着点,不要责罚太过。” “仆臣明白。” “苏泽上书没有?” 李芳连忙说道: “目前还没有。” “真是奇了,这登莱开港是他首倡的,苏二疏竟然能熬到月底都不上疏?” 皇帝急需要苏泽的奏疏下台,但是苏泽却不上疏了。 没办法,这次群臣的议论太汹涌,内阁弹压不住。 而且如今外面拿出“谄媚君上”这个杀器,就连张居正和高拱也不敢妄动了。 内阁辅臣也怕背上这个骂名。 这时候,皇帝能想到的就只有苏泽了。 就在这个时候,陈洪举着奏疏进来:“陛下,苏泽上疏了!” 而负责市舶司的冯保也走进御书房说道: “陛下!登莱市舶司的船归航了!还带来了断贡已久苦兀、奴儿干都司诸部使者!” “诸部仰慕天恩,正在莱州港,请贡天朝!” 听到这个消息,隆庆皇帝站起来,但是他却问道:“登莱的消息外廷知道吗?” 冯保立刻说道:“消息是直接送到司礼监的,外廷还不知道。” 冯保偷瞥皇帝的表情,似乎看到皇帝的嘴角微微扬起。 (本章完) 第167章 贡使入京师 第167章 贡使入京师 冯保暗暗道,外朝的那些文官要倒霉了。 市舶司的迷航船只归航,还带来了外邦贡使,这自然是大大的好消息。 而那些因此攻击登莱开港的文官们,就要面对皇帝的反击了。 冯保想着要怎么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张居正,又暗暗感慨这苏泽还真是好运气啊! 就在他上书的时候,正好赶上这样的好消息! 冯保又开始思考起来,如果直沽开埠已经成了定局,那直沽市舶司太监的人选也要尽快定下。 和登莱不同,直沽的位置要关键多了。 登莱虽然距离京师也不远,但是还需要陆运一段路,然后将货物卸到运河才能送达京师。 所以登莱开港以后,货物的吞吐量其实一直不算太大。 但是直沽就不一样了。 在元朝的时候,因为黄河泛滥漕运淤塞,所以元朝就用海船运输粮食,就是走的直沽通道。 直沽和京师之间有运河相连,海港卸下来的货物直接可以换上漕船,无论是运输效率还是成本都要低于登莱。 登莱开港的成果就这么大,可以想到一旦直沽开埠,那是多么大的利益啊。 冯保又瞥了一眼身边的李芳,上次登莱市舶司太监被他拔了头筹,这一次李芳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就算是抢不到首领太监的位置,也要安插几个自己人进去。 冯保突然又有些难受。 登莱市舶司首领太监是他的干儿子,在登莱干得不错,但是也多次向他写信,抱怨登莱市舶司的事情难做。 市舶司和其他外派机构不同,专业性极强,不仅仅要为人圆滑,还要精通数算和贸易的事情。 如果不懂这些,很容易就会被手底下的人架空。 是啊,如果连账本都看不懂,那还怎么管理市舶司? 而宫里的太监,能读好书的本来就不多,别说再精通这些数算财货之术了。 对了,要不要再找几个人,去营造学社学习一下? 不仅仅冯保这么想,就连李芳和陈洪也这么想,他们都在盘算将自己的人塞进营造学社中去。 —— 方学民府上。 站在方学民对面的,是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书手。 这书手名叫沈敬,就是沈思孝的那位沈师爷。 沈思孝被罢官后,却没有返回家乡,而是逗留在京师附近。 方学民知道沈思孝的心思,他是想要在京师活动谋求起复。 方学民刚开始的时候还恼怒沈思孝连累自己吃了处分,但是很快在沈思孝的金钱攻势下又和好如初。 沈敬则往来于京师城内外,串联沈思孝和方学民。 比如这次对登莱开港的弹劾,方学民能够掌握这么多登莱的消息,也都是沈思孝提供的。 “方御史,此次弹劾李国舅,您可是在京师扬名了!” 方学民摸着自己的胡子,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过一名还没承袭爵位的外戚,还不值得他这个资深御史出手,他的目标是登莱巡抚涂泽民,甚至剑指背后的苏泽。 沈敬又说道: “听说苏泽这次都不敢上书帮衬党羽,定是畏惧了方御史。” 说到这里,方学民更加得意了。 不过方学民也是宦海沉浮已久的老官僚了,他收起脸色说道: “《新乐府报》调查的怎么样了?” 说到《新乐府报》,沈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东翁在京师外寻访了很久,也没找到《新乐府报》的报馆。” 方学民也捏着下巴说道: “这也是奇了怪了,五门巡城御史也让巡捕营找了很久了,都没找到这《新乐府报》的报馆。” 从苏泽开始办报以后,很多民间人士也瞄上了办报。 众人发现,办报不仅仅是扬名的事情,还是一笔赚钱的买卖。 刚刚开始的时候,一些小报就是盗印《乐府新报》,也能获得不错的收益。 但是随着《乐府新报》的销量铺开,价廉物美的官方报纸还是抢占了这些盗版报纸的空间,于是出现了第二代的小报。 这类的小报,就不是完全照抄官报了,而是开始刊登自己的文章了。 《新乐府报》,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很快的,《新乐府报》就在一众报纸上脱颖而出,成为发行量仅次于官报的报纸。 比如上一次那篇批评四书五经的文章,这种离经叛道的文章在中晚明很有市场,《新乐府报》一时洛阳纸贵。 这样有影响力的报纸,自然也被有心人看到。 但是这《新乐府报》十分的神秘,它接受秘密投稿,但是没人见过收稿人。 投稿人要写下自己的地址,文章一旦被选用,就会有人送上门丰厚的稿酬。 《新乐府报》态度中立,什么样的文章都刊登。 无论是批评朝廷的文章,还是歌颂朝廷的文章。 一些离经叛道的言论让儒生读完都要骂娘,但一些保守的内容就连腐儒都皱眉。 似乎对于这份报纸来说,写的好不好看,才是刊登的唯一标准。 但也正是这种态度,才让《新乐府报》能成为销量第二的报纸。 方学民也学习苏泽,在这一次的朝堂斗争中,也使用了报纸先行的办法。 他知道自己给《乐府新报》投稿必然被拒,于是选择了《新乐府报》。 果然效果不错。 方学民又萌生了新的想法,如果能将这份报纸控制在自己的手里,那日后自己弹劾别人岂不是无往不胜? 于是他拜托沈思孝搜寻《新乐府报》的消息,结果却大失所望。 沈敬又说道:“方御史莫急,我家东翁也准备办报。” “办报?办报好!” 方学民立刻意识到了办报的价值,他连忙说道: “等沈先生办报,本官一定邀请同僚投稿!” 说完了报纸的事情,方学民又说道: “还请沈师爷联络其他人,明日继续上书,这次就不要再遮遮掩掩了,直接弹劾登莱开港,苏泽这个登莱开港的首倡者也不能落下!” 一提到苏泽,沈敬也咬牙切齿。 他原本是县令的师爷,百里侯的亲信,在一县内也是排的上号的人物。 但是沈思孝被罢官,他也师爷,连幕金也砍掉了八成。 别的师爷早就跑了,但是沈敬是沈思孝同族,没办法切割,所以只能陪着沈思孝潜回京师。 所以他对苏泽也是有刻骨仇恨的。 —— 高拱府上。 苏泽坐在高拱的书房里,高拱看着他。 “苦兀贡使的事情,你是提前得知,还是巧合?” 作为阁老,高拱自然有宫内的消息渠道。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高拱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言官御史换了打法,作为阁老的高拱也觉得不适应。 仔细一想,方学民这帮御史的套路,似乎是“师承”苏泽,高拱这才明白苏泽的这套打法有多厉害! 苏泽摇头说道: “师相,学生的这份奏疏早就拟好了,还有几位联署的同僚作证。” 高拱点了点头,从时间上看,这次只是偶然? 接着高拱也只能叹服,苏泽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苦兀贡使求贡,恰恰卡在了关键的时候。 而且从宫内传来的消息,皇帝下令封锁消息,这也说明了皇帝早就对这些言官御史厌烦了,准备用这次入贡的事件来清理这帮人。 而苏泽“恰好”在这个时候上书请求开埠直沽。 高拱说道:“这次陛下是决心要清理一下科道了,这些日子你低调些,莫要再生事端。” 苏泽恭恭敬敬的说道: “弟子明白。” —— 四月二十七日,山东道监察御史方学民再次上书,这一次的矛头直接指向了登莱巡抚涂泽民,以及主张登莱开港的苏泽。 与此同时,在前往京师的路上。 登莱市舶司安排的队伍,正护送苦兀贡使和几个奴儿干司头人,火速赶往京师。 失航商船的船长贺镇正陪同那个苦兀族长,这只庞大的队伍,装着满车满车的紫貂皮,以及奴儿干司头人们上供的珍惜药材。 苦兀族长满脸的激动,船上的夫子刘长之小心翼翼的陪着他,生怕这位老者激动过头死在路上。 “祖灵保佑,让我等再次踏上天朝上国的土地。” 苦兀族长自从登陆莱州港后,每天都坚持祈祷。 刘长之对于苦兀族的万物有灵信仰很有兴趣,每天都拉着苦兀族长聊着聊那个。 贺镇不信什么祖灵,就算是苦兀族的祖灵,也保佑不到大明的国土上。 但是这一次能安全归航,贺镇觉得是天后的伟力。 说起来,这一次归航也是一波三折。 在苦兀岛上修好了船后,贺镇就踏上了归航的路。 但是在航行了大半路程后,贺镇的船再一次遭遇了风暴。 这次风暴十分的猛烈,贺镇亲自掌舵操帆,依然被刮离了航道,迷航在茫茫大海上。 船在海上漂浮了三天,苦兀族长就带着族人向祖灵祈祷,而贺镇日夜在船上向天后祈祷。 就在第四天的晚上,贺镇在祈祷的时候突然见到了远方的亮光。 贺镇连忙叫醒了船员,向着亮光处航行。 等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贺镇看到了陆地,船员们喜极而泣,贺镇的内心充满了对天后娘娘的虔诚。 等到上岸之后,贺镇才知道,自己看到的亮光是莱州港新建造的灯塔,每日灯塔夜里都会点燃鲸鱼脑中取得的鲸脑油,灯光宛如白昼,帮助船只归航。 贺镇更加觉得自己平安归航是天后娘娘保佑,他捐出家资在莱州港建造了一座天后娘娘庙。 对于登莱市舶司来说,这一次贺镇的归航,不仅仅挽回了市舶司的损失。 苦兀等部的再贡,更是一笔天大的功劳! 而且这一次苦兀和奴儿干司诸头人,带来的贡物也远超历史记录,光是这些紫貂就是最上等的皮毛,登莱市舶司几年的任务都完成了。 市舶司用了最高规格的待遇,护送这批人马入京。 —— 时间到了五月,随着京师汇聚的贤良文学越来越多,舆论更是向着方学民这边倾斜。 登莱开港这件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首倡开港的苏泽更是被斥责为奸臣。 当外朝知道苏泽不仅仅没有上书请罪,甚至还再次上书要求开埠直沽,舆论更是哗然。 方学民见时机成熟,于是再次上书,这一次直接弹劾苏泽,列数了苏泽“十大罪”。 而面度这一次的风波,内阁表现的十分平静。 皇宫则是严加封锁消息,司礼监抓了几个翊坤宫和东宫传递消息给外廷太监宫女。 更诡异的是苏泽的态度,他既没有上书自辨,也没有反驳言官,只是沉默的待在史馆内。 方学民看到苏泽没有回击,更是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一份份奏疏雪片般的送入通政司,堆满了通政使李一元的案头。 因为各路人马齐聚京师,消息传播更加迅速,沈思孝更是激动,认为这次一定能形成朝野压力,让苏泽吃一吃苦头。 但是沈思孝是被判革职归乡的,他也不敢私自进城,于是沈思孝派遣自己的师爷沈敬每天进城打探消息。 今天沈敬一大早出发,一大清早就排着队等待入城。 沈敬就在排队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人群后方发出喧哗声。 他回头一看,一支庞大的车队正向着城门而来。 沈敬眼皮狂跳,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守城的官兵也有些紧张,一名巡捕营的把总走上前,盘查这支队伍的身份。 一名太监从队伍中出来,捏着嗓子说道: “吾等乃是登莱市舶司的人,护送苦兀贡使入京!” 说完这名太监展示了相关的文牒,巡捕营的把总连忙命令士兵打开城门。 这名太监回到队伍内,对贺镇吩咐道: “冯秉笔吩咐了,入城后尔等齐声高喊,明白了吗?” 贺镇等人齐齐点头。 就在城门打开后,这支队伍呼啸着进入京师。 而贺镇等人则骑在马上,高声呼喊。 城外的沈敬,都听到了他们的喊声: “苦兀奴儿干司登莱登陆,再贡天朝!” 看着满满几大车的贡物,再看到城门口狂欢的人群,沈敬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急忙离开队伍,向着城外沈思孝居住的地方跑去! (本章完) 第168章 传承 第168章 传承 沈思孝正在京师外的宅子里,思考着自己新报的名字。 沈思孝自诩很有才能,对于办报也很有信心。 苏泽能办报,《新乐府报》也能成功,那我沈思孝的才能去办报,必然也能在京师畅销。 沈思孝为了办报,高薪从城内聘请了四个雕版的工匠,又陆续购买了一些印刷的设备。 但是等办齐了这些东西,沈思孝才思考到一个问题,自己连报纸的名字都没想好。 他自然不愿意碰瓷《乐府新报》,这几天苦思冥想,也没有一个好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沈敬急匆匆的回来。 “老爷!大事不好了!” 沈敬气喘吁吁,将苦兀使者入贡的事情说了一遍,沈思孝顿时觉得手脚冰凉。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市舶司迷航的船只归航,还带回了断贡的苦兀使者! 沈思孝知道这些日子对登莱开港的攻击都化作乌有。 沈思孝又念头一动,这样的消息,按理说市舶司应该先快马送达京师,可使团抵达京师之前没有一点风声。 这下子沈思孝的背上也冒出冷汗。 这必定是一场局,而能够让市舶司封锁消息的,那就只有皇帝了。 想到这里,沈思孝知道大势已去。 他猛然看向沈敬说道: “你去支五十两银子,立刻启程返回嘉兴老家!” 沈敬的脸也白了,他明白这是沈思孝要和城里的言官切割了,而他就是这个被抛弃的棋子。 沈敬连忙说道: “老爷,这五十两银子也太少了?” 沈敬知道,这笔钱可不是回去的路费,而是要买断沈敬后半辈子隐姓埋名的钱。 对于普通百姓五十两自然是一笔巨款,但是他好歹也是读书人,读书人的身份给人当教习也不止这点收入。 沈思孝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没想到区区一个师爷还和自己讨价还价,但是此刻他最怕的就是方学民他们这些言官牵连到他,只好忍着怒气说道: “那就一百两!” 沈敬还觉得有点少,但是看到沈思孝的脸色,知道这位东家心狠手辣,只好答应了下来。 —— 五月三日,随着苦兀使团进城,这场关于登莱开港的政治风波终于平息。 皇帝的态度,不仅仅沈思孝体察到了,很多官员也体察到了。 六科给事中沈束,从方学民的奏疏入手,找到了他奏疏上错漏。 方学民故意颠倒市舶司船只失航和李文全捕鲸的时间顺序,将市舶司船只失航归咎于帮着皇帝捕鲸。 沈束将这件事上奏后,以“风闻不实”之罪,弹劾方学民。 而随着沈束上书,一部分官员也开始跟着上书,朝堂的风向瞬间逆转。 果不其然,随着沈束上书后,皇帝大为震怒,下令锦衣卫抄了方学民的家。 锦衣卫又从方学民家中搜到了不少他和其他官员串联的信件,这些私人信件中也有一些大逆不道的话,皇帝再次扩大范围。 不过内阁首辅李春芳站出来,请求皇帝不要株连太过。 隆庆皇帝这才决定,只对带头上书的方学民等人惩戒,将他们全部革职为民,赶出京师。 在京师城外得到消息的沈思孝,再次感慨自己谨慎,他和方学民联系都是通过沈敬口头传话,没有留下书信证据。 而方学民还算义气,没有将沈思孝招供出来。 沈思孝痛定思痛,还是决定好好办报。 他决定在报纸上抹黑苏泽,攻击苏泽提倡的实学,并且将报纸命名为《君子报》,很快发行了第一期报纸。 沈思孝砸了钱,雇佣的工匠收益还不错,而且他的第一期报纸免费发行,竟然也卖出了两百份。 沈思孝大受鼓舞,将更多的心思用在了办报上。 但是也有反馈消息,说《君子报》上政论的内容太多,不如《乐府新报》有趣。 为了打开销路,沈思孝又和其他报纸一样,将西游记抄到了自己的报纸上。 随着贤良文学齐聚京师,沈思孝决定在这个时候好好推广《君子报》!—— 李春芳府上。 当管事通报苏泽求见的时候,李春芳正在写西游记的新章节。 李春芳笔尖一颤,以为苏泽是来催稿的,就想要让管事的把苏泽赶回去。 但是一想到自己刚刚给了苏泽不少章节,报纸上还没有连载到最新的章节,李阁老又有了底气。 于是他命令管事的将苏泽带到了自己的书房。 李春芳连忙收拾好书桌,将已经写好的稿子藏起来,这才让苏泽进了书房。 “李阁老。” 李春芳微微点头,等着苏泽说明来意。 但是这一次,苏泽却卖了一个关子,他从袖子里掏出几份报纸,放在李春芳的书桌上。 李春芳定睛一看,这几份报纸似乎都是在京师颇为流行的小报。 《君子报》,《文坛新报》,《惊奇报》,这其中有一些李春芳听说过,还有一些李春芳没有听说过。 李春芳看向苏泽,苏泽又翻开报纸,只见这些报纸都有一个版面在连载西游记。 看到自己写的东西在报纸上广为传播,其实李春芳还是暗暗得意的。 他装傻问道: “这些报纸怎么了?” 苏泽说道: “阁老,近些日子京师私印的小报越来越猖獗了,他们直接盗版我们《乐府新报》上的文章,连您这篇西游记也都盗了去。” 听到是这件事,李春芳也叹气说道: “我朝盗印猖獗,这种事情也是难以禁绝的。” 李春芳说的也是实话。 明代的出版业十分的发达,这些盗版根本就是抓不完的。 文坛宗师王世贞的文集就被盗印过好几次,他告到了官府,但是官府也拿这些盗印的人没有办法,最后王世贞也只能撤诉。 盗版还不是最可恶的。 还有人假借别人的书名,往书里塞自己的私货。 而且李春芳本身就不差钱,更在意的是自己文章的传播,甚至对盗印还有些好感。 苏泽拿出一份报纸说道: “阁老您看这份报纸,这雕版的工匠手艺不好,这故事都错漏了颠倒了,还有不少错别字。” “再看这份《惊奇报》,竟然将《西游记》和淫浪的文章并列在一版,甚至还改了书名《西游风月》,把这传世之作搞成了淫言浪词。” “阁老您再看这《君子报》,竟然擅改了《西游记》的内容,加入了一些非议朝政的内容,这么搞下去,好好的西游记要成禁书了!” 仔细看完这些文章,李春芳这样的涵养,也觉得怒火攻心。 苏泽又说道: “李阁老,您无私拿出家里的藏书,不求酬劳,但是我们《乐府新报》的很多投稿人,都是指着稿费生活的。” “这些小报私印文章,是断了新报的收入,也是断了他们的生计。” “这写书人的心血,又怎么能如此糟蹋?” 听到苏泽这么说,李春芳也是点头说道:“那以苏子霖的看法,要如何处理?难道要报禁?” 苏泽连忙摇头。 开玩笑,他搞报纸本来就是为了思想解放,总不能回头去搞文字狱吧。 光靠一份《乐府新报》,而且是一份官方报纸,绝对没办法承担开启民智的重任。 当然,如果放任这样无序发展,最后也不是好事。 苏泽说道: “苏某请设版权专利局。” “版权专利局?” 苏泽解释说道:“文字要雕版印刷,版权也是再刊印刷之权,是为版权。” “凡著书立说者,须得官府登记,明定版权。” “如果有人盗印,则版权方可以向官府提告,罚没获利给版权人,此法可以儆效尤,又能保障作者的版权。” “唯有如此,方能护住文人的笔杆子,让天下人敢写、愿写、能靠写书活命!” “除了版权之外,还有专利。” “所谓专利,是为匠作之事。” “自古工匠都会藏私一两个绝技,是为敝帚自珍,但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 “苏某请设版权专利局,凡改良技艺者,许其独占十年利,仿造者罪同窃盗。到那时,工匠必争相献技。” 李春芳听完苏泽的话,有些心动了。 看到李春芳的样子,苏泽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打动了李春芳。 之所以苏泽来找李春芳,而不是高拱张居正,就是因为他们不是李春芳这样的创作者,不知道盗版之痛。 其实苏泽也没指望这个版权专利局,能在开始的时候发挥多大的作用。 但是任何一项制度,都是要先立起来,然后逐渐完善的。 也许刚开始的时候,版权专利局收不到钱,但是只要版权专利的概念传开,那自然就有人愿意投入到写作和技术研究里。 当然,苏泽的主要目的还是工匠的专利。 京师有不少归工部管理的官办工坊,只要有了这个版权专利局,苏泽完全可以让这些工坊拿出银子,来奖励改进技术的工匠。 只要这个版权专利局成立了,打掉几个盗版猖獗的小报,也就给李阁老有所交代了。 李春芳点点头说道: “此法倒是不错,你且送个奏疏上来,老夫再想想办法。” “多谢李阁老!” 这样的事情,苏泽就不需要再用系统了,李春芳答应出手,版权专利局的事情一定能成。 —— 次日,苏泽来到报馆,准备将筹建版权专利局的奏疏递上去,却见到了东宫的张宏张公公。 苏泽看到张宏脸上有伤,看来这次太子被贵妃责罚,他也跟着受罪了。 苏泽连忙将张宏迎入报馆,只听到张宏说道: “太子有事相求?” 苏泽表情古怪。 苏泽想到自己昨天刚刚上门拜访李春芳,忽悠着李春芳帮自己搞版权专利局。 今天自己的好弟子小胖钧就找上门来,找自己帮忙。 当真是天道好报应? 苏泽连忙摇头,将这些奇怪的念头甩出去。 苏泽想到这一次朱翊钧被李贵妃抓到宫里,但是没有把自己供出来,苏泽说道: “有劳张公公带路了。” 张宏领着苏泽来到东宫,只见明伦堂内除了过年后长高了一些的朱翊钧外,还站着一个和朱翊钧有几分相像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打扮朴素,见到苏泽后连忙行礼道: “在下武清伯世子李文全,多谢苏翰林出手施救。” 原来这就是李国舅啊。 李文全一副老实样子,打完招呼就站在一边,而小胖钧则扑上来说道: “苏师傅!” 苏泽抱住小胖钧,好生安慰了一番,这才说道: “登莱的事情已经解决,陛下都已经下旨抚慰李国舅了,殿下何事召下官?” 看来这次宫里受了委屈,过了好一会儿小胖钧这才说道: “苏师傅,这帮言官好生可恶,舅舅被这帮言官弹劾,被外王父召回了京师,这下子孤那百戏会的银子可就凑不齐了!” 说完这些,朱翊钧竟然哭了起来。 原来是这件事啊。 灵济宫大会定于五月底召开,距离这会儿已经不足一个月了。 原本朱翊钧已经计划好了,等李文全的船队再出航几次,应该就能赚足百戏会的银两了。 可这一次言官上疏,李文全被武清伯召回京师,莱州的业务自然荒废了下来。 现在距离最后的时间越来越近,想要一下子变出这么多银子,朱翊钧也只能求助苏泽了。 苏泽问道:“不知道殿下还差多少?” 朱翊钧报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就连苏泽都吓了一跳。 “缺口这么大?” 朱翊钧说道:“按照孤的计算,只要再往返一趟,这笔银子就能凑上,可恶!” 李文全也羞愧的低下头,大外甥交给自己任务的时候,详细步骤都计划好了,自己没能完成太子的嘱托,耽误了赚钱的大计。 其实李文全也懊悔,自己太过于保守,没有一开始就铺开摊子,最后耽误了事情。 朱翊钧用充满渴望的目光看向苏泽,但是苏泽也犯了难。 这么大的一笔银子,就算是自己抢银行也凑不齐啊! 就在这时候,苏泽灵机一动。 他对着李文全说道: “李国舅,苏某有一个办法,可以在短期内凑足殿下要的银子。” (本章完) 第169章 任务完成! 第169章 任务完成! “保险?” 朱翊钧和李文全都疑惑的看着苏泽。 苏泽说道:“李国舅也说了,海船出海风险很大,一旦遭遇风暴不仅血本无归,还要搭上船钱和船员的抚恤费用。” “不少人因为海难倾家荡产,更有不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李文全连连点头,这也是他不敢扩大船队规模的主要原因。 苏泽说道: “所以就有保险。” “每艘船出海的时候,可以缴纳一笔保险,若是船遭遇海难,则由保险赔付船钱和船员抚恤。” 李文全愣了一下问道:“如果船平安归航呢?” “平安归航那保险就一分不退。” 这? 李文全思考了一下,觉得苏泽这个办法真是妙极了! 船东最怕的就是海难,但实际上海难发生的可能性其实并不高。 但就算是不高,那些手上只有一两艘船的中小船东而言,发生一次就是倾家荡产的事情。 这种保险,对于船东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而且不仅仅是船东。 莱州港口的经营模式,其实已经出现了船东和船长分离的形态。 简单的说,船东是船的所有者,是出钱购船的人。 但是很多船东自己不上船,而是雇佣有经验的船长来驾船。 而这些船长则要自己拉扯队伍。 海上和陆地上不一样,海员是一个非常专业化的工种。 茫茫大海之上,整艘船还必须要团结一心,忍受各种困难,所以一艘船上的海员基本上都是互相认识的乡党。 船长招募自己的乡党成为船员,那船长出海的时候管理船员,同时也要将这些乡党带回来。 一旦海上死了人或者受伤了,作为船长也要掏钱赔偿。 船员保险对于船长来说也是一种必需品,就算是全船遭遇海难,也能给家人留一点保障。 李文全认真想想,又觉得十分可行! 但是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他连忙问道: “苏翰林,这保险的银子应该收多少?赔偿的金额又是多少?” 李文全也在莱州港锻炼过了,对于做生意也有了一些了解。 保险是个好东西,但是贵了没人买,便宜了又可能赔钱,这其中的分寸十分难以把握。 听到李文全这么问,苏泽知道这位国舅还真不是蠢材,在经商上还是有点天赋的,能够抓住问题的关键。 于是苏泽说道: “这个苏某就不清楚了,需要请精通算学的夫子好好算算才行。” 朱翊钧立刻说道: “黄师傅!” “张宏,速速带国舅去太史馆,请黄师傅帮着算算!” 等送走了李文全,小胖钧又看向苏泽说道: “苏师傅,孤还有一件事。” “殿下请讲。” “孤也想了,上次上元灯会,孤才明白父皇与民同乐之心。” “所以孤的百戏会,也是要与民同乐,彰父皇爱民之心,以此会来孝敬父皇。” 苏泽看了一眼朱翊钧,他没想到朱翊钧竟然想到这里。 也对,皇室教育还是很正的,这样的情况下培养出来的太子,本性应该都是好的。 而自己的介入,也让朱翊钧多了不少快乐。 朱翊钧办百戏会的初衷,从为了自己玩乐,变成了给父皇尽孝心。 当然,为自己玩乐也是主要的。 但是孩童能有这个想法,已经让苏泽十分欣慰了。 朱翊钧说道: “苏师傅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父皇开心?” 让隆庆皇帝开心? 你办百戏会皇帝肯定就开心啊。 但是仔细想想,苏泽说道: “殿下,臣以为可以排练韶乐,为灵济宫大会贺,这样陛下就能明白殿下的孝心了。” 韶乐,史称舜乐,是中国的一种传统宫廷音乐,也是国家重要典礼仪式上的重要音乐。 到了明代的时候,韶乐从具体的音乐谱曲,变成了一种音乐类型。 这种集身于诗、乐、曲、舞为一体的音乐,基本上都是用在宫廷和国家祭祀的场合,只要是庄重典雅的音乐都可以称呼为韶乐。 朱翊钧连连点头,既然是百戏会,自然可以有韶乐。 用韶乐作为灵济宫大会的开幕曲,也能彰显大明的的盛世,这样父皇一定能开心。 朱翊钧说道:“苏师傅,演奏什么音乐好呢?” 苏泽这就爱莫能助了,他只能说道: “苏某不通乐理,殿下可以请定国公帮忙。” 小胖钧继续点头,定国公徐文壁主持过多次皇家祭祀,是专业人士,找他帮忙肯定没错。 —— 端午节。 按照惯例,皇帝赏赐文武百官“五毒艾虎补子”,就是绣有蝎、蛇、蜈蚣、壁虎、蟾蜍的官服,这是用来辟邪的。 苏泽也得了一套,虽然这玩意儿有些猎奇,但也不是所有在京官员都有的,妻子赵令娴喜滋滋的将它收起来。 不过今年也有一件让内阁忧虑的事情,皇帝今年给皇亲国戚赐了金丹。 往年惯例是端午节赐天师符就可以了,就是世宗皇帝最痴迷于丹术的时候,也没有给皇亲赐丹,这让内阁忧虑隆庆皇帝是不是又痴迷于炼丹了。 端午还有其他驱邪仪式,另外顺天府尹还要带领僚属祭祀京师的河神。 而赵令娴则亲手制做了艾草蒸饼,这是一种混合了艾草汁液的面团,大概和后世的青团类似。 端午过后,苏泽府上又传来喜讯,赵令娴怀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留在京师过节的赵令娴家人连忙送来的礼物,又提前张罗了稳婆和奶娘,苏泽的府邸更加热闹了。 人更多了,开销又大了,苏泽在惊喜于妻子怀孕,也开始为家庭生计发愁,总不能一直吃软饭吧? 端午节后,五月七日,苏泽上书请办版权专利局。 这道奏疏得到了首辅李春芳的强烈支持。 于是皇帝下旨,在内阁下成立版权专利局,首辅李春芳亲自挂帅,苏泽也被塞进了这个新部门。 不过这个衙门,目前的工作就是制定政策。 在都察院又设两名“缉私御史”,专门负责缉拿私印盗版和侵犯专利的案件。 当然,现在的版权专利局,能管的就是京师地区,皇帝给缉私御史调动巡捕营的权力,和五门巡城御史并列。 这就是个很重要的权利了。 京师的几大治安力量。 负责戍卫京师的京营,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和东厂,然后就是这个巡捕营了。 巡捕营设立之初,就是用来维持京师治安的。 在制度上,锦衣卫、顺天府都有管理权。 但是在明代中期开始,巡捕营逐渐听命于五门巡城御史,这个职位在都察院也有了更加重要的地位。 五门巡城御史,顾名思义,就是负责京师地区的御史,说起来是五门,实际上是负责京师城内东西二路和城外的东北、东南、西南三路,这是专门负责京师纠察的御史。 在苏泽考成法改革后,御史要按照地域行使纠察权,负责京师纠察的五门巡城御史就更重要了。 五门巡城御史掌握了巡捕营后,更是直接成为京师治安的最高负责人。 新增设的这两个缉私御史,也能拥有调动巡捕营的权力,这已经要普通的御史权力大不少了。 理所当然,苏泽推荐了自己的同年,沈藻和王任重出任了缉私御史。 五月十一日,任命下来后,沈藻和王任重连忙趁着休沐上门求见苏泽。 两人见到苏泽后,完全没有升官的喜悦,而是对苏泽诚心请教要怎么做好这个缉私御史。 没办法,现在都察院可是被六科用考成法盯着,新上任的缉私御史总要做出点成绩来。 但沈藻和王任重上任后,却发现自己根本调不动不了巡捕营,原本想要办出点成绩的雄心壮志迅速被浇灭。 两人只能找上了苏泽。 沈藻说完了自己上任后的情况,无奈的说道: “子霖兄,这就是上任后的情况。” 苏泽了然的点头。 大明朝就是这样,权力不仅仅是纸面上的。 就像是沈藻和王任重,他们虽然被任命为缉私御史,但是巡捕营不听他们的,你就是占着这个名头也没用。 沈藻和王任重两人刚刚入官场不久,不懂其中的门道,满头热血撞上去,自然是头破血流。 苏泽说道: “两位同年既然是缉私御史,就掌握了巡捕营考核之权,你们现在巡捕营找几个能干又不得志的干吏,先提拔了他们,拉拢一批人过来。” “这批人要独立于五城巡捕营之外,归属你们缉私御史直接管理,待遇上我向李阁老请示下,多给你们一些公帑。” 沈藻和王任重连忙道谢。 其实苏泽这也是地方官员抓权的常用手段了。 对于基层来说,讲究什么理论道德是不切实际的,说白了还是钱袋子和官帽子两个。 巡捕营这么多人,总有一些业务人品还行,但是久久不得志的人。 一个新部门就有新的官帽子,自然有人愿意去尝试。 增加待遇,也能吸引一些人过来。 解决了巡捕营的问题后,王任重又问道: “子霖兄,这版权专利局是你首倡的,那我们缉私御史要在哪方面下力气?” 两人急于做出点成绩来证明自己,但是又不知道如何着手。 苏泽说道: “当然是盗印了!” 苏泽说道: “版权和专利,后者多用于工坊,目前还没有登记的专利,自然也用不上缉私。” “现在我作为《乐府新报》的总编官,向两位御史举报,京师中不少报纸盗印我们报纸上连载的《西游记》,请两位御史帮我做主!” 王任重和沈藻知道苏泽是在开玩笑,气氛一下子欢快起来。 但是经过苏泽的提醒,他们发现打击盗印西游记,确实是一个好的突破口。 没办法,这书在京师太火了。 两个小报,就有一个盗版西游记的。 除此之外,又将西游记已经连载的部分制成书籍印刷。 还有自己瞎编剧情,号称《西游后记》出版的。 经过苏泽的提醒,沈藻和王任重找到了方向。 五月十二日,缉私御史衙门贴出公告,要出手整治京师盗印西游记的乱象,打击非法盗印的书商。 一开始这些书商没有当回事,但是等到缉私御史带着巡捕营杀上门来。 还在处罚并不算重,只是没收雕版和缴纳罚款就行,这些书商纷纷认缴,并且保证不再盗印。 这下子沈藻和王任重也没想到,这盗版的利润竟然这么高! 他们在京师搜捕了三日,收缴的罚款竟然达到了五千两银子! 当这笔钱送到李春芳的面前,就连这位内阁首辅都吓了一跳。 李春芳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处理这笔银子,又将苏泽喊来了内阁。 等苏泽听到了沈藻和王任重的成果,也被盗版的利润给惊讶到了。 也难怪大明盗版行业如此兴盛,是真得挣钱啊! 李春芳有些担忧的说道: “缉私御史打击这么厉害,会不会影响我朝文脉?” 苏泽说道: “阁老不必担忧,打击了盗版,对我朝文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有打击了这些盗印的书商,那些真正约人写稿出书的书商才能出头,那样才能有更多人以书为生。” 明代出版行业本来就十分的繁荣,而缉私御史只是没收雕版和罚款,并没有彻底封了这些书商。 当然,想要禁绝是不可能的。 但只要盗版的成本高了,那就有人愿意去做正版了。 李春芳又说道:“这笔银子怎么处理?” 苏泽说道: “巡捕营这些日子辛苦了,应该拨出一部分银子作为犒赏。” 李春芳点头说道: “理应如此。” 苏泽又说道: “这笔银子应该作为版权方的赔偿,李阁老,这《西游记》是您家中的藏书?” 李春芳断然拒绝道: “老夫岂能贪墨这笔银子!” 苏泽又说道: “那可以给报馆吗?” “不行!” 苏泽早就猜到了李春芳的反应,他说道: “首辅大人,要不就以西游记作者华阳洞天主人之名,在版权专利局下设置一奖,用来奖励在数算、营造、匠作上有创新的匠人?” 这句话算是挠到了李春芳的痒痒处了。 作为内阁首辅,李春芳更在意的就是后世名声了。 如果能以华阳洞天主人为名设置奖项,岂不是就能流传后世了? 李春芳满意的说道:“还是你这猢,还是你有办法,就这样,就叫华阳奖好了!” 【和内阁首辅李春芳的关系达到“亲密”,任务完成3/3】 【主线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橙色道具抽奖机会*1】 李首辅的声望这就刷满了? (本章完) 第170章 橙色道具记忆宫殿香囊 第170章 橙色道具:记忆宫殿香囊 苏泽从内阁出来,回到史馆后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公房内,他打开系统迫不及待的开始了抽取奖励。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记忆宫殿香囊(橙色)”。】 【记忆宫殿香囊】(橙色):重复使用道具,使用后可以进入到记忆宫殿,查看过往的具体回忆(仅限宿主使用,外人闻到也只是普通香囊)。 苏泽手里出现了一个和腰间一样的香囊。 这是什么? 记忆宫殿? 苏泽记得这好像是某个侦探小说中的设定,主人公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需要回忆什么东西的时候就可以进入这个意识空间,将所有的细节都回忆起来。 这么神奇的吗? 苏泽抓起香囊,很快一阵子迷离感袭来,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站在一座巨大的木质宫殿中。 宫殿非常的高大,两侧都是直达屋顶的书架。 这就是自己的记忆宫殿? 可这东西要怎么用? 苏泽心念一动,一本书籍一样的东西从书架上飞出来,当苏泽接过这本书,一段记忆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他小时候看的一段动画片,从图像到声音,甚至播放动画片时候窗外的蝉叫,都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这也太神奇了吧! 就在苏泽准备继续探索这个道具功能的时候,一阵晕眩感袭来,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 【注意,由于精神限制,每日进入记忆宫殿不能超过五分钟,需要休息24小时后才能再次进入。】 苏泽连忙问道: “使用记忆宫殿没有副作用吧?” 【没有任何副作用】 听到没有副作用,苏泽放心了不少。 一天只能五分钟,时间稍微有些短。 这样一来,苏泽前世学习过的那些数学物理化学公式,记忆过的文章,都可以通过这个记忆宫殿“回忆”起来! 好东西! 【新主线任务,所有内阁成员的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看到这个新任务,苏泽只能苦笑。 内阁中就剩下一个张居正了,那就是要刷张居正的声望了? 这系统是逼着自己做四姓家奴啊! 不过这个新道具,倒是让苏泽想到了一个用处。 —— 京师。 沈敬没有离开京师。 体验过京师的繁华,他怎么愿意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反正是隐姓埋名,沈敬干脆来了一个“大隐隐于市”,直接留在了京师。 一百两银子,在老家可以置办一大块田产了。 但是在京师,这点银子根本就不经用。 在天酒地的过了半个月后,沈敬也感受到了钱匣渐空的压力。 思来想去,他决定去投稿。 《君子报》不行,苏泽的《乐府新报》也不行。 沈敬选了《新乐府报》。 《新乐府报》的投稿方式很神秘,只要将写好的稿子,在稿件上写上自己的住址,投入城郊的一座破寺的功德箱里,三日内就会得到回应。 如果被录用,稿费会扔入投稿人家里。 如果被拒稿,稿子也会被退还。 前些日子缉私御史抓盗版的时候,也瞄上过《新乐府报》。 但是巡捕营盯梢了半天,也没搞清楚功德箱里的稿子怎么被取走的。 这件事都已经成了京师流传的志怪故事了,坊间都传是鬼神在办报。 沈敬不信鬼神,他认为新乐府报是个组织严密的报馆,那破寺估计有什么障眼法。 可沈敬自信满满的稿子,却被《新乐府报》给拒稿了! 沈敬又连续给几家小报投稿,结果都是一样。 这下子让沈敬破了防,于是他决定用剩下的钱买印刷设备,自己印刷出版贩卖! 可沈敬也是倒霉,接手了一家印刷盗版书的印刷坊,正好被巡捕营找上门来。 面对前任主人留下的罚款,沈敬心一横说道: “几位巡捕大爷,我有重要的事情向御史禀告!” —— 京郊,楞严寺。 一身粗布衣服的何心隐,正在招待几名泰州学派同道。 明代思想界的特点,就是创始人死后,学派必然会分裂。 王阳明如此,王艮也是如此。 王艮死后,泰州学派也开始分裂。 比如赵贞吉这些在朝的信徒,在治学态度上日益保守,开始向阳明心学甚至程朱理学靠拢。 赵贞吉推崇的泰州学派,主张的是“敬”。 主张在日用之道中,收敛自我,在“克己”这个前提下入世。 但是在何心隐看来,这一套不过是宋儒克己复礼那一套换皮,根本就不是王泰州的初衷了。 甚至在泰州学派中,在世师徒也有分歧。 比如何心隐的师父颜钧还在世,颜钧提倡“友”,热衷于在地方上发展结社。 何心隐早期也搞过结社,甚至拿自己宗族做过社会实践,但是结果并不理想,于是何心隐也改变了思路。 一名年轻的儒生说道: “何师,我们这次是来营救梁师的。” 接着儒生又说道: “赴京路上,我和几位同道,仿效梁师在山东大名府组建了漕帮。” 梁钧在嘉靖末年被捕下狱,新君继位都没有赦免,这些弟子想着在灵济宫大会结交官员,将梁钧从牢房中救出来。 梁钧的思路就是创建各种互助社,他一直都在各地宣扬泰州学派,组织漕运力夫、盐丁创建帮派结社。 这种互助结社确实改善了一部分底层人民的生活,他们团结起来也能反抗压迫。 何心隐说道: “结社不过私之友也,长此以往,这些会社帮派必然会为了私利再去欺压别人,如此一来,岂不是无穷匮也?” 何心隐反对这种小规模结社,他也追随梁钧搞过这些,最早的就是淮抚驻地淮安的漕帮。 可如今淮安的漕帮却已经成了本地恶霸势力,普通百姓想要在码头上卖力气,还要和漕帮签订血契,要将自己收入上缴漕帮才能保平安。 甚至这些漕帮还按照乡党分裂成好几个派系,这些派系还会互相斗殴,争夺码头作为势力范围打架。 前任淮抚就是因为淮安码头力夫暴动弹压不利,才被朝廷撤职的。 而现任淮抚王之桓是个工部升上去的官僚,也不知道能不能压住淮安的局势。 负责传话的儒生有些不服气,他对着何心隐说道: “敢问何师最近参悟,可有什么新说?” 众人纷纷看向何心隐。 他们这一派就是这样,日常都以师友相称,不讲究儒家那套尊师重道,平日里切磋学问也是剑拔弩张。 何心隐淡淡一笑说道: “近日京师所见,让何某又有新见。” “愿闻其详。” 何心隐说道: “平天下者,均天下而已!” 在场众人倒是没有太多的震惊,毕竟这套均天下的理论,陈胜吴广就提过了。 何心隐又说道: “天下为主,君为客。” “为人君者,以天下万民为事;不以万民为事之君,天下大害也。” 这句话说完,众人都傻了。 甚至有人已经后悔自己坐在这里了。 何心隐自顾自的将自己的论述说了一遍,这才让众人离开。 等到众人离开后,一名年轻的儒生进来说道: “何师,这些同道人心难测,您这么说可要给楞严寺惹麻烦了。” 何心隐哈哈一笑说道: “那法严方丈交友广阔,和几位阁老都攀得上关系,不会株连到他的。” “不过我们倒是要走了。” 他的弟子不解问道: “何师,为何要向他们说明您的学问?” 何心隐拿着行囊说道: “学问就是说给别人听的,先贤们著书立作,招收门人,不就是为了把自己的学问传出去?” 弟子又说道: “可您这学问。。。” 何心隐说道:“无论他们认同不认同我的学问,只要把我的学问传出去就行了。” “这天下自然有认同我学问的人,他们见到我的学问,那我们就有更多同道了。” 弟子又说道: “那何师为何不在报纸上?” 何心隐摇头说道: “就连同门都不认同我的学问,如今传播还太早了,反而会引起朝廷忌惮。” “《新乐府报》还要继续办下去,只要能开启民智,早晚就有那一天。” “我们现在就走,印坊也可以转移了。” 众弟子纷纷称是,迅速离开了楞严寺。 —— 五月十七日,报馆。 苏泽一进报馆,就看到罗万化在打瞌睡,不由奇道: “一甫兄,你也会打瞌睡?” 罗万化极度的自律,晚上都会早早休息,白天都会精力充沛的工作,苏泽还从没见过他这么困过。 罗万化打了一个哈欠说道: “昨日茶楼里有讲学,我就去听了。” 苏泽奇道: “一甫兄还对讲学有兴趣?” 罗万化摇头说道: “没有。” 罗万化是一个原旨儒家信徒。 这类人就是对各种学派没兴趣,信奉最基础的儒家道德观。 其实这类人在官员中还是不少的。 科举只是为了功名,也不是人人都爱搞学术的。 罗万化稍微对实学有点兴趣,但是只要也是为了办报。 这些日子随着贤良文学齐聚京师,到处都是讲学活动。 会馆、寺院和道观都不够用了,很多人就在茶楼、酒楼公开讲学。 苏泽奇道: “一甫兄既然对讲学不感兴趣,为什么要去茶楼听讲?” 罗万化说道: “我是去看卖报去了。” “卖报?” 罗万化说道: “京师这些小报,雇佣了城内游荡的小儿帮他们卖报。” “有些小儿在闹市喧哗兜售,还有这脑子活络的在茶楼售报,一晚上也能售出不少。” 苏泽愣了一下,这不是带英特色雾都报童吗? 我大明也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罗万化有些不自信的说道: “我想着,我们《乐府新报》也在茶楼密集的地方设置报亭,让小儿贩报,子霖兄以为如何?” 看到苏泽失神,罗万化还以为自己的建议不好,他连忙说道: “子霖兄以为不可就算了。” 苏泽连忙说道: “一甫兄这个办法好啊!” “这些流落街头的小儿,能有一份糊口的生计,也是一甫兄的功德。而且此法能增加《乐府新报》的销量,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罗万化听到苏泽赞同自己的建议,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下决心要好好考察京师,在读书人多的地方设置报亭。 就在这个时候,沈一贯也准时冲了进来。 “大消息!” 苏泽已经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问道: “肩吾兄你昨天的大消息,就是都察院两个御史为了抢功劳打架,今天又有什么大消息?” 沈一贯说道: “弇州先生结束丁忧返回京师了!” 弇州先生,就是当今文坛偶像王世贞。 中古时代的读书人,政治家、文人、学者身份都是统一的。 比如宋代的王安石,就是文坛领袖,宰相和学者。 不过到了大明,随着时间发展,三条路逐渐分开,就是少数天才,也只能兼具两个身份。 王世贞的官职并不大,但是在文坛的地位极高。 大明文坛能和王世贞相提并论的,只有致仕在家养病的李攀龙。 苏泽记得李攀龙已经病重了。 丁忧的时候,王世贞在老家编写《弇山堂别集》,京师达官贵人都向他寄去自己的书稿,希望能被王世贞收录。 王世贞的文章甚至流传到周围的藩属国,朝鲜、倭国很多人都推崇他的文章,就连草原上都流传他的名声。 这就是文化的影响力。 沈一贯说道:“弇州先生是被张阁老举荐的,朝廷很快就会授以要职。” 现在的张居正和王世贞应该私交很好,恐怕谁也没想到两人会在以后交恶,以至于王世贞编排那么多段子在黑张居正。 罗万化问道:“朝廷会授予弇州先生什么职位?” “至少也是一省布政使吧?弇州先生的父亲已经平反,他为父伸冤的事情陛下十分欣赏。” 就在众人闲聊的时候,一封军情急报送到了内阁。 四位辅臣看完都脸色微变,李春芳站起来说道: “军情紧急,还是求见陛下吧。”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接羔已过,草原又动荡起来,虽然内阁和兵部早有准备,却没想到这次的动静这么大。 就连高拱眼中都闪过一丝忧色。 (本章完) 第171章 老朱家的微操之魂 第171章 老朱家的微操之魂 实际上这封紧急边情送到京师之前,戚继光就已经预料到了。 这次搜套大获成功,解决了河套地区的套虏威胁,身为套虏宗主的俺达汗不可能没有动静。 但是接羔期是整个草原民族最脆弱的时候,俺答汗有心无力,只能坐视戚继光扫荡河套。 现在过了五月,牛马都得到了春草的滋润,俺答汗终于忍耐不住,决定攻打大同。 而俺答汗备战的消息,早在半个月前戚继光就已经侦察到了,他已经写信和苏泽讨论过草原的局势了。 当天晚上,戚继光的使者吴惟忠,来到苏泽的府上。 看着吴惟忠带来的大箱子,苏泽叹息道: “戚都司为何要如此。” 吴惟忠有些尴尬,这是他在京师又一次碰壁了。 没办法,武人送礼就是这么直接,但对于如今隆庆朝的高层来说,这么直接的贿赂实在是太掉价了,吴惟忠这次送礼可以说是处处碰壁。 见到苏泽也不肯收,吴惟忠倒是也不纠结,直接让士兵将箱子抬了出去。 “戚都司上次给我写信说了,东胜卫的筹建工作停了?” 吴惟忠就是专程来说明这件事的,他连忙说道: “戚帅亲自去东胜卫查看了,由于荒废已久,东胜卫的残城已经没法使用了,需要重新筑城。” “大同卫距离东胜卫还是有一些距离的,募集人手准备材料都需要时间,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畜力不足。” 苏泽点点头,畜力不足是大明的老问题了。 还是前面的问题,大明没有唐代那样优质的马场,西北土地退化也让这些地区没办法大规模养马,整个国家的马政越来越败坏。 而大明内陆地区所养的马,用来维持地方公务和驿站损耗都已经十分困难了。 为此,朝廷连滇马都瞄上了,积极开展西南茶马互市。 可滇马身材矮小,作为运输畜力还行,当做战马就实在是不合适了。 吴惟忠又说道: “合格战马不足,戚帅已经准备实行青藤先生的车营之法了。” 苏泽微微叹息。 这个时代距离骑兵退场还有很长的距离,机动性最强的兵种依然是骑兵,没有之一。 戚继光当然知道骑兵的好处。 但是军中缺马,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徐渭的车营之法,其实就在缺乏战马的情况,采取的一种被动战术。 缺乏足够的骑兵,所以需要用大车和火器掩护步兵。 车营的战法在战术上是先进的,但是在战略上却不如骑兵,这是一种结硬寨打呆仗的办法。 所谓兵法大家,戚继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兵法大家都是能因地制宜的,没有组建大规模骑兵的条件,也只能用车营了。 简单的说,现在的情况就是,俺达汗准备南下报复,所以大同只能暂停了东胜卫的建设工作,缩回大同防御。 对于这个结果,苏泽也无可奈何。 现实不是游戏,堡垒也不是点点鼠标就能造出来的。 北方的局势已经糜烂了这么久,朝廷一直都处于战略收缩状态,想要扭转不是这么容易的。 吴惟忠说道: “这次俺答来犯,戚帅是很有信心的,夏季马上就要到了,俺答部必定不能久战。” “只是戚帅担心这次俺答进犯,又会因为东胜卫的事情有所反复。” 苏泽点头,戚继光不是一般将领,他甚至比很多文官更懂大明。 这一次俺达汗起兵,一个口号是为了河套地区的附庸部落报仇,而另外一个口号则是大明重建东胜卫的刺激。 俺达汗在这个时候兴师动众的起兵,政治恐吓的意味大于实际动作。 对于草原民族来说,最好的骑兵时机永远是秋季。 秋天的时候,是农耕民族是最忙碌的时候。 不仅仅如此,这个时候也是粮食储备最多的时候,游牧民族可以一边抢一边南下。 而现在地里都是青苗,大明的百姓也是穷鬼,这时候就算是抢也抢不到东西。 所以戚继光判断,这次俺达汗还是政治恐吓为主。 当然,如果大明露出破绽,俺达汗也不介意抢劫一番,削弱一下大明的实力。 而以大明文官的尿性,俺达汗这么一恐吓,肯定很多人又要质疑复设东胜卫了。 到时候又会讲什么东胜卫设立无益,是边军为了功劳轻开边衅,复设东胜卫增加了百姓负担之类的话。 “戚都司放心,复设东胜是阁部支持的事情,外臣的一点议论没这么容易动摇。” “俺达汗兴师动众南下,这仗还是要打一把才行的。” 吴惟忠立刻说道: “苏翰林放心,戚帅早就就料到了俺答部的南下,早已经做好了战备,这次定要让俺答汗吃个苦头。” 苏泽对戚继光当然放心,俺达汗的动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送走了吴惟忠后,苏泽对着徐渭说道: “青藤先生,你愿意去草原吗?” —— 次日,苏泽在办公时间来到内阁,求见高拱。 高拱放下笔,在内阁偏厅见了苏泽。 “往草原派遣使者?” 高拱皱眉,昨日军情送入宫中,隆庆皇帝向入宫的内阁辅臣们详细询问了北境的情况。 很显然,内阁已经预料到了,在得到俺答起兵的消息后,外朝文官会怎么讨论,所以内阁才觐见皇帝,提前打好预防针。 只不过这一次的预防针效果,似乎有些太好了一点? 高拱回忆起昨天面见皇帝时候的事情,隆庆皇帝似乎对俺答起兵,有些兴奋? 高拱说道: “今日外朝就有弃东胜之议了。” 这就是苏泽所意料的那样,文官集团的保守性,就是这么逆天。 东汉因为凉州羌乱的问题,群臣多次提议直接放弃凉州,这就是历史上的“弃凉之议。” 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睿智言论,按照他们的理论,战略收缩到首都那就安全了。 复设东胜卫的好处内阁是能看到的,而戚继光搜套大捷,也扫荡了西北套虏的威胁,今年就是最好的时机。 如果因为这件事就放弃设立东胜卫,那实在是太遗憾了。 苏泽点头说道: “师相,现在不是打的时机,俺达汗也不是真的要打,此时遣使者去草原,稳住俺达汗,等东胜卫棱堡造好以后,俺答再攻就不是问题了。” 高拱点点头,他也赞同苏泽的说法,俺达汗这时候也不是真的要打。 但是作为草原共主,小弟被欺负了,俺达汗也要做出姿态来。 苏泽说道: “现在俺达汗不想打,但是到了秋天就不一定了,如果能派遣使团安抚住俺答人,利用这段时间将东胜卫棱堡修好,秋防就无虞了。” 高拱也被苏泽说服了,他点头说道: “这倒是个办法。” 既然双方都想要在秋天打,那不如派遣使者和谈拖到秋天再说。 高拱也接到了工部的消息,新炉炼钢的效果很好,如此一来,朝廷就可以直接在大同挖煤铸炮了。 到了那个时候,俺达汗再来,就要撞上坚固的东胜卫棱堡和猛烈的火炮,明军就可以用很小的代价赢下战争。 高拱又问道: “这使团人选呢?” 苏泽拱手说道: “弟子以为,王世贞可以担当此任。” 王世贞? 高拱惊讶的看向苏泽道: “他行吗?” 苏泽说道: “王弇州的父亲精通军务,历任东南和蓟辽军镇,王家有家学。” 高拱点头,王世贞的父亲王忬曾经官至兵部侍郎蓟辽总督,嘉靖三十九年被严嵩父子陷害被杀。 王世贞父丧丁忧归乡。 这样的家庭,王世贞从小也对军务有所了解,只是他在文坛的名声,盖过了这些。 戚继光也曾经在王忬麾下任职,王忬死后他还亲自去吊唁,他对于王世贞也有所交往,对他的军事能力也颇为欣赏。 苏泽又说道: “王弇州名扬天下,就连草原上都在传他的文章,俺达汗在板升收拢汉人,也有爱才的名声,他是不会杀弇州先生的。” 高拱也点头,外交这个工作就是这样,名声十分重要的。 外交官必须是威望高的人,最好是那种连敌国都敬重的人,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当然,外交官背后的国家实力更重要,弱国无外交是古今中外的通理。 高拱原则上算是同意了苏泽的提议,他说道: “你上个奏疏过来,到时候让兵部议一下。” 紧接着高拱又看向苏泽问道: “你没有和赵阁老说此事吗?” 高拱突然提起赵贞吉,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此等大事,弟子当然是和您商议,怎么可能去找赵阁老呢。” 苏泽似乎看到高拱圆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但是高拱又恢复了板正的表情说道: “你也可以去和赵阁老说说,陛下很信任他在军务上的进言。” —— “出使草原?!” 沈一贯看向苏泽,他没想到苏泽说的建功立业的机会,竟然是出使草原! 苏泽说道: “我已经上奏疏了,请遣使草原,止休兵戈。” 沈一贯疑惑的说道: “子霖兄你不是一贯对草原强硬吗?怎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议出使俺答?” 苏泽说道: “此时不是打仗的时机,草原那边也知道,所以才需要使团。” 利用外交换取战略上的主动权,这也不是什么新套路了,沈一贯很快明白了苏泽的意图。 苏泽说道: “虽然我大明不想打,俺达也未必想打,但是战场的事情说不清楚,出使草原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肩吾兄如果不愿意,我就不向师相推荐你了。” 沈一贯犹豫了。 看到罗万化报馆事业蒸蒸日上,前些日子开设报亭,雇佣报童卖报,又给《乐府新报》增加了一千多份的销量。 除此之外,罗万化编纂的《帝鉴图说》已经上呈皇帝御览,隆庆皇帝看完很是满意,只等最后校对就可以完稿,成为朱明皇室太子教育的皇家教材了。 甚至沈藻和王任重的缉私工作也干得风生水起,京师盗版的风气收敛了很多,士大夫都称赞两人是能臣干吏。 这样的同辈竞争下,沈一贯也感受到了压力。 如今这个机会摆在面前,沈一贯咬牙说道: “子霖兄,我先回家商议一下!” 苏泽点点头,出使是很有风险的事情,自然要好好考虑。 送走了沈一贯,苏泽拿出【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一天后,《遣派俺答使团疏》送到内阁,内阁都票拟同意,奏疏被送到皇宫。 隆庆皇帝对于你的奏疏并不满意,搜套大捷后,皇帝认为戚家军战斗力强悍,可以一举解决草原问题,留中了你的奏疏。 皇帝亲自下令戚继光迎战,并且进行了详细的军事布置。 多亏戚继光临阵指挥,这才稳定了局势,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双方罢兵休战。 ——【模拟结束】—— 看到这个结果,苏泽也只能苦笑。 你们老朱家是有微操传统吗? 搜套打了几个穷鬼部落赢了,皇帝竟然这么膨胀了? 也对,其实速败论和速胜论都是一体两面,实际上都是对军事上外行,张没有坚定的战略主张,也无法准确评估双方实力。 而且这些外行,也很容易从速败论一下子滑到速胜论上去。 苏泽前世不就是这样,几年前还在夸赞某国实力,只要动手对付中国,中国就一定会败。 但突然之间论调就成了某国会迅速崩溃,霸权强国一天就要亡国了。 军事上还是要实事求是,搜套打击的是河套地区的俺达附属部落,这些部落本来就是草原上混不下去了来河套讨口子的,和俺答本部骑兵精锐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就连戚继光都认为应该依托东胜卫棱堡消耗俺答部的实力,等到平衡逆转后再出击,皇帝竟然立刻觉得自己行了? 不过老朱家皇帝似乎都喜欢玩这一套,而且还是越菜越爱玩,崇祯就很喜欢折腾军事系统,最后折腾没了。 还是要用威望值啊。 【是否使用1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204点。】 还好,隆庆皇帝还没那么膨胀,只要100点威望值就能改变想法。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剩余威望点:104点。】 (本章完) 第172章 国之大事 第172章 国之大事 苏泽的奏疏送入内阁,四位阁老都票拟赞同,奏疏迅速送入宫内。 司礼监秉笔冯保拿到这份奏疏后,他偷偷看了一眼掌印李芳,拿着奏疏来到李芳面前。 “李公公,这苏子霖的奏疏请您看看。” 李芳接过了苏泽的奏疏,司礼监内已经达成了新的默契,苏泽的奏疏和阁部重臣一样,都需要经过司礼监三巨头过目,才能共同送到皇帝面前。 李芳翻开苏泽的奏疏,看到标题后就愣了一下。 作为皇帝的近身太监,李芳明白皇帝的变化。 自从搜套大捷后,皇帝对于北方边事非常上心,还将历朝历代出征草原的记录都从翰林院翻出来。 甚至隆庆皇帝还弄了份成祖朱棣征讨草原的地图,贴在御书房的屏风上。 这种变化,司礼监三巨头都或多或少的感受到了。 李芳说道:“请冯公公和陈公公,和杂家一起面圣吧。” 陈洪也停下笔,好奇的看向李芳手里的奏疏,李芳将奏疏递给他,当陈洪看完后,和两人李芳冯保对视了一眼,也一起向御书房走去。 到了五月份,京师的气候其实有点闷热起来了。 但是御书房却窗门紧闭,李芳暗暗叹气。 这次端午节赐丹药后,隆庆皇帝服下金丹,说是吸收了金丹中的罡气,不惧暑热,所以御书房整日都关闭门窗。 走进御书房,李芳感觉到了一股热气,他宽松了一下袍子,这才舒服了一些。 隆庆皇帝却还穿着冬日的皇袍,坐在龙椅上看着什么。 见到司礼监三人,隆庆皇帝问道: “可是苏子霖上书?请奏出兵草原?” 皇帝这些日子整日研究,憋着一股雪耻的想法,想要出兵草原。 正好俺答起兵,皇帝反而十分的兴奋。 可恶外朝的这些文官,这时候还在讨论放弃东胜卫。 所以隆庆皇帝就等着苏泽的上疏。 皇帝就等着苏泽上疏支持出兵,然后就可以命令戚家军北上了! 可拿到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的眉头皱起,苏泽上书竟然不是请求放弃东胜卫,也不是请求主动出兵,而是请求派遣使团议和?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皇帝不满意的说道: “满朝文武,就没有求战的吗?” 李芳已经确定了皇帝的心思,更小心翼翼的说道: “外朝都在议论弃守东胜。” 隆庆皇帝更加不满的说道: “这帮士人!若是不弃守东胜,又岂会有庚戌之变?朕要解决北虏,不给子孙留后患。” 隆庆看向李芳问道: “朕欲御驾亲征,尔以为如何?” 这下子李芳傻了,他想到皇帝膨胀,没想到皇帝这么膨胀了。 御驾亲征? 李芳这么大岁数了,可不想要做王振了。 李芳只能好一阵的劝,总算是打消了皇帝御驾亲征的想法。 “那就将苏泽的奏疏留中吧。” 虽然放弃了御驾亲征的想法,但是隆庆皇帝还是决定要动兵,那就等俺答部起兵,到时候就可以下旨让戚继光出兵了。 从御书房出来,司礼监三巨头互相看了对方,都达成了默契——必须要劝说皇帝放弃出兵念头! 但是三人也都知道,皇帝正在兴头上,如果这时候扫兴,折损的是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影响力。 所以三人都没有作声,没人站出来。 李芳和冯保都在想着将今天的事情传到内阁,请阁老们来阻止皇帝。 就这样,三人回到司礼监,这时候有小太监通报,定国公徐文壁从城外祭祀祖陵回来交旨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芳、冯保和陈洪都眼前一亮! 不一会儿,隆庆皇帝疑惑的看着折返的李芳三人,只听到李芳说道: “陛下,定国公求见。” 听到定国公,隆庆皇帝有些激动。 成国公病重,定国公就是勋贵第一人了。 定国公徐文壁稳重,得到外朝的夸赞,在文官那边形象也很好。 如果自己要出兵,文官不支持,只要能得到勋贵的支持不就行了! “快宣!” 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定国公徐文壁来到御书房内。 向皇帝汇报了祭祀的结果后,隆庆皇帝兴致勃勃的问道: “祖陵可安好?” 徐文壁愣了一下,连忙说道: “祖陵安好,陛下放心。” 听说祖陵没有异象,那是不是说祖宗是支持自己发兵的? 隆庆皇帝于是将自己准备出兵的计划讲了一遍,甚至暗示自己要御驾亲征。 听完之后,徐文壁也傻了。 徐文壁虽然是武将勋臣,但是这辈子只做过两个工作,一个是给皇帝当红盔将军首领,也就是保安队长,一个就是负责帮着皇帝祭祀,也就是大明大祭司。 而且定国公一脉是什么来头? 徐文壁的老祖徐增寿,是开国武将徐达的第三子,靖难之役时因私下向朱棣传递消息,为建文帝诛杀。 成祖靖难后,给徐增寿一脉封赠定国公,传承至今。 定国公一脉家传的本事就是“审时度势”,从来都是谨小慎微的。 当年土木堡的时候,堡宗领着京师勋贵御驾亲征,时任成国公战死,但时任定国公却坚持反战,被堡宗留在了京师。 而留在京师的那一任定国公,也没有参与到后续的宫廷政变中,定国公一脉恩宠日盛,如今已经冠绝勋贵。 徐文壁立刻说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 隆庆皇帝看向徐文壁,这位勋臣之首立刻说道: “陛下!戚都司虽然善战,但是南兵北上不过半年,对山川地理未必清楚,而且南兵总计不到两万人,虽然精锐,但是和俺答二十万大军相比还是太少了!” “如今京营疲敝,若是大同有所闪失,那臣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徐文壁毕竟是帝国大祭司,拿出自己哭庙的本事来,这番操作下来,隆庆皇帝也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 是啊,英宗那时候京营还是能战的,就是这样也弄了个被俘瓦剌的结局。 如今整个北方,除了大同的戚继光部队外,其他的边军防守有余,但是让他们进攻就难了。 而京师附近的京营更是早就不堪战了。 别说是京营,徐文壁这样的元勋后代,也已经逐渐从武将世家变成了帝国勋贵。 当冷静下来后,上头的情绪瞬间散去,隆庆皇帝毕竟还是一个比较务实的皇帝,他对着徐文壁说道: “爱卿所言出自肺腑,朕自当再斟酌斟酌。” 听到这句话,司礼监三巨头都松了口气。 皇帝这么说,就意味着他放弃了军事冒进的想法。 “赏赐定国公五十金元。” 送走了徐文壁之后,隆庆皇帝拿起御案上的苏泽奏疏。 皇帝发了汗,只觉得屋内燥热难忍,他对着宫人说道: “将御书房的门窗打开!” 夜间的凉风吹入宫中,皇帝这下子彻底冷静下来。 苏泽的奏疏说的没错,如今确实不是打仗的好时机。 他提起御笔,接着对李芳说道: “苏子霖奏疏中所说,三年可期俺答归顺,真的可能吗?” 李芳沉吟了一下说道: “陛下,仆臣不懂军事。” 皇帝又看向冯保,冯保也低着头。 他再次看向陈洪,只见陈洪说道: “陛下,仆臣也不懂军事,但是苏翰林入仕以来,所奏皆成,他说三年能成,仆臣以为三年就能成。” 隆庆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他拿起御笔批准了苏泽的奏疏,将奏疏递给李芳说道: “那朕就成全了他苏二疏之名。” —— 五月二十一日,今天是旬末休沐的日子。 本来苏泽是准备陪怀孕的妻子去赵贞吉府上省亲,却被申时行相邀出行。 赵令娴很体贴的说道: “夫君且去吧,妾身自己回赵府就是了。” 在赵令娴的坚持下,苏泽只能应邀来到苏州会馆。 今天除了申时行之外,还有他的同年好友王锡爵。 三人已经非常熟悉了,互相打了招呼后,申时行带着苏泽走进会馆。 “子霖兄,你猜猜今日我们来拜访谁?” 这个结果并不难猜,能住在苏州会馆的,必然是苏州府的名人。 而能够让申时行亲自来拜见的,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苏泽问道:“难道是弇州先生?” 申时行看向王锡爵,王锡爵叹气说道:“还是汝默兄了解子霖兄,这点问题根本难不倒子霖兄。” 说完,王锡爵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黄铜币递给了申时行。 原来两人那自己打赌了。 苏泽内心却有些紧张。 自己刚刚向高拱举荐了王世贞,让他出使草原,如果被王世贞知道了,自己给他编排了这么危险的差事,会不会把自己赶出去?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一间客房前,而客房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却被书童守着不让入内。 书童见到申时行后,连忙向他招手,申时行立刻拉着苏泽和王锡爵挤到客房门口,书童立刻打开门放三人进去。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等也是来拜会弇州先生的!” 旁边的同伴连忙拉着呼喊的这人说道: “别吵了!也不看看刚刚进去的是谁!” “是谁?” “我苏州府的申状元郎都不认识?在旁边的那位是那一榜的榜眼王锡爵,也是我们苏州府人!” “第三位更了不得,是如今在京师声名鹊起的苏泽苏子霖,也是我们苏州府人!” 介绍完三人的身份,那个闹事的人立刻不作声了。 这三人的身份,拜见王世贞确实不需要排队。 王世贞其实年纪并不大,今年也才四十三岁。 但是他二十一岁就中了进士,官场资格很老,所以对于三人来说,王世贞就是同乡的官场前辈。 王世贞的脾脏不好,脸颊消瘦,但是双目十分的有神。 看着三位年轻的后进,王世贞心情极好,命令管家拿来酒菜。 申时行连忙说道: “弇州先生这次赴京路途操劳,还是不要饮酒了吧。” 管事的也用劝说的眼神看着王世贞,但是王世贞却固执的说道: “好客怎么能没有好酒,速速去备酒来。” 看到申时行还要劝,苏泽微微拉了一下他,递给了申时行一个眼神,申时行只好作罢。 但凡是能够成为文坛宗师的,大抵都是情感充沛、爱憎分明的,要不然也写不下锦绣文章。 王世贞的性格也是如此,他对待友人是热烈的,对待仇敌也是恨之入骨的。 当然,文人报仇的手段也就是笔杆子“杀人”,严嵩父子的历史地位这么低,很多段子就是王世贞的手笔。 要知道严嵩虽然是奸臣,但是他的文学水平极高,和王阳明湛若水等心学宗师都是笔友,也是文坛宗主级别的。 但是从严嵩倒台后,他在文坛的地位完全被抹除,也可见笔杆子杀人的厉害。 而他和张居正反目成仇后,也给后世留下了不少有关张居正的段子。 不过此时王世贞还是很感激张居正的,他自己的文集《弇州堂别集》还专门邀请张居正写序,张居正婉拒后还是给他写了一篇文章,也被王世贞收录到文集中。 管事的送来酒宴,王世贞拉着三人赴宴,又畅谈起了文学。 在场的都是科举考试的佼佼者,还是出自苏州府这种文化昌盛的地方,自然是越聊越投机。 而王世贞确实是文坛大佬,各种金句信手捏来,他的文学主张和徐渭有些类似,主张“真情论”,也就是文章的情感要发自肺腑。 这一点苏泽倒是极为赞同,等到王世贞说完了自己的真情论,看向苏泽问道: “苏子霖执掌《乐府新报》,对时下文坛有什么看法?” 申时行和王锡爵也看向苏泽,他们也好奇苏泽的文学理念。 文学理念和学术理念不同,但也是一个士人的重要标签。 苏泽在学术上的标签是实学,但是他撰写的文章以说理为主,很少卖弄辞藻,甚至当官至今,都没与什么诗词作品流传。 要知道这年头写诗词应答赠别,或者交友赠诗,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苏泽想了想说道: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王世贞端着酒杯,笑吟吟的看向苏泽。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妙!” 王世贞眼睛一亮,连忙放下酒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王世贞身体前倾,眼睛中满是炽热光芒,他问道: “第三境呢?” (本章完) 第173章 王世贞也写禁书? 第173章 王世贞也写禁书? 苏泽说道:“第三境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听到这里,王世贞直接拍案叫绝。 其实苏泽也不准备抄这个,但架不住王国维的文学理念和王世贞的真情论实在是太相似,苏泽也只能抄了过来。 只能说,真情之说,确实是文学创作的不二法门。 矫揉造作的文章,总比不过真情实感的流露。 辛弃疾这首诗用在文学境界上,正好写出了洗尽铅华后,让文学回归本真的玄奥。 在场的申时行和王锡爵仔细思考,也觉得苏泽这三词用的极妙,王锡爵看向苏泽的眼神也不同了。 读书人的三重属性,唯独文名是最吃天赋的。 这点看赵阁老就知道,赵贞吉可是孜孜不倦写了不少诗,还自费出版诗集,结果是无人问津,根本就卖不掉。 而王世贞的官不大,但是文章写的极好。 传说有人将他的文集背下,在宴饮上拆开组合使用,竟然获得了文豪之名。 当然,苏泽也不是真的要文抄,他用这三大境界和王世贞拉近了距离,这才说道: “弇州先生,近日俺答起兵,我向陛下上书,请求朝廷遣使草原,止休兵戈,不知道您以为如何?” 王世贞疑惑的看着苏泽,原本是谈论文学,怎么说到了边事? 不过王世贞倒是不排斥这个话题,他小时候就跟着父亲历任,对于军事也是很了解的。 他和戚继光也是好友,也经常和戚继光写信讨论军事上的事情。 王世贞说道:“我虽然没有去过大同,但是九边之弊其实也就两个,‘不敢打,打不过’。” 申时行和王锡爵对视一眼,这个不是废话吗? 但是王世贞接下来的话,让苏泽明白他是真的调查过九边情况的。 王世贞说道: “不敢打,这是朝廷不敢打,边境士兵也不敢打。” “朝廷不敢打,原因也简单,自从成祖后对九边的战事都是胜少败多,朝廷自然不敢动兵。” “但是边境士兵不敢打,则是因为打赢了没有功劳,打败仗却要被惩罚,此乃卫所制度之弊也。” 苏泽赞同的点头,卫所制度的弊病就是这样,一个卫所的职位都是世袭的,能够跳出这个制度天板的人少之又少。 缺乏晋升,明军逐渐成为拿钱办事的军队。 等到了万历年间,士兵每战都要讨赏,如果不给赏钱就不肯出战,而打完以后也要求赏,已经变成了唐末五代十国的牙兵。 王世贞又说道: “而打不过,则是我朝又一大弊,遇到难打的仗,往往还没出征就已经在谋败了,卫所军头将军队视作私人财产,上阵就想要保全自己所部,战事顺利就蜂拥而上,战事吃紧就一触即溃。” 苏泽点头,王世贞确实是在一线见过的,他说的也是明末明军崩溃的一个重要原因。 卫所军头将军队当做私人财产,上阵就不愿意拼命。 这些军队都是内斗内行,外战外行,容易的仗争着打,打完就想着抢劫。不好打的仗就跑的比谁都快,几路大军只要崩溃一路就全部崩溃。 苏泽问道: “那以弇州先生所见,应该要怎么做?” 王世贞说道:“以我所见,兴武举是个好办法,当然,最好的办法是革弊军制,但是太难了!” 武举就是在卫所制度之外的武将选拔制度。 国初的时候不定期举办,在景泰年间变成定制,三年一试,分为乡试会试两级。 比如俞大猷就是武举出身,他家世袭的不过是百户,在考中武举就授了千户,突破了家族的限制。 苏泽暗暗记下,他也想要改革军制,但是缺乏一个有效的切入点。 大同的军改效果不错,但是大同的情况特殊,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藩王可以打的。 王世贞的思路倒是有可行性,还是从选拔人才入手,选拔出合格的武将。 “弇州先生也认为,现在不该开战了?” 王世贞点头说道: “大同北上就是恒代之地,这里自古就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地方。” “俺答部骑兵熟悉地利,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但我军却要被辎重补给所累,无法深入。” 申时行问道: “如果直接攻打板升呢?” 王世贞摇头说道: “俺答筑城,却和我们中原城市不一样,在板升耕种的也都是北逃汉人,如果真的大军杀到,俺答弃城是不会犹豫的。” “而且这个季节,俺答还可以逃遁到阴山以北,那就更没办法打了。” 看到王世贞如此了解军务,苏泽就更放心了。 外交手段是政治和军事的延续,如果不懂得军事的外交官,就会被对手的军事威胁恫吓住。 只有对军事有充分理解的外交官,才能搞清楚什么是真的军事威胁,什么只是虚张声势的军事讹诈。 当然,正式的圣旨还没下来,苏泽也不可能这时候告诉王世贞自己推荐他出使草原,总不能说是系统已经通过了吧? 这顿饭是宾主尽兴,等酒到浓时,苏泽问道: “听闻弇州先生和神医李时珍相交,不知道李神医现在何处?” 李时珍和王世贞关系密切,《本草纲目》在没有成书之前,就藏在王世贞家的藏书楼里。 王世贞以为苏泽是家中有人患病,于是说道: “东壁先生定是又去哪里寻访草药了,如果苏郎有急需,我可以修书一封请李神医来京。” 果然王世贞和李时珍的关系极好,苏泽连忙说道: “弇州先生误会了,晚生是想要向李神医约稿。” “约稿?” 苏泽说道: “苏某父母早亡,见过不少因为缺少药石而亡的惨剧。” “这世间的名医难有,所以想要请李神医写几个常见病的方子,用《乐府新报》传出去,让普通百姓在生病的时候也能用些药。” 王世贞赞许的说道: “苏郎这份仁心,东壁先生必定不会拒绝,我这就修书一封,请东壁先生写几个常见病的药方,用药也选些黎庶能用得起的药草,如果真的能救人,也算是苏郎的功德了。” 苏泽连忙表示感谢,他又向王世贞说道:“那弇州先生是否也可以帮着乐府新报写几篇文章?” 王世贞坦然答应,四人将买来的酒都饮尽,苏泽这才返回家中。 但是今天苏泽最好奇的事情,还是没能得到解答,那就是《金瓶梅》到底是不是王世贞写的? 可《金瓶梅》这样的禁书,又不能像《西游记》那样,直接向王世贞约稿,这也没办法在《乐府新报》上刊登啊! 看来只能和王世贞的关系熟了以后再打探了。 —— 五月二十二日,皇帝突然降旨,同意了苏泽向俺答派遣使团的奏疏。 而内阁的动作也很快,迅速阁推王世贞为使团正使,前往草原议和。 这一套动作将外朝打得措手不及,甚至接到任命的时候,王世贞也在苦笑,原来苏泽那日询问自己草原军务,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当然,王世贞对于这个新差事并不抵触。 原本王世贞猜想,自己复起的职位是一省的按察使或者参政。 没办法,王世贞不是庶吉士,职场天板明显,一省封疆大吏就是他职场的顶点了。 但是这次朝廷授他主客司郎中,虽然这个职位只是正五品,但却是京官。 而且出使这样的大事,一旦办好了回来肯定是要升官的。 那就有可能突破职场天板,升任礼部侍郎。 没有哪个官员能够忍受这样的诱惑,更何况曾经协助父亲处理军务的王世贞,本身也有出将入相的心。 沈一贯也被塞进了使团的名单中,破格担任使团的副使。 而这一次俺答来势汹汹,所以在降旨后两天,使团就从京师出发。 苏泽等一众好友在京郊给沈一贯送行,见到使团正使王世贞,苏泽也有些尴尬。 毕竟是自己主谋,将王世贞弄到了草原上。 不过王世贞似乎并不生气,等到苏泽和沈一贯道别后,将他请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苏郎原来那日是考老夫的啊。” 苏泽连忙说不敢,但是王世贞却说道: “老夫也是看在苏郎的面子上,接了这差事,既然如此,你可有什么要教我的?” 苏泽再次说不敢,这下子王世贞装作有些怒气的说道: “难道这点同乡之谊都没有?” 话说到这里,苏泽只能说道: “弇州先生,这出使的事情瞬息万变,哪有什么定策啊。” “不过。” “不过什么?” 苏泽低声说道: “弇州先生到了板升,可以注意一个人。” “一个人?” “三娘子。” “一妇人尔,为什么让苏子霖如此看重?” 苏泽说道: “弇州先生,这三娘子可不是普通妇人,他是俺达汗的‘钟金哈屯’,也就是汗妃,深得俺达汗的喜爱。” “而且这三娘子颖捷善书,骑射不输于男儿,又关心北逃的汉人,俺达汗能在板升城聚汉人之心,多亏了这三娘子。而三娘子的称号,也是草原汉人叫出来的。” 王世贞摸着胡须说道:“这三娘子能影响俺答汗吗?” 苏泽点头说道: “当然可以,这草原的妇人和中原不同,本就有辅佐汗王的职责,而且三娘子年轻,日后未尝不能在俺达汗死后再做汗妃。” 这下子王世贞懂了。 草原有收继婚的传统,三娘子的年龄和姿色,就是俺达汗死后,她也可能被新任俺达汗“继承”,继续做她的钟金哈屯。 而且蒙古人本来就有太后摄政的传统,这三娘子说不定真的如同苏泽说的那样,对俺达部拥有很强的影响力。 王世贞记下这点,这才放过了苏泽。 就在苏泽准备离开的时候,王世贞从车上翻出一本书说道: “此番草原之行,家中诸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本书。” “此乃我所藏的一本奇书,凡夫俗子读了有害,但却蕴含大意,这书就交给你了。” 苏泽看到书名,还真是你啊? 王世贞将苏泽赶下马车,领着使团一路向北而去。 苏泽带着这本书回到家中,却被赵令娴看到夫君鬼鬼祟祟的样子,好奇的问道:“夫君不是去送友了吗?怎么折回家中?” 苏泽手里拿着黄书,躲开妻子的目光说道: “弇州先生赠了我一本书,我怕弄丢了,就先带回家里。” 说完这些,苏泽顿时发觉失言。 赵令娴也是王世贞的粉丝,听到是王世贞赠书,赵令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夫君可否将书给妾身看看?” 看着妻子期待的眼神,苏泽只能将书放下,然后匆忙的离开家。 赵令娴翻开书,看了开头就觉得文字生动有趣,而且和市面上神魔志怪的小说不同,这本书写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更让赵令娴喜爱。 但是读着读着,赵令娴的脸全都红了,然后连忙将书合上,这书里都写着什么啊! 但是偏偏这书写又极好,赵令娴红着脸又拿起书,认真看完了一个章回后,羞得捂住脸。 夫君带回这本书,难道是要和我? —— 在史馆的苏泽也同样的尴尬,也知道妻子看了那书会怎么想,就这样磨洋工到了中午,东宫的太监张宏又来到了史馆。 不用说,定是那百戏会的事情。 太子要筹办百戏会给皇帝尽孝,这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师。 东宫也确实派出人手,搜罗精通曲艺的戏班来京师献艺。 而小胖钧的百戏会经费,也在李文全的努力下凑齐了。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保险就是最早出现在船运行业的,可以说这是海上贸易的刚需之一了。 历史上的最早保险,其实就是互助性质的集资保险,保费计算也没有那么复杂。 而李文全在莱州港很有声望,都知道他国舅的身份,船东们纷纷投保。 凑足了费用后,李文全亲自押解银元,赶在百戏会之前返回京师。 今天苏泽来到了东宫明伦堂,就见到小胖钧身边站着李文全,以及一个颇具有贵族气质的中年人。 见到苏泽,小胖钧张口说道: “苏师傅,帮帮孤!” (本章完) 第174章 【记忆宫殿香囊】的用法 第174章 【记忆宫殿香囊】的用法 苏泽看到朱翊钧这幅样子,忍住无奈的表情,向朱翊钧问道: “殿下又遇到什么难处了?” 朱翊钧的皇室教育还是合格的,他松开苏泽后,向苏泽介绍那名眼生的中年人。 “这位是定国公。” 这就是定国公徐文壁? 苏泽听沈一贯说过徐文壁,也知道历史上这位靠着代祭做到班首重臣的勋贵。 苏泽连忙向徐文壁见礼,这位大明的勋贵对苏泽十分的客气,也连忙回礼。 面对这位谦恭有礼的大明大祭司,苏泽也明白了历史上的徐文壁为什么能在朝争激烈的万历朝不断升官,最终成为文武第一人的。 当然,这倒不是说徐文壁有什么政治才能,只能说他性格谨慎,并且在祭祀这块确实业务能力出众。 见到徐文壁在场,苏泽大概也猜到了小胖钧求自己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朱翊钧开口说道: “苏师傅,孤想要为百戏会排演韶乐,但是太乐署的舞乐实在是让孤太失望了!” 果然还是百戏会的事情。 看到好弟子的哭腔,苏泽也不忍心,于是说道: “殿下且先说来。” 听完了小胖钧的描述,苏泽终于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说白了,就是大明的礼乐制度疑似有点落后。 大明的宫廷乐师也被划定为乐籍,被划入太乐署,世代从事礼乐工作。 但是大明的乐户地位十分的低下。 乐户被要求在固定的地方居住,比如京师的叫做“勾栏胡同”,并且出门必须戴绿头巾,禁止穿丝绸,违者笞五十。 乐户盗窃财物,刑罚较良民加一等;若良民诬告乐户,反可减轻处罚。 而且官府还可以随意征调乐户,演出后只支付象征性的饭钱。 这样的情况下,乐户逃亡在所难免。 这样的结果下,就连太乐署的乐工也都不堪大用。 世宗年间嘉靖皇帝曾经命令太乐署排练《霓裳羽衣曲》,但是太乐署内能完整演奏者不足十人。 这方面负责祭祀典礼的徐文壁更有发言权,他说道: “如今的太乐署,能把祭礼用的礼乐演奏全就不容易了,太子殿下要排练的韶乐,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苏泽也是无语,堂堂大明太乐署,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苏泽又问道: “殿下为什么不让民间戏班演奏呢?” 和官办文娱产业的落后相比,大明的私人文娱产业又十分的发达。 苏泽老家苏州府更是戏班林立,当年严党骨干鄢懋卿南下巡盐,就在苏州费几十万两银子购买了一整个戏班献给严世蕃。 这些民间戏班聘请曲艺名师,还会重金向名士约稿。 戏班一旦扬名,就可以日进斗金,被达官贵人争相邀请演出。 这也是为什么听说太子要办百戏会,南北的大小戏班都冲向京师的原因,大家都想要在百戏会上出一出风头,提升自己的身价。 徐文壁一脸无奈的说道:“韶乐只有太乐署能够演奏。” 原来如此,现在的情况是有演奏资格的太乐署没有演奏能力,有演奏能力的民间戏班却没有演奏资格。 苏泽灵机一动说道: “若是能谱一曲,曲制类似韶乐,可以交给民乐戏班演奏吗?” 定国公徐文壁立刻说道: “只要不是钦定韶乐,民乐戏班演奏也无妨,但是这曲艺之道,小曲易谱,这韶乐可是太难了。” 韶乐类似于后世的交响乐,曲谱十分的复杂。 徐文壁看向苏泽问道: “难道苏翰林还能谱曲?” 苏泽当然不会谱曲,但是他府上的徐渭精通音律。 苏泽可以用【记忆宫殿香囊】,从前世的记忆中找到一首交响乐,记下后哼唱给徐渭请他谱曲。 想到了办法后,苏泽对着朱翊钧说道: “太子且先从民乐中组建乐团,待臣准备好曲谱,再由他们排练。” 朱翊钧自然大喜,连忙说道: “那孤就等着苏师傅的曲谱了!” —— 从东宫出来,苏泽思考着到底要用哪首曲子,他想到了一首名曲,似乎正可以用在这种场合。 打定了主意,苏泽迈步向家中走去。 “大娘子,姑爷回来了。” 毕竟刚刚怀孕,赵令娴为了腹中的孩子,还是没有继续看那本书。 听闻丈夫回府,她连忙带着丫鬟前去迎接。 “夫君怎么今日这么早回来了?” 按照苏泽的个性,他是很少会迟到早退的。 看到妻子满腔的蜜意,苏泽将她揽进怀里,赵令娴则满脸羞涩的推开他的手,低声说道: “别人都看着呢。” 苏泽贴在她耳边说道: “哪有别人?” 贴身丫鬟都是识趣的,此时已经轻笑着离开,苏泽又抱了一会儿妻子,但也不敢太过火,于是说道: “今日去了东宫,太子让我作曲,所以提前回来和青藤先生商议一下。” “相公还会谱曲?” 赵令娴的眼睛亮了,她知道丈夫是叔祖赵阁老都称赞的能臣,但是平日里丈夫似乎对于文学曲艺没有太大的兴趣。 苏泽笑着说道: “你家夫君无所不能,过几日给娘子谱上一曲。” 赵令娴耳根发红,推着苏泽说道: “相公还是去忙正事吧,太子的事情重要。” 苏泽也知道妻子脸皮薄,现在还没天黑听不得这些话,只好先来到了徐渭居住的厢房。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徐渭,又将自己从记忆宫殿中回忆起来的曲子哼唱了一遍,徐渭仔细的听着,将曲谱记录下来。 当然,苏泽哼唱的是主旋律,伴奏和弦什么的还需要精通乐理的徐渭补充。 经过反复确认,一份曲谱整理完毕,徐渭看向苏泽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如果只是戏文中的小曲,徐渭随手可以谱,诗词歌赋曲艺都是不分家的,这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韶乐类型的组乐就不同了,这种曲子可不是随手就能写的。 “东翁这首曲子一出,宫廷大乐都要黯然失色。” 苏泽说道:“此曲也是为了陛下所奏,青藤先生觉得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徐渭叹道: “这样的妙曲,正如妙手偶得的文章,一个音都不能易也!” 苏泽说道: “那就请青藤先生明日去东宫,帮着太子排练乐团。” 徐渭自然一口答应下来,他落魄的时候也曾经卖曲为生过一段时间,也曾经做过乐团的教习。 —— 五月二十四日,王世贞领着使团来到了宣府,宣大总督王崇古领着佐官,亲自接待了王世贞。 这时候也就体现出王世贞文坛地位的用处了,宣府百姓听说来的是王世贞,都聚集在城门附近,想要一睹这文坛宗师的风采。 但是王世贞看着宣府破败的城墙,看着城外荒废的军屯,内心却高兴不起来。 王崇古迎接了使团进城,又安排夜宴招待众人。 这次王世贞的起复虽然是张居正推荐的,但是出任使团正使是高拱提议的,王崇古和高拱是一派的,酒宴一过,双方关系拉近了不少。 王世贞也问起了宣府的情况。 王崇古叹息说道: “自本官到任后,就一直想要整饬宣府防务,但这些年都徒劳无功。” “也是戚都司来了山西,带来了他的练兵之法,宣府才编练了三千新兵。” 王世贞道:“三千?” 作陪的山西参政郑洛说道: “王大使,三千不少了。” “这三千新军,还是王总督想尽办法筹措粮饷才凑出来的,每年吞掉的银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王世贞听自己的父亲说过山西的情况。 嘉靖三十三年秋七月,大同被俺答攻破,阁部推举了王世贞的父亲王忬担任大同巡抚。 王忬上任后迅速收复大同,重新筹建大同防务,王忬也因为山西的功劳升任蓟辽总督。 王忬也曾经私下点评过宣府的情况,说他们“仅能画地自守,无堪大用。”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宣府卫所依赖大同防线,一旦遇到草原大规模南下的时候,还需要从其他边镇调兵戍防。 席间的沈一贯也是心情郁闷,宣府是京畿防线的重要支点,一直有“九边冲要数宣府”的说法。 宣府的卫所也是最多的,账面上的卫所兵有十万之众,却没想到王崇古这个宣大总督选练至今,才练了三千新军。 也难怪庚戌之变的时候俺答能一路杀到京师城下。 王世贞使命在身,第二天就走上了前往大同的山道。 宣府和大同之间的山道狭窄,王世贞担心遭遇危险,下令加快前进,五月二十四日,使团一行就抵达了大同。 山西行都司都司戚继光,大同巡案王用汲在城门前迎接了王世贞。 和宣府的情况不同,大同城外的农田里,都是辛勤劳作的农夫。 而大同的城墙也是修葺过的,戚继光还在城内修建了两座炮楼,安置了几门崭新的佛郎机炮。 王世贞和戚继光本来就是旧相识,两人热情的打招呼,然后戚继光就向王世贞介绍身边的王用汲。 听到王用汲的名字,王世贞眼睛一亮道: “这就是和海刚峰并称为海内贤人的王巡案?” 王世贞是文坛宗师,又是王用汲的官场前辈,王用汲连忙向王世贞行礼。 在场的三人中,戚继光的职位最高,但是他身为武将,却丝毫不敢怠慢,也不敢摆正二品都司的架子,反像是个低级官员一样,向王世贞介绍道: “代王除藩后,代王田产和大同卫所军屯清田的事情,就是王巡案在做的。” 听到这里,王世贞更是佩服。 凡是涉及到土地问题的,都是棘手的问题。 代王府除藩后的土地分配,大同军屯的清田和重新划分,稍微处理不好就会引起动乱。 看到大同周围一片春耕农忙的景象,就知道王用汲在其中做了多少工作,大同比起九边之首的宣府,军民面貌都焕然一新,这让王世贞更有底气。 “戚都司,大同可用之兵有多少?” 戚继光自豪的说道: “除了本将从南方带来的两万人,又陆续编练新兵八千!” “这么多?” 戚继光说道:“不多不多,搜套大捷后,朝廷恩准将部分缴获分给了出征将士,大同上下都有从军杀敌之心!” 这下子连沈一贯都听明白了,搜套大捷之后大同出征的将士们都得了好处,军容士气自然就和宣府不一样了。 也难怪戚继光坚持要搜套,一支强大的军队,需要一场场胜利来建立信心和荣誉,而套虏就是北方敌人中最弱的一环,戚继光第一个啃的就是这软柿子。 有了大同卫的底气,王世贞对出使草原更有信心了。 一行人进入城内,戚继光又详细给使团讲解草原情况。 “俺达汗在板升聚兵,但本将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 看到王世贞有些不解,戚继光解释道: “接羔过后,草原部落就要开始四散游牧了,这个时候部落的牲畜增加,需要的草料大增,停留在一个地方草料很快就会吃光。” “一直到了夏季水草丰茂后,各部落才会停下来。” “所以俺达汗这个时候聚兵,很多部落根本就联络不上,也派不出人手。” “根据本将探听的情报,板升聚兵不过五万,根本突破不了大同卫。” 听到戚继光的判断,王世贞安下心来,既然不是真打,那就有谈的希望。 王世贞又问道: “这板升城内的情况如何?” 戚继光说道:“俺达汗在草原权威稳固,但是他老了。” “今年接羔的时候俺达汗染病,所以才没能及时出兵接应套虏,现在板升城的政务,都是由三娘子处理。” 听到这个苏泽反复叮嘱的名字,王世贞问道:“这三娘子是俺达汗之妻?” 戚继光点头,他又说道: “俺达汗的长子黄台吉,以骁勇著称,士马雄冠诸部,俺答部的军务多是他在处理。” “除此之外,俺达汗之孙,因为叛乱被诛杀的黑台吉之子把汉那吉,父丧后由俺达汗亲自抚养,也独领土默特一部,实力仅次于黄台吉。” “此外板升城还有一股燕地汉人,由白莲教妖人赵全带领,板升城筑城的时候,这帮汉人出了大力气,俺达汗允许他们在丰州滩附近耕种。” 听完了戚继光的描述,王世贞知道苏泽说的没错,整个板升城中最亲大明的,可能就是这个三娘子了,如果要完成使团的使命,就必须要取得三娘子的帮助。 听说三娘子好汉文,造诣还不浅,王世贞想到了办法。 (本章完) 第175章 百戏会开幕! 第175章 百戏会开幕! 王世贞的办法就是,写诗。 次日,王世贞专程在大同城内逗留了一日,当众写下了三首称赞三娘子的诗。 文坛宗师王世贞所著,诗作一出立刻在大同城内传播,尤其是最后一首: “汗血生驹撒手驰,况能装态学南闺;幭将皂帕穿风去,爱缀银绰雪飞。” 大同城内被戚继光经营得铁桶一块,但是城外人员复杂,比如那些走私的山西商人,就带着王世贞的诗作向板升城而去。 王世贞又故意在大同城内逗留一日,询问戚继光王用汲山西的情况,沈一贯也跟着他在大同城内访谈,对大明九边的事务更加了解。 越是了解,沈一贯越是觉得大同现在的局面实在不易。 如果不是代王除藩,大同紧张的土地问题就没办法缓解,就没有剩余的粮食主动出击。 如果不是戚继光领着战斗力强悍的南兵驻守,就靠原本的大同卫所兵很难有作为。 如果不是王用汲主持这件事,换上一个贪污或者无能的官员,大同这些复杂的土地问题都没办法解决。 沈一贯赫然发现,大同搜套的成功,竟然都是在苏泽的一次次上疏下,最终才达成的结果。 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没有今天大同这样的大好局面。 别人可能体会不深,苏泽每一次上书沈一贯都是见证的,当看到大同如今的面貌,他的感受也是最深的。 沈一贯心中对于苏泽的佩服也更加深了,这大概就是千里庙算之术了吧? 接下来就是出使了,此行如果能成功,拖着俺答部出兵,等到秋天东胜卫棱堡建造完毕,那北方局势就要彻底逆转了。 能够亲身参与到这样的大事件中,沈一贯内心也激动起来。 —— 五月底,苏泽忙了好几天,终于有空来到报馆。 这些日子他一有空就在家陪赵令娴,又或者去往东宫帮着小胖钧准备百戏会。 此外就是前往营造学社,将自己从记忆宫殿中回忆起来的数学公式讲给黄骥。 工部也经常请苏泽去城外的工坊,最新的炼钢炉已经制造完毕,按照苏泽提出的模数,铁坊在铸造火炮。 不得不说,钦天监的周相在统计学上的造诣颇深,火炮模数已经基本确定。 最佳的炮身结构,就是炮口的厚度为和口径相同,火炮室的厚度则要是口径的两倍。 这种纺锤体的火炮,就和苏泽前世在博物馆内看到的红衣大炮差不多,这样的火炮用料少且不容易炸膛。 铁炮的倍径比在22是最好的,按照这个比例工部又完成了一批新火炮铸造,这些火炮都是苏泽提出的前装炮,也就是火药和炮弹在炮口安装的火炮。 这种火炮的气密性更好,炮弹的威力也更大。 这就是科学的好处了,提出系统的方法后,研究只需要投入人力和物力就行了,而大明朝现在不缺的就是这些。 除此之外,周相还给新式火炮编制了一套铳尺,只要学会铳尺的使用方法,就算是不懂算学的士兵,也能使用火炮。 当然,炮兵还是需要懂数学的。 近代炮兵是最需要科技的兵种,拿破仑就是炮兵出身,而当时的法国能一挑整个欧洲,也和法国拥有当时全世界最先进的数学有关。 武器有了,接下来就是人员了,苏泽想到和王世贞的谈话,武举是一个办法,自己可以上书在武举中增加数算考试的项目,利用武举选拔合格的炮兵。 忙完了这些,苏泽才回到报馆坐坐。 没有了沈一贯的“每日新闻”,苏泽感觉报馆的气氛有些沉闷,他主动向罗万化问道: “一甫兄,今日京师有什么新闻?” 罗万化说道: “灵济宫大会在即,这些日子京师都吵翻了。” 天下贤良文学齐聚京师,这些天南海北的读书人学术不同,地域不同,自然会产生争吵。 而这一切本来就是苏泽计划中的,他问道:“吵什么呢?” 罗万化将两份小报递给苏泽,说道: “什么都吵,吵的最厉害的,还是南北、公私两个话题。” 苏泽拿起报纸,他也没想到,大明的舆论业已经发展到了这地步,这些贤良文学竟然已经学会了使用报纸作为阵地,互相批判对方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读书人的传统艺能了,大明读书人最喜欢就是写书,很多书就是抨击政敌所写的。 现在有了报纸这个传播更广,时效更强的地方,没理由不去占领。 苏泽看着《君子报》问道: “一甫兄,这《君子报》不是被捣毁了吗?” 罗万化说道: “这《君子报》是沈思孝所办,他被自己的门人沈敬揭发,沈王二位同年领着巡捕营捣毁了他的印刷坊,不过让沈思孝潜逃了,朝廷已经革去他的功名,发下海捕文书追捕他了。” “但是沈思孝的《君子报》没了几天,京师又有以这个名字的报纸出现,迅速风靡京师。” 苏泽甚至想要用【事后画册】来确定,这新的《君子报》到底是不是沈思孝所办的,要不要一举解决掉这个麻烦。 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沈思孝已经被革去功名,政治上等同于死人,【事后画册】不应该用在这种地方。 《君子报》在京师小有名气,有人以它的名头再办报也是正常的。 苏泽一看,这报纸的头版头条,竟然不是转载朝廷的邸报,而是一篇有关南北税赋对比的文章。 等苏泽看完后,罗万化说道:“子霖兄,这文章是不是颇类你?” 苏泽苦笑,这帮人不仅仅抄自己的报纸,连自己的分析方法都抄去了。 整个文章的前半部分,都是列举数据,计算各省的赋税。 最后文章还列出数算表格,计算出大明朝赋税最终的五个府,就是南直隶的苏松常嘉湖五府。 一直到最后,这篇文章提出尖锐的观点,那就是南北税赋不均,炮轰大明的税收政策。 好家伙,这么尖锐的吗? 苏泽说道: “这些数字可不是普通人能搜集到的,写这文章的人,必然是户部的人。” 罗万化也点头,但是他说道: “沈王二位同年也来过了,他们领着巡捕营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这新《君子报》的印刷坊,更不要说这撰文之人了。” 罗万化忧虑说道:“南北问题再提,据说阁部也很头疼啊。” 南北矛盾,是大明的主要矛盾了。 这个问题在国初就有了,著名的南北榜事件,就是这场矛盾在大明国初的体现。 明洪武三十年二月会试,以翰林学士刘三吾主持丁丑科殿试。因所录51名全系南方人,故又称南榜。 会试落第的北方举人联名上书,告考官刘三吾偏私南方人。 但经复阅后上呈的试卷文理不佳,并有犯禁忌之语。有人上告说刘三吾暗嘱张信等人故意以陋卷进呈。朱元璋大怒,处理了相关官员。 六月,朱元璋亲自策问,取录任伯安等六十一名,六月廷试,所录六十一人全系北方人,故又称北榜。 从这件事后,明仁宗于洪熙元年采纳大臣杨士奇等人的建议,对南北科举分用南北卷,正式规定了按地域分配名额的录取原则,确定了“南人什六,北人什四”的比例。 南北卷制度,一直都是南方文人不满的一个原因。 但是攻击科举制度,也是在攻击祖宗之法,而且南北分卷也存在平衡地方政治势力的想法,这些议论也只能私下里反对。 这篇文章的立意就不一样了,不谈科举南北榜,而是谈论地方税赋,这下子就从读书人的利益,上升到了百姓负担上,南北之分就可以拿出来公开讨论了。 只能说这篇文章深得苏泽“三味”了。 如果不是罗万化了解苏泽为人,知道他不是这种持地方之见的人,甚至都要怀疑这文章是苏泽写的了。 苏泽拿起另外一份报纸,罗万化说道: “《新乐府报》连刊三文,都是在谈大明盐法。” “盐政?” “对,前两篇文章都是在讲盐法之弊,最后一篇文章不仅仅讲了盐法,还讲了官办矿山、铁坊亏损的事情。” 好家伙,这《新乐府报》又翻出了“公私”这个老问题了。 其实这也是汉代《盐铁论》就开始讨论的问题。 而大明盐法的问题,确实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 明初实行开中法,加征盐税就是为了九边的军粮,开中法引导商人往边境运粮,换取盐引来获得收入,等于是国家用盐税来补贴边地,这时候的盐税相当于国防特别税。 自从开中法破产后,这个立场已经站不住了。 紧接着,由于朝廷滥发盐引,导致盐引淤塞。 简单说,盐引实际上作为一种货币,在你明这个封建王朝,朝廷是无法抑制自己滥发的冲动的。 盐引的发放数量远远超过盐的实际生产能力,那些拿着盐引的人兑换不到盐。 然后朝廷派官员去督盐清引,这些官员的手段也是简单粗暴,就是下令盐丁增产。 大明的盐户也是世袭的,本来地位就如同奴隶,盐丁在这种高压下纷纷逃亡,导致盐产量更低。 等到了嘉靖朝,盐政更加败坏。 严党分子鄢懋卿去江南督盐,干脆直接不认盐引,将官署的盐公开叫价贩卖,还下令各个盐所上交“余盐”,合计价值一百万两。 结果就是盐政更加混乱,地方上私盐泛滥。 《新乐府报》的文章,直指盐法弊端,主张直接解除盐禁,开放私盐合法贩卖。 好家伙,苏泽本以为这些问题要在灵济宫大会上慢慢讨论出来,没想到报纸的出现加速了这个过程,在灵济宫大会之前,就已经公开讨论了。 这两个问题,就连苏泽都头疼起来。 南北、公私,这两个问题,就连后世都没吵明白,不要说大明朝了。 而且这两个问题都是老问题了,地域问题一直是各个王朝的命脉,一个处理不好就要倒霉。 东汉凉州问题,关中世族对其他州郡士族的系统性歧视。 北朝六镇遗民和河东地主的矛盾。 南朝侨民和江东土著的矛盾。 唐代的关陇贵族,和河东世家的矛盾。 到了明代,表现就是南北问题。 公私这个问题上,从汉代的盐铁会议上就开始吵了,双方都可以说是互相都有理论和事例支撑。 但是苏泽倒是不反对将这些问题拿出来讨论。 甚至苏泽提议要办这个灵济宫大会,就是为了将这些问题拿出来讨论。 国家就是弥合统治的工具,政治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 在一个有规则的框架内,各方势力抛出自己的观点,最终让执政者思考这些问题,达成新的默契平衡。 现在在这个时候抛出南北问题,让张居正这些执政者意识到南北情况的不同,那日后张居正也不会那样无视南北差异,激进的推进一条鞭法了。 那这场灵济宫大会就值得了。 能在大会上充分讨论这些问题,苏泽早已经准备好的改革措施,就可以在灵济宫大会后抛出来了。 如果能在灵济宫大会上达成某种共识,那这些改革的阻力也要小很多,需要的威望值也会少很多。 —— 五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月末休沐日子。 今天京师城内热闹非凡,为了庆祝灵济宫大会,太子自掏腰包办百戏会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全城。 苏泽之前建议小胖钧,先在京师各地搭台让戏班唱戏,给百戏会预热了好几天,这些日子京师到处都是戏曲声,天南海北的戏班在京师争相献艺,就为了争夺“戏魁”这个名头。 这次百戏会和灵济宫大会,京师要比上元灯会还热闹,这免费的戏谁不爱看啊? 只可惜锦衣卫东厂已经封锁从皇宫到灵济宫的道路,皇帝驾临灵济宫,阁部重臣也随着皇帝的龙撵一同抵达,京师百姓也只能远远的看热闹。 就在百姓们觉得遗憾,不能近距离观看百戏会开幕的时候,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 这乐声宛如黄河咆哮,从灵济宫中奔涌而出,激荡的乐声中,宛如置身于黄河上的一叶扁舟! (本章完) 第176章 灵济宫大会开幕 第176章 灵济宫大会开幕 苏泽跟在随行的队伍中,听着这激昂的乐声,偷偷查看周围同僚的表情。 大部分官员的表情都是震惊。 苏泽微微有些遗憾,如果能组乐中加上钟磬那就更好了,只可惜谨慎的定国公说钟罄是礼乐重器,不能轻易使用,而且民间乐手也没练过钟罄,苏泽只能拿出了这般民乐版的《黄河》。 以琵琶、二胡、大鼓、唢呐、笙组成的乐团,效果上不亚于西洋管弦乐队,甚至因为使用了民乐,演奏更有力度,让人宛如置身于黄河的惊涛中。 苏泽抄的是《黄河》中最激昂高潮的一段,加上这些民间乐手的出众演绎,阁部重臣们都满心的疑惑,如此恢弘的韶乐怎么没听过? 可在这样肃穆的音乐中,众人又不敢议论,忍着震撼和疑惑听完了乐曲后,只见到身穿五爪团龙服的朱翊钧走到皇帝面前。 朱翊钧身后还跟着八个太监,这些太监一同抬着一口巨大的银瓶。 朱翊钧对皇帝行参拜大礼,接着说道: “父皇,此曲为《黄河》,是苏翰林为百戏会所谱之乐。” 众人终于忍不住了,纷纷看向后排的苏泽,就连皇帝也诧异非常,苏泽还会谱曲?还是这么恢弘的韶乐? 紧接着,朱翊钧让开身子,身后的太监将银瓶放在地上,众人才发现瓶中装满了水。 “这是儿臣派人从黄河所取的水。” 太监们将银瓶的水倒出,朱翊钧跪在地上说道: “黄河水清,盛世现!” “儿臣为盛世贺!” 这下子众官员立刻跟上,连同灵济宫内的贤良文学,一起大喝道: “黄河水清,盛世现!” 御座上的隆庆皇帝激动到脸色涨红,这不就是自己所追求的盛世吗? 这场灵济宫大会开得太好了! 但是隆庆皇帝身后的角落中,司礼监首领太监李芳忧虑的看了一眼皇帝,看到皇帝逐渐平复心情,脸上的潮红褪去才站起来,李芳这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在场臣工口呼万岁,隆庆皇帝缓缓站起来。 “皇太子孝心可嘉,赐宝圭。” 圭玉象征品格,皇帝当众给太子赐圭,这是表明对太子的认可。 父子相得,储位稳固,这对于一个王朝来说是天大的好事,群臣纷纷向太子拜贺。 皇帝又说道: “百戏会办的不错,从朕的内帑中再拨一笔钱,赏赐给百戏会诸生。” 下方的小胖钧两眼放光,苏师傅教的办法果然好,父皇一高兴就把百戏会的钱给补了,那剩下的钱就可以存下来了。 经过这次筹办百戏会,朱翊钧也认识到了银钱的重要性。 就算是皇帝和太子,想要办事也要有银子! 剩下的帮着太子筹办百戏会的诸人,都得到了皇帝的赏赐。 但是到了苏泽,皇帝又犹豫了一下,最终给了他荫子的奖赏。 其实本来皇帝是想要给苏泽封诰的,但是他如今的官职还不到五品,达不到封诰的最低品阶,所以只能给他还没出生的孩子荫官。 就这样,苏泽连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给苏家后代挣来了第一个恩荫。 一众同僚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苏泽,恩荫入仕虽然只能做些小官,但是毕竟是有一个保底。 读书这东西实在太看天赋,如果子弟不成器又没有恩荫,那两三代后家族就会衰落下去。 而明代对于恩荫的赏赐要比宋代严格很多,苏泽这个年纪就得到了第一个恩荫,那些苦苦为子孙谋出路的官员自然是羡慕又嫉妒。 这场开幕式后,皇帝在灵济宫的道场边上设台,百官随皇帝坐于台上。 灵济宫又腾空精舍,在精舍内放上蒲团,来自全国的贤良文学在此落座。 接着按照前一次灵济宫大会的会议规则,由皇帝拟定几个议题,确定好议题后由内阁首辅李春芳书于旗上,高悬在灵济宫道场中央的旗杆上。 然后全国的贤良文学可以对这个议题发言,如果遇到需要辩论的时候,再由皇帝指定双方进行论辩。 等到众人落座后,皇帝交代了李春芳两句,首辅李春芳走到道场,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亲自研磨,秉笔冯保和陈洪来开帛旗,李春芳挥毫写下了两字。 苏泽抬起头,看到帛旗上的“王化”二字,就知道隆庆皇帝是对开疆拓土念念不忘了。 当然,仅仅靠这两个字,外臣还是很难知道皇帝的具体心思的,能够明白这一点的,也就是内阁四位辅臣等寥寥数人而已。 这就是信息的重要性了,有时候身居高位,并不是说能力上就碾压所有人,只是掌握的信息不对等,对普通人拥有巨大的信息差。 而真正的政治高手,则是能从重重迷雾中,弄清楚真实的信息,还原出事情的真相。 而系统的存在,让苏泽拥有远比其他人的信息差,他甚至能有预测皇帝的态度! 当这面帛旗升起来后,就有几个儒生主动发言。 果不其然,这些儒生一开口,苏泽就知道他们说歪了。 这几个儒生的论题都是“德政”,也就是行德政,通过礼乐教化来达到王化的结果。 果不其然,苏泽偷偷观察皇帝的表情,就知道皇帝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不过隆庆皇帝还是给了那几个儒生简单的赏赐,这让其他的贤良文学更加激动,跃跃欲试想要发言。 但是明显皇帝对于这些地方上儒生的陈词滥调有些厌烦了,毕竟王化是国家大事,又怎么能指望这些连官都没做过的儒生能有什么见解? 皇帝看向群臣的队伍问道: “诸位爱卿对‘王化’有感,也可以发言。” 有资格参加灵济宫大会的,主要是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六科都察院的言官以及翰林院和詹事府的官员。 这些人就是大明官场的核心了,果然随着皇帝开口,不少官员都蠢蠢欲动起来。 苏泽是在翰林院官员的队伍中的,他已经不需要在这种时候出风头了。 但是对于那些在翰林苦熬的同僚们,此时都苦思冥想,想要在皇帝面前说出一番“高论”出来,吸引皇帝和阁部重臣的关注。 苏泽看向自己的几位好友,罗万化表情淡然,显然没准备在这种时候出风头。 张位和王家屏就蠢蠢欲动了,但是他们的观点和刚刚那些儒生差不多,如果提不出新的观点,那也很难让皇帝满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年轻的官员说道:“臣翰林院于慎行请奏。” 苏泽看到一个年轻的官员从翰林队伍里出来,正是自己的同年于慎行。 于慎行,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万历朝的阁老。 苏泽也曾经想要拉于慎行来报馆,但是于慎行人如其名,从中了进士之后就非常低调,同年的聚会他一次都没有参加过,一直都低调得在翰林院中读书。 于慎行也和苏泽一样,都是少年高中,十七岁就中举人,如今才二十四岁。 看到年轻的翰林官员,隆庆皇帝脸上都带着笑意。 神童在大明朝其实有一种类似于祥瑞的意思,那些能少年登科的进士,被视为国家文脉昌盛的标志。 于慎行正冠说道: “陛下,前日苦兀入贡,贡使得沐王化而涕泪金殿。” “臣以为,使番邦蛮夷闻韶乐而知王道,见汉字而慕衣冠——这才是“黄河清,圣人出“的真义!” 听到于慎行这么说,不少官员脸色都起了变化,而苏泽看向这位同年,又看着隆庆皇帝脸上的微笑,就知道于慎行这个发言让皇帝满意了。 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果然不少啊。 也难怪是日后能入阁的人,于慎行这段发言切中了皇帝的真意。 果不其然,隆庆皇帝十分满意,给于慎行赐金元作为奖励。 这下子众臣都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皇帝出题的目的啊。 苏泽看向隆庆皇帝,这位皇帝在政治上的手腕其实相当不错。 在灵济宫大会抛出题目,然后表扬于慎行,这就是一种公开的政治表态。 而皇帝的表态,自然会让有心官员明白皇帝的心意,日后就会有官员顺着皇帝的心意行动。 官僚集团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很多各怀心思的个体。 苏泽想到了嘉靖皇帝,嘉靖就是利用官员之间的分歧,巧妙分化了文官群体,最终取得了大礼议的胜利。 这比起和整个文官集团硬干的万历和崇祯,无疑手段高明多了。 苏泽看向御座边上的小胖钧,只见这家伙对于灵济宫大会毫无兴趣,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由微微叹气,这政治天赋果然没办法遗传。 不过皇帝也是点到为止,风向只要释放出去就可以了,朝廷的政策转向也需要徐徐为之。 上午的大会开幕就此结束,接下来的皇帝就不可能每天都来了。 按照议程,每天分别派一名内阁阁老到场主持会议,皇帝则不定期刷新。 而每天的议题,则交给到场的阁老指定。 苏泽看向了内阁四位阁老,正如刚刚皇帝演示的那样,设置议程是非常重要的权力,自己是不是要今天夜里拜访阁老? 不过苏泽还有更好的引导议题的方法,今天已经最后一天了,那还剩下最后一次模拟机会就该用掉了。 现在苏泽手里有几个议题,到底应该趁着灵济宫大会抛出哪个来呢? 手里掌握着《乐府新报》,又手握系统,如今正是搞事情的好机会。 就如同刚刚皇帝做的那样,抛出议题,再引导议题的方向,就能形成某种程度上的共识,用更少的威望值通过奏疏。 盐法?马政? 又或者是兵制,税制? 只可惜灵济宫大会只开五天,苏泽思来想去,一些改革的步子还是迈得太大,还是先从比较容易的地方开始改吧。 回到史馆,苏泽从桌案上抽出一份已经写好的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 通政司。 李一元终于等到了皇帝朱批通过了他的任命,成功调任刑部侍郎,通政使的位置就李一元的副手,通政副使杨思忠暂代。 李一元终于得到了调任,自然是心情极好,而接任他的杨思忠则满脸愁容的和李一元交接印信。 等到交接完毕,李一元看着这位前下属,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孝夫兄啊,这通政司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朝中也有议论,要让你出任通政使。” 杨思忠听到这里,应激的说道: “李大人,您可不要说这种话了,我前些日子上书请辞,是被您拦着,如今您却自己走了。” 杨思忠满脸的幽怨,他和李一元是同科,通政司又不是什么斗争激烈的衙门,两人的配合还算是默契,私交也相当不错。 不过李一元可能要转任刑部侍郎的消息,他是一直守口如瓶,一直到皇帝的旨意下达,众人才知道李一元跑路了。 杨思忠目视李一元,当时你劝我不要请辞,自己却先跑了,接手了通政司的杨思忠当然是满腹怨念。 李一元连忙安慰这位同年好友说道: “孝夫啊,这通政使虽然辛苦,但是参知机要,也是极为要害的位置。” “朝堂属意你,若是能扶正,日后也能施展一番作为。” 杨思忠也是官场老油条了,面对李一元的画饼是一点不吃。 就在李一元说着通政使这个职位优势的时候,一名官员进来通报: “通政使,苏翰林来了!” 听到苏泽来了,李一元首先本能的一颤。 但是紧接着他放松下来,老夫已经是刑部侍郎了!不再是通政使了! 李一元拍了拍继任的肩膀,笑着说道: “苏子霖的奏疏陛下和阁老都是很重视的,孝夫兄还是亲自送入内阁吧。” 见到李一元这幅嘴脸,杨思忠深深怀疑这家伙不让自己辞官,就是怕通政司没人接手! 杨思忠一跺脚,只能带着下属来到院内,亲自接下了苏泽的奏疏。 苏泽也是认识杨思忠的,这位通政司副使脸色不太好看,苏泽留下奏疏后就告退了。 杨思忠拿起苏泽的奏疏,心脏扑通跳了起来,自己刚刚接手通政司,苏泽就给自己来了这么一份“大礼”? (本章完) 第177章 《请废匠灶乐诸籍疏》 第177章 《请废匠灶乐诸籍疏》 《请废匠灶乐诸籍疏》! 看到这个奏疏的名字,暂代通政使的杨思忠就是麻烦到了。 户籍制度,是太祖钦定的根本制度,苏泽这份奏疏,又恰恰在灵济宫大会期间,必然会引起朝野议论。 “臣查太祖立国之初,分民诸籍,本为专司其业以固国本。” “然立国以降,匠户苦于官役盘剥,灶户困于盐课苛重,乐户更世守贱业不得脱籍。此等世袭禁锢,实违“四民皆本“之圣训。伏乞尽除匠、灶、乐诸籍,许其等同民户自择生计,则万民仰沐圣德。” “旧制按籍征役,工匠岁输三月官作,灶户岁煎盐六千斤,民多弃业逃亡。” “将匠役、盐课、乐籍徭役折算白银征收。如匠户岁纳匠班银二两,灶户依盐产量折银,乐籍除贱役改纳丁银。如此官得雇役专司,民免破家之虞,诚公私两便之策。” “伏望陛下念太祖立法本意在于安民,非欲锢民于水火。” “诸籍归于民籍,岁可赠课银百万,解逃移者数十万,则士农工商各得其所。” 看完之后,杨思忠也承认,苏泽的奏疏是写的极好的。 其实诸籍的制度,大明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而苏泽提出的纳班折银,其实在匠籍中早已经是潜规则了。 大明匠籍制度开始和乐籍一样严格,工匠也需要住在城内专门的地方,每年要给官府服三个月的劳役。 但是由于工匠毕竟掌握了技术,社会地位要比乐户高,在不断的斗争中,正德皇帝允许工匠“纳班代役”,也就是出钱请人代去官府的工坊服役。 等到隆庆年,纳班代役已经逐渐成为直接交银免役。 而在芜湖、福州这些工矿发达的地区,官办工坊需要再钱雇佣工匠。 还出现了官民合办的工坊,以及芜湖万家这样的工坊主世家。 苏泽的奏疏只是在这个基础上,提议将乐籍和灶籍也囊括进来,将这些户籍和民籍合并,也用纳班折银对他们征税,但是取消官府强制劳役。 乐籍就是乐户,人口不多,阻力其实也不大。 但是棘手的是灶籍。 灶籍,就是盐户,主要分布于两淮、长芦等盐场地区,贫困率高。 灶籍负责给朝廷制盐,而盐课又是大明财政的重要部分。 从明代中期开始,盐政就出现问题,各盐所积极性不高,盐产量大减。 时至今日,各盐所的产量已经不足明初的二分之一,灶籍逃亡严重,已经到了威胁盐政运转的地步了。 这时候苏泽还提议解除灶籍的限制,允许灶户回归民籍,这必然会引起很多盐政官员的反对。 至于奏疏中顺口提到的医籍、阴阳籍,前者是医生,后者是阴阳生,这些本身地位就是高于百姓的世袭职位,户籍禁锢早已经名存实亡,废除也就是顺口的事情。 你苏泽扯什么灶籍啊! 杨思忠心中抱怨,如果只是废除乐籍匠籍,大概这份奏疏没什么阻力,偏偏加上了最敏感的灶籍。 唯一让杨思忠好受一点的,是苏泽没有加上军籍。 如果要改军籍,那就不是朝野风波,而是朝堂风暴了! 杨思忠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 —— 首辅李春芳看完了苏泽的奏疏,中书舍人转交给了次辅位置上的高拱。 李春芳捏着额头,他的想法和杨思忠一样,为什么偏偏扯上灶籍? 作为内阁首辅,李春芳的看法要比杨思忠更全面,灶籍的问题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国初立国到今日,灶户的在籍人数增加了,盐场也增加了,可盐产量下降,可不是一个户籍制度的问题。 制盐是需要成本的,也就是所谓的工本。 比如煮盐需要燃料,灶户需要的口粮,这些都是维持盐所运行的必要成本。 而朱元璋采用了“宝钞”向盐户发放工本。 在洪武朝和永乐朝,这样做倒是没太大的问题。 可到了今天,地方上还用“宝钞”向盐户发放工本,那实在有些太不做人了。 这样的结果下,盐户将盐拿出去贩卖,这就是正常行为了。 在嘉靖朝初年,市面上流通的盐已经过半是私盐了。 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但是很多皇帝又喜欢给亲戚和亲信太监赏赐大额盐引,这些大额盐引又加剧了盐业的供需失衡,很多有引的盐商也拿不到盐,有的盐场开出的盐引按照产量算,都要到五十年后才能拿到盐。 就在这时候,官僚系统的大手又出动了。 嘉靖朝的时候,鄢懋卿被任命为巡盐御史,总理除福建外的全部五个都转运盐使司。 他通过强制低价买入灶户余盐并直接出售,大规模查抄私盐,强制商人高价购买等手段从开中制的灰色产业链上榨出了最大的短期收益。 这样杀鸡取卵的行为,更是加剧了盐政体系的破产,大量灶户逃亡,盐引也快要变成废纸了。 高拱看完了苏泽的奏疏,他对于盐政的思考基本是在吏治方面的。 高拱说道:“盐政的问题,还是在于吏治,如果取消灶籍,会不会引起盐政混乱?” 李春芳担忧的也是这点,盐政是一个涉及到了多个部门的问题,而灶户则是整个体系中最基础也是最根本的存在。 李春芳和高拱担心的,就是解除灶户的限制,会不会直接造成盐业短缺? 而盐是百姓必须的东西,如果盐务出现问题,那是影响所有百姓生计的问题。 这时候张居正已经看完了奏疏,他的表情也十分的复杂。 “改纳丁银”,其实是符合张居正改革思路的。 甚至比起农业税,因为匠户、乐户都是居住在城里,他们手里是拥有货币的,这条政策执行起来更容易。 但是灶籍的问题就很敏感了,而且对于张居正主管的户部来说,盐课也是一笔非常重要的收入。 如果解除灶户限制,影响到了盐课收入怎么办? 这一次张居正还是写下了反对的意见,然后递给了赵贞吉。 赵贞吉看到这份奏疏,想到的却是科举问题。 军籍和匠籍其实早已经参加科举了,问题不大。 灶籍也有进士,最有名的就是嘉靖朝名臣张璁。 而如果让乐籍参加科举,那又会引起多少士林非议? 但是作为泰州学派的传人,赵贞吉倒是赞同苏泽的奏疏,他提起笔写下了赞同的意见。 最后奏疏传回给李春芳和高拱,两人这次都没有票拟意见,任由通政司官员送入了宫中。 —— 苏泽的奏疏送入宫中后,就被皇帝留中不发。 这个结果早就在系统的预测中了。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废匠灶乐诸籍疏》送到内阁,张居正反对,赵贞吉赞同,李春芳和高拱没有票拟意见,奏疏被送到皇宫。 隆庆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奏疏传到科道,被刊登在新《君子报》上,引发整个京师的讨论。 六月二日,灵济宫大会上,贤良文学炮轰你的文章,攻击你的奏疏是破坏祖宗之法,是破坏大明根基。 六月四日,《新乐府报》则刊文提出“四民平等”,支持你的奏疏,并进一步支持盐政开放。 由于朝野议论汹汹,户籍之争变成了地域之争,变成了工商发达的沿海地区和农业为主的内陆地区之争。 皇帝退回了你的奏疏,并下旨严禁再提起此事。 ——【模拟结束】—— 【是否费2000点威望点,强行通过奏疏?】 好家伙,苏泽上一次奏请在所有官员中实行考成法,也不过需要4000点威望值,没想到这个政策竟然也要2000点。 但是这一次苏泽既没有选择执行,也没有选择放弃,而是将任务搁置起来。 果然和系统预料的那样。 六月三日,罗万化抱着一份报纸走进史馆。 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已经成为京师发行量仅次于官办《乐府新报》的报纸,这让实际负责《乐府新报》的罗万化十分关注,他每一期都会研究这两份报纸。 今天新《君子报》头条是关于苏泽的,罗万化连忙拿着报纸放在苏泽面前。 “一甫兄,这篇文章我吃早饭的时候已经看过了。” 成婚以后,苏泽的早饭都在家里吃。 妻子赵令娴不仅仅会准备好精致的早点,还会让小厮买来市面上的几种报纸,放在餐桌上让苏泽一边吃一边看。 “子霖兄还坐得住?” 罗万化这个慢性子都替苏泽着急了,苏泽奏疏引起的争议已经从朝堂扩散到了整个士林,那也就意味朝廷要面临更大的压力。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为什么不在灵济宫大会后再上疏啊?” 苏泽暗道他就是要在灵济宫大会上将这个问题抛出来讨论的,又怎么可能在灵济宫大会后再上书。 这时候张位说道: “一甫兄,子霖兄就是要让贤良文学讨论这些,所以才专程在这个时候上书的。” 苏泽看了一眼张位,果然政治这东西还是要吃天赋的,罗万化和自己亲近,却不如张位看出自己的心思。 但是罗万化说道: “匠灶之户,关系国本,若是任由脱籍,那国本动摇的责任你怎么承担得起啊?” 苏泽说道: “一甫兄,你以为朝廷是什么?” 不等罗万化回答,苏泽说道: “太祖曾言,我大明鼎格,盖元主倒行逆施,乃是承袭万民之德运,顺命革元。” “民即为邦本!” 苏泽这段话其实已经被儒生论述过千年了,这些年来泰州学派也经常提“民为邦本”,在现在也算是常论了。 苏泽接着说道: “民为邦本,匠乐灶也是朝廷的子民,为何要损贫者而补富者?” 罗万化觉得苏泽是诡辩,但是却不知道如何辩驳。 苏泽叹气,在前世的时候,他也曾经愤青过, 但是如今他看待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又很难跳出实际问题,在面对各种现实问题的时候, 彻底打烂饭锅,让所有人都吃不上饭,这是一种偏激的想法。 这个问题之复杂,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论述完的。 放在隆庆朝的大明,苏泽几乎可以给出一个标准答案—— 做大蛋糕就行了! 利用发展来解决问题,在发展期将积攒的问题出清。 但如果在发展期不想着好好解决问题,而是任由一些利益集团坐大,盘剥其他弱势阶层,那日后就更难解决,最后只能彻底打烂饭锅了。 苏泽掏出一份文章,递给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这篇文章就登在下一期的《乐府新报》上吧。” 罗万化迅速将文章看完,他惊讶的看向苏泽。 “子霖兄,你是要立言?” 罗万化熟读四书五经,知道苏泽这篇文章是多么离经叛道,简直就是要推翻千百年的儒家基础理论。 可偏偏他的论述都是非常完备的,让人挑不出破绽。 这是要立万世之言啊! 苏泽摇摇头说道:“非是苏某要立一家之言,而是为百姓苍生发声。” 这一次,是苏泽利用系统,给底层的百姓解决问题。 苏泽叹息一声,果然对内政策是最难的,就连重新分割这点蛋糕,将灶户从悲惨的生活中解放出来,阻力都这么大。 —— 登州。 登莱巡抚涂泽民来到了一座盐所,随行的盐政官员指着海边的盐田说道:“抚台大人,这晒盐之法先秦就有了,不过晒盐出都是粗盐,味苦,久食有毒,所以这粗盐都要点卤精盐。” 涂泽民点点头,粗盐其实不值钱,海边上都有自然析出的粗盐。 所以苏泽写信给他说晒盐法的时候,涂泽民是不以为然的。 制盐的难点在于精制,也就是将带有杂质的苦涩粗盐变成细盐。 进入到盐所,只见到整个盐所都是水蒸气,随行的盐政官员说道: “旧时所用的盐卤法精制,需要熬煮粗盐水反复点卤,耗时耗力。” “这座盐所用了抚台大人的新法,所产精盐倍增!也解了盐工熬卤之苦,此法真是利国利民啊!” (本章完) 第178章 国本 第178章 国本 涂泽民没有接受手下的马屁。 盐工们往溶解的粗盐溶液中投入的是豆浆。 豆浆投入到了粗盐水中,很快就有杂质变成了豆漂浮上来。 盐工立刻将这些结合了杂质的“豆”撇掉,只见到原本浑浊的卤水立刻清澈了。 这时候盐工又将皂角捣碎,混合粟米糠,卤水沸时投入其中搅和,不一会儿就凝结出了白色的盐块沉淀下来。 将这些盐块取出,递到了涂泽民的面前。 涂泽民只见到这盐块洁白,又沾了一点送入口中,丝毫没有粗海盐的苦涩味道,喃喃道: “竟然真的成了。” 手下不知道涂泽民这个制盐之法是苏泽所授,涂泽民也没有和他们解释,而是拿着盐急匆匆的返回自己的公署。 涂泽民要将新的制盐方法进献给皇帝,这样一来制盐就不再是问题。 紧接着涂泽民又给苏泽写信,写完后将信塞入【飞鸽传书】的信笼中,让胖鸽子飞往京师。 —— 六月四日。 在闭幕前的灵济宫大会上,贤良文学对于苏泽取消匠灶乐籍的奏疏开始激烈的抨击。 这些代表地方士大夫的保守势力,再一次一千多年前盐铁会议上的“农本”之说,抨击苏泽取消匠灶乐籍,是在动摇国本。 如果取消这些户籍的限制,让匠户、灶户和乐户随意任职,他们必然会搅乱社会风气。 也有江南的士大夫站出来,讲述江南地区农民放弃农耕,进城从事丝绵纺织业,这是扰乱了原本社会秩序。 还有贤良文学在灵济宫大会上呼吁,要重新恢复西周的井田制度,让百姓都留在土地上农耕,这样社会才会回到上古淳朴的社会氛围中。 听了一天讲的申时行,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从取消贱籍歪到了“重农抑商”上去了。 申时行的妻家就是苏州府的纺大户,他也听不惯那些打压工商的论调,可是偏偏又提不出什么反对的话。 没办法,重农抑商几乎是封建时代的千年国策了。 围绕着这一点,有着无数的理论建设,甚至工商业者卑贱这种带有职业歧视的理论,都已经发展到十分成熟完备的地步。 比如申时行这样的官户,就算是要开办工坊,一般也会托寄在宗族名下,很少会直接下场办工坊的。 商人就算是做到了皇商,同样被当官的看不起。 当然,这种社会氛围在工商业发达的江南地区早已经松动,就连朱元璋定下的工匠商人不得穿丝绸的禁令,在江南也已经名存实亡。 那些有钱的工坊主,在丝绸的衣服上扣上一根麻绳,就当做自己套了麻衣,官府也不会管。 所以申时行在京师后,并没有认为这是个问题。 但是这一次的灵济宫会议上,申时行才意识到,在广袤的大明土地上,并不都是江南,很多地方依然排斥工商,将从事工商当做贱业。 就在这个时候,王锡爵又前来拜访。 王锡爵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递给申时行说道:“汝默兄,你看看这篇文章。” 申时行打开这份报纸,原来是加印的新《君子报》,文章主题就是支持农本,农业定为“本业“,工商视为“末业“。 又提出工商业败坏民风道德,让百姓都想着投机渔利,而不是从事农耕。 这样会导致国家粮食的短缺,动摇国家根本。 这些论点也是陈词滥调了,核心论点和六月三日的文章差不多。 但是申时行看到文章后一排署名,脸色也难看起来。 这些是陕西、河南、湖广三省的贤良文学签名,也就是说他们在报纸上公开签名支持这篇文章! 糟了! 申时行站起来说道: “从户籍之争变成了农商之争,这样吵下去可是要动到国本了啊!” 王锡爵也脸色难看的说道: “汝默兄,如果只是农商之争倒也没什么,这个问题千百年也没吵出什么结果,就怕那《新乐府报》再刊文反击。” “这样争下去,就要和国初南北之争一样了。” 这下子申时行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申时行明白王锡爵的意思。 国初的南北之争,并没有因为南北榜的事件彻底解决,反而演化成了新的矛盾。 问题逐渐演化为新的南北之争,也就是东南沿海省份和内陆省份之争。 而大明有关海禁政策的争论,正是这种争斗的外部表现。 王锡爵又说道: “明日灵济宫大会闭幕,陛下要亲临会场,如何再将这个话题抛出来?” 申时行说道: “走,我们去见苏兄!” 两人从礼部出来,准备前往报馆,却发现前方有人群聚集,紧接着两人发现被围的是卖报的报童。 只听到报童高声喊着:“《新乐府报》刊文‘四民平等’!请开匠灶乐禁!” 申时行和王锡爵对视了一眼,如今京师的报童也学会了吆喝兜售报纸。 他们会请识字的人,将报纸上重要新闻总结下来,然后沿街叫卖。 这样沿途的路人,一旦听到有趣的新闻,就会停下来出钱购买报纸。 申时行和王锡爵挤进了人群,最后还是王锡爵身手敏捷,抢下了报童报篓里的最后一份《新乐府报》。 迅速读完了这篇文章,两人来到了报馆。 这时候苏泽正在和罗万化校对明天要出版的《乐府新报》,申时行一见到苏泽,就急匆匆说道: “子霖兄,你快快看看这篇文章。” 苏泽接过了报纸,果然和系统预测的那样,《新乐府报》上刊登了文章,提出了“四民平等”。 苏泽将文章看完,微微叹一口气。 作为一个穿越者,“四民平等”苏泽当然是认同的。 但是这篇文章所讲的四民平等,和后世那种又是不同的。 简单的说,就是在儒学的框架下,又加入了一些佛道的说法,杂糅复古学说,又走向了奇怪的地方。 比如这文章在讨论“四民平等”,但是又歪到了复古体制上,最终竟然要回到自给自足的小民经济,通过这种方式来实现四民平等。 而文章又对“君”这个问题含糊其辞,也提不出有效的改革措施。 苏泽明白这就是晚明儒学的困境。 儒学发展到了这个时候,很多儒者已经意识到再用四书五经来解释现在遇到的问题,已经是不够了。 儒生无法再从“宗周”这个“政治童话”中寻找解法了,社会发展到现在遇到的问题,也不是念经就能解决的了。 再加上中晚明一系列的社会现状,促使儒者“求变”。 于是诞生一批看起来“离经叛道”的儒生。 但实际上,他们的批判依然在儒学的框架内。 在苏泽看来,这种“求变”其实也是大明精英阶层的一种“自救”。 但是由于整个社会结构没有变化,生产力和生产方式也没有变化,这些理论最后都变成了“狂言”。 有些话乍一看还挺先进,但是实际的论述又搞的玄而又玄,也没有联系到真正的底层百姓,本质上不过是读书人的自嗨。 这篇文章的“四民平等”也是如此,虽然听起来先进,但是最后又回到了复古的老一套上。 苏泽并不觉得这篇文章有什么新意,但是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这文章呼应你的废除贱籍之说,又有五省贤良文学署名,这下陛下要如何看你啊!” 果然在文章的后方,有南直隶、福建、广州、江西和山东五省的贤良文学署名。 申时行说道: “现有新《君子报》三省联署,如今又有《新乐府报》五省同保,这样下去废除贱籍就成了南北之争了啊!” 罗万化的官场经验还浅,不明白其中的深浅,他问道: “子霖兄又没有和这些省份的贤良文学串联,陛下应该会信任子霖兄的。” 王锡爵说道: “这不是陛下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自从倭乱后,南北之争日渐激烈,如今子霖兄的奏疏掀起了朝争,就算陛下知道不是子霖兄串联,但是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王锡爵又说道: “主张废籍的,也是江南呼声最大,而子霖兄是苏州府人。。。” 这下子申时行也听懂了。 事已至此,已经不是皇帝信不信的问题了。 而是你苏泽掀了这么大的争议,朝廷要息事宁人,最后总要拿人开刀。 就如同国初的南北榜案。 录取的都是南方人,这其中完全是主考官刘三吾的过错吗?恐怕也未必。 但是最后结果是刘三吾作为负责人背锅,最后被朱元璋贬去戍边,一直到建文帝继位后才赦免。 苏泽再次掀起南北之争,最终皇帝可能迫于朝野压力惩罚苏泽,弥合南北矛盾。 王锡爵和申时行在官场多年,这种事情自然也见的多了。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千古以来这一招都是屡试不爽的。 罗万化说道: “可子霖兄要废除匠乐灶籍,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啊?” 申时行叹息道: “南北之争可不是这么容易平息的,如今《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针锋相对,加上在京的贤良文学不断聚会议论,陛下和阁老们恐怕也要坐不住了。” 申时行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要不你上疏请罪吧?” 罗万化很想告诉两人,苏泽已经写好了文章,要在明日的《乐府新报》上刊登,但是又看到苏泽的眼色,并不准备透漏给申王二人,罗万化将话憋了回去。 这么看来,苏兄应该是早有计划。 看来一切都要在明日灵济宫闭幕的会议上见分晓了。 —— 六月五日。 隆庆皇帝梳洗完毕,换上龙袍迟迟不愿意离开寝宫。 皇帝心里很烦。 灵济宫大会开幕的时候,皇帝心情非常好,在百戏会开幕后,他还将演奏《黄河》的民间乐手召入宫中,让乐团在宫内演奏了半天才过瘾。 接下来科道和司礼监分别送上会议的记录,会议整体上还是和谐的,地方上的贤良文学讲述了地方的情况,而朝廷的重臣们也向这些地方的贤良文学解释了朝廷的大政方针。 如果这种气氛能持续到闭幕,那这次灵济宫大会就是一次成功的大会,足以计入大明历史的完美会议。 到那时就在苏泽上疏后,这一切发生了变化。 也不知道哪个科道言官,将苏泽的奏疏泄露出去,刊登在了《新君子报》上。 这封奏疏立刻引起了朝野的巨大议论,然后就是《新乐府报》隔空开始打擂台。 聚集在京师的贤良文学,以及京师的读书人,又在两份报纸的舆论引导下,在京师各地进行了论战。 按照锦衣卫和东厂的报告,如今京师是“物议汹汹”,话题已经从废除贱籍,变成了南北之争上。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不是那么容易收场了。 皇帝一边让缉私御史王任重和沈藻继续缉捕《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这两个地下小报的报馆,一边又下令内阁尽快拿出平息议论的方案来。 可让皇帝没想到的,内阁首辅李春芳拿出来的方案,是请双方在灵济宫辩论,然后再让苏泽自辨,就由这个话题来结束这次灵济宫大会。 隆庆皇帝不想要参会了。 可身为皇帝,有些事情又必须要做。 到了这个时候,皇帝心中也对苏泽有了不满。 你要废除贱籍,就从匠籍和乐籍开始好了,朕肯定就准了啊! 匠籍名存实亡,乐籍也没有多少人,这也算是自己在位的仁政。 可偏偏要扯上灶籍,又要在灵济宫大会期间上疏!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最后不好收场,皇帝也只能惩处苏泽了。 做完了心理建设,隆庆皇帝终于离开寝宫,在太监的陪伴下前往灵济宫。 内阁带领百官在皇宫前汇合,跟上皇帝的龙撵,浩浩荡荡向灵济宫而去。 何心隐换上一身儒衫,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混入到了贤良文学的队伍中,在灵济宫内的精舍就坐。 六科和都察院一些保守的言官,则看着队伍中的苏泽,准备在会后上疏弹劾他。 而京师的报童们,拿着墨迹刚干的报纸,大声兜售《乐府新报》。 (本章完) 第179章 四民说和请征商税 第179章 四民说和请征商税 再次坐在灵济宫中,皇帝的心情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了。 何心隐坐在精舍中,各省的贤良文学们泾渭分明的氛围成两派。 南直隶、浙江、福建、广州,以及刚刚开港的山东,还有因为造纸业和陶瓷业发达的江西坐在一起。 剩余的省则坐在另一侧。 双方从灵济宫大会开始时候的其乐融融,到了如今这幅剑拔弩张的地步,也就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 何心隐再一次感慨,报纸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双方的分歧公开化,他的《新乐府报》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何心隐又看向精舍外的高台,这一次的事件自然有何心隐等人的推波助澜,但是本质上依然是大明从建国时期就留下来的严重分歧。 东南沿海作为财赋之地,认为是自己用钱供养了朝廷,理应得到最多的利益。 而北方各省则认为,是北方军民用血肉挡住了北方蛮族的威胁,要不然江南哪有这样的安定局面? 简单的说,就是南方觉得自己交了税,而北方认为自己交了血税。 何心隐想要看看,这满朝诸公要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他更想要知道,苏泽到底是怎么看这些问题的。 今天闭幕的题目是张居正出的,他拿起毛笔在会场上写下四个字,接着由太监将帛旗升到了空中。 “四民之业” 看到这个题目,何心隐倒是有些佩服那四位当政的阁老了。 能够将问题拿出来讨论,总比藏着掖着要强,矛盾不会因为不让说就消失。 果不其然,当看到这个题目后,精舍内的贤良文学大哗。 他们也以为朝廷不会讨论这个问题,而是准备在场上辩论的时候强行歪题,转到这个话题上去。 却没想到朝廷竟然让人公开讨论,在场的贤良文学们都激动起来。 首先站起来的,是南直隶队伍中的一人。 何心隐一看,这人正是那日在楞严寺中和自己辩论的同门茅宽。 茅宽也是颜钧的弟子之一,那日在楞严寺和何心隐产生矛盾后,双方就彻底分道扬镳。 没想到茅宽竟然混到了南直隶的贤良文学队伍中。 不过何心隐是混在北方的队伍中的,而且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所以做了易容,茅宽应该认不出他来。 茅宽自信的走上台去,他向皇帝和众臣行礼后,朗声说道: “四民平等,皆是陛下子民,何以厚士农而薄工商?” “衣食住行,乃万民生息之所仰。江南丝绵工坊昼夜不息,所织造的绵帛披裹我大明万民之躯;房屋营造,皆是工匠日夜操劳之功。” “诸君说农是国本,若没有漕运沿岸百万漕工,各省的粮食又要如何运到京师?” “草民以为,工商也是国本,请朝廷罢官营专榷,罢丝绢茶瓷之杂税,惠归于民。” “此来则四民安业,万世太平!” 听到茅宽说完,高台上的张居正皱眉。 他执掌户部,对于国家财政最敏感。 大明官营的就是铁盐,但实际上铁禁早已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在南方很多地区的官办铁坊规模还不如民办。 剩下的丝绸和瓷器,大明也设置专营机构,比如在江西景德镇就设有御窑厂,专门烧制官窑瓷器。 国初在江南也有制造局,专门负责皇家衣物的制造。 但是这些官办工坊的竞争力很快就不足,比如现在江南的织造局已经自己不织造了,连皇帝登基时候的龙袍,都要钱承包给民间制造。 而景德镇的御窑厂的技术也被私窑超过,已经出现官窑不如私窑的情况。 这些都是国家财政的细枝末节,但是盐不是。 盐是国家财政的重要部分,官营盐铁是从春秋战国开始就有的政策。 盐税无论怎么败坏,都是国家财政的重要部分,这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果不其然,茅宽说完,就有一名中年儒生站出来反驳。 “湖广儒生桓远,参见陛下!” 桓远行礼完毕,开口说道: “朝廷盐法败坏,都是这些奸商所致,如今私盐泛滥,更有那盐枭公然贩盐,专营一府一县之盐,所得之利又用于聚啸人马,俨成豪枭!” “盐法败坏,都是因为这些奸滑商贾为祸,若是开放盐禁,则于朝廷无一利,于黎庶无一利,唯利商贾!” “刚刚茅生的言论,是嫌江南只有一个张士诚吗!?” 这下子,整个南方省份的儒生大哗! 张士诚,和太祖朱元璋争天下的,他的职业是盐枭。 很显然这段话就是诛心之论了。 果然桓远这么说了,皇帝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了。 接下来就是双方轮番上台辩论,逐渐就变成了两派。 南方要求开放官营,解开各籍的限制,均平税赋。 北方要求恢复开国的制度,严肃户籍限制,除了官籍、民籍和少数军籍外,禁止其他户籍参加科举考试。 而湖广等几个省还有别的要求,由于湖广周围的江西、南直隶都是科举大省,也是乡试最难的地区,所以这些地方也有不少科举移民。 江西和南直隶的一些读书人,会想办法挂在湖广进行科举,特别是以湖广南部地区最为严重。 湖广的贤良文学还要求加强户籍制度,禁止百姓随意流动,对挂籍注籍的读书人严厉打击,最好恢复保甲制度,禁止百姓随意离开原籍。 看到如此纷乱的场景,整整一个上午过后,双方已经提不出新的观点,隐约开始转向地域攻击了,这时候张居正清了清嗓子发话了。 “奉陛下口谕,此次四民之争起自翰林院苏泽,此番议论也理应由你而终。” 众人看向官员队伍中的苏泽,只见被点到名的苏泽一脸的平静,在被张居正点名后拱手出列,接着就稳步走到了下方的会场中。 何心隐眯起眼睛,看向会场中的苏泽。 他对苏泽也算是仰慕已久了,如果不是苏泽,他也想不到办报这个办法来传播自己的想法。 《新乐府报》几乎就是山寨《乐府新报》做起来的,从无到有创造这一切的苏泽又是怎样的天才? 除此之外,何心隐也支持苏泽的很多奏疏,比如苏泽的边关政策,再比如他请求朝廷开港的海贸政策。 但是何心隐不喜欢苏泽“谄媚”皇帝,请罢早朝和上元灯会,何心隐认为会助涨皇帝的私欲,然后天下官员为了满足皇帝的私欲就会残害百姓。 总之,何心隐对待苏泽的态度很矛盾,欣赏他的才华,又不信任他的人品。 苏泽行礼完毕,这才说道: “士农工商,皆是陛下子民。陛下犹如万民之父母,子女尽孝于父母,父母也要养育子女。” “养育子女,曰养,曰育。” “养者,保万民生计,黎庶口腹之安。” “育者,曰教,父母之爱儿,盼其成材,盼其良善。” “这也是君上视之万民也!” 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众人都微微点头。 苏泽接着说道: “陛下继位以来,风调雨顺,倘有灾祸也都能赈济免税,万民口呼盛世,养之道尽也。” 这句话也算是拍了皇帝马屁,皇帝满意的点头。 苏泽继续说道: “可育者呢?” “士农工商,朝廷教育士人读书上进,习孔孟之道。” “朝廷劝农课桑,颁历法劝农人按四时耕种,太祖孜孜劝农之言写入祖训,陛下也是春日亲躬劝农。” “可工商也都是陛下子民,独不教其何也?” “先前贤良文学所言,为商者为富不仁,这是本性如此吗?还是说商人本性就是如此?” “苏某看来,是子不教也。” 这下子皇帝皱眉,这段论述倒是没错,这个角度也是所有人没想过的。 而随着苏泽这么说,东南几省的贤良文学纷纷喝彩,这段论述没有引用那些佶屈聱牙的典籍,说的是最简单的道理,就是最朴实的老农都能理解。 偏偏这种说法,让人最难辩驳,北方诸省的贤良文学都在思考苏泽论据中的破绽。 苏泽继续说道: “士农工商,都是陛下子民,独有士德农德,却没有工德商德?岂不是厚此薄彼乎?再有偷奸耍滑之工匠,为富不仁之商贾,也是朝廷缺乏教化的缘故。” 众人再次喝彩,但是何心隐却皱眉,总觉得苏泽这话里不对。 就靠着道德,就能让商人不为富不仁,让工匠不偷奸耍滑? 不可能吧? 圣人讲了那么多道理,读书人中的败类也不少啊。 苏泽这所谓的“道德说”,更像是一种缝补匠的说法,强行用道德来弥合士农工商的矛盾。 这人倒是个适合当阁老的。 何心隐忍不住想到。 苏泽继续说道:“所以臣也请陛下和朝廷,要订立工德和商德,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宛如教子一般,做好了奖励,做错了要惩罚,这样天下万民才能安宁。” 皇帝微微点头,苏泽这番理论听起来还不错,至少北方的贤良文学一时之间也拿不出反对的意见。 如果能平息南北之争,皇帝也不会惩罚苏泽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又说道: “可是工德好讲,不过就是踏实肯干,匠艺上精益求精。” “可商人何德?” “商人增殖财货,转卖贩运商品,以逐利为天性。朝廷难道要鼓励他们逐利吗?” 是啊,苏泽这句话,让众人都皱眉,就连南方贤良文学业都愣住了。 能被选为贤良文学的,都是当地有影响力的人,基本上不可能是穷人。 江南的工商业气息之重,这些贤良文学,就算是自己家里不经商,也有亲朋好友经商,甚至他们来京师的开销,也都有当地商人的捐赠资助。 江南虽然有儒商的说法,但是也不成体系,大部分商人还是以逐利为天性。 商人何德? 苏泽又抛出了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 但是他很快就自己解答了。 苏泽说道: “商人增殖财货,造织机为万民织衣,平货殖以馈民之乏,这是商之德。” “但如果只是这些,士农工亦有言,商人逐利而行,非为利天下之民,而是先足私而后公也。” “诸子不宁,则家中不宁,士农工商皆是陛下子民,所以光是这还是不行的。” 这下子皇帝和宰辅是连连点头,苏泽自己将问题都抛出来,这份要解决问题的态度就要好看太多了。 苏泽继续说道: “臣以为,商人增殖财货,这件事本身就是有德的。” “天下财货并非是定数,如果没有工坊,田地里的不会变成布,海里的卤水也不会变成细盐。” “而海边之盐,也送不到内地省份的百姓餐桌上。” “世人都说商人无德,用一句无德来压制商人。而卑贱的商人赚到了更多的银钱,世人有更加仇视商者。” 苏泽顿了顿说道: “臣以为,要明商德,也是要让士农工明白商人于朝廷之所贡,而不是一边轻贱商人,一边又纵容商人赚取巨富。” “就算是法令让商人锦衣夜行,难道锦衣就不在了吗?” 隆庆皇帝忍不住问道: “那苏爱卿以为,要如何明商德?” 苏泽说道: “增产殖货的贡献,黎庶不一定能理解,那就要让天下人都看到的贡献!” 何心隐产生了一丝不祥预感。 苏泽朗声说道: “臣请征商税!明商德!” 苏泽这句话一说,整个灵济宫大会都安静了。 这下子刚刚支持苏泽的南方贤良文学都傻了。 而刚刚对苏泽喊打喊杀的北方贤良文学们,也都傻了,这苏泽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给商人征税就是明商德? 等等,如果商人交的多了,朝廷就可以不用对小民那么紧的课税,那商人似乎还是真的有德? 在场的也不是傻子,无论是水利民生,还是教育福利,这些东西都是要钱的。 这笔钱不是百姓出,就是大户出。 如果能征收商税,官府就可以将这些钱用在这些地方,这似乎还真的有德? 而御座上的皇帝也满意的看向苏泽。 但重臣中,张居正皱眉,这商税怎么收? (本章完) 第180章 悄悄升官了 第180章 悄悄升官了 灵济宫大会闭幕了。 皇帝十分满意苏泽的回答,当众赏赐他十枚金元,又御赐金丹十枚。 皇帝又命令负责记录的官员,将这次灵济宫大会的发言全部记录下来,汇编成一套文书传于后世。 内阁。 大会闭幕后,内阁四位辅臣将苏泽召到了内阁。 中书舍人刘珺点燃内阁里的鲸油灯,整个内阁照亮的如同白昼一样。 首辅李春芳高居正座,次辅三辅四辅全部在场。 中书舍人们纷纷离开,只留下苏泽一个人面对四位阁老。 最先开口的是张居正,他问道:“商税怎么收?” 果然是这个问题,苏泽躬身说道: “下官不知道。” 对于这个回答,张居正都要气笑了,你在皇帝面前大发厥词,最后一句话不知道,难道要内阁帮你擦屁股? 李春芳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对着苏泽说道: “苏子霖你一向谋定而后动,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征收商税,是陛下让吾等问你的,有什么话尽可以说来,不用有什么顾忌。” 苏泽真诚的说道: “李首辅,下官是真的不知道啊。” 最早的商税是怎么收的,苏泽还真的不知道。 其实知道也是没用的,苏泽所知道的那些近现代税种,目前根本没有实施的可能性。 很多穿越小说,都将明代问题归咎于大明不征商税上,彷佛只要开征商税,一切就都能好起来。 可实际上,现在的大明朝,既没有征收商税的能力,也没有征收商税的手段。 大明也不是没有商税。 大明的商税分为市税,也是开店每个月征收的定额税,以及一些过税,也就是运送商品需要缴纳的通过税。 但是这两种税都是一笔糊涂账。 两种税收无论是征收手段还是征收方式都十分的原始,逃税的手段多。 最黑色幽默的是,地方私设关卡收的税,甚至要比官方收的多。 比如在《金瓶梅》里,就讲了西门庆在码头设置“行钱关”,对往来的船收取“船料费”。 还有地痞设置“卸货关”,强征搬运费,甚至还有一些卫所会在城市附近设卡收取过路钱。 市税就更是一笔糊涂账了,就比如京师很多商铺会攀上皇商的关系,挂在皇商名下逃税。 地方上更是一笔烂账。 申时行妻家的织造工坊,苏州府的官员大概也不敢征税。 而这个时期的西方,也没有借鉴的可能。 法国还在使用包税制呢,再过上几年,法王甚至用法令让包税人世袭,这一套大元早就玩过了。 而工业时代的英国,还收过烟囱税和窗户税,按照烟囱和窗户的数量征税。 如何收商税,这是摆在内阁面前的一个问题。 向谁收,怎么收,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这绝对不是苏泽两三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张居正叹息说道:“你既然不知道怎么收,却要在灵济宫大会上当众说出来,难道不怕成为众矢之的吗?” 苏泽说道: “张阁老,下官在灵济宫所言,其实也是为这些商人好。” “我朝商人,家有万富,还要藏寄于人,还不是因为没有商德的缘故。” “若是商人能纳税,为朝廷和地方做贡献,那他们所得之利就是朝廷承认的了,就不用再如以往那样小心翼翼,锦衣夜行了。” 张居正只觉得苏泽是诡辩,但是苏泽却是真的这么想的。 纳税是一种义务,同时也是一种权利。 很多票选制度的早期,都将年纳税金额当做一种门槛,只有纳税超过一定金额的才被视作有票选资格。 合法纳税,也就意味着收入得到合法性的背书。 而现在很多大明商人,根本不敢走在阳光下,生怕漏财被官府盯上。 合法纳税,就意味着合法的政治权利,而纳税多的工商业主,自然也会追求更多的政治权利。 而苏泽在灵济宫大会当众抛出四民之说,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引起读书人研究“四民之道”。 社会科学也是这样的,同样也需要一个启蒙工具。 阶层就是这样一个工具,当苏泽抛出四民论的时候,那自然而然的就会有人用阶层来研究社会。 苏泽也期待自己的四民论,和中晚明发达的思想界,会碰撞出什么火来。 张居正说道: “本官已经向陛下建议,先从市舶司的货船税开始,在登莱和月港加征商税。” 苏泽看向张居正,没想到张居正在财政上的直觉竟然这么厉害,首先想到的就是出口关税。 确实,在这个官府效率低下,全国情况复杂,地方利益盘根错节的大明朝,从关税入手征收商税,是一个相当明智的选择。 目前大规模开港的也就是月港和登莱,再加上马上要开埠的直沽。 这些地方刚刚成立,利益集团还没有板结。 而且港口都有市舶司,这就是现成的征税机关。 港口的进出口业务也相对单一,先从进出口的货物开始征收商税,确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开始。 苏泽有些惊讶的看着张居正,他本以为张居正会激进的推进商税,却没想到他竟然先稳了一手,选择在港口先征关税。 这还是历史上那个强硬推动一条鞭法的张居正吗? 但是仔细想想,推动一条鞭法的时候,张居正已经是内阁首辅了,在大明权势无二,当然会强硬推行新政。 但是现在张居正只是三辅,上头还有李春芳和高拱,自然不可能乾坤独断。 另外一个原因,估计是在推动一条鞭法的时候,张居正看到万历日益长大,有一种时不我予的紧迫感,所以才要强行推动一条鞭法,做出一些成绩给年幼的皇帝和群臣看看。 但是现在张居正并不着急,而朝廷的政局也稳定,所以才稳扎稳打,选择先从关税入手征收商税。 张居正紧接着说道: “加征商税是你首倡的!你也不许跑!” “本官已经向陛下请奏,陛下也准奏了,苏泽加任户部山东清吏司员外郎,明日起你就来户部上衙!” 苏泽听到这里,连忙说道: “张阁老,我那东宫和报馆的差事?” 张居正狠狠瞪了苏泽一眼说道:“东宫讲学你就去了几次经筵,报馆的事情都是罗万化在操持。” 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这阁老这么不讲武德,竟然当众揭穿自己在报馆摸鱼的现状。 这下子就连李春芳都看向自己,彷佛在质问苏泽,为什么自己摸鱼还给他催稿。 苏泽连忙说道: “阁老明鉴,下官在报馆还是有很多事情的,这一期就撰写了文章。” 听到这里,张居正好歹松口说道: “这样,你隔一日来户部上衙,剩下的时间在东宫和报馆。” 苏泽看向张居正,明白这大概是张居正最后的底线了,最后也只能答应下来。 等到苏泽离开的时候,赵贞吉又叫住他说道: “你已经是从五品了,再努力努力,给三娘子挣个诰命。” 苏泽这才想起来,户部清吏司的员外郎是从五品,自己这是升官了? 封诰妻子的最低品级是正五品,苏泽现在已经是从五品了,距离这个目标只差了一级了。 张居正这是帮着自己升官了? 明明是帮着自己升官,怎么搞得拉壮丁一样,苏泽看向被鲸油灯照亮的内阁,这位张阁老难道是个傲娇? 返回家中,向妻子通报了这个好消息,赵令娴又喜滋滋的说道: “那明日妾身去请那官衣坊的裁缝回来,给夫君制作新的官服。” 在大明朝当官的待遇是很低的,官员入仕的时候会赐予官服外,在京官员遇到喜事偶尔会被皇帝奖励官服,其他时候就要自己钱去定制官服。 这也是苏泽刚刚穿越的时候感到不适应的地方。 大官还好,高品大员一般都有皇帝赏赐官服,就算是旧了也会在官衣坊这样的地方定制,所以布料和款式都差不多。 但是低品官员可就惨了。 一套官帽到官服到官靴需要不少银子,家境一般的官员甚至承担不起官服更换的费用,不少低品官员的官服上都是补丁。 这还不是最惨的,一些官员去不起官衣坊这样的大店,就会在小工坊定制官服,这些官服的用料都不一样,用久了还会褪色。 苏泽刚刚到翰林院上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各种深浅不一颜色的官服。 影视剧里上朝,官员都是统一的官袍,齐刷刷的行礼参拜。 实际的上朝,深浅不一的朝服,乱糟糟的行礼,俨然是一副草台班子的样子。 听说妻子要做新的官袍,苏泽又说道:“要不先穿旧的好了,这也没什么的。” 没想到赵令娴却说道:“这不可行,夫君是清流,升迁大操大办影响不好,但是官袍可是要穿新的,明日就请人过来量体裁衣。” 听到妻子坚持,苏泽也没有再拒绝。 等到苏泽去了书房,赵令娴的贴身丫鬟说道:“大娘子,这府里账上的钱。。。” 赵令娴说道:“相公带回来金元银元不能动,要留在祠堂供着,从我的嫁妆中支一笔银子出来。” 听到自家娘子又要从嫁妆里拿钱,这贴身丫鬟有些不乐意的说道:“大娘子就是支银了,也该和姑爷说说,让他知道您操持家的难处。” 赵令娴板起脸说道: “夫妻一体,那用算的这么清?如此说来,咱家这宅子也值几十万两银子。” 赵令娴虽然在苏泽面前一副柔弱的样子,但是掌家的时候还是很有威严的,贴身丫鬟不敢多言,连忙退下。 赵令娴又喊来另外一名身边伺候的丫鬟说道: “翠儿年纪也到了,给她配婚吧。” 这名贴身丫鬟连忙说道: “大娘子?咱们贴身丫鬟不外婚配的,您。。。” 赵令娴冷着脸说道:“当着我的面说夫君的不是,日后岂不是要离间我们夫妻?翠儿跟我多年,给她找个好夫家。” 听到赵令娴这么说,贴身丫鬟不敢再多说话。 书房中,苏泽看着系统。 ——宿主:苏泽—— 年龄:26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户部山东清吏司员外郎,左春坊左中允,日讲官,东宫讲读,从五品。 威望:144(每日+8) 模拟次数:每月2次(剩余0/2) 持有道具:【模范毛笔】(蓝色),【家庭装种植毯】(紫色),【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剩余4/5),【飞鸽传书】(紫色),【记忆宫殿香囊】(橙色)。 主线任务:所有内阁成员的关系达到亲密;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支线任务:为胡宗宪平反;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 果然升官了,每日增长的威望值也高了。 但是上次正六品时候是每日+4点威望,怎么从五品就变成了每日+8了? 也对,六品到五品是个坎儿,这是从低级官员向中级官员过渡的关键一步,自己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迈过去了? 其实也不轻松,从办报,再到筹办灵济宫大会,苏泽为了这套“四民道德说”筹谋了很久。 只可惜每月模拟次数还是没增加,不过每个月两次倒是也够用了。 再看上次挂起的奏疏。 【是否费100点威望点,强行通过《请废匠灶乐诸籍疏》?】 果然。 在自己提出“四民道德说”,更提出要征收商税后,废除贱籍这种事情根本就没什么阻力了。 而且苏泽已经从涂泽民那边得到了【飞鸽传书】,新的制盐法已经成功,可以减少精制盐的成本,还能大大节省人力。 这个消息应该已经通过涂泽民的奏疏送到了内阁,对于皇帝和阁老来说,最后一点阻力也没有了。 【使用威望值通过。】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44点。】 —— 次日,官衣坊的裁缝早早就来到苏府,等给苏泽起床后帮他量体,接着许诺七日内送来成衣。 苏泽吃完了早餐,来到户部衙门前,刚刚准备登记通行腰牌,就遇到了早已在此等待的中书舍人夏炜。 “苏员外郎,腰牌已经办好了,张阁老在节用堂等您。” (本章完) 第181章 上任山东清吏司员外郎 第181章 上任山东清吏司员外郎 苏泽接过了中书舍人夏炜递过来的腰牌,挂在了腰间。 如今苏泽的腰间已经有三块腰牌了,一块是进出皇宫的腰牌,一块是进出东宫的腰牌,再加上这块户部的腰牌,一走起来腰牌碰撞发出声音,惹得户部的官员都投来注视礼。 夏炜低声说道: “苏翰林可以用布袋包住腰牌,阁老们都是这么做的。” 苏泽连忙表示感谢: “多谢夏中书提醒。” 夏炜带着苏泽来到了节用堂。 上次和张居正会面是在内户部的正堂,也就是户部正印官的办公场所。 这次张居正是在外户部的节用堂,这里是外户部十三清吏司的郎中议事的地方。 堂名节用,这也体现了大明户部的理财思路,那就是节流。 历朝历代,对于财政政策有两个流派。 一种是开源派,这一派主张多收税,朝廷承担更多的社会治理责任。 一种就是节流派,这一派主张少收税,朝廷尽量不要参与社会治理,能不管就不管。 当然,大部分王朝都是既要又要的,但在财政政策上总要有所侧重。 也许是吸取了大宋采取积极财政政策,最后却还是灭亡的教训,大明立国确立的财政政策就是节流派。 张居正坐在节用堂的主座上,在下首站着一堆官员,站在这堆官员前列的,是一名身穿六品官袍的中年人。 向张居正见礼之后,张居正向苏泽介绍道: “子霖,这是山东清吏司主事魏恽,他是先帝四十一年的进士。” 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那就是申时行的同年了。 苏泽看向这位名叫魏恽的主事,此人也是张居正的弟子。 也难怪张居正对户部控制这么深,气的户部尚书都不来上任,从人事安排上来就能看出来。 魏恽虽然比苏泽更早中进士,算是科场前辈,但是他科场第次不好,要不然也不会在户部做主事。 而苏泽早就已经名满京师,现在又是魏恽的上司,更重要的是张居正的态度,让魏恽对苏泽毕恭毕敬。 张居正又说道:“山东清吏司的郎中出缺,你师相高阁老一直不给补,现在就只能抓你这个员外郎做事了。” 主官空缺? 苏泽甚至怀疑,这个山东清吏司员的职位是不是张居正特意留给亲信门人的,临时抓了自己来填坑。 苏泽也没有继续多想,张居正接着问道: “你没有在户部任官过,知道这山东清吏司的职责吗?” 苏泽是将整个大明会典都记在脑子里的人,他立刻说道: “山东清吏司掌理山东省钱粮收支数目,兼掌在京锦衣等三卫及辽东都司之俸饷,并掌天下盐课之事。” 大明户部的十三清吏司,对应的是大明十三省,但是除了对应省的职责外,还要对应相应的职责。 山东清吏司还有额外的职责,但是最后这个“掌天下盐课之事”,才是张居正调自己来山东清吏司的原因。 果不其然,张居正开口说道:“陛下已经下旨,废灶乐工户籍禁锢。” “登莱巡抚涂泽民上书,在登莱用新法制盐,所耗倍减,产量倍增。” 张居正看向苏泽,涂泽民本来就是苏泽推荐的,张居正认为涂泽明的制盐法肯定和苏泽脱不开干系。 不过身为阁老,张居正也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他向苏泽和魏恽问道: “虽然陛下圣恩废灶籍,允许灶户自寻生计,但是盐法是国家大计,魏恽,你说说看?” 先问魏恽,看来这个魏恽在张居正心中的地位还是可以的,应该属于“可造之材”那一档的。 魏恽想了想说道:“师相,学生以为应该先通令各盐所用新法制盐,等新法普及后,再宣布废除灶籍的政策,允许灶户自择。” 张居正未置可否,然后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张阁老,陛下的隆恩,当然要第一时间让灶户知晓,否则朝廷的信义何在?” “阁老,下官以为,应该向灶户说明朝廷的政策,愿意留用的由盐所返雇,不愿意留用的任其自去。” 又怕张居正犹豫,苏泽又说道: “新法制盐所耗远少于旧法,而灶户多是贫苦百姓,不会贸然而去,这一两年盐业无虞。” “等过上几年,新法已经推广,各地盐产必定大增,那时候灶户要走,盐政也不会有问题了。” 听到这里张居正点头,但是他又问道: “盐所的雇钱何所出?难道再发宝钞?” 张居正不愧是大明财政人,上来就算成本。 苏泽微微吸了一口气说道:“下官以为,请榷卖盐引。” “榷卖?” 苏泽说道: “张阁老,我朝开中法已经名存实亡,两淮等地的盐引早已经淤塞超过五十年,甚至有祖父的盐引孙辈都不能兑付的情况。” “盐引淤塞,能得盐的并非盐商,得盐后再层层转卖,官盐价格日高。” 其实苏泽这话已经说得很含蓄了。 实际上的情况是,能用盐引换到盐的都是达官显贵,他们用盐引取盐以后自己也不卖,一般交给自己手下的商人或者卖给其他商人。 张居正点头,盐引问题到今天已经是顽疾了,大明上下都清楚,只是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苏泽见到张居正感兴趣,趁机说道:“不如朝廷直接榷卖新引,由盐所公开榷卖,所得利也部分留存于盐所,充当工本。” 榷盐倒不是什么新鲜的做法,张居正一下子明白了苏泽的想法。 但是张居正又问道: “如此一来,民贩所贩的盐到底是官盐还是私盐?岂不是私盐更甚。” 苏泽说道: “运司印刷三联票据,一留作存根,一存分司,一给民贩行运。各州县民贩,由州县给照赴盐场买盐,纳税后运盐出场,分赴指定口岸销售。” 苏泽说完,张居正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盐法大计,你上个奏疏到内阁。” 苏泽稽首应下,果然要改盐法不是这么简单的,苏泽想要暗度陈仓的计划还是被张居正识破了。 苏泽隐藏没说的一句话,就是发行新的盐票,就要作废原本市面上的盐引。 对那些手里持有盐引的利益集团来说,自然是要激烈反对的,这也不是张居正这个内阁三辅能独自承担的。 所以张居正将皮球踢回到皇帝和内阁,这样的责任也只有皇帝和内阁能承担。 张居正说道:“让各地盐政衙门拨付银两给盐所,就按照苏泽的办法告知灶户,任其自由去留。” 虽然没能忽悠张居正实行“盐票法”,但是张居正同意拨钱给盐所雇佣灶户,自己来做这个山东清吏司员外郎也是有所收获了。 张居正继续说道: “市舶关税这块,由山东清吏司和福建清吏司分别拿个方案出来,交由内阁讨论。” 张居正布置完了任务,就带着中书舍人夏炜离开了节用堂。 等张居正走后,魏恽领着山东清吏司的其他官员,一同向苏泽行礼。 山东清吏司没有郎中,那苏泽这个员外郎就是一把手。 魏恽明白自己和苏泽的差距,也知道苏泽这样的人未来是要入阁的,不屑于户部的职位。 对于这样前途远大的上司,只要好好伺候让他尽快升官就行了。 等苏泽飞黄腾达了,作为旧部还能享受好处。 魏恽在官场已经混了几年了,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等见礼过后,魏恽说道:“苏员外郎,下官带您熟悉下司务吧?” 苏泽客气的说道:“有劳魏主事了。” 就这样,一行人从节用堂出来,来到了外户部的山东清吏司。 十三清吏司都是围绕内户部而建,每一个清吏司都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都可以看做一个独立的衙门。 每一个清吏司,都有自己的架阁库、库房等机构,因为有大量的财政工作,书吏的数量也极多,足足有一百多人。 这些人是没有资格在节用堂迎接苏泽的,魏恽就带着他们在山东清吏司的堂上拜见了苏泽,苏泽也发表了简单的就职讲话,大概就是让大家认真工作,谨守朝廷法度之类的话。 等其他官吏退下后,苏泽对着魏恽说道:“司内的常务,还是要请魏主事分担着。” 苏泽也看出来了,魏恽在山东司内很有威望,日常工作也很熟练,在自己来之前应该就是他主持日常工作的。 苏泽的主要精力也不在户部,他干脆直接向魏恽说明,让他继续负责山东司的日常事务。 魏恽听到苏泽这么说,也松了一口气。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苏泽不是等闲新官,他是皇帝和内阁阁老们都器重的年轻大臣。 从刚刚张居正对待苏泽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了,他的提议对阁老决策都有决定性的影响力,更不要说他入仕以来的“赫赫战功”了。 魏恽本来都做了退让的准备,他已经准备将手里的事情移交给苏泽了。 但听到苏泽并不愿意插手清吏司的日常事务,魏恽也松了一口气。 户部的工作专业性极强,外行瞎指挥可是要命的,魏恽对于苏泽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苏泽同样对魏恽的观感不错。 山东司内的事务井井有条,这肯定是魏恽日常管理的功劳。 但是既然做了这个山东司的员外郎,苏泽也是要做点事情的,他问道: “司里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要本官处理的?” 魏恽想了想说道:“除了拟定市舶关税这件事外,最近司内最难办的事情是锦衣卫那边的。” 听到锦衣卫,苏泽吓了一跳。 穿越以来,这个让穿越者又好奇又恐惧的机构,一直戴着神秘的面纱。 隆庆皇帝是一个对权力比较克制的皇帝,很少会动用东厂和锦衣卫。 当然,这并不代表锦衣卫就没有存在感。 锦衣卫是皇帝的爪牙,皇帝抓捕官员都会动用锦衣卫。 大明官场也一直都有传说,锦衣卫掌握了一份百官行述,其中记录了百官的软肋。 当然,苏泽还是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锦衣卫要是真的这么厉害,大明皇帝也不会和大臣纠缠不休了,直接动用锦衣卫不就行了? 现任锦衣卫指挥使是成国公朱希忠,但是成国公已经病重,锦衣卫的权利掌控在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事的冯保手里。 东厂虽然名义上也是一个独立的特务机构,但实际上东厂是没有办事人员的。 东厂实际上只是一个领导机构,东厂还是需要锦衣卫办事的。 锦衣卫强势的时候,比如嘉靖朝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他是嘉靖皇帝奶娘的儿子,而且还救过嘉靖的命。 所以那时候锦衣卫完全不听命东厂,东厂就没有存在感。 但是遇到东厂强势的时候,锦衣卫就如同厂公的喽喽。 “锦衣卫怎么了?” 魏恽连忙说道:“山东司兼掌锦衣卫的俸饷,上次锦衣卫送来的俸饷超支,被张侍郎驳回了,过些日子怕是又要送。” 苏泽知道魏恽头疼的原因了,户部侍郎张守直不批锦衣卫的预算,合着这帮锦衣卫是来户部讨薪了。 苏泽也有些头大起来。 这也不怪人家张侍郎,怪就怪皇帝经常授予亲信锦衣卫的职位,搞得锦衣卫的编制超编,户部自然不愿意承担这些人的俸饷。 苏泽既然已经开口了,还是接下了这难办的差事,对魏恽说道:“下次锦衣卫来人的时候通知本官,本官亲自见他们。” 魏恽满心欢喜的称是,对苏泽又多了几分敬意。 不揽权,又能顶事,这简直就是完美的上司,魏恽心中对于苏泽空降山东司的那点幽怨一扫而空,连忙告退处理司内的庶务去了。 山东司没有郎中,官吏就把正堂收拾出来给苏泽办公。 就在苏泽准备翻看山东司公文的时候,一只胖鸽子飞进了公堂。 苏泽解开了信笼,原来沈一贯的回信。 算算日子,王世贞沈一贯等人应该已经抵达了板升城了。 苏泽拆开信,等仔细读完了沈一贯的信后, 出使是这么刺激的事情吗? (本章完) 第182章 草原奇旅 第182章 草原奇旅 严格地说,信笼里的并不是信。 沈一贯也不知道,苏泽的这只鸽子是如何找到他的。 但是他见到了这只胖鸽子,就立刻将自己出使草原后的见闻笔记塞进了鸽笼。 苏泽看的,就是沈一贯出使草原以后的笔记。 苏泽也没想到,王世贞的使团这一路竟然如此的惊险。 戚继光将自己的贴身护卫调给使团护卫,但是刚刚出大同右卫就出事了,护卫首领胡守仁就发现使团被人跟踪。 胡守仁军事经验丰富,带着使团甩掉了后方的追兵,然后绕了远路向板升城而去。 这一路上的急行,可是把王世贞给折腾坏了。 他本来就有脾病,到了草原就有些水土不服,这一路急行更是上吐下泻,等到了板升城的时候都瘦脱相了。 也幸亏及时赶到,如果再走下去,怕是王世贞就要死在路上了。 沈一贯又在笔记中写下了板升城的见闻。 “板升城倚邻黑水,墙非砖石,乃层层垒土夯就。” “垒土之墙非为御敌,是乃防沙,牧人言漠北风沙杀人,噬人吞畜,卷入则尸骨无存。” 苏泽叹息一声,经过几千年的游牧,明代中晚期的气候变化,漠北的土地沙化已经非常严重了。 沈一贯说的“杀人风”,应该就是裹挟大量沙尘的沙尘暴。 看来戚继光的判断确实没错,板升城对于蒙古人来说,并不是用来守御的坚城,而是一个定居点。 所以直接攻击板升城,除非能一举覆灭土默特部的主力,否则并没有太大的战略意义。 不过板升城还是很繁华的。 沈一贯的笔记中写道: “驼马商队杂沓,华夷衣冠交错,市集绕垣而建,车马绵延黑水而不绝。” 苏泽微微叹气,蒙古人也是商业民族,元朝就是一个横跨亚欧的商业帝国。 草原经济实际上和中原经济是互补的,历史上俺答封贡以后,蒙古一直到明末都没有闹太大的变乱。 当然,这也和俺答汗死前,迎接乌思藏佛教入蒙有关。 封贡是要封贡的,但是什么在什么条件下封贡,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和后世清代一样,将蒙古变成中原的附庸。 草原可以提供战马,除了战马之外,草原还能提供一种革命前的重要物资——羊毛。 羊毛和毛皮是不同的。 如今草原使用和贸易的是毛皮。 所谓毛皮,就是将牲畜宰杀后,连皮带毛一起割下来,处理制作成的衣物。 这就类似于后世的皮毛一体。 而羊毛则是另外一种资源了,将羊身上的毛剃下来制作成毛线,再通过毛线制作成衣服。 羊毛是可再生的资源,也是可以长期稳定贸易的资源。 工业时代前夕的英国,在建立遍布全球的帝国之前,先建立起来的就是羊毛帝国。 英国的毛纺织业冠绝欧洲,使用毛线编织成的衣服耐寒又轻盈,是制作冬衣最好的材料。 除了羊毛之外,现在的漠南地区,也是适宜种植的地区。 这块在唐代称之为陇右的地区,自古以来就是的种植地区。 唐代高昌国就开始制作布。 盐碱干旱却又平整的土地,日照时间又长,其实非常适合种植。 这些都是华夏自古以来的土地,是绝对不能让给别人的。 苏泽继续看沈一贯的来信,他们抵达板升城后,就得到了三娘子的热烈欢迎。 为了摆脱追兵,使团是绕了远路,王世贞在大同作的诗,果然传到了板升城中。 素来喜爱汉文化的三娘子大喜,日夜盼望着大明使团的到来。 等到见到了形销骨立的王世贞,三娘子连忙安排医师给王世贞治疗,还将他们安置在板升城的宫殿中。 沈一贯写到这里的时候,表示出了深深的忧虑。 因为迎接使团的只有三娘子。 据说俺达汗身体不适,在板升城内宫殿里养病,不方便见外客。 土默特部的合法继承人,俺达汗的儿子黄台吉也不在城内。 虽然三娘子每日都用丰盛的酒菜招待使团,但是沈一贯还是提醒王世贞和使团护卫胡守仁,小心发生意外。 而事情果然和沈一贯所想的那样。 就在三天前,俺达汗的孙子,领土默特右部的实权领主把汉那吉,冲入了使团的房间中。 把汉那吉控诉俺达汗的罪行,请求归顺大明。 这下子可把王世贞给整不会了。 原来把汉那吉是俺达汗的孙子,但是他的父亲黑台吉是起兵谋反被杀的。 但是把汉那吉从小养在俺答妻一刻哈屯的帐篷中,长大后也继承了父亲的部落。 俺答汗曾经给把汉那吉定下一门亲事,让他娶兔扯金的之女。 但是在俺答汗征讨瓦剌的时候,迫使瓦剌王妃绰罗斯氏所生三娘子献与俺答为妃。 但是三娘子已受草原上另外一个部族首领袄儿都司结亲。 俺答汗夺了三娘子,袄儿都司要攻打俺答。 俺答汗这个时候刚刚征服瓦剌,手上的军队疲乏,于是就把把汗那吉结亲的兔扯金之女,嫁给袄儿都司来补偿。 因为这件事,原本就和祖父关系不睦的把汉那吉,彻底和俺达汗翻脸。 去年把汉那吉不遵守俺达汗的汗令,独自南下攻打大同,被戚继光击退。 这把汉那吉见识到了明军的强悍后,竟然升起了投靠大明的念头。 于是深夜秘密闯入了王世贞的房间,准备归顺大明。 王世贞是文人,让他写诗交际没问题,可是这种事情他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王世贞只能喊来沈一贯商议。 面对这样的诱惑,沈一贯就很冷静了。 他首先稳住了冲动的把汉那吉。 沈一贯给把汉那吉分析,他背叛祖父投降明朝,这就是不孝,就算是大明接纳了他,那在道义上就是吃亏的。 把汉那吉的土默特右部屡遭俺达汗削弱,部族不到五万人,能战的兵马更是不足五千,实力不强。 如果从利益角度出发,如果日后俺达汗归顺大明,和谈的条件要求大明将把汉那吉交给俺达汗,那大明会怎么办? 听到这里,把汉那吉的额头也冒汗了,他性格冲动,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一个没结亲的未婚妻和祖父翻脸了。 但是沈一贯这分析都是站在他的角度上出发,于情于理都说得没错。 祖父俺达汗也不是没有封贡的想法,如果自己投降大明后,俺达汗也封贡,再开口向大明讨要自己,那大明于情于理也不会拒绝。 把汉那吉脸色铁青,沈一贯又给他指了一条路。 沈一贯让把汉那吉继续留在草原,暗中拉拢一批愿意归顺大明的草原部落。 在政治上,把汉那吉也可以公开表态,反对和大明开战,求贡大明。 而沈一贯就可以请求朝廷,暗中和把汉那吉的部落交易,增强他们部落的实力。 如果能促成俺答归顺大明,那作为首倡的把汉那吉自然也能在草原上获得声望。 沈一贯甚至暗示,如果真的能让俺达汗归顺,大明可以支持他取得汗位。 毕竟把汉那吉也是有继承权的。 安抚送走了把汉那吉后,第二天王世贞的房中又来了三娘子的使者。 王世贞同样喊来了沈一贯,这名使者告诉王世贞和沈一贯,三娘子已经确定,袭击使团的是俺达汗的继承人黄台吉。 原来草原上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和大明封贡贸易的,这一派就是以三娘子为首。 另一派则是反对和大明封贡,这一派并没有首领,但是很多人都聚集在黄台吉的麾下。 黄台吉原本态度中立,但是如今被手下裹挟,再加上不满三娘子被俺达汗信任,掌控了俺答部的内政大权,日益和三娘子对立。 黄台吉得到使团的消息后,就派遣手下追杀使团。 三娘子调查清楚了后,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王世贞。 沈一贯的笔记到此为止了。 苏泽微微叹气,草原的局势如此复杂,也真是难为使团了。 不过这也坚定了苏泽的判断,大明和草原还是要有一战! 草原两派的势力旗鼓相当,甚至反对封贡一派的力量还要更强大些。 无论俺达汗还能活多久,一个身体衰落的可汗,在草原上还有多大的威信? 草原实力派,会自然而然的聚集在俺达汗的继承人黄台吉身边。 就算是俺达汗废掉这个继承人都没用。 草原就是追随强者的,衰落的可汗是无法令人服众的。 而最亲大明的三娘子,她权力来源于俺达汗,而且手上没有军权,这就更是无根之萍了。 东胜卫无论如何都要建,和俺答部早晚都要打一场,只有彻底将狼群打怕了,狼才能驯化为狗。 而且东胜卫的位置险要,也可以作为栓狗的缰绳。 苏泽提起笔,给沈一贯写了一封回信。 信上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让沈一贯记住出使的初衷,就是要稳住俺答汗,只要能拖到东胜卫棱堡建造完毕再起兵,使团就算完成任务。 苏泽也相信以沈一贯的政治嗅觉,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既然草原内部都有分歧,那只要利用好这个分歧,自然就能拖延出兵的时间。 将信塞进了信笼,胖鸽子扑腾翅膀飞向北方,苏泽又拿起了工部的信。 这是傅顺和万敬离开京师之前给自己写的信。 在京师冶铁铸炮完毕后,两人就被工部尚书雷礼派去了北方。 万敬前往山西,要在山西勘探煤铁,建造新的铁厂,在山西铸炮。 而傅顺被派的更远,要领了一个督造东胜卫的差事,直接被雷礼安排到东套筑城去了。 苏泽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自家的婚宅还是两人帮着装修的,可一转眼两人都出京了,而且他们领的差事都和苏泽有关系。 不过两人的信中,都对苏泽表示了感激。 对傅顺来说,棱堡这种新城堡让他十分的着迷,他迫不及待的要去实践自己新学的营造技巧和算学知识,他还在信中写要留在东胜卫棱堡,亲身经历一次棱堡被围攻,这样才能造出更完美的堡垒。 苏泽有些汗颜,没想到傅顺竟然是这样的土木狂魔。 苏泽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写封信把水泥的配方教给傅顺。 但是想想在东胜卫那地方估计没足够的资源煅烧水泥,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相比之下,万敬就要理智多了。 他写信和苏泽探讨了山西冶铁的问题。 万敬认为在山西铸铸炮只是权宜之计,山西虽然有煤铁资源,但是并不适合铸炮。 万敬的理由是山西的地形复杂,水运不便,而且山西缺乏稳定的水资源,无法用流水提供风箱动力。 风箱是平炉法提高炉温的关键。 而万敬也计算过,要建造更大规模的冶铁炉,就需要更大的风箱,这就不是人力和畜力可以提供的了。 万敬想到的就是水力。 利用水力滚轮推动风箱,就对铁炉的位置要求极高,所以万敬才会亲自前往山西选址。 苏泽对于万敬的思考很欣慰。 万敬竟然这么快就想到了风箱动力问题。 历史上,正是为了解决风箱动力问题,人们发明了蒸汽机。 当然,蒸汽机的科技距离现在还远,需要在材料学和工程制造上进一步突破才有可能制造出来的。 而且苏泽的记忆里,也没有早期蒸汽机的图纸。 但是科技这东西就是这样,最好的发展动力就是现实需求。 当现实中产生需求后,才会有更多的人投入到研究中。 要知道要点亮蒸汽机科技,需要一个又一个的科技节点,这些不可能都由苏泽来攻破,他也不是学机械制造的,也没有这些知识。 有了需求,再加上华阳奖的激励,苏泽相信自然会有人想出解决办法,攻破一道道难关。 要知道工业革命早期的很多发明家,其实学历也不高的,甚至有些人干脆就是文盲。 放下这些回信,苏泽突然接到通报,罗万化在户部门口等自己。 等苏泽走到户部门口,见到了罗万化身边的东宫太监张宏。 张宏开口说道: “苏翰林,帮帮太子吧!” (本章完) 第183章 红茶和白糖 第183章 红茶和白 苏泽跟着张宏来到了东宫,一路上他听完了张宏的描述,总结一下就是“茶叶滞销,苏师傅帮帮我”。 等苏泽来到了东宫,除了太子之外,苏泽还见到了国舅李文全。 一见到苏泽,小胖钧就说道:“苏师傅!帮帮孤!” 苏泽安抚住了小胖钧,接着问道:“百戏会已毕,太子还要那么多银钱做什么?” 朱翊钧委屈巴巴的说道:“过些日子就是母妃寿辰了,孤想给母妃准备一份大礼。” 苏泽看了一眼朱翊钧,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孝心。 李贵妃只是贵妃,如今皇后还在,自然无法大操大办庆贺。 朱翊钧能想到母妃,自筹经费送礼,这也让苏泽有些欣慰。 接着苏泽又问道: “那茶叶滞销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朱翊钧身边的国舅李文全说道: “殿下,还是让我来说吧。” 李文全对苏泽行礼,这才说道:“苏翰林,前阵子太子请陛下从内承运库中盘出陈茶,交给在下送到登莱售卖,刚开始的时候销量不错,也筹办了不少银子。” “但是前些日子,商船都不再收茶了,现在还有不少茶堆在莱州港的库房里。” 苏泽疑惑的问道:“茶叶不好卖吗?” 不应该啊,茶叶明明是中原出口的畅销货物,为什么会滞销? 李文全倒是也做了一些调查,他说道:“以往茶叶出口的大头都是朝鲜和倭国,近些日子福建春茶上市,商人更愿意在月港买茶,殿下的茶叶虽然好,但却是往年的陈茶。” 原来如此。 茶叶这个东西,本质上就是农产品,就是新鲜的最好。 内承运库的贡茶自然是品质最好的茶叶,但是再好的陈茶也是比不过鲜茶的。 苏泽又问道:“既然倭国朝鲜卖不动,西洋商人呢?” 上一次葡萄牙商船抵达登莱后,这些西洋商人知道登莱允许和外国人做生意,莱州港的西洋商船越来越多。 这个时代欧洲对中国商品的需求是极其恐怖的,一个能自由交易的大明港口,就算是远行几千里也是值得的。 李文全说道:“苏翰林怕是不知道,这海输的茶叶可不好卖,西洋商人一般不敢收太多。” 怕苏泽不懂,李文全说道:“茶叶是非常容易坏的,海水湿潮,海上运输的茶叶运回西洋,还能喝的十之无一。” 李文全这么说,苏泽才想起来,明代茶叶出口量确实不大,真正茶叶成为拳头产品,还是清朝时候的事情。 再一想,苏泽立刻明白了原因。 隆庆时期茶叶的都是绿茶,绿茶是非常容易变质的,运回欧洲以后茶叶口感也不好,并不受欧洲欢迎。 朱翊钧越听越急,他问道:“苏师傅,要不你上书请奏父皇,禁止月港售茶就是了!” 苏泽连忙说道:“殿下,不可。” “为何不可?” 苏泽想了想说道:“殿下,这银钱于您,可是必须之物?” 朱翊钧想了想,自己身为太子,好像赚钱还真不是什么必须的事情,他只是单纯的喜欢看到账上的数字上涨。 苏泽又引导说道:“殿下,这做生意也是有竞争对手才有意思,如果只有您一个人卖,卖再多银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句话让小胖钧思考起来。 他想起自己“玩游戏”最有乐趣的那段日子,就是刚刚接手店铺,和周围店铺竞争的时候。 等那几家店铺上了正轨,每日看着账上的数字上涨,反倒是没了乐趣。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小胖钧立刻说道:“苏师傅说的对!孤就要和这些福建茶商好好竞争,要堂堂正正赢了他们才行!” 但是小胖钧又说道:“可如今新茶都卖的差不多了,孤要怎么竞争?” 苏泽早有了办法,既然绿茶不好卖,那就卖红茶好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明末的时候,福建改进了制茶技术,开始制作红茶出口,这才在欧陆打开了销路。 而红茶的口感更加的醇和,也没有绿茶的苦涩感,欧陆人更加喜欢这样的饮品。 比如维多利亚女王,就很喜欢红茶,也带动了英国下午茶的风潮。 红茶的制造工艺其实并不复杂,就是在传统绿茶的制作工艺增加一道发酵工艺,也就是在茶青萎凋后进行发酵,然后再制茶。 相传红茶就是在明末动乱中,茶农为了躲避清军藏起来,没来及的处理采下来的茶叶,第二天又舍不得茶叶,将这些发酵过的茶叶制作成茶。 却没想到这种看起来不好看的茶叶,泡出来的茶汤醇厚明亮,红如琥珀,所以被命名为红茶。 而且红茶的制茶并不需求鲜叶,不像是绿茶,必须要谷雨清明前后的嫩叶。 于是苏泽将制造红茶的方法讲给了李文全,又将具体步骤誊抄下来,让李文全去收购茶叶制造一批,向那些西洋商人推销看看。 李文全已经非常信任苏泽,又听到如此绝妙的制茶之法,连忙向苏泽道谢。 苏泽又说道:“制茶是一个办法,但还有一项收益极丰的产业。” 听到还有新产业,小胖钧和李文全都竖起耳朵。 只听到苏泽说道:“制。” 听到是制,李文全反而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小胖钧倒是激动的说道:“制?对啊,在京师也畅销物件,苏师傅还懂制?” 看到太子有些上头,李文全泼冷水说道:“苏翰林,有件事您怕是不知道,这莱州来往的商船中,也常会带来交趾黑,这交趾在京师也卖不上价格。” 朱翊钧疑惑的说道:“国舅,这是为何?孤可听说在京师价格可高了。” 李文全说道:“京师卖的是福清冰,这福清白白如雪,甜赛蜜,在京师很受欢迎。” “但是交趾黑外观黑黢黢的,中带苦,还有异味,但是价格也不算太低,贫苦人家又吃不起,所以运来莱州港,也没有大明商人愿意买。” 苏泽也没想到,竟然已经有商人将交趾的送到莱州港来卖了。 听到这里,苏泽连忙问道:“这交趾多吗?” 李文全说道:“不多,这交趾卖不上价格,也只有那些西洋蛮夷会买,不过他们都是直接在交趾买。很多商人都是把交趾当做压舱的货物,运来莱州碰碰运气的。” 没想到这么一问,竟然问出了商机。 交趾黑也是一种蔗,交趾种植甘蔗的历史很久,但是制业一直很落后。 工艺的落后,让交趾的卖相很差。 但是交趾也是,而卖相差也是可以通过技术弥补的。 苏泽就想到了骨炭法,也就是用干烧动物骨骼制作活性炭,来吸附水中的有色物质,然后再制作白的技术。 这方法是拿破仑时期法国商人发明的,当时英国实行大陆封锁政策,不让奢侈品类的白进入欧陆。 而法国利用这个方法制作了大量白,突破了大陆封锁,筹集了不少军费。 苏泽对着李文全说道:“请李国舅在莱州收购交趾,然后运输到京师来,或者直接让商船停靠直沽港,再用运河运到京师。” 然后苏泽又对着太子说道:“请太子找些可靠的人手,再在京师找一座工坊。” 朱翊钧和李文全虽然不知道苏泽要做什么,但是两人还是连忙答应下来。 在朱翊钧看来,苏泽就是最神奇的人,凡是他说能办的事情,最后都能办成。 —— 从东宫回来,苏泽干脆也不回衙门了,直接就提前回了宅邸。 听说丈夫提前回家,赵令娴将书藏起来,又带着贴身侍女去迎接苏泽。 不过苏泽今天没有直接回书房,而是拉着赵令娴进了内宅。 赵令娴的耳朵都红了,她本来想要拒绝丈夫,却不知道为什么全身发软。 赵令娴摸着肚子,实在不行就把贴身丫鬟推给夫君好了。 不过苏泽将她拉进内宅,却没有动手动脚,而是说道:“娘子,家里有可信的下人吗?” “啊?” 赵令娴收起奇怪的心思,正色说道:“我有几个陪嫁的家生子,做事敦实可靠,夫君有什么交代吗?” 苏泽问道:“可靠吗?” 赵令娴说道:“他们的身契都在我们手上,自然是可靠的。” “可会账房算数?” “赵成是城外田庄的管事,懂得一些账房算数。” 苏泽点点头,又问道:“娘子家中可有靠谱的匠人。” 赵令娴点头,内江赵氏是巴蜀大族,又出了赵贞吉这个阁老,家中的仆役众多。 苏泽说道:“为夫想要和太子合办制工坊,如果家中也有得力的人手,可以合股赚上一点。” 苏泽又说道:“这些日子都是娘子补贴家用,工坊挣了钱,家中也能宽裕些。” 听到丈夫这么说,赵令娴眼睛有些红了。 虽然家中不缺银钱,但是丈夫能为家计着想,还是让赵令娴十分的感动。 和妻子简单温存了一下,苏泽又怕妻子动了胎气,连忙跑回书房。 —— 东华门外。 说起来憋屈,明明是东厂后成立的,东厂在宫外的办事机构所在的胡同名叫东厂胡同。 毗邻东厂的锦衣卫总部,却没有一个锦衣卫胡同的名字。 别人如果要寻得这锦衣卫的总衙,大概都会说在东厂胡同边上。 当今的锦衣卫十分的憋屈,权力上被东厂稳压一头,锦衣卫下属的北镇抚司也越来越势大,如今已经风头压过了总衙,对总衙听调不听宣了。 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是独立于三法司外的特别司法部门,可以直接刑讯处决犯人,是外朝人人畏惧的地方。 成化年北镇抚司获得印信,也就有了独立的行政编制,在锦衣卫内部也处于半独立地位。 对于现状,锦衣卫内部都觉得憋屈。 更让锦衣卫憋屈的,这些日子俸饷总是拖欠,有人去问上头就说户部不批银子。 这点锦衣卫内也有风声,说是厂公冯保和执掌户部的阁老张居正关系好,东厂不愿意为锦衣卫短缺的俸饷出头。 这一切都让锦衣卫内部更加义愤。 当然,义愤的都是基层的锦衣卫,上层不满的是锦衣卫政治地位低下,而不是这三瓜两枣的俸饷。 王三是京师城外养象所的百户。 大明在京郊养象,大概是弘治年间开始的传统,锦衣卫下专门设养象所一座,负责养象驯象。 象驯好后,要参加朝廷的活动,举凡皇宫有大朝会或庆典,就会派大象,或驾辇,或驮宝,使朝会庆典喜庆隆重,以壮君威。 这是个清闲的差事,也因为清闲,所以皇帝每次封赏锦衣卫的时候,都会将人员编制塞进养象所。 王三就是这样一个养象所的世袭百户,他祖上也不知道立了什么功劳,被塞进养象所,至今已经四代了。 锦衣卫里的权贵不在乎俸饷,新贵其实也不在乎,只有王三这种不上不下的才会在乎。 王三性格冲动,于是别人怂恿着,借着往锦衣卫总衙送文档的机会,向总衙讨要俸饷。 到了总衙,王三又被人忽悠,带着几个好友,穿着锦衣卫的衣服冲向了户部,准备向山东清吏司讨个说法。 当然,王三也不是完全没脑子。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养象所的百户,铁定冲不动户部。 所以他决定就瞄着山东清吏司的主官,以他这点政治水平,他觉得就是山东清吏司卡着公文,才拖欠他们锦衣卫俸饷的。 王三还贿赂了户部的门房,让他帮着指认山东司的主官,而他则带人在户部门前守着,准备在这狗官下衙的时候将他拿下,恐吓一番让他就犯。 王三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在户部门前守到了下衙,接着又得到了门房的暗号,带着人将苏泽围住。 苏泽身边站着李文同,正准备去视察京郊筹办的制工坊,就见到一群锦衣卫围上来。 李文同正是养象所的千户,一眼就认出王三正是自己手下百户。 李文同大喝说道:“王三!谁给你的狗胆,在户部衙前滋扰朝廷命官?” (本章完) 第184章 《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 第184章 《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 王三被李文全这么一呵斥,吓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他性格冲动暴躁,但是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自己是被人当枪使了。 就算没有李文全,看到户部内冲出来的兵丁,王三也知道自己这把是撞上硬骨头了。 苏泽拦住了李国舅,他对着王三问道: “你是养象所的锦衣卫?” 王三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这身飞鱼服,就要看眼前这个年轻官员的脸色了。 王三连忙说道:“户部堂官爷爷饶命,小的是养象所世袭百户王德全,族中行三,猪油蒙了心冲撞堂官爷爷。” 王三在“世袭”两个字上用了重音,认错的速度也快,苏泽判断这家伙虽然性格莽撞冲动,但是还算是有点小聪明。 想到锦衣卫的事情,苏泽对王三说道:“你来户部是为了俸饷的事情吧,进来户部和本官好好说道说道。” 听到苏泽这么说,王三更不敢动了。 还是李文全呵斥道:“苏翰林让你进来就进来!若是让苏翰林不满意,本千户让你好过!” 听到李文全这么说,王三只好站起来,跟着苏泽走进了户部。 苏泽倒是没有为难王三,而是询问了养象所的情况。 “小的是养象所百户,听我爹说,祖上是给陛下养马,因为养得好的才被赐了百户,调入养象所养象。” 苏泽让小吏送上茶水,和气的问道:“那养象所有你这样的百户多少人?” 王三老老实实的说道:“具体多少小的不知道,但是和我一样,伺候御象的百户有五十多人。” 五十多人,苏泽被这个人数吓了一跳。 “除了百户呢?” 王三说道:“除了百户,那就是校尉了,小人手下就有校尉三十人。” 苏泽又问道:“那整个养象所,有御象几头?” “十二头。” “多少?” “苏翰林,十二头。” 听到这个数字,苏泽终于知道为什么户部侍郎张守直不肯批锦衣卫的预算了。 是个文官都不愿意批啊! 苏泽在大明的时间长了以后,发现大明并不是史书上说的那么缺官。 或者说,缺官是不假,但是吃白饭的人也不少。 宗藩,锦衣卫,卫所,这些都是吃空饷重灾区。 本来苏泽以为,京师好歹是天子脚下,在京锦衣卫应该没那么严重,可没想到一个区区养象所,就聚集了这么多吃空饷的。 百户是武官正六品,校尉虽然没有品级,但是拥有免徭役的特权,而且和京营兵一样,都有漕粮供给。 苏泽又看向李文全,这位国舅爷也是锦衣卫千户,他询问道:“李国舅,这锦衣卫中,和养象所一样的衙门还有多少?” 李文全掰着指头说道:“在京锦衣卫人数最多的是仪鸾司,掌皇宫仪仗,有校尉千五。” “还有匠户军,有火药匠、铁匠三百户,也设有千户一人管理。” “如果论官最多,那就是镇抚司了,北镇抚司的千户百户是最多的,而且今上继位后,很不喜欢用诏狱办案,司法归于法司,北镇抚司的诏狱也都空了,但是人员却要比先帝时期还多了。” 苏泽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诏狱都空了,人还多了?” 王三喝了苏泽的茶水,看到苏泽年轻又好说话的样子,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他本来就是混不吝的市井人,于是插嘴说道:“那还不是因为北镇抚使现在事情少帽子多,可不是大伙儿都愿意去吗!” “闭嘴!” 李文全瞪了王三一眼,但是他也无奈的向苏泽说道:“苏翰林,您也看到了,这养象所都是这些浑人,有点本事的当然要去北镇抚司了。”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隆庆不喜欢用锦衣卫办案,北镇抚司就成了事情少地位高的清闲部门,自然成了锦衣卫都向往的去处。 苏泽只能感慨,这大明财政真是一座屎山代码。 京营卫所,锦衣卫,藩王,这些都是每年费大钱养着的财政黑洞,朝廷这拮据的赋税砸在里面,但是几百年却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也是隆庆皇帝才继位,塞的锦衣卫千户百户多了,才引起户部的不满。 但凡皇帝少封几个,户部也就批了。 而一旦批了,日后这些编制就开始吃国家财政预算,就成为国家固定开支的一部分。 在京锦衣卫这庞大的开支,就是这么一代代积累下来的屎山代码。 苏泽打发走了王三,又对李文全说道:“李国舅,明日能去养象所看看吗?” 李文全连忙说道:“这养象所内臭烘烘的,不过苏翰林对御象有兴趣,在下相陪就是了!” 李文全也看出来,苏泽就是东宫的财神爷,自己胖外甥的生财法门,全部都是苏泽谋划的,自己想要继续发财,就要好好抱住苏泽的大腿。 —— 次日,李文全乘着马车,带着苏泽来到宣武门西侧的养象所。 在苏泽刚穿越的时候,就见过这些大象,明代在大朝会的时候要用象来彰显威仪。 大朝会的时候,午门二通鼓响后,六只大象身披彩衣,站到午门外的御阶两侧,每对左右对称,同锦衣旗校一起肃立不动。 三通鼓响过后午门的左右掖门偏门一齐打开,群臣进去上班,当最后一个官员进去后左右的大象会把鼻子互相搭到一起,不许再有人随便进去。 大明还规定群臣见到大象要行肃拜礼,不得对大象放肆无礼或者怪叫恐吓。 苏泽还发现,这养象所的占地不小,而且养象所内的生态环境还很好,不像是京师附近都是光秃秃的。 京师是个人口庞大的城市,就算是有石炭取暖,也有很多烧不起石炭的百姓。 这些百姓在其他季节会搜集京师城外的木材,久而久之整个京师周围的树木都被砍伐得差不多了。 其实不仅仅是京师,如今大明的城市郊区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 养象所内不仅仅养着御象,还有一部分御马,加上一些外藩进贡的动物,苏泽甚至还看到了一头长颈鹿! 王三凑到苏泽身边介绍道:“苏翰林,这是先帝朝,佛郎机人进贡的麒麟。” 王三昨天回去后,向人打听了苏泽的来历。 当他知道苏泽这一系列的官职,以及他入仕以后的惊人战绩后,王三更是下定决心要抱苏泽的大腿。 王三这样的小人物,好处就是不会内耗多想,他也不怕惹苏泽不高兴,今日苏泽一到养象所,就凑在苏泽身边充当解说。 不过王三虽然人有些混不吝,但是从小就长在养象所,对养象所内的动物如数家珍。 王三又说道:“佛郎机人向先帝进献麒麟,先帝特许他们滞留广州和咱大明做买卖。” “只可惜这麒麟原本是一对,去年死了一头。” 苏泽也没想到在大明竟然还看到了长颈鹿,再看到养象所内其他的动物,好像这养象所的锦衣卫也不算多? 反正苏泽见到的动物,都养的很好,说明养象所养这些动物还是用了心的。 最后苏泽还见到了那十二头御象,每一头也都养得很好,而且经过驯象锦衣卫的训练,这十二头大象都是十分的听话。 看完以后,苏泽对着王三说道:“养象所俸饷的事情,本官会想办法的。” 听到苏泽这么说,王三千恩万谢。 只是他和养象所的锦衣卫不知道,苏泽是准备用干什么办法解决他们的俸饷问题。 —— 六月七日,暂代通政使的杨思忠,心情复杂的接过了下属递来的奏疏。 他逐渐理解了前任李一元的想法了,如果每次苏泽的奏疏都这么炸裂,自己真的要辞官养老了。 杨思忠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上书言锦衣卫的事情? 杨思忠摇了摇头,锦衣卫的积弊,文官不是不知道。 但是锦衣卫是皇帝的爪牙耳目,有分量的大臣都是不敢请求改革锦衣卫的,因为这样做会让皇帝觉得别有居心。 你要改革锦衣卫,是想要限制皇权吗? 而没分量的大臣,就更不敢上书言锦衣卫的事情了。 他们也怕锦衣卫报复啊! 锦衣卫的问题就这样一代代积累下来,成为一个无法触碰的雷区。 可偏偏出了苏泽这样的人。 苏泽的职位不高,不会让皇帝猜疑。 但是苏泽的名声很大,入仕以来的战绩了得,锦衣卫也不敢得罪他。 更重要的是,苏子霖一心为公,朝中大臣,反对苏泽的,还是赞同苏泽的,都认可这个人设,苏泽上疏都是为了国家大计,不是为了个人的私利。 这一切种种结合起来,才让苏泽可以坦然的上书讨论锦衣卫的事务。 加上隆庆皇帝自己不喜欢动用锦衣卫,导致锦衣卫的地位降低,才让苏泽有了上疏的机会。 可就算是这样,有关锦衣卫的讨论,也必然会成为烫手山芋。 通政副使杨思忠看完了奏疏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这里面还有刑部的事情? 一想到那位坑了自己,调任刑部侍郎的李一元,杨思忠脸上露出笑容。 杨思忠也和他的前任一样,亲自夹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 —— 内阁中,首辅李春芳最近又请了病假。 坊间传闻是这位李首辅在“春困”之后又犯了“夏乏”,是借着称病的名义在家偷懒。 但是也有人说,李首辅家中夜夜点燃鲸油灯,李首辅虽然在家还在为了国家大事操劳。 反正杨思忠没见到李春芳,就把苏泽的奏疏交给了内阁次辅高拱。 高拱看完了奏疏,放下奏疏扶起了额头。 锦衣卫的问题,高拱自然也知道。 但是他身为内阁次辅,身份很微妙,就算他和皇帝的关系亲密,锦衣卫的问题他也不能随便说。 高拱叹息道:“后生可畏啊。” 说完这些,高拱亲自离开座位,来到张居正的面前,将苏泽的奏疏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诧异的看向高拱,只听高拱说道: “张阁老,这件事我吏部插不上嘴,需要您鼎力相助。” 张居正接过了高拱的手里的奏疏。 《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 锦衣卫的事情? 张居正仔细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合上奏疏后,张居正叹息道: “天生苏子霖,实乃我大明之幸,高阁老,我张居正一定力促此事!” 听到张居正的许诺,高拱向张居正拱手作揖。 张居正也连忙站起来回礼,两人虽然在很多事情上都有分歧,但是因为苏泽这份奏疏暂时联合在了一起。 司礼监。 陈洪拿过奏疏,看完了之后,他立刻走到了冯保面前。 “冯秉笔,这是您那档子的事情,还是由冯公公您送到御前吧。” 陈洪这话说的也没错,冯保是提督东厂事,这锦衣卫的事情确实是他的职权范围。 其实冯保已经从张居正那边通了气,大概知道苏泽奏疏的内容。 但是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冯保的眉头还是皱起来了。 前半段还好,冯保感觉实行难度不大。 但是后半段涉及到了北镇抚司,就连冯保自己也吃不准皇帝的心思。 隆庆皇帝不爱用诏狱,但是不代表皇帝就能同意苏泽的奏疏。 冯保也算是发现了苏泽的套路,他总是喜欢将一件容易的事情和一件难的事情合并在一起推动。 容易推动的事情,都能看到明显的好处。 两件事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捎带着就能把难办的事情给办了。 高,实在是高啊! 冯保入宫多年,见惯了阴谋斗争。 入职司礼监后,也看了不少大臣的奏疏。 但是像苏泽这样,一疏接着一疏,都是冲着解决问题去的大臣,冯保还是第一次见到。 关键是苏泽奏请的事情,每次还都能办成。 大概是因为苏泽的奏疏从不是空发议论,都是提出行之有效的方案来。 比如这次对养象所和北镇抚司的改制,咋一看有些天马行空,但仔细想想似乎切实可行,而且一旦办成,对皇帝和锦衣卫都有很大的好处。 冯保这个东厂提督,也是在锦衣卫指挥使成国公朱希忠病重的时候兼管锦衣卫。 如果真的能推动此事,自己也能更好的掌握锦衣卫。 想到这里,冯保拿着奏疏走向御书房。 (本章完) 第185章 请修民法典 第185章 请修民法典 隆庆皇帝从冯保手里,接过了苏泽的奏疏。 《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 隆庆皇帝的老习惯,遇到比较重要的奏疏,他都会先看完奏疏,最后再看阁老的票拟意见。 这是为了不被阁臣的意见牵着鼻子,先自己看奏疏了解具体情况。 隆庆皇帝打开奏疏,奏疏的前半段是讲的养象所的事情。 苏泽给皇帝的提议是开放养象所为皇家动物园,允许京师士庶百姓参加,用“捐银”方式来自筹资金。 “臣闻周文筑灵台而庶民子来,汉武开上林而百兽率舞。盖圣王御宇,必使珍禽异兽得洽天和,黎庶黔首共沐恩泽。” 看到这两句话,隆庆皇帝嘴角就露出笑容,无论是周文王还是汉武帝,都是千古明君。 如果是别人这么写也就算了,苏泽这一顿马屁下来,皇帝还是很受用的。 “今查养象所蓄象十二,麒麟一头,并骅骝、犀兕之属凡三十有奇,皆先代外藩贡瑞,实为太平之征。” “今养象所占地廿顷,林泉幽胜,若仿灵台旧制,旬日一开,许京师父老携童稚入观。” 捐银助饷,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 捐银制度从唐宋就有了,唐宋也有用捐银开放皇家园林猎场的先例。 苏泽罗列了养象所的开销,每年光是饲养和人员费用,就差不多有六千两银子。 如果按照苏泽的办法,第一年就能节省下好几千两,隆庆皇帝本身就对于养象不上心,开放养象所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就在皇帝拿起御笔,准备批准这道奏疏的时候,他才发现奏疏还有后半段。 这一段是关于镇抚司的。 关系到镇抚司,隆庆皇帝坐正了身体。 锦衣卫镇抚司是一个特殊的机构,隆庆皇帝自己不爱用镇抚司,但是他的父皇就很爱用这个机构。 当年胡宗宪就是被抓入镇抚司大狱,在诏狱中自杀的。 王世贞的父亲也是被逮捕入镇抚司诏狱后死亡的。 嘉靖朝的大臣,听闻镇抚司诏狱色变。 隆庆皇帝比起他父皇,继位过程顺利,正统性很强,政治局面也比较稳定。 他在裕王府的时候,也饱受东厂和锦衣卫的监视,本性上也不喜欢这些特务机构。 继位后隆庆皇帝释放了诏狱中的政治犯,将镇抚司诏狱空了出来。 当然,皇帝自己不用,不代表皇帝就要废除镇抚司。 这就和军队一样,四方太平不代表就要马放南山,东厂和锦衣卫就是皇权的一部分。 但是看了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的眉头皱起来。 苏泽的奏疏,并不是请求废除镇抚司。 如果是那样,皇帝直接就会驳回他的奏疏。 反复看完了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明白他的意图,这是要改变镇抚司的职能? 不对,不仅仅是改变镇抚司的职能。 隆庆皇帝现在对苏泽的套路也已经很了解了,苏泽不仅仅是要改变镇抚司的职能,是要对整个大明的司法体系动手! 苏泽在奏疏中提出了一个概念,刑律和民律。 谋反大逆,杀人放火,作奸犯科,此等罪大恶极的案件,是朝廷需要立刻判决的,用来正视听清民风的,这类案件就是《尚书》中“明刑弼教”的刑律。 而民间私讼,产田纠纷,友邻不睦这类,户婚田土钱债诸事的案件,实际上并没有以上案件那么罪大恶极,所讼的也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苏泽将其归于民律。 苏泽又讲,由于京师的民律诉讼太多,以至于顺天府的案件积压如山,很多严重的刑律案件都得不到及时审判。 而普通百姓之间的诉讼纠纷,官府也不由分说的将原告被告双方都抓入牢房,而百姓人家为了尽快把人从牢房中救出来,都要倾尽家财贿赂官员衙役。 还有一些地方官员,厌恶百姓诉讼,用“争讼”的罪名将原告被告不由分说逮捕入狱,完全不按照《大明律》宣判,肆意加重惩罚。 这样的结果是民间根本不相信官府,在一些地区宗族私刑泛滥,宗族外则用械斗来解决争端,官府都不敢插手。 长此以往,严重影响了朝廷和官府的威信。 隆庆皇帝看到这里也重视起来,刑律之事确实不是小事情,苏泽说的这些情况,其实刑部官员也已经上书讲过。 但是刑部也没有好的办法。 国初的时候,民风相对淳朴,地广人稀,经济纠纷也不如现在多。 到了隆庆朝的时候,地方经济发展,户婚田土钱债诸事的诉讼越来越多,也出现了专门负责打官司的讼师,这让地方官府不堪重负。 有些地方争讼成风,还有讼棍怂恿百姓打官司,很多明代官员都认为争讼败坏民风。 可每次刑部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意见。 而苏泽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对镇抚司进行改制,将一部分精通律法刑讯的锦衣卫独立出来,成立刑案司,专门督办京师的刑事案件。 如果遇到谋反杀人之类的大案,则由镇抚司的刑案司直接介入,用最快速度缉拿凶手,维持京师的治安稳定。 而另外一部分的镇抚司锦衣卫,则成立一个民案司,专门负责钱债诸事。 而剩下的户婚田土诸事,因为涉及到地方百姓,所以还交给顺天府来处理。 “如此则刑狱得速理,奸顽知震慑。昔汉宣帝置廷尉平,囚系益少;宋太宗设审刑院,囹圄常空。今以镇抚司改制,岁省冗费当以万计,而刑名清明,实乃裨益圣治之要务也。” 这部分的内容其实皇帝也没意见。 也如同苏泽奏疏所说的,这些在前朝也是有旧制的,镇抚司的职责中也有这些,让他们处理也是没问题的。 实在不行,还可以让刑部和大理寺介入嘛,三法司公推就是了。 但是最后这个在镇抚司专设民案司,负责民间的钱债诸事,就是历朝历代都没有出现过的先例了。 而这个民案司还没有成立,苏泽就已经给民案司找了两个支柱业务。 第一个是出售红契。 红契,是官府印刷的格式合同,民间遇到土地交易的时候,也怕后面的诉讼争议,所以官府会印刷一种官方的格式合同,因为是用红墨印刷,所以被称之为红契。 红契原本是免费领取的,后来土地流转增多,官府开始收取工本费。 但是胥吏看到了机会,胥吏会截留红契,然后再加价卖给百姓。 红契的价格飙升,普通百姓又舍不得再用红契去交易,而民间交易增多,导致土地的产权争议更多了。 苏泽提出,干脆不要再收什么工本费,而是由镇抚司民案司专门销售红契,一份红契是交易总价的千分之五。 交易后,红契一式三份,买家卖家和镇抚司都存档,日后卖出土地的纠纷,镇抚司直接调出红契存本,就可以直接处理了。 而另外一项业务,就是针对民间钱贷的。 民间钱贷纠纷,涉及到大宗买卖和借款的,也可以由镇抚司来发放红契,同样按照总额的千分之五抽取工本,也一样留存备查,日后遇到钱债纠纷,就可以拿出红契存本来处理了。 苏泽还建议以后镇抚司的红契,要专门雕版印防伪,这笔工本费称之为印钱,可以用来供应镇抚司的俸饷。 在这么长的奏疏最后,苏泽提了本奏疏最大的王炸。 请刑部将《大明律》中有关户婚田土钱债诸事的条例单独列出来,在这个基础上重修《大明民律》,用这部新的律令来指导有关民事案件的审判。 修律! 好家伙,苏泽在修史、修历之后,又给皇帝送上了一个修律的礼包。 修律是什么概念,勘定律法同样也是一个王朝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能修律的皇帝也都是能名垂千古的。 就算这个修律,只是对户婚田土钱债诸事修律,但是同样也是了不起的功绩。 而且按照苏泽的奏疏,这个修律确实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且也是做了以后能利国利民的事情。 这时候隆庆皇帝才翻到奏疏的最前面,翻看阁老们的票拟意见。 李春芳告假,赵贞吉没有票拟,高拱和张居正对于苏泽这份奏疏有关修律的事情,都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隆庆皇帝也动心了。 镇抚司每年的开销也不小,苏泽虽然在奏疏中说,贩卖红契的“印钱”到底能收多少不好预测。 但是整个京师涉及到田产住宅的交易不少的,很多商人百姓其实也怕产权纠纷,就算是多点钱,能有堂堂锦衣卫来见证,买卖双方都会安心不少。 高拱的票拟意见是: “镇抚司分司刑民二律,宜敕刑部、都察院详议职司划分,务使诏狱虚设之弊得除,司法清明之效可期。该员以财计切入卫所积弊,老成谋国,伏乞圣裁。” 张居正的评价更高,“破立并举实裨新政,宜速颁敕谕施行。” 此外张居正还表示,印钱直接入内帑,专门负责镇抚司的俸饷。 看完奏疏,隆庆皇帝还是有些犹豫。 他想了想,对冯保说道:“东厂怎么看?” 冯保在路上已经想好了对策,等到皇帝发问后,他装作思考了一下,这才说道: “陛下,仆臣以为,苏翰林此疏极好。” 这下子隆庆皇帝惊讶了。 作为司礼监太监,太监最怕的就是被扣上“私通外朝”的帽子。 司礼监是皇帝的家仆,旗帜鲜明的和外朝大臣站在一起,那皇帝要怎么想? 冯保也是司礼监的老人了,是经历过嘉靖朝和裕王府残酷宫廷斗争上来的,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皇帝藏住了自己脸色,平静的问道:“那朕到是要听听你的高见了。” 皇帝这句话不阴不阳,让冯保猜不出皇帝的真实态度。 越是大人物,越不能冲动用事,越是不能让下级轻易的猜出自己的心事。 隆庆皇帝这态度,也是一种试探。 这一刻冯保已经有些后悔了,自己这么做终究还是犯忌讳了。 但是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那就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虽然冯保不清楚隆庆皇帝的真实态度,但是他还是选择继续走下去。 冯保说道: “陛下,养象所和修律的事情仆臣不清楚,也不懂这些国家大事,但是就有一点,无论是养象所的捐银,还是镇抚司的印钱,都能让锦衣卫多些进项。” “这样一来,陛下再授锦衣卫的时候,外朝也没办法再议论了。” 冯保这回答十分的巧妙了。 他并不清楚隆庆皇帝是否赞成苏泽的政策,而且作为司礼监太监,他也不方便在这样的大政上表态,万一误判了皇帝的态度,那自己的前途就完蛋了。 冯保不讲其他的东西,就讲苏泽奏疏的好处,这些银钱收入能够减轻财政支出,还能增加内帑收入。 不用外朝的银子,日后皇帝再拿锦衣卫百户千户去封赏,外朝大臣也没有话说。 冯保站在皇帝内臣的位置上说这话,自然也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这民律能不能修成,那就是外朝的事情了。 冯保说完之后,隆庆皇帝想起了上元灯会。 上元灯会内帑也出了钱,效果非常的好,而灯会结束那些外朝大臣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攻击皇帝铺张浪费,京师百姓都夸办得好,上元灯会有盛世气象。 后面的百戏会和灵济宫大会也都是这样,百戏会是太子用皇室闲置的铺子和内帑库存的旧物赚钱办的,开幕的效果极好,群臣和百姓都称赞太子的孝心。 而苏泽搞钱的本事皇帝也是知道的,如果真的能挣钱,那日后皇帝在封赏亲信亲戚,也不用再受外朝言官的唠叨了。 这么想来,修律反而都是附带的了。 隆庆皇帝下定了决心,他对着冯保说道:“下旨刑部,由刑部侍郎李一元,领着刑部官员议一下,这民律要怎么修,上本奏疏来。” “养象所和镇抚司民案司可以先办起来,剩下的事情等法司详议之后,再厘定镇抚司刑案权责。” (本章完) 第186章 逃不掉的李侍郎 第186章 逃不掉的李侍郎 刑部侍郎李一元自从离开了通政司,感觉整个人生都海阔天空起来。 刑部尚书毛凯,性格上和首辅李春芳很像,对于刑部的部务很少插手,最近毛尚书也学着李首辅告病在家,李一元就成了事实上的刑部一把手。 而李一元其实也对刑部的事务不太上心,但是刑部运行自有定制,他这个侍郎只需要在大方向上为刑部争取利益就行了。 而刑部的事务又相对封闭,国朝自太祖订立《大明律》后,基本上也没怎么折腾过,所以只要没有大案要案,刑部的日子还是很清闲的。 李一元每次坐在自己的公堂内,回想起当年在通政司的日子,特别是再也不用面对苏泽的奏疏,都快要舒服的轻哼起来。 今天李一元按时来到刑部,照例查看了刑部各司的公文,简单处理了一下就放下笔,刚刚准备翻开《乐府新报》,就听到手下官员通报,通政副使杨思忠来了。 李一元有些奇怪。 自从自己不让杨思忠辞官,但是自己又跑了以后,两人的关系日益冷淡,已经到了基本上不来往的地步。 李一元其实对这老下属也是有所愧疚的,自己留了一个火坑给杨思忠。 可好不容易能有一个离开通政司的机会,李一元也不可能放弃,而杨思忠业务熟练,是顶替自己的最好人手,所以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今天杨思忠上门,李一元还以为他是要来修复和自己的关系,于是亲自领着官员来到刑部衙门前迎接。 “孝夫兄,今日通政司得闲?让你驾临刑部?” 刚说完这句话,李一元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就这么嘲讽呢? 李一元暗暗反省,自从离开了通政司自己为官的谨慎都丢了,他连忙找补说道: “孝夫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通政司事关朝廷机要,什么事情需要你这个正印官亲自来刑部的,让手下通传不就行了。” 李一元虽然往回找补,但是杨思忠的脸色更难看了。 李一元干脆闭上嘴,看样子杨思忠不是来修复关系的了。 杨思忠不冷不热的说道:“李侍郎,本官来刑部是为了公务。” 看到杨思忠这幅公事公办的样子,李一元心中涌起了不祥预感。 果不其然,杨思忠道: “圣上有旨!” 李一元连忙让手下官员请出香案,又将刑部内的各司郎中都喊出来,在刑部公堂前迎接圣旨。 等到杨思忠念完了圣旨,李一元的脸都白了。 什么叫民律? 什么叫让刑部详议,拿出法司改制的章程? 李一元的脑袋如同浆糊一样,杨思忠再也遮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对着李一元和刑部众官员说道: “此事皆源于苏子霖的奏疏,他的奏疏本官就不读了,请李侍郎和诸位大人自己看吧。” 说完这些,杨思忠留下了苏泽的奏疏,潇洒的扬长而去。 李一元听到苏泽这个名字,应激的颤抖了一下,他连忙拿起苏泽的奏疏,当看完了奏疏之后,他两眼一黑,被身后的官员扶住。 几名刑部郎中拿过奏疏,看完之后更是面面相觑。 修律? 有上进心的官员,当然激动不已。 但是更多的官员也和李一元那样忧心忡忡,修订律法可是大事,而且按照苏泽的奏疏,要将原本《大明律》中的刑事重罪和民事诉讼分开,又要结合当今遇到的新问题,修订一部民法典,这是多么浩大的工程。 这样一来,接下来几年时间,刑部估计都不得清闲了。 李一元终于恢复过来,他拿起奏疏又读了两遍,又看到圣旨御批和高张两位阁老的票拟,他很清楚这趟差使是逃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 —— 史馆中,罗万化拿着苏泽的奏疏,向苏泽询问奏疏上的几条政策。 罗万化准备在《乐府新报》上开辟一个新的栏目,专门采访相应的官员,在报纸上解释这些朝廷政策的意图。 罗万化第一个采访目标就是苏泽,而选题自然是苏泽这份搅动刑部诸法司的上书。 “子霖兄,既然原本《大明律》就有刑律是民律,为何要分开?” 苏泽说道:“民律要独列于刑律,就是为了轻刑。” “轻刑?” 苏泽解释说道:“地方衙门在办案的时候,遇到一些案件,就会用重刑压制诉讼双方。” 看到罗万化还是不懂,苏泽说道:“就比如张三向李四借钱不还,原本是借债纠纷,闹到地方衙门后,衙门先以诓骗财物将张三羁押。” “张三使人疏通关系,衙门再用诬告一罪将李四抓进大牢。” “张三李四受尽了牢狱之苦,最后案子也不了了之。” 罗万化听完了苏泽的话,他虽然没在地方上任职过,但是对地方衙门的黑暗还是有所耳闻的,赞同的点头。 苏泽说道:“刑民分律后,日后张三就去民案司状告李四,这案件就只是民律案件。” “民案司不设监牢,堂上审结,这样民间之讼有处伸冤,又不至于因为诉讼家破人亡。” 罗万化连忙记录下来。 民法典的最大作用,就是将一些民事纠纷轻罪化或者去罪化,从而给诉讼双方一个解决争议的地方。 历史上的民法典,基本上都是在这个历史背景下诞生的。 这个时代的中外法庭,上庭都是要去掉半条命的。 西方等到了《拿破仑法典》出现后,民法和刑法分开,打民事官司才不是过鬼门关,司法在经济活动中的仲裁作用发挥作用,反过来推动经济发展。 说白了,镇抚司改制不在于法条细则,而是要设立一个轻罪法庭,将日常的轻罪和重罪区分开。 当然,苏泽也知道律法也不是完美的,他也不觉得由人制定的法律有什么神圣性。 法律就是解决社会争议的工具,公平只不过是副产物罢了。 刀笔吏要害人,自然还有种种手段。 但是好歹将司法权力限制住,不要变成清末那样,打官司吃了原告吃被告,衙役用官司来诬陷敲诈百姓,社会经济才能发展。 民刑分开后,再通过修改具体的法律条文,来达到移风易俗的效果。 罗万化又和苏泽的采访写下来,交给苏泽审阅后,夹着稿子向印书坊走去。 苏泽看着系统几天前弹出的报告。 ——【模拟开始】—— 一天后,《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送到内阁,高拱、张居正极力赞同,奏疏被送到皇宫。 隆庆皇帝同意了你奏疏对养象所的改制措施,对镇抚司的改革犹豫不决。 皇帝将你的奏疏交给刑部公议,刑部侍郎李一元反对修律,修律之事不了了之。 ——【模拟结束】—— 【是否费100点威望点,保证奏疏全部执行?】 苏泽当然选择了是,强行执行了全部的奏疏内容。 今天系统弹出了结算报告。 【使用1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镇抚司改制后,新设立的民案司大体公正的处理了京师的经济纠纷,促进了经济发展,京师的经济活动更加的活跃。】 【一年后,刑部侍郎李一元带领刑部官员,《大明民律》修订完成,世界第一部民法典诞生在大明。】 【印钱的收入越来越高,补充了国家财政。】 【大明国祚+5】 【剩余威望值:16点。】 国祚+5! 李一元仅仅用一年时间,就将这《大明民律》修成了? 苏泽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前任通政使,竟然有这份能力? 大明真是埋没人才啊! 这么艰巨的任务,老李一年就完成了,等《大明民律》修完之后,可不能浪费这等人才,要再弄点法律上的工作让他干干。 暗暗记下这点后,苏泽又叹了一口气,不情愿的向着户部走去。 苏泽刚刚在山东清吏司的正堂坐下,主事魏恽就拿着厚厚的账册过来说道: “员外郎,这是莱州盐所上月的账簿,盐运司牒呈我司,请示余盐怎么处理?” 苏泽不由的头疼起来,户部十三清吏司,分管各省的事务,但是往上却没有协调部门。 山东的盐产多了,要调运其他省份,苏泽就要和其他清吏司的主官商议。 更麻烦的是,凡是涉及到这种跨省的事务,做账都十分的麻烦。 没办法,大明的财政就是这样的一笔糊涂账。 简单的说,大明根本就没有一个全国性的财政部门,户部虽然掌管全国财计,但其实还是十三清吏司分掌。 比如山东一个卫所需要粮食,那就由山东周围一个县负责这个卫所的俸饷,每年这个县收来的粮食,都要由这个县负责运送到这个卫所。 卫所查收粮食后,上报山东清吏司,就算是交割完毕了。 可除了户部之外,大明还有很多部门可以征税,比如群牧监的“马钱”,工部征收的“木料钱”,这些账也都是不经过户部的。 由于没有一个统收统支的财政部门,地方财政十分的混乱,中枢财政也是一笔糊涂账。 大明这套财政体系,甚至比唐宋还要落后,唐宋就已经知道在宰相下设立三司使,统筹全国的财政工作。 更要命的是,十三清吏司还有大明特色的制衡机制。 比如苏泽负责的山东清吏司,就要负责天下盐课,但是其他省的盐所账目,需要由其他清吏司汇报给山东司。 而山东司要给天下盐所下达命令,也要挨个通知协调辖区内有盐所的清吏司。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设定,那就要问明太祖朱元璋了。 混乱的清况一直到了张居正推广一条鞭法后,用白银取代实物税收,这笔账才算清楚。 苏泽也明白了,为什么张居正非要他来做这个山东清吏司员外郎。 户部这种体制,想要办成事情,就必须要主官特别有能力。 也只有苏泽这样的人出面,其他清吏司才会密切配合,不敢搪塞推诿。 如果是主事魏恽出面,怕是连账册都要不到。 苏泽不得不从两日来一天户部,改成了三天来两天户部办公,才能堪堪处理山东司的事务。 不过这段时间,苏泽对于大明户部的事务也上手飞快,他也逐渐对十三清吏司的运行体制有了更深的理解。 就这样一直忙碌到了六月二十日,苏泽赫然发现中旬都过去了,他才算是理顺了山东司的公务。 明日就是旬末休沐的日子,苏泽连忙收拾东西返回家里。 苏泽刚回府就见到了门口停着的车马,向门前迎接的小厮问道: “府上有客人?” 小厮连忙说道: “老爷,是沈府杜娘子来拜会大娘子的。” 苏泽才想起来,沈一贯出使草原后,留下妻子杜氏和儿子沈泰鸿留在京师。 还是妻子心细,经常邀请杜氏上门做客。 等苏泽进府后,仆役已经通知了后宅,杜氏带着儿子沈泰鸿恭敬的向苏泽行礼。 “苏叔父。” 沈泰鸿今年十三岁,在读书上非常有天分,已经准备参加今年的顺天府乡试了。 苏沈两家已经是通家之好了,苏泽也喜欢聪明伶俐的沈泰鸿,将他当做自家子侄,于是又问了一下他的学业,这才满意的说道: “嫂嫂,泰鸿今年参加顺天府乡试,一定能中举!” 杜氏的脸上却带着忧色说道: “小叔,坊间都说你今年要出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泰鸿今年参加顺天府乡试,若是中举,怕是要惹非议,所以我今日来府上,就是想和小叔商议,今年泰鸿就不要参加顺天府乡试了。” 苏泽惊讶的看着杜氏,又看着一脸失落的沈泰鸿,苏泽立刻说道:“这怎么行!科举是读书人的大事,岂能因为这个耽误。” “顺天府乡试主考官还未定下,嫂嫂还是让泰鸿好好温书,不要误了秋闱大事。” 送走了沈家母子后,赵令娴担忧的说道: “杜姐姐其实是担心沈翰林。” 叹气沈一贯,苏泽也露出忧色,草原的情况复杂,就是有【飞鸽传书】通讯,苏泽也不能确保沈一贯的安全。 看到丈夫忧虑的样子,赵令娴岔开话题说道: “夫君,我听杜姐姐说,城外养象所开放了,大夫也说我脉象稳固,明日休沐能不能过去看看?” 苏泽点头应下,赵令娴又说道:“顺道再去城外的白工坊看看!” (本章完) 第187章 甘蔗种植园的构想 第187章 甘蔗种植园的构想 六月二十一日。 养象所开放的消息在京师传开后,不少百姓都涌向城外,想要看看这些难得一见的御象。 京师百姓在以前也能见到御象。 皇帝举行各种典仪的时候,都会拉着御象列队在城门口,但这种典礼都是守卫森严的,大家也只能远远看看热闹。 养象所开放,百姓可以近距离观看,养象所自然被挤爆了。 苏泽带着妻子,加上苏府随行的家丁,一行人来到养象所门前,看到长长的队伍,苏泽只能感慨京师的百姓消费能力还是相当可以的。 养象所的门票并不便宜,一个人就要一枚黄铜币,也就是十分之一的银元。 而且上次休沐的时候,很多百姓带来了各色钱币,为了鉴别各种碎银子和钱币的成色,售票就浪费了很多时间。 这一次养象所干脆规定,门票一律只收取黄铜币,其他钱币一概不收。 这政策一开始引起了百姓不满,但是大家很快也发现,黄铜币在京师市面上流通不少,钱币精美币值稳定,使用黄铜币似乎是一件很方便的事情。 队伍虽然长,但是移动速度还是很快的,等到了苏泽前的时候,负责维持秩序的锦衣卫百户王三见到苏泽,连忙热情的冲出来。 王三这样的市井人物,讨好起人来没有任何的心理压力,苏泽坚持要给门票钱,王三也没有继续拉扯,但是他立刻鞍前马后的充当解说,向苏泽一家介绍养象所的动物。 不得不说,王三的业务能力还是不错的。 他对于养象所的动物来历,生活习性都十分的了解,还能说上一两句市井风情的段子,引得赵令娴捂着嘴笑。 到了御象舍前,王三还拿来一些饲料,交给赵令娴亲自去喂象。 看到大象用鼻子卷起食物,慢悠悠的将食物塞进嘴里,赵令娴也发出惊喜的呼声,更是觉得大开眼界。 苏泽灵机一动说道: “王百户,养象所可以准备些食物,让百姓出资助捐养象,出钱就能喂象一次,这也算是功德一件。” 大象自古就有祥瑞的名号,很多京师百姓来养象所看象,就和去寺院拜佛的想法差不多,都是讨一个吉利。 苏泽这个提议让王三眼前一亮,连忙说道: “苏翰林真是我们养象所的财神爷!卑职这就去办!” 上旬末的养象所开放一日,赚的门票钱就足够养象所一个月的开销了。 这还是普通旬休,如果赶上了节假日,赚的银子就更多了。 快要离开养象所的时候,赵令娴看到了一块封锁起来的空地,疑惑的问道: “这块空地是干什么的?” “回大娘子的话,这是养马场,但是烈马容易伤人,所以就圈了起来。” 苏泽问道:“京师还有烈马吗?” 王三说道: “原本是没有的,但是前阵子不是戚将军搜套大捷吗?向京师献马千匹,大部分送到了御马监,还有些养不下的就送来我们养象所。” 苏泽来了兴趣,又怕烈马惊到妻子,让仆役留下来陪同赵令娴,自己跟着王三走进马场。 这块马场占地不小,苏泽看到一群马正在马场上奔跑。 虽然只是远远看去,但是这些马成群的奔跑嘶鸣,一看就是好马。 特别是其中一匹公马最为雄壮,见到苏泽出现在马场边缘,挑衅似得猛冲过来,吓得身边几个陪同的锦衣卫上前呵止。 这匹公马猛冲一阵又打了一个急转弯,这才得意的扬长而去。 苏泽问道:“这些马为什么不送到大同前线?” 王三则说道: “苏翰林,这战马也不是越壮越好的,战场上要的是令行禁止,最好用阉马。” “戚将军送回来的这些马,大部分都是草原上粗养的马,野性难驯,留作种马还行,直接上战场就不行了。” 这就体现出游牧民族和中原对于马的态度不同了。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马是生产资料,是和生活息息相关的伙伴,他们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他们骑术精湛,他们不吝啬时间在驯马上。 对于中原来说,马是奢侈品,是战争工具,但马也是消耗品。 所以有一个反直觉的结果,实际上在唐代开始,中原就要比草原民族更擅长养马了。 苏泽又看了身边的王三,没想到他还真的懂养马。 见到苏泽对养马感兴趣,王三又说道:“苏翰林,我家祖上就是养马的,什么马是好马什么马是劣马,我一看就知!” 看到苏泽没有反应,王三干脆翻过马场,对着刚刚那匹奔跑的公马吹了一个口哨。 那匹公马受到了挑衅,直接向着王三冲过来。 王三嘿嘿一笑,竟然绕着马场蹦走起来,而那匹公马更是被激怒,加速冲向王三。 这样做实际上非常危险的,高速奔跑的战马冲撞力不亚于战车,就在这个时候,王三一个缩身,竟然直接钻进了马腹之下。 苏泽惊呼出来,如果王三被奔跑中的战马踏中,那怕是要活不成了。 可没想到王三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抱住了马腹,然后抱着马腹翻到了马背上。 周围的锦衣卫纷纷叫好,显然王三不是第一次这么表演了。 苏泽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看来这王三还真的擅长驯马。 不过驯马还没结束,这匹烈马显然不愿意有人骑在它的背上,烈马不断弓着身体跳跃,试图将王三从马背上甩下来。 但是王三的屁股就像是粘在了马背上,无论烈马怎么挣扎,都无法将王三从马背上甩下来。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烈马耗尽了力气,终于向王三屈服。 王三不用马鞍,就稳稳的骑在马背上,他用腿夹住马腹,马就向着马场边上踱步而来。 等到了马场边上,王三灵活的翻身下马,他又抚摸了一下这匹烈马的鬃毛,这才将烈马放了。 王三说道: “这匹马适合当种马,选身体结实的母马配种,只需要三年时间就能上战场了。” “三年?” 王三说道: “三年是最低的数字,最好是在一两岁的时候骟马,阉完后再在草场上训个两三年,合计养上五年,这样才是最合格的骑兵战马。” 苏泽这下子明白,为什么合格的战马这么难培养了。 投入周期长,但是回本的时间太长。 如同王三所说,合格战马的培养周期是五年,也就是说新马场五年内都别想要有产出。 而养马的成本很高,唐代养马的标准是每天是藁(禾秆)一围、粟一斗、盐六勺,乳者(带小马驹的母马)倍之。 而且唐代还发明了半游牧的养马方法,也就是在冬天的时候在马厩内养马,开春牧草长出来以后再放到马场上去养。 这样的战马过冬不掉膘,又能在马场上奔跑不丧失野性,同时也比完全用马厩饲养节省饲料的费用。 所以战马这种东西,就没办法民间养,只有国家大力投入才行。 看完王三漏了一手,苏泽灵机一动,向他问道: “王百户,你可愿意为朝廷养马?” 王三疑惑的说道: “苏翰林,我不是就在给朝廷养马吗?” 苏泽摇头说道: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不是养这点,是养一整个马场的马。” 王三想到了苏泽的名声,大概想到了苏泽要做的事情,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连忙说道: “下官愿意!” 苏泽微微点头,又夸赞了王三几句,领着妻子离开了养象所。 接下来要去的是城外的白工坊。 苏泽没想到的是,国舅李文全竟然也在工坊内。 见到苏泽,李文全连忙迎接上来,苏泽疑惑的说道: “世子,你怎么还没回莱州?” 李文全说道:“苏翰林,我还是不放心白工坊,所以才亲自盯着。” 李文全和父亲武清伯关系不睦,但父子两人的性格其实非常相似。 听说武清伯李伟自从得了太子赏赐的土豆后,就一直泡在城外田庄里。 上月这一批土豆丰收,听说太子高价收购了这批土豆,让武清伯李伟大赚一笔。 京师内也开始流行土豆制作的菜肴,土豆的种苗在京师炒成了高价。 而这位武清伯世子,从莱州运来了一批交趾后,也不放心苏泽所说的提纯白技术,非要亲自看到白出锅才肯回去。 “出喽!” 随着制工匠的一声吼,锅中的水流入到了模具中,李文全连忙上前查看。 当看到原本黑黢黢的交趾,变成了淡黄色的白后,李文全脸上露出笑容,他连忙对苏泽说道: “苏翰林当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啊!” 苏泽看着逐渐冷却的块,其实这种还算不上白,只能说是比较白的块。 以现在的工艺,还没办法制作出后世那种白砂,也无法制造晶莹的冰。 苏泽也不知道白结晶的具体工艺,所以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当然,这一步也就够了。 白的价格是交趾黑的十倍,小胖钧的店铺中又多了一批畅销的产品了。 不过苏泽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赚钱。 确定了交趾黑的生意可行后,李文全就匆匆要赶回莱州,下订单购买更多的交趾黑。 但是苏泽却拦住了他。 “世子,难道您就满足这点生意吗?” 在李文全看来,这已经是相当完美的生意了。 算上运输费用、提纯的种种费用,这笔生意也有三两倍的利润。 苏泽却说道: “如今这利润是高,但是这生意未必就能长久。” “现在赚钱,是因为商人把交趾黑当做是没用的压舱货物,您在莱州大量收购,价格就未必这么低了。” “而且交趾供应也不稳定,长途运输的容易发霉变质,想要长期稳定的赚钱可不行。” 李文全听完也是连连点头。 在莱州这段时间,李文全也是见惯了商场的残酷,多少商人一夜暴富,又有多少商人一夜之间血本无归的。 海上贸易就是一个巨大的赌场,永远不缺乏冒险者和投机客。 李文全领悟到一个道理,少赚钱没关系,稳定的利润要比一夜暴富赚得更多。 苏泽说的问题,李文全其实也已经隐约感觉到了。 平日里看起来没人要的交趾黑,他让手下收购了一次就全部收光了。 而一些商人听说有人收购交趾黑,更是直接囤货居奇,非要涨价才肯卖。 李文全问道: “那苏翰林的意思是?” 苏泽说道: “我们自己产!” “产?苏翰林,这山东可不适合种植甘蔗啊。” 苏泽摇头说道: “谁说要在山东种植甘蔗。” “那?” 苏泽说道: “我听说甘蔗喜热,北方不适宜种植,但是可以在南方种植啊。” 听到苏泽这么说,李文全苦笑说道: “如果在广州福建购田雇人,再种植制才运回京师卖,价格可就要贵多了。” 苏泽摇头说道: “谁说要在广州福建购田了?” “苏翰林不是说南方吗?” 苏泽说道: “世子,这交趾黑产自哪里?” “交趾啊。” 苏泽说道: “是啊,既然如此,为何一定要大明境内种植呢?” 苏泽说道: “我听说澎湖距离福建很近,但是土地无主,完全可以种植甘蔗。” “除了澎湖之外,琉球、吕宋这些地方都是适宜种植甘蔗,也有大量无主土地,世子可以让人建立种植园,在这些地方种植甘蔗制造成粗,再运回京师加工成白。” 李文全的眼睛亮了。 他在莱州也开阔了见闻,知道除了大明之外世界还很大。 苏泽说的澎湖、琉球、吕宋他都知道,特别是距离福建很近的澎湖,朝廷虽然名义上设置郡县,但至今依然是没人开发状态。 甘蔗要比粮食好种,制作粗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交趾那些野人都会。 而且苏泽说的种植园模式,李文全其实也很熟悉,这不就是大明的商屯吗! 大明在九边、云贵地区搞商屯都几百年了,只要能赚钱,也不怕募不到人。 当然,就算是募不到人也没关系,李文全在莱州也听说佛郎机在吕宋抓土人干活的事情,实在不行也抓点吕宋土人过来种甘蔗就是了。 (本章完) 第188章 给张居正的“礼物” 第188章 给张居正的“礼物” 苏泽的话到此为止。 在苏泽看来,这位国舅爷,是一名出众的商人。 出众的商人,从来不会追求一夜暴富,而是追求稳定长期的利润。 无论多微小的增长,一旦积累起来都是非常恐怖的,只可惜大部分商人更愿意追求短期的暴利。 蔗贸易会带来什么样的利润,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已经展现过了。 香料、蔗、,这三种经济作物前赴后继,推着人类迈入工业时代。 甚至在逐步退出历史舞台的现代社会,依然在高歌猛进,占领人类的一切。 从澎湖到东南亚,这些都是相当优良的甘蔗种植地区,蔗的利润足以驱使一个个种植园建立起来。 苏泽只是给了李文全一个方案,至于他会如何推进这个甘蔗种植园的项目,那就不是苏泽愿意多问的了。 赵令娴看着这座白工坊。 她实在不明白,黑黢黢的交趾,是如何变成白的。 在赵令娴看来,这简直就是点石成金的仙术。 难道自己真的嫁了仙人? 一想到自己每次回娘家省亲时候,同族姊妹羡慕的目光,赵令娴抱着肚子,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 六月二十二日,在户部办公的苏泽,终于见到了胖鸽子。 【飞鸽传书】带回来了沈一贯的信,这让苏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这次沈一贯是写了两封信,还有一份给妻子杜氏的家书,托付苏泽带过去。 苏泽拆开写给自己的信。 原来,上一次传书后,使团果然遇到了危机。 俺答汗的继承人黄台吉突然返回板升城,三娘子失去联络,蒙古人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使团被囚禁起来,门前站满了手持武器的士兵。 不过这时候,正使王世贞表现出更加强硬的态度,他以绝食为要求,要求和俺达汗面谈。 沈一贯说王世贞三日不进食,这下子反而是蒙古人害怕了。 没办法,这一招实在是太熟悉了。 历史上汉使的剽悍是众人皆知的,但是元使更让人害怕。 元使比汉使还不要命,常用的一招,就是用自杀来“召唤大元军队”,南亚诸国、朝鲜都吃过这一招。 王世贞是名满天下的文坛宗师,他如果死在草原上,那俺答部和大明就再也没有和谈的可能性了。 第四天的时候,俺达汗终于同意见使团一面,沈一贯这才服侍王世贞进食。 第五天,沈一贯终于见到了俺达汗。 这位从嘉靖朝就开始侵扰大明北部边疆,曾经带兵打到京师城下的草原雄师,老了。 沈一贯在信中写了这样一个比喻,这位一道命令就能杀死使团所有人的可汗,却无法战胜喉咙里的痰液,需要三娘子拍抚半天才能理顺气息。 见到俺达汗这样,沈一贯反而更有底气了。 俺达汗的身体不好,那可汗之位随时可能发生变更,这样的情况下,就算黄台吉是对大明的强硬派,也不可能再领兵离开板升城了。 继承人领兵在外,到手的皇位飞了,元代已经演示过无数次了,黄台吉不可能不懂。 俺达汗不可能亲征,黄台吉也不可能出征,那这次进攻大明必然是虚张声势。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沈一贯也强硬起来。 他扶着王世贞,和在场的黄台吉据理力争,双方唇枪舌剑,最终达成了协议。 俺答部今年不会对大明用兵,但是大明也不能再出兵搜套。 俺答汗又要求和大明朝贡,但是沈一贯表示他没有答应的权力,请俺达汗派遣使者前往京师求贡。 三娘子又提出要开放马市,和中原交换盐铁等物资,也被沈一贯拒绝,死咬着这事情必须要遣使去京师谈。 事情到了这一步,使团总算是完成了朝廷的任务,接下来王世贞又在板升城参加了几场宴会,在三日前踏上了返程的路。 读到这里,听说王世贞和沈一贯达成了协议,安全返程,苏泽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和戚继光也判断蒙古人是虚张声势,但是谁能保证战争就打不起来? 历史上很多战争的起因都是意想不到的事件,历史演进总是必然中带着偶然。 苏泽又拿起了前日子傅顺的来信。 东胜卫棱堡的进度,甚至要比预计的还顺利。 东胜卫并不是一座棱堡。 戚继光和傅顺实地考察,最终决定东套开始,一直到兔毛川,修建五座能相互呼应的棱堡。 每一座棱堡都可以驻军百人,棱堡内挖掘能供五百人饮用的水井,储存足够五百人坚守一年的粮食,以及够用三个月的火炮和弹丸。 戚继光也给东胜卫棱堡的城外设置了农田,用来种植土豆作为主粮。 五座东胜卫棱堡内也都建有烽火台,一旦蒙古人南下,五座东胜卫燃起烽烟,消息就能传递到大同右卫。 东胜卫棱堡都卡在关键要道上,蒙古人如果绕过东胜卫,那城内的士兵就能冲出棱堡,袭扰蒙古人的后勤。 按照戚继光的设计,五座东胜棱堡建成后,蒙古人再选择从兔毛川入侵,就会被这五座棱堡卡住七寸,钉死在兔毛川上。 如今这五座东胜棱堡已经完工了三座,剩下的两座也已经准备开工,傅顺有信心在今年秋收之前完成五座棱堡。 苏泽松了一口气。 东胜卫是控制草原的缰绳,一旦完工大明就能占据战略主动权,这之后是战是和就掌握在大明手里了。 苏泽放心的放下信。 北疆战略,是苏泽利用金手指改变历史进程,一步步布局完成的大战略。 如今这个战略算是尘埃落定了。 苏泽在充满了成就感的同时,却又升起了更大的紧迫感。 俺答部是大明最直观的敌人,可知道历史发展的苏泽却知道,这是最不重要的一个敌人。 甚至这个时代还没崛起的东北某部落,也不是大明的头号敌人。 大明的敌人一直在自己体内。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如何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带领大明完成变革,突破治乱循环的陷阱,突破农业时代的束缚,才是真正关系到大明国祚的事情。 苏泽站起来,走到公堂的门前,看着山东清吏司的牌匾。 解决了北方边疆问题后,现在轮到户部了。 首先是货币问题。 登莱铸币局发行的货币已经在京师流通,但是货币总量还远远不够。 按照苏泽的测算,在保持现在铸币速度的前提下,至少需要两到三年时间,银元和黄铜币才能覆盖主要城市。 而要让新币在整个大明流通起来,至少需要五年以上的时间。 对于这点,苏泽也没办法。 铸币也不是光有工坊就可以的,登莱港口贸易量就这么大,流入的白银也就这么多,想要多铸币也没有材料。 想要加快这个速度,除非大明占据一座超级银矿,再升级到蒸汽机铸币才行。 不过苏泽倒是并不着急,货币这东西本身就是建立在信用上的。 而大明官府的信用,如果强行推动反而适得其反,慢慢发行货币反倒是更加稳妥的办法。 其次是税收问题。 货币没有普及流通,现在也没有实行一条鞭法的基础,征收工商税也需要一支能够对商人征税的专业官僚群体,这些也都没到时候。 但是在这些改革之前,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情。 苏泽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写下了这份准备已久的奏疏。 《请修隆庆会计录疏》。 任何有关财政的改革,第一步都是要搞清楚有多少家底。 历史上,在张居正推动一条鞭法前,就组织编写了《万历会计录》。 《万历会计录》之内容以地理区分。 先全国,后以省冠府,以府冠具。以收支数额区分,以总数冠分数,以分数合总数。 以收支门类区分,先是全国田粮旧额岁入岁出总数,之后依次为省府州县分数、边镇饷数、库监、光禄、宗藩、职官、俸禄、漕运、仓场、营卫俸粮、屯田、盐法、茶法、钱法、钞关、杂课。 这本会计录,让大明第一次拥有了一本“总账”,为日后的改革提供了基础。 苏泽要提前推动户部改革,自然要提前弄一本《隆庆会计录》出来。 苏泽已经写过很多奏疏了,起手自然是说明《会计录》的历史意义。 “臣观三代以降,善理财者必先明会计。” “唐有《元和国计簿》统天下赋入,宋修《会计录》列百司岁计,皆所以察盈虚、审虚实。” “今我朝承平百六十载,然各省奏销册式各异,钱粮款项混淆,赋税蠲缓无稽,致使奸猾胥吏上下其手,忠良有司莫辨真伪。臣请仿宋制重修会计录,名曰《隆庆会计录》,为社稷理财之基。” 引用前朝旧例之后,苏泽又说明编修会计录的意义。 “统度支以清本源,今十三布政司、九边军镇、内府二十四衙门皆自为奏销,款项名目纷繁。当以解部、留存、蠲免为纲,厘定田赋、盐课、关税、杂项之目,皆有州县细册可溯。” “立规制以杜奸弊,参照嘉靖三十四年清丈例,统一营造尺、斗斛、秤砣,命各府置铁制标准器于城隍庙前。凡夏税秋粮,必书品种、等则、折色于册,使淋尖踢斛之弊无所遁形。” “察虚实以固根本,自正德以来,投献田、寄庄田日增,今当令各州县造鱼鳞册时,另列官田、民田、军屯、皇庄四柱。边镇屯田尤需核军卒实耕之数,与空饷虚冒之田分别造册。” 等说完了意义后,苏泽又要大谈修会计录的好处。 “臣闻管子有言:不明于计数,而欲举大事,犹无舟楫而欲经于水险也。” “会计录成,则天下钱谷如观掌纹,清丈田亩、改制税法、调控货币诸事,皆有所凭依。” 苏泽写完了奏疏,彷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苏泽都不用想,这份奏疏如果要执行,必然需要海量的威望值。 原因无他,他这份奏疏名义上要编会计录,实际上要做的事情是“度田”。 东汉建立后,建武十五年,东汉光武帝刘秀推行“度田令”,下令各州、郡,清查人们占有田地数量和户口、年纪,以限制豪强大家兼并土地和奴役人口,同时便于国家征收赋税和征发徭役。 刘秀以“度田不实”之罪,下令处死、下狱和黜免的郡国守相达数十人。于是“郡国大姓及兵长群盗”纷起反抗,度田引发的叛乱,刘秀派兵镇压。 历史上都说度田成功了,但是很多史学家有不同的观点, 最终的结果是,度田令名存实亡。 甚至原本西汉执行的很好的“上计”制度,在东汉也没能执行下去。 整个东汉豪族势力膨胀,在这次“度田”失败就埋下了祸根。 光武帝刘秀是开国君主,都无法推动度田令。 以后度田换了好几个名字,东晋和南朝搞过“土断”,唐代的均田制执行到唐高宗时期就是一笔糊涂账了,宋代王安石搞过“方田均税法”,最终都是不了了之。 苏泽要编《隆庆会计录》,实际上就要搞度田,这样的事情当然不是他这个户部员外郎能推动的。 苏泽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历史上《万历会计录》编修的时候,是张居正执掌朝政,用对全体官员的考成法逼着完成的。 苏泽站起身来,这样的大事,自然不能由自己一个小小的户部山东司员外郎担着。 这份“礼物”,是给张居正的。 他喊来山东司主事魏恽问道: “魏主事,今日张阁老会来节用堂,主持十三司的公议吗?” 魏恽连忙点头。 户部十三司每个月都有一次例会,这是对当月财计的总结会议。 张居正很重视户部的工作,所以每次例会都会到场。 张居正到场,正派户部尚书马森自然就不会来。 但是户部其他要员,比如户部侍郎张守直也都会到场。 苏泽微微点头,将奏疏塞进袖子里。 既然张阁老给自己安排任务,把自己塞进山东司忙了这么久,那自己这个下属给上司找点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本章完) 第189章 户部红人苏子霖 第189章 户部红人苏子霖 节用堂内。 堂内设主座一位,这应该就是张居正的座位了。 主座下手有一个座位,这是户部侍郎张守直的位置。 节用堂两侧,有十三张座椅,这就是十三清吏司主官的位置。 角落中还有几张桌案,这是用来记录会议记录的照磨所官员坐的。 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场每个月举行的例会,就是决定大明财政政策的会议了。 苏泽来到节用堂,和其他同僚打完招呼,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距离开会时间还有半个时辰,清吏司主官提前来节用堂,就是要利用这个时间,沟通处理一些工作。 比如苏泽刚刚和众人寒暄了一番,福建清吏司主司邱农就找上来。 “苏司度,上次灵济宫大会后,张阁老上书在港口征商税,这差事落在了我们福建清吏司的头上。” 邱农幽怨的说道:“司内议了半天,拿出的章程都被张阁老驳了,苏司度可否指点一二。” 福建清吏司主管福建的财政,兼管市舶司务和诸藩国贡务,所以苏泽在灵济宫大会后提议征收商税,张居正就将关税的事情交给了福建清吏司。 邱农人如其名,老实巴交如同老农一般,为官十分的谨慎,在户部的名声不错。 邱农应该是真的没办法了,想了几个方案都被张居正给否了,这才硬着头皮求到了苏泽头上。 好像这件事确实是因为自己而起的,苏泽抓着头问道: “邱司度,福建司拿了几个方案给张阁老?” 邱农说道: “我司先拿了一个方案,还是按照大船小船征收出港税,张阁老驳回了,认为我司的办法太粗糙了。” 这不还是原来按照大船小船卖船引的办法吗? 也难怪张居正觉得福建司的方案敷衍。 苏泽说道: “要不然按船料来计算?” “按料?” 苏泽点头说道: “按照货物类别决定一个税目,再乘以船料数,这个办法如何?” 料是船的计量单位。 一料差不多就是一立方米。 比如郑和下西洋的宝船,就是两千料的超级大船。 宋代据说还有五千料的超级大船。 邱农听完,也觉得苏泽的办法不错,他又问道: “船上装载的货物不止一种,那要怎么算呢?” 苏泽想了想说道: “那就以舱为单位,如何?” “舱?” 苏泽想了想说道: “一般来说,一舱的货物都是同一种的吧?先厘定一舱货物的价值,再累计征税就是了。” “以四百料福船一舱的大小为标准舱,其他船只照此折算就是了。” 苏泽也是和工部以及李文全交流后,才知道如今大明商船的结构。 舱是明代船只的基本单位,通过横向隔舱板将船体分为若干独立舱室,福船标准配置12-15个隔舱,载重800料以上的大型海船可达23隔舱。 货仓也会分门别类储存货物,比如郑和宝船就专门分“丝舱”、“瓷舱”,存放不同的货物。 听完了苏泽的方法,邱农眼睛亮了,他连连向苏泽道谢。 具体什么货物用什么税率,这就是福建司的业务了,苏泽也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邱农喜滋滋的离开,这时候山西司主司夏淳又凑了上来。 这位夏主司向苏泽问道: “苏司度,夏某也有一事请教。” 山西清吏司除了山西的财政外,还兼掌九边屯田事务和九边军镇俸饷。 夏淳向苏泽讨论了大同卫所军屯,以及戚继光粮饷的问题,同时又和苏泽讨论了土豆这种新作物产量和主粮折算的问题。 大明户部账目复杂,但是对于粮食总要有一个标准计算。 各地方种植的主粮作物不同,北方种麦南方种米,各种粮食作物的产量不同,为了方便统计总要制定一个标准。 为了方便统计,户部一般用“折粟”的方法,在计算各地的粮食税。 土豆作为一种新作物,如何征税,怎么征税,征收上来的土豆要怎么“折粟”,这也是困扰夏淳的一个技术问题。 夏淳又说道:“苏司度,我听说土豆仓储时间不长,如果储存不当就会发芽不能食用,官府征收的土豆要如何储藏?” 苏泽想了想说道: “官府不征土豆,而是直接征收晒干的土豆干。” “百姓晒干土豆也需要工本,还可以用工本来抵税,这样也能让百姓更积极的种植土豆。” 土豆干就是后世很多地方保存土豆的方法,官府直接规定征收土豆干,但是要将制作土豆干的工本折算给百姓抵税。 这也是在政策上鼓励百姓载重土豆,晒干的土豆如果交的税要比稻麦低,那就更有种植的积极性了。 当然,具体征收能不能减轻百姓负担,那还要看当地官员。 现在山西有王用汲,这些年百姓应该能实实在在享受到减税的政策。 等土豆种植规模上去了,百姓自然也能看到种植土豆的好处。 夏淳向苏泽表示感谢。 这时候四川清吏司主司谢旭又凑了上来。 谢旭是个老年官员,他是举人出身,一路上熬到了四川清吏司郎中这个位置上,算是站到了举人出身的天板上。 谢旭虽然是十三清吏司主司中年龄最大的,但是最支持财政改革,反而是观点最激进的一个。 谢旭平日里还喜欢研究新鲜事物,见到苏泽后他叉手说道: “苏司度,我听说您向东宫进献了制茶的新法,能久储茶叶而不变质。” 苏泽这才反应过来,谢旭为什么要找自己。 四川清吏司兼管茶马贸易,是明代茶马贸易的起点。 茶马贸易就是用茶叶食盐陶瓷器,利用马帮和乌思藏进行贸易,换取滇藏马的贸易,是如今大明重要的马匹来源。 而茶马贸易也面临茶叶受潮的问题。 苏泽立刻说道: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谢司度,这红茶之法我已经进献给太子,太子仁德,我这就请求太子,将红茶之法赐予川滇茶人。” 苏泽都快忘记了,后世耐储茶叶的两个分支,一个是福建红茶,另外一个就是云南的普洱了。 而普洱茶一开始的时候就是边销茶,也和红茶一样是为了长久运输保存,才形成的发酵工艺。 苏泽不记得普洱的制作工艺,但是后世也有滇红茶,反正只要能长期储存就行了。 谢旭对苏泽千恩万谢,就在两人交谈完毕,又有清吏司主司想要上来和苏泽搭话的时候,门外的差人喊道: “张阁老到!” 听到这声,原本准备上来和苏泽交谈的清吏司主司回到原位,接着在年资最长的谢旭带领下,在节用堂列队迎接张居正。 只见张居正身穿崭新的官袍,迈步走进节用堂,他身后半步跟着户部侍郎张守直,再往后就是照磨所负责记录的官员。 众人向张居正行礼,张居正答礼完毕后,直接在节用堂主座坐下。 张居正不喜欢虚礼,让众人坐下后,直接开口进入正题。 “今日十三司共议,是奉陛下旨意,议一议锦衣卫镇抚司印钱的事情。”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苏泽头上,这事情又是苏泽搞出来的。 张居正接着说道: “这印钱怎么征,苏泽在奏疏中已经说了很清楚了,镇抚司那边也没有异议。” “这笔钱比照金银,直接入陛下的内帑,这也是阁部都议定的事情。” 对于阁部来说,如果能摆脱锦衣卫这个历史包袱,他们自然也不介意增加内帑的税基。 反正无论是房产土地的交易,还是大额民间钱贷,这些都收不到穷鬼头上,阁部也没有道德上的压力。 这也符合张居正“开源”的财政理念,国家又不是没钱,只要不向穷鬼征税,都是有利于朝廷的。 而对于交易双方来说,一张红契等于有了官府背书,日后用来打官司也方便得多,就算是多交点税,总比以后产权纠纷扯皮强。 张居正转而说道: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锦衣卫这笔钱要不要经手户部。” 说到这个问题,众人都严肃起来。 苏泽明白,这是个财政纪律问题。 金银也是直接入皇帝的内帑,但是金银是要通过户部的,也就是说户部是对金银的征收、结转都是有帐的。 虽然户部管不了皇帝的内帑,但是大概也能知道金银的结余情况。 外朝对金银是有账的。 这样的好处就是,皇帝向外朝哭穷的时候,外朝也能知道皇帝账,在财政上规劝皇帝。 此外金银是经手户部,也就是通过外朝这个系统来征收的。 每年的征收指标会经过户部分拆到各个清吏司,再分到各府县,各府县完成征收再上报户部。 征税的过程都是正经官员来做的。 大明官员的操守不一,但是毕竟外朝有一套体系,考核、言官、按察使司衙门一层一级下来,想要乱征肯定是不行的。 果然,在谈到这个问题后,兼管金银征收的浙江清吏司主司丁靖轩立刻说道: “阁老,下官以为印钱应该仿照金银旧例,也从户部的公账上走,征毕再解送内承运库,不可再倒节慎库覆辙!” 节慎库,就是嘉靖皇帝在皇宫起火后,为了重建三大殿,在工部下设置的国库。 说起来是皇帝为了修建皇宫,向百姓征收的“木料钱”,专款专用。 但是节慎库脱离了户部的控制,而当时的工部侍郎是严世蕃。 严党利用节慎库的名义,在地方上横征暴敛,又因为节慎库的账目不透明,从中上下其手,贪污了大量银子。 后来严世蕃案发,在弹劾严世蕃的大罪中,就有挪用节慎库这一条。 等严嵩父子倒台后,朝廷终于废除了节慎库。 丁靖轩这番话,自然引起了众人的赞同,苏泽也点点头。 历史上万历年间的矿税也是如此。 负责征收矿税的是宫里派出去的镇守太监,这些镇守太监到了地方就会招募地痞无赖,用包税制的方法摊派强征矿税,给地方上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如果直接让锦衣卫征收印钱,那锦衣卫为了创收,或者为了讨好皇帝,也可能会做出强征的事情。 官僚系统好歹是系统,是因为系统毕竟还有一些明面上或者暗地里的规则,好歹是有纠错和监督体系的。 众人虽然赞同丁靖轩,可要怎么劝说皇帝将征收金钱的环节掌握在户部手上? 众人的目光看向苏泽。 这么做肯定是要得罪皇帝的,在场的都是人精,谁也不想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 面对众人的目光,苏泽的表现十分坦然。 张居正也很欣赏苏泽的态度,他开口问道: “苏泽,这印钱是你提的,你觉得应该怎么度支?” 苏泽不卑不亢的说道: “张阁老,丁司度是老成谋国之言,下官附议。” 听说苏泽附议,丁靖轩也松了一口气。 他眼珠子一转,对着苏泽说道: “一事不烦二主,这印钱是苏司度首倡的,就请苏司度再上一疏,请求陛下将这印钱由户部来征。” 苏泽看向丁靖轩,他的那点小九九苏泽自然明白。 倡议印钱走户部的帐,这是迎合了张居正要严肃财政纪律的路线。 但又怂恿苏泽上疏,自己躲在后方,不要因此得罪皇帝。 苏泽心中暗笑,前世今世这样的官场老油条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也算不上多坏心,但是非常的恶心人。 有好处就上,有坏处就推,万事求个不粘锅。 果然,丁靖轩这么做,也有人看不惯,四川清吏司主司谢旭出列说道: “苏司度首倡印钱,解决了锦衣卫俸饷滥增的问题,刚到任户部就做了这么大的事情。” “请陛下将印钱收支纳于户部,这是利国利民的事情,又怎么就让苏司度一人上书?这件事就应该户部共署!” 苏泽用感激的眼神看向谢旭,丁靖轩被当众点破了小心思,但他心理素质极好,依然安之若素的坐在位置上,没有响应谢旭的话。 但是福建清吏司主司邱农和山西清吏司主司夏淳也站起来,要跟着谢旭一起署名。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继续说道:“张阁老,下官有一奏疏,事关浙江清吏司所领太仆寺常盈库、光禄寺库。” (本章完) 第190章 但凡变法,必触皇权 第190章 但凡变法,必触皇权 苏泽从袖子里掏出了那份《请修隆庆会计录疏》,上前两步递到了张居正的案头。 张居正郑重的拿起苏泽的奏疏,一字一句的看完后,表情复杂的看向苏泽。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懂自己的人! 编修会计录,是张居正刚刚入官场,在翰林院读书的时候,就已经萌生的想法。 当年的张居正,也曾经和友人说过这些想法,但是友人都认为他是异想天开。 后来严嵩当权,朝局昏暗,张居正在官场沉浮,也越来越内敛低调。 等到师相徐阶驱赶严党,张居正都没有向徐阶表达过自己的变法意愿。 张居正信不过徐阶。 虽然情同师生,但是张居正明白,徐阶不过是个裱糊匠,他根本压不住群臣,别说是推动变法了。 所以张居正选择了蛰伏,他相信这条变法的道路是孤独的,他只有爬上更高的位置,才能完成变法的志向。 可偏偏遇到了苏泽! 而苏泽又是高拱的门人! 张居正此时的想法就是遗憾,苏泽如果是自己的门徒多好? 张居正抬起头看向苏泽说道: “此疏陛下不会批的。” 苏泽却说道: “陛下不批,但群臣有了议论,这份奏疏上的事情能完成十一,百一,下官的心愿也就完成了。” 张居正盯着苏泽说道: “如果是世宗在位,你上这份奏疏,锦衣卫已经在户部衙门外了。” 苏泽摇头说道: “海刚峰上治安疏,世宗也没杀他。” 张居正看向苏泽,他不知道苏泽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但他还是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 苏泽却说道:“如今在位的也不是世宗皇帝。” 张居正叹气说道: “再等十年,再等十年子霖再上此疏,本官一定力推本疏!” 苏泽摇头说道:“阁老,‘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这天下能有多少个十年?” 张居正再次叹气。 《会计录》推行的难处,不仅仅是地方上的反对。 更重要的是要建立统一的会计录,就必须要掌握最准确的财政数据。 户部的太仓库,负责马政的太仆寺常盈库,负责天地祖宗祭祀的光禄寺库,以及皇帝的内帑。 内帑是皇帝的禁脔,苏泽这份奏疏,实际上是要内帑向户部公布账簿。 就算是一贯优容大臣的隆庆皇帝,也绝对不会支持苏泽这份奏疏。 不对,这已经不是不支持了,是绝对要对苏泽产生芥蒂。 张居正再次看向苏泽: “这份奏疏送上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张居正看向苏泽。 之前苏泽的那些变法措施,虽然不少惊世骇俗的奏疏,但屁股基本都是站在皇帝这边的。 请罢早朝,修史办报,打压言官,开港通商,这些都是皇帝自己早就想要做却迫于祖宗之法和压力不能做的事情。 但是这份《请修隆庆会计录疏》上去,动了皇帝内帑,皇帝还会像以前那么信任苏泽吗? 特别是苏泽如今的声望这么高,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朝野关注。 张居正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情况,苏泽因为这份奏疏被皇帝疏远,此后不再重用。 张居正的仕途上,见过太多这样的有抱负官员,那些前赴后继弹劾严嵩的大臣们,他们的骸骨早已经腐朽,可朝廷依然不允许他们的家人收尸归葬。 张居正不是这样的人,他更认同另一条路,只要自己爬的足够高,总有践行自己理想的机会。 如今李春芳高拱压在自己头上,那自己就蛰伏,安心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给未来积蓄力量。 张居正原本以为苏泽是这样的人,但是这份奏疏让他改变了想法。 苏泽拱手说道:“张阁老,下官希望这份奏疏能作为户部部议送上去。” 听到苏泽这么说,张居正直接站起来,他死死的盯着苏泽。 部议,就是一部的公议,这和个人奏疏的性质完全不同。 部议代表了整个户部的意志,当一件事成为部议后,皇帝和内阁要强行反对,也会感受到压力。 如果苏泽不是自己亲自要来户部的,张居正甚至要怀疑他是被高拱派来,专程来铲除自己户部势力的。 张居正盯着苏泽说道: “不行,此事不能成为部议。” 苏泽看向张居正说道: “张阁老,今上继位二年,您曾上《陈六事疏》,就曾经提到过‘固邦本’,言需澄清国邦财用,方能‘上下唯务清心省事,安静不扰,庶民生可遂而邦本获宁也’。” 苏泽紧接着又说道: “张阁老在先帝二十八年,曾上《论时政疏》,言‘一或壅阏,则血气不能升降,而臃肿痿痹之患生矣’。” “您又言,壅阏之疾,在‘曰宗室骄恣,曰庶官瘝旷,曰吏治因循,曰边备未修,曰财用大匮’,‘毁誉自为矛盾,是非淆于唇吻,用舍决于爱憎,政多纷更,事无统纪’。” “苏某这份奏疏,正是要固邦本,澄纲纪,立统纪!” 等到苏泽说完,张居正躲开苏泽的视线。 苏泽却转过身,向下首的户部侍郎张守直说道: “张侍郎,今日是十三司共议,所言之事只要能成合论,是不是应当拟为部议上疏陛下?” 张守直不知道苏泽的奏疏到底写了什么,但是看到张居正这个内阁辅臣失态的样子,就知道苏泽定是又写了一本能引起朝堂惊涛骇浪的奏疏。 这样的奏疏如果以户部奏议送上去,那自己这个户部侍郎岂不是完蛋了? 但是他性格唯唯诺诺,要不然也不会甘心辅佐张居正。 如今张居正的气势都被苏泽所摄,张守直更是唯唯不敢言。 见到张守直不说话,苏泽就当他默认,于是苏泽对着其他十三司的主事说道: “今日苏泽所议,关呼邦本。” 说完这些,苏泽当着众人,开始念诵自己奏疏的内容。 当苏泽念完第一段的时候,浙江清吏司主司丁靖轩已经双腿发抖,他只恨为什么自己没有和户部尚书马森一样告病在家? 疯子! 丁靖轩想到自己刚刚想要坑苏泽的举动,暗暗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招惹这样的疯子! 等苏泽将奏疏念完,在场众人表情不一。 但是很快,福建清吏司主司邱农和山西清吏司主司夏淳,站起来支持苏泽!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四川清吏司主司谢旭也起身附和,一个又一个的清吏司主司站起来,包括苏泽在内,十三清吏司中,已经有七个司支持苏泽。 果然! 就在写完奏疏的几天前,这份注定不会通过的奏疏,苏泽还是用【手提式大明朝廷】模拟了。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修隆庆会计录疏》送到内阁,阁臣不敢票拟,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见到你的奏疏十分生气,下令户部上下观看你的奏疏,从奏疏中寻找你的错漏,以此来惩罚你。 皇帝没想到的是,户部竟然有过半官员支持自己的奏疏,甚至还有几名清吏司主司直接上书支持你。 皇帝恼羞成怒,撤换了包括你在内的七名清吏司主司。 皇帝免去你日讲官和东宫讲官的职位,并禁止你出入皇宫。 一年后,你被贬谪出京。 ——【模拟结束】—— 【是否消耗10000点威望点,保证奏疏全部执行?】 这是苏泽模拟到最严重的结果,但是让苏泽意外的是,户部竟然会如此支持自己。 想想也是,张居正经营户部多年,他既然想要变法,那自然会搜罗人才。 能被张居正看中,网罗到户部的,一定是有抱负有能力的大臣。 有抱负有能力的大臣,自然能看到《隆庆会计录》对国家的好处。 这一次的模拟结果,让苏泽看到了执行奏疏的希望。 苏泽的办法,就是利用户部形成部议,再利用部议的压力,减少强制执行所需要的威望值。 这次模拟的结果,就是因为户部的强烈支持,皇帝都没能直接惩罚苏泽。 皇帝甚至要清理户部,将支持《请修隆庆会计录疏》的官员贬谪出去,最后才动手处置自己。 由此可见,皇帝对于户部的舆论压力,还是投鼠忌器的。 优柔寡断,这是隆庆皇帝的缺陷。 苏泽的很多威望点,都是因为皇帝优柔寡断才浪费的。 可既然皇帝的优柔寡断,可以其他大臣利用来反对苏泽的奏疏,那苏泽同样可以利用皇帝的优柔寡断,来对皇帝施压,从而减少威望点的消耗。 果不其然,户部的压力,就能让隆庆皇帝投鼠忌器了。 那如果加上张居正呢? 如果这份部议还能得到张居正的支持,那强行通过奏疏需要的威望点是不是要更少? 张居正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你本可以不这么急的。” 苏泽摇头说道: “张阁老,此事无关缓急。” “?” 苏泽说道: “张阁老,您也曾立志革除弊制,历朝历代,凡是要变法图强,必然会走到这一步。” 在场众人都被苏泽和张居正的对话给搞懵了,但张居正却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历朝历代的变法,必然会触碰到皇权! 这是商鞅的魔咒,也是所有变法者的必然命运。 原因也很简单,想要变法,总要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 这就如同吃肉,骨头上好啃的肉吃完了,那剩下必然就是难啃的骨头了。 从商鞅变法开始,历朝历代的变法,最终都会遭遇到皇权。 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他的一系列变法措施,都是从最容易的开始。 办报、开港、通航,这些都是无中生有,很多事情并没有损害到旧有的利益集团,或者旧有利益集团在朝中的势力很弱小。 但是随着苏泽的一项项奏疏,所涉及到的变法举措,必然会触及到皇权。 就拿这次的《请修隆庆会计录疏》来说,如果不先在朝堂完成账目的统计,根本没办法执行接下来的清田措施。 连皇帝内帑收入都算不清,连整个大明最大的一本账都算不清,还指望弄清楚州郡的帐? 容易改的东西已经差不多改完了,接下来的所有变法举措,都将会触及到整个大明最深层的利益。 皇权是绕不开的东西。 苏泽这份奏疏,只是要求皇室内帑将账目交给户部核算,都不是要求皇帝将内帑交给外廷,就要遭遇这么大的反对。 那如果连这点要求都难以做到,就别想要编写什么会计录了。 编不成会计录,张居正自己的一条鞭法也就是空中楼阁了。 张居正几乎是瞬间明白了苏泽的意思,而在明白的这一刹那,他这几十年为官的基石就动摇了。 是啊,自己立志变法,那就如同苏泽所说的那样,早晚要撞上皇权。 那所谓“审时而动”,这个“时”就永远不会到来。 那所谓的等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苏泽一句话,直接触动了张居正内心中最敏感的一根弦。 这个“时”到底在哪里? 紧接着苏泽一句话,如洪钟大吕一样撞进了张居正心里。 “张阁老,时不我予啊!” 是啊,是不我予。 随着年龄增长,身体也逐渐变差,张居正隐约感受到了古人那种被时光追赶的感觉。 自己所等待的那个时机,真的会出现吗? 等想到这里,张居正起身说道: “愿意附署的签下名字,不愿意的就此离去。” “这份奏疏作为户部部议送去内阁。” 说完这些,张居正走到照磨所记录会议官员的桌子前,拿起桌上的笔,在苏泽的奏疏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本章完) 第191章 共议的威力 第191章 共议的威力 紫禁城下起了雨。 六月末的这场雨突如其来,暴雨袭击了京师,大雨冲刷掉了紫禁城内仅剩的对比度,眼前一切都灰暗朦胧。 冯保穿着蓑衣,领着小太监走出御书房。 整个紫禁城的中轴线上都光秃秃的,冯保刚入宫的时候,听老太监说是为了防止有刺客藏在树上行刺皇帝。 但是现在的冯保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没树的只是中轴线上的三大殿区域,这里是皇帝举行朝会和大典的地方,砍掉树木是为了展现出皇权的威仪。 除了中轴线上的三大殿,包括皇帝起居的养心殿御书房,周围都是种植大树的。 冯保听到了隆隆的水声,这是九龙吐水的声音。 这也是外廷大臣很难看到的景观,只有在暴雨的时候,三大殿的排水系统才会启动,丹陛上的水通过龙头喷入排水渠中。 每次置身于此,都让冯保不太舒服,坐在三大殿的皇帝神性大于人性。 实际上就连皇帝都不喜欢这种感觉的,隆庆皇帝不就爽快的罢了早朝? 这样的大雨,内朝的衙门除了内阁都罢了衙,外朝除了工部等一些需要应急救灾的衙门,也基本上都回家办公了。 苏泽还是真是好命啊! 冯保回忆起前几天,当户部奏议送到御书房时候的景象。 继位后一向温和的隆庆皇帝,罕见的发了怒。 冯保知道皇帝发怒的原因,是因为皇帝感觉到了背叛。 是的,背叛。 皇帝生气的,并不是户部要求将内帑的账目向户部公开。 其实这事情早就有议论了,成化年间就有户部官员上奏,请求内承运库将账目共享给户部,以统计全大明的财政数据。 而且内帑收入的大头是金银,金银本来就是户部征收的,如果要公开,无非就是太仆寺的马政收入,光禄寺库的陵寝祭祀开支,再加上各地制造司、市舶司、矿务司镇守太监上供的收入。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隆庆皇帝生气的,是奏疏上张居正和苏泽的名字。 苏泽不用说了,自从他入仕以来,隆庆皇帝对他“无一疏不允”,入仕不到一年就被提拔到从五品,这在大明历史上都算是排的上号的火箭提拔了! 除此之外,皇帝还给他荫子赐宅,可以说是恩宠无二。 但是苏泽竟然要求皇帝将内帑账目交给户部! 当然,苏泽只是让皇帝愤怒,张居正的签名,就让皇帝忌惮了。 户部几个清吏司的郎中,就算是加上苏泽的签名,这都是“外朝小臣”聒噪,皇帝都是可以不理会的。 甚至皇帝被弄烦了,还可以派遣锦衣卫将这些小臣打一顿,这一招隆庆皇帝自己没用过,但是他父皇嘉靖就是此道好手。 实在不行,皇帝还有人事权,将这些小臣贬谪就是了。 可是张居正的是内阁三辅,皇帝就不能这么做了。 大明虽然不设宰相,但是内阁辅臣也和宰相差不多了。 宰相,礼绝百僚。 内阁辅臣可不是一个人,这代表了朝廷中一派力量,绝不是可以随便动的。 自己的父皇几次替换宰相,都要小心翼翼,逐步剪除其羽翼,然后再找到想要上位的挑战者,才能逐步替换掉原本的宰辅重臣。 比如替换严嵩就是,嘉靖皇帝首先是扶持了以徐阶为首的裕王党,利用未来储君和清流领袖两个势力,和严党打擂台。 接着又逐步剪除了严嵩的党羽,鄢懋卿等一批严党骨干,都以贪腐和办事不利被罢免。 等到了最后,嘉靖皇帝都没有诛杀严嵩。 这也不仅仅是嘉靖和严嵩的个人感情,留着严嵩一条命,也是为了政局稳定。 最后还要清算严党余毒,将严党中还身居高位的人拿下,胡宗宪就是这个时候被干掉的。 张居正是自己的师傅,从斗严嵩开始就逐步掌权,也是先皇的辅政大臣。 张居正主持过好几次科举,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事关阁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就连隆庆皇帝也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张居正的意图,要对内廷发难。 所以这份户部奏议送到御书房后,皇帝发了一通火,然后就将奏疏搁置了起来。 既不留中,也不驳回,就这样留在了御书房中。 紧接着,皇帝宣召东厂和锦衣卫,布置冯保这个厂公,督查外朝的动向。 冯保也觉得这事情难做,他身为张居正的盟友,也不知道张居正到底抽什么风。 东厂和锦衣卫查了几天,外朝十分的平静,张居正每日深居简出,苏泽也是户部、报馆、宅邸三点一线。 当冯保将监视的结果交给皇帝的时候,隆庆皇帝明显松了一口气。 冯保明白皇帝在担忧什么。 苏泽实在是太特殊了。 内阁首辅李春芳器重他,高拱是他的师相,张居正也非常欣赏他,赵贞吉更是他的姻亲。 苏泽是能够串联起内阁四位辅臣的人。 一个张居正领着户部上的奏议,就能让皇帝足够头疼了,如果这起事件背后是苏泽串联四阁老,那皇帝就要睡不好觉了。 这才是皇帝最担忧的事情。 但是这事情并没有发生,似乎这份户部部议就是户部自己的主意,外朝也没有对这份奏议有太多的讨论。 紧接着就是这场大雨。 这场大雨让衙门放了假,因为暴雨也阻挡了官员之间的联络,户部奏议的事情没有形成大的风浪,事情逐渐冷了下来。 事缓则圆。 冯保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隆庆皇帝面对这份奏疏也没有那么疑神疑鬼了。 其实这一套,当年张居正在潜邸的时候,就已经向隆庆皇帝讲过了。 建立全国会计录,统一整个大明的财政,如此户部才能掌控全局,制定很有效的财政政策。 只是要内承运库的帐而已,外朝又不是要夺了皇帝内承运库的银子。 接着隆庆皇帝又看了几遍苏泽的奏疏,大体内容也确实是为了大明好。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太祖朱元璋的这套财政体系,在国初的时候是有意义的。 宋代那种统筹到国都,再进行分配的财政体系,听起来是要先进一些,实际上也是一团糟。 高昂的漕运成本,让宋朝的国都非常尴尬。 关中地区无法承担国都的人口,从长安到关外的运河也在唐代就开始淤塞。 甚至连洛阳都不行了,因为洛阳到汴京的运河也淤塞了。 最终宋代定都在汴京这个无险可守的地方,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汴京在漕运枢纽上。 可就算是这样,大宋的漕运损耗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而且宋代还有国情,大宋要养国都的禁军。 所以朱元璋这套财政体制,在国初那种组织力和人力都匮乏的时代是没问题的,甚至节约了大量运输成本。 到了隆庆朝,国家经济繁荣,商品充沛,而卫所制度也逐步败坏,各省之间的经济差距拉大,国家财政也有了跨省统一分配的需求。 只能说后世子孙没有能够领会太祖爷的精神,及时对制度进行变革。 先建立统一的会计录,再制定更平准的税赋,掌握全国的财政情况,才可以厘清全国的财政基础,知道大明到底有多少银子。 等皇帝冷静下来,这份奏疏也不那么刺耳了。 今天冯保奉了皇帝的旨意,前往内阁,询问京畿暴雨抗灾的情况。 而实际上冯保知道,这是皇帝要缓和和内阁的紧张关系了。 冯保走入内阁,下了这么大的暴雨,李春芳自然要返回内阁坐镇。 内阁四位辅臣都在,冯保宣读了皇帝的旨意,由李春芳汇报了京畿水灾的情况,表示这次水灾顺天府早有预案,去年冬季也提前做了水渠疏通的工程,不会造成太的灾祸。 就在冯保准备回去覆命的时候,张居正站了起来。 “冯公公,本官有一份奏疏,要面陈陛下。” 冯保快要被吓死了,他以为张居正是要继续上书,想要劝说张居正放弃。 但是内阁还有其他辅臣,而且李春芳、高拱和赵贞吉都没有其他表情。 张居正知道冯保误会了,他说道: “不是户部奏议的事情,这份奏疏是南直隶海瑞海巡抚的加急奏疏。” 听到不是户部奏议的事情,冯保也松了一口气。 但是听说是海瑞的奏疏,冯保又不淡定了。 这位可是上《治安疏》的猛人,他一份治安疏可是比苏泽至今所有的奏疏加起来威力都要大啊! 张居正又说道:“海巡抚的奏疏内阁都看了,诸位阁老都赞同他的奏疏。” 冯保这下子放心了,那这份奏疏应该是无害的。 冯保只好带着张居正,一路上向御书房走去。 等到张居正进入御书房的时候,隆庆皇帝已经提前得了太监通报。 他看向衣角沾着雨滴的张居正,又想起自己难熬的潜邸岁月,那时候高师傅张师傅经常畅论国朝弊病,讲着要怎么革除这些弊病。 一想到这里,之前对张居正的那点猜疑,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给张师傅拿些干布来。” “赐座!” 张居正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掏出了怀里的奏疏。 “陛下,这是应天巡抚海瑞的奏疏,是有关丝绢案的。” “丝绢案?” 张居正说道: “陛下,这是一笔前朝旧案了。” “先帝十四年,歙县人程鹏、王相发现歙县单独给税人丁丝绢,共计银6146两,而徽州府下其余五县不用给。” 看到皇帝不懂,张居正解释说道: “徽州府有单独的丝绢税,是直接交付内承运库的,但是徽州府下六县,歙县自古以来也不是产丝的大县,这笔丝绢税就不合理。” “所以歙县一直传言,这笔丝绢税本来是加给徽州府的,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这笔丝绢税单独落在了歙县的头上。” “去岁,应天巡抚海瑞到任,徽州府境内歙县百姓帅嘉谟查到,是因为历史错误,让人丁丝绢让歙县单独承担,并通过徽州府志里记载的内容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便向应天巡抚衙门呈文,给歙县讨回公道。” 张居正接着念了一段帅嘉谟的原文: “缘本府递年奉户部勘合,坐取人丁丝折生绢八千七百八十匹,原额六县均输,府志可证。” “南京承运库岁征丝绢二万一百九十匹,查历年分派则例:浙江布政司、湖广布政司(产丝大区)共承纳八千五百一匹,应天等十三府共承纳二千九百五匹,徽州府独纳八千七百八十匹。” “然徽州山陬地脊,蚕桑绝迹,该府六县需变产籴谷,折银赴浙湖购丝完纳。计米一石易银五钱,丝一斤折银六分,往复间耗损逾倍。以一府之课,竟超浙江、湖广两司之额,实属倒悬之政。” “天下之道,贵呼均平,故物有不得其平则鸣。歙县久偏重赋,民困已极,躬遇仁明在位,备陈情款,恳乞均平!” 张居正读完了之后,隆庆皇帝皱起眉头。 “张师傅的意思,歙县这笔丝绢税,从国初就开始交,一直到今天才有人发现交错了?” 张居正面无表情的说道: “以上奏疏,都是歙县百姓帅嘉谟的一面之词,应天巡抚海瑞也觉得不能偏听。” “臣也以为海瑞的意见是对的,应该查验徽州府有关税赋文档,再做定夺。” 张居正又说道: “但是丝绢税是直接送入内承运库的。” 这下子皇帝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还是内承运库的帐啊! 这次隆庆皇帝反而不怒了,他仔细看着奏疏,又看了海瑞送来的各种物证,向张居正问道: “张师傅,这些糊涂账,国朝还有多少?” 张居正摇头说道: “数不胜数。” “这么多?” 张居正说道:“此类的杂税数不胜数,很多地方官都是按照去年的账本收税。” “别说是丝绢税了,福建南平的茶课,我就曾经听徐阁老说过,不产茶的地方也要课,送来京师的茶也就是放在内承运库发霉。” “山东还有距海几百里的地方征海防饷的,陕西榆林卫的军饷还有课到广西的。” (本章完) 第192章 下次一定还干 第192章 下次一定还干 张居正看向皇帝。 隆庆皇帝又亲自看了一眼海瑞的奏疏。 海瑞的字如其人,一笔一划都冷峻非常。 奏疏是非常标准的公文,海瑞除了附列了帅嘉谟的呈文之外,也将帅嘉谟所列的证据一并呈送,海瑞还将其他几个县的反驳呈文也列在后面。 按照帅嘉谟的意思,丝绢税原本是整个徽州府的六县一同承担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单由歙县一县来承担。 而现在帅嘉谟请求恢复原来的六县承担的制度,其他县自然也要有意见。 税收这种事情又是国家大事,如果处理不好是要闹出民乱的。 所以海瑞写了奏疏送到京师,请求朝堂查清楚丝绢税的来龙去脉。 这份奏疏的时间太好了。 所以张居正拿到奏疏之后,立刻带着奏疏来见了隆庆皇帝。 皇帝也沉默了。 对于皇帝来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在歙县还交着一笔丝绢税。 但是这笔税,徽州府足足征了几十年,海瑞在奏疏中讲,徽州府六县以邻为壑,都快到了民乱边缘了。 隆庆皇帝问道: “张师傅,这份奏疏,您怎么看?” 张居正坦然说道: “请陛下准奏户部奏议,编修隆庆会计录,明天下税赋。” 果然是这件事。 隆庆皇帝明白了张居正的公心,心中那点猜忌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说道: “那就按照户部奏议,以后内承运库的账册分档保存在户部一份。” 接着隆庆皇帝又说道: “命有司查阅内承运库账册,看看这徽州府丝绢税到底是怎么收的。” “陛下圣明!” 隆庆皇帝有些疲惫,自从成为皇帝后,无论是高拱还是张居正,那种亲密的关系就消失了。 但是隆庆皇帝也明白,这就是为君的必由之路。 接着隆庆皇帝又说道:“让吏部文选司推个山东清吏司郎中出来,苏子霖这边还是让他多去去东宫,上次太子还问他苏师傅怎么没空去东宫讲学的。” 张居正张了张口,本来还想要劝说皇帝,但是一想到自己这次上疏请修会计录,本身就是犯了皇帝的忌讳,也只能闭上嘴。 事情办成了,但是苏泽又被皇帝拉回了东宫。 这到底值不值得? 张居正又按照老习惯,开始权衡利弊。 但算着算着,他又想起了苏泽的话。 有些事情总是要撞上的,有些步子总是要迈出去的。 可迈出去后,事情也就这样,原本的那些惊疑恐惧都已经消散。 张居正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放弃了计算利害得失,而是站在苏泽的立场上,设想着苏泽接下来会怎么样? 大概是,“下次一定还干”?—— 皇宫中发生的事情,苏泽已经知道了结果。 在将个人奏疏变成了户部奏议后,张居正也在奏疏上署名后,执行奏疏需要的威望点大大降低。 最后只用了200点威望值,系统就强行通过了奏疏。 【使用2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隆庆会计录》历时两年编完。】 【会计录对于统一国家财政做出了贡献。】 【但是宿主被皇帝拉回东宫,放弃了手上户部的事务。】 【大明国祚+1】 【剩余威望值:8点。】 看到这个结果,苏泽非常的欣慰,这一次他是在挖掘威望值的使用办法。 而苏泽所设想的没错,执行奏疏需要的威望,除了可以向系统“预支”之外,也可以向别人借。 这一次系统应该是“借”了张居正的威望值。 如果奏疏不只有自己的署名,而是户部的公议结果,强行推动奏疏的阻力就不是落在苏泽一个人头上。 这样就可以以小博大,通过一些个人上书难以做到的事情。 这一次苏泽借了张居正和户部的“势”,提前完成了《隆庆会计录》的编修。 国祚+1,历史上就是在张居正手上完成了《万历会计录》的编修,自己不过是提前了几年,这个国祚增长也正常。 只可惜皇帝又将自己拉回了东宫,看样子是不愿意自己在户部继续搞事了。 这么看来,自己的升官快车道是暂时走到头了。 没办法,和大明皇帝相处,基本上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从刚开始的赏识,到君臣相得,逐渐到分道扬镳,最后到君臣以难堪收场。 从嘉靖朝开始,几任宰相,罢官后还能安享晚年的,就只有高拱一人。 也正如苏泽对张居正所说的那样,容易改革的地方已经改了。 剩下的改革,必然要触动到皇权,或者官僚体系最根本的权力。 苏泽也感慨,隆庆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皇帝。 自己闹了这么一出,得到的惩罚也就是淡出户部,回去给太子教书。 如果是别的皇帝,苏泽怕是已经贬谪出京了。 当然,皇帝这么宽仁,也和苏泽绑架张居正和户部有关。 去东宫教书就教书吧,反正山东清吏司的事务,苏泽也处理的差不多了,盐政改革的方案已经拿出来了,接下来只要在各盐所推广新制盐法,解除灶户的户籍限制就行了。 —— 六月末,吏部文选司以惊人的效率,迅速部推出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的人选,皇帝当天朱笔御批后,新任山东清吏司郎中就走马上任。 新任山东司郎中名叫葛烨,是首辅李春芳的门人。 除了山东司主司郎中,剩下几个空缺主司也都被填补上,而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不是张居正的门生。 皇帝是在往户部掺沙子。 其实不仅仅是户部,高拱控制的吏部,赵贞吉控制的礼部,空缺的名额纷纷补上。 在官场混过的人都知道,很多部门都有主官空缺,副职代行主官职责的情况。 一方面,这些副职没有正式转正,工作积极性比较强,干活拼命。 另一方面是,一些部门领导中意的人,资历和年龄不够,但是领导想要让这些人做事,所以安排他们“以副代正”。 张居正和高拱都是这样,他们在前朝的时候被徐阶压着,派系内的人手不够。 直接扶上关键岗位不能服众,所以就将大量的岗位空着,让副职来管事。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隆庆皇帝这招也算是釜底抽薪了,直接用李春芳等人的门生,填补了这些职位的空缺。 苏泽不由的感慨,皇帝果然是天生的政治动物。 谁也没想到,在这次政治风波中完全没有任何表态的首辅李春芳,竟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苏泽这个员外郎,也从张居正那边得到风声,十分配合的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将手头上的工作都交接给了葛郎中。 而苏泽的工作也改成了一天去报馆,一天去户部,三天去东宫,重新恢复到以前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日子里。 苏泽也正好偷闲,可以多点时间陪妻子。 时间就这样步入了七月。 苏泽踏入印刷坊边上的报馆公房,就听到罗万化正在和国子监的采风使开会。 原本报馆和史馆设在一起,但是史馆在皇宫内,出入非常不方便。 后来罗万化和苏泽商议,在原本宫外的印刷坊边上弄了一间公房,充当《乐府新报》的编辑部。 罗万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主编了,他已经将采风使搜集到的物价数据列在黑板上,和采风使确定最后的情况。 罗万化确认道:“前些日子的暴雨,导致城外遭灾,城北涌入了不少逃灾的百姓,城北的粮食价格涨了。” “顺天府提请户部开常平仓,但是户部拒绝了。” 罗万化又说道: “前几天苏总编建议,在物价指数上加上白的价格,诸位觉得如何?” 国子监监生张纯说道:“罗总编,这白价格差距极大,要怎么确定这个价格呢?” 众人看向罗万化,市面上销售的白,除了福建福清白之外,还有四川遂宁霜,最贵的就是霜。 霜如同白雪,是达官贵人府上专供的奢侈品。 罗万化说道: “就以东宫店铺售卖的白价格作为物价指数吧。” 众人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东宫店铺已经打响了名气,比起其他私营店铺,东宫店铺最大的好处就是供货充足,就是有缺货的情况,也可以从京师其他店铺调货。 张纯又说道: “罗总编,城北灾民的消息,还刊不刊?” 罗万化想了想说道: “找几个文笔好的采风使,采访几个流民,将他们遭灾逃荒的经历写出来,刊登在最新一期的报纸上,给户部一些压力。” 苏泽听完暗暗点头,这一招其实也不稀奇了。 文人,玩弄文字就是本能一样。 宋代王安石变法失败,一个直接的导火索,就是郑侠上《流民图》,神宗皇帝看完流泪不止,下令废除了青苗法。 直接写城外遭灾的新闻,并不能引起多少共鸣,罗万化让人采访流民,将他们的经历写成报道,那杀伤力就要大多了。 普通百姓读了能产生共鸣,官员读完也能明白流民的凄惨,自然就能对决策层产生压力。 布置完了工作后,众采访使退去,罗万化这才看到了角落里的苏泽。 一见到苏泽,罗万化这样的老好人也有了几分抱怨。 “子霖兄,这报馆的事情你也忒不上心了。” 苏泽笑着说道: “有一甫兄在,苏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罗万化最近勤修“情商”,已经免疫苏泽这类的套路,直接说道: “子霖兄你可知道《新君子报》最近也开始连载志怪故事,都是一些篇幅不长的精巧短篇,在市井茶馆的销量已经超过了《乐府新报》。“ 苏泽点点头,上次罗万化已经和自己说过这件事了。 长篇连载是有门槛的。 普通百姓未必有闲暇追更西游记,所以短平快的猎奇志怪故事,实际上更有市场。 明代出版再版盗版最多的话本,不是《西游记》,不是《金瓶梅》,而是《三言二拍》。 而《三言二拍》就是典型的章回体小说,也就是一章一个完整的中短篇故事,内容也都是民间常见的世俗故事。 看到苏泽老神在在的样子,罗万化更是着急,苏泽问道: “第四版还有空板面吗?” 罗万化眼睛一亮,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兄要动笔了?” 苏泽点头说道: “正好有几篇小故事,就当练练笔吧。” 罗万化大喜道: “有了子霖兄出手,我们《乐府新报》的销量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如今京师一官两私,《乐府新报》和《新乐府报》并驾齐驱。 《新乐府报》是私报,所以文章更加肆无忌惮,各类话题百无禁忌,而且《新乐府报》的主编似乎没有特定的政治立场,立场向左的文章都可以刊登在同一版面,京师读书人戏称“左右互搏”。 《新君子报》在前些日子换了风格,开始迎合底层文化人的市场,弄了不少世俗读物,甚至一些露骨的文章也公然刊印,销量也在快速增长。 《乐府新报》是官报,其实没有销量的要求,但是罗万化不愿意报纸在自己手上让出销量第一的宝座,这些日子都泡在报馆想对策。 从苏泽中约到了一篇短篇话本,罗万化莫名觉得安心了很多。 苏泽已经无数次证明,只要他出手,一切都能好起来。 解决了报社的问题,两人开始闲聊起来。 罗万化说道: “肩吾(沈一贯字)兄快要回来了吧?” 苏泽点头说道: “前几天飞鸽传书,使团已经到了大同右卫,算算日子,返京就是这两天了。” 罗万化长舒一口气说道: “肩吾兄这趟出使,可算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但立下此等大功,肯定要升迁了。” 苏泽点头,富贵险中求,自古以来出使敌国都是大功劳。 有了这份功劳,日后沈一贯的官场之路就要比别人好走很多。 罗万化又说道: “这次肩吾兄回来,一定要让写上十几份稿件,好好介绍一下草原的风土人情!” 苏泽看向罗万化,原来你盼着沈一贯回来是为了报纸啊?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都察院的沈藻和王任重走进了报馆。 “子霖兄,你听说太子给贵妃祝寿的事情了吗?” (本章完) 第193章 再用【事后画册】 第193章 再用【事后画册】 苏泽止住两人说道: “让我猜猜,都察院又盯着太子,说太子给贵妃准备寿礼铺张浪费,不合礼制了?” 沈藻和王任重对视了一眼,点头说道: “子霖兄是怎么知道的?这只是都察院内的串联,还没写成奏疏呈上去。” 苏泽扶着额头说道: “不就是这些话术吗?有没有什么比较有新意的罪名?” 沈藻想了想说道: “除了说太子的礼物太贵重之外,还有不敬嫡母。” 这下子苏泽抬起头,只能说这帮言官太会了。 朱翊钧是李贵妃之子,但是隆庆皇帝是有皇后的。 法理上,朱翊钧的嫡母是隆庆的陈皇后。 正常的情况下,朱翊钧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应该是养在嫡母,也就是陈皇后宫里的。 这就和大户人家的正妻生不出孩子,小妾生下来的孩子要交给正妻养。 但是皇室毕竟和普通人家不同,隆庆宠爱李贵妃,所以将朱翊钧的抚养权交给李贵妃。 李贵妃是小胖钧的生母,又是李贵妃养大的,自然对李贵妃最亲近。 不敬嫡母,这是个很严重的罪名,但这一次言官的角度刁钻,偏偏很致命。 嫡母陈皇后的寿辰你没有送礼,庶母李贵妃的寿辰大操大办,这自然是不孝。 再引申一点,这是不是皇帝要废掉陈皇后,让李贵妃做皇后? 苏泽听完这些,生气的说道: “这些言官,是要离间天家感情吗!?” 沈藻和王任重低下头,他们也是言官,不理解这帮都察院的言官为什么天天没事干,就要盯着这些事情。 苏泽逐渐冷静下来,他又问道: “带头上书的是哪些人?” 沈藻说道: “领头的是五门巡城御史陈景。” 五门巡城御史? 这是负责京师治安的御史,手下掌控着巡捕营,在御史中也是极有分量的人。 太子也在京师城内,这确实也算是他的职责范围吧?姑且算是吧。 可一个御史,为什么要弹劾太子? 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虽然说大明有言官讨廷仗的说法,但是隆庆皇帝只有朱翊钧这么一个儿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朱翊钧是要继承大统的。 得罪未来的皇帝? 当然,得罪皇帝也没什么,苏泽不也上疏得罪皇帝了。 但是总要有足够的动机,才值得这么做吧? 苏泽对沈藻和王任重说道:“这巡城御史陈景,为什么要弹劾太子?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都是自己人,苏泽问的直白。 王任重想了想说道: “子霖兄,这也是院内的传闻。” “请说。” “那巡城御史陈景已经快五十了,子弟也不成器,巡捕营就说他和京师商人过从甚密。” 苏泽一下子就明白了。 六科和都察院位卑权重,国初的时候就有人一辈子不愿意升迁,留在都察院内做御史的例子。 这些资深御史能量极大,甚至能干扰朝局。 于是从成化年开始,就规定普通的御史年龄上限就是五十岁,超过五十岁如果不得升迁,就要调离都察院。 苏泽看来,这就是大明特色的非升即走。 五门巡城御史,是要经常和京师城内的人打交道的。 这陈景快要五十岁了,短时间内升迁无望,马上就要调离都察院了。 他和城内的商人交往,而太子朱翊钧的商铺生意这么好,自然引起了很多商人的眼红。 商人自然不敢和太子正面对抗,于是贿赂陈景,这似乎也是非常可信的猜想。 “这不敬嫡母,也是陈景想出来的?” 王任重点头。 看来这件事是陈景主谋无误。 苏泽站起身来说道: “两位兄台先回都察院打探消息,我这就去东宫。” 说完这些,苏泽匆匆离开报馆,向着东宫而去。 —— 东宫。 小胖钧最近有些无聊。 黄骥已经不怎么来东宫,日常都泡在太史局里。 剩下的东宫讲官中,除了申时行的讲课稍微有趣一点外,剩余的都远比黄骥还枯燥。 唯一的好处是苏泽返回东宫,前几天排了一次日讲。 另外一件事,就是京师的经营游戏他玩腻了。 业务铺开后,京师的店铺营业额增长,不过就是一个数字了。 新增加的白业务,在简单布局后,利润也趋于稳定。 蜂窝煤、籽皂、酱油的销量更是如此,每个月趴在账上的钱都差不多。 七八岁的孩子,本来就没办法在一件事上投入太久的专注力,这个“大富翁”游戏能让朱翊钧玩这么久,那都要归功于这个时代实在太缺乏儿童娱乐了。 唯一还能让朱翊钧有兴趣的,就是莱州的“海商游戏”了。 但是莱州距离京师太远,又少了些实时操纵的快乐。 百戏会过后,又失去了最大的赚钱目标。 朱翊钧玩腻了。 张宏走入东宫明伦堂,对着朱翊钧说道:“苏翰林来了。” “快宣!” 听说苏泽请见,朱翊钧来了精神,立刻急召苏泽。 见到朱翊钧,苏泽行礼完毕,张了张嘴没有吐字。 朱翊钧也有了眼力劲儿,立刻让张宏屏退左右。 整个明伦堂内,就剩下朱翊钧、苏泽和张宏,就在张宏也准备退出去的时候,苏泽说道: “殿下,请张公公也留下来听一听吧。” 张宏意外的看向苏泽,文官素来看不起太监,苏泽就算是对太监们客气一点,但他毕竟是文官,张宏还是很注意分寸的。 但是苏泽却说道: “张公公日后要入司礼监的,这些事情早晚要遇到的。” 听到这句话,张宏的脑子嗡嗡嗡的。 更重要的是,太子朱翊钧没有反驳苏泽的话。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张宏显然明白苏泽的意思,而太子也默许了苏泽的话。 张宏此时对苏泽充满了感激,从这句话开始,张宏就从服侍太子起居的太监,成了太子的心腹大伴了。 苏泽简单的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听完之后朱翊钧的脸也白了。 不敬嫡母这个罪名不小,父皇母妃一定会动怒,说不定又要喊去翊坤宫罚跪。 不对,这一次怕不是去翊坤宫罚跪那么简单,要去皇后娘娘的宫中罚跪。 苏泽继续说道: “殿下,这些日子,东宫产业可有什么变化。” 朱翊钧想了想,又看向张宏。 这些日子,东宫产业的日常经营他都交给张宏,只有查账的时候朱翊钧才会过问。 张宏说道: “铺子里的几种货物销量都稳定了,白只在东城西城的铺子里卖,我们的价格低于福清白,销量还算是不错,但是京师白本身就供不应求,福清白的价格也没有变化。” 苏泽微微点头,看来张宏确实是太子的心腹,而且他也是个细心的,还关注着福清白的价格。 既然白价格没有波动,那新制白并没有冲击到京师的商。 交趾的供应还不稳定,就这么一座坊产量也有限,还没能到引起京师价变化的地步。 但是苏泽知道,这个变化很快会来到。 国舅李文全,已经开始组织澎湖商屯了。 蔗这东西,规模化供应起来是非常恐怖的。 历史上的英国,只用了短短三十年,就是让蔗从贵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变成了百姓餐桌上的常客。 接着又用了三十年,让蔗成了工厂里最穷苦劳工在茶歇时候的慰藉。 而且比起英国在满世界找适合蔗的殖民地,大明周围适合种植蔗的地方可是近多了。 澎湖、吕宋、交趾,以及南亚次大陆和东南亚群岛的大片区域。 这些都是蔗的高质量产区,运回大明也非常的方便。 苏泽将思绪拉回来,张宏又说道: “最近殿下又进了一些米来卖,但是亏了。” “亏了?” 张宏说道: “前阵子京师的粮价降了,殿下觉得有利可图,就让店铺进了一些粮食,可没想到粮价还在一路降,殿下最后清空了这批粮食,最后还赔了点银元。” 苏泽似乎瞥见了什么联系,但是又有些抓不住,他看向张宏继续问道: “除此之外,店铺没遇到其他事情了吧?” 张宏点点头笑着说道: “这些可都是东宫的店铺,谁敢造次。” 苏泽想了想说道: “殿下,都察院还没有上奏,这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且让臣去调查一下,知道这幕后主使,再想办法。” 朱翊钧感动的说道: “那就有劳苏师傅了!” 东宫这么多的讲官中,真正帮着自己着想的,也就是只有苏泽和黄骥两人了。 这也是两人有别于其他讲官,在太子心中拥有不同位置的原因。 苏泽看向朱翊钧,又安抚了两句,他没有返回东宫的公房,而是直接回到家中。 这些日子苏泽上衙比较随意,赵令娴也没有多想,只是送上了解暑的莲子汤。 苏泽坐在书房中,拿出了那份【事后画册】。 他画册上写下了“都察院弹劾太子事件经过”这几个字。 紧接着苏泽合上了画册,等他再打开画册时候,一张类似于《清明上河图》样子的大幅群相画卷出现在他的面前。 首先是一名身穿官袍在中老年官员,他正在一群人中喝酒。 这群人都是身着绸缎,但是在腰间扎着一块麻布,这打扮一看就是京师的商人。 这名官员应该就是五门巡城御史陈景了,下一张图是陈景在书房奋笔疾书,接着又来到都察院召集御史们上书的场景。 这段内容是苏泽已经预见到的,他看向另外的一段。 从第一幅图开始往下,接着是陈景离席后,这群商人继续喝酒的场景。 接着场景换到了一间账房内,还是这群商人坐在圆桌上,为首的商人是个圆脸的矮胖商人,他手里拿着算盘正在盘算着什么。 而这个账房的窗户外,可以看到堆积的粮袋,这应该是一家粮食商行。 苏泽紧接着又看到一个场景,刚刚那个商人来到城外的田间,他身后的家丁拿着木棒,正在雨夜中,破坏庄稼? 然后是有人在村中的市集散步消息,紧接着就是村民向京师城内逃难。 最后一个场景还是刚刚商人开会的账房,众人拿着报纸大小,账房中都堆满了粮袋。 苏泽思考了一下,似乎摸清了事情的脉络。 这些商人应该是京师的粮商。 前些日子的大雨,给京师附近造成了灾情,但是灾情似乎并不严重,是这些粮商偷偷破坏的庄稼。 然后粮商雇人散布灾情的消息,让城外百姓入城避灾。 而这些商人已经囤积好了粮食,就等着用灾荒的消息来囤积居奇? 苏泽突然想起了今天罗万化在报馆的话,顺天府请求赈灾,但是户部认为京师城外的灾情并不严重,拒绝开仓放粮。 再想到城北粮食价格上涨,城内涌入灾民肯定会引起城内百姓恐慌的,百姓抢购粮食必然会导致粮食价格上涨。 好家伙。 苏泽倒吸一口气。 他似乎明白了这些粮食商人的意图。 京师的粮商怕是早已经结成一个同盟,共同操纵粮食的价格。 前些日子太子涉及粮食生意,应该被这些粮商压价挤出去的。 但是他们害怕东宫继续参与粮食买卖,他们毕竟只是粮商,不可能让太子也和他们一起操纵粮价。 所以这一次御史陈景对太子的弹劾,目标就是让皇帝收回东宫的产业。 好家伙,如此复杂的算计,如果不是【事后画册】,苏泽根本不可能明白这些人的打算。 这大概也是这些商人,胆敢谋算未来储君的底气。 利用报纸舆论操纵粮食价格,这些不法奸商的进化速度甚至要比苏泽想的还要快。 果然,任何时代都有“聪明人”,新出现的工具同样也会被敌人利用。 甚至《乐府新报》也成了这帮人利用的工具。 苏泽站起来,他想起今日罗万化的吩咐,连忙向屋外走去。 如果报纸渲染了城外灾情,那会继续加大城内百姓的恐慌,粮食价格就会进一步的上涨。 苏泽去了报馆,阻止了罗万化刊登城外灾情的报道,又前往户部核实了京师城外遭灾的情况。 果不其然,京畿地区遭灾的只有少数地区,所谓逃荒灾民也没有坊间传闻那么多,所以户部才不愿意放粮赈灾的。 苏泽再次来到东宫,他见到朱翊钧后,对着小胖钧说道: “殿下,臣有一个新游戏。” (本章完) 第194章 《恭陈清厘财用以昭圣治疏》 第194章 《恭陈清厘财用以昭圣治疏》 范宽从山西会馆中出来。 范宽是受雇于大同范氏的一名山人,他离开会馆就来到了范氏的粮店中。 粮店的掌柜将范宽迎接到了店铺后的库房,看着库房内堆积成小山一样的粮食,范宽问道: “事情怎么样了?” “《新君子报》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接下来几期都会报道城外雨灾的事情。” 范宽点点头,他又问道: “其他店铺都没问题吧?” 掌柜的立刻说道: “范先生,这京师粮商就这么多家,大家都是同气连枝的,商议好的事情怎么可能反悔。” “只等报道出来,各家店铺就放出缺粮的风声,等粮价拉高后再抛售。” “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大家都有默契。” 范宽这才算是宽了心,他说道: “买卖难做,东家已经因为登辽海输丢了一大块生意,大同那边的贩马买卖也没法干了,这粮食的事情一定要办好。” 范宽叹了口气。 大同范氏是晋商四大家之首,却承受了最大的损失。 首先是苏泽首倡的登辽海输,抢了范氏在辽东路上运输的生意。 紧接着就是边关政策的进一步收紧,在戚继光担任山西行都司都司,王用汲担任大同巡抚后,整个大同的走私行业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往年范氏向草原走私铁器,换取马回来卖的生意彻底做不成了。 准确的说,从草原上带着马回来卖,戚继光不管,但是走私铁器乃至于火器去草原,一旦被抓到就是全部没收,走私军火更是会被全员砍掉脑袋挂在大同城门上,现在晋商四大家族都不敢继续干了。 可不运铁器,又能拿什么换马? 范氏的两大支柱产业受损,只能在其他地方找补。 范宽串联京师其他的粮商,商议利用雨灾哄抬粮食价格。 这次范宽用了新的方法,利用报纸的传播力,渲染城外灾情,制造灾民入城抢粮的恐慌。 如果这一套真的能成,那大同范氏就准备在京师也办一份自己的报纸。 范宽就是为了这个新报主编的位置,才这么积极奔走的。 除了哄抬粮价之外,京师粮商还有另外一个要求,就是要拦住太子的商铺从事粮食买卖。 前些日子,东宫的商铺开始卖米的时候,可把这些粮商给吓坏了。 粮商联合起来操纵粮价,最怕的就是有人低价砸盘。 太子和别的粮商不同,不可能被拉入这个粮商团伙的。 粮商用商业手段,将太子暂时挤出了京师粮食市场,但是这些粮商还是不放心,又请来范宽想办法。 于是范宽想到另外一个办法,他帮忙游说了五门巡城御史陈景,陈景拿了粮商的钱,想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上疏弹劾太子,请求陛下将东宫产业收回。 这次的事情办好了,范宽就可以怂恿范氏在京师投资办报了。 范宽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 —— 皇后宫中,朱翊钧对着自己的嫡母陈皇后叩拜行礼后说道: “母后金安。” 陈皇后疑惑的看着胖钧。 这位陈皇后是个存在感很薄弱的皇后。 陈皇后无子,又因为劝谏过隆庆皇帝不要沉迷女色,被皇帝下旨搬离了中宫,相当于流放冷宫。 但面对这个在裕王府邸共患难的发妻,隆庆最后还是没舍得废后。 陈皇后性格恬静,倒是也不闹,安心的住在别宫。 对于朱翊钧这个嫡子,陈皇后没有孩子,对他也很慈爱。 历史上,隆庆驾崩后,陈皇后和李贵妃都晋升太后,两宫并立。 朱翊钧对这位嫡母也是很尊重的,日常请安问候也不少,给的尊荣也和亲妈一样。 而且史书上对于陈皇后在万历朝的记录几乎没有,她又这样安静的活到了万历二十四年才薨逝。 朱翊钧按照苏泽教授他的话术,对着陈皇后说道: “母后,我看您宫内冷清,请了戏班来让您开心开心。” 上次百戏会后,评选出“戏魁”是一家苏州府的南戏戏班,朱翊钧重金买下这个戏班。 也不等陈皇后接受,朱翊钧身边的太监就忙着开始搭戏台。 简易的戏台搭好了之后,宫内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陈皇后被小胖钧拉着看戏,清冷的她嘴角微微露出笑容,这宫内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不一会儿,门外的太监突然喊道: “陛下驾到!” 陈皇后连忙带着朱翊钧一同去迎接。 见到父皇后,朱翊钧将自己带戏班给母后唱戏的事情告诉皇帝。 隆庆皇帝嘴角挂着笑容说道: “朕就说宫里这么热闹,也难得你这份孝心了。” “今日无事,朕也看看戏吧。” 陈皇后一直都沉默着,但是在皇帝说要一起看戏的时候,嘴角微微翘起。 坐在戏台下,陈皇后有了一家三口一起看戏的感觉,眼角湿润了。 隆庆皇帝见到陈皇后用衣襟擦拭眼角,想起在潜邸的夫妻情分,对身边的李芳说道: “让皇后搬回中宫。” “把戏班留下。” —— 七月五日,通政司。 通政副使杨思忠放下苏泽的奏疏。 《恭陈清厘财用以昭圣治疏》。 读完之后,杨思忠总觉得这份奏疏怪怪的。 “臣闻《尚书·周官》有言:“冢宰制国用,量入以为出,王弗与焉。”此圣王所以垂范后世,辨公私而重名器者也。” “仰惟太祖开基,深鉴前代覆辙,分设内承运库以奉宸用,太仓库以隶国计,著为令甲,永世恪守。内外之防严,则上下之分明矣。” 这开头都没什么问题,内承运库和户部太仓库的内外之别,历代群臣都上疏无数次了,苏泽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 但是苏泽的奏疏后面,却让杨思忠皱眉。 苏泽后半段奏疏就有意思了。 他写道: “不容外臣议裁内用,复开‘挟公议制君父’之端。” 苏泽认为外朝议论内廷用度,是在挟持公议来钳制君父,这是不臣的行为。 而苏泽提出的办法,是“申明旧章,并严两禁”。 也就是说,要明确内帑和外库的用处,严禁两者混用。 杨思忠皱眉,这怎么感觉苏泽不是在帮着皇帝说话呢? 皇帝有内帑,但是在皇帝钱不够的时候,还是会向外库要钱的。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比如永乐年的时候,成祖朱棣就向外库借过钱,但当时负责外库的蹇义坚决不给,用“内库缺则省中制,外库缺必剥民财”怼了回去。 朱棣没有动怒,也没有继续伸手。 但是后世子孙就没有成祖的雅量了。 正德年间,皇帝攫外库银百二十万充豹房,还是挪用的备边银。 嘉靖朝的时候,这种事情就更多了。 嘉靖好几次向外库伸手,买龙涎香的钱都是让户部给付的。 皇帝向外库伸手,这叫做“侵夺外库”,也是每一任户部尚书都头疼的事情。 总结说,苏泽的奏疏就是一个意思。 这内帑的钱皇帝怎么用,是皇帝的自由,外朝不应该议论。 但是皇帝自己内帑用完了,也没向外库伸手。 杨思忠也不明白,这苏泽到底是哪边的? 但是可以想见,这份奏疏完全可以堵上那帮言官的嘴。 杨思忠只好叹气,站起来拿着这份他也看不懂的奏疏,向内阁走去。 杨思忠一边走一边叹气,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见到了自己的老上司李一元。 和上次相比,李一元要瘦了一些,顶着一双黑眼圈,看样子是刚刚从内阁出来。 “这不是李侍郎吗?” 杨思忠向李一元问好,李一元见了旧友,连忙回礼。 杨思忠问道: “李侍郎是从内阁回来?” 李一元叹息说道: “还不是为了《民律》的事情。” 李一元一边说一边叹息,他说道: “刑部拟了几稿,阁老们都不满意,这次又打回去重写了。” 杨思忠努力憋住笑容,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又看着李一元满肚子心思的离开。 杨思忠觉得解气极了,就连被苏泽奏疏困扰的这点苦闷都烟消云散了。 —— ——【模拟开始】—— 《恭陈清厘财用以昭圣治疏》送到内阁,四位阁臣都票拟赞同,奏疏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看完奏疏有些犹豫,命令执掌内承运库的陈洪算完账后,认同了你的奏疏。 皇帝御批通过奏疏。 一天后,五门巡城御史陈景上疏弹劾太子滥用内帑钱财,弹劾太子“不敬嫡母”。 陈皇后十分愤怒,力陈太子孝心。 陈景因“离间天家亲疏”,被贬谪出京。 ——【模拟结束】—— 【模拟通过,本次模拟不消耗每月模拟次数。】 【剩余模拟次数:2/2】 这次竟然没有费威望点?直接就通过了? 想想也是。 隆庆时期的内帑充足,宫廷的大额支出不多,所以皇帝也没有侵夺外库的打算。 而且隆庆皇帝也比他爹嘉靖要脸,反正自己的钱够用,还不如留下一个好名声。 上次上元灯会,皇帝自己掏了钱,外朝也没有太多的议论。 如果真如苏泽说的那样,内帑的钱宫里用,不要想着侵夺外库,那皇帝怎么钱,皇帝也可以硬气的顶回去——“那是朕的钱!朕怎么都可以!” 当然,内帑和外库的界定是个很模糊的事情。 那些钱算是国家的开支,那些钱是皇室的私人开支,这可是很难界定的。 但是规范内帑使用,让皇帝不要像外库伸手,确实是对国家财政有益处的事情。 当然,苏泽还有一个硬气的地方。 他帮着东宫经营产业,灵济宫大会后,小胖钧向内帑转交结存的时候,让皇帝吓了一大跳。 皇帝还专门将小胖钧召入宫中,听完了苏泽怎么教导太子赚钱后,皇帝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笔钱。 内帑丰盈,也有苏泽的一份功劳! 接下来,就等着陈景上书了。 —— 次日,当都察院的奏疏送到通政司的时候,看完了陈景的奏疏后,杨思忠知道都察院又要洗牌了。 又想到苏泽前一天的奏疏,这是苏泽埋伏都察院? 杨思忠看完了陈景的奏疏,更是觉得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陈景翻来覆去就是“与民争利”这一套说辞,唯一杀伤力强的就是弹劾太子“不敬嫡母”。 但是杨思忠的消息灵通,已经听说了皇帝、陈皇后和太子一起看戏,陈皇后也搬回中宫的消息。 就在这个时候,司礼监三把手陈洪抱着奏疏来到通政司。 杨思忠签收完奏疏,送走了陈洪之后,看到已经朱批通过的苏泽奏疏,更加确定陈景完了。 陈景身为五门巡城御史,这是个得罪人的岗位。 杨思忠也对陈景没有好感,他想了想,决定先扣下陈景的奏疏,然后命令手下将皇帝御批后的苏泽奏疏抄送六科。 “来人啊!” 等手下官员来了后,杨思忠又说道: “将御批的苏泽奏疏刊登在邸报上,最新一期。” —— 七月七日。 苏泽的奏疏传到六科,迅速就传到了外朝。 而通政司加急出了一份邸报,刊登了皇帝御批过的苏泽奏疏。 皇帝承诺不侵夺外库,迅速赢得了朝野的一致好评! 至于苏泽奏疏的前半段,其实大部分大臣也都是赞同的。 内帑就是皇室的钱,除了言官御史,谁关注皇帝怎么用内帑的钱啊。 张居正立刻领着户部上书,称颂皇帝的仁德。 户部还表态,要尽快厘清内承运库和户部太仓库的账,并且命令南直隶催缴积欠的金银,帮着皇帝追缴内帑的欠税。 满朝口呼圣君,再这样君臣相得的氛围下,却有几个人在瑟瑟发抖。 紧接着,宫内又传出消息,陈皇后搬回中宫,宫内传闻这次能调和帝后关系,都是太子的功劳。 帝后复合,外廷的颂表更是不停的送入宫中,夸得隆庆皇帝笑容都压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陈景弹劾太子的奏疏,被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东宫,太史局的黄骥算完了账,对着太子说道: “殿下,这些是臣估算的几家粮号的存粮,只要粮食跌到这个价格,三成粮号就撑不住了。” (本章完) 第195章 崩盘 第195章 崩盘 小胖钧看着黄骥满张纸的算式,宛如看天书一样,他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黄骥放下笔说道: “殿下可知道,这京师的大粮商背后都是什么人?” 朱翊钧摇头,黄骥说道: “能在京师开粮行的,都是背景深厚的,不少都是与国同休的勋贵。” 朱翊钧点点头。 黄骥又说道: “可勋贵也不可能直接去管粮行,京师这些粮行的掌柜的,都是他们的管事,或者外雇的掌柜。” “殿下也知道的,这店铺无论交给谁经营,总是少不了吃里扒外的蠹虫。” 这点朱翊钧连连点头。 前阵子的“大富翁”游戏,教会朱翊钧的道理就是,人是经不起诱惑的。 无论看起来多么老实的人,放在经手那么多钱财的掌柜位置上,很难不萌生贪欲。 苏泽教给自己的办法,就是用监察制度来惩罚人,再用一定比例的利润奖赏来奖励人。 当身在这些位置上的人明白,自己一旦伸手所得到的,和最后损失的不成正比的时候,正常人都会权衡利弊,放弃伸手的想法。 而东宫的店铺能盈利,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用了龙门帐法,管理制度先进。 黄骥说道: “不少勋贵不懂货殖,但是他们也有办法。” “粮行是一笔稳定的买卖,利润也都是比较稳定的。” “所以很多粮行的东家都不插手具体的账目,只要求每个月固定上交一笔定额利润就行了。” 黄骥这么说,小胖钧就明白了。 哄抬粮价的事情,有些粮行就是掌柜的要赚外快,他们的东家未必知情。 这等于这些粮行的掌柜,拿着粮行的公款赌博。 一旦亏损到一定程度,就会影响粮行的正常运转,那他们做的事情就要被发现了。 所以当亏损达到一定程度,他们一定会抛售跑路。 朱翊钧掰着手指说道: “可是只亏这么点,会不会太便宜他们了?” 苏泽则说道: “不会的,他们绝对要比这个价格亏得更多。” 黄骥对于经济的理解不深,他也有点疑惑的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殿下,您知道战场上,死人最多的时候不是破阵的时候,而是逃跑的时候吗?” “战局已定的时候,士兵们都开始逃跑,如果不慎跌倒就会被后面的士兵踩死。” “粮食价格崩盘的时候,也是同样的道理,粮商们会互相踩踏离场,那价格就不是黄少史算的那个数字了。” 朱翊钧听懂了苏泽的比喻,他摩拳擦掌,就等着看这场好戏。 —— 七月十二日,京师里开始流传消息,城外雨灾严重,大量逃难的灾民涌入城内抢粮。 京师这么大,虽然大部分百姓也没有见过这些灾民,但是不妨碍周围粮行的价格一路走高。 而随着《新君子报》一篇报道,讲述了京郊一家逃难百姓的悲惨遭遇,城外雨灾的消息不胫而走,京师城内的恐慌加剧。 各种离谱的传言在坊间出现,有说有数万人遭灾的,还有说不仅仅是京畿遭灾,就连河北山东也遭灾了,有百万灾民在涌向京师。 这些离谱的传言下,京师百姓纷纷涌入周围的粮行抢购粮食。 京师的粮食价格一路走高。 紧接着,更让人恐慌的消息出现了,不少粮行都挂出了限购的招牌,有的粮行早上开门一会儿就被抢空了。 问到这些粮行,回答都是缺粮。 这下子京师更加恐慌了,有百姓连夜排队就为了购粮,而粮食价格又开始疯狂上涨。 京师的粮食商人们,在这样的“好形势”下,再一次开会。 范宽从山西会馆里出来,来到范氏粮行的仓库,京师几大粮行的掌柜纷纷向他行礼。 范宽坦然受礼。 一名掌柜的上来说道:“范先生,这报纸的效果可比原本雇人撒布谣言好太多了!” 众人纷纷向范宽表示敬佩。 范宽也得意起来。 哄抬粮价这种事情,粮商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早就有成熟的经验了。 但是以往要雇人传播,效果不好,时间还长。 范宽这一次提议使用了报纸来传播消息,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 范宽有些得意。 通过报纸传播消息是他的创意,但是范宽也没想到报纸传播消息的能力这么强。 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说服东家,在京师也创办一份自己的报纸。 众人弹冠相庆的时候,突然有人问道: “听说陈御史出事了?” 范宽叹息一声说道: “陈御史上书引得陛下震怒,已经被贬谪了。”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叹气,少了五门巡城御史这个靠山,以后的日子可没这么好过了。 范宽也很遗憾,谁也没想到太子会进献戏班给陈皇后,还让帝后关系复合。 外朝大臣都对太子称赞不已,偏偏这个时候陈景的奏疏送到了皇帝面前。 这也是隆庆皇帝宽厚,如果先帝嘉靖,陈景已经是被锦衣卫打死了。 陈景又遭贬谪,范宽又失去了靠山,他也有些惆怅。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冲进来。 “不好了,《乐府新报》登报辟谣,说城外雨灾子虚乌有,城里没有多少灾民。” 众人看向范宽,报纸的威力他们已经看到了,如今发行量第一的《乐府新报》出来辟谣,粮食价格岂不是要稳不住了。 范宽却笑着说道: “诸位莫慌,这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就《乐府新报》这么一篇文章,又如何能让百姓彻底打消疑虑呢?” “如果真的遇到灾荒,他报馆可是不放粮的。” “大家继续屯粮就是了。” 范宽这句话众人纷纷点头,恐慌性的流言岂是这么容易扑灭的,粮食和其他商品又不一样。 普通的商品短缺,大不了就不买了。 但是粮食短缺,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众人商议完毕,各自回到店铺,又挂上了限购的牌子。 —— 七月十三日,京师粮价再一次上涨。 紧接着京师又传来了一个消息,顺天府官员请奏放粮,但是被户部驳回了,京郊没有出现灾情,户部的常平仓没有开仓的理由。 其实户部这个理由也正当,律法上规定的常平仓是在灾年放粮,现在又不是灾年,开仓了责任是谁的? 万一今年再遇到灾情怎么办? 这个消息传来,京师百姓最后的希望也破灭。 京师粮价开始疯狂上涨。 范宽从床上醒来,会馆的管事送来了最新的报纸。 昨天他又参加了宴会,几家粮行的掌柜轮流敬酒,范宽还感觉有些宿醉,脑袋嗡嗡作响。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喝下了解酒汤,范宽的宿醉感没有好转,他还是拿起报纸。 当他看到《乐府新报》本地新闻版块后,突然看到了一则消息。 东宫旗下的商行平价出售粮食? 范宽皱眉,东宫也卖粮食? 他们之前又没做粮食的业务,难道是以前留下来的存粮? 平价出售? 京师这么多联手哄抬,东宫几家铺子能压下来吗? 范宽冷笑,他没有将这则消息放在心上。 不过范宽还是决定去大同粮行看看,他把这些年积攒的银子也投到了囤积粮食的买卖里,虽然昨天安慰了掌柜的,但是钱不落在袋子里还是不安心。 范宽走到大同粮行,看到排着长队的人群,又安心了很多。 粮行掌柜的惴惴不安的说道: “范先生,如今粮食价格已经足够高了,要不就先卖一部分再说?” 范宽却说道: “别啊,掌柜的,不是说好等涨到那个数字再卖吗?粮价还没到顶呢!” 从大同粮行出来,范宽又怕其他粮行提前跑路,又跑了几个粮行,稳住这些掌柜的军心。 紧接着范宽又到了附近一家东宫的商行,看到商行挂着“平价出售”的招牌,也有一些百姓排队,他又折返到了大同粮行。 “掌柜的,快派人去东宫的商铺买粮!” 掌柜的听闻吓了一跳,范宽却说道: “这定是之前东宫进的粮食,现在拿出来卖,各太子博一个爱民的名声。” “如今京师附近,哪里还有这么廉价的粮食,买回来转手一卖可都是银子啊!” 听到范宽这么说,掌柜的也有意动,但是他还是有些谨慎的问道: “万一太子手上的粮食多呢?” “太子能有多少粮食?” 范宽说道: “京师周围的城市有粮但是不多,但是贩运过来至少要十天。” 听到范宽这么说,掌柜的终于放心,他连忙派遣伙计去东宫的商铺购粮。 等到伙计买回来粮食,范宽更加高兴了,果然太子不会做生意,轻易将粮食低价变卖,这不是助自己发财? 就在范宽和掌柜弹冠相庆的时候,突然有伙计说道:“掌柜的,不好了!粮船进城了!” 范宽一下子站起来道: “胡说!现在又不是漕粮入京的时间,怎么会有粮船进城!?” 伙计结结巴巴的说道: “范先生,不是从南边来的。” “不是南边来的?” “是从东面来的!从直沽来的粮船!” 范宽愣了一下,连忙冲出去,他骑上马就向城外的永定河码头而去。 等到范宽来到城外的时候,就见到码头边上挤着密密麻麻的人,码头力夫们将一袋袋粮食搬运上骡马车。 范宽疑惑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粮食,就听到一个太监站在码头上喊道: “太子仁德,不忍京师粮价上涨伤民,这些是用海船运到直沽的粮食,大伙儿放心,要多少有多少!” 范宽眼前一黑,他看着河面上的漕船,这才想起来直沽开埠的事情。 直沽是有天然良港的,距离京师有运河相连。 范宽光是想着陆运,却没想过从直沽海运,再用运河送到京师,这样运粮无论是速度还是效率都要快上几倍! 这么多的粮食入京,粮价还能挺住吗? 范宽想到了自己多年的积蓄,咬牙骑马返回城里。 他拉着大同粮行的掌柜说道:“抛!全卖了!” 掌柜的吓了一跳,刚刚范宽还劝他收粮,怎么突然来了个大转弯。 范宽脸色铁青说道: “太子早就布局了,咱们现在跑还能活命!再晚点就全完了!” “那其他粮行呢?” 范宽都快要骂出声来: “死道友不死贫道,还管他们死活?” —— 接下来两天,京师的价格开始狂降。 其实靠着从登莱海运,一时之间也朱翊钧也没能弄来太多的粮食。 但是苏泽让人在傍晚卸粮运回城内,然后夜里再偷偷送出城,第二天一大早再运回城内。 这样造成粮食充足的感觉,彻底击垮了粮商的信心。 当大同商行开始抛售粮食的时候,粮价就彻底撑不住了。 而粮食一旦开始下跌,百姓也就不抢着购粮了。 原本这个时候就不是缺粮的时候,粮食价格开始大跌,更多的粮商开始抛售回本。 踩踏下,粮食的价格再也撑不住了,只用了两天就跌去了这些日子累计的涨幅。 就在小胖钧摩拳擦掌,想要乘胜追击的时候,苏泽拦住了他。 “殿下,粮价已经稳了,不用再降了。” 朱翊钧不解的问道: “苏师傅,我们用海运运粮,成本要低很多,再降价也能赚钱,为什么不卖了?” “继续降价,就能彻底压垮这些无良奸商。” 苏泽摇头说道: “殿下,谷贱也伤民,粮食价格大涨大跌,都是不利的。” 听到苏泽这么说,小胖钧也决定停手。 苏泽继续说道: “殿下可以派人问问,有没有要出售粮行的,殿下可以盘下来。” 这一次东宫商铺顺利插足粮食生意,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朱翊钧连忙吩咐张宏去打探消息,如果能再买下几家粮行,东宫就能彻底站稳脚跟了。 而苏泽这番操作,让朱翊钧明白了什么叫做“商战”,这感觉要比战场还刺激! 苏泽接着说道: “殿下,这京师粮食波动大,也是不利民生的。” 食品得不到保证,就无从推进工商业,所以苏泽也一直在想着如何稳定粮价。 苏泽继续说道: “经营粮食细碎繁杂,并不是很好的产业,殿下乃是一国储君,不应该看着这点蝇头小利。” 朱翊钧正色说道: “苏师傅所言极是。” 苏泽又说道: “但是粮食干系国本,东宫也不能放任。” 听到苏泽这样前后矛盾的话,朱翊钧也搞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苏泽说道: “臣请办大宗粮食交易市场。” (本章完) 第196章 期货,粮食和酒 第196章 期货,粮食和酒 “大宗粮食交易市场?” 朱翊钧不理解这些字在一起的意思。 苏泽说道: “殿下,这市场名为大宗,也就是不是卖给普通百姓的,每份至少要一艘纲船的粮食起卖。” “一纲船?” 朱翊钧惊讶了一下,最近他也恶补了一些粮食的知识,一艘纲船的载运是四百石,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能买下一艘纲船粮食的,必然就是粮食商人了。 朱翊钧对商人没有好感,苏泽说道: “殿下,这世上的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 “粮商固然会囤积居奇,但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统卖粮食,也是有原因的。” 朱翊钧疑惑的看向苏泽,苏泽说道:“这事情交给官办更糟糕。” 朱翊钧似懂非懂,但苏泽似乎说的没错,历朝历代有对盐铁专门的,就是宋代榷卖那么多东西,也没有对粮食专卖过,这其中肯定是有道理的。 苏泽继续说道: “这个大宗粮食市场,粮号在市场购粮,公开透明,付钱后粮食就会从直沽送到京师来。”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黄骥问道: “这个价格怎么定?” 苏泽笑着说道: “当然是商人商量着定了。” 黄骥追问道: “既然这粮食的钱是提前付的,那这个价格就是几天乃是几十天后的价格,这要怎么定价?” 苏泽说道:“当然是商议定价了。” 黄骥思考了一下,却突然说道:“妙啊!” 朱翊钧看向黄骥。 苏泽诧异的看向黄骥,这家伙自从读了自己抄写给他的公式后,这算学功力怎么涨得这么快? 朱翊钧还是一脸不懂的样子,黄骥说道: “殿下,这粮价是未来的粮价,那商人就会考虑未来粮食波动定价。” 朱翊钧已经听不懂了,但是苏泽明白黄骥已经懂了。 其实这就是粮食期货。 期货交易的出现,其实就是为了能稳定获得大宗商品。 期货交易的初衷,就是为了稳定粮价。 而历史上的第一间期货交易所,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出现的。 19世纪,美国大规模进行中西部开发,芝加哥是连接东西部的重要枢纽,所以从一个小村落发展成重要的粮食集散地。 由于粮食生产有季节性,所以每到粮食收获大量上市时,便大大超过芝加哥当地市场的需求。 但由于当时仓库不足和恶劣的交通运输,使得粮食不能及时运到东部,粮食购销商也因为仓库不足无法大量购买再择机出售。所以粮食价格一跌再跌。但是,到了来年春季,粮食短缺,价格飞涨。 于是粮食商率先行动起来,他们在交通要道旁设立仓库,收获季节从农场主手中收购粮食,来年再发往外地,这样就缓解了粮食供求的季节性矛盾。 但是粮食商也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如果收购价高于出售价,就会亏本。因此他们在购入粮食后就立即与芝加哥的粮食商签订第二年春季的供货合同,事先确定销售价格,进而确保利润。 从数学上说,期货的出现,就让商人在定价的时候趋向于平均值。 而市场也会根据市场价格调解期货供应,最后达到自动稳定粮食价格的作用。 京师这样级别的大城市,粮食依赖其他地区的粮食供应,粮食价格的大幅度波动,会影响城市工商业的发展。 正如之前说的那样,只有在保证粮食的情况下,百姓才会进入工坊。 除此之外,苏泽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改漕为海。 漕运关系到大量的人力,轻易不能动。 但是商业运输完全可以改漕为海。 粮食期货必然会让粮食出售和承运方更加计算成本,肯定会有人选择价格更低的海运。 这一次太子从登莱运粮到直沽,再运回京师的动作,也会让敏感的商人发现海运的好处。 这样下去,直沽很快就能恢复从前的热闹,变成北方重要的港口。 朱翊钧看向两位师傅,他虽然不懂,但是既然两人都这么说,他立刻拍板说道: “那就在京师成立大宗粮食交易市场,以后大宗粮食买卖都要在市场里交易,价格也要挂牌。” —— 京师这场粮价上涨,刚抬头就被太子一把扑灭,群臣对太子的赞颂更多了。 京师那些粮商的惨状,百姓们自然是拍手称快。 五门巡城御史陈景被贬,在朝堂上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七月十四日,京师百姓都聚集在城外,王世贞的使团返京了! 这次王世贞出使,逼着俺达汗承诺今年不再南下,大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换来了一年的和平。 对于京师百姓来说,他们没有战略上的想法,只是知道今年俺答不会入寇了,那今天又是和平的一年。 那促成和平的王世贞,自然成了京师的大英雄。 王世贞本来就是文坛宗师,这次出使的事迹提前传回京师,特别是王世贞以死逼迫俺达汗谈判的故事疯狂传播,让王世贞的热度更上一层楼。 所以今日皇帝命令内阁在城外迎接王世贞,百姓都在城内围观。 苏泽也站在翰林院的队伍中,很快就见到了一支队伍。 王世贞骑在马上,他比离开京师之前要瘦了很多,李春芳领着阁老们上前迎接。 王世贞和使团众人连忙下马,由李春芳亲自宣读了皇帝的旨意。 王世贞为鸿胪寺卿,正四品,皇帝还特旨给王世贞的父亲平反,赠谥文贞,又封诰王世贞的妻子。 听到这个封赏,在场众人都惊了。 鸿胪寺卿虽然只是正四品,但是小九卿之一,王世贞这一步算是从中级官员跨入到高级官员的行列。 王世贞还不是庶吉士出身,这一步本来如同天堑一样,可一次出使就轻轻跨过去了。 但是在场众人也没人觉得不合理。 王世贞这趟出使草原收获颇丰,过程更是九死一生,就是让在场的官员去,估计都没人愿意去。 当真是富贵险中求。 王世贞涕泪纵横接了旨意,自己升迁倒是其次,父亲能平反得良谥,这才是最光宗耀祖的事情! 使团众人也纷纷得到封赏,沈一贯作为副使,升主客司员外郎,一步踏到了和苏泽平齐的位置上,成为隆庆二年科场第二个跨进中级官员行列的。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主客司郎中原来是王世贞,如今王世贞升任鸿胪寺卿,估计这主客司就要交给沈一贯了。 在场四位阁老,脸上也笑开。 王世贞是高拱推荐的,这举荐之功皇帝自然记得,日后高拱举荐人才时候,话语权就更重了。 王世贞和张居正关系很好,张居正也为好友高兴,王世贞复起也是他举荐的,功劳也跑不了。 赵贞吉主管礼部,这次礼部挣了一份大功劳,他这个阁老也脸上有光,在北方军事事务上的发言权更重了。 至于李春芳,王世贞带来了一年的和平,他这个阁老不用准备打仗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事情? 苏泽看着使团队伍中的沈一贯,微微露出笑容,这次草原之行,沈一贯收获的可不仅仅是升职。 —— 七月十六日。 苏泽来到报官,就见到罗万化喜滋滋的向他走来。 “子霖兄,你那篇《聂小倩》可火了,咱们《乐府新报》加印了一期,还是供不应求!” 罗万化的脸上罕见露出笑容,这位状元郎只对办报的事情感兴趣。 苏泽用【记忆宫殿香囊】回想起少年时读过的《聊斋志异》,将这篇名篇给写了出来。 罗万化说道:“子霖兄,如今城内的年轻读书人都往城外的破庙赶,都想着能遭遇聂小倩这样的倩魂呢!” 苏泽听完只能苦笑,大明读书人也是挺抽象的。 不过也正如苏泽所预料的那样,中短篇的志怪小说,特别是《聂小倩》这种带着志怪神魔,又有书生美女元素的小说,果然受到大量底层读书人的欢迎,这篇文章带动了《乐府新报》的销量,让那些读书人也掏钱买一份回去珍藏。 重新和追赶者拉开差距,罗万化心情很好,就在这个时候,沈一贯如期而至。 “肩吾兄!” 罗万化热情的向沈一贯打招呼。 去过一次草原后,沈一贯明显稳重了很多。 他换上了新官袍,消瘦的肩膀撑起官袍,倒是比以前精神多了。 但是沈一贯一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子霖兄,你听说了吗?都察院内为了争夺陈景空出来的位置,都要打出狗脑子来了!” 陈景是五门巡城御史,是都察院御史中最关键的几个岗位之一,如今这个职位空缺,那些自己觉得有资历的御史们,自然要争夺这个岗位。 而且自从执行考成法后,御史要按照所管辖范围行使监督权,而五门巡城御史就是管辖京师治安的,工作素材可以说是取之不尽,是最容易刷成绩的职位了。 苏泽摇头说道: “肩吾兄,咱们同年的资历太浅,这样的位置坐不稳的。” 沈一贯被苏泽识破了意图,他说道: “哎,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同年求上门来,总是不好拒绝。” 苏泽接着说道: “不过都察院又空了位置,在京的同年中有没有合适的,我可以向师相推荐。” 沈一贯连连点头,都察院可是人人羡慕的清流。 罗万化却说道: “肩吾兄,稿子写完了呢?” 沈一贯立马变了脸色,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一甫兄,能不能宽限两天?” 看到沈一贯这幅样子,苏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对着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肩吾兄刚回京师,和嫂子久别重逢,你就别催稿了。” 罗万化却板着脸说道: “那可不行,肩吾兄可是答应我十篇草原风情的稿子的。” 沈一贯只能无奈的苦笑。 等到罗万化离开,沈一贯这才说道: “子霖兄,戚将军已经在大同收购羊毛了,但是这羊毛真的能制衣吗?” 苏泽点头说道: “当然能,这羊毛织衣,就和织布一样,只要是手巧妇人,都是能做的。” “真的能卖得掉?” “有太子殿下的店铺卖,肩吾兄不必担心。” 但是沈一贯又说道: “可朝廷禁盐禁铁,又要用什么换这羊毛呢?” 沈一贯去了一次草原,对于草原有了更深的了解。 盐铁确实是卡住草原咽喉的战略物资,但是这东西走私猖獗,就在于草原真的需求大,而大明这边也是真的管控不住。 这也正常,大明自己官方铁厂都办不下去,而市面上私盐泛滥,别说是边关了。 戚继光杀了几个走私商队,震慑住了大同宣府的走私客,但是大明边境这么长,没了大同的走私客,依然有河套和蒙东走私路线。 苏泽取出了一个酒瓶出来。 沈一贯疑惑的看向苏泽,他知道苏泽非常自律,滴酒不沾,为什么会在公房内放酒。 苏泽打开酒瓶,一股甜腻的酒香冲出来。 苏泽倒了一杯酒给沈一贯,沈一贯拿起酒杯喝下去,这酒非常容易入口,带着丝丝的甜味就滑入了喉咙。 沈一贯也在草原上喝了不少马奶酒,酒量也算是得到了锻炼,但是喝了一杯这个酒,就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沈一贯说道:“虽然甘甜,却没有五谷酒香,子霖兄,这到底是什么酒?” 苏泽说道: “此酒乃是从佛郎机人手里贸易来的,这些佛郎机人称呼为朗姆酒。” “这酒其实是用制的残渣酿成的,也可以叫做甜蔗酒。” 沈一贯惊道: “用制酒?这些蛮夷这么浪费?” 苏泽摇头说道: “不是用制酒,而是用蔗的残渣制酒。” “制过程中,每产两份就会产生一份蜜,蜜外表漆黑,味道也不好闻,蜜原本都会被扔掉。” “但是有人发现,这蜜可以制酒,而且酿造速度极快,三天就可以成酒。” “这红夷在南州种植甘蔗,也会酿造此酒,此物价格低廉,多是卖给海员和奴工。” “这种酒价格低廉,而且酿造容易,其实在南洋吕宋也有很多甘蔗园也会酿造此酒。” “肩吾兄,你觉得这酒能卖到草原吗?” (本章完) 第197章 《请奏四方来朝疏》? 第197章 《请奏四方来朝疏》? 沈一贯已经感觉到了酒意上脑了,他扶着额头,想了想说道: “这酒这么烈,大概能卖吧?” 沈一贯又说道: “但是能不能卖,还是要看价格。” 苏泽将朗姆酒在登莱港口的价格告诉沈一贯,沈一贯惊道: “这么便宜?” 苏泽点头道: “中原的酒都是粮食酿造,所以灾年的时候朝廷都要发放禁酒令,价格自然比较高。” “但是朗姆酒是用蔗的废弃产品所制造的,成本低廉,所以价格也低。” “如果直接用木桶运输价格还要更低。” 朗姆酒能成为世界上最早的低价商品酒类,就是因为这酒就是甘蔗经济的副产品,价格低廉。 而且朗姆酒酿造时间非常的短,有多少甘蔗园,就能增产多少朗姆酒。 以至于历史上朗姆酒就是给加勒比地区的底层奴工和海盗喝的,战舰的军官要是喝了朗姆酒,都要被其他同僚耻笑。 甘蔗也是非常容易种植的农作物,如今在交趾、吕宋都有不少种植园,再加上国舅李文全在开拓澎湖,朗姆酒的产量很快就能提上来。 而朗姆酒又是一种高度甜酒,这几乎就是戳中了草原的命门。 草原冬季苦寒的天气下,喝酒是排解郁闷的良方。 而草原的热量消耗大,也让草原人本身就容易嗜甜。 沈一贯也是越想越是觉得可行,如此低廉的进货价格,其中的利润足够大到吸引商人贩运到草原了。 商人将酒卖到草原,再从草原运输羊毛和马匹回来,这就是一个完美的贸易路线。 “至于羊毛,我有办法推广。” —— 羊毛要变成毛线,过程其实和变成线差不多。 祛除油脂和异味的羊毛,通过梳毛的机器变成纤维,然后再通过绩毛的机器变成毛线,最后将这些线变成毛线团。 前面的步骤,其实都和变成线差不多,而且毛线还不需要织布这一步。 苏泽在好友申时行的帮助下,请申时行娘家沈氏帮忙,改造了一条毛线机,成功制造出了毛线。 剩下就是推广毛线了。 七月十八日,赵令娴突然回到赵府省亲,赵府上下热情的迎接这位刚刚出嫁没多久的新娘子。 在赵府的后院中,赵府女眷们都羡慕的看着和赵贞吉正妻李氏谈话的赵令娴。 苏泽距离封诰妻子的五品只差了半级了,明眼人都看到他爬到这个位置也就是转眼的事情。 赵府之中虽然也有封诰命的女眷,但是除了李氏这个一品夫人外,剩下的封诰都含金量不足。 向李氏问安后,气氛也就轻松了很多。 本身就是家族内的女眷聚会,李氏也不用端着架子,一众女眷就坐在屋内说着闲话。 就在这个时候,赵令娴的贴身侍女拿来一个篓子,赵令娴拿出毛衣针,开始慢悠悠的织起毛衣来。 也有女眷注意到了赵令娴手里的毛衣,虽然赵令娴织衣服的手法还不熟练,但是一件小衣服的雏形已经出现。 这倒是和纺布有些像? 内江赵氏重视女眷教育,女工也是必修课程,这时候李氏也注意到了赵令娴手里的毛衣。 “三娘子,这是何物?” 赵令娴立刻说道:“令君,这是毛衣。” “毛衣?” 赵令娴说道:“这是相公的好友沈大人从草原带回来的,用的羊毛纺成的线。” “大夫说我那孩子在来年二月降产,相公说这毛衣保暖,所以织几件衣服。” 紧接着,赵令娴又从竹编篓子里翻出了一件织好的小衣服。 小尺码的毛衣精巧可爱,虽然只是简单式样,但是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好奇。 李氏接过了这件小衣服,毛衣摸在手上十分的柔软,而且保暖效果确实很好,还真的是不错的衣服。 众女眷纷纷接过小衣服,每个人都赞不绝口,夸赞赵令娴手巧。 也有人研究衣服的针法,这织毛衣本来就和织布差不多,赵令娴一边解释一边演示,赵家一名手巧的媳妇儿,很快就织出来一条围巾。 众人又传看这条围巾,只觉得裹在脖子上要比毛皮的围脖还透气舒服。 赵令娴看到气氛渲染得差不多了,命令侍女将毛线球和毛衣针抬进了屋内,将这些东西分发给娘家众人。 李氏也看出了赵令娴这次归家的目的,但是她只是微笑没有说破。 这毛衣确实挺有意思的,冬季如果衬在朝服里,应该要比毛皮轻便舒服。 李氏想到这里,也想要给赵贞吉织上一件了。 等将东西分发完毕,赵令娴又说道: “夫君说还可以织出纹图案,但是我手笨,学不会。”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内宅女眷本身就是喜欢比较的,特别是赵氏这么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平日里攀比的就是那些东西。 丈夫的官职短期没什么提升的可能,儿女能不能成器也要看天命,赵家治宅规矩森严,那些奢侈享乐也不能攀比。 织毛衣好像就是个不错的攀比东西,织出更贴身更好看的毛衣,也能让自家男人涨脸面。 而且这毛线可要比丝绸便宜多了,所耗费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内宅女眷,谁还没有时间啊。 而且赵令娴刚刚一边聊天一边织毛衣,这织毛衣就和纺织一样,很多时候都是重复的动作,熟练以后确实可以一心二用。 等到赵令娴走后,看着她留下的毛线和毛衣针,李氏对着侍女说道: “这几日我要去那几位老姊妹家中走动一下,你们去通传一下。” “遵命。” —— 夏日炎炎,宫外报馆的蝉鸣实在让人难以静下心来,罗万化决定还是将编辑部暂时搬回宫内,好歹宫内有粘杆处的太监负责对付这些恼人的家伙。 搬回宫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隆庆皇帝赐冰了。 冬季赐炭,夏季赐冰,这是皇帝对于重臣的优待。 苏泽当然还没到重臣的待遇,但是史馆作为翰林院的一部分,皇帝给内廷所有机构都赐了冰,史馆自然也有一份。 一个冰块放在铜漏里,散发着丝丝凉气。 在没有压缩机的年代,夏季能用上冰的唯一办法,就是挖掘地窖藏冰了。 什么硝石制冰什么的,根本就是穿越小说里的无稽之谈。 而京师能够挖掘这么大的冰窖,也就只有皇室了。 罗万化编排完了最新的一期报纸,摇晃着蒲扇,又看着悠然看书的苏泽。 张位和王家屏就没这么悠闲了,他们一个要负责排版印刷,一个要负责领着采风使走访采风,整个史馆内最悠闲的就是苏泽了。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伸了一个懒腰,苏泽又走到冰漏前,从铜漏里拿出一个金属的食盒。 “一甫兄?” 罗万化摆摆手,这是苏泽妻子给他准备的绿豆沙,煮开的绿豆加上白,冰镇一下后更是解暑良方。 “热死了!” 沈一贯闯入史馆,他冲到冰漏前拉开衣领,转脸看向苏泽手里的绿豆汤。 苏泽将绿豆汤递过去,沈一贯摇头说道: “我不吃甜的。” 苏泽又从冰漏里拿出另外一个食盒,这是晶莹透明的凉粉,加上酱油、醋和切碎的六必居酱菜。 沈一贯接过这个食盒,闻到味道就食指大动,拿起筷子迅速吃完,打了一个舒服的饱嗝儿。 “弟妹的厨艺绝了!” 沈一贯一边夸赞一边说道: “哪像我家娘子,就会做年糕。” 苏泽才想起来,沈一贯和妻子都是宁波人,年糕是宁波菜肴的重要一部分,地位甚至高于主食。 想到沈一贯在家天天吃年糕的样子,苏泽差点笑出来。 苏泽说道: “这凉粉也是用绿豆做的,改日让我家娘子写个食谱,让嫂子也做给你吃。” 低价酱油的出现,让京师也开始流行凉拌菜。 普通百姓也能买得起酱油,一份酱油一份菜,夏日吃起来十分的爽口,百姓都称赞这是太子的仁政。 “听说了吗?李首辅又乞休了?” 对于李首辅的摸鱼行为,上到皇帝下至百官都习以为常。 “这次理由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身体有恙呗。” 罗万化疑惑的问道: “言官没说什么?” “谁敢说啊,咱们这位李首辅这半年多办的事情,比徐首辅在任几年办的都多,总不能弹劾他淤塞政务吧?” 罗万化也沉默了,李春芳到任后,确实做了很多的事情,如今国家安定,世人都称赞内阁贤良,谁敢去弹劾李春芳? 谁要是弹劾李春芳,怕是皇帝第一个就要拼命。 这隆庆朝的内阁也有意思,端水大师李春芳,组织能手高拱,理财天才张居正,加上一个精通军务的心学大师赵贞吉,谁也不敢在政务上和这四位阁老打马虎眼。 不过苏泽都是知道李春芳请假的原因,西游记的存稿不多了。 沈一贯又说道: “王鸿胪请奏陛下,苦兀加贡木料,从三年一贡改为一年两贡,朝廷赐盐铁酒和丝绸,苦兀贡使又在鸿胪寺跪谢了一天。” 罗万化记得苦兀来贡的事情,他问道:“苦兀贡使还没走?” “没走呢,见了京师谁还愿意走啊,那苦兀贡使已经将自己首领位子让给了儿子,说是要在京师养老了。” “也是,苦兀苦寒之地。” 苦兀,其实就是后世库页岛。 王世贞上任的鸿胪寺,四方贡务就是他主管的。 中原发展千年,能砍伐的巨木已经不多了。 要不然嘉靖重修三大殿,也不会从云南运送木材。 而随着登莱海运的兴起,木材短缺也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时候苦兀岛上的大片冷杉林,就是最高的造船材料。 历史上,明末就曾经在苦兀造船,想要从后方袭击女真,但是那时候大明已经日薄西山,无法组织这样的工程了。 这些优质的造船木材运到登莱,市舶司就可以制作成海船。 木材还关系到海军舰队。 福船的厢式结构虽然方便运输货物,但是远洋航行的战舰,还是西方的龙骨战舰更适合。 其实宋代也有龙骨战舰的造船样式,苏泽怀疑明代开始用平底福船,很大的一个可能就是宋代以后,中原已经找不到足够长度的木材来制作这种战舰了。 冷杉是最好的造船木材之一了,苦兀岛附近的陆地上也有大片的冷杉林,这些都是极佳的木料产地。 而且苦兀还有不冻港,倭国海峡的暖流经过苦兀岛的西侧港口,带来了丰厚的渔获之外,也让这里的港口冬季都不会结冰。 不冻港就意味着全年不停地贸易路线,用木材换取天朝上国的各种物资,苦兀人可是乐意疯了。 只能感慨,东亚这块真是宝地。 地广人稀的远东地区,是欧洲人苦寻不得的优质木材产区。 南洋又是西方殖民者都流口水的热带蔗产区。 大明的朝贡体系,是一个完全能自循环的超级经济体。 只可惜大明自己放弃了朝贡体系,到了今日,朝贡的国家越来越少,很多朝贡国都和苦兀一样断贡了。 苏泽看向沈一贯问道: “肩吾兄,最近王鸿胪的身体怎么样了?” 沈一贯从草原回来后,就和王世贞的关系更加亲近了,毕竟两人是共患难了一次。 而且如今沈一贯执掌礼部主客司,王世贞执掌鸿胪寺,两个衙门的职责还有些重迭,所以沈一贯也要经常来往鸿胪寺。 “挺好的,听说李神医寄来了养脾的药方,王鸿胪吃完好多了,最近身体好多了。” 听说王世贞的身体好了,苏泽也放下心。 他掏出一份奏疏,交给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你看看这份奏疏。” 沈一贯接过奏疏,看到标题《请奏四方来朝疏》? 这是什么? 四方来朝,这不是吉祥话吗? 哪有把吉祥话写进奏疏标题里的?这也太谄媚了吧? 咱读书人也不能这么谄媚君上吧? 沈一贯疑惑的翻开奏疏,这才明白为什么苏泽要问王世贞的身体怎么样了。 四方来朝不是吉祥话,而是苏泽要办的事情。 苏泽请求仿照成祖旧例,要求大明朝贡藩属国集体来京朝贡! (本章完) 第198章 再下西洋之议 第198章 再下西洋之议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沈一贯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这份奏疏怕是又要引起朝野争议了,要不要和阁老们通通气再上?” 苏泽奏疏开头又是“祖制”起手。 “为仰稽祖制、恢廓圣化、敦睦藩属事。” “‘明王慎德,四夷咸宾。’故成祖膺符受箓,敕遣中使巡狩八荒,郑和七下西洋,敕谕三十余国,珊瑚贡柱,玳瑁盈庭,此实华夏赫赫之盛也。” “今陛下绍统垂衣,德被遐迩,臣窃见诸蕃驿路渐疏,贡表鲜至,甚有朝贡世胄如苦兀者,亦断贡百载。” “伏乞陛下稽永乐旧章,申明万国来朝之制,清点藩属,再彰圣朝绥远之猷。” 看到这里,沈一贯头皮发麻,王世贞的鸿胪寺和自己的主客司又要忙起来了。 果不其然,苏泽首先就没有放过鸿胪寺。 “乞敕礼部会同鸿胪寺,重订《诸蕃朝贡则例》。仿苦兀岁贡巨木二百根,赐盐铁千担之例,各依道里远近、物产丰薄,分岁贡、期贡、特贡三等。” “伏惟陛下奋永乐之遗烈,敕使四出,再下西洋!” 看完这里,沈一贯再次看向苏泽,忍不住说道: “子霖兄,朝中怕是又有刘大夏之议了啊!” 苏泽点头,他也明白这份奏疏的阻力。 其实“再下南洋”,大明也不是没有议论过。 这就要说到成化年刘大夏焚毁郑和海图的事情了。 成化年,曾经有皇帝身边的太监进言,要重新开启郑和下西洋。 于是皇帝派遣太监去兵部搜寻《郑和海图》,却被当时兵部车架司郎中刘大夏阻拦。 刘大夏的理由是,“三保下西洋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且万计。纵得奇宝而回,于国家何益!此特一敝政,大臣所当切谏者也。旧案虽存,亦当毁之以拔其根。尚何追究其有无哉!” 刘大夏于是将郑和下南洋的海图和福船图纸都藏了起来,坚持不肯交给太监。 事后刘大夏将海图焚毁,郑和海图从此失传。 离谱的是,刘大夏藏匿烧毁郑和海图的行为,却在明代作为劝谏君王的典型。 后来刘大夏还官至兵部尚书,当时的人都觉得这是他劝谏皇帝的功劳。 “纵得奇宝而回,于国家何益。” 这句话也成了明代中期坚持禁海的理由之一。 当然,如今海禁已开,但是朝中依然有不少大臣反对,更不要说组建船队再下西洋了。 沈一贯已经可以想见朝野恐怖的反对声。 苏泽的手指轻敲书案说道: “郑公下西洋乃是成祖功绩的明证,是让周围藩属沐浴王化的王道圣事,为什么要反对呢?” 沈一贯看着苏泽装糊涂,接着说道: “可下西洋耗资巨大。” 苏泽摇头说道:“耗资巨大,但是海贸利润丰厚,户部和市舶司如今都看到了。” “就是民间做买卖,也知道先投入本钱,再收其利。” “再者,下西洋也是由近及远的,第一次去南洋诸国就行了,等后几次再远行,先让南洋诸国复贡来使,慢慢推进就是了。” “再说了,万国朝邦,这又岂是一笔买卖?怎么能用盈亏来算计?” 沈一贯摇头说道:“子霖兄,这些道理你我都知道,但是依然不妨碍有人要反对你。” 苏泽说道: “所以我才要上书朝廷,请求陛下和阁老们斟酌。” “但是在我看来,下西洋是有百利的事情。” 沈一贯知道苏泽的行事风格,于是他拿起笔说道: “子霖兄,主客司掌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这事情也和我有关,我也附署。” “肩吾兄,这。” 沈一贯说道: “这次出使草原,沈某也见到了寰世之宇,通商互市是利国利民的事情,我就是赞同子霖兄的奏疏才附署的。” 通商,开海的好处显而易见,沈一贯只是担忧朝中的保守派意见太大。 但是苏泽坚持要上疏,沈一贯也不犹豫,直接站在了苏泽的一边。 苏泽也看出来了,这一次沈一贯并不是出自友谊附署,而是真心的赞同自己的意见才署名的。 穿越至今,苏泽终于在朝廷中培养起了一个进步派的团体。 这个团体可能现在的力量还很小,但只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个进步团体一定能获得更大的力量。 —— 通政副使杨思忠,拿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 高拱第一个看完了苏泽的奏疏。 其实在上疏前,苏泽已经拜见过高拱,高拱对这份奏疏也没有把握。 开埠和组织舰队下西洋,完全是两个概念。 倭乱平定后,朝廷的有识之士都看到了海禁不可维持,所以开港几乎是必然选择。 倭乱以后,海防体系已经破坏,朝廷根本没有能力阻止走私,在这种堵不如疏的情况下,开海就自然而然成为共识。 换句话说,大明的开海,一方面是部分利益相关方的推动,更大的则是被时局所迫。 所以隆庆开关选择了漳州月港这个扭捏的地方。 而苏泽请求开港登莱,以及开港直沽,群臣也是捏着鼻子认了。 开港之后,这些港口确实带来了大量的财富,这也让朝中对开港的态度逐渐软化。 但是组织舰队下西洋就不一样了。 海上风险大,而且下西洋是需要钱的,群臣也看不到好处。 这一点上,苏泽倒也不苛责群臣目光狭隘。 中华文明一直都是个陆权国家,而且物资上高度自给自足。 在这个背景下,海外殖拓的利润远不如对内挖掘。 士大夫也都一种规劝君主节欲的政治主张,认为皇帝追求财富和名望,会给国家带来灾难后果。 这也是刘大夏烧毁郑和海图,却获得士大夫尊重的原因。 所以高拱也吃不准群臣对于苏泽这份奏疏的反应。 但是很多守旧的士人,肯定会认为苏泽是阿谀皇帝的佞臣。 高拱是一个务实的人。 登莱开港,其中的好处显而易见,而这次苦兀朝贡,解决了登莱造船的木材问题,也让高拱看到了海外的利益。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在高拱看来,开海是一件有利于大明的事情,那组织船队重下西洋,恢复西洋诸国的朝贡,似乎也是不坏的选择。 所以高拱看完了苏泽的奏疏,还是写下了积极的票拟意见,算是支持苏泽所议。 奏疏送到了张居正手里。 苏泽自然不可能和张居正密议,这样做是触犯政治默契的。 张居正仔细看完了苏泽的奏疏,看完后张居正也不得不承认,苏泽抓时机的能力真的很强。 在苦兀加贡的时候提出“重下南洋”,苏泽在把握皇帝心思这一块上,已经不亚于他这个阁老了。 但张居正思考的是另外的事情。 作为执掌户部的阁臣,张居正第一个想到的是:钱从哪里来,第一批舰队的规模是什么样的? 登莱直沽开埠,已经让张居正看到了海洋贸易的好处。 无论是港口铸币利润,还是流入的大量白银,甚至登莱海输节约的运输成本,张居正已经成为坚定的海贸派。 而苏泽提议重下西洋,联络失贡的藩属国,重建以大明主导的南洋秩序,张居正自然也是支持的。 但是作为户部尚书,张居正也要算账。 郑和下西洋耗资巨大,这也是后世诟病的原因。 虽然现在国库充盈,但是明年可能要和草原开战,西南也有异动,钱的地方也不少。 如果和郑和下西洋一样,组织几十艘宝船,上万人规模的舰队,那国库肯定是承担不起的。 根据户部档案,一次郑和下西洋的消耗,差不多就在二百万两银子左右,这几乎占到了朝廷岁入的十分之一。 如果皇帝要搞这么大规模的舰队怎么办? 钱从哪里来? 其次就是有没有能力再组建这样的舰队? 永乐初年,华北平原还是有大量森林的,成祖朱棣迁都兴建紫禁城,加上数次下西洋,将这些森林都砍伐殆尽了。 就是有苦兀贡木,要组建这样庞大的舰队也绝非易事。 除此之外,如今也缺乏经验丰富的水手。 张居正将自己的顾虑写在票拟意见上,然后将奏疏交给了赵贞吉。 赵贞吉看完了苏泽的奏疏,想到的是军事上的事情。 佛郎机人(葡萄牙)和红夷人(西班牙)舰队进入南洋,南洋到底是个什么局势,大明心中也没有底。 而这些西洋蛮夷的船只坚固,大明在屯门海战中已经见识过了。 大明能在屯门海战中取胜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大明动用了能在近海作战的火攻船,如果在海上遭遇这些西洋蛮夷的舰队怎么办? 东南倭乱刚刚平息,如果再引发海疆的动乱,这个责任赵贞吉也承担不起。 赵贞吉写下了自己的票拟意见,请求朝廷从长计议,先命令广东福建的海备衙门搜罗南洋的情报,摸清楚西洋蛮夷的实力,再派遣舰队南下。 等三位阁老都票拟了意见后,这份奏疏又送入司礼监。 司礼监三巨头又拿着奏疏来到了皇帝的御书房。 隆庆皇帝听李芳读完了奏疏,也觉得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就效法成祖派遣舰队南下。 但是他又看完了三位阁臣的票拟意见后,又犹豫了起来。 隆庆皇帝也逐渐冷静下来,张居正和赵贞吉的担忧也是对的。 但是看着苏泽的奏疏,皇帝又有些舍不得。 隆庆皇帝又想起了成祖遗诏。 “司礼监怎么看?” 冯保和陈洪都低着头,李芳实在躲不掉,只能说道: “陛下,兹事体大,还是请九卿共议吧。” 没办法,哪个太监要是怂恿皇帝下南洋,都要打上奸佞的名号,就是李芳也不敢沾这件事,只能将事情踢给外朝。 隆庆皇帝听完也觉得有道理,他说道: “那就让九卿共议。” 紧接着隆庆皇帝又拿过苏泽的奏疏,仔细看了两遍后,又问道: “苏泽就上了一封奏疏?” 李芳点头,隆庆皇帝说道: “这不是苏泽的风格啊。” “这厮每次上书,都会将事情计算清楚,为何这次上书就只有空发议论,连重下南洋的章程都没有?” 李芳也反应过来,苏泽的奏疏风格鲜明,他不仅仅会提出问题,还会将解决问题的方案罗列其中。 但是这一次苏泽的奏疏却只提了下南洋的时候,具体的事情一概没提。 隆庆皇帝转念一想,对李芳说道: “苏泽这厮不老实了,还有东西没说。” 是不方便在奏疏中说的? 还是说苏泽这封奏疏,是投石问路试探朝堂风向? 隆庆皇帝及很快反应过来,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好点子,他对着李芳说道: “让苏泽在九卿面前廷辩!” 这下子让李芳也整不会了,他疑惑的看向隆庆皇帝,这九卿廷辩是什么东西? “廷辩”古已有之,就是大臣在朝堂上公开辩论。 宋代文臣就经常在皇帝面前请求廷辩,说服皇帝和百官支持他的政见。 大明朝的政务体系逐渐转化为公文体系治国,朝会也逐渐虚无化仪式化,廷辩这种事情一般只会发生在各部衙门中,也就是官员就具体的事务发表意见辩论。 隆庆皇帝理清了思路说道: “让苏泽在九卿前廷辩,讲述他再下南洋之议,再将廷辩记录下来形成奏议。” 这下子李芳明白了,这是然苏泽在九卿面前讲清楚他“再下南洋”的主张,皇帝在考虑要不要赞同他的奏疏。 —— 当苏泽接到皇帝让他在九卿面前廷辩的时候,他惊讶的看向李芳。 他也没想到隆庆皇帝竟然这么有创意,搞出“九卿廷辩”出来。 这一次的上书,苏泽没有用【手提式大明朝廷】模拟。 原因也很简单,苏泽这份奏疏就是用来投石问路的。 苏泽准备用这份奏疏将反对意见都引出来,再上一份奏疏一一反驳,然后再提出一个靠谱的计划上书。 这样也能说服一部分大臣支持自己,大大减少威望点的消耗。 可苏泽没想到,隆庆皇帝竟然想出了让自己在九卿面前辩论的方法。 我?苏泽,和九卿辩论? (本章完) 第199章 九卿廷辩 第199章 九卿廷辩 对于皇帝这富有创意的九卿廷辩,内阁以光速商议通过,并下堂帖给九卿衙门,让他们准备好问题,在廷辩上向苏泽发问。 而等到皇帝的旨意送到报馆的时候,苏泽也傻了。 廷辩?我大明有这条祖制吗? 怎么搞得和论文答辩一样? 项目可行性分析? 前世的可怕记忆袭来。 罗万化和沈一贯也傻了,我大明还有廷辩这个说法? 虽然朝堂上有时候也有大臣争辩,但是那种争辩很快就会变成吵群架。 而这一次皇帝的旨意,显然是要让苏泽去吵群架,而且是苏泽一个人对九卿的群架。 苏泽深深的怀疑,这是皇帝对自己的报复! 可是还能怎么样?只能乖乖准备廷辩。 如果廷辩能说服九卿,是不是再上疏通过的阻力就要小一点了? 而且廷辩这个方法似乎挺不错的,有些事情光是一封奏疏是说不清楚的,通过廷辩把事情讨论清楚,这也是有利于决策的事情。 不得不说,隆庆皇帝还是有点东西的。 ——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泽往来于翰林院、礼部、户部,翻阅当年郑和下西洋残留下来的各种资料。 虽然郑和海图被毁,但是这些官方档案中还是存有不少有关郑和下西洋的资料的。 特别是礼部还保存了当年朝贡各国的资料,苏泽将这些资料和后世的地理历史知识对应,在【记忆宫殿】中搜寻这些朝贡国的特产。 九卿廷辩定在了七月二十日,就在苏泽忙碌的时候,京师的粮食商人迎来了一次洗牌。 十四家粮行的掌柜,因为挪用粮行的公款被扫地出门。 其实他们已经可以送官了,但是这些粮行背后的东家基本上都是勋贵,为了顾全自家的脸面,同时也怕这些人入狱后说出不该说的话,也就让他们认罚离开了事。 保留了掌柜职位的也战战兢兢,这次粮食贸易战一败涂地,不少粮行都亏掉了几个月的利润,接下来几个月要如何盈利,完成东家的要求,成了这些掌柜最头疼的问题。 就在时候,大宗粮食交易市场开张的消息传开。 按照东宫那边传出来的说法,日后京师的粮食商人,都可以在这个粮食市场内购买大宗粮食。 京师粮食商人在市场内报价喊单,再由直沽和登莱的海商接单。 交易达成后,就锁定了交割的价格。 这个大宗粮食交易市场迅速引起了京师粮商的注意。 他们很快发现了其中的好处。 京师的粮价,也根据漕粮入京的时间,会有一个周期性的涨跌变化。 夏秋二粮入京的时候,市场价格就会迅速降低,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特别是冬末的时候,粮食价格又会暴涨。 其实这种暴涨和暴跌,也是非常不利于粮食商人的。 粮食这种大宗日常的买卖,其实是追求稳定利润的。 大宗粮食交易市场这种交易的方法,其实是有利于商人追逐稳定利润的。 而且这家市场背后是东宫,是用经济手段给京师粮商好好上了一课的太子,天然就得到了信用背书。 而且听说这些下单的粮食,是走的海上运输,直通直沽,然后通过直沽的运河送到京师,也就是太子那批粮食入京的路线。 这些粮食商人也打听过了,这条路线的速度比漕运快,费用也要比漕运低。 已经有几个商人尝试性的下单,通过这个大宗粮食市场来购进粮食了。 山人范宽也来到这个市场。 上次投机失败,范家的粮行却因为跑路及时,损失不大。 范宽的家底也及时抽出,保住了自己的棺材本。 但是也因为这种违背约定的做法,让第一个跑路的范家遭受了信用危机。 范家粮行已经被排挤在京师粮行圈子之外,而范宽的名声也已经臭不可闻,他不得已从大同会馆中搬了出来。 范宽虽然没亏钱,但是他这些日子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作为山人,他结交的权贵都遭遇外放贬谪,他在京师的人脉日益稀薄。 作为大同范氏的子弟,他搞的投机没能赚钱,还让大同范氏的声誉受损。 谁还会在这种时候和范氏做买卖? 范宽明白,如果这样下去,他这个山人的差事就要保不住了。 至于要在京师办报,那就更别想了。 范宽听说了大宗粮食市场开张的消息,他还是厚着脸皮来凑热闹,试图发现一点商机。 市场中主要的交易商品就是粮食,除此之外还有在东宫店铺里售卖的白。 范宽对于白没有兴趣,在京师都算是奢侈品,东宫卖得好不代表其他店铺就能卖。 京师外的城市,除了南京、苏州这些繁华的大城市,消费白的能力也几乎为0。 这些地方一般也在过年节的时候吃一点饴,也就是麦芽。 范宽继续查看卖单。 大宗粮食交易市场除了买单之外,还有登莱和直沽的卖单。 范宽看到了一份卖单。 “蔗酒?” 这是什么东西? 但是看到价格,范宽又疑惑了,这真的是酒?酒还能这么便宜? 大同范氏的一个重要业务,就是向草原走私。 范宽从本家接到消息,王世贞出使草原后,双方约定进行小规模的互市。 但是互市的商品要经过大同卫的严加盘查,以往范家走私的盐铁武器都禁运了。 可不运这些,往草原贩卖其他东西都利润微薄。 酒,对于草原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商品。 但是大明的酒价格高昂,如果再运到草原上耗损那么大,也不是赚钱的买卖。 这个蔗酒这么便宜,如果真的是酒,运输到草原上好像也能赚钱? 范宽动了心思,又看到蔗酒的价格不高,于是拿出自己的积蓄下了一单。 —— 京师城西的胡同中,何心隐穿着褐色儒衫,一边和左邻右舍打招呼,一边迈进自家的宅子。 这座胡同深处的小院,住着从江南搬来的“何大官人”一家,周围四邻都知道这位何大官人低调谦虚,是来京师做买卖的。 至于何大官人到底做的什么买卖,四邻就要众说纷纭了。 任何人都想不到,这里就是名扬京师的《新乐府报》的报馆。 缉私御史和五门巡城御史都追踪了很久了,都没有找到《新乐府报》的报馆,任谁也没想到,这报馆就设在闹市中。 当然,印刷坊还藏在其他地方,何心隐很有组织才能,他将印刷坊化整为零,藏在京师各地,先让一家印刷坊印出样报,再分发给其他印刷坊印发。 这样的效率是低了,但是也更加安全了。 缉私御史王任重就捣毁过一个《新乐府报》的地下印刷坊,但是这个印刷坊就只知道根据送来的样报雕版印报,其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甚至负责雕版的工匠还是个不识字的文盲,他连报纸上讲的什么都不知道! 王任重审了一阵子,最后只能将工匠放了,没收了印刷坊的工具了事。 这也是京师加大了缉私的力度,但是《新乐府报》还能越办越大的原因。 当然《新乐府报》能越办越大,也和何心隐领导的报馆编辑有关。 回到家中,装扮成何心隐家仆的报馆编辑们聚集在内堂。 “这些就是京师的热点话题?” 何心隐还会让人搜集京师热议的话题,每次选题都会从热门话题中挑选。 《新乐府报》还会向热点话题的相关人约稿,其约稿对象还包含官员。 紧跟热点,又能深入热点话题,让《新乐府报》从原本的盗版小报,逐渐变成了更专业的报纸。 “今日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前阵子东宫平抑京师粮价的事情了。” 一名编辑站起来汇报道。 何心隐摇头: “事情涉及东宫,话题太敏感,可信的消息太少,做不成一篇报道,下一个。” “王世贞出使的事情,也是京师热议的话题。” 何心隐摇头说道: “草原上的消息真真假假,出使的合约已经达成,京师百姓只要知道今年不会打仗就行了,没人会关心出使的细节,下一个。” 一个年轻的编辑站起来说道: “通政使那边有消息,苏泽又上疏了,这次他提议再下西洋。” 听到这个消息,何心隐的眼睛亮了。 “我在坊间也听到了消息,这件事皇帝和阁部是怎么看的?有消息吗?” 大明的官场就和筛子一样,办报本身就是要消息灵通,《新乐府报》也会支付银钱来打探消息。 这名年轻的编辑立刻说道: “听说陛下要让苏泽和九卿廷辩。” “九卿廷辩,有意思。” 何心隐立刻就明白了皇帝的意图,他想了想说道: “弄几篇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文章出来,再从正反观点找人撰文,我们先帮苏翰林把廷辩的气氛热起来!” —— 何心隐的新闻嗅觉果然非常的准。 苏泽要廷辩九卿的消息在官场中传开后,立刻成了官场最热门的话题。 要不要再下南洋,成为官员们争议的焦点。 但是在这次风波中,六科和都察院却出奇保持了平静。 这也是被苏泽给搞怕了。 六科给事中沈束,看着满屋子的同僚,只感慨世风不古。 如果是几年前,这样的奏疏根本不需要议论,在内阁就要被拦下来。 这种蛊惑君上的奏疏,不是和严党之流一样? 那时候光是朝野议论就能把上疏人给喷死。 但是现在时局已经变化,这件事竟然已经成了可以争议的事情? 甚至还有一些年轻官员,从苦兀贡木的事情入手,认为再下西洋是有利可图的! 幼稚! 但是沈束也没有上疏。 六科和都察院,都在等九卿廷辩的结果。 没办法,如今科道的风气也在改变。 以往的道德评价,风闻言事已经行不通了,要弹劾官员,只能从具体的事情入手。 就连沈束也没发现,连自己也不知不觉改变了。 六科和都察院也搜罗了不少反对意见,就等着苏泽在九卿廷辩的时候漏出破绽,他们就会和鬣狗一样蜂拥而上。 《新乐府报》的连续几篇报道,更是让这场廷辩成为朝野关注的焦点。 很多衙门内,支持者和反对者都进行了辩论,而大家也都在等苏泽廷辩的结果,看他要如何说服九卿,解决九卿提出来的问题。 —— 就这样,时间到了七月二十日。 九卿廷辩的场所还是定在兵部的节堂。 除了内阁之外,六部尚书、侍郎,大小九卿全部列席。 司礼监两位秉笔,提督东厂锦衣卫的冯保,执掌内承运库的陈洪,也同样列席会议。 另外一件让群臣意外的事情,乞休养病的首辅李春芳竟然一下子病好了。 李阁老也要出席九卿廷辩,兵部只能又忙乱了一番,再给李首辅准备一张椅子。 这次六部尚书和大小九卿也得了皇帝的旨意,让他们好好准备廷辩。 本次廷辩的内容要全部记录下来,交给皇帝御览。 其余重臣听到这个消息也是积极准备。 自从罢朝后,只有内阁重臣能够随时见到皇帝。 加上隆庆皇帝登基三年,逐渐开始怠政,部院大臣除非有特别的事务,很难面见到皇帝。 虽然隆庆皇帝依然会批答群臣的奏疏,但是这种公文上的来往很难有表现的机会,毕竟不是所有人的奏疏都和苏泽写得这么好的。 所以包括六部尚书在内,部院大臣都将这次廷辩看做一次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如果能驳倒苏泽,或者提出不一样的新见解,都能给皇帝留下更深的印象。 而这些已经踏入九卿行列的重臣们,还能不能更进一步,就取决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苏泽提前来到兵部,却发现已经有人提前到了。 新任鸿胪寺卿王世贞,正在和兵部侍郎曹邦辅。 见到苏泽,王世贞热情的打招呼: “子霖,这次廷辩,本官可是要不留情面的。” 苏泽只能苦笑,朝贡事务就是鸿胪寺卿的职责范围,自己确实要和王世贞针锋相对了。 这次廷辩,包括内阁辅臣都提前来了,最后反而是冯保和陈洪最后到。 两名司礼监巨头态度十分谦恭,连忙向众人致歉,就在看起来和和煦的气氛下,众人踏入兵部节堂。 (本章完) 第200章 舌战 第200章 舌战 阁部重臣和九卿列座,苏泽满眼看到的都是熟人。 太常卿陈庆,光禄卿黄华,太仆卿朱大器,这几个存在感不强的九卿,上次苏泽在九卿共议的时候已经认识了。 前任鸿胪卿萧澜,已经去南京养老了,新任鸿胪寺卿就是王世贞。 上次参会的刑部侍郎洪朝选已经罢官,接任他的是苏泽的老朋友李一元。 通政使暂缺,通政副使杨思忠暂代参会。 当然人群中有几个新面孔。 工部侍郎潘季驯是个留着长长胡子,看起来有些风霜的中年官员。 吏部侍郎终于补缺,吏部侍郎吕调阳,是嘉靖二十九年的榜眼。 吕调阳是个很有儒生风度的老者,他也是通过经筵官飞升的典型官员。 吕调阳去年开始担任隆庆皇帝的经筵官,多次给皇帝讲学获得奖赏,在这次皇帝补缺吏部户部官员的时候被廷推,然后被皇帝钦点为吏部侍郎。 如今朝野上下,都认为吕调阳是首辅李春芳的党羽。 但是苏泽却知道,在他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吕调阳是张居正的坚定副手。 而历史的一个巨大玩笑是,吕调阳能在大明官场上平步青云,他的人设就是“孝”。 而历史上,张居正父亲去世后,按理说张居正应该回乡丁忧,是吕调阳带头上书夺情,请求皇帝留任张居正。 最终也因为这件事,吕调阳的政治生命破产,归乡后不久就去世了。 苏泽看了一眼张居正,在挖人方面,这位张阁老确实是专业的。 高拱的得意弟子,吏部文选郎张四维,日后也是力助张居正夺情。 苏泽看了一眼首辅李春芳,这位首辅清静无为,政治手腕高超,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无为”的。 相比之下,张居正的手段就要“有为”的多,他对于自己的门生弟子也不吝啬提拔重用,举荐他们也不会避讳。 再看吕调阳,让苏泽想起了张居正的手腕。 “无为”对上“有为”,下面的人怎么选,那就是一目了然了。 阁部九卿落座后,苏泽看到在一群座位的对面放着一张椅子。 好家伙,这架势比三堂会审还恐怖。 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自己好歹有一张椅子。 李春芳宣读了皇帝圣旨,讲了两句客套话,就说道: “陛下命‘再下南洋’之议,进行九卿廷辩,陛下口谕‘诸卿要辩个清楚,辩个明白’。” “有所议者直接站起来发问就是,今日廷辩不用虚礼。” 说完这些,李春芳就坐回位置上,用戏谑的眼神看着苏泽。 等李春芳宣布开始后,首先站起来的是兵部侍郎曹邦辅。 “苏翰林,当年郑三宝下西洋,海员水手多达万人,如今要重下西洋,这些海员水手从何而来?” 曹邦辅这么一问,阁部和九卿重臣们纷纷点头。 人,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因素。 苏泽微笑的站起来,对着曹邦辅行礼,接着说道: “少司马,下官的想法是,请设海防武举,选拔精通海务的军官。” “除此之外,下官还想请奏陛下,在直沽市舶司设教习所,专司培养精通航海、导航、海战的专务人才,为再下西洋做准备。” “至于海员,山东指挥使俞大猷正在编练山东海防卫所。” “再说了,郑三宝第一次下西洋,舰队规模也没有后面那么大,第一次下西洋只需要派遣舰队十数艘,搜罗山川地理旧闻,打探失贡藩属国的情况就行了。” 听到苏泽拿出的方案,众人也点头。 特别是听到苏泽提议先派遣小规模舰队下西洋的时候,很多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小规模的舰队,那消耗的钱财也不会太多,那朝野反对的声浪也要小很多。 听完了苏泽的话,曹邦辅停止了发问。 作为兵部侍郎,他其实是想要知道苏泽的海防方略。 整编海防卫所,俞大猷是海战名将,曹邦辅自然是放心的。 海防武举和市舶司海务教习所? 这两个提议让曹邦辅满意。 原因无他,无论是设立教习所培养海防相关人才,还是开放专门的海防武举选拔海军将领,这都是有利于兵部的事情。 大明的军职世袭,能够突破世袭壁垒的路,也就只有武举等寥寥几种。 而近些年来,武举的道路日渐淤塞。 东南平倭战争结束后,武举的录取比例已经和科举差不多了。 而武举的收益显然不能和士人的科举比,还要面临这样激烈的竞争。 历史上,到了崇祯年的时候,武举已经卷到了极点,而朝廷能够实授的军职也已经少到了极点,最后废除了武举。 如果皇帝能同意专门开设海防武举,那就意味着兵部手里又多了不少职位。 曹邦辅满意的闭上嘴,兵部尚书霍冀也微微点头,兵部这一关算是过了。 等到兵部坐下后,工部侍郎潘季驯站起来说道: “苏翰林,这下西洋的海船要如何制造?” 苏泽说道: “苦兀贡木可以用来建造海船。” 这个结果在工部的预料之内,潘季驯没有特别的反应。 苏泽继续说道: “苏某翻越前朝广东海防衙门奏议,有司报告佛郎机人在浪白澳私设船厂,建造帆船。” 李春芳和高拱皱起眉头,苏泽说的是嘉靖年间,广东海防衙门有关澳门附近佛郎机人占据浪白澳的奏疏。 嘉靖皇帝曾经下令广东官员搜罗龙涎香,佛郎机商人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就用龙涎香贿赂了广东海防衙门的官员,允许他们驻留在澳门。 为了获得龙涎香,广东官员允许这些佛郎机人在白天登上澳门交易,但是禁止他们留宿在澳门岛上。 于是这些佛郎机人占据了澳门出海口的几座岛屿,其中以浪白澳岛规模最大,这些佛郎机人还在岛上兴建教堂,建造船厂和炮厂。 隆庆继位后,罢了龙涎香的进贡,新任的广东官员驱逐了澳门的佛郎机人,但是没有对浪白澳动手。 原因是这些广东官员发现,佛郎机人已经在浪白澳岛上建造了大船,由于屯门海战的教训,广东海防衙门也不敢贸然出战。 不过广东官员也不敢怠慢,派人盯着浪白澳岛上的动静,上书请示朝廷。 对于这件棘手的事情,内阁和兵部也拿不出什么好的意见来,所以隆庆皇帝对于广东的奏疏也都是“不报”,只要佛郎机人不侵入大明的近海,就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而浪白澳也成了澳门附近的走私基地,大量的广东百姓用舢板划到浪白澳岛上,和岛上的外国船只交易商品。 浪白澳是葡萄牙人最远的造船基地。 葡萄牙人在远东的造船中心是印度的果阿,但是在发现了远东航线后,葡萄牙人需要在更远的地方造船,这个造船厂就建造在浪白澳。 而浪白澳现在建造的帆船,就是一艘用来远洋的帆船,这艘帆船的型号是卡拉维尔帆船,也就是哥伦布探索海洋所使用的帆船。 这艘帆船是葡萄牙人在浪白澳建造,用来经营倭国、大明、马六甲航线的商船,分别出现在大明、倭国和大马的史料中。 苏泽原本也不确定浪白澳是不是真的有造船厂,一直到他找到了广东海防衙门的奏疏,这才确定了葡萄牙人真的在浪白澳造船。 苏泽当众将浪白澳的事情说出来,那群臣就不能再装鸵鸟了。 兵部尚书霍冀说道:“浪白澳的事情广东海防卫所多次上报,但是阁部念及东南倭乱方定,所以没有驱逐岛上的佛郎机人。” “苏翰林,这和造船何干?” 苏泽说道: “佛郎机人窃占满剌加,满剌加王曾向大明呼救,但那个时候武宗皇帝刚刚驾崩,朝廷也就囚禁了冒充满剌加贡使的佛郎机人,并没有帮满剌加王复国。” “满剌加人,男女椎髪,身肤黑漆,间有白者,唐人种也。” “满剌加乃是我大明藩属,却被蛮夷窃占,这些蛮夷狼子野心,又占浪白澳,还在广东传播邪教,祸乱民心。” “下官以为,朝廷应该夺回浪白澳。” “浪白澳船厂炮厂的奴工,多是佛郎机人从满剌加带来的,他们原本就是大明子民。” 苏泽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满剌加,也就是马六甲,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满剌加国王向大明称臣,成祖敕封满剌加为藩属国。 但在明武宗的时候,佛郎机人占据了满剌加国,还冒充满剌加的贡使向大明朝贡,试图用借壳上市的方式和大明贸易。 而满剌加国王在国灭后逃到京师,向刚继位的嘉靖皇帝告状。 被识破后,大明也就是囚禁了佛郎机的使者,却没有出兵帮满剌加国王复国。 在场的老臣还记得这桩公案, 工部尚书雷礼也点头,其实他早就想要拆一拆西洋的帆船了。 和后世刻板印象不同,大明是个又开放又保守的朝代。 大明最开放的还是对外国科技上。 屯门海战后,大明朝廷很快就认识到了和西洋火炮的差距,立刻开始引进佛郎机炮。 后来大明又见识到了红夷大炮的威力,自己开始仿制造炮,还钱向荷兰人购炮。 明末的时候,这种交流更是达到了巅峰,崇祯还让西洋传教士编修新历法。 大明有识之士,其实从屯门之战后,也看清了造船技术的差距。 福船宝船在近海运输航行的性能优于西洋帆船,但是在作战和远洋探索上,如今的西洋帆船还是比大明的船先进的。 但是船可不是火炮,不是可以拆卸研究的。 造船需要合格的工匠,还需要有全套造船的图纸。 现在苏泽点明了,在浪白澳就有造船工匠和全套图纸,工部自然动了心。 研究西洋帆船的结构,也能改进现有的大明船只,雷礼自然也动心了。 但是雷礼问道: “如何让佛郎机人交出图纸?” 苏泽说道: “其实也简单,就是在广州开埠,允许佛郎机人合法贸易,以此来要求他们退出浪白澳,将船厂交给大明。” “至于占领满剌加的佛郎机人,等船队下西洋后,勘探当地形势再议。” 雷礼点头,用收回浪白澳,和佛郎机换通商权,这倒不是亏本的事情。 而且群臣也清楚,佛郎机人为了和大明通商,搞出了多少骚操作。 允许他们在广东通商,别说是归还浪白澳了,估计就是让他们归还满剌加,他们都能谈。 葡萄牙人开启大航海时代,就是为了寻找前往东方的航线。 没办法,东方的丝绸、茶叶、陶瓷,都是全世界独一份的货物,运回到欧洲大陆都是暴利。 葡萄牙人为了和大明贸易,可以说是绞尽脑汁,冒充朝贡使者,贿赂海防官员,只要能买到大明的货物,这些葡萄牙人什么都愿意做。 不就是让出浪白澳吗? 还有帆船的建造技术,这在欧洲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个时代的欧洲,可没有什么反间谍和技术保密的想法。 造船技术、海图,这些东西都可以肆意出版。 欧洲大陆的帆船,就是西班牙人抄葡萄牙人,荷兰人抄西班牙人,英国人抄荷兰人。 雷礼点头坐下,海上贸易已开,其实已经有佛郎机人北上贸易了。 明眼人都知道,广州开埠也是必然的事情,不如用这个来换取浪白澳,以及佛郎机人的造船技术。 大明对于学习外来技术可没什么羞耻。 工部已经满意。 原本一些跃跃欲试的大臣也冷静下来。 苏泽做事天马行空,总能用意想不到办法,拿出解决方案。 那些心存刁难苏泽想法的大臣,也决定暂停提问。 这时候鸿胪寺的王世贞站起来。 “我朝厚往薄来,回赐之物重于进贡之物,以至于成化朝禁止海外多贡,还有商人冒充贡使,随意进献骗取朝廷赏赐的事情。” “苏翰林,长久以往,朝贡就要变成负担了。” 苏泽感激的看了一眼王世贞,这是昨天苏泽通过沈一贯,和王世贞商议好的问题,其实就是王世贞给苏泽递话,让苏泽当众表达自己的观点。 苏泽清了清嗓子,向王世贞拱手作礼,他接着说道: “藩属国所贡,皆入内帑,按照陛下御批过的《恭陈清厘财用以昭圣治疏》,朝贡回赐,也应该皆出自内帑。” (本章完) 第201章 莫非王土 第201章 莫非王土 众大臣听完了苏泽的话,哗然起来。 全部由皇帝内帑出钱? 皇帝能同意吗? 可不管皇帝同意不同意,户部侍郎张守直肯定是同意的。 其实群臣反对下西洋,就是因为郑和下西洋用的是户部的钱,但是朝贡的收入却入的是内帑。 但是在朱棣在位期间,这个矛盾还不突出。 原因也简单,朱棣个人威望能撑得住,而且朱棣用这些钱也不是享乐的,而是用来征讨草原,开疆拓土的。 那时候内帑和国库之间也没有那么泾渭分明,外朝缺钱的时候,朱棣也会用内帑接济。 但是从成祖之后,群臣就逐渐反对下西洋了。 现在苏泽提出,用皇帝内帑出钱组织舰队下西洋,群臣就没有理由反对了。 但是重臣们的目光都落在了冯保和陈洪两位司礼监巨头的身上。 这下子陈洪也绷不住了。 原本他们只是作为皇帝代表参会,可苏泽却把皇帝扯到了内帑上。 作为执掌内承运库的大太监,陈洪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说道: “苏翰林,成祖年间下西洋,都是户部出钱,再下西洋也是国事,怎么能由内帑出钱呢?” 陈洪小心翼翼,嘉靖皇帝就严禁太监插手具体的事务,隆庆朝也同样如此。 这大概是因为嘉靖本身就是权术斗争的高手,他不需要利用太监来斗文官,直接分化文官互斗就行了。 隆庆皇帝用人也很有一套,也不需要用太监来制约外朝。 所以无论是李芳、冯保还是陈洪,都更像是皇帝的大管家。 外朝尊重他们,是因为他们是皇权的代言人。 而司礼监也很识趣,在重要的议题上都保持沉默,也很少和内阁宰辅票拟意见作对。 所以众人都认为这是陈洪代表皇帝的问题。 目光再次看向苏泽,苏泽淡淡的说道: “朝贡当然是国务。” “所以训练海员、建造海船、接待贡使,这些事情外朝都要出力。” “但是番邦朝贡都入内帑,那回赐礼物自然也应该由内帑拨出。” “寻常百姓人家,为父母举办寿宴,办宴会的钱族内公中出了,回赠礼物的钱也轮不到族内公中出吧?” 这下子陈洪也无语了。 苏泽的意思,是将再下西洋分成了两部分。 组织舰队、接待贡使、举行朝贡仪式,这些都是外朝出钱。 但是回赐贡使礼物,航行时候需要的经费,则要由内帑支出。 这个方案听起来离谱,但是听了苏泽的比喻,似乎也没那么离谱了。 外邦朝贡,确实很大一部分都是冲着皇帝来的。 比如皇帝生日,朝鲜这些藩属国就会派出使者,名曰“贺寿使”,就是打着给皇帝过生日的旗号来朝贡的。 皇太后生日,新皇帝登基,老皇帝驾崩,藩属国都会派遣使者。 也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番邦朝贡,还真是一种皇室内部事务。 阁部和九卿重臣们,听了苏泽的比喻,也有些皱眉头。 本来他们以为苏泽是要让皇帝承担所有的费用,但这个意思外朝还要承担不少? 但是苏泽的比喻也没错,皇帝是君父,那臣下给皇帝办寿宴,好像也是合理的。 只有内阁李春芳完全明白苏泽的意思。 这不就和上元灯会一样吗? 外朝负责好筹办灯会的事务,但是具体筹办的钱由皇帝自己出。 内帑出钱,皇帝就会算账。 那灯会也就成了皇帝出钱,与民同乐了。 朝贡如果也这样,那皇帝在回赐礼物的时候也就不会大手大脚。 而由外朝承担其他费用,在李春芳看来也不无不可。 随着海贸日益昌盛,阁部重臣也都认识到海洋的重要性。 再下西洋,重新绘制海图,联络曾经的藩属国,在李春芳看来也是一种跑马圈地。 倭乱的教训在此,如果只是在陆地上防御,那东南这些经济繁荣的地区,根本经不起折腾。 将海防前线推到海外,至少要了解大明周围的情况,在周围建立预警网络,这已经是阁部重臣的共识。 那“再下西洋”也是外朝的事务,承担一点也是应该的。 陈洪看到阁部九卿重臣纷纷闭嘴,就是知道外朝已经达成了共识。 但是陈洪必须要问清楚,不能让朝贡变成赔本的买卖,才能回去向皇帝复命。 于是他硬着头皮又问道: “苏翰林,回赐礼物关系陛下和朝堂里面,如果内帑负担不起岂不是失颜面于天下?” 陈洪说完,重臣们纷纷向他投来不满的目光。 可是他也没办法,如果不问清楚,他也没办法回去向皇帝交差。 苏泽果然已经想好了对策,他说道: “苏某在奏疏中说了,要按照亲属重新厘定藩属国。” 他举着手指说道: “一等藩属国,朝鲜琉球苦兀之属,视我大明为君父,礼贡朝贺不断的,陛下回以自由通商的赏赐,市舶税与我大明商船相当,藩属国民手持港口勘合,可通行大明。” “二等藩属国,礼敬我大明,陛下赐予通商之利,但市舶税加征之。除朝贡使臣外,不得擅自离开港口。” “三等藩属国,首鼠两端,虽敬大明,怀有异心,若倭国佛郎机之属,市舶税倍之。随船停靠即走,不得擅留。” 苏泽说完,户部侍郎张守直发现,苏泽又将朝贡和市舶税结合起来了。 三种藩属国,三种待遇。 距离大明越近,享受的待遇就更高。 张守直又发现,苏泽实际上是将朝贡和贸易分开。 朝贡,就是利益性质的向皇帝进献礼物,这是皇室自己的事情,要收什么礼物,回赠什么礼物,全凭皇帝自己的心意。 贸易,是大明朝堂的事情,通过这个朝贡体系决定贸易待遇。 而市舶税是归入皇帝内帑的,再由皇帝内帑来出资舰队远航,内廷也没有话说。 果不其然,苏泽说完了全部计划,陈洪也没话说了。 陈洪也暗道苏泽的可怕,从灵济宫大会上提出开征商税,再到前几日上书请求厘清内帑和国库,苏泽似乎早就在为修改朝贡体系铺垫。 陈洪也想不出反对的意见,只能将苏泽的发言记下,等着交给皇帝圣裁。 重要的事情已经讨论完毕,现场的气氛也轻松了很多。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张居正突然问道: “若是发现海外无主土地,又要如何?” 张居正看向苏泽,问出了一个其他大臣意想不到的问题。 苏泽诧异的看向张居正,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敏锐,察觉到自己没有细说的一个问题。 海外广阔,通过这半年苏泽在《乐府新报》上的文章教导,大明官员百姓都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 海外无人的土地也不少,近在咫尺的澎湖就是一个巨大的无人岛。 苏泽正色说道: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如果是远航中发现的无主土地,自然是大明疆土。” 张居正点点头,算是没有深究这个问题。 张居正已经对海外的土地产生了兴趣。 也对,大明内部的人地矛盾已经激烈到一定地步,作为执掌户部的阁老,张居正自然能看出来。 而国舅李文全领着一帮勋贵,在澎湖建造甘蔗种植园的事情,张居正也有所耳闻。 如果这些勋贵豪强去海外占地,是不是也能缓解一下人地矛盾? 张居正当然也知道,光靠这些是不行的。 但是好歹多了一个选择。 如果日后海外殖拓收益丰厚,那是不是可以把藩王也封在海外? 苏泽不知道张居正的想法,如果知道,他肯定要强烈支持张阁老。 大框架已经定了,接下来就是垃圾时间了。 刑部侍郎李一元询问了藩属国来贡使团犯罪,以及海上船员在海外犯罪的问题。 苏泽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属地管辖和属人管辖结合。 外藩使团在大明土地上犯罪,使用《大明律》判决,大明国人在外藩的领地上犯罪,也要执行《大明律》。 都察院和刑部可以派遣官员上船,在海上执行明律,如果遇到重大案件,也可以押回大明再审。 李一元对于这个答案也很满意。 九卿廷推的最后,李春芳说道: “苏子霖,你将今日所讲写成奏疏递上来。” 苏泽早就准备这样了,李首辅递来台阶,他自然一口应下。 冯保和陈洪则匆忙的拿着会议记录,返回皇宫向皇帝汇报。 阁部重臣都还有公务要处理,率先离开了兵部。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苏泽向王世贞和曹邦辅走去,他对着两人深稽一礼道: “多谢两位大人相助。” 曹邦辅笑着说道: “子霖你胸有锦绣,对答如流,我们可没帮你什么。” 苏泽真心实意的说道: “如果不是少司马上来就问起具体军务,苏某还真不一定能对答如流。” 曹邦辅哈哈一笑,他的问题和王世贞的问题一样,都是苏泽事先准备好,请曹邦辅问的。 朝堂辩论最重要的就是议题设置。 如果不是曹邦辅开头就将问题凝聚在具体的问题上,苏泽这次廷辩也不会这么顺利。 要知道这些阁部九卿重臣们,都是政治斗争的高手,他们也都是设置问题的高手。 “再下南洋是不是劳民伤财?” “番邦使者入京会不会有损大明威仪?” 一旦陷入到这类问题席上,十个苏泽也辩不过这些重臣。 所以曹邦辅看起来咄咄逼人,拿出一个复杂的问题来问苏泽,实际上是帮了苏泽的忙,给这场廷辩定了调子:这次廷辩讨论都是具体的技术问题。 这自然就落入到苏泽的专业领域了。 王世贞对着苏泽说道: “少司马也对你的提议感兴趣,这才愿意出手相助的。” 苏泽还是向曹邦辅表示了感谢。 等到苏泽离开兵部,他直接返回家中,将近日所议的写成奏疏,然后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具议再下南洋疏》送到内阁,四位阁臣都票拟赞同,奏疏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听完了冯保和陈洪的汇报,担忧内帑支付不起再下西洋的费用。 外朝也以祖宗之法不可变,向皇帝进言,阻挠你的奏疏。 皇帝最终还是搁置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是否使用15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172点。】 果不其然,在九卿廷辩后,苏泽已经说服了大部分的重臣。 反对奏疏的,也都是一些守旧的官员。 只不过皇帝你也太优柔寡断了吧? 虽然只要150点,但是苏泽这几个月高强度上书,每个月威望点都是月光。 “执行。”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22点。】 苏泽拿起奏疏,又赶在通政司下衙之前,将奏疏交到了通政副使杨思政面前。 不过杨思政笑嘻嘻的说道: “苏翰林,本官也有一件事要请教。” 苏泽连忙说道: “大银台折煞苏某了,请您问吧。” 杨思政说道: “若是按照苏翰林所议,朝廷真的再下南洋,那要如何保证文书通畅?” 苏泽想起来,保证文书流传也是通政司的职责,驿站就是归通政司管理的。 苏泽想了想说道:“可以仿照陆地上,设置传递文书的海驿。” 杨思忠又问道: “海波千里,如何传递消息呢?” 这个? 苏泽又想了想,他记忆力有一种木质结构的快船,好像叫做飞剪船来的。 苏泽准备回去用【记忆宫殿香囊】好好回忆一下结构,于是说道: “苏某听说过一种快船,回头请工部试造一艘看看。” 杨思忠这才满意的点头,收下了苏泽的奏疏。 “广东福建的公文,可以用快船传递吗?” 苏泽都没想到杨思忠竟然能想到这里,他点头答道:“自然可以。” 等到苏泽走后,杨思忠喊来了手下。 “接下来几天,反对苏子霖的奏疏都扣下来。” 手下不知所措的看向杨思忠,连忙说道:“大银台,这样不合制度,要被言官弹劾的。” 杨思忠却说道: “等我送完苏子霖的奏疏,就向陛下乞休养病,等大印封存后,你们就以没办法盖章为理由,拖一拖他们的奏疏。” 大明公文处理有严格的规定,经过通政司的奏疏也要盖上通政司的章,才能继续递送。 而官员请假确实要将公印封在衙门的。 手下也没想到,杨思忠竟然有这样的操作,好好的杨副使,怎么就跟苏泽学坏了呢? (本章完) 第202章 众望所归的人选 第202章 众望所归的人选 杨思忠也是钻了通政司没有正使的空子。 大明对于官印有严格的使用规定,没有通政司加盖印章的奏疏,是不能送到内阁票拟的。 但是通政司有正使和副使,理论上必须有一人留在衙门,维持通政司的运转。 但是通政司正使自从李一元离任后一直没有补阙,所以只有杨思忠一个副使在衙。 而通政司迟迟没能补缺的原因,是吏部推了几次都被六科给驳了。 前任通政司李一元多次帮助苏泽,杨思忠是李一元的同榜“好友”,六科不愿意再让杨思忠转正。 九卿廷推上,六科是拥有人事权的,这也是六科以小制大重要的权力。 当然,也不是说六科就能决定九卿重臣的任用,理论上六科只是对廷推人选有“建议权”,如果内阁和吏部强行推人,六科也是没办法阻挡的。 但是通政使这个职位也不是那么紧要,通政司没有正使,在杨思忠的领导下也能运转下去。 于是内阁和吏部干脆就不再廷推通政使。 却没想到,让杨思忠钻了空子。 杨思忠请病假,通政司自然要封还大印。 杨思忠将苏泽的奏疏递上去,就果断上书请病假了。 次日,隆庆皇帝昨天已经听完了陈洪和冯保的汇报,今日就拿到了内阁票拟后的苏泽奏疏。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后,隆庆皇帝看向李芳说道: “奏疏先留中吧,看看科道怎么说。” 李芳拿起苏泽的奏疏来到中书科,经过中书舍人誊抄后发往六科和都察院。 等到六科拿到苏泽的奏疏,给事中们纷纷炸开了锅。 刑科给事中沈束拿着苏泽的奏疏,大声说道: “如此祸国殃民之言,内阁竟然全数同意!” 六科给事中们群情激奋,他们呼喊道: “上书!上书!” 沈束回到座位,开始奋笔疾书,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都察院中。 次日,六科和都察院的奏疏堆满了通政司,可面对这些奏疏,通政司的官员们互相看了看,杨思忠告病在家,通政司正使空缺,衙门大印已经被封存。 通政司官员们,都围着右通议裴清。 “裴大人,六科和都察院的奏疏怎么办?” 裴清咬牙道: “还能怎么办,杨大人已经封印,没有加盖大印的奏疏你敢送内阁?” 通政司的官员们纷纷退后,用错官印可不是闹着玩的,明初的空印案可是砍了不少人头的。 “先将这些奏疏封存,等杨大人回来再处理!” —— 七月二十四日,隆庆皇帝喊来李芳道: “外朝对苏泽的奏疏可有议论?” 李芳其实也已经知道了杨思忠告病的事情,但是面对皇帝的询问,李芳还是选择装糊涂。 他“实话实说”的说道: “陛下,这些日子没有奏疏递上来。” 隆庆皇帝又看向陈洪,开口问道: “内帑有钱搞一次再下西洋吗?会不会影响宫中用度?” 陈洪老老实实的说道:“仆臣已经领着内承运库算过账了,按照苏翰林的计划,第一次下西洋可以先派遣海船十艘,目标就放在南洋,内帑还能承担,绝不会影响宫中用度。” 隆庆皇帝惊奇的问道: “上元等会和灵济宫大会,内帑不是都出了银子,还有结余?” 陈洪连忙说道: “仆臣所言,一笔一笔皆是账上所载,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啊!” 说完这些,陈洪让身后的小太监捧出账本,进献到了皇帝面前。 “月港和登莱的市舶税收了这么多?” “铸币局也上交了这么多银元?” 隆庆皇帝也有一阵子没看内帑的账本了,他也没想到这两个月,登莱和月港两地市舶司,和登莱铸币局竟然上缴了这么多的银元。 执掌内帑的陈洪则明白这些增长有多么恐怖。 随着登莱开港的消息传开,大量商船云集,特别是在废除了船引制度后,只要照章纳税的商船,都能停靠大明的港口做生意。 除此之外,在丝绸、瓷器之外,红茶也成为增长迅猛的出口货物。 出乎苏泽意外的,红茶还没运到欧洲,却在中亚打响了市场。 最早运输红茶的商船,是送给涂泽民土豆的那名荷兰船长德佛里斯爵士。 这位荷兰船长在涂泽明的劝说下,购买了一批红茶,准备贩运回欧洲。 但是德佛里斯爵士的运气很不好,他在返航的时候遭遇了奥斯曼帝国的舰队。 欧洲人最早是为了打破奥斯曼人对香料贸易的垄断,才积极开拓东方航线的。 葡萄牙人打通了东方航线后,路上运输香料的利润大大降低,于是奥斯曼帝国也派出舰队,拦截这些返航的欧陆船只。 德佛里斯爵士的船被拦截后投降,他船上的商品,也被奥斯曼以“异教税”的名义没收。 而船上的这批红茶,也被进献到了奥斯曼的宫廷中。 奥斯曼现任苏丹名叫塞利姆二世,他沉迷酒色,因此被称为“酒鬼塞利姆”。 塞利姆二世很快就对红茶这种东方的新商品着了迷。 比起苦涩的绿茶,红茶更加醇厚,而且还可以搭配奶和。 这符合奥斯曼帝国的饮食习惯,而茶又作为一种可以提神的饮品,很快在奥斯曼宫廷流行开来。 于是这位奥斯曼的苏丹,特赦了德佛里斯爵士,并且亲自召见了他,询问这种神奇东方饮品的来源。 当听到这种神奇的东方饮品是刚出现在大明港口,而奥斯曼苏丹又听说大明已经开放了港口,允许各国的商船通商后。 塞利姆二世立刻费重金,雇佣德佛里斯爵士,带领奥斯曼的商船前往大明。 虽然德佛里斯爵士是一位虔诚的教徒,但奈何塞利姆二世给的太多了。 当然,这么短的时间,德佛里斯爵士还没能往返大明和奥斯曼一次。 德佛里斯爵士只是将舰队带到了苏门答腊,就惊喜的听说,在马六甲的商馆里,已经出现了红茶这种商品。 但是这些贩卖红茶的佛郎机人,就像是向大明贩运交趾黑的船东一样,他们没意识到红茶的价值,只是将这种货物当做压舱石,随便进上了一些砰砰运气。 德佛里斯爵士领着两艘伪装过的奥斯曼货船来到马六甲,将马六甲的红茶搜罗一空,然后就踏上了返回奥斯曼的路。 这次出手豪阔的扫货,让消息灵通的商人们发现了红茶的价值,这也带动了红茶的出口,让市舶司的帐更好看了。 但是市舶司的账本,还是不如铸币局的账本震撼。 “六月铸币怎么这么多?” 陈洪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陛下,登莱铸币局的一名工匠,改进了铸币的机器,现在使用滚筒法铸币,不再需要停下机器加料,可以日夜不停的熔炼铸币了。” 陈洪简单解释了一下工匠的改进。 原本铸币要印出纹,就要把快冷却的银币放在水力冲锤下,利用冲锤的撞击印出浮雕纹。 但是这种方法需要每次都将银元磨具安放在冲锤下,有时候蓄满水的冲锤还要等待安放模具。 而这名工匠发明了新的方法,利用滚筒将模具转到冲锤下,而工匠在滚筒另一侧安放磨具,这样就可以连续不停的冲压银元了。 这极大提高了冲锤的效率。 隆庆皇帝喜道: “那名工匠奖励了吗?” 陈洪立刻说道: “陛下,登莱铸币局已经奖励了。” “登莱铸币局奖励了多少?” 陈洪说道:“回陛下,五十银元。” 这下子反而是隆庆皇帝惊讶了。 他原本怕登莱铸币给的赏金不足,寒了工匠的心,所以准备再御赐奖励这名工匠。 可没想到登莱铸币局竟然拿出五十银元奖励工匠,这份手笔让皇帝也震惊了。 震惊过后,皇帝又觉得给多了。 要知道皇帝过节给经筵官的赏赐,一般也就是几枚银元。 五十银元就算是对官员来说,都是一笔巨款了。 可铸币局出手这么大方,皇帝又要疑心了,铸币局是不是贪墨了朕的银元? 陈洪看出了皇帝的心思,连忙说道: “陛下,其实这奖励也不是铸币局给的,铸币局哪有这笔银元啊。” “那是哪里给的?” “是华阳奖。” “华阳奖?” 陈洪将苏泽用《西游记》的稿酬,在版权专利局下设置华阳奖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皇帝。 “铸币局用工匠的改进申请了华阳奖,没想到一下子就评上了,版权专利局亲自将五十银元送到了登莱铸币局,整个登莱都传遍了。” “铸币局的工匠,市舶司的造船匠,制盐所的盐工,都发了疯的钻研新的技术。” 听到这里,皇帝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 皇帝这才想起来,首辅李春芳似乎和自己提过华阳奖的事情。 没想到这奖如此丰厚,而且版权专利局还真的就颁给了普通工匠。 隆庆皇帝自然明白千金市骨的重要性,铸币局只不过改进了一个铸币的流程,就让效率增长了这么多。 如果工匠们都日夜想着改进工艺,那大明何愁不富足? 隆庆皇帝又想到,版权专利局和铸币局都是苏泽的提议,于是他让李芳将苏泽的奏疏翻出来。 “苏泽所奏,确实是谋国之言,就依他所奏,这次内帑出银。” “命令登莱和直沽的船厂准备造船,再下西洋!” 李芳、冯保、陈洪三名司礼监巨头跪在皇帝御案前,口呼皇帝圣明。 而三人心中,都在盘算着人选。 既然内帑出钱,那这次再下南洋,可定是要按照郑和旧例,从宫中派人担任正使太监。 这可是极为重要的职位,如果能成功完成任务归航,说不定就能直接擢升司礼监秉笔。 但是同样的,如果这趟差事办砸了,不仅仅办差的太监要被惩罚,就是举荐人也要一并受罚。 司礼监三巨头都在盘算自己手下人选。 而这也是李芳和陈洪都帮着苏泽说话,鼓动皇帝批准苏泽奏疏的原因。 —— 通政司。 给事中沈束,领着一帮六科都察院官员,坐在通政司衙门内,对着一种通政司官员狂喷。 沈束道:“为何通政司要扣下吾等的奏疏?竟然连六科和都察院的奏疏都敢扣下?你们通政使是要阻塞言路吗?” 右通议裴清不敢得罪这些言官,只能老实说道: “杨副使告病,通政司正使出缺,通政司只能封还大印。” “没有通政使大印,谁敢将把奏疏送到内阁?” 听到裴清的回答,六科给事中们嗓门更大了,劈头盖脸的罪名扣在了通政司头上。 但是挨骂久了,泥人也有三分火性。 裴清抬起头说道: “通政司迟迟没有正使,你们六科不是最清楚原因吗?” “有这时间在这里骂,不如赶紧廷推正使人选出来!” 裴清一拂袖子,通政司的官吏们也做出送客的架势,这帮给事中还真被说的哑口无言。 如果不是他们连续封驳文选司的廷推候选人名单,通政司正使也不会空缺至今。 杨思忠请的是病假,难道还能不让人生病? 至于质疑杨思忠是不是真的病了,称病是大明官场的政治惯例了,再头铁的给事中也不会触碰这个,要不下次首辅李春芳称病的时候,你也去上门验一验他是不是真的病了? 回到六科,给事中们越想越气,这时候苏泽奏疏通过的消息,也传到了六科。 这下子更是把众人气坏了,沈束再次喊道: “通政副使杨思忠淤塞言路,诸位同僚一起上书弹劾他!” 可有的给事中却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杨思忠还不上班,弹劾他的奏疏怎么送到内阁呢? 好在这次杨思忠称病的时间不长,当听说六科弹劾自己后,杨思忠麻溜的向内阁销假,然后喜滋滋的将弹劾自己的奏疏抱到了内阁。 这位杨副使连自己的辞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皇帝震怒下批准自己的辞呈,好好归乡养老去。 可杨副使在通政司始终没等来皇帝的责骂。 所幸在七月最后一天,杨思忠终于等来了宣旨的行人司官员。 难道是皇帝震怒之下直接将自己免官了? 可杨思忠却接到了自己转正的圣旨。 杨思忠接完旨,连忙拉着行人司官员问道: “大天使,通政司没收到文选司廷推候选的奏议,老夫怎么就出任通政使了?” 这名行人司官员说道: “这不是杨大人简在帝心吗?陛下亲下旨意让内阁直接廷推通政司使人选,然后点了您的名字。” “陛下和阁老们,都认可您,杨大人这通政使是众望所归啊。” (本章完) 6月15日晚上八点发 6月15日晚上八点发 周末家里有事忙了一天,有点卡文,写了一点都不满意,大概晚上八点发,抱歉! (本章完) 第203章 《驿路改革疏》 第203章 《驿路改革疏》 杨思忠也麻了。 他本以为皇帝会责罚他,没想到隆庆皇帝在批准了苏泽的奏疏后,越想越觉得再下西洋这个提议不错。 自从皇帝将成祖遗诏誊抄在屏风上后,隆庆皇帝法祖之志日益强烈。 前日兵部又上奏议,东胜棱堡已经修建了四座,大同铸炮厂的火炮也铸造完毕,准备运往棱堡。 征草原,下南洋,成祖朱棣这辈子,除了靖难之外,就干成这了两件大事。 要是能在本朝也能完成这两件事,那皇帝岂不是要比肩成祖? 所以当皇帝看到了迟滞送达的六科和都察院奏疏,却没有想要惩罚杨思忠。 而紧接着言官开始弹劾杨思忠,通政司这边却没有上疏辩解。 隆庆皇帝召来内阁次辅高拱,搞清楚了为什么通政司至今没有正使的原因后,对这些言官更加厌恶。 明明是你们不干正事,多次否决廷推的名单,才让通政使出缺至今。 现在反而弹劾上通政司了? 皇帝干脆下旨,让内阁和吏部绕过六科,直接廷推通政使人选。 廷推名单送上去,杨思忠赫然在列,皇帝毫不犹豫的圈了他的名字。 就这样,杨思忠从通政副使扶正,右通议裴清依次晋升通政副使,通政司的一正一副就这样配齐了。 杨思忠和裴清双双升迁,但是两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通政司事多权少,是妥妥的鸡肋衙门。 杨思忠刚刚被皇帝特批升迁,再上辞呈肯定是不合适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下去。 只是杨思忠刚刚接完圣旨,就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苏泽手持奏疏走进了通政司。 —— 苏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虽然不知道杨思忠请假是不是筒子哥发力,才让通政司迟滞了言官的奏疏,但是杨思忠确实帮了自己的忙。 而这一次“再下西洋”还有惊喜。 【使用15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七个月后,大明舰队再下西洋。】 【舰队巡游南洋,南洋华人热烈欢迎大明舰队,南洋诸国纷纷朝贡称臣。】 【舰队抵达满剌加(马六甲),奥斯曼帝国舰队和葡萄牙人为了争夺马六甲,爆发了马六甲海战,两败俱伤。】 【大明扶持满剌加王,驱逐了葡萄牙人的势力,重新控制满剌加。】 【大明国祚+6】 国祚+6!就连苏泽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 可为什么奥斯曼的舰队,会出现在南洋? 苏泽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是自己改变了时间线,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但苏泽并不知道,奥斯曼远征马六甲,这件事在他穿越前的历史上确实发生过。 为了垄断香料贸易,奥斯曼人和葡萄牙人展开了一系列的战争。 而葡萄牙人占领马六甲,除了这里是南洋最重要的海运枢纽外,也因为马六甲附近有大量香料种植园. 而满剌加王国本身也属于曼陀罗体系的一部分,它身处南洋,受到大明的影响,向大明朝贡的同时,满剌加王国又是一个信奉某教的国家,同时也向奥斯曼称臣。 满剌加亡国的时候,国王跑去了大明告状,王子则跑去了奥斯曼帝国。 所以奥斯曼帝国同样掌握了满剌加王国的“宣称”。 而这一次,塞利姆二世更是发现了“红茶”这个神奇的东方商品,打通东方贸易航线的想法更加强烈。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提议再下西洋,就撞上了这样的好处,遇到了葡萄牙人和奥斯曼人两败俱伤。 这样一来,明年就可以再议二下西洋了。 苏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在七月最后一天,他给通政司带来了“惊喜”。 “《驿路改革疏》?” 通政司掌管“传达帝命、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 驿站系统也是通政司控制的,所以苏泽拿出了这份《驿路改革疏》。 杨思忠看完这份奏疏后,更加头痛了。 顾名思义,这是一封直指驿站体系改革的奏疏。 苏泽开宗明义,将驿路的事情提高了一个高度。 “置邮传命,乃王政之纲;驿路畅通,实国脉所系。” 苏泽对驿站体系的改革,其实也是老生常谈的问题。 一是严勘合之制,杜滥索之门。 苏泽在奏疏中说明,京师附近的驿站,在都察院御史的监督下,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秩序。 驿站接待的人员数量大幅度下降,紧急军情传递的效率大大提高,以往京师附近驿站无关人等占用驿站的情况大幅度改善。 但是苏泽也在奏疏中说,“通邮远行,也是百姓之需”。 以往官驿淤塞,一方面是勘合管理不严格,大量闲杂人等占用朝廷资源。 但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京师周围确实有这样的人口流动需要。 仅仅是将这些人驱逐出官驿,并不能解决问题,他们同样也是大明的子民,露宿街头或者被路匪打劫,那也是大明的子民受害。 所以苏泽提出要“开办民驿”。 苏泽建议,在运输业务繁忙的地区,可以由官府开办“递运所”。 递运所专门负责运输商货,可以招募地方卫所的官兵押运。 在要紧的官驿边上,也可以建立民驿站,由地方臬司衙门负责管理,民驿站不需要勘合,只需要地方官府开具的身份证明就可以投宿,但是要按照行情交纳住宿钱。 “递运所”和“民驿站”都采用募役,由衙门择健壮者充马夫、皂隶,明定工食钱粮,按月支给。 这两个机构所得收入,扣除运营的费用,利润由臬司衙门把关,贴补给官驿,缓解大明官驿负担大的问题。 除了这两个改革的办法之外,苏泽还提出了几个重点驿路的建设计划。 一是在运河沿岸铺设石砌官道,沿途再“快马铺”,漕运的消息可以通过快马快速上报户部,朝廷可以根据漕运的情况及时纾解漕运压力。 二是在北疆设置军报线,统合北线的驿站,驿站配备军马,遇到紧急军情的时候换马不换人,用最快的速度送达京师。 三是在云贵也铺设石砌官道,特别是遇到雨季泥泞的时候,这官道也能将云贵的紧急情报送到外面,强化朝廷对西南边疆的控制。 四是重新恢复入藏的驿站,仿效成祖年的旧例,在高原上也设置驿站,这些驿站也可以作为乌思藏使者入贡休息的地方,加强和乌思藏的联系。 五是设置海驿,使用快船递送消息,苏泽建议以后南直隶的紧急消息,可以分别用陆上驿站和海上驿站传递。 看完了苏泽这份厚厚的奏疏,杨思忠终于体会到了自己老上司的感觉。 李一元在接到皇帝命令,修订明律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么绝望吧? 但是看完了苏泽的奏疏,杨思忠也不得不承认,苏泽对驿站的改革非常周详,开宗明义说明了驿站系统的重要性,也提出了切实的改进措施。 特别是几条驿站的重设计划,就算是通政司最熟悉驿路体系的官员看了,也觉得苏泽的建议是非常有效的。 杨思忠无奈的拿起通政司的大印,在苏泽的奏疏上盖了章后,又准备亲自将奏疏送到内阁去。 新任通政副使裴清看到杨思忠这幅样子,内心窃笑,但还是装作遗憾说道: “苏翰林的奏疏只能劳请大银台亲自递送了。” 杨思忠看了一眼这名亲信下属,作为官场老油条,他又怎么看不出裴清的想法。 杨思忠暂时没和他计较,只是夹着奏疏来到内阁。 内阁首辅李春芳再次告假,剩余的三位内阁辅臣看完了苏泽的奏疏,都写下了赞同的票拟意见。 等三位阁老看完,杨思忠这位通政使说道: “苏子霖这次的奏疏事关通政司,下官应该避嫌,但是苏子霖既然提到了驿站改革的措施,这还是需要一名得力大臣主持。” 高拱和张居正都点点头,改革措施是好的,但是下面有可能执行歪了。 驿站涉及到整个大明的公文流转命脉,万一搞出问题来,那就不是小问题。 杨思忠又说道: “下官建议先在京畿和南直隶附近试点,筹建“递运所”和“民驿站”,再由两京都察院监督。” “下官建议由通政司副使裴清主管京畿驿站改革,再由南京通政使负责南直隶的驿站改革。” 高拱连连点头,显然杨思忠的建议是相当中肯的。 于是高拱又拿来苏泽的奏疏,在票拟意见上写上了这段话。 —— ——【模拟开始】—— 《驿路改革疏》送到内阁,三位阁臣都票拟赞同,奏疏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看完奏疏后,立刻批准了你的奏疏,但按照高拱的意见,先在京畿和南直隶地区试点。 在京师都察院和南直隶都察院的监督下。 一年后,京畿和南直隶的试点都获得成功,大明驿站通畅,“递运所”和“民驿站”也能盈利,促进了京师和南直隶地区的交通发展。 一年后《驿路改革疏》推广全国。 ——【模拟结束】—— 【是否费10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点:50点。】 苏泽果断选了否,先从京畿和南直隶试点确实是比较稳妥的办法,而且这两个地区都有大明最活跃的督查机构,作为试点是最合适不过的。 果然还是高拱想的周到。 苏泽也暗暗检讨,最近也许是太过于顺利,自己也逐渐急功近利起来。 涉及到驿站这种关系重大的改革,还是应该按照高拱的方法,在强化监督的基础上稳步推进。 苏泽将这个教训记在心里,又连夜拜访了高拱。 在高拱的书房中,苏泽讲完了自己总结的冒进错误,高拱点头说道: “能一日三省,子霖你不负圣人之言。” “但这件事老夫也不敢居功,请求现在京畿和南直隶试点的,是通政使杨思忠。” 苏泽问道:“杨大人?” 高拱点点头说道: “这位新任大银台,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这些年他在朝堂上藏拙,老夫都差点被他瞒过去,竟然不知道他有如此才能。” 高拱继续说道: “你廷辩后的那份奏疏,能那么容易通过,也有这位杨大人的功劳。” 苏泽连忙说道:“弟子受教了,杨大人的恩情,弟子一定记在心里。” 高拱摆手说道: “这份人情不用你操心,本官会记着的。” 苏泽心中有些感动,高拱这是主动将这份人情接了过去。 谈完了通政司的事情后,高拱又说道: “顺天府秋闱的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乡试是在秋天举行,所以也被称之为秋闱。 大明乡试都是各省独立命题的,其他省都是本省学政部门出题担任主考官,但是只有南北直隶是例外。 京师所在的顺天府乡试,和南京所在的南直隶乡试,主考官都是朝廷从翰林院中选派。 原本高拱是想要让苏泽主持这次顺天府乡试的。 但是这些日子,高拱得到一些消息,又不想让苏泽掺和这趟浑水了。 没想到苏泽主动说道: “师相,学生本也想向您说明此事。” “学生经常给国子监几名贡监讲课,他们今年也要参加顺天府的乡试。” “此外学生的门客徐渭,也已经报名今年的顺天府乡试。” “他们若是取中,难免坊间要议论科场不公,可若是黜落他们,学生又不忍心他们寒窗苦读。” 高拱听完,摸着胡子欣慰的说道: “为人师者友者,理应如此,既然这样,我就帮你把这主考官的位子辞了。” 紧接着,高拱又说道: “翰林院中与你相熟的友人,要让他们别谋这个差事。” 苏泽顿时明白了高拱的意思,怕是这次顺天府乡试中,存在高拱都不方便多说的隐情。 难道是阁老之间的交锋? 难道是科场弊案? 大明科场弊案可是不少,而且每次都会牵连极广。 苏泽心中警惕,决定远离这趟浑水。 然后罗万化、沈一贯他们这些有资格争取主考官资格的好友们,苏泽也要劝说他们远离这趟浑水。 可是让苏泽没想到的是,八月三日,沈一贯冲进报馆,告诉苏泽一个震惊的消息。 今年顺天府秋闱的主考官人选已经定下,正是苏泽的好友申时行。 (本章完) 第204章 诈骗的朝鲜使臣 第204章 诈骗的朝鲜使臣 “子霖兄,汝默兄出任此职,定要惹来非议啊!” 苏泽正好要向沈一贯打听这次顺天府乡试的情况,连忙问道: “肩吾兄,从何说起?” 沈一贯一屁股坐下来,直接拿起张位递过来的凉粉,吃了两口后他说道: “子霖兄,张阁老家的公子,要参加这次乡试。” “除了张阁老家公子外,本次顺天府乡试还有很多重臣家子弟要参加。” 听完了这里,苏泽就明白了为什么高拱不让自己竞争这次顺天府乡试主考官的位置了。 张居正的儿子要参加乡试,那作为弟子的申时行主持乡试,如果录取了张阁老家的公子,必然会被外朝说是徇私舞弊。 可如果这些重臣子弟一个不录取,又是非常得罪人的事情。 苏泽疑惑的问道: “汝默兄如此谨慎的性格,为何要趟这浑水?他直接请辞就是了。” 苏泽请辞的理由就是“利益攸关”,这个理由请辞不会得罪人,还会被外朝认为是高风亮节。 沈一贯叹息道:“这次汝默兄的主考官,是陛下钦点的。” “陛下钦点的?” 沈一贯点头说道: “听说是汝默兄在经筵上出了彩,陛下才钦点他做了顺天府乡试主考。” 既然是皇帝钦点的,也难怪申时行不敢请辞了。 再想到高拱的提醒,苏泽也为申时行担心起来。 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要不要去提醒一下汝默兄?” 苏泽摇头说道: “汝默兄比我们在官场的时间都要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自然是明白的,如果他真的有事相求,自然会找我,现在还是不要多事了。” 苏泽倒不是薄情寡义,而是从高拱的提醒来推测,这次顺天府乡试背后涉及朝廷重臣之间的交锋。 自己和申时行是同乡好友,但是分属不同的阵营。 之前高拱和张居正之间存在默契,可如果这个默契打破了,那两人之间的友谊就要存在隔阂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申时行能如此快的升迁,绝不是因为他是状元。 大明那么多状元,可比得上申时行升迁速度的也没几个。 苏泽只能祈祷这一次的顺天府乡试,不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可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八月四日,《新乐府报》上刊登了一篇文章,罗列了今年要在顺天府参加乡试的官员子弟名单。 这份名单上,内阁三辅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列在名单第一个,阁部重臣的子弟更是一长串儿。 因为苏泽的上疏,今年是顺天府官籍子弟单独考试的第一年。 苏泽为了解决国子监学生的考试资格问题,曾经上疏皇帝,“每科于顺天解额外增二十名,专录官生。仿永乐二年分南北榜例,试卷弥封后另作‘官’字朱记,取中者注明‘官籍生员’”。 这些官籍考生,包括了在京官员子弟,以及在京师国子监就读的贡监生。 虽然只录取二十人,但是和民籍考生庞大的考试人数相比,官籍考生的报名人数本来就不多,录取率反而更高。 《新乐府报》的这篇文章,将这次顺天府乡试主考官申时行放到了风口浪尖上。 关于申时行和张居正的关系被扒出来,明明九月份才开始的乡试,申时行连乡试考题都没出好,已经传出舞弊的谣言了。 可申时行始终没有因为乡试的事情找过苏泽,既然对方不开口,苏泽也不好主动提起。 —— 苏泽虽然没等来申时行的求助,却等到了沈一贯的求助。 八月六日,沈一贯冲进了苏泽在东宫的公房喊道: “子霖兄救我!” 苏泽正在给小胖钧备课,招呼沈一贯坐下后,沈一贯开始大倒苦水。 “子霖兄,朝鲜使者又来了。” 苏泽才想起来,沈一贯如今还有一个正式差事,礼部主客司员外郎。 礼部主客司的主要职能包括执掌宾礼事务与外藩朝贡接待,涉及外交文书往来、使节接待及册封礼节等外事活动。 接待藩属国使者,正是主客司的工作范围。 苏泽眯着眼睛看着沈一贯,这家伙整日在自己面前晃悠,苏泽还以为礼部主客司的工作很轻松。 沈一贯说道: “这是朝鲜使臣今年第九次来朝了。” “多少?” “今年正旦以来,这已经是朝鲜第九批使者了,前一批使者上月刚刚离开京师。” 苏泽也无语了,这朝鲜使者来得也太勤了。 但是苏泽问道: “这朝鲜使者来贡按照前例招待就是了,肩吾兄发愁什么?” 沈一贯皱着眉说道: “如果只是朝请问安的使团也就算了,这次朝鲜使团又带了白纸一万张。” 这下子苏泽明白了沈一贯为什么发愁了。 这是一桩旧案了。 成化十四年的时候,朝鲜使臣韩明会,用一万张廉价竹纸,冒充特等贡品白纸进贡。 一万张竹纸在京师市场上的价格也就是五十两银子,但是按照礼部的《回赐则例》,特等纸每一百张就要赐绢帛一匹。 这样一来,大明朝廷回赐给朝鲜使团的绢帛价值合计三千多两,价格相差近六十倍。 而这件事发后,大明朝廷也只是追究了当时的主客司郎中,却没有追究朝鲜的责任。 于是在成化二年,朝鲜故技重施,又重新来了一次,用价值六十两的竹纸,骗取了大明五千两的回赐。 这件事最后事发,朝廷对朝鲜使团的处罚仅仅是“行事不谨”,惩罚措施就是禁止使团正使再来大明朝贡。 这样的姑息态度,自然让朝鲜人更肆无忌惮。 朝鲜使团平均每年来朝十二次,绝不仅仅是对大明爸爸的孝心。 要饭收益如此之大,朝鲜还嫌一年十二次太少了。 苏泽顿时明白了,估计是朝鲜得到了消息,知道沈一贯刚上任主客司,所以欺负他不懂行,又派遣使团用竹纸来骗钱。 也难怪沈一贯火急火燎的赶来东宫。 这朝鲜使团骗钱,倒霉的都是主客司的官员。 如今沈一贯正是主客司的负责人,要是这次事发,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可偏偏这些朝鲜人是老诈骗犯了,也非常熟悉大明的典章制度。 这帮朝鲜使团还特别擅长无理取闹,万一他们闹起来,最后倒霉的也是沈一贯这个主客司员外郎。 沈一贯又苦着脸说道: “而且子霖兄你的《具议再下西洋疏》中所言,日后朝贡往来皆入内帑,盈亏都和户部无关,这样一笔亏空,内承运库不得撕了我?” 沈一贯在草原上,被蒙古人用刀指着都没这么害怕过。 苏泽看到沈一贯这幅样子,又想到这些朝鲜人的恶劣手段,心中也是不忿。 朝鲜的朝贡诈骗实在是太过分了,甚至已经成了产业。 甚至朝鲜内需司(朝鲜国主内帑)出现缺口,就在账本上记录“纸贡余利岁补内帑银两万两”。 骗赏已经成为朝鲜王室的财源,一旦缺钱就来大明诈骗。 苏泽想了想,决定拉着沈一贯求见太子。 —— “什么!苏师傅,沈师傅,这朝鲜使团竟然如此恶劣,竟然敢骗到父皇头上!” 苏泽心中暗暗吐槽,论被骗次数,你那位皇爷爷嘉靖才是最多的,谁让道爷长寿,所以朝鲜朝贡的也最多。 年幼的朱翊钧涉世未深,还是被朝鲜使团的下作手段给气到了。 沈一贯连忙说道: “殿下,这朝鲜骗赏,历朝历代都是清楚,但是我天朝上邦,又不能因为这件事和朝鲜撕破脸。” 朱翊钧又看向苏泽。 苏泽点头说道:“殿下,太祖成祖让万国朝贡,并非为了赚钱。” 苏泽向小胖钧解释了一下朝廷的意义,朝贡体系本身也不是为了进贡的这三瓜两枣的。 对于大明来说,朝贡是控制周围小国的手段,利用封贡来确定正统性。 只不过大部分的国家,都没有朝鲜这么无耻,将朝贡搞成了诈骗。 朱翊钧小脸涨红问道: “难道就让朝鲜君臣这么骗下去?” 苏泽说道: “殿下,臣倒是有一个办法,不过邀请殿下帮忙。” “苏师傅请讲!” —— 主客司辖下的迎宾馆中,朝鲜使团的正使金勇实正在大口吃着酒菜,而他手下的书状官许篈却有些坐立不安。 朝鲜正使往往由朝鲜王室成员或者勋贵外戚担任,书状官是朝鲜使团的二把手。 书状官的职责,是将使团学习到的大明典章制度、儒学文学等各种文献记录下来带回朝鲜。 这就和唐代遣唐使的作用一样,是来大明学习先进制度的,所以一般由朝鲜弘文馆的官员担任 朝鲜弘文馆就是比照大明翰林院设置,是经过朝鲜科举选拔出来的最优秀读书人。 许篈是读书人,他的汉文造诣相当不错,而是是青年就高中,现在才二十三岁。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自然对正使金勇实骗赏这件事不能接受。 金勇实大口喝着美酒,不以为然的说道: “这贡纸之事早就有了,人家天朝上国都没说什么,就算是被发现了,也不过是驱逐归国罢了。” “再说了,这批贡纸可是国主亲自交给我的。” 金勇实抬出了国主,许篈也只能闭嘴,身为儒家子弟,忠君自然是第一要务。 金勇实看到许篈吃瘪,更是欢快的说道: “既然来了就要好好享受,许弘文这是你第一次出使吧?” 金勇实又喊来迎宾馆外伺候的小吏,如同相声灌口一样报出了一堆菜名,许篈都惊讶他的汉话竟然这么好。 报完菜名,金勇实又吼道: “席巴!有美酒美食又岂能没有好乐?教坊司没人了吗?” 这值守的小吏自然不敢得罪朝鲜使者,只好将金勇实的要求应下,匆忙向门外跑去。 看到这一幕,许篈更是摇头,他干脆拂袖离开房间。 金勇实嘿嘿一笑,如果许篈不干涉使团的事情,那这次骗赏自己能够贪墨的钱,就不用分给他了。 为了获得这个正使的职位,金勇实可是了不少银子来贿赂国主身边的宫人。 不仅仅朝鲜国主指望着骗赏来弥补自己内帑的亏空,金勇实这个正使也指望着弥补自己的亏空。 正使金勇实在迎宾馆大吃大喝,书状官许篈没有选择同流合污,而是真正开始考察大明的情况。 许篈才学出众,是朝鲜科场年轻的天才,汉语对他来说就和母语一样。 他很快就在崇尚天才的大明士人圈子里获得了好名声。 越是了解了大明的现状,许篈越是心惊。 最让许篈震惊的是报纸。 他迫不及待的买了市面上流行的几份报纸,看完之后许篈久久不能平静。 在朝鲜价值千金的文章,就这样刊登在一枚黄铜币一份的报纸上。 许篈又买了《乐府新报》出版的《西游记》合订本,他在鲸油灯下,用了两个通宵看完连载,紧接着浑身就和蚂蚁爬一样。 许篈万分惆怅,等自己返回朝鲜后,要怎么看《西游记》的连载? 难道要托朝鲜商人买报纸回去? 除了西游记,许篈对报纸上的内容和报纸的发行量就心惊不已。 无论是《乐府新报》,还是《新乐府报》《君子报》上讨论的问题,都要比朝鲜儒生之间讨论的问题深刻百倍。 报纸上介绍的山川地理、海外风土、格物致知之学,乃至于戏曲诗文,这些内容放在朝鲜,都要被读书人当做传世典籍束之高阁,不是儿子或者亲传弟子,是绝对不会教授的。 可在大明,这些知识连贩夫走卒都能轻易获取。 而大明这些报纸的发行量,更是让许篈惊掉下巴。 恐怕整个朝鲜的读书人数量,都不及这三份报纸在京师的读者多。 也就是说,大明京师茶馆之中键政的茶客,怕是都要比朝鲜的大臣更懂政治。 大明的实力让许篈恐惧,而大明报纸的创始人苏泽的名字,也频频出现在他的耳边。 苏泽是年少天才,踏入官场还不到一年,却拥有了通天的影响力,这都让许篈心驰神往,恨不得上门拜见。 可八月九日,许篈听到了一个消息。 翰林院苏泽上疏大明皇帝,请改贡例。 (本章完) 第205章 《请改贡例疏》 第205章 《请改贡例疏》 许篈作为朝鲜使团的书状官,抵达京师后也结交了不少大明官员。 他很快就从相熟的官员那边,拿到了苏泽奏疏的抄本。 如今的大明官场,是没有什么保密意识的。 除非军机要务,大臣的奏疏,阁部的奏议,都是放在各司衙门的架阁库内,任由官员抄写的。 大明很多重要的案件细节,都是官员们冲到刑部记录下来,然后写在自己编写的私人史书里传下来的。 苏泽的这份奏疏递交上去,直接送到内阁票拟后,皇帝御批通过后,就送到了礼部。 听到是苏泽上疏,不少好事的官员就冲到礼部,将这份《请改贡例疏》誊抄了回来。 苏泽每月至少两疏,而且至今为止每次上疏都通过了,京师官员之间流行学习苏泽奏疏的格式,提高公文写作的能力。 于是这份《请改贡例疏》,很快就送到许篈的手上。 苏泽开篇写道: “伏惟怀柔远人,王政之纲;通贡万国,圣朝之制。” “近察诸藩贡使频至,虽彰四夷宾服之盛,然贡物输纳、回赐支给,两相繁琐,不唯主客司疲于应对,内帑承运亦多耗损。” 许篈回想起自己这一路上的辛苦,他们是从朝鲜王都出发,北上平城后再跨过鸭江,然后绕过大明辽东一路南下才抵达京师的。 这一路上运输货物的徭役都累死了两个,确实十分的辛苦。 没办法,大明虽然开放海禁,但是朝鲜因为边上倭国内部的纷争,海疆还不安宁,所以还在继续坚持海禁。 不能走海上路线,也就只能走这条陆上路线了。 但是看到苏泽提出的解决办法,许篈两眼一黑。 “诸藩常贡,除琉球明珠、暹罗香料等特旨征调之物,余者皆折纳现银。内承运库依《回赐则例》核定银数,明载册籍,永为定式。” “如此则藩使免输运之劳,内帑省核验之冗。” 至于没带银子怎么办,苏泽也给了办法。 “准贡使于京师会同馆左近置市,贡物可自行发卖,所得银钱充作贡银。” “其利尽归藩国,朝廷但按值抽分,以补驿传接待之费。此既恤远途跋涉之苦,亦绝以劣充优之弊。” 许篈终于知道,为什么苏泽被称之为能臣了。 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 朝鲜使团就算说自己这次没带银子,那按照奏疏他们可以将贡物变卖换取银子。 更狠的是,苏泽建议大明还要抽取工本,将一路上朝鲜使团被驿站接待的费用扣除。 而最糟心的,是这份奏疏的最后,誊抄着“照准,发往礼部重订《回赐则例》。” 这句话就是大明皇帝的御批了,也就是说这份奏疏在此时已经有了效应。 朝鲜使团千里迢迢运来的这匹竹纸,就要他们自己售卖出去,换成白银进贡了! 按照这匹竹纸的价格,能不能抵得上沿途驿站的开销,许篈都持怀疑态度。 果不其然,许篈刚刚读完奏疏,就有一名使团成员找上他道: “书状官,正使喊您回去议事呢!” 许篈叹息一声,跟着这名使团成员返回了迎宾馆,就看到了前几天还十分得意的金勇实此时耷拉着头。 见到许篈后,金勇实连忙上前道: “许弘文!使团里就你读的书最多,此刻可要拿个办法出来啊!” 许篈看了一眼金勇实,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太过分,搞得天朝上国震怒。 如今才想要补救,这不是已经晚了? 而且苏泽的奏疏不是针对朝鲜一国的,是针对所有朝贡藩属国的。 谁让咱们朝鲜贡得最勤,每次也求赏最多呢? 可许篈毕竟还是朝鲜弘文馆的官员,他只好说道: “为今之计,只能央求在京师的朝鲜商人,买下这批竹纸,凑足进贡的银元。” “啊?那些商人怎么会乖乖就范,买下这些不值钱的竹纸啊?” 能够在大明京师做生意的朝鲜商人,必然都是有权有势的大商人,绝不是朝鲜国内那些任由贵族拿捏的小商贾。 想要让这些商人买下不值钱的竹纸,绝不是简单就能办到的事情。 但是许篈黑着脸说道: “能不能办到,就看正使大人的本事了,就是借钱也好,也要将这笔亏空补上,若是此番进贡丢了国主颜面,正使大人可要想好如何回去交差。” 听到这里,正使金勇实的脸更黑了。 当今朝鲜国主李昖,才刚刚继位,而且他是以宗室旁支入继大统。 这情况就类似于当年的嘉靖皇帝,前任国主无嗣,以旁支入继。 所以这位朝鲜国主的正统性很弱,而且他也没有道爷的手段,朝鲜国内“东人党”与“西人党”党争,国主的地位十分不稳定。 所以大明的册封,是朝鲜国主的正统性来源,如果失去大明的支持,朝鲜国主的位置都岌岌可危。 所以使团朝贡绝对不是小事,这件事如果搞砸了,那金勇实就别想回朝鲜了。 说完这些,许篈就拂袖而去。 他本来就对金勇实骗赏的事情不满,现在对他更没有好感。 等到许篈走后,金勇实咬牙说道: “去请京师的朝鲜商人过来,本使就是借,也要将这笔银子凑齐!” 事到如今,金勇实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那现在只能让朝鲜商人把这些廉价的竹纸买下,才不会丢了朝鲜的脸。 至于下次要怎么办,金勇实也不管了,反正下次他是绝对不会再做什么正使了! 许篈离开迎宾馆后,就直接前往皇宫外的《乐府新报》报馆。 他也从大明官场打听到了,有时候苏泽会来报馆,所以他专门来报馆求见苏泽。 只能说许篈的运气不错,今天苏泽正好来宫外报馆办公,拿到了许篈的拜帖后,他疑惑的看向身边的罗万化: “朝鲜人?” 罗万化说道: “应该是为了子霖兄那封奏疏来的,子霖兄如果不想见,我去帮你挡了就是。” 苏泽摇头说道: “还是见一见吧。” 《请改贡例疏》苏泽都没有使用【手提式大明朝廷】,他确定自己这次上疏肯定会通过的。 说到底,皇帝也知道朝鲜使团骗赏的套路,只是以往这笔钱都是由户部补上,皇帝为了万国来朝的面子捏鼻子认下了。 如今户部也不承担这笔损失了,真的用几千两银子买最低档的竹纸,皇帝也不愿意做这个冤大头。 苏泽的奏疏正是时候,隆庆皇帝当天就批准了奏疏。 朝鲜这个国家就是这样,总是喜欢卖弄这点小聪明。 但是朝鲜在大明众多朝贡国中,能有如此特殊的地位,也是因为这个国家对大明确实重要。 朝鲜是大明屏障倭国的藩属,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近代倭国就是先占领朝鲜,进而染指东北的。 如果历史不发生变化,万历年间还有一场抗倭援朝的战争。 第二个原因,就是朝鲜这个国家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可以说千百年来,朝鲜就在奉行“事大主义”。 事大主义,就是将大国真心实意的当做爸爸。 明清时代对中原,后来对倭国殖民者,近现代对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 作为藩属国,朝鲜是非常合格的,而他特殊的地理位置,也让朝鲜成为天然屏障,大明是绝对不可能放弃的。 所以苏泽决定还是见一见这位朝鲜的书状官。 许篈进入报馆,就看到苏泽崭新的从五品官袍,他连忙向苏泽行礼。 苏泽又将报馆中的罗万化、张位、王家屏介绍给许篈,许篈一下子见到了这么多大明翰林,内心实在是有些紧张。 等到落座会后,许篈打量苏泽。 不愧是大明啊,这样年轻的官员都能干预国策,这份唯才是举的氛围,可不是老人政治严重的朝鲜能比的。 许篈忍不住将大明和朝鲜做对比,越想越觉得泄气。 朝鲜国内还在搞什么两班制度,出身不高的大臣根本没资格走上高位。 国内党争不断,各派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旦执政后又很快腐化堕落,只会提拔家族子弟和姻亲故旧。 许篈现在就处于一种“大明吹”的状态,他甚至觉得大明的政治斗争都要比朝鲜高尚,因为大明政治斗争是在斗执政理念,而朝鲜的政治斗争就是斗的家族荣华富贵。 许篈作为朝鲜贵族,都厌恶这种制度,更不要说那些因为血统而无法入仕的读书人了。 见到苏泽后,许篈老老实实的说道: “学生求见苏翰林,并非为《请改贡例疏》而来的。” 苏泽见到这许篈文质彬彬,一口汉语十分的流利,对他也是心生好感。 “那书状官来报馆是为了何事?” 许篈连忙说道: “苏翰林,朝鲜书状官,就是为了学习天朝上国的制度而设的,学生是来学习的。” 许篈语气谦卑,对苏泽更是执弟子礼。 许篈接着说道: “学生想要返回朝鲜,仿效苏翰林办报。” 苏泽也没想到,这位朝鲜的书状官求见自己,竟然是想要效法自己办报? “为什么要办报呢?” 许篈说道: “朝鲜国小而民愚,学生想要办报开启民智。” 苏泽凝视了一眼许篈,果然小国也不是没有聪明人啊。 朝鲜的情况,和大明确实不一样。 还在搞两班制的朝鲜,属于封建集权还没玩明白的。 无论是治理百姓的文官,还是打仗的将领,朝鲜都一塌糊涂。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万历年间倭国攻打朝鲜,一路上势如破竹,连王都都没守住几天就陷落了。 而朝鲜的两班重臣们,整日想的就是党争夺权,最大的爱好就是躲在自家的庄园里享受下人的伺候。 许篈说要开启民智,还真是一个切实的办法。 苏泽点头说道: “办报的时候,你可以请教罗编官。” 许篈连忙向罗万化说道: “状元郎。” 看来这个许篈对大明官场已经十分熟悉了,苏泽又说道: “许书状,你可以在京师留下人手,让人将京师的报纸送到莱州,再用商船送回国内,《乐府新报》上的文章,可以授权你转载。” 许篈听到这里大喜过望,他本来想要请教苏泽办报经验的,却得到了苏泽转载授权。 《乐府新报》上的这些文章,在朝鲜国内不要引起轰动? 没想到苏泽又说道: “其实本官准备向陛下上书,在国子监下设藩学馆,朝鲜优秀的年轻读书人,可以来藩学馆读书,许书状以为如何?” 许篈更是惊喜道: “苏翰林此法甚好,我朝鲜有很多读书人仰慕大明,要是听说能在天朝国子监读书,这些读书人都要挣破头了!” 但是苏泽又说道: “可贵国实行两班制,若是让国主举荐,怕是又要塞满不学无术之辈了。” 苏泽的批评很直白,但是许篈却不觉得刺耳,因为朝鲜确实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真的让朝鲜国自己举荐人才,怕是这留学队伍中要塞满了虫豸。 苏泽说道: “所以本官还是想要请奏陛下,日后遣官在朝鲜举行考试,考核合格的才能来大明读书。” 苏泽又说道:“日后这些学生,也可以参加大明的科举,仿效大唐遣唐使的旧例。” 听到这里,许篈连忙问道: “苏翰林,学生可以来读书吗?” 苏泽看了一眼许篈,你一个朝鲜弘文馆的官儿,学历等同于朝鲜翰林,跑到大明国子监来考秀才,这事情怕是朝鲜国主听完要疯。 不过这些小国人就是这心态,唐代时候朝鲜和倭国的遣唐使都赖在大唐做官,死活不肯返回母国,不少都是老死葬在中国的。 就是苏泽穿越前,南朝鲜年轻人也是最热衷留学移民。 设立专门的留学生学校,这也是文化霸权的一部分。 在大明读书的朝鲜人回国,必然也是最亲大明的一派。 这件事的难度也不大,大明都没人愿意就读国子监了。 苏泽那位好友,国子监司业沈鲤,整日就在国子监无所事事,让这些藩属国的读书人来留学,也算是给国子监找点事情做。 苏泽说完了这些,才问起了正事: “许书状,你是经过辽东来京师的吧?现在辽东的局势如何?” (本章完) 第206章 得罪了大银台还想跑? 第206章 得罪了大银台还想跑? 辽东? 许篈这位朝鲜的书状官有些疑惑,他不明白苏泽为什么会关心辽东的事情。 但是许篈还是老老实实的讲起了自己前往京师的见闻。 “苏翰林,学生在辽东的时候,遭遇了一次建州三卫的叛乱,驿路曾经一度断绝。” “这次叛乱被辽阳总兵李成梁带兵击溃,驿路很快恢复了通畅,学生也得以继续出使。” 苏泽问道: “这次叛乱的是建州女真的哪一部?” 许篈说道:“还不是建州右卫的王杲。” “王杲?” 苏泽本以为会听到更熟悉的名字,这王杲是谁? 许篈说道: “王杲曾经朝廷敕封的建州右卫指挥使,此人控制了辽东水渡,成为建州女真的首领。” “自从前些年辽阳总兵李成梁移镇蓟州后,辽东的女真就经常叛乱,这王杲就经常叛乱,一旦战败就逃到鸭江边上,我朝鲜深受其害。” 果然,比起大明在辽东的军情战报,朝鲜人其实对建州女真的崛起更关注一些。 原因也很简单,女真崛起后就经常侵扰朝鲜的北境,朝鲜多次派遣使者向大明求援,但是大明都没有理会。 苏泽记下了王杲这个名字,准备以后向兵部打听一下建州女真的事情。 原来在这个时期,建州女真就开始崛起了。 女真的崛起,其实就是大明朝廷一再放纵的结果。 最早起源于正统五年的建州卫内迁。 建州卫原本是大明设置在边疆的羁縻卫所,成员就是归化大明的女真部落。 在正统年间,辽东总兵官曹义奏请建州三卫内迁,“建州三卫残破,宜徙辽阳东山及苏子河,以固藩篱”。 结果就是建州三卫占据辽东山险,成化年间频繁劫掠抚顺、清河堡。 三卫时叛时降,辽东的军事压力倍增。 成化年间,明廷采用“剿抚并施”,算是重新稳定了辽东的局势。 成化年间的几次“犁庭扫穴”,焚毁建州村寨五百余处,又强行将建州女真迁到了辽阳等地。 但是这一次的内迁,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辽东的土地矛盾本来就很大,辽东都司屯田仅拨贫瘠土地予内迁部众,这些内迁的女真人,不仅仅没能成为大明辽东的屏障,反而成了辽东的不稳定因素。 原本想要通过内迁来“以夷制夷”的权宜之计,最后让辽东女真人成为心腹大患。 而苏泽关心朝鲜使团,也是因为朝鲜因为女真的劫掠威胁,比大明更加关注女真的情报。 之所以大明面对屡次叛乱的建州女真没有办法,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些女真人一旦叛乱失败,就会逃亡朝鲜交界的鸭江地区。 到了这时候,大明的军队就没办法继续追击了,最后也只能采取招抚的方式,姑息女真人的叛乱。 如果能强化和朝鲜的关系,两路夹击女真,或者干脆利用舰队在鸭江附近建设据点,是不是就能彻底清剿女真的威胁? 苏泽思考过这个计划,但是他很快意识到,女真人的崛起,其实还是大明在辽东控制力的缺失。 从建州卫内迁开始,就是大明在失去对辽东的控制力。 大明的影响力衰退,自然有新的力量填补上来。 大明因为短视的政策,主动放弃辽东的影响力,那就算是不是建州女真,也会有其他部落崛起。 所以在清剿女真部落的同时,必须要填补辽东的力量空白。 只有这样,才能让辽东长期稳定下来。 好在还有时间。 现在的蓟辽总督,是曾经协助胡宗宪平定东南倭乱的谭纶。 而现在的建州女真,也只敢劫掠商路,遇到大明正规军都是要逃跑的。 而且女真崛起,还和抗倭援朝有很大的关系,抗倭援朝葬送了大明北方的精锐部队,给了女真崛起的契机。 如今这些条件都还没凑齐,辽东女真在朝堂看来并不是什么大患。 这也是苏泽很少见到辽东奏疏的原因。 苏泽送走了许篈这位朝鲜的书状官,开始思考继续加强和朝鲜联系的事情。 苏泽提起笔,将刚刚的提议写成了奏疏,趁着沈一贯等人去吃午饭的时候,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模拟开始】—— 《具议朝鲜藩务疏》送到内阁,高拱和张居正票拟赞同,赵贞吉担忧设立朝鲜通政署会影响和朝鲜的关系,写下了反对意见。 一天后,隆庆皇帝看完奏疏后,发往礼部讨论。 礼部官员复奏,部分官员认为设立朝鲜通政司不合祖制。 礼部官员拿出嘉靖朝时候,嘉靖皇帝要求设立安南通政司分司遭遇群臣反对的事情。 隆庆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是否费5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点:130点。】 苏泽看完了也是无语,礼部官员拿出嘉靖朝的“祖制”,皇帝就退缩了? 算了,还是威望点吧。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80点。】 【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 八月十日,通政司内。 新任右通议冯学颜,正在和同僚讨论京师近日的新闻。 年轻的通政司官员说道: “冯大人,您听说了吗?朝鲜使团在会同馆边的市场卖纸,卖的都是不值钱的竹纸,但是那些朝鲜商人纷纷高价抢购,这些朝鲜人是不是傻子?” 冯学颜已经在官场多年了,他当然不会觉得朝鲜商人是傻子。 只能说苏泽的奏疏实在是太厉害了,一下子让朝鲜使团没办法继续骗赏,只能用这种方式筹措贡银。 冯学颜向手下解释了一遍其中的因果,年轻的通政司官员感慨说道: “苏泽的奏疏真厉害啊!” 冯学颜连忙说道: “在通政司可不要提苏泽的名字!” 年轻的官员说道: 冯大人,这是为什么啊?” 冯学颜身为右通议,自然知道一些上层的秘辛,说道: “咱们通政使听不得苏泽的名字,通政使的心眼可小了,你知道副使大人为什么被派到京畿处理驿站事务?” 年轻的官员知道最近通政副使裴清接了一个苦差事,被派遣到京师附近负责驿站改革。 听说裴副使这些日子天天风餐露宿,上次回通政司述职的时候晒成了黑炭,年轻官员就打了一个哆嗦。 他连忙问道: “难道是因为副使大人提了苏泽的名字?” 冯学颜点头说道: “所以知道了吧?以后不要在衙门内讨论苏泽的事情。” “多谢冯大人提醒!” 冯学颜满意的点头,他却没注意到,自己和下属交谈的时候,门外闪过的那个身影。 杨思忠回到自己的公房中,翻开苏泽新上的《具议朝鲜藩务疏》。 前两天苏泽才上了《请改贡例疏》,今日又上了《具议朝鲜藩务疏》,原本一月两疏的苏泽,已经变成了两日一疏了吗? 杨思忠捏了捏太阳穴,如果苏泽再照这个频率上疏,自己怕是要死在通政使的任上。 更让杨思忠头疼的,苏泽这份奏疏,内容除了请求朝廷允许朝鲜士子来大明国子监读书外,还提了一件有关通政司的事情。 苏泽提议在朝鲜设立朝鲜通政署,派遣大明官员常驻朝鲜,“以通声教、固藩篱事”。 苏泽奏疏中写道: “三患交迫,不可不察。” “倭情难测,其患一也;女真侵逼,其患二也;边民流窜,其患三也。” “臣请在朝鲜王都设朝鲜通政署,其利有四。” “军情速递,朝堂可远知倭情。” “调停边讼,辽民与鲜民争地事,就地勘验,免酿边衅” “引导朝贡,校正贡道文书。” “宣播德化,岁刊朝廷邸报,颁赐鲜国州县。” 苏泽还在奏疏中说明,这通政署只是负责传递消息,绝对不干预朝鲜的内政。 杨思忠也不得不承认,苏泽的办法确实不错。 朝鲜通政署一旦设立,大明朝廷就能清楚知道朝鲜的情况。 只是这通政署的主事人选? 这差事要常驻朝鲜,试问哪个京师官员愿意离开繁华的大明京师,去往朝鲜鸟不拉屎的王都? 但杨思忠想到了刚刚说自己坏话的冯学颜,他夹着奏疏走向内阁。 既然事关通政司,自己去递送奏疏,阁老们必然也要询问自己的意见。 到时候就推荐冯学颜好了。 —— 杨思忠来到了内阁,却发现只有高拱和张居正两位阁老在。 向中书舍人打听,杨思忠才知道是城外的火炮工坊,造出了新式的炮弹,兵部邀请赵贞吉观摩试炮。 中书舍人说,新炮弹不是以往那种实心的铁弹,而是用木质托盘绑住的铁珠霰弹。 工部那边造炮的官员说,这种火炮是专门用来对付近距离冲锋的士兵的。 炮弹发射后,就会如同天女散一样飞射出去,炮口射程范围内人畜皆伤,杀伤力大的惊人。 杨思忠不懂军事,但是听完中书舍人的描述,也知道这是一种强大的火器。 据说等兵部验收合格,这些炮弹就会送到大同,送到东胜卫的棱堡中。 杨思忠夹着苏泽的奏疏,走入内阁中,将苏泽的奏疏递给了次辅高拱。 高拱看完了奏疏,提笔写下了赞同的意见。 张居正看完后也同样写下了赞同意见。 两人都是政治高手,明白苏泽的奏疏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朝鲜。 而随着大明逐步开海,高拱张居正这些有识之士,都看到了海洋的重要性。 那作为大明海陆屏障的朝鲜,确实需要加强控制了。 等两位阁老批完,高拱向杨思忠问道: “杨大人,通政司内可有得力人才,能苏子霖奏疏中重任的?” 杨思忠立刻说道: “右通议冯学颜,机敏谨慎,熟悉通政司事务,可以派往朝鲜。” 高拱捏着胡子,回忆起这位新晋升的右通议,将他的名字记在心里。 按照苏泽的奏疏,这朝鲜通政署的主司,只需要五品就可以了,而这个级别的官员,是不需要廷推的,只需要吏部文选司定下人选就行了。 高拱又说道:“烦劳杨大人送入宫内了。” 杨思忠又拿着票拟后的奏疏,亲自送到了司礼监。 司礼监最近的氛围有些紧张。 作为消息灵通的通政使,杨思忠清楚这是司礼监三巨头,为了争夺下西洋舰队的正使,展开了一系列的明争暗斗。 明眼人都知道,如果能在这次下西洋的差事中立功,那司礼监就要再出一位秉笔了。 而无论这个新秉笔是谁的人,司礼监内三巨头的势力均衡就要打破,内廷就要进行一轮新的洗牌。 所以当杨思忠送来苏泽的奏疏,司礼监三位巨头都放下手里的公务,领着杨思忠来到御书房内。 递上来苏泽的奏疏,皇帝认真看完后,又看向在场众人。 “苏子霖所奏,可有前例?” 如果是以前,司礼监三巨头都会尽量避免倾向性的回答,以避免被外廷安上一个太监干政的罪名。 但是现在到了争夺正使太监的关键时刻,为了增加在皇帝面前的话语权,冯保也顾不得藏拙了。 “陛下,成祖曾经设安南通政司,专司安南政务流转,苏翰林所奏是有旧例的。” 听到冯保这么说,隆庆皇帝想起成祖朱棣曾经征服过安南。 又想起了成祖的丰功伟绩,他不再犹豫,御批朱批通过了苏泽的奏疏。 —— 就在皇帝通过奏疏的时候,苏泽也看到系统的报告。 【使用5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朝鲜通政署设立,右通议冯学颜出任首任主司。】 【冯学颜在朝鲜任职多年,素有威望,朝鲜国主君臣多次请留。】 【十五年后,倭国一统,倭国野心再现,出兵攻打朝鲜。】 【通政署主司冯学颜及时送回情报,大明提前部署军队,赢得抗倭援朝战争。】 【大明国祚+5】 好家伙,这次的模拟信息量也不少。 首先是这个右通议冯学颜还真是个人才,外交官的个人魅力是非常重要的。 其次是倭国一统的时间加快了? 历史上,抗倭援朝战争是发生在二十二年后,但是模拟出来十五年后就爆发了? 也对,苏泽在大明攀科技,又提前开启全面通商,作为大明邻国的倭国,必然会吸收大明的新技术,加快统一进程。 当然,这次的结果,是系统在大明不出手干预倭国的前提下,模拟出来的结果。 如果能提前介入到倭国事务,是否能避免抗倭援朝战争呢? (本章完) 第207章 秀荣马场 第207章 秀荣马场 只可惜大明现在对倭国还是鞭长莫及,甚至连倭国内部的情报都没有。 而苏泽对于倭国这段所谓的“战国时代”的记忆,也都是读书的时候玩游戏积攒的,对于各种历史事件并不甚了解,也就知道几个知名的大名。 算了,还是从长计议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胖鸽子飞进了屋子里,跳到了苏泽的笔架上。 苏泽掏出一把米,胖鸽子这才伸出脚,让苏泽拆下信笼中的信。 苏泽看着胖鸽子似乎又胖了一圈,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吃的。 这是从山西来的信。 看到戚继光字里行间的谦恭态度,苏泽只能感慨,在大明做武将太难了。 就是戚继光这种已经突破了武将天板,做到山西行都司衙门都司的武将,面对文臣也要小心翼翼。 这些日子,都察院山西道的御史,也都对戚继光进行了弹劾。 也亏着大同巡抚王用汲全部都喷了回来,这才压制住了这些言官。 苏泽越过那些废话,看向真正有用的内容。 首先是东胜卫棱堡已经快要完工了,戚继光亲自巡视了棱堡,对棱堡赞不绝口,坚信这是蒙古人绝对攻不下的坚固要塞。 戚继光详细在信中写了东胜棱堡的情况,又将守御布置,东胜棱堡戍卒的军规都写进了信中。 苏泽看完满心感慨,能在史书上留名,果然都是人杰。 在苏泽看来,戚继光已经不是古典时代那种意义上的名将了。 中古时代的名将,需要的是指挥军队,甚至三国时期的猛将还要带头冲锋。 但是到了近代,将领的定位已经改变。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军令”体系。 大明将领在抗倭战争中,已经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战场上瞬息万变,而战争的规模也在不断的扩大,战场的规模也在不断的扩大。 春秋战国的时候,双方都是约定地点拉开阵仗对决的。 这个时代的战争,敌人会从多点突破,比如俺答入寇京师的时候,自己亲自带领土默特部精锐,又让儿子领兵佯攻,同时还在河套和蒙东地区也发动进攻,整个大明北疆都联动了起来。 东南抗倭战争也是同样的,倭寇不会老老实实在明军设伏的地点登陆,大明军队有时候需要转进多日才能打上一场仗。 这样的情况下,武将个人的勇猛都已经排到了次要的位置,甚至武将临阵指挥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将领的工作,从具体的战场作战,变成了研判战略和训练军队上。 戚继光就是最早意识到这点的大明将领,他编写的《纪效新书》就是一部有关训练军队和建设基层军事组织的书。 戚继光对此的理解,就是“军令”。 他给苏泽的信中总结道: “士卒不肄艺而驱之赴阵,是谓虐卒!虐卒者必致败亡,上负国恩,下戕黎庶,岂不哀哉?” “将帅未效庙算而狃於躁进,是谓罔上!罔上者必陷危亡,内耗军资,外丧疆土,罪当何诛!” 简单的说,就是戚继光认为军队建设最重要是训练士卒,并且要在作战前做好详细的应战计划。 这一切也要落实在军令上。 戚继光为东胜棱堡的戍卫士兵制定了详细的军令,包括士兵什么时候能出城搜集物资,什么时候必须锁城,都详细的罗列清楚。 敌人来攻打东胜棱堡,火炮怎么布置,弹药怎么分配,敌人强攻的时候要怎么守,敌人绕路要怎么滋扰,戚继光也都详细写了应对的方法。 守城的细节更是恐怖,从如何对付各种攻城器具,到维持城内士气分配物资,戚继光都事无巨细的做了预案。 可以说,有了这份守城指南,只要是读过书的将领,严格执行戚继光制定的“军令”,都能将棱堡守住。 戚继光还针对炮兵、骑兵、鸟铳手、步卒等不同兵种,分别写了详细的训练手册。 戚继光又总结了车营的战法,提出在车营中增加火炮的想法。 苏泽看完以后,就知道蒙古人今年秋天要撞上铁板了。 从大同送来的情报看,虽然王世贞的使团和俺答汗订立了盟约,但是大明这边在修造东胜棱堡,蒙古人那边也没有闲着。 现在已经八月了,戚继光搜集到的情报,草原上也在整顿兵马。 草原就是这样,草原大汗只是草原共主,俺达汗和大明签订合约,和我蒙古部落有什么关系? 到了秋高马肥的时候,总有一些部族想要南下碰碰运气。 俺达汗这时候也不会强行约束这些部落。 如果大明打赢了,俺达汗就会说这些部落不听从他的号令,然后乘机吞并这些战败的部落。 如果大明打输了,那合约就是废纸一张,俺达汗会亲自领着蒙古大军南下一起抢。 戚继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亲自在东胜卫,就是准备迎接这波进攻。 看完这些,苏泽是彻底放心了,今秋蒙古人南下是肯定要撞上铁板了。 不过在戚继光这封信,也不全是汇报成果的。 信中后半段,戚继光向苏泽求助了一件事。 原来上次搜套大捷后,加上这段时间的大同军马走私,让戚继光手里也攒了一些良马。 但是山西马政败坏成如今的样子,戚继光不放心将这些马交给马政官员养,所以请求苏泽帮忙安置这匹军马。 提起这件事,苏泽也头疼起来。 大明马政问题确实是个老大难问题。 棱堡可以解决防守的问题,但是要主动出击,还是需要战马。 就是到了火炮时代,拖拽火炮也是需要战马的。 而大明战马短缺到了什么地步呢?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明末因为缺马,崇祯皇帝让养象所的大象去辽东拖火炮,最后大象在战场上失控,反而冲垮了大明的营寨。 作为未雨绸缪的名将,戚继光自然考虑到反攻的问题。 可马是要养的。 科学喂养的战马,才能发挥最强的战斗力。 戚继光实在不放心将自己好不容易搜罗的战马交给山西的马政官员,可是他自己养又养不起。 苏泽想了想,还是拿上了腰牌,先走去了户部。 —— 苏泽还兼着户部员外郎的职位,他很顺利的走入户部,先去自己挂职的山东清吏司,拜见了自己名义上的上司,山东清吏司郎中葛烨。 葛烨是李春芳的门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员,他对于苏泽十分的热情。 葛烨是隆庆往户部掺沙子时候被塞进户部的,他本来还担心司内有苏泽这尊大神,自己要被架空。 可没想到苏泽对于户部员外郎的工作不感兴趣,来户部也是点卯上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这下子葛烨反而对苏泽更亲近了,凡是山东清吏司的福利他也从来都不少苏泽一份,有时候还让人送到苏泽府上去。 而且葛烨也发现了苏泽的好处,户部内的议事,只要挂上苏泽的名字,或者苏泽提上几句意见,都能很快就能通过。 无论是侍郎张守直,还是阁老张居正,对苏泽提议的事情都是从善如流的。 葛烨更是将苏泽供起来,他也明白了,苏泽这样的“神仙”是“下凡渡劫”的,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天上去,还不如趁机会好好巴结下。 苏泽说明来意后,葛烨说道: “子霖问的马政?这是陕西清吏司的职责。” “我和陕西清吏司郎中傅远是旧识,我带你过去吧。” 没想到自己这个户部员外郎的身份这么有用,也难怪当时张居正坚持要让自己挂职户部。 你是衙门的人,才好办事情。 如果是外衙的人来办事,那免不了要踢上一轮皮球。 苏泽很快就见到了陕西清吏司主司傅远。 听完了苏泽的话,傅远说道: “苏中郎是要问屯牧,还是官马场的事情?” 苏泽对于大明马政不太了解,他请教道: “傅主司,这二者有区别吗?” 傅远说道: “当然有区别,军屯养马,这是归我们陕西司管的,如果苏中郎只是要在大同设置几个军屯马场,这事情我们陕西司是可以帮忙的。” “可如果是官马场,那就是太仆寺管辖的,如果是御马场,那就是司礼监的事情了。” 苏泽回忆戚继光的信,戚继光应该不是要军屯养马,而是想要将马交给养马的专门机构,于是苏泽问道: “陕西有太仆寺马场吗?” 傅远笑着说道: “当然有了,秀荣官马场不就在山西吗?” 秀荣两个字一出口,苏泽就知道这地方适合养马了! 秀荣川,北魏权臣尔朱荣起家的地方。 当年尔朱荣就在这个地方养马,据说尔朱家的马都要分色养在不同的山谷里,秀荣的山谷里全部都是骏马。 后来尔朱荣南征北战,建立强大的尔朱骑兵的,就是用的这些战马。 苏泽怎么把这么重要的马场忘记了呢? 秀荣地区就是适合养马。 这里是桑干河上游河谷,水草丰沛,降雨也充足。 冬季很冷,还能冻死虫害。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海拔正好。 马是一种金贵的动物,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 秀荣在山阴盆地,冬季寒冷夏季凉爽,促进马匹生长耐寒厚毛。 这里的牧草也是耐寒,由牧草甲天下的说法。 “既然太仆寺有马场,那现状如何?” 傅远叹息说道: “秀荣马场入不敷出,目前养马不足五百头。” “啊?” 秀荣的官马场都养不好吗? 都是户部自己人,傅远使了一个眼色,葛烨关上公房的门,傅远说起了实话: “成祖年的时候,秀荣马场养马一万五千匹,成祖出征用的战马有两成都是来自秀荣。” “可自从成化年开始朝廷开放官田后,秀荣马场的土地就不断被侵占。” 苏泽明白了,这又是成化年官田变卖的锅。 大明成化年间,在巨大的财政压力下,成化十年,时任户部尚书杨鼎奏:“天下废弛官田可鬻为私产,以充边饷”。 刚开始的时候,朝廷确定的变卖范围,是“无佃空荒、久充牧地之官田”,禁卖赐田、屯田。 但是官僚系统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口子,就能迅速突破底线。 结果就是,大量利益集团侵吞官田。 官田佃户被驱逐,上好的土地被认定为荒田,权贵勾结官吏低价变卖。 除了官田外,军屯和马政用田同样也被变卖。 成化初年,全国官田八十万顷,等到了弘治十五年的时候,官田就剩下十九万顷。 后来明廷也意识到问题,但是卖出去的土地想要夺回来难。 成化官田变卖,就是大明的“休克疗法”,虽然解决了一时的财政问题,却留下了更大的窟窿。 就这样,明宪宗在位成化年间,还被一部分人称颂为盛世。 这位陕西司主司傅远显然是懂行的,苏泽问道: “那秀荣马场的土地,都是被谁占去了?” 傅远说道: “一部分是宗王,山西又亲王府三座,哦不,两座,代王府已经除藩了。” “晋王和沈王依然占田不少,秀荣马场不少土地都是被晋王府占去了。” “晋商四大家族,范王靳梁,其中范氏盘踞大同宣府,经常从事贩卖生意,秀荣不少马场都是被范氏侵占。” “还有地方豪强就数不胜数了,太仆寺素来软弱,被占土地也是正常的。” 苏泽真心实意的对着傅远说道: “多谢傅主司为苏某解惑。” 果然问对人是最重要的,傅远这位陕西司主司日常和马政问题打交道,对于大明马政的积弊了如指掌。 三言两语就将秀荣马场衰落的历史理清楚了,说白了马政问题还是大明的老问题。 既然搞清楚了问题,接下来就是解决问题了。 苏泽向两人表示感谢,紧接着又去了户部山西清吏司。 山西司主司夏淳,是上次清吏司共议时候站队苏泽的,苏泽被隆庆皇帝拖回了东宫,也依然保持了和夏淳的联系。 简单寒暄过后,苏泽就开口问道: “夏主司,会计录山西卷,编纂到哪一步了?” (本章完) 第208章 系统的新变化 第208章 系统的新变化 苏泽也是户部的“自己人”,山西司主司夏淳自然实话实说道: “这会计录是张阁老督办的大事,司内尽心尽力,如今已经开了头了。” 夏淳又说道:“凡是有在京账册的部分都粗编完毕了。” 苏泽惊奇道: “这么快?” 夏淳苦笑着说道: “张阁老催得急,大伙儿也能加劲儿干了。” “这会计录其实各司衙门每年都要录,就是以往都是各编各的,汇编成册不难,难的是校对出其中的讹误,把账册算平。” 苏泽顿时明白了夏淳的意思。 大明这么大的一个朝廷,也不是没有帐的。 只不过在编纂会计录之前,大家都是各算各的账,这些帐没有互相联系起来。 大明最大的一本账,就是黄册了。 朱元璋设立黄册制度,全名是赋役黄册。 黄册是征税的凭证,十年一造,正册存南京玄武湖后湖黄册库,副本存州县。 当然,玄武湖后湖的黄册,到底还有多少可信的数据,那就没人知道了。 但是苏泽知道,在大明官场上,有所谓的“飞洒”和“诡寄”之术来逃避赋税。 “飞洒”,就是富人涂改黄册,将田税摊派给贫户。 “诡寄”,就是地主将田产挂靠在拥有免税特权的读书人名下。 除此之外,还有种种手段。 而且只要肯钱,不仅仅是州县存的黄册能修改,就连玄武湖后湖的黄册也可以改到位。 所以对于户部来说,编纂《隆庆会计录》最大的难点不是缺乏数据,而是垃圾数据太多,必须要小心甄别验证数据。 苏泽问道: “山西马政的会计录呢?” 夏淳点头说道:“马政倒是已经编出来了,苏中郎要看吗?” 苏泽连忙说道:“那就多谢了!” 夏淳又说道: “但是要请苏中郎移步到架阁库查看了。” 苏泽连忙说道: “苏某明白,这些档案事关国朝机密,不能带出户部。” 夏淳却摇头说道: “这会计录本就是要刊行的,谈不上什么机密,之所以要让苏中郎移步,算了,苏中郎随我来就是了。” 等到来到了山西司的架阁库,看到了如同小山一样的账册档案,他才明白为什么夏淳要让他自己过来看。 这也太多了吧! “这些就是山西马政的资料,太仆寺马场的数据也都在里面。” 看到这些资料,苏泽想到的办法就是——摇人。 整个京师,还有哪里比太史局懂算学的人多? 苏泽从户部回家,就坐在书房里起草奏疏。 ——【模拟开始】—— 《请清丈秀荣马场疏》送到内阁。 张居正和赵贞吉都非常支持你的奏疏,内阁一致票拟赞同。 一天后,隆庆皇帝御批通过奏疏。 虽然皇帝通过了你的奏疏,但是在山西执行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 晋王府和大同范氏暗中反对清丈马场土地,基层官吏阳奉阴违,在王用汲的监督下,也只清丈了部分土地。 ——【模拟结束】—— 【是否费20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点:220点。】 咦? 苏泽赫然发现,这次系统又发生了变化! 奏疏在皇帝和内阁那边都顺利通过,但是按照系统的标准,这份奏疏还是失败了。 大明有太多这样的例子,政策是好政策,但是既得利益者明里暗里反对,最后把好的政策搅黄了。 土地,正是地方豪强最根本的利益。 地方上都是他们的人,如果他们拼命反抗,确实能让事情不了了之。 就比如东汉初年光武帝度田,就是地方豪强不停地煽动叛乱,度田才执行不下去的。 但是系统竟然能够消耗威望点,彻底执行奏疏上的政策! 也就是说,系统不仅仅影响皇帝和阁老,也能够影响整个政策执行过程的所有人! 【手提式大明朝廷】比自己预想的功能还要多! 也对,这可是因果律级别的道具。 这样一来,岂不是只要是自己制定的政策,都能不折不扣的执行? 但是看到消耗的威望点,苏泽的兴奋劲儿又褪去了一些。 一个秀荣马场的清丈土地,就要消耗200点威望点! 如果清丈全国的土地,那要多少威望点啊?自己赚再多的威望点都不够吧? 至于为什么一个清丈马场土地需要这么多的威望值,苏泽也有自己的猜测。 之前的奏疏,基本上都是关系朝廷大政方向的,主要的阻力就是皇帝和内阁,也就是系统只需要改变他们的决策就行了。 但是清丈马场,这是一个涉及到巨大利益链条的大事,影响的人也是数以百千计的,需要的威望值自然更多。 当然,这些也都是苏泽的猜测,【手提式大明朝廷】没有说明书,苏泽也只能一点点挖掘它的用法。 “确定。”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20点。】 【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 八月十七日,太原,晋王府。 中秋佳节刚过,晋王府内却没有多少节日的喜庆。 现任晋王朱新,正在病榻上养病。 这位嘉靖十五年就承袭王爵的晋王,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 朱新原本是新化王之子,但是前任晋王无嗣,他是小宗嗣大宗。 朱新谨小慎微过了大半辈子,但去年代藩被废,还是把他给吓住了。 整个代王一系被除藩,那么多高级宗室一夜之间失去特权,朱新原本身体就不好,从代王除藩后更是缠绵病榻。 当然,朱新虽然缠绵病榻,但是他脑子还是很清楚的。 朱新派遣亲信手下前往京师,时刻打探京师的风向。 朱新总结代王除藩的原因,就是对于朝廷的态度把握不清楚,给皇帝找到了废藩的借口。 朱新的办法就是先发制人,绝对不给朝廷废除晋王藩的理由。 “王爷!” 朱新的贴身管事冲进了卧房,将几份书信和几张报纸放在了床头。 管事的说道: “王爷,中秋佳节前,苏泽上书请求清丈秀荣马场田亩,重整秀荣官马场。” 听到秀荣官马场,朱新疑惑的问道: “这和我们晋王府有什么关系。” 管事的说道: “王爷,您看这份报纸。” 朱新拿起报纸,这是中秋节前发行的最后一期《乐府新报》,在六版山川地理上刊登了一篇文章,讲述了秀荣这个地区的历史,说明这里适宜养马的原因。 原本这样的文章也没什么,但是在文章的最后,却又拐到了秀荣官马场的近况上。 文章列数了秀荣官马场的衰落,从永乐年间的一万五千匹马,到如今的五百匹。 文章又讲,秀荣官马场的衰落,是因为地方豪强的侵占,其中晋王府就是占地最多的。 看到这里,朱新的冷汗下来了。 朱新连忙问道: “孤王怎么不知道晋王府占了秀荣官马场的土地?” 管事支支吾吾的说道: “王爷,去年您去秋猎的地方,原本就是秀荣官马场的土地。” 朱新连忙说道: “那也是前代晋王占的!速速将这些土地还回去!” 管事的苦涩说道: “王爷,很多土地也不是咱王府占的,晋王一藩这么多人,在秀荣占田的不在少数,难道让他们都吐出来?” 朱新一下子从病榻上跳起来说道: “他们不退!陛下就要革除晋藩了!” “那苏泽是什么人物?代王辽王除藩都是他的手笔,这《乐府新报》他是主编,这文章就是冲着我们晋王府来的!” 说完这些,朱新更加恐惧起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很关注苏泽,也逐渐弄清楚了他的套路,舆论先行苏泽常用的手段。 “召集晋王一脉来太原议事!侵占马场不肯清退的,本王亲自绑去京师向陛下谢罪!” 朱新又补了一句说道: “自己想死的,别拉着整个晋王一脉陪葬!冥顽不灵的,本王奏请宗人府,开革宗籍!” 朱新被这么一气,体内淤塞的浊气都冲开了,只觉得全身舒爽了很多。 这帮晋王宗室应该是看自己病久了,竟然想要暗中抗命了。 朱新能以小宗嗣大宗,还牢牢坐稳晋王的位置,手腕自然是有的。 —— 与此同时,大同范氏的宗祠中。 大同范氏这段时间算是风雨飘摇。 首先是大同的军屯,代王府垮台后,范氏寄存在代王府名下的很多田地,都被王用汲清了去,分为了代王宗亲和大同卫的士卒。 然后是戚继光坐镇大同后,搜套大捷又逼退蒙古人,范氏向草原走私的生意大受影响。 前些日子京师粮商囤积居奇,又被太子打压了一番,虽然因为抛售及时没亏本,但是在京师粮食商人圈子的名声彻底臭了。 现在又摊上了马场的事情。 范氏族长范宝贤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出事都有自己范氏? 当然,范氏是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的。 作为晋商四大家族之首,范氏在山西还是很有能量的。 范宝贤坐在祠堂下首第一排的正座,看着齐聚在祠堂院子里的族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范氏说起来是四大家族之首,但也不过就是地方级的豪强。 山西是九分山水一分田,土地资源十分的紧张,所以和土地资源同样紧张的福建一样,山西人也要在农业外寻找出路。 晋商就是这样诞生的,范氏靠着边境走私起家,逐渐涉足到其他业务,成为山西省内有名的豪商。 可是时局也在发生变化。 代王除藩,前大同总兵被清算,范氏侥幸在这场政治风波中逃生,却也失去了本地保护伞。 山西行都司戚继光和范家“不熟”,大同巡抚王用汲又是个铁面无私的御史,大同范氏的日子更加难熬。 让他们去和朝廷硬抗,大同范氏是绝对不敢的。 但是暗中给朝廷使绊子,范氏还是有胆子的。 范宝贤召集族人,就是想着如何给官府使绊子,阻止马场土地的清查工作。 可是范氏族人聚集在一起众说纷纭,也没拿出个有效的方案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冲进来一人,范宝贤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同族兄弟范宽。 范宽之前在京师做山人,帮着范氏沟通朝廷中的官员。 后来范宽在粮行的事情投资失败,主动辞去了山人的职务,怎么突然回来了? 范宽冲进祠堂,对着众多族人说道: “此刻万万不可和朝廷对抗!” 范氏族人中不少认识范宽的,也听说他在京师吃了瘪,对范宽更是不以为然。 有几个宗族长者已经站起来,呵斥范宽不懂规矩,以他的辈分和身份,根本就没资格进祠堂议事。 但是范宽怡然不惧,他对着范宝贤说道: “族长,那苏泽有神鬼之能,庙算千里,绝对不是我们大同范氏能够对抗的!“ “代王,大同总兵,哪个不是山西地界上跺跺脚就能抖三抖的大人物?现在又在哪里?” 范宽这么说,祠堂内安静了一些,苏泽的战绩确实惊人。 范宽又说道: “朝廷清丈秀荣马场的土地,本就占据了大义。而且秀荣附近都是山地,产出有限,最多也就是牧马牧羊,为了这些土地得罪朝廷和苏泽,值得吗?” 这时候,一名族老站出来说道: “呸!范宽你一个山人懂什么!土地是我们大同范氏的根本!” 范宽冷笑着说道: “五叔祖,是您在秀荣有马场,所以才这么说的吧?” 老者挥舞拐杖就要上前,还是被范宝贤下令拦住。 范宽说道: “退一步说,我们大同范氏也不是占有马场土地最多的,为什么要抢在晋王府前出头?” “若是晋王府带头抗命,我们大同范氏跟着就是,若是晋王府都降了,我们大同范氏还能扛得住?” 这句话说完,在场的范氏族人都沉默了。 范宽确实没说错,这时候第一个跳出来的,最容易吃朝廷的铁拳,最佳策略自然是跟在晋王府后浑水摸鱼。 范宝贤拂袖说道:“今日就议到这里,范宽,随我来。” 范宝贤领着范宽来到后堂,亲信守住门窗后,范宝贤问道: “要劝说族里放弃马场土地,可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做到的。” 接着范宝贤看向范宽道: “今日这么莽撞,不是你的作风,说吧,你是不是寻得什么赚钱的路子了?” (本章完) 第209章 万骑叩边! 第209章 万骑叩边! 范宝贤听完了范宽的话,用手指叩着桌面问道:“蔗酒?” 范宽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递给范宝贤。 范宝贤打开酒葫芦,一股香甜的酒味冲出来。 范宝贤也不是没有喝过好酒,但是却没有闻到过这么甜腻的酒。 仰头喝了一口,范宝贤面露惊喜。 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范宝贤知道这蔗酒的品质不高。 但是入口甘甜和酒气浓烈,竟然能够完美的融合在一种酒上,范宝贤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几乎是一瞬间,范宝贤脱口而出: “草原!” 范宽点点头,他说道: “上个月,我在京师买了蔗酒,雇佣商队送到了草原上,族长您猜猜,这蔗酒翻了几倍利?” 范宝贤用尽了自己的想象力道: “三倍?” 范宽摇头说道: “十倍!” 听到十倍这个词,作为商人的范宝贤呼吸都急促起来。 范宝贤站起来问道: “这蔗酒是在太子的大宗粮食交易市场买的?市场是竞价,价高者得?” 范宝贤直接拿起算盘,开始哐哐算账起来: “这次你捡了便宜,等其他商人发现蔗酒好卖,价格就不会这么低了。” “前往草原的商路危险,有可能被马匪打劫,还需要额外的护卫支出,你这次运气好。” “现在是夏季,草原上马的价格低,所以贩卖回来才多赚了钱。” 将这些干扰因素去掉后,范宝贤放下算盘道: “五倍利。” 范宽看向族长,范宝贤站起来,作为一名商人,他当然知道五倍利意味着什么。 五倍利足够商人将祠堂都卖了! 范宝贤也知道,这样的利润是不可持续的,如果大量的蔗酒涌入草原,两边价格势必会平衡。 但是蔗酒绝对是一项稳定的赚钱买卖。 没有人比经常出入草原的范氏知道,草原是多么需要烈酒。 苦寒的冬季,香甜的烈酒能祛除寒冷,更能驱散积蓄在草原男儿心中的担子。 虽然这不过是酒醉的幻梦,但是有的是人愿意费全部身家,换这么一场幻梦。 等到了冬季,蔗酒还要更好卖! 范宝贤放下算盘,看向对面的范宽。 范宽说道: “返回京师后,我就在大宗粮食市场下了十单的蔗酒。” 范宝贤看向范宽问道:“你要什么?” 范宽说道:“这批酒我可以按照原价都卖给族里,但是族长,我要办报。” “办报?” 范宽说道: “族长,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您也是知道的。” “但是在京师这些日子,我发现我们这种人也能赚钱。” “京师的三大报纸,《乐府新报》是官报暂且不谈,《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估算下来,一年都有几百两银子的纯利。” 范宝贤皱眉说道:“才几百两银子。” 范宽说道: “族长,几百两银子是不多,但这是稳定的纯利,是扣除了报社运营费用后的利润。” 范宽掰着手指算道:“报社需要雕版印刷,需要雇佣报童发行,需要编辑办报,还需要支付稿酬。” “扣掉这些费用,还能有几百两银子的纯利。” 范宽又说道: “可这几百两银子的纯利,得到了的是一份能够影响巨大的报纸。” 听到这里,范宝贤立刻明白了范宽的意思。 “办!族里按照京师价格的两倍买下你手里的蔗酒,公中再出钱支持你在京师办报!” 范宽终于得偿所愿,他说道: “族长,但是这份报纸不在京师办。” “不在京师?” 范宽点头说道: “京师的三大报,已经占领了市场,这个月开始很多跟风的小报已经倒闭了。” “而且京师有缉私御史缉拿盗版,办报的成本也高。” “京师的读书人,基本上都已经订报了,很难再出一份大报了。” 范宝贤问道: “那你准备去哪里办报。” “直沽。” “直沽?” 范宽说道: “直沽开埠以来,已经聚集了大量的商人。” “按照最新的贡例,除了朝鲜琉球商人可以进入大明外,剩余的外国商人都只能在港口活动。” “所以直沽迅速聚集了大量的商人。” “除了直接海贸的商船外,东南很多物资现在也用海输,还有登莱送入京师的货物。” “直沽聚集了大量的商人,所以我准备在直沽办一份商报。” “直沽的商报,还可以运到登莱、东南销售,肯定要比挤在京师办报容易。” 听完了范宽的计划,范宝贤欣慰的说道: “以往族里说你不擅长经商,现在看来他们都错了,你才是经商的奇才。” “这样,这份报纸,公中占四分,剩下五分算是你的,我私人再出一千两银子占股一分,如何?” 大同范氏之所以能坐大,就是给的股份大方。 入股做生意的说法,唐宋就有了,宋代就有非常复杂的股权合同了。 大同范氏是商人家族,知道激励的重要性,对于族内的人才给股份是十分大方的。 一些经营店铺的大掌柜,年底分红到手的钱,甚至要比范宝贤这个族长还要多。 办报是范宽的想法,族里也就只有他懂得办报。 甚至范宽手里的钱也足够办报了,只不过范宽的野心比较大,他想要办成和三大报一样的大报,这才返回族里寻求帮助。 范宽向范宝贤表示感谢,紧接着说道: “族长,这大宗粮食市场也是苏泽的主意,族里还能和他斗嘛?” 范宝贤立刻说道: “不斗了!谁要是不肯清退马场的土地,就将他开革出宗籍!” 范宝贤又拍了拍范宽的肩膀说道: “好好办报,年底祭祖的时候你站在我身后,第一排。” 一直故作平淡的范宽立刻激动起来,他脸色涨红,鼻孔呼出一口气,彷佛是将这些年在家族受的委屈全部都呼了出来,他大声说道:“族长!范宽一定办好报纸!” —— 【使用2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根据山西会计录的粗稿,大同巡抚王用汲加清田使,负责清丈秀荣马场的土地。】 【晋王派遣宗令前往秀荣,退还被晋王府宗室侵占的土地。】 【大同范氏主动上缴不法土地。】 【其他豪强见到晋王府和大同范氏服软,也主动清退土地。】 【十年后,秀荣马场在群牧监王三的领导下,成为北方最大的军马场,养马万匹。】 【大明国祚+2】 竟然加了两点国祚。 也对,养马是国家大事,这年头马就等于坦克,秀荣马场从五百匹变成万匹,可不是要加国祚吗? 等等,群牧使王三? 苏泽想起来王三,不就是城外养象所的那个锦衣卫吗? 苏泽想起那日在养象所的时候,王三驯马的风采,他好像说过自己世代养马? 既然这样,苏泽想了想,写下一份给定国公徐文壁的推荐信。 如今定国公徐文壁是勋贵班首重臣了,由他推荐王三去秀荣养马正好。 —— 一晃就到了九月九日。 今年朝廷政务繁多,礼部到了八月底才算有了空闲,秋闱的日期定在九月二十五日。 申时行出任顺天府主考官,他的好友王锡爵担任监考官。 九月九日重阳踏秋,朝廷多放了一天假期,苏泽和好友出城踏秋。 登上城外的小山,申时行和王锡爵都略带愁容,但是两人都不提秋闱的事情,苏泽也不方便开口询问。 苏泽又看看身边,随着大家在官场时间久了,齐聚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 朝鲜使臣回程了,作为主客司郎中的沈一贯要送他们出山海关,月初就已经离京了。 王家屏请假省亲,返回山西老家去了,庶吉士阶段的日子还是很悠闲的,张居正在翰林院的时候就经常请假。 众人在山上插上茱萸,又应答赋了几首诗,各自回到家中。 没了沈一贯打听消息,报馆也冷清了不少。 但是这冷清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九月十二日,就在上旬休沐刚过两天,中书舍人刘珺就来到了报馆。 “李首辅让我去兵部?” 苏泽看到刘珺严肃的样子,就是到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连忙站起身,跟着刘珺来到了兵部。 果不其然,兵部门前站满了值守的士兵,官员将领们进进出出。 “这是兵部的腰牌,你且拿着,这些日子怕是要经常来了。” 苏泽接过腰牌,挂在了腰间的布袋子里,现在他已经有四枚腰牌了。 虽然苏泽是被印君舍人刘珺带来的,但是兵部守卫依然详细盘查了他的身份,这才放他进入兵部。 苏泽又看向刘珺的腰牌,这位印君舍人要经常出入六部各司衙门,布兜鼓鼓囊囊的。 看来自己还需要继续努力啊。 从兵部的氛围,苏泽已经猜出了大概。 果不其然,等踏入兵部节堂,苏泽见到了内阁四位阁老,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以及一众身穿将袍的勋贵重臣。 大佬们继续议事,兵部侍郎曹邦辅则带着苏泽来到角落说道: “东胜卫军情。” 果不其然。 苏泽不敢打扰大佬们议事,低声问道: “是俺答哪一部入寇?黄台吉部?还是东蒙诸部?” 曹邦辅说道: “都不是,是套虏兀慎部。” 苏泽一想,这个结果也是不出所料。 兀慎部是原本盘踞在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算是俺答部的附庸。 接羔期搜套,戚继光大破兀慎部,兀慎部退回到河套以北。 草原上的土地本来就是紧张的,要不然兀慎部也不会冒险侵入河套放牧,这些套虏本身就是被残酷的草原“挤”到河套地区的。 虽然俺答汗接纳了他们,但是草原残酷的竞争,让兀慎部的日子很难熬。 当然,更难熬的事情是,马上要到冬天了。 草原的冬季是十分残酷的,如果没有物资过冬,兀慎部要比被戚继光攻打时候死更多的人。 所以在俺答上层明里暗里的暗示下,兀慎部做了不得不做的选择。 兀慎部被当做试探大明军事实力的炮灰,在入冬前推到了东胜卫之前。 真是好算计啊! 苏泽也承认,俺达汗虽然已经老了,但是权术手段已经到了巅峰造极的境界。 好消息就是俺达汗已经老了。 他的继承人黄台吉明显没有父汗的手段,他甚至都看不清俺达汗的布置。 恐怕唯一能够理解俺达汗的,就是那位三娘子了。 兀慎部能打赢自然好,俺答部就会撕毁和大明的和平协议,摧毁东胜卫棱堡,拔掉这根钉进草原的钉子。 如果打输了,俺答部就会将责任扣在兀慎部独走上,兀慎部和戚继光有仇,俺达汗也控制不住他们。 “少司马,前线情况如何?” 曹邦辅说道: “兀慎部纠集了套虏五万,当然这个数字是有水分的,但是万骑有的。” 万骑,也难怪大明这么紧张。 大明对于俺答部的估算就是“控弦之士十八万。” 这和草原巅峰时期不能比,甚至连瓦剌时期都比不了。 嘉靖年间北方气候急剧变化,草原连续多年发生白灾,阴山以北的自然环境已经恶劣到游牧民族都无法生存的地步。 苏泽其实也明白,俺答部更需要大明,这也是为什么俺达汗一直谋求封贡的原因。 草原已经养不活这么多人了,只有和中原形成经济互补,才能让草原人口活下来。 俺达汗明白这个道理,大明的阁老们也明白。 如今双方的争议,就是这个关系的主动权。 是大明羁縻控制草原,还是草原用武力威胁大明开贡,这其中的差别就大了。 战争是无法避免的。 苏泽也放弃了幻想,草原上不见血,是不可能认输的,就是俺达汗再有政治智慧,也无法抵抗传统。 所以俺答汗选择了让兀慎部来送死。 这时候,一名传令的士兵举着军情急报送入节堂。 四辅赵贞吉亲自宣读了军情: 戚继光的游骑已经在兔毛川附近发现了蒙古人的游骑,戚继光亲自带领车营驻扎大同右卫,五座东胜棱堡也已经准备就位。 苏泽扫视一圈,大同已经备战一年多了,四位阁老的表情轻松。 接下来就要看棱堡显威了! (本章完) 第210章 大捷!告庙大捷! 第210章 大捷!告庙大捷! 在场的众大臣开始依次发言。 首先是兵部汇报了京师守备的情况,虽然东胜棱堡已经修造完毕,但万一有蒙古骑兵侵入京畿,那也会引起京师恐慌。 所以整个北方防线都要动员起来,不能再发生蒙古骑兵突入京师城下的事件。 此外宣府大同的后勤补给情况,兵部也都做了汇报。 紧接着工部又讲了大同铸炮的情况,并且对上次试用新式炮弹的情况做了说明,盛赞新式炮弹“弹雨如幕,人畜皆死”的恐怖威力。 四位阁老听完了众臣的汇报后,每个阁老分别就自己负责的部务发表了意见。 最后李春芳说道: “兀慎部开启边衅,我大明自当予以痛击。” “从今日起,内阁轮流值守宫中,六部九卿衙门都要留足人手应对军情。” “六科督宪六部九卿衙门,凡所弹劾‘庸懒迟惰’,内阁堂票革职,绝不姑息!” 阁部九卿重臣们纷纷称是。 李春芳这才看向苏泽说道: “此次东胜卫战事,《乐府新报》可以刊发非机密的军情,每期新报都送内阁审定。” “都察院要盯着京师风向,妖言惑众者要立刻拿下。”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把自己喊来兵部的啊。 李春芳这位首辅还真有意思,平日里总是一副存在感不强的样子,偏偏到了关键时刻能让人感觉信赖。 隆庆朝的阁部重臣们,可以说是“悍臣如林,猛将如雨”,但是在关键时刻,也都乖乖听从李春芳的命令。 —— 九月十三日,经过内阁审核后,《乐府新报》临时增刊一期,将这次东胜卫之战的前因后果都登在了报上。 内阁四位辅臣都撰写文章,发表了自己对战事的看法。 其中又以高拱的文章最为独特。 这次高拱没有从道德出发,或者讲什么“天命大明”的口号。 而是从实学出发,从多方面分析了这次草原必败的原因。 苏泽读完,也觉得这篇文章有理有据。 而张居正的文章,则从财政角度上分析,这次草原入侵“必不可久持”。 苏泽看完了四位阁老的文章,也是暗暗感叹,内阁都无师自通学会舆论战了。 但是效果确实不错。 以往蒙古有动静,京师都人心惶惶,动不动就要戒严宵禁。 除此之外,粮食价格也要狂涨,还有一些地痞无赖之类的不良人乘机作乱。 但是这一次在报纸上将事情说透了,京师百姓反而安定下来。 加上内阁提前做了布置,京营、巡捕营、锦衣卫在城内巡逻,又打击了几个趁机闹事的会道门头子,这次秋防京师稳定多了。 后方稳定,军需充足。 接下来就要看戚继光了。 —— 九月二十日。 国子监边的茶馆中,朱俊棠正和国子监的好友们一起喝茶聊天。 朱俊棠原本是代藩宗室,和父亲越关上京告状,却被代王派遣杀手追杀。 朱俊棠敲响登闻鼓后,代藩革除,代藩宗室允许从事四民之业。 朱俊棠本来就有功名,隆庆皇帝恩旨他在国子监读书,参加今年的顺天府乡试。 朱俊棠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大同分到的土地他已经租给别人耕种了,加上他在国子监给《乐府新报》当采风使的收入,足够他在京师过上不错的日子。 在茶馆喝茶聊天,这是京师最近流行的事情。 茶馆中都会提供几份报纸,有的茶馆还会雇佣读书人读报。 国子监边的茶馆,自然不用雇人读报了。 “张生,今年秋闱不会推迟吧?” 张纯是贡监生中的领袖,他学业最好,多次得到司业沈鲤的夸赞,国子监内的几位教授,都认为张纯能考上举人。 张纯说道:“肯定不会推迟的,考院已经锁院了。” 听说考院已经锁院,监生们这才放下心来,为了防止科举考试作弊,乡试贡试前考官都会住进考院里。 乡试定在九月二十八日,那现在锁院就说明不会推迟了。 朱俊棠也松了一口气,乡试是三年一次,如果考不上就要等三年后了。 科举就是一步慢步步慢,如果今年考不上乡试,就参加不了下一届的贡试。 朱俊棠想起了父亲,参加科举是父亲的夙愿,如果这次他能考上举人,应该能告慰九泉之下的父亲了吧。 “张生,那件事是真的吗?” 张纯义正言辞说道: “这些市井流言就不要说了,徒增笑尔。这次乡试主考官是申时行申大人,他可是苏先生的好友。” 朱俊棠想了同窗说的事情了,这一次参加顺天府乡试的还有内阁三辅张阁老家的公子,而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弟子,坊间传闻张居正让申时行主考,就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儿子中举。 此外还有一份流传甚广的名单,包含了参加这次顺天乡试的官宦子弟名单。 朱俊棠也有些担忧起来,他们这些国子监生是和官户考生同科录取的,如果那份名单上的人都中举,那他们这些贡监生就没有机会了。 聊完了乡试的事情,年轻读书人的话题自然又回到了军国大事上。 “听说这次蒙古来了万骑直扑大同,也不知道东胜卫能不能守得住?” “戚将军南征北战,年初刚刚搜套大捷,这次来犯的兀慎部本就是戚将军的手下败将,定然是能守住的。” “山西这些年兵灾连连,也是苦了本地百姓了。” 接着有人问道: “朱兄,你就是大同的,你怎么看?” 朱俊棠愣了一下,我怎么看? 他想到自己被拖欠禄米的童年,回忆着父亲去代王府和宗伯家里乞讨粮食,想到自己被困在大同城内的日子。 朱俊棠摇头说道: “复设东胜和棱堡之策都是苏先生上书的,戚将军一定能赢的。” 听到“苏先生”三个字,众监生纷纷点头。 苏泽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不亚于授业恩师沈鲤,在场众人,从在京参加乡试的资格,到采风使的兼职,都可以说是苏泽的恩惠。 而这一年来,苏泽所奏皆允,事事都办成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冲进茶馆。 “大捷!大捷!” 众人纷纷站起来,只听到茶馆外的喧哗声,人群都向着京师中轴线上的大道涌去。 张纯拉着这名同窗问道:“是露布报捷!?” 这名同年喘匀了气说道: “东胜卫大捷!兀慎部围攻五座东胜棱堡不克,只能放弃辎重绕过了棱堡,被戚将军的车营前后夹击大败!” “兀慎部首领秃发被俘,万骑尽没!” 听到这个消息,整个茶馆中都沸腾起来。 国子监生们纷纷冲出茶馆,也跟着人流冲向京师中央的大道,想要现场一睹露布报捷。 —— “恭贺陛下,东胜大捷!” 司礼监三巨头高高举起报捷的露布,隆庆皇帝还故作镇定,他询问身边的首辅李春芳道: “李阁老,内阁确认捷报可信吗?有没有夸功冒赏的可能?” 李春芳躬身说道: “戚将军的捷报和之前的军情消息都对得上,战果还需要朝堂派遣清边御史勘核,但是大捷不会谎报。” 李春芳又说道: “宣大总督王崇古和大同巡抚王用汲的奏疏应该也快到了,三方印证就没问题了。” 这下子隆庆皇帝确定捷报是真的了,他从龙椅上站起来,激动的说道: “此番东胜大捷,内阁和兵部议个封赏的章程来,倡议设立东胜,修造东胜的官员也要一应褒奖!” “来人啊!朕要告庙!” 听说皇帝要告庙,在场众人都没有表示反对。 如此大捷,自然要让祖宗们知道。 李春芳说道: “陛下,可在御驾两边安置使者,宣告捷报,让京师百姓同庆。” 隆庆皇帝立刻说道: “李首辅所言极是!从红盔将军中选几个声音洪亮的,护送朕告庙去!” —— 苏泽已经从【飞鸽传书】提前知道了大捷的消息,甚至要比京师君臣提前知道了战争细节。 戚继光不愧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将领,他在全面优势下,依然执行了完美的战术。 戚继光派遣军队诈败勾引兀慎部,将兀慎部的骑兵引入到了棱堡的控制区域。 诈败说起来简单,实际上是难度最高的战术。 普通士兵在战场能看到的只有左右战友,以及上级的军令,他们是不知道战场情况的。 一个不小心,诈败就成了真的溃败。 也只有戚继光这种军纪森严,又对主将无条件信任的军队,才能执行这样的战术。 兀慎部见到棱堡后,很是看不起这种小型要塞,兀慎部首领秃发命令手下攻城。 可等到火炮隆隆响起,蒙古人成片倒下的时候,秃发才知道自己撞上了铁板。 一座小小的棱堡,兀慎部的万骑可以将棱堡团团围住,却死活打不出一个缺口。 这时候戚继光的车营又来了。 秃发在犹豫下,还是决定放弃啃棱堡这个硬骨头,继续追击戚继光的车营。 在追逐了半日后,他们又见到了另外一座棱堡。 就这样反复几次拉扯后,兀慎部已经卡在了东胜棱堡中间。 车营他们追不上,棱堡他们打不动,而就在这个时候,秃发又接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后方的棱堡已经开始袭扰他们的后勤了。 游牧民族打仗,不像农耕民族需要长长的补给线,他们可以驱赶牲畜跟在军队后面,牧群就是他们的补给。 当然,牧群也要远远吊在后面,要不然就会成为敌军的物资了。 而兀慎部挺进的时候,他们的后方牧群也进入到棱堡控制范围内,驻守棱堡的将领果断派遣棱堡内的骑兵出击。 秃发领兵回援,棱堡的士兵又返回棱堡。 这样纠缠了几天后,兀慎部上下是又饿又累,士兵的士气也低到了极点。 以往蒙古都是来抢劫的,可是东胜卫这附近除了棱堡就没有人烟,大军卡在这里进退不得,后方牧群反而成了明军抢劫的目标。 兀慎部内部要求撤兵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就在这个时候,戚继光领着他的车营杀了上来。 戚继光不喜欢夸耀自己的军功,但是从字里行间,苏泽也能看出这是一场辉煌的大胜。 苏泽放下来信,棱堡加上新式火炮,还有如今东亚最强的名将和军队,如果连个兀慎部都打不过,那才是见鬼了。 只不过这场胜利太过于辉煌,兀慎部万骑或死或降,兀慎部的牧群被戚继光全部缴获,可以说从这一刻开始,兀慎部就已经灭亡了。 苏泽提起笔,这场胜利正是苏泽需要的,接下来就是彻底解决蒙古问题了。 —— 九月二十二日。 宣大总督王崇古和大同巡抚王用汲的报捷文书也送到了京师,内阁和兵部勘验了三份捷报,确定这次东胜卫大捷全歼兀慎部的战果! 当日上午,隆庆皇帝乘坐御辇,从紫禁城出来,前往城外祖庙告庙报捷! 京师百姓站在御道两边,山呼万岁。 有一些经历过庚戌之变的老人,更是直接跪在路边,口中高喊着“盛世武功”! 隆庆皇帝怀着激动的心情,在祖庙送上祭品,向列祖列宗报告战果。 隆庆皇帝又宣布,等前线的战俘押送回来,由定国公徐文壁献俘于世宗皇帝的陵前,这也算是帮着他父皇报了庚戌之变的仇了。 这样的气氛中,京师各大衙门都在讨论要如何应对俺答部。 不少年轻官员都提出要征讨草原,彻底解决北方边患问题! 没办法,北方边患就是笼罩在京师所有人头顶上的阴云,憋屈久了,自然容易从一个极端滑到另外一个极端。 京师中,有关边塞诗的诗集脱销,除了《乐府新报》外,《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都刊文支持北讨,《新君子报》更是打出了“犁庭扫穴”的口号。 这样的气氛中,苏泽的奏疏送入通政司。 通政使杨思忠不敢怠慢,又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内阁。 四位内阁辅臣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全部票拟赞同,奏疏又被送入宫中。 这份奏疏的名字是,《请封贡俺答疏》。 (本章完) 第211章 升官正五品 第211章 升官正五品 “封贡?” 这份奏疏,是内阁集体送到皇宫的。 隆庆皇帝抬起头看向四位辅臣,疑惑的问道: “如此大捷下,不是应该乘胜追击,为何要封贡俺答?” 四位阁臣实在是太了解隆庆皇帝了,先是四辅赵贞吉上前说道: “陛下,兀慎部原本是盘踞在河套的套虏,今春才被赶到北方的,俺答部主力未失。” “大同的粮食军备也只够打这么一仗,再过几个月就要入冬了。” 紧接着高拱又说道: “赵阁老所言极是,俺答部主力未失,但此番也被我大明军威所震慑,正是封贡最好的时机。” 张居正则说道: “陛下,俺答部早就有封贡之心,开放马市我大明可以获得良马,又可将货物贩售出去,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成化年备边银不过几十万两,如今一年开支两百万两,俺答封贡后可剩下大量的备边银。” 最后是首辅李春芳说道: “俺答封贡,是向我大明称臣,这也是历代先帝没能做到的事情。” “正如苏子霖奏疏所言,此番封贡主动权在我大明。” 听到这里,隆庆皇帝终于冷静下来。 苏泽的奏疏说的没错,趁着东胜卫大捷的余威,在蒙古人胆寒的时候提出封贡,可以拿到最好的条件。 而且苏泽也在奏疏中说了,大明的火器越发先进,商贸越发的繁盛,封贡开市实际上等于让蒙古人帮着大明养马。 日后是战是和,主动权都在大明手上。 确定了这点后,隆庆皇帝提起笔说道: “还是让鸿胪寺卿王世贞去吧,礼部那个沈一贯回京了吗?让他继续和王世贞一起出使。” “唯。” —— 苏泽看向系统,这份奏疏执行的难度不大。 皇帝虽然昏头,但是阁老们还是很清醒的。 ——【模拟开始】—— 《请封贡俺答疏》送到内阁。 内阁一致票拟赞同。 一天后,隆庆皇帝留中奏疏,发往外朝商议。 外朝反对封贡,皇帝没有同意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100点。】 【是否费5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苏泽果断的选择了“是”之后,就去通政司上书。 现在系统弹出来的是结算报告。 【使用5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正使王世贞,副使沈一贯前往草原,俺达汗热烈欢迎使团,同意接受大明册封】 【隆庆皇帝册封俺达汗为顺义王,赐王印,敕书,在九边开放互市。】 【大明的商品在经济上控制了草原,草原从此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 【大明国祚+10】 【剩余威望点:50点。】 国祚+10! 也对。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虽然也发生了俺达封贡,但是蒙古人主动封贡,和在大明大捷后封贡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历史上的俺达封贡,只开放了大同一处马市。 现在的大明也和历史上的大明不同,在苏泽的引导下,大明的商品经济更加繁荣,那对草原的经济控制只能更强。 那国祚+10,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当然,苏泽并没有因为俺达封贡,就觉得大明没有外患了。 现在的大明,可以是危机四伏。 不提辽东的女真人,西南边疆也是暗流涌动。 加上王朝中后期的土地兼并问题,大明的问题从来就不是外患。 但能够一战平定北疆,对于大明百姓也是一件好事,京师百姓再也不用担心秋防,而整个北部边疆地区的百姓,也不用在秋冬戍边了。 俺答封贡,极大的缓解了大明的疆防压力,这绝对是功在千秋的事情。 —— 九月二十七日,前线的各种消息汇总回来,朝廷派遣的清边御史也已经抵达前线。 东胜卫大捷的战果已经确认,由戚继光草拟的请功人员名单,也已经送到了京师。 皇帝御批朱批,对戚继光所奏的请功人员照单全收,下令兵部给与相应的嘉奖。 不得不说,隆庆皇帝这点确实有明君气象。 给奖励的时候从来不抠门,对前线将领也从来不犯疑心病,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很少具体干涉军务。 当然,这也和隆庆时期财政宽裕有关。 兵部忙的热火朝天,在大明这个僵硬军事体系中,战功是能够突破制度框架的最有效手段,大量千户百户被赏赐了下去。 这些都是容易办的,国朝军官嘉奖晋升都有规定,按照兵部的条例办就是了。 最难办的,还是戚继光等有功将领的奖赏。 戚继光已经是山西行都司的都司了,正二品的官员,在职位上已经很晋升了。 此外王崇古这个宣大总督也是有大功劳的,他也已经是兵部侍郎了。 兵部尚书霍冀办事妥当,将兵部治理的井井有条,戚继光两次大捷,兵部都起了巨大的支持作用。 还是苏泽上疏,提出了解决方案。 戚继光比照靖远伯王骥、威宁伯王越和新建伯王阳明的旧例,封伯,以酬其功。 但是王崇古的问题就比较难办了,苏泽也没有好的办法。 隆庆皇帝对于苏泽这份奏疏照单全收,礼部也迅速拟定爵位,封戚继光为定远伯。 大同巡抚王用汲也得到了升迁,他升任都察院副都御史,督抚山西。 前线还有两个特殊的人员获得了奖励。 负责修造东胜卫棱堡的傅顺,从工部主事升任工部员外郎。 在山西炼铁铸炮的万顺,也同样升任员外郎。 其余官员也都有封赏,最后就是苏泽了。 隆庆皇帝这一次还是决定给苏泽升迁。 但是皇帝还是要将苏泽留在东宫,于是将他的詹事府职位提了两级。 苏泽在詹事府的职位是左中允,这是个正六品的职位。 但是因为他户部员外郎是从五品的职位,所以这一次隆庆皇帝越过了从五品的左谕德,直接将苏泽升为了正五品詹事府左庶子。 左庶子仅次于詹事府詹事赵贞吉和少詹事殷士儋,和前不久升迁的詹事府学士诸大绶平级。 苏泽也没想到,一年多的时间,自己已经追赶上了诸大绶,要知道他刚入翰林院的时候,还无法望其项背的。 而苏泽一到了正五品,皇帝也将诰命发了下来。 封诰是相当隆重大事,五品诰书用黑牛角做轴,赤色书面,绣瑞草,封授诰命的文书由翰林院起草,内阁通过,最后还要盖上皇帝的大印。 这些流程还需要时间,但是尚衣局先登门帮着赵令娴量体裁衣,制作诰命服饰。 就这样,苏泽在进入官场不到两年时间,就完成了封妻荫子的成就。 再看向自己的系统。 ——宿主:苏泽—— 年龄:26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詹事府左庶子,户部山东清吏司员外郎,日讲官,东宫讲读,正五品。 威望:50(每日+16) 模拟次数:每月2次(剩余1/2) 持有道具:【模范毛笔】(蓝色),【家庭装种植毯】(紫色),【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剩余3/5),【飞鸽传书】(紫色),【记忆宫殿香囊】(橙色)。 主线任务:所有内阁成员的关系达到亲密;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支线任务:为胡宗宪平反;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 升迁后每日威望也增长了,苏泽满意的关闭了系统。 —— 就在苏泽一家都因为这场大捷和升迁喜气洋洋的时候,徐渭带着书袋走进了顺天府乡试考场。 这些日子他潜心备考,苏泽贴心的给他放了假,连日常幕僚的工作都没让做了。 看着考场前的年轻读书人,徐渭心中万分感慨。 当年他少年中秀才,也曾经意气风发的参加过乡试,但是连续几次落第,彻底打散了他的精气神。 这之后给胡宗宪做幕僚,将全部心血投入到抗倭战争中。 等胡宗宪入狱,当年的同门友人四散奔逃,徐渭也过了一段惶惶不安的日子。 也就是在给苏泽做幕僚的这段时间,徐渭才感觉安定下来。 同样也是苏泽鼓励他参加这次顺天府乡试的。 徐渭想起苏泽的话,想要在官场做事,功名是不可或缺的。 只要取得举人功名,苏泽就会举荐徐渭去山西做官。 苏泽也都给徐渭想好了,他可以去山西开始,从基层官员开始做,践行自己的政治理想。 如今山西马上要开放马市,一些靠近边疆的地区缺乏有知识的官员,这正是施展徐渭才能的地方。 所以徐渭心动了,跟着一群年轻的贡监生,一起参加了这次顺天府乡试。 除了身边这些贡监生外,还有赶考的顺天府的学子。 官生士子不占用原本的乡试录取名额,所以这些民籍的考生只是好奇的看着这些官生学子。 就在这个时候,几辆华丽的马车来到了试院前,几名衣着华丽的年轻读书人,在书童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徐渭身边的贡监生们,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这些都是京师官宦人家的子弟,按照新政策参加顺天府乡试。 他们和贡监生一起竞争官生录取的名额,考试前坊间就传闻主考官申时行要帮着座师张居正作弊,录用这些权贵子弟。 这帮读书人高调的作风,更是引起了其他士子的不满。 不过这些摆谱展示风头的,其实并不是什么真正的权门子弟。 真正的阁老之子,十七岁的张敬修,穿着一身简朴的儒衫,站在民籍考生中排着队伍。 作为阁老之子,张敬修也是少年扬名的神童。 但是他可要自己老爹的压力大多了。 作为阁老的儿子,张敬修的神童之名,也伴随着种种质疑和压力。 其实这一次张居正并不愿意儿子参加顺天府乡试。 自己的学生申时行被皇帝点了主考官,如果儿子考上,必然有人说科举不公平。 甚至张居正都不愿意儿子在顺天府参加乡试,他认为如果儿子真的能考上,就应该返回湖广考试。 张敬修是瞒着父亲报名参加的。 张敬修参加科举的原因也很单纯,他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 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总要上考场证明自己吧? 在场的读书人,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情走入了考场。 —— 大明会典规定,乡试出成绩的时间“不逾月”。 在乡试结束后,才是对考官的考验。 最先忙碌的,却是誊抄考卷的书吏。 乡试也要采用誊抄糊名的方法来防止作弊。 为了避免考生在卷子上留下记号作弊,或者主考官通过字迹辨认考生,乡试的卷子要经过书吏誊抄一边,才会送到阅卷官面前。 而且誊抄过的考卷也要将名字糊上,一旦在考试结束前糊名被拆开,考卷立刻作废。 同考官需要审阅大量的卷子,决定初阅的结果。 然后各房的主考官要带着自己审阅过的卷子,参加主考官申时行主持的“荐卷”环节,再从这些及格的考卷中淘汰八成的卷子。 最后主考官申时行还需要复查卷子,抽查黜落的考卷,查漏补缺,避免漏掉英才。 等一切都完成后,再调去底卷对照卷子内容,最后确定没有问题,再奏请礼部放榜。 一次乡试的工作是非常繁重的,申时行日夜挑灯阅卷,终于在十月十四日完成了全部的阅卷工作。 这已经算是神速了。 繁杂的阅卷工作,从主考官到副考官,再到同考官和书吏都精疲力尽,这也是申时行自身是状元,能力可以服众,才能迅速完成阅卷。 如果遇到主考官不能服众的,同考官们再拉扯几次,那超过一个月也是正常的。 而且明初制定规则的时候,考生也没有这么多人。 如今乡试的人数要比明初增加了三倍,但是考官的数量却没有同比增加,书吏人数也同样没有增加。 这样高强度的阅卷,加上锁院制度,让所有考官都要吃住在试院中,让阅卷最后几天都成了折磨,所有考官都想要尽快结束这趟差使。 等到了礼部张榜的许可,申时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准备拿起试院大印盖在乡试榜上,却被副考官王锡爵拦了一下。 “汝默兄,要不要再议一议?” 申时行说道: “张敬修这篇文章是公议第一,元驭兄也是赞同的,怎么还要再议?” 王锡爵说道: “这不是考卷糊名,不知道是师相家公子吗?此榜定有非议,怕是连师相爷未必愿意,为何不变通一下?” 申时行身为状元,也有自己的执拗,他说道: “我心无愧,何惧人言?张榜吧。” (本章完) 第212章 黑暗森林 第212章 黑暗森林 十月十五日。 朱俊棠没有去看榜。 但是张榜后没多久,就有同窗冲回了国子监内,向朱俊棠报喜。 他考中了! 朱俊棠从几个同年那边都得到了消息,这才确认了自己考中的消息。 他心中自然是大喜的,自己终于完成了父亲的期待,考上了举人。 但是朱俊棠又产生了淡淡的疏离感,自从父亲死后,科举就是他前进的动力,如今考上了举人,这份动力彷佛一下子消失了,让他没了前进的方向。 从同窗的交谈中,朱俊棠得知这一科,国子监有五人中举,其中包括了众望所归的张纯。 朱俊棠为同年感觉到欣喜。 但是很快,朱俊棠发现国子监内的风向又变了。 官生中举名额一共是二十人,国子监有五个人中举,其实比例也不算低了。 但是有几个在国子监内成绩不错的考生落榜,引起了监生的议论。 紧接着,考生们发现,官生第一名,也是今科顺天府乡试解元,是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后,这份质疑达到了顶点! 那些没有考上的监生激愤起来,一些知道自己考不上的监生,也开始为自己的同窗好友鸣不平。 事情还在进一步的发酵,等到十月十六日的时候,京师各大报纸上都刊登了本次顺天府乡试的录取榜单后,有人将之前《新乐府报》八月份刊登的官员子弟名单对照,发现所录取的二十名官生举人之中,国子监只有五席,官员子弟却有十四席,剩下一个名额是被皇帝特旨允许参加顺天府乡试的徐渭。 当这个结果出来后,国子监更是沸腾。 “走!我们去哭庙!” 当朱俊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连忙冲到了国子监司业沈鲤的公房。 哭庙,哭的是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文庙。 一旦发生科场舞弊的案件,当地读书人一般就会去文庙哭诉。 再进一步,就是请出孔子的牌位游街了。 一旦发生哭庙事件,作为司业的沈鲤自然是全责。 听说了监生们要哭庙,沈鲤立刻走出公房。 沈鲤的动作还算是快,而且他给贫苦贡监生授业,在国子监内很有威望,劝说了一部分弟子返回国子监。 但是国子监内鱼龙混杂,也不乏一些滥竽充数的读书人。 他们自己科举无望,但是闹起事情来却很起劲。 还有有一部分读书人不理会沈鲤的劝阻,冲向京师的文庙。 “沈师,现在怎么办?” 沈鲤面如死灰,他说道: “京师又要起风暴了。” 朱俊棠不理解事情的严重性,沈鲤说道: “随我去找苏子霖,这件事只有他能帮忙!” 沈鲤运气不错,苏泽今天刚好来宫外报馆办公,就被他撞上了。 “子霖兄,国子监生谣言顺天府乡试有弊案,现在监生们冲到文庙去哭庙了!” 听到沈鲤的话,苏泽的脸色也变了。 他其实也注意到了这次乡试名单,张居正的儿子位列解元,肯定要引起非议的。 苏泽让《乐府新报》刻意淡化顺天府乡试的事情,甚至都没有发表准备好的乡试范文。 但是苏泽也没想到,舆论发酵竟然这么快,而且一下子就发展到了哭庙的地步。 而一旦发生哭庙的事件朝廷必然要介入。 这次的主考官申时行,副考官王锡爵,还有眼前的国子监司业沈鲤,怕是都要被牵连进来。 “仲化(沈鲤字)兄,你还是快回国子监主持大局,另外暗中调查,这次哭庙到底是什么人鼓动的。” 沈鲤点点头,苏泽又说道: “朱举人,请你留一下。” 朱俊棠有些疑惑,但还是留在了原地。 苏泽则来到了隔壁的偏厅,他从系统空间拿出了【事后画册】,然后果断在画册第三页上,写上了“国子监哭庙事件”。 正常事件发酵绝对没有这么快,如果说这些哭庙没有背后的黑手,苏泽是绝对不相信的。 当苏泽写完了之后,画册上出现了一些人像。 首先是在一个房间中,一长一少两个男人正在谈话。 其中年长的那个人苏泽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到。 而年少的人,穿着普通的儒衫。 两人谈话后,画册上那个年轻人出现在国子监中,开始在各个学舍之间出入,不断的找人谈话。 紧接着就是国子监内的读书人都群情激奋,他们聚集在国子监的明伦堂前,几个领头的读书人对着众人讲话。 而那个鼓动众人的年轻人,却躲在人群中。 然后一群读书人冲出了国子监,前往文庙哭庙。 而画册刚开始出现的年长读书人,则和一群官员模样的人在开会。 画册到这里就结束了。 看到了这里,苏泽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好消息是,这次背后的主使并不是其他阁老。 苏泽在听说国子监闹事的第一瞬间,想到的就是阁老们出手了! 因为这场科举案件,直指张居正和申时行。 虽然如今内阁四辅臣还算和谐,但是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明代内阁斗争可是斗的你死我活的。 剩下的四位辅臣,显然都是有动机这么做的。 这也是为什么苏泽要用【事后相册】来验证的原因。 现在所幸不是,那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苏泽将画册上那个年轻人临摹下来,走回公房向朱俊棠问道: “朱举人,你可认识此人?” 朱俊棠接过了临摹的画像,辨认了一会儿说道: “苏翰林,此人好像是国子监的丁靖海,他是江西的秀才,在国子监中读书,也参加了这次乡试。” 朱俊棠又说道: “此人在国子监中很有名望,他兄长是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丁靖轩。” 经过朱俊棠的提醒,苏泽才想起来,画册上那个年长的读书人,正是自己在户部十三司共议会议上,曾经见过的浙江主司丁靖轩。 果然是有人策划的。 苏泽对着朱俊棠说道: “朱举人还是快点返回国子监,今日之事切不可参与,明白了吗?” 朱俊棠也知道其中的深浅,他连忙点头:“苏翰林,学生明白!学生也会拉着好友,不让他们卷入其中的。” 苏泽微微点头,朱俊棠这个年纪已经考中举人,未来自然是有远大前途的,不应该卷入到这种事情中。 等送走了朱俊棠,苏泽开始思考起来。 浙江主司丁靖轩,和他在国子监读书的弟弟丁靖海,策划了这次哭庙的事件。 那么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丁靖海可以说是乡试落榜后的义愤,那丁靖轩呢? 苏泽苦思无果,他灵机一动,起身前往吏部。 吏部。 名闻天下的文选清吏司,实际上只是一圈院落,和苏泽待过的户部山东清吏司差不多大小。 但作为大明吏部核心中的核心,在这里守卫的士兵都带着一份傲气。 寻常待阙的官员,又不敢日日来文选司,生怕惹恼了文选司的官员被穿小鞋。 但是又怕自己来的不勤快,出缺的好位子被别人抢了。 所以这些官员都和文选司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文选司进出的官吏对此见怪不怪,这可是掌管天下官员阙选的核心衙门,岂是普通官员放肆的地方。 就算是翰林清流,走入文选司的大门也要弯着腰! 但是此时却有一身身穿正五品官袍的年轻人,就这样堂堂正正的走进了文选司大门。 更让那些侯阙官员惊掉下巴的,执掌文选司的选郎张四维,竟然亲自在门外迎接了这名年轻官员。 “子霖兄怎么有空驾临吏部?是来拜见师相的吗?” 张四维带着笑意,手下官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老成官员露出这样的表情。 “今日苏某是专程来拜见子维兄的。” 苏泽态度严肃,张四维立刻意识到他要讨论正事,于是带着苏泽来到他的公房。 苏泽看向张四维的公房,隆庆群臣还是有一份特有的向上气息的。 张四维的公房书架上放满了各种档案,桌案上也是成堆的公文。 而整个公房几乎没有什么个人享乐的物品,屋内简陋到根本不像是吏部选郎的办公室。 无论张四维后世评价人品如何,至少清廉自律这点他还是公认的。 苏泽没有和张四维寒暄,而是说道: “子维兄,你听说翰林院哭庙的事了吗?” 张四维点头,他略带轻松的说道:“可这件事应该张江陵和礼部难受,子霖兄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吗?” 张四维的态度,应该就是如今高拱派系众人的态度。 哭庙影响的是张居正的名望,以及礼部还有国子监的威望,倒霉的都不是自己派系的人。 高拱一派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苏泽又问道: “子维兄,你可知道,户部丁靖轩是谁的人?” 张四维立刻说道:“子霖兄说的是浙江清吏司郎中丁靖轩?” 苏泽的眼睛眯起来,果然自己的猜想没错,自己找张四维是找对了。 张四维看了看苏泽,他内心纠结了一下。 苏泽是高拱的弟子,却始终游离于高拱的门徒圈子外。 而且苏泽的身份特殊,首辅李春芳和三辅张居正都很看重他,四辅赵贞吉还是苏泽的姻亲。 但是张四维想到高拱每次提起苏泽的态度,还是低声说道: “丁靖轩是师相看中的人。”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 丁靖轩是高拱阵营的人,应该是被高拱安插到户部的。 政治就是互相掺沙子,高拱会这么做,苏泽并不意外。 苏泽早就猜到了,丁靖轩背后一定站着某位阁老。 现在问题是,丁靖轩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泽很快也想通了原因,混乱是进步的阶梯。 自从上次京察过后,京师的政治局势趋于稳定。 前阵子隆庆皇帝下旨,补全了六部缺员,京师好的位置都被填满了。 四位阁老和谐共处,科道言官都安分做事,对于普通日子官员和百姓来说是好消息,但对于想要进步的官员来说,这绝对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没有混乱,就没有晋升的机会,如果自己前面的位置不空出来,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 内阁这些首辅重臣们,都是从刚入官场就平步青云,他们是难以体会那些苦熬多年不得升迁官员苦恼的。 丁靖轩这么做,就和军事上“擅开边衅”的将领一样,就是为了制造摩擦,给自己创造升迁的机会。 好狠的算计。 但是仔细想想,这一切又是理所当然的。 苏泽本以为,靠着自己的居中调和,可以让内阁和平共处,不会发生隆庆朝后期的党争悲剧。 但苏泽现在越来越怀疑能不能做到。 无他,任何一名阁老,都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代表了他背后的整个利益集团。 大部分官员一辈子都只有一次站队的机会,站队后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而任何一个组织内部,高级的职位都是有限的。 在竞争更高官位的时候,就是残酷的零和博弈,有时候甚至要将自己上司拉下水才有机会。 高拱和张居正的摩擦,是两人政治观点之间的矛盾,也是两个人所在派系的矛盾。 大明历史上,入阁前亲如兄弟,入阁后反目成仇的阁老也不在少数。 收起这些杂乱的心思,苏泽对着张四维说道: “子维兄,你可知道这次在国子监鼓动监生闹事的,就是丁靖轩的弟弟丁靖海!” 张四维听到这个消息倒吸一口气。 丁靖轩的身份,在掌控户部多年的张居正面前不是秘密。 现在由丁靖轩发动了对张居正一派的进攻,那张居正会怎么想? 官场就是一片黑暗森林,一旦猜疑起来就没完没了。 张四维立刻明白了为何苏泽如此严肃,他站起身来说道:“我这就去找师相!” 苏泽点点头,他将这个消息通知给张四维后,就返回了报馆。 要在高张二人死斗之前,平抑这次的风波,还是要从这次科举的案子开始。 苏泽抽出空白奏疏,提笔写下了奏疏的名字—— 《请刊乡试答卷明正视听并肃典制疏》。 (本章完) 第213章 《请刊乡试答卷明正视听并肃典制疏 第213章 《请刊乡试答卷明正视听并肃典制疏》 苏泽还是在奏疏开头陈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窃惟国家取士,科场为大典;抡才首重公平,规制贵在严明。” “兹有隆庆四年顺天府乡试,已行放榜,本应士林归心,共庆得人。” “然榜出之后,物议汹汹,监生聚于文庙,泣诉有司不公。喧腾之口,多指摘官生举额偏倚,尤以解元张敬修位列榜首,引致群疑莫释,以为或有关节情弊,有司徇私。” “蜚语流布,非但寒天下向学之心,亦将损朝廷抡才之信,动摇国本,莫此为甚!若不速行澄清,恐滋弊窦,更生事端。” 写完这些,苏泽就提出自己的办法。 苏泽的办法有两点。 简单说,就是《乐府新报》发行特刊,将中举官生子弟的考卷全部刊登在其中,交给京师读书人“学习观摩”。 当然,这一点还是不能完全摧毁流言,作弊的手段多种多样,还有提前泄露考题等各种方法。 而且读书人素来都是“文无第一”,科举阅卷本来就有主观成分,这样做也未必就能服众。 于是苏泽提出第二点,就是请皇帝再给官生加试一场。 加试就设在御前,由阁部重臣和翰林官员监考,考题就由皇帝亲自出。 考完以后,再由考官审阅。 加试并非重订名次,而是检验这些官生的才学,如果都能通过就按照原来的名次放榜。 若是发现真有舞弊的,则当场将作弊考生逮捕下狱,追查科场弊案。 同样加试的文章也作为增刊,由《乐府新报》印刷刊发,也可以作为下一届参加乡试读书人的范例文章。 为了确保万一,苏泽还是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请刊乡试答卷明正视听并肃典制疏》送到内阁。 首辅李春芳、次辅高拱赞同,三辅张居正因为涉及到自己儿子,请罪在家。 但是四辅赵贞吉票拟反对。 礼部本来就反对顺天府乡试改革,更是反对由皇帝插手复试顺天府乡试。 部内的压力,让赵贞吉票拟反对你的意见。 隆庆皇帝又下令礼部议事,礼部提出反对意见,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270点。】 【是否费5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但是他也没想到,这份奏疏会被礼部反对。 但是仔细想想也对,任何改革都是要侵犯既得利益者的,而科举一直都掌握在礼部手里,礼部自然不能容忍苏泽三番五次改革科举制度。 是啊,你今天改乡试,以后是不是要改贡试殿试? 是不是要将整个科举制度都改了? 礼部官员当然不知道,苏泽确实有这样的野心,但是他们知道阻止苏泽继续插手科举,才是维护他们权威最好的办法。 苏泽选择“否”,这50点威望自然是能省就省,不就是说服赵贞吉吗?今天就去! 【本月模拟次数-1。】 【剩余威望点:270点。】 通过这次模拟,苏泽也告诫自己,自己已经开始步入深水区。 自古以来,都是对外的改革容易,对内的改革难。 无论是开海,还是对俺答封贡政策,这些都是涉外问题,苏泽是在做大蛋糕。 在之前对藩王下手,宗藩事务是大明文官喷了百年的问题,而且宗藩说起来权势很大,实际上从成祖后宗藩就没有什么政治话语权了。 要不然山西的官员,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克扣宗室禄米。 但是科举问题是文官的根本,是士大夫立身之本。 苏泽三番两次对科举动手,礼部自然要反对。 而作为代管礼部的阁老,赵贞吉自然也要重视礼部的意见。 苏泽拿着奏疏,匆匆走向通政司。 等送完了奏疏后,苏泽看了看自己的威望点,升官后每日威望点的获取数量翻倍。 算下来,一个月能有近五百点威望点入账。 苏泽也准备开始对一些更大的问题发起改革了,而这一次哭庙的事件,正好可以成为“那件事”的契机。 苏泽提前下衙回家,带着妻子回娘家。 —— 为了处理哭庙的事情,赵贞吉今天很晚才回到家中。 一到家门口,赵贞吉就接到了门子的通告,苏泽领着赵令娴回家省亲了。 赵贞吉明白苏泽早不来晚不来,却在这个时候上门,肯定是为了白天哭庙的事情。 毕竟苏泽的同乡好友申时行卷入其中。 赵贞吉让管事领着苏泽来到他的书房。 “拜见赵阁老。” 苏泽恭敬的向赵贞吉行礼,这还是苏泽成婚后,第一次私下拜见赵贞吉。 赵贞吉饶有兴致的看向苏泽,只见苏泽拿出奏疏的副本,递了上去。 看完了奏疏后,赵贞吉眉头皱起来说道: “上次你让国子监生参加顺天府乡试,礼部内就有不少非议,现在又上此疏,礼部那边的物议,怕是老夫也压不住。” 看来自己这趟来对了,赵贞吉的态度并不是礼部官员那么保守,还是可以说服的。 苏泽说道: “赵阁老,科举是国家大典,简拔人才最重要的就是公信。” “今日哭庙之事本来只是小事,朝廷如果不作回应,反而会寒了士子的心。” “苏泽相信主考官申时行定然是秉公阅卷的,将这些中举士子的乡试答卷刊印出来,又有何不可?” 赵贞吉点点头,苏泽说的道理自然没错。 但是赵贞吉又说道: “可区区顺天府乡试,就要请陛下亲自主持复试,那其他地方的考生也觉得不公,难道都要来京师复试?” 苏泽说道:“所以下官以为,科举制度也需要改一改了。” 听到苏泽要改科举,赵贞吉也吓了一跳。 “胡闹!国家抡才大典,岂是说改就改的!” 苏泽说道:“赵阁老,下官的意思不是动科举,而是要增设吏科试。” “吏科试?” 苏泽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新名词,而是说道: “国朝初年至今,顺天府乡试人数增长了三倍。” “不知道多少读书人在家白首穷经,蹉跎一生。” “下官的幕客徐渭徐文长,他的才学早就名满天下,今科才在顺天府乡试中举。” “国朝的科举题目,也越来越偏,很多都不是圣人本意,主考官为了出题,专挑一些佶屈聱牙的句子出题,或者干脆拼接圣人之言,出一些刁钻怪题,这还是国家开科取士的本意吗?” 苏泽说完,赵贞吉沉默了一下。 他是科举的成功者,但是也明白失意者的痛苦。 赵贞吉是心学大师,也出过科举题目,确实和苏泽说的那样,四书总共就那么多字,大明从立国至今,包括县试、乡试在内,不知道举办了多少次科举了。 凡是容易出的题目都已经出光了。 有些地方出的题目,干脆将两句不相干的圣人语录拼接在一起,然后让考生写八股文。 这已经不是考试了,更像是文字游戏或者智力游戏。 “那吏科试又是什么?” 苏泽又说道: “赵阁老,一方面科举竞争日趋激烈,读书人一辈子苦读得不到功名。” “另一方面衙门缺员严重,一些府县衙门连书吏差役都凑不够,地方大员上任,又要钱自己雇佣幕僚。” “而这些幕僚又忠于幕主,并非忠于朝廷,若是遇到那种贪墨的官员,这些幕僚就成为前爪牙,掠夺民脂民膏。” 赵贞吉点头,他在地方上做过官,自然知道这种现象。 明代基层官府人手不足,这也是明初留下的问题。 因为宋代“冗官”的教训,朱元璋对于官府衙门的人员编制卡的很紧,一个管辖百里的县里,就只有县令、县丞、主簿这三个有官员身份,有的大县加上学政官员,这就是全部编制了。 而朝廷有编制的吏员,也被称之为典史,这些人虽然没有官员身份,但是也是在上级部门备案的正式人员,一个县也有定员,大县不超过四十人,小县只有十几二十人。 而衙役、书手、巡捕这些,就都是县衙的“临时工”了,他们要么是百姓在衙门服的劳役,要么就是县令自己招募的。 在明初的时候,经历了战乱人口减少,地方上百废待兴,官府也相对清廉高效,这一套体系自然没有问题。 但是到了隆庆时期,这样的人员编制,已经无法支持官府的运转了。 苏泽看很多穿越小说,都抨击封建王朝的“皇权不下乡”,但实际上明清这种体质,别说是皇权了,官府都没办法下乡。 地方官员要维持官府的运转,要么依赖县衙原本的吏员衙役,被这些地头蛇忽悠。 要么就自己重金雇佣一支幕僚队伍,带着专业团队接管县衙的事务。 这两种方法,最后都会造成吏治败坏。 前一种自然不用说了,地头蛇都和地方豪强勾结,他们会阻止朝廷的政令,有时候还会阻止抗税。 县吏勾结地方豪强抢夺百姓土地,压榨佃户,这种事情在大明无时无刻不发生着。 而后一种看起来不错,但是雇佣一名合格幕僚需要大量的金钱,以大明官员的薪水,别说是幕僚团队了,很多穷官连一个募客都请不起。 大家来当官也不是赔钱的,这笔费用自然要从官府里套出来。 有时候地方更加害怕这种带着团队的地方官,因为本地胥吏豪强好歹还讲究个细水长流,这些人来就是雁过拔毛,沈思孝在高密县就是这样的。 所以苏泽说,一方面大量读书人在家读一辈子书准备科举,让大量的读书人空耗岁月,另一方面又缺乏基层治理的人才,基层官府不堪重负,最基础的事务都难以维持,法律诉讼积压了几年都没办法处理。 苏泽继续说道: “所以苏某以为,应该开设专门的吏科试,选拔精通文墨的读书人,充任地方上典史书办的职位。” 赵贞吉皱眉说道:“这不是和以前一样吗?地方典史也要经过吏部考核备案的。” 苏泽说道: “不一样,阁老。下官的意思是,由各省进行统一吏科试,选拔出来的人才再经过算学、律法、文书等专业的课程培训,培训合格后再统一分派到省内的各衙门。” “可以从顺天府开始,吏科试可以给顺天府读书人一个去向,以安定他们的人心。” 赵贞吉皱眉说道: “可是天下读书人都把做吏当做下途,认为是卑贱之业,就算是开吏科试,他们也未必原因去参加。” 苏泽说道: “这还是因为官吏不通的原因,县衙六房,做的也是对应六部的事情,为何官身就贵重,吏员就轻贱?” 赵贞吉皱眉,苏泽这话虽然听起来大逆不道,但是在崇尚百姓日用之道的心学信徒赵贞吉听起来,倒是非常的顺耳。 王艮讲学就不拘泥出身,渔樵耕读都能收为弟子。 苏泽又说道: “世人轻贱吏员,还因为胥吏勾结豪强欺压百姓,有些吏员家族父子相继,以操持刀笔害民为业,百姓自然痛恨。” 赵贞吉点点头,苏泽说的没错,地方上胥吏有的传承几代,都靠着手里一把笔杆子为生,精通司法和财政上的漏洞,学的就是颠倒黑白的“祖业”。 没办法,明初的时候,劳苦出身的朱元璋,知道地方官府的腐败,他推翻了元廷这个腐败的朝廷,但是建立起大明朝廷后,他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在道德上羞辱吏员。 限制吏员子弟科举,不许吏员穿好衣服,将吏贬为贱业。 可权力这东西,不是朝廷一纸公文就能限制的。 官府运作需要这些吏员,而官员的权利也会分到这些吏员手里。 而这种轻贱的态度,让吏员更加没有道德包袱,反而更肆意的欺压百姓。 都已经是贱业了,还不捞钱干什么? 朱元璋知道问题,但是在那个时候也提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后代的皇帝则早就已经脱离民间,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更别提解决问题了。 “由州府选拔吏员,回避在本乡任职,充实县衙的吏员队伍,从此官员上任不必雇佣幕僚。” “将官员私吏变成公吏,上下制约,吏治才能清明。” 赵贞吉也觉得苏泽说的有道理,他清楚地方工作的难做,也明白苏泽说的有道理。 但是赵贞吉还是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 “银子从哪里出?” (本章完) 第214章 定海神针苏泽 第214章 定海神针苏泽 赵贞吉的问题很直接,明初的这套制度,也是当时的社会环境下的选择。 增设吏员,那这些吏员也是要吃饭的。 这钱到底谁出,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在大明县衙中,典史是有俸禄的。 但是典史外,无论是书手还是衙役,他们都是没有固定俸禄的。 有的地方官员会想办法从县衙的库房中支出一笔开支作为俸禄,有的地方官干脆就不发钱,任由这些书吏衙役“自筹”。 如果不解决这些新吏员的待遇问题,他们同样会成为盘剥百姓的胥吏。 苏泽说道:“俸禄由户部出,名位由吏部给。” 赵贞吉凝视苏泽,接着问道: “你有几分把握。” 赵贞吉终于知道,为什么苏泽要登门拜访了。 《请刊乡试答卷明正视听并肃典制疏》只是个引子,苏泽真正要办的,其实是吏科试的事情。 要进行更进一步的对内改革,就需要能将政令执行到最基层的官僚队伍。 苏泽希望能在读书人最多的顺天府地区试点,招募一批新的吏员充入官府,这样才能开展更基层的改革。 除此之外,这也是苏泽的一次尝试。 吏科试涉及到三个部门,吏部要给员额,和典史一样承认这些新吏员的编制。 户部要给拨款预算,给这些吏员俸禄。 而礼部要组织考试,对通过考试的吏员进行培训,让他们熟悉官府的政务。 如今朝廷中,能够集合三个部通力协作的,也就只有拥有系统的苏泽了。 给吏部、户部和礼部找个事情做,也能给三位阁老们“找点事情做”。 有了具体的事情做,也不会天天想着内斗了。 苏泽说道:“下官只能说尽力而为。” “你上个奏疏,内阁议一下,你师相那边你去过了吗?” 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那边下官还没去,下官想还是先和您通个气。” 听到苏泽这么说,赵贞吉摸着胡子,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紧接着他说道: “你和三娘子已经成婚了,现在是不是改口了?” 苏泽愣一下,还是有点不情愿的喊道: “叔祖。” 赵贞吉浅浅的应了一下,苏泽深深的怀疑,赵贞吉是不是想要占高拱的便宜? 吏科试的事情事关用人大计,苏泽只是和赵贞吉达成了简单共识。 如果要推动这件事,苏泽还要说服高拱和张居正才行。 送走苏泽,赵贞吉忍不住想,什么时候开始,苏泽成了朝堂的定海神针了? —— 次日,赵贞吉早早来到内阁,接着通政使杨思忠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内阁。 “杨大人,苏子霖的奏疏可送来了?” 杨思忠早有准备,从最上面拿起一份奏疏,将苏泽的奏疏交给了赵贞吉。 赵贞吉又看了一遍奏疏,确认和苏泽昨日给自己看的副本一样。 他首先提起笔写下了赞同的票拟意见。 写完后,赵贞吉看了一眼张居正的位置。 这件事上他还是有些看不上张居正的。 当年自己的弟弟,和自己一同考过了贡试,为了避嫌弟弟放弃了殿试,在官场上传为佳话。 阁臣家的子弟科举,为了防止瓜田李下,在职期间让自家子弟放弃科举的也有不少。 可偏偏张居正的儿子参加顺天府乡试,还考中了解元。 虽然赵贞吉也相信申时行不会在这件事上作弊,但是后人又要如何评价这件事? 赵贞吉想着,高拱迈步走入了内阁。 赵贞吉拿着苏泽的奏疏递给高拱,看完了奏疏的题目,高拱大概也就明白了苏泽要奏请什么了。 翻开一看,内容和自己猜想的相差无几。 高拱内心有些纠结。 根据张四维的汇报,高拱派人摸清了情况,这次哭庙的事件,确实是自己的门徒,户部郎中丁靖轩的策划。 作为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高拱很快就明白了丁靖轩的企图。 可是明白归明白,这一次顺天府乡试,确实是一次攻击张居正的大好机会。 在这件事上,高拱一派已经占据了主动权。 进可以继续弹劾,掀起朝议,就算不能让张居正罢官,也可以打击张居正在皇帝心中和士林中的声望。 静可以坐观其变,看张居正如何应对。 但是苏泽这份奏疏,是让高拱放弃这次机会。 高拱拿着奏疏回到座位上,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写下了赞同的意见。 我高肃卿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高拱就是不喜欢这些阴谋诡计,要不然他也不会在隆庆皇帝刚继位的时候就被徐阶算计罢官。 要战胜张居正,就要在公务上将他压倒,而不是用构陷的方法来打倒政敌。 高拱是经历过嘉靖朝后期激烈的政治斗争的,见识过严嵩父子如何使用权术,前首辅徐阶也是此道高手。 但是高拱的傲气还是让他不愿意用这些手段。 也正如苏泽所说的,将答卷刊登出来,士林自有公论。 皇帝亲自主持复试,那结果自然能服众。 要是张居正真的伙同弟子,给自家儿子科举作弊,那陛下一下子就能看穿。 反之张居正如果没有作弊,那高拱也不屑于构陷他。 最后抵达内阁的,是首辅李春芳。 李阁老前几天的时候就有不祥预感,本就想要使出告病大法,却因为东胜卫战事不得不主持大局。 可没想到刚刚处理完了北疆的事情,就赶上了这趟哭庙风波。 张居正请假后,李春芳不得不接过了他处理的政务,才做了两天就不堪重负。 李春芳并不长于吏才,平日里看张居正整日坐在那里处理公务,李春芳没想到户部的公务竟然如此繁重。 所以看完了苏泽的奏疏,李春芳立刻票拟赞同,然后中书舍人送入宫中。 隆庆皇帝对这份奏疏自然御批通过,苏泽的奏疏发往六科,这场风波暂时被压制住了。 —— 得到了皇帝的圣旨,苏泽立刻行动起来,从礼部要来了这次顺天府乡试的答卷,将二十名官生的卷子排版,刊登在十月十七日的增刊上。 《顺天府乡试汇编》出版后,迅速脱销。 京师读书人看完了张敬修的文章,也承认他的水平确实不错,士林的争议也少了很多。 紧接着,皇帝宣布在十月十九日,亲自主持顺天府乡试的复试。 二十名官生准举人全部参加,由皇帝亲自出题,翰林官员当场批改,当日就公布了复试的结果。 二十名官生的学识文章都能达到举人标准,皇帝认定本次乡试没有弊案,《乐府新报》也将皇帝的判定刊登在头版上。 至此,这场哭庙的事件告一段落。 张府。 张居正看着年轻的儿子张敬修,抬起眉毛问道:“你要放弃科举?” 张敬修拱手说道:“是的,父亲。” 张居正看向儿子问道: “你不顾我的禁令,参加这次顺天府乡试,现在考中解元,又要放弃科举?” 张敬修看向父亲。 面对张居正这个强势的父亲,张敬修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他是长子,下面还有弟弟,从小就被教育,要做家族的表率。 所以无论是读书还是其他事情,张敬修都付出了比别人更大的努力。 而这一次,张敬修也是思考已久的。 读书科举,是家族和父亲加给自己的担子,张敬修参加顺天府乡试,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满足父亲和家族的期待。 可没想到自己这次掀起的风波,差点连累父亲。 张敬修迎上父亲的目光说道: “父亲,我想要去登莱,去市舶司海务教习所看看。” 市舶司海务教习所? 张居正想起了这个机构,这是苏泽请求设立的学校,专门培养航海和海军人才的学校。 “你要出海?” 对于儿子的选择,张居正有些不理解。 张敬修说道: “父亲,读书科举做官,儿子是永远赶不上您了。” 张居正沉默了一下,大明至今没有出过父子阁老。 严世蕃虽然称为小阁老,但是他并没有入阁。 张敬修说的没错,能成为阁老,不是光读书就可以的,能力机遇都不可或缺,每一个阁老的入阁道路都是不可复制的,这不是书读得好就可以的。 如果读书好就能入阁,那岂不是每一届状元都能入阁? 实际上大明状元阁老反而不多。 张敬修说道: “儿子读《乐府新报》,见到报纸上说海波万里,我大明之外还有万国林立,所以儿子想要去看看。” 张居正沉默了一下,他素来治家严谨,对长子有很大的期待。 张敬修一路读书,也没有辜负张居正的期待,如今十七岁就中了举人。 但是见到儿子能站在自己面前,将他的想法说出来,而不是和以前那样唯唯诺诺,张居正又觉得心中宽慰了许多。 “你要去,就去吧。” “你是举人,市舶司海务教习所可以直接录取,如果三年不成,你就返回荆州老家侍奉祖父吧。” 张敬修连忙跪下来向父亲叩头,就返回房间打点包裹去了。 等儿子走后,张居正在鲸油灯下,看着一张纸条。 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丁靖轩,国子监生丁靖海。 看着两个名字,张居正眼中露出光芒。 胆敢算计阁老,那就要做好被阁老报复的准备。 —— 十月二十一日,中旬休沐后,苏泽踏入东宫。 左庶子已经有自己的独立公房了,不用和其他东宫讲官挤在同一件公房里。 而且东宫的公房刚刚翻新装修过,据说是太子自掏腰包的。 对于这件事,百官都称赞太子尊师重道,言官也很识趣的没有扫兴。 詹事府的差事其实相当的轻松,上衙的时候大家就是安静的读书备课。 不过今天苏泽刚刚到衙,一名熟人就踏入了他的公房。 “云襄(黄骥字)兄?” 黄骥比上次见面又瘦了一些,不过精气神还是不错的,而且比起刚入詹事府时候的阴郁,现在执掌太史局的黄骥明显开朗了很多。 “子霖兄,我是来向太子辞行的,见你也在詹事府,所以也顺道来一下。” “辞行?” 黄骥说道: “四海测验已经准备完毕了,太史局已经派出队伍,勘验前元测验的星图日晷,我明日也要启程前往南京了。” “去南京?” 黄骥说道: “陛下御批在神烈山附近建造天文台,子霖兄所设计的反射望远镜已经安置完毕,我准备过去看看。” “神烈山?” 苏泽疑惑的看向黄骥,自己也是南直隶人,怎么没听说过南京有这座山。 黄骥说道: “就是紫金山,世宗皇帝改的名。” “哦哦哦。” 苏泽恍然大悟,没想到最后还是紫金山天文台,这难道是历史线的自动收束? 苏泽对黄骥还是有些不舍的,叮嘱他用胖鸽子联系后,黄骥又掏出两本书。 “这份是子霖兄所授的《微积分术》,我已经编好,营造学社那边请子霖兄多担待着。” “这本《几何学》是给市舶司海务教习所编写的教材,我还没来得及勘误,请子霖兄斧正后交给朝廷。” 临近分别,苏泽更有点不舍了,他叮嘱黄骥注意身体,就让黄骥去给小胖钧道别去了。 不一会儿,东宫内传出哭声,等苏泽踏入明伦堂后,就见到朱翊钧不舍的拉着黄骥。 黄骥也感动到流泪,师生道别半天后,小胖钧又拿出一堆私藏的珍宝要赏赐黄骥,都被黄骥拒绝。 等到黄骥离开后,小胖钧闷闷不乐的坐着,对着苏泽说道: “苏师傅,黄师傅都去南京了,可孤还是不能离开东宫。” 苏泽看了一眼小胖钧,他深度怀疑刚刚朱翊钧哭,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不过苏泽也不敢擅自领着小胖钧乱跑,明代言官可是盯着很紧的,而且万一出什么幺蛾子,苏泽也担待不起,谁让隆庆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 苏泽安慰了一会儿,朱翊钧平复下来,他掏出一份信件说道: “舅舅来信了,他说澎湖的气候非常适合种植甘蔗,他已经殖拓了大量土地。” “这么快?” 苏泽也没想到,李文全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要知道现在的澎湖可不是宝岛,而是荆棘密布的热带岛屿,这也是大明为什么任由荒废的原因。 朱翊钧嘿嘿一笑说道: “澎湖种植园能进展这么顺利,可都是孤的功劳!” 苏泽笑着说道: “那臣就听一听殿下的妙方了。” 朱翊钧低声说道: “苏师傅,您不是说过浪白澳的佛郎机人吗?” (本章完) 第215章 吏科试的构想 第215章 吏科试的构想 “佛郎机人?” 苏泽想到了一个可能,接着问道: “可是世子向佛郎机人购奴?” 这下子轮到朱翊钧惊讶了,他看向苏泽说道: “世人都说苏师傅能庙算千里,难道您真有这样的神通?” 什么神通,你是西游记看多了吧? 看到小胖钧一脸热切的样子,苏泽立刻说道: “臣没有什么神通,只是殿下先说澎湖缺人,现在又说世子找了佛郎机人,臣又听说这些佛郎机人在南洋贩卖土人,这才联想了起来。” 小胖钧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不过他还是谈起了正事。 “师傅说的没错,舅舅找上佛郎机人,佛郎机人立刻拍胸脯打包票,从南洋运来了大量土人。” 好家伙。 如今佛郎机人(葡萄牙)殖民马六甲,在吕宋地区建立了不少香料种植园,贩卖土人奴隶就是他们的业务。 只不过南洋土人除了在南洋地区能卖出去,其他地方并不喜欢这些喜欢偷懒的奴隶,所以市场规模一直不大,没有形成黑奴贸易的网络。 但是对于甘蔗种植园来说,这些南洋土人又是非常好的劳动力。 他们本来就生活在热带地区,对于热带病有抵抗力,不怕蚊虫,适应种植园的气候。 甘蔗是南洋地区的常见作物,种植和料理难度也不高,生产也比较简单,也就是甘蔗收割的时候忙一点,唯一有技术的工作,就是在种植园制作粗,这个土人也能胜任。 苏泽心中默念了一声“罪过”,李文全无意间开启了殖民奴隶贸易,也不知道日后要怎么评判。 不过苏泽知道,在这个时代,大明人对于奴隶贸易可是没有任何道德负担的。 就算是最讲究“仁爱”的大明士大夫,也不会将南洋土人当做民。 在士大夫的观念中,大明一等汉,北方蒙古人勉强算个对手,也能算是二等。 其他也就是两脚兽罢了。 朱翊钧盘算着制和蔗酒两项大业,摩拳擦掌要在这两个拳头产品上做出一番事业来。 —— 苏泽无心过问千里之外的蔗种植园,他将精力放在了推动“吏科试”这件上。 罗万化前阵子去了一趟直沽,今天终于返回了报馆,苏泽理所当然的将手头上事情交给了他。 “子霖兄,直沽开埠没多久,已经是商贾云集了!你快看看这份报纸!” 苏泽接过罗万化手里的报纸,《商报》? 罗万化手里的是创刊号,总共只有四版。 第一版和其他报纸一样,都是时政要闻,但是《商报》上的文章,都是和商业有关的,头版的文章就是有关港口市舶税新政的分析。 第二版则是直沽和登莱两地商品的消息,办报的人也是下了心血,统计了登莱、直沽和京师的大宗商品价格,甚至还专门对商品做了价格预测,苏泽看完也直呼专业。 这个世界绝对不缺乏聪明人啊。 第三版则是对市场上新商品和新技术的介绍,头版就刊登了一家工坊的新式梳毛机。 苏泽仔细看了起来,梳毛机是用来纺织毛线的。 现在用的羊毛,需要将羊毛用细梳子梳开,变成方向一致的细小羊绒,然后再将这些羊绒捻成毛线。 传统的梳羊毛需要人工完成,费时费力,而且梳出来的羊毛不均匀,品质差距极大。 而这种梳毛机采用滚筒结构,只需要带动滚轮后添加羊毛,就可以自动完成梳毛的工作。 报纸在最后还刊登了这家工坊的地址,想要购买这种机器可以联系工坊的主人。 这不就是软广吗? 但是仔细想想,这篇广告十分的聪明。 买《商报》的必然是商人,一旦俺答封贡完成,羊毛贸易的规模还会进一步扩大。 一些商人不会满足于单纯贩卖羊毛,产业升级是赚钱的最好办法。 商人购买机器,将羊毛加工成毛线,这就是必然的选择。 而生产这种梳毛机的工坊必然能大赚一笔。 果然需求才是创新的动力。 其实梳毛机的结构不难,苏泽也想过这件事,不过他在推广毛线的时候,想的更多的是脱脂和染色的事情,所以就没有搞出梳毛机。 现在民间工匠自己搞出来了,这要比官方推广效果好多了。 脱脂和染色就复杂多了。 羊毛必须要经过脱脂的步骤,才能祛除羊毛上的腥膻味道。 现在苏泽用的是碱液加热洗毛的方法。 也就是用加热草木灰溶液,利用碱液和羊毛中的油脂反应,最后得到干净的羊毛。 在如今羊毛数量还比较少的时候,用这种方法自然没问题,但是如果羊毛数量多了,那就需要更高效的制碱法了。 原本苏泽还在发愁这件事,现在看到了民间自己搞出了梳毛机,他反而放松下来。 只要有了需求,能看到利润,自然会有人投入研究。 苏泽就不相信大明这么多聪明人,在巨大利润的刺激下,搞不出基础化学来? 而报纸最后一版,则是类似于人物传记或者专访之类的,版面叫做“儒商风采”。 第一期介绍的是山西范氏的族长范宝贤,苏泽看来这就是一份拍马屁的软文,这《商报》背后必然是大同范氏。 而且所谓儒商,也只是介绍范宝贤孝敬父母、照顾宗族、宽待属下、劝说子弟读书这类“儒”的部分,反而对“商”的部分避而不谈。 但是苏泽倒是很支持这篇文章,这好歹是在苏泽提出“四民道德”后,第一个开始讨论商德的报纸。 虽然迈步不多,但是好歹也迈出了步子。 罗万化激动的说道: “子霖兄,你看这商报,我们要不要也开几个新版面?” 苏泽摇头说道: “一甫兄,你说我们在《乐府新报》上刊登这些文章合适吗?” 罗万化愣了一下说道: “好像也确实不合适。” 苏泽点头说道: “我们《乐府新报》是官报,主要读者都是京师官员和读书人。每一份报纸,只要服务好最核心的读者就行了,求大求全反而是谁都伺候不好。” 罗万化露出受教的表情,他接手《乐府新报》后,总是想着要将报纸做大做强。 今天听完苏泽的话,好像确实如此,官方报纸上刊登梳毛机的推销文章,或者刊登商人的自传,好像都不太合适。 但是苏泽说道: “但是经济也是国政的重要部分,甚至可以说朝廷就是建立在银元上的。” “所以在《乐府新报》上,也可以刊登一些有关财政的内容。” “财政?” 苏泽点头说道: “比如顺天府的财税去向,官府各项开支的明细,这些内容都是可以刊的嘛。” “官府了多少银元,这些银元都在哪里,又收了多少银元,这些也应该向百姓公开嘛。” “顺天府尹是顺天府百姓的父母官,家中公用开支,不是也要向家中子弟公开?” 罗万化听完也觉得很有道理,顺天府的账目都是要向户部报备的,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其实只要是有心官员,也都是能查到这些数据的。 那向《乐府新报》的读者公开这些数据,也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情。 罗万化兴致冲冲的去操办这件事,苏泽则慢悠悠的前往内阁。 内阁会客的偏厅中,高拱听完了苏泽“吏科试”的设想后,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官员公吏和私吏的问题,作为执掌吏部的天官,高拱自然明白。 大明官场有“穷官不任富县”的说法。 富裕的县里事务繁多,遇到的问题也多,县内的大户人家多,地方关系盘根复杂。 没有钱雇佣幕僚的穷官,如果只身前往富县上任,那就是被架空操纵的份儿。 要是遇到什么突然事件激化了地方矛盾,穷官还要背锅。 所以在吏部铨选官员的时候,家贫的官员也会去往条件差的地方任职,图的就是这些地方“民风淳朴”。 只有海瑞这种,本身两袖清风,让豪强县里抓不到把柄,本身业务能力又极其出众,一个人可以干了整个幕僚团队的工作的官员,才能一人在富裕的地方做出成绩来。 所以海瑞在淳安做知县最后获得升迁,还真的就是因为他的能力太强了。 高拱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坏处。 这对于整个帝国的官场是不利的。 如今富裕的读书人,基本上都集中在东南地区。 除非考上庶吉士,普通进士都是要在地方任职的。 能不能在官场上做出成绩来,就决定了未来的前途。 穷官缺乏幕僚辅助,要么和地方上同流合污,染上污点。 要么和地方闹出矛盾,在上级心中留下一个无能的评价。 久而久之,官场上的中高级官员,就会东南地区的读书人占据。 这就是另外一场南北榜之争了。 高拱明白其中的症结,却不知道如何解决。 苏泽提出的办法,确实切中了要害。 但是高拱还是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这些新吏的员额吏部可以给,但是俸禄从哪里来?” 苏泽说道: “商税。” 苏泽说道: “上古的时候,百姓只需要耕种,官员在地方上就是劝农课桑,所以一县只需要几个官吏就可以了。” “但是如今大明地方上事务繁多,商旅纵横,所以县里的人手就不够了。” “商旅带来了地方的繁荣,但是也带来了地方治理的难度。” “开征商税依然是朝堂的共识,既然要开征商税,也需要专门的人才,用这笔钱来养新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也是商人之德。” 这又回到苏泽一直说的“四民道德”上去了。 高拱不得不承认,苏泽这套理论体系是自洽的。 商业带来的人口流动,带来了治安问题,商人之间的交易带来了各种法律问题,还有各类的经济纠纷。 新的治理问题,需要新的官吏,这笔成本由商人承担也是说得通的。 苏泽又说道: “所以弟子想在商旅发达的顺天府先试点,将顺天府的商税征上来,供养这些新吏。” 高拱在原则上同意了苏泽的计划,他又问道: “你还和谁说了吏科试的事情?” 苏泽立刻表忠心说道: “当然是先和师相商议的。” 高拱露出满意的表情,自己这个弟子好是好,就是跟自己没其他门徒那么紧。 但是在高拱看来,能干就是最重要的,他接着说道: “你还有户部员外郎的差事,你可以在户部提出来。” “另外赵阁老是你姻亲,你可以走动一下,如果真要办吏科试,礼部也要出力。” 苏泽明白了高拱的暗示,这是允许自己和张居正接触,共同推动这件事。 苏泽连忙说道: “弟子领命。” —— 苏泽没有向高拱询问丁靖轩的下场,但他离开内阁就去了户部。 山东清吏司郎中葛烨出衙门办差去了,苏泽的老部下,主事魏恽就送上了茶水。 魏恽不落痕迹的拍着马屁道: “部里缺了苏中郎,可以繁忙了很多。” 苏泽坦然接受了魏恽的示好,山东司的事务井井有条,在两次更换负责后都能无缝衔接,主事魏恽的辅佐能力毋庸置疑。 这份人情世故和对业务的熟练程度,都让他在苏泽心中留了下了好印象。 等寒暄完毕,魏恽低声说道: “苏中郎,您知道浙江清吏司丁郎中的事情了吗?” 苏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道: “在十三司共议的时候见过,丁郎中怎么了?” 魏恽小声说道: “浙江清吏司不是执掌金银征纳吗?丁郎中被下属检举,贪墨了部分金银,他还受贿,擅自免除了一些南直隶府县积欠的金银。” “听说六科拿了确凿的证据,陛下震怒,已经命令锦衣卫将丁靖轩逮捕下狱了。” 好家伙,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的报复竟然这么快这么狠。 金银是要进皇帝内帑的,是“朕的钱”。 这丁靖轩也是胆大包天,连皇帝的钱也敢贪。 贪也就贪了,还做得这么不周全,让张居正抓到了把柄。 就连好脾气的隆庆皇帝都震怒,动用锦衣卫把他抓进了许久未用的诏狱,只能说丁靖轩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名留史书了。 “张阁老在户部吗?” “在的,苏中郎要求见张阁老吗?” 苏泽看向魏恽说道: “不过有件事,要先魏主事商议下。” (本章完) 第216章 说服张居正 第216章 说服张居正 魏恽听到苏泽的语气严肃起来,于是正色说道:“苏中郎请讲。” 苏泽说道: “本官准备向张阁老进言,在户部设立一个专司顺天府商税的机构。” 苏泽说到这里,其实意思也很明显了,就是询问魏恽对这个职位有没有兴趣。 魏恽果然心动了。 魏恽就是那种典型的有能力但是没学历的官员。 魏恽的进士名次低,是一步步才坐到户部主事的位置上的。 但是在这样的位置上,想要更进一步就难了。 一般也只有谋求外任,在外任的时候干出成绩来,才可能突破限制,进入中级官员的限制。 但是外任的风险也很大,且不说外任的职位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到任能不能做出成绩也难说,如果遭遇上天灾人祸,甚至可能会因此受罚,那这辈子就别想回京师了。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官员宁可不升迁也要赖在京师。 苏泽认可魏恽的能力,所以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这个新部门大概也就是个临时部门,挂在户部某个清吏司下,但是苏泽是推荐魏恽去做主官。 这个给顺天府征收商税的部门如果真的出成绩了,那这一切就是魏恽的功劳,他就可以因此获得升迁了。 留在京师还挂在户部,做得又是和以前差不多的财税工作,魏恽自然动心。 “苏中郎有所差遣,魏某自当从命。” 苏泽点点头,接着就离开山东清吏司,向着张居正的公房走去。 —— 皇帝亲自证明了张居正的儿子没有舞弊后,然后下旨抚慰张居正,张居正就立刻返回了朝堂。 张居正返回朝堂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清理丁靖轩。 以张居正在户部的掌控力,很快就查清了丁靖轩的问题,接着就有张居正麾下的言官出手。 但是张居正也没想到,这丁靖轩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连皇帝的金银都敢贪。 而另外让他头疼的,是自己执掌的户部竟然有这么大的蠹虫。 这是要比丁靖轩是高拱的人,更让张居正头疼的事情。 没办法,大明的财政实在是太混乱了。 张居正也感受到紧迫感,以及苏泽请求编修大明会计录的先见之明。 要进行财政改革,必然要理清楚账本,如今大明财政这笔糊涂账,不知道多少丁靖轩这样的硕鼠寄生其上,贪墨了多少民脂民膏。 所以张居正没有立刻回到内阁上班,而是返回户部主持起了会计录的编修工作。 听说苏泽求见,张居正还是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在公房接见了苏泽。 张居正放下了苏泽草拟的奏疏,看向苏泽问道: “你师相怎么看?” 张居正看着苏泽,不知不觉中,苏泽已经成为他和高拱之间联络的纽带。 特别是这一次丁靖轩的事情过后,张居正拔出高拱安插在户部的人,这一次高拱也没有落井下石。 可是下一次呢? 也许这一次高拱没有动手,只是觉得不能扳倒自己呢? 官场就是一个黑暗森林,怀疑的种子只会越来越大。 如果是自己,有一个赶走高拱的机会,自己会放弃吗? 而身为阁老,除了公务上的沟通外,私下也不会有什么交心谈话的。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苏泽的分量了。 他的能力有目共睹,这是从皇帝到百官都认可的事情。 作为高拱的弟子中最耀眼的存在,高拱也不会用苏泽来做陷阱。 政治构陷用的都是小角色,谁会用自己派系未来之星来火并啊。 所以张居正也不用担心苏泽在吏科试上挖坑害自己。 当然这也是苏泽的人设起了作用,他虽然是高拱的弟子,却立的是孤臣的人设,并不是事事屈从高拱,很多国策也都是他自己主张推动的。 张居正突然发现,怎么苏泽好像也是阁老了? 压下这些杂乱的心思,张居正仔细思考起这个吏科试的事情。 “商税怎么收?” 商税也是张居正头疼的事情,自从苏泽在灵济宫大会提出商税后,民间对这件事也很有议论,内阁和户部拿出的暂时方案,是对进出港口的海商征收市舶税。 市舶税对百姓影响不大,征收对象都是从事海商贸易的商人。 但是市舶税是进皇帝内帑的,户部能够获利的部分,就是在登莱铸币所铸币的火耗收入。 当然,这笔费用也是很多的,特别是市舶税必须要征收银元,让登莱铸币所的两座工坊都日夜不停的工作,铸造了大量的银元和黄铜币。 但是按照苏泽的理论,商人可不仅仅是海商,其他商人也是要收税的。 苏泽说道: “对于坐商,还是应该定额。” “定额?” 苏泽说道: “根据行业不同,商铺面积不同,核定每月的商税。” 张居正立刻理解了苏泽的意思。 其实任何国家最早的商税,都是定额税。 在苏泽穿越前,对于没有建账能力的个体工商户,税局也都是定额征收的。 苏泽当然知道更先进的征收方式,可是大明也要有这个条件啊。 定额已经是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了,虽然定额征收其中也有大量的腐败和利益寻租,也存在不少避税的空间,但是目前来说,能将商税征上来比什么都强。 张居正点头,苏泽提出了办法,接下来各行业的税率怎么定,就是户部的事情了。 “只对坐商征税,会不会不公平?” 苏泽说道: “对于行商,应该比照钞关税,在通过顺天府的要道出入口,对货物按比征税。” 钞关税,是大明征收的一种过路税。 钞关设置在漕运的重要节点上,对于过往的商船征税。 张居正觉得苏泽能想到钞关税并不意外,因为如今大明最大的钞关,就在苏州府的浒墅关。 浒墅关扼控太湖长江贸易,是全国钞关征税最多的。 当然,大明钞关收的税比例很少,就和船引一样,一般都是按照船的大小征收,一年钞关税收入也就是几十万两银子,这在大明财政收入中就是九牛一毛。 苏泽的想法和市舶税一样,从简陋的按照船大小征收,改为按照货物价值征收。 张居正低头思考起来,过了半天,张居正这才说道: “看来还是要落在吏治上了。” 张居正也明白了苏泽为什么要推动这个吏科试了。 无论是钞关税,还是定额商税,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吏员的。 这些吏员还要能写能算,能向百姓宣读朝廷的政令,这要比如今衙门里工作的书手要求还高,书手只需要完成文字工作,并不对算学有要求。 张居正说道:“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了。” 苏泽说道: “首先是吏科试从顺天府的读书人中考试选取,一年两次。” “难度要比县试低,但是要考简单的算学,类似宋代科举的明算科。” “已经有秀才功名的,或者朝廷典史职位的,可以免试,但是和考过的生员一起,要在国子监下的吏科班学习半年。” “这半年学习的主要是官府公文的相关知识,以及基础算学知识,等到半年后还有一场结业考试,通过就算是正式吏科生员,由吏部安排到顺天府下的各衙门任职。” 张居正赞同的点头,苏泽这一套方法很有他的作风,思虑周全,目光长远。 如果真的能实行,就能迅速拉起一支更专业的吏员队伍。 苏泽又说道: “吏员也分为六等,俸禄依次递增。” “三年一勘,和朝廷考课一样,下等申饬罚俸,中等则按例升等,上等则超品升等,越级提拔一次。” 苏泽吸了一口气说道: “吏员升至一等,经过由上官出具考状,经由吏部和六科都察院勘核后,可列入流内为官。” 这些都是苏泽没有写进奏疏的内容。 之所以没有写进奏疏,自然是这一条的阻力太大,苏泽现在的威望点,没有把握强行通过。 张居正问道: “你师相也同意这些?” 苏泽摇头说道: “张阁老,这些话下官还没有和师相说过。” 紧接着苏泽又补道: “下官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过。” 张居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苏泽,过了好半天他才移开目光,但是苏泽看到他嘴角似乎微微翘起。 张居正说道: “你谨慎是对的,官吏殊途乃是祖制,你知道这个构想说出去,多少士大夫要反。” 苏泽无奈的说道: “张阁老,您也知道这不过是给吏员一个指望罢了。” 张居正点头,苏泽将吏员分为六等,三年一升迁,就算是干得好也只能越级一次。 那就是最能干的吏员,也要干满三任,也就是九年才能从吏员转入官途。 如果每次都只能得到中等的考核结果,那就要干满六任,也就是十八年才有机会。 而科举只要举人就可以入仕,转任一两次也就能获得官员身份了。 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这不过是给吏员一个奔头罢了。 这其实就和后世很多基层的科员一样,其实大家都知道这辈子没有什么升迁的机会了,但是好歹名义上大家都有上升通道。 有了上升通道,不仅仅意味着个人前途,也意味着官和吏之间的天堑被打破了。 那一些吏员就会用官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一旦这些新吏开始这么转变,那民间对他们的评价也会变化。 没有谁是要天生做卑贱之人的,大部分人就算是做坏人,也很难心安理得的,想要做彻彻底底的坏人,那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天赋异禀。 吏员如果有稳定的饭碗,有晋升的途径,还有令人尊重,至少是不被唾弃的民间评价。 那大部分人也都会谨守本分,不会做出大奸大恶的事情来。 只要这些新吏能够基本称职,那商税说不定还真的能收上来。 张居正看向苏泽的眼神更热切起来。 张居正是有变法志向的。 而且比起大部分文官的节流主张,张居正是主张开源的。 朝廷要做事,总是要钱的。 没有钱袋子在手,什么事情都办不成,这是张居正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张居正也不反对征收商税,苏泽的四民道德论也说明了,商人要提升社会地位,改善社会偏见,那就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 顺天府附近商业发达,商人交税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苏泽之所以选择顺天府,也是因为这里的读书人多,有机会拉起一支新吏队伍来。 或许还真的可行? 张居正说道: “吏科试可以先搞起来,但是吏员转任官途,先不要说。” 苏泽点头,这是改革中最具争议的地方,确实没有必要在一开始就抛出来。 “半年时间太长,第一批吏员给你三个月时间,能粗通朝廷法令,能写能算就行,剩下的等到冬闲的时候再培训就是了。” 苏泽也觉得张居正这个办法妥当,这不就是前世的“初任培训”加上“日常轮训”吗? 三个月打基础,等工作一段时间再集中培训业务,这样似乎效率更高。 不愧是张居正啊。 张居正又说道: “第一批培养吏员的银子,首批吏员的半年俸禄,户部出了。” 苏泽大喜,他来找张居正就是为了这笔启动资金的。 无论他吹的天乱坠,举办吏科试和培训吏员都是要银子的。 没有这笔银子,新吏就培养不起来,也就收不上来商税。 这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必须要先讨到一笔启动资金,才能循环跑下去。 张居正又说道:“但是本官也是有条件的,如果半年后顺天府商税还征不上来,户部就不出这笔银子了。” 苏泽点头说道:“下官愿意立军令状,就以半年为限。” 张居正满意的点头,苏泽又趁机说道: “张阁老,下官建议在山东清吏司下设商税局,专门负责顺天府的商税。” 张居正点点头,商税确实需要一个专门的负责机构,他说道: “那你以为,谁适合出任这个商税局的主司。” “下官推荐山东司主事魏恽。” “可。” 从户部出来,苏泽神清气爽,吏科试的环节都已经打通,接下来就是上书了! 《请开吏科试选才疏》。 (本章完) 第217章 《请开吏科试选才疏》 第217章 《请开吏科试选才疏》 大明朝堂的热点,来的快散的也快。 随着苏泽送上《请开吏科试选才疏》,京师朝堂的热点,就聚焦在这份奏疏上,之前的顺天府乡试案,已经没人谈论了。 十月二十日,苏泽上书。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开吏科试选才疏》送到内阁,高拱、张居正和赵贞吉都票拟赞同,奏疏由首辅李春芳送到内廷。 如此重大的改革措施,隆庆皇帝犹豫不决,发给外廷公议。 外廷官员纷纷上书反对,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340点。】 【是否费50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当前威望点不足,可等到威望值足够后自动扣除,递延执行。】 “吏科试”的改革难度果然很大,五百点威望还是自己说服了三阁老后的结果,但是好歹可以接受了。 如今苏泽每天可以增长16点威望值,凑足剩余的威望也就十天时间。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在上疏后的三天,苏泽就向首辅李春芳递上了病假乞休单。 苏泽名义上的上司其实有几个。 首先他是翰林院和詹事府的官员,所以他可以向代管翰林院的张居正请假,也可以向代管詹事府的赵贞吉请假。 苏泽还是户部员外郎,可以向代管户部的张居正请假。 然后他这个报馆总编官的身份,可以向报馆总裁官李春芳请假。 最后苏泽还是选了李阁老,谁让李阁老拥有丰富的请假经验呢。 当李春芳看到苏泽的乞休单,嘴角抽搐了一下。 “所以你上疏给内阁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事,就乞休回家了?” 这位好脾气的首辅,此时有些愠怒,眼神中仿佛在怒吼,“你小子竟然请假了!” 自从苏泽的《请开吏科试选才疏》,朝堂上对于这份奏疏的攻击不断。 最大的理由就是吏员数目是祖制,是太祖为了防止胥吏盘剥百姓所额定的,现在朝廷要增加胥吏人数,这不是专门和祖宗之法作对吗? 增加胥吏征收商税,也被抨击“与民争利”,认为是在鱼肉百姓。 朝野对苏泽的批评也不断,甚至有小报上影射苏泽是蔡京,为了谄媚君上专门帮着皇帝敛财。 当然,正经报纸是不敢刊登这种文章的,你说苏泽是蔡京,那皇帝是谁? 这些日子内阁本来就忙,北方战事的封赏收尾工作,俺答封贡的事情,筹备下西洋的工作,户部会计录的编修,又要应付外廷对苏泽的攻击,李春芳这些日子都加了班。 再一想到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苏泽搞出来的,他竟然请假了! 李春芳几十年养气的功力,都挡不住体内的怨念冲出来。 苏泽装作咳嗽了一下说道: “李阁老,下官昨夜感了风寒,差点下不来床,这是拖着残躯来向您乞休的。” 李春芳看向苏泽,完全看不出生病的样子,他说道: “本官奏请陛下,请太医给你看看?” 苏泽连忙说道: “李阁老,下官在家调摄就好了。” “若是调摄有用,还需要医者做什么?乞休的单子本官批了,你且回去养病。” 等到苏泽离开,李春芳喊来身边的中书舍人刘珺。 “去太医院,找傅医官去苏子霖府上诊治。” 刘珺疑惑的看向李春芳,刚刚苏泽那副样子,根本不像是得病的,为什么还要派太医? 紧接着李春芳拿起一张纸,写下了几个草药的名字。 刘珺接过来一看,“黄连”、“黄柏”,这些都是味道极苦的中药材。 李春芳是内丹术高手,对于医理也很精通,这副方子也就是普通的滋养补气药方,但是用了极苦的药材。 李春芳说道: “让傅医令照这个方子开药,每日由太医院煎完送到苏泽府上,请医官看着他喝完。” 好家伙,刘珺明白了李阁老的意思,看来这次苏泽给内阁惹了这么多事,害的李阁老自己不能请假,却是让李阁老记恨上了。 —— 这次请假是苏泽婚后第一次请长假,倒是陪着孕中的妻子好一阵子。 唯一难受的就是,每天太医院的医官都会送来非常苦的中药,还要当面看着自己喝下去。 苏泽深深怀疑是小心眼的李阁老在报复自己。 不过这些日子苏泽除了在家陪妻子,倒是也不孤单。 今日申时行也带着妻子上门拜访他。 女眷们去后宅说闲话了,苏泽就在后园的太湖石前放了水缸,和申时行坐在宅邸前主人耗费巨资建造的人工湖前垂钓。 “子霖兄,你还是别钓了吧。” 申时行看着自己面前水缸里满满的鱼,再看苏泽面前水缸里空无一物,实在不明白苏泽这样的钓鱼水平,到底在钓什么? 一整个上午的“空军”,苏泽也扔掉了钓竿。 马上就要十一月了,京师的气候也开始冷起来。 苏泽和申时行走进小瀛洲边上的廊亭中。 顺天府乡试后,虽然有皇帝证明了张敬修的能力,证明了申时行没有徇私舞弊,但是这次事件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 朝廷上下明里暗里对他的非议不少,一个谄媚阁臣的帽子是少不了。 申时行感觉苦闷,也在苏泽之前请了假。 小瀛洲假山上种着几棵树,随着一阵秋风吹过,树叶飘落在湖面上。 申时行看着寂寥的秋景,对着苏泽说道:“其实在放榜前,元驭(王锡爵字)也拦了我,让我避嫌不要点张敬修解元。” “可我本以为秉公无私,却差点连累师相,还差点连累元驭兄的前途。” 面对申时行的抱怨,苏泽也不知道怎么劝。 苏泽只能说道: “汝默兄,官场中人,就是内阁宰辅,也少不了‘不由己’三个字。” 申时行点点头,他是科举状元,人情练达,这些道理又怎么会不明白,但撞上现实大山后,还是刷新了他的想法。 申时行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我想要外任。” “啊?” 苏泽疑惑的看向申时行,状元及第、翰林庶吉士、詹事府和礼部官员,申时行每一步都走在大明官员最羡慕的位置上。 按照这个趋势,申时行入阁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京师普通官员都畏惧外任,不想要离开京师,申时行却要主动离开京师。 苏泽说道: “汝默兄,可不要冲动啊。” 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这不是我冲动,而是思虑后的结果。” “我朝阁部重臣自有青云之阶,不若唐宋宰辅要亲历州县之制。” “师相和几位阁老,还有子霖兄都是天纵之才,国朝制度反而能让你们早登青云,但是对我这样的庸才来说,却不识基层之苦了。” 苏泽沉默了一下,你申时行都是庸才,那其他人是什么? 但是申时行萌生了要去地方任职的想法,苏泽大概也是支持的。 很多基层的问题,如果不是亲历是根本看不到的。 “既然汝默兄有了定计,那和嫂嫂说了吗?” 申时行说道: “说了,等我离开京师后,家里就要托付子霖兄照料了。” 苏泽点头应下,两家是通家之好,就是申时行不说,苏泽也会照顾的。 但是申时行又面露难色说道: “可我还有一事要请教子霖兄,外任哪里比较好?” 苏泽明白申时行的意思,他肯定不是为了捞好处要挑个肥缺,而是要选个能锻炼自己的位置。 苏泽也开始思考起来。 如今申时行的官位和自己一样,都是正五品。 京官外任一般要升三级的,也就是说外任的职位最高可以是从三品。 不过从三品也算是封疆大吏了,正常申时行这个级别外任,也就是知府这个级别。 苏泽想了想说道: “天津兵备道如何?” 天津兵备道? 申时行很快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天津兵备道,就是管辖天津卫以及直沽港口的主官。 直沽的位置特殊,在苏泽开埠后更是特殊。 明太祖朱元璋在天津设置卫所,设有天津三卫,早期直沽就是一个大号卫所,所有的土地都是军屯,所以由天津三卫管辖。 等成祖朱棣时期天津日益繁荣,于是朝廷设置都督府,三卫由都督府管辖。 嘉靖年间,嘉靖设置兵备道衙门,将都督府的职责划入天津兵备道,由将天津地区的民政司法也划入其中,终于完成了军民合一的统一管辖。 这个职位,是个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特殊职位,一般只有大明边疆地区才会设置,天津兵备道就是特例中的特例。 但是还不仅仅军政和民政。 天津兵备道还要负责直沽钞关厅,也就是直沽钞关税的事务,对接户部。 天津兵备道还有负责直沽漕运的职责,负责通往京师漕运工作。 天津兵备道下还有宝坻县丰财场,这是京畿地区最大的盐田,所以还有盐政工作。 天津兵备道可以说是整个大明最难当的官儿了,涉及到军、民、漕运、盐业、商业,比内陆地区的布政使都要难当。 申时行也意动了。 但是他又说道: “这个职位,以我的资历,能坐上吗?” 苏泽笑着说道: “天津兵备道可是个苦差事,前任离任至今还没人补缺。” “如果汝默兄真的想去,我会帮你争取的。” 听到苏泽这么说,申时行就明白这事情应该是稳了。 苏泽在高拱心中的位置,他和选郎张四维的关系,区区一个兵备道自然不是问题。 申时行认真的向苏泽行礼道: “多谢子霖兄指点迷津,还请子霖兄帮我某这个差事。” 苏泽自然一口应下。 —— 十月二十九日,皇宫中。 为了苏泽的奏疏,外廷已经吵了四五天了,隆庆皇帝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同意苏泽的奏疏。 祖宗之法自然是一个方面,隆庆皇帝也担忧自己增设吏员的数量来征收商税,给自己史书上评价染上污点。 为了收税增加吏员,怎么看都不是明君应该做的事情。 到了今日,隆庆皇帝也开始重视自己的史书评价来了,不愿意给自己染上污点。 如果不是内阁三阁老都上书支持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大概早就驳回苏泽的奏疏了。 外朝反对的声浪越来越大,隆庆皇帝已经准备驳回苏泽的奏疏了。 皇帝刚刚拿起这份留中多日的奏疏,提督东厂的冯保走进了御书房。 冯保手里捧着厚厚的文书,他进入御书房后向皇帝禀告道: “陛下,这些都是东厂和锦衣卫审讯丁靖轩的供状。” 隆庆皇帝想起了那个胆大包天的户部郎中,丁靖轩贪墨金银,着实是犯了皇帝的忌讳,所以被特旨抓入诏狱审讯。 隆庆皇帝还特意命令冯保这个厂公督审,而冯保也没想到从丁靖轩口中审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所以连忙带着供状和审讯勘验结果来汇报给皇帝。 隆庆皇帝翻看着丁靖轩的供状,除了御史弹劾的侵占金银的问题外,丁靖轩还供认了其伙同豪商,逃避钞关税的罪行。 “浒墅关一地,丁靖轩就伙同商人逃避钞关税,他受贿多达万两,那这些商人逃税多少!?” 隆庆皇帝也震惊了! 他记得前阵子张居正上奏的户部账本,浒墅关一年的钞关税总共也就十几万两,而丁靖轩一个人就受贿万两,那这些商人逃税多少? 而这还只是豪商贿赂丁靖轩一个人的! 隆庆皇帝越看越是心惊,丁靖轩被吓破胆子,将自己为官以后受贿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帮着下面逃税,是户部官员主要的受贿手段。 看完以后,隆庆皇帝看向冯保,冷声说道: “这就是百官都反对苏子霖募新吏,征商税的原因吧?” “有了新吏征税,他们就没有了从中受贿的机会了!?” 冯保自然不敢回答隆庆皇帝的问题。 隆庆皇帝又说道: “这些商人宁可给户部郎中行贿,也不愿意给朝廷交税,群臣说的与民争利,说的就是这些‘良民’?” “这民利到底是入了百姓的口袋,还是入了奸商和贪官的口袋?” 隆庆皇帝抽出苏泽的奏疏,御批后交给冯保道: “就按照苏爱卿所奏,在顺天府募新吏,依令开征商税。” (本章完) 第218章 山东人的执念 第218章 山东人的执念 十一月二日,《乐府新报》全文刊登了皇帝的敕令和苏泽的《请开吏科试选才疏》,吏科试的消息立刻在京师传开。 朱俊棠从学舍起来洗漱完毕,准备去明伦堂读书,遇到了同学张纯。 虽然两人都考上了举人,但是接下来还有两年后的贡试,朱俊棠很快又给自己找到了目标,考上进士! 张纯出身贫寒,都是靠着沈鲤的帮助和苏泽的报馆的兼职,才能坚持学业,如今考中举人也没有松懈。 但是今天张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走向朱俊棠说道: “思召(朱俊棠字)兄,我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商议。” “明之(张纯字)兄有什么难事吗?” 朱俊棠以为是张纯手头紧,所以主动开口询问,他出手大方,经常接济同年。 张纯掏出了最新的《乐府新报》,递给了朱俊棠。 “思召兄,你看过苏先生的这份奏疏了吧?” 朱俊棠点点头,《乐府新报》他是每一期都会认真读的。 张纯说道: “我那几个同乡秀才,这次没考过乡试,想要参加吏科试。” “啊?” 张纯说道: “你看敕令里说了,秀才可以不用参加初试,直接就可以在国子监的吏科班就读,三个月后参加结业考试,就能授予顺天府的典史身份。” 张纯说道: “这几个同乡来找我商议,这事情关系到他们的前程,所以我也不敢擅自回答,想要和思召兄商议下。” 朱俊棠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事关读书人的前途,也难怪张纯这么慎重。 朱俊棠想了想说道:“如果真的对乡试没把握,这吏科试倒是可以试试。” 张纯说道: “思召兄也觉得吏科试能有前途?” 朱俊棠点头说道: “若此事是别人推动的,朱某也没有信心,但是苏先生上疏推动的,那这吏科试定能办成。” 张纯也点点头,他能在国子监安心读书,就是靠着苏泽《乐府新报》的采风使的差事。 国子监中受苏泽恩惠的人不少,也正是苏泽的上疏,才让国子监生能在顺天府参加乡试。 张纯稍稍放心,他说道: “我向沈司业打听过了,这一次不限定顺天府籍的士子,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 “思召兄也知道我老家那边的情况。” 张纯是山东人。 山东热衷于体制内,在苏泽穿越前都是个著名段子,但其实这个段子更早就有了。 唐代就说“鲁人多明经”,唐代科举分进士科和明经科,进士科含金量最高,明经科含金量低,考上了也只能做小官。 但是山东人就热衷于考明经,反正只要能混入体制内就可以了,大官小官无所谓。 而宋代著名反贼宋江,就是山东郓城县押司,他上梁山之后日日夜夜都想着被诏安,可见做官瘾有多大。 而大明朝山东的举人出仕做官的也是最多的,举人做官的前途不大,进入官场很多年最后也只能在主簿的位置上徘徊。 但是山东举人依然趋之若鹜,只要有了做官的资格就会出仕,根本不在意前途不前途的,所以如今也有“天下主簿半山东”的想法。 山东距离京师不远,如果秀才就能成为朝廷编制内的典史,这对山东读书人也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京官大三级,那京畿的典史,也和主簿差不多了。 所以当《请开吏科试选才疏》刊发后,最跃跃欲试的就是这些山东籍的读书人了。 这大概就是山东人的执念了吧。 —— 十一月七日,京师刮起了寒风。 前两日朝堂上两则人事任命,稍微引起了议论。 第一则是申时行外任天津兵备道。 对于这个任命,京师大部分官员都是幸灾乐祸的。 申时行少年状元,官场上又顺风顺水,不少人都对他暗暗的嫉妒。 这一次乡试弊案,之所以闹成这么大,主考官是申时行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在京师这些吃瓜官员看来,一定是申时行搞砸了顺天府乡试,所以在张居正面前失宠,所以才被外任天津兵备道这个“苦差事”。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申时行也懒得解释。 第二则是王锡爵调任南京国子监司业。 官员们也同样的幸灾乐祸,王锡爵和申时行差不多,也都是官场得意的,南京的官儿虽然也算京官,但是在这些官员看来,这明显就是王锡爵失势的信号。 申时行在接到任命后,就匆忙出发,都没有给苏泽送行的机会。 今天苏泽专门出城给王锡爵送行。 “子霖兄,师相也和我说了,这次去南京国子监,主要还是筹备南直隶吏科试的事情。” 王锡爵知道吏科试是苏泽推动的,也不避讳张居正交给他的任务。 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竟然行动力这么强,顺天府吏科试还没弄完,已经在布局南直隶吏科试的事情了。 苏泽苦笑,看来张阁老对自己很有信心,认为顺天府吏员改革肯定能完成,他已经在布局南直隶的吏员改革了。 也对,虽然京师附近商贸发达,但是如今整个大明经济中心还是东南。 而东南地区经济最发达的,就是南直隶了。 张居正也抓住了关键,这新吏改革最重要的部分,其实就是这个设在国子监下的新吏初任教习所。 所有通过吏科试的准新吏,都要在这个教习所学习三个月,然后通过合格考试才能任职。 而所有的新吏在任职后,在农闲的时候还要返回这个教习所接受在职培训。 京师这边,新吏教习的工作是国子监司业沈鲤。 那如果在南直隶推广新吏改革,那负责南直隶新吏培训的,自然就是南直隶国子监司业王锡爵了。 张居正好深远的布局! 这新吏教习就和科举座师一样,日后必然会被新吏奉为座主。 这种关系甚至要比科举主考那种关系更加亲密,这些新吏都要在教习所培训半年以上时间。 而任何一个聪明点的新吏,都会明白,在培训期间指导他们的国子监司业,可能是他们这辈子能够遇到的最大的官了,又怎么会不认下这份师生之谊? 一个能影响日后整个南直隶新吏团体的职位,张居正就这样运作给了王锡爵。 可笑那些人,还在嘲笑王锡爵已经在张居正面前失宠,真是一帮鼠目寸光的家伙。 苏泽给王锡爵送行,也带来了上次黄骥留给他的两本书。 身为吏员,日后丈量田亩,怎么能少的了微积分和几何学? 当然,苏泽也没丧心病狂到给初任的新吏学这个,这些可以作为选修课程嘛,或者日后升迁考核的考试项目。 送别了王锡爵,苏泽再次回到史馆。 这些日子以来,苏泽觉得史馆是越来越冷清了。 沈一贯上月送朝鲜使臣离京,还没折返就接到了朝廷的命令,又陪同王世贞北上草原,和草原谈封贡的事情。 上一次飞鸽传书的时候,沈一贯来信说已经接近板升城了,算算日子应该是已经和俺达汗谈上了。 咕咕咕。 苏泽突然抬起头,一只胖鸽子飞进了公房内。 苏泽觉得这只鸽子又胖了一圈,他实在不明白这只超次元鸽子是怎么飞行的。 胖鸽子的眼睛盯着苏泽,却把绑着信笼的腿退后半步,仿佛是在用信笼里的信来胁迫苏泽。 成精了。 苏泽无奈,掏出一把米撒在胖鸽子面前,胖鸽子这才伸出脚,让苏泽将信取了出来。 果然是沈一贯的来信。 打开信,果然和系统所预测的一样,王世贞和沈一贯顺利的抵达了草原。 这一次沿途没有遇到任何波折,路上遇到的蒙古部落,见到大明的旌旗,都远远的让开了道路。 在板升城前,重病的俺达汗,在三娘子的陪同下,领着整个土默特部的高层,亲自在郊外三十里迎接大明使团。 俺达汗以面见上国使臣的礼仪迎接了王世贞,态度要比上一次谦恭多了。 草原就是这样,他们对于强者是发自内心的服从。 参加过东胜卫之战的部落,也有一部分族人逃回来。 明军坚固的棱堡,恐怖的火器,戚继光强大的车营,都随着这些残兵传播到草原上。 明军胜的太大,给草原诸部剧烈的震撼。 很多距离边疆近的部落,他们的首领都赶来板升城,生怕大明攻击他们的部落,向俺达汗请求帮助。 甚至有的部落还提出要逃到漠北去。 俺达汗安抚了这些部落,顺势提出了接受大明封贡的提议。 这一次会议上,包括一向要求对大明强硬的黄台吉,都没有对封贡提出异议。 在王世贞抵达板升城之前,俺达汗已经统一了共识,向大明称臣纳贡。 看完这一段,苏泽只能感慨,俺达汗确实是草原上的雄主。 在大明虚弱的时候,俺达汗可以领着部落掠夺大明。 在大明强大起来,意识到实力逆转后,俺达汗能屈能伸,主动多次请求封贡,给自己留足了台阶和后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位草原雄主已经快不行了。 沈一贯在信中也描绘了俺达汗的身体状态,他已经无法独自骑马了。 这对于大明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 沈一贯在信中说,负责具体谈判的是俺达汗的汗妃三娘子,这位精通汉文的巾帼英雄,在桌上唇枪舌战,双方算是达成了基本的共识。 首先是俺达汗称臣,由大明册封王爵,赐予金印宝册。 作为藩属,比照朝鲜国的旧例,日后俺答部的汗位变更,需要经过大明的确认后,才算是合法继承了汗位。 第二就是大明在边境开放马市,和草原进行贸易。 在马市的事情上,三娘子的态度十分的强硬,她要求大明除了提供奢侈品和粮食外,也不能禁止盐和日常铁器的买卖。 在这个问题上王世贞开始也十分强硬,但是最后还是“退后”一步,和三娘子达成了协议。 作为交换,大明也要求俺答部不能限制贸易,也就是任何蒙古部落,都可以拿任何商品和大明贸易。 苏泽则嘴角微微翘起,其实这都是王世贞出发前商议好的。 原本马市是禁止盐和铁器流入草原的。 这是因为以前的时候,大明也是将草原当做最大对手的看待的,马市不过是各取所需,大明需要战马,但是也要防范俺答部的崛起,所以禁止任何可能增强俺答部实力的商品,比如草原非常需要的铁器和食盐。 但是苏泽说服了阁老们,允许在马市上交易铁器和食盐。 苏泽的理由也简单,以往朝廷禁绝这些物资,但是边境的走私商人依然在走私,最后这些走私商品不受管控,反而是得不偿失。 就算是戚继光坐镇山西,大明和草原这么长的国境线,搞几次专项行动打击走私还行,长期禁绝是绝无可能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在限定范围内进行贸易。 另一个原因,就是火器技术的发展,大明在武器上对草原有了优势。 既然如此,那也不怕草原利用这些铁器制作武器了。 交易更多的商品,也能让草原向大明出口更多的物资。 最后一条,就是俺答部要约束草原部落,禁止他们进入河套地区。 蒙东的蒙古部落,也不能绕过大明,和辽东的女真人交易。 最后一条也是苏泽强烈要求加上去的。 女真人和蒙古人交易频繁,日后更是联姻结盟,这一条自然是为了打断他们的联络。 北方草原的问题处理完毕,接下来就是东北女真的问题了。 苏泽合上信,册封,互市,这两点达成后,俺答封贡已成定局。 近些日子以来,织毛衣已经成了京师上层的风尚,苏泽官服内衬的毛衣,就是赵令娴亲手针织的。 苏泽相信,很快羊毛就会取代战马,成为草原向大明出口的最大宗商品。 等到了那时候,草原上会不会出现羊吃人? 就在这个时候,报馆大门推开,苏泽本以为是罗万化从印书坊回来了,却没想到来的是东宫的太监首领张宏。 张宏喜滋滋的对着苏泽说道:“苏翰林,李国舅回京了,您上次画给太子的那些植物,李国舅带回来了几种。” “国舅还带回来不少宝贝,太子请您过去看看呢!” (本章完) 第219章 奎宁,红薯和玻璃 第219章 奎宁,红薯和玻璃 苏泽随着张宏来到东宫,一踏入明伦堂,就看到了红光满面的国舅李文全,在李文全身后摆着几个大箱子,这应该就是张宏所说的礼物了。 李文全的皮肤晒黑了一些,就苏泽后,这位国舅爷就咧开嘴一笑,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而朱翊钧则趴在一口箱子前,翻看着箱子里的宝贝,听到李文全的咳嗽才将脑袋从箱子里缩回来,然后激动的看向苏泽道: “苏师傅,舅舅这次可是带回来不少好东西!” 苏泽向两人行礼后,李文全献宝似的说道: “不负苏翰林所托,这一次李某在南方遇到了佛郎机人,从他们手里换来了一些苏翰林感兴趣的东西。” 李文全从箱子里拿出了两种植物。 “这是,红薯?” 一个块茎状的东西,苏泽勉强和后世的红薯联系起来。 没办法,后世苏泽吃的红薯,都是经过多次选育后的优良品种,都是个大味甜的,而这个不到拳头大的块茎,如果不是从茎叶分辨,苏泽根本想不到这是红薯。 李文全点点头,他先说起了自己抵达澎湖后的经历,他说道: “抵达澎湖后,李某就手持太子的手令,去福建搜罗人手,奈何大部分人还是不愿意离乡,澎湖开发一度陷入停滞。” 苏泽微微点头,澎湖如果那么容易开发,那早就已经开发了。 福建沿海都是能眺望金门诸岛的。 就是因为生存环境恶劣,所以才没人愿意去澎湖开发。 “后来李某实在是没办法了,突然想起了苏翰林说过,浪白澳有佛郎机人停留,于是就乘船去了浪白澳。” “在浪白澳的市场上,李某见到了贩卖南洋土人的佛郎机人。” “李某立刻买下了一批土人,这些佛郎机人十分的高兴,不仅仅买三送一,还提供船运到澎湖的业务。” 听到这里,苏泽严肃的说道: “李国舅,这些佛郎机人窃据浪白澳,素来对我大明有野心,而且苏某听说这些佛郎机人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测量水文和山川,以后还是别让他们送了。” 听到苏泽这么说,李文全立刻说道: “李某明白了,以后还是我们自己派船运回去。” 李文全又说道: “在浪白澳除了佛郎机人,我还遇到了一名熟人。” 李文全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就是在登莱遇到的红夷船长德佛里斯。” 李文全又将船长德佛里斯的经历说了一遍,他从大明归航,遇到奥斯曼人,然后又被奥斯曼人雇佣去了苏门答腊,然后又前往浪白澳贸易,正好就遇到了李文全。 “李某是按照苏翰林提供的图鉴,让德佛里斯在番商中打听,找到了您要的这两种作物。” 苏泽看了看红薯,接着问道: “两种?” 李文全又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一颗长着绿色阔叶的矮小乔木。 “金鸡纳树!” 苏泽放下手里的红薯,拿过这颗小树! 对于现在的大明,金鸡纳树的价值可要比红薯大多了! 金鸡纳树,是一种原产于南美洲的乔木,这种树的树皮中含有生物碱,主要成分是奎宁,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 苏泽穿越前曾经玩过一款历史策略模拟游戏,其中殖民非洲的前置科技就是奎宁。 热带雨林最可怕的就是蚊虫带来的各种传染病了,而致死率最高的就是疟疾。 所以这个年头下南洋,都是一些在大明本土活不下去的人,他们是真的用命在赌。 在奎宁这种治疗疟疾的特效药出现之前,南洋、中南美洲、非洲,广袤的原始热带雨林,是妥妥的人类禁区。 现在好了,有了金鸡纳树,苏泽可以用【家庭装种植毯】培育树苗,然后在澎湖等热带地区种植,这样就能产出治疗疟疾的奎宁了。 苏泽非常珍重的接过了金鸡纳树,准备马上回家就种上。 等苏泽和李文全谈完了后,朱翊钧连忙说道: “苏师傅,快来看舅舅带给孤的宝物!” 苏泽走到朱翊钧身边,只见他从箱子里拿出一面小巧的镜子。 “苏师傅,这是舅舅重金购买的宝物!” 这是一面玻璃镜子,镜面微微有些泛黄,但是要比铜镜清晰多了,镜子里照出朱翊钧的胖脸,就连脸上的毛发都清晰可见。 朱翊钧拿着镜子爱不释手,他一边照镜子一边问道: “苏师傅,舅舅说这是那红毛船长德佛里斯从那个什么,奥斯曼带来的特产,一面镜子就要价五千银元!” “苏师傅您觉得这镜子倒卖到京师,能赚钱吗?” 多少? 五千银元? 还有这镜子是奥斯曼特产? 这明明就是威尼斯特产好吧。 好吧,想到威尼斯总督和奥斯曼人的关系,说是奥斯曼特产似乎也没有问题。 苏泽接过镜子,这面镜子的做工还算可以,镜面打磨的很平整,但是巴掌大小的镜子就卖五千银元?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个时代的威尼斯人好像垄断了制作镜子的工艺。 威尼斯人将会制作镜子的工匠都聚集在一座岛上,严禁制镜的技术外泄,就在这个时代,法王就用过十五万法郎购买过一面等身镜。 好家伙,威尼斯奸商还真会赚钱。 苏泽想了想说道: “殿下,国舅,这镜子其实不难造。” 李国舅吓了一跳,他听德佛里斯船长说,这镜子在奥斯曼也是稀罕事物,这苏翰林难道真的是天才? 苏泽笑着说道: “殿下,国舅,你们可知道,这镜子是用什么造的?” 两人连忙摇头,苏泽说道: “就是海边的沙子。” 就算是最相信苏泽的朱翊钧,听完了苏泽的话,都有些不信。 玻璃的制作工艺其实没什么难度,就是融化沙子后塑形冷凝就行了。 最早的大规模玻璃制作工艺出现在罗马,罗马帝国将整个地中海变成了内海,沿海的工匠就发现了煅烧沙子可以制作出玻璃器皿,发展出了玻璃工艺。 沿海文明使用玻璃,就和发源于大陆的中华文明使用陶瓷一样,都是对盛器的需求,发展出来的科技。 东方选择了陶瓷后,就没有继续在玻璃上点科技树。 历史发展就是这样的偶然,陶瓷器在各方面都碾压玻璃制品,以至于在几千年的古文明时代,中华文明都在出口陶瓷,获得了丰厚的利润。 可偏偏西方在这个时代点出了透明玻璃的科技。 透明玻璃是光学的基础,现在京师制作的望远镜,都是用天然水晶打磨的,天然水晶的价值太高,光学仪器的价格居高不下。 可以量产的透明玻璃就便宜多了,透明玻璃带动了光学发展,也带动了天文和航海技术的发展。 苏泽暗道,自己怎么把穿越者必备的技能忘了。 制作玻璃的工艺其实不复杂。 苏泽看向朱翊钧说道: “殿下,您麾下有没有陶瓷工坊?” 朱翊钧连忙说道: “有的有的,城外就有一家倒闭的官窑厂。” “那就给臣几天时间,臣也能做出这样的镜子出来。” —— 制作镜子的工艺确实不复杂,苏泽指挥城外的官窑厂,很快就造出了玻璃。 再将液态的玻璃放在加热的铜板上,用滚筒压平,苏泽就顺利的制作出了平板玻璃。 最后使用锡汞齐,也就是锡和汞的混合物,只不过这东西有毒,苏泽小心翼翼的指挥工匠完成了最后的镀层工作,制作出一面等身高的长镜。 官窑厂的工匠们看着苏泽如此轻松的制作出这么明亮的镜子,都快要跪下来膜拜苏泽。 但是苏泽却一点都不高兴不起来。 镜子制作的工艺没什么技术含量,威尼斯人是靠着垄断才保密了一百多年,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也迅速被各国公关突破。 锡汞齐也不算是什么复杂化合物,大明皇帝热衷炼丹,对水银性质可以说是很了解,苏泽找了一个宫里的方士,就弄出了锡汞齐来。 真正制约大规模生产的,是碱。 以前苏泽看一本小说,说酸碱是近代工业的基石,现在他才明白这句话的份量。 就拿现在东宫的产业来说,制作肥皂需要碱,漂白羊毛需要碱,而制作玻璃也需要添加碱来降低熔点。 但是古法制碱的来源就是草木灰,也就是生物碱,如今京师周围的草木灰都被东宫的商铺收光了。 如果再加上玻璃产业,沿海地区的精制食盐的制盐所也需要碱,生物碱的产量,已经成为制约这些产业的因素。 可工业制碱,苏泽也不会啊! 苏泽对制碱法的认识,也就是课本上的侯德榜制碱法,可那是近现代的技术了,大明现在肯定是弄不出来的。 最早的工业制碱,则是诞生于拿破仑时期的法国,好像也是因为欧洲战争让英国封锁了法国进口生物碱,被逼之下法国人才发明了工业制碱法。 但是拿破仑要等一百八十年后才会出生,苏泽只能指望自己了。 算了,看来还是要靠群众的智慧了。 看着刚刚制造出来的玻璃,苏泽想到最近有些消沉的实学。 看来是时候给实学添砖加瓦了。 —— 十一月十四日,昨日下了一天的秋雨,今天天气更冷了。 高拱迈过皇宫大门,走在潮湿的宫廷道路上,身上带着暖意。 以往这个时候是朝臣最难熬的时候,还没冷到穿毡衣的时候,但是单衣又冷,秋风冷飕飕的钻入脖子里。 今天高拱的官服下,是他老妻亲手织成的毛衣。 上个月的时候,苏泽的妻子赵令娴来府上问安,带着高拱府上都在家织毛衣。 刚开始的时候高拱还开口嘲笑老妻笨手笨脚,但是今天穿上毛衣后就觉得身子暖暖的。 等到高拱来到内阁,内阁已经燃起了碳炉,高拱更是觉得暖和了,他宽了宽官袍,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经过内阁四位阁老的奋斗,总算是将近日积压的公文处理完毕了。 新任通政使杨思忠是个勤奋的人,他都会早早送来奏疏。 高拱翻开了他桌子上的奏疏。 第一份是礼部侍郎殷士儋的奏疏。 朝廷非常重视这次的吏科试,所以由殷士儋亲自主持,吏科试已经确定在十一月上旬举行,报名和确认工作已经完成。 殷士儋上疏,是因为这次吏科试报名的山东籍读书人太多,他担忧会引起顺天府地方的非议。 高拱想了想,还是写下了票拟意见,反对殷士儋的上疏。 朝廷说了第一届吏科试不限制户籍,顺天府的读书人自己不报名,就不能怪山东读书人来报名了。 第二份奏疏也是礼部的,王世贞已经用快马送回了和谈的结果,皇帝和阁部已经同意了封贡,皇帝已经下旨由礼部制造敕封用的金印。 这份礼部奏疏就是汇报金印金册都已经照朝鲜例制作完毕。 高拱满意的点头,俺答能顺利封贡,大明北疆就能迎来和平。 高拱票拟了自己的意见,建议皇帝给王世贞加封贡使,将金印金册快马送到草原去,在年前就完成封贡的仪式。 这么看来,王世贞年后回来,就要入阁了。 只能说官运这东西,确实是说不清道不明。 王世贞丁忧结束才半年多,出使了两次草原,就飞速入阁了。 主要还是封贡这功劳实在是太大了,而且王世贞两次出使都可圈可点,扬了大明的国威,皇帝也对他很满意。 高拱倒是不担心王世贞入阁,按照如今内阁的分工,王世贞大概还是要继续做藩属朝贡的事务。 这本来就不是高拱的势力范围,应该头疼的是兼管礼部的赵贞吉。 其实赵贞吉估计也不头疼,赵阁老除了对泰州心学上心之外,更关注军务,礼部这烂摊子他早就不想管了。 只不过王世贞入阁,会不会打破现有的内阁平衡,这就是高拱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这时候,中书舍人刘珺走入内阁,他见到高拱后向他行礼。 看着刘珺捧着一迭报纸,高拱问道: “最新一期的《乐府新报》出了吗?” 刘珺连忙将一份《乐府新报》抽出来递给高拱。 高拱翻开报纸,果然在第五版格物致知上看到了苏泽的文章。 这就是苏泽所说的,给实学的惊喜吗? (本章完) 第220章 《驳疟病瘴气论》 第220章 《驳疟病瘴气论》 《驳疟病瘴气论》。 苏泽这篇文章,是关于疟疫的。 高拱更认真的看了起来。 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就饱受疟疫的困扰,舰队减员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个。 马上朝廷明年就要再下西洋了,如何防疫也是一个重要的工作。 不仅仅是下西洋,如今商旅纵横,如果疟病传到直沽、登莱这些地区,对于京师也是一个严重威胁。 苏泽开篇先驳斥了如今主流的瘴气疟病说。 他写道: “昔者医家皆言疟疾乃‘瘴气所钟’,山泽秽恶蒸郁而成。然苏某有三问:” “一曰同处瘴疠之地,有人染病有人安?” “二曰夏秋多发而冬春少发,瘴气何故择时?” “三曰居高者仍病,居低者反有无恙。” 紧接着,苏泽又提起了玻璃,他利用玻璃打磨镜片,制作出“显微镜”,利用此物看到了水中的“微虫”。 于是苏泽提出了“微虫”致病的假说。 苏泽提出了三种假说。 “水源说”,也就是污水中藏有“微虫”,疟疾通过污染的水传播。 “蚊虫说”,蚊虫叮咬人体后,将病人体内的微虫,传播给健康人。 “呼吸说”,空气中藏有“微虫”,通过呼吸进入人体。 紧接着苏泽又开始讲治疗疟疾的方法。 他提到南州土人有一种神树金鸡纳树,名为“月神之泪”,树皮制药可以治愈疟疾。 于是苏泽提出树皮制药可以杀死“微虫”的假说。 到了这里,其实苏泽也没有解开疟病的原理,紧接着苏泽的文章开始详细描述了他制作显微镜的方法。 苏泽在文章后面写道: “昔日郑和下西洋,饱受疟病之苦,今太子怜惜,凡能验证以上猜想,东宫愿意诚以银元千枚以馈。” 同时苏泽还在文章最后写,如果有人需要用到金鸡纳树的树皮来做实验,也可以来东宫或者报馆,苏泽可以免费提供样品。 愿意栽植的,苏泽也提供树苗,但是苏泽也说了,这树和甘蔗一样,只能种在湿热的地区。 看完了这篇文章后,高拱有些兴奋。 这些日子,实学没有什么突破。 原因也很简单,本来就是求实之学,如果没有什么别人能看到的成果,又怎么好叫做实学? 你论证来论证去,总要落到实处才行。 苏泽这篇文章,让高拱明白了一件事。 实学就是要解决问题的! 如果真的有人验证了“微虫致疟”说,解开了疟疾传播的途径,那就能有效防范疟疾。 苏泽又提出了金鸡纳树可以治疗疟病的假说,东宫悬赏能研究出成果,会给一千枚银元奖励。 高拱明白了实学的问题,辩经这方面,实学本来就不是传统儒学和心学的对手。 所以苏泽的方法才是对的,只要实学能解决更多的问题,实学自然会成为显学。 辩经再厉害,也要解决实际问题才行啊。 高拱明白了实学发展的方向,也看到了苏泽的办法。 在报纸上悬赏解决问题! 为什么不把实际遇到的问题,放在报纸上悬赏呢? 高拱思考起来,准备命令自己的门徒们搜集一些问题,然后刊登在《乐府新报》上,朝廷也可以悬赏解决问题嘛。 就在高拱思路大开的时候,张居正也踏入了内阁。 和高拱打了招呼后,张居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张居正在户部督办了半个月,就是为了理顺会计录的编纂工作。 在理解了会计录编纂工作的复杂度后,张居正果断将会计录的工作拆解为两块。 第一版是两京十三省的帐,地方上主要就是岁入和支出部分。 第二版则是京师的总账,包括各衙门的收入支出和库存。 按照张居正的估算,明年三月份会计录的第一版就应该能搞出来,到时候两京十三省的岁入支出,朝堂就能有一本明细账了。 预计明年七月份,第二版,也就是京师六部九卿衙门的账本,包括皇帝内帑的盘存也能做出来,那整个大明的家底就盘查清楚了。 等大明的家底盘存清楚,就可以开始全面的税制改革了。 理顺了后,张居正又返回了内阁办公。 而张居正刚刚返回内阁,首辅李春芳将手头上的事情都交给他,果断向皇帝乞休告假去了。 隆庆皇帝也不得不批了李春芳的假期,内阁又恢复成三名阁老的状态。 和高拱那边的清闲相比,张居正这边的事务比较多。 北疆要开放互市,在哪里开放,这些都是户部要研究的问题。 王世贞和宣大总督王崇古上书,都请朝廷多开马市,张居正也明白多开马市的好处,但是朝廷要有这么多官吏呢? 管理一座马市,需要能写能算的吏员,还需要能处理边疆问题的官员。 张居正更加明白,为什么苏泽坚持要开吏科试了。 现在的大明朝廷,就像是一家扩张中的商铺,要赚更多的钱就要多招人开办分号。 开放马市需要人手,东南几个省也上书要开埠,同样也需要人手。 苏泽上了《请奏四方来朝疏》后,朝廷也商议过了,准备在松江府上海县、福建省泉州、广东省广州开埠通商。 但是看到了开埠的好处后,地方上纷纷上书,包括宁波、福州、澳门等地也上书请求开埠。 张居正还是压下了这些奏疏。 原因也很简单,朝廷没人手。 更确切的说,朝廷没太监了。 张居正都觉得这个理由有些讽刺。 开埠通商,就要设立市舶司,就要内廷派遣镇守太监。 而如今市舶司的工作繁重,对于镇守太监的要求极高。 隆庆皇帝也是一个谨慎的皇帝,他明白镇守太监的业务能力,决定了能不能将市舶税收上来,这些都是入内帑的钱,必须要派遣可靠的人选。 所以直沽市舶司的镇守太监,隆庆皇帝亲自面试了几个人,最后才选中了人选。 现在又要选派上海、泉州、广州的镇守太监,司礼监都愁得很。 如今皇宫内,营造学社已经成了和司礼监一样,成为太监们趋之若鹜的地方。 大明在内廷设司礼监,就是专门给太监读书的地方。 随着时代发展,司礼监逐渐成为内廷决策机构,司礼监掌印秉笔也被称之为内相。 但是司礼监还有教导太监读书的职能,翰林院每年要选派翰林去司礼监教书。 现在除了司礼监外,营造学社也成为香饽饽。 如今内廷最吃香的太监,就是在司礼监读过书,又在营造学社上过课的。 比如这一次被皇帝简拔,派往直沽的太监张鲸,就是拥有司礼监和营造学社双重学历,他越过一众品级比他高的太监,获得了直沽市舶司镇守太监这个好差事。 营造学社担任教习的是钦天监的周相,很多太监因为基础太差,都被周相逐出了营造学社,能够完成营造学社学业的寥寥无几。 而这些能结业的太监,择业选择也很宽泛,比如留在皇城里的宫造局,审计工部的造价,再比如去内帑担任司库。 甚至东厂都抢着要人,如今镇抚司下的民讼衙门,也需要精通算学和刑律的官员坐镇,而东厂要监督镇抚司,也需要同样的人才。 司礼监三巨头都急得不行,他们向皇帝建言,请求营造学社放宽结业的标准,多培养一些人才出来急用。 但是教习周相却十分的执拗,他坚持算学之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算学没有办法速成,如果皇帝觉得他这个教习不行,他就辞职追随少史黄骥去修历去。 这下子连隆庆皇帝也没办法,钦天监中能看懂黄骥留下教材的人,也就只有周相一个,他要是撂担子,这营造学社也就关门了。 最后周相也做了妥协,延长营造学社的教学时间,给学社成员一次补考的机会,只要补考通过也算是结业。 上海、泉州、广州的镇守太监好不容易凑齐,实在没办法继续开埠了。 不仅仅内廷缺人,外廷也同样缺人。 这一期顺天府吏科试的事情完毕,张居正也准备推动在南直隶进行吏科试的改革,在南直隶募新吏征收商税。 先把南北二京的商税收起来,这一带的读书人最多,商旅也最发达。 等南北二京的问题解决了,再对其他富庶的省份下手。 张居正放下奏疏,他突然发现隆庆三年的内阁要比去年忙碌了很多,就连他都有些吃不消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张居正回忆起苏泽第一次上疏的那个节点。 好在下个月王世贞就要从草原返回了,首辅李春芳已经上疏请求增补阁臣了。 处理完手里的奏疏,张居正拿起桌上的报纸,他翻开了《乐府新报》。 自从长子去了登莱后,张居正最喜欢的版块变成了山川地理版块,张居正最喜欢看的内容,变成了介绍海外风土的文章。 前些日子长子写信过来,他已经入学了登莱的市舶司海务教习所,信中张敬修写了不少他在莱州港口和海员交谈的消息,其中就不乏海外风土人情。 张居正看这些文章,也是为了能和长子交流。 这一期的山川地理,又是苏泽亲自撰文,写的是欧陆一个名叫威尼斯的海上城邦。 建造在海上的城市? 张居正还是很好奇的,除了风土人情外,苏泽还介绍了威尼斯的特产玻璃。 苏泽讲述了威尼斯人通过保密技术获取巨利的事情,还说一片等身透明玻璃就能在欧陆卖出天价。 但是让张居正意外的是,紧接着苏泽就将玻璃的制作工艺大大方方的刊登在了报纸上! 从玻璃原料,粗筛,助溶,玻璃药(添加剂),制作的过程,苏泽都详细的刊登出来。 不同的玻璃药,可以制作出不同颜色的玻璃,而要制作纯色玻璃,需要用到一种名为“回青石”(钴蓝)的矿物。 欧陆视若珍宝的玻璃制作方法,就被苏泽这样刊登出来了? 张居正随即一笑,苏泽就是这样,每当他抛出一个东西的时候,就会引着人继续前进,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口袋里还藏着什么东西。 张居正相信在玻璃背后,还有更赚钱的东西,苏泽在藏在身后。 不过张居正这次倒是冤枉苏泽了。 苏泽没有将玻璃镜子的全部配方都刊登出来,还是因为锡汞齐的制备太过于危险,这个时代的工匠还没有足够的化工保护意识,只能在小部分技艺高超的工匠指挥下生产。 而苏泽将玻璃的配方刊登出来,也是为了促进玻璃制造行业的进步。 威尼斯人垄断技术,将纯色玻璃镜的配方藏了一百多年,这也将光学发展拖延了一百多年。 苏泽相信,以大明工匠的勤劳和聪明,以大明的生产力,玻璃的价格很快就能降下来,而玻璃的产量也能迅速攀升,很快就能成为大明的出口产品。 而透光的玻璃可以用在光学仪器上,还可以用在建筑上,说不定明年就可以在京师搭建温室大棚,在冬天吃上新鲜的蔬菜了。 而镜子则可以作为一种奢侈品,专门在东宫的商铺中贩卖,日后还可以在港口出售,反过来卖给西方人。 —— 十一月二十五日,京师下了雪,京师百姓家里也都升起了炭炉子。 苏泽在改建堂屋的时候,请工部修了暖墙,这样又可以取暖,又不用忍受炭炉的异味和煤灰之苦。 不过今天一大早,苏泽就离开了温暖的室内,站在京师门前看热闹。 今天是蓟辽总督谭纶回京述职的日子。 苏泽身后跟着徐渭,对于这位和戚继光联手在东南抗倭的文臣,苏泽还是很好奇的。 而且在解决了北境问题后,苏泽开始关注辽东问题。 京师门前也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官员百姓, 在开道的仪仗后,是一名跨马徐行的冷峻中年官员,他已经头发斑白,但是腰板挺直昂首睥睨,穿着高品文官的袍子,却有一股杀伐之气。 文官身后,是一名差不多年纪的武将,他穿着华丽的铠甲,但是脸上有些局促,似乎对京师的宫阙充满了敬畏。 队伍后方,苏泽见到了一些奇怪打扮的武士。 他们有的留着金钱鼠尾,耳悬野猪牙坠饰;有的披发头插鹰翎,脖子上挂着银圈;还有剃光前半额头,鼻子上还镶着骨环。 (本章完) 第221章 《请修长城并编练蓟辽兵马疏》 第221章 《请修长城并编练蓟辽兵马疏》 女真人? 苏泽皱眉,从装扮上看,跟在队伍后面的应该就是女真人了。 如今大明在辽东采取的政策,主要还是以夷制夷,对很多女真部落都进行了册封,还颁发敕书和他们交易,谭纶带一些女真人回京倒是也正常。 但是苏泽对女真人本能没有好感,也不赞同这种姑息养奸的政策。 看了热闹,苏泽就回到詹事府上班去了。 谭纶作为兼领的兵部侍郎,回京述职,首先要去拜见本部长官,也就是兵部尚书霍冀。 霍冀在兵部大堂接见了谭纶,谭纶又将身边的武将引荐给了霍冀。 “大司马,这是辽阳总兵李成梁,此番苏子河大捷,就是李总兵的功劳。” 霍冀只是微微点头,但是李成梁对他行了一个参拜大礼,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 谭纶领着他来见霍冀,已经算是破格了。 论职位,李成梁不过是一个总兵,还是武将,在大明这种体制下,兵部尚书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无数总兵的前途命运。 霍冀能记住这个名字,已经是李成梁这次入京最大的收获了,两位高级文官交谈,他不敢多听,直接走出门外,自愿当起了看守。 谭纶觉得有些丢脸,兵部节堂是普通人敢擅自靠近的吗?需要你一个总兵当看守? 霍冀也对一个辽阳总兵没什么兴趣,他对着谭纶说道: “子理啊,如今的朝局和前朝不同,你只要实心用事,必然有出头之日。” 霍冀其实和谭纶也算是老上下级关系了,以前谭纶在地方上协助胡宗宪抗倭,谭纶就是胡宗宪联络兵部的纽带,那时候霍冀就是负责后勤的兵部侍郎。 后来胡宗宪倒台,谭纶出身进士,算是清流一派,勉强没有被清算,但是也被边缘化到四川任职。 霍冀这句话,其实就是告诉谭纶,如今朝堂和前朝严嵩当权不一样,不要想着在京师钻营送礼,而是要好好做出政绩来。 谭纶自然一下子明白了霍冀的意思,他连忙说道: “大司马,这次下官来京师,除了面陛述职外,就是为了整顿蓟辽防务。” 说完这些,谭纶掏出一份奏疏递给霍冀。 霍冀看完了奏疏,皱着眉头递还给谭纶,说道: “你所奏之事,非是兵部能独断的。” “不过本官可以给你指条路,今日下衙后,你去找苏子霖。” 谭纶这次能复起,都是因为苏泽的《平戎策》,苏泽也算是他半个举主,本来谭纶也是要去上门拜访的。 何况他的老友徐渭也在苏泽府上做幕僚。 但是谭纶没想到,霍冀竟让他拿着奏疏去找苏泽? 不是,霍大人您才是兵部尚书吧? 当然,作为一名老练的官员,谭纶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拿回了奏疏。 接下来谭纶又去通政司,递上了请求陛见的奏疏,再向内阁投了帖子,请求阁老的召见。 当然,并不是所有回京的大员,都能得到皇帝和阁老们召见的。 前阵子大明的焦点都在宣大,谭纶这个蓟辽总督上任后也没有什么存在感,比较大的战事就是辽阳附近的女真人叛乱,然后被李成梁带兵驱逐了,但是战果也就是斩首几十枚,和戚继光在东胜卫的大胜没法比。 等这些事情忙完了,也到了下衙的时间。 天色刚刚黑,谭纶就换上了普通儒衫,领着李成梁等在了张居正的府前。 苏泽虽然在《平戎策》推荐了谭纶,但谭纶的正式调任,是刑部尚书毛凯在阁部会议上力荐,又是张居正赞同才通过的任命。 刑部尚书毛凯站队张居正,所以谭纶真正的举主是张居正,等到下衙后他就亲自来张居正府上拜会。 “谭公,咱们就这么空手来拜会张阁老,合适吗?” 李成梁站在谭纶身侧,心虚的问道。 谭纶有些后悔带这个粗人来京师,原本是看他在辽东骁勇善战,却没想到是个政治上的白痴。 你要是大箱子小箱子送到张居正府上,你看看明白张阁老会不会弹劾你。 张居正对于谭纶还是很重视的,送上拜帖不一会儿,管事就开门将二人迎接了进去。 走在张府,没见过世面的李成梁连连感叹,引得路过的仆从都躲避,领路的管事更是露出鄙夷的目光。 谭纶更加后悔带着李成梁,好不容易来到张居正的书房前,谭纶不敢再让李成梁进去丢人,留下李成梁独自进入张府书房。 “拜见张相公。” 谭纶比张居正还要早一科中进士,但是他的科场名次靠后,没有能进入翰林院。 这之后谭纶靠着军务不断升迁,算是走上了文官的“非主流”道路。 后来因为抗倭战争平步青云,但又因为胡宗宪的事情被朝廷雪藏。 谭纶明白权力的可怕,所以面对小自己五岁的张居正,谭纶礼数周全,不敢得罪这位当朝三辅。 不过出乎谭纶所料,张居正却十分的客气,嘘寒问暖了半天后,眼见气氛到了,谭纶将自己的奏疏递给张居正。 鲸油灯下,张居正翻看了谭纶的奏疏,看完之后他说道: “这件事子理(谭纶字)兄和大司马谈过了吗?” 谭纶说道: “大司马说这等军国大事,兵部不能独断。” 张居正看着谭纶道: “然后呢?” 谭纶愣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 “大司马让我找苏子霖。” 张居正罕见的露出笑容,他将奏疏还给谭纶说道: “那我也是这句话,子理兄去找苏子霖吧。” “?” 等到从张居正家出来,李成梁凑上来问道: “谭公,我们现在去哪里?” 谭纶懒得多说,挥挥袖子说道: “跟我走。” —— 等到苏泽接到门房的通告,看着谭纶的拜帖,疑惑的看向徐渭。 举主之说,其实是官场的一种上下级人身依附关系。 上级举荐了你,才算是举主,重要的是“主”,而不是举。 所以苏泽虽然上书《平戎策》,但是谭纶可是兵部侍郎加蓟辽总督,妥妥的高品大员,怎么可能认苏泽这个正五品是举主。 徐渭思考了一下说道: “东翁,谭子理今日急着拜访,应该是蓟辽军务有关,他定是有什么事情要东翁帮忙。” 苏泽虽然疑惑为什么谭纶要找自己,但还是带着徐渭去门前迎接谭纶。 “谭公,这是哪位阁老的宅子?” 李成梁这次入京也是大开眼界,见识到了京师这个世界后,李成梁对权力充满了敬畏。 谭纶是蓟辽总督,是在辽东军政一把抓,说一不二的存在。 但是这样的大员,在京师也要小心翼翼,做低伏小。 李成梁在兵部的时候,看到多少总兵级别的武将,小心翼翼的坐在兵部大门前的茶肆里,一脸热切的看着兵部进出的官员。 他还见到了兵部尚书,又去了内阁三辅的府上。 看到苏泽这座御赐的庞大宅邸,李成梁想到的这肯定这又是一座内阁阁老的宅子。 “这是苏翰林的宅子,进宅后别说话!” 这下子李成梁又是疑惑又是羡慕。 京官就是好啊!一个翰林都能有这么好的宅子!这次回去一定要让儿子好好读书! 但是疑惑谭纶这样的大员,为什么要这么晚亲自登门拜访一位翰林? 不过李成梁也算是懂得察言观色,他也看出谭纶对自己的嫌弃,没敢多问,只是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 谭纶更加后悔带着李成梁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领着他进了苏府的大门,一进门见到了苏泽和徐渭后,谭纶立刻上前打招呼。 苏泽笑吟吟的接待二人,有谭纶老友徐渭在场,气氛很快融洽起来。 这时候谭纶才想起了李成梁,于是向苏泽说道: “苏翰林,这位是辽阳总兵李成梁,我带他一起来京师述职。” 李成梁连忙向苏泽叉手,但是却一言不发。 谭纶看向李成梁,只见到他又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气得谭纶踹了他一脚,李成梁这才发声说道: “末将李成梁,拜见苏阁,苏翰林!” 徐渭本来就是旷达的人,他见到李成梁这副滑稽的样子,失声笑了出来。 就连苏泽也有些压不住嘴角,这让谭纶更气了,发誓这次回去要让李成梁长驻辽阳! 苏泽将两人迎接到了待客的厅,这一路上李成梁又是好奇的左右张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等四人来到厅,侍女又送上茶水。 谭纶寒暄了一会儿,这才掏出自己的奏疏,递给苏泽说道: “苏翰林,这份奏疏张阁老和霍尚书都看了,两位都让我来找你。” 苏泽疑惑的接过奏疏,《请修长城并编练蓟辽兵马疏》。 苏泽翻开了谭纶的奏疏,这份奏疏分成了两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是谭纶请求朝廷重新整修蓟辽的长城。 说起万里长城,苏泽脑海中都是前世八达岭那样的砖砌长城,但实际上这都是明清才整修的。 先秦长城用的主要材料是石头和土。 特别是西北一段的长城,其实主要就是夯土城墙,如果附近有采石场,才会使用石头堆砌。 这主要还是制砖技术的发展。 汉唐的时候,民间烧制的砖头不结实,砖是一种比较珍贵的建材,主要用于宫殿和陵寝。 秦汉就禁止庶民烧砖,西汉砖椁墓属列侯级特权。 东汉砖墓才下放到了豪强地主阶层,这时候的城墙基本上都是夯土的。 宋元时代,砖开始普及,但是也只用来佛塔和亭台,但是因为汉唐使用砖石作为墓葬的传统,让普通百姓还是忌讳用砖砌墙,最多也就是用砖铺地。 一直到了明代,制砖技术成熟,朱元璋规定官府衙门必须要用砖来砌,算是破除阳宅不用砖头砌墙的传统,民居广泛的用砖后,制砖技术才进一步发展。 到了嘉隆时期,制砖技术已经彻底成熟,民间也基本上都换上了砖瓦房。 谭纶奏疏前半部分,就是请求朝廷重修蓟辽部分的古长城,在原本夯土的城墙前后加上砖石。 而后半部分,就是谭纶奏请要求训练蓟辽兵马。 谭纶在奏疏上说,他接任蓟辽总督后发现,整个蓟辽的兵马分散,每次敌人来攻打的时候都是集中过来,分散的兵马不利于防守。 燕、赵的士卒一向骄惯,但是治军要用严令,蓟辽的老兵动不动就闹事,距离京师又近,容易造成动荡。 谭纶提出,将整个蓟辽编练成三个营,分别委任总兵官来管理他们,每年春季与秋季两个防御期,三营的兵马各自调至边关附近。 如果敌人来了就集中御敌,敌人不来就在边关秋训。 然后谭纶还对大明边疆政策提出了异议,他认为如今在辽东辽西地区的以夷制夷思路是不对的,辽东的女真人和辽西的蒙古人频繁来往,特别是女真人经常掠夺汉地人口,学习大明的官制和技术。 每次他们叛乱,大明派兵后他们就逃跑,拖到大明军队疲乏,军费开支巨大的时候再请降。 而朝廷为了节省开支,总是赦免他们的叛乱,甚至还要再赏赐抚恤这些叛乱过的女真人。 比如这次辽阳附近叛乱的建州女真王杲,他被李成梁击败后逃跑,现在又上书请降。 谭纶不敢擅自决定,又将王杲的请降书带到了京师,但是谭纶建议朝廷这次不要姑息王杲,要真的惩办建州女真以儆效尤。 谭纶对于辽东的政策,还是认为朝廷应该移民实边。 苏泽看完后连连点头,谭纶不愧是兵法大家,他奏疏上的内容都是切中要害的。 特别是他的辽东政策,苏泽是十分赞同。 “谭公大才,策策切中时弊,直接上疏就是了,有何顾忌?” 谭纶看了一眼苏泽,这才说道: “哎,东胜卫大战后,俺答封贡,朝堂上罢兵止戈的呼声很大。” “重修蓟辽长城耗资巨大,在谭某之前历任蓟辽总督上书都被言官弹劾。” “辽东也是如此,蓟辽地区的巡按、巡关御史全都支持接受王杲的降书,早止兵戈。” 好家伙,打了一场胜仗,大明言官又搞上了靖绥主义。 苏泽立刻说道: “谭公放心,您明日且上书,苏某也会上书响应您的!” (本章完) 第222章 《附议辽督并请设通辽棱堡疏》 第222章 《附议辽督并请设通辽棱堡疏》 两人交谈完毕,苏泽看向了故作乖巧的李成梁。 谭纶随着苏泽的目光看向李成梁,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本来想要带这厮来京师见见世面,但这泼才实在是扶不上墙。” 苏泽倒是对李成梁很感兴趣,他对着李成梁问道: “李总兵,你驻守辽阳,你是怎么看女真人的?” 李成梁见到苏泽问自己,立刻激动起来,他扯着嗓子说道: “女真人?那不就是咱大明的狗吗?” 听到李成梁这么说,谭纶不禁扶着额头叹息。 接着李成梁说道: “狗不听话就要训,训好了就能帮着主人打猎了。” 苏泽看向李成梁,这话倒是话糙理不糙。 李成梁在后世有诸多非议,最大的争议就是他对女真宽纵,最后养虎为患。 但是如果放在这个时期来看,李成梁执行的边疆政策,也是大明持续百年以夷制夷的边疆国策。 而李成梁在世的时候,确实多次平定了辽东的叛乱,是当时无愧的悍将。 至于奢侈跋扈这些武将的老毛病,这也是明廷的放纵导致的。 至少在隆庆时期,现在的李成梁是怎么也不敢乱贪的,更不敢当着谭纶的面跋扈。 苏泽又问道: “那女真叛乱越发频繁,李总兵以为何故?” 李成梁听到苏泽问自己,反而更来劲的说道: “狗咬主人,就是训狗训的不够!” “朝廷给他们册封、发敕书做买卖,可这些狼崽子转头就劫掠汉民!像建州王杲那厮,刚被咱打趴下就递降书,回头养肥了又反咬一口,降了反,反了降,摆明拿朝廷当冤大头。” “每回叛乱,官兵撵他们进山就收兵,怕耗费钱粮。可野狗记打不记吃啊!您看咱在辽阳宰了几十个脑袋,他们就缩回窝里半年不敢露头。要依末将,就该打断脊梁骨,让他们见着大明旌旗就哆嗦!” 谭纶实在是听不下去,呵斥李成梁道: “住口!” 李成梁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吓得一哆嗦,立马不敢再多说一句。 苏泽制止了谭纶训斥李成梁,而是继续问道: “李总兵,如果让你带兵,粮饷管够,能斩杀王杲吗?” 李成梁立刻说道: “当然能!朝廷只要给足兵马粮饷,我李成梁就是冻死在白山黑水,也要砍下王杲的脑袋!” “李某愿意立军令状!” 谭纶已经懒得说他了,苏泽和徐渭都跟着笑起来,李成梁摸了摸脑袋,不明白三个读书人的想法,也只能跟着笑起来。 —— 次日,谭纶向通政司投书,《请修长城并编练蓟辽兵马疏》。 这份奏疏送到内阁,张居正和赵贞吉票拟赞同,高拱未置可否,奏疏送到宫中,隆庆皇帝果然对犹豫起来。 宣大的战事平息,隆庆皇帝真想着节省下了备边银,可谭纶这份奏疏又要在蓟辽修造防线,又要练兵,这又是大把的银两。 隆庆皇帝将奏疏发往外朝,请群臣议论。 果不其然,谭纶的奏疏遭到了外朝官员的猛烈批评。 都察院的批评声最大,他们认为谭纶重修蓟辽防线纯粹就是浪费国家钱财,是为了自己的政绩才上书的。 几名去过辽东的巡边巡案御史,也纷纷力陈,认为女真诸部都是向大明称臣朝贡的,按照俺答封贡的例子,开放互市就能安抚他们,蓟辽地区不需要费这么大的费用。 外朝争论不止,就在这个时候,苏泽也上了一疏。 《附议辽督并请设通辽棱堡疏》 苏泽在奏疏开头,就旗帜鲜明的表达了对蓟辽总督谭纶的支持。 “臣伏见辽东诸夷猖獗,女真、蒙古交通愈密,边患滋蔓。辽督谭纶具本《请修长城并编练蓟辽兵马疏》,言皆切中时弊,臣谨附议,复请增设通辽棱堡以断胡虏往来。” 苏泽在奏疏赞同了谭纶重修蓟辽地区长城,整顿蓟辽兵马的提议。 “谭督所策非独省费弭兵,实杜乱源。倘惑于浮议,迁延不决,辽患恐如野火燎原。” 然后苏泽在谭纶奏疏的基础上,又提议在通辽地区设立棱堡。 “辽东女真多与辽西蒙古勾连,互市劫掠,此患尤深。通辽处东西要冲,女真西出则结漠南,蒙古东进则联建州。欲绝其交通,非添设棱堡不可。” 苏泽提出了通辽的位置关键。 “通辽东可慑海西、建州女真,西可扼土蛮、朵颜蒙古。堡成则女真不得西联,蒙古不得东侵。” 除了棱堡之外,还要在通辽设立马市。 蒙古诸部可以在这里和大明交易马匹,通过这个方法截断输入辽东的马匹。 苏泽最后写道: “臣尝闻:夷狄者,畏威不怀德。女真反复,非天灾,实人祸。剿抚失当,鞭轻而饲丰也。” “长城如铁壁,塞虏骑于北;三营若虎贲,镇骄兵于内;棱堡作机枢,断胡虏之交。” 苏泽上了这份奏疏,查看【手提式大明朝廷】的模拟结果。 ——【模拟开始】—— 《附议辽督并请设通辽棱堡疏》当日送到内阁,高拱、张居正和赵贞吉都票拟赞同。 朝中反对声浪巨大,皇帝也担心再启辽东战事,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400点。】 【是否费30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苏泽果断选了“是”。 十一月二十六日。 本来隆庆皇帝想着马上可以过年了,他正在筹备着今年再办上元灯会的事情。 可没想到年前还起了风波,谭纶的上疏让朝堂争议不断,而内阁辅臣又站在谭纶这边,搞得内阁和外朝大臣的关系紧张起来。 这时候他不方便再提上元灯会的事情了。 原本隆庆皇帝已经准备驳回谭纶的奏疏,让他速速离开京师,平息这一次的风波,然后再和阁臣商议,最好和去年一样,由首辅李春芳主动提出来办灯会,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没想到苏泽又是一封奏疏,让朝堂的气氛更加紧张。 隆庆皇帝原本都盘算好了,登莱市舶司的镇守太监张诚都已经安排大名府的扎灯匠人入京了,安置在东市厂坊内。 可一旦朝争起来,内阁肯定不会再提灯会的事情了。 虽然不至于因此迁怒谭纶,但是皇帝也想早点将他打发回辽东。 就在隆庆皇帝下定决心,要驳回谭纶和苏泽的奏疏,平息这场朝议的时候。 司礼监秉笔,执掌东厂的冯保快步走入御书房。 “陛下!东市厂坊出事了!” 东市厂坊! 隆庆皇帝站起来,大名府的扎灯匠人就被安排在东市厂坊,要是被那帮言官发现内廷偷偷安排扎灯匠人进京,那言官肯定要大闹一场,上元灯会肯定办不成了! “出了什么事!” 冯保连忙说道: “是辽阳总兵李成梁的女真义子,东市厂坊喝酒闹事,惹来了巡城御史!” 女真义子!? 隆庆皇帝立刻说道: “速速派遣锦衣卫过去!” —— 苏泽也没想到,系统竟然用这样的方法通过了自己的奏疏。 【辽阳总兵李成梁的女真仆从在东市厂闹事,巡城御史逮捕了这些女真人,搜检期间,发现了皇帝秘密召入京师的扎灯匠人。】 【李成梁因为驭下不严,革去总兵职位,杖责二十发还辽东。】 【因为办不成上元灯会,巡城御史又审出女真人种种罪行,皇帝大怒,通过了你的奏疏。】 【大明国祚+5】 怎么只加了五点国祚? 难道是因为大明科技发展,女真人已经不是灭国的威胁? 也对,如今大明国祚都加了72年了,女真也肯定不是灭亡的主要原因了。 不过能稳定辽东局势,也消弭了不稳定因素,加五也不算很多了。 只是苦了李成梁。 苏泽嘴角也压不住笑意,要知道李成梁可是活到九十岁才寿终正寝的,打二十板子应该没问题吧。 再说他,他带着一帮女真义子入京,还驭下不严,挨板子也是应该的。 但是在想到皇帝因为这档子事,办不成自己心心念念的上元灯会,竟然也只是打了李成梁二十下板子,这位隆庆皇帝果然宽厚。 对于大明的将领来说,降职撤职其实都是正常的事情,反正只要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就能官复原职。 戚继光和俞大猷就是这样,他们在抗倭战争中降职撤职好几次,最后也都升迁上去了。 隆庆皇帝也就是打了李成梁的板子,还让他回到辽阳,估计也是让他在辽阳戴罪立功。 这样一个宽厚的皇帝,确实十分难得了,一想到隆庆皇帝想要办个灯会还和做贼一样,苏泽看了看自己的剩余的威望值,抽出一本空白题本。 《请再办上元灯会普天同贺疏》 ——【模拟开始】—— 《请再办上元灯会普天同贺疏》当日送到内阁,阁老们都票拟赞同。 皇帝立刻同意了你的奏疏,但是言官反对声浪不断,隆庆皇帝又被迫收回成命。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145点。】 【是否费10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看完这个模拟,苏泽都有些无语。 皇帝您怂什么啊! 内阁不都支持您了! 竟然能被言官喷到收回成命,苏泽只能感慨隆庆皇帝还真是怕事! 阁老都撑您了,陛下何故先降? 苏泽无语,算了算了,就当这100威望点拍皇帝马屁了。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45,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 隆庆皇帝强行通过了苏泽的奏疏,外朝言官这次是气坏了。 这一次他们弹劾的目标,从谭纶和苏泽,逐渐上升到内阁三位阁臣头上。 而苏泽又是一封《请再办上元灯会普天同贺疏》,再次点燃了言官的怒火,他们将这封奏疏看做苏泽的挑衅,局势演变到快要左顺门叩阙的地步。 就在这个时候,乞休在家的李春芳出手了。 首先是内阁拿出考成法,敲打了一下叫嚣厉害的六科给事中。 紧接着内阁会同吏部,迅速票拟出一批新的巡边清军御史人选,将都察院中的御史委派到边疆。 东胜卫大捷,以及谭纶所倡议的重修边墙,这些事情都需要御史监督,你们不是反对吗?那就好好监工去! 李春芳还要求这些御史立下考簿,到了地方上一定要查补问题,完成任务才能归朝。 苏泽也只能说李春芳这一手确实厉害。 大明边疆的问题太多了,吃空饷、侵占军屯、冒功,这些都是惯常操作,边疆的工程也都是贪腐重灾区,都察院派遣巡边清军御史,就是为了督查这些问题的。 你们不是在朝堂反对吗?那就到地方去好好做事督导去! 李春芳这一套组合拳,直接拆掉了六科都察院的领头者,剩下的言官见到首辅的雷霆手段,也不敢再乱动了。 紧接着李春芳又从翰林院的资料中,翻出了历史文档。 大明上元灯会始于成祖朱棣时期,永乐七年,成祖朱棣下令午门外设灯山,赐宴百官并特许百姓观灯十日。 灯会既然是祖制,成祖后的皇帝也多有操办,但是先皇“怜惜”百姓疾苦停办。 所以李春芳认为,还是以去年的旧例,外廷张罗灯会的操办事项,但是灯会的钱由内帑出。 隆庆皇帝欣然接受,当场就拨下了内帑银元,操办这次的上元灯会。 同时隆庆皇帝又给京师百官私人发奖金,在京五品以下官员赐银元五枚,五品及以上赐银元十枚,太监宫女匠人也都有黄铜币赏赐。 这套组合拳下来,十一月终于平安渡过。 谭纶有喜有忧,喜的是自己的奏疏得到批准,还额外获得一座通辽棱堡。 忧的是归程的路上,多了好几个清军巡边御史同行,这帮御史咬牙切齿的看着谭纶,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当然更不好过的是李成梁,他被打了板子,又被褫夺了武将身份,回程连驿站都用不了。 他那些个闹事的女真“义子”,东厂和巡捕营就没那么客气了,估计这辈子是回不去辽阳了。 李成梁只能由剩下几个义子推车板车,沿途投宿民驿返回辽阳。 谭纶也当李成梁咎由自取,他早就告诫李成梁要约束手下女真人,李成梁都当做耳旁风,这次吃了教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比日后惹下大错好。 谭纶倒是也不担心,李成梁虽然被撤职,但是他部曲亲兵还在。 建州女真的叛乱首领王杲还在逃,正好让李成梁返回辽阳去戴罪立功。 (本章完) 第223章 《请设国子监武科疏》 第223章 《请设国子监武科疏》 京师步入腊月,年尾渐浓。 今年皇帝又要办上元灯会的消息传出,京师更是全城沸腾。 去年上元灯会的盛况,让不少老京师人念念不忘,今年朝廷的成就比去年更大,理应好好庆祝一下。 对于百姓来说,皇帝用自己的内帑办灯会,确实是与民同乐的事情。 进入腊月,国子监也放了寒假,一帮贡监生没闲着,沈鲤带着众人整理校舍,准备迎接第一期吏科班的生员。 国子监最不缺的就是校舍了。 国子监最鼎盛的时期,整个国子监中有数千人一起读书,校舍开了一间又一间,连监内的园都平了建造校舍。 只可惜随着科举的地位上升,监生的出路越来越少,国子监开始了第一次衰落。 而民间书院的兴起,让国子监的官办教育都维持不下去了,国子监又开始第二次衰落。 如今整个国子监中,登记在册的监生有六百人,但是其中真正来国子监上课的不足两百人。 剩下的四百人,要么是钱捐了个功名的监生,要么是有监生资格但是没来国子监上学的。 国子监大片校舍都废弃了,这也是苏泽每次都瞄着国子监的原因。 张纯擦了擦额头,这次顺天府的吏科试一共录取了二百人,加上主动报名免试的秀才,合计二百四十人。 第一期吏科班在正月十六开学,为期三个月,三个月后参加结业考试,通过的就会由吏部统一安排,进入顺天府区域的官府衙门工作。 作为国子监司业,沈鲤要负责这些吏科班生员的上课和生活。 校舍清理出来,宿舍自然有国子监的杂工帮着打扫。 沈鲤领着监生们清理完了校舍,又将张纯、朱俊棠等几个考中举人的监生喊到了自己的公房。 “你们都考上了举人,如果现在去吏部候阙,也可以等到县学学官的职位了,本官已经提请礼部,准许你们在吏科班授课。” “当然,这么做会耽误你们的学业,所以本官也和祭酒商议了,国子监给额外一份廪俸,如何?” 听到这个待遇,张纯等家境贫困的监生都意动了。 大明监生的待遇,是每月给米一石。 京师的粮食价格,贵的时候一石米是一两银或者一银元,便宜的时候是四五钱银子,也就是五黄铜币。 此外监生还有免徭役的权力,以及乡试给童生县试担保这类的额外收入。 张纯他们还在给《乐府新报》当采风使,现在随着报馆财大气粗,对于他们这些采风使的待遇也更加正规。 从刚开始的时候给多给报纸五张,现在直接折银,每个月给一银元。 监生吃住都在国子监内,如果再给廪俸一份,那每个月差不多就有三银元的收入了。 这个待遇已经接近七品知县明面上的俸禄了。 众举人都对这个待遇满意,纷纷答应下来,沈鲤挥挥手,让他们回去读书去了。 送走了学生们,沈鲤叹了一口气。 国子监也算是翰林清流升迁过渡的路线,他的前几任都是蜻蜓点水过渡一下,然后等礼部有了空缺就升过去,这算是翰林升迁的路线。 怎么到了自己,就在这司业位置上做了近两年呢? 更糟糕的是,原本很清闲的国子监司业,现在变得非常的忙碌。 吏科班开设在国子监,听说宫内的营造学社也要扩招,宫内的房子不够用,内阁也准备将营造学社搬迁到国子监来。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无非就是多了一些听课的工部官员和太监罢了。 前些日子,刑部侍郎李一元上书,锦衣卫镇抚司的民案司业务能力低下,印钱征收不力,所以请求设立律科班,提升这帮人的业务能力。 隆庆皇帝自然没有不许的,朱笔一批,这帮东厂和锦衣卫又要来国子监上课了。 满朝诸公把国子监当什么了?都往国子监里塞? 可沈鲤不过是个小小司业,也只能咬着牙接受下来。 —— 东宫到了腊月也开始放寒假,定国公徐文壁受太子召见,来到东宫,却发现苏泽也在场。 见到苏泽,徐文壁这个超品大员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和苏泽寒暄了两句。 对于他们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臣,政治待遇主要靠投胎,努力反而是减分项。 你一个勋贵努力上进要做什么?这都不敢想! 所以大部分勋贵的生活目标,都转移到了赚钱上。 谁不知道,苏泽是京师的财神爷。 京师这么几个赚钱的产业,哪个不和苏泽有关? 就说国丈武清伯李伟家的庄子,靠着种土豆赚了多少? 就连武清伯隔壁的几个庄子,也靠着偷武清伯家的土豆种苗发了财。 听说太子又给武清伯一种名为红薯的作物,听说这一次武清伯亲自披甲,每日拿着长矛巡视农庄。 徐文壁态度恭敬,但是苏泽也没有轻慢这位定国公。 双方寒暄了一阵子后,小胖钧撂下话,说是苏泽有事要和定国公商议,就带着张宏回去睡回笼觉去了。 明伦堂内就留下了苏泽和徐文壁,这位顶级勋贵不知道怎么的,单独面对苏泽的时候紧张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朝会的时候遇到阁老们一样。 苏泽开口说道: “国公,苏某央求太子请您过来,是有一件事和您商议。” “苏翰林有什么话就说是了!” 徐文壁一副好说话的口气,他以为苏泽是要带着自己发财。 苏泽却说道: “这次李成梁部曲在京师闹事,陛下震怒,惩办了李成梁。” “苏某想,李成梁会犯下错误,还是因为朝廷缺乏教育的原因。” “苏某也和戚帅谈过,如今军户中的子弟,很多都不事兵法,家学断绝,不少百户千户,乃至于指挥使,一年到头都不去军营,如果真的遇到战事,这些卫所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苏泽说这话的时候,徐文壁也有些心虚。 他是顶级的勋贵,而大明的勋贵都是武勋,他其实也兼着三大营都督的差事。 苏泽说的没错,大明的军官体系,经历这些年的演变,已经成了一种荣誉性的贵族职位。 因为大明列爵五等以封功臣外戚,后革子、男,只留公、侯、伯三等。 所以演变下来,世袭军职其实就和是“子、男”一样,不过是低级的世袭爵位。 其实仔细想想卫所体系,也就和贵族封地差不多。 一个千户所,千户的职位是世袭的,千户就是世袭的爵位。 千户所的军屯,其实就是千户的封地。 千户所世袭的卫所兵,其实就是千户的封臣和农奴。 千户不受地方官员管理,一般都是省一级的都司衙门才有管辖权,而千户犯事需要兵部查验才有调查审判权,这也是封地贵族法权一样的。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卫所的战斗退化,军官的素质也在退步,因为他们已经不是军官,而是贵族了。 而且卫所是封地贵族,大明还有一种宫廷贵族,也就是锦衣卫世袭军职。 锦衣卫的百户千户经常是皇帝授予私臣的,比如外戚,再比如皇帝的宠臣。 锦衣卫军职也是世袭,不过这种世袭没有“封地”,一般世袭的是锦衣卫内的职位,也就是司法职位。 苏泽对徐文壁说道: “出了李成梁这样的事情,是朝廷没有教化的结果。” 苏泽说道: “所以下官有个想法。” 定国公知道正戏来了,他连忙问道: “请苏翰林赐教。” 苏泽说道: “赐教不敢,只是有个小小的提议。” 苏泽说道: “大明军户承袭就有祖制,父死子继,职位由嫡长子继承。” “兵部需要由都司验真身,上书作保,袭职的子弟在京师参加兵部考试,试职2年,考满无过方实授。” 徐文壁点点头,这是大明的制度,但是实际执行却早已经走了样。 徐文壁说道: “苏翰林说的这是祖制,但是兵部考察早已经沦为过场,如果真的要考察,大半袭职的子弟都是考不过的。” “所以从先帝朝开始,就准许考不过的军官子弟纳粮免考。” “如果苏翰林要加强兵部考核,那怕是弄不下去。” 徐文壁说的也是实话,地方上这么多的卫所,承袭军职是关系到所有军官子弟的事情,就连嘉靖皇帝也只能妥协。 不妥协也没办法,如果强行压着这些人不能承袭爵位,那地方卫所就会乱起来。 古今中外的贵族之所以都用嫡长子继承,就是因为嫡长子继承最少争议,每一次爵位承袭才能平安完成。 如果苏泽要求兵部加强考核,让这些指挥使、千户百户子弟不能承袭爵位,那其他有继承权的竞争者就会蠢蠢欲动,造成巨大的混乱。 最有名的,就是正统年间,延平指挥使袭职的案子了。 正统八年,延平卫指挥的儿子于玘为争夺继承权,把哥哥给杀了,然后不认罪,弟杀兄长,按律应该凌迟处死。 于玘先是说哥哥不是他杀的,诬告他人,经过审理,纯属子虚乌有。 再次把他押赴刑场,他又喊冤,又说他哥哥是被人所杀,并且有人甘愿领罪。行刑官只好把他押回大牢,重新审理。 就这样多次上刑场,多次喊冤,于玘最后污蔑自己的母亲与人通奸,哥哥想把奸夫杀死,结果反被奸夫杀了。 但于母的长子已经死了,如果次子再死,她就没有儿子继承军职了。 于母竟然默认了,没有反驳。 这场公案最后闹到皇帝面前,皇帝亲自下旨将于玘凌迟,又在于家庶出子弟中点了继承人,才了结了这案子。 嘉靖时期改为纳粮免考,就是为了减少继承争议,维持地方卫所的稳定。 苏泽说道: “定国公,袭职乃是《大明会典》所订的国典,苏某哪里敢妄动。” 定国公徐文壁用不信的眼神看着苏泽,《大明会典》你动的还少?祖制都被你改了多少了?就连太祖朱元璋的祖训都被你改了! 苏泽说道: “还是那句话,‘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如今卫所军官的问题,是朝廷没有进行好教化的缘故。” “教化?” 苏泽说道: “是啊,所以苏某和定国公商议,日后袭职的军官,都要在国子监学习军务,两年后按照考试成绩擢优任用。” “此外凡是署职的军官,十二岁以上的,也都要来国子监读书。” 署职,就是父亲死亡,继承人未满十八岁,这时候还没有领军能力,所以职位只是“署职”,等到成年以后才会实授。 定国公听完,眼睛也是一亮。 苏泽这个方法是他一贯的作风,也就是维持原本的利益规则,再添加自己的私货。 好处就是这样的改革,触动的反对不大。 朝廷不改原本的袭职规定,照样给你职位,但是要求你在国子监学习两年军务,这要求不高吧? 如果这个都要反对,那就不要怪朝廷不客气了。 署职也是一样,反正你要十八岁才实授,那你来国子监读两年书也没啥吧? 徐文壁仔细一想,倒是没有反对的理由,他又问道: “勋贵呢?” 苏泽说道: “勋贵之家自然不用,但是如果想要将弟子送入学习的,国子监也可以收。” “此外,勋贵之家中的次子,也可以送来读书。” 徐文壁想了想,觉得苏泽这个办法也确实不错。 勋贵子弟不成器的也不少,在家缺乏管束,送到国子监似乎也不错? 另外家族次子没有继承权,如果学习军务,也是一条出路。 想到这里,徐文壁性格谨慎,他又问道: “兵部呢?袭职的事情归兵部管,兵部没有异议吗?” 苏泽说道: “赵阁老很支持这件事。” 既然赵阁老都支持了,徐文壁也说道: “那就请苏翰林拟好奏疏,我附属就是了。” —— 十二月七日,国子监司业沈鲤接到消息。 定国公徐文壁连同苏泽上书《请设国子监武科疏》,请求在国子监内设置“武监”,教导这些军官子弟儒学和军务。 听到这个消息,沈鲤觉得天都要塌了,在太监、锦衣卫、吏科生、工部刑部官员后,苏泽又将待授军职的军官子弟塞进了国子监。 (本章完) 第224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第224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苏泽看着【手提式大明朝廷】的模拟结果。 ——【模拟开始】—— 《请设国子监武科疏》当日送到内阁,赵贞吉都票拟赞同,张居正和高拱对这份奏疏没有票拟意见。 兵部上下反对声浪很大,兵部尚书霍冀都上书反对。 兵部中下级官员攻击定国公徐文壁乱政,定国公上书请罪。 隆庆皇帝搁置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200点。】 【是否费500点威望点,确保奏疏完全执行?】 好家伙,苏泽拉着定国公徐文壁一同上书,还遭遇了这么大的阻力。 如果苏泽单独上疏,怕是现在攻击他的奏疏已经堆满了通政司了。 果不其然,已经进入了深水区。 这项“请设武监”,实际上是损害了兵部的权力。 继承武官职位的兵部考试,还是纳粮免考,这些都是兵部的权利。 甚至可以说是兵部的核心权力之一。 每日兵部门口那么多“跑部”的将门子弟,其中不少都是因为这个去的。 说个简单的例子,皇帝允许纳粮免考,那纳多少粮食,纳粮以后多久才能正式授官,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很多时候,兵部只要“卡”上一下,就能让下面等待继承军职的将官难受。 未满十八岁的署职军官,因为年龄未到,他们没有管理卫所的权利。 这时候卫所的军权,就掌握在代管的上级军官或者副将手里。 很多军官已经满了十八岁,却迟迟不能实授。 比如戚继光就是这样,他十七岁的时候父亲就因病去世了,戚继光署职其父登州卫指挥佥事的世职。 但是一直到了十九岁,戚继光才得到兵部实授,才算真正掌握了登州卫的职位。 这两年时间,戚继光豪杰仗义,经常喊人回来吃饭,但是每次都只有粗茶淡饭。 登州卫的军屯土地船只,全都掌握在副将手里。 等到戚继光十九岁跑部成功,得到朝廷实授后,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清查登州卫的军屯。 而还是戚继光,他从小习武,武技出众,又拜儒生为师,也有学问,人情世故又练达。 换做是别的人,兵部稍微卡一卡,几年时间就过去了。 除此之外,大明武将是要降阶继承的。 指挥使的儿子要降为指挥使同知,千户要降为副千户。 但是在《大明会典》中,又规定了几种可以不降级的特殊情况。 大明初年,至少不到百分之十的官员能够不降阶将军职继承下去的,这还是在国初还有仗打,还有军功可以立的情况下。 在嘉靖年间,已经是近八成的军职都能不降阶传承下去了。 至于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嘉靖年间的卫所千户百户们比国初更勇猛,还是因为大明会典的漏洞已经形成某种潜规则,那就不言自明了。 言而总之,军职继承,这是兵部的核心权力之一,是不容染指的。 苏泽的奏疏,都不是染指兵部的权利,只是让不到十八岁的署职军官,以及刚刚袭职的军官去国子监读书,兵部的反对就这么大。 如果真的触碰到兵部的核心权力,苏泽都不敢想,到底要多少威望点才够。 这就连兵部尚书霍冀,也必须在兵部的压力下上书反对。 这不是霍冀本人立场的问题,而是作为部门的主官,必须要为部门出头,要不然你如何号令自己的部门? 上级的威信,同样需要手下确认才行。 在大明宫,李隆基是一句话就能要来岭南荔枝的圣人。 但是在马嵬坡,李隆基也要下旨处死自己的爱妃。 苏泽只是没想到,定国公徐文壁你怎么这么怂! 兵部官员上书弹劾,你就请罪了? 如果你定国公能抗住压力,是不是自己就能少点威望值? 苏泽无奈。 现在还差300点威望,不过现在刚刚月初,如今自己每天可以增长16点威望值,也就是不到二十天就能攒满。 苏泽果断选择“是”,让系统先锁定任务,等攒够了威望值就执行。 处理完这件事,开始筹备国子监武监的事务。 他召来了【飞鸽传书】,亲笔写一封给戚继光的信,这是他请求戚继光总结自己的作战经验,给国子监武监编写一份教材。 当然,武监只是苏泽对大明军制改革的第一步。 接下来就是将武监从国子监内独立出去,形成独立的军校。 最早的军校都是只招贵族生员的,这也是正常的,在历史大部分时间,军官都是一种贵族专属职业。 苏泽也不准备跨过这一步,大明这么大,这么多卫所,不也出了戚继光俞大猷这样的名将? 况且没有一个名将是在军校读书读出来的,都是在战场上血海淘金出来的。 军校的职责,就是用规范化的军事教育,培养合格的军官就行了。 而近代军官,无论他们出身是什么,他们天然就是进步团体。 甚至别说是近代了,在苏泽穿越前的那个世界,军官团体都算是一些小国中少有的进步势力了。 所以无论兵部怎么反对,苏泽都要将这个武监建起来!—— 腊月二十一日。 “号外号外!定国公请罪!兵部再上疏弹劾!” “京师价大涨!蔗期货指数大涨!” 报童的叫卖刚刚响起,街边的茶馆中就传来喊声,报童忙不迭的走进茶馆。 喊话的是靠窗的一桌客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穿黑色绸缎长衫的中年人,在绸缎长衫外套着夹绒的皮袄。 报童出没于京师的大街小巷,自有一套看人的方法,这中年人一脸的富贵气,一定是出手阔绰的豪客。 但是同桌的人打扮却十分的简朴。 对面的中年人身穿靛蓝色的袄,这种颜色出自天然染料菘蓝,好处是价格便宜,坏处是穿久了会掉色。 这个中年人身上的袄已经掉色了,这副打扮就是京师最典型的穷秀才。 桌上第三位是个年轻人,报童看到了年轻人的官靴,知道这肯定是一名官宦人家子弟。 一商,一官,一民? 报童很少见到这样的组合,但是他还是向席间最年长,也就是身穿黑色绸缎的中年人问道: “客官,您要哪份报纸?” 最年轻的官宦人家读书人先开口说道: “京师的报纸你都有吗?” 报童自豪的说道: “诸位客官,小的身上只有四大报,但是你们要别的报纸,小的也能搞来!” 三人都笑了起来,最年长那个身穿黑色绸缎的中年人开口道: “四大报是哪四大报?” 报童立刻说道: “当然是《乐府新报》,《新乐府报》,《新君子报》和《商报》了!” 报童念出四份报纸,三人表情各异。 最高兴的还是这开口的中年富商,他又问道: “哪份报纸卖的最好?” 果然是外地的。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报童心中吐槽,如果是京师本地人,怎么可能问这样的蠢问题。 不过报童还是满脸堆笑说道: “当然是《乐府新报》了。” 说完之后,三人脸上都浮现不同的表情,中年富商又说道:“剩下三份呢?” 报童摇头说道:“都差不多吧,这就要看报纸的内容了。” “内容?” 报童说道: “是啊,如果报纸上有火爆的新闻,我们报童卖报就会吆喝,那报纸的销量就好,如果这一期报纸没什么有意思的文章,那销量自然就差了。” 中年富商问道: “那今天呢?” 三人拉着自己问东问西,如果不是看在三人气质非凡,报童早就离开了。 也许是看到报童不耐烦,中年富商从口袋里掏出四枚黄铜币,“四种报纸都来一份吧。” 报童有了收益,脸上的不耐烦一扫而空,他推回一枚黄铜币说道: “客官,今日《乐府新报》休刊,所以只有三大报。” 说完报童开始说道: “今日卖的最好自然是商报了,年关将至,这商品行情涨跌,就是大家最关心的事情。” 报童将一份《商报》递上来说道: “而且今日的商报,可是刊有发财的仙法!” 中年商人立刻问道: “发财的仙法?” 报童立刻说道:“是啊!这报纸上都写了,大同范氏在京师的商号,一个月前,在大宗粮食交易市场买了十单蔗的单,约定就是年前交付。” “年关将近,今年京师百姓的手头宽裕,都想要买点回去过年。” “蔗大涨,范氏商号直接就这十单蔗买单卖出去,凭空得了一倍利!” 这时候,那个掉色袄的中年人问道: “范氏商号就卖的买单?没有卖?” 报童摸着头说道: “听说就是买单,薄薄的一张单子,就翻了一倍利!” “不过我也不懂什么叫做买单,就知道范氏商号大赚一笔,说是腊八要在商号前施粥千份呢!” 报童说的绘声绘色,茶馆其他客人听完纷纷喊道: “来一份《商报》!” “我也要一份!” 报童立刻喊道: “好嘞!” 等到报童将报篓里的商报都卖出去,那个中年富商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年轻官宦子弟问道: “今日卖的次好的,是哪份报纸?” 报童半天才明白什么叫做次好,果然读书人都是文绉绉的,他说道: “自然是《新君子报》了!” “为何?” “《新君子报》在民间叫第二官报,它是除了《乐府新报》外时政报道最多的,甚至它还经常有一些《乐府新报》没有的独家消息!” “这次兵部弹劾定国公,定国公上书请罪的消息,就是《新君子报》率先刊登的。” “事关苏翰林,这自然是京师年前最大的朝廷新闻了。” 听到苏翰林三个字,在场三个人都有了微妙的表情变化。 而说到“苏翰林”三个字,报童满脸的崇敬。 还是这个官宦子弟问道: “报纸上有事关苏翰林的新闻,就能卖得好吗?” 报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 “这个自然,朝廷哪件大事没有苏翰林?” 这个回答无法反驳,场面一度安静了下来。 就在报童准备离开的时候,身穿掉色袄的中年人问道: “你识字?” 报童骄傲的点头,这下子另外两人有些惊讶了。 这报童可能小时候营养不太好,细胳膊细腿的,但是大概也有十三四岁的样子。 他背着报篓,身上的衣服虽然打着补丁,但是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报童说道: “亏着苏翰林的功德,我在《乐府新报》上了夜校,有专门的先生教我们识字。” “夜校?” “是啊,就是西城的一家荒废的养济院,听说是苏翰林从顺天府要来的。每天晚上卖完报,就有报馆雇的先生教我们识字。” “有时候还能遇到苏翰林和罗翰林亲自上课!” 三人面面相觑,那个官宦子弟的年轻人羞愧的说道: “苏翰林这样的身份,还能亲自教书育人,吾不如也。” 但是那个掉色袄的中年人却皱眉,他曾经在家乡办过免费族学,但是族中子弟很多都是来几次就不来了。 一来是上学耽误时间,乡里的孩子早早就要帮家里干活了。 二是读书本身就是痛苦的事情,如果父母不重视,不从小逼着读书,普通农家子弟是很难坚持的。 京师的报童,基本上都是孤儿,看到这报童的谈吐,显然是上了很久学的样子。 他问道:“白天卖报,晚上上学,不辛苦吗?” 报童说道: “苦,当然苦了。” “既然苦,为什么还要上?” 报童瞥了一眼对方说道: “因为街上的报童都知道,识字的报童要比不识字的能多卖很多报纸。” “识字以后,我就会把报纸上的要闻编成号子,总能引人来买。最厉害的还是我的一个同学,他小时候上过蒙学,他能把报纸上的新闻编成打油诗,他的报纸每次都卖的最好!” 报童说道:“苏翰林说过,不读书,卖报都卖不过别人。想要过得好,就要读书识字!” 三人脸色各异,等报童离开茶馆后,他并不知道,这桌上三人,都可以算他的衣食父母。 中年富商叹道: “卖报小儿都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中年富商是《商报》的主编范宽,掉色袄是《新乐府报》主编何心隐,而那个官宦人家的读书人,则是《新君子报》现在的东家,前任辅臣陈以勤的儿子陈于陛,他和苏泽是同年的进士,但是因为考中进士的时候父亲是阁老,所以没有参加庶吉士的馆选,也没有观政选官。 报童走后,范宽说道: “苏子霖太急了,马上要过年了,陛下和阁老们都不想多事。在这个时候推动武监,怕是失算了,吵着吵着这事就要黄了。” 陈于陛也点头赞同。 但是何心隐却说道: “两位可有兴趣打赌?我倒是觉得这事苏子霖能成。” (本章完) 第225章 请设武监遗表 第225章 请设武监遗表 腊月二十三。 皇宫的鲸油灯下。 燃烧的烛火下,隆庆皇帝在大殿内来回踱步。 “成国公怎么样了?” 李芳垂目说道: “陛下,太医令回报,怕是难撑过今晚了。” 隆庆皇帝一屁股坐在龙椅上,长叹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年开始,皇帝逐渐对死亡敏感起来。 成国公朱希忠,如今大明名义上的勋臣之首,前任帝国“大祭司”,先后六十六次代表皇帝祭祀。 这位先帝十五年继承成国公之位,兢兢业业操办皇家典礼仪式的老臣,从今年初下不来床了。 继任者就是定国公徐文壁。 这样一位元老重臣,皇帝当然要御赐恩宠的。 隆庆皇帝派遣太医,又亲赐汤药,但是眼看着是无力回天了。 就在这个时候,京师传来一阵钟声,隆庆皇帝知道这位老国公走了。 隆庆皇帝的神情有些暗淡。 成国公是先帝朝重臣,曾经在火灾中救过先帝,后来在先帝朝的政治斗争中,一直都是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 先帝驾崩后,大行皇帝的典礼仪式和自己的继位仪式,也都是成国公操办的。 “报丧使还没到!?” 隆庆皇帝有些不悦,国公这样级别的重臣去世,国公府应该派出孝子作为报丧使,先来皇宫报丧。 李芳知道皇帝心情不好,连忙宽慰道: “应该快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太监来通传,成国公家的次子朱时坤叩阙报丧。 “宣!” 成国公世子朱时泰要留在家中主持丧事,所以派出次子作为报丧使。 隆庆皇帝想起了朱时坤,这是成国公最喜爱的次子,在朱希忠死前,一直都想给次子谋个差事。 国公府只有由长子继承,按照规定朱希忠死后,次子朱时坤就要搬出成国公府。 勋贵次子,是没有多少遗泽的。 不一会儿,一身孝服的朱时坤,跪在隆庆皇帝面前。 朱时坤忍着泪水,举起一份奏疏道: “陛下,这是亡父的遗表。” 告往知来,王事之表。 表,就是最正式的文书,重臣遗表,就是重臣死前对皇帝的遗言了。 朱希忠已经病重,死前也有预兆,这份遗表也写了很久了。 隆庆皇帝拉开遗表,这份遗表的开头字迹工整,是成国公亲书,开篇都是一些简单的话,比如愧对先帝,没能辅佐皇帝,又说自己福薄,不能再看看皇帝治下的盛世。 这份遗表显然不是同一天写成的,接下来的字迹歪歪斜斜,当是朱希忠发病剧痛中写成的。 第二部分就是托孤的内容,朱希忠三子,长子敦厚继承国公,朱希忠并不担心,他请求皇帝照顾他的次子和三子。 到了第三部分,字迹明显潦草很多,但这才是遗表最关键的部分。 隆庆皇帝的脸色凝重起来。 朱希忠的遗表,竟然是在赞同苏泽的奏疏! “兵部考选久成虚文,纳粮免考竟成惯例!卫所子弟多耽安逸,世袭千户不识兵书,百户不习弓马——此非将门子弟不肖,实因朝廷未施教化之恩也!” 这段话几乎是照搬了苏泽的观点,紧接着朱希忠甚至比苏泽还要激进! 他直接指向勋贵之家,要将对卫所的政策执行到勋贵家中。 “勋贵之家,所世职承袭者,空有祖荫而乏韬略。” “亦有报国之志者,非为嫡子,弓马娴熟而不得职衔,报国无门。” 死前的成国公战斗力爆表,他继续说道: “前有祖荫而乏志,后有志而无门,唯有结交商贾,退而谋私利。” “然我大明勋贵,却无报国之志。臣观勋贵子弟,难堪才用,将门子弟日堕。勋贵本就是与国同休,如此岂不是折损国本?” “臣请陛下,开武监以沐圣化,续将门家学正脉!” 看完这些,隆庆皇帝眼神湿润,他再将奏疏递给身边的李芳,接着向跪着的朱时坤问道: “乃父可有遗言?” 朱时坤泪眼婆娑的说道: “父亲死前已经神志不清,口中只念有二字。” “哪二字?” “救火。” 这句话说完,隆庆皇帝更是沉默了。 救火,应该是嘉靖十九年,嘉靖南巡的时候两次行宫着火,都是成国公朱希忠领头扑救,还是朱希忠背着皇帝逃出行宫。 和当年武宗出宫两次落水一样,这两次着火其实都有些蹊跷。 隆庆皇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了半天。 他也明白了勋贵们支持要办武监的原因。 正如苏泽奏疏上所说的,武监可以培养军官,保持卫所的战斗力。 另一方面,武监也是一股政治力量。 土木堡后,勋贵和武将的政治力量大受打击,大明进入到文官执政的新阶段。 这倒不是阴谋论,在土木堡之前,勋臣武将和文官分列两班,都是有朝议决策权的。 但是土木堡之后,内阁开始掌握朝堂权利,勋贵虽然还位列班首,但是已经成为吉祥物。 这之后武将屡遭文官打压,在嘉靖朝已经形成了文官统兵的潜规则。 比如主持平叛的胡宗宪就是文臣,而现在宣大总督王崇古,蓟辽总督谭纶也都是文官,只不过他们都是精通军务的文官罢了。 作为勋臣之首,本来朱希忠也就是认了。 但是武监让他看到了另外一条路。 两年的学习,这可不是简单的上课,这是一种相当紧密的联系。 在人生最容易接受知识和理念的时候,一群年轻人聚集同一个地方,这就是一股团结的政治力量。 而成国公不仅仅要将卫所军官塞进去,也要将勋贵子弟塞进去。 这不仅仅是给自己的次子打通一条出路,也是给勋贵集团打通一条出路。 做了这么久的皇帝,隆庆皇帝也悟出了不少道理。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而这一次兵部的反对浪潮,也让他看到了不少东西。 皇帝冷冷的说道:“拟旨。” “准奏苏泽的上疏,在国子监内设立武监。” 隆庆皇帝的思路清晰,现在的武监还不能独立出来,先挂在国子监下,维持以文统武的架子。 但是这样一股力量,又不能被文官掌控。 隆庆皇帝又说道: “朕亲任监正,定国公任副监,苏泽任教习长。” “再由内阁推出几名教习官,送交朕审阅。” 隆庆皇帝决定将武监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但大明现在这个政治架构,又绕不开文官。 所以隆庆皇帝唯一完全信任的文官就是苏泽,剩下的人选他还要亲自挑选。 暂时定了一个框架,隆庆皇帝这才对着朱时坤说道: “你治丧完毕,就去武监读书,不要辜负了尔父的期望。” “让皇太子去成国公府上吊唁。” “另外,驳回定国公徐文壁的请罪奏疏,让他快爬起来去操办成国公的丧礼!” “唯!” 不知不觉中,隆庆皇帝发现,自己已经走到祖辈们从没有走过的路上。 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呢? 隆庆皇帝闪过一个人影。 —— 京师的风向转变太快,何心隐的赌约赢了。 作为赢家,他也得到了自己的奖品。 那天三大报的主编聚集在一起,其实是商议联合对抗《乐府新报》。 没办法,三份报纸,都算是苏泽的模仿者。 更可怕的是,这个首创者还总能继续前进。 在直沽的范宽,得到了一个消息,《乐府新报》准备开设分社,于是三大报聚集在一起商议对策。 讨论的结果自然是跟进,三大报也要跟着一起扩张。 可扩张不是那么容易的,要将本报的重要新闻送到分社,还要在分社募集人手进行一些本土化的补充。 时效性非常重要,要不然盗版报纸更快送到,那就不用办新报了。 如今在南直隶和京师之间,就有专门递送报纸的商队,有的商队利用漕运和快马联合运输,速度也是相当快的。 《乐府新报》是官方报纸,可以用官方的渠道,三大报要扩张就必须要拧成一股绳,将资源集中在一起。 三人商议的共识,就是三大报共用渠道,共同开办分社扩张。 可是如何扩张,三人也有分歧。 范宽主张在商人多的地方,也就是开埠的城市进行扩张。 他主张在泉州设立分社,利用海船运输雕版,先跑马圈地占领这些市场。 陈于陛则认为,苏泽将分社设在南京,也有在沿海开埠城市传播的想法,所以他提议避开和苏泽的直接竞争,在内陆省份的省会开办分社。 何心隐的想法则和两人不同,他主张以漕运和长江航运为枢纽,沿着这两个帝国血管开设分社。 结果是何心隐赢了赌约,三家报社商议。 分别在漕运和航运枢纽的山东大名府、南直隶淮安、湖广荆州等几个枢纽城市建立印刷坊。 三大报纸共用递送物流的渠道,将京师报纸的雕版运输到这些地区刊印发行。 三方总算是达成了协议,三位总编都是聪明人,他们很清楚,京师的市场已经饱和了,现在到了跑马圈地的时代。 达成协议后,陈于陛和范宽都快步离开,他们还要忙着筹备分社的事情。 三大报只是联合了递送渠道,但是等到发行后还是竞争关系。 等到两人离开后,何心隐的助手上前收拾,一边问道: “何师,您为什么要答应他们?我们《新乐府报》自己做就是了。” 何心隐看着这个弟子,淡淡的说道: “素心,你可知道他们是怎么盘算的?” 何素心,是何心隐求学心学的时候收养的义子,半弟子半义子,是何心隐最重要的助手。 “弟子愚钝。” 何心隐说道: “范宽主张在沿海分发报纸,是因为他认为商人会成为大明最大的识字群体。” “陈于陛的《新君子报》还念着那些读书人,他要将报纸送到内陆的府城去。” 何素心问道: “那何师您觉得呢?” 何心隐说道: “我觉得是运河和长江沿岸的漕运工人们。” “啊?” 何心隐说道: “颜师已经出狱了,那些同道走了赵贞吉赵阁老的关系,把颜师的案子翻了。” “而昨天我把苏子霖给报童办夜校的事情,写信给了颜师,颜师已经南下了。” 何素心知道,何心隐说的颜师,是心学大师颜钧。 颜钧在嘉靖年间被逮捕,心学门徒一直在京师营救,现在终于营救成功。 何心隐说道: “但即便如此,我们估计还是敌不过苏子霖。” “苏子霖智若鬼神,所谋的事情都是极其深远的,谁又能想到,登莱捕鲸,能让京师报童夜间读上书呢?” 何素心也点点头,随着登莱捕鲸的产业扩大,照明的价格降了下来。 萤囊映雪,凿壁偷光,这不仅仅说明了求学的刻苦,也说明在在古代晚上读书,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而读书一根蜡烛就够了,要讲课需要的蜡烛就太多了,这样的成本根本不是普通人家能承受的。 在鲸油灯和鲸油蜡烛出现之前,普通百姓也只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鲸油灯和鲸油蜡烛普及后,照明的费大幅度降低,夜校才有了可能。 泰州学派的祖师王艮,就最喜欢教授普通百姓读书写字,他的弟子中就有很多底层百姓。 但是这样的人还是少数,因为普通百姓就是手停口停,大家就是知道读书的好处,白天也要劳作,没有读书人的时间。 现在不同了,照明的价格降下来了,报童愿意在工作外的时间读书识字,那沿着运河和长江漕运的那百万漕工,应该也是同样愿意的。 颜钧在读了何心隐的信后,就匆忙南下,就是为了这件事。 何心隐了解颜钧,他就是王艮思想的笃行者,他一生都在为“百姓之道”而奔走。 何心隐说道: “苏子霖选择了上海县,作为《乐府新报》的分社,你今天就南下上海,看看上海这地方到底有什么特殊的,为什么能让苏子霖看重。” “弟子遵命。” —— 何心隐千算万算,却不知道苏泽破局的方法就是两个字“效率”。 在印刷坊的新厂房中,工匠正在向苏泽和罗万化介绍新的印刷机。 (本章完) 第226章 滚筒印刷机和未来的新军官 第226章 滚筒印刷机和未来的新军官 在《乐府新报》的销量提升了以后,罗万化就向苏泽提议,将原本的三日一刊改成两日一刊。 但是当时苏泽拒绝了。 原因也很简单,随着刊印数量的增加,印书坊的效率跟不上了。 雕版印刷的效率还是太低了一点。 为了加快印刷速度,罗万化想到的办法是增加雕版匠人,多制作几份雕版同时印刷。 可这样的结果是成本进一步上升,各大报馆都在抢夺雕版匠人,原本就紧缺的雕版匠人更稀缺了。 而且雕版的匠人多了,报纸上出现错漏的也多了,《乐府新报》的印刷质量下降,也引起了巨大的批评。 在这种情况下,苏泽不得已重新接管了报馆,开始改进印刷坊。 苏泽的办法,是向工匠悬赏。 结果是今天就有一名匠人上报,他制作出了新的印刷机。 苏泽从成国公府上吊唁回来,就带着罗万化来到了印刷坊。 工匠名叫张毕,是一名雕版学徒,他引着两人来到了一个奇怪的装置前。 罗万化看着这个奇怪的机器,两个木质的圆筒紧紧靠在一起,通过一系列的传动齿轮相互连接,机器边上有一个巨大的摇杆,这和他见过的其他印刷机都不同。 “这机器要怎么印?” 张毕立刻喊来同伴,这名同伴将墨水倒入圆筒边上的墨筒里,然后在两个圆筒之间塞进了纸,然后张毕就开始转动摇杆。 两个圆筒夹着纸不断向前,纸的正面印出了模糊的字迹。 罗万化这才注意到,其中一个木质圆筒上面刻着字,这是一块圆筒形的雕版! 罗万化也觉得这是个巧妙的办法。 原本的雕版印刷,需要匠人刷墨,印刷,压制,才能印出文字来。 这台机器在圆筒雕版滚动的时候自动上墨,在滚动的时候可以连续印刷。 但是看到模糊的字迹,罗万化又失望了。 这么模糊的字迹,是没办法当报纸卖的。 张毕看到罗万化的表情,也有些泄气。 这个滚筒印刷机其实他才研究了一半,但是手里的经费没了,他自己的师父也反对,所以才迫不及待的向苏泽邀功,想要获得进一步的支持。 但毕竟还只是半成品,看来罗万化的态度,应该不是很满意。 苏泽却问道: “张毕,你是怎么想到的?” 听到苏泽发问,张毕燃起了希望,他连忙说道: “回苏翰林,草民是看了华阳奖的脱毛机才有的灵感。” 脱毛机? 苏泽才想起来,第一届华阳奖颁给了发明滚筒脱毛机的工匠。 对啊,同样是滚筒,张毕就想到了使用圆筒的雕版,连续印刷报纸的方法。 这世上的聪明人果然多啊! 苏泽感慨了一下。 张毕老老实实的说道: “苏翰林,罗主编,其实这印刷机还是半成品,就是我手里的钱用完了。” 苏泽对着张毕说道: “你遇到的困难是什么?” 张毕说道: “首先是圆筒形的雕版要比普通雕版难刻,我尝试教了很多人,但是没几个人能学会。” “然后就是上墨,我想了很多办法,墨迹还是不清楚,也容易出现晕染的情况。” 苏泽看向张毕,他和普通的工匠不同,多了几分书卷气,而且面对自己和罗万化也是落落大方,没有那些匠人的局促感。 苏泽好奇的问道:“你识字吗?学匠几年了?” 张毕说道: “回苏翰林,草民读过蒙学,学匠不到一年。” “?” 张毕说道: “草民年幼的时候读过书,原本父母遗命是读书科举,可是考了几次县试都没过。” 竟然是个读书过的匠人,苏泽疑惑的问道: “那为什么要做工匠?” 张毕说道: “草民是听了苏翰林的四民道德说,这才下定决心做匠人的。” “草民读书没天分,从小就喜欢这些工匠事物,但是原本也是迈不出这一步的。” “但是听了苏翰林的道德之说,匠有匠德,做好匠人也是上利朝廷的事情。” “朝廷也解除了匠籍限制,于是决心拜师做了匠人。” 原来如此!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在灵济宫大会播撒的种子,现在就有了成果。 张毕可以算是新工匠了。 也难怪他能发明出滚筒印刷机。 苏泽决定帮他一下,于是说道:“字迹不清楚,是不是墨的问题?” “墨?” 苏泽点头说道: “现在印刷用的是水墨吧?水墨容易晕染,要用力压制才能字迹清晰,你有没有想过别的墨。” “别的墨?” 苏泽指着张毕衣服说道: “你衣服上的污渍是什么?” 张毕看着一块油斑说道: “回苏翰林,这是油斑,是润滑机器用的鲸油。” “油是不是要比水更容易沾染在衣物上?” “啊!?” 张毕如同被雷击一样,他忙不迭的冲向装墨的墨盒。 苏泽又说道: “且慢。” “你说滚筒雕版不容易学,那你知道活字吗?” 张毕连连点头。 苏泽说道:“如果用滚筒固定活字呢?” 张毕全身颤抖起来,他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苏翰林,这样一来,这印书坊就不用雕版匠人了,这!” 苏泽看了一眼张毕,这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苏泽说道:“没这么容易,泥活字是没办法承担长期使用的,而且字迹也不清楚,你可以试试用金属做活字。” “油墨也要试验调配。” 苏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需要的经费,直接找印书坊账上支取,等你做出来,我帮你申请华阳奖。” —— 从印刷坊回到报馆,罗万化一直在思考。 他虽然不懂技术,但是也预感到了,张毕的新机器,可能会影响整个大明。 可具体要怎么改变大明,罗万化又说不清楚。 但苏泽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深刻的改变大明,这是京师官员都公认的。 普通人但凡做成一件都很不容易,但是苏泽就这样每月几封奏疏,把事情给办了。 而且苏泽所办的事情,从吏治、军事、财政无所不包,任何问题他都能轻易的解决。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这样的积累,让这次武监的事件中,官员都集中火力攻击定国公徐文壁,却没几个攻击苏泽的。 等苏泽回到报馆,却发现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仲化(沈鲤字)兄,你怎么来了?” 沈鲤的好脾气也是有名的,但是今天他气冲冲的说道: “我再不来,子霖兄就要把我国子监塞满了。” 苏泽尴尬的一笑,他本意也不是要坑沈鲤,而是整个京师这么多衙门官署,也就国子监有这么多空房子,所以也只能塞进国子监里。 沈鲤看到苏泽笑,更是有些生气的说道: “陛下降旨要设置武监,光靠国子监内的这点人手是没办法弄了,今日来就是向子霖兄搬救兵的!” 武监是皇帝亲旨要办的,而且日后在这里上课的是勋贵和军户子弟,肯定不能随便糊弄一下。 这下子就不是沈鲤这个国子监司业,带着一帮监生能解决的了。 但皇帝已经降旨,如果场地问题不能解决,那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苏泽看着沈鲤说道:“仲化兄,你在这武监中,可有差事?” 沈鲤摇头。 武监的规格极高,皇帝亲自担任监正,世袭罔替的勋贵重臣定国公徐文壁担任副监。 只有苏泽这个文官,担任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教习长”的职位,甚至圣旨都没明确是几品。 苏泽接着说道:“既然如此,仲化兄为何不请奏陛下,将武监从国子监独立出去?” 沈鲤瞬间就明白了,他看向苏泽。 皇帝不让国子监干涉武监的事情,其实很容易想明白。 皇帝亲自担任武监的监正,那武监的学生也可以自称天子门生了。 这是隆庆皇帝要重整军务,重新整顿勋贵和卫所军官。 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让普通文官插手? 沈鲤突然想到一个传闻,定国公和苏泽的这份奏疏,大概是出自皇帝的本意。 土木堡之后,勋贵的势力衰落,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想要重新扶植勋贵力量。 但是结果是勋贵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历代皇帝放弃了勋贵,选择加强司礼监和东厂的权利,扶持太监制衡外朝。 皇帝这些微妙心思,经过苏泽这么一点,沈鲤也完全明白了。 他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明白了,子霖兄,我这就上表,请求陛下将武监独立出来。” 苏泽点头说道: “那就请仲化兄起草奏疏,苏某也会附署的。” 听到苏泽也要附署,沈鲤更安心了,他连忙起身告辞,返回国子监起草奏疏。 —— 送走了沈鲤后,罗万化也忙着编辑新一期的报纸,苏泽回到座位上,看着上次的上疏的结算报告。 【皇帝同意在国子监设置武监,但是很快又将武监从国子监中独立出来。】 【两年后,武监培养出的新军官阶层,开始进入大明的军事系统。】 【五年后,新军官系统开始取代旧的卫所体系,代表勋贵和军官发声,大明的军事理论和技术迅速发展。】 【新军官团体和兵部文官团体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大明国祚+2】 只有国祚+2? 苏泽想了想,应该就是最后那句话,新军官团体和文官团体的争斗,扣掉了一些国祚。 果不其然,军校是能够凝聚人心,培养出一个军官阶层的。 这就是教育的力量。 近代军官团,是近代历史演变极其重要的一股力量,近代历史上很多执政集团就是军官集团。 而军官势力的崛起,必然要和现在掌握朝堂的文官集团产生冲突。 这是历史的大势。 当然,这都是很后面的事情了。 次日,国子监司业沈鲤上书,请求朝廷将武监从国子监独立出去办学。 紧接着苏泽也上书支持,两份奏疏飞速送到皇帝的案头。 这一次,四位阁臣都保持了沉默。 隆庆皇帝则毫不犹豫的批复了沈鲤的奏疏,下旨将国子监的部分区域独立出来,成立武监。 不过隆庆皇帝也明白其中的阻力,他听从苏泽奏疏的建议,将武监挂在兵部下面,算是对兵部做了妥协。 果不其然,兵部内部的反对声浪小了很多。 隆庆皇帝对于上书的沈鲤很满意,将他的名字写在御书房的屏风上。 沈鲤已经算是“简在帝心”,日后如果有合适的位置,他就有升迁的机会了。 —— 年关将近,报馆在腊月二十七出版了最后一期报纸后,也终于到了年节休刊的日子。 今年最后一期的《乐府新报》,同样印刷了彩版的年画,苏泽还在报纸里塞了一张红纸当做好彩头,订报的可以将红纸剪成窗。 今年京师的过年气氛要更浓了。 过年过年,有钱才叫过年,没钱就叫年关。 隆庆三年,对于朝廷来说,有太多的事情可以记入史书中,但是对于百姓来说,“隆庆三年,岁无灾”。 东胜卫的战事没有影响京师,米价的骚乱被太子轻易平定。 隆庆三年是个风调雨顺的年份,虽然有少数地方遭灾,但是绝大部分地方都丰收了。 京师的新鲜物件越来越多,很多东西的价格也越来越低。 特别是的价格,在经历了一轮过山车的大涨后,在年前突然疯狂下跌。 京师不少百姓也上街买过年。 苏泽锁了报馆,东宫那边早就放假了,他返回家中,赵令娴正挺着大肚子,指挥侍女家丁准备过年。 苏泽见到妻子迎了上去,妻子怀孕八个月,现在正是胎位稳固的时候。 苏泽明白孕妇也要适当的运动,所以并不反对妻子忙碌。 将监工的任务交给身边的侍女,赵令娴又拉着苏泽来到内书房。 内书房就是女主人的书房,是女主人处理家务的地方。 赵令娴拿出来一堆账册说道: “相公,这是城外田庄,城内商铺,还有入股东宫店铺的年账。” 苏泽看着这些账册就有些头大,他摇头说道: “账册有什么问题吗?” 赵令娴摇头说道: “苏府的账册,他们可不敢动手脚,这些账都没问题。” 赵令娴有些犹豫的说道:“相公,我那兄长今天又来过了。” 苏泽将妻子揽进怀里问道:“大舅兄又来借钱?” 苏泽的这位大舅哥,他只在婚宴上见过,赵令允是妻子这一房的长子,但是读书不行。 妻子的脸色难看,是因为十天前赵令允上门借钱,赵令娴找苏泽商议后,借给了他一百银元。 赵令娴说道: “相公你也知道那一百银元的事情。” 赵令娴小心的看着丈夫脸色,虽然她用的是嫁妆,而且这笔银子还是借的,但这种事情还是犯忌讳的。 苏泽微微皱眉,一百银元不少,但是对于苏家来说却不是什么天文数字。 苏泽知道家里几间店铺的收益就不少,妻子亲戚之间的借贷,也算是正常人情往来。 看到妻子担心的样子,苏泽说道: “是大舅兄亏了,补不上这笔银元了吗?” 赵令娴摇头,她捧出一个钱匣,打开后都是银灿灿的银元。 赵令娴说道: “兄长今日上门,带回来了一百五十银元,不仅仅还上了银元,还说那五十银元是我们入股的分红。” (本章完) 第227章 做空,天可汗 第227章 做空,天可汗 苏泽也皱眉,他和赵令允没有什么交际,首先想到的是有人通过这种方法给自己送礼。 但是苏泽又摇头,赵令允没有踏入仕途,如果他自己有事情要帮忙,直接和妻子说就是了,没必要用这个手段。 苏泽问道: “大舅兄说这笔银元是怎么来的吗?” 赵令娴摇头说道: “他说跟我讲不清楚,说是如果相公你问起来,他可以把这个赚钱的仙术告诉你。” 又是赚钱的仙术?不会是炒的买单赚到钱吧? 不对,最近价大跌,炒买单的商人都亏了本,赵令允是怎么赚钱的? 苏泽还是想不明白,干脆让妻子将赵令允喊回家里。 过了半天,赵令允就上门了。 苏泽打量这位大舅兄,国字脸,一身的丝绸长衫,外面套着貂绒的袄子。 无论是丝绸长衫,还是貂绒袄子,都能看出来是新买的。 苏泽皱起眉头来,看来自己这位大舅兄是真的发达了。 赵家的家风严谨,大部分子弟都在老家读书,赵令允没有读书的才能,才被留在京师。 但如果赵令允打着赵贞吉或者自己的名号捞钱,怕是第二天就会被押送回四川。 看到苏泽,赵令允想要称呼妹婿,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他小时候就怕这位清冷的妹妹,成婚后更是主母威仪大增,上次来借钱赵令允都小心翼翼。 而自己这位妹婿更是声名赫赫,入仕不到两年就已经正五品了,是皇帝的心腹重臣。 赵令允想到自己的叔祖赵贞吉,面对苏泽时候的压力也差不多了。 “大舅兄请坐,上茶。” 苏泽招呼侍女,赵令允这才放松了下来,再怎么也是一家人嘛。 寒暄了一阵子,苏泽问道:“大舅兄,这五十银元到底是怎么来的?如果不说清楚,三娘子也拿着不踏实啊。” 苏泽这话说的随意,赵令允却不敢乱扯,老老实实的说道: “这银元是我在大宗粮食交易市场炒票挣的,妹婿和三娘子尽管拿着,绝对是干净钱!” 苏泽心中有了猜测,还是问道: “可年前票大跌,大舅兄是怎么赚钱的?” 赵令允露出笑容,和苏泽接触下来,他发现苏泽也是同龄人,就是比别人稍微稳重点。 而且比起别的同龄人,翰林出身的苏泽却没有因为自己不科举歧视自己。 这在赵令允前半生中是十分少见的。 赵氏是书香门第,读书科举就是一族年轻人唯一的评判标准。 科举不好就是不务正业,像是赵令允这种,早早发现自己没有天赋,放弃科举的,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了。 萌生了知音之感,赵令允看到书房周围都没有人,这才说道: “这读书做官,我不如苏郎,但是这做生意,苏郎应该是不如我。” “哦?” 赵令允说道: “为兄赚的就是这个跌的钱!” 苏泽大概猜到了赵令允的“仙术”,他继续问道: “愿闻其详!” 赵令允看出苏泽也感兴趣,就将他的赚钱“仙法”说了出来。 等听完了赵令允的话,苏泽脸色古怪。 原来赵令允的做法,在苏泽穿越前有一个金融术语,叫做“做空”。 简单的说,赵令允在价高的时候,向持有票的投机商人“借”了票。 当然,他这个借不是白借的,他约定了非常高的利息,还请中人支付了保证金,还在镇抚司买了红票交了印钱,这才借来了票。 在借来了票后,赵令允立刻高价将手里的票全部抛出。 在年前的时候,价大跌,票的价格更是大规模跳水,就在这个时候,赵令允再用低价,从市场上收购票,拿回了自己的保证金。 这样扣除了印钱和利息后,赵令允还大赚了一笔,甚至比那些炒票上涨的投机客赚得都多。 苏泽看向自己的大舅兄,大舅兄你如果不是穿越者,那就是金融天才了! 后世期货交易员,是不是都要把你当做祖师爷供起来? 这种天才的方法你也能想到? 苏泽不由感慨,这个世界竟然果然不缺乏聪明人。 有人想到炒票,等着票上涨赚钱,那自然也有人看跌票,靠着票下跌赚钱。 期货不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发展出来的吗? 苏泽又问道: “大舅兄,你又是怎么料定,这票会大跌呢?” 赵令允立刻说道:“当然是看市场啊!” 赵令允怕苏泽不懂,解释说道: “年前南洋、交趾都在疯狂向我大明运,明年澎湖的种植园就要开始产了,商人都知道年前的行情,可是是近些年价最高的时候了,我专门去一趟了直沽,码头力夫一舱一舱的卸货,码头上都堆满了。” “可京师的价上涨,这就不合理。又不是必需品,普通百姓看到价便宜,买点回去过年,价高不买就是了。” “达官贵人有自己的渠道,也看不上民间的粗。” “这价上涨,就是无良商人囤积票,炒高票的结果啊。” 好家伙,苏泽只能说,自己这位大舅兄还真不是随便做空的,这是做了充分的市场调研啊。 赵令允说道: “价一定会崩,这是我的判断,所以我才想出了这个赚钱的办法。” 苏泽这下是心服口服了,赵令允活该赚钱。 不过苏泽还是拿出钱匣说道: “大舅兄,这五十银元你还是拿回去吧,三娘子说了,兄长上门借钱是应该的,再收利息岂不是寒了兄妹的情谊?” 赵令允也是聪明人,他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也知道苏泽夫妇确实不差这笔钱。 他倒是也没有推辞,坦然将钱匣收起来。 反正过完年自己的外甥或者外甥女就要出生了,自己再准备一份大礼,妹妹妹婿总不能退回来吧? 娘舅疼甥,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过苏泽还是温言说道: “大舅兄,投资有风险,还是要谨慎啊。” 赵令允说道: “这个自然!苏郎放心吧。” 苏泽看着赵令允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但是想到自己前世也没劝住谁炒股,苏泽只能拉着赵令允在家吃了饭。 —— 时间过的飞快,但是今年要比去年冷清了不少。 沈一贯还没回来,苏泽领着妻子去拜访了沈一贯的妻子杜氏,又勉励了一下沈泰宏的学业,留下一堆过年的礼物就离开了。 申时行一家已经搬去了直沽,赵令娴已经准备好了节礼送过去了。 剩下的好友中,留在京师的苏泽都上门拜访,提前送上节礼。 大明官场的规矩,访友都放在过年前,年后主要是走亲。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而苏泽年后只有赵阁老一家亲戚可以走。 去年过年,苏泽还上门拜访了几位阁老,但随着他升到正五品,再一一上门就已经不合适了。 去年苏泽还算是官场新人,品级低下,拜见大佬算是礼数。 所以苏泽只是去高拱府上了送了礼物,也没有久坐,行了礼数就离开了。 首辅李春芳,三辅张居正,则由赵令娴带着礼物上门。 这时候就体现出诰命的作用了。 封诰后,赵令娴就是命妇了,就有了和重臣夫人交往的资格。 重臣的妻子也都是命妇,命妇之间走动也是常事。 年前事忙,礼物都是赵令娴准备的。 送给李春芳的,是一本前朝著名道士邵元节留下的道书。 嘉靖皇帝为何崇道,这和皇帝这个职业求长生的传统有关,但是也和嘉靖继位后的经历有关。 邵元节,就是嘉靖宠信的第一个道士。 但是这个道士确实神奇。 嘉靖皇帝继位后,十五岁登基起,一直到三十岁都膝下无子。 嘉靖能继位,就是因为前朝皇帝无嗣,而自己继位搞的大礼议,万一自己也绝嗣那就太恐怖了。 邵元节入宫后,就提出给嘉靖做法,建醮祈嗣。 而举行了仪式后,皇帝就开始生孩子。 刚穿越的时候,苏泽也研究过翰林院留下资料,也想不明白这邵元节是怎么帮嘉靖生孩子的。 这份本事,就是放在苏泽穿越前,怕是也要被无数成功人士奉为仙人。 邵元节还是龙虎山一脉的正经道士,是内丹术的高手,他留下的道书,自然对了李春芳的胃口。 而赵令娴给张居正家送的礼物,是一套精美的海图。 这份海图是外国商人进献,然后经过苏泽修改刊订,就是挂在东宫里的那副海图的拓本。 赵令娴也是在张府,和张居正的妻子聊天,知道了张敬修去了莱州后,才决定送这份礼物的。 果然张阁老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当场就回了相当丰厚的礼物,显然是对赵令娴准备的礼物很满意。 果然家有贤妻能轻松不少,今年过年苏泽就要比去年轻松很多,也要比去年热闹很多。 除了送出去的,苏泽的亲朋好友也都送来了不少礼物。 其中最贵重的,是戚继光命令手下从山西送来的一匹上等宝马。 按照戚继光的说法,这匹宝马是骨利干马。 骨利干,是极北瀚海附近的部落,瀚海地近北极,昼长夜短。 这个部落在唐代的时候曾经朝贡大唐,并且送上了骏马。 最懂相马的皇帝李世民,曾经评价骨利干马: “骨大丛粗,鬣高意阔,眼如悬镜,头若侧砖,腿象鹿而差圆,颈比凤而增细,自劲驱驰之方,鼻大喘疏,不乏往来之气。” 亲眼见到这骨利干马,苏泽确定这骨利干马,应该是贝加尔湖附近的耐寒马种。 苏泽看着这高大的骏马,还是当着戚继光的使者面收下。 不过苏泽准备在年后将这匹马送到武监去,他一个文官也用不了这么好的马,不如交给武监的学生练习马术。 相比之下,作为文官的涂泽明就比较含蓄了。 涂泽明送来的,是一座西洋座钟。 苏泽收到这个礼物的时候有些怪怪的,但是大明好像没有不送钟的习俗,他对这个时代的西方钟表技术也很有兴趣,坦然收下了涂泽明送的这座种。 但是看到这台钟之后,苏泽有些失望。 这座钟应该算是发条座钟,但是钟面上只有一根时针,只能勉强读出大概的小时。 而且苏泽发现这个钟的精度也很差,每天都有不小的误差,还不如现在大明所用的时漏。 仔细想想,精确计时的钟表,要等到伽利略发现钟摆运动后,才有工匠根据这个原理制作出摆钟。 从摆钟开始,人类才进入到精确计时的世代。 但是现在的伽利略才出生不久,肯定没能发现钟摆等时原理。 这个时代的钟表,其实更多的还是贵族家里的装饰品和奢侈品。 明白了这一点后,苏泽也就兴致缺缺了。 等到年后把钟摆原理刊登在《乐府新报》上,看看大明工匠能不能发明更准确的钟摆吧。 年前,皇帝向在京官员赐钱,苏泽破例得到了一枚金元,被赵令娴拿去供在了祠堂里。 而今年太子没有赐钱,而是给詹事府的臣工都赏赐了一面镜子。 苏泽得到了一面半身镜,引来赵令娴的痴迷。 而太子又给皇后和李妃进献了全身镜,在京师上层也掀起了风潮。 能够清晰照出人影的镜子,不需要磨镜匠人经常打磨铜锈的镜子,如同水晶一样剔透的全身镜,成为京师上层最风靡的奢侈品。 高昂的价格反而成了身份的象征,东宫店铺的大镜子全部被抢光,预定都排到了年后三月。 除了镜子之外,新出现的玻璃也成为了风潮。 透光度好,但是又不漏风的玻璃,取代了窗户纸,成为京师权贵之家的过冬选择。 苏泽也将自己卧房的窗户都换上了玻璃,冬日的暖阳透过玻璃照射进屋内,坐在靠窗的躺椅上,享受暖墙的温暖,这成了苏泽年前假期最惬意的时光。 佳节终至,在欢腾中,隆庆三年悄然翻过。 隆庆四年元月十四日,京师传来消息,出使蒙古的使团已经抵达京师外的龙泉驿。 隆庆皇帝派遣太子郊迎,京师百姓听闻消息后,也纷纷出城,迎接这支册封俺达汗归来的使团。 苏泽跟在官员队伍中,他首先看到了副使沈一贯。 紧接着,使团队伍中走出一人。 顺义王俺答汗派出他的孙子把汗那吉为朝贡使。 把汗那吉身穿汉人的服饰,向着太子朱翊钧行跪拜大礼,紧接着他身后一干蒙古首领也都献上贡物。 这场景在路上已经演练过很多次了,这帮蒙古首领动作一致,引来围观百姓的喝彩声。 也不知道人群中谁喊了一句“天可汗”,人群中彻底沸腾起来! (本章完) 第228章 详议武监 第228章 详议武监 苏泽站在官员的队伍中,蒙古称臣,四海晏平,这句天可汗似乎也没喊错。 京师百姓这句呼喊,也让把汗那吉反应过来。 他从小就仰慕汉化,也对自己的爷爷俺答汗和叔叔黄台吉不满,早就有投奔大明的想法。 他干脆也跟着喊道: “顺义王向天可汗之子呈送贡物!” 说完,把汗那吉将一个精致的匣子举过头顶,对着朱翊钧说道: “殿下,这是成吉思汗的马鞭。” 听到这里,众人纷纷吸一口气。 俺达汗的全名是孛儿只斤·俺答,从姓氏就知道,这是黄金家族的血脉。 身为成吉思汗的子孙,手里有几件成吉思汗的遗物也是正常的。 但是俺达汗竟然在第一次朝贡的时候,就将如此具有象征性的物品上贡给大明,足以可见在东胜卫之战中,棱堡和新式火炮给蒙古人多大的震撼! 朱翊钧好奇的看着平平无奇的马鞭,但是听说是成吉思汗用过的东西,忍不住将马鞭拿了起来。 朱翊钧将马鞭拿起来的时候,在场的百姓都欢腾起来! 这是在太祖驱逐元庭后,成吉思汗后人向大明表示臣服的标志,这样的武功,当然是配得上一句天可汗的。 京师城外的欢呼声,很快就由太监送到了宫内。 隆庆皇帝年后身体有些微恙,也有锻炼太子的想法,所以才派遣小胖钧去迎接使团。 但是听完了太监的汇报,隆庆皇帝又后悔起来,为什么自己没有亲自去呢? 听说了京师百姓都口诵“天可汗”之名,隆庆皇帝更是觉得全身舒坦到了极点。 这是自己父皇一辈子都没有达到的伟业啊! 不,这是成祖都没有达成的伟业! 当年成祖七征塞北,也只是让蒙古人逃跑,而自己是让蒙古人称臣,连成吉思汗的马鞭都进贡了啊! 隆庆皇帝越想越是激动,对身边的李芳说道: “速速开宫门,让太子将马鞭送来!” “朕要亲自告庙,将马鞭献给列祖列宗!” —— 正月十六,京师各大衙门逐步开始恢复办公。 过年期间,《新乐府报》、《新君子报》和《商报》这三大民报都只是减少了版面,并没有停刊,所以刚刚到了正月十六,罗万化就急着打开了报馆,赶着要将年后第一期的报纸编排出来。 苏泽本想要在年后偷懒几天,却在上班第一天就接到了皇帝的口令,要求他会同兵部和定国公徐文壁,把武监办学的方案给定下来。 苏泽不得已在上班第一天就去了定国公府上。 明日就是兵部议事的日期,皇帝在年后上班第二天就着令兵部商议武监的事情,足以可见皇帝对武监的重视。 这大概也和上元节前,百姓那一声“天可汗”有关。 都是“天可汗”了,怎么能没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呢? 而苏泽也知道,皇帝让他提前一天来定国公府上,就是做好明日谈判的预案,确定谈判的底线。 定国公徐文壁也不敢在苏泽面前摆什么国公的架子,他很清楚皇帝让他和苏泽一起去兵部,还是要以苏泽为主。 能不能好的结果,都要看苏泽的,所以他姿态很低的在国公府门前迎接苏泽。 苏泽看着这位大明首席大祭司,一双打理得很好的胡须,这是大明上层阶层的特点。 明代官场并没有强制蓄须的要求,很多官员也都是刮胡子的。 比如苏泽这些年轻官员,基本上也都是不蓄须的。 原因也很简单,胡须是需要费时间和精力打理的。 如果不打理,胡须就会乱糟糟的,吃饭都要沾一胡子的汤。 只有有人伺候的权贵,才会故意留长须,他们还会给胡须涂上各种保养的药膏,维持胡须的亮泽。 徐文壁其实年纪并不大,他摸着乌黑的美髯,亲自带着苏泽进入国公府。 国公府果然富丽堂皇,不过苏泽也没心情欣赏国公府的景色,来到书房后,徐文壁迫不及待的说道: “苏翰林,明日去兵部,你有几成胜算!?” 几成胜算? 自己又不是来兵部干架的,几成把握是什么意思? 但是看到堂堂定国公,此时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苏泽不由的叹气,大明的勋贵是真不中用啊! 看来这些年,勋贵都被兵部压的很惨。 徐文壁接着说道: “今日一早,陛下就召我进宫。” 苏泽严肃起来,行礼说道:“请陛下谕令。” 徐文壁挥挥手说道: “不用这么正式,陛下只是几句叮嘱,陛下说了,此番能争取多少争取多少,实在争取不到就算了,只要能把武监尽快办起来就行。” 徐文壁说的话如同哑谜一样,但是苏泽很快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皇帝要的是武监的主导权。 可隆庆皇帝对此也没有底,所以才让徐文壁来叮嘱自己,在武监的事情尽量争取利益,适当的时候也可以向兵部妥协,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先把武监搞起来。 苏泽无语的看向徐文壁,本以为定国公已经够怂了,没想到皇帝更怂。 不是,你天可汗呢? 苏泽叹息一声,也明白皇帝的无奈。 虽然皇帝可以下旨任命武监的人员,但是无论是皇帝本人,还是定国公徐文壁,都没办法亲自来运营这个武监。 最后办学这个事情,还是要落在兵部头上。 如何让兵部办好武监,这就是成了皇帝最头疼的事情。 文官使绊子的办法实在是太多了,隆庆皇帝还在裕王府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他们的手段了。 苏泽看向徐文壁问道: “徐国公,这武监的事情,总共就五件事,‘大义’、‘财权’、‘教务权’、‘人事权’、‘考核权’。” 苏泽掰着指头给徐文壁分析道: “武监的军官是效忠陛下的,陛下又亲任监正,那入学的武生就是天子门生,这大义陛下已经占住了。” 定国公连连点头,皇帝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苏泽又说道: “办学是要钱的,而且培养合格的军官,可不是一笔小开销。” 定国公问道:“要多少银元?” 苏泽竖起手指说道: “一名武生,一年至少要一百银元。” 定国公倒吸一口气道: “这么多?” 苏泽说道:“民间都有说法,穷文富武。国子监的读书人,只要每个月一石米的廪膳,然后给他们书读,就算是加上纸张费用,一个月两三银元也足矣了。” “可武监生不同,兵书要读,骑马射箭,鸟铳火炮,这些都是要银元的。” “有个跌打损伤,还要出钱养着,每日的伙食都要比国子监生好,才能顶得住日常操训。” 苏泽这帐自然没算错,近代军官的培养成本是极其高昂的。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如此高昂的培养成本,但是培养的却是要吃苦上战场的军官,贵族子弟反而会逃离军校。 所以近代历史上很多国家,读军校,成了贫苦百姓实现阶级突破的唯一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近代国家中,新式军官团体往往会成为进步势力的原因。 苏泽的想法和隆庆皇帝一样,先把军校办起来。 目前军校招收的,就是勋贵和卫所军官子弟。 但日后总是有机会,可以向普通百姓招生。 苏泽看向定国公徐文壁道: “这笔银元谁出,谁就能占据主动,这就是所谓财权。” 徐文壁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如果武监的费用是外朝从国库出,那兵部就能在武监中占据更多的话语权。 而如果皇帝将这笔银元出了,那兵部就无法插手武监的财政事务。 徐文壁当然没办法这个时候就回答苏泽,他点头表示会向皇帝报告。 苏泽继续说道: “接下来就是武监生的课程了。” “既然要读书,总要有个学习的纲要,就像是读书人科举要以四书五经为纲一样,这武监生两年时间要学什么,怎么学,这些就是‘教务权’。” 徐文壁连连点头,苏泽接着说道: “苏某的想法,是将两年的学制分成两半。” “第一年先入学,学习兵法韬略,并习练武艺,再灌输以忠君爱国的理念。” “第二年开始,则分为‘骑兵班’、‘步兵班’、‘炮兵班’,分别传授不同的兵种的操练和作战技巧。” 徐文壁眼睛一亮,果然苏泽是有办法的。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这教务权可以让给兵部,但是所编写的教材,必须要陛下亲自审定,而武监的教官,也必须要通过教务的考核才行,不能是纸上谈兵之辈,需要能领兵作战。” 徐文壁连连点头,他也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编写教材这种繁琐的事情,还是交给文官比较好,反正只要皇帝最终把关就行了。 对于皇帝来说,教官的人选要比教材重要。 所以苏泽要求加上一点,教官也要完成同样的训练要求,也要能参与实战。 这一点就可以刷掉大部分的文官了。 徐文壁连连称赞,只是他也没有仔细想想,在大明旧有的勋贵和卫所体系中,同样也没有这样的教官。 如今能有这个素质的军官,大部分都在戚继光俞大猷他们编练的抗倭新军中。 当然,对于皇帝来说,这些也都是“自己人”。 苏泽埋下了伏笔后,接着说道: “教务权说完了,人事权刚刚苏某也说了,最后就是考核权了。” “如果最终考核权还在兵部手里,那武监还是要被兵部钳制。可若是褫夺兵部的授官之权,又有违祖制和《大明会典》,兵部又要再起议论。” 徐文壁连连点头,这也是皇帝最担忧的地方。 但是考核的权利,又是最重要的权利。 之所以这些勋贵和军户子弟,愿意来上武监,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吗? 可如果最后的考核权还在兵部手里,那两年认真读书又有什么意义? 这也是皇帝最纠结的地方。 苏泽说道: “下官倒是有一个办法。” “苏翰林请讲!” 苏泽说道: “其实这个办法也简单,就是将职位和差事分开。” “职位和差事分开?” 苏泽点头说道: “百户、千户、指挥使,这些是职位,武监生要承袭职位,还按照《大明会典》的规定,交给兵部确认。” “但具体的差遣,则根据在武监中的成绩排名来。” “排名靠前的武监生,可以优先选择更好的差遣,可以分到更容易立功的军队。” 苏泽这个办法,其实就和宋代的官制差不多。 百户、千户、指挥使,这些军中职位原本就是世袭的,苏泽想要乘机将这些职位虚无化,彻底变成只决定待遇的虚位。 然后在这个基础外,建立一套新军的差遣体系,也就是新的军官职位。 这样一来,就可以绕过兵部,同时又能推动苏泽计划已久的新军改革。 苏泽本来就没准备将这些军官放回到原本的卫所中。 新军官自然是要给新军准备的,有了这批进步军官作为骨架,苏泽就可以打造新军了。 然后等到新军力量占据上风的时候,在彻底废除大明这套又低效又腐败的卫所军体系。 当然,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当务之急苏泽和皇帝的意见一致,尽快将武监建设起来才是当务之急。 徐文壁将苏泽说的意见记下来,又匆忙入宫,向皇帝汇报了今日的谈话。 隆庆皇帝听完连连点头,原则上同意了苏泽的意见。 但是在出钱的问题上,皇帝又开始犹豫不决。 设立武监,可不单单是学费。 修建武监的费,也必然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次日,正月十七。 就在京师很多衙门还沉浸在年节氛围中的时候,兵部上下弥漫着紧张的氛围。 在兵部尚书霍冀的带领下,兵部侍郎曹邦辅以下,兵部各司的主官都严阵以待。 定国公徐文壁的马车抵达兵部,当徐文壁和苏泽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霍冀命令打开兵部的正门。 一众兵部官员站在正门后的仪门前,这架势让定国公徐文壁都紧张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苏泽,莫名觉得安心许多。 (本章完) 第229章 堂辩群臣! 第229章 堂辩群臣! 看到这个阵仗,就连定国公徐文壁都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偷偷看了一眼身后的苏泽,这才稍稍安心,然后迎上了兵部尚书霍冀。 寒暄中礼貌又带着生分,而剩余的兵部官员都“无视”了苏泽,也没人上来接待他。 这一次苏泽踏足兵部,整个兵部的态度就和前几次截然不同。 果然,变法是一条孤单的道路。 所谓变法,就是打破原本的利益分配,势必会触碰到当权派。 武监就触碰到了兵部的利益,兵部自然要将苏泽视为敌人。 而这种敌意,不会因为兵部官员和苏泽的私交而改变。 每一个人都是很难背叛自己的利益,在掌控权力的同时,也会被权力本身支配,霍冀这个兵部尚书,也必须要为兵部的利益而战。 苏泽也确定今天的辩论没有侥幸。 一行人就这样来到了兵部节堂,这一次的安排就和上次不一样了。 兵部官员的座次都在上首,定国公和苏泽的位置在下首,而且只有椅子没有桌案。 徐文壁的脸色有些难看,兵部这态度,是不吝啬撕破脸了。 苏泽倒是坦然,众人落座后,兵部尚书霍冀寒暄了两句,就宣布这次辩论开始。 这一次皇帝为了避免刺激兵部,连内廷太监都懒得派了,反正定国公徐文壁也会如实汇报。 紧接着徐文壁宣读了皇帝的口谕: “本次兵部堂辩后,兵部和定国公各上奏疏,详议武监之事。” 这道圣旨就算是皇帝的发令枪,等徐文壁宣读完毕,兵部尚书霍冀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 “陛下圣谕,议定武监章程,关乎国本,兵部上下不敢怠慢。首要一事,经费几何?户部度支艰难,去年东胜卫军费、京营整饬开支甚巨。此‘武监’一开,营建、师儒、薪俸、学子廪饩、军械耗用…桩桩件件靡费何止巨万?此款从何而出?莫非仍要挤占兵部边饷,抑或指望内帑?” 徐文壁瞥了一眼身边的苏泽,果然让苏泽说中了,兵部上来就捡起了最大的武器,钱从哪里来。 兵部众官员的目光也自觉掠过了徐文壁,他们也知道这位定国公就是摆设,真正来谈判的是苏泽。 苏泽站起来拱手说道: “霍部堂所虑极是。培养国之干戚,非寻常育才可比。” “陛下爱才心切,体恤边臣劳苦,更念及武备乃社稷基石,陛下亲任监正,武监生乃天子门生,武监入学后后的常例所需,皆如国子监廪生之制,全由内帑支付!” 这句话说完,兵部官员们纷纷议论开,显然他们也没想到,皇帝竟然这么大方,愿意将武监生的学费都给付了。 但是很快霍冀又抓住到了苏泽的问题,他又问道: “武监营造的费用呢?” 苏泽说道: “武监和国子监一样,都是为国抡才,这笔钱自然应该国库来出。” 兵部议论纷纷,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不过苏泽也不用他们满意,霍冀上来就抛出财政问题,就是为了拖延武监设立。 现在皇帝既然同意了出资,这个问题就已经不是问题了。 至于营造费用看起来很大,实际上现在武监可以用国子监的校舍,整饬下先将就用一用就是了,相比每年都要支出的学费,这笔钱可大可小,完全可以先把武监办起来。 而且苏泽还有一个筹款的办法,他准备单独写在奏疏里。 兵部官员们的脸色也严肃起来,霍冀的眼神微动,他也感受到了皇帝的决意,那霍冀也要考虑自己的站队了。 徐文壁神色激动的看着苏泽,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兵部官员们,在苏泽这一番出击下,气势上泄了半成,果然抱紧苏泽的大腿就对了! 霍冀沉默,兵部侍郎曹邦辅表态,他问道: “既言‘育才’,当以何育之?兵书战策、韬略方略,博大精深,当聘何等贤才为师?所授课程、所用教材,如何审定?若任草莽不学之辈充任教习,误人子弟事小,若灌输些无君无父、悖逆祖训的歪理邪说,岂不祸及京畿?” 又中了! 徐文壁对苏泽的敬佩更深了,兵部果然拿“教务”这件事开刀了! 苏泽不疾不徐的说道: “曹侍郎所忧甚是。养正育才,其责匪轻。武监教务大纲、教材编撰、师儒延请,确需缜密规划。” “此等费心劳神之琐务,非在下一介‘教习长’所能全揽,亦非国公所长。鄙意,此等学务细事,当由兵部遴选饱学之士、知兵之员牵头,会同五军都督府、翰林院兵科官员,悉心拟定,呈陛下圣裁御览。” 兵部众人倒是有些意外,苏泽倒是没有在教务拟定这件事上多做纠缠,要知道苏泽在武监挂的职位就是这个“教务长”。 曹邦辅对苏泽十分的熟悉,见到苏泽“退后一步”,反而皱起眉头来,显然苏泽还有后手。 果不其然,苏泽又说道: “然,有一请霍部堂、曹侍郎体谅: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纸上谈兵赵括之流,绝非陛下所期。故延聘之教习,无论出自兵部、都督府或军中宿将,除熟稔典籍外,必得允其曾亲历行伍,通晓战阵实务,能操练兵马,善施号令。所授课业,亦须包含真机演训、实地操练之项。此标准,乃武监育人根本,万望诸公慎之又慎。教材无论何人撰写,最终亦需陛下亲定。” 果然! 曹邦辅就知道,苏泽从来都是以退为进的。 在让出了教材编订的权利,却将教官的选任权力收到了皇帝手上。 这也确实是苏泽的作风。 无论教材是什么,和武监生接触最多的,必然还是武监的教官。 而苏泽提出的,要求有实战经验才能担任教官,避免纸上谈兵,兵部也没办法反对。 曹邦辅一时语塞。 兵部接下了最繁重的编教材的工作,苏泽却牢牢抓住了“选任教官”这个核心权力,兵部只得到了名份上的好处,偏偏又没有合适的理由反对。 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连续上场,都在苏泽手里吃了瘪,兵部这边的士气更低了。 紧接着,兵部又开始挑刺。 一名官员站起来说道: “苏翰林所说,武监最忌纸上谈兵,可武监所学的,终究还是纸上的东西。” 苏泽立刻说道: “这也是苏某要说的,武监和国子监不同,武备军事终究是要实战的,最忌讳纸上谈兵,也最要因地制宜,培养战场上切实可用的人才。”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苏某构想,在武监设置‘步兵科’、‘骑兵科’、‘炮兵科’,分别根据实战进行授课,同时也要辅以军事训练。” 这名官员追问道: “如何在武监军事训练?” 苏泽说道: “武监,自然要和军营一样,教官就是武监生的长官,进入武监后,就要和当兵一样遵守军纪,接受军事化的管理。” “在研习兵法之外,也要进行体能训练,适当时候可以在京营进行模拟军训,或者实战对抗演练。” 苏泽又简单将军训和实战演练的方法说了一遍,这下子兵部官员也沉默了。 苏泽设想十分的周全,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如果真的按照这个方法培养,就算出不了杰出的将领,至少也是合格的军官。 又有官员站起来提问,从学制设置,到具体的规章制度,苏泽都迅速给出了回答,兵部这边更泄气了。 苏泽内心微笑,他穿越前的各国基本上都用的这套军校体系,自然是十分完备,别说是兵部这些文官,他写信和戚继光讨论的时候,戚继光也是大为拜服,夸赞苏泽有孙武之才。 兵部这边的气势越来越低,这时候武选司郎中王沐恩站起了起来。 兵部武选司郎中,也被称之为“武选郎”,这是和吏部文选司郎中一样,是含权量最高的几个六部郎中。 世袭授职,就是武选司的职权。 所以王沐恩可以说是整个兵部上下,最反对武监的官员。 他急匆匆的说道: “苏翰林以上所言,生员学成,能否效力,效力何方,效几何力?终究需兵部铨选授职!若所学非所用,所用非其才,岂非空耗国帑?更况,百户、千户、指挥使世职承袭,关乎世袭罔替,《大明会典》铁律,皆由兵部核验。武监所授,莫非欲代行铨选之权?!” 这句话问的尖锐,气氛更紧张起来。 徐文壁紧张的看着苏泽,虽然兵部集火的目标不是他,但徐文壁掌心冒汗,如果不是苏泽在旁边,他早就撑不住要逃跑了。 苏泽胸有成竹的说道: “王选郎所言极是!苏某也没有要违逆《大明会典》的意思!” “武监所授,绝非要僭越铨选祖制。世袭军职,关乎社稷根本,武监生亦需依《会典》向兵部申请勘验袭替,此乃天经地义!” “但!” 一个“但”字,节堂的气氛快要凝固,徐文壁拉了拉领口,试图多呼吸一些空气。 “然,兵部授予的是‘位’,一个百户之‘位’,该有何等禄俸,何等田产,自有规制。陛下设立武监之意,是为大明练就实能实干的军官!故,武监所考者,乃是‘能’!是领兵、练兵、临阵、运筹之‘实才’!” “鄙议:武监生两年肄业,学考并行。其最终考核成绩,当由学中师儒、监丞、教习长等公议确定排名。此排名,并非授职!而是用于……” “决定其袭替世职后的‘差遣安置’——即,实际职司去往何处,统辖何兵,承负何责!” “例如,同为百户之位。成绩最优者,可自请去往九边要冲,或入京营标兵效力,更有机会参与新式火器营操演;中者,分派各卫要职;末者,则留任原卫所承祖职。” “考绩列前者,可优先择选有晋升之望、能建功勋之实差;后者则承乏补缺。如此,世家子弟袭位,既合国法;其才干高低,亦得‘实差’厚薄以彰之。” “此谓‘各安其位,各尽其能’!功名出于勤勉,前途系于才具。既可激励武监生奋力向学,又可确保所出人才皆适实任,不负国恩!此方为办武监之本意。” “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厅堂内一片死寂。兵部官员脸色极为难看,却又无法立刻反驳。 兵部保住了世职认证的传统权力(面子),但实打实的“差遣”——也就是军官的真正权力、建功机会,其分配权被武监内部的成绩排名攫取了。这无异于掏空了兵部对军官实际前途的控制力。 霍冀面沉如水,显然在衡量这方案的份量。 武选司郎中王沐恩脸色最难看。 这场辩论不是话术上的争辩,双方争的是解决方案。 苏泽能提出解决方案,如果自己不能拿出更好的方案,那皇帝肯定会支持苏泽。 王沐恩甚至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向苏泽提问,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问,将这个问题继续模糊化。 很显然,苏泽对兵部的出招都有了预判,也都想好了解决的方案,可兵部却对苏泽的意见没有更好的反驳意见。 总不能和言官一样,都用一句“祖宗之法”来压苏泽吧? 就算这样,在辩经上想要辩过一名翰林庶吉士? 霍冀沉默良久,手指轻叩桌面,目光在苏泽平静的脸和徐文壁紧张的脸上扫过。 霍冀也明白,继续辩论只会输得更惨。 他需要时间来针对苏泽的种种方案挑刺,于是霍冀说道: “苏翰林高论,实启茅塞。然兹事体大,牵涉祖制国典,非一言可决。兵部需,需,详加研议。今日之议,权且至此。” “按照陛下口谕,议后再各自上书,奏陈圣裁吧。” 这下子徐文壁对苏泽心服口服了! 隆庆皇帝给他的口谕,本来是给徐文壁和苏泽一个兜底,其实就是“实在斗不过朕撑你”的意思。 可徐文壁没想到,这反而成了兵部的遮羞布,霍冀提出要会后奏请圣裁,其实等于承认今天辩论失败。 兵部无法在大义和实施细节上驳倒苏泽,只能停止辩论,再商议对策。 徐文壁下定决心,在武监的事情上,他一定要和苏泽保持一致,以后苏泽在武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等从兵部出来,苏泽对着徐文壁说道: “定国公,堂辩的奏疏就由下官起草吧。” 徐文壁忙不迭的说道: “苏翰林尽管写,本公只要署名就是了!” (本章完) 第230章 《详议武监疏(改)》 第230章 《详议武监疏(改)》 《兵部详议武监奏议》 这是兵部经过连夜的讨论,最后递交给皇帝的奏疏。 兵部一群官员研究了半天,苏泽在节堂上的辩论实在是没有漏洞。 最后兵部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哭穷”。 再怎么说,改建国子监,也是需要一大笔银子的。 而按照苏泽的构想,武监不仅仅是读书的地方,还需要进行军事训练,那武监建设就是一个大工程了。 兵部决定扣死了这点,就说今年没有预算,只要能拖到下个预算的日子,那事情没准拖着拖着就黄了。 大明朝的预算是在每年十月编订。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农业社会的经济节点是每年的八月,也就是每年夏粮征收完毕的时候,这是整个朝廷最大的一笔进账。 每年八月,各布政使司汇总州县《钱粮文册》。 九月十五日前,户部复核全国税粮总数。 十月廿日,皇帝御批预算草案。 然后经过各衙门和内廷长时间的扯皮,最后在腊月前决定下一个年度的预算,同时再制定下一年的征税计划,也就是《赋役黄册》,发至府县执行。 现在还在正月,也就是说一年的预算刚刚审定完毕,兵部说拿不出额外的银子,也是合适的理由。 至于内帑会不会全出了,兵部尚书霍冀也判断不可能。 虽然内帑的进项多了,但是去年钱的地方也多了。 新开了那么多口岸,很多市舶司还在投入阶段,内廷还在不停的砸钱。 内帑如今的最大收入来源,还是跟着夏粮一起征收的金银。 去年八月征收的金银,也要到今年九月才能运到京师。 加上上元灯会皇帝也了不少银元,年节还赏赐百官和内廷,霍冀也判断皇帝拿不出这么银元。 霍冀的判断不错,最了解内廷外廷账目的张居正,在拿到了霍冀递交的兵部奏议后,也票拟同意了兵部的意见。 张居正倒是也不反对办武监,但是他认为朝廷现在钱的地方多,而北方已经安定,不应该这个时候投入太多在军事上。 这倒也不能说张居正保守,只是他身为文臣,又是负责户部的阁老,对于朝廷的大额开支态度慎重。 高拱是支持苏泽的,而这一次赵贞吉也站在了苏泽这边。 不过三位阁臣都知道,这件事主要还是看皇帝的态度。 甚至说都不是看皇帝态度,而是苏泽是否能坚定皇帝办武监的决心。 如果皇帝坚持要办武监,从内帑挤出银元来办,那兵部的这份奏议也就没用了。 等兵部奏议走入宫内,张居正向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问道: “定国公和苏子霖的奏疏送到通政司了吗?” 夏炜是张居正身边的中书舍人,自然有足够的政治敏锐感,他立刻说道: “今早就派人去通政司问过了,杨银台说还没接到奏疏。” —— 苏泽的奏疏难产,是因为他起草了一份奏疏,模拟失败了。 ——【模拟开始】—— 《详议武监疏》当日送到内阁,你主张由内帑和工部共担武监建设费用,主持户部的张居正反对,高拱和赵贞吉赞同。 但是兵部所上的《兵部详议武监奏议》,已经表态兵部今年没有预算筹办武监,户部也表示挤不出银元。 隆庆皇帝面对这笔巨大的开销,也打了退堂鼓。 你的奏疏被搁置,随后不了了之。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320点】 【是否费1000点威望,强制执行奏疏。】 苏泽叹了一口气,昨日苏泽舌战兵部,但还是被兵部抓着关键,死活不肯出钱。 对这个结果,苏泽倒是也不意外。 之所以苏泽昨天在兵部节堂上,只肯咬定皇帝出培养武监生的银子,要让兵部分担建设武监的银元,就是因为内帑确实没这么多钱。 而且培养武监生的学费,是可以每个月慢慢支出的,这是一笔长期的费用。 可修造武监学舍的费用,是一笔要当场拿出来的销。 兵部死活不肯出钱,咬死要在隆庆四年编订预算的时候,也就是今年九月再讨论这件事,而事情果然拖黄了。 这件事苏泽倒是不埋怨皇帝。 之所以苏泽急着要提出武监的构想,就是因为在俺答封贡后,大明迎来了一阵子和平时期。 在和平时期,皇帝自然没有动力去整顿军队。 军队是要烧钱的。 所以苏泽才趁着东胜卫大胜,俺答封贡这个时机,推着皇帝搞武监改革。 如果现在不能定下来,等到了几个月后,四海没有战事,皇帝很难再下定决心拿出大笔银元来办武监。 没有考试,谁愿意复习啊。 但是苏泽却知道,东北亚和整个世界的局势,会在几十年内发生剧烈的动荡。 军事改革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初见成效的,很多改革都是要以十年计才能看到明显的成果。 而且在这个和平的窗口期,先把武监制度给建立起来,等到真正需要打仗的时候,怕是更没钱进行军事改革。 苏泽当然可以等到威望点凑足了之后再执行,但是一想到要等凑足这些威望点需要两个月时间,苏泽还是放弃了这份奏疏。 他拿出了另外一份奏疏。 这就是苏泽的第二份奏疏了。 这份奏疏相比第一份奏疏,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将前一份奏疏中,由内帑和兵部出钱,改为向勋臣募资的办法。 “臣夙夜焦思,欲为国家分忧。窃见勋臣世受国恩,代守疆土,簪缨之族,弓马传家。今值朝廷育才盛举,正其报效之秋也。故斗胆陈请,仿民间兴学义捐之例,许臣向在京勋贵募赀,以济工用:” 当然,向勋臣募资,也不仅仅限于钱财。 苏泽写道: “凡勋臣府第,愿输助武监营建者,无论家藏兵书战策、可用之战马、精良器械或银钱资材,皆可充为官产,估值折算。” 让勋臣出钱,自然要有好处,苏泽叹息一声,奏疏上写道: “依所输物值多寡,颁予武监入学签筹。” “持签筹者,为子弟谋取武监之资格,勋臣若无子弟可用,亦可用于保荐入监。” 苏泽本来也不想要开这个口子的。 这等于给了勋臣入学名额,这是有悖于苏泽军官团体平民化的初衷的。 <div id=“pf-15812-1“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但是现在苏泽也没有别的选择,大明政治舞台上的势力,能够出这笔银子的,有资格出这笔银子的,也就只有勋贵了。 至于现在给勋贵的入学名额,日后通过学校扩招慢慢冲淡影响就是了。 苏泽将这份奏疏塞入【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详议武监疏(改)》当日送到内阁,你主张由内帑和工部共担武监建设费用,主持户部的张居正反对,高拱和赵贞吉赞同。 兵部所上的《兵部详议武监奏议》,已经表态兵部今年没有预算筹办武监,户部也表示挤不出银元。 隆庆皇帝读了你的奏疏,立刻同意了你的办法,下令勋贵之家可以助捐武监。 但勋贵对于武监的未来有疑虑,虽然定国公徐文壁,新任成国公朱时泰都慷慨解囊,但是大量勋臣还持有观望态度,未能募集到足够的银元。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320点】 【是否费400点威望,强制执行奏疏。】 果然,皇帝那边很容易通过了,但是想要这些勋贵掏钱,还需要系统发力。 不过这一次需要的威望点,要比上次少多了,只要几天时间就能凑齐。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然后将带着奏疏亲自去了定国公府上。 徐文壁看完奏疏自然大喜。 他承袭了定国公的爵位,但是他的爵位也只能传给嫡长子,剩余儿子还没有着落。 而作为筹办武监的皇帝心腹重臣,徐文壁也很清楚,如果这武监真的能办起来,那武监毕业的军官必定能被重用。 这对于勋贵家中的次子,绝对是一条好的出路。 如果能多几个推荐入学的名额,就算不用在自家子弟身上,也可以当做政治交换的筹码。 —— 正月十九日。 沈一贯踏入报馆,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陛下已经御批了你的奏疏,下令天下勋臣助捐武监!” 苏泽向沈一贯投来笑容,苏泽知道,沈一贯自从出使草原后,在礼部更受重用,比以往忙碌了很多。 但是他还能第一时间冲过来向自己报信,这自然是沈一贯在尽力维持两人的关系。 前段时间报馆少了沈一贯,就连罗万化也觉得不适应,所以当沈一贯再次出现在报馆,罗万化也热情了很多。 沈一贯见苏泽不为所动,以为他是从定国公那边提前得到了消息,于是说道:“也对,子霖兄这份奏疏,陛下定是支持的,只是。。” 罗万化见到沈一贯的表情没有多少喜色,连忙问道:“只是什么?” 沈一贯说道: “我听说定国公和成国公府两府都助捐了银元。成国公府上不仅仅捐助了银元,还捐赠了初任成国公留下的兵书,以及成祖御赐的《安南堪舆图》。” 好家伙,成国公府是出了大本钱在武监上啊! 第一任成国公朱能,是成祖朱棣麾下大将。 朱能在靖难之役,北征草原之战中都有大功劳,本身也是一名杰出将领,在靖难功臣中排名第二。 在朱棣鼎格后,又派遣朱能征讨安南,但是他在广西染病后暴卒。 成国公府上不仅仅出了银子,还献出家传兵书和堪舆图,苏泽估计也是老成国公朱希忠的遗命。 而现任成国公朱时泰刚刚袭爵,也为了不让宗族内说闲话,也只能按照父亲的遗命出钱。 但是沈一贯话锋一转说道: “但是京师其他勋臣都没什么动静,还有南京那边。” 苏泽明白沈一贯的意思,就靠定国公和成国公两家,是撑不起整个武监的。 而大明勋贵集中在京师和南京,现在京师的勋贵都不积极,那南京估计更没戏了。 沈一贯又低声说道: “子霖兄这次帮着勋臣说话,朝中也议论颇多。” 苏泽明白沈一贯的提醒,文官压制勋臣,这是士大夫阶层的默契。 苏泽推动武监改革,动的是兵部的利益,但是也在触碰士大夫集团的禁脔。 外朝之所以风平浪静,主要还是大家都觉得武监办不成。 再加上皇帝还在兴头上了,所以没人在这个时候上去泼凉水。 可如果苏泽还继续推动这件事,那下一次的阻力就不是一个兵部了。 苏泽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急于推动这件事。 等到木已成舟,武监已经运行起来,那士大夫再有反扑,就为时已晚了。 苏泽感谢了沈一贯的好意,现在就等着系统发威了。 —— 成国公府上。 新任成国公朱时泰,正在偏厅回见一名客人。 朱时泰父丧在身,穿着是斩衰服,这是父丧所穿的孝服,这种丧服不能锁边,要用刀子随手裁取几块粗麻布,胡乱拼凑缝合在一起,所以称为“斩衰”。 前任成国公做了几十年的大明大祭司,朱时泰自然不敢违背丧礼,服丧期间整个成国公府上都一片肃静,朱时泰脸上也带着哀色。 朱时泰对面的中年人,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说道: “刘世叔,您就是求到我头上,这事情也难办。” 坐在朱时泰对面的中年人名叫刘世延,是大明前诚意伯。 诚意伯,是大明开国名臣刘基刘伯温家的爵位。 但是诚意伯这个封号,在洪武年末期,因为刘伯温的孙子卷入到了朝堂案件中,被褫夺了诚意伯的封号。 嘉靖十一年,嘉靖皇帝重新恢复了诚意伯家的封号。 但是在嘉靖三十八年,鄢懋卿奉旨清理江淮盐务,南京都察院弹劾诚意伯侵占江淮盐引,于是刘世延再度被革除爵位。 所以刘世延这个诚意伯,就成了“前”诚意伯。 后来等到严嵩倒台后,刘世延也上书鸣冤,上任成国公朱希忠对他表示同情,承诺帮助他运作复封。 现在朱希忠病死,刘世延连忙上门吊唁,找上了新任成国公朱时泰。 看到刘世延的样子,朱时泰说道: “其实刘世叔,我这里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陛下要筹办武监,号召天下勋贵助捐。” (本章完) 第231章 喜得贵子 第231章 喜得贵子 苏泽看着系统弹出来的结算报告。 【在诚意伯刘世延等一众因罪失爵的勋贵‘慷慨解囊’下,凑足了武监的经费。】 【皇帝正式颁旨,在国子监侧建造武监。】 【在你的推动下,武监的设立标准更高,为大明培养了一批合格的基层军官。】 【三个月后,第一批武监生员入学。】 【但因为勋臣推荐入学的制度,勋臣贵族军官团体,成为一股政治势力登上历史舞台。】 【勋臣贵族军官团体,和土地贵族相互结合,形成的保守军官团体,又和平民派的进步军官团体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大明国祚+2】 这么看来,自己着急推动武监的设立,还是影响到了未来,加强了勋臣子弟在武监中的话语权。 勋臣贵族军官团体,不就是普鲁士的容克贵族吗? 这未来的大明是越来越“热闹”了。 但是国祚能增长,也说明更加规范化的武监,还是能给大明带来好处的。 苏泽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开始思考,果然历史总是螺旋前进的。 而这件事,也体现了大明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民间资金运用严重不足。 长期的重农抑商国策,官府的资金几乎和民间资金没有任何联系。 这也让大明的财政十分的脆弱。 同时代的欧陆君主,在遭遇到短期财政问题的时候,可以向银行家借钱,欧陆几座有名的大学,最早都是皇室向银行家借钱创办的。 “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 商人和官府之间也没有任何信任可言,大明财政遇到问题,最后就只剩下加税一个方法。 这自然是一种非常脆弱的财政体系。 近代的国家转变,其实也在于财政动员力量的指数级上升。 当然,所谓的金融体系,其实也就是抽取社会财富的工具。 这个时代的欧陆君主,也不是什么白莲,借钱不还,或者干脆物理解决债主的事情也不少。 但如果有了更好用的金融工具,可以从民间融资,那这次武监也不需要向勋贵募资了。 而随着社会改革的进一步推动,也必然会出现更多介于官府和民间之间的事务,比如公共交通、教育等公共事业,这类投资完全由官府出资,或者完全由民间筹款都不好,官民共办,或者由官府向民间募资筹办,才是更好的方式。 这同样需要更有效的金融工具。 苏泽拿起一封登莱巡抚涂泽明的信,涂泽明在信上写的一件新事物,引起了他的关注。 —— 隆庆四年,二月。 “号外号外!诚意伯复爵!重赐丹书铁券!” “登莱造船厂第一艘西洋舰队舰船下水海试!” “御旨拟定第一批武监生员名单!” 山西会馆前的一座茶肆中,身穿黑色绸缎长衫的范宽,恭敬的给对面中年人倒茶。 能让四大报纸之一的《商报》总编这么客气的,对面的男人是大同范氏家主范宝贤。 这位范氏家主刚过完年就离开大同老家,显然不是为了看《商报》的筹办结果。 他是来京师考察业务的。 范宝贤是轻装来京的,也没有住进大同会馆,而是将范宽喊到了茶肆来谈事情。 范宽暗暗有些吃惊,从茶肆的老板到伙计,都对范宝贤十分尊重的样子,可见这座茶肆就是大同范氏的产业。 范宽又想到自己很多时候就喜欢拉人来这座茶肆谈事情。 这位族长守在大同祖宅,却能控制大同范氏这么大的产业,绝非等闲之辈。 “你说的这个票号买卖,不就是钱庄吗?” 范宽说道: “族长明鉴,这票号和钱庄雷同却也有不同。” 范宽说道: “钱庄是用来兑钱的,这京师的钱庄,多是在正统年间出现的,都是因为朝廷松弛银禁,铜币泛滥,铜钱轻重不一,成色各异,制钱、私钱、白钱三者之间的比价差异大,变动多,才出现钱庄这种兑换钱币的业务。” 范宝贤点头,大明早就有钱庄了,正如范宽说的,钱庄实际上是大明混乱的货币政策下,产生的一种民间兑换钱币的机构。 而随着大明商业活动的活跃,这种兑换业务更加发达。 当然,这些钱庄也免不了兼营私铸、典当、高利贷,京师的几家钱庄历史悠久,背后都有权贵撑腰。 这段日子,京师的钱庄日子却不好过了。 主要原因自然是银元和黄铜币的大量铸造,这近两年的连续铸币,逐步淘汰了各种劣币。 而良币的用途越来越广,商贾百姓也开始习惯用良币交易,原本靠着买卖钱币赚钱的钱庄,生意自然撑不下去了。 范宽说道:“但是票号是用来异地兑银的。” 范宽解释说道: “最早的票号业务,出现在市舶司之间。” “市舶司得在各个港口之间贸易,所得的利润如果都换成钱存在船上要占用货仓,十分的不方便。” “于是登莱市舶司镇守太监张诚就向司礼监提议,在各市舶司设立票号,市舶司商船的盈利可以存在港口市舶司的票号中,票号开具收据。” “最后这些银元反正都要送入京师,再由票号收据来统计入内帑。” 范宝贤一思考,也觉得这个方法很好。 反正市舶司的盈余都是要送入京师内帑的,这个办法就节省了将银元运来运去的浪费。 范宽说道: “族长,您不觉得这票号很便利吗?” 范宝贤点头。 范宽又说道: “属下在直沽办报,也经常听商人抱怨,要往来银钱于京师和直沽。” “所以属下就想,为什么我们大同范氏不能在直沽和京师分别设立票号呢?” “商人在直沽存了银钱,直沽的票号开具收据,商人凭借收据,可以在京师支取,反之亦然。” 范宝贤低头思考起来。 作为一个商业家族首领,范宝贤自然不会去问票号怎么赚钱这种问题。 别人将钱存在自家票号里,这沉淀的资金就是下蛋的金鸡。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如今京师直沽这么多赚钱的产业,随便拿钱出来投资点什么都能赚上不少。 而且钱这个东西,就是越多越能生钱,正如同范宽所说的那样,如果这个票号真的能让往来商人都存钱在里面,那就等于大同范氏有了一座金库。 范宝贤思考的是其他问题。 他问道: “这银票如何防伪?” 范宽说道: “两边票号开具的票根,都一式三联,用特殊的笺纸再签字画押盖章,其中一联用快马在京师和直沽之间递送,所有的票据要合勘才能兑银出来。” 范宝贤又低头思考了一下,觉得范宽这个想法确实不错。 京师和直沽不远,但是携带大量银钱出行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如果能兑换成银票出行,可以贴身存放,也可以避免被沿途官吏盘剥。 范宝贤最终下了决心说道: “那就在直沽和京师分别创办范氏票号,先从我们范氏开始,用票号结算银钱。” —— 涂泽明写给苏泽的信中,讲的也是市舶司的票号。 苏泽只能说,登莱市舶司镇守太监张诚还真有点东西,早期的银行结算业务给他弄出来了。 明末清代出现的票号,除了是结算机构之外,其实也承担了信用货币发行的功能。 银票这种商票,其实也类似一种纸币。 当然,这种民间自发的纸币问题很多,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大明宝钞信用破产后,官方发行纸币的几次努力全都失败了。 苏泽也没有激进到要发行纸币的地步,张诚在各地市舶司搞的这个银票,不仅仅可以节约银钱流通成本,同样可以用来吸收民间资金。 苏泽提起笔,开始思考给涂泽明的回信。 苏泽首先还是建议开放市舶司的票号,让民间商人也可以使用票号的功能。 苏泽也提出了一种三联银票的防伪手段,并且使用《乐府新报》印书坊研制出的特殊油墨印刷。 苏泽建议可以用市舶司的商船体系运输这些票据,完成异地存储的防伪工作。 市舶司的票号,其实已经是一种银行了,如果能吸纳更多社会的资金,就能沉淀资金,成为近代的金融机构。 苏泽放下笔,就听到门外的侍女喊道:“老爷,娘子要生了!” 苏泽连忙站起来,他在二月初就向皇帝请假,在家陪着妻子赵令娴等着妻子生产,这会儿终于发动了。 苏泽来到了内院外,就见到了赵家的一群女眷。 从昨日赵令娴有了生产的征兆后,赵贞吉的妻子李氏就亲自带着一堆女眷来到了苏府。 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后,都会派人来“陪产”,这一方面是同样是女性,可以给产妇交流生育经验,另一方面这也算是娘家人的“保险”,防止夫家利用生育来谋害自家女儿。 当然,这个时代生孩子,本身也是过鬼门关的事情,赵家准备的稳婆开始指挥侍女们,整个后宅忙碌了起来。 苏泽听着内宅妻子的喊声,焦急得来回踱步。 也亏着赵令娴身体本身就不错,再加上苏泽在孕期也经常陪着她散步,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到“哇呜”一声,紧接着赵家蓄养的稳婆就冲出来说道: “恭贺老爷,贺喜老爷!主母生了一个公子,母子平安!” 听到“母子平安”,苏泽连忙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银元,然后冲向后宅。 推开门,听到婴儿的啼哭声,苏泽看到李氏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正在和床上的赵令娴交谈。 见到苏泽后,李氏将这个婴儿抱到苏泽面前。 但是苏泽想要去抱儿子,又怕自己粗手粗脚弄伤了孩子。 李氏笑着说道: “没想到苏翰林也有不会的事情,老身来教你,孩子要这么抱。” 苏泽在李氏的指导下,将孩子抱在怀里,再看看床上微笑的妻子,苏泽感觉自己和这方世界的联系更紧密了。 从这一刻开始,苏泽才感觉真正融入了这方世界。 而自己所努力改变的一起,似乎也随着婴儿的啼哭有了意义。 二月十二日,苏泽的妻子赵氏生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得到这个消息,苏泽家门立刻热闹起来,苏泽的亲朋故旧都送上了礼物道贺。 不过苏泽只肯接受亲朋好友的礼物,不相熟的官员送来礼物,苏泽也只是让他们留下拜帖,婉拒了他们送上门的贺礼。 除了亲朋好友之外,朝堂上和苏泽有交往的重臣们,也纷纷送上礼物。 其中内阁的四位阁老,除了赵贞吉和苏泽本来就是姻亲之外,剩下的三位阁老也送来了礼物。 六部的尚书侍郎们,大小九卿衙门的主官,也派家人送上贺礼,这些礼物苏泽也不好拒绝,只能先收下来,等到机会再回礼。 紧接着宫内也送来了礼物。 隆庆皇帝首先下旨,给了苏泽荫子的圣旨。 《大明会典》对于荫子的门槛是正三品,不过也有苏泽这样特旨的情况。 皇帝给苏泽的荫子是正七品的中书舍人,这就意味着如果苏泽的儿子不参与科举,成年后就可以获得中书舍人的官位。 当然,如果苏泽的儿子不愿意承荫,也可以继续科举读书,将这个名额让给苏泽其他的儿子。 简单地说,荫子就是一个保底,算是皇帝对于顶级文臣的特殊奖励。 前任首辅的徐阶的两个儿子,以及再前任首辅严嵩的儿子严世蕃,都是通过恩荫进入官场的。 隆庆皇帝还赐下了产后进补的药材,并且派出太医院的太医帮着开了调养的药方,这一套都是阁部重臣家的待遇,苏泽领旨谢恩后,负责宣旨的大太监冯保凑了过来。 “恭喜苏翰林。” 苏泽连忙从怀里掏出喜钱,这是用红线捆绑的银元,这是让来客沾染喜气的,但是苏泽又有些犹豫,给太监生孩子的喜钱,好像有点骂人的感觉? 冯保倒是喜滋滋的收下喜钱说道: “杂家也沾沾苏翰林的喜气,多收几个干儿干孙。” 不愧是宫里的大太监,一句话就化解了双方的尴尬,也难怪张居正选择和冯保结盟。 冯保又说道: “苏翰林,杂家还有一句陛下的口谕。” 苏泽连忙正了衣冠道: “冯大监请讲。” 冯保笑着说道: “陛下口谕,‘武监的事情苏卿还是要多多上心’。” 苏泽这下子明白,皇帝赐下恩赏,这是催自己快点去武监上工当牛马啊! 皇帝这么着急,定是武监在设立过程中,又遇到麻烦了。 (本章完) 第232章 德育论和智育论 第232章 德育论和智育论 二月十三日,苏泽只能辞别妻子,结束休假前往武监。 妻子娘家来了不少人陪伴,家中也有乳母和侍女伺候,妻子反倒是催着苏泽去衙门。 哎,穿越前是牛马,穿越以后连陪产假都没了,感觉更牛马了。 苏泽来到了武监。 皇帝的旨意中,将国子监一部分空置的校舍拨给武监当做校区。 也亏着诚意伯等失爵勋贵的“慷慨解囊”,皇帝已经凑足了款项,工部正在建造新的校舍和设施。 现在武监就是一个大工地,所以武监在国子监内蹭了一院子,算是临时办公场所。 定国公徐文壁这些日子就在这里办公。 等见到了苏泽,徐文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连忙说道: “苏翰林你终于来了,这武监的担子终于可以交给你了!” 徐文壁原本还是挺激动的,皇帝亲任监正,他这个副监主持武监的日常事务。 从皇帝和群臣的重视来看,徐文壁也清楚武监将会在大明朝的未来占有重要的地位,那他这个首任监副定能留名千古。 可真正开始主持武监的事务后,徐文壁才知道这摊差事有多么烫手。 这位曾经气度优容的定国公,此时一副憔悴的样子,他顶着深深黑眼圈,扶着额头说道: “前阵子按照苏翰林的推荐,本国公命人按照定远伯进献的兵书,编纂了武监教学的纲要。” 定远伯就是戚继光了,这一次武监筹建的消息传到山西,戚继光也捐献了银子,并且将自己所著的兵书《纪效新书》原稿也进献给了朝廷。 苏泽听说这件事后,就派人联系徐文壁,请他以这份兵书作为底本,编写武监生员的教学纲要。 徐文壁本身也没有主见,自然对苏泽的建议全盘接受。 可徐文壁这份建议送到兵部合议,就被兵部给喷了。 徐文壁委屈巴巴的看着苏泽说道:“苏翰林,这兵部上来就说,武监生员应该以德育为先,首先要授予忠君爱国之念,然后才能授以兵法韬略。” “兵部还说,‘教学之要旨,在于阐明仁义忠孝之理,完善为人之本。不习德育,损毁品行,败坏风俗,虽有才具却不明君臣父子之大义,未来危殆实勘忧虑’。” 苏泽看向徐文壁将兵部合议的反对意见如此流畅的背出来,可见他对兵部的怨念之深。 好家伙,兵部看来是在财政议题上失败后,又开始抓着教务问题不放了。 面对这个问题,苏泽也头疼起来。 兵部这帮文官也厉害啊。 其实这个议题,就是近代教育“德育”和“智育”的争论。 也就是说,在教育中,到底是以教育品德的“德育优先”,还是教育专业技术的“智育优先”。 当然,没有哪种教育体系是要完全摒弃另一边的,但是任何教育体系都会有所侧重。 比如中华古代教育一直都是“德育优先”,也就是重视道德品质的教育,“仁义忠孝”也作为被社会表彰的品格,在汉代的时候甚至可以通过品德来做官,也就是“举孝廉”。 但是近代的教育体系,基本上都是“智育优先”。 这自然是因为近代开始,教育学也成了系统的科学,要将基本的知识普及给学生,并且培养出某方面的专才,都需要进行长时间的“智育”。 而人能够接受新知识的时间有限,如果再把德育放在前面,那就浪费教育资源了。 武监的学制只有两年,如果再大搞德育,那就有违苏泽倡议办武监的初衷了。 可和徐文壁一样,苏泽面对兵部的合议,也没有太好的应对办法。 德育优先,可以说是这片土地根深蒂固的共识。 苏泽思考了一下,对着徐文壁说道: “定国公,这件事,苏某还要再思量思量。” 听说苏泽要思考,徐文壁也知道事情棘手,他连忙说道: “那这件事就交给苏翰林了,下次合议就由你起草吧!” 说完这些,定国公徐文壁就站起来说道: “本国公还是去盯着工部那边,陛下要尽快建成武监,本国公可是要盯紧点。” 说完这些,定国公就匆忙离开了公房。 苏泽摇了摇头,这位定国公一辈子都对自己的定位十分准确,在原时空靠着祭祀一路坐到了太师的位置上,可面对隆万朝这帮人精宰辅们也不敢龇牙,安安稳稳的做了一辈子吉祥物。 这方时空里,虽然被自己推着坐上了武监的监副,但依然不改谨慎怕事的性格。 不过这样也好。 苏泽想了想,兵部火力太猛,是时候拉人一起承担火力了。 苏泽夹着兵部合议的奏疏,向皇宫方向走去。 一路上,不停的有人向苏泽道喜。 这也怪罗万化,他非要在《乐府新报》上刊登了苏泽得子的喜讯,认识苏泽的人都向他道贺。 也亏着今日早上出门前,赵令娴让人准备不少绑着红线的黄铜币,苏泽这么一路发着喜钱一路到了皇宫,等到了内阁的时候,身上的喜钱都已经发光了。 “苏子霖求见?” 高拱涌起不妙的预感。 世人都说苏泽锐意进取,是个奋进的年轻官员,但是高拱很清楚,苏泽的性格其实颇类李首辅! 每次他上疏,都有一个衙门的人要倒霉,去年户部、工部、兵部都被他折腾的够呛,可苏泽本人不是在詹事府摸鱼,就是在报馆摸鱼,就连《乐府新报》,现在都是罗万化在操持! 这样一个能躺着绝对不坐着的家伙,妻子刚刚诞子就求见自己,注定没有好事。 高拱皱着眉头,还是让中书舍人郭准通报苏泽,让他在内阁偏厅等自己。 “苏翰林,高阁老还有几分奏疏要票,请您稍待片刻。” 苏泽看着忙碌的郭准,突然想起自己儿子。 好像皇帝给自己荫的就是中书舍人吧? 如果自己儿子没有科举的才能,那就要和郭准一样当中书舍人了? 也对,郭准不就是前任辅臣之子吗? 这么一想,隆庆皇帝给自己的封赏确实不错。 和宋代不同,大明荫官还是很严格的,不仅仅对封荫的数量有规定,对于封荫官员也有标准,六科还可以封驳不符合条件的荫官。 所以正常皇帝封赏亲信,也就是给个锦衣卫世袭千户百户就差不多了,隆庆皇帝给自己老丈人,武清伯李伟的几个儿子,也就是世袭千户的职位。 能给荫官,在大明潜规则就是阁老级别的重臣了。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而苏泽这些年来的“赫赫威名”,也让六科不敢封驳,这才让苏泽达成了“五品荫子”的成就。 过了一会儿,高拱这才来到偏厅。 苏泽连忙向高拱行礼,高拱却伸出手。 苏泽愣了一下,从钱袋里好不容易搜出一枚喜钱,高拱这才满意的说道: “子霖是为了武监的事情来的吧?” 苏泽连连点头,高拱说道: “兵部所议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先德育再授兵法,也是谋国之言。” 听到高拱这么说,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别的阁老可以这么说,可您这么说,要置实学何地啊?” “此事与实学何干?” 苏泽立刻说道: “弟子不是反对德育,但是武监学制只有两年,如果都强调德育,那还能培养出将校之才吗?怕是这样培养出来的空谈道德之辈到了军中,岂不是要延误军机?” 高拱皱眉,他当然也觉得苏泽说的有道理,但是他是儒家的士大夫,心底里还是重视德育的。 苏泽看到高拱有些动摇,于是说道: “师相,其实兵法军务,也是实学。” “料敌千里,庙算人心,这难道不是实学吗?” “师相也曾经撰文在《乐府新报》,要推广实学,就要摒弃辩理和政论,将心思用在‘实心做事’上,如果武监按照兵部的合议,重德教而不重实教,那要如何推广实学?” 高拱听完苏泽的话,也警惕起来。 苏泽说的没错,兵法军务确实也可以划为实学,而且打仗是最实事求是的学问了。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战场会给出最终的评判。 高拱有志于兴办实学教育,那今日兵部用“德育论”来压制武监生学习兵法军务,那明日儒生也可以用这个理由来压制实学。 但是高拱又是士大夫,他一直接受的都是德育为先的教育理念。 苏泽继续说道: “师相,弟子也不是反对德育,只是今日之世,乃是古今未有之大变局,人心动乱乃是天理。” “师相您想一想,今上御极登基后,这京师的变化?” 高拱一阵恍惚,他回忆起隆庆皇帝登基之前的景象,那时候东南倭乱刚刚平定,但是朝堂的政治争斗还在延续,京师还要防着北面的威胁。 那时候也没有开放港口,京师到了冬季还会缺粮涨价,京师过年也是冷冷清清的。 但是今年上元灯会的时候,高拱也站在城楼上,看到了欢庆的百姓,整个京师万家灯火,君臣百姓通宵达旦的欢庆。 各种货物都出现在京师的货架上,北方草原的羊毛、海外的蔗、南洋的香料,很多原本昂贵的货物,普通百姓过年也能买点回去。 但是作为内阁首辅,高拱也意识到了人心的变化。 经过苏泽的提议,在镇抚司单独分出了民案司,负责民间有关经济的案件。 去年一年京师的民案纠纷,就要比往年刑民加起来都要多。 地方上有关经济的诉讼也在增加,为了钱财兄弟、亲族之间的诉讼也开始增多,而京师中从事其他事业的读书人也越来越多,在报纸的加持下,各个阶层的读书人,都在发出自己的声音。 文化繁荣下,靡靡之音更是风靡,京师豪掷千金的酒楼开了一家又一家,教坊司在取消乐籍后反而更加繁荣,甚至还有良家女子为了谋生主动从事“贱业”。 苏泽这句“古今未有之大变局”,确实说到了高拱的心坎里。 也许自己真的站在一个新时代的节点上,那么后人又会如何评价这段历史呢? 隆庆之治? 高拱隐约觉得,可能这是评价都不足以涵盖这个时代了。 作为大明这驾马车的驭者,大明将要驶向何方,高拱自己也都没有底。 抬起头看向苏泽,难道苏泽知道? 高拱内心又摇头,自己都看不清的未来,这个年轻的弟子能看清吗? 只听到苏泽继续说道: “师相,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学舍里。” 这句话说完,高拱也愣了一下。 苏泽继续说道: “要正定人心,还是要移风易俗,从正四民道德开始,竖立适应当下时代的新道德。” “而且来读武监的,大部分心智已经成熟,应该以智育为先,授以实学实务。” 高拱沉默了。 苏泽这套理论,和他的四民道德论,以及自己倡导的实学,形成了完整的理论闭环,这也确实是一种解决问题的可行方案。 难道这些都是苏泽早就已经谋划好的? 如果这样,自己这个弟子的眼光也太长远了些? 看到高拱还没有说话,苏泽还以为高拱没有被自己说服,于是继续说道: “师相,弟子以为如果未满十四岁的武监生员,可以先不入武监就读,可以在国子监开设武监预科,先在国子监接受德育。” “等十四岁后,再入武监学习。” “这样一来,也不会出现缺失德育的问题。” 高拱这才点头说道: “你把今日的话写成一份奏疏上来,本官拿来在内阁议一议。” 紧接着高拱又对苏泽说道: “你可以和赵阁老聊聊,他也对兵部有所不满,你这套理论和他们泰州学派的‘日用之道’也有些关联,他说不定也会感兴趣。” 苏泽明白了高拱的暗示,这是让自己去说服赵贞吉,有了赵贞吉这个在军务上很有发言权的内阁辅臣支持,自己这套智育论更容易通过。 就在苏泽准备回去起草奏疏的时候,高拱突然问道: “你这套智育之说,倒是挺有意思的,那是不是可以开办更多的实学书院,以育专才?” (本章完) 第233章 《武监教育论奏议》 第233章 《武监教育论奏议》 实校? 苏泽看向高拱,这是要办专科学校? 近代教育意义上的大学,实际上有两个流派。 一个是实用为主的专科学校,这些学校有的是官办,有的是民办,但是设立的目标都是为了培养专门的人才。 另外一种则是由王室或者教会赞助设立大学,这类学校和国子监类似,都是专门培养官僚的文法学校。 这两类学校,在发展过程中吸收更多的学院,最后就变沉了综合性的大学。 高拱一下子抓到了问题的关键,要兴实学,还是要从学校开始。 某种意义上来说,吏科班和登莱海务教习所,就是专科学校,前者培养的是基层小吏,后者培养的是航海的专门人才。 高拱若有所思,但是也没有再问苏泽,示意让他回去起草奏疏。 《武监教育论奏议》。 苏泽奏疏中写道: “伏惟陛下圣德浩荡,开武监以育将材。前者兵部合议,谓武监当以德育为先,授忠君爱国之念,次及兵法韬略。臣反复思量,窃以为此议虽谋国深心,然于武监教学殊有未合,故敢陈愚见,伏请圣裁。” 苏泽首先搬出实学: “武监之学,重在实学,首宜重智育。” “查武监学制,仅限两年。若先德育而后智育,则生员无暇深究军务。兵法韬略,乃实学之要。如料敌庙算、布阵行军,皆为战场胜负之枢机。此等知识,非精研不能奏效。” “定远伯戚继光进献《纪效新书》,足为教学之本。臣愚以为,武监之旨,在于速成干才,非为空谈。若耽于仁义忠孝之辩,反损实学之基。” 紧接着苏泽又提出了预科的构想。 “论德育之重,当别为预科,非可混一。” “臣非轻德育也。仁义忠孝,固为立身之本,然心智已熟者,道德之教可权以他途。请置未满十四岁者于国子监预科,专授四民道德、君臣大义,期年为期;俟年满十四,方入武监就学。如此,幼者先正其心,长者后习其事,两者各得其所。” 苏泽提出了自己的教育观: “臣观今日京师,商贾云集,百业繁兴,人心之变,非复从前。此诚古今所未有之大变局,教育之道,亦当与世推移。” “若拘执旧章,唯德育是重,恐致群臣士子效仿,推之于各地讲学,则实学新制将亡于空谈。故智育之重,非仅武监一事,实关国朝兴衰。” 苏泽写完了奏疏,就放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武监教育论奏议》当日送到内阁,你主张在武监实行“智育优先”政策,内阁高拱和赵贞吉赞同。 皇帝批准了你在奏疏,在武监推行智育优先,以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作为教务大纲,编写了武监的教学课程。 大明武监培养的军官,成为历史上一批近代意义上的军官团体。 大明武监,成为各国在变法中首先考察的对象,大明武监成为今后几百年军校制度的典范。 武监培养的进步军官团体,深远的影响了大明政局。 国祚不变。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230点】 【本次模拟不消耗次数,剩余2/2】 这份奏疏皇帝果然立刻就同意了。 但是看样子这个进步军团团体,要在百年后成为影响大明国祚的一股力量啊。 苏泽关闭系统,“世间本无万全法”,他今日提出设立武监,是为了富国强军,也管不了百年以后的事情。 百年以后的事情,只能依靠后人的智慧了。 反正在近期来看,这个团体还要依附在大明体制之下,很长时间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 苏泽夹着奏疏,又在晚上拜访了赵贞吉,次日找到了工地山的定国公徐文壁。 徐文壁简单看完了奏疏,大笔一挥署名签字,然后敦促苏泽尽快将奏疏送到通政司。 —— 在上疏后,詹事府还在放假,要等到二月末的时候才会开学。 苏泽又回到报馆,开始摸鱼的日子。 只是摸鱼的日子还没有多久,二月二十二日,中旬旬休后的一天,沈一贯就冲进了报馆。 罗万化一脸难办的走进报馆,他看到苏泽后说道: “子霖兄,这两篇文章你看怎么办?” 一边说,罗万化一边将两份文章递给苏泽道: “这是高阁老的文章,署名‘求实’,高阁老倡议天下兴办实学学校,培养专才。” 苏泽看着高拱的文章,高拱也学会走群众路线了,先从报纸上发文章试探风向,然后推动实校的建设。 这要比原本历史上高拱莽撞的性格改了不少,难道是受了自己的影响? 罗万化说道: “这篇是张阁老的文章,署名‘司粟’,这是抨击南直隶书院乱象,认为这些书院聚集读书人却不授科举,而是互为朋党议论朝政,空谈误国,主张禁毁书院。” 罗万化等苏泽看完两篇文章后,无奈的看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两篇文章怎么登?” 内阁四位阁老,都会隔一段时间在《乐府新报》上发文章。 宣传自己的政治纲领,传播自己的政治理念,报纸自然是最好的渠道。 阁老们也没有金手指,一些政策也要通过文章试探民间反应,针对性的做出修改。 但对于报纸的读者来说,如果一位阁老长时间不发文章,读者们都会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失势。 上次李春芳病休,一个月没有发文章,京师谣言四起,还有说李阁老已经罢官的,气的李春芳这么好的涵养,也派儿子冲到报馆,发了一篇总结汉初政治的政论文章来彰显存在感。 可两位阁老一同投稿,这版面要如何安排? 而且这两篇文章意见相左,这样刊登出去,指不定又要有什么谣言出来,说是高张两人不合。 虽然苏泽也知道两人的政治思想还是有差异,原时空最后也变成了政敌。 但是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内阁平稳期,苏泽自然也不愿意高拱和张居正闹翻。 “下一期报纸是两天后对吧?” 罗万化连连点头。 印刷坊张毕经过研究,终于改进了印刷机。 张毕使用泥活字后,发现泥活字的强度太低,在印刷的时候还容易断裂。 于是张毕开始尝试金属活字。 最终确定的配方,是铅八成,铜和锡各一成的配方。 铜作为硬化剂,可以增强铅活字的硬度。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张毕又发明了油墨,使用桐油、松节油作为底料,混合墨汁制作的油墨,比水墨的附着能力更强。 报纸编辑完毕后,由张毕在滚筒活字印刷机上排版后,使用连续的纸张,就可以一次性印刷出大量的报纸。 这些报纸再用铡刀切开,就是分开的版面了。 现在印刷坊的人力,主要放在了推动滚筒上。 滚筒印刷需要均匀的滚动圆筒,张毕也尝试过畜力或者水力,但是都不如人力稳定。 张毕还请求举行了一次比试试。 张毕带领机器队,和一众经验丰富的老雕版印刷工匠比试,一方用铅活字滚筒油墨印刷印刷,另一方还用传统的雕版水墨印刷。 最后自然是机器队大获全胜,无论是印刷效果还是印刷速度,都要远胜人工队。 有了新的印刷技术,《乐府新报》的印刷效率提升了数倍,这还是因为目前活字排版的工作只有张毕能做,滚筒铅活字油墨印刷只有一台。 如果能培养更多能够排版的工匠,制作更多的新式印刷机,那印刷坊的印刷量还能翻倍。 苏泽想了想,无论两位阁老是怎么想的,但是苏泽觉得还是不能同时刊登两份文章。 到时候就算是高拱张居正本身没有政见不合,在舆论的裹挟下也要不合了。 苏泽想了想,对着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本期增印一版如何?” 罗万化苦着脸说道: “增印又如何?这两篇文章?” 苏泽说道: “我去请李首辅和赵四辅也发文,就德育智育之论也发文,四位内阁辅臣都各抒己见,也就显得高张两位阁老的文章没那么尖锐了。” 罗万化一听连忙拍手说道:“子霖兄这个办法好啊!不过距离刊印就剩下两天了,两位阁老能写吗?” 苏泽叹息说道: “苏某只能勉力一试了。” 罗万化立刻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苏泽,满朝大臣,能够在内阁有这样影响力的,也就只有苏泽的。 苏泽也叹了一口气,他为了内阁的团结,可真是擦碎了心。 —— 二月二十四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报童们就聚集在印刷坊前。 当报馆内喊道: “出报了!” 几个身形健壮的报童走进了报馆,有序的将新印刷出来的报纸搬了出来。 报童要出入京师的大街小巷,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这可不是一个安全的职业。 所以京师的报童自发的组织起来,形成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组织。 他们按照卖报的街区划分势力范围,互通有无。 哪个街区比较混乱,容易发生危险;哪个地方小偷比较多,需要当心被偷。 这些消息都在京师报童之间传播着。 孙麻子分到了自己的报纸,一群报童围了上来。 孙麻子没有名,他是随父母逃难到京师的,但是父母不就就饿死了,他只记得自己的姓。 因为六七岁得过一次天,留下了满脸的麻子,所以被称之为孙麻子。 孙麻子是养济院夜校读书最好的报童,他能够将报纸上的内容串成顺口溜,招徕更多的生意。 而一些报童也会学他的顺口溜卖报,久而久之在他身边也形成了一个小团体。 一名报童提着鲸油灯,帮着孙麻子照亮报纸,孙麻子迅速开始读报。 今天的报纸多了两版? 果然,这一次的头版刊登了内阁四位阁老的文章。 原来如此,内阁四位阁老都发文,自然不好分开来刊登,所以《乐府新报》加印了两版。 “孙哥,看完了吗?” 有一个不懂事的报童催促,立刻被其他报童呵斥,让孙麻子安静的看报。 阁老的文章都比较深,孙麻子看的很慢。 好像是讨论教育的问题? 高拱高阁老的文章最好懂,就是兴办实校,培养专门的技能。 张居正张阁老的文章也不难懂,就是禁止江南的书院,打击民间读书人辩政空谈的风气。 赵贞吉赵阁老的文章,则是提出要普办学校,教化百姓?这不就和养济院的夜校差不多吗? 只有首辅李春芳的文章最难懂,这位李阁老没有谈论学校的事情,而是在将整个社会的德育。 李阁老文章的意思,似乎是教育不是学校里的事情,而是要让人读书明德,通过历史、文化、习俗来规劝人们,朝廷应该要做的是禁止民间恶俗,鼓励新的优良风俗。 孙麻子看完后说道: “高阁老说要兴校忙,实学技能教得强; 张阁老批书院乱象,禁了空谈才稳当! 赵阁老谋办学广,全民教育扫文盲; 李首辅倡德育长,化俗正风育忠良!” 紧接着孙麻子说了两遍,众报童连忙记下来,他们将报纸塞进了报篓中,向着晨曦中的京师大街小巷走去。 一名刚入行的报童,拉着另外一名报童问道: “吴哥儿,怎么孙哥儿的顺口溜就只有前两版啊,客人问起后面版面内容咋办?” 名叫吴哥儿的报童说道: “你才入行,爱买《乐府新报》的,都是当官儿的,他们就爱看前几版,后面的版面再好看也是添头,你看到那些衣冠楚楚穿着官靴的,尽管上前叫卖就对了。” “那《新君子报》呢?” “《新君子报》是想要当官儿却还没当成的酸秀才最爱看,你看到那些茶肆酒楼高谈阔论,但只喝一碗粗茶和贱酒的就是了。” “《新乐府报》倒是和《乐府新报》差不多,不过更受小吏喜爱,你看那些虎口有老茧的,就是官府衙门的刀笔吏。” “《商报》就是商人爱看了,那铜臭味道你老远就能闻到了!” 新入行的报童将这些记下,京师的朝阳被报童的叫卖声吵醒,冬末的阳光逐渐有了温度,京师这座庞大的城市开始醒来。 (本章完) 第234章 太子的南洋攻略 第234章 太子的南洋攻略 东宫。 詹事府逐渐忙碌起来,因为天气冷停办的东宫讲学又要继续。 小胖钧倒是不讨厌讲学。 东宫的教材,加入了罗万化编纂的《帝鉴图说》。 这本列举了古代明君丰功伟绩和昏君恶行的书籍,图文并茂,讲学的师傅们为了能吸引小胖钧的注意力,又会插入很多历史故事。 这比起四书五经的说教可要有意思多了。 不过对于朱翊钧来说,还是苏泽授课最有意思。 苏泽走进了明伦堂,年前东宫撤掉了京师各店铺的图表,换上了一副巨大的海图。 这是一幅经过苏泽精校过的全球海图,《乐府新报》上关于海外国家的文章每一期都看,他还会将报纸裁剪下来,贴在地图的国家色块上。 佛郎机(葡萄牙)、西班牙,奥斯曼,身毒(印度),荷兰,这些这些都是报纸上报道过的国家。 再加上朱翊钧让讲学的翰林们,从翰林院的资料中,找来了成祖年郑和下西洋时期的记录,将整个东南亚地区的国家也都标注了上去。 国舅李文全在澎湖,有时候也会去广州的港口和外国商人接触,李文全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寄给朱翊钧。 这些都让朱翊钧找到了新的乐趣。 朱翊钧学会从这些文字资料中,推理南洋的现状。 比如满剌加(马六甲)。 在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曾经在满剌加设立军镇,明朝海军在马六甲海峡的满剌加建立城栅、仓库,以之作为经营西洋的中转站。 在大明禁海以后,满剌加失去了中转站的地位,大明朝廷失去了对南洋的情报。 在正德年间,佛郎机人占据了满剌加,并且冒充满剌加使者朝贡大明,试图通过借壳上市的方法和大明贸易。 但是满剌加王逃到京师告状,佛郎机人的计划败露,佛郎机使者被驱逐。 满剌加如今在佛郎机人的控制下,是佛郎机在南洋最重要的基地,佛郎机人在这里建造港口、种植园、炮厂,还设立总督府管理。 这些消息,都是朱翊钧汇总消息推测出来的。 苏泽听完了朱翊钧的推测,不由的对这位年幼太子刮目相看。 能从纷乱的消息中发现真相,小胖钧这份政治直觉还是很惊人的。 得到了苏泽的夸奖,朱翊钧更是加紧搜集南洋的情报。 苏泽走入明伦堂后,朱翊钧立刻说道: “苏师傅!孤觉得西班牙人和佛郎机人要有一战!” 苏泽有些惊讶,他问道: “殿下何故此言?” 朱翊钧说道: “苏师傅说过,这些西洋蛮夷,虽然看起来都差不多,但是也各有所属,不能看成铁板一块!” 苏泽点头,朱翊钧能有这份认识,已经超过京师九成九的人了。 很多商人往来于南洋,和这些西洋商人做生意,也理不清这些西洋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朱翊钧说道: “佛郎机人经营东方航线,从欧罗巴往东寻找香料,最终抵达满剌加,发现了和我大明贸易的通道。” “这西班牙人却另辟蹊径,从欧罗巴往西,抵达了南洲,在南洲建立了大量的殖民地。” “而苏师傅您也说过,我们所在的地球是圆的,所以这些西班牙人继续向西,又发现了前往南洋的航线,也就是季风航线。” 苏泽很满意的点头,这些内容都是苏泽给小胖钧讲过的,但是他能牢牢记在心里,这让自己这个老师非常有成就感了。 朱翊钧继续说道: “苏师傅说过,南洲盛产金银,但是如果将金银全部运回西班牙国,那反而是一场灾难。” 苏泽反问道: “殿下还记得是为什么吗?” 朱翊钧按照记忆背诵道: “苏师傅说,金银的价值是人赋予的,金银过量就会物价飞涨,百姓民不聊生,所以光有金银是不行的。” “苏师傅您还说,商品要比金银重要。” 苏泽满意的夸赞道: “殿下还能记得微臣的话,微臣不胜欣喜。” 货币理论实在是太复杂了,苏泽也没指望朱翊钧能理解,现在能死记硬背,足以可见小胖钧下了苦功。 苏泽也发现,也许是继承了祖父的基因,小胖钧对于金钱十分的敏感。 所以比起他的父皇,小胖钧反而更能理解这些西洋人的行事逻辑,因为他们就是利益优先。 朱翊钧继续说道: “所以西班牙人要将金银运送到南洋,换成我大明的货物再运回欧罗巴。” 苏泽满意的点头。 简单的说,西班牙君主也明白,大量金银的输入,会造成欧洲的通货膨胀,如今欧洲还是中世纪尾声,根本没有办法消化这么多的货币。 而这个时候,因为商品经济迅猛发展,而极度缺乏货币的大明,就成了西班牙人倾销白银的地区。 也正是这个历史机遇,成就了西班牙这个初代日不落帝国。 大明的商品在欧洲十分的畅销,这些商品推高了上层的奢侈消费,这要比大量金银直接运回欧洲的冲击小多了。 朱翊钧说道:“满剌加,是东西方航线的交汇点,是南洋的锁钥,虽然现在佛郎机人允许西班牙人通行,但是他们迟早要有一战!” 朱翊钧又说道: “孤刚刚收到舅舅来信,浪白澳的佛郎机人乖乖离开了,而且他们不是回了吕宋,而是回了满喇加。” “舅舅还说,这段时间在广州没有见到西班牙的船,所以孤推测,是不是佛郎机人封锁了满剌加,不让西班牙人来广州。” “如果是这样,那佛郎机人和西班牙人就要开打了!” 苏泽有些惊讶的看着朱翊钧。 他用【记忆殿堂香囊】梳理过穿越前的记忆,在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确实发生过战争。 但是仔细想想,朱翊钧从这些情报中做出的推测也很合理。 在自己的干预下,这一次隆庆开开海的力度更大,不仅仅开放了月港,还开放了泉州、广州这些港口。 而且这一次大明开港,也没有限制船只靠岸,任何商船只要遵守大明的制度,在大明港口纳税,都可以和大明做买卖。 这也让最早经营远东的佛郎机人大赚了一笔。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苏泽还听说,佛郎机人已经归还了澳门和浪白澳岛,彻底撤去了这些据点,就是为了不刺激大明,好好和大明做生意。 这样巨大的利润驱使下,西班牙人没有理由不眼红。 是啊,满剌加是南洋贸易最重要的节点,以现在西班牙强盛的海上力量,肯定会和葡萄牙人争夺的。 朱翊钧又说道: “另外那个德佛里斯船长,就是那个投靠了奥斯曼人的荷兰船长说,奥斯曼人也对满剌加虎视眈眈,也已经派出舰队前往满剌加了。” 朱翊钧不停的搓手说道: “苏师傅,您说我们大明就这样看着这些番邦蛮夷,在南洋争夺大明的藩属国吗?” 苏泽叹气说道: “殿下,南洋不是近海,我大明的水师在这里没有优势。这些西洋蛮夷在南洋也经营多年,不是这么容易拿下的。” 听到这里,朱翊钧也有些泄气。 他对大海很有兴趣,听着苏泽描绘这么海外国度的风土人情,就让朱翊钧仿佛置身其中。 而越是对大海有所了解,朱翊钧越是觉得南洋对于大明实在是太重要了! 南洋这些岛屿,就是大明海疆的屏障,这些岛屿上生产的甘蔗、香料,甚至就算是用来种植粮食,对大明都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所以看到这些西洋蛮夷的船只横行在南洋,朱翊钧心中焦急,这才对苏泽说了这些话。 “苏师傅,就不能奏请父皇,大造舰队,征讨南洋吗?” 苏泽看着朱翊钧,自己这个弟子疑似有些太激进了。 苏泽解释说道: “殿下,这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也要一件件的办。” “这打造舰队需要时间,训练水师更要时间,还有火炮铸造,舰船改进,还要探查南洋的水文情况,了解当地土人的动态,这都不是几道旨意能够办成的。” 听完了苏泽的话,朱翊钧也叹气,这些日子他也观察父皇和内阁施政,确实如同苏泽所说的那样,事情都是要慢慢来的。 但是苏泽却说道: “殿下,只要我大明不禁海,陛下也已经下旨要再下西洋了,就算是这些西洋蛮夷侥幸占住,这南洋早晚还是我们大明的。” 朱翊钧似懂非懂的问道: “苏师傅这是为何?” 苏泽说道: “先是人心,南洋自古就朝贡中原,满剌加王还有遗脉在京师呢,日后只要大明的舰船建造完毕,自然可以帮助满剌加王复国。” “西洋有很多侨民,他们也都是大明子弟,因为种种原因流落海外。” “这些人也是心向大明的,只要大明的王师一到,他们一定会喜迎王师的。” “所以殿下不用急躁,南洋可以徐徐图之。” 但是苏泽也不忍心打击小胖钧的积极性,于是说道: “殿下如果有心,倒是可以让人结交南洋的侨民,搜集南洋的消息,为日后王师征讨南洋提供便利。” 朱翊钧立刻说道: “明白了!孤这就给舅舅写信,让他在澎湖搜集南洋的消息!” 但是朱翊钧又垮着脸说道: “只可惜京师距离澎湖实在是太远,消息传递着实不便。” 苏泽说道: “这点殿下安心,臣正准备上书谈此事。” “苏师傅这也有办法?” —— 通政使杨思忠一大早就觉得心神不宁,早早来到通政司。 因为来得太早,通政司十分的冷清,就在杨思清快要走入自己的公房,听到了两个年轻官员的谈话。 杨思清一看,说话的是通政司的两个经历。 通政司上设正使一名,也被朝堂称之为大银台,这是因为明代通政司实际上行使的是宋代银台司的职能。 再设副使一名,现任副使裴清,自从被发配到京畿地区负责民驿的事情后,裴清都没能赶回京师过年。 这位裴副使干得不错,京师周围的民驿已经建造完毕,这些民驿不需要勘合就能住宿,只需要支付银钱就能享受到住宿和餐饮服务。 商人们很快发现,其实这种民驿也挺好的。 民驿只要给钱就能享受服务,不像是官驿还要分成三六九等,也不用忍受官驿的白眼。 民驿的服务周到,除了住宿外,还有附近的百姓在这里打零工,提供热水、洗马等各种服务,提供的饭菜也要比官驿好不少,前提自然是钱就行了。 而且经过这半年的都察院整治,京畿地区的治安也好了不少,住在民驿发生纠纷,也会有官府迅速处理,住宿在民驿反而成了更方便的选择。 可能唯一不满的,就是那些原本可以仗着认识的官员,狗仗人势的帮闲门客了。 “张经历,裴副使要回朝了吧?” 经历是通政司的小官,一般是六品,也是通政司最基层的牛马。 而杨思清的记忆力很好,他想起来了这个张经历,不就是那日和右通议冯学颜背后议论自己的那个年轻官员吗? 右通议冯学颜,已经被自己“发配”朝鲜。 张经历说道:“难,你才入通政司,不知道我们这位大银台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裴副使得罪了大银台,哪里这么容易回来?” 另一名官员说道:“可我看大银台虽然面冷了点,但在司内没什么架子,在九卿重臣中是最平易近人的。” 张经历立刻说道: “你这就看走眼了!你知道右通议冯学颜冯大人吗?” 这个年轻官员点头,张经历说道: “冯大人就是因为在背后说大银台的坏话,最后得罪了大银台,被发配到了朝鲜去了。” 向后辈说出了职场秘辛,张经历正准备接受后辈崇拜的目光,突然听到了这名后辈结结巴巴的喊道: “大,大银台。” 张经历涌起不祥预感,他回头看到杨思忠冷冰冰的脸,差点晕过去。 杨思忠并没有问罪,而是问道: “今日有什么重要的奏疏?” 张经历连忙说道: “苏翰林上书了,已经放在大银台的书案上了。” 杨思忠点头离开,张经历还以为杨思忠没有听到两人的谈话,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杨思忠来到公房,拿起了苏泽的奏疏。 《快船海递公文并请设南洋通政署疏》。 (本章完) 第235章 趁热打铁再上一疏 第235章 趁热打铁再上一疏 大明九卿衙门的权力是在不停变化的。 任何熟悉官场运作的人都明白,影响部门权力的因素很多,绝对不是《大明会典》上规定了什么就是什么的。 衙门主官的能力高低,历史演化的进程。 最有名的就是大明三法司的地位变迁了。 明初的时候,大理寺曾经一度压制刑部,成为司法中枢。 紧接着都察院开始崛起,掌握了案件的审核权力,并通过巡抚巡案系统,掌控了地方上的司法权。 到了如今,刑部又占据上风,通过控制司法解释和案件复核的权利,成为权力最大的法司部门。 而有的皇帝比较喜欢使用锦衣卫镇抚司来处理案件,所以有时候都察院还会被排除在三法司外,在武宗朝三法司就是刑部、大理寺、锦衣卫。 而通政司是属于那种祖上阔过,那是一直萎靡到现在的衙门。 祖上阔过,是指在朱元璋的时期,那时候朱元璋鼓励百姓告状,通政司负责受理这些案件,朱元璋也通过这个方法,惩办了不少地方上的贪官。 但是继任的皇帝,对于审理这种越级告状没有兴趣,通政司的就失去了信访督查权,变成了九卿衙门中的跑腿部门。 可从李一元这位前通政使开始,事态逐渐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职能上,朝廷补贴驿站的开支,通政司逐步掌控了驿站的控制权,南北二京的驿站网络,现在都掌握在通政司的手里。 苏泽奏请建设的“西北军情快驿”,“漕运快驿”和“海驿”,这三条新的驿路体系,也都是朝廷拨款,如今也掌握在通政司手里。 此外京师周围的民驿,也是通政使运营,这些民驿的结存虽然要上缴户部,但是通政司手里多了一笔“活钱”。 最让杨思忠惊讶的,是苏泽真的让兵部弄出了快船。 这是一种奇怪形状的船,细长船体,尖锐的船首,还有高桅多帆的结构,这种快船被苏泽命名为“飞剪船”,被运用于沿海港口之间的消息传递。 这种快船的航行速度极快,可以迅速往来于沿海几个港口城市。 这艘船试航之后,就被市舶司订下,用来在沿海各市舶司之间传递银票底本。 只可惜工部那边说,这种飞剪船的建造还有几个技术难点,尖锐的空心船首需要最熟练的工匠才能制造,而风帆材料更是大问题,现有的织物强度不够,工部尝试了很多材料,最后使用了丝绸和麻的混合织物,但是成本居高不下。 但是最大的问题,还是能操纵这种高速帆船的船员紧缺。 近海高速航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需要船长对于近海的海况十分了解。 如果航行到深海,那就要对海图更熟悉,还要能熟练使用各种导航定位技术。 登莱海务教习所最优秀的学员,才能出任飞剪船的船员,这也制约了这种船的发展。 但是在苏泽这份奏疏中,就提出了要给通政司配备飞剪船,他写道: “然沿海万里,商旅辐辏、军情孔急,现有驿传路径迂回,陆路崎岖,水路经运河辗转,公文往复动辄经月,每遇海疆警讯或市舶急务,恐遗缓误机宜。” “请于东南沿海通衢要港,如宁波、泉州、广州等处,各增设通政司经历所一属。责成该属专掌飞剪船调遣,于诸港口间接递往来文书。凡关海防军情、市舶急件、重大灾异及圣谕钦件等紧要消息,皆可籍此‘海驿’飞传。” 而苏泽奏疏的后半段,则是请求朝廷按照朝鲜的“前例”,在南洋吕宋设立通政署,联络当地的汉人,搜罗南洋诸国的消息,加强和南洋各藩属国之间的联络。 通政使杨思忠合上了苏泽的奏疏。 这就是通政司权力变化的原因。 以往的通政使,不过是比六科更早的读到群臣奏疏,实际上就是递送公文的机关。 通政司在大明这个以公文处理国务的王朝是很重要的,但是重要并不代表有权利。 而现在的通政司,是一个涵盖了大明几条主要驿站网络,要在全国各地建立经历所,传递全国情报的衙门。 这也就意味着通政司将会成为大明情报上传下达的枢纽。 使用飞剪船,南京的消息从上海县的码头出发,直接航行到直沽的码头,再通过直沽和京师间运河边的石板路快马传递系统,最短十五天时间就能送到京师。 这在以前是不敢想的飞速。 不仅仅是南京,广州的消息也可以通过海驿急递,一个月内京师就能拿到广州的公文。 此外还有海外消息。 冯学颜派驻朝鲜之后,朝鲜通政署迅速开展工作,梳理了朝鲜国内的消息,每半个月都发一份简报来京师,现在大明皇帝对朝鲜的动态,甚至要比朝鲜国主都要清楚。 除此之外,冯学颜为了能尽快立功回朝,还在朝鲜搜罗有关倭国的消息,也形成专案发回京师。 如果按照苏泽的奏疏,再设立南洋通政署,日后南洋的情报也能被通政司掌握。 这些通政经历所,日后要分布在沿海城市、西北军情节点、辽东棱堡、西南要道上,还要分布于海外。 在官场上,比别人知道更快更早就是权力。 杨思忠明白这一点,通政司的权力正在逐步膨胀。 前提是苏泽这份奏疏能够执行。 杨思忠轻扣指节,但是这份奏疏的阻力不在外廷,而是在内廷。 —— ——【模拟开始】—— 《快船海递公文并请设南洋通政署疏》当日送到内阁,内阁全体赞同你的奏疏,奏疏被送到了内廷。 司礼监使绊子,让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340点】 【是否使用1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是。” 【100点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值:240点。】 苏泽看着模拟的结果,这次是司礼监阻扰自己的奏疏。 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份奏疏等于让通政司成了皇帝的耳目。 而皇帝原本的耳目是谁? 东厂和锦衣卫。 很显然,司礼监看出了这一点,所以要阻挠奏疏实施。 好家伙,自己这些日子都忙着和外廷斗智斗勇,都忘记了内廷了。 也对,对于太监来说,他们的权利来自于皇帝的信任。 如果连消息渠道都被外廷垄断,那内廷就更没有话语权了。 司礼监三巨头只是低调,不和外朝争权,但不代表他们就是软弱可欺,甘愿让出手里最重要权力的。 看来自己还是思虑不够周全。 苏泽越发觉得要推动变革的难处,这是自己有金手指查漏补缺的,如果没有,可能一条利国利民的政策,不知不觉中就得罪了不少人。 京师这么多势力,但凡跳出来几个阻拦,事情就办不成了。 改革难啊! 苏泽也明白了,为什么改革先驱都要先立威,然后再用近乎于矫枉过正的方式推动改革。 如果不这么做,怕是连第一步都迈不过去。 但是解决这个问题只用了100威望点?—— 杨思忠拿着内阁票拟过的苏泽奏疏,来到了司礼监。 杨思忠将奏疏交给了李芳,李芳的眼睛眯起来,正准备翻看奏疏的时候,杨思忠又说道: “李掌印,本官也有一份密奏。” 密奏? 密奏不需要经过内阁和六科,是官员直接向皇帝的上书。 当然,密奏也是绕不开司礼监的。 和喜欢搞秘密政治的清代不一样,大明朝的公文体系,是非常排斥密奏的。 正经大臣谁上密奏啊! 所以大明的密奏,基本上都是一些向皇帝问安拍马屁的奏疏。 皇帝自然也是懒得看这些,大部分密奏都是司礼监回个消息就行。 但是通政使的密奏,李芳还是郑重的接下了。 等到杨思忠走后,李芳拿起了苏泽的奏疏。 这一次李芳越看越是皱眉。 如果通政司成了皇帝的耳目,那各地的制造司和市舶司太监呢? 东厂和锦衣卫呢? 能成为内廷第一人,李芳很自然想到了这里。 李芳放下苏泽的奏疏,又拿起了杨思忠的密奏。 在通政司经历所中安置东厂和锦衣卫的人? 李芳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古板的通政使,竟然这么圆滑? 李芳也明白了,为什么杨思忠不上公开的奏疏了,这密奏被外廷看到,他不得被人喷死? 这位杨通政,还真是个人物。 李芳暗暗感叹,以前通政司是个没权的衙门,大家都不重视,里面的官员大抵上都是没什么前途的。 可没想到,这位大银台能屈能伸,愿意和内廷合作。 也对,如果真的在各地建立这个经历所,内廷的情报能力大大加强。 内廷还可以使用通政司的急递体系,这样就不用自己搭建传递消息的网络了。 双赢要比双输强。 李芳将两份奏疏都递给了冯保和陈洪,两人自然也是支持的。 对于冯保来说,这是让东厂锦衣卫权力扩张的良机。 而对于执掌内承运库的陈洪来说,如果能用上通政司的驿递系统,那各地市舶司的商业消息也能快速传递,也对于内廷也是极大的加强。 —— 二月二十六日。 苏泽在詹事府内,看着系统的结算报告。 【皇帝下旨,在沿海开港城市设置通政经历所,使用海驿递送要情,并在南洋设置通政署,联络南洋诸国,搜罗南洋的情报。】 【通政使杨思忠和内廷达成默契,在经历所中安排一名东厂太监或者锦衣卫,和内廷共享驿递系统。】 【海驿的出现,提升了行政体系的运行效率,加强了朝堂对全国的掌控。】 【南洋通政署让大明的旗帜重新出现在南洋。】 【南洋通政署首任署长,通政司经历张宣驻扎南洋,大扬大明国威,南洋诸国国主挽留张萱数十次,留驻南洋二十年,强化了对南洋的控制。】 【大明国祚+5】 这次竟然加了五年国祚? 想想也对,行政体系效率的提升,对国家是有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不过这个南洋通政署的署长,常驻南洋二十年,这也太惨了。 苏泽为这个不认识的官员默哀。 原来是通政使杨思忠和内廷达成了交易,才让奏疏通过了。 这位通政使是个人物啊。 苏泽也没想到,这位不显山不漏水的大银台,如此能屈能伸,情愿和内廷合作。 设立通政经历所的奏疏如此轻易通过,苏泽再次抽出一份空白的题本。 既然如此,干脆一鼓作气,趁热打铁,彻底将驿递体系的改革改完! 《请设通政邮递司疏》! 其实他早有整合大明驿路体系的想法了。 大明朝这套统治机器,就是一座层层架构的屎山代码,驿站体系就是起精髓。 大明驿路体系复杂,京师附近的官驿名义上是通政司管理,但是供养驿站的责任又划给了顺天府。 除了官驿之外,各地方官府还有自己的急递铺。 兵部下设车架司,负责军驿的事务。 工部还有专门的漕运驿站体系,就连礼部的学政部门,也又属于自己的传递渠道。 还有各地镇守太监,锦衣卫设立的各种半官方渠道。 大明的驿递体系就是典型的缺乏总体规划,又喜欢重复建设,又浪费又低效的典型。 苏泽想要将全国的邮政驿站工作,整合到通政司,新成立一个通政邮递司,估计反对声最大的就是兵部了。 兵部自有一套军情递送的系统,由兵部车架司负责。 苏泽看过户部的帐,每年朝廷在车架司投入大量的军马银钱,兵部不可能乖乖放手。 可反过来,如果兵部军驿这个硬骨头啃不下来,其他衙门更不愿意乖乖让渡权力了。 最后还是要试一试。 现在通政司已经和内廷联手,现在是提出方案的最好时机。 苏泽原本就有草案,迅速写完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中。 ——【模拟开始】—— 《请设通政邮递司疏》当日送到内阁,你请求将通政司改名为通政邮递司,在全国交通枢纽设置通政经历所,负责全国的邮递事务。 内阁赞同你的奏疏,奏疏被送到了内廷。 兵部强烈反对你的奏疏,兵部奏议军驿体系的重要性,隆庆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400点】 【是否使用3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竟然只要300点? 这还等什么?苏泽果断选择“是”! 【300点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值:100点。】 (本章完) 第236章 从报纸得到捷报的兵部 第236章 从报纸得到捷报的兵部 次日。 对于这份进一步加强通政司权力的奏疏,通政使杨思忠自然不敢怠慢,亲自送到了内阁中。 高拱对于这种改革自然是赞同。 苏泽在奏疏中的估算,如果能统筹全国的邮政驿递系统,一年可以节省下数十万两银子,执掌户部的张居正自然没理由反对。 唯一迟疑的是赵贞吉,他也赞同苏泽的奏疏,他早就觉得兵部的军驿效率低下,经常延误边关军情,早就该改革了。 可苏泽最近三番两次硬怼兵部,赵贞吉也怕兵部强力反弹。 但是最后,赵贞吉还是赞同了苏泽的奏疏。 三阁老票拟完毕,就在杨思忠抱着奏疏前往宫内的时候。 —— “号外号外!辽东大捷!” “罪将李成梁,破古勒泰寨,斩首女真叛将王杲!” 李成梁上次犯错被杖责,但是皇帝还是让戴罪返回辽东。 等过完年后,李成梁就领着“家丁”,从辽阳城内出击,搜寻叛乱的女真首领王杲。 王杲是女真建州卫的首领。 辽东女真问题之始,就是建州卫内迁。 建州卫,原本是大明册封的归化女真部落。 永乐年,成祖建立建州三卫,招抚图们江流域的女真,允许这些女真朝贡贸易,扶植他们对付野女真。 但是随着大明的战略收缩,明廷要求建州卫内迁,但是又没能提供足够的土地,边军的腐败堕落,加剧了对立。 王杲原本是建州右卫指挥使,但是屡次叛乱,近些年来有整合女真的趋势。 这一次李成梁为了立功,没有再采用姑息的办法,而是亲自追击白山黑水间,亲手斩杀了王杲。 如果是前年,这样的消息也能让京师百姓庆祝一下。 但是经历过去年的连番大捷后,京师百姓对于辽东这场“小小的胜利”提不起太大的兴趣,毕竟京师百姓,也不关心边陲军镇的一场捷报。 可京师百姓不关心的事情,却在兵部掀起了波澜。 报童在京师大街小巷传播这个消息的时候,兵部的气氛压抑非常。 兵部尚书霍冀,沉着一张脸坐在上首,兵部侍郎曹邦辅拍着桌子,向负责军情递送的车驾司郎中窦慎问道: “为什么我和霍尚书是在《新乐府报》上看到的辽东捷报,而不是车驾司的军情急递?” 窦慎汗流浃背,但是他又十分的委屈,他说道: “曹大人,车驾司在辽东的军情是通过快马传递的,今年辽东陆地解冻晚,军情传递延误也是正常。” “卑职也打探了,《新乐府报》是通过往来直沽和辽东的商船确认的捷报的,所以先一步刊登出捷报。” 曹邦辅更气了,他堂堂兵部侍郎,竟然是通过报纸知道了辽东捷报? 窦慎越是解释,曹邦辅越是觉得他无能。 辽东的军情递送专线,独立于通政司体系都搞了多少年了? 可结果是辽东军情还是经常延误。 以往有时候通政司的军情先到,兵部也还算能接受。 这下子好了,连民间报纸都不如了! 这时候还是霍冀开口,算是挽救了窦慎:“海输的路程要比陆地短,这也不全是车驾司的责任。” 曹邦辅停止发怒,霍冀说道: “但是军情延误乃是大事,这次更显得兵部无能,前阵子通政司在沿海设置经历所,又在朝鲜和南洋设立通政署,很多军情都是通政司发给兵部的。” 这下子曹邦辅和一众官员都齐声说道: “属下无能。” 霍冀挥挥手,作为兵部主官,他知道这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霍冀说道:“这事情还要请苏子霖来商议。” 听到苏泽名字,众人都像是吃了屎一样。 前阵子为了武监,和苏泽斗法,兵部一败涂地。 可现在兵部再丢脸,又要求助苏泽?—— 就在苏泽坐在詹事府,等着系统发威的时候。 很快就听到手下通传,兵部车驾司郎中窦慎求见。 系统这次竟然这么快吗? 上书第二天,兵部就主动上门了? 苏泽还不知道辽东捷报的消息,于是让人将窦慎请进来。 兵部车驾司郎中窦慎,陪着笑脸站在苏泽面前,他心中万般不愿意,但是兵部两位主官都决定了让他来请苏泽,他也不得不来。 谁让这次军情递送慢了,是他车驾司的全责呢。 窦慎其实也暗暗庆幸,这一次辽东延误的是捷报,如果下次延误了军情,自己肯定要被治罪了。 窦慎陪笑着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然后说道: “苏翰林,大司马和少司马,是为了辽东军情的事情,想请苏翰林过去想想办法。” 系统这么逆天的吗?连这个都能干预? 不对,李成梁击败王杲,这是原本就应该发生的事情。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李成梁也平定了王杲的叛乱,但是王杲死后,大明和女真的对立加剧,明廷也没有抓住机会,最终解决女真问题。 不过目前来说,李成梁这次确实是大捷,在平定王杲叛乱后的十几年,女真也没有再进行大规模叛乱。 这场大捷,就算是没有系统也会发生。 系统干预的,可能只是兵部捷报递送这件事。 苏泽心中暗暗高兴,这下子反而是兵部来求自己了! 而前阵子武监之争,兵部也站在了皇帝和内阁的对立面上。 兵部军情还不如民间报纸的速度快,皇帝和内阁定然对兵部更不信任。 但是苏泽还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说道: “既然这样,苏某就去一趟兵部吧。” 听到苏泽答应下来,窦慎大喜过望,如果这一次请不来苏泽,他怕是要辞职请罪了。 —— 兵部。 苏泽将整合成立通政邮递司,地方上设置通政经历所的构想,向兵部的官员说了一遍。 兵部大堂沉默了半天,还是曹邦辅首先问道: “那这经历所归谁管辖?” 苏泽说道: “当然是通政司了。” 曹邦辅皱眉,他回头看向兵部尚书霍冀,霍冀也皱着眉头。 苏泽说道: “驿路体系归于通政司,但是所有军情都可以通过通政司的驿递体系传递,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任何一个衙门,都不愿意放弃到手的权利。 苏泽又说道: “兵部可以驻员经历所,保证军情的优先递送。经历所也可以搜罗军情,及时向朝廷汇报。” 曹邦辅再次看向霍冀,只见这位兵部大司马微微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曹邦辅看向苏泽说道: “那由兵部奏议?苏翰林附署?” 苏泽老老实实的说道: “其实本官已经上书,请求朝廷成立通政邮递司,将军驿也并入其中。” 苏泽说完,整个兵部大堂内都安静下来。 霍冀和曹邦辅都凝视苏泽,而剩余的兵部官员都不敢用力呼吸,空气都凝固了起来。 苏泽坦然迎上两位兵部大员的目光,一直到曹邦辅打破了沉默。 曹邦辅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热情,多了一份寒冰刺骨的感觉,他不阴不阳的问道: “苏翰林提前知道了辽阳大捷?” 苏泽坦然说道: “不知。” 苏泽这句话也是实话,他根本就没有关注辽阳战事,哪里知道系统会在这上面发威。 曹邦辅看着苏泽,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追问。 能官至兵部侍郎,曹邦辅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他选择相信苏泽。 没办法,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苏泽是坦荡君子? 如果是别人,大概曹邦辅会觉得事情这么巧合,定然是有人从中作祟。 但是苏泽当着兵部众人否认了,那还怎么办? 当然只能选择相信苏泽了! 这时候兵部尚书霍冀说道: “那我兵部单独上奏议,同意将军驿并入通政邮递司。” “大司马!” “尚书大人!” 在场的官员纷纷失声叫出来,他们也没想到,堂堂兵部尚书这么快就投了? 但是霍冀很快又说道: “但是这通政经历所,也要有兵部驻员,保证军情递送通畅。” 这个要求苏泽一口答应下来,他巴不得经历所里多塞几个势力互相制衡呢。 见到苏泽答应下来,霍冀做出送客的样子,苏泽也识趣的告退离开。 —— 苏泽离开后。 霍冀开口说道: “老夫今日就上书请辞。” “大司马!” 曹邦辅看向霍冀,他没想到霍冀竟然会突然提出来请辞。 霍冀又对着曹邦辅说道: “老夫会向朝堂举荐你来接任。” 宰辅和大九卿一级的官员,如果是主动辞任,拥有一次向皇帝和内阁上表的权力。 这份表疏也可以算做是政治上的遗表,皇帝和内阁一般会表示尊重,同意这份表疏的内容。 隆庆朝几场重要的战争,搜套之战和东胜卫之战,主持兵部的都是霍冀,虽然不及戚继光临阵作战的功劳,但是筹谋后勤也是极大的功劳,皇帝对这位大司马还是信任的。 霍冀今年五十六岁,这个年龄在大明官员中也不算大,明廷文官都是出了名的长寿,六七十岁依然在任的也不在少数。 当然曹邦辅也知道,这位大司马确实有辞官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霍冀说道:“武监和辽阳的事情,总要有人承担责任,本官如果不辞任,难道你们要辞任吗?” 这时候就看出霍冀在兵部的威望了,在场的官员纷纷表示自己要承担责任,但是霍冀大手一挥说道: “只有老夫能担下这些事情,你们勿要多说,等新尚书上任,你们也要勤于王事,好好襄佐新任尚书。” 紧接着,霍冀将其他官员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曹邦辅一个人。 霍冀说道: “老夫为什么要请辞,你应该清楚吧?” 曹邦辅黯然点头。 他和霍冀,在政治上其实不是一个派系。 霍冀虽然和高拱亲近,但他是前朝元老,本身也算一个小山头。 曹邦辅是张居正举荐,才从蓟辽总督任上返回兵部的,算是张居正一派。 曹邦辅当然明白霍冀辞职的原因。 九卿重臣,最重要就是威信。 身为兵部尚书,就是要能将兵部合议带到皇帝面前,让皇帝和阁老们听从兵部的意见。 至于这个兵部合议到底是怎么议出来的,是兵部尚书一言堂,还是兵部官员的集体意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兵部尚书需要能影响皇帝和内阁。 以前霍冀是可以的。 但是武监和辽阳两件事,皇帝和内阁都会质疑兵部的专业性,那霍冀这个兵部尚书就不再拥有威信了。 那继续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赖下去,要么成为皇帝和内阁的传声筒,要么被属下架空沦为吉祥物,都是两头受气两头不讨好的结果。 霍冀叹气说道: “王崇古性格刚强,做九边总督尚可,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不适合他。” “谭纶是苏泽举荐,如今部里对他敌意很深,如果谭纶就任这个尚书,兵部人心难以凝聚。” 霍冀看向曹邦辅说道: “你在部内有威信,又通融圆滑,这几年的兵部尚书差事不好当。” 曹邦辅也跟着叹气,霍冀说的确实没错。 皇帝和内阁都对兵部工作不满意。 在北部边疆平定后,敏锐的官员都看出来,皇帝和内阁都有改革兵制的想法。 这时候,无论是谁当这个兵部尚书,都要夹在两边受气。 兵部的利益要维护,皇帝和内阁的话又要听,还有苏泽这样的人给皇帝和内阁出谋划策。 所以霍冀才觉得,性格刚强的王崇古,不适合接任兵部尚书。 这和王崇古本身的派系立场无关,只要他担任兵部尚书,就要为兵部的利益奔走,即使他和苏泽都是高拱的阵营,这点也是绝对不会变的。 所以霍冀才挑选了曹邦辅这个圆滑通融的继任者,就是希望他能居中调和。 霍冀叹息说道: “徐阁老曾经说过,我们做大臣的,就是家里的媳妇。” “媳妇操持家务,上要给家翁面子,下又要给丈夫里子,有时候还要受夹板气。” “等老夫去任后,你可以缓和和苏子霖的关系,他要是对军务有想法,先和兵部通个气,兵部也不是不能接受。” 曹邦辅叹了口气,恐怕自己和苏泽私交不错,这也是霍冀推荐自己的原因。 谁让大明出了苏泽这样的妖孽呢? 月月两疏,事事皆准。 兵部还能怎么样? (本章完) 第237章 下个目标工部 第237章 下个目标:工部 三月。 隆庆四年,春雨绵绵。 刚刚开始抬升的温度,又被这几场春雨给打了下去,明明是阳春三月的天气,却还要穿着冬衣。 官宦人家出行,都打起了油纸伞,而普通百姓就只能戴着挡雨的草帽出行了,至于蓑衣,那是城外才能穿的,就算是下雨天京师也是人流密布,穿着笨重的蓑衣根本没办法通行。 这时候也就体现苏泽这座赐宅的优势了。 詹事府内,谁家住得距离皇城近,谁家住的距离皇城远,每天早上就能看出来。 那些全身都淋湿了,狼狈不堪的,就是家住在皇城比较远地方的官员。 而那些身上没有多少雨水,看起来更加从容的,就是距离皇城近的。 詹事府在皇宫内办公,年轻官员又不能和其他九卿衙门一样留宿在衙门里,所以每天早上詹事府的公房都是一片狼藉。 好在是太子体恤众师傅们的辛苦,专门腾出一间空房给大家烘衣服,又引来詹事府一众官员的夸赞。 朱翊钧皱着小脸说道:“外大父这几日都守在田庄里,母妃派人去劝都不肯回京。” 外大父就是外祖父,也就是武清伯李伟了。 这位武清伯自从得了土豆和番薯的种子后,就整日守在城外的田庄里。 可他想不通的事情是,日防夜防,依然守不住自己的田。 如今不仅仅是武清伯周围田庄里都种上了土豆和红薯,就连京师附近的普通百姓也开始耕种土豆红薯。 武清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好大孙派来保护自己土地的护卫,其实都是“吃里扒外”的,他们不仅仅放任周围的农户来偷种子,甚至还“监守自盗”,主动将武清伯培育的种子卖出去。 “外大父说了,这些日子多雨,土豆和红薯喜干怕水,所以要做好排水的事情,要不然这些土豆红薯都要烂根了。” 苏泽也没想到,这位武清伯竟然如此精通农事。 朱翊钧说道: “听母妃说,外大父他老人家小时候逃荒差点饿死,最大的爱好就是种田。” 原来如此。 大明别的不说,管理外戚这方面确实是冠绝前朝。 武清伯李伟一门心思种田,他的世子李文全则一门心思在澎湖搞种植园。 朱翊钧又说道: “京畿连日阴雨,连春耕都推迟了,父皇这些日子愁眉不展。” 苏泽也明白皇帝为什么担忧。 对这个时代来说,种田就是头等大事。 春日多雨,气温升不上来,撒下去的种子就会发不出芽烂在地里。 这些日子顺天府的官吏都在奔走,让京畿百姓推迟春耕。 可晚一天春耕,就会晚一天收获,这又会影响下一季作物的载种。 华北地区还好,如果是辽东地区那种一年只能收获一季的地方,延误春耕就可能导致农作物还没成熟就入冬,那就是减收绝收的结果了。 此外春季就这么多雨,也不是好兆头,黄河长江今年发生洪灾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是隆庆皇帝继位以来第一次遭遇天气灾害,其实这要比他的父祖们幸运多了。 但也正是因为前几年的风调雨顺,才让皇帝更担心今年发生饥荒,好日子过多了,百姓备荒备灾的意识也会淡薄很多,发生饥荒后朝廷的压力就会更大。 作为皇帝,隆庆皇帝能够提前为百姓担忧,确实是不错了。 不过天气的事情,苏泽也没有好办法,只能宽慰了小胖钧几句,接着又说道: “如果殿下真的担心今年发生灾情,不妨请李国舅在南洋交趾收些粮食。” 朱翊钧连连点头,这就是打开视野的好处了。 以往发生灾情,大明只能从其他地方调集粮食来赈灾。 如今发现了广阔的海外市场,海外这么大,也有很多地方生产粮食。 而且海上运输又快又省,调运海外粮食赈灾完全是可行的。 —— 从东宫出来,苏泽又晃悠到了报馆。 苏泽前脚刚进了报馆,后脚沈一贯就冲进来道: “子霖兄!兵部霍尚书的请辞奏疏陛下终于批了!” 对于这个消息,苏泽也是早有预料。 从二月底,霍冀就开始上书请辞。 这样级别的重臣,又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皇帝和内阁本以为他不是真的请辞,皇帝还亲自下旨挽留。 但是霍冀又继续上辞表,这下子皇帝明白霍冀是真的要辞职了。 隆庆皇帝是个念旧的人,霍冀在任期间有功劳也有苦劳,除了在武监这件事上和皇帝内阁顶了一下,其他时候都能做好兵部的工作。 所以皇帝再次下旨宽慰,但是霍冀又继续上表请辞。 拖到今日,霍冀已经上辞表七封,这次皇帝终于批了。 沈一贯说道: “陛下体念霍司马的功劳,许他以重臣身份致仕,赐回乡车马,又多荫了他的次子。” 这已经是相当丰厚的待遇了,君臣能有始有终,也确实是一段佳话。 沈一贯又说道: “霍司马在辞表中推荐了曹侍郎接任,陛下已经命令廷推新尚书人选了,估计这位曹侍郎能接手兵部。” 苏泽点头,曹邦辅在朝堂的名声还不错,有了霍冀的辞表推荐,接任的可能性确实最大。 紧接着沈一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苏泽,他说道: “坊间传闻,霍司马是因为子霖兄才辞职的。” “我?” “是啊,如果兵部不是在武监和通政邮递司两件事上吃了瘪,霍尚书也不会辞职,这事情还不是因为子霖兄?” 苏泽矢口否认,可就连罗万化这个老实人也连连点头,看来这口黑锅自己背定了。 不过这样也好,日后再有人和自己作对,就要掂量下自己的分量,有没有兵部尚书重了。 沈一贯又说道: “子霖兄上书的通政邮递司改制也开始了,通政司正式更名,换上了新牌子,朝廷准备在三十个重要节点设置通政司经历所,又在九边和沿海设置行经历所十二座,已经开始选任官员前往了。” 苏泽微微点头,这件事他已经从系统中得到了具体的结算报告。 【《请设通政邮递司疏》通过,通政邮递司成立,杨思忠成为第一任通政使。】 【遍布整个大明的邮政体系因此建立,京师的政令可以更快的传递到帝国的边陲,大明的统治力提升了。】 【迅捷的邮政体系,也加快了新思想的传播速度。】 【国祚不变。】 苏泽也没想到国祚竟然没有增加。 难道是因为全国邮政体系,让新思想加快传播? 苏泽没有深究这件事,而是对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我们的《乐府新报》也到了扩张的时候了。” 罗万化激动的点头。 全国邮政体系的铺开,最受益的就是《乐府新报》这份官报了。 皇帝在颁立通政邮递司的旨意中,也明确了通政邮递司有运输发行官报的职责。 罗万化说道: “按照子霖兄之前的计划,报社已经在上海县设立了印刷馆,覆盖南直隶地区的报纸发行。” “剩余地区的报纸就先用通政司经历所为节点,少量发行,先将这些地区覆盖到了,再慢慢向内陆延伸。” 沈一贯听完也觉得这个方案稳扎稳打,是苏泽的作风。 南北直隶是大明读书人密度最高的地区,就连普通百姓也有不少识字的,所以是各大报纸争夺的主要市场。 很多读书人也返乡办报,但是效果都不好,是因为当地没有足够的读报群体,支撑不起办报的费。 四大报中,除了《商报》的编辑部在直沽,其他报纸的总部都在京师。 听说南直隶也出现了一些地方性的报纸,所以苏泽才决定尽快去上海开辟新的分社。 沈一贯又说道: “朝廷还有两件大事,也都和子霖兄有关。” “一件是张阁老进献《隆庆会计录》上册,盘存了整个大明省州府县的财政,进献给陛下,陛下赏赐了户部,据说涵盖京师各大衙门开支的下册七月份就能编成。” “到时候户部肯定要有大动作。” 沈一贯看向苏泽,请办《会计录》的是苏泽,这会计录编完没有后手沈一贯是绝对不信的。 但是苏泽口风很紧,没有半点多谈的意思,沈一贯只能继续说道: “工部侍郎,淮抚王之桓请修泇运河,分离大运河与黄河水脉,整顿大运河山东段,这件事工部上下还有争议。” 沈一贯看向苏泽说道: “这位王大人调任淮抚,也是子霖兄促成的,这泇运河之议,也是子霖兄撺掇的?” 苏泽连忙摇头否认,但是沈一贯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苏泽反问道: “工部为何还有争议?” 沈一贯说道: “工部侍郎潘季驯准备治黄。” 这下子罗万化也明白了,以大明如今的国力,治黄和修造泇运河,两者只能选择一个。 两人都是工部侍郎,分别提出两个国家级的工程,再联想到工部尚书雷礼早有致仕的想法。 苏泽只能说,尚书之争,素来如此。 这已经不是两个项目之争了,而是主导工部未来的领导权力之争。 潘王二人谁的项目能胜出,就意味着谁可以成为下一任的工部尚书。 沈一贯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更支持哪位侍郎?”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肯定更支持泇运河之议啊。” 苏泽沉默了,并没有正面回答沈一贯的问题,就在这个时候报社门外突然传来通传声。 说曹操曹操到,苏泽看到了工部侍郎潘季驯的拜帖,连忙带着报馆的官员前去迎接。 潘季驯一张国字脸,眼睛中闪烁着光芒,还没到五十岁却微微发白的鬓角。 双方寒暄过后,苏泽将潘季驯迎入报馆公房。 “潘侍郎亲自登门,是有什么要事吗?” 苏泽疑惑的看向潘季驯,在这方被自己改变的乱七八糟的历史时间线上,潘季驯的举主是高拱。 虽然同属一个派系,但是苏泽很少参加高拱派系的聚会,对于潘季驯并不熟悉。 相比之下,苏泽和工部尚书雷礼的关系更好一些,和工部员外郎傅顺万敬也是好友。 潘季驯作为工部官员,也没有那么多寒暄,他直接掏出一本书,递给苏泽说道: “苏翰林,这是在下所写的《河防一览》。” 苏泽翻开这本书,原来这是潘季驯总结治水经验所写的一本河工著作。 这本书还没有完全写完,苏泽手里只有前三章。 分别是第一章,介绍黄河历史和现状的“河图说”。 第二章是总结了潘季驯治水思想的“河议辩惑”。 第三章则是对黄河沿岸重要的部位,堤、闸、坝等水利设施的现状做了分析。 苏泽仔细的看完,不由感慨潘季驯的治河理念确实领先。 潘季驯治河的理念在于防,他更加强调水患的预防工作,对黄河清淤疏通更加重视,还提出了“束水攻沙”的治河方法。 “以河治河,以水治沙,这就是潘侍郎的治水方略吧?” 听到苏泽瞬间总结了自己书中的要点,潘季驯升起了知音之感。 他连忙说道: “苏翰林也是治水行家?” 苏泽摇头道: “苏某没有做过亲民官,怎么懂得治水,只是观潘侍郎的书,才有所得。” 潘季驯更是觉得苏泽是知音,他说道: “今年春雨不绝,地方上回报,邳州、睢宁水位大涨,堤坝上出现蚁溃,此二城都是黄河险要之地,堤坝年久失修,还是黄河与运河连同的地方,一旦出现水情,也会连累淤塞运河。” “本官上书请求重整黄河,但是石沉大海。” “所以潘侍郎来报馆?” 潘季驯说道: “我是想请《乐府新报》刊登一些治河的事情,引起朝堂上下重视治河的事情,就算是朝堂不重视,能将这些内容传到民间,也是有好处的。” 听潘季驯说完,苏泽不由敬佩起来。 做黄河的吹哨人,这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修造河坝费时费力,就是百姓也不愿意,如果忙碌一年没有出现水情,那肯定是要被弹劾知罪的。 而一旦出现水情,又会被认为是诅咒朝廷。 其实潘季驯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水情发生,那朝廷自然会重用他治水。 苏泽说道:“潘侍郎为了苍生请命,苏某也要尽绵薄之力!” (本章完) 第238章 苏北灌溉总渠 第238章 苏北灌溉总渠 但是直到潘季驯离开,苏泽也没有承诺要怎么尽力。 三月六日,工部。 作为京师占地面积最大的部,工部的存在感却是十分稀薄的。 不过工部尚书雷礼还是很享受这种安宁的。 上一次工部被朝野议论最多的时候,就是先帝嘉靖年间皇宫失火,为了重新修造紫禁城,工部向全国摊派,搞得满朝文武一起痛骂工部。 不过最近这些日子,工部尚书雷礼的日子也不是那么舒坦。 原因是,漕运总督兼工部侍郎王之桓,和现任工部侍郎潘季驯,为了修造运河还是梳理黄河,吵了起来。 工部的预算就这么多,在今年十月新的预算下来之前,显然只能办一件事。 到底是先修河还是先治黄,工部内部分成了两派争论不休。 这场争论愈演愈烈,以至于影响了工部的日常工作。 不过苏泽没有直接去工部,而是请来了自己的好友,工部员外郎万敬和傅顺。 傅顺上次修造东胜卫棱堡,因功晋升为员外郎。 万敬则是主持了山西铸炮的工作,同样因功而升迁。 傅顺比起之前帮着苏泽修宅子的时候更黑壮了些,而万敬则显得更书卷气了。 问起了工部之争,傅顺粗着嗓子说道:“这帮人争来争去,好生无趣。” 万敬知道他是个憨货,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其实黄运之争,两位侍郎大人都没错。” “问题的根源,还是黄河夺淮入海后,所产生的一系列问题。” 苏泽对于水利史并不是很了解,虚心问道: “请万兄赐教。” 万敬说道: “赐教不敢,夺淮入海始于南宋,是南宋守将杜充,为了阻挡金军南下,掘开了黄河大堤,想要以水代兵,却导致了黄河改道,侵入淮河。” “夺淮入海导致了几个结果。” “首先是淮河的河道狭窄,所以黄河中上游一旦泛滥,在入淮的地方必定会发生洪灾,而且因为黄河泥沙,导致淮河淤堵,也成为悬河。” “其次是大运河淮河段也同样受到影响,泥沙抬高河床,让淮北到山东段漕运难行,这也是王侍郎力主要开凿新运河,纾解漕运淤塞的原因。” 苏泽认真听完,黄河的问题其实就是淮河的问题,南宋夺淮入海的影响极其深远,遗留的影响至今没有消除。 造孽啊。 曾经可以和江南比肩的淮河流域,如今变成了南直隶最贫困的地区。 唐宋时期的皖北粮仓也因为黄河年复一年的侵扰,也变成了黄河泛滥区,粮食产量大大降低,连温饱都难以保证。 苏泽记得前时空的淮河问题,一直连绵到了民国,苏北地区依然是最贫困的地区。 苏泽突然说道: “如果挖掘一条河,引导淮河入海,可行吗?” 万敬愣一下说道: “这?以前从没人想过这个。” 苏泽根据记忆,说道: “淮河下游,西起洪泽湖边的高良涧,流经洪泽,清江浦、淮安,阜宁、射阳,滨海等六县,东至扁担港口入海,如果淮河从这里疏导入海,是不是可以灌溉两岸,还能起到泄洪防洪的作用?” 万敬拿起茶水,蘸着水在桌子上画起了水文图,越是画越是觉得这个方案精妙。 苏泽所说的,其实就是建国后解决淮河问题的最终方案——苏北灌溉总渠。 苏北灌溉总渠,就是为了解决淮河问题而挖掘的。 而且这条水渠不仅仅有防洪疏导的作用,还是重要的水利灌溉工程! 从挖掘成功后,原本因为洪泛贫困的苏北地区,成为全国的超级粮仓。 至于可行吗? 建国初期,物资匮乏,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大型机械,苏北灌溉总渠都是靠着两岸的百姓,利用农闲的时候挖掘出来的。 苏泽逐渐理清了思路。 无论是潘季驯的束水攻沙,加固黄淮河堤的工程,还是王之桓开挖泇运河的工程,其实都不算错,也都是有利于大明的。 而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这两个工程也都完工了。 可虽然完工,黄淮问题并没有解决,在清代和民国都发生了巨大的水患,百万人流离失所。 所以这两个工程,其实都是治标不治本之策。 苏北灌溉总渠,才是解决黄淮问题的关键! 万敬又说道: “可是挖掘这条河,那可是要动员不少人力的。” 苏泽点点头。 其实水利工程的办法并不难,之所以这条总渠一直到建国后才开挖,这也是因为这样巨大的水利工程,需要满足的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 这种大型工程,需要动员大量的人员,一般能满足这种条件的时代,就是朝廷威信比较高的开国时期,或者贤君能臣在位的中兴时期。 否则像是元代一样,朝廷威信明显不足的时候还聚集百姓修黄河,那就等于给造反的人聚集兵源,只能加速自己的灭亡。 其次这种水利工程需要极强的基层治理能力。 修造水利工程,那些土地要变成河道,临河的农田也要改造成河堤,如何安置因为挖掘工程而迁居失地的百姓。 一个处理不好,就是烽烟四起,这都需要地方上有极强的控制力。 最后就是安稳的国内外环境了。 其实民国也想要治理黄河,但是刚刚成立导淮委员会,就撞上了抗日战争,最终治理失败。 而在苏泽看来,现在就是一个治理淮河的好机会。 只是这个工程,要比潘季驯的治黄方案,以及王之桓的运河方案,需要动用的资源更多。 这就不是工部一个部门可以完成的了。 必须要户部拨款,地方上多个部门配合,还要六科都察院督查审计,再加上地方上百姓通力合作才行。 如果直接上书,强行通过所需要的威望点应该是海量的。 苏泽决定还是舆论先行,在报纸上先造势再说。 —— 三月十日。 山东,大明府(济南)。 一名布衣老者从漕船上下来,他身后几名追随者护送他走到码头上,老者看着忙碌的大明府码头,心神一阵恍惚。 老者名叫颜钧,是心学泰州学派的宗师。 几年前,他被南都提学耿定向诱捕,以妖言惑众解送入京,当时也曾经在大明府的码头上停留一夜。 颜钧经常在运河沿岸讲学,和漕帮也有很深的联系,当时他的弟子们要劫狱营救,颜钧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今日看着繁华的大明府码头,颜钧感慨万千,比起上次停靠,大明府码头明显更热闹了。 “号外号外!修运河还是治黄河?工部争论不休,朝廷阁部评议!” “这里也有报纸?” 颜钧刚刚出狱的时候,他的门生弟子们知道他喜欢阅读,就搜罗来报纸给他解闷。 而他的前弟子何心隐在京师办了《新乐府报》,颜钧也对报纸十分感兴趣。 颜钧的弟子们连忙拦下报童,从报童手里买下了四份报纸。 颜钧也没想到,在大明府竟然能买齐四大报。 颜钧不知道,他的前弟子何心隐以运河为枢纽,在大明府建立了印书坊,和《新君子报》《商报》共享发售渠道,将报纸推广到了大明府。 而大明府作为山东漕运枢纽重镇,也是通政邮递司设置经历所的地方,官报《乐府新报》自然而然也延伸到这里。 颜钧看着报纸,四份报纸都是四天前的,但是能这么快送到大明府,也足以让颜钧惊奇了。 他在年轻的时候,就算是相隔一省的消息,没有一两个月也很难传递过来。 而且那时候的消息鱼龙混杂,真假难辨,朝廷的邸报上也只有朝堂上的大事。 那时候,大明虽然名义上是大一统的王朝,实际上各省府县都是割裂的。 现在京师的报纸,四天就能送到大明府,大明府的读书人可以知道四天前京师朝堂上发生的大事。 这放在从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 “找一家茶馆,歇歇脚再说。” 码头边上的茶馆,喝茶的就是商铺的掌柜,来往的客商,加上少数过路的读书人。 让颜钧更意外的,茶馆也放上了免费的报纸,任由顾客借阅。 而茶馆之中,歇脚的顾客们,讨论的也是报纸上的事情。 这也是新的变化。 颜钧那个时代,因为消息不够流通,讨论时政是京师读书人的特权。 就算是南京的读书人,也无法知道京师的即时动态,这时候对时政的讨论完全就是雾里看。 刚刚对朝堂局势侃侃而谈,第二天就传来内阁已经倒台了,这样的时政讨论实在是太没意义。 所以在颜钧年轻的时候,读书人更愿意讨论心学这些学术上的内容。 学术内容的更新没有那么快,每个学派也都有自己的辩题,颜钧那时候就经常讨论“义理”、“性空”这些虚无的论题,年轻读书人最流行的就是辩经。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报纸的出现,让京师朝堂的最新动态,只需要四天就能传到大明府。 辩经还有门槛,键政可是什么人都能张口就来啊! 再说了,键政是男人的浪漫,可要比辩经好玩多了! 颜钧发现茶馆里的几个商人,都为了报纸上的事情争辩起来,好不热闹。 颜钧也读起了报纸。 这一次,四大报全部都报道了工部的争论,也就是潘季驯主张的修河之议,和王之桓主张的新运河之议。 《乐府新报》上刊登的是双方奏疏的全文,潘季驯对黄河水情的预测,修造黄河的重要意义。 王之桓的奏疏,则集中在新建泇运河的经济利益,修造完泇运河后,大运河淮北鲁南段就会畅通无阻,就不会出现黄河泥沙淤塞黄淮段,导致漕运堵塞的情况了。 《乐府新报》不偏不倚,罗列了双方的意见。 颜钧微微点头,《乐府新报》是官报,只要能如实刊登消息,就是已经很好了。 颜钧暗暗佩服苏泽,他见过很多得志的官员,他们往往很乐意使用自己手里的权力,插手各种事情。 但是《乐府新报》却能做到“克制”,在官方新闻上都采用比较中立的态度。 手持利刃,杀心自起。 明明掌握了《乐府新报》这个大杀器,但是苏泽却能恪守立场,不利用报纸打击政敌。 这也是朝堂都放心《乐府新报》掌握在苏泽手里的原因。 颜钧又翻开《新乐府报》,这是他前弟子何心隐的报纸。 《新乐府报》就更倾向于泇运河之议。 京杭大运河通行不畅,影响了北方工商业的发展,泇运河能疏通漕运,也有利于漕运沿岸的城市。 这篇文章很有水平,颜钧一看就是自己前弟子的手笔。 何心隐指出,漕运已经不是一家独大的时候了,现在民间已经有很多商人用海输在南北之间运输物资了。 漕运沿岸的城市,如果不能提升漕运效率,减少漕运损耗,那迟早一天会被海运取代。 《新君子报》的立场就保守多了,是两个都反对。 反对潘季驯的理由,是春耕在即,如果这个时候修黄河会影响今年的收成,提出的还是徭役害民的说法。 反对泇运河的理由也是一样的,同样是劳民伤财。 《商报》就要纯粹多了,基本上都是商业上的分析,主要聚焦于泇运河会对原本运河沿岸的城市有什么影响,也提到了海运和漕运成本的问题。 《商报》也报道,现在京师的毛线、等商品,都用海船运输南下。 南方的茶叶、丝绸、瓷器,也更愿意用海运来输送。 海运成本低,速度快的优势,已经被商人重视,而随着海运的发展,大明的商贸往来也更加频繁。 看完四份报纸,颜钧也明白了前弟子的选择,他也不得不承认,报纸真是一个天才的发明,这影响力和传播速度,可要比讲学快多了! 不过颜钧也有颜钧的想法,他对着众弟子说道: “今日找个住处临时住下,明日就找地方办夜校。” 颜钧突然发现,报纸、夜校,这不都是苏泽走过的老路? 自己师徒二人,怎么都在沿着苏泽的路在走? —— 京师,随着工部的争议进一步升级,朝野的目光却聚集在了报馆。 不知不觉中,京师官员和百姓们,都本能的在想: 事情闹大了,苏翰林怎么还不出手? (本章完) 第239章 前置任务?《请增补阁臣疏》 第239章 前置任务?《请增补阁臣疏》 苏泽并非不想出手,奈何在说服高拱上就碰了壁。 苏泽拜访高拱,想要探一探内阁口风。 还是高拱的那间书房,但是这一次来,没有前几次的整洁。 高拱的书桌上堆满了各种文书,最显眼的是一个大部头文档。 《大明民律》。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上书,请求朝廷编修的民法典吗? 好像是交给刑部侍郎李一元编修的,这么快就修完了? 自己请求民律,是去年六月份的事情,半年就完成初稿,这位李侍郎要么本身非常精通司法工作,要么自身领导能力出众。 至于这部《大明民律》草案,为什么会出现高拱的案头,苏泽也很快想明白了。 现在内阁只有四名阁臣,首辅李春芳长期告假。 面对朝廷越来越繁重的政务,三位阁老也做了分工。 高拱掌吏部,刑部的事务也由他先票拟。 张居正掌户部,也要票拟工部的事务。 赵贞吉则负责兵部礼部。 这部《大明民律》,自然先送到了高拱的案头。 高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苏泽问道: “工部的事情你也要掺和?” 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河务可是关系到百姓生计的重要事务啊。” 高拱放下眼镜,指着如同小山一样的《大明民律》,对着苏泽说道: “如今工部是张阁老兼管,张阁老正忙着你上疏请办的《会计录》,桌案上的文书比我桌上都多。” 苏泽苦恼的看着高拱,只听到高拱说道: “河务确实是要务,但是内阁实在是分身乏术了,不过。” 苏泽连忙说道:“师相请赐教!” 高拱说道: “要么你把李阁老拉回来内阁?” 苏泽听到这里,连忙苦着脸说道: “师相是拿弟子开玩笑,弟子哪有这个本事?” 苏泽可是知道,《西游记》快要连载结束了,李阁老忙着在家赶稿,要是耽误了《西游记》完结,怕是《乐府新报》的读书就能把报馆烧了。 “要么你就想办法,请陛下增补阁臣。” “啊?此等朝廷大事,也轮不到弟子来上书吧?” 高拱瞪了一眼试图装傻的苏泽,接着说道: “增补阁臣这样的大事,百官都有上书的权利。” “但是要让陛下同意,还需要有分量的人才行。” “而且这件事,也不适宜由阁老和九卿重臣们提出来。” 这下子苏泽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增补阁臣的提议,如果是阁老们提出来,内阁其他阁老,就会觉得是要上奏的阁老要拉人入阁,改变内阁的政治平衡。 特别是高拱执掌吏部,如果要增补阁臣,就要吏部拟定名单。 这种瓜田李下的事情,更不适合由高拱提出来。 而九卿重臣,都在增补阁臣的候补名单上。 他们自然也不合适提出增补阁臣的动议。 所以这件事就卡在这里了。 在皇帝心中没分量的,上书请求增补阁臣,皇帝根本看都不看。 在皇帝心中有分量的大臣,又因为这些原因不适合上书。 但是高拱很快想到了,朝中还有苏泽这样一个特殊的大臣。 苏泽从高拱府上出来,感觉自己好像某些罐头游戏里的主人公,为了完成一个任务,还要先完成一个前置任务。 要修河,就要先请皇帝增补阁臣,让阁老们减负? 那还能怎么办呢,苏泽只能回去起草奏疏去了。 —— 三月十二日,内阁。 张居正已经统计完毕了《隆庆会计录》的上册。 去年地方上各种田税经过折银计算,总共岁入是八百九十万两。 这个数字已经是大明田税的巅峰了,这都是因为去年风调雨顺,没有什么大灾的缘故。 而去年港口的市舶税、互市马税收了四百万两。 要知道在以前,仅次于田税的就是盐课,也就是百万两的规模。 除此之外,去年印钱收了四十万两,内承运库经营的商铺,包括太子经营的商铺上缴了利润三十万两。 去年大明的田税、市舶税、盐课,还有杂七杂八的钱,总计收入接近一千五百万两。 当这个数字算出来的时候,就连张居正也震惊了! 张居正控制户部已经很久了,在先帝朝的时候,倭寇动乱加上天灾人祸不断,有的时候朝廷岁入也就是七八百万两的规模。 隆庆三年的财政收入差不多翻倍了! 可是赚得多,的也多。 大小九卿衙门的开支,地方官府衙门的运营费用,这些账还没有出来。 但是去年打了两场仗,备边银费了五百万两。 除此之外,维护漕运、建造港口码头,建设驿路驿站,这些户部和内帑都是出了钱的。 去年还办了灵济宫大会和上元灯会,再加上杂七杂八的开支,隆庆三年的朝廷开支,也是大明建国以来的历年之最。 收入多了,开支也大了。 今年的春耕才开始,但是朝堂上下都不再看着田税了。 大明疆域广阔,除非是出现全国性的极端灾害,或者倭寇入侵东南这样的重要事件,全年的田税基本上是保持稳定的。 去年激增的新税,才是朝堂大佬们关注的重点。 岁入的增长,也让各部衙门蠢蠢欲动。 可港口收取的市舶税,都是计入皇帝内帑的。 如今户部都有些后悔,当年商议的时候让出了市舶税,没办法向皇帝口袋里伸手。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银元和黄铜币的铸币火耗掌握在户部手里,这笔钱也有百万两的规模。 这笔钱也和市舶税绑定,户部也能从市舶税中得到一点好处。 户部实际上支配的银钱没有增长多少,可外朝的手已经伸进了户部的钱袋子。 张居正揉了揉眉心,这不,工部就嚷嚷着要治河修漕了。 工部吵架,但是又拉上了户部,谁让最终这笔银子要户部出呢? 张居正也不得不盯着这件事。 除了工部的事情外,通政邮递司的改革,也落在了张居正的头上。 在各地设立通政邮递司经历所,重新整合驿路,建立海上驿站。 事无巨细,都要张居正最后拍板。 饶是张居正这样的能臣,也有些不堪重负了。 张居正看了一眼身边的高拱。 户部忙,吏部也忙。 吏科试第一批的吏员,已经在国子监完成了三个月的初任培训,经过吏部的结业考核,已经安排在顺天府府县衙门了。 吏科试一共录取了二百四十人,全部通过了结业考试,随着这批吏员到任,京畿地区的商税征收也提上了日程。 商税的收入,成为外廷关注的重点。 其实市舶税也是一种商税,既然几个港口的市舶税能收四百万两,那商税呢? 朝堂上下,都对商税充满了期待。 高拱也明白吏员的重要性,命令吏部上下盯着顺天府的官吏,又让六科和都察院也派遣言官巡查。 商税要征,这已经成为朝堂的共识,四民道德说也已经流传开,交税本身就是“商德”之一。 但如果地方官吏为了自己的政绩,横征暴敛,又会影响京畿地区的正常商业活动,让好不容易繁荣起来的京畿地区再次衰落。 高拱这些日子为了这些事情忙的不可开交,吏部上下都被折腾的够呛。 另外刑部那边,刑部侍郎李一元主持编修的《大明民律》初稿已经完成,这也需要内阁审阅。 高拱白天忙着新吏的事情,晚上还要回去一页一页的审阅《大明民律》。 这位精力超凡的高阁老,也熬出了黑眼圈。 张居正又看着赵贞吉的座位。 赵阁老的座位空着,这些日子他忙着武监的事情,今日又去视察武监了。 皇帝对于武监很上心,又担心刚上任的兵部尚书曹邦辅在兵部不能服众,就将督办武监的工作都交给了赵贞吉。 这些日子赵贞吉又要忙着武监建设的事情,督导工部将武监校舍建好,又要往来于兵部礼部等衙门,完成第一批武监生员的招收。 最重视名士气度,以往最爱讲学的赵阁老,每日都行色匆匆,就连他最爱的心学讲学活动都停了。 这才三月份,内阁就忙成这个样子。 张居正拿起了通政司送来的奏疏,看到苏泽熟悉的字体,又看到奏疏封面上《请增补阁臣疏》,张居正眼睛也亮了起来。 —— 《请增补阁臣疏》? 隆庆皇帝看着张居正的奏疏,向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问道: “阁务竟然繁重到了这个地步?” 李芳连忙说道: “陛下,今年内阁票拟的奏疏,要比去年增长了一倍,加上各部事务繁多,很多都需要阁老们牵线协调,内阁确实比往年更忙碌了。” 李芳怕皇帝不信,又说道: “吏科试,武监,会计录,都是阁老在抓的,还有九边马市和通政司改制的事情。” 隆庆皇帝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好像这些事情都和苏泽有关? 隆庆皇帝看着“始作俑者”的奏疏,嘴角也露出笑意。 苏泽的奏疏内容很简单,就是说最近朝廷事务繁重,内阁政务淤塞,请求增补内阁成员来分担阁老们的负担。 最后苏泽还“威胁”皇帝,如果再不增补阁臣,要是哪位阁老也累病了,朝廷的政务就要停摆了。 隆庆皇帝看完奏疏,又翻看奏疏前的票拟意见。 次辅高拱,三辅张居正,四辅赵贞吉都赞同,请求皇帝要么把李阁老请回来,要么增补阁臣,要不然内阁的活儿没法干了! 看到自己的“内阁”如此团结,隆庆皇帝嘴角也有些压不住。 他向李芳说道:“几位师傅意见一致,那就让吏部拟定名单吧。” 内阁辅臣的增补,需要吏部拟定名单,再由皇帝选出新增补的阁臣名单。 而新阁臣的候选人,就是大小九卿这个圈子里。 但是李芳领了旨意,却没有离开,隆庆皇帝看向李芳,只见这位司礼监掌印也跪下说道: “陛下,阁务繁重,司礼监的事务也繁重,请陛下也开恩,给司礼监增补秉笔吧。” 隆庆皇帝更是笑了出来: “朕还以为是什么事,增补阁臣后内廷也该加人,司礼监议个名单出来。” “谢陛下隆恩!” 等李芳走后,隆庆皇帝想起自己父皇在朝的时候,内阁都争的你死我活,阁老们都要把对方踢出内阁。 怎么到了自己执政,阁老们都一致要求增补阁臣? 是人心变了?还是世道变了? —— 这份奏疏自然不用威望点,直接就获得了通过。 ——【模拟开始】—— 《请增补阁臣疏》当日送到内阁,内阁三位阁老一致同意你的奏疏。 皇帝批准了你在奏疏,下令吏部拟定阁臣候补名单。 威望点+500。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910点】 【本次模拟不消耗次数,剩余2/2】 苏泽刚刚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沈一贯就冲进了报馆: “子霖兄!陛下同意了你的奏疏,要吏部推举阁臣候选了!” 沈一贯接着用玩味的眼神看着苏泽说道: “同僚都向我打探,子霖兄觉得谁会入阁?” 苏泽无语的说道: “增补阁臣是陛下钦定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来议论?” 老实人罗万化也帮腔说道: “是啊,子霖兄不过是上书请求增补阁臣,增补人选是吏部拟定,最后是陛下钦定阁臣人选。” 沈一贯看了一眼罗万化,知道这位状元郎的性格,也懒得向他解释。 沈一贯继续追问道: “这次增补阁臣的热门人选有这么几位,王鸿胪,殷少宗伯,李少司寇,子霖兄怎么看?” 王鸿胪,就是出使草原立功的鸿胪寺卿王世贞。 殷少总伯,就是礼部侍郎殷士儋,他之前担任詹事府少詹事,教导太子有功劳。 李少司寇,就是刑部侍郎李一元,他刚刚编成《大明民律》。 如果是以前,三人的功劳都足以入阁了。 但是放在“群贤毕至”的隆庆朝,三人也只能说是难分伯仲。 新增补阁臣,是会引起朝堂格局变化的,沈一贯看向苏泽,等待苏泽的回答。 苏泽当然没有回答沈一贯的问题,不过沈一贯倒是提醒了自己,增补阁臣会对当下的政治局势产生巨大的影响。 如今内阁虽然看起来平静,实际上是被政务给堆满了,加上一个擅长稳定朝局的首辅李春芳在,这才维持了微妙的均势。 自己虽然是高拱的门生,却不是高拱的核心圈子成员,而有关政治斗争方面的“脏活儿”,高拱也是从来不找自己商量的。 吏部掌握在高拱手里,高拱让自己上书增补阁臣,是不是有别的考量? 而其他阁老,是不是也有别的心思? (本章完) 第240章 不装了,苏泽出手 第240章 不装了,苏泽出手 当日晚上,高拱家中。 文选郎张四维坐在书房里,看着桌案后的高拱。 “师相,增补阁臣的名单已经递送到宫里了。” 高拱微微点头。 张四维连忙问道: “师相,您觉得陛下会点哪位大人入阁?” 张四维虽然是选郎,但是推举重臣入阁这件大事,吏部能做的事情,不过是将符合条件的官员列成名单,送入宫中而已。 今日在书房中的,都是高拱的门生弟子,不过这种场合高拱也都不会喊苏泽过来的。 这倒不是高拱不重视苏泽,反而这是一种对苏泽的保护。 在高拱看来,苏泽九成九能入阁的,将来必然要继承自己政治遗产的。 而且苏泽和其他几位阁老的关系都不错,也已经树立了“公者无私”的人设。 这种情况下,就没必要让苏泽涉入这些政治阴谋,脏了他的羽翼了。 高拱说道:“以陛下的圣明,殷士儋入阁的可能性最大。” “师相!” 张四维首先出声,殷士儋和高拱的关系不好,是三个热门人选中最糟糕的结果。 殷士儋在政治上偏向保守,在学术上和前阁老徐阶交好,对高拱提倡的实学颇多鄙夷。 高拱说道: “殷士儋也算是潜邸旧人,给陛下讲过学,陛下是个念旧的君上。” “殷士儋教导太子有功,在礼部侍郎位置上也无过。” “最重要的是,他和我们四辅臣都没有多少瓜葛。” “王世贞和张阁老交厚,李一元又和老夫有旧谊。” 张四维很快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正如高拱所说的那样,皇帝同意往内阁塞人,但不愿意内阁失衡。 从功劳上排,李一元和王世贞都在殷士儋之上。 但偏偏两人都和内阁里两位阁臣有瓜葛,所以皇帝更有可能选择和内阁阁老们都没有联系的殷士儋。 高拱又说道: “不过殷士儋和徐阁老有旧,你们可以试试从这里上书。” 在场众人迅速领会了高拱的意图。 殷士儋在学术上和前任首辅徐阶志同道合,两人也有私下交往。 而如今皇帝对徐阁老厌恶,如果从这点攻击殷士儋,说不定就能让皇帝改变心意。 同样的秘密会议,也出现在张居正的家里。 而张居正的策略,是让言官质疑李一元的资格。 李一元就任刑部侍郎才半年多,而且手头上的《大明民律》才完成初稿,并不适应这个时候入阁。 殷士儋只是和张居正政见不合,但是和高拱却还有学术上的争斗。 所以对于张居正来说,殷士儋入阁算是其次差的选择,毕竟掌握吏部的高拱,是首辅李春芳下实力最强的阁老。 就算殷士儋入阁不利自己,只要不让李一元入阁,张居正也能接受了。 而赵贞吉的态度就更明确了,他和殷士儋都是心学同道,自然是支持殷士儋入阁了。 —— 京师的地下赌场,都已经开出盘口,不过三人的赔率都差不多。 京师的大街小巷中,也都在讨论这次增补阁老的大事,这件事的风头已经盖过了之前工部治黄和修河之争。 毕竟对于京师的读书人来说,无论是黄河还是大运河,都距离他们太遥远了。 朝堂上的重臣变化,才是最好的谈资。 国子监。 原本没人待见的国子监,在隆庆三年的几次扩张中,日益热闹起来。 先是监生可以参加顺天府的官生乡试,让不少监生也有了入监读书的动力。 其次是吏科班和营造学社也搬到了国子监内,增加了国子监的人气。 而武监也在国子监隔壁施工。 现在的国子监,虽然比不上最鼎盛时期,但是也比前朝热闹多了。 读书人多了,各种商铺设施也多了。 张纯坐在一家新式的茶楼中。 这家茶楼和普通的茶肆不同,专门用木板隔出了一个个包间,虽然隔音效果堪忧,但是好歹算是有了私密空间。 提供的茶也和普通茶肆的浓烈苦茶不同,这家茶楼提供的是温润的红茶,如果再加点钱,还可以加点交趾的蔗来提味。 坐在张纯对面的,是一名身穿新式吏服的同龄人。 这名年轻人名叫张明远,算是张纯的远房亲戚。 张明远参加了吏科试,通过后被安排在京畿房山县担任户曹典史,今日他入城办公偷得半日闲,就来国子监这座茶楼请同族兄弟张纯吃饭。 张纯有些艳羡的看着张明远身上的新式吏服。 以往大明的吏员,都要身穿特殊的皂服,这是一种黑色的公服,用来表示他们的身份卑贱。 在苏泽上书举办吏科试后,吏部也对顺天府的吏员服侍进行了改革。 不再使用侮辱性的皂色吏服,而是采用和不入流文官一样的无补官袍,还配发了同款的官靴官帽。 这套衣服明显提升了新吏的自豪感。 当然,要改变民间对于吏员的看法,绝对不是这么一套衣服就可以的。 但好歹也有了气象一新的样子。 落座后,张明远对着张纯说道: “大郎,如果不是你鼓励我吏科试,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蹉跎呢。” 张明远就是那种屡试不中的童生,他连秀才都考不上,连去私塾教书都没机会。 但是读过几年书的张明远,又不甘心在家务农,于是偷偷从山东老家跑来京师,做了个帮闲文人谋生。 张纯在听说了吏科试的消息后,就果断让这位同族兄弟去试试,第一次吏科试的竞争并不激烈,很多顺天府本地的读书人都不屑于去做吏,反而给山东考生很大的机会。 张明远一次考试“上岸”,在国子监读书期间又请张纯辅导,通过了结业考试。 而张纯又是举人,若是明年春闱能考上进士,那就一步登天成为官老爷。 所以无论是往日恩情,还是考虑未来,张明远对张纯都十分的尊敬。 张明远说着自己上任房山县后的趣事,接着他又说起了县衙的秘闻,他说道:“县令大老爷是张阁老的门生,这次派我来顺天府衙门办事,也是要打探此次新阁老的事情。” 张明远看向张纯。 他和这位同乡相处久了,也知道张纯是《乐府新报》的采访使。 而苏泽经常去国子监给他们这些贡监生讲课,算是他们半个老师。 所以张明远希望能从张纯这边打听到苏泽那边的消息。 张纯看着这位同乡,也难怪都说公门是染缸,这位同乡刚入公门的时候还是个老实人,现在也学会旁敲侧击了。 不过张纯还是坦然说道: “近些日子苏翰林公务繁忙,没来国子监讲课。” 张明远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就算是苏泽来讲课,也不会和张纯这些还没做官的举人讨论朝廷的大事。 张明远说道:“苏翰林那可是天上的人物,一封奏疏增补阁臣,房山百姓都知道朝廷又出了位小苏阁老。” 张纯皱起眉,上一任小阁老是严世蕃,下场是被嘉靖皇帝处死,显然这不是什么吉利的词。 张明远察言观色,也知道估计张纯不喜欢这个话题,于是又说道: “听顺天府办差的同年说,今年各县考核最重要的项目商税征收,县官大老爷天天为了这件事愁的睡不着,可房山又不是什么富县,哪里征得到这么多商税啊。” 张明远看向张纯,苏泽除了小阁老外,也被京师商人奉为财神。 谁不知道东宫那些日进斗金的商铺,都是靠着苏翰林点石成金的本事。 更别说苏泽上奏请求开埠,又请开九边马市,就连路过房山县的大同商人们,提起苏泽都是一脸的崇拜。 张明远这批同年的吏科班学员,共同在国子监内上了三个月的课,结业后也不知道是谁提议,也仿效了进士老爷们编写了《同年录》。 这些吏员分布在京畿,在顺天府的府县衙门中,正如苏泽所预料的那样,自然就结合成了一股新吏的团体。 而这帮新吏虽然还斗不过盘踞在地方上的老吏员家族,但是由于衙门主官更信任这些新吏,他们又靠着掌握的技能,也能在县衙中站稳脚跟。 而且这些新吏比起旧吏,他们也有一定的上升空间,这就和注重政绩的官员一致,他们更想要在地方上做出成绩来。 房山县令是进士出身,又是当朝阁老张居正的门生,如今张阁老执掌户部,盯着顺天府的商税,那房山县令自然要为恩师做出点成绩来,为自己在派系内部提升分量。 而张明远这些新吏也和县令的目标一致,这次来顺天府打探消息,也顺道问问张纯赚钱的法子。 张纯是《乐府新报》的采访使,也是能经常见到那位苏翰林的,大概也能沾点财气? 不过张纯还真的考虑过这些事情,他说道: “就靠着行商坐商抽税,靠着这点商税要在顺天府脱颖而出,你们房山县怕是很难做到。” 张明远有些低落,他朝中无人,分不到顺天府更好的县,比起那些直接分进顺天府的同年们,更是落后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但是张纯又说道: “房山县要做出成绩来,光靠这些是不行的,要兴产殖业。” “兴产殖业?” 张纯点头说道: “这是我听苏翰林和罗翰林谈过的事情。” 听到苏翰林三个字,张明远立刻精神起来,而另一位罗翰林,肯定就是《乐府新报》当今主编,隆庆二年的状元罗万化了。 这两位的谈话,定然是非常重要的消息。 张纯继续说道: “商者,可不是简单的倒买倒卖,大同商人富吧?可有江南的商人富?” 张明远立刻摇头。 晋商虽然富裕,但是和江南的商人还是没法比的。 张纯说道: “最重要的还是兴产殖业上,你们房山县又不是什么交通要冲,就是把坐商行商都收足了,能有京师一个城门收得多?” “所以还是要兴办产业,开办工坊。” 张明远听完如同醍醐灌顶,他继续追问道: “那依大郎来看,我们房山县应该开什么工坊?” 张纯说道: “按照苏翰林的说法,那就要因地制宜了。” “因地制宜?” 张纯说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兴产殖业其实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房山县有什么可以发展的产业吗?” 张明远想了想说道: “我们房山有炭窑,还有铁矿。” 张纯摇头说道:“京师是物资云集之地,煤铁都卖不上价格。” 张明远遗憾的点头,他又说道: “我们房山还有琉璃厂,紫禁城的龙吻板瓦,可都是我们房山官窑所产的!” 张纯摇头说道: “今上不好兴造宫殿,这些琉璃也卖不出去的。” “等等,琉璃!” 张明远疑惑的看着张纯,只听到张纯说道: “我听苏翰林说过,其实琉璃和西方的玻璃,都是同样的东西,只是烧制工艺不同。“ “你们房山既然有烧制琉璃的官窑,试试烧制玻璃?” “自从苏翰林在报纸上刊登了玻璃制法,东宫店铺的玻璃一直供不应求,官署民居可都想要将窗纸换成玻璃。” 听到这里,张明远连忙记下来。 如果真的可行,房山能产出玻璃,那今年商税的指标就肯定能完成了! 等张明远离开,张纯放弃了怠惰的想法,赶回国子监内读书。 自己能赶上这么好的条件,得到沈鲤和苏泽的指导,更是应该好好读书早日考上进士。 张纯眼看着京师的飞速变化,读了不少史书的他也明白,这样的大变革时代,也是实现个人飞跃的黄金时代。 正如投身这个大时代的同乡张明远那样,如今这个时代处处都是机遇,只要肯干就有出头的机会。 张纯告诫自己要好好读书,早日考上进士。 —— 就在京师百姓为了新递补阁臣的人选下重注的时候,五门巡城御史带着巡捕营端掉好几个地下赌场,可依然屡禁不止。 通政司杨思忠看到了属下送来的苏泽奏疏。 《请设总理漕河专务大臣疏》? 翻看之后,杨思忠脸色骤变。 好家伙,你苏泽不装了是吧?直接干预阁臣人选了? (本章完) 第241章 系统发威,水淹皇陵 第241章 系统发威,水淹皇陵 杨思忠看着苏泽的奏疏,不装了是吧?直接上书干涉阁臣了? 苏泽在奏疏中写道: “臣伏思,漕运与河工,实为社稷命脉所系。漕粮输京师以固根本,河道通则万民安枕。” “然今漕河诸务,分隶工部都水司、户部漕运司及河道总督,事权散漫,呼应不灵。工部但治黄修防,户部但督催转运,兵部但护漕防变,事各分责而权无总摄。比年河患频仍,漕途屡滞,实因责不专一、临事推诿之弊也。” 杨思忠看完倒是也赞同苏泽的看法。 正如苏泽所说的,大明漕河事务分数不同衙门,朝堂和地方之间没有明确的责任划分。 如果是军国重务,这么划分还情有可原,算是互相制衡。 但是大明这种漕河管理体系的问题,完全就是因为祖传屎山代码的缘故。 后来虽然设置漕运总督,驻节在淮安,又给漕运总督加了巡抚的监察权和工部侍郎的职衔,但漕运总督真正能控制的,也就是大运河淮河段。 漕运还有个总督,河务就更加混乱了。 每次发生洪灾,最后都是府县互相推诿,朝堂连问责都做不到。 所以苏泽这份增设内阁大臣,专门负责漕河事务的提议,确实还是挺有道理的。 “查内阁为机务总汇,当以专责分理重务。臣昧死请于内阁特简总理漕河专务大臣一员,敕赐关防,总揽漕、河全局。凡河道疏浚、堤防修筑、漕粮转运、沿途治安并涉及州县协济之事,悉归统辖。” “工部都水司、户部漕运司、漕运总兵官等衙门,皆听其调度节制,以一事权。” 以上内容,苏泽确实说的没问题,但是后面的奏疏,就是图穷匕见了。 “该大臣当简拔练达实务、通晓河漕之重臣入阁专任。” “此,则河工漕运统摄于中堂,遇险急可专断而行,免部院掣肘;需协济可一令直达,省文移往复。” “唯有老成干练之臣,方能此任。” 理论上的阁臣候选人,就是六部尚书侍郎,九卿衙门的主官。 那这些人当中,谁是苏泽说的“老成干练之臣”,但是又熟悉“河工事务”的呢? 那自然就是工部的尚书和侍郎了。 而唯有工部尚书雷礼,才能担得起这个“老成”的名字。 再说了,既然是要选派官员入阁处理河工事务,也没有工部侍郎跨过工部尚书入阁的道理。 苏泽几乎是在奏疏上明着支持雷礼入阁了。 好家伙,但是这么一想,似乎雷礼也确实有资格。 雷礼也是老臣,曾经主持过紫禁城的修复工程。 和今上也是旧识,在先帝朝也没有勾结严嵩父子,气节无亏。 雷礼作为工部尚书,也没有参与隆庆皇帝继位后的政治漩涡,算是没有政治污点。 他的资历和功劳都足以入阁。 雷礼唯一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是学历上有欠缺,他不是庶吉士出身。 不过这在嘉靖朝之后也不再是入阁的硬杠子了,大礼议的时候,嘉靖皇帝为了对抗外廷,就提拔了夏言等一批非庶吉士出身的官员入阁,打破了庶吉士垄断阁臣的旧例。 第二个问题是雷礼从去年开始就不断上书请辞,他今年也已经六十三岁了。 不过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大明朝长寿的皇帝没几个,长寿的大臣实在是太多了。 六十三正是干事的年龄,皇帝如果真要给雷大人加担子,雷礼也只能入阁。 再仔细想想,雷礼确实也是个很好的人选。 他和如今内阁四位阁臣的关系都不远不近,正是因为年龄大资历高,所以也没有投入哪个阁老门下。 工部本来也是小透明部门,也犯不着拉拢逼迫雷礼站队。 也就是说,雷礼入阁不会打破内阁的政治平衡。 这么一想,雷礼入阁似乎没有什么阻碍? 但是杨思忠很快摇头。 阁臣的任免,还是要看皇帝的心意。 没办法,名义上,阁臣是帮着皇帝处理政务的辅臣,是皇帝的内廷“私臣”,所以皇帝的信任要比能力更重要。 很多时候,外朝深孚众望大臣,反而更不能入阁。 内阁大臣的任免,全看皇帝的心意。 杨思忠拿起苏泽的奏疏,就向内阁走去。 一边走,杨思忠一边思考。 如果这一次皇帝真的钦点雷礼入阁,那就足以说明苏泽在朝堂的影响力。 杨思忠很快又摇头,苏泽在朝堂的影响力,他这个新任通政邮递司的主司还不清楚吗? 沿途见到杨思忠的官员,都纷纷停下脚步恭敬的打招呼。 如今的通政邮递司已经今非昔比了。 理论上说,如今大明政令上传下达的邮递网络,都掌握在杨思忠手里。 千里之外的军情,大明一个偏远府县的奏报,都要通过通政司的网络汇聚到朝堂。 通政邮递司,已经成为大明施政的核心部门。 阁臣越来越重视他这个通政使,百官也不想得罪杨思忠这个手握大量消息的大银台。 杨思忠是个谨慎的人,他口风很紧。 但他越是不说,越是被人畏惧。 现在六科都察院、东厂锦衣卫,可都在用着通政邮递司的驿路体系传递消息呢! 而苏泽这份奏疏的分量? 杨思忠回到通政司。 日后通政邮递司铺设驿递网络,和漕河的事务也有很多联系,回忆着自己和雷礼的交情,今天要不要上门拜访一下? 杨思忠决定立刻拜访雷礼,将苏泽上书推荐他的消息告诉他,这也算是先卖雷礼一个人情,万一真的如苏泽所奏雷礼入阁,日后也少不了和这位“雷阁老”打交道。 —— ——【模拟开始】—— 《请设总理漕河专务大臣疏》当日送到内阁,内阁三位阁老避嫌没有发表意见,奏疏直接送入宫中。 皇帝对雷礼这个人选并不抵触,但是雷礼也不是皇帝最属意的人选。 雷礼得到消息后,上书请求告老还乡。 皇帝驳回了你的奏疏,也下旨挽留雷礼。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1060点】 【是否费10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1000点就能决定阁臣? 那还犹豫什么!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扣除。】 【剩余威望值:60点。】 不过苏泽也知道,这一次需要的威望值,实际上是“特价促销”的结果。 增补阁臣最难的一个环节,其实就是让皇帝和内阁同意往内阁塞人。 简单的说,空出位子,要比决定人选更难。 有入阁资格的大臣不少,但是很多官员在等待入阁的时候就错失了机会。 你能力再强,但是前面内阁干得好好的,皇帝对阁臣的工作满意,就不会随便增补阁臣。 反之,如果皇帝对现任内阁不满意,那就算是入阁的资格差一点,也可以靠着和皇帝的私人关系入阁,但这时候内阁和外廷就会激烈反对入阁人选。 像是现在这样,皇帝和内阁都愿意增补阁臣,如此和平的增补阁臣,在大明内阁历史上也是极为少见的。 有了空位,才会考察入阁人选。 而这一次,苏泽搭着顺风车,按照高拱的要求上书请求增补阁臣。 现在苏泽又趁此机会,将原本就符合条件的工部尚书雷礼推了上去。 所以只需要“区区”1000点威望值,就能推动这份奏疏。 这也算是四两拨千斤了。 接下来就要看系统发威了。 —— 就在杨思忠准备前往工部,找个讨论公务的由头去拜见雷礼。 突然一名年轻的通政司经历求见。 杨思忠皱起眉,这名年轻的经历他记得,就是和南洋通政署张宣在背后蛐蛐自己的那个年轻经历,好像名叫吴帆。 上次将张宣“发配”到了南洋,杨思忠懒得处理这个年轻官员,就让他接收张宣的工作,负责大明府等几个沿运河经历所的事务。 吴经历对着杨思忠说道: “大银台,凤阳急报,今年春雨太多,洪泽湖水涨,祖陵的防水堤出现溃坝,祖陵进水了。” 好家伙! 杨思忠立刻站起来,他来回踱步问道: “是淮抚奏报?守陵太监呢?守卫卫所的军报呢?凤阳府县奏报送来了吗?” 这时候也就体现出通政邮递司统一权力的好处了。 祖陵被淹的消息,涉及到多个部门,通政邮递司只要将多个信息来源交叉验证,就可以确定消息的真假。 这要比以往反复确认效率高多了。 皇陵的地界归淮抚王之桓管,皇陵还有守陵太监和守陵卫所,再加上府县也要上报。 吴经历立刻说道: “守陵太监也有奏报,但是要比淮抚的消息早几天,说是祖陵碑亭进水,请求朝廷加固石工堤。” 现在杨思忠已经确定,凤阳皇陵是真的进水了。 大明皇陵的问题,从洪武朝就开始了。 洪武七年,皇陵进水,神道的石像都被淹了。 太祖震怒,下令加固石工堤十里。 永乐三年又淹了,这次是碑亭进水,又征发民夫疏通壕沟排水。 此后历代皇帝都会经历过几次祖陵进水的事情。 其实祖陵问题,前几天报纸上也讲了,潘季驯给出了解释。 洪泽湖水位要比祖陵地面高,所以只要降雨大一点,洪泽湖的水溢出来,就会冲进祖陵。 而这一切也都是黄河的问题。 黄河夺淮入海,但是淮河的入海口太窄了。 等于是一个大水管套进了小水管排水,所以小水管就淤塞了。 这也是为什么苏泽请求修造苏北灌溉总渠的原因。 现在问题就是黄河夺淮入海,但是淮河入海口狭窄。 再怎么疏通,也只是缓解这个问题。 而修造苏北灌溉总渠,增加入海的水道,让黄河能更顺畅入海,这才是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天命?还是苏泽能眼观天象,算到祖陵被淹? 杨思忠放弃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连忙站起来,从吴经历接过淮抚王之桓的奏本。 “祖陵的消息先不要透露出去,等军卫和凤阳府县的奏报到了再公布。” “属下明白。” 说完杨思忠带着王之桓的奏报,急匆匆送到内阁,紧接着他就从内阁直奔兵部,拜访工部尚书雷礼。 哦不,马上就是内阁五辅,总理漕河专务大臣雷礼了。 —— 三月十六日。 皇帝正式下旨,工部尚书雷礼入阁,担任总理漕河专务大臣,统筹河务漕运事务。 雷礼这个新阁老,和其他阁老不同,只负责河槽事务,京师和地方各衙门,凡是和河槽有关的事务,都由雷礼负责。 紧接着,总理漕河专务大臣雷礼就接受了第一个任务,保护凤阳祖陵,整治祖陵水患。 雷礼迅速通过通政邮递司打探消息,确认这一次祖陵进水是因为石工堤毁坏,并非是洪灾引起的。 好消息是,这次有惊无险,修补石工堤就行了。 坏消息则是,随着洪泽湖淤塞,祖陵的石工堤距离湖面仅仅高出一米,今年春季降雨就不停,如果这场雨下到夏季,祖陵就不是进水这么简单了,一不小心就要彻底沉入水底了。 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朝廷就又要增补阁臣了。 对于已经年过六十的新任阁老雷礼来说,本来他都准备要致仕归乡了,却没想到在致仕前更进一步,走到了自己职业生涯的顶点。 而对这次失意的三位候补阁臣来说,如果入阁要专门负责河工事务,这本就不是他们的专长。 又加上了这次皇陵的事情,三人也打了退堂鼓。 三人都没有做过河工事务,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子霖兄,这都是你计划好的对吧?” 沈一贯看向苏泽,从请奏增补阁臣,再到请设总理漕河专务大臣,苏泽两封奏疏将雷礼抬进了内阁。 沈一贯又问道: “所以子霖兄是要治黄?我也要附署上书!” 从苏泽一系列的操作来看,治黄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苏泽也看向沈一贯,不愧是原时空做过阁老的人,政治敏锐度果然很高。 只是刚刚费了1000威望,囊中空空如也,现在提出要修造苏北灌溉总渠力有未逮。 所以苏泽只是打着哈哈,劝走了沈一贯。 这样大的工程,还需要做好更多准备才行。 还需要更多的“铺垫”。 (本章完) 第242章 树典型 第242章 树典型 不过在这之前,苏泽还是先看向结算报告。 【《请设总理漕河专务大臣疏》通过,前工部尚书雷礼,成为第一任总理漕河专务大臣。】 【总理漕河专务大臣,成为专职大臣制度的开端,也被后世学者认为是近代行政官员专业化改革的发端。】 【专职阁臣制度,让行政官员体系更加专业化,也给技术官员入阁提供了途径。】 【国祚+5。】 【威望+500。】 好家伙,竟然成了行政官员专业化改革的发端。 想想也对,以往工部尚书很少能入阁,雷礼本身也是那种不结交党羽,专心工部事务的官员,也就是所谓的“技术官僚”。 以往这类官员的天板,也就是六部尚书了。 而自己首倡设立了总理漕河专务大臣,也就给这些技术官员参议国政提供了途径。 苏泽也发现,随着国祚的增长,国祚增加越来越难。 这样影响深远的改革,竟然只加了5年的国祚。 不过威望增加五百算是意外之喜了。 人有了,名义也有了,要修造苏北灌溉总渠,最大的难题就是钱从哪里来。 苏泽的办法,就是扩围商税改革的范围,在更多的地方征收商税。 但是这件事同样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如今大明商旅最繁荣的地方,就是南直隶地区,在这里开征商税的难度可想而知。 这可不是天子脚下,皇帝和内阁六部都在京城里盯着。 就说苏泽的苏州府老家,前时空就抗税不断。 别说是加税了,如今拖欠皇帝内帑金银最多的地区,就是江南地区。 现任应天巡抚海瑞,每个月弹劾他的奏疏都能堆成小山,这还只是因为海瑞在应天十府清田。 如果开征商税,还不知道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南直隶商税难征,最大原因还是盘踞在南直隶的不仅仅是地方豪强。 随着大明经济发展,南直隶已经形成了一个结合了致仕官员、在任官员、读书人、地方豪强、手工业主、地主为一体的纠缠利益集团。 一名手工业主,可能兼具其中一种或者几种身份。 比如松江徐家,就是致仕官员,家族中也有在任官员,还是累世的读书人家,同时又是松江府最大的豪强,家中又有大量的土地,还是松江府最大的纺业主。 这其中还有文坛领袖、经学宗师、地方名士等种种身份。 这些家族还通过联姻等关系结合成利益团体,绝对不是一道圣旨就能将税收征收上来的。 但是税制改革,又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税收是最重要的工具。 占据大明最繁荣地区最大利益的食利集团不交税,难道要让贫苦的百姓来交? 苏泽的办法,还是从吏治开始。 吏员,这个不起眼的群体,却是切入到整个东南盘根错节利益集团的关键。 地方豪强要逃税,总要通过刀笔吏群体。 地方官府要控制地方,也要通过吏员。 现在苏泽要做的,就是往东南这个看起来铁板一块的利益团体中掺沙子。 虽然这些沙子,有很多也会被当地同化吸收。 但是只要掺的沙子足够多,沙子也会形成自己团体的需求,那也会发生新的变化。 要让皇帝和内阁同意在南直隶也搞吏科试,那就要证明顺天府这个试点地区的“成效”。 而想要出成绩,最好的办法就是树立几个“典型”。 —— 三月二十七日。 顺天府,房山县。 县令林秉正,是申时行同榜进士,也是张居正的门生。 林秉正出自福建侯官林氏,这也是福建有名的科举家族。 林秉正虽然科举第次不高,但是也升迁到了京畿担任县令。 只要在房山县做出政绩来,林秉正就能重新调入朝中。 一想到自己努力这么多年,还是个小小的房山县令,林秉正越发觉得科举真是一条天堑。 自己在外面苦哈哈这么多年,也才追上了那些留京同年的起点。 同年的状元申时行,如今是直沽兵备道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不过林秉正倒是也很快摆正了心态。 科场的第次不如别人,但只要自己能做出实绩来,也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新任阁老雷礼,就是科场第次不高,从县令做起,年过六十也入阁了。 林秉正才三十多岁,也未尝没有机会。 林秉正看着眼前的琉璃厂。 县吏张明远带来的建议,请县衙重办琉璃厂,并改进方法生产京师风靡的玻璃。 林秉正很支持张明远的想法,下令召集琉璃厂的工匠,由县衙出钱试验制造玻璃。 房山本身就有制作琉璃的基础,而苏泽也把玻璃制作的工艺都刊登在报纸上,张明远领着工匠很快就试制出了玻璃。 但这还只是第一步。 在苏泽公布了制作玻璃的方法后,很多工坊都造出了玻璃。 但是京师的玻璃价格依然不菲。 原因也很简单,实验室产品和工业产品是不同的。 如果只是不计成本,小规模制造,很多东西都可以“手搓”出来。 但是要赚钱,就要降低成本,规范流程,增加产量,降低生产过程中的次品率,这就不是手搓可以解决的。 让林秉正意外的是,这个张明远还真是个人才。 他领着工匠们,重新开启了琉璃厂的官窑,将原本用来烧制琉璃的官窑,改成了烧制玻璃的玻璃窑。 有了厂房,张明远又就近从房山附近的煤矿购煤,房山本身就是京西煤炭产区,燃料的问题也解决了。 最麻烦的还是原料。 沙子的问题还好解决,但是碱是一个难题。 整个京师都在缺碱。 毛纺行业需要用碱,制皂工业需要用碱,玻璃也需要用碱。 京师附近的杂草都不够烧了。 而且前阵子下雨,京郊几座山上因为烧草制碱,造成了山体滑坡,顺天府也发布命令,禁止百姓随意上山烧草。 张明远也是有本事,他跑了几次京师,从一名山西同年那边,和大同范氏牵上了线。 原来,草原上有很多盐湖,这些盐湖周围就有盐碱块。 原本草原上的牧民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最多就是捡一些给牲口舔舔补充盐分。 人是吃不了这些苦涩的盐碱块的。 但是大同范氏商人很快发现,这就是天然的盐碱。 范氏的商人,将蔗酒等物资贩卖到草原,正愁没有带回来的商品。 又遇到京师碱价大涨,于是商人出钱向草原上的牧民购买这些碱块,运送回京师贩卖。 张明远联系了范氏,从他们的商队中吃下一定份额的碱,终于可以开工了。 林秉正看着玻璃窑烟囱腾起烟雾,工匠们大喊道: “出窑了!” 工匠将发红的玻璃溶液夹出来,倒在加热后的铜板上。 紧接着又有工匠使用滚筒,将还没有凝固的溶液状玻璃压平。 等这块玻璃冷却下来,工匠又将玻璃推到后方冷却的铁板上,再重复刚才的操作。 冷却后的玻璃有些发黄,透明度也不如林秉正见过的那些高档玻璃。 他眉头微皱,张明远凑过来说道: “大老爷,玻璃窑厂刚刚开工,匠人们说以后还可以改进。” “卑职也在京师打探过了,这种不完全透明的玻璃也有市场,虽然卖不上大价格,也胜在量大。” 林秉正很快明白过来。 透明玻璃价格高昂,只有最顶级的权贵家里才会买,属于利润大但是销量少。 这种有瑕疵的玻璃,如果用来取代窗纸足够了,京师稍微有钱一点的人家也能买得起。 只有有利润,就不怕薄利多销。 林秉正满意的点头,房山县比起其他县,有琉璃厂积攒的技术优势,有周边煤矿的燃料优势,又靠近京师这个最大的消费市场。 房山县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将房山的玻璃推销出去。 这一点,张明远也有了办法。 “登报?” 张明远点头说道:“大老爷,《商报》上就有一个专门的版面,名曰广告,乃是广而告之的意思,专门刊登市场上的新奇商品。” 林秉正疑惑的问道:“商报会登吗?” 张明远做出一个吹银元的动作,林秉正立刻就明白了,商报商报,给钱就能登。 林秉正说道:“你从县衙公账上支取二十银元,剩下的到林师爷那边再支二十。” —— 次日,张明远就带着银元,找到了京师《商报》的报馆,缴纳了刊登广告的银元。 他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再次找到了自己的老乡张纯,试图说通张纯这个《乐府新报》的采风使,如果能在《乐府新报》上也刊登房山玻璃的报道,那一定能带火房山玻璃的销量。 张纯正在学舍茶歇,今日是苏泽来国子监讲学的日子,茶歇期间也顺带答疑。 国子监讲学是苏泽唯二不放松的事情,另外一件事是在东宫给小胖钧讲课。 苏泽看来,朱俊棠、张纯这几个贡监生,都是进士的好苗子。 官场上,又现实又不能太现实。 苏泽这种,进士及第之前的老师,按照官场说法叫做塾师。 一般来说,考上进士飞黄腾达后,和塾师就是场面上的关系了。 而主持乡试贡试的座师,明明没有教过一堂课,却成了要侍奉的师父。 但是塾师也看情况。 苏泽、沈鲤这种,眼看着都是奔着阁部重臣去的,哪有弟子会不认的道理? 张纯听说同乡来找自己,于是站起来向苏泽请假。 “你说的这个同乡,就是参加吏科试,分到了房山县,在房山县兴办玻璃工坊的?” 张纯没想到,自己闲聊时候谈及的同乡,竟然也能被苏泽记住。 他感动的说道: “恩师竟然记得学生这位同乡?” 苏泽说道: “请他进来,我想见见他。” “啊?” 苏泽正愁没有新吏的典范,没想到今日讲学还有意外收获。 张纯这位同乡,在房山兴产殖业,这不就是最好的新吏典范吗? 再加上那个房山县令,苏泽记得他似乎是申时行的同年。 如果房山县因为兴产殖业而商税大增,那也可以让皇帝和重臣们看到,新吏改革对商税的推动作用,从而进一步在其他地区也推广新吏改革。 当然,要树立典型,这个典型也必须要自身足够硬。 强行树立的典型一旦翻车,就会对政治信用产生毁灭性的后果,所以苏泽才提出来,要亲自见一见这个张明远。 张纯来到国子监门房,找到了正在等待的张明远,对着他说道: “十三郎快点进来,苏翰林要见你。” “苏翰林,哪位苏翰林?” 刚刚问出口,张明远脸上就露出震惊的神色,他连忙扇了自己一下,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张纯一边催促这位同乡一边说道:“十三郎来的巧,今日是苏翰林在国子监讲学的日子,我曾经说过十三郎在房山县的事情,苏翰林很感兴趣,所以请你过去见一见。” 张明远走路都打颤,他原本就是想要在《乐府新报》求篇报道,却阴差阳错得了苏泽的接见。 这可是苏翰林! 就是远在房山,张明远也知道,前阵子苏泽两封奏疏,将工部尚书雷礼送入内阁的事情。 先帝朝的小阁老严世蕃,不过是仗着他老爹严嵩的名义结党营私。 京师官场暗中称呼苏泽为“小阁老”,说他是文曲星下凡。这位“小阁老”是真的能影响皇帝和重臣们。 张明远心中患得患失,要是说错话,得罪了这位“小阁老”,可要怎么回去向县令大老爷交差啊。 “十三郎见了苏翰林不要随便跪,苏翰林不喜欢别人这样,你行拜礼就行了。” 张明远向张纯投来感激的目光。 国子监,明伦堂偏厅。 在见到了苏泽后,张明远更是确定,苏泽当真是天上的仙人,这样的人物,却比县官大老爷还没架子。 苏泽和张明远攀谈了几句后,张明远也逐渐放松下来。 紧接着,在苏泽的询问下,张明远将房山县兴办玻璃工坊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 苏泽一边听一边点头,更是觉得这张明远是个干才。 还有那个房山县令林秉正,这都是可以被树为典型的人物。 苏泽问道:“你们房山县,一日能产玻璃多少?” 张明远说道: “如果火力全开,一日能产玻璃50方。” 一方就是一块标准铜板的大小,也就是一丈乘一仗,大概后世九平方米大小。 苏泽对这个产量很满意,他接着说道: “我有几样东西,你们的工匠能做吗?” (本章完) 第243章 水晶宫博览会 第243章 水晶宫博览会 “展会?” 工部郎中万敬看着苏泽。 自从雷礼入阁后,工部尚书的位置暂时空缺。 但是中下级的官员随着来了一次调整。 万敬和傅顺都从员外郎升为郎中,算是跟着雷阁老更进一步了。 工部治下,四大核心清吏司,分别是主管营造的营缮司,主管冶炼和军器制造的虞衡司,主管水利工程和漕运的都水司,以及主管屯田、陵墓的屯田司。 万敬升任了虞衡司郎中,而傅顺则升任营缮司郎中,算是正式踏入了中高级官员的行列。 苏泽点头说道: “京师货物日丰,又有万国商人往来,搞一个商品展示,吸引商人们来参展交易,也是促进京师繁荣的好事。” 万敬是个聪明人,也跟着点头赞同。 京师讨论最多的几个新闻,普通百姓都在讨论雷礼入阁,祖陵被淹。 但是对于官员来说,新阁老入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而且雷礼入阁摆明就是为了水利去的,其实和大部分官员关系不大。 而祖陵? 祖陵隔三差五被淹,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 有心官员,最关心的,还是去年户部统计出来的《会计录》。 新税的增长,特别是那笔庞大的市舶税,都让官员们浮想连绵。 市舶税,是对进出港的船只征收的关税。 那商税,就是对大明的商人征收的商税。 如今市舶税一年都能有四百万两,那商税呢? 官员们的目光,落在了试点征收的顺天府头上。 如今干什么不用钱? 朝廷和官府也缺钱啊! 而作为工部的郎中,万敬更是明白这个道理。 铁坊炮厂都要钱才能造,修造棱堡的成本是几十万两一座。 虞衡司下的几个局,整日向万敬哭穷,特别是京郊的药火厂,经营多年还是亏本,偏偏火药生产的要求严格,成本始终居高不下。 万敬知道苏泽的性格,既然他找上门来,定然不会让自己吃亏,于是问道: “苏兄,那我们虞衡司可以做什么?” 苏泽话题一转说道: “万兄,你不是最近都在为了虞衡司的钢铁忧心吗?” 万敬长叹一声。 去年的时候,为了备战东胜卫,工部在京师和工部,都设立了大型的冶铁厂,炼铁铸炮。 光是京师,工部就竖起了三座高炉。 可谁也没想到,戚继光在东胜卫竟然打出了如此辉煌的胜利,紧接着就是俺答封贡,北境无事了。 当然,大明朝廷也不会因此就马放南山,可几座大型铁厂的产能,还是过剩了。 虞衡司主管军工生产,这几座铁厂又都是万敬亲自督造的,他自然舍不得关闭。 铁冶这种行业就和化工一样,一旦高炉点燃就不能停,一旦停工想要复工就难了。 可这么大的产能,想要消化掉,也绝非容易的事情。 这些日子万敬主要忧心的就是这件事。 苏泽说道: “这次展会,就是个消化这批钢铁的好机会。” 苏泽紧接着又说道: “不仅仅能消化工部积压的钢铁,万兄这几座铁厂怕是还不够用呢!” —— 四月十七日,京师的春雨逐渐停歇,这也让工部都水司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京师在入夏前不会发生水灾了。 但是通政邮递司传来的消息来看,河南、陕西还在下雨,今年夏天黄河十有八九要出水情了。 刚上任的雷礼忙个不停,一道道和水利有关的政令从内阁发出去,长江黄河沿岸的府县都要加固河堤,六科十三道的御史也分别派出,巡视重点城市的堤坝。 但京师最大的话题,是在京郊建造的博览会。 上个月末,顺天府突然张贴告示,要在京郊开一场博览会。 紧接着,四大报纸都刊登了相关报道。 工部虞衡司、营缮司都派遣大量的工匠去京郊建造展馆。 《乐府新报》更是报道,本次展馆将要采用独特的材料建造,建造速度更将是奇迹般的飞速。 一开始的时候,京师百姓都当这不过是报道的噱头。 但是半个多月的时间,京郊展馆竟然已经初具雏形,展馆成为京师百姓热议的话题。 张纯今天领着自己的同学,来到京郊博览会的展馆工地上。 这座空地原本是楞严寺的地盘,但是在顺天府清田的时候,发现这块土地的产权有问题。 楞严寺也非常老实,很自觉的拆毁了土地上的建筑,将这块土地交给了朝廷。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佛祖保佑,这块土地又被工部看中,成了第一届博览会的场地。 而博览会动工后,京师百姓也对这个新奇的建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经常出城来看施工进度,带动着楞严寺的香火日益鼎盛。 张纯眼前的这座钢铁为骨架,玻璃为皮的建筑,实在是太过于超前了。 大块玻璃拼接成了墙壁,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光芒,张纯带着同学,跟着张明远走进了这个建筑群。 “其实这些玻璃房子都不高,玻璃外墙也都是拼接成的。” 张明远向张纯介绍,起初苏泽说起要用玻璃造房子的时候,张明远都要骂人了。 如果不是苏泽,张明远都觉得这是在戏弄自己。 但是随着苏泽要来了工部的人,在那位营缮司郎中傅顺的写写画画中,工部的匠人还真的把玻璃房子造起来了! 张明远又说道: “其实玻璃房子要比木质房屋还好造,只要打好钢铁骨架然后把玻璃固定上去就行了。” “而且只有主体建筑是纯玻璃外墙的,边上那些房子还是木质的,就是外面贴了玻璃。” 张明远有些自豪,这些玻璃都是房山的玻璃厂生产的,自从开始建设以来,房山玻璃厂也打响了名气。 “这座五彩殿,是整个博览会最难造的地方。” 张纯一行人来到一个玻璃穹顶的房间中,这个房间其实也不高,但是顶部的玻璃不是普通的白色玻璃,而是各种颜色的五彩玻璃。 这些五彩玻璃在阳光照射下,变幻出奇妙的色彩。 “苏翰林真是文曲星下凡,谁能想到往玻璃里添加东西,就能烧出五颜六色的玻璃来。” “以往我们玻璃窑厂也烧出过彩色玻璃,但是不知道其所以然,用了苏翰林的办法,就能烧出所需要颜色的玻璃了。” 张纯又转了一圈,整个建筑的支撑部分,就是钢铁做成的支架。 张明远说道: “苏翰林说,这些都是京师铁厂生产的炮钢,也就是用来铸炮的钢材。” 张纯摸着钢铁的支柱,忍不住问道: “这岂不是要不少钱?而且用炮钢会不会太浪费了?” 张明远笑着说道: “大郎你不知道,京师那些铁厂一天能产多少铁!” “钢材的价格早就被打下来了,这根钢柱可要比同样的木头柱子还便宜!” 张明远又说道: “这钢柱可是工部的老爷们算过的,说是要承重就必须要用炮钢,就连这展厅都是老爷们算了又算,用的也是最新的构造。” 张纯看了一眼,这座展厅确实和传统建筑风格完全不同,所以看起来也更加空旷。 张明远又说道: “下次你再去我们房山县看看,现在房山县的煤矿,都已经用上了铁制的轨道,一匹马可以拉三辆矿车,运煤成本还不及从前的零头!” “博览会用的钢材,都是工部营缮司的库存钢材,这些钢材原本是准备铸炮的。” “与其放在库房里生锈,还不如用在这里。” 张纯摸着钢柱,心中涌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原本用来铸炮的钢材,成了这座神奇建筑的骨架,撑起五彩的玻璃。 这个时代的变化之快,已经彻底超过了他的想象。 张明远看着玻璃穹顶,内心也十分激动,房山的玻璃窑厂火了,京师达官贵人也纷纷下单,订购各种颜色的彩色玻璃。 甚至不仅仅是京师,各地商人也都来到房山玻璃窑厂,订购各种彩色玻璃。 仅仅是玻璃窑厂上月的商税,就抵得上整个房山县三个月的田税了! 这样下去,今年房山县就要异军突起,成为京畿地区的纳税第一县了! 县令大老爷不仅仅私人掏腰包奖励了张明远,还向吏部和顺天府衙门都写了褒奖信,按照最新的吏员制度,今年张明远的考察就是优等。 只需要三年优等,张明远就可以晋升了。 张纯这时候又发现,这钢柱是嵌入一个石制“地基”中的。 张明远说道: “大郎,这柱子是水泥,也是在房山县窑厂里烧出来的。遇水则化,风干成石,也是苏翰林的妙方。” 张纯似懂非懂摇头,一行人刚走出主展厅,张纯又见一群人抬着古怪的机器进入展馆。 “十三郎,这些是什么?” 张明远立刻说道: “这些都是展出的机器。” “机器,机器有什么好展出的?” 张明远摸着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听说这机器叫做缫丝机。” “这是制作丝绸的?” 张明远点头说道:“听说这种机器可厉害了,煮茧、缫丝、复摇、编丝都可以在这么一台机器上完成,只要几个工人就能完成几十户养蚕户缫丝。” “那边展厅里除了缫丝机,还有布纺纱机,滚筒梳毛机,这些机器都是铁质的。” “铁质的?为什么不用木质?” 张纯是见过纺织机的,他幼年读书的钱,就是母亲用纺车一匹一匹的织出来的。 但是这些巨大的钢铁机器,和他童年见过的纺车完全不一样。 张明远说道: “木质的容易坏啊,以前的钢铁价格太高了,但是现在价格已经下来了,还是用钢铁的更方便。” 张纯问道: “这些也是官办的工坊?” 张明远摇头说道:“这些可都是民办的工坊,那台滚筒梳毛机,就是之前得华阳奖的工匠周金亮,他所创办的工坊生产的。这是第二代产品了,现在关键的零件都已经是铁质的了,比以往更稳定。” “而且他们的工坊还可以单独出售维修的零件,维修起来比以往更加方便了。” 张明远对这些新技术也很感兴趣,在协助建造博览会展馆的时候,他也和这些参展的工坊主和匠人闲聊。 他最近就看中了最新的纺机,这台机器可以从轧去籽,到纺纱成线全部都在一台机器上完成。 唯一麻烦的地方,就是需要稳定的动力。 房山水资源也丰富,拥有稳定的水流,可以用水力来驱动。 京师附近也有不小的种植产区,而京师漕运也有支流通往房山,如果利用这些资源来制作布,成本说不定要比松江府的布还低。 如果真的能在北方制造出更便宜的布,那京师百姓自然会选择北方的布。 等从展馆出来,张纯发现这展馆其实根本就不大。 主体建筑也就是隔壁楞严寺大雄宝殿大小。 整个展馆甚至还不如隔壁楞严寺的僧舍大。 可能是因为用了玻璃外墙,给人一种宏大的感觉。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展馆给张纯等人带来的震撼。 铁为骨,玻璃穹顶。 这两样东西,能铸炮的好钢,在几年前还是稀缺事物,先帝朝的时候抗倭的明军将领们,还在抱怨火器的钢材质量不过关。 可现在能铸炮的钢材,都用来建造展馆立柱了。 而去年还被当做西方奢侈品的玻璃,已经成了造房子的常用材料。 仅仅是房山县的玻璃窑厂,苏泽帮着他们拉了一笔东宫的投资,厂房扩建之后,产量也已经提升到了一天一百方玻璃。 —— 次日,四月十八日。 “号外号外!水晶宫博览会月底开幕!” 水晶宫的说法,还是京师的报童们在贩卖的时候,给博览会展馆起的名字。 但是很快,京师的百姓也开始用水晶宫来称呼展馆。 进而就连报纸上,都开始用水晶宫这个名字。 范宽风尘仆仆的走下马车,他是从直沽匆忙赶回京师的,就是为了参观月底开幕水晶宫博览会。 而范宽的身份,也是今非昔比了。 原本他只是范氏旁支的山人,靠着在京师做政治掮客,为范氏谋取利益。 现在他是四大报之一的《商报》主编,一篇文章就能引起市场剧烈变化的大人物。 《商报》的利润,在大同范氏诸多产业中是靠后的,但是现在就算赔本,大同范氏也会坚决的将《商报》办下去。 不过范宽提前来京,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情。 这次博览会的机会,山西籍的商人都要来京,范宽准备办一件大事。 (本章完) 第244章 走一步看三十步 第244章 走一步看三十步 范宽提前来到了大同会馆对面的茶馆,见到了族长范宝贤。 上次两人谈过票号的事情后,范宝贤没有返回大同老家,而是留在京师亲自筹办票号。 正如同范宽所预料的,京师、直沽、登莱三地的商业往来密切,票号业务出现后,迅速就推广开。 早期金融业,就是一个信用变现的行业。 大同范氏在同行中有影响力,又捏着《商报》,最初期的信任就有了。 而商人往来于三地,携带大量的现银实在是不方便,用银票结算又方便又快捷。 范宝贤稳扎稳打,先是让大同范氏的商人,用票号结算。 然后是和范氏做交易的商人,也发现了票号结算的好处,也开始使用票号结算。 大同范氏的票号一步步打响了名号,渐渐的山西籍的商人,都开始使用票号来结算。 现在不仅仅是山西籍的商人,就连很多外省商人,也使用票号和山西商人做生意。 范宝贤下一步的目标,就是争取让山西籍外的商人,也用范氏票号结算。 等到了那时候,大同范氏就不再是一个地方性的商业家族,而是成为最顶尖的商业家族了。 不过今天两人讨论的,不是票号的事情。 范宽将一份请愿书递给了范宝贤。 《请开征山西商税请愿书》。 范宝贤翻到最后,看到请愿书最后的几个签名,这些都是范宽联络山西籍的官员、富商,看完之后范宝贤陷入到思考中。 历朝历代,怎么会有请愿朝廷征税的事情? 可当范宽提出来的时候,范宝贤当这个同族弟兄疯了,可等到范宽把道理讲清楚,范宝贤又犹豫了。 看到范宝贤依然犹豫,范宽说道: “族长,您在山西、京师、直沽都待过了,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范宝贤这些日子所见所闻,确实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最大的区别,就是京师和山西,在对待商人态度的差别。 大同范氏,是山西最大的商人家族,可大同范氏在山西是没有多好地位的。 范氏的祖宅都用的最普通的土墙,用的也是普通百姓家里的青瓦,只有范家大院内才敢用上豪华的装饰。 就连大同范氏祭祖,也不敢有任何的僭越,用的都是普通百姓规格的祭礼。 大同范氏这么低调,也是有经验教训的,多少家族因为露富被官府盯上,最后家破人亡的。 大同范氏明白这一点,所以从范宝贤担任族长以后,派遣范宽这样的山人结交京师权贵,又努力和山西的官府、藩王搭上关系,总算是在几次政治风波中屹立不倒,将范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范宽说道: “商人只有纳税,才能有地位,京师和直沽的商人照章纳税,就算是官府中人也不敢随意欺凌。” 范宝贤微微点头。 京师直沽对商人态度的改变,这其中的变化十分微妙,并不是官府的几句口号,苏泽的几篇文章,或者朝廷的几道政令改变的。 用范宽的分析,这种变化是全方位的。 最大的原因,是官员政绩的变化。 在朝廷开放海禁,又在京师征收商税以后,增长最快的市舶税和商税,就成了官员考察的关键指标。 比如林秉正这样的机敏官员,很快就发现了商税征收作为政绩考核的特殊之处。 各县的官员,其实都是横向对比的。 横向对比的意思,就是县令政绩优劣,大部分都是同府下的县令竞争。 以往考核的第一件事是田税。 田税征收是头等大事,但是大明已经建立几百年了,能够收的上来的田税早就收上来了,收不上来的田税也早就放弃了。 同府各县的情况差不多,在田税上出彩的难度很大。 剩下来的劝农课桑,教化百姓,整肃民风之类的指标,都是非常务虚的,很难量化考核、 这时候,商税出现了。 也不知道是户部故意的,还是说自然而然的结果。 顺天府作为商税和新吏改革的试点地区,迅速就将商税征收和官员考评挂钩。 商税增长是可以量化的指标,也是最容易考评的项目,毕竟谁也不会为自己的政绩,自己往国库里交银子的。 而随着这种官员政绩考察的风向变化,顺天府各县衙门对于工商业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在严征商税的同时,官府也开始意识到,要留住能提供稳定税收的工商业者。 工商业主,不是困在土地上的农民。 他们是可以走的。 而行商更是可以避开县城,大不了就不来你们城市做买卖就是了。 当官府明白了这一点后,这种改变就是从内而外的。 首先就是很多县城取消了歧视性的政策,比如商人不能穿绸缎之类的。 其次就是承认他们合法产业的收入,严禁不法胥吏骚扰,打击影响商业活动的地痞无赖黑帮。 最后就是给出一些土地和政策上的优惠条件,鼓励商人开办工坊。 事情发展的时候,还收获了一个意外的结果。 在获得更多商税后,官府也养得起更多新吏,结果就是官府的办事效率和廉洁度都提升了。 京畿地区的百姓,不少也都是识字的。 经过《商报》等报纸的宣传,就是最保守的士大夫也要承认,县里的发展确实和商人交税有关。 顺天府发生的事情,就是苏泽四民道德理论的一个验证。 商人要获得权力,就必须要完成自己的义务。 依法纳税,就是商人的义务。 商人愿意承担义务,那官府也就会保障他们的权利。 范宽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才力劝范宝贤,联络山西籍的官员和名士,请求在山西征收商税,进行新吏改革。 范宝贤拿着这份请愿书,对着范宽说道: “容我思考一下,过几日再给你答复。” —— 《请扩围吏科试并新吏改革疏》 苏泽这封奏疏送到通政邮递司,杨思忠悬着心放松了一些。 苏二疏本月终于上疏了! 而这份奏疏的内容,杨思忠也觉得没什么意外。 这份奏疏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总结了吏科试的成效,建议朝廷在更多的地区推行吏科试和新吏改革。 苏泽在奏疏中夸赞了房山县的变化,房山县户曹新吏张明远被树立为模范,苏泽列举了张明远为了盘活房山县的琉璃官窑,做出哪些工作。 苏泽又介绍了房山县的变化,现在的房山县已经成为京畿地区的玻璃主产地,房山县所出产的五色玻璃甚至反过来出口海外。 整个房山县的商税从微乎其微,增长到去年田税的一半还多。 而房山县令林秉正,利用县衙多余的资金,在县里建设养济院和孤老院,又兴修了房山县的水利和漕运设施。 房山县又打压县内的犯罪活动,新吏组成的捕快们,打掉了房山县内几个黑恶团伙,房山县内的治安情况大为好转。 苏泽将房山县的变化,归结为吏科试选拔了合格的人才。 而顺天府的税制改革也说明了,在有可靠新吏的支持下,一个县是可以在取得商税的同时,也能保持县里的稳定发展,还能做出比以前更好的政绩来。 苏泽在奏疏中,请求朝堂嘉奖房山县令林秉正,房山县里张明远,从而更好的督促顺天府内的官吏推动商税改革。 最后,苏泽建议朝廷在更多省开展吏科试,开征商税。 杨思忠读完后,也只能感慨苏泽的手段高明。 水晶宫博览会、吏科试、商税改革,苏泽推动的国策,从来都不会画饼或者讲什么大道理,而是将利害得失都明确的摆在所有人面前。 顺天府的改革成果大家都能看到,你要反对苏泽,总要提出一个更好的方案来吧? 当然,杨思忠也没有那么乐观。 这封奏疏的反对声浪一定是很大的。 杨思忠掌管通政邮递司,手中握着大量的情报,苏泽在奏疏中其实也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那就是,并不是所有的工商业主,都是赞同他的。 如今京畿地区,支持商税改革的工商业主,往往是最近崛起的工商业主。 这批人都有差不多共同特点。 他们要么是通过新技术,在旧产业获得技术优势的工坊主,比如使用新机器的北方丝产业主。 要么那干脆是新行业的工商业主,比如制皂业主,毛纺业主,制制酒业主。 杨思忠将他们定义为“工商新贵”。 这些人都是从产业和政策的改革中获得好处的人,甚至可以说都是从苏泽推动的技术变革中获得红利的人,他们显然亲近苏泽,支持苏泽的政策。 这些人还有一个特点,他们都是刚刚获得财富,所以家族的社会地位还比较低。 他们不像南直隶的工商业主,他们早已经通过联姻、捐赠书院供养子弟科举等方式获得政治地位了,不需要苏泽这套“四民道德”来提高政治地位了。 苏泽故意在奏疏中混淆了概念,支持商税的是京畿地区的工商新贵,比如南直隶的工商业主,就肯定不会支持征收商税的。 杨思忠突然想到了什么,苏泽的奏疏似乎也没有明确说明,要在哪里征收商税? 按理说,在北方最繁荣的京畿地区推动商税改革后,接下来不就是南直隶吗? 很显然苏泽并没有这个意思。 杨思忠想到了一种可能。 正如同京畿的一系列改革,让京师出现了“工商新贵”,苏泽是想要在其他经济不算发达的地区,也培养这些“工商新贵”吗? 这个猜想如同一道闪电,让杨思忠瞬间联系了起来。 是啊,看看这两年京畿地区的产业发展速度,如果将这些推广到北方其他省份呢? 如果苏泽真能培养出一支“工商新贵”势力,那他们是不是就能和南直隶的豪强对抗? 苏泽可以一次次上疏,扩大新吏和商税改革覆盖的省份,那最后总不能就剩下东南地区不纳商税吧? 杨思忠冷汗都要下来了。 别人是走一步看三步,苏泽是走一步看三十步。 这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苏泽最早提出“四民道德”的时候? 又或者是苏泽帮着高拱推动实学的时候? 这份布局能力未免也太吓人了。 对了,还有通政邮递司的改革。 朝廷要增加对地方上的掌控力,必然要加快信息传递的速度,保证政令能够传递到基层。 还有苏泽的《乐府新报》,这也是朝廷绕过地方豪强,直接和底层对话的最有效工具。 而苏泽刚刚通过通政邮递司,开始在全国铺设报纸销售网络。 太可怕了! 此子断不可为敌! 杨思忠坚定了想法,快步将苏泽的奏疏送到内阁。 —— 杨思忠心中有未卜先知能力的苏泽,疑惑的看着系统。 他甚至怀疑系统是不是出问题了? ——【模拟开始】—— 《请扩围吏科试并新吏改革疏》当日送到内阁,内阁三位阁老一致同意你的奏疏,负责河工事务的阁老雷礼没有票拟意见。 但是外朝,特别是南直隶籍贯的官员,都反对这份奏疏。 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820点】 到这里,系统的模拟结果都算是正常。 苏泽也没指望这份奏疏能够直接通过。 扩围吏科试,说白了就是为了征收商税。 原本顺天府改革,群臣还没反应过来,现在苏泽再提扩围,大家就都明白过来了。 东南的豪绅们,又怎么可能乖乖躺平让朝廷收税? 就算是苏泽在奏疏上,没有提及要在哪里扩围试点,但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扩围的口子一开,覆盖全国就是时间问题。 你苏二疏就是每个月上两疏,每疏扩围一个省,两京十三省也就半年多时间啊! 但是系统下一段话,让苏泽觉得系统是不是出问题了。 【是否费1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一百点?系统不是算错了? 苏泽还数了几遍,确定系统只要100点威望值,就能通过奏疏。 既然这样,苏泽当然不会客气,他果断选择了“是”。 (本章完) 第245章 《请御览水晶宫博览会疏》 第245章 《请御览水晶宫博览会疏》 四月二十一日。 果然和杨思忠所料想的那样,苏泽的奏疏刚刚发往六科,就引起了朝野巨大的抵制。 大量官员上书反对扩围吏科试和商税征收的范围,这股力量主要是由东南籍贯的官员组成,他们的影响力非常大,就连现在的皇帝和内阁,也不敢强力弹压。 这其中还包含了不少苏泽的同乡,很多苏州籍官员都指责苏泽为了个人私利,不顾家乡父老。 外朝熙熙攘攘。 杨思忠坐在通政邮递司中,看着桌子上的奏疏,他亲自拿起纸笔,将这些反对者的名字记录下来。 放下笔,难道这一次苏泽要失算了?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经历官吴绍祖突然冲了进来。 “大银台!有人要敲登闻鼓!” 杨思忠猛然抬起头。 自从上次朱俊棠父子敲响登闻鼓后,通政司也开始派人看守登闻鼓。 任何官僚机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登闻鼓制度对于官僚系统就是个灾难。 国朝法典设置了登闻鼓,通政使也不敢撤了,但是自古以来解决这种问题的办法也很简单,就用官兵将登闻鼓围起来好了。 只要敲不响登闻鼓不就行了? 朱俊棠父子,算是钻了通政司的空子,加上他们还有宗室身份,普通士兵不敢阻拦。 但是平头百姓想要敲响登闻鼓就更难了。 杨思忠心中有些预感,他对着吴绍祖说道: “何人要敲响登闻鼓?” 吴绍祖说道: “是山西大同范氏的族长范宝贤。” 商人? 杨思忠自然知道大同范氏,《商报》背后就是这么一个家族。 杨思忠皱起眉头,是范氏在山西受了什么委屈? 这下麻烦了。 如果是别的家族,通政司不用那么麻烦,直接驱赶走就是了。 若是闹得凶了,喊来巡捕营就是了。 但是范氏手里掌握着《商报》,如果处理不当,那是要闹出大事的。 “本官去看看吧。” 杨思忠只能从官署出来,来到了登闻鼓前。 十几名布衣站在登闻鼓前,为首的是个精明的老者。 杨思忠看向老者,从周围人的态度来看,他应该就是范氏祖宗范宝贤了。 范宝贤虽然不认识杨思忠,但是看到他身上的官袍,立刻说道: “草民范宝贤,拜见大银台。” 杨思忠点头回礼,接着说道: “登闻鼓乃是国之重器,范氏何故要敲登闻鼓?” 杨思忠虽然说的客气,但是语气不善。 范宝贤连忙跪下来,将手里的请愿书高高举过头顶说道: “草民是代表山西一十三家商行,商贾七百九十名,上请愿书的!” 听到请愿书三个字,杨思忠的眉头更皱了。 手下将范宝贤的请愿书拿过来,《请开征山西商税请愿书》? 以杨思忠这样大员的城府,此刻的脸色也变了! 他迅速看完请愿书,只见最后是请愿人的签字画押。 包括山西四大家族在内的十三家商行,都由族长和襄理签字画押。 接下来就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手印,这些都是山西籍的商人! 这就是苏子霖的后手吗? 杨思忠用玩味的眼神看了一眼范宝贤,看来这次苏泽的奏疏又成了。 这都是计划好的吗? 范宝贤此时的心情,紧张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虽然范氏说起来是山西商人之首,但是在杨思忠这样的实权重臣面前,那是大气不敢哈一声的。 现场气氛就这样僵住了,就在范宝贤以为这次上书失败,是不是得罪了这位大银台,要如何准备后路的时候。 杨思忠突然说道: “撤去官兵。” 经历官吴绍祖惊道:“啊?大银台?” 杨思忠看了一眼这个没眼力的属下,对着范宝贤说道: “范氏不是要敲鼓吗?不敲登闻鼓,本官如何受理你的请愿书?” 范宝贤立刻明白了过来,周围的官兵也让开了道路,范宝贤就这样登上登闻鼓台。 他看着红柄的鼓槌,咬牙拿起鼓槌敲了起来。 —— 登闻鼓又响了! 随着鼓声响起,整个朝堂的视线都落在了通政司。 内阁办公的四位阁老,听到鼓声响起,也神情各异的看向通政司方向。 上一次登闻鼓响起,朝堂革除了一名世袭罔替的宗王,今天登闻鼓响,又会发生什么? 还不等中书舍人前往通政司查探,杨思忠就带着请愿书来到了内阁。 “山西商民范宝贤敲响登闻鼓,代表山西商民,请愿开征山西商税!” 杨思忠说完,在场四位阁老都变了脸色。 高拱的圆脸咧开,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 商人主动要求征收商税,这不是更验证实学和四民道德论吗? 唯利是图的商贾,都知道主动为朝廷做贡献,请求开征商税。 这不就是儒家最喜欢的“教化”的结果? 张居正也心情愉悦,不过他用摸胡子的动作来掩饰嘴角的笑容。 扩围征收商税,推行吏科试,都是张居正赞同的事情。 现在山西商人主动请愿,就扫清了很多障碍。 有了山西这个试点,再做出一点成绩来,就可以继续扩围了。 张居正也不知道苏泽是怎么做到的,让山西商人能自己请愿开征商税。 但是苏泽这完全就是阳谋,现在山西商人自己请愿,你别的地方怎么反对? 赵贞吉则是喜忧参半,开征商税他们自然是愿意的,但是作为比较保守的士大夫,赵贞吉又不知道大明朝堂会驶向何方。 而雷礼虽然不负责其他事务,但是开征商税后,朝廷财政富余,那就有钱可以修造河工了。 高拱说道: “诸位阁老,就请一起进宫,向陛下进呈请愿书吧。” —— 报馆。 这些日子,苏泽忙着在上海开办南部分社的事情,所以向东宫告假,最近几天都在报馆办公。 他看着系统结算报告。 【《请扩围吏科试并新吏改革疏》通过,山西举行吏科试,开征商税。】 【山西工商业迅速发展,特别是煤矿、毛纺、草原贸易的发展,改变了山西的产业结构,山西经济迅速发展。】 【山西银行业发展,也让山西成为北方经济产业发展的核心力量。】 【国祚+2。】 【威望+300。】 【剩余威望:1220。】 看来这方时空是不会出现山河四省了,山西要成为先发展的省份了。 苏泽刚刚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又掏出了一份名单。 这份名单是通政司送来的,没头没尾,送来的小吏也什么话都没说。 但是看了这份名单,苏泽就知道,这些都是前些日子反对自己的官员。 这份名单是谁送来的一目了然,这显然是一笔政治投资。 就在苏泽刚刚将名单收好,沈一贯就冲进了报馆。 “子霖兄!山西商人请愿开征商税,陛下已经准了在山西省举办吏科试,开征商税了!” 沈一贯冲进了报馆,看到苏泽淡定的样子,沈一贯恍然道: “我也是真傻,子霖兄肯定早就做了布置。” 苏泽一脸的无奈,这两天他已经给不知道多少人解释过了,大同范氏所上的请愿书,不是自己谋划的。 但是再怎么解释也没用,苏泽也懒得再多做解释了。 况且严格的来说,自己也算是了100威望点,也算是“间接”促成了这件事。 苏泽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系统只扣100威望点,就推动了这件事,山西商人这件事肯定是策划很久了,正好在自己的上书的时候,范氏也趁机上书了。 但是在沈一贯看来,苏泽这是默认了都是他的布局。 沈一贯也不再多问,而是说道: “商人公忠体国,也知道明商人之德,为国分忧。陛下很满意,赐予大同范氏皇商身份,又给联名上书的十三家商社,发放了往来草原贸易的敕书。” 俺答封贡后,蒙古商人可以前往马市做生意。 同时大明还有一种敕书,敕书是由大明和俺达汗共同认可的一种文书,获得敕书的大明和蒙古商人,可以手持敕书往来国境做生意。 以往大同范氏手上也有几份敕书,但是这些敕书都是费重金,从皇商和山西宗王手里租下的。 隆庆皇帝确实是一位大方的皇帝,这次的政治投资立刻给大同范氏带来了政治回报,皇商身份和敕书,这都是范氏梦寐以求的东西。 “陛下还破格委任了房山县令林秉正为山西提学,负责山西吏科试的事情。” 提学是大明地方上负责教育事务的官员,主要负责各级府学、县学的管理,负责督查地方上的科举,是个可大可小的官儿。 提学没有品级,甚至在很多地方都没有办公的衙门,除了南直隶这样的教育大省,北方省份也经常空缺。 隆庆皇帝给林秉正升官,他这个山西提学和以往的提学也不一样了,成了具体吏科试的官员。 这么看就是妥妥的给林秉正升官了,只要山西第一次吏科试办的漂亮,山西商税的改革推进到位,林秉正的功劳就可以调回京师,踏入京官的行列。 而且教化的功劳不小,名声也好听,说不定直接可以调入礼部。 这对于林秉正这种科场名次靠后的进士来说,算是走上了青云之路了。 “子霖兄?山西接下来是哪里?山东?登莱涂巡抚是你的铁杆,你是不是已经布置好了?” 苏泽的脸都要黑了,你沈一贯说的什么话?自己一个正五品,堂堂一省巡抚是自己的铁杆? 自己就是好好的上书进言,怎么在朝臣心中变成了这个样子!? 看到苏泽没有回答的意思,沈一贯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 这下子老实人罗万化也看不下去了,他上来问道: “肩吾兄最近不用忙吗?我听说朝鲜使臣又来了,你们主客司不用忙吗?” 上次苏泽上书,识破了朝鲜使臣用劣纸骗钱的把戏后,大明朝廷确定了入贡的标准,朝贡从原本的贸易行为,逐渐淡化为礼节性行为。 礼节性的朝贡,变成了皇帝还赠等额礼品的国礼交往,藩属国无法从朝贡中获得巨大利润后,朝鲜朝贡的频次明显降了下来。 但是这一次朝鲜是不得不朝了。 上次朝鲜贡使回过后,书状官许篈向朝鲜国主报告了和苏泽达成的协议。 朝鲜国主听完后,立刻同意了许篈的上书。 朝鲜崇文馆办《朝鲜国报》,实际上就是除了头版改为朝鲜国内自己的新闻外,剩余的版面都是直接照抄《乐府新报》的。 除此之外,朝鲜国内挑选了三十名读书人,前往大明国子监留学。 这一次朝鲜的正使就是上次的书状官许篈,而这一次朝鲜使团也是走的海路,直接从直沽下船,两日就抵达了京师。 接待朝鲜使臣,自然是沈一贯这个礼部主客司主司的职责了。 沈一贯抱怨的说道: “接待使团都有定例,主客司上下都能做的很好,倒是不需要太操心。” “就是这次来贡的使者太多,而且都嚷嚷着要去水晶宫看博览会,这才是一件麻烦事情。” 罗万化疑惑的说道: “这有什么麻烦的?他们想要去看就让他们去看呗?” 沈一贯叹息说道: “事情不是这么容易的,国朝对来贡使者自有规矩,贡使在京师是不能乱跑的。” “私下拜访倒是没问题,可这些贡使都要去观礼,这就不符合规矩了。” 苏泽明白了沈一贯的意思。 来贡使者毕竟是外臣,大明也是有管理的。 当然,使臣私下在京师访友玩乐,礼部也是不管的,这些都是使臣的私人行为。 可如果要组织使臣公开活动,那就是礼部的事情了。 私自安排使臣的活动,这就是外交问题了,如果闹出外交事件,言官可不会放过弹劾礼部的机会的。 这也是官僚机构都趋于保守的原因。 按照规定办事,出了事情就按照规定追究责任,责任是有限的。 如果不按照规定办事,出了事情那就是无限的责任。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 “这个好办,肩吾兄,这些使臣来我大明,就是为了朝觐陛下的吧?” 沈一贯点头。 苏泽说道:“那就请陛下也去观看水晶宫博览会开幕式不就行了,那这些藩属国使臣也出席观礼,并觐见陛下,这不就是合乎礼制了吗?” 苏泽抽出一份已经起草好的奏疏。 《请御览水晶宫博览会疏》。 (本章完) 第246章 中兴的诱惑 第246章 中兴的诱惑 这份奏疏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请隆庆皇帝亲自出席水晶宫博览会的开幕仪式,再由各藩属国朝觐使者向皇帝觐见。 这样就解决了沈一贯的难题。 苏泽起手又是一顿彩虹屁: “伏惟陛下膺乾御极,德被寰宇。今京师水晶宫博览会告成,乃我朝新业之创举,万邦商货之总汇,谨请陛下亲临观览,以定社稷之基,立新政之标。” 紧接着,苏泽抛出了让隆庆皇帝无法拒绝的历史评价——“中兴”。 “昔管子通轻重之权,汉武开盐铁之利,皆因势导利之术。今四海货殖如江河奔涌,陛下执机杼而理之,则万民之福、中兴之基尽在此会。” 看完奏疏,沈一贯的感想,“自己还得学啊”! 满朝文武,最能揣摩皇帝心思,挠得到皇帝痒痒肉的,就是苏泽了。 皇帝铁了心办了两年上元灯会,是什么性格大家也都摸得差不多了。 可是摸清了是摸清了,能拍上皇帝马屁的机会确实不多。 皇帝可不是普通人,上元灯会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办的。 灵济宫大会这种,更是可遇不可求的。 而苏泽硬生生的又弄出了一个水晶宫博览会,请皇帝过去开幕! 就连朝鲜使者都知道的事情,皇帝能不知道? 只不过皇帝也是要脸的,这种事情总要臣下提出来。 而重臣也是要脸的,毕竟皇帝出宫对大明来说也是大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普通的官员也怕被同僚扣上谄媚君上的罪名,不敢随便上书。 苏泽就这样及时站了出来。 而请求筹办博览会的人就是苏泽,他邀请皇帝开幕也是理所当然。 苏泽将水晶宫博览会上升到向藩属国展示大明先进成果的高度上,同时又将博览会作为“中兴盛世”的节点提了出来。 苏泽又给皇帝加上了“中兴之主”这样的尊号! 沈一贯不得不服,也难怪苏泽每月两疏,事事皆允! 学吧! 沈一贯对苏泽五体投地,他当然知道这份奏疏的价值,就算只是附署的人,都能让皇帝记在心里。 苏泽如此大方的分享,让沈一贯都有些感动。 “子霖兄?” “一甫兄已经署名了,肩吾兄是主客司郎中,这事情有你署名更名正言顺。” 听说罗万化已经署名,沈一贯再客气就是矫情了,他连忙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 通政司。 通政司经历官吴绍祖,对着一名新同僚说道:“胡兄,你这次回京,回通政司可是个好差事!” “今时不同彼日,咱们通政邮递司,放在九卿衙门中,也都是排行前列的。” 这名年轻的新晋经历官姓胡,名祯,是刚刚从京外调回京师的,刚听说被吏部分配到通政司,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吴绍祖和这位新晋胡经历算是同乡,他主动领着胡祯熟悉通政司衙门,讲解通政司的公务。 等到靠近通政使的公房前,吴绍祖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不过胡兄,咱们通政邮递司有一个禁忌。” 听到吴绍祖这个样子,胡祯全身一颤,难道通政司闹鬼? 不会吧,朝廷九卿衙门还能闹鬼不成? 吴绍祖说道: “这个禁忌就是,凡是背后议论大银台的,都会被远派海外。” “啊!?” 胡祯惊呼起来。 他刚刚从京外调回京师,都觉得和下凡渡劫一样,远派海外?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要是这样,还不如留在京外当官,好歹不是离开大明啊! 吴绍祖紧接着笑了起来说道:“哈哈,这就是个传闻罢了,再说了,现在你想要远派海外,也没有位置啊!” “请吴兄赐教?” 吴绍祖终于有了做前辈的机会,显摆说道: “我大明在海外通政署,就只有朝鲜和南洋两座。” “如今这两位主官都是刚刚到任,人员也都是齐全的,你想要外派海外都没有机会!” 听到这里,胡祯暂时放下心来。 但是刚刚是不是有人走过? 胡祯回头看了看,似乎看到人影走进了通政使的公房? 难道是错觉? 这通政司真是个邪门的地方。 通政使杨思忠在自己的公房坐下,拿起苏泽新上的奏疏。 这苏子霖果然走一步算三百步,这水晶宫博览会果然是早就计划好的,就是为了讨皇帝欢心。 这份奏疏定然会被通过,皇帝出席博览会,更是打响了水晶宫博览会的名声,提高了苏泽的政绩。 真是好手段啊! 杨思忠放下苏泽的奏疏,又想到刚刚在背后议论自己的经历官吴绍祖。 他翻开另一本奏疏,这是自己的好属下,南洋通政署主司张宣,在南下途中所写的一份奏疏。 张宣沿途南下南洋,船队停靠琉球后,给朝廷写了这份奏疏。 张宣在奏疏中介绍了琉球的形势。 琉球夹在大明和倭国之间,虽然保持对大明朝贡,但是局势并不乐观。 隆庆皇帝刚登基的时候,为了巩固和琉球的宗藩关系,册封琉球国主为琉球中山王。 但是倭国从五十年前开始,就已经渗透进了琉球。 嘉靖朝倭乱的时候,就有倭国使者假扮琉球贡使。 说是假扮,实际上是倭国已经渗透操纵了琉球,以琉球的名义朝贡。 倭乱平定后,琉球国内的局势依然很微妙。 隆庆二年的时候,琉球使团向大明贡“倭刀200柄”,但是明廷并没有追究,还回赐了礼物。 张宣在琉球停靠,打探了琉球国内的消息。 倭国萨摩藩的商人,控制了琉球国内的贸易,琉球港口倭国商人多如牛毛,甚至两年前琉球所用的铜钱,都是倭国铸钱。 这也是莱州铸币后,大明银元和黄铜币横扫整个南北亚,才将倭国钱币逐出了琉球。 此外倭国岛津家的势力也渗透进了琉球,倭国的神社和寺院都开到了琉球王城首里城内。 张宣在奏疏中汇报: “王府政令不出首里城。” 张宣对琉球的局势表示忧虑,于是上书朝廷,请求在琉球成立通政署,强化对琉球的控制。 当然,张宣这份奏疏,到底是真的关心琉球的安危,还是想要拉一位同僚去海外和自己一样受罪,杨思忠这位大银台就不清楚了。 但是琉球事关重大,杨思忠这位通政使自然是极力赞同下属的意见,支持在琉球设立通政署,强化对琉球的控制。 —— 四月二十六日。 水晶宫博览会开幕在即,在傅顺这个“土木狂魔”的努力下,水晶宫的主体展馆总算是完工了。 傅顺这个绰号还不是同僚起的,而是蒙古人在见识了东胜卫棱堡的恐怖后,给修造东胜棱堡的傅顺这样一个绰号。 而蒙古人本身的信仰就是万物有灵论,所以傅顺的形象又迅速神魔化,成为能让小儿啼哭的名号。 这些消息又被往来于草原的商人内销回大明,于是傅顺这个绰号就在京师传开了。 对于傅顺来说,水晶宫博览会的建筑是一门全新的学问。 钢为骨,玻璃为棚,还有那可以化泥为石的神奇建材。 这种可以任意塑性的神奇建材,在土木工程上就是一件神器! 只可惜苏翰林说了,这种神奇的建材,产量还很有限。 按照苏泽的配方,这种名叫水泥的建材,是用石灰、矿渣、石膏,经过高温煅烧而成的。 水泥的产量主要制约两个方面,一个是对炉温要求很高,目前只有房山玻璃窑,或者铁厂的炼铁窑这类的昂贵的窑才能烧制。 不过这个问题倒是不难解决,傅顺在库存钢材出清后,又准备扩建铁厂,到时候分几个出来专门煅烧水泥就是了。 第二个问题,则是原材料不够。 石膏还好,石膏算是添加剂,需要的用量不多。 石灰是水泥的主要材料,矿渣则是冶铁后的废料。 所以水泥厂必须要建造在冶铁厂旁边,煅烧石灰还需要大量的燃料。 最后问题还是落在了煤炭上。 好在京畿周围不缺煤矿,只要煤炭开采能提升上来,那水泥的产量也能飞速提升了。 不过今天傅顺又接到了一个消息,皇帝要带领藩属国朝贡使者,参加水晶宫博览会的开幕仪式。 隆庆皇帝又下旨,在京官员和家眷,京营和锦衣卫百户以上军官,京师的勋臣、宗室,国子监生和武监生,皇家和官办工坊的大匠,都可以参加这次观礼。 而工部需要在三天内,建造一座临时观礼台,又要满足皇帝的要求,容纳足够的观众,还需要满足现场安保的要求,保障皇帝和重臣们的安全。 傅顺骂骂咧咧的回到工地,再次喊来督造的手下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狗东西,上疏请陛下来观礼,还是老办法,用竹子和土石搭建,必须要在三日内完工,否则老子就先拿了你的乌纱,再去向雷阁老请罪!” 傅顺这手下消息比一门心思干土木的傅顺还灵通些,他连忙说道: “听说请奏陛下来观礼的,是苏翰林。” “狗,苟利国家生死以的苏翰林?” 面对手下的目光,傅顺迅速改口说道: “陛下亲自来观礼,正是对我们工程的重视,还不精神起来,速速开工!” —— 不过苏泽的日子也不好过。 “苏师傅!帮帮我!” 朱翊钧眼睛含泪,无助得看着苏泽。 面对弟子求助的目光,苏泽这一次也没有办法了。 朱翊钧听说了博览会的事情,也要去参加开幕式。 但皇帝要出城参加开幕式,那太子就要留在宫里了。 毕竟是在皇城外,帝国皇帝和帝国继承人出现在同一个地点,历史上有过太多的经验教训了。 所以这一次隆庆皇帝带着一后一妃(李妃)出席开幕式,却留着儿子在东宫守家。 听到这个消息后,朱翊钧自然就求到了苏泽头上。 苏泽只能说道: “陛下已经下旨,您还是留在东宫,不过等到闭幕式的时候您再请陛下让您去吧?” “还有闭幕式?” 苏泽连忙说道: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博览会也要有始有终嘛,既然开幕式有陛下亲临,那闭幕式就可以变成百姓同乐,殿下可以邀请京师戏班来表演,让百姓观戏。” 听到这里,小胖钧的眼睛也亮了。 父皇出席开幕式,城外肯定是要戒严的。 这不就和祭祀祖宗的祭典一样了吗? 还不如像苏师傅说的那样,等到闭幕式的时候再去。 安抚好了弟子后,朱翊钧又讲起了南洋的事情。 “苏师傅,国舅又来信了,果然和孤说的一样,南洋的汉人商人传回消息,佛郎机人真的在满剌加备战!” 在海商游戏玩腻了之后,小胖钧又迷上了兵棋。 苏泽按照前世的记忆,搞了一套兵棋推演的规则,小胖钧就让自己的舅舅搜集南洋海图,打探葡萄牙、西班牙、奥斯曼人在南洋的部署,在明伦堂内打造了一个巨大的兵器棋盘。 “苏师傅,您觉得这次谁会赢?” 苏泽看着巨大的棋盘,小胖钧还像模像样的让工匠做了几个船模放在棋盘上,散落的棋子可以看出来,在自己来之前刚刚经过了一次推演。 苏泽说道: “殿下,微臣觉得应该是佛郎机人。” 听到这个结果,小胖钧露出失望的表情,而这时候一名小太监说道: “殿下,是仆臣赢了!” 苏泽看向这个小太监,好像是最近刚刚被派来东宫伺候小胖钧的太监,好像是冯保的义子名叫陈矩。 看来是小胖钧闲着无聊,让小太监和他一起推演,最后结果是小胖钧推演错了。 毕竟太子还是孩子,这小太监算是他不多的同龄玩伴,恐怕也正是陈矩这种活泼的性格,才让朱翊钧愿意和他玩。 朱翊钧还嘴硬道: “苏师傅,这西班牙人可是要比佛郎机人船坚炮利,他们大军跨洋而来,对满剌加势在必得,又有奥斯曼人虎视眈眈,佛郎机人还能守住?” 苏泽说道: “殿下,海上作战不比路上,西班牙人远渡重洋而来,对满剌加水文地理都缺乏了解,比不上佛郎机人经营多年。” “奥斯曼人是要做黄雀,他们和佛郎机人在香料生意上有竞争不错,但是和西班牙人可是世代死仇。” “庙算之道,这些也都是要考虑进去的。” 小胖钧若有所思,对着苏泽说道: “苏师傅,再来一局!” (本章完) 第247章 这就是天朝! 第247章 这就是天朝! 苏泽好就好在从来不扫兴,他答应了朱翊钧,和他来了一次兵棋推演。 结果是苏泽代表的佛郎机一方,利用陆地上的防御工事和海上舰队的机动性,打败舰队数量更多的西班牙人。 小胖钧输得太惨,最后都有些怀疑人生,于是将指挥权交给了那个小太监陈矩。 这小太监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但是他的风格要比小胖钧稳重扎实多了。 他改变了小胖钧猛打猛冲的战略,而是跳过佛郎机人占领的岛屿,一个岛一个岛的清理扫荡,硬生生的冲出了一条突围的航线。 苏泽看向陈矩,这小太监还真是个海战的人才。 当然,苏泽改良的这个兵棋推演,其实也不是真正严谨的兵棋推演,只能勉强说是一种兵棋类的桌游,算是半教学半娱乐,是苏泽给弟子用来解闷的。 以马六甲附近岛屿的淡水和补给情况,其实是没办法执行这种跳岛战术的。 但是能在规则范围内,找到破局的方法,这份战略眼光还是不错的。 苏泽眼睛一转说道: “殿下,臣以为陈公公可以入武监。” “?” 这下子就连陈矩都傻了。 苏泽说道: “殿下,臣以为陈公公在军事上有天资,昔日郑三宝七下南洋,贤明的君主身边也有精通军旅之事的亲随,也方便殿下垂询军政。” “陈公公的年纪也正好,去武监学习,日后也能为殿下所用。” 陈矩的全身都颤抖起来。 能被冯保安排到太子身边,陈矩也是冯保身边的红人。 只不过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在司礼监书房和营造学社的初选考试都落榜了。 按照如今宫里的规矩,没有学历的太监,别说进司礼监了,就连成为内廷中级太监的资格都没有。 隆万时期的太监管理还是非常严格的,魏忠贤那种学历不过关还荣登高位的情况,在现在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在内廷没有职位,就算是被皇帝器重,也只是不入流的小太监。 况且天家的恩宠本来就是祸福难料的,越是皇帝身边贴身红人越是被人嫉妒,仅仅依靠情分维持必然是不长久的。 陈矩虽然读书不行,但是他绝对是聪明人,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都是学历,武监也是学历啊! 而且武监这学历更稀罕啊! 大明历史上,也不是没有领兵的太监,郑和不就是吗? 陈矩知道,太子有开拓南洋的志向,自己去武监好好学习一下,日后就是不能和郑和一样,亲自带领舰队下南洋,那作为未来皇帝身边懂军事的太监,也可以被垂询军事。 内阁中有负责军务的阁老,司礼监也要有负责军事的秉笔! 朱翊钧看着跪在地上的陈矩,内心有些舍不得。 苏泽明白这个弟子的心思,宽慰说道: “殿下,可以让陈矩不住在武监,就是往来东宫武监要吃苦,陈公公能吃这份苦吗?” 面对自己人生最关键的抉择时刻,陈矩也不顾礼数说道: “殿下,仆臣能吃苦!” 听到正主表态了,朱翊钧说道: “那就让陈矩去武监学习吧。” —— 这一次朝鲜使团担任正使的,就是上次的书状官许篈。 许篈在京师也结交了一些人脉,他精深的汉文功底,也让包括沈一贯在内的大明官员对他印象很好。 抵达京师第二天,许篈就请求拜见苏泽,参观《乐府新报》。 许篈主编的《朝鲜国报》,其实就是《乐府新报》在朝鲜的分社,苏泽和罗万化自然亲自接待了这位朝鲜正使。 许篈带着如同朝圣一般的心态,参观了报馆后,又来到旁边的印刷坊。 看到滚筒式印刷机后,许篈更是感觉全身的毛孔都颤抖起来。 看着报纸就这样自动印刷出来,这是何等的伟力啊! 这么比起来,朝鲜还在使用的雕版印刷,简直就像是在茹毛饮血一样! 而听到张毕汇报,这座印书馆一天印刷的报纸数量,许篈更是惊掉下巴。 光是京师一地的报纸发行人数,怕是比整个朝鲜国识字的人口都要多了! 等参观完后,许篈用对待老师的态度来对待苏泽。 他又和苏泽交流起了办报中遇到的困难,他说道: “学生在朝鲜办报,最大问题就是识汉字的人太少了。” 苏泽点头,近代报纸是伴随着大众教育才出现的,没有足够的识字人口,是没办法支撑一家报馆的。 而明代中期正好就是这样一个市井文学井喷的时期,这个时候大明的识字率是遥遥领先全世界的,南北二京更是有庞大的识字市民。 苏泽也是从识字人口最多的京师开始办报,然后才开始向其他地区普及。 就是这样,也只能覆盖省会城市和经济发达的市镇,很多城市送报纸过去卖都是亏本的。 而许篈看到的庞大发行量,只不过是大明庞大的人口堆出来的罢了。 许篈抱怨说道: “要说这件事,也都是训民正音的遗祸!” 许篈猛然想起两人都是大明的士大夫,他解释说道: “两位大人不知道,我们朝鲜原本都是说汉话,写汉字的。” “但是在世宗大王在位期间,创立了训民正音,还以御制强行推广,当时的儒臣就反对,‘去汉字同夷狄’,可最后还是被强推了。” 许篈愤恨的说道:“如今两班大臣中,竟然有不会汉字汉文的还敢舔着脸跻身于朝堂上,前些日子还有官员上书大王,请求用训民正音来举行朝鲜科举,也亏着这次儒臣反对激烈才作罢。” 许篈对着苏泽说道: “苏公,请您上书陛下,禁了训民正音,让朝鲜君民能重沐王化!” 苏泽无语的看着许篈。 苏泽才想起来,训民正音,就是现代朝鲜语的起源。 这种创立自己的语言,其实也是国家意识觉醒的产物。 当然,朝鲜这种并不是近代意义上的民族主义国家,而是朝鲜上层也意识到了,不愿意被强大汉文化同化,在文化上的反击。 在苏泽穿越前的时空,这一点似乎成功了,无论南北都实现了去汉字化,叫了千年的汉城改名首尔,就是从十五世纪以来,朝鲜谋求去汉字化的最后一步。 但是在这个时代,朝鲜的统治者还在小心翼翼的推动。 这倒不是大明霸道干涉,而是朝鲜内部就反对。 朝鲜的知识阶层,比如许篈这样的士大夫,是汉化相当彻底的。 他们从小就读诵四书五经,朝鲜的科举是用汉语的,公文也都是汉语,训民正音已经创立一百多年,但是在朝鲜士大夫眼里,那就是乡野粗鄙农夫用的语言,如果在正式场合使用,是绝对要被人嘲笑的。 但是许篈的方法,还真的不行。 因为作为官方语言的文言文,别说是朝鲜人学起来困难,就是大明百姓学起来也困难。 官员的奏疏,书信,普通大明老百姓也未必能看懂。 而科举考试的经文,那就是天书一样了。 这在语言学上,叫做书文分离,也就是书面语太过于古老,已经和不断发展的口语产生了分离,从先秦传承至今的文言文,和普通百姓所说的口语,其实已经是两个语言了。 而几乎所有近现代国家,都会进行官方语言改革,而大部分改革都是从白话文运动,也就是口语化运动开始,近代中国也不例外。 其实这个进程在明代已经开始了,时下流行的话本小说,包括《西游记》这类的小说,用的也都是口语化的用句。 朝鲜的训民正音,其实就是一个为了反对汉文教育,阴差阳错产生的一种朝鲜的白话文运动。 甚至苏泽的报纸,其实都在推动这种白话文运动。 从上个月开始,苏泽就和罗万化商议,将有关百姓民生的政令新闻,用老百姓能看懂的白话刊登。 再加上苏泽在格物致知和山川地理等板块,早就开始白话写作了,如今《乐府新报》差不多有一半版面都是白话文。 这是一种历史趋势。 但是也正如许篈所说的那样,朝鲜推广训民正音,也是一种想要逃脱大明文化统治的行为。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许弘文,就算是大明,说白话也是大势所趋,贵国的训民雅言,也是脱胎于民间用语吧?” 许篈不情愿的点头。 世宗大王自然也不可能凭空创造一门语言,如果那样还不如汉语容易推广呢。 训民雅言,其实就是将朝鲜普通百姓所用的“谚文”标准化了。 更准确的说,就是将朝鲜口语进行了注音和语法规范,使之成为了一种可以读写的语言。 苏泽说道: “其实许弘文可以换一个思路,朝鲜民间使用谚文,这已经是无法逆转的事情了,总不能让朝鲜人都不说谚文说汉语吧?” 许篈说道: “这有什么难的?我们士大夫都是说汉语的。” 苏泽有些无语,你怎么比我还极端? 这精神大明人也太可怕了一点。 不过苏泽还是耐心说道: “是你们士大夫人多,还是黎庶多?是你们士大夫要让千万黎庶说汉语容易,还是千万黎庶让你们士大夫说谚文容易?” 这下许篈也沉默了。 苏泽说道: “既然世宗大王可以将谚文变成训民正言,那许弘文也可以让谚文变成汉文嘛。” 苏泽这也没有忽悠许篈。 谚文中本来就有很多汉语词汇,甚至连发音都是一样的。 训民正言创造的韩文字母又丑又不好写,韩文在这个时代完全是可以通过汉语来表音的。 苏泽穿越前时空就是这样的。 英语作为强势语言,很多国家的表音字母都是借用的罗曼字母。 那现在如日中天的大明,为什么不能做一套汉字的表音字母表出来? 这在语言学上完全是可行的。 而且试想一下,如果都是用汉字来表音,那大明的官员百姓只需要按照表音就可以念诵别国的语言,那就大大降低了学习其他国家语言的难度。 而朝鲜这些国家,经过汉字表音的训练后,也可以无缝连接的学习汉语。 这就是语言学意义上的霸权。 许篈非常高兴,在苏泽这里找到了对抗训民正音的办法,他准备回去之后,就召集那些反对使用训民正音的士大夫们,研究怎么使用汉字来给谚文表音。 等到了那时候,再用自己向国主提出,用天朝上国来压制反对声,还真的就能将这个推广开。 然后这一套汉语表音的方法,同样可以随着大明的影响力,播撒到其他国家和地区去。 上层使用汉语汉字,下层使用汉语的表音文字,这就是一个稳固的汉文化圈了。 苏泽送走了许篈,接下来投入到了博览会的开幕中。 四月二十九日,临时观礼台落成,隆庆皇帝迫不及待的派遣了司礼监三巨头,查验了开幕仪式没有问题后,正是宣布会驾临开幕式。 四月三十日,京师戒严,在锦衣卫和京营士兵的保护下,隆庆皇帝从皇宫出来,乘坐撵轿前往城外。 虽然为了安保,附近的百姓都被驱离,但是很多百姓依然爬上屋顶,远眺皇帝出行的队伍。 隆庆皇帝抵达城外,看着阳光下闪着光芒的水晶宫,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紧接着,在五位阁臣的带领下,百官、藩属国使者、国子监生,向皇帝行大礼。 勋臣武将,则在定国公徐文壁的带领下行军礼。 更让隆庆皇帝耳目一新的,是经过一个月的简单军训后,武监生排列整齐的方阵,给隆庆皇帝搞了一次简单的阅兵仪式。 虽然第一期武监人数总共才三百多人,也就排列了一个方阵。 但是经过训练的武监生们令行禁止的样子,还是给皇帝以及藩属国使者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众臣又向皇帝敬贺武功,隆庆皇帝心情更加愉悦,又下旨嘉奖了武监,又给武监生赐银元奖励。 开幕仪式完成后,隆庆皇帝又领着百官参观了博览会,当置身于这座钢铁骨架的玻璃宫殿中,包括许篈在内的藩属国使臣,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大明实在是太强盛了! 这能够铸炮的钢材,就被当做是房屋的骨架,这一根柱子,能够锻造出多少神兵利器!? 这满屋顶的玻璃,又能换多少的财富? 这就是天朝上国! (本章完) 第248章 是时候出重拳了! 第248章 是时候出重拳了! 卡在四月最后一天,皇帝在水晶宫开幕仪式上满意而归后,苏泽在上一疏。 《奏办水晶宫博览会毕与民共乐疏》 这份奏疏里,苏泽请皇帝从内帑出钱,仿效当年灵济宫百戏会表演,在水晶宫博览会闭幕的时候举行百戏表演,和京师百姓同乐。 为了完成对小胖钧的承诺,苏泽又在奏疏中写明了,请求让太子主持闭幕的仪式。 ——【模拟开始】—— 《奏办水晶宫博览会毕与民共乐疏》,事关内帑用钱,阁臣没有票拟意见,送入宫中。 皇帝同意你的奏疏,但是不同意由太子主持。 隆庆皇帝从内帑出钱,亲自出席了闭幕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380。】 【是否使用1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好家伙,幸好自己用了【手提式大明朝廷】,这才算是万无一失,不然岂不是在好弟子面前食言而肥了? 看完苏泽也是一阵无语,不是,皇帝您还和儿子争出宫玩的机会? 算了,为了好弟子,苏泽还是支付了这一百点的威望点。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1280,请尽快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 皇宫内。 上次小胖钧发力,修复了帝后关系后,陈皇后搬回了中宫。 不过这位陈皇后性格清冷,本身也不是争宠的性格,搬回中宫也没有过问后宫的事情,存在感十分的稀薄。 但是小胖钧情商十分出众,每次回宫给母妃请安,也会捎带上这位名义上的“母后”,还时常带一些小礼品。 比起生母李妃的打压式教育,陈皇后是读过书的,也更明事理。 久而久之,朱翊钧遇到一些事情,反而不会对自己的生母说,而是向陈皇后倾诉。 陈皇后无子,而且看样子也生不出儿子了,对这个名义上的嫡子也是十分的喜爱,反而让朱翊钧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感觉。 前些日子朱翊钧每次进宫,嘟囔着的都是水晶宫博览会的事情。 刚刚隆庆皇帝来中宫用午膳,提到了苏泽提请办闭幕式的事情。 皇帝虽然赞同了苏泽的奏疏,却想要亲自出席。 陈皇后知道自己这个胖大儿盼着去博览会,可皇帝这个当爹的要去,儿子也只能让一让了。 一想到胖大儿失望的样子,陈皇后也有些不忍。 陈皇后想了想,喊来身边的侍女说道: “你去翊坤宫传几句话。” 陈皇后在侍女耳边附耳说了几句,这名侍女立刻跪了下来: “娘娘,您可要三思啊!这是妄议君上的罪过啊!” 陈皇后却说道: “若是盘查,你就说也是听来的,本宫一定会保你。” “再说这些传闻也非空穴来风,也谈不上妄议君上。” 这名侍女也是陈皇后的亲信,她在冷宫的时候,侍女不离不弃照顾,两人的关系相当的亲密。 听到陈皇后下定了决心,这侍女也只能按照陈皇后的吩咐,去找翊坤宫传起了闲话。 次日,宫中传出消息,传闻皇帝出宫去水晶宫博览会,是想要在民间选秀女入宫,这个消息也不知道怎么被李妃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皇帝和李贵妃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隆庆皇帝还是放弃了参加闭幕式的打算,改由太子朱翊钧出席。 —— 五月十日,博览会在京师百姓的欢声笑语中闭幕。 太子朱翊钧亲临水晶宫,由上次百戏会胜出的戏班,在闭幕式上进行了精彩的表演。 朱翊钧的小脸通红,激动的看着戏班和欢腾的百姓。 最后朱翊钧也得偿所愿,在苏泽的陪伴下参观了水晶宫,看到各种新奇的机器,朱翊钧新奇的打量,苏泽又让工匠示范,让小胖钧亲手操作了几台机器。 这让还处于好奇心旺盛阶段的朱翊钧十分兴奋,一直到闭幕仪式结束,这才恋恋不舍的返回东宫。 这之后,水晶宫博览会还会持续半个月,半个月后玻璃天板会被替换成木质屋顶,博览会则会改成一座展览馆,在休沐的日子对百姓开放。 至于为什么要替换玻璃天板,用苏泽的话说是玻璃屋顶在太阳强烈的夏季有安全隐患,不过玻璃幕墙就不用拆除了,作为博览会的特殊景观保留下来。 这场博览会在百姓中引起的讨论甚至还要超过了当年的灵济宫大会。 灵济宫大会对于读书人是盛会,这是朝廷第一次和在野贤良文学对话,讨论大明的学术和政策。 而苏泽在灵济宫大会上提出的“四民道德”说,和高拱正在大力推广的实学一起,日益受到读书人的关注,俨然已经成为一门显学。 但是水晶宫博览会,是皇帝和百姓同乐的盛会。 不少京师百姓,在博览会上也见到大明最新的机器,见到了各种新奇的商品,以及海外各种奇珍异宝。 虽然其中不少东西,大家已经在报纸上读到了,但是实物带来的震撼,可要比文字震撼多了。 钢铁缫丝机隆隆转动,看着丝锭上缠绕的丝线,看着加热炉中升腾起的火焰,就连普通百姓也感觉到了,新的时代正踏着钢铁和火焰大步踏来。 太祖成祖时代是什么样子,早已经没人知道,但是和先帝朝比起来,这已经是最好的时代了! 可有人欢喜有人忧虑。 吴绍祖在博览会闭幕前就得到了任命,他眼前一黑,但还是立刻动身离开了京师。 大明官员赴任是有期限的,如果不能按期赶到,吴绍祖可是要被吏部处分的。 不过这次去琉球上任,通政邮递司对他还是不错的。 琉球通政署,有主官一名,也就是吴绍祖。 此外还有市舶太监一人,名叫高顺安,负责就地管理琉球的敕书,敕书就是朝贡贸易的凭证,这名太监就是负责琉球贸易的。 还有锦衣卫百户一人,名叫张永安,负责琉球的情报。 另外还有一名在东胜卫战役中立功升迁的百户,名叫赵及,带着三十名参加过东胜卫大战的精锐士兵,护送吴绍祖一行人前往琉球。 大家都是“发配”琉球的难兄难弟,临行前的几杯苦酒下肚,众人很快就拉近了距离。 除此之外,跟随吴绍祖一起返回琉球的,还有这次来京师朝贡的琉球使团。 使团总共有二十人,正使毛国鼎,是琉球世家毛氏的族长。 琉球有十三家的说法。 这就要说到琉球的统治基础,也就是所谓的“御座乐”。 相传这御座乐,是当年琉球朝觐太祖朱元璋,太祖回赐的宫廷御乐,由刘伯温所制。 当然,这不仅仅是一套御乐,还是一套祭祀、外交、国家典礼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政治仪式。 无论是国主更迭,还是对大明的朝贡,都需要演奏御座乐。 琉球十三家,就是垄断了御座乐的家族,其中以琉球王室,也就是尚氏为首,王族四个分支,加上八家异姓贵族组成,几乎控制了琉球所有的职位。 毛国鼎就担任琉球三司官,这是仅次于国相的要职,但是这位琉球朝贡使,自从入京以后就忧心忡忡的样子,整日在主客司内深居简出。 但是琉球使团却对水晶宫博览会很有兴趣,特别是听说了水晶宫博览会的立柱是用的炮钢后,整个琉球使团更是震惊到沉默。 吴绍祖制定的前往琉球的路线,是从京师前往直沽,再从直沽坐船去莱州,然后沿着东南的海岸线抵达澎湖,再往北就可以前往琉球了。 这也是以往琉球使者入贡大明的路程。 但是这一次琉球使者,却不是走的这条路,而是从琉球往北进入倭国的海域,沿着倭国海域再入朝鲜半岛,然后渡过渤海湾进入莱州。 所以在两拨使团离开京师后,琉球朝贡使毛国鼎,就因为归途路线和吴绍祖进行了激烈的争吵。 毛国鼎坚持要走北线,也就是从朝鲜倭国海岸沿线返回琉球。 毛国鼎的理由,是琉球到澎湖之间的海域有大量的海盗,使团带着皇帝回赐的礼物,一旦被海盗打劫损失就太大了。 双方争吵不断,最后吴绍祖也妥协,反正两条路线都要经过莱州,那就先抵达莱州再说。 一行人抵达莱州港前,锦衣卫百户张永安,带着负责护卫的百户赵及找上了吴绍祖。 张永安首先说道:“吴主司,这些琉球人有问题!他们一路上都在搜罗大明的消息,属下还看到了他们带回的箱子里都是报纸!” 吴绍祖也紧张起来,而一直沉稳的赵及说道: “除了张百户说的,属下还听到使团里几个人用倭语交谈!” 吴绍祖连忙问道: “确信?” 赵及立刻说道:“属下曾经追随戚帅在东南抗倭,和倭寇有血仇,绝对不会错的!” 吴绍祖来回踱步,他这个通政署的主司,上任之前也是经过大银台杨思忠紧急调教的。 杨思忠不仅仅让吴绍祖读完了通政司内所有关于琉球的情报,也让人抄来了翰林院内有关琉球事务的档案。 如果不是时间太紧,怕是杨思忠要让吴绍祖学完琉球语才让他离京。 吴绍祖说道:“这么说南洋王主司的奏疏没说错,琉球确实被倭国渗透得厉害,使团里这些倭人,怕是来监视琉球正使的。” 紧接着吴绍祖说道: “怪不得琉球使团要我们走北路前往琉球!倭寇定是想要在海上埋伏,拦截吾等!” 听到这里,身经百战的赵及也是打了一颤。 茫茫海上,他这一身武艺也没有多少作用,如果真的被倭寇生擒,那自己也只能以死报国了! 吴绍祖想的更多,琉球孤悬海外,倭寇绝对会伪造大明通政使传递假消息,麻痹朝廷,自己差点就要成为倭寇帮凶了! 张永安问道:“主司怎么办?” 赵及则杀气腾腾说道:“主司,属下这就动手,宰了这些倭寇崽子!” 吴绍祖想了想说道: “先去莱州港,本官去求助登莱涂巡抚,快马向朝廷报告!” “还在大明境内,倭寇大概是不敢动手!但是张百户赵百户,你们今天开始轮流值夜,不能让倭寇钻了空子!” —— 五月十五日,一只胖鸽子飞进了詹事府的公房。 苏泽有些无语,这胖鸽子现在也学精了,有时候在苏泽这边讨不到食物,就往大同戚继光那边,或者登莱涂泽明那边飞。 无论是戚继光和涂泽明,都非常稀罕这只鸽子,苏泽感觉它比起以前更肥了。 再这么吃下去,怕是信鸽要变成猫头鹰了。 不过【飞鸽传书】这种待机状态,可以让戚继光和涂泽明有事可以迅速联系他,强化了信息交流,倒也是一件好事。 胖鸽子对着苏泽亮了一下信笼,苏泽看到了笼子里的来信,胖鸽子就迅速将爪子缩回去。 苏泽一阵无语,只能从书桌里掏出一把精米,这是经过【家庭种植毯】培育出来的第三代高产米,胖鸽子这才重新伸出爪子。 苏泽拆开信笼,发现这是登莱巡抚涂泽明的信。 除了涂泽明的信,还有琉球通政署主司吴绍祖的求援信抄本。 看完后,苏泽的脸色剧烈变化。 他也没想到,倭国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混入琉球使团来京师朝觐,搜罗大明的情报,还想要扣押琉球通政署的官员。 也亏着这琉球通政署的官员机敏,识破了阴谋。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解决琉球问题。 看来倭国对琉球的渗透,要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快。 没办法,前时空对琉球的史料很少,对于倭国渗透琉球的过程更是语焉不详,前后矛盾。 夺回琉球的控制权是必须的! 苏泽开始盘算大明的家底。 为了筹备下南洋,大明在登莱打造新式战舰,目前已经完工四艘。 这四艘帆船,都是工部在研究了中西方帆船后,设计出的改良帆船。 这些帆船,都吸取了西洋的帆法,使用了横帆设计。 此外船身也不是福船那种方正的结构,而是能切开水线的流线型。 但是舱体设计,使用了大明舰船的分厢体设计,这样舰船就是一个舱进水,只要即使封锁这个舱也能继续战斗。 舰炮也是都是新一代的火炮。 是时候出重拳,试验一下大明的新舰队了! 但是苏泽看了看自己的威望值,想要说服皇帝和重臣们冒着和倭国再开战的风险夺回琉球,怕是需要的威望点不少。 苏泽想了想,拿起吴绍祖的求援信,向通政邮递司衙门走去。 (本章完) 第249章 《奏请通政司兼领海疆谍报事疏》 第249章 《奏请通政司兼领海疆谍报事疏》 “这是?” 苏泽坐在杨思忠的公房中,将吴绍祖的信件抄本递给了杨思忠。 “大银台,这是登莱涂巡抚遣快使,送来的琉球通政署吴主司的密信抄本,吴主司的密报过两天应该就能送到京师了。” 杨思忠的脸色严肃。 吴绍祖是他的手下,琉球通政署也是通政邮递司上奏请求设立的。 可吴绍祖还没上任,就出现这样的问题。 但是,杨思忠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吴绍祖是个谨慎的人,还没到琉球就发现了端倪。 如果等吴绍祖等人羊入虎口,琉球通政署真的被倭人控制,那通政邮递司可真的成了笑话了。 紧接着杨思忠就是愤怒。 倭人狼子野心,竟然连大明的特使都想要囚禁控制! 杨思忠看向苏泽问道: “苏翰林有什么看法?” 苏泽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就一个字:“打。” 杨思忠看向苏泽,他又犹豫起来。 没办法,东南倭乱对于大明影响实在是太大,以至于凡是经历过的大臣都留下来心理阴影。 东南抗倭,几乎将整个大明的经济中心给打烂了,倭乱持续那么多年,朝廷搭进去多少人力物力。 可最后的结果,也只是驱逐了这些倭寇罢了。 在大明烧杀掳掠的倭寇,就只是倭国的浪人,以及伪装成倭寇的大明海盗。 从结果上说,胡宗宪领导的平倭战争,都没有能对倭国产生什么影响。 而这一次控制琉球的倭人,显然也不是普通的倭人。 杨思忠消息灵通,也知道倭国如今处于乱世,地方领主号称“大名”,割据一方。 能够将手伸进倭国的,自然也是“大名”一级的倭寇领主。 如果要开战,那就是和倭寇本土的势力开战。 如果战事扩大,再演变成东南倭乱那样的结果,任何一个大臣都是承担不起这样的政治后果的。 所以苏泽提出要用武力,派遣舰队前往琉球,驱赶占据琉球的倭人势力,就连通政使杨思忠也都犹豫了。 看到杨思忠的表情,苏泽心道果然如此。 自己的猜测没错,众臣都被倭乱吓到了。 这种吓到了,并不是因为倭人强大。 就比如你是个好汉,有贼人惦记你家的财产,正面作战你当然能打得过贼人,可贼人日日夜夜盯着你,专门等你不注意的时候动手。 这时候你就是再强壮,也怕被贼惦记着。 倭寇就是这样,他们藏在大海另一边,本身就是烂命一条。 他们滋扰海域,抢夺大明的村落,只要能成功一次就是大赚。 如果失败,那死了就死了。 苏泽说道: “大银台,倭人是畏威而不怀德,如果我们处处忍让,倭人反而会得寸进尺。可如果我们大明表现出强硬来,倭人反而会因为大明的强盛而臣服。” 这个理由自然不足以说服杨思忠。 苏泽也明白,这些是不足以说服杨思忠的,由此可见,想要对琉球动兵的阻力到底有多大。 但是苏泽也不是要杨思忠战队表态,他接着说道: “大银台,琉球的事情,苏某自然会上书,但是有一件事,关系通政邮递司。” 听到苏泽这么说,杨思忠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说道: “请讲。” 苏泽说道: “吴主司说,这些倭人潜藏在京师,刺探我大明的情报。” 杨思忠有些不解的说道: “这件事自然有锦衣卫处理。” 苏泽说道: “京师的倭寇探子,自然应该由锦衣卫处理,但是这些倭寇胆敢假扮使团潜入京师,那在其他开海的港口呢?朝鲜呢?” “锦衣卫可管不了这些地方的事情。” 锦衣卫原本就是御前仪仗机构,但是随着皇权的延伸,逐渐成为了司法和侦查机构。 但是大明锦衣卫,也绝对不是后世影视作品里的严密情报机构,实际上锦衣卫的主要活动范围是京师。 除此之外,在特殊情况下,锦衣卫也有外派的刺探军事情报的职能。 但是就和京师官员都不愿意离开京师一样,锦衣卫也不愿意离开京师。 锦衣卫在地方上的势力很弱,如果遇到大案,都要京师派人下去办理。 苏泽继续说道: “如果等锦衣卫派人,再从地方上开始侦查,倭人早就跑了。” “而沿海港口、重要城市、包括朝鲜,都有我通政司的经历所。” “既然如此,何不交给经历所,调查倭国细作?” 这下子杨思忠的脸色变了。 没有一个部门,能够抵抗扩权的诱惑。 通政司能从九卿衙门靠后的衙门,变成如今仅次于六部的第一梯队,就是通政司改为通政邮递司,掌握的权利扩张了。 部门权利的扩张,杨思忠这个通政使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但是现在的通政邮递司,主要的权力还是比较虚的。 地方驿站、公文递送系统,再加上地方通政署的耳目作用。 苏泽掏出一份奏疏,递给杨思忠。 《奏请通政司兼领海疆谍报事疏》 只见苏泽在奏疏中写道: “臣闻夷狄豺狼,畏威而不怀德。近察东南诸藩,倭人狼顾鸱张,阴遣细作混入琉球贡使,潜踪畿辅,刺探军机。” “甚者欲劫持天朝命官,伪传政令,其心可诛!此獠不除,非惟海疆不靖,更恐九边机宜、京营戍卫皆为所窥,动摇国本。” 这一段是文官一贯的套路。 苏泽接着写道: “稽之旧制,锦衣卫职司侦缉,然其耳目囿于京畿。今开埠诸港、朝鲜属邦,倭谍横行如入无人之境。” “地方有司或职非专责,或力有不逮,往往坐失战机。” “臣观通政邮递司经历所布设州县,星罗沿海,本为朝廷耳目。倘假之以稽查奸细之权,则倭寇动向可旦夕达于天听。” 苏泽紧接着写道: “凡开埠港口、属国通政署及地方经历所,得稽查外藩奸细,录其形貌行止飞报京师。” “遇可疑之人,许会同地方兵备道拘询,然不得私设刑狱。” “凡涉军国重务之谍报,直送通政使司密奏,勿经地方。” 最后苏泽写道: “如此则沿海如臂使指,万里海疆织罗网,可绝倭谍窥伺之患。” 看完苏泽的奏疏,杨思忠的呼吸微微急促。 通政司经历所都安插在重要的地方,而当年经历所人员配置的时候,苏泽就在经历所塞进了太监和锦衣卫的人。 这样一来,由经历所负责外藩奸细,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杨思忠也是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油条了,他当然不会被苏泽这样三言两语说动。 放下奏疏,杨思忠问道: “钱从哪里来?” 任何一个部门要办事,都需要经费,总不能让通政司的经历所自己贴钱办事吧? 更何况情报工作是最钱的,无论是收买情报,还是发展线人,再比如招募人手,这些都是要经费的。 全国沿海这么些通政司经历所,这需要的一大笔经费从哪里出? 这才是杨思忠关心的问题。 如果皇帝和阁老们不拨款,那苏泽这份奏疏就形同虚设。 苏泽说道: “经费自然应该从备边银拨付。” 杨思忠看向苏泽说道: “苏翰林如果能从户部要来这笔银子,老夫定然让经历所抓回几个倭国细作给你。” 果然是老狐狸,杨思忠一下子就看清楚了苏泽的布局。 大明君臣对于倭国渗透琉球的事情未必就完全不知情。 比如隆庆元年进贡倭刀的事情,大明上下都把这件事含糊过去了,只有福建市舶司建议,将琉球的来贡次数减少,而朝堂也立刻准奏。 这倒也不能苛责大明,隆庆元年是什么情况,实在没办法承担再起倭乱的代价了。 而现在局势好转,但是大明君臣对于海外藩属国的重要性依然认识不足,对于琉球大概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苏泽穿越前时空就是这样,虽然官方和民间都有关于琉球被倭国渗透的情报,但是无论是明朝还清朝都没有重视。 琉球先是同时向大明和倭国称臣纳贡,然后只贡倭国。 一直到1879年,松田道之率日军闯入首里城,投靠倭国的末代三司官毛凤来摔碎尚氏的御冠,宣布琉球王政终结。 可讽刺的是,毛氏最后也被迫穿和服向倭国称臣,琉球彻底被倭国控制。 但是渗透琉球,和渗透大明,对大明君臣的震撼是不一样的。 如果倭人明目张胆渗透大明,那就是真的对大明有狼子野心了,这时候大明君臣一定会主动回击。 就是前时空,万历年间倭国入侵朝鲜,前时空的万历皇帝都发动了抗倭援朝战争,最终挫败了倭国的入侵。 更别说这个已经被苏泽改得面目全非,但国力早已经超越前时空的大明朝了。 苏泽从通政司出来,这感觉是为了说服杨思忠,自己又从杨思忠这边又领了一个前置任务。 怎么感觉越来越罐头游戏了? 苏泽只能再次开始跑腿,这一次他来到了户部。 这一次苏泽直接找上了自己挂职的山东清吏司。 苏泽这么有把握的答应杨思忠,是因为备边银的预算编制,就掌握在山东司清吏司手里。 苏泽没有直接去拜见山东司的主司,户部郎中葛烨。 而是去了山东司下的商税局,找上了自己的老部下魏恽。 魏恽已经从户部主事升任户部员外郎了,而他能够出任商税局的主司,也是苏泽上疏推荐的。 所以按照大明官场的规矩,苏泽就是魏恽的举主,又是老上司,政治上的关系已经确定了。 虽然魏恽是张居正的弟子,在张居正还在朝堂的时候,他还需要顾忌张居正那边的利益,不能背叛张居正这个座师。 但是只要是稍微正常点的人都明白,苏泽入阁也是时间问题,而张居正要比苏泽大一个辈分,魏恽要如何对待苏泽,答案自然不言而明。 魏恽恭敬的接待了苏泽,并且亲自奉上茶水,然后就恭恭敬敬的听苏泽说明了来意。 听完之后,魏恽说道: “恩台,今年备边银被张阁老削了一半,大部分都用在了通辽棱堡的建设上了。” 恩台,就是对举主的尊称。 “九边都在争这点剩余的银子,再挤出来给通政邮递司,怕是张阁老那边也难通过?” 苏泽表示理解的点头,他接着问道: “我记得备边银,一半都是来自皇帝内帑,也就是金银拨出,剩下是盐课和杂捐吧?” 魏恽点头说道: “恩台所言不错,国初的时候,备边银都来自于盐课,开中法废弛后,备边银一半是从金银拨出的,由内帑补足。” 苏泽说道: “那这么说,由备边银拨出给海港城市的通政司经历所,确实不妥。” 听到这里,魏恽松一口气。 苏泽是自己的举主,在政治上他自然要跟随苏泽。 但是削减备边银,这是负责户部的阁老张居正定下的调子,那作为户部员外郎的魏恽,自然也要站在户部的立场上说话。 苏泽接着说道: “但是疆防之事繁重,备边银原本是为了九边所设的,可我大明的疆域又岂止有九边?” “恩台?” “海波千里,同样也是我大明疆域,海上御敌自然也是疆防。” “海上疆防应该要和九边疆防分开,专设海防备边银,专司用在海防之上。” 苏泽的思路更顺畅,他说道: “金银来自田税,陛下从内帑金银补足边防陆军之费,那海防备边银,应该从市舶税中出才合适,对吧?” 魏恽有些跟不上苏泽的思路,但是仔细想想好像苏泽说的还真的有道理。 金银补足陆地上的备边银,那由市舶税来补充海防备边银,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泽对着魏恽拱手一礼,接着说道: “葛主司那边我就不去拜见了。” 苏泽说完就转身离开。 看来要将钱的问题一并解决。 回到詹事府,苏泽再次掏出一本空白奏疏。 他划去原本奏疏的名字,改成了—— 《请设海防备边银并通政司兼领海疆谍报二事疏》 (本章完) 第250章 对倭刀宝具钢筋 第250章 对倭刀宝具—钢筋 ——【模拟开始】—— 《请设海防备边银并通政司兼领海疆谍报二事疏》,事关内帑用钱,阁臣没有票拟意见,送入宫中。 隆庆皇帝不愿意从内帑掏钱,从市舶税划出海防备边银,这件事发往外廷再议。 兵部也反对你将手伸进海防体系,宁可反对设立海防备边银。 隆庆皇帝顺水推舟,驳回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540。】 【本次奏疏所奏二事,合并上奏会增加所需威望值。】 【是否使用10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分开上奏,“请设海防备边银”需要500威望值,“通政司兼领海疆谍报”需要200威望值。】 【是否继续合并上奏,并扣除1000点威望值?】 好家伙,系统还真会算账。 也对,自己这份奏疏,实际上所奏的两件事。 如果分开上奏,那就需要两次模拟上奏的机会。 合并上奏就可以省去一次模拟上奏的机会,但是要多威望值。 这么算起来,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但是这么想也合理,想要同时通过两件事,比两件事分开来通过的难度肯定是不一样的。 现在刚刚月初,苏泽还不想要用掉两次模拟机会。 那只能选择合并上奏了。 “合并上奏,扣除1000点。” 【威望点已经扣除,剩余威望点:540,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苏泽开始思考。 自己又发现了一个新用法。 如果将很多事情合并在一封奏疏里,岂不是就是绕过模拟次数的限制? 但是想想其实也很难。 两件有关的事情合并在一起上书也就罢了,备边银和通政司经历所的事情有关联,还能做这么做。 如果将一堆不相干的事情放在一份奏疏里,那皇帝和阁老们也会厌恶,这是违反大明公文办公原则的。 况且一加一都大于二了,在同一本奏疏里塞进太多的事情,还会增加威望值的消耗。 当然,苏泽在修改后的奏疏中,也只是向皇帝内帑伸手,要了五十万两银子。 这笔钱就是拨给通政经历所的经费。 这笔钱只占了去年市舶税不到八分之一。 这可要比九边备边银从内帑中掏出来的金钱少多了。 但是只要开了这个口子,有了这个预算,那日后和海防有关的事项,都可以从海防备边银中掏钱。 苏泽紧接着夹着奏疏,向着通政司走去。 —— 次日,苏泽的奏疏送入宫中,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这次就连通政使杨思忠,都不看好苏泽的这份奏疏。 想要从内帑掏钱谈何容易! 要知道皇帝这笔市舶税,朝堂上下可都是垂涎已久的。 但是隆庆皇帝将这笔钱抓得很紧,外廷丝毫没有染指的机会。 同样是内帑收入,市舶税增长迅速,而且不需要和金钱那样,要由官僚系统经手,直接通过各港口的市舶司就能征收完毕。 如果不是皇帝交出账本,百官都不知道市舶司去年竟然收了那么多! 皇帝手里宽裕了,在用钱方面也自由很多。 皇帝也是要钱的。 皇帝有亲戚需要赏赐,贴身的宫女太监也要赏赐,此外还有上元灯会这类的开销。 当然,皇帝的内帑,也不是后世批评那样,都用在皇室身上。 比如备边银的大头,就是从皇帝内帑金钱里支出的,这是明代自土木堡之后,最大的边防经费来源。 除此之外,在户部没有钱的时候,也经常向皇帝“借”钱。 所以明代皇帝也不像是后世传说的那样一毛不拔,大明财政的困境,也不全是皇室挥霍无度。 武监生的教学补贴费用都是皇帝内帑支出的。 本届内阁,高拱张居正都是体面人,但是他们也同样不愿意由外廷负担这笔费用,所以苏泽的奏疏送到内阁后,阁臣们都不好意思再开口向皇帝要钱。 隆庆皇帝看完了这份奏疏,压制住内心的不快,向司礼监三人问道: “内廷怎么看?” 李芳开口说道: “苏翰林是谋国之言,但琉球局势是否如通政司说的那么紧迫,海疆是否有倭寇潜伏,这事情还要外廷议一议。” 李芳是老狐狸。 他自然知道,皇帝是不愿意掏这笔钱的。 和苏泽前面的奏疏不同,这笔钱属于砸进去看不到水的。 以前隆庆皇帝乖乖掏钱,是因为这些钱砸进去都是能看到的。 灵济宫大会、上元灯会、武监,这都是功劳摆在这里,日后都要写进史书的。 可海疆谍报? 情报工作可能几年钱都没有结果,但是这些人又要养着,占用大量的经费。 李芳自然看出了皇帝不愿意掏钱,但是他也不想要得罪苏泽,所以干脆扔给外廷商议。 如果外廷真的铁板一块,那压力自然就给到皇帝身上,如果外廷自己都不能统一意见,那就顺水推舟不了了之。 冯保身为东厂的厂公,他的态度更偏向苏泽一点,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冯保说道: “陛下,仆臣以为我东厂锦衣卫在地方上自有耳目,不如拨出一笔银子给这些锦衣卫沿海哨所,说不定能省钱办大事。” 明初的锦衣卫,确实是有监视地方的功能的。 但是大明卫所都在不断堕落,锦衣卫地方哨所早就已经失能。 冯保作为东厂厂公,管辖锦衣卫,想要将侦缉的权利掌握在东厂手里,而不是外朝文官的通政邮递司手里。 而且冯保还进一步想,虽然名义上是“备倭”,但只要有了经费,那除了备倭之外,也可以增加其他的功能,比如搜集地方上的民情和官员情报,这样一来,又能进一步加强东厂和锦衣卫的权力。 最后皇帝看向执掌内承运库的陈洪。 陈洪的态度就很坚决了,“陛下,此例不可开,万万不可从内帑支银!” 这句话也提醒了隆庆皇帝,九边备边银也是这样,原本只是在国防预算不够的时候,外廷向皇帝“拆借”的银子。 但是到了现在,备边银已经成了固定支出。 在先帝朝东南抗倭的时候,内帑都差不多掏空了用来抗倭。 一句“此例断不可开”,让隆庆皇帝坚定了决心,他对着李芳说道: “将苏泽的奏疏发往外廷公议。” 李芳接过了苏泽的奏疏,以他对外朝大臣的了解,发往外朝公议,差不多就等于是驳回苏泽这份奏疏了。 —— “少主,真要硬闯吗?” 趴在水晶宫博览会的展馆前,一名倭国武士对着趴在他身边,一副汉人读书人打扮岛津义弘说道。 岛津义弘,是萨摩岛津家主岛津贵久的次子。 作为家族次子,岛津义弘没有家族继承权,他的兄长岛津义久能征善战,得到包括他父亲在内,岛津家的一致认可。 所以岛津义弘从成年以后,作为家族战将,为岛津家也立下了不少功劳。 不过自从去年开始,他父亲岛津贵久一统萨摩后,萨摩地区暂时没有了战事。 于是岛津义弘就主动远离家族权力核心,开始四处游历。 去年他随着商船来到了莱州港,在见识到了莱州港口的繁华后,岛津义弘就起了游历大明的心思。 岛津义弘命令手下都和他一样学着大明人蓄发,又向大明商人学习汉语,接着混过了市舶司的盘查,领着手下混入了大明腹地。 他们有时候扮作朝鲜商人,有时候扮作琉球商人,又靠着金钱开道,竟然就混进了京师。 岛津义弘在京师大开眼界,但是最让他震惊的,是东胜卫大捷的消息。 萨摩在倭国最南端,也是最早和外国交流的地区,岛津家也是倭国最早开始使用火器的大名。 岛津义弘自己也是火器的狂热爱好者,他在萨摩的时候,就设置过“火器馆”,专门研究西洋火器。 当听说大明军队利用棱堡和火器,击败了十几万蒙古人后,岛津义弘就对大明的军事技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元初对马岛之战中,倭国人也见识过蒙古人的可怕,现在竟然击败这么可怕的敌人,一定是靠的火器! 但是岛津义弘根本没有合法身份,无法靠近大明的兵工厂,几个月下来都没有任何收获。 这时候,他等到了水晶宫博览会的开幕。 他冒充大明百姓,混入水晶宫中,他见到了那些精妙的机器,更让他着迷的是水晶宫内的钢材。 听说水晶宫的立柱,就是用铸炮的炮钢来铸造的。 暴殄天物啊! 但是岛津义弘也是聪明人,这不是正说明大明在冶铁铸造技术上有了巨大突破吗? 岛津义弘坚信在水晶宫博览会内,藏着大明的冶铁秘术,那些精妙的机器,就和冶铁铸炮有关! 只可惜岛津义弘的汉语并不是特别好,听不懂这些机器的介绍,要不然也不会产生如此离谱的误会了。 等到博览会闭幕之后,岛津义弘就带着手下,准备闯入世博会的展馆,将这些机器偷出来。 只要将这些机器运回岛津家,那就能制造出和大明一样的火炮。 借着如此强大的火器,岛津家说不定就能统一整个倭国,完成“天下一人”的伟业。 而岛津义弘也等到了机会,自从博览会闭幕后,城外的水晶宫展览馆拆除了主展馆顶部的玻璃屋顶,要等到重新安装木质屋顶后才会重新开放。 所以除了工部的匠人之外,整个展览馆没有什么人手。 随着岛津义弘的一声令下,倭人冲进了主展馆。 与此同时,傅顺正领着工部的官员和匠人住在水晶宫,忙着尽快改造水晶宫,然后重新开放。 紧张的工期让傅顺烦躁到难以入眠,他再次核对了一下明天的工程图纸,突然听到了下属喊道: “遭贼啦!” 傅顺听到喊声,立刻拿起一根钢筋就冲了出来,而工部的官员和匠人也纷纷如此。 傅顺又大喊一声: “燃灯!” 巨大的鲸油灯亮起,这是为了赶工,工部特别打造的聚光灯。 灯罩后是反光的镜子,点燃之后宛如白昼,这也是如今港口灯塔照明用的技术。 岛津义弘也傻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引起了明人的警觉,更没想到大明还有这么亮的灯,身穿黑衣的己方瞬间成了最显眼的目标。 他也没想到水晶宫内还有这么多手持钢剑的猛男。 这些人不都是工匠吗? 在倭国,一旦出现手持武器的武士,工匠们都会第一时间逃窜。 怎么大明的工匠和倭国的工匠不同?还会拿起武器反抗!? 岛津义弘心一横,又抽出自己腰间的倭刀。 这把倭刀,名叫小筱丸,这是一把名刀,是岛津家最珍贵的珍藏。 岛津义弘的眼力劲儿也很好,直接冲向了手持钢筋的傅顺。 这群明人中,傅顺最高大,而且众人都以他为尊。 “死!” 岛津义弘全力挥舞小筱丸,向着傅顺劈砍过来。 他来势太快,傅顺也反应不及时,眼看着是躲不开了,傅顺本能的举起手里的钢筋格挡。 岛津义弘露出笑容,他几次在战场上斩杀敌将,都是靠着这一招。 小筱丸是削铁如泥的神兵,能轻易砍断对方的武器,等对方武器断裂后,自己就可以乘胜追击,将眼前这个明人首领斩杀。 电石火光,小筱丸撞上了钢筋。 然后,小筱丸断了。 岛津义弘傻了,自己的名刀竟然断了!? 被眼前这个明人首领手里的铁棒给撞断了!? 岛津义弘陷入到人生观崩塌的震惊中,傅顺却已经回过神来。 他看到锋利的断刀,更是一股恶气涌起,他手持钢筋冲上来,对着岛津义弘就是一阵乱揍! 而这时候,隔壁楞严寺听到了水晶宫的动静,又看到工地上亮起鲸油灯,方丈法严立刻领着寺内的武僧冲了出来。 随着楞严寺僧兵的加入,岛津义弘的手下被擒获。 而这个时候,傅顺才注意到这帮人倭人的身份。 再想起了近日他听说倭人间谍的消息,连忙对着手下说道: “速速将这帮歹人送到巡捕营!” (本章完) 第251章 欺天大案 第251章 欺天大案 外城司巡捕营。 等傅顺将一众倭人押送到了巡捕营的时候,巡捕营听说了是有歹人夜闯水晶宫博览会,还袭击了一名工部郎中,自然知道这是泼天的大案。 外城司把总李得福被手下叫醒后,披上了官袍就冲到了外城司驻地。 巡捕营把总是从四品的武官,可是在京师他这个级别属于谁也得罪不起的。 傅顺是工部实权部门的主司,李得福听说他被袭击,吓得脸都白了。 等到了巡捕营,知道傅顺无碍后,李得福才算是安心下来。 但是傅顺手里拿着岛津义弘断开的倭刀小筱丸,脸色凝重的说道: “歹人手持的是倭刀。” 听到倭刀两个字,李德福的脸色又难看起来。 前两天,通政司通报,说是京师内潜伏着倭人奸细。 虽然东厂锦衣卫都不当回事,还是下发给了巡捕营在城内缉捕。 当然,巡捕营也是做做样子。 巡捕营分为东西南北和外城五营,每个营差不多也就是不到一千人的样子。 外城巡捕营这一千人,要负责京师城墙外,整个京畿地区的治安缉盗工作,这点人手在京师抓间谍? 就是维持治安都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所以巡捕营业只是搪塞上面,报了一个“暂未发现倭人细作”。 可没想到,京师之中真的有倭人细作,而且还试图闯入水晶宫博览会! 这帮倭人想要干什么? 李德福一想到,水晶宫博览会的开幕式是皇帝亲自主持的,闭幕式是太子主持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皇帝和太子都爱去水晶宫,博览会过后这里就改为常设的展馆,说不定皇帝和太子什么时候还会驾临。 这些倭人是刺探博览会场馆,想要刺杀皇帝或者太子! 这个结论让李得福都要晕倒了,如果不是傅顺制服了这些倭人,后果不堪设想! 一旦发生刺杀案件,那回复“暂未发现倭人细作”的自己,怕是九族都不够用来抵罪的! 李德福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对着傅顺说道: “傅大人,您可是救了李某全家啊!” 李德福紧接着喊来属下说道: “傅大人放心,这倭人来了巡捕营,一定让他们全招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城巡捕营又热闹起来。 只见一名中年锦衣卫的官员,领着手下冲进了巡捕营。 李德福一看,来的人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徐爵。 看到徐爵,李德福立刻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了。 果不其然,徐爵开口就说道: “李把总,能不能分两个倭人细作给我们锦衣卫?” 李德福迅速瞥了一眼堂上的巡捕营成员,这其中肯定有锦衣卫安插的人手,要不然徐爵也不会来的如此之快。 锦衣卫指挥佥事是正四品的武官,是锦衣卫中仅次于指挥使和指挥同知的三把手,这徐爵还是东厂厂公冯保的亲信。 所以徐爵虽然说话客气,但是李德福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他当然也知道徐爵是为什么而来。 皇帝让缉捕倭国细作的任务,是发给东厂和锦衣卫的,但是东厂锦衣卫又下发分包给了巡捕营。 如果抓不到奸细还好,真的抓到了,巡捕营全抓了,东厂和锦衣卫一个没抓到,那锦衣卫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是少不了了。 但徐爵能这么快前来,定然是巡捕营内有锦衣卫安插的人手,向锦衣卫通风报信的。 现在是“精诚团结”的时候,李德福大手一挥说道: “好说!这就分几个人犯给锦衣卫!” 听到李德福这么痛快,徐爵大喜,立刻就领着人去巡捕营大牢中提人。 他的想法是,在缉捕倭国细作这件事上,锦衣卫已经落后巡捕营了,所以必须要在审讯上快巡捕营一步。 就在徐爵领着几个倭人离开后,紧接着就巡捕营又迎来了第二波客人。 这次来的是东厂太监们。 为首的,竟然是当今东厂掌刑司首领太监麦化。 看到这帮太监们腰上的象牙腰牌,李德福更加不敢怠慢,连忙迎接了出来。 麦化瞥了李德福一眼。 东厂设掌刑、理刑二司,专门负责大案的审理,其中掌刑司的首领太监,拥有贴黄密奏权,也就是可以不经过内阁和司礼监,直接呈送给皇帝。 麦化从嘉靖年间就是掌刑司首领太监了,在政治上独立,并不算是冯保一党。 在东厂刚刚设立的时候,东厂其实是一个督查锦衣卫办案的务虚部门,甚至没有常设机构,东厂内部的职位都是兼职的。 但是随着皇帝对锦衣卫的不信任,东厂在督导锦衣卫的基础上,也开始发展出自己的办事机构来。 麦化冷哼一声说道: “李把总抓着倭人细作,为什么不送到东厂审讯?” 李德福的冷汗下来了,他知道麦化执掌东厂多年,心狠手辣,他立刻说道: “麦掌刑您来得正巧,这不是正准备将人犯送到东厂吗!” 听到李德福如此上道,麦化的表情也缓和下来。 李德全紧接着说道: “下官也求求麦掌刑开恩,留下几个倭人在巡捕营,也让吾等向巡城御史大老爷交差。” 麦化见到李德全上道,点头说道:“那就留下几个倭人,但是首犯咱家要带走!” “这个自然!” —— 大明这个时代的侦查和审讯手段,没有其他里胡哨的地方,唯一的招数就是——用刑。 特别是这件事涉及到的是倭国的细作,那用起刑来更没有任何心理压力了。 东厂掌刑司和锦衣卫之间,还存在着抢先破案的竞争关系,这下子东厂和锦衣卫的刑讯大师,纷纷拿出自己浑身解数,对着这帮倭人就是一顿招呼。 才吃了两套,岛津义弘就已经全部招了。 一名倭国通译站在麦化身边,将岛津义弘的招供说了一遍: “你是说,你是倭国大名的次子,是游历到我大明后,临时起意兴了歹心,这才擅闯水晶宫,想要偷窃冶铁秘术?” 通译又将麦化的话重新说给了岛津义弘,岛津义弘连连点头,恨不得立刻签字画押然后拉出去砍头,也好过在东厂受这等酷刑。 但是麦化的脸色一变说道: “尔等潜入水晶宫,就为了偷东西?你们这些倭人当咱家是傻子?!” “来人!继续用刑!” 就这样,岛津义弘又受了一遍刑,这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用刑的太监连忙说道:“掌刑,再用刑,这倭人怕是承担不住了。” 麦化一脸的嫌弃道: “倭人就是不行,先帝朝沈大人,那可是受了几天刑都不改口,铁骨铮铮的汉子!” “再问,他们这些倭人潜入水晶宫,是不是为了侦查地形,准备下一次陛下出宫的时候,刺杀陛下?” 通译将麦化的话说了一遍,岛津义弘的脸更白了。 我,刺杀大明皇帝? 岛津义弘知道,一旦背负上这个罪行,死的就不是他一个人,甚至会连累到他的家族。 岛津义弘还想要反驳,但是又看到用刑的太监,那点反抗意志彻底消失。 他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大人,我招供!” 但是麦化没有立刻让他签字画押,而是又详细的问了一遍,岛津义弘的“计划实施过程”。 岛津义弘哪里有什么刺杀大明皇帝的计划,但是他也被折磨到没办法,只能按照麦化的引导,现场编了一份计划。 岛津义弘详细说明了自己的计划,麦化又反复问了几遍,确保不会出现前后矛盾的地方,接着又问道: “那琉球呢?” 琉球? 岛津义弘知道自己的父亲正在渗透琉球的事情,听到这件事和琉球有关,他更加的心虚。 麦化看出了端倪,又继续问道: “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一想到那些恐怖的刑罚,岛津义弘不敢再隐瞒,将岛津家控制琉球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拿到这份供词,麦化又对着其他审讯的太监说道: “去,把这份首犯的供词也给锦衣卫和巡捕营一份,这等大案供词务必要严丝合缝,不能有差池。” 手下立刻拿着供词,送到了锦衣卫和巡捕营。 锦衣卫这边,锦衣卫指挥佥事徐爵正在头疼,他带回来的几个倭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智商太低,怎么审讯口供都是前言不搭后语,连关键的地点时间都对不上。 有个倭人甚至连自己跟着岛津义弘去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只知道自己要忠于“少主”。 这些口供送上去,别说是皇帝了,就是司礼监那边也不可能认可的。 也幸亏这时候,麦化让人送来了主犯的口供。 徐爵立刻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份口供,就可以让这几个倭人按照口供来复述了。 只要他们的口供大体上能对上,这案子也就能结了。 巡捕营这边也是如此,李德福本来也没有主导审理的想法,他拿到麦化送来的供词,立刻让巡捕营对剩下几个倭人用刑,也弄出几分印证的口供。 就这样,等到天亮的时候,十几份有关倭人岛津义弘潜入大明,刺探水晶宫地形,准备在皇帝下一次驾临的时候刺杀皇帝的案件报告,就已经送到了隆庆皇帝面前。 隆庆皇帝脸色铁青,他先是查看五门巡城御史的上书,详细讲述了昨夜在水晶宫发生的事情。 案件涉及一名工部员外郎,有傅顺亲自所写的经过,还有斩断的倭刀作为物证。 接着隆庆皇帝开始查看证言。 这伙倭人,分别由东厂、锦衣卫、巡捕营三方审问,首犯岛津义弘的供认画押,详细讲述了自己的计划。 剩余从犯也都纷纷做出口供,也都和主犯的口供对得上。 特别是主犯岛津义弘,他从潜入大明后,沿途用种种手段,潜入京师的过程十分的详细。 这下子皇帝彻底信了。 “欺天了!倭寇竟然要刺杀朕!” 司礼监三巨头都瑟瑟发抖,自从皇帝登基以来,他们还没见过皇帝这么生气。 隆庆皇帝脸色潮红,久久才平静下来,先对着冯保说道: “前几日通政司就上奏,说倭寇潜入琉球,甚至混入琉球使团来京,已经让东厂和锦衣卫排查京师倭寇细作,为什么昨夜倭寇动手才抓到!?” 这句话已经问的很重了,冯保一下子跪下来说道: “仆臣有罪!” 隆庆皇帝冷哼一声,他对东厂和锦衣卫不满,但是现在还没到整顿的时候。 紧接着他又对李芳说道: “朕记得苏子霖有过奏议,除一等朝贡国外,外国商船上的人不得离开港口,为什么倭人能一路潜入京师?” 李芳也汗流浃背了。 但是作为内廷的老大,李芳还要为市舶司辩解两句,他说道: “陛下,市舶司主要的职责是征税,这缉捕细作,实非他们所长。” 听到这里,隆庆皇帝也作罢。 他拿起了苏泽的奏疏,接着说道: “还是苏子霖未雨绸缪,下旨准奏,在海港的通政司经历所设置缉私谍报的职能,这笔钱由内帑从市舶税拨出,立刻去办!” 隆庆皇帝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这些倭人提早踩点,在水晶宫开幕式上刺杀自己呢? 琉球使团中混入了倭寇,朕可是和琉球使团一起站在观礼台上观礼的! 而东厂和锦衣卫的无能,也让隆庆皇帝对他们的能力不信任。 隆庆皇帝还是选择相信苏泽,通政邮递司去主管这件事。 而经过这件事,隆庆皇帝也熄了出宫的兴致。 除此之外,这次有功的人员也要奖励,办事不利的人员也要惩罚。 —— 这次倭寇刺杀案,迅速传遍京师,四大报纸都做了详细的报道。 《乐府新报》是官报,拿到了第一手的信息,全文刊登了事件经过。 另外三份报纸在转载之余,也增加了自己的内容。 《商报》用一个版面,采访了一名大明船长,讲述了倭人海盗在海上劫掠的残忍举动。 《新君子报》则又论证了一遍华夷大防,强调倭寇对大明的野心,这次刺杀就是为了搅乱大明! 《新乐府报》总编何心隐大概是为了报答当年楞严寺借宿的恩,在报道中详细讲述了楞严寺的“义举”,又盛赞楞严寺捐赠土地给水晶宫博览会的慷慨,又详细写了楞严寺的历史,京师百姓才知道京郊这么一座古寺。 如果不是京师最近在抓倭国奸细,人心惶惶,百姓估计都要涌入楞严寺拜佛了。 趁热打铁,苏泽再次上疏。 《奏请设靖海巡防舰队督察琉球防倭事疏》。 (本章完) 第252章 群臣疑似有些太极端了 第252章 群臣疑似有些太极端了 苏泽写完了奏疏,接着查看系统的结算报告。 【《请设海防备边银并通政司兼领海疆谍报二事疏》通过,从此大明有了海军专门预算,大大推动了大明海军的建设。】 【港口城市的通政经历所承担起反谍功能,经历所的反谍工作十分有效,延缓了关键技术外流的速度,让大明保持了更长时间的科技领先。】 【国祚+2。】 【威望+400。】 【剩余威望:1120。】 好吧,海军预算和通政经历所反谍,两件事最后才加了2点国祚,这国祚是越来越难涨了。 苏泽拿着新写的《奏请设靖海巡防舰队督察琉球防倭事疏》,心想有了前面的铺垫,自己这份奏疏肯定能通过。 苏泽干脆没有进行模拟,而是直接将奏疏送到了通政司。 通政司的官员基本上都认识苏泽了,一名年轻的官员热情的接过奏疏,亲自将苏泽的奏疏送到了通政使杨思忠的案上。 杨思忠翻开苏泽的奏疏。 苏泽首先还是提出了海防的重要性: “窃惟祖宗朝敕封琉球,二百载贡舟不绝。然先帝朝以来,倭奴逞凶,自萨摩州浮海南窥,劫贡船于钓鱼屿,屠民居于那霸港。” “琉球使臣郑迵泣血告急,谓‘贡道断绝经年,倭垒密布八重山’。此非独琉球之患,实天朝海防之溃痈也!” “今倭寇作乱,谋乱于京师,谋逆圣上,此等穷凶极恶之獠,若是不惩治则百倍祸之。” “臣上陈‘靖海巡防’之策,遣舰队宣威于琉球,护贡道、剿岛夷、联琉球,以固东南藩篱。” “臣斗胆议设‘彭湖巡检司’,驻兵于澎湖,琉球有敌情可遣兵援之,亦可用来缉私捕盗,安陆靖海。” 看完后,杨思忠连连点头。 苏泽这份奏疏确实是老成持重的奏疏,所奏的事情不仅仅可行,还给出了分步走的方案。 苏泽的方案,就是先派舰队前往琉球,威吓倭寇,然后在澎湖设立巡检司,驻扎舰队,从而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毕竟按照岛津义弘供词,岛津家对于琉球的控制,还是以收买、恐吓等手段为主,加上倭国商人对琉球的经济控制,还没到明目张胆使用武力的地步。 如今的琉球国主,还掌握了一部分琉球国内的权力,而岛津家也只是萨摩一方大名,还不敢直接挑战大明。 所以苏泽才制定这样的威吓计划。 这也不是苏泽不想强硬,而是海军这个东西,还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速成的。 海军是技术兵种,而且是需要长期操练配合的技术兵种。 合格的海军军官和海员,在苏泽穿越前那方时空都是稀罕的。 远洋作战,水文和地理情报也不足,以大明这支新舰队远征,如果吃了败仗,那对于整个海军建设的信心都是毁灭性的。 而且倭寇贪婪,一旦发现明军海上实力不足,就会再次入侵中原。 所以苏泽才提议这一套稳健的方案,水师从莱州港口出发,一边操练远洋航行一边前往琉球,在琉球绕一圈,威慑一下倭人,再返回澎湖驻扎。 日后再以澎湖巡检司为基地,熟悉琉球—澎湖海域的水文气候,等舰队磨合差不多了,再北上琉球,乃至于进军倭国。 杨思忠也赞同苏泽的方案,但是他却对苏泽的奏疏表示不乐观。 杨思忠看了一眼自己桌案上的奏疏。 和这些奏疏相比,苏泽的奏疏实在是太稳妥了。 杨思忠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苏泽的奏疏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京师这政治风气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 “子霖兄!” 沈一贯冲进了报馆,对着苏泽说道:“兵部曹尚书上书,请求陛下发兵倭国,以平息圣怒!” 沈一贯又说道: “兵部主司以上的官员都附属赞同!” “锦衣卫指挥使,成国公朱时泰也上书请求朝廷发兵,不过成国公请求从朝鲜派遣陆军征倭!” “六科十三道的言官也都上书请求发兵!” 苏泽惊讶了一下,这才明白自己失算了! 也许是近些日子都比较顺风顺水,苏泽都忘记了大明官场的尿性了! 罗万化也有些疑惑的问道: “曹尚书不是反对设置海防备边银吗?他怎么会突然这么强硬。” 沈一贯已经摸出了官场的门道,他说道: “曹尚书是不得不这么上书啊!” “?” 沈一贯说道:“上次武监的事情,兵部强烈反对,已经在陛下那边丢了印象。这次子霖兄提议强化海防,兵部还是推诿,却闹出了倭寇刺驾这样的大案出来。” “君辱臣死,这时候兵部再不表现强硬,陛下就不是疏远兵部这么简单,是要厌弃兵部上下了!” 经过沈一贯这么解释,就连罗万化也立刻明白了! 是啊,皇帝差点遇刺,你兵部这个时候不发布强硬发言,是不是等着皇帝被刺杀? 几次在重大军事问题上的站队失误,已经让兵部在皇帝心中失了分。 曹邦辅也是官场老油条了,他意识到了这个危机,所以才领着兵部上了这道表现态度的奏疏。 至于皇帝如果真的上头要征讨倭国,到时候再说吧,兵部先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同理,锦衣卫、六科十三道,也是同样的道理。 锦衣卫办事不力,没有搜捕到倭人细作,这时候不表现一下,就要失去皇帝信任了。 六科十三道也是抨击过苏泽海防政策的,他们现在矫枉过正,就是为了和之前的自己做切割。 苏泽微微叹息,这就是为什么古今中外的执政者,总是左摇右摆的原因。 矫枉必须过正,滑向任何一极都是非常容易的,但是能平衡左右,能走好钢丝的政治家就太稀少了。 苏泽默默询问系统。 “系统,已经递交的上书,能够重新模拟吗?” 【可以,本月提交的奏疏,可以将副本放入系统进行模拟,使用方法和上书前模拟一样,也可以使用威望点确保奏疏通过。】 幸好幸好! 本来苏泽都准备再上一疏了,现在看来只需要誊抄一下奏疏副本就行了。 明代大臣写奏疏都会留存副本,这是方便大臣在致仕后编纂自己的文集。 明代的重臣一般都会将自己职业生涯的重要奏疏编成奏疏合集,这也是明代史料丰厚的原因,这些都是亲历者第一手的史料。 苏泽的思绪又发散开来,日后自己的奏疏合集该有多厚啊? 沈一贯又问道:“子霖兄,你说陛下会不会同意出征倭国?” 苏泽想了想,摇头说道: “圣意难测啊。” 说完这些,苏泽连忙说道:“两位兄台,我突然想起家里有事,先回去一趟。” 说完这些,苏泽就匆忙赶回家里,寻找上一次奏疏的副本。 —— ——【模拟开始】—— 《奏请设靖海巡防舰队督察琉球防倭事疏》送到内阁,阁老们都票拟赞同你的奏疏。 但是更多的奏疏被送到内阁,大批官员上书主张强硬惩办倭国。 隆庆皇帝又不甘心简单处理倭国的事务,留中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120。】 【是否使用5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看完结果,苏泽微微叹气。 这也是自己靠着金手指,要不然在这大明朝怕是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皇帝也明白强硬派的上书不可行,但可能又觉得自己的建议太过于软弱。 明明是最好的机会,却因为群臣、皇帝的各怀心思,最后错失良机。 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改革如此难的原因。 如果只是利益集团的反对,好歹知道这个利益集团在哪里,只要针对性下手,在野的利益集团,绝对不是在朝的执政者对手。 怕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种利益互相交织,各方势力互相拖后腿。 更怕的就是这种,完全是因为官僚机构的惯性,大家只是为了不犯错少犯错,就反对真正有价值的提议,最后错失了良机。 这种事情不仅仅防不胜防,还会牵扯大量的精力,有时候为了推动改革还需要协商做一些妥协。 好在自己有金手指。 苏泽果断选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620点,已经在现实中完成上书,请等待奏疏生效。】 苏泽也在好奇,系统会怎么安排,让朝廷通过自己的奏疏。 —— “爹,是大哥的来信!” 张嗣修是张居正的次子,自从长子张敬修离开京师,前往登莱海防教习所学习后,张嗣修就代替兄长的职责,侍奉张居正。 张嗣修今年十五岁,也是出了名的神童。 比起兄长,张嗣修的性格更加活泼一些,也开始协助张居正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张居正听说是长子的信,面无表情的说道: “放下吧。” 等到张嗣修放下信离开书房,张居正立刻放下手里的毛笔,迫不及待的拆开了张敬修的来信。 开头是向父母问安,这是儿子给父母家信的格式,张居正跳过这些内容,看起信件的正文。 张敬修也不是第一次写信了,他前往登莱后,每个月固定往家里写两封家书,由张府的家丁快马送回来。 张敬修在信中讲了自己在登莱海防教习所学习的内容。 登莱海防教习所会让学员先在陆地上学习理论知识,等到理论知识合格之后,才会登舰现场学习。 张敬修是能考中举人的读书人,在一众学员中也是掌握最快的。 他入学最晚,但是和最早一批学员通过了岸上的笔试,获得了上船学习的机会。 张敬修写自己学习操帆的课程道: “教习引儿观操舵之法,言此舰可逆风取‘之’字航迹而行。儿以苏翰林格物之学分析计算,方知道这三桅十二帆之妙。” “西洋造船亦有可取之处,今我登莱造舰,博采东西之长,何愁海波不平?” “更携红衣大炮六门,射程倍于旧铳。” “罗盘师授测算潮信之术,以象限仪度日月星辰,虽雾隐涛狂亦不失途。” 张居正看着书信,摸着自己的胡子连连点头。 他并不是很支持张敬修去航海,但是看到长子信件中透露出的兴奋,张居正想到了青年时期的自己。 那时候自己考上进士,入馆成为翰林,可谓是年少得意。 但那时候朝堂昏暗,正直官员没有出头之日,年轻的自己告病归乡,沿途也游历了大明的风光。 也就是那个时候,张居正见到了不少民间的问题,看到了民间的困顿和疾苦,重返朝堂后才有了改革变法的想法。 长子的生长环境比自己更好,更是没有见过民间疾苦,从小到大也是在自己这个父亲的期待下读书。 想到这里,张居正也就由着张敬修去了。 但是读到下一段,张居正脸色大变。 原来这最后一段,是张敬修在海防教习所看到市舶司征募新舰的军官,于是主动报名参加。 登莱新造的战舰实在是太缺军官了,于是还没有全部完成学业的张敬修也被拉上船,一边学习一边在船上干活。 这不就是登莱筹建的水师舰队吗? 张居正想到了最近百官上书,要和倭国开战,脑子里嗡嗡的。 他原本就支持苏泽的办法,觉得贸然和倭国宣战弊大于利,奈何这件事又和刺杀皇帝的案件有关,张居正也不方便多进谏。 阁臣大概都是这个想法,所以对百官的“作秀”都保持了沉默。 可现在张居正真有一个儿子在舰队的船上,如果真的和倭国开战!? 张居正不敢多想,海上战争可要比陆地上还残酷。 陆上战败还有逃脱的机会,茫茫大海战败,以倭人的残忍,断无幸免的可能。 一想到这里,张居正收起信件,又想起了苏泽的奏疏。 相比之下,苏泽的奏疏提出的政策更加温和,也更加有可行性。 张居正原本不愿意趟这次的浑水,可想到这里,还是决定要想办法说服皇帝,冷静处理这次的事件。 “来人啊,我要入宫。” (本章完) 第253章 水毒病 第253章 水毒病 【张居正连夜入宫劝说皇帝,《奏请设靖海巡防舰队督察琉球防倭事疏》通过】 【大明水师前往琉球巡航,震慑了倭国人。】 【琉球王室在琉球通政署主司吴绍祖的帮助下,逐步驱逐了倭国在琉球的影响力。】 【大明重新控制琉球。】 【国祚+1。】 【威望+200。】 【剩余威望:830。】 苏泽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这么大的事情,最后竟然只加了1点国祚。 而且在如今群臣主战的情况下,还能加200威望,这也说明朝廷中也有不少稳健派的官员,只是在谋刺皇帝的大案中不敢发声。 所以自己上书后,他们赞同自己,才涨了200点威望。 苏泽不由的叹气,政治从来不是一个只算账的游戏,总要考虑各种问题,有时候就算是明白前方是悬崖,也只能被裹挟着跳下去。 现在还不是对倭国用兵的时候,能够派遣舰队巡航,利用大明海军这幅空架子吓到倭国人,斩断倭国对琉球伸手,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五月二十二日,这场水晶宫博览会谋刺大案,终于等到了最后的裁决。 这次闯入水晶宫的倭人全部处斩,尸体被吊在京师城墙上示众。 英勇抗击贼人的工部郎中傅顺,被皇帝下旨嘉奖抚慰,封一子为锦衣卫百户。 其余随着傅顺抗击贼人的工部官员和工匠,也都得到了奖赏。 而义助傅顺的楞严寺僧人,也到了皇帝的赏赐,隆庆皇帝手书一副楹联赐予楞严寺。 上联:佛祖心头坐忠心在心间 下联:圣贤座上香正气盈天地 苏泽总觉得这幅对联有些怪怪的,似乎有些奉旨礼佛爱国的意思在里面。 但是听说楞严寺的僧人十分的高兴,举行了隆重的仪式接受了这幅楹联,还用金箔将其挂在寺院的大雄宝殿前。 听说楞严寺的僧人在京师打响了名气,寺院又火速兴建了一座伽蓝殿,供起了关羽,以呼应皇帝御赐对联上的“忠义”。 这么一闹,原本香火勉强过得去的楞严寺,迅速成为京师城内外的顶尖寺院,百姓在休沐期间结伴前往楞严寺。 苏泽不由的感慨,这楞严寺的方丈也是个会做买卖的! 和尚真有钱啊! 但是有奖励必然也有惩罚。 首先倒霉的是负责京师城外治安的巡城御史。 这位倒霉的巡城御史刚刚上任不久,是上次粮价波动的时候,前任巡城御史陈景被免职后才补上的。 没上任多久,就遇到了这样的倒霉事情,作为京师治安的总负责人,这位御史被外放地方担任巡案。 不过从职位上讲,倒也不算是太委屈,这也是皇帝宽厚的表现。 提督东厂的大太监冯保,提督锦衣卫的新任成国公朱时泰,两人都被罚了半年的俸禄。 皇帝向东厂、锦衣卫、巡捕营下旨斥责,让他们日后要更加用心王事。 在审讯中表现不错的几个人,则到了皇帝的嘉奖。 东厂掌刑司麦化升品,锦衣卫指挥佥事爵另封一子为锦衣卫百户,巡捕营把总李德福也赐银。 就此为止,这场欺天大案才算是结束。 这样的案子能如此迅速了断,群臣都松了一口气。 这种涉及到皇帝的案子,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变成朝争级别的案子。 明代历史上很多案子,都是从小案子开始,审讯人员为了各自的目的将案子闹大,最后层层攀咬到高层,最后从单纯的案件变成政治斗争。 只是处理这么几个人,已经是相当迅速了,而且没有朝廷重臣卷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于那个被问斩的倭人,他们是不是真的要刺杀皇帝,这个事情已经没人关心了。 反正史书已经给他们定性了。 苏泽在想,几百年后,怕是没人会怀疑这场案件的性质。 —— 到了六月份,休沐的日子里,苏泽抱着儿子坐在凉亭中纳凉。 今年京师要比往年燥热一些,苏泽也慵懒了不少。 逗乐一下儿子,妻子赵令娴还是不放心爹带娃,就带着奶妈将儿子带走。 苏泽无聊之中,只能拿起了报纸。 《乐府新报》上没什么大新闻,五月份刺驾大案的余波已经散去,如今大明的新闻都是以日为生命周期的,能持续五天热度就算是寿命比较长的了。 刺驾案件能持续讨论到月底,也是因为这起新闻实在是猎奇,集合了“皇室”、“倭寇”、“案件”、“反转”等多了个要素。 六月份的首刊,主要版面还是关系到经济的内容,真让人昏昏欲睡。 山西吏科试开班,由山西提学林秉正举行的选拔考试已经完成,首批四百人的生员要来京师国子监学习三个月。 山西布政司衙门已经开始商讨开征商税的准备事项了,报纸上说“山西四民雀跃,都等着踊跃纳税。” 这种报道看看就好了。 不过苏泽看到范氏投资了山西煤矿,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商人愿意纳税了。 矿的问题,是大明一个由来已久的问题。 在前时空,因为矿而演化的矿税问题,也被认为是明代灭亡的原因。 在这个时期,大明矿务最大的问题,就是管理问题。 理论上,大明的山川矿产都是国有的,民间开矿是违法的。 但是大明的官办矿场,最后总是亏本。 可官办的矿场亏本,民间私自开矿却收益巨大。 当然,官办亏损的原因也不仅仅是开矿太监的腐败,这也是官办矿场技术落后,管理成本高,工作效率低有关。 反正就是官办亏损,民办赚钱,最后到处都是民间的矿场。 比如戚继光中军中的很多士兵,都是浙江私人矿山中的矿工,他们被戚继光收编后训练,很快就有了战斗力。 民间私挖屡禁不止,这些人也被称之为“矿盗”。 嘉隆万三代,地方上关于“矿盗”问题的奏疏非常多,都已经成了皇帝最头疼的问题。 至于万历往后,吃饭都吃不饱了,也没人再关心开矿了。 在原时空,万历年间在山西就出现过大矿盗,名叫张守清。 张守清的势力极大,还和藩王结亲,聚啸几千人在山里挖矿,地方官府都不敢管。 最后还是皇帝出手,派兵围剿张守清。 但是官兵久攻不下,张守清还派人向朝廷传话,说是愿意向大明缴纳税收,只要允许他挖矿就行。 当然,最后张守清还是被剿灭。 但是从这里看,开矿对于民间资本是有利可图的。 这大同范氏还真是敏锐啊! 随着铁厂、玻璃窑、石灰窑这些高能耗的项目上马,煤矿的价格开始上涨。 范氏在这个时候进军采矿业,是相当明智的选择。 四民道德论下,这方时空对于工商业的态度好转很多。 显然是大同范氏打通了关系,作为民间进入采矿业的试点,毕竟他们身上还有皇商的身份,也不算是违背了矿产官营的“祖宗之法”。 如果范氏真的能盈利,那山西商人就能看到投资工矿业的好处,也会想办法投入到其中。 而采矿业又是重工业发展的发动机,最早的蒸汽机和火车,都是为了采矿业需求而发展出来的。 蒸汽机和火车,又会带动更多的采矿冶炼需求,从而建立起一套重工业体系。 《新君子报》则是南方连日大雨的新闻。 前段时间,《新君子报》完成了转型。 原本亦步亦趋跟在《乐府新报》和《新乐府报》后面,《新君子报》越来越没有生存空间。 前阵子,《新君子报》进行了改革。 主要内容,从报道京师的新闻,改为了报道南方的新闻。 据说《新君子报》在苏州设立了编辑部,专门搜集报道南方的重要新闻。 这种差异化的竞争,给《新君子报》带来了销量上的提升。 没办法,就算是苏泽开挂,东南,尤其是江南地区,依然是大明的经济中心、文化中心。 京师的年轻读书人,都会学习江南读书人的打扮。 京师读书人也都会追求江南读书人使用的笔墨纸砚,江南地区的书籍在京师也都是畅销书。 就算不谈这些,大明官场上还有大半的官员祖籍在东南地区。 比如苏泽自己就是苏州府的人。 这些官员也愿意从报纸上读到家乡的新闻。 南方大雨的消息朝堂也已经知道了,也好在从雷礼入阁以后,朝堂一直在加强黄淮长江沿岸的堤坝建设。 淮抚王之桓更是亲自驻节凤阳,这次没有传来祖陵漏水的消息。 但是雨这么下,已经造成了灾害。 《新君子报》上报道,在江南很多地区已经出现了“水毒病”爆发。 水毒病,按照报纸上的描述,“病发寒热,腹中生虫,腹大如鼓”。 这不就是血吸虫病吗? 苏泽想起来,这种病在前时空猖獗了很久,一直到建国后发起了卫生运动,号召百姓除钉螺这才控制。 这次爆发水毒病的,就是东南连续降雨的地区。 淮北地区已经出现了大规模疫情,太湖流域也开始蔓延。 应天巡抚海瑞已经果断采取了措施,在南方游历的名医李时珍也主动挺身而出,帮助海瑞抗疫。 目前海瑞听从李时珍的建议,采用隔离的方法,“凡病水鼓者,移居高地草庐,痊后方归”。 看着这里,苏泽也叹息一声。 对于血吸虫病,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治疗血吸虫病的特效药物,要等到后世医药学发展的时候才能治愈。 别说这个时候的大明了,就是前世建国后,也缺乏治疗的药物。 最好的办法还是提升卫生意识,长期采取灭钉螺运动,抑制血吸虫的传播。 而海瑞和李时珍用的隔离方法,也许就是这个时代能够做到的最好办法了。 这一期《商报》,介绍了从去年开始,在澎湖开拓的甘蔗种植园主们。 苏泽也没想到,在巨大的利润下,甘蔗种植园竟然如此火爆。 武清伯世子李文全是在台南登陆,这里是台南港口附近的平原,水土肥沃,最适合种植甘蔗。 苏泽记得这里就是后世的台南市,也是前时空郑成功的承天府,近代以前一直都是澎湖的府衙治所所在。 跟随李文全做生意的京师勋贵贵戚们,也都是在台南开设种植园,这里也有优良的港口,可以方便购买南洋土人奴隶。 福建的商人们,也发现了澎湖开拓的价值,由福建十家海商大船东牵头,他们从澎湖北部登陆,在艋舺河港选了一片海河交汇的地区开始开拓。 这里是基隆河入海的地方,苏泽想起来这就是日后澎湖的治所台北市。 这也是一块好地方,河海交汇,河岸的种植园可以将甘蔗用基隆河运输到港口,整个河海腹地都可以利用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广东商人,南洋回流的侨商,也在积极开发澎湖。 整个澎湖是一片生机勃勃,万物竟发的景象。 这也是正常的,蔗和蔗酒,这两个高利润的产品,商人自然会追逐而来。 甘蔗种植是劳动密集的行业,但是技术含量不高。 澎湖只要制作成粗,运输回来精制,就能变成价格高昂的白。 而且更多的移民也在涌入。 武清伯世子李文全,在澎湖种植金鸡纳树成功,用金鸡纳树树皮提取物制造治疗几起零星的疟疫后,最让人惧怕的瘴气问题算是解决了。 于是李文全招募了一批酿酒的工匠,在台南建造酿酒厂,直接将制造粗的副产物用来酿酒。 现在蔗酒不仅仅在直沽港口很热销,海上的水手也很喜欢蔗酒。 苏泽估计,这篇报道一出,更多商人都会考虑在澎湖开拓了。 没办法,大明的市场实在是太大了。 前时空英国这么一点人口对的需求,就建立了遍布全球的甘蔗种植园。 现在大明几座城的城市人口,就远超当年英国的人口,已经打开的需求旺盛,必然会刺激更多的甘蔗种植园出现。 苏泽才想起来澎湖的事情,他抽出一份空白奏疏写道: 《请迁设澎湖巡检司疏》 (本章完) 第254章 蒸汽机 第254章 蒸汽机 大明很早就明确了对澎湖的主权,还一度在澎湖设府,试图开拓澎湖。 在禁海令后,加上澎湖开拓的成本实在是太高,太祖朱元璋废除了澎湖巡检司。 嘉靖四十二年,考量到沿海治安等因素,复设,但是澎湖巡检司挂在福建泉州府衙门下,办公地点也在泉州。 所以苏泽的奏疏,就是请求将澎湖巡检司迁往李文全开拓的台南地区,在大员岛上设置官府。 苏泽在奏疏开头写道: “臣窃惟圣祖御极,混一寰宇,澎湖虽悬隔沧溟,亦我圣朝之海甸也。” “昔尝置府设治,后因海波弗靖、开垦维艰,权令巡检司寄治于泉州有司,此乃祖宗一时权宜之计也。” 接着就是一顿彩虹屁: “今仰赖陛下威德远播,四海升平,近岁以来情势迥异。” “今大员岛上商民趋之若鹜,垦拓日盛一日。闽粤之民、京师贵戚、南洋侨商等裹粮接踵,开阡陌、种蔗稻、兴作场、营贸易。” “台南之地(李文全等所辟),艋舺之港(闽商所聚),已成聚落可观、舟楫云集之区。” “然该处虽生机勃发,实无衙门驻跸,俨然瓯脱之地。” “民无所归,则奸宄易生;商无统摄,则纷争迭起;地无官司,则王化难施。” “尤为可虑者,岛屿扼东洋、南洋之冲要,若长期委之荒芜,不立官守、不颁律令、不课赋税、不集丁壮,恐或滋外夷觊觎之端,有亏朝廷控驭海疆之深意。” “臣愚昧以为,当此澎湖本岛日臻繁庶、海疆机要日显之际,亟应将本司衙署由泉州迁出,择其扼要便处设立于本岛。以台南新辟之地,水陆辐辏,民心渐附,可作驻节之所。” 写完奏疏,苏泽以防万一,还是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请迁设澎湖巡检司疏》送到内阁,阁老们都票拟赞同你的奏疏。 皇帝批准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970。】 【本次模拟不消耗本月模拟次数,剩余2/2】 苏泽松了一口气,这次没出幺蛾子,果然这时候请求在台南设置澎湖巡检司,也是朝廷上下都赞同的事情。 —— 整个六月上旬,朝堂都相安无事。 虽然南方还在降雨,但是今年防灾及时,至今没有出现太大的险情。 不过这也只是表面,朝堂下暗流涌动。 自从山西商人代表上书,请求在山西开征商税以后,各省都在盯着山西商税的情况。 原因也很简单,皇帝和阁老们,要看在山西开征商税的结果,如果能够平安的征收到足够的商税,那就会坚定高层继续推广征收商税的决心。 而如果山西商税征收不顺利,或者费大力气最后征收不到足额的商税,那扩围商税的计划就要放缓。 其次就是七月份,《隆庆会计录》就要编纂完毕了。 上册在二月份已经编纂完毕了,但是有关京师各衙门开支部门的账本,也就是会计录下册还在难产。 苏泽知道这部账册编纂的难度。 要将京师各衙门的开支都盘明白,算清楚,这必然是个复杂的过程。 而这个过程中,必然会发现很多不合理的开支,《隆庆会计录》的编成之后,必然意味着京师各衙门财政预算的重新洗牌。 所以现在京师各大衙门内都是算盘打的响亮,各衙门都要在准备资料,说明自己的预算是必要的。 这两件事,一件是商税开源,一件是节流,都关系了各衙门最重要的财政大权。 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角力,为了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 不过这些都和苏泽没什么关系。 他现在在户部只是挂名,詹事府也不是主官,而且张居正再怎么也不会砍詹事府的预算。 此外苏泽的报馆,是改在内阁下的,总裁官是李春芳,级别高的吓人,而且报社还是京师各大衙门中少有能自负盈亏的部门,朝廷给的拨款少得可怜。 沈一贯冲进了报馆。 “真见鬼了,今年的雨都下到南方去了?怎么六月就这么热了?” 但是沈一贯冲进了报馆,却感觉到了凉意,他本能的看着苏泽。 罗万化说道: “这是子霖兄的法子。” 沈一贯惊呼道: “子霖兄你不装了?你真的会仙术?” 罗万化没好气的说道:“肩吾兄,这是实学!” 沈一贯哈哈一笑,他当然只是开玩笑的,但是他也对苏泽如何让室内凉快下来好奇不已。 罗万化领着他来到了报馆的南墙边上,沈一贯才发现南墙上装着大量的竹管,这些竹管从高处循环流下,将覆盖在墙面上的草席打湿。 而这些竹管里的水,则是隔壁院子里的水井中抽上来的。 “这是什么?” 罗万化已经研究过原理了,他说道: “水汽蒸发就能带走热气,这也是雨后清凉的原因。” “子霖兄从井中抽水,再利用草席让水汽蒸发,带走墙上的热量,就能起到降温的效果。” 沈一贯惊道:“这么简单?那我主客司可以造吗?” 苏泽说道:“能造,但是你们主客司能放得下这个机器吗?” 说完,苏泽带着沈一贯来到隔壁的院子。 苏泽领着沈一贯来到隔壁院子,只看到一台奇怪的机器。 这个机器放在一个灶台上,半球形的铁盖反扣在上面,然后连通了一个圆筒。 这个圆筒上方则是奇怪的机械连杆。 而一名工匠,正在向机器下方的灶台投入薪柴。 沈一贯不明白这个机器到底有什么用,他疑惑看向苏泽。 苏泽没有解释,沈一贯只能继续看向机器,他很快就听到了水烧开的声音。 伴随着蒸汽声,沈一贯看到了在圆筒上的机械连杆往复运动,然后就看到水井中的水被打了上来,通过铁管流到了隔壁院子里。 “子霖兄,你要用这个机器打水?这也太亏了吧。” 沈一贯看来,这机器笨重无比,还用了大量的金属,成本一看就不菲。 如果用来打水,岂不是暴殄天物? 沈一贯说道:“从官奴坊找几个官奴来打水就是了。” 苏泽有些无语,不过沈一贯这么想好像也没有问题,在大明人力成本可是低多了。 当然,这可不是苏泽想要的结果,人力怎么也比不上蒸汽机。 苏泽说道:“人力还是不稳定,但水力转轮又要在河流附近才能设置,如今登莱铸币厂能够设置水轮的地方都已经用完了。” 沈一贯想了想也点头。 只是用水轮推动打水用用人力还行,如果像是登莱铸币厂那种,用水力冲机来铸币,指望用人力蓄满水力冲锤那就要猴年马月去了。 苏泽又说道: “不仅仅是铸币厂,上次万兄也说,铁厂的鼓风机用人力驱动实在是效率太低了。” 沈一贯问道: “这就是子霖兄的办法?可它打水也不快啊。” 在沈一贯看来,苏泽这机器确实神奇,但是这么神奇的机器就用来打水?这实在有些浪费了。 苏泽摇摇头,这台蒸汽机原型机,是苏泽用记忆宫殿复原的最基础的蒸汽机,也就是历史课本上的那台。 苏泽也知道这台机器效率不高,用来打水纯纯的亏本买卖。 这台蒸汽机距离实用蒸汽机,还有很长的距离。 首先是气密性的问题,没有橡胶,铸造的气缸很难保证气密性,所以蒸汽机一运转起来就蒸汽乱冒,效率很低。 然后是这台机器只能用连杆上下运动,现在看也就是只能用来抽水打水,没办法用作其他动力源。 除此之外,这台机器的运动速度也很不稳定,那就很难用在滚筒印刷机和缫丝机这种需要匀速动力的地方。 总而言之,苏泽这台蒸汽机原型机还是个大号玩具,只能用来打水。 没办法,蒸汽机的发展有多个技术难关,“烧开水”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个。 苏泽已经向工部的万敬展示过这台机器了,万敬对此也很感兴趣,但是看起来还需要多次的迭代,才能制造出合适的蒸汽机出来。 不过现在能造出这个原型机,苏泽已经很满足了。 蒸汽机绝对不是一个“烧开水”这么简单,这是物理学、冶炼工艺、金属加工工艺、材料学、机械设计等多个学科的成果结晶。 任何一个方面拖后腿,都没办法造出合格的蒸汽机出来。 但是现在原型机已经有了,只要蒸汽机能解决生产中的问题,提高生产效率,自然会有人投入到研究中。 苏泽说道:“这台只是原型机,还有改进的空间,工部万兄说最近带几个工匠来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提升,用到铁厂的鼓风机上。” 苏泽知道沈一贯是“文科生”,而且现在这台笨重的蒸汽机,也看不出丝毫能改变未来的潜力。 苏泽终止了这个话题,回到了凉爽的公房里,沈一贯才想起自己这次的来意。 “对了,子霖兄,你知道吗?有人证明了你的‘微虫说’!” 苏泽才想起来,东宫曾经在报纸上悬赏,谁能研究出来疟疾传播的原理,会给一千枚银元奖励。 沈一贯连忙说道: “不过不是疟疫的,所以还拿不到东宫的奖励。” 沈一贯也不卖关子说道:“是李时珍在南直隶抗水毒疫的时候,用显微镜发现了致病的微虫!” 苏泽愣一下,李时珍发现了血吸虫!? 自己竟然没想过这点! 疟疾的致病原因是疟原虫,这是一种非常微小的致病物质,会寄生在红细胞内。 苏泽穿越前鉴别疟原虫,也要通过复杂的生化设备,使用特殊的染色剂才能用显微镜观察到。 所以东宫的悬赏迟迟没有进展。 但是血吸虫不同。 血吸虫是一种寄生虫,使用目前技术的显微镜,是可以观察到的。 沈一贯说道: “李神医用显微镜看到了病人体内的‘微虫’,然后李神医又从病区的淤水中,也发现了同样的‘微虫’。” “所以水毒病会通过脏水传播,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水毒病都是在水灾过后爆发。” “海巡抚也根据这个制定了新的政策,禁止疫区的百姓下水田,又给百姓发放炭火,让疫区百姓喝干净的热水,确实阻挡了水毒病的传播!” “这可是验证了子霖兄的微虫说啊!” 罗万化却比苏泽还要激动,他问道: “肩吾兄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沈一贯说道: “通政邮递司啊,海巡抚和李神医联名上书,讲述了他们在应天抗疫的经验。” “听说几位阁老都十分高兴。” 话音刚落,中书舍人郭准就来到了报馆。 “阁老们要见我?” 郭准立刻将海瑞上疏的内容说了一遍,接着说道: “高阁老很高兴,认为这是实学的成果。” “这次海巡抚在应天府抗疫优异,阁老们想要请苏翰林过去,商议一下要怎么奖励那两位。” 罗万化和沈一贯的对视了一眼,仿佛再说:“还说你不是小阁老?” 内阁都找苏泽来议事了,足以可见苏泽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苏泽说道:“那就有劳郭舍人带路了。” —— 内阁。 高拱很高兴。 今年以来,高拱都在推广实学。 经过苏泽的提醒,高拱放弃了理论上的辩论,而是开始挖掘切实的实学案例,然后利用吏部来推广这些案例。 比如张毕的印刷机,京师各大衙门已经开始使用滚筒印刷公文的方式办公。 公文留档,文书留痕,这让公文传递更加规范,而不是以往口传笔述。 但是这些改革都缺乏轰动性。 没办法,很多制度和科技上的改革,刚开始的时候都和普通人关系不大,很难引起官员和百姓的共鸣。 但是这一次海瑞和李时珍上书,验证了苏泽提出了“微虫致病说”,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抗灾抗疫是影响民生的重要工作。 只要不是烂到根子上的王朝末期,赈灾都是地方官员重要的政绩考核,赈灾不利的官员都是要别严惩的。 水毒病在南方流毒甚广,又因为不知道其传播原理,每次出现灾情,官府和百姓都惶恐不安,甚至很多地方官府带头搞法事来祛疫,但是也收效甚微。 实学发现了微虫致病的原理,还发现了水毒病传播的方法,让抗疫有了办法。 这不是验证实学的最好案例吗!? (本章完) 第255章 实学的大手 第255章 实学的大手 苏泽来到内阁。 前些日子,皇帝下旨给内阁换了玻璃窗,又亲自出钱修葺了内阁的屋舍,内阁的办公环境有了显著的提升。 这一次高拱是要当着其他阁臣的面见苏泽,在中书舍人郭准的带领下,苏泽走进了内阁正堂。 苏泽虽然来过几次内阁,但是踏入这间正堂的次数还是不多。 理论上说,这里是就是大明的中枢。 但是内阁内部的办公环境还是有些拥挤。 现在内阁已经有五名阁臣了,占着位置不干活的首辅李春芳位置空着,但是占据了最宽敞的座位。 高拱的位置上堆满了各种奏疏,各种书籍就乱七八糟的堆在四周。 张居正的位置最整洁,和他书房一样,各种资料都分门别类放好,但是户部的资料也是最多的,所以张居正在座位四周放了好几个大箱子,里面都是户部资料。 赵贞吉和雷礼的座位就是典型的士大夫风格,桌子上只有笔墨纸砚,其他东西都存放在中书科,中书舍人们来回穿梭,将需要办理的事务放在他们桌子上处理。 苏泽依次和各位阁老见礼,众人也都放下手里的事务看向苏泽。 还是高拱首先发话说道: “子霖啊,这是应天巡抚海瑞,太医院医令李时珍所上的奏疏,你先看看。” 苏泽虽然已经从沈一贯那边知道了奏疏的内容,但还是接过奏疏,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等苏泽看完,高拱还是急性子问道: “子霖你怎么看?” “师相,诸位阁老,李医令发现了水毒病之源,验证了微虫致病说,海巡抚因地制宜,以实学抗疫,这都是朝廷的忠臣。” “学生斗胆为二位请功。” 高拱的圆脸笑着皱起来,在场的几位阁老也跟着赔笑起来。 无论如何,李时珍用实学的方法,解开了水毒病致病和传播的原理,海瑞靠着这个方法抗疫取得成果,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是最不喜欢实学的赵贞吉,此时也要承认实学确实立功了。 但是苏泽又说道: “但是学生有一事不明。” “既然水毒微虫是在水里的,那为什么在水灾之前没有疫病?” “江南百姓,可都是日日都在水田中劳作的。” 这个问题,让高拱也沉默了。 苏泽接着说道: “弟子以为,是不是这水毒微虫是藏在水田什么东西里,等到洪水泛滥的时候也泛滥,这才出来害人?” 这个猜想让高拱的眼睛一亮,他说道: “你把想法写下来,由通政司送到应天府去,请李医令再验证下。” 苏泽拱手称是,紧接着高拱说道: “知道了微虫致病之说,可那些需要需要在水里劳作的人要怎么办?如今南方水患严重,还有不少地方需要冒水加固堤坝,这要怎么办?” 高拱这句话其实是代替雷礼来问的。 各种灾害往往迭加产生效果,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结果。 水灾带来水毒病,百姓劳工不敢下水加固堤坝,然后导致更大的洪水。 苏泽想了想说道: “首先是海巡抚的方法,人群聚集的地方一定要烧开水再喝,防止毒虫入口。” 雷礼身边的中书舍人拿着笔快速记下来。 苏泽接着说道: “石灰杀虫,用石灰撒在淤泥中,然后再下水。” 众人纷纷点头。 苏泽又说道: “最后就是必须要下水的,微虫除了从口中侵入,也可能从给身体其他部分侵入,所以需要下水的劳工需要用桐油麻油涂抹腿部,用来隔绝微虫。” 雷礼听完也迅速点头,苏泽这些还只是猜想,但是验证一下就可以知道结果。 苏泽叹息一声,他想起前时空的胶鞋,如果有这个就没这么麻烦了。 橡胶对于人类生产的影响是极为深刻的,只可惜他到现在还没搜集到橡胶树的种苗。 搜集到也没用,橡胶树成材需要时间,大片规模的橡胶,估计是子孙才能享受的东西了。 高拱已经很满意了,实学连天灾都能应对,自然会引起更多人的兴趣,只要有更多读书人投身实学,就能发展出更多成果来。 到了今日,高拱才觉得实学有了新学的气象。 苏泽又说道: “师相,昔日东宫曾经出资一千银元,用来验证疟疾传播中的微虫致病说。今日李医令用微虫致病说确定了水毒病的病因,内阁是不是可以奖励一下,这样也能让更多人投身于实学?” 对啊!这个办法好! 高拱连忙说道:“本官这就向陛下请旨,嘉奖应天巡抚海瑞,并请陛下赏赐李时珍!” 张居正看了一眼苏泽,再次感叹为什么苏泽不是自己的门生。 李时珍得了赏赐,必然会推动更多医家来参与到实学的研究中,这等于又给实学开辟了一大块阵地。 张居正又想到了华阳奖,苏泽以前也用过同样的套路,现在很多工匠都在想着改进机器,这不都是华阳奖的作用? 也不全是,还有版权专利局。 版权专利局可以保护发明人的利益,让发明出新机器的人得到利润,这也是很多商人资助工匠创新的动力。 当真是布局深远啊! 张居正又想起自己正在编纂的《隆庆会计录》,苏泽对于财政问题总能一针见血,也是因为他洞悉了人性。 难道这就是实学? 张居正原本对实学不感冒,但是现在也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等到众人说完,赵贞吉这才说道: “今日一早,登莱水师的四艘新舰,加上山东海防巡检司的六艘福船,已经向琉球起航了。” 张居正心中一动,自己的长子张敬修作为一名实习军官,就在舰队的旗舰上,也随着这次舰队巡检琉球。 作为父亲,张居正自然有点担心,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 赵贞吉继续说道:“倭人那边会怎么反应?苏子霖你有什么想法?” 苏泽说道:“以下官对倭人的了解,倭人‘畏威而不怀德’,见到我大明水师强盛,必然会退出琉球。” 听到苏泽这么说,张居正稍稍放心下来。 苏泽继续说道: “但是沿海各地,也要做好防倭的准备,特别是我大明港口繁华,不仅仅要防范倭人,也要防范海盗。” “所以苏某以为,应该由兵部牵头,在沿海建设炮台,防备海盗。” “特别是直沽,扼控海河交汇之处,距离京师又近,当年成祖就在直沽建造炮台,如今更应该更换新炮。” 赵贞吉也满意的点头,苏泽这是做好了充分的预案,港口建造炮台也是必要的,这对于兵部来说也是一大笔的功劳。 这就是苏泽的魅力了,就算是兵部也要承认,苏泽是公事公办的,没有因为和兵部之前的争议,在公事上打压兵部。 这时候压力反而落在了兵部头上,最近几次处处针对苏泽的行为,就显得兵部有些无理取闹了。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能像苏泽这样的,你首先要有一个一心为公的人设,才能让人无法进行道德攻击。 而到了就事论事的领域,自然就没人是苏泽的对手了。 一天后。 皇帝也对海瑞在应天府的工作很满意,很快就下旨表彰了海瑞,同时给李时珍赏赐一千银元,用来表彰他在水毒病中的作用。 得到了消息后,苏泽立刻在《乐府新报》上刊登了皇帝的嘉奖奏疏,又用一个版面介绍了李时珍的成果。 果不其然,示范的效果是显著的。 很多医生都开始研究病症,从原本的务虚理论中寻找实证的解释,就算拿不到皇帝的奖金,如果能和李时珍一样在报纸上占据一个头版,那不也能成为留名青史的大医者? 谁不想要留名青史啊! 京师另外一则消息,就是经过重新翻修,水晶宫博览会重新开放,从现在开始,每个休沐日,大明百姓都可以参观。 而且这一次展览会还多了一个新的设备,这是一台奇怪的机器,功能是从井里抽水。 而博览会的主展馆也做了改造,利用竹管和稻草泼水降温,可以有效的降低场馆内的温度。 这台奇怪的机器和防暑设备,也迅速引起了京师内权贵的兴趣。 听说这抽水的东西名叫蒸汽机,而降温的叫做水空调,都是苏泽的最新成果。 不少大户人家都开始雇佣工匠,想要在家里也建造这样的水空调。 至于蒸汽机,大部分权贵都兴趣寥寥了。 不就是打水降温吗?直接让仆人做就是了。 这黑黢黢的机器轰隆隆的,又有黑色煤烟,看起来就怪危险的,谁也不想要在家里造这东西。 虽然京师的权贵们看不上,但是《商报》却很敏锐的报道了这台机器。 《商报》用大幅的版面报道了这台机器的消息,这自然是因为商报是大同范氏的报纸,而主编范宽看到了这台机器的价值。 煤矿开采的一个难点,就是矿洞积水。 开挖的矿洞一旦积水就没办法作业,还会有塌方的危险,所以矿山需要排水的设备。 而苏泽的这台机器,既然能从井里抽水,是不是也能用在矿山排水? 至于蒸汽机的几个缺点,比如噪声大,烟雾多,还有烧煤的问题,这些放在矿山都不是问题。 哪里比矿山的噪声还大!? 哪里比矿山的烟雾多? 至于烧煤,山西煤矿到处都是煤,随便捡点就行了,根本不是什么成本。 所以报道一出,在山西有煤矿的家族,都派遣子弟前往查看,看看能不能在煤矿安装蒸汽机排水。 五月上旬的休沐日,苏泽连着参加了两场宴会。 一场宴会分别是傅顺的离别宴,和缉私御史王任重的升职宴。 这两场宴会似乎都和苏泽有些关系。 傅顺接了兵部的任务,奉命离开京师,前往直沽修造炮台,这件事说起来似乎和苏泽有关,正是他在内阁提了修造炮台的事情。 苏泽赴宴的时候有些心虚,但是傅顺倒是真的喜爱营造,整个离别宴喜气洋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办的升职宴。 等到宴会结束的时候,傅顺私下找到了苏泽说道: “苏兄,这次我可以狠狠敲了兵部一笔,也算是替你报仇了!” 苏泽和兵部的争锋京师都知道,傅顺说道: “兵部给了我一大笔银子,在直沽造水泥厂!”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工部也看出了水泥的前景,但是又不愿意自己钱研究,正好接着修造炮楼的机会从兵部要钱。 原来还能这样,用别的部门的经费,搞自己部门的科研。 没想到看起来憨厚的傅顺,也被官场染黑了。 苏泽“痛心疾首”的同时,又忍不住问道: “兵部都同意了?” “同意,怎么不同意,我搬出子霖兄的名号,说水晶宫就用了水泥,他们也不得不同意。” 苏泽都忘了,傅顺身上还有一个救驾功臣的头衔。 虽然只是预谋刺杀,但是傅顺的功劳也是皇帝认定的。 苏泽心情也不错,水泥可是土木神器,只要大规模生产就能将价格降下来。 等到炮台建成,水泥厂也不可能拆了,到时候生产出来的水泥,就可以用在其他地方。 只不过水泥这种东西,十分容易受潮,没办法长途运输。 但只要直沽炮台的质量过关,那以后傅顺去其他地方造炮台的时候,也可以配套建设水泥厂。 苏泽也没想到,大明的水泥竟然能以这种方式铺开。 但历史上,军工一直是引导技术进步的力量,这么一想似乎也很合理了。 参加完了傅顺的别宴,就是王任重的升职宴。 因为倭人作乱的时候,外城巡城御史被罢官,王任重这个缉私御史被吏部列入了推荐名单。 王任重原本只是陪跑的,名单上比他资历深的御史还有好几位,但是皇帝却钦点了王任重。 就这样,王任重也完成了职业生涯的跳跃,直接成为了五门巡城御史。 这可是御史中的关键岗位,再往上就要加佥都御史巡抚一方了。 而且负责京师外城治安,可以说是职责重大。 宴会开始没多久,王任重就私下找到了苏泽。 (本章完) 第257章 通政司怪谈其四 第257章 通政司怪谈其四 杨思忠这位通政使微微点头,算是对吴绍祖的谨慎满意。 至于“发配”到南洋通政署的张宣就比较惨了,如今飞剪船只在大明海疆之内传递消息,张宣抵达南洋后,还要依靠商船送回信件。 这种消息传递十分不稳定,张宣上次传回消息还是半个月前,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胡祯又问道: “大银台,最近通政司又来了一批新人,您看?” 杨思忠点头说道: “你带他们在衙门内转转。” 胡祯退下之后,就来到了通政使的普通公房内。 三名年轻的官员见到胡祯这个“前辈”立刻起身。 胡祯看着三人,心想通政司现在真不一样了。 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学历”的提升。 原本调入通政司的低级小官很多都是举人出身,而且是久历地方的中老年官员。 这些官员在京师外飘荡了半辈子,通政司这类的衙门,就是安置他们的地方。 在繁华的京师享几年福再致仕回乡,这就是大部分举人出身的官员梦想了。 像胡祯这样的进士,就是调回京师,也很少会去通政司。 可在场的三人,全部都是隆庆二年的进士。 甚至有一人名叫还是二甲进士,名叫黄文彬,原本是在礼部,主动要求调入通政司的。 胡祯作为前辈,领着三人参观了通政司衙门,享受了一下后辈的彩虹屁,胡祯心情不错,快到中午的时候也懒得在通政司的公庖吃饭,而是领着三人去了通政司不远处的酒楼。 通政司设在皇城边上,能在这里开店自然那是背景深厚。 这几年来,京师的官员待遇比以往好了很多,中低级官员也会隔三差五的下馆子。 京师的餐饮业也日益繁荣,特别是官署聚集的地方,扎堆开了很多高档酒楼。 “通政使有令,上衙的日子中午不得饮酒,今日就以茶代酒吧。” 胡祯点了几个家常菜,他下午还要协助通政使处理公务,自然不敢违背杨思忠的命令。 几名年轻的后辈也不敢多说,纷纷以茶代酒,席上也算是觥筹交错。 虽然不是酒,但后辈的恭维声中,胡祯也像是喝醉了一样。 等到气氛到了,黄文彬问道:“胡兄,吾等来通政司之前,听说通政司有两难。” “两难?” 黄文彬点头说道: “一难曰远派,虽然通政司官员都是京官序列,但被远派地方那不是白做这个京官了吗?要是去了朝鲜琉球南洋,更是和流徙一样了。” “二难就是,就是苏翰林了,听说苏翰林一上书,通政司就要忙碌,而且他还是月月两疏起步。” 胡祯摇头说道: “这远派之难,和你我无关,如今各地通政署和经历所都满员了,大银台说了,今年都不会再往海外派人了,你想要远派还没机会呢。” “至于二难,倒是真的,可头疼的也不是你我这些办差的小官,这是大银台头疼的事情。” “哈哈哈哈!” 众人听完也放下心来,他们再次向胡祯敬茶,又是一顿彩虹屁下去,让胡祯飘飘然。 胡祯接着说道: “但是有件事,为兄还是要提醒你们的。” 看到三人求知若渴的样子,胡祯洋洋得意的说道: “咱们通政司有个邪门的地方,不能在通政司里说大银台的坏话。” 黄文彬等人连忙问道: “这是为何?” “反正你们知道就是了,在通政司内要管住嘴,不要说大银台的坏话,要不然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黄文彬连忙说道: “胡兄这不是在议论大银台吗?” 胡祯说道:“没听我说嘛?不要在通政司内说大银台的坏话,我们这会儿可是在通政司外。” 众人哈哈一笑。 只是胡祯忘记了一件事。 这家小酒楼的二楼原来是一个大平台,为了照顾隐私最近采用薄木板隔成几个包间。 在他结账的时候,似乎在酒楼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当日下午,随着苏泽奏疏一同送进内阁的,还有通政使杨思忠的奏疏。 杨思忠奏请在迁回大员岛上的澎湖巡检司下,也分设通政经历所,作为广东海南、南洋琉球之间的信息传输节点。 杨思忠想起来,他曾经对胡祯说过,今年通政司不再往海外派人。 可澎湖可不算海外,作为重要的南洋海疆节点,在岛上设置通政经历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 这一次朝廷的旨意很快,也许是京师治安问题真的成了一个老大难问题,也许是皇帝被那场倭人的谋刺给吓到了,《请整饬京畿治安并置巡防制度疏》迅速在内阁和皇帝那边通过。 这次苏泽都没用【手提式大明朝廷】,皇帝还主动出资,负担了去武监就读的巡捕的学费。 拿到了圣旨后,王任重和剩下四名巡城御史一起拜见苏泽。 东门巡城御史,全名是朝阳门巡城御史,负责京师东城的治安,因为通惠河码头,也就是京师漕运都要从东城进入城内,所以也负责京师周围漕运的治安。 现任东门巡城御史萧廪,今年四十岁了,是都察院资深御史。 西门巡城御史,也叫阜成门巡城御史,负责的是城西区域的治安,此外京师一般都在京师西门外设置流民营,所以也有流民控制的职能。 现任西门巡城御史陈大宾,是申时行同年的进士,观政后留在都察院一路高升,应该是张居正看重的弟子。 南门巡城御史,也叫宣武门巡城御史,而宣武门附近就是法场,所以南门巡城御史还有监斩的职责,理论上拥有死刑复核的权力。 现任南门巡城御史名叫李巳,苏泽曾经在高拱家里的聚会上见过他,他见到苏泽也是第一个打招呼的,看来是自己的同门。 最后是崇文门巡城御史,其实崇文门并不在京师北面,而是京师东南的城门。 但是有了东南西,自然也有北,所以也被称呼为北门御史,负责城北治安,同时负责贡试的考场搜检和考场秩序。 北门巡城御史名叫王湘,同样也是张居正的门生。 从五门巡城御史以小见大,虽然高拱是吏部尚书,在内阁的排名也高于张居正,但是张居正的势力扩张更快,他比高拱更乐于提拔自己的门生。 不过自己似乎也在五门巡城御史中安插了“自己人”。 苏泽看向王任重,其实外城巡城御史反而是五门巡城御史中最重要的职位。 除了京师城外的治安外,外门巡城御史正式名称是正阳门巡城御史,每次大朝会的时候百官要从正阳门入宫,正阳门巡城御史要负责纠察百官仪轨。 五人联袂前来,自然是询问苏泽这个武监巡捕修习班的事情。 苏泽奏疏的前两条,比如建立百姓联防,分别设置巡所,这些其实实施起来不难。 联防不就是保甲吗?巡所就是把责任细化,设置片区。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巡警修习班。 苏泽的施政,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教化为先”。 而随着苏泽一次一次证明自己的是正确的,这个理论也得到了百官的认同。 况且这本身也是儒家最提倡的伦理之一,教育一直是儒学最强调的东西,而教化百姓也是基层官员考核的重要内容。 但是苏泽这个教化,倒是和“教化百姓”的教化不同,苏泽是通过专门的学校培养专业人才,然后再任用专业人才去推动某些事情。 比如营造学社,现在已经成为内廷重要机构,甚至已经形成了潜规则,没有营造学社结业证书的太监,不能担任市舶司太监、工矿太监、织造太监等肥缺,也无法担任内帑十三承运库的司库。 再比如吏科班,新毕业的吏科生员,已经迅速占据了顺天府衙内的重要岗位。 你不服? 那营造学社结业的太监确实精通算学,担任这些岗位当然要懂得算学? 而吏科班培训的吏员业务纯熟,虽然精深方面不如那些累世传家的老吏,但是整体上也超过了吏员平均水平。 而且他们身世清白,你是衙门的主官你用谁? 能坐在五门巡城御史位置上的都是顶尖的聪明人,他们自然明白,这个巡捕修习班,日后也会成为巡捕营的中坚力量。 苏泽面对五人,侃侃而谈道: “巡捕营的公务,应该明确一件事,就是要‘巡’‘捕’分离。” “日巡夜游,维持地方治安,这是巡。” “巡检不需要太多的战斗力,但是需要熟悉里弄乡野的民情,知晓辖区内的情况。” “抓捕要犯,缉拿凶手,弹压地方,这叫做‘捕’。” “捕快要做的事情就要比巡检难多了,要追索线索捉拿嫌犯,要打击匪盗清剿会党。” 五人连连点头,其实如今很多富庶的县城,也都有巡检和捕快的区分了。 苏泽继续说道: “巡检遭遇的基本上是治安事件,最多也就是轻罪,所以巡检的课程还是要以教化为主,让他们通晓朝廷的法令,简单进行一些军事训练就行了。” 巡检就是后世治安警,苏泽当然不指望封建时代的巡检能有“为人民服务”的意识,但是让他们明白一些道理,知道朝廷的法令,也能提升一点能力。 而且巡检本身就是邻里邻居乡里乡亲的事情,京师又是天子脚下,这些巡检只要不公然欺男霸女,维持好和地方的关系,就足以胜任了。 “捕快就不一样了。” “追捕首先需要军事训练,捕快班要和武监生一起训练,强健体魄,否则遇到凶徒反而落入下风,岂不是堕了巡捕营的威风?” “此外捕快还要知道如何寻踪追凶,所以苏某以为,可以让他们学习《洗冤录》,修习侦缉之术。” 众人纷纷点头。 苏泽又说道: “此外巡捕还要知晓律法,但是如果让他们直接学习《大明律》,又有些过繁了。” 王任重问道: “那子霖兄以为如何?” 苏泽说道: “《大明律》涉及的律令太多了,而且很多罪行其实和巡捕营无关,那些案件自然由法司处理。” “所以可以将《大明律》中有关民生的律令专门挑出来,然后再从《刑部奏议》中摘寻典型案例,编成一本《巡捕公案》以案说法,给捕快授课。” 听完苏泽的话,五人都齐声赞叹。 这五人中,萧廪和王湘原本对苏泽并不是很认同,认为他名过其实。 但今天这么一番交谈,两人算是对苏泽彻底拜服了。 明明他一天没有在治安的岗位上任职过,一出口就是全套的办法,而且处处都是妥帖周到,直接拿过来就能用。 萧廪和王湘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阁老们看着苏泽的奏疏都事事照准,有苏泽在实在是太方便了! 五人从报馆出来,萧廪又说道: “苏翰林所说的《巡捕公案》,这事情理应是刑部来办。” 众人纷纷点头,编书显然是个苦差事,如今是巡捕营改革的关键时期,这样的事情自然要推出去。 王湘又说道: “少司寇李公,刚刚编纂完毕《大明民律》,才得到了陛下的嘉奖,李公乃是我朝刑名第一人,咱们可以请求大司宪,请李公再编写一本《巡捕公案》出来。” 众人纷纷附和。 苏泽也不知道自己一个提议,就让刚刚编完《大明民律》的李一元再次陷入到编书的海洋中。 不过苏泽拿起报纸,这一期《新乐府报》的头条,是一篇有关工部内部浪费预算的新闻。 “包打听云,本朝三年工部所支四十余万两,仅修造所支就有十五万两。” “然本朝三年,宫中未兴土木,何以支出十五万两之巨?” 包打听,就是大明一种专门搜集消息的人,“包打听云”,翻译一下就是“消息灵通人士透露”。 而这篇报道的切入点相当狠辣。 七月份,就是《隆庆会计录》出炉的时候,这时候在报纸上质疑工部开支,显然就是在对着工部开刀,想要削减工部的预算。 而京师各衙门,谁的预算少一些,其他人能分的就多一些。 看来等不到七月份,这行预算争夺的大戏就要开演了。 (本章完) 第258章 消息灵通人士透露 第258章 消息灵通人士透露 苏泽放下报纸,果然玩政治的都是人精,报纸这种新工具的出现,也让政治斗争出现了新的玩法。 整个文章质问工部修缮款项的去向,问题也是一针见血,指向了工部的要害。 工部主要的开支就是四个大类: 宫殿官署房屋修葺、河道整治、官营作坊、陵寝工程。 这四个大项目中,河道整治关系民生,在设立总理漕河专务大臣后,修河治黄已经是政治正确的事情了,预算只能逐年增加。 官营作坊中有大量的军工作坊,这其中的账目事关兵部和国防,工部完全可以用军事机密搪塞过去。 最后一项,陵寝工程,这在四大开支中支出最小的,但是事关先帝陵寝的收尾工程和今上陵寝的修造,还有祖陵和历代先帝陵寝维护费用,也没人敢攻击这个支出。 唯有报纸上选择的这个方向,可以说是打在了工部的七寸上。 不过苏泽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虽然和很多工部官员有交往,但是日常和工部这个衙门没有多少交道打。 —— 六月十八日,苏泽应邀出席了武监巡捕修习班的开班仪式。 不过五门巡城御史达成了一致,巡捕营的事情他们要牢牢攥在手里。 巡捕修习班的课程他们亲自编写,只邀请一部分武监的教官来授课。 五门巡城御史上书,请求刑部修一本《巡捕公案》的意见,得到了内阁和都察院的认可,隆庆皇帝也批准了奏疏。 刑部侍郎李一元负责编修这本《巡捕公案》,专门收录刑部档案中的疑难杂案,为基层的巡捕提供一套办案的手册出来。 可怜的李侍郎,从通政使转任刑部侍郎后,整日就在修书中度过。 不过他也不算是没有收获。 《大明民律》成书后,隆庆皇帝封李一元为太子太保,又多荫了他一子为锦衣卫世袭百户,这在群臣看来,就是半只脚踏入内阁的信号。 只等下一次内阁空缺,李一元入阁就是水到渠成了。 所以李一元也没有抱怨,再次接下来了这份工作,在继为锦衣卫民讼司编写完民法典之后,又开始编写巡捕手册。 而武监巡捕修习班的老师,全部由都察院御史出任。 都察院之外,只有苏泽得了一个名誉监修的身份,参加了开班典礼,给第一期巡捕营的生员讲了一节德育课。 苏泽只能说,这些御史也聪明起来了。 巡捕营是京师的耳目,如果经营好了,日后要弹劾人还愁没材料? 显然都察院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要通过五门巡城御史,把巡捕营这个暴力机构掌握在自己手里。 日后在京官员,无论他们本人还是家人,又或者是家仆亲戚犯了事,怕是立刻就要被都察院弹劾。 当然,这对于京师治安也是好事。 京师这地方本来就鱼龙混杂,很多地痞流氓背后都有保护伞。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谁还能硬得过都察院? 有了都察院整体的背书,想必巡捕营在执法的时候也能更加硬气。 虽然在大明朝这个时代追求什么绝对的司法公平等于痴人说梦,但是好歹有了权力制衡,也能大大提升京师的治安,打掉一些欺压百姓的无赖。 ——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东宫今年也提前放了假。 苏泽赖在报馆的土法空调房中避暑。 可朝堂的“温度”,也随着升高的气温迅速攀升。 首先是工部修造宫殿屋舍的支出问题,已经不是报纸揪着不放了,而是六科和都察院言官上书参奏,要求工部将账目公开,解释十五万两的去向。 然后是太仆寺也被在《新君子报》上爆出丑闻。 同样是“包打听云”,在太仆寺在京师城外有一座马场。 这座马场有太仆寺官吏二十人,养马的牧子百人,朝廷还拨有专门种植草料的马田百亩。 如此优渥的条件,这座马场依然从成化年就开始亏损,每年向朝廷要求增加“助马钱”。 这笔钱滚下来,光是这么一座马场,太仆寺一年就要补助五千银元。 但是《新君子报》做了探查,这座马场每日都有大量人员进进出出,热闹非凡,可是马场中一匹马都没有! 由于这次的报道太过于离奇,就连皇帝都被惊动,下令让御史严查。 结果是果然和报道说的一样,整座马场一匹马都没有,这五千银元都是马场日常维护费用和各项人员开支。 这自然让皇帝震怒,又派遣御史严查太仆寺在京畿的马场,又查出亏空马场三座。 太仆寺卿朱大器引咎辞职,最倒霉的是户部专门负责马政的浙江清吏司主司。 浙江清吏司前任主司丁靖轩,因为乡试哭庙事件被罢官,现任主司刚刚接任不久。 没想到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这位新上任的浙江清吏司郎中也遭到了贬谪。 官场前途难测,莫过于此。 普通官员一旦遇到这样一口大锅,要上几年乃至十几年才能爬出大坑,甚至因此前途断绝。 一名九卿级别的大臣,因为一篇报道倒台,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报纸的作用。 唯一让人安心的是,作为影响力最大的《乐府新报》,却在苏泽的严令下,拒绝刊登这些没有署名的“包打听云”的消息,坚持只报道确信的新闻。 满朝大臣赫然发现,如今《乐府新报》掌握在苏泽手里,才是各方都能安心的结果。 —— 苏泽本来想要在报馆消暑,安分一个月,却没想到万敬找上门来。 “苏兄,我这次前来,是要求你施以援手。” 苏泽连忙将万敬扶起来说道:“万兄何必如此,有话慢慢说来。” 万敬一脸苦涩的说道:“苏兄知道,我曾在营缮任职,而傅兄就是现任虞衡司郎中,这次报纸上营造开支的事情,工部饱受责难,虽然雷阁老多番维护,但是工部也有些顶不住了。” 苏泽问道: “那这笔开支到底用在了何处?工部就拿不出明账来吗?” 万敬长长叹息一声说道:“苏兄应该知道,这营缮司除了修造宫殿之外,京师公宅的维护,也是营缮司开支。”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 自己现在住的这座御赐宅邸,就是当时皇帝敕令工部营缮司去修葺的,而这笔钱怕是工部出了银子。 苏泽有些无语,最后竟然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万敬掏出一份账本,递给苏泽说道: “是本朝三年,工部营缮司的开支明细,请苏兄过目。” 苏泽接过了账本,翻开之后看到密密麻麻的条目,果然和自己所想的一样。 整个营缮司的账本上,记录了工部修葺各权贵宅邸的记录。 苏泽还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工部为了修葺这座宅邸,用的人工材料,折合一千五百两银元。 当然,这账本上苏泽这一笔还不算是最大的。 比如给定国公、成国公修宅子,各用去了两千两银元物料人工。 几位阁老也都在名单上,除了高拱之外,他们的宅邸基本上也都是御赐的,都算是朝廷的产业,需要工部维护。 除了这些御赐豪宅之外,京师还有一部分出租给低级官员廉租宅邸,这些宅子每年也都有不少维护费用,虽然单笔金额不如豪宅,但是积少成多也就成了这么大笔的开支。 苏泽知道为什么这么长时间,工部都不辩解了。 如果将这份账本公布出来,就是打了满朝勋贵大臣的脸面。 不公布这份账本是得罪言官,公布这份账本就是得罪所有重臣了。 苏泽微微叹气,果然这世上最难的,就是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苏泽将账本还给万敬说道:“万兄,修宅子的那笔银子,我会差人送到工部。” “苏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泽摆手说道: “这御赐的宅子,已经是承了陛下隆恩,按理说也不该再由工部出钱了。” “名单上的几位国公,阁老,我会拜见他们,请他们以大局为重,尽量退还这笔银子。” 万敬感动的说道:“苏兄!工部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这得罪人的事情岂能让你去做?” 苏泽摇头说道: “你们工部能讨要回来?” 万敬愣一下,苏泽说的没错,以他们工部的威望,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苏泽说道: “京师重臣勋贵,御赐宅邸的修葺费用,合计多少?” 万敬立刻说道: “不到五万两。” 苏泽皱眉道: “这么少?那剩下的十万两是?” 万敬叹息说道: “剩下的就是官产的维护了,子霖兄有所不知,虽然看起来前面的单笔支出大,实际上包袱最重的还是这些零星官产。” “怎么说?” “零星官产散落在京师各处,除了宅邸外,还有工坊、仓库、店铺等等。” “但其中地段好的,都被朝中权贵侵占,地段差的则空置废弃,每年工部还要承担大一笔的维护费用。” “就拿这租房来说,营缮司下有两进以下的寒宅一千五百间,本来是用来廉租给新晋入京官员的。” “这其中三百间在城东城西,这些宅子早就被租光了,很多官员离开京师后也不肯退租,工部还要钱养着。” “但是在城南城北的寒宅一千二百间,除了地段好的还能租出去外,普通的宅子都没人愿意租。” “这些宅子日常维护,加上五年大修,折合下来一户差不多就要折银十银元,租息根本没办法覆盖,这些就要固定开支一万五千银元。” 苏泽疑惑的说道: “空置的宅子,不能租给百姓吗?” 万敬愣了一下说道: “国朝没有此等先例。” 苏泽说道: “国朝没有,前宋不是有?” “我记得宋代就有专门负责官办房产租赁的机构店宅务,汴京城曾经有公宅两万多间,店宅务将这些公宅租给百姓,不仅仅能覆盖自身的开支,还能给朝廷盈利。” 万敬说道:“可是我朝没有这样的制度啊。” 苏泽抽出一份空白的奏疏说道: “等几天就有了,我这就启奏陛下,盘活营缮司下的这些产业,争取尽快盈利。” 万敬已经跟不上苏泽的思路了,他连忙问道: “可是苏兄,这些房子租出去,总要有笔整修的费用吧?” 苏泽说道:“这个简单,先让勋贵重臣们把五万两银元退了,不就有钱了吗?” 《大庇天下寒士疏》 奏疏开头很简单,苏泽将工部情况讲了一遍: “查工部营缮司,执掌京师宫殿、官署、宅邸修葺及官产维护。” “迩来账目所载,岁耗十五万银元,内中五万两用于勋贵、阁部九卿重臣御赐宅邸修缮,余十万两则糜于零星官产之养护。” “然地段稍劣者,多空置废弃,年需维护费近一万五千银元,租息难覆,徒耗国帑。更有甚者,城东城西寒宅三百间,为离职官员所踞,工部反为养廪,无异于雪上加霜。” “近者,言官弹章迭起,朝议纷扰。营缮司隐忍不辩,盖因恐揭明细而触怒重臣。然长此以往,必致工部拮据,民生滋弊。” “臣观前宋故事,尝置店宅务,掌官产租赁,汴京公宅二万间,岁入颇丰。今效其制,庶几可解困局。” 紧接着,苏泽又写道: “查御赐宅邸,虽属朝廷产业,然勋贵阁臣已蒙殊恩,不当再耗公帑修葺私邸。” “请旨敕工部备细账目,悉数退还所得银两。” “若得清缴,可充整修空产之资。” “城南城北寒宅并其余工坊仓库,今多颓败闲置。请提退还之五万银元,先为缮补,使完固堪用。” “继仿宋制,立“京师官产务”,专司租赁事。” 最后苏泽又上升高度: “寒宅赁予百姓,贱值庇寒士,有惠小民。若行此德政,大庇天下寒士,则可为杜工部笔下,万世隆载之盛世矣!” 万敬亲眼看着苏泽一气呵成,写完这样一份重量级奏疏,恍惚间都有些傻了。 只听到苏泽说道:“我这就带着奏疏拜访诸位勋戚重臣,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必然会赞同苏某此疏,万兄且回工部,等着我的好消息。” (本章完) 第259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第259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事关京师勋贵和重臣们,苏泽这一次没有直接上书,而是带着奏疏逐一拜访了为首的几位重臣们。 苏泽去的第一站,是高拱家。 和别的重臣不一样,高拱住的不是御赐的宅邸,而是他早年间在京师为官时候买下的房产。 在一众重臣宅邸中,高拱家显得有些寒酸,苏泽将奏疏递给高拱后,高拱推了推眼镜看向苏泽道: “你不怕外朝说你沽名卖直?” 苏泽说道:“师相,弟子也不差这么一顶帽子。” 高拱微微点头,但是他说道: “这件事我不适合站出来说话。” 苏泽连忙说道:“弟子明白,事关重大,弟子只是来和师相商议的。” 高拱的圆脸嘴角上扬,微笑道:“你奏疏都拟好了,是来听老夫意见的吗?” 苏泽微微低下头,比起其他门生,苏泽这个门生实在太过于另类。 就算是有高拱告诫,苏泽也很少会直接和高拱商议,很多时候高拱都是在内阁第一次见到苏泽的奏疏。 这在大明官场上是很少见的。 除非重臣一级的官员,大部分官员议论国事,都会先和师长商议。 这倒也不能都归于党同伐异,而是大部分年轻官员距离上层远,想法会比较片面,而提出来的方案也会比较理想化。 请师长把关,更类似于学徒在出师之前,需要师傅的指导。 高拱说道: “你素来谋定而后动,我对你是最放心的。内阁几位阁臣,也都会支持你的奏疏。” “想必勋臣那边你也有把握了吧?” 苏泽微微点头。 定国公徐文壁,是苏泽的老相识了,这点修宅子的钱,对于定国公来说也只是一笔小钱,而且还能加固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成国公朱时泰刚刚嗣位,这时候正是在皇帝面前刷好感的时候。 这两位国公带头,剩下的勋贵自然也会交钱。 阁老和班首重臣这边搞定了,追讨剩下的钱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高拱接着说道: “你科场顺利,少年高中,步入官场后又一路顺风,得到皇帝圣眷,自然不知道普通官员的难处。” 高拱放下苏泽的奏疏说道: “在京官员中,文武都算上,有六成都是租房的。” “我朝从弘治朝后,因为京师用地紧张,停造官邸,只给三品以上官员赐宅,仅剩官邸千二百座。” “不少官署宅邸被赏赐转让,到了本朝,能用来租的就剩下工部那三百座了。” “子霖,你可知道这些宅邸竞争多激烈?” 苏泽也没想到京官的住宅问题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他想了想说道:“师相,在京大小官员常驻的有三千多人,按照您说的六成无宅,那就是一千八百人都没有宅邸。” “这一千八百人,争着租三百座廉租的宅子,这三百座里还有不肯退租的。” 苏泽叹息一声说道: “京师居,大不易啊。” 高拱接着说道: “烂面胡同,我当年做翰林编修的时候,就曾经租在那边,年租八两,至今你在翰林院很多同僚都租在那边。” “教场头条,六科给事中都爱租在那边,一进的房子隔成两到三个杂院群租。” 苏泽确实没经历太久的租房时期。 无论穿越前后,苏泽这个翰林都已经超过绝大部分官员了。 后来一路平步青云,和阁老家结亲,又得了御赐豪宅。 又有多少生财的办法,加上他又是太子的老师,所以很快手头上就不拮据了。 同理,苏泽交往的,也都是大明的精英官僚,他们要么本身就家产丰厚,要么早已经过了寒酸的阶段。 沈一贯刚到京师,就住进了他叔父沈明臣在京师的豪宅。 而申时行的妻家是苏州府有名的丝织大户,他自己也是官宦之后,根本不缺银子。 高拱继续说道:“我朝官俸低微,不少翰林都靠给人润笔过活。” “低品官员两成俸禄用在租房上,这有什么弊端?” 苏泽想了想说道:“首先是滋生腐败,官员生计难以维持,则心生贪念,更容易被拉下水。” “其次就是有无良官员会侵夺民宅,比如强租民宅。” “最后是催发债市,京师多有给官员放债的,也会产生上面的问题。” 高拱摸着胡子说道:“正是如此,所以本官入阁以来,一直都想要提高京官俸禄,但是这事情难为。” 苏泽有些惊讶的看着高拱,在他看来,高拱就是那种雷厉风行的官员,他竟然会进奏提升官员俸禄的事情? 高拱说道: “为政是什么?” 苏泽摇头,这是个很大的问题,每一个杰出的政治家,都有自己的答案。 他两世为人,同样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高拱说道:“为政就是为人,为政之要,就在用人。” “既然提高京官俸禄暂时没办法落实,那如果能让京官都能租到廉价的房子,那也等于变相提升了官员的俸禄。” 苏泽看向高拱道:“师相,您是要让我帮着全京师的官员租到廉租房?这也是太看得起学生了。” 高拱说道:“杜工部诗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子霖既然以此为题上书,那也是有杜工部的志向吧?” “只要是关于官员住宅的奏疏,我都会帮你疏通。” 说完之后,高拱做出送客的姿态。 苏泽从高拱家里出来,这算什么? 完成主线任务的时候又接了一个支线任务? 可要如何完成高拱这个“支线任务”? 苏泽还是先拿着奏疏,去拜访了其他几位阁老,先完成主线任务,解决工部的问题再说吧。 苏泽来到李春芳家,李阁老以为苏泽是在催稿的,连忙称病不见,还是苏泽让管事的将奏疏草稿递进去后,李春芳这才接见了苏泽。 李春芳对此自然没有异议,他承诺次日就将御赐宅邸的修葺维护费用送到工部去,不过他也叮嘱苏泽,在腾退外放官员租房的时候,还是要稳步推行。 李春芳特别提到了那些丁忧的官员,他们因为孝期而归家丁忧,如果褫夺他们的租房资格,那会对朝堂风气产生负面影响。 苏泽也承认这些阁老们确实都是经验丰富的,他连忙表示将这些记录下来,修改奏疏再上奏。 张居正自然也是支持的,作为执掌户部的阁老,他对于节流的项目都是全力支持的。 但是听到苏泽要想办法给在京官员解决住房问题,张居正皱眉说道: “这个问题本官其实也想过,京师并非是官房不足,而是分配不均。” “靠近皇宫和官署的房子少,官员们都争相租赁,远离皇宫官署的房屋空着,却没人愿意去住。” “本官也想过,将部分衙门搬出皇宫附近,奈何阻力太大。” 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竟然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过张居正的思路还是在财政上,他想到的办法是让官署搬家。 这一招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不过显然也和前世一样,所有政治机关都会本能厌恶离开政治中心。 除非你大明皇帝也搬到城外,其他衙门是绝对不愿意搬迁的。 张居正似乎对苏泽也很有信心,他说道:“高阁老将这件事交给子霖,那你一定能解决,本官也会支持你。” 不是,你们都对我这么有信心吗? 苏泽也有些无语,你们一个个阁部重臣解决不了,指望我一个正五品? 苏泽又拜访了赵贞吉和雷礼家,两人自然是非常支持。 定国公徐文壁、成国公朱时泰,也全部都表示愿意出钱,甚至朱时泰还表示自己会说服其他勋贵,主动交钱到工部。 除此之外,好弟子小胖钧也派太监过来,说他听说了苏泽追讨工部修葺费的事情,他愿意帮着自己的外祖父支付这笔钱。 苏泽想到一毛不拔的武清伯,心中也松一口气,这下外戚也有人带头,事情应该就差不多了。 但是高拱托他办的事情? 苏泽将自己关在家中想了一天一夜。 次日,他就来到了工部。 万敬见到苏泽十分激动,他说道: “苏兄!阁部重臣和勋臣贵戚,都将修葺费交给工部了!今日就收了近三万两!不日就能补足亏空了!” 苏泽点点头,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了,隆万时期的勋贵群臣,和崇祯时期可是完全不同的。 现在朝廷让他们做贡献,谁都会赶着做表率。 只能说人心这东西,说起来虚无缥缈,但有真实存在,无时无刻影响着一切。 “万兄,你们工部可有福建籍,特别是客籍的官员?” 万敬想了想说道: “有!有一位福建籍的黄主事,就在营缮司任职,我这就请他过来!” 不一会儿,苏泽就见到了一名中年主事,畏畏缩缩的跟在万敬身后走进了偏厅。 万敬介绍说道: “这位黄宗禹黄主事,是营缮司的主事,祖籍福建。” 黄宗禹看起来要比苏泽和万敬都要年长,但是见到两人战战兢兢的样子,这个年纪才走到工部主事的位置上,估计黄宗禹的科场第次不高,或者干脆就是举人出身。 苏泽开口问道: “黄主事,你知道客家土楼吗?” 黄宗禹疑惑的看着苏泽,点头说道: “下官小时候就住在土楼里。” 苏泽大喜道: “那黄主事,在京师可以造土楼吗?” “啊?” 黄宗禹看向苏泽,他为苏泽这个疯狂的想法震惊了。 客家土楼,是福建客家人聚族而居的堡垒式住宅,环形建筑可以容纳一个宗族的家庭,一座楼就是一个村子。 当然,环形建筑也不是要圆形,方型或者其他多边形的客家土楼也是可以建造的。 苏泽前世的时候,就曾经去参观过,导游介绍客家土楼,是中国古代的赫鲁晓夫楼。 当然,客家土楼的建造并非和赫鲁晓夫楼一样,是为了解决城市住房问题,而是古代宗族社会为了安全而建造的。 说客家土楼是古代的赫鲁晓夫楼,是因为它们都是多层紧凑的建筑样式,都是容纳大量人口居住的建筑。 “苏翰林,要在京师造客家土楼?” 黄宗禹摇头说道:“下官以为不可。” “为何不可?” 黄宗禹说道: “客家土楼主要的建筑材料是土和木竹,土楼能支撑起来,靠的是厚半丈的夯土厚墙,所以客家土楼都要建造的极大。” “京师没有这么大的地方,也找不来南方结实的夯土,更没有漫山遍野的竹林和树林。” 苏泽听完了黄宗禹的话,反而更加兴奋,他问道: “黄主事是营造专家?” 万敬说道: “是啊,雷阁老重修《营造法式》的时候,黄主事也是提了不少想法,破解了营造法式上很多难题。” 听到这里,苏泽问道: “黄主事知道水泥吗?” 黄宗禹连连点头。 苏泽说道: “客家土楼使用土墙,无非也是为了承重,如果使用硬度更高的水泥呢?” “土楼使用毛竹是为了用竹筋加固夯土墙,提高承重能力吧?那京师没有竹林,用钢筋如何?” “如果使用钢筋水泥墙面,是不是就不需要那么厚了?” 黄宗禹愣住了,作为傅顺的手下,他当然知道水泥。 但是让水泥钢筋和土楼结合起来? 苏泽在纸上画起来: “如果只是要建造三层的楼,四方形,用钢筋和水泥为墙面,这样的土楼能造起来吗?需要多大的土地?” 黄宗禹看着苏泽的草图,他说道: “这还需要验证水泥和钢筋的承重能力才行。” 苏泽更高兴了,黄宗禹没有立刻回答自己,而是决定要实验来验证,这才是真正办事的态度。 苏泽又对万敬说道: “这样一座楼,北面作为走道和公用区域,其他三面住人,三层就可以住九户人家。” “如果能改建这样的楼,那就能解决京师所有低品官员租房的问题。” “万兄以为如何?” 万敬和黄宗禹都傻了,他们没想到,苏泽的野心竟然这么大,要解决在京所有官员的租房问题? 如果真的能完成? 万敬和黄宗禹的呼吸都急促了。 (本章完) 第260章 苏公楼和皇家水泥厂 第260章 苏公楼和皇家水泥厂 苏泽修改了《大庇天下寒士疏》,加入了有关新式水泥土楼的建造建议,完成了最终版的奏疏。 ——【模拟开始】—— 《大庇天下寒士疏》送到内阁,阁老们都票拟赞同你的奏疏。 但是奏疏送到内廷后,皇帝担心工期太长,耗资巨大,又要内帑出钱,搁置了你奏疏后半部分修造新式水泥土楼的建议。 皇帝部分批准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19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2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990点,已经在现实中完成上书,请等待奏疏生效。】 苏泽叹息一声,看来是隆庆皇帝被自己薅羊毛太狠,也有了心理阴影。 工部总共这点预算,皇帝也担心新式水泥土楼烂尾,最后还不是要内帑出钱? 改善官员住所,这件事对于皇帝而言优先级本身就不高。 这倒也不能说是隆庆皇帝苛责臣下。 皇帝长于深宫,养育在妇人之手,根本不懂民间的疾苦。 皇帝也不知道这些京师低级官员的生存现状,自然也对他们缺乏共情。 如果只费200点威望值,就能执行这道国策,苏泽觉得已经很赚了。 因为这道奏疏,可不仅仅是为了在京官员谋福利。 苏泽要做的,自然是推广水泥钢筋,为了促进水泥和冶铁产业发展。 能将东西造出来,只是产业化的第一步。 要让水泥成为新产业,可不仅仅是造出水泥这么简单。 零星的实验室产出,和工业化生产完全是两个概念。 苏泽穿越前的很多实验室技术,在实验室生产已经很稳定了,只要几个研究生牛马就是手搓不错的产量。 但是这些依然不是工业化生产。 工业化生产,需要的是可复制的批量制造,是大规模连续稳定廉价的生产。 所以“打通产学壁垒”,是前世大学经常讲的事情。 而产业发展,最重要的就是需求。 这同样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当一个产业欣欣向荣,能够赚到钱的时候,才会吸引更多的人才投身产业,改进工艺,降本增效。 工业化就是一个不断复制裂变增加产量,又通过集约化生产减低成本的过程。 可是任何一个产业初期,都是前途暗淡的,投资者和顾客都需要时间接受新产品,如果没有销量和利润,也很难继续投入。 所以前世才有所谓产业政策的办法,也就是通过补贴等手段,先把产业发展起来。 等到产业发展壮大,然后再逐步取消补贴,最终培养出新的产业来。 产业政策对于大明还是有些太先进了,苏泽用的更加简单直白的方法,那就是官府投资。 正如苏泽在水晶宫博览会上做的那样,通过展示钢铁和玻璃的宏伟建筑,推广了房山的玻璃。 现在房山已经扩建了窑厂,又增建了三座玻璃窑,日夜不停的生产玻璃。 也正如苏泽预计的那样,随着大量订单的涌入,房山玻璃厂也在不断改进工艺,提供产能,并且开始推陈出新。 比如有工匠用碎掉的彩色玻璃拼接成马赛克玻璃,这种颇具艺术感的玻璃变废为宝,被很多权贵当做装饰,贴在家里的鲜艳位置上。 再比如有工匠发明了吹压法制造平板玻璃。 这种方法用铁管将玻璃吹大,然后再压平延展开,可以制作更薄的玻璃。 但是缺点是在玻璃中央会留下一圈圈的吹痕。 这种玻璃用料少,重量轻,唯一缺点就是难看一点,价格自然低不少,于是迅速成为京师普通人家抢购的商品。 苏泽虽然提议修造了直沽炮台,但如果只靠军工产业来推广水泥,速度未免太慢了一点。 而且军工要求和民用也不一样,军用的水泥可以不计成本,但是民用的水泥是要算成本的。 所以只要新式水泥土楼的圣旨下来,那自然有人会看到水泥产业的机遇,自发投身到水泥产业中。 这样一来,水泥的产量和价格也会和玻璃一样,迅速增长起来。 —— 次日。 和【手提式大明朝廷】模拟的一样,隆庆皇帝看到苏泽的奏疏后,深深的皱起眉头。 隆庆皇帝也摸透了苏泽的“套路”,给京师所有官员造廉租房? 听到这个计划,隆庆皇帝就知道这是多么大的一个计划了。 就靠着工部追回的这点修葺费用,给京师所有无房的官员造租房,这就是天方夜谭。 如果工程推行一半,成了烂尾工程,岂不是又要内帑出手? 不过苏泽奏疏的前半部分,皇帝还是赞同的。 就在皇帝准备下旨,突然顿了顿,看向在场的司礼监三巨头,问道: “李芳,司礼监怎么没有拟红?你们是怎么想的?” 这种内阁全票通过的奏疏,一般司礼监都会提前拟红,也就是将下发圣旨的公文程序走好,只要皇帝准奏就立刻可以变成圣旨执行。 但是这一次的奏疏,司礼监没有拟红,引出了皇帝的疑问。 李芳被点名,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说道: “陛下,仆臣以为苏翰林的奏疏没有问题,而且陛下应该从内帑出钱,赞助工部修造新楼。” 隆庆皇帝看向李芳,御书房的气氛为之一凝。 李芳跪在地上,身体也颤抖起来。 皇帝的视线越过李芳,对着冯保问道: “冯监怎么看呢?” 冯保也跪下来说道: “陛下,这份奏疏是要给京师官员造房,如果陛下搁置苏翰林的动议,恐怕会惹来百官非议。” “可如果陛下能施恩群臣,那受了恩惠的群臣,必然不敢再忤逆陛下。” 隆庆皇帝想了想,似乎觉得冯保说的也有道理。 他最后看向执掌内帑的陈洪。 陈洪也跪下来说道: “陛下,如果您担心内帑出资太多,臣其实有一个办法。” “说。” “按照苏翰林的奏疏,这新式水泥土楼,最重要的就是水泥。” 陈洪能执掌内帑,自然是有理财天赋的。 他也是司礼监高级太监中,极少数完成营造学社学业的大太监。 在业务上,陈洪的能力是出众的。 陈洪能位列司礼监三巨头,和潜邸旧臣李芳,带大未来皇帝的冯保同列,靠的也是这份能力。 陈洪说道: “陛下,可以由内帑出资,兴办水泥厂,然后再由工部购买水泥厂生产的水泥。” “这样一来,只要工程能完工,那定然能收回成本。” “等新式水泥土楼都建造完毕,这水泥厂也还在,说不定还能继续盈利。” “所以仆臣也斗胆进谏,请陛下三思。” 听到三名心腹太监的话,隆庆皇帝也犹豫了。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 而且按照陈洪的办法,内帑拨款却是用来建厂,再将生产出来的水泥卖给工部,内帑也不会亏钱。 隆庆皇帝又想到了苏泽奏疏中的那句话—— “若行此德政,大庇天下寒士,则可为杜工部笔下,万世隆载之盛世矣!” 是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想到这里,隆庆皇帝对着三巨头说道: “李芳,拟旨,从内帑拨银元二十万枚,在京郊建造水泥厂,以助工部建造新楼。” 又经过了一系列的思想斗争,隆庆皇帝说道: “内帑再拨款十万银元,以助工部修造新楼。” “但是司礼监要派员监督,不能让宵小钻了空子。” “唯!” —— 返回司礼监的路上,三巨头都保持了一定距离。 虽然在今天他们同进退,但是三人之间的隔阂不可能因为一次合作消除。 如今的形势,只是三人互相威慑的平衡状态。 李芳今日出头,是应李春芳和高拱的请托,卖给两位阁臣面子。 更何况李芳本身也是支持苏泽的奏疏的。 冯保出手,则是太子所托。 而陈洪出手,则是内承运库的需求。 陈洪长期执掌内承运库,对于货殖之术有了很多实践,他对钱财的认识,要比大部分户部官员都要深刻。 近日来,陈洪都有一个疑惑。 自苏泽上疏,厘清外朝国库和内廷承运库后,明明切断了内外朝财政的联系,可内承运库的权威更重了。 陈洪发现,原本激烈对立的内外朝关系因此缓和,和户部那些官员也不再对执掌内帑的司库冷言冷语,而是热切了很多。 内承运库的地位,甚至已经悄悄超过了东厂。 陈洪思考了很久,最后看到苏泽在《乐府新报》上的一篇小文,这才豁然顿悟。 苏泽这篇文章,是刊登在“格物致知”版块的一篇绪论,题目叫做《论财政》。 这倒不是一篇系统性的理论,而是零星的一些财政知识。 苏泽在文中写道: “财通货转,方得生息之利。” 陈洪对这句话的感悟颇深,他甚至更进一步,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钱财只有流动起来,才有价值。” 内帑和国库分开,但是这段时间皇帝几次动用内帑,让内帑的钱流向了外朝。 以往内帑,只进不出,或者只用来供应皇帝自己的赏赐和消费,自然引起百官敌视。 可现在内承运库是外朝的“财神爷”,巴结还来不及,怎么会敌视呢? 正是因为内帑的钱财流通,所以内承运库的地位才日益提升。 而陈洪作为执掌内承运库的司礼监巨头,他的权利也只有在流通中才会增加。 就算是为了内承运库,陈洪也要建议皇帝将钱出去。 三巨头各怀心思,最后走到了同样的终点。 —— 【《大庇天下寒士疏》在司礼监三巨头的一致赞同下,隆庆皇帝通过了你的奏疏。】 【内帑出资建设的两座水泥厂,成为历史上认定的真正意义上,具有工业化生产水平的水泥工厂,载入了科技史册。】 【你提议的新式水泥土楼,被日后建筑学者称之为“苏公楼”,被誉为近代钢筋水泥建筑的发端。】 【国祚+3。】 【威望+1000。】 【剩余威望:1990。】 好家伙,一下子加了一千威望? 也对,上疏给京师所有官员安置房产,所有在京师官员都要感念自己的恩情。 这不仅仅是威望增加,等日后言官们也住进了“苏公楼”,那再上疏弹劾自己的时候,也要多掂量掂量。 但是这次皇帝不直接出资造楼,而是由内帑出资建设水泥厂,这倒是出乎了苏泽的意料。 这皇宫内也是有高人啊。 这可要比直接出钱造楼要聪明多了。 但是这也正和了苏泽的想法,既然内廷有人看到了水泥厂的前景,说服皇帝建造水泥厂,那自然会推动水泥产业的发展。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这两座水泥厂叫什么? 皇家水泥一厂?皇家水泥二厂? 怎么感觉怪怪的。 —— 京郊,楞严寺。 何心隐坐在禅房中,和楞严寺方丈法严大师对弈。 法严方丈是围棋高手了,但是何心隐的棋路天马行空,还是让他陷入到长考。 过了半天,法严方丈才落下一子。 何心隐瞥了一眼棋局,直接用手一推道: “大师,在下认输。” 这下子差点没把法严和尚气的背过气去,默念阿弥陀佛十几遍,法严和尚这才恢复了气度,将棋盘和棋子收起来,下定决心再也不和何心隐下棋了。 “大师,那件事你考虑如何?” 法严和尚沉默了一下,何心隐找上自己,是来租地的。 楞严寺是京郊的隐形大地主,名下不仅仅有记名僧田,还有不少信徒代持的不记名田地。 “何施主,我理解你们儒生教化世人的志向,可办校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所耗银两颇巨,就是你有赤诚之心,也很难维持下去。” 何心隐摇头说道:“大师,您误会了,我要办校,可不是为了‘义’,而是为了‘利’。” “为利不为义?” 何心隐说道:“想当年我创办聚和堂,以义为先,最后潦草收尾。” “这些年在京师观苏子霖办事,我悟出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君子要先言利,再言义。” (本章完) 第261章 义利之辩 第261章 义利之辩 大明的和尚都有不俗的儒学造诣。 法严和尚也是如此,他自身的儒学造诣很高,对儒家几个流派都能说上两句,毕竟每年法严寺都要接待很多读书人,就是再没悟性,听着听着也就会了。 法严和尚问道: “你们儒家不是最重视义利之辩吗?” 何心隐道:“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法严和尚点头说道: “何公这句话,不是违背圣贤的教导?” 何心隐摇头说道: “先师的话当然没错,但是后世的解释错了。” “啊?” 何心隐道: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但是什么是君子?什么是小人?” “这句话历代就解释错了。” “先师所在的时代,君子是指‘劳心者’,也就是食肉者。与此相对,小人就是‘劳力者’,也就是平民和奴隶。” “这句话应该这么解,要对士人提出道德要求,让他们遵守,对于普通百姓则要拿出实际好处,引导他们活下去。” “这就是我说的,‘君子要先言利,再言义’,对百姓要利在义先,先要用利来引导他们走上正途,然后再对他们提出义的要求。” 法严和尚愣住了,还能这么解释? 你们读书人真会玩啊,我们和尚解读佛经可没这么厉害。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所谓“我注六经”,历代大儒都是这么玩的,当年朱熹王阳明也干过,何心隐这么干也不奇怪。 但是这和办学校有什么关系? 何心隐说道: “大师,我要办的,不是让人读书参加科举的学校,而是让百姓掌握一技之长的学校。” 何心隐掰着指头说道:“京师普通的杂工,一个月不到两银元,但能写能算的账房,一个月最少也是五个银元的收入。” “同样是工匠,懂得尺规作图的也能多一倍的收入。” “还有读书人做讼师的,能打民律官司的,也要比普通讼师倍增收入。” “这世上也并非读书科举这么一条路,总有人要试试其他道路,而我这个学校,就是引他们入门的。” “这就是有利,有了利引导,然后再通过读书明义,等生员学成后又能有自食其力的能力,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所以我办这个学校,自然是要收费的。” 听到这里,法严和尚明白了何心隐的想法,这等于是传授谋生技能的学校。 这么一说,似乎还真的可行? 别的不说,如今楞严寺管理库房的和尚,要学习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 原本楞严寺的账目很简单,主要收入就是三块,香客捐献、僧田产出和高利贷收入。 这三块,其实都和账房没多大的关系。 香客捐献,要防的是僧人贪墨,僧田产出,主要是管理佃户。 高利贷收入最简单了,楞严寺为何能有那么多武僧,那不就是为了高利贷催收业务训练的吗? 可现在不同。 法严和尚是个聪明人,他已经意识到了时局的变化,做好了转型准备。 而事实证明,楞严寺的提前转型,才是楞严寺能在京师寺院中崛起的关键。 现如今,寺院三大业务,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香客捐献影响最大。 这件事还和苏泽有关。 明代寺院,除了金融功能外,也要给香客提供文化需要,这就是讲经。 无论是东方的讲经,还是西方的布道,其实和说书差不多,就是要用通俗的佛教故事来教化百姓。 而更多百姓去佛寺听经,也不是为了受教去的,而是在这个缺乏娱乐的时代解闷。 当然,听着听着就皈依我佛也是正常的。 总而言之,讲经是佛教的“拉新”手段。 而随着报纸出现,娱乐方式更丰富了,更少的人愿意来佛寺听讲经了。 讲经?能有《西游记》好玩? 当然,原本虔诚的信徒还是会捐献香火钱的。 但是没有新的信徒,等原本的信徒老死,那时候就已经晚了。 除此之外,僧田的产出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这倒不是说僧田的产量低了。 而是京师粮价日趋稳定,僧田产出的利润减少,而且京畿地区的地租也很难收上高租息。 最后就是高利贷生意了。 当然,寺院的高利贷一般叫做“长生库”,名义上寺院和信众的互助金库。 但实际上这年头的贷款基本上都是高利贷,九出十三归都是正常操作,两三倍利息才是常规的。 不过《大明民律》出台后,官方也对最高利息进行了限制。 官方的标准时唐宋时期的官方标准,也就是百分之二十。 李一元考证了青苗法,“二分(利息)者亦常平之中正也”,认为这是明代以前的合理官方利息,所以限定这个数额为官方利息。 而民间贷款,不能超过官息的两倍,也就说四分利息是官方承认的,超过部分就不认了。 虽然苏泽依然觉得很高,但是想到这是大明,其实能给最高利息做出限制,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进步了。 而因此而来的诉讼,在镇抚司民案司的几次判决后,都偏向了借钱一方,否认了出借方高息的合理性后,寺院的高利贷生意大受打击。 当然,绕过这些也是有办法的,可这同样需要寺院有精通法律和财务的人才,精心设计新的借贷合同才行。 其他寺院都在三大支柱受到冲击的时候摇摇欲坠,但是楞严寺则越发兴旺。 法严方丈意识到了时代的变化,他提前做好了转型的准备。 比如何心隐的《新乐府报》,就有楞严寺的投资在其中。 早在《新乐府报》的编辑部还在楞严寺的时候,法严方丈就主动入股。 如今《新乐府报》已经是全国发行量第二大的报纸了,是发行量最大的民报。 何心隐每个月都会给楞严寺分红。 除了报纸之外,楞严寺积极投资了很多产业,包括法严方正最成功的一次“投资”,将部分僧产捐献给朝廷办水晶宫博览会,给楞严寺获得了巨大声望。 但是产业的变化,就对寺院的库房账目管理提出了更好的要求。 投资的账目管理,可要比放贷收租复杂多了。 而且也不是所有被投资的,都和何心隐这样省心的。 光是投资成功不见得就有回报,这还需要介入被投资生意的管理,防止被投资人发达后做小动作回避分红,甚至还需要帮着被投资人解决一些问题。 最后还是需要人才。 话题回到了原点,正如何心隐所说的那样,京师有着巨大的人才缺口。 这一次和千百年来的问题不同,这次缺乏不是参加科举的读书,而是缺乏能写能算的读书人。 这也是千百年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这是变局时代,是任何一本佛经都没有预言过的时代。 法严和尚最终还是选择信任何心隐,不过这一次法严和尚同样要求以土地入股,何心隐也欣然同意。 不过何心隐对于商业上的事情答应这么爽快,法严和尚反而更加担心了。 以他对何心隐的了解,他办学以后会不会给学生灌输什么私货? 日后若是闹出事情来,会不会把楞严寺供出来? 法严和尚最后还是选择睁一只闭一只眼,自己都这个岁数了,闹出事也是下一代方丈的事情了。 —— 六月二十五日,苏泽来到工部。 这一次,苏泽感觉到了气氛不同。 当他踏入工部的时候,不少工部官员都出门围观,见到苏泽都远远行礼。 在苏泽来到万敬公房时候,负责引导的工部官员更是对苏泽行了一个隆重拜礼,这才匆忙离开。 苏泽这下子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高拱说,政治就是人事。 自己提议给京师官员建造廉租房,就获得了官员上下一心的拥戴,这是以往那么多重要奏疏后从没有过的事情。 这也是苏泽获得威望值最多的一次。 带着些许感悟,万敬已经走出公房来迎接苏泽了。 “黄主事有结果了?” 万敬激动的点头说道: “苏兄快请跟我来。” 万敬领着苏泽,来到工部内的一处试验场。 工部是占地面积最大的六部衙门,不仅仅是因为工部内就有一座巨大库房,也因为工部内这些大小的试验场。 工部在京师城外还有一座炮厂和操练厂,工部内的只能算是小型试验场。 苏泽看到了试验场上盖起了一面墙。 工部主事黄宗禹正在这面墙前,指挥匠人测试着什么。 苏泽就看到一些匠人手持各种工具,对着这一堵单独的墙面做着各种的测试。 苏泽和万敬看着黄宗禹做完了测试,这才走了上去。 “苏翰林,万郎中。” 黄宗禹连忙见礼,苏泽摆摆手,对着墙面问道: “这是水泥钢筋做的?” 黄宗禹连忙点头说道: “那日苏翰林说完之后,下官就砌了这面墙,昨天才完全干透。” 黄宗禹接着说道: “苏翰林真是土木奇才,下官测验了两日,这墙面的强度,足以承担三层的土楼!” 听到这里,就连万敬也激动起来。 皇帝下旨支持工部造楼,解决京师官员的租房问题。 这道圣旨发出后,就迅速引起京师士人热议,并且登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 在热议之后,工部承担的压力是最大的。 苏泽方案能不能行,能不能建造出安全可靠的新式水泥土楼,这些都是要工部验证的。 黄宗禹第一时间得到了场地和经费,这面墙就是用来实地验证钢筋水泥强度的。 现在黄宗禹说强度没问题,也就意味着新式水泥土楼真的可行。 “但是。” 黄宗禹说了但是,万敬心又一沉。 黄宗禹说道: “水泥价格太贵,这样成本太高了。” 听到这里,万敬反而放下心来说道: “黄主事不用担心,陛下已经投资建造水泥厂了,水泥价格应该很快就能降下来。” 但是苏泽却说道: “这确实个问题,这面墙都是用水泥灌注的吧?” 黄宗禹点头,苏泽又说道: “如果不用这么多水泥呢?比如用砖?” 黄宗禹摇头说道: “苏翰林说的是用水泥粘合,使用砖砌吧?可这样强度不够,无法支撑三层的土楼。” 苏泽说道:“不是用普通砖,而是用带孔的砖,将钢筋插入砖孔,再用水泥灌注固定呢?” 黄宗禹又开始思考起来。 正如苏泽说的那样,其实整个墙面都用水泥是很浪费的。 用钢筋将带孔砖串起来,再用水泥粘结固定,这可以节省很多水泥,成本不就降下来了? 大明本身就有很成熟的制砖工艺,不就是带孔的砖吗,根本没有太大的难度。 如果能节省水泥的用量,新式水泥土楼的造价会更低! 对于工部来说,必须要让群臣看到进度。 这样关系到全体官员福祉的事情,苏泽已经上疏请奏,皇帝也批准拨款,你们工部如果迟迟拿不出成果,罪责就都在工部头上了。 所以工部都明白这个道理,必须要尽快做出一点成果来,这样才能让群臣安心。 工部比任何衙门都迫切,想要造出一座示范楼出来。 万敬看到黄宗禹思考的样子,连忙问道:“黄主事,可行吗?” 黄宗禹又在地上写写画画,点头说道: “如果能制造出合格的孔砖,确实能造出新式水泥土楼,也不会超过太多预算。” 听到这里,万敬立刻说道: “我这就请示潘侍郎,先造出一座示范楼,安定京师百官之心!” 苏泽从工部出来,天色已经逐渐晚了,但是工部里还是灯火通明。 —— 六月二十七日,京师的天气更加炽热。 就连水空调效果都不好了,苏泽更是窝在报馆公房不肯出门。 但是今天苏泽不得不出门了,中书舍人刘珺,带着阁老们的命令,召苏泽前往内阁议事。 苏泽盘算了一下,自己最近可都是“安分守己”,没有上奏议政,怎么突然内阁要召见自己了? 工部那边方案也提了,听说工程进展顺利,到底是什么事情内阁要召见自己? (本章完) 第263章 天下第一巡抚? 第263章 天下第一巡抚? 苏泽接着问道:“敢问张阁老,这嘉湖巡抚清缴的积欠,到底是府库的积欠,臬库的积欠,还是国库的积欠,又或者是内帑的积欠?” 听到苏泽这么问,张居正摸着自己好看的胡须,用满意的目光看着苏泽。 张居正点头说道: “嘉湖巡抚闵清上奏,他到任后清理了嘉兴湖州两府的府库积欠,臬司衙门的欠款勾销了三成。国库的积欠没有减少,内帑的积欠还上了一成。” 之所以苏泽要问得这么详细,是因为大明财政也是分级的。 大明最低一级的财政单位是县,也就是县库。 但是大明的财政政策,县级别的财政就是粮税中转,县衙只有很少的经费,用来维持县衙的运转。 县库上一级是府库,这才是基层的主要单位,这也是知府这个职位重要的原因,县里要有大钱的时候,一般都会向府库拆借,如果是涉及多个县的大型工程,也都是府一级的衙门出钱。 再往上一级,就是省级财政。 大明在省一级设置臬司衙门,主官为按察使,这本来是省一级监察部门,所以管理省级财政的工作,就交给了按察使衙门,也被称之为臬库。 不过大明官场发展至今,省级的衙门基本上虚置,所谓一省的布政使、按察使,如果不加总督一省军政事务的总督头衔,就只是安置高级文官的过渡位置。 臬库主要也是一个统计部门,加上对下级衙门的经济指标考核工作,其实也没有多少银子。 所以实际上大明财政最重要的两级,就是户部掌握的朝廷国库,和府衙掌握的府库。 这也是巡抚这个职位重要的原因。 巡抚往往管理几个府的事务,掌握这些府的府库,也就是财政大权,再加上对府县级官员的监察考核权,大明的巡抚在地方事务上的话语权,是远远高于布政使的。 大明官场就有这样的话,“布政不争,无政可布。巡抚不巡,无事不抚。” 说的就是布政使这个职位虚无化,巡抚这个职位常态化和实权化,如今已经大明最高级的亲民官了。 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大明朝堂不愿意出现一个同时掌握行政、财政和军事权力的省级行政单位,所以从明初以来就在不断削弱布政使衙门的权力。 但是大明朝廷也没办法直接管理所有的府县,别说是大明了,现代社会都做不到。 所以又要在府县上设置一个府或者几个府的巡抚。 嘉湖巡抚,是管理南直隶最富庶地区的嘉兴和湖州的巡抚,是除了王之桓这个淮抚,海瑞这个应天巡抚外,最重要的地方官员。 嘉湖地区也是大明积欠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苏泽直接询问闵清是清理了哪个库的积欠,听完张居正的回答,苏泽立刻明白了。 这不就是大明的天下第一巡抚? 好家伙,诺敏前世? 府库是巡抚衙门管辖的,也是巡抚衙门掌控的,他闵清清理了府库的积欠,不就是账目上的游戏吗? 这实在是太容易了,只要找点商人拆借银子,存放在府库中让上级检查一下,就算是完成追讨了。 但嘉湖两府拖欠的国库银子,以及拖欠皇帝内帑的银子,这这些都是要上缴的,所以闵清只完成了很少一部分。 现在是六月份,又不是粮食征收的时候,不用说这笔银子大概也是向当地大户摊派或者借来的,为的就是刷功劳。 苏泽说完,再看在场的五位阁老,他就知道五人都和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 大家都是从科举这条路上卷出来的,又在人精遍地的大明官场卷到了顶点。 又怎么会不明白闵清这些小伎俩? 这让苏泽想了前世,很多地方会自己办皮包公司,然后互相贸易,就是为了虚报gdp。 还有地方上“借钱”给企业缴纳地方税,然后转一圈再回到地方手里,粉饰地方经济指标。 看来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手法。 苏泽明白闵清的把戏,阁老们也明白闵清的把戏,但是皇帝不明白啊。 张居正说道: “陛下已经亲书圣旨嘉奖闵清了,还要封他是‘天下第一巡抚’,要让全大明的地方官员都向他学习。” 说完这些,在场的五位阁老们,脸上都露出痛苦的表情。 皇帝正在兴头上,这时候泼皇帝冷水,这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而且虽然大家都认为闵清有问题,但大明也要讲究证据的,手上没有证据,就是阁老也不能随便攻击一名巡抚一方的地方重臣。 五位阁臣的目光都落在苏泽身上。 苏泽一阵无语,好家伙,你们不愿意得罪皇帝,让我上是吧? 再说苏泽也没有证据啊。 这时候还是张居正说道: “苏子霖,吾等也不是让你出头,只是让你想个办法出来,揭穿闵清,并不是要让你上书弹劾他。” 苏泽问道: “不能将闵清调离吗?” 这时候高拱说道: “闵清历任考核都是不错的,在地方上名声也不差。” 李春芳说道: “言官御史也找过他的问题,但是这闵清似乎还真是个清官。” 苏泽摇头说道: “闵清不是清官。” “只不过这贪官中,有贪财,有贪色,这闵清是贪名。” “这样的贪官,可以为了名作假,也可以为了完成自己的政绩去盘剥百姓,有时候这种贪官的危害要比普通贪官还要大。” 众阁老们也点头,苏泽说的没错,闵清这种官员确实更可怕,他们为了政绩是不择手段的。 苏泽继续说道: “下官倒是有个办法。” 苏泽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今年春夏多雨,朝廷也有兴修水利的决心。” “可以由雷阁老下令,兴修太湖水利,由苏松常嘉湖五府的府库出资建造。” “三府是应天巡抚海瑞治下,那这件事应该由海巡抚主持,朝廷可以下旨让嘉湖二府把府库的银子运送到应天巡抚的府库中去。” 几位阁老听完,张居正抚掌道; “妙啊!” 苏泽这个提议一点都不突兀,朝廷设置雷礼这个专务大臣,就是用来负责水利事务的。 苏松常嘉湖五府是太湖沿岸的府,都是依靠太湖水利工程的,要修自然要一起修。 而这件事交给海瑞,朝廷重臣们自然放心。 最关键的,这等于变相要求闵清上缴嘉湖两府的府库存银。 如果这些银子真的是闵清借来的,那就算是闵清答应,那些借钱给闵清充政绩的人也不会同意。 人家只是帮着你完成指标,也不是真的要弥补府库亏空啊! 退一万步,闵清如果真的能上缴这笔银子,那也确实是大功劳一件,那皇帝嘉奖就嘉奖了。 苏泽继续说道: “嘉湖出现这样的事情,民间肯定也要有议论,朝廷可以让人去调查嘉湖的情况,了解闵清为官的真实情况。” 众阁老们点头,高拱问道: “委派谁去呢?如果委派官员前往,会不会太扎眼了?” 苏泽说道: “帅嘉谟。” 高拱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帅嘉谟是什么人。 他不就是之前徽州府丝绢案中,一直上诉的那个读书人吗?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让隆庆皇帝下定决心编纂《会计录》。 事后为了嘉奖帅嘉谟为一县百姓出声,隆庆皇帝赏赐他举人出身。 后来帅嘉谟在海瑞的举荐下出仕,担任南直隶的学政官。 苏泽说道:“帅嘉谟是查账的好手,他能从府县架阁库中查出丝绢案的问题,那一定能查嘉湖的府库追缴问题。” 高拱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闵清是巡抚,这种事情不可能他一个人办成,必须要手下的知府知县配合,整个嘉湖二府的官员齐心协力才行。 高拱说道:“那明日老夫就让吏部下文,调帅嘉谟去嘉湖二府下当个县丞。” 苏泽连忙说道: “高阁老高见。” 高拱确实是人事高手,如果让帅嘉谟直接当知县,那就算是越级提拔,而且知县是一方父母官,必然会引起闵清的怀疑。 但是提拔帅嘉谟做个县丞就不一样了,作为两府的巡抚,闵清也不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县丞。 而县丞又是县衙的二把手,可以接触到县衙的所有文档资料,也能方便帅嘉谟去查案子。 苏泽三言两语之间,又帮着阁老们解决了一个难题。 李春芳说道: “不过这兴修太湖水利的事情,还是由子霖你上疏比较好。” 接着李春芳又说道: “内阁承你一个人情。” 听到这里,苏泽立刻答应下来。 内阁的人情,这可不是普通的人情。 李春芳当众说出来,这就是给了苏泽政治许诺了,其他阁臣没有反对,那就是内阁集体的人情。 这可不是某一位阁老的人情那么简单。 但是苏泽出完了主意,却没有立刻离开。 众阁老疑惑的看着他。 苏泽说道: “诸位阁老,其实嘉湖的事情,是我大明财政积弊的问题,就算是处理了一个闵清,日后还是有这样的问题。” 张居正看向苏泽道: “苏子霖有什么要说的?” 苏泽说道: “我大明财政,冠冕堂皇的说永不加赋,田税确实收的很低。” “但是地方上的亏空,固然有官吏贪污所导致的,可同样有很多地方的亏空,是维持地方官府正常开支,但是大明财政根本就没有给地方衙门财政空间,但是上有所命下官又要执行,最后地方官府衙门只有两条路。” “要么巧立名目,向民间征收苛捐杂税,用来维持县衙运行。” “要么就四处拆借,截留拖欠府库国库的银子。” 张居正微微点头,苏泽说的问题,其实他也是思考过。 实际上,所谓“永不加赋”的承诺,不仅仅是地方,朝廷也会经常打破。 比如成祖朱棣征讨草原,在“永不加赋”的祖制下,是通过大量发行宝钞,再加上超额发放盐引等手段筹措的军饷。 再比如说土木堡之后的京师保卫战期间,京师朝廷也用过助捐的手段,向京师的权贵富商捐钱,开了国子监捐生的先河。 所谓永不加赋,不加的只是正税。 嘉靖皇帝兴修三大殿,征收的木料钱和助捐钱,可都是向地方摊派的。 但是朝廷有办法合法的打破“永不加赋”的承诺,地方官府就只能用黑色灰色手段来筹款了。 朝廷和地方财政上的激烈矛盾,地方承担了大量的基层事务,却没有得到足够的财政,从明清到民国,甚至苏泽穿越前,这问题都没有解决过。 可给地方太多的财权,其后果苏泽穿越前也已经暴雷了。 地方官府短视的刷政绩行为,又会让财政体系在崩溃的路上一路狂奔,反正政绩都是现任官员的,债务都是继任者的。 如果真的给地方更多的财权,闵清这样的官员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一管就死,一放就乱”。 很显然,张居正也已经思考到了这个问题。 在其位谋其政,苏泽决定还是将这个难题交给张居正去操心。 但是他说道: “诸位阁老,下官还是以为,在开征商税后,要给地方官府多留存一部分,最好商议一个确定的分成比例,这样地方也有征收商税的动力,也能利用本地商税来发展。” “但府县一级也不能擅自钱,重要的项目还要上报审批才行。” 张居正微微点头,也承认苏泽的办法稳妥。 山西商税已经进入筹备阶段,就等吏科班的人才到位,山西就要开始试点征收了。 也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商税要征多少,地方和朝廷各自分多少,商税征收怎么考核,这些具体问题就是张居正要处理的了。 而苏泽也是提醒张居正,在厘清了《会计录》之后,接下来的财政改革也要给地方财政留有余量,这也是一个朝廷和地方官府博弈的过程。 这种博弈,并不是说地方官府可以给朝廷造反。 而是地方没钱,可以对朝廷的政策消极对抗,或者自动退出地方事务。 大明的基层官府,这近百年就是这么做的。 朝廷要做事,保证地方行政效率,也要让渡一部分权力给地方官府。 【叮!新主线任务完成!】 【所有内阁成员的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本章完) 第264章 双道具,一紫一橙 第264章 双道具,一紫一橙 等苏泽从内阁出来,迫不及待的打开系统,查看这次的奖励。 【是否开始抽奖?】 “开始!”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测谎树叶(紫色)”。】 苏泽看向道具的介绍。 【测谎树叶】(紫色):拥有神奇力量的树叶,含在嘴里能够感知到谎言,对方说谎后会感觉到苦味。 一片树叶可以使用时间:1时辰。 剩余(20/20)。 这是什么? 苏泽从空间里拿出道具,这是一个精美的丝绸荷包。 解开荷包,里面是二十片绿油油的树叶。 这就是【测谎树叶】? 一次性的道具啊。 而且这玩意儿要含在嘴里才生效吧?自己怎么才能一边说话一边把树叶含在嘴里? 不过持续时间有一个时辰,也就是说自己只要含着树叶,就能做一个时辰的人形测谎仪? 这么看来也还算是有用的道具吧。 苏泽将【测谎树叶】收起来,更大的收获是主线任务推进了。 【新主线任务,升官从四品。 任务奖励:橙色道具抽奖机会*1】 看到这个任务苏泽就开心多了,自己现在已经是正五品了,距离从四品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那这个任务只要熬着资历,就能水到渠成的完成。 而且一次橙色道具的抽奖机会,应该会是很有用的道具吧。 苏泽又看着系统,好像自己还有一个为胡宗宪平反的支线任务。 这个任务也要做,这也算是徐渭的心愿。 不过历史上胡宗宪在隆庆万历年间就已经平反了,苏泽记得应该是在隆庆朝末年就开始有朝臣为胡宗宪平反,万历朝正式给胡宗宪平反,还追赠了他襄懋的谥号。 苏泽又开始思考起来。 如今为胡宗宪平反的难度其实已经很小了。 胡宗宪抗倭时候的旧部,戚继光和俞大猷都已经重新担任军队高层。 原本胡宗宪就是因为涉入到对严党斗争中才被打倒,如今严嵩早就被清算,甚至连清算严嵩的徐阶都已经被清算,那朝堂上给胡宗宪平反的阻力就已经不大了。 给胡宗宪平反,也不仅仅是给历史人物翻案这么简单。 任何政治事件,主要是为了活着的人。 给胡宗宪平反,就是明确他在抗倭战争中的功劳,也等于肯定了跟随胡宗宪抗倭将领的功劳。 苏泽记得,原时空给胡宗宪平反,是张居正推动的,目的也是为了收拢胡宗宪旧部的人心。 那现在是不是也是合适的时机来推动这件事呢? 当然,要给胡宗宪平反肯定是有阻力的,但是只要反对的声浪不大,就算是皇帝犹豫,那也不需要太多的威望值就能推动此事。 想到这里,苏泽赶紧回到家里,抽出三份空白奏疏开始写奏疏。 等写完最后一份后,他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模拟开始】—— 《请昭雪胡宗宪抗倭勋绩疏》送到内阁,阁老们都票拟赞同你的奏疏。 但你的奏疏遭遇到刑部和大理寺的反对,皇帝也没有动力给胡宗宪平反,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213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2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阻力不大,只需要200点威望,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1930点,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 六月二十七日。 通政使杨思忠走入通政邮递司。 “大银台。” 刚刚入职的经历官黄文彬战战兢兢的向杨思忠行礼。 杨思忠点头回礼,这黄文彬远不如他的前几任伶俐,但是现在杨思忠也没人可以用,只能慢慢教他做事。 黄文彬紧张的说道:“这是今日一早送到通政司的奏疏。” 杨思忠有些想念胡祯,如果是胡祯,此刻已经开始介绍其中重要的奏疏了,而不是让自己一本本慢慢看。 只可惜胡祯已经被自己派往了澎湖。 “有三本苏子霖的奏疏?” 杨思忠有些无语,三本苏泽的奏疏,却被黄文彬放在了三摞中。 黄文彬连忙说道: “大银台,这份奏疏是关于财政的,《提五府库银兴太湖水利疏》,所以属下放在这一摞里。” “这份苏翰林的奏疏是关于藩属国事务的,《议倭罪以安琉球藩属疏》,所以属下放在这一摞了。” “最后这份奏疏,是。” “是什么?” 黄文彬说道: “是苏翰林上书,为胡宗宪平反的奏疏。” 杨思忠皱眉,为胡宗宪平反? 也对,听说苏泽的幕僚徐渭就曾经做过胡宗宪的幕僚。 苏泽举荐过的戚继光和俞大猷,都曾经是胡宗宪的旧部。 他上书为胡宗宪平反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 杨思忠皱眉,为胡宗宪平反,那就要推翻刑部大理寺的旧案。 而胡宗宪定案也就是几年前的事情,当年审理这些案子的人很多还在任,苏泽突然上书要求翻案,怕是要引起这些人的反抗。 杨思忠叹息一声说道: “你誊抄一份苏子霖的奏疏,送到刑部交给李侍郎。” —— 刑部。 李一元从黄文彬手里接过苏泽奏疏的抄本,迅速看完了之后问道: “你们大银台让你送来的?” “回李侍郎,大银台只是让下官送来奏疏,没有其他话。” 李一元看了一眼黄文彬,心中感叹通政司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杨思忠让他把抄本送来,意思是不言自明的,哪里还需要带什么话。 连这个都悟不到,竟然能做经历官,当真是通政司没人了。 李一元将黄文彬打发回去,自己则来到了刑部的架阁库中。 六部之中,论官署衙门的占地面积,工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但是论架阁库的面积,则是刑部第一。 刑部架阁库中,存放大明刑部所有的卷宗,这几乎是囊括了大明所有重要的司法档案资料。 架阁库入口是索引室,光是卷宗的索引,就占满整整一间屋子。 所有的卷宗,都按照天干地支的记年法分成了六十个小库房,按照卷宗的年份进行分类储存。 李一元首先从索引室中找到了有关胡宗宪卷宗的位置,然后又找了乙丑年的库房,按照索引找到了胡宗宪的卷宗。 翻开卷宗,李一元将卷宗上有关办案人员的名字记了下来。 好在胡宗宪案,不过是严党案件的余波,审理胡宗宪案件也没有什么朝廷重臣。 这种情况,就属于上面并没有坚定的决心要办胡宗宪的案子,是下级官员为了讨好上级,而自发扩大打击面,用牢狱牵连胡宗宪的。 当然,平反也是一件很有技术含量的事情。 平反最大阻力,就是官僚机构的惯性。 任何人都不愿意自己主办的案件被翻案,如果胡宗宪翻案了,那制造错案的自己怎么办? 官僚机构的惯性就是行,维持手里的权力,那只要是自己经手的案子,就必须是铁案。 至于案件真相如何,那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了。 胡宗宪的案子,是当年镇抚司、刑部和大理寺三堂会审的,刑部主审的是刑部浙江司郎中蔡根。 李一元记得这个人,从嘉靖四十四年至今,还留在浙江司郎中的位置没挪窝,蔡根是个圆滑的刑部官员,但是显然胡宗宪案没有给蔡根捞到什么政治资本。 这更加确定了李一元的判断,胡宗宪案件只是倒严案件的延伸,并不涉及到朝堂高层。 那这样就好办了。 先帝朝的镇抚司,在隆庆皇帝继位的时候就已经清理过了,当年办案的镇抚司高层,都已经被清理出镇抚司了。 大理寺一向没什么话语权,主要就是这个浙江司郎中了。 李一元将和案件有关的刑部官员名字全部抄下来,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公房。 李一元喊来自己的副手,吩咐说道: “陛下降旨,要刑部尽快编纂出《巡捕公案》,是不是进度太慢了?” 副手疑惑的看向李一元,怎么您又嫌慢了? 皇帝刚刚降旨的时候,您可是没有将这个任务当回事,只是弄了几个年轻官员组成了编书小组,凑合应付了一下。 这会儿又嫌慢了? 但是副手不敢怠慢,顺着李一元的话题说道: “最近部务繁多,修书的进度是慢了一些。” 李一元说道:“这可不行,《巡捕公案》是陛下亲旨要求编纂的,巡捕营已经招完生员了,如果这些生员都毕业了,书还没编出来,不是显得我们刑部无能!?” “所以?” 李一元抽出字条道: “这个名单上的人,都塞进编纂组里去,腾出几间公房出来,这五日不编写出纲要来,谁也不许回家!” 副手倒是不觉得奇怪,《大明民律》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成书,就是李一元这么拼出来的。 而且李一元这位刑部侍郎从来都是带头加班,也是最能吃苦的那个,刑部上下谁也卷不过他,只能乖乖听从他的命令。 副手拿着名单,去通知名单上的人加班,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就是浙江司郎中蔡根。 —— 七月二日,皇帝正式下旨,给胡宗宪平反。 皇帝在圣旨中肯定了胡宗宪抗倭的功劳,命令礼部给胡宗宪商议一个美谥。 隆庆皇帝又恢复了胡宗宪儿子的封荫,长子胡桂奇,得授左府都事。 又加封胡宗宪次子胡松奇为锦衣卫副千户。 皇帝还给胡家五百银元,帮助胡宗宪重修墓葬。 “东翁,请受渭一拜。” 徐渭对着苏泽行了一个大礼,眼中含泪的对着苏泽说道: “没想到徐某真的能见到胡部堂能平反昭雪的一天!” 苏泽想到原时空徐渭的命运,被胡宗宪案件拖累,贫困潦倒了一生,几次自杀未遂,最后在贫困中去世。 自己改变了这方时空徐渭的命运,他还考上了举人,不过为胡宗宪平反,还是徐渭一直以来的心愿。 苏泽其实也有些好奇,这位胡部堂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徐渭、戚继光、俞大猷都念念不忘的? 想必主持抗倭战争的时候,胡宗宪真的做了很多事情。 “青藤先生起来吧。胡部堂的案子是冤案,朝堂上下早有共识。这次为胡部堂平反,苏某也是顺势而为。” 苏泽说的也没错,如今内阁的五位阁老,都不反对为胡宗宪平反。 唯一的阻力,就是刑部那几个办理过胡宗宪案件的官员。 但是苏泽听说,李一元借口修《巡捕公案》,将这些官员全部困在刑部修书,所以这些人都没能提出反对意见来。 隆庆皇帝见到奏疏没有反对,就顺势批准了给胡宗宪平反。 这自然不是什么巧合,自己是承了李侍郎的人情啊。 苏泽暗暗记下这个人情,不过他也疑惑,李一元是从哪里听到的风声? 送走了徐渭后,苏泽连忙查看系统。 【《请昭雪胡宗宪抗倭勋绩疏》通过,胡宗宪平反,被追谥襄懋。】 【随着胡宗宪平反,东南抗倭盖棺定论。】 【胡宗宪平反后,随他抗倭的将领对你充满敬意。】 【国祚不变。】 【威望+300。】 【剩余威望:2540。】 【叮!支线任务完成!为胡宗宪平反】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是否开始抽奖?】 “开始!”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万病药(橙色)”。】 出橙了! 苏泽没想到,自己在主线任务没有出橙色道具,却在支线任务上出橙了! 果然人还是要做好事啊! 苏泽喜滋滋的看向介绍: 【万病药】(橙色):可医百病的药剂,使用一枚药丸后,可以治疗目标身上的一种疾病。 注1:如果目标患有多种疾病,一枚药丸只会优先治疗最致命的疾病,如果要治疗所有疾病,需要服用相应数量的药丸。 注2:大限将至,药石难医,如果目标已经达到寿命上限,则万病药无效。 注3:万病药只有在病发的时候才会产生效果,无预防作用。 剩余(20/20)。 苏泽更惊喜了! 穿越以来,苏泽一直都很惧怕各种疾病。 没办法,在大明找医生治病,有时候就是个安慰疗法。 皇帝都能被太医治死,普通人得病就是一个看命硬不硬。 如今自己年轻还好,万一老了呢? 而且苏泽还有家人朋友。 现在好了,有了【万病药】,就不用惧怕疾病了! 可惜只有20枚,还是要省着用。 (本章完) 第265章 海上京观 第265章 海上京观 七月五日。 吴绍祖站在码头上,看着大明的舰队开拔起航。 他身后的官员知道这位经历官心情不好,等到舰队消失在地平线上,吴绍祖这才停止眺望。 大明的舰队已经离开,他们将要前往澎湖巡航,停靠澎湖巡检司后再返回登莱。 舰队还能归航,吴绍祖这个通政署的主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返回母国。 一想到这里,吴绍祖心中就来气。 如果不是倭人在琉球作乱,自己也不会被派到这个地方! 吴绍祖心中充满了对倭人的仇恨! 这次舰队抵达琉球,琉球小朝廷中,和倭人勾结的臣子都被处理。 其中,十三家之一的毛氏家族,其家主暗中前往萨摩拜见岛津贵久,和岛津家暗中勾结,密谋控制国主尚氏,向倭国称臣。 在大明舰队抵达后,提督李超亲自带领亲卫,突袭了毛氏家族的宅邸,从毛氏家里搜集到了大量的书信证据。 接着在大明宣慰使宸昊的指挥下,琉球兴大狱,将和毛氏勾结的琉球贵族全部抓捕处决。 一想到宣慰使宸昊的手段,吴绍祖都心中发寒。 这位执掌内廷刑罚的大太监,在处理藩属国内部叛徒的时候毫不手软。 毛氏原本是琉球最顶级的权贵,世代占据类似琉球国相的位置,但是在宸昊的指挥下被连根拔起。 毛氏家族,包括旁支和姻亲,都被迅速审结定案。 毛氏家核心成员,家中男丁四十三口全部被宸昊拉到港口处决,而剩余的毛氏罪人,都被当做奴隶带离琉球,听说要送到澎湖种植园中当苦工。 这还只是毛氏一家。 琉球十三家,有六家都和倭国有勾结。 宸宣慰使毫不手软,将剩余五家也连同毛氏一样连根拔起。 如此酷烈的手段,就连琉球国主尚氏都吓破了胆。 以至于现在琉球的上层都对宸宣慰有了应激反应,见到没有胡须的大明人都会本能下跪。 这期间,自然也有琉球贵族勾结倭人反抗的。 但是显然在提督李超面前,这些反抗都毫无意义。 还是毛氏的反抗最激烈,在李超攻打毛氏大宅的时候,毛氏竟然拿出了二十具倭国铠甲,毛家还藏着三十名倭人武士,试图和李超殊死一搏。 但是李超显然没有给他们的机会,在围攻毛氏大宅的时候,李超拆下了舰船上的舰炮,用火炮轰开了毛氏自以为坚固的木质围墙。 而这些身穿倭甲,脸上戴着鬼面具的武士,大概还以为他们的华丽倭甲能挡住火器,直勾勾的冲着大明的霰弹炮就来了。 这些装备了特殊霰弹的火炮,点燃后会发射无数的铁丸,在近距离的炮击下,这些冲上来的倭甲武士全部被打成了血雾。 这场面过于残酷,以至于开炮之后毛氏家主毛国鼎就精神崩溃了,在拉到港口斩首的时候,口中依然高喊着“妖魔”,祈求着妈祖娘娘的保佑。 监斩的李超觉得他玷污了自己的妈祖信仰,亲自从刽子手里夺来大刀,斩下了毛国鼎的脑袋。 如今这些脑袋还挂在港口上的灯塔上,每一个进出港口的船都能看到灯塔上挂满的脑袋,这些脑袋在海风中吹荡着,警示着所有进出港口的商船。 琉球人都称呼为海上京观,但是在吴绍祖看来,这才几个人头,也能称之为京观? 同样前来送行的琉球君臣,还在码头边上上演“依依不舍”的戏码,但是吴绍祖知道,琉球上下早就盼着舰队开拔了。 吴绍祖不愿意继续陪着琉球君臣演戏,直接坐上马车,返回通政署。 码头边上,是一座热闹的工地,这是琉球国主和剩余贵族出资建造的妈祖庙。 吴绍祖听说这是琉球国主为了讨好李超这位战神一样的提督,甚至还有琉球大臣提议要将李超做成泥塑神像抬进庙里,当做战神来崇拜。 吴绍祖这下子明白了,当年苏翰林在报纸上说的,这些蕞尔小国都是“畏威而不怀德”。 以往大明客客气气,琉球和倭人暗通款曲。 如今大明舰队杀到,清洗琉球朝堂的人,却被他们当做神灵来崇拜。 吴绍祖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回到通政署后,吴绍祖看着这座院子。 通政署就在琉球王宫边上,据说原本是琉球世子的宫殿,所以还有一座小门和琉球王宫连接。 琉球的建筑风格其实和福建差不多,偏爱华丽的琉璃瓦,加上这里本来也算是王宫的一部分,所以整体上十分华丽。 大明琉球通政署的衙门大小,已经超过了琉球所有的官署。 当然,琉球通政署的人员也超过了琉球自己的官署。 通政署有主司吴绍祖一人,此外他还有两名副手。 锦衣卫百户徐锦,是吴绍祖的副手,负责通政署的安保和琉球反谍工作。 市舶太监唐员,琉球市舶司虚设,也在通政署下,专门负责在琉球汉人商人的事宜,保护华商利益,并且督促琉球缉捕私掠和海盗。 除此之外,还有一名飞剪特快官,这是通政司的官员,负责使用和维护通政署的飞剪船,及时向大明递送情报消息。 这些是官,另外还有锦衣卫二十人,这些都听从徐锦的命令,负责保护通政署的安全。 吏员二十人,这些都是通政署的文员,负责相关的文书工作。 其实在来的时候,吴绍祖和副手们不算太愉快。 一个文官,一个锦衣卫,一个太监。 这样的组合,放在京师任何一个衙门,都要天天打出狗脑子来。 但是到了琉球之后,大概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情,让三人放下了成见,开始通力合作起来。 有关琉球国内贵族暗通倭国的情报,就是三人合作搜集来的。 吴绍祖看着两个难兄难弟,咳嗽了一下说道: “水师走了,但是我们的任务还要继续。” 锦衣卫百户徐锦杀气腾腾的一笑,市舶太监唐员也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吴绍祖说道: “虽然琉球上层的亲倭势力都被铲除,但是民间也有不少和倭国往来密切的。” “肯定还有不少倭人潜伏在琉球,密谋作乱,所以接下来我们通政署还要继续努力,将琉球的倭人细作全部抓出来!” 吴绍祖的语气中也是杀气满满,既然是倭人害的自己发配来琉球,那就别怪自己对倭人不客气了! 吴绍祖想起了灯塔挂着的人头,他决定将倭人细作的人头都挂在上面,让琉球人见识下什么叫做京观。 —— 南直隶,金陵城外,一群皂吏正看着田间两名官员。 其中一个中年人穿着七品知县的官袍,而另外一个穿着不入流官袍的中年人,则大步在田间走着。 不入流倒不是骂人的话,大明官阶九品,但是总有一些没有官品的职位。 学政就是最典型的不入流官位,他们的官袍没有文武官员的补子,但是其他都和正常官袍一样。 两个脚踏官靴的大老爷站在田里,一群皂吏却站在田间,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违和。 不入流的官员在田间一边走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过了半天对着七品知县说道: “沈大人,田契上的面积错了。” “帅兄,少了多少?” “周氏家的土地,要比账上的土地少了七十五顷。” 田间的皂吏们额头都是汗水,周氏是金陵城外的大户,他家田亩少报造假,这些皂吏都是参与的。 但新上任的这位沈知县,听说是海瑞海巡抚的门生,也学着海巡抚铁面无私,上任就拿着周氏开刀,要清查周氏的土地。 本来这些皂吏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周氏的土地分成了很多块,他们是将隐田藏在这些零碎的土地中,如果不实地测量,是很难测出少报的土地的。 而且周氏的土地都被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这又给计算土地面积制造了难度。 按理说,新官上任遇到这样的打击,大概也就偃旗息鼓了。 县里最大的户拿不下来,剩下的清田工作就是做做样子了。 但是不知道这位沈县令找来的这位帅嘉谟帅学政,这位学政不干学政的事情,偏偏多管闲事帮着沈县令清田。 更让所有老吏惊惧的,是这位帅学政只要在田间走上一圈,就能算出土地的精确面积。 他算出来的结果,跟整个金陵附近最好的舆师算出来分毫不差! 等皂吏们离开,沈县令对着帅嘉谟说道: “帅兄,你的推步聚顶法又进步了。” 帅嘉谟却摇头说道: “沈大人,下官这次不是用的推步聚顶法。” “啊?” “这是黄少史的微分积分之法。” 沈大人还是满脸的茫然,无论是推步聚顶法,还是微分积分,这都不是他能理解的领域。 但是帅嘉谟所说的那位黄少史,沈县令却知道。 他有些激动的问道: “少史大人收你为徒了?” 帅嘉谟连连点头。 沈县令有些羡慕的看向帅嘉谟。 少史黄骥,听说是为了编纂新的历法,才从京师来到南京。 这位执掌太史局的官员,还是太子的老师,听说是苏翰林的密友,南京的官员都知道这位黄少史,日后必定要飞黄腾达的。 但是这位黄少史性格实在古怪,到任南京时候不爱去桨声灯影里秦淮湖,整日躲在山上的天文台里看星星。 也有人试图用天文和算学来讨好这位黄少史,但是这些人根本听不懂黄少史讲的内容,别说是巴结了,就是正常交流都困难。 这么多官员中,只有帅嘉谟上了天文台,和黄骥畅聊了一日夜。 这之后,帅嘉谟每隔一段时间就上山和黄骥讨论算学。 今日听说黄骥已经正式收了帅嘉谟为弟子,就连沈县令都露出羡慕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官差疾驰而来,沈县令认出了这些是巡抚衙门的差役。 紧接着沈县令又看到了一名行人司的官员,这是朝廷有什么旨意吗? 可这行人司官员直接找上了帅嘉谟。 但听说朝廷任命了帅嘉谟为湖州长兴县的县丞,沈县令也有些傻眼。 帅嘉谟的举人出身是皇帝赏赐的,他虽然醉心算学,但是儒学却不好,也不可能继续科举了。 恩师能给他安排做个一县的学政,已经算是最好的出路了。 可朝廷突然任命他去做县丞? 还是湖州长兴县这种东南沿海的富庶地区县丞? 而且按理说,这样的任命吏部下一个公文不就行了?哪里要行人司来下达圣旨? 难道是黄骥发力了? 可是如果黄骥要提拔帅嘉谟,应该是让他加入到太史局,怎么会让他去湖州府做县丞? 这时候,应天府衙门的差役说道: “帅大人,海大人请您去府衙一叙。” —— 帅嘉谟从应天巡抚的衙门出来,依然是满脑子的问号。 海瑞亲自接见了他。 这位大明神剑虽然老了,但是更加的成熟干练。 神剑锋芒内敛,却不代表不锋利。 海瑞就任之后,先是从松江徐家开始,清查应天十府的土地兼并问题,在应天府内开展了清田运动。 应天十府提到海瑞到时牙痒痒的,但是却拿海瑞一点办法没有。 除了清田之外,海瑞还主持了应天十府的水利工程,盘点清理了常平仓的问题,安定了地区的治安,同时对豪强设卡勒索的问题也是重拳出击,拔掉了几个私设关卡的地方豪强。 前阵子,东南水灾,爆发了水毒病。 但是应天十府这些豪强却十分高兴,准备串联起来,用救灾不利来弹劾海瑞。 可没想到,冒出来一个李时珍,解开了这个医学难题,海瑞又制定了相应的政策,控制住了水毒病。 这次更是让海瑞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灾后百姓自发建造药王祠,将海瑞和李时珍请入了祠堂。 海瑞借机在更多地方发动清田,他将豪强多占的土地分给无地百姓,声望再次提高。 但是帅嘉谟从应天巡抚衙门,却没有听到任何内情。 海瑞只是让他到了长兴县好好做事,少说多看,朝廷自然就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但是帅嘉谟也知道,自己这次升迁有些不同寻常,他想了想,又爬上了紫金山天文台,找到了他的老师黄骥。 天文台中,黄骥正在处理昨夜的星图。 帅嘉谟走进天文台,却看到在黄骥的桌案上,站着一只异常肥硕的鸽子。 帅嘉谟盯着胖鸽子,试图计算它的体重,胖鸽子也看向帅嘉谟,似乎准备在他乱糟糟的头发里筑窝。 (本章完) 第266章 战绩可查 第266章 战绩可查 黄骥的形象也没有比帅嘉谟好多少。 因为每天都要夜里起来观星,黄骥都是夜里醒来白天睡觉的,他穿着一套宽松的长袍,对着帅嘉谟打了一个哈欠说道: “朝廷的旨意你已经接到了吧?” 帅嘉谟连忙说道:“弟子已经接到了朝廷的旨意。” 黄骥又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你是不是不明白,区区一个长兴县丞,要行人来宣旨?” 帅嘉谟连连点头。 县丞算是大明最基层的官员了,一般来说只要吏部任命就可以了,根本必须要行人司来宣旨。 黄骥说道: “不明白就对了,海巡抚是不是也什么都没和你说?” 帅嘉谟再次点头。 黄骥说道: “我也没什么和你说的。” “啊?” 帅嘉谟彻底傻了,这官场的谜语怎么要比算学题目还难解? 黄骥说道: “你在算学上有天分,本来我是想让你入太史局,随我一起编纂历法的。” “但是有人要用你,为师也只能把你让出去。” 帅嘉谟彻底懵了,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比微积分的题目还难解。 黄骥说道: “你也不用担心,那人是不会亏待人的,这次事情办好了,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黄骥又幽幽的说道: “但是被那人惦记上了,怕是差使你的日子还在后面。” 黄骥有些后悔,他不过是在和苏泽的日常来信中,谈及过这位弟子的学业。 却没想到这都被苏泽记住了。 黄骥亲身经历过苏泽怎么差使自己的日子,看向帅嘉谟的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如果不是苏泽,他此时应该还在詹事府,愉快的教授太子呢。 但是相应的,苏泽也算是给了黄骥更高的人生目标。 只要能修造出更准确的历法来,那青史留名是一定了。 帅嘉谟的出身还不如自己,对于自己这位弟子来说,能够成为苏泽差使的对象,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不知道多少人都希望被苏泽这位小阁老差使而没机会呢。 黄骥接着说道:“你到了长兴县要低调,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记下来,特别是长兴县和府库之间的账目往来,你要记在心上。” 帅嘉谟点点头。 接着黄骥指着他桌子上的胖鸽子说道: “你去喂一下那只鸽子。” 帅嘉谟接过黄骥递过来的米袋子,将一把米撒在桌子上,胖鸽子看了一眼帅嘉谟,开始在桌子上啄米吃。 黄骥说道: “你到任长兴县后,有人会用这只鸽子和你联系,你记得给鸽子喂米吃。” “如果有什么急事要报告,也可以让鸽子带信,只要你说出送信的目标就行,无论是我还是海巡抚都可以。” “记住,要它吃上等的好米,湖州的贡米就可以。” 帅嘉谟愣了一下,这胖鸽子吃的这么好吗? “师父,如果不喂会怎么样?它就不送信吗?” 黄骥摇头说道: “当然不会。” “但是它会在你头上拉屎,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 —— 京师的七月份,天气十分的火热。 七月初,皇帝终于赐下了冰块,给京师官署降了温。 但是比天气更火热的,丝毫没有降温迹象的,是京师的舆论场。 七月份的大事,就是户部的《会计录》要定稿,这也就意味着长达一年的“盘大明家底”项目胜利完成。 但是项目完成,恰恰是风波的开始。 大明有了家底的账本了,那接下来肯定要算旧账了。 京师各大衙门,也在这《会计录》出台的前夜,发动了最后一轮混战。 结果自然是惨烈的。 七月二十日,距离《会计录》公布仅剩下三天。 沈一贯站在报馆,一只手挥舞着报纸,另一只手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着东西。 黑板和粉笔,也是苏泽的发明。 苏泽是在国子监和武监讲学的时候,才想起来现在的教学是多么不方便。 没办法,这个时代无论东西方,教育都是非常贵族化的事情。 苏泽穿越前的平民教育,其实是近代的产物。 在大明这个时代,效率从来就不是教育工作者追求的目标。 也没有那个私塾先生,要同时给几十号人上课的上课的。 等到苏泽真的要给武监一大帮人上课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发明了黑板和粉笔。 但是让苏泽没想到的,是这项不起眼的随手发明,却迅速流行了起来。 苏泽这才想起来,黑板和粉笔,在这个没有ppt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汇报和演示的工具。 很快,在京师各大衙门中,都购置了黑板和粉笔。 报馆里也有这样一块,这是罗万化用来演示排版的。 不过今天沈一贯已经抓住了粉笔,他正在盘点这些日子,因为《会计录》即将出炉而倒在前夜的官署衙门。 沈一贯一边写一边说道:“最惨的就是太仆寺了,因为马政的事情,太仆寺被科道弹劾了二十多次,从太仆卿到群牧监,已经有八名太仆寺官员递交了辞表,还牵连了户部、兵部多名官员。” 苏泽忍不住问道:“所以,肩吾兄,你写在黑板上的数字是什么意思?” 沈一贯所写的数字,名叫苏州码子。 苏州码子其实也是一种十进制的记数方法,在东南地区的账房广泛使用。 其实明代也已经有了阿拉伯数字的传入,这自然是元代留下来的。 但是朱元璋在《皇明祖训》中有过祖训,“一切文书禁用胡书“,苏泽自然也不方便在大明推广阿拉伯数字。 很快苏泽就发现了苏州码子。 其实苏州码子也挺好用的,它的记数方式和算筹对应,还有一套和算筹对应的运算口诀,可以结合算筹进行四则运算。 于是苏泽干脆就推广起了苏州码子,如今大明的算学教材,基本上都是用的苏州码子作为数字符号。 沈一贯说道:“这是下台的官员人数,这也是一甫兄让我统计的。” 苏泽看了一眼罗万化,看来罗状元也被带坏了。 今天是罗万化请沈一贯过来的,在这场风波中一直沉默的《乐府新报》,准备为这次的《会计录》风波来一次总结,盘点一下今日因为不合理开支而落马的官员人数。 不得不说,罗万化是越来越会办报了。 《乐府新报》是官报,所以在舆论战的初期不能下场。 原因自然也简单,《乐府新报》这么大杀器的报纸,自然不能用来攻击其他衙门,要不然别的衙门都会有极大的恐惧感。 甚至六科都察院也会不满,报纸如果成了弹劾官员的工具,还需要言官干什么? 苏泽明白这个分寸,作为官报本来也不应该抢监察机关的工作,所以《乐府新报》在这次乱战中保持了缄默。 临近《会计录》出世,罗万化实在是憋不住了。 于是喊来沈一贯,对已经盖棺定论的案件来一个盘点,也算是最后蹭一把热度。 不过苏泽倒是挺支持罗万化的想法的。 这些官员都已经定罪,那报纸上报道的就是官方消息了,那总不能说《乐府新报》是政治斗争工具了吧。 然后报道落马官员,这肯定是很有热点的新闻,无论是当官的还是百姓,谁都喜欢看官员落马的消息。 沈一贯又说道: “光禄寺也黜了不少人,是违规祭祀的事情。” 罗万化问道:“违规祭祀?” 沈一贯点头说道: “天子立七庙,远庙为祧。光禄寺隆祭祧庙,去年多耗费了三万银元。” 罗万化皱眉,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从春秋以来,儒家就制定了严格的礼法。 礼法这东西,是对统治者神圣性的背书,即使是到了明代,也是非常重要的。 天子七庙,就是说天子在祖庙中,只能祭祀七个祖宗。 而剩下来的祖宗牌位,则要移到祧庙,也就是远祖之庙,这就被称之为祧迁。 当然,也不是所有祖宗都要祧迁的,能被冠之以“祖”“宗”的皇帝,就可以“永世不祧”。 罗万化忧虑的地方,就是因为嘉靖朝最大的一场朝争,也就是大礼议,就是关于祧迁的。 嘉靖皇帝要将自己的生父移入七庙中,那就要将别的皇帝从七庙里迁出来。 嘉靖皇帝迁出来的皇帝,就是仁宗朱高炽。 果然,沈一贯低声说道: “光禄寺隆祭的,就是仁宗皇帝。” 苏泽也叹息一声。 大礼议的余波至今还在荡漾,显然嘉靖皇帝将生父抬进七庙这件事,很多官员至今都是不服气的。 光禄寺隆重祭祀被抬出七庙的仁宗皇帝,这不就是在暗搓搓的反抗大礼议吗? 果不其然,沈一贯说道: “陛下震怒,严惩了光禄寺相关的官员,光禄少卿也上书请辞。” 苏泽也跟着叹息。 大礼议确实是嘉靖继位后的一步妙招。 大礼议是关系到皇位传续的问题,是关系到嘉靖皇帝正统性的重要事件,嘉靖皇帝也是通过大礼议确定了其继位之后的法统。 但是非要将自己的亲爹抬进七庙,这就是嘉靖皇帝有些过犹不及了。 这件事也成为嘉靖朝后期朝廷争斗的一条暗线。 苏泽也不知道这些光禄寺官员,偷偷用重礼祭祀仁宗,到底是对仁宗的敬仰,还是暗搓搓的恶心人,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蠢。 反正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样的事情,百官也担心皇帝借此发挥,再搞一轮大礼议。 不过目前看来,隆庆皇帝只是惩办了光禄寺的官员,似乎没有扩大的意思。 沈一贯又说道: “另外光禄寺的孔庙祭祀也超支了,去年衍圣公多次上表请修孔庙,光禄寺拨款了五万银元,但是据说孔家只是简单修了一下祠堂。” 罗万化也有些无语,衍圣公孔家在大明君臣看来,完全就是大成至圣先师的负资产。 衍圣公家有免税的特权,所以曲阜百姓都将田地投献在衍圣公府名下。 如果这样也就算了,就当做曲阜是分封给孔家的领地也行。 但是孔尚贤还不知足,他在曲阜设置关卡,拦截勒索往来的客商。 除此之外,孔尚贤作为孔子六十四代孙,不但不按孔子教诲行事,还每年趁上京觐见皇帝的机会,夹带私货贩运,并对沿途驿站敲诈勒索。 这次孔家这次又借着修庙名义,讹诈朝廷的钱财。 苏泽也有些无语。 沈一贯说道: “张阁老上书,要将孔家一年一朝觐,改为三年一朝觐。” 苏泽摇头说道:“这都是治标不治本之策。” 沈一贯叹息说道:“可也只能这样了。” 罗万化也点头,孔家做的事情恶心,但是又不是谋反这类的大罪,皇帝也没办法严惩。 而且孔家盘踞在曲阜,还享有一项特权,那就是曲阜县令都是由孔家子弟出任。 这也让曲阜几乎成为了法外之地。 沈一贯又罗列了一堆名字,最后看着黑板说道: “合计罢官人数五十三人,这都是子霖兄的‘赫赫战功’啊。” 这是什么?战绩可查? 苏泽无语的说道: “怎么又是我的战功?上书弹劾这些大臣的又不是我。” 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上书请修《会计录》的是你吧?” “这一切都是由修造会计录开始的,还说不是你的‘战功’?” 好吧,看来这口锅自己又背上了。 苏泽走过去,又在黑板上将数字改了一下,从五十三改成了五十四。 他说道:“既然这样,那也不吝啬多加一个人。” 罗万化问道:“子霖兄要参奏何人?” 苏泽冷笑说道: “天下第一巡抚,闵清。” 沈一贯问道: “子霖兄,真的要对闵清动手?他可是刚刚被陛下降旨嘉奖的?而且闵清乃是嘉湖巡抚,想要扳倒他?” 沈一贯的顾虑也是正常的。 能在嘉兴湖州这一等一的地方担任巡抚,闵清在朝堂中的能量可想而知。 坊间传闻,他是首辅李春芳提拔的。 这也是很多人都知道闵清的政绩有问题,却没有人揭发的原因。 苏泽说道:“闵清和李首辅无关,李首辅也主张要打击这种地方上虚报的歪风!” 但是沈一贯却没有轻松,他说道: “地方官为了政绩造假,在我大明也算是常例了,这闵清虽然夸大政绩,但听说也是个清官,也没有造成恶劣的影响,子霖兄何必要针对他呢?” 罗万化说道: “肩吾兄此言差矣,闵清贪的不是银子而是名!” “贪名和好利都是一样,都是将政绩当做晋升之阶,视治下百姓如私奴,定是不择手段的酷吏!” (本章完) 第267章 再苦苦百姓 第267章 再苦苦百姓 苏泽看向自己两位好友,从这里就能看出两人的为官风格不同了。 沈一贯是那种和光同尘的官员,他消息灵通,和各方面的关系都不错,擅长调和矛盾。 罗万化嫉恶如仇,但是生性耿直,如果不是自己顶在前面,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了。 所以原时空,沈一贯靠着一手调和手段坐上了万历朝的首辅,但是调和到最后也没能裱糊下去,最后黯然下野。 罗万化虽然是本科状元,仕途止步于礼部尚书。 当然,人的成就不仅仅要看自身能力,也要看历史进程。 沈一贯的性格,在原时空只能做一个裱糊匠,在这个被自己魔改的时空,说不定也能有不一样的作为。 罗万化在原时空没能入阁,在本时空说不定反而能做出更大的成就。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事情,只有顺应当下的历史潮流,才能做出更大的成就。 而闵清这样的官员,则是苏泽必须要对付的。 苏泽说道: “闵清这样的官员,最大的害处就是会带坏官场风气。” 沈一贯疑惑的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不是最不在意这些事情吗?” 罗万化也看向苏泽,因为苏泽是群臣中的异类,他并不是一个道德论者。 苏泽虽然没有专门写过这类的文章,但是和他相处的密友,自然明白他的倾向。 儒家士大夫对于官员的要求,基本上都是道德论,也就是通过道德批判来约束官员,树立高的道德标准,来让官员不要贪污爱护百姓。 苏泽对道德论不屑一顾,他更加认同制度论,也就是通过更完善的制度来约束官员,再通过权力协商来实现权责相当。 苏泽说道: “这也不仅仅是风气问题,如果地方官员都发现,只要虚报政绩就能获得升迁,那官场又会变成什么样?” “一甫兄,子霖兄,你们不觉得,我们已经站在了一个重要的时刻吗?” “历史大势浩浩汤汤,前路已然不同了。” 苏泽感慨了一句,沈一贯和罗万化也若若有所思起来。 两人都是消息灵通人士,回首进入官场这些日子,时代确实不同了。 最大的感觉就是加速。 沈一贯和礼部很多官员聊天,最大的感受就是很多老官员都觉得现在的节奏太快了。 以往主客司一年到头就几件事情,大部分时候都是坐在衙门里喝茶聊天。 可现在呢? 往来不断的番邦使团,大量和番邦有关的事务都要主客司处理,主客司还要负责管理在大明的外国人。 各地藩属国来朝觐更加频繁,主客司已经在商议扩建四方迎宾馆了。 也幸亏苏泽早早上书,拟定了朝贡和贸易的分界,又要求番邦使臣自己负担路费和住宿费,主客司才没有破产。 此外主客司又多了一个职能,调停仲裁各藩属国之间的摩擦。 随着大明开放海禁,影响力的回升,很多藩属国意识到“爸爸又回来了”。 爸爸回来,那孩子打架会怎么样?自然是寻找爸爸调停。 就在前几天,南掌王国的使臣和东吁王国的使臣同时抵达京师。 东吁王莽应龙,是这个时代中南半岛的霸主,此时正在缅甸地区大杀四方。 南掌王国这个原本的霸主,此时却正处于衰落期,正在和莽应龙交战,被打得节节败退。 双方使臣几乎是同时抵达京师,互相告状,甚至还在四方迎宾馆发生了一次肉搏战。 皇帝将调停的工作交给了主客司,沈一贯通过西南的快速驿站,搞清楚了中南半岛的战争经过,最后上奏皇帝敕令东吁王罢兵。 这种工作节奏的变化,也不仅仅出现在礼部,在京师各大衙门都有这样的转变。 这一切似乎也都和苏泽有关。 沈一贯看向苏泽,如今大明变化最大的,也最忙碌的,就是六科都察院了。 自从苏泽推动考成法以来,六科都察院的权威并没有降低,反而日重了。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以往科道经常无缘无故弹劾大臣,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但都是党争的工具,成败也都靠政治投机。 这个时期,虽然科道称之为清流,但被当做权臣的刀子,狂吠的疯狗。 考成法之后,科道虽然有了考核指标,但是行使弹劾监督权也更加严谨了。 如今的言官,就像是藏在树林里的毒蛇,平日是不出手的,一出手就是致人死地。 比如这次马政的事件,科道就搜罗了详细的证据,又利用报纸舆论造势,一举就落下了朱大器这个太仆寺卿。 这样的六科都察院,反而更让群臣畏惧。 而结果是,六科都察院的言官御史们,整日都在京师奔波忙碌搜集线索。 前几天还传出,刑科给事中沈束,为了调查民间冤案,乔装成讼师寻访百姓,扳倒了刑部和大理寺两名五品官。 是啊,时代不同了。 苏泽又说道: “未来朝廷要防备的,不是地方官府不做事,而是怕他们乱做事。” “闵清开了一个坏头,如果他还能蒙蔽陛下获得嘉奖而不受惩罚,日后效法他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所以必须要惩戒闵清这样的人!” 基础已经打好了,苏泽预测接下来的大明,必然有一段狂飙的发展期。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稳住车头。 —— 帅嘉谟从南京出发,很快就抵达了湖州府长兴县。 东南之所以发达,除了沿海之外,便利的水网也是重要因素。 长江和太湖水系连通,连接了现在江苏和浙江的水网,形成一个巨大的商贸圈。 湖州在太湖边上,是整个太湖水系重要的节点城市,也是商贸发达。 湖州主要的产业是丝绸。 湖州商人也在丝绸产业下,形成了名为“湖商”的商人团体。 近代中国早一批的资本家,就是诞生在湖州地区。 其中湖商首领张静江,就在近代史上拥有特殊的位置。 在这个时代,湖州兴盛的还有出版业和盐业。 出版业是文化产业发达的结果,湖州的藏书家很多。 乌程凌氏,南浔庞氏,都是当世一等一的藏书家。 乌程的凌家就建有一座九层的藏书楼,收藏了大量珍贵的唐宋古籍。 盐业则是因为湖州在太湖水道的节点上,是江浙盐业分销的节点城市。 第268章 神剑再斩妖 第268章 神剑再斩妖 帅嘉谟在长兴县的架阁库中,果然发现了问题。 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大明名义上的四级财政,实际上发挥作用的只有两级,也就是国库和府库。 县库一般是很少有存银的,只作为临时周转的地方,大部分结余都会被府库收走,仅留下维持县衙运转的必要钱粮。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县衙总是这么窘迫,一旦遇到突发状况都要找乡绅募捐,或者动摇百姓徭役,县衙光是维持收支平衡,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但是帅嘉谟在长兴县的县库中,发现了大量待解送的银元。 待解送,就是准备府库的银元。 这些银元在县衙盘存核对后,贴上府库的封条,等待运往府库。 在账目上,这批银元已经属于府库了,但因为还没运到,所以还存放在县库之中。 这也就是帅嘉谟不解的地方了。 正常来说,待解送不过是银元在财政中一个很短的状态,不可能长期挂在账目上。 但是这笔待解送的府库银元,已经挂在县库的账上一个多月了,至今都没有起解运往府城。 帅嘉谟也去询问过县衙的户科吏,得到的答复是这些日子府库在盘存,所以暂时将这笔银元留在县库保存。 帅嘉谟其实不知道,这些银元都是借的。 出面借银元的,自然是各县的知县,出借的也是本地的豪商士绅。 这些豪商士绅自然是看在父母官的面子上借的银元,所以他们也只相信自己县的父母官。 因为这笔银元早就商议好了,只能存放在县库中,不能运送府库。 没办法,豪商士绅对官府其实也没有多少信任。 豪商士绅在县里还有影响力,县令出面担保也不怕县令赖账。 可运送到府城,就不是这些士绅能掌握的了。 万一闵清这个巡抚赖账呢? 还能到巡抚衙门讨债吗? 这就是大明的官府的运行逻辑。 帅嘉谟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他将一切都记录下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明代县衙是分为前后衙门的,前面是办公的地方,后面则是居住的地方。 县令自然是住在县衙的后衙中,而在县衙两侧,就是县丞和县主簿的宅子。 长兴县算是富县,县丞的宅子也建造得十分的气派。 帅嘉谟回到自己的书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米,洒在了桌子上。 没过一会儿,他就听到了翅膀煽动的声音。 帅嘉谟看向窗外,一只胖鸽子就飞了进来。 这鸽子难道一直跟着自己? 帅嘉谟实在不明白,这胖鸽子是怎么出现的,但是它腿上的鸽子笼还是让帅嘉谟认出,这是黄骥天文台里的那只鸽子。 放下疑惑,帅嘉谟将自己这些日子搜集到的证据,全部塞进了鸽子笼里。 可等到他做完这一切,胖鸽子却站在原地,一双斗鸡眼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米袋。 帅嘉谟立刻明白了鸽子的意思,将米袋里的太湖贡米全部倒在了桌子上。 等他看着胖鸽子慢悠悠的吃完了所有的大米,这才张开翅膀飞出了窗外。 —— 接下来两天,帅嘉谟都在等待黄骥的回信。 可就在第二天的时候,去府城开会的知县贾静堂就返回了县里。 一回到县里,贾知县都没来得及休息,就召集整个县衙开会。 “治水?” 帅嘉谟听完了贾知县的命令,惊疑的说道: “夏收就要到了,现在去治水?” 贾静堂看向帅嘉谟,他笑着说道: “帅县丞不用担心,巡抚大人都考虑到了。” “本次治水由县衙出钱募役,这样百姓虽然耽误夏收,也能得到补偿。” “此外兴修水利的费用,也全部由府库下拨,绝对不会拖累百姓的。” 帅嘉谟疑惑的说道:“县衙哪里来的银元?” 贾静堂被帅嘉谟追问有些不悦,这时候他的师爷接过话说道: “帅贤臣有所不知,今年有一笔府库的银元还留在县库没上解,巡抚大人下了令,就直接动用这笔银元修造水利。” 帅嘉谟还想要发言,却被贾静堂粗暴的打断,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诸君回去尽快将治水的事务拟定,务必在三日内拿出方案来,立刻动工!” 帅嘉谟没有发言的机会,回到自己的书房,正在发愁要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窗外翅膀煽动的声音。 他连忙打开窗户,只见到白色的胖鸽子飞了进来。 帅嘉谟伸手要去抓信笼,却被胖鸽子啄了一口。 帅嘉谟盯着胖鸽子,胖鸽子将后腿向后缩了缩,帅嘉谟这才明白,连忙掏出米袋撒在桌子上。 胖鸽子这才伸出腿,任由帅嘉谟解开信笼。 果然是师父黄骥的回信! 黄骥在来信中肯定了帅嘉谟的工作,命令他一定要将县库中待解银元看住。 可帅嘉谟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算是完成师父的任务? 自己一个县丞,又要怎么违抗县令的命令?拖着不放县库的银元?—— 一直到接近月底的时候,帅嘉谟发现已经拖不下去了。 这次县衙十分的高效,两天时间就完成了治水的计划,县令贾静堂迅速用印,张贴告示开始征募民夫。 按照这个速度,大概明天就要动用县库中的银元了。 帅嘉谟左思右想,最后只能一咬牙,他解开官袍冲进了县库之中,然后将县库反锁起来。 “大老爷,不好了!二老爷犯了癔症!” 当看守县库的衙役冲到贾静堂面前禀告的时候,贾静堂也愣住了。 帅嘉谟为人古怪,县衙中确实有不少他的传言,但是犯了癔症? “好好说!帅县丞到底怎么了!?” 禀告的衙役连忙说道: “二老爷冲进了县库,将自己反锁在县库中,死活不肯出来。” “吾等要去拖他出来,他就举着刀要自杀!” 贾静堂一下子站起来,他本能感觉到不对,连忙带着衙役前往县库。 “二老爷!大老爷来了,快出来吧!” 几名衙役围着县库,试图将帅嘉谟从县库里劝出来。 但是帅嘉谟却声嘶力竭的吼道: “妖物!你们都是妖物,休想骗我出来吃我!” “什么大老爷!明明就是吃人的妖物!” “谁要冲进来,我就斩了你们这些妖物!” 贾静堂看了一会儿,又不确定帅嘉谟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了。 而衙役就更不敢冲了,帅嘉谟手持利刃,只要衙役撞门撞得凶了,他就抵着自己的脖子威胁。 如果一县的县丞死在县库之中,这可是连朝廷都要惊动的大事。 到时候在场的衙役肯定都跑不了,所以谁也不肯带头冲。 贾静堂也怕闹出事情来,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候还是他的师爷凑上来出了主意,帅嘉谟一个读书人,在县库里饿上几天就闹不动了,到时候再将他拖出来就是了。 贾静堂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只能命令衙役将县库围起来,等着帅嘉谟力竭再说。 只是帅嘉谟比贾静堂想的还要能熬。 三天后,帅嘉谟丝毫没有力竭的样子,贾静堂才发现问题,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根本不可能这么精神,帅嘉谟一定是提前准备了水和食物! 就在贾静堂准备下令强攻县库的时候,突然有看守县衙的衙役跑回来汇报。 “大老爷!宣旨的天使和应天巡抚衙门的特使来了!” 宣旨的天使? 应天巡抚衙门? 为什么来的长兴县! 贾静堂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已经有了不祥预感。 他只能暂时放弃对付帅嘉谟,冲到了衙门前。 不一会儿,贾静堂就见到了行人司的队伍,看到负责宣旨的行人司官员,贾静堂连忙设置香案接旨。 听完了旨意,贾静堂脑子嗡嗡的。 这是皇帝批准《提五府库银兴太湖水利疏》的圣旨,下令提五府的府库存银,在海瑞的领导下修治太湖水利。 这个消息贾静堂已经在府城开会的时候听说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宣旨的行人司官员会在县衙还没将银子出去前就抵达了! 贾静堂接旨完毕,连忙问道: “天使大人,您为何先来长兴县宣旨?这圣旨不是应该送到巡抚衙门就行了吗?” 负责宣旨的行人冷冷的说道: “府衙的银子不是就在你们县里吗?” 完了! 贾静堂脑子里嗡嗡的。 这时候,从队伍后面又走出一名绿袍官员。 “在下是海大人麾下,协理太湖水务主事沈汶,奉海大人的命令,特来押解你们县衙中的待解送府银。” 沈汶又说道: “海大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府城,贾大人刚刚听了圣旨,海大人是五府水务都御史,负责五府太湖水务,这是海大人的命令,即日就押解府银去府城。” 就在贾静堂头晕目眩的时候,沈汶又说道: “贾知县,不知贵县县丞何在?” 贾静堂愣了一下,沈汶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帅县丞和我是故交,当年我们一起在应天府清田,今日到贵县想要和他聚一聚。” 这下子贾静堂全部都明白了。 他看向行人司的官员,又看向沈汶。 这笔银元如果送到府城,那本地豪商士绅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也正如闵清说的那样,银子是县里借的,如果闵清真的翻脸不认,最后责任还是县令去扛。 想到这里,贾静堂直接跪下来说道: “大天使!沈主事!罪官有事要坦白!” —— 京师。 苏泽从黄骥来信的那一刻,苏泽就知道闵清完了。 几天前,通过帅嘉谟的线索,黄骥和海瑞很快就明白了闵清的伎俩。 海瑞等来了宣旨的行人司官员,就亲自前往嘉湖巡抚所在的府城,又让行人司官员带着沈汶直扑长兴县。 海瑞出手,剩下的就是垃圾时间了。 长兴县就会成为闵清计划的倒塌原点,而一旦一个县令坦白,那剩余的县令也会将真相说出来,坍塌一旦开始,就会吞噬整个嘉湖官场,一直将闵清这个嘉湖巡抚拉下马。 官场就是这样。 权力,是自上而下的,也是自下而上的。 嘉湖的官员,可以为了政绩跟随闵清,也会因为自保而背叛闵清。 剩下来就看海瑞的了,苏泽相信以这位大明神剑的锋芒,一定能清理嘉湖官场。 苏泽现在关注的是《隆庆会计录》。 七月二十九日,《隆庆会计录》出台,这部大明的总账终于盘完了,进呈到了皇帝面前。 隆庆皇帝十分高兴,下令赏赐了参与编纂会计录的户部官员,主持会计录编纂的张居正得以又封一子,而倡议编纂《会计录》的苏泽也到了十枚金元的赏赐。 但是听说皇帝看完了会计录后,据说隆庆皇帝的心情不太好。 京营年耗折银一百四十万银元,十二万在册士兵,几乎要吞没大明一成的财政。 至于京营到底是什么样子,无论是皇帝还是阁老们都心中有数,别说打仗了,就连指望他们保护京师都没戏。 河南岁入粮食一百二十万石,仅仅周藩王府的禄米,就需要五十八万石,几乎占据了河南岁入粮食的一半。 湖广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湖广楚王府不仅仅圈占大量的土地田亩,还需要湖广三成的岁入供养。 除此之外,马政糜烂,盐引亏空,西南土司叛乱频发军费增加,这些数字都让皇帝看了头疼。 正如苏泽所料的那样,当皇帝看到账本的时候,自然也就知道肉疼了。 既然皇帝和群臣都对朝廷混乱的开支不满,那苏泽自然要顺水推舟。 但是大明财政的问题千丝万结,特别是京营问题更是事关京师稳定,不是可以轻易动的。 马政和藩王问题,同样也是帝国纠缠至今的重症,也不是一道奏疏两道奏疏能够解决的。 可政治上的事情,就像是一把火,如果不在火烧起来的时候添柴,这把火就会很快熄下去。 如果《会计录》出台后朝堂没有动作,那百官也就会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所以这把被张居正点燃的火焰,苏泽要让他继续燃烧下去。 《为圣裔积弊日深乞敕严革以彰至德事疏》 那就从曲阜孔家,这最“容易”解决的问题下手好了。 (本章完) 第269章 两疏同上 第269章 两疏同上 曲阜孔家,就是苏泽选择的软柿子。 原因也很简单,这是阻力最小的方向。 和其他牵涉甚广的问题不同,曲阜孔家的问题,其实也就是一个典型的不法豪强的问题。 当代衍圣公孔尚贤的罪证可以说是一抓一大把,根本不需要朝廷费力气找茬子,孔尚贤就会自己将罪行漏出来。 而处置孔家的办法也简单,就是严格按照法令,重新厘定孔家的田产,并且限制孔家在曲阜当地的不法行为。 但是要做到这些,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曲阜县令。 曲阜县令,世代都掌握在曲阜孔家的手里。 现任曲阜县令孔承厚,就是孔家旁支,而他能够当上这个曲阜县令,自然是由于来自当代衍圣公孔尚贤的举荐。 孔家人世代担任曲阜县令,这算是一种政治默契。 默契不同于规则,虽然要比死板的规则更容易打破,但是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同样有着类似于誓言一样的效应。 对于皇帝来说,要打破这种政治默契,同样也是需要契机的。 如果随随便便打破政治默契,那就会让所有人感到不安,从而引发整个体系的反对。 上一个这么做的,就是“遇水即溶”的正德皇帝了。 为了节省下威望值开销,苏泽在上疏之后,还需要给皇帝制造一个打破政治默契的契机。 所以在正式上书之前,苏泽还需要先制造这样一个契机。 —— 刑部。 “少司寇。” 刑部侍郎也许是在通政使任上的心理阴影,他很抗拒见到苏泽,但是他也很清楚不见苏泽的代价。 在经过了反复的心理斗争后,李一元还是选择了见了苏泽。 面对苏泽周全的礼数,李一元依然没有放下戒心,反而因为苏泽越是恭敬,他心中的不安越是厉害。 “苏翰林怎么拨冗来刑部的?《巡捕公案》的初版不是已经送到武监了吗?” 李一元不愧是编书能手,在他的主持下,这本用来指导巡警破案的教科书《巡捕公案》,只用了几个月就编纂完毕,送到苏泽的案头上。 只可惜虽然少司寇李一元“极力”求情,在编纂这本书的时候起到巨大作用的刑部浙江司主司,却因为当年审理胡宗宪案中的“瑕疵”,被迫“请辞”归乡。 而这一次胡宗宪案件的平反过程中,李一元这位刑部侍郎也从中获益,提拔了一批自己人来填充空缺的位置。 苏泽也感慨,李一元也是玩政治的老手。 在编纂《大明民律》的时候,李一元慧眼识珠,在刑部挖掘了很多怀才不遇的中低级官员,将他们囊括进了自己的编纂组内。 《大明民律》编修完成,众人都得了奖励,虽然很多人也没有立刻升官,但是得到了升迁的资历。 更重要的是,通过编书的过程,他们成为刑部侍郎李一元的自己人。 就这样,李一元通过编书,从刑部选出了一批有业务能力的“自己人”。 编书又为这些官员攒够了升迁的资历。 接下来的事情就理所当然了。 比如这次浙江司主司的空缺,李一元立刻就用“自己人”补上,那些随着李一元编书的人,纷纷得到了升迁。 当然,李一元能够玩的这么顺滑,也和刑部尚书毛凯的不管事有关。 刑部尚书毛凯,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随时可能致仕归乡。 这种老尚书少侍郎的组合,也是常见的“交棒”的人事安排,一旦毛凯真的致仕,那李一元随时可能扶正。 李一元谈起了《巡捕公案》,苏泽也就顺着他的话谈下去说道: “也多亏了少司寇的书,如今巡捕修习班终于有课可授了。” 苏泽确实对《巡捕公案》十分的满意。 这本书按照苏泽的要求,不是长长的法条,而是从刑部精选的典型案例,通过案例来制定的巡捕营办案流程。 这就类似于后世的“以案说法”。 刑部还专门选择了一些有噱头有名气的案件,挑选了这些案件作为例案,激发巡捕们的学习兴趣。 效果自然是非常好,参加巡捕修习班的巡捕,很多原本都不识字,让他们直接从《大明律》开始学习,实在是太为难他们了。 《巡捕公案》就要简单多了,而且书中的例案都是现实中发生过的案件,只要将这些案件都背熟,也就能满足京师巡捕营的需求了。 所以苏泽这次来,也是真心来感谢李一元的。 听完了苏泽一顿彩虹屁,李一元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寒暄结束,苏泽终于说起了正事。 李一元听完了苏泽的请求,皱起眉头说道: “曲阜的冤案?” 苏泽微微点头,李一元也迅速明白了苏泽的意图,这是要对曲阜孔家动手了? 也对,会计录公布后,光禄寺那笔被孔家套取的银元又被京师舆论重新炒热,果然苏泽在这个时候出手了。 而且苏泽的目标,就是曲阜知县,这个负责曲阜民生治安的重要职位。 李一元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自然也乐意卖苏泽这个人情。 大明刑部拥有所有重案的档案,地方上的大案要案都是要递送刑部留存的。 孔承厚这曲阜知县已经在任十年,刑部山东司的架阁库中,不缺乏曲阜县衙的案件资料。 为官十载,难道就没有办砸的案子? 身为刑部侍郎,李一元很有自信,能从这十年的档案中,找到孔承厚办错的案子。 谈完了苏泽能够得到的,接下来轮到李一元开价了。 他默契的说道: “苏翰林,你听说顺天府和民案司争权的事情了吗?” 苏泽愣了一下,他立刻明白这是李一元开价了。 自从苏泽改组锦衣卫镇抚司,在镇抚司下设立民案司,专门负责民事案件后,京师的环境确实好了很多。 民案司都是经济案件,不用抓捕用刑,所以有关金钱的案件,商人百姓都乐意去民案司打官司。 这其中自然也有不公正的事情发生,但是还是那句话,好歹不会因为打官司家破人亡了。 但是这项改革,自然影响了顺天府的利益。 对于刀笔吏来说,审案就是他们的权力来源,如果都不打官司了,他们哪里来的好处? 治安和重刑案件,素来都是烫手的山芋。 这些案件操作难度大,责任也大,冤案翻供后也要被牵连追究。 如果遇到一些无头案件,还要限期破案,劳心劳累不说,还要被上级训斥。 民事案件就好多了,可以吃了原告吃被告。 不甘心坐以待毙的顺天府刀笔吏,于是想到了新的办法。 他们也拿起了法律武器。 刑民分离,说起来很容易,但实际上区分刑民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比如诈骗这类的案件,到底算是刑事案件还是民事案件? 如果诈骗算是民事案件,那抢劫呢? 就算是法学家,这个问题也能辩论上三天都辩论不出结果来。 再比如,一起案件中涉及到民事又涉及到刑事,这案件要怎么处理? 顺天府开始向镇抚司民案司“抢”案子,这也导致了京师司法混乱。 等到李一元讲完了自己的难题,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少司寇,这样如何,在刑部下设专司,负责勘验争议案件到底由民案司还是顺天府处理。” “若遇到大案要案,再由刑部牵头,会同民案司和顺天府会审,如何?” 李一元满意的点头,显然这就是他想要的。 新的权力意味着新的位置,李一元手里多了筹码,还拥有了介入京畿司法的抓手,成为民案司和顺天府之上的仲裁部门。 这显然是大大加强了刑部的权力。 这所谓的“仲裁”,也不仅仅是拉偏架这么简单。 这也就意味着,刑部拥有了介入京畿地区民事和刑事案件的抓手。 不过这同样也是苏泽想要的,刑民分离后,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仲裁机构来裁决纠纷。 说白了,作为刑部侍郎的李一元,他需要的就是扩张刑部的权利,给自己的属下更多的职位和权力,那属下自然也会推着他往上走。 无论是杨思忠还是李一元,他们也都看到了这个变革时代中的机遇。 随着时代发展出来的更多治理问题,必然也会诞生更多的权力真空。 原本没有商税,现在有了商税征收的部门,自然有了征收商税的权力。 原本没有刑民之分,现在了刑民之分,镇抚司民案司也成了和顺天府法司衙门掰手腕的衙门。 这场权力洗牌中,六部九卿衙门,必然有的衙门会升起,如同通政邮递司获得新的位置。 也必然有衙门因此沉沦,从原本的位置滑落,成为安置养老人选的闲差衙门。 显然在李一元这位未来的刑部尚书看来,他需要刑部走上更高的位置。 苏泽满意的从刑部离开,他收获了刑部的支持,而自己要做的,不过是多写一封奏疏,正好将本月最后一次模拟机会用掉。 —— 就在七月的最后一天,有关刑部重勘曲阜李茂案件的消息,刊登在京师几个小报上。 这场案件的案情其实并不复杂。 李茂是曲阜本地的一名恶霸,也不知道怎么搭上了曲阜知县孔承厚的路子,在曲阜为非作歹。 然后就是欺男霸女的事情,苦主李全也是李茂的同宗,其嫂被李茂霸占后,兄长在和李茂理论的时候被杀死。 苦主李全状告李茂,却被李茂串通其嫂反诬李全通匪。 曲阜县令孔承厚也已经被李茂买通,反而将李全收监。 这件事也引发了曲阜当地的反抗。 李全兄弟在本地很有名望,一百多名佃户请了状师,画押血状向巡抚衙门告状。 这案子就这么一路踢皮球,最后提到了刑部,但最后也成为架阁库中的蒙尘档案。 至今为止,李全已经在牢狱中待了九年。 可刑部重启冤案调查的速度要快得多。 九年前曲阜知县孔承厚到任不久,这场案件判决也很草率,光是文书上的漏洞就不少。 就比如这个通匪的罪行,连匪盗是谁在文书中都没有列明,一看就是随便罗织了一个罪行草草结案的。 而且本地佃户联名的血状中,也记录了李全之兄被杀的命案,但是这场命案却没有卷宗。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出手了。 《为圣裔积弊日深乞敕严革以彰至德事疏》 ——【模拟开始】—— 《为圣裔积弊日深乞敕严革以彰至德事疏》送到内阁,阁老们都票拟赞同你的奏疏。 你请求剥离曲阜孔家垄断的曲阜知县职位,追查现任曲阜知县孔承厚的罪责。 因为会计录的账目,加上京师的舆论,皇帝有心对曲阜孔氏动手,但是又顾忌影响,迟迟不愿意下决定。 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只同意调查孔承厚的罪责,却没有免去孔家子弟担任曲阜知县的默契。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225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3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阻力不大,只需要300点威望,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1950点,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紧接着,苏泽又上一疏。 《陈情拟刑部核司民刑分案疏》 “窃惟刑狱乃生民司命,权责不明则狱讼壅滞。” “近因京师民案司、顺天府争权角力,刑民二事混淆莫辨,或互诿奸猾之隙,或迭争财货之讼。” “胥吏舞文弄法,黎庶无所适从。以致讼庭淆乱,王章失序。” “臣请设核案专司,设于刑部,专司勘验刑民争议之案。凡遇权属不明者,即由该司据律裁定归属。” “会审协同之制,若遇重案牵连刑民,责成刑部侍郎亲领,会同民案司、顺天府共勘。三衙堂官画押结案,以杜偏私。” 为了完成对李一元的承诺,苏泽依然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陈情拟刑部核司民刑分案疏》送到内阁,阁老们都票拟赞同你的奏疏。 皇帝通过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点:1950点。】 【本次模拟不消耗本月模拟次数。】 接下来就要看系统的表现,如何让孔府的奏疏通过了。 (本章完) 第270章 曲阜县令的最佳人选 第270章 曲阜县令的最佳人选 刑部算是张居正的势力范围。 当看到苏泽的奏疏后,张居正就想到了刑部侍郎李一元的动作。 报纸上翻出来的曲阜旧案,刑部重启九年前的案件调查,无疑都说明李一元已经和苏泽完成了某种交换。 这份《陈情擬刑部核司民刑分案疏》大概就是李一元所做的交换。 张居正满意的票擬了自己的意见,增强刑部的权力,他自然是乐意的。 接下来张居正看到了苏泽另外一份奏疏。 苏泽果然是要对孔家下手了。 而正巧的事情,是张居正也早就对孔家这个財政黑洞不满了。 因为光禄寺的案子,户部也有不少官员被黜落。 这其中也有一些是张居正看中的官员。 这个场子自然要找回来。 张居正曾经上书,要求原本衍圣公一年一贡改为三年一贡,减少孔尚贤来京的次数,减少他讹诈沿途驛站的机会。 但是张居正也知道,这是治標不治本之策。 可苏泽如此突兀的弹劾孔家,怕是皇帝也不会轻易通过。 原因也很简单,大成至圣先师这块招牌还是太硬了。 就算是更换现任曲阜知县孔承厚,也未必能让皇帝下决心打破大明建立百年多的政治默契。 既然这样,张居正决定对孔家再加码。 很快,一份都察院山东道御史的奏疏,就送到了內阁。 这份奏疏迅速在內阁票擬通过,然后和苏泽的奏疏一併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 李芳手里拿著奏疏,小心翼翼的读著: “孔尚贤乘紫呢轿,仪卫用金瓜鉞斧,僭擬乘舆。私设龙壁於家庙,尤干天宪。” “祭田不过千顷,今括民田三万七千亩,租课倍取,饿殍相枕。”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这是都察院山东道御史康抚杨的奏疏。 李芳小心翼翼的看著隆庆皇帝。 康抚杨这份奏疏,最狠的还是前半段。 紫呢轿,金瓜鉞斧,这都是皇室才能享用的仪仗。 而龙壁更是只有皇家才能用在家庙上的装饰,就连衍圣公家也是不能用的。 僭越这件事,关係到礼法的基础,是皇帝不容触碰的底线。 至於后面祭田的问题,只能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隆庆皇帝果然动怒道: “这就是衍圣公?大臣至圣先师的后人,就是如此不尊礼法的吗?” 李芳又说道: “陛下,这里还有一份苏翰林弹劾衍圣公家的奏疏。” 这一次隆庆皇帝自己拿过奏疏,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后说道: “苏子霖的奏疏说的没错,之所以衍圣公家如此践踏国法,还是因为曲阜县令的缘故。” “来人,派遣礼部官员,前往曲阜查探,衍圣公府是否有僭越的行为!” “另派遣刑部官员会同山东法司,查探曲阜旧案。” “再让那个,都察院山东道御史康抚杨去山东督办两案。” “仆臣领旨。” —— 八月十日。 沈一贯衝进了报馆。 “子霖兄!曲阜有消息了!” 沈一贯这个消息灵通人士,顶著大热天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衍圣公僭越使用皇家仪仗,还违规在家庙中建造龙壁,已经被困在衍圣公府戴罪!” “曲阜知县孔承厚擅出死囚李茂,反陷苦主通匪,使衔冤九年!” “有司又查证孔承厚不法大罪十桩!桩桩含血!” “陛下震怒,罢免孔承厚,又命有司逮捕下狱,交由锦衣卫刑案司,会同刑部都察院查处!” “至於衍圣公,陛下派遣內监前往问罪,收缴僭越的仪仗,拆毁龙壁。” 对於这个结果,苏泽倒是不意外。 孔承厚这个曲阜知县要是清白无暇,才会让苏泽意外。 曲阜知县这个独特的职位,独立於官员体系之外,好处是孔承厚不用受到上级官员的监管,平日里只需要对衍圣公孔家负责。 但坏处也是这个职位独立於大明官僚系统之外,也没有任何升迁的机会。 孔承厚十年前就是曲阜知县,这辈子也只能是曲阜知县。 任何一个人在这个位置都会墮落,更別说孔承厚上任一年就能做出李茂这样的冤案,道德情操也確实低下。 而且因为长期在曲阜做百里侯,孔承厚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罪证,甚至还用这种手段来威慑曲阜百姓。 比如帮著李茂鸣冤的佃户,也都被孔承厚打成了匪盗,下令缉捕,不少佃户最后都逃离曲阜求生。 孔承厚唯一需要担忧的,是现任衍圣公万一死了,继任者肯定会將自己换下来。 但现任衍圣公还能亲自设卡捞钱,足以说明他的身体很健康,所以孔承厚从没有考虑过掩盖罪证的事情。 “但是让谁来出任曲阜县令,朝廷拿了几个方案,似乎都不太合適。” 罗万化说道: “应该是没人愿意去吧?” 沈一贯长嘆一口气说道: “一甫兄说的没错,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曲阜。” 原因也简单,这时候去曲阜,肯定是要按照朝廷的意思,继续打压衍圣公府的。 可衍圣公府虽然在皇帝和大臣眼中不值一提,但是对於一个七品知县还是很有分量的。 如果真的往死里整衍圣公,那日后自己还怎么做官? 万一遇到几个死脑筋的儒门子弟闹上一下,不是前途尽毁? 有能力,有大好前途的年轻官员,自然不愿意去什么曲阜当县令。 没能力,没前途的官员,派到曲阜那估计也就和前任县令孔承厚差不多,说不定老百姓还要再被盘剥一次。 显然这个道理,朝廷大佬们都明白。 他们自然也不会派遣自己的优秀弟子去趟这个浑水。 沈一贯嘆息说道: “朝廷有风声,大概由济寧府代管理。” 苏泽说道:“不行!” 济寧府代管,那济寧知府也不可能留在曲阜处理公务。 要知道济寧可是漕运重镇,是运河的重要节点,是山东最繁华的地区。 所以济寧知府肯定要留在府城的。 代管就是不管,那曲阜县衙上下还都是孔家的人,这还是回到的原来的样子,根本起不到整顿曲阜的目標。 没了孔知县,还有孔县丞,孔书办,孔衙役。 显然这不是苏泽要的结果。 但是沈一贯也嘆息说道:“我也问过同年了,没人愿意去曲阜,总不能毁了同年的前途吧。” 苏泽低下头,也难怪曲阜的问题这么难办。 这就像是飞入屋子的烦人苍蝇,怎么都打不死,纯纯的噁心人。 可如果要让皇帝废除衍圣公? 那恐怕苏泽这点威望也做不到。 顶多勒令当代衍圣公传位,可结果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区別。 苏泽更加感受到了改革的难处。 这种阻力不是能看到的敌人,而是看不见的力量在作祟。 要有人担任曲阜知县,这个人能承担得起对付孔府的骂名,还要心甘情愿的做事,认真去解决曲阜的问题,好好打击衍圣公府的不法行为。 还是那句话,有能力,还有理想,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去曲阜蹚浑水呢? 恐怕苏泽自己坐上阁老的位置,也捨不得让自己的门生弟子去曲阜葬送前途。 就在这时候,苏泽突然灵光一闪说道: “我有人选了!” 罗万化和沈一贯连忙问道: “谁?” 苏泽抽出空白奏疏,迅速写完了一本奏疏,然后交给罗万化和沈一贯。 两人一齐拿著奏疏,迅速看完奏疏后,都异口同声的叫道: “妙!妙啊!” —— 高拱同样为曲阜的烂摊子头疼。 曲阜县令孔承厚已经下狱,迎接他的是大明律的审判,这点自然不需要高拱担忧。 但是这个曲阜县令,迟迟没有合適的人选,这就是吏部的问题了。 就在高拱发愁的时候,他的好弟子苏泽及时送上了助攻。 “衢州南孔?” 看到苏泽的奏疏,高拱也愣了一下。 苏泽奏疏的內容,是推荐衢州南孔家族的人出任曲阜县令。 其实如今的衍圣公,並非是孔门嫡系。 北宋末年,金兵南下,衍圣公后人们决定,长子带孔子的楷木像,携族谱南下浙江衢州,后称为南孔。 所以论起来,南孔一脉才是孔门的正统。 等到元代建立,忽必烈找到南孔后人,让其继续做衍圣公,南孔后人不受,只求种地生活,衍圣公的位置给予北孔即可。 从此曲阜孔氏开始承袭衍圣公的爵位,明军驱逐了蒙元后,依然由曲阜孔氏来继承衍圣公的爵位。 大明正德年间,朝廷找找南孔后人,赐五经博士官职,允许其一脉可在南边祭祀祖先。 歷史上,南孔一脉也要比北孔一脉有骨气的多。 在原时空,清军入关后,曲阜孔氏很快就送了降表,但是南孔却不肯投降,如果不是多尔袞担心诛杀南孔会引起南方士人抵抗,估计南孔那时候已经被灭门了。 而且比起素来向朝廷討要好处的曲阜孔氏,衢州孔氏一脉歷代都十分的低调,谨守孔门家训,也从来没有过滋扰地方的事情。 而且隨著曲阜孔氏日益墮落,衢州孔氏也对曲阜孔氏的行为多有不满,近些年都不再前往曲阜祭祖,而是留在衢州祭祖。 所以苏泽提出,从南孔一脉中挑选优秀子弟,去曲阜担任县令。 就连高拱也为苏泽这个提议叫绝! 显然衢州孔氏更加重视孔门家训,也更加维护大成至圣先师的名望。 那衢州孔氏弟子担任曲阜县令,定然会好好看管衍圣公府,不会让他们做出辱没祖宗名声的事情。 最妙的是,南孔一脉其实血统更加纯正,在嫡庶上也对曲阜孔氏有压制。 如此一来,只要挑选品行优良的南孔子弟担任曲阜县令,一定能將差事做好。 於是高拱一边將苏泽的奏疏递给其他阁老,一边又命令身边的中书舍人,前往吏部通知选郎张四维,让他在官员名单中挑选合適的南孔后人。 —— 一天后,国子监。 “孔博士,在武监授课感觉如何?” 沈鲤坐在厅中,和眼前的中年官员热络的聊天。 沈鲤身为国子监司业,却对一名五经博士如此的重视,那是因为眼前这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是衢州孔氏的子弟,大成至圣先师的后人。 孔尚伦,是这一代衢州孔氏儒学造诣最深者,於是被家族派来京师担任五经博士。 就算是拋开衢州孔氏的身份,孔尚伦的儒学水平也让沈鲤敬佩,而且这位孔博士待人谦逊,经常资助贫困的学生,在国子监也很有威望。 沈鲤想起近日来曲阜孔氏的风波,同样都是孔氏子弟,怎么人和人的差距这么大呢? 这些日子天气日益炎热,武监那边减少了出操训练的时间,於是请求国子监这边增加了儒学课程。 国子监其他的博士都不愿意去武监授课,他们本身就对这帮粗鲁的武监生没有好感,更何况武监的地盘还是从国子监的校舍划出去的,每日武监出操的声音都响彻整个国子监,让这些国子监的博士祭酒们对武监更加敌对。 沈鲤找了很多人,最后只有孔尚伦接受了这个任务。 “子曰:『有教无类』,给武监生授课亦是宣扬儒学,下官觉得在武监授课挺好的。” 听到孔尚伦这么说,沈鲤更加高兴了。 没办法,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谁能想到,几年前还是京师最清閒部门的国子监,如今忙成这个样子。 现在国子监內,有宫內迁出来的营造学社,顺天府第二期吏科班,山西第一期吏科班。 此外还有隔壁武监,也需要国子监的老师过去上课。 武监下还有巡捕修习班,同样也需要国子监给这帮巡捕扫盲,讲授《巡捕公案》。 更糟糕的是,国子监內的祭酒,博士,在国子监忙碌起来后,纷纷想办法调离国子监,或者乾脆就称病不出,甚至辞官归乡。 沈鲤又要抓教学,又要抓管理,还要负责监生和武监生的吃喝拉撒。 饶是这样的谦谦君子,也被折磨到快要崩溃了。 所以面对孔尚伦这样任劳任怨,本身学养又丰厚的五经博士,沈鲤还要抽出时间,来关心他第一次给武监上课的感受,小心的哄著孔尚伦,希望他能接过更多的课程。 就在这个时候,吏部文选司的官员到了。 (本章完) 第271章 李如松闹课 第271章 李如松闹课 “什么?孔博士要走?” 听到消息的沈鲤,匆忙走入五经博士的校舍中,就看到孔尚伦正在收拾行囊。 当吏部官员宣布了曲阜县令的任命后,孔尚伦毫不犹疑的接受了下来。 沈鲤问道:“孔博士,你身份特殊,何必去曲阜担任县令?留在国子监教书不是您的志向吗?” 孔尚伦嘆息说道: “大成至圣先师为天下儒生之师,却没能教化好曲阜孔氏,这是我等儒生之辱也。” “吾去曲阜,乃是以儒门子弟的身份,去劝导衍圣公向善的。” 听到这里,沈鲤也无话可说,只好说道: “孔博士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沈某说。” 孔尚伦又对著沈鲤行礼,接著说道: “这些日子在国子监,多谢沈司业的照料。曲阜也不是什么刀山火海,多谢沈司业好意了。” 沈鲤敬佩孔尚伦的精神,愿意去趟曲阜的浑水。 等到孔尚伦离开之后,沈鲤自愧不如的说道: “吾不如也!” 但是沈鲤刚刚感慨完,隔壁武监就遣官过来,向沈鲤索要人手。 孔尚伦离开国子监,武监的教授又缺了一人,沈鲤更是头疼欲裂,本来就不够的人手更加紧张了。 最早弹劾曲阜孔氏的就是苏子霖,孔尚伦就任曲阜肯定和他脱不了干係。 一咬牙,冤有头债有主,沈鲤先安抚好了武监的官员,然后直接向著报馆杀去!—— 【《为圣裔积弊日深乞敕严革以彰至德事疏》通过,南孔子弟孔尚伦出任曲阜知县。】 【孔尚伦抵达曲阜后,积极清查祭田,退还被曲阜孔氏侵占的田地。】 【孔尚伦治理曲阜十年,曲阜孔氏有人枉法,孔尚伦依律严惩。每次惩罚前,孔尚伦就会在孔庙中召集所有曲阜孔氏族人讲学,规劝他们向善。】 【孔尚伦每次讲学耗时极长,最长的连续讲学六个时辰。】 【曲阜孔氏子弟害怕被孔尚伦讲学,行为日益收敛,曲阜大治。】 【国祚不变。】 【威望+200。】 【剩余威望:2270。】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好傢伙,这孔尚伦是何许人,就靠著讲学能让曲阜孔氏不敢犯法? 不过一下子讲学六个时辰是什么鬼? 苏泽想了想这个场景,正襟危坐在孔庙中听著孔尚伦连续讲学十二个小时,这好像確实很折磨。 而且只要一个族人犯错,就要全族接受这样的折磨。 那如果自己是曲阜孔氏中的高层,也绝对要约束家中子弟,免受这样的折磨。 能安定曲阜十年,这个孔尚伦也是个人才了。 苏泽刚刚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沈鲤就衝进了报馆。 听完了沈鲤的来意后,苏泽笑著说道: “仲化(沈鲤字)兄,国子监人手不足,你应该去上奏陛下和內阁,怎么找上我来了。” 沈鲤说道: “子霖兄,你可是武监的教习长,武监的教师不足,难道不是你的职责吗?” 苏泽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真有一个武监教习长的差事。 只不过他这个教习长,就和报馆的总编官一样,只是定时去武监上上课。 反而武监的日常管理,都是沈鲤这个国子监司业在代管的。 至於武监另外两名领导,监正是大明皇帝陛下,监副是定国公徐文壁,那就更不用指望他们管事了。 沈鲤继续说道: “还有这武监教学的事情,子霖兄你也要好好上上心了。” “怎么了?” 沈鲤说道: “国子监这边授课还好,这帮武监生也不敢对国子监的博士们造次,但是教官上课就不一样了。” 苏泽脸色严肃起来。 按照之前定下来调子,武监的课程是智育为主,德育为辅的方针。 也就说,以传授军事技术为优先,儒家经典为次。 负责传授军事技术的教官,是苏泽从戚继光那边要来的优秀军官,这些军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不仅仅要识字,还要识字,然后还要懂得最新的火器战法。 而教材则是戚继光所编写的《纪效新书》,这本书和前世的还不一样,经过苏泽的“启发”,戚继光更加重视火器的应用,尤其在实战炮术上专门做了研究。 另外武监三科,『步兵科』、『骑兵科』、『炮兵科』,步兵科要学习阵法操练,骑兵科要学习马术,而炮兵科则还要学习算学。 按照苏泽的本意,作为培养军官的专门学校,武监最重要就是军事课程。 现在沈鲤说武监的教官课程出问题,苏泽自然严肃起来。 沈鲤说道: “武监生要么是勛贵之后,要么是卫所军官的继承人,他们看不起武监的教官。” “而这些教官在前线是上阵杀敌的好汉,在京师也不过是普通军官,自然也不敢得罪这些生员。” “特別是讲解军略的课程,我曾经偷偷听过,那些生员喧闹起鬨,而教官也只是照本宣科讲完就走。” 苏泽拍案道: “岂有此理!” 苏泽也没想到,这帮武监生竟然这么桀驁,但是仔细想想也是,这帮人是大明这个体系的投胎优胜者,看得起戚继光麾下因为军功提拔的教官才怪。 苏泽一发怒,就连沈鲤也感到了压力,他本能的脖子一缩。 这怎么感觉像是遇到阁老震怒了? 没想到苏子霖平日里和顏悦色,一旦动怒竟然如此骇人。 苏泽收敛起怒容,这才说道: “仲化兄,你可知道带头闹事的生员是谁?” 苏泽对学生十分了解,要让所有学生都在课堂起鬨,必然有几个带头闹事的“刺头”。 既然要整肃武监秩序,那自然要从这些刺头下手。 沈鲤说道: “我也派人在武监打听了,带头闹事的是辽阳总兵李成梁之子李如松。” “李如松?他爹不是没死吗?” 按照武监的规矩,能来武监上课的,是勛贵家族没有继承权的儿子,或者是父亲去世,等著袭职的卫所军官子弟。 辽阳总兵还只是军职,算不上勛贵。 而李成梁又没死,他儿子怎么送到武监来了? 沈鲤说道: “子霖兄有所不知,上次李成梁在辽阳大捷后,陛下已经让他官復原职了。” “陛下又给了赏赐,但是李成梁拒收这些赏赐,只是恳求陛下將他的长子李如松送来武监读书。” “陛下听了很高兴,不仅仅给了李成梁加倍赏赐,也破格恩许他儿子李如松来武监读书。” 但仔细一想,李成梁果然是聪明人。 按照现在的规定,日后卫所军官要袭职,需要有武监的“学歷”。 既然这样,李成梁將长子送来武监镀金,那万一自己战死,长子就可以立刻袭爵,而不用再等著上完武监课程了。 另外李成梁大概也是看到了武监的潜力。 武监的监正是皇帝,副监是定国公徐文壁,教习长又是苏泽。 这都说明武监的层次极高,那送儿子来武监读书,也显得李成梁紧跟朝廷脚步,主动送儿子来学习进步。 只是李成梁似乎也对自己的儿子不了解,儿子和爹一样都是惹祸的,现在闹到了武监里来了。 “请仲化兄隨我一起去武监看看。” 既然问题已经出现了,那就要立刻解决问题,择日不如撞日,苏泽立刻就起身,拉著沈鲤前往武监。 这下子沈鲤也晕了,自己不是来向苏泽抱怨国子监的老师太少吗?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整顿武监了? 而且苏泽就带著自己两个人去? 难道这时候不是应该上奏朝廷,好歹也要將定国公拉上啊。 —— 武监,骑兵科,兵法课。 今天是实战推演课,这是苏泽制定的课程,主要是对经典战役进行復盘,然后再从战爭的全过程回顾双方作战中的优缺点,最后总结经验和教训。 授课的是武监的教官,名叫陈亮,是戚继光麾下的一名百户。 不过陈亮也不是普通的百户,他一直担任戚继光的亲卫,早在戚继光在浙江抗倭的时候就已经追隨戚继光了。 陈亮本来是矿工,积累功劳才做了百户。 但是大明这种战功百户,除了到了戚继光俞大猷这个层次,都没办法世袭,所以讲台下的学员们,都看不起陈亮这个教官。 陈亮追隨戚继光抗倭,后来又因为胡宗宪的事情,亲眼看著戚继光坐了几年冷板凳,对於官场上的事情也看的清楚。 他也明白这些学员不是自己能够得罪的,所以乾脆装死,不管他们在下面怎么闹,自己將课程照本宣科上完就行了。 陈亮摊开自己准备好的教案,进入闹哄哄的教室,清了清嗓子开始讲道: “今天讲的是先帝三十四年的陶宅之战,这是俞帅和戚帅一起打的,这次精骑突袭斩杀倭寇三百人,是抗倭战爭中的骑兵大捷。” 但是今天陈亮刚刚开讲,突然一个人站起来。 看到站起来的人,陈亮头疼起来。 李如松才二十岁,却在一眾生员中是最高大的。 他作风豪气,又出手阔绰,所以在武监中很有声望。 如今武监之中分成了两个团体,一是成国公次子朱时坤为首的勛贵团体。 平日里也不怎么遵守武监的规定,经常违规在武监外喝酒聚会。 对於朱时坤来说,他们的定位也很明確,本来就是来这里替家族结交朋友拓展人脉的,又不是真的要来上课。 但是他们也不会在课堂上闹事,毕竟他们是勛贵子弟,消息灵通,知道皇帝很重视武监,如果在武监闹事被皇帝知道了,反而会连累家族。 他们倒是不在课程闹事,而是乾脆就不怎么上课。 另一派就是以李如松为首,等待袭职的军官子弟。 这些人是有怨气的。 本来他们只要在兵部打点一下,就可以承袭父辈的军职,现在却被要求留在武监学习两年。 但是他们不敢將怨气发泄在皇帝和朝廷身上,所以就用这种方式发泄在课堂上。 李如松张口说道: “教官,每次上课都是这些陈年的案例,这都十几年前的战事了,怎么还拿出来说啊。” “是啊是啊!” 眾人纷纷起鬨。 陈亮努力摆出一个微笑说道: “课程的讲义,都是教务长苏翰林定的,如果李学员对於课程不满意,可以向苏翰林提意见。” 提起苏泽,李如松缩了一下头。 在来京师之前,父亲交代的千万不能得罪的人名单上,苏泽的名词比几位阁老还要靠前。 虽然李如松不理解,但他还是记著父亲的吩咐,那名单上的人不得罪,剩下人就可以得罪了? 陈亮抬出苏泽,李如松不敢硬刚,但是他说道: “陈教官,不如我们自由討论,讲一讲最新的战事吧。” “就由我先来,我就讲讲不久前的辽阳之战。” “辽阳之战,我作为父亲的前哨,深入森林追击女真人,光是马就累死了三匹!” 紧接著,李如松的跟班们也开始大呼小叫起来,课堂的场面更加混乱了。 陈亮无奈,既然学员不愿意听,那他就乾脆合上了讲义,反正只要將这节课混过去就行了。 就在李如松侃侃而谈,將他在辽阳之战中精彩变现的时候,课堂的门突然打开。 紧接著陈亮就见到两个身穿中级文官袍子的人走进了课堂。 在场的武监生也很快认出,走在前列身穿五品文官官袍的,正是武监教务长苏泽。 苏泽首先走到讲台边上,对著陈亮行礼道: “陈教官,要打扰您上课了。” 陈亮看到苏泽都快要跪下了,却被苏泽拉住。 只可惜陈亮肚子里墨水不多,说不出太多恭维的话,但是苏泽微笑著听他说完,这才说道: “这件事都怪苏某,身为教务长却没有好好抓武监的纪律,是苏某怠惰失职,今日我就上书请求陛下责罚。” 紧接著苏泽转过身,看向在场的武监生们。 苏泽说道: “骑兵班班长何在?” 教室里鸦雀无声,过了半天,才有一个武监生小心翼翼说道: “回苏大人,朱班长请假了。” 苏泽记起骑兵科班长正是成国公次子朱时坤,也明白所谓的请假就是旷课。 苏泽对著刚刚说话的武监生说道: “李如松,你去吹集结號,一炷香时间未能集结的,军法处置!” (本章完) 第272章 整顿学风 第272章 整顿学风 苏泽下令,李如松不敢怠慢,立刻衝出了学舍,从司號兵手里抢过了集合號。 原本大明是用鼓声作为军事信號的,不过苏泽提出使用號声集结后,戚继光在新军中推广了效果確实不错。 號角可以隨身携带,这样每个队伍只要配备一名號兵,就能够將上级的命令迅速传递下去。 號声嘹亮,虽然不如鼓声的穿透力强,但是在战场上作为信號实在是方便太多。 李如松是將门子弟,武监採用军事化管理,每日用號声集结,他也很快学会了吹號。 隨著集结的號声响起,武监內也出现了一些骚乱。 按照武监的规矩,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集结的號声响起,武监生就要放下手上的事情,在吹號的地方集结。 但是很显然这项制度並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號声响起一炷香时间后,只有寥寥几个武监生来到学舍前。 一炷香时间过去,苏泽从陈亮手里拿过名册,接著开始点名。 苏泽冷冷的报出名字,没有应答的他就会勾上红圈,等到点名完毕,没来集结的都是朱时坤为首的勛贵家子弟。 苏泽名册收入袖子,接著迅速点出了几个名字,都是刚刚隨著李如松起鬨,扰乱课堂纪律的武监生。 苏泽问道: “我武监的校训是什么?” 苏泽一连问了几个人,全部都答不出来,到了李如松的时候,他大声说道: “回教务长,是『精武礪技,令行禁止』!” 苏泽看向李如松,大家都是紈絝,但是有人就能记住校训。 而且李如松確实是上过战场的,他十四岁就隨著父亲李成梁作战,在原时空也是一名驍將。 苏泽说道:“校训乃是陛下钦定,尔等连校训都记不住,是要本官上奏陛下吗?” 这下子那些武监生慌了。 他们来上武监,就是为了承袭自家的军职,如果皇帝一怒之下夺去他们的世职,那就怕立刻自杀去见了祖宗,魂魄都要被打散。 “尔等初犯,回去罚抄五百遍,明日送到本官手上。” 虽然逃过一劫,但是罚抄五百遍校训,还是让这些世职军官子弟脸都白了。 李如松憋著笑,苏泽的眼神扫过他说道: “李如松罚抄一千遍。” “大人!为何我要重罚啊!” 苏泽冷冷的说道: “他们记不住校训犯错,你记得住校训犯错,那就是知错犯错。” “『令行禁止』,就是要在武监內听从教官的命令,公然扰乱课堂秩序,自然要重罚!” 听到这里,李如松连忙低下头。 自己一个將门子弟,竟然失心疯和当朝翰林斗嘴。 李如松也明白,为什么父亲將苏泽列为不能得罪名单的前几位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得到消息的勛贵子弟,包括现任成国公的弟弟朱时坤,小跑著来到了学堂前。 苏泽又点了一次名,接著说道:“李如松,违反武监校规,擅自离校,当如何?” 李如松支支吾吾的说道: “初犯笞十,再犯笞五十。” 苏泽点头说道: “你们几个去行刑。” 刚刚扰乱课堂秩序的世职子弟一脸的惶恐,让他们去打勛贵子弟? 可看著苏泽满脸的杀气,如果他们不去动刑,怕是这笞刑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 果不其然,苏泽说道: “施刑不利者,同罪!” 听到这话,这不打也要打了,李如松拿起了教室后的竹板,这是施展笞刑的刑具。 笞刑,就是用竹板打人的脊背或臀腿的刑罚。 这在五刑中算是最低的一级,但是对於这些勛贵子弟来说,侮辱性质大於肉体疼痛。 果然好几个桀驁的勛贵子弟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只不过为首的朱时坤作出一副老实受刑的样子,其他勛贵子弟才没有妄动。 苏泽冷冷的说道: “不愿意遵守武监校规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不是武监生员,就不用受刑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好几个勛贵子弟蠢蠢欲动。 但是朱时坤却將外衣脱下,老老实实趴下说道: “教务长,学生领受刑罚。” 苏泽点点头,示意李如松过去行刑。 我打成国公的弟弟? 李如松虽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快要让他晕过去了。 別说是李如鬆了,估计他爹李成梁站在这里也会腿软。 可看到苏泽的眼神,李如松还是拿著竹板,他轻轻对朱时坤说了一句“抱歉”,然后就用力抽打起来。 朱时坤咬著,但是到第七下的时候还是发出惨烈的叫声。 李如松看向苏泽,看到苏泽冰冷的眼神,李如松又继续打了三下,足刑之后才放下竹板。 这时候李如松发现自己完全湿透了,这行刑比受刑还折磨。 李如松和朱时坤做了榜样,武监內就出现了奇妙的景象,哭丧著脸的世职子弟,打著勛贵子弟,勛贵子弟的惨叫响彻武监內。 等到所有人领受刑罚完毕,苏泽又將所有武监生召集到校舍中。 “本官疏於武监事务,是本官的过错,陈教官和诸位教官辛苦了。” 苏泽向一眾武监教官稽首,嚇得这帮教官连忙回礼。 紧接著苏泽说道: “武监之设,乃是为国育才,是百年之国策。” “为此陛下亲任监正,定国公任监副,也是为了明確你们天子门生的地位。” “尔等父母兄长將你们送来武监,也是希望你们学有所成,报效大明。” “可是你们呢!?” 苏泽提高音调,在场的武监生纷纷低下头。 “李如松!” “学生在!” 李如松本能的站起来,苏泽接著说道: “如你课上所言,你是觉得陈教官和诸位教官不如你?” “学生不敢!” 苏泽淡淡的说道: “五日之后,武监內来一场比试。” 眾人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所有武监生分成两组,五十名勛贵子弟和二十名教官一组,世职子弟二百五人一组,在武监校场比试一场。” “李如松,就由你来指挥如何?” 李如松傻了,他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分组。 要知道这五十名勛贵子弟,可都是酒囊饭袋,他们本来就是来武监混日子的,根本没有战斗力。 那些教官就算是老兵,也只有二十多人。 二十人带五十个废物,自己这边二百五人? 怎么看都是自己这边优势很大。 苏泽冷冷说道: “届时我会请朝廷重臣出席,尔等好好准备。” “如果你们贏了,本官会请陛下更换一批教官。” “如果你们输了,就去把纪效新书誊抄三遍。” 说完这些,苏泽就和沈鲤飘然而去。 —— 接下来几日,苏泽果然每天都来武监。 苏泽做的就是抓纪律。 他会隨机出现在课堂上,惩罚不遵守纪律的武监生。 苏泽还会让人半夜吹响集结號点名,不能按时集合的也会被他惩罚。 三天下来,武监学生都和坐牢一样,可又不敢有丝毫抱怨。 原因也很简单,这些世职子弟看到了勛贵子弟的態度。 那日苏泽惩罚了几个勛贵子弟后,有几个人晚上翻墙回家控诉。 其中就有刚刚復爵的诚意伯刘世延的儿子刘藎臣。 刘藎臣从小就得到父亲的宠爱,他也是极少数勛贵家继承人被送入武监的。 刘藎臣本来以为一向宠溺自己的父亲会替自己出头,却没想到听完了事情原委,诚意伯刘世延当场“逮捕”儿子,然后押送刘藎臣返回武监。 將刘藎臣送回去后,刘世延当著眾人的面,在武监门口执行校规,足足笞打了刘藎臣五十下。 刘藎臣杀猪般的叫声响彻整个武监,而另外几个押送自家子弟回来的勛臣,看到刘世延打得这么用力,也只能跟著他一起行刑。 从这件事之后,这些勛贵子弟也明白了。 就连他们的父辈,也不敢得罪苏泽。 这些勛贵子弟,就算是没有继承权,能被送到武监,也都是正常人。 他们从小就在权力场混,当然明白权力比大小的游戏。 连自己最大的靠山——“家族”,都斗不过苏泽,只能乖乖认输听话,遵循武监的校规。 仅仅是违反校规就被惩罚成这样,如果被武监开除估计要开革出家族了。 这是这些勛贵子弟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这种风气的改变,就迅速蔓延开来。 后天就是苏泽约战的日子,今天课程结束,李如松拉著几个商议约战的事情。 李如松突然说道:“苏教务长好厉害的谋划!” “李兄怎么说?” 李如松说道: “教官带著勛臣子弟,让我们和他们打,万一再贏了,定然要和这些勛臣子弟结仇!” 眾人这才想起来,那日行刑已经和勛贵子弟结下仇了。 虽然下令行刑的是苏泽,但是执行的是世职子弟。 那些勛臣子弟挨打的丑態被他们看见了,他们不敢找苏泽的麻烦,却知道来找世职子弟的麻烦。 就连朱时坤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太对。 李如松深深怀疑,这是苏泽故意的,就是为了挑拨两拨人的矛盾。 李如松说的没错,大家在武监也是想要交朋友的,而不是树敌的。 这些勛臣子弟日后给自己上眼药,就算是承袭了世职也受不了啊。 “苏翰林这计划也太损了!” “是啊,这不是要我们故意输吗?” 李如松是那种桀驁中带著狡黠的人,他脑子转的最快,所以才成为世职子弟的首领。 想明白了这点,他咬牙说道:“输肯定是要输的,但是我们可以输的好看一点,我们可以先胜再降!” “打压了教官的气势,又照顾了勛臣子弟的脸面,教习长公务繁忙,也不可能天天盯著武监吧?” 眾人纷纷点头,觉得李如松的计划可行。 制定了盯著教官打的方案后,李如松又简单布置了作战方案。 他的作战方案也是跟著李成梁学的,就是以步卒为正面诱饵,用游骑兵机动突击。 校內演练不用火器,也只用木甲木刀,炮兵就换做练习弓弩,在步兵阵后支援。 自己父亲就是这么打女真人的,每次都能大获全胜,李如松很有信心。 —— 另一边。 笞刑是惩教为主的刑罚,和挨板子不同,竹板打完之后就能很快恢復了。 现在还不能活动的,只有倒霉的刘藎臣。 他爹诚意伯刘世延的竹板太狠,刘藎臣现在还只能趴著,不能参加这次的演练。 陈亮看了看这些勛臣子弟们。 如果让他选,他寧可不带这些勛臣子弟。 陈亮这些军官,都是戚继光麾下百战精锐,他们二十人就有击败二百世职子弟的信心。 但是苏泽要求他带上这些勛臣子弟,陈亮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训练他们。 不过这次经过苏泽的整顿,勛臣子弟们都老实了很多。 就连领头的朱时坤都认真操练,陈亮也欣慰了不少,逐渐將战场上的要诀相授。 人和人的关係也是处出来的,陈亮也发现这些勛臣子弟也不全是草包。 他们有的人也有军事天赋,只不过作为家族次子需要掩藏自己。 而勛臣子弟们也发现,原来这些教官真的有东西。 陈亮这种百战老兵,隨口讲的战场故事,都是宝贵的军事经验,也是极其精彩的战爭故事。 陈亮在浙江从军,浙江、福建、山西、草原都打过仗,人生阅歷十分的丰富。 等到两边都冷静下来,这些勛臣子弟发现学习还是有乐趣的。 都是年轻好动的年纪,能够学习战阵之术,这是以往勛贵家庶子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一边愿意教,一边愿意学,陈亮拿出了抗倭战爭中常用的三才阵。 之所以不用鸳鸯阵,是因为操练这种阵法需要战场默契,陈亮只有五天时间,所以选了更容易的三才阵。 阵法这东西其实也不是什么精妙的东西。 阵法就將战场上每个人要做的事情拆解下来,通过反覆操练印入本能中。 那士兵到了战场上,能记得做好自己的事情,听从上级的指挥,不会因为残酷的战场溃败,这就是阵法的作用了。 陈亮將勛贵子弟们编成三才阵,自己和教官则用鸳鸯阵。 双方又操练了两日,终於到了苏泽约定的对决的时候。 (本章完) 第273章 武监演武 第273章 武监演武 比试当日。 武监的校场很大,工部在建设武监的时候,专门在校场建了一座观礼台。 李如松身穿木甲站在校场上,看著苏泽带著一眾大臣登上了观礼台。 一名京营的世职子弟,看到陪同苏泽登台的大臣,嚇得脸色发白。 李如松一眼就认出了和苏泽攀谈的那位重臣是定国公,徐文壁在武监开班典礼上来过的。 苏泽能喊来定国公,倒是也不出意外,毕竟徐文壁还兼任监副,他来这里观礼也是正常的。 李如松低声问道:“那几位大人你认识?” 这位姓金的继任百户,哆哆嗦嗦的说道: “边上那位是兵部曹尚书。” 兵部尚书的名號,李如松差点直接跪下来。 兵部尚书是什么级別啊!那可是自己亲爹来了都要战慄的角色。 金百户下一句话,则让李如松完全麻了。 “苏翰林另一边的是赵阁老。” 武监的比试,竟然来了一名群臣之首的国公,一名內阁阁老,一名兵部尚书。 再看著观礼台上的朱红官袍,李如松也没想到苏泽竟然闹这么大。 “那位是成国公。” 观礼台边上,李如松看到了一个和朱时坤面貌相似的中年人,正是现任成国公,也就是朱时坤的长兄。 “那是诚意伯,刘藎臣的爹。” 李如松此时已经麻木了,苏泽是將勛贵重臣一网打尽吗? 可以说大明朝和军事有关的高层,都集中在观礼台上了。 犯得著吗? 李如松原本的计划动摇。 “李兄,怎么办?” 李如松也是狠人,这时候他的混不吝劲儿也上来了,他咬牙说道:“什么怎么办!按原计划,先揍教官一顿再投降!” 苏泽站在观礼台上,看著两边列阵,就知道胜负已经分了。 在战场上,人数多也没用。 世职子弟这边,连列阵都闹哄哄的,虽然李如松靠著家传操练出一个简单的步骑配合的阵法来,但是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任何默契。 反观教官带著勛贵子弟这边,陈亮等教官列成了鸳鸯阵,而勛贵子弟则列为三才阵,分成一前一后两个阵。 鸳鸯阵在前,这就是精锐破敌的打法。 先用精锐士兵破开敌阵,那后续的士兵就是兵员素质差点,只要能乘胜追击就行了。 苏泽专门去兵部邀请了曹邦辅,这是他主动因为武监和兵部的矛盾。 同时他也是希望兵部看到武监的作用。 曹邦辅在苏泽递台阶后,也迅速下台阶,亲自领著一眾兵部官员来捧场。 日后武监生毕业后的去向,还是要兵部安排的。 能不能让武监成为大明孕育將才的摇篮,这一点同样很重要。 和科举一样,只有大家发现,武监生的升迁要比別的路子更快,那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武监读书。 正如苏泽创办的营造学社,如今已经成了內廷晋升的必要文凭,和司礼监读书並驾齐驱了。 曹邦辅这个兵部尚书,也是担任过蓟辽总督的,他还是很精通军务的。 看了一眼双方的列阵,曹邦辅也有些满意。 虽然能看出是新兵,但是双方的阵法有模有样,武监確实有些效果。 紧接著,在定国公徐文壁的號声下,这场武监內的比试开始了。 勛臣已经很多年都不打仗了,在场的勛臣看的热闹,而教官勛贵子弟队伍中有他们的亲人,很自然就开始为那边加油。 朱时坤看了眼看台上的长兄,转头就发布命令: “不许抬头,跟上!” 朱时坤是这支“后军”的指挥官,近百人动起来尘土飞扬,朱时坤根本就看见前面的情况。 不过隨著几声命令下去,队伍重新恢復了秩序,每个人按照自己操练中的位置前进,而队伍最前排的只要跟著前军行进就行了。 秩序消除了慌乱感,朱时坤如今理解那些枯燥的行军训练是为什么了,不训练的士兵连行军都做不好! 反观另一边,李如松骑在马上,他带领的侧翼精锐从本阵脱离,可等他拉开距离,却发现本阵乱鬨鬨的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李如鬆气的不行,派遣传令兵返回本阵催促行军,可这下子反而让本阵更乱了。 李如松原本也没想指望本阵,他的战术是让本阵拖住敌军,然后自己用精锐骑兵侧翼衝锋,击溃敌军后,再匯合本阵的步兵反攻。 教官和勛臣子弟人数少,凑不出骑兵队伍。 而步兵追不上骑兵,所以敌军只能和自己方的步兵作战。 这是李成梁在辽阳常用的战术,就是通过精锐骑兵突击来一锤定音。 这一招在对阵女真人的时候百试百爽,在李如松看来,骑兵就是战场上的决定性力量。 看到双方的表现,苏泽就知道胜负已分。 他转而向赵贞吉和曹邦辅说道: “赵阁老,曹尚书,您看武监生员如何?” 赵贞吉和曹邦辅都点头。 他们当然不会用最精锐的军队要求武监,但是武监生员这种向上的气质,还是一眼都能看出来的。 军队就是这样,也许武监这帮生员现在不是精锐,但只要保持这个样子,很快就能成为精锐。 曹邦辅也承认,苏泽的办法確实不错。 训练两年再放回卫所,这些军官绝对会要比原本的卫所军官强很多。 很多地方卫所本身也不用打硬仗,能维持治安部队剿匪就足够了。 苏泽对两人又说道: “赵阁老,曹尚书,兵部也在为京营的问题头疼吧?” 两人点头。 京营问题,就是大明京营开支的问题。 《隆庆会计录》颁布以后,京营开支巨大的问题,已经摆在了皇帝和群臣面前。 身为兵部尚书,自然要承担京营开支失控的问题。 当然皇帝知道京营开支失控,並不是曹邦辅的责任,而是歷代积累下的问题。 但是皇帝要求做出改变,那兵部自然也要行动起来,而且至少要拿出成果出来。 这也是曹邦辅头疼的地方。 京营问题之所以难解,就是涉及的人数广。 京营名义上十几万军队,一旦动乱是动摇国本的事情。 其实满朝大臣都明白癥结。 京营最大的问题,就是吃空餉。 京营的名册上,很多士兵都是“幽灵士兵”,他们只存在於兵部的帐册上,然后每个月按时领取军餉。 这些烂仗积累至今,问题根深蒂固,就算是一团乱麻,根本无从入手。 苏泽说道“京营问题,说白了还是人的问题,要解决问题,还是需要人手。” 赵贞吉和曹邦辅都点头。 清查“幽灵士兵”需要人,整肃京营纪律需要人,也正是因为大明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行政能力,所以这个问题才难解。 苏泽说道:“两位大人请看,这武监的生员如何?” 赵贞吉皱眉,曹邦辅则摇头苦笑。 苏泽低声说道: “两位大人是不是觉得,武监生员和京营问题有牵连,没办法动手?” 曹邦辅微微点头。 京营问题,其实最后还是通著勛贵这边。 当然,吃兵血这种事情,现在的大明勛贵不可能亲自下场。 可吃空餉,利用京营牟利,確实一个巨大的利益网络,而这个网络的顶点就是勛贵们。 比如定国公徐文壁,他就是京营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京营的问题他都是有责任的。 如果更进一步,勛贵把持武职,而京营墮落糜烂,其实也有文臣故意纵容的结果。 这也意味著武勛彻底放弃朝堂的话语权,而这笔財政支出也默认是朝廷对他们的安抚。 换句话说,如今大明从皇帝到朝臣,也没有谁真的要让京营有战斗力。 真正让皇帝和朝臣不满的,是在日益放纵下,这个窟窿越来越大,已经威胁到整个国家財政安全了。 苏泽其实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也没有想要立刻解决京营问题。 苏泽说道: “两位大人,下官要做的,也不是彻底剷除京营的问题。” “下官以为,在今年末的时候,让武监生去京营实习三个月。” “日后他们都是要承袭军职的,一来可以了解一下我大明军营的情况,二来也可以了解如今京营基层糜烂的状况,帮著阁部做决策。” 苏泽提出这样的方案,赵贞吉和曹邦辅都连连点头。 还是那句话,要解决问题,先要知道具体的问题。 这帮武监生虽然出身世职和勛贵子弟,但是他们毕竟年轻。 年轻人往往都是有朝气有理想的,他们也未必会愿意和祖辈父辈同流合污,安於现状。 谁学习了一身本领,不想要建立功业呢? 只要能掌握京营基层的情况,再提出相应的改革措施,好歹吐出一点利益出来,那也能为大明节省不小的开支。 这边省一点,其他地方就能多一点,就能用在更有用的地方。 赵贞吉说道: “子霖的办法老成持重,本官也以为可。” 既然阁老都发话了,曹邦辅也说道: “本官回去和部里议一下,另外这件事也要五军都督府同意才行。” 听到这里,苏泽就知道曹邦辅算是原则上接受了,他立刻说道: “定国公那边苏某去说,明年后让武监生去京营基层担任队正,实训操练三个月。” 京营一队是五十人,队正也就是把总百户级,这算是最基层的有品级军官,能在武监读书的自然也都符合这个条件。 这个要求五军都督府自然也不会拒绝。 谈话之间,校场上已经分出了胜负。 李如松茫然的看著溃败的队伍,他到最后都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人数更多的己方步兵本阵,会溃败得这么快? 李如松骑著马,就看到教官的鸳鸯阵衝上来,然后己方的步兵本阵就被衝散了。 李如松连忙领著骑兵回去支援,然后就撞上了勛臣子弟的军阵。 明明是最简单的三才阵,明明是平时自己最看不起的紈絝勛贵子弟,明明是骑兵对战步兵,怎么自己就冲不破三才阵? 等教官的鸳鸯阵再次杀回来的时候,李如松的骑兵也崩溃了。 更让李如松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教官鸳鸯阵的威力! 整个鸳鸯阵就是一台高效的战爭机器,將他们这些菜鸟骑兵迅速扫落。 或许这些教官不如父亲麾下的猛士强壮,但是他们组合在一起绝对是战场最可怕的杀器! 李如松这边的世职子弟意气消沉,那边被带著躺贏的勛臣子弟却兴奋无比。 原来仗是这么打的! 朱时坤激动的看著手里的木剑,回味著自己砍人的场景。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有些慌,毕竟对方的人数是己方的四倍,而且这些世职子弟都要比勛臣子弟强壮些。 可等朱时坤適应战场后,他也逐步冷静下来,他按照陈亮传授的方法,开始指挥队伍。 用口令稳定军心,纠正做错的士兵,接下来就按照教官传授的那样,做好眼前的事情就行了。 当校场烟尘腾起的时候,朱时坤在前进。 当教官的队伍突破了世职子弟的步兵军阵的时候,朱时坤在前进。 当李如松领著骑兵衝过来的时候,朱时坤在变阵。 然后李如松的骑兵就败了。 朱时坤突然觉得兵法原来並不是那么玄妙,好像自己也能学? 朱时坤下定决心日后要认真听课,也学著教官训练军队,这场比试就已经结束了。 世职子弟垂头丧气,观礼台上的勛贵们都满意的鼓掌,纷纷夸讚武监教的好。 自家紈絝的子侄,在校场上竟然表现得和精锐一样,还是武监培养人啊! 赵贞吉和曹邦辅甚至要比这些勛贵还懂军事,他们自然看出无论是世职子弟还是勛贵子弟都是新兵蛋子。 但新兵只是说他们战场经验不丰富,如果从纪律军容来看,已经胜过很多地方的精锐了。 武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內有这样的成效,已经大大超过內阁和兵部的期待了。 赵贞吉和曹邦辅都开始认真思考苏泽的提议,等明年將武监生派往京营,摸清楚京营基层的情况,逐步对京营进行改革。 不过除了这些原本的军事改革外,苏泽已经委託戚继光,试验总结新式火器有关的训练操典了。 上次戚继光回信,新式火器操典已经编写的差不多了。 自己已经在武监树立威信,接下来就是要推广新式火器操典了。 毕竟未来是火器的世代。 而武监的这帮学生,也將会成为第一批火器时代的职业军官! (本章完) 第274章 「排队枪毙」 第274章 “排队枪毙” 三天后,武监。 虽然李如松全身酸痛,但到了上课时间,还是咬牙从校舍里爬起来,衝到了教室里。 突然正武堂方向响起了集结號声,李如松等一眾武监生又连忙冲向正武堂。 正武堂是整个武监最大的教室,可以容纳武监所有的生员一起上课。 李如松带著疑惑来到了正武堂,发现除了武监生外,整个武监的二十多名教官也都坐在教室里。 李如松连忙整肃仪容,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陈亮看到李如松如此乖巧,嘴角也微微上扬。 果然实战是最好的课堂,李如松这个刺头也知道遵守武监纪律了。 演武之后,武监內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武监內的秩序建立了起来。 教官的权威建立起来,三天前战斗大家也都看到了这些百战精锐的实力。 除此之外,苏泽又对三科进行了分班。 一个班二十人,又挑选演武时候表现优异的生员,任命他们担任班正和班副。 比如李如松,就是骑兵科二班的班正,朱时坤则是骑兵科一班的班正。 除此之外,武监的学舍是五人一间的,苏泽又让各班的班正任命舍长。 也不知道苏泽是不是故意的,骑兵科一班大部分都是勛臣子弟,骑兵科二班则是世职子弟。 从分班开始,双方就隱约有些火药味,类似的暗中较劲也出现其他科。 集结號响起一炷香內,武监所有生员都集合在正武堂內,这时候苏泽拿著一把鸟銃走入了正武堂內。 苏泽满意的看了一眼正武堂內,这些日子的整肃果然有了效果。 鸟銃在明军中已经很常见了,就算是辽东也有不少军队装备鸟銃。 苏泽举起手里的鸟銃问道: “你们看看这把鸟銃,和普通鸟銃有什么区別吗?” 隨著苏泽说完,有几名工部的匠官上前,给每一排都发了一把这种新鸟銃。 十几把鸟銃在教室传了一遍。 李如松端详这把新式鸟銃,好像確实和明军普遍装备的鸟銃不同。 首先就是没有火绳。 鸟銃其实就是一种火绳枪。 发射前,需要在枪管里先装填“枪药”,然后塞入弹丸。 而在枪上掛著一根“火绳”,这是一种浸泡了特殊药剂的麻绳,点燃之后就会缓慢的燃烧。 在需要射击的时候,士兵就会拿起火绳塞进燃烧室,点燃其中的火药,发射枪管中的弹丸。 明军其实在抗倭战爭中就已经大规模列装了鸟銃,但是依然有將领对鸟銃评价不高。 这其中就是有李成梁。 李如松听自己父亲李成梁评价过鸟銃,李成梁认为鸟銃虽然好用,但是並不適合在辽东使用。 特別是对付女真人的时候,女真人会藏在雪地和森林里,明军点燃的火绳就是最好的靶子,落单的士兵经常会遭遇女真人的冷箭。 其次辽东苦寒,很多地方还常年积雪,火绳很容易熄灭,火药也容易受潮。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明军的鸟銃质量实在是堪忧,经常会发生炸膛事故,很多鸟銃手都瞎了眼睛。 有的鸟銃手都不敢瞄准射击,那杀伤效果其实还不如弓箭。 受父亲的影响,李如松其实对鸟銃也评价不高。 不过李如松还是很认同火炮的作用。 但是这把新式鸟銃怎么没有火绳? 不仅仅没有火绳,这个新式鸟銃还有一个奇怪的扳机。 枪身也没有塞入火绳的燃烧孔,但多了一个奇怪的装置。 等眾人看完了以后,苏泽说道: “这是工部虞衡司製造的最新鸟銃,大家现在隨我去校场。” 眾人跟著苏泽来到了校场,只见到校场上已经竖起了几个靶子。 紧接著教官陈亮接过苏泽手里的鸟銃,来到了靶场前。 只见陈亮身上穿著一件奇怪的坎肩,这个坎肩上有很多小袋子。 陈亮从袋子掏出一个纸包,塞进枪管后又迅速掏出另外一个纸包弹丸,接著用新式鸟銃上的杆子压紧,就这样举起了新式鸟銃。 陈亮拉动那个奇怪的装置,然后瞄准靶子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鸟銃竟然发射了! 紧接著几名武监生举著中靶的標靶来到眾人面前,一枚弹丸正中靶心。 没有火绳也能发射? 苏泽看著新式鸟銃,这个项目其实是和新火炮项目一起启动的。 这把新式鸟銃,其实就是所谓的“燧发枪”。 和火绳枪不同,燧发枪是通过击锤上的燧石撞击產生火,引燃火药发射的。 燧发枪虽然只比火绳枪进步了一点,但是需要的科技却不少。 主要是击锤的弹簧,工部的工坊,一直到上个月才製造出强度满意的弹簧,而且这还只是工坊匠人手工打造的,要批量生產还需要攻克更多的技术难关。 然后苏泽又对燧发枪进行了优化。 这个坎肩就是原时空燧发枪发展后期才出现的东西。 使用纸包的定量火药,可以减少炸膛的可能,也能在战场上迅速换弹。 纸包的弹丸又能增加气密性,提高燧发枪的威力。 这种分別装著火药包和纸包弹丸的坎肩,是原时空十八世纪才出现的,如今已经被苏泽列为燧发枪的標准配置。 这种新式的燧发枪,加上配套的坎肩,也让“排队枪毙”成为可能,於是苏泽请戚继光在山西进行了实战试验。 虽然俺答部已经封贡,但是草原的统治本来就是鬆散的,山西前线依然会有零星的战斗。 再加上隨著草原贸易兴起,而一併兴起的马匪,山西的小摩擦不断,自然是新武器最好的试验场。 戚继光回信盛讚燧发枪和“排队枪毙”的战术,但是戚继光也提出这种战术对於士兵的纪律和训练要求很高,而且过於依赖地形。 戚继光还指出,这种战术在面对火炮防守的时候会比较吃亏,过於密集的阵型反而会成为火炮的靶子。 接到回信,苏泽深以为然,戚继光不愧是名將,一针见血就看出了“排队枪毙”的问题。 “排队枪毙”,其实应该叫做“线列步兵”战术,这种战术其实是和武器配套的。 前装的燧发枪装填速度慢,准度低,所以要发挥燧发枪最大的作用,就要让士兵排成线列一同发射提高准备,採取轮换射击来提高射击频率。 而“排队枪毙”之所以深入人心,也和原时空有关那个时代战爭的艺术加工有关。 很多十七到十九世纪的影视作品,都喜欢用这种“线列步兵”战术来表现早期火器时代的战爭。 这种战术能在十七到十九世纪广泛运用,也是因为欧陆战场很多都是平原,线列步兵战术在平原容易展开,確实是最合適的战术。 其实不难看出这种战术的缺点,过於集中的队形容易被火炮当做靶子,最终隨著火炮威力的提升,更方便的枪械出现,线列步兵战术被散兵战术取代。 正如原时空那样,线列步兵战术能称霸两个世纪。 以目前的科技来说,搞出燧发枪已经是大明的极限了。 更高级的枪械,需要冶金、机械加工、化工等领域的突破,就算是有巧匠能手搓出来,大规模列装成本就是最大的问题。 古往今来,永远不缺乏神兵利器。 可要改变一个时代,需要的是技术突破。 铁器取代青铜器,靠的不是一两个工匠的巧思,而是冶铁技术的突破。 所以苏泽和戚继光討论后认为,线列步兵战术,是最適合燧发枪的战术。 確定了战术之后,接下来就是操典了。 这一点戚继光也给苏泽带来了惊喜,戚继光敏锐的发现,线列步兵战术最重要的一环——步法。 苏泽和戚继光討论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彻底震惊了。 难道这就是军神吗? 就算是原时空,如果不是对线列步兵战术有深入研究的人,也绝对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步法,就是线列步兵战术的核心! 这还是因为线列步兵的阵型决定的。 因为需要轮换射击,所以整个线列步兵虽然也是方阵,但是攻击面只有正面一面。 当然有些將领也会在侧翼布置三排掩护的纵队,但是这些火力也只是牵制拖延用的,要发挥线列步兵战术最大的伟力,就要將火力面对准敌人。 敌人不是固定的靶子,他们在战场是会移动的。 而且和电影里那样,敌我双方线列步兵对冲这种事情,实际上也是很少发生的。 更多的时候是一方埋伏,对著行进中的敌军发动攻击。 所以能不能及时“变阵”,这就是线列步兵军队的核心战斗力。 能在纷乱的战场上,听从指挥官的命令,及时调整阵型,將火力面对准敌人。 这变阵的关键,就是“步法”。 拿破崙时期的法军,能够在欧洲战场所向睥睨,就和当时法军操典领先,法国士兵的步法最熟练有关。 拿破崙的步兵操典中,就专门强调了步法的训练,当时的法国士兵能够以“慢步”、“快步”、“跑步”三种速度行军和变阵。 同时期的俄国士兵,就只能用“慢步”、“快步”两种步法。 而更加灾难的,是俄国的一线士兵很多都是文盲,根本分不清左右,所以也听不懂军官的命令,变阵的时候一塌糊涂。 所以拿破崙就特別强调步法训练,而法军的步法后来就演变成了“齐步”和“正步”,一直到苏泽穿越前,都作为军队的基本训练项目保留了下来。 苏泽和戚继光制定的《线列操典》,同样也制定了详细的步伐训练要求,对各种口令都制定了相应的步伐训练项目。 见识到了燧发枪的伟力后,苏泽又下令,由教官组成线列方阵,进行了一次“排队枪毙”演练。 为了这一次的演示效果,苏泽还专门从城外的养象所动物园要来了一支鹿群。 就在眾人疑惑中,陈亮领著教官排成了线列步兵阵。 说是阵,实际上教官只有二十多人,所以其实只是三排的小队。 就连陈亮心中也没底,他训练这个线列步兵阵也才几天时间,也多亏很多操典项目都是在戚继光麾下训练过的,才算是勉强列阵。 但是在武监的生员看来,教官这个阵法平平无奇,不就是简单的方阵吗? 就在这个时候,养象所的锦衣卫释放了鹿群。 在锦衣卫的引导下,头鹿领著鹿群冲向了陈亮的线列步兵阵。 就连李如松都担忧的看著校场,鹿群有三十多只鹿,最前面的头鹿相当的健壮。 头鹿跑起来和战马差不多,再加上公鹿的尖角,如果是在辽阳,就是精锐也会避开这些失控的鹿群。 但是教官方阵这边佁然不动,陈亮正在测算鹿群的速度和距离,估算最佳的射击时机。 “准备!” 隨著陈亮的命令,第一排的教官举起装填完毕的燧发枪,对准鹿群开始齐射! 李如松见到头鹿身后的一头公鹿中弹倒地,但是弹丸擦过了头鹿,反而激发了头鹿的凶性。 李如松捂著眼睛,火器已经发射了,装填还要很久,被狂暴的头鹿撞上,不死也要重伤了。 可李如松没想到的是,紧接著又是一阵枪响,这次更多的鹿倒下了,后方的鹿则开始逃跑。 然后又是第三阵枪响,这次头鹿中弹了,它衝锋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火枪还能连射的? 不对,是轮射! 李如松很快就发现了秘密,他刚刚就注意到了,这种新式火枪的装填速度极快,而教官们排成三列,不断乱换射击,所以才產生了不停射击的感觉。 第四轮射击的时候,头鹿已经中枪倒地了。 在场的武监生都发出欢呼声。 李如松也欢呼起来,但是他激动的是这新火枪和新战法! 这是何等的威力啊! 如果在辽东用上这样的战法,那杀女真人? 辽东最大的问题,也是女真问题始终难以解决的问题,就是女真人骚扰能力太强了。 女真战败就会逃入白山黑水中,等到缓过来就会继续劫掠汉人的据点。 长期下来,辽东汉人只能聚集到大城市,等於將土地让给女真人。 而辽阳这样的城市必须要维持一支高昂的骑兵,才能在野外和女真人作战。 如果能推广这种新武器和新战术,那只需要少量这样的火枪步兵,就能防守据点了! (本章完) 第275章 楚宗案 第275章 楚宗案 紧接着,苏泽宣布会在武监训练这种线列步兵阵的操典,而骑兵科也有相应的骑兵操典还在制定中。 苏泽还承诺,在今年入秋后,会奏请皇帝前往武监检阅武监生,到时候会举行一次阅兵仪式,激励大家好好操练。 武监生们都激动起来,能够得到皇帝的检阅,这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 所有人都摩拳擦掌,一定要尽快掌握操典。 看到这些充满斗志的脸庞,苏泽终于安心的离开武监。 —— 巡捕修习班。 “隔壁吵死了!” 外门巡捕营把总李德福坐在学堂里,他身边的年轻巡捕嘟囔了一句,被台上讲课的御史瞥了一眼。 这年轻的巡捕立刻被叫着站起来,李德福知道他今天又要继续罚抄了。 看着一屋子年轻的面孔,李德福心中叫苦。 他可是正四品的巡捕营把总,可却被外门巡城御史王任重点名,来什么劳什子的巡捕修习班进修。 他身边都是京师新招的巡捕,他这个年纪在一众学员中十分的醒目。 巡捕修习班就在武监内,所以这些日子武监的号声、训练声都传到巡捕班的学堂里,吵得每节课都不得安生。 但是巡捕班的学员可不敢造次。 负责讲课的,是刑部和都察院的官员,这些可都是区区巡捕不敢得罪的人物。 比如李德福的上司,外门巡城御史王任重,就经常过来授课。 李德福虽然不满,但也只能乖乖的在课堂坐下。 今天这节是有关治安巡防的课程,李德全在这行干了二十多年,经验要比讲课的御史还丰富,他听着听着就神游天外。 一直到刚刚连续的爆炸声,这才将李德福惊醒过来。 武监那边又在摆弄什么火器了。 李德福听说前几日苏翰林前往武监整顿纪律,将武监生折腾得够呛。 巡捕班的学员们对这个消息自然是拍手叫好,他们早就看那帮鼻孔看人的武监生不顺眼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李德福在茶歇时间喝着茶,又觉得在这里上课也挺不错的。 自从巡捕营改置后,外城巡捕营的工作忙碌起来。 自己的上司王任重像是疯了一样,整日拿着各种数据考核下面。 比如命案发生后的破案率要考核,命案从报案开始到破案的时长要考核,普通案件也要考核。 每个月,各个巡捕所都要按照数据排名,靠前的巡捕所会被奖励,靠后的则会被申饬惩戒。 外城巡捕营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 当然,巡捕们能心甘情愿干活,除了监督和惩戒外,这位外城巡城御史确实是一位好上司。 首先是提高了巡捕营的待遇,王任重明确了巡捕的俸饷,现在巡捕也仿效吏员,设置六档,每一档的待遇都有提升。 巡查、巡警、副警长、警长、副警监、警监。 据说这六档等级是苏翰林命名,李德福现在的职位应该是外城巡捕营副警监。 之所以还没能转正成为警监,是因为李德福还没有完成巡警班的课程。 这次巡警修习班,五门巡城营中,就属外城巡捕营最热心。 王任重定下了不通过巡捕班课程就不得担任正职的规定,同时要求所有外城巡捕营的巡捕都要轮流去巡捕班上课。 茶歇过后,李德福又匆忙赶回了学堂。 看到这节课授课的老师,李德福打起精神来。 这名授课的老师名叫狄许,这位刑部陕西清吏司主事,是刑部有名的神探。 据说他是唐代宰相狄仁杰的后人,但是科举之路并不顺畅,考上举人后就入仕了。 能从举人做到刑部主事,这已经算是摸到了举人做官的天板了。 狄许能够突破举人的限制,调入京师做官,就是因为他在破案上的能力。 刑部陕西清吏司除了要负责陕西的司法事务外,还要负责整个大明死刑案件的复核。 这位狄主事能够通过卷宗发现问题,在刑部为官十载,纠正了命案十数起,甚至有几次还直接从卷宗上发现了真凶。 狄许讲解的《巡捕公案》,是整个巡捕班最喜欢的课程,每次授课的时候大家都听得最认真。 而这位狄主事每次讲解也十分详细,他会结合自己侦破过的案件,一步步拆解自己破案的过程。 就算是李德福这样的老练巡捕,听完狄许的课程也是非常的佩服,如果全天下的巡捕都能和狄许一样,那这天下就没有冤案了。 当然,李德福也知道这不过是做梦罢了。 就算是狄许,也直言有自己破不了的案子。 而且有的案子是可以破但是不能破,但有的案子则是不能破却必须破。 比起案件来说,政治可能才是更复杂的事情。 就在狄许讲课的时候,苏泽悄然走入学堂,听完了狄许的课程后,苏泽也十分的满意,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 八月十七日。 大明的中秋佳节习俗已经和现代无异,朝廷按例也放了两天假。 八月十五当天苏泽邀请好友来家中赏月,众人也是好好放松了一下。 不过刚刚结束休沐,苏泽踏入报馆,通政司经历黄文彬就求见。 苏泽记着这个年轻的经历官,似乎是通政使杨思忠身边的人,于是让人将他带进来。 果不其然,黄文彬是来帮杨思忠带话的,请求苏泽去通政邮递司议事。 苏泽只能不情愿的离开报馆。 带路的黄文彬小心翼翼。 通政司的公务繁忙,黄文彬调入京师后,就接了前任经历的缺儿,成为大银台杨思忠身边的佐官。 可仅仅是兴奋了几天,黄文彬就被通政司海量事务压得直不起腰。 比起公务上的折磨,更让黄文彬恐惧的是通政司的诅咒。 自己这个位置,三名前任,分别调任南洋、琉球、澎湖,全都是京师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黄文彬谨慎小心,生怕自己得罪了大银台又被远派。 苏泽并不知道眼前这名通政司经历的心思,只觉得这位年轻经历似乎谨慎沉默过头了,不如杨思忠身边前几任那么机灵。 等到了通政司,苏泽才发现今日杨思忠要见的还不止自己一个人,前任通政使,现任刑部侍郎李一元也坐在偏厅喝茶。 通政使杨思忠陪着前任喝茶,但是两人说话中含枪带棒,似乎并不是那么愉快。 李一元阴阳怪气的说道: “通政司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杨大人身边那个经历官像个木头一样,一问三不知,也不知道您这位通政使是怎么调教的。” 杨思忠脸上含笑说道: “那还不是李大人走的匆忙,要不然杨某上奏陛下,请您回来做这个大银台?” 见到两人斗嘴,苏泽恨不得退出偏厅。 说起来这事情也和自己有点关系。 前任刑部侍郎洪朝选就是因为自己的奏疏倒台的,当时刑部侍郎空缺,李一元为了能顺利填补,不肯当时的通政副使杨思忠请辞。 结果是李一元成功脱坑,却让杨思忠坐死了大银台的位置。 双方的仇怨就这样结下,所以苏泽看到李一元也坐在偏厅,自然是十分的惊讶。 见到苏泽进门,两位重臣换上另外一幅面孔。 通政使杨思忠上来迎接苏泽,李一元也离开座位致意,等到三人再次坐下,杨思忠直截了当的说道: “苏翰林,就开门见山了,今日我和李侍郎请您过来,是因为一件难事。” 杨思忠递来一堆资料,苏泽首先就看到一份联名血书。 原来是这个案子。 苏泽看完了血书,就知道这是明代著名三大案之一的“伪楚宗案”。 隆庆四年,也就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封藩于湖北武昌的楚恭王去世。 楚王留下遗腹子朱华奎、朱华壁,按照大明宗法,应该由朱华奎继任楚王。 但是关于朱华奎的身世,楚藩内部多有质疑。 楚宗质疑的原因也很简单,朱华奎、朱华壁是遗腹子,在他们母亲,宫人胡氏怀孕的时候,楚恭王已经重病。 所以武昌的楚宗有传说,说是朱华奎其实不是楚恭王的儿子,而是楚恭王妃之兄王如言的侍妾尤金梅之子。 朱华奎、朱华壁是在楚恭王薨了之后,才被抱入王府的。 假楚王之说在武昌泛滥,不少楚藩宗室都对兄弟的身世有所怀疑。 于是就有楚府宗人辅国中尉朱华趆,携带楚宗血书来通政司告状。 通政使杨思忠接到这样的举报自然头大。 这案子涉及到宗藩事务,又涉及皇家血统,杨思忠上奏之后,隆庆皇帝命令通政司会同刑部处理。 于是杨思忠和李一元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请苏泽来帮忙。 毕竟苏泽是处理大明宗藩事务的第一人。 苏泽也没想到,伪楚王案竟然提前上演了。 在原时空,伪楚王案是在万历年间才爆发。 同样是楚地宗室质疑楚王的身份,翻出了这起几十年前的旧案。 当时的万历皇帝让湖广官员核查,但是湖广巡抚赵可怀得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果。 而当时的朝堂又因为党争,将这起案子搞成了迷案。 后来楚王朱华奎不断上书,又向万历皇帝捐了大一笔银子,这案子终于结束,皇帝驳回了楚宗的上书。 但是案件审理一塌糊涂,案件审理下来谁也不服。 伪楚宗案之后还有余波,楚王朱华奎在案后向皇帝送万寿节礼物,又被传是楚王向皇帝行贿,要诛杀举报的楚地宗室。 于是楚地宗室聚众冲毁楚王府,抢劫了楚王准备送给万历的礼物,史称“劫杠案”。 这场案子还打死了前来缉凶的湖广巡抚赵可怀,还引起了万历朝堂的一系列动荡。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方时空,楚宗案在楚恭王刚去世就爆了出来。 苏泽对楚地宗室没有好感。 从“劫杠案”就可以看出来,楚地宗室都已经烂透了。 楚地宗室占据了湖广大量肥沃的土地,但依然贪婪不知道满足。 楚宗连巡抚都敢杀,可见平日是多么横行乡里的。 湖广官员管不住楚地宗室,楚王府则忙着内斗。 楚恭王死后,由朱华奎叔公武冈王朱显槐代理府事。 武冈王朱显槐也是狠人,史书上说他“剥削宫眷寝园,置之绝地,凌逼加于太妃,受贿杀人,罪恶暴著”。 朱显槐还偷窃楚王府财宝。 原时空爆发楚宗案,是因为朱华奎承袭王爵后,严厉对待楚地宗室,才引起反弹报复。 但是朱华奎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在位楚王六十三年,府内钱财堆积如山。 明末的时候,张献忠进攻武昌时,湖广地方大员齐聚楚王府,跪求朱华奎捐资助饷,朱华奎指着洪武朝所赐之裹金交椅,说道:“此可佐军,他无有! 后来张献忠攻克武昌城,“尽取宫中金银各百万,辇载数百车不尽”,下令将朱华奎投入长江。 在苏泽看来,楚宗就和辽王、代王一样,全都是烂透了。 没想到自己没有去找宗室麻烦,楚宗自己找上门来了。 苏泽再看向两人,李一元说道: “楚宗内乱,礼部和刑部要派员详勘,如何处置楚宗,我们还是想听听苏翰林的意思。” 老狐狸。 看这样子,虽然杨思忠说是难事,实际上难的不是调查楚宗案件,而是要对楚宗下手,拔除楚宗这个毒瘤。 李一元又说道: “苏翰林,近十年来,湖广关于楚宗的案件近千起,因为涉及宗室,所以只能交给楚王府处理。” “先楚王对待宗亲‘宽仁’,就算是大罪也只是训诫一顿了事。” 说到“宽仁”的时候,李一元脸上带着冷笑。 显然这位对宗亲“宽仁”的楚王,是对整个湖广地区百姓的残忍。 在对付楚宗的事情上,杨思忠和李一元站在了同一立场上,他也说道: “通政司在武昌设有经历所,根据经历所上报,武昌官府百姓都对于楚宗满是怨气,还有官员上书要求仿照荆州辽王例,废除楚宗的。” 两人看向苏泽,苏泽是朝中的废藩派头子。 苏泽果然不负他们的期望,点头说道: “两人大人所言苏某明白了,这件事苏某义不容辞。” (本章完) 第276章 《议查楚藩承袭疏》 第276章 《议查楚藩承袭疏》 苏泽回到了报馆,就开始起草奏疏。 想了想,苏泽决定将奏疏分成两部分。 上半部分,自然是请求朝廷派遣能干的大臣前往武昌,查探楚宗案,确定朱华奎的身份。 原时空的楚宗案查不清楚,原因是当时案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很多涉事的当事人都说不清楚了。 而且原时空的伪楚宗案,还涉及到当时朝堂的政治斗争。 加上原时空的万历皇帝不理朝政,还胡乱指挥,最后让明廷的公信力丧失,得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认同的结果。 但是这一次的楚宗案是楚恭王刚去世就爆出来的,当事人都在,只要派遣能干的官员探查,肯定能查出真相。 楚王继承是大事,多少宗人都盯着。 楚王府内有很多下人,朱华奎的母亲胡氏怀孕总要有人伺候。 还是声称朱华奎兄弟是王妃娘家孩子的,那只要将相关人等询问一下,再比对口供,大概都能得到真相。 其实历史上的大案,案情都没有太多复杂的地方,真正干扰办案的其实是政治因素。 当然,查案只是第一步。 无论是通政使杨思忠,还是刑部侍郎李一元,包括他们身后的重臣们,其实都不太关心朱华奎的身世。 主要还是楚宗。 所以换句话说,这起案子还是和政治有关。 但是苏泽也很清楚,想要一下子削藩楚宗,这恐怕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同样是一个政治问题。 原因也很简单,嘉靖皇帝所在的兴王府一脉,就封在湖广。 也就是说,当今皇帝这一脉,当年也是从湖广走出去的,嘉靖皇帝在继位前,都是生活在湖广的。 当然,从血脉上讲,楚王一脉的祖宗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儿子朱桢,而嘉靖祖上是明宪宗第四子朱祐杬,其实兴王一脉和楚王一脉的血脉关系很远。 但是如今湖广已经除了荆州的辽藩了,如果再革除武昌的楚藩,那皇室在宗室的声望肯定受损。 这显然不是隆庆皇帝能下定决心的事情。 况且现在楚恭王才去世不久,楚王世子朱华奎年幼,如果这个时候革除楚藩,恐怕要引起各地藩王的动荡。 苏泽当然想要一下子革除藩王弊政。 可是这些藩王在地方上也都是豪强,如果串联闹起来,对朝廷威信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汉景帝可是铁了心要革除藩王的,可七王之乱闹起来,他还是要杀晁错。 明代也不是没有藩王造反的先例。 所以苏泽也不觉得现在是革除楚藩的好时机。 可虽然不是革除楚藩的好时机,现在却是一个削弱楚藩的好时机。 如果朱华奎真的是楚恭王血脉,那这帮上血书的楚地宗亲就是诬告,那苏泽正好可以乘机请皇帝重重惩罚这些人,从楚宗手里夺回湖广的土地。 如果朱华奎不是楚王血脉,那么苏泽就可以建议皇帝,楚宗绝嗣为名,分裂拆封楚宗。 这样同样可以从楚宗手里夺来资源。 这也是杨思忠和李一元重视这个案子的原因。 无论朱华奎是真是假,都对朝堂有好处。 显然在《隆庆会计录》出台后,文官们为了节流几万银元争得头破血流,藩王却能每年坐收几十万的渔利。 这才是《会计录》的重要作用,这是改革的纲要,也是改革的冲锋号。 楚宗是湖广第一大宗,也是人口最多的,占据湖广禄米的七成。 谁能在这个楚宗最虚弱的时候,让楚宗吐出肉来,就能得到朝堂的青睐。 不过苏泽要做的也不止如此。 光是让楚地宗室吐出几亩田,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的。 只要楚王府还在湖广,楚地宗室依然是可以作威作福。 所以苏泽提起笔,写下奏疏的后半段。 所以完整的奏疏题目是—— 《议查楚藩承袭并厘正楚藩刑狱疏》。 重点自然是后半部分! 苏泽在奏疏中写道: “敕令裁革宗藩私审之权,凡宗室刑名案件,悉交案发地有司衙门勘问。” “府县官依《大明律》初审具狱,详文上呈刑部复核;重案则由三法司共议,终审之权归于圣裁。” “如此,朝廷可正司法之公,宗藩得免徇私之讥,万民亦获昭雪之门!” 苏泽瞄准的,是宗藩的自主审判权。 大明宗室犯法的问题,一直是个老大难问题。 这个问题从明初就有了。 明初遇到宗室犯法,一般就是派遣朝臣去训斥一番。 朱元璋在《皇明祖训》这部明朝的“祖宗家法”中明确规定: “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余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其所犯之罪只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逮问。” 这条祖宗家法,又逐渐演变成了地方宗室犯法,都只交给宗藩之首,也就是藩王处置。 要“推翻”这条祖训其实也不难,因为本来祖训中也没有说地方宗室有司法豁免的权力,因为犯罪而被处置的宗室也是很多的。 实际上苏泽要做的,只需要皇帝“授权”给地方官员处置宗室的案件,就可以绕过这条祖训。 苏泽在奏疏中“贴心”写道: “夫亲王者,宗室之尊长也。今令其坐堂审问血亲,若据《大明律》严惩,则宗人谤其刻薄寡恩,视若仇雠。” “若徇私宽纵,则朝野劾其藐玩法度,负国欺君。” “此诚所谓‘重则招宗室怨谤,轻则受朝堂苛责’,实乃驱亲王入不义也!” 紧接着苏泽又列举了楚藩宗室的不法案件数量,希望皇帝能够在楚藩进行改革,将法司权力从宗王府收回到地方,交给地方官府断案再上奏朝廷,请求圣裁。 苏泽这份奏疏的改革步子迈的不大,先从最桀骜的楚地宗室开始。 而且楚宗目前的继承人年幼,还深陷继承丑闻中,所以根本无法反抗。 如果能收回楚宗的司法权力,接着就可以进一步扩大,将各地宗室的司法权力都收回来。 而只要能掌握调查权,那剩下的其实就不难办了,远在京师的朝廷,不可能干预每一个案件的审判结果。 那土地纠纷之类的小案件,自然是收归地方法司衙门了。 而重大的违法案件,地方官府自然也不敢轻易裁决,必然会上报给朝廷。 苏泽将奏疏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议查楚藩承袭并厘正楚藩刑狱疏》送到内阁,高拱和张居正赞同你的奏疏。 赵贞吉因为礼部立场,票拟意见提出反对。 奏疏送入宫中,隆庆皇帝对于取消楚藩司法特权的部分犹豫。 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准备等待楚宗案件的处理结果再论处。 在得知你上书后,楚藩的大部分宗室都站在了继任楚王朱华奎身边,就连一部分上书的楚藩宗室也翻供反悔。 组织串联上书的楚宗镇国将军朱华趆在查案使团抵达武昌之前“自杀”,案件不了了之。 各地宗室极力上书反对,引发了朝野巨大议论,皇帝驳回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205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25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好家伙! 这是自己上书引发的反应? 模拟的行为影响了模拟的结果? 苏泽看到这次的模拟结果,是自己的上书让楚藩宗室都团结起来了? 好家伙,这帮宗室也真狠啊! 按照模拟的结果,显然是自己上书后,引起了楚宗的警惕。 也对,代藩和辽藩都是自己上书革除的,所以自己上书谈及楚宗的事情,楚宗就立刻放弃内斗,团结起来对付自己。 甚至楚地宗室还让带头闹事的镇国将军朱华趆被“自杀”,了结这场楚藩内部的争端。 苏泽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行为也已经能影响模拟结果了。 虽然可以消耗2500点威望来达成这件事,但是用2500点威望,来换取消楚宗的司法特权,这也太亏了。 苏泽想了想,果断选择了否,放弃了这次模拟。 也对,还是自己太心急了。 楚宗内斗才刚刚开始,自己现在就上书要对付楚宗,那反而是逼着楚宗团结起来。 苏泽重新拿起一本空白奏疏,他决定还是拆分奏疏,苏泽将前半部分单独写成奏疏。 《议查楚藩承袭疏》。 从模拟结果上看,皇帝显然对奏疏前半部分没有意见。 楚宗案闹成这个样子,伤害的已经不是楚宗的面子,而是对大明皇室都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楚宗内部为了朱华奎的身份争论不休,朝廷也必须要拿出一个裁决来。 这半部分的奏疏是肯定会通过的。 既然这样,苏泽在奏疏上写上了自己推荐的人选,次日交到了通政司。 —— 御书房。 楚宗案后,有关这场案子的奏疏不断。 彻查楚宗案是肯定的,但是派谁去查,皇帝迟迟没有下决定。 一直到苏泽的奏疏送到,隆庆皇帝这才抬起头,看向司礼监三巨头道: “苏爱卿推荐了都察院御史沈藻、刑部主事狄许查探楚宗案,司礼监以为如何?” 隆庆皇帝对沈藻有印象,他在缉私御史任上干得不错,领版权局事务的首辅李春芳都上书表彰过他。 皇帝对狄许就没印象了,毕竟刑部主事这个级别是没什么机会接触到皇帝的。 这样的问题,司礼监自然是不会沾的。 李芳说道: “此乃天子家务,仆臣不敢多言。” 隆庆皇帝皱眉,显然对李芳的说法并不满意。 李芳的回答不满意,冯保说道: “楚宗案情复杂,请陛下派遣锦衣卫随使楚,这样也能方便宫内掌握消息。” 听到冯保的话,隆庆皇帝的脸色舒展开。 隆庆皇帝登基多年了,外朝文官对宗藩什么态度,皇帝自然也是知道的。 所以皇帝同样也害怕大臣陷害宗藩,派遣锦衣卫随使团一起查探案件,自然是为了不被蒙蔽。 当然,隆庆皇帝还是更信任文官系统一些,他又说道: “正使还是要礼部出人,礼部侍郎殷士儋为勘楚正使,随使沈藻,还有那个狄许。” “随使锦衣卫只有旁听之权,不得干涉使团办案。” “仆臣领旨!” —— 次日,当沈藻接到圣旨,知道自己被塞入了勘楚使团的时候,他立刻冲去找苏泽。 沈藻和王任重一同出任缉私御史,两人在任上做的不错,特别有效的打击了盗版《西游记》产业,几乎将盗版《西游记》驱逐出了京师书市。 两人任期还没考满,就接到了升迁的通知。 两人同时被提名出任五门巡城御史,但是王任重更年长一些,也比沈藻的科举名次高,所以被选为外门巡城御史。 不过沈藻也没有继续留任,而是重新回到都察院,担任湖广监察御史。 这对于沈藻自然是不小的升迁。 在缉私御史之前,沈藻不过是监察御史里行,没有单独弹劾的权力。 缉私御史虽然官职等同于监察御史,但是只负责京师的版权事务,业务狭窄。 都察院系统和别的系统不太一样,官品高低并不能决定一切。 就算是都察院的主官都御史,也无法干涉监察御史使用监察权。 一名资深御史在院内的话语权,甚至要比外任的佥都御史还大。 所以能尽早返回都察院熬年资,才是沈藻职业发展的最佳选择。 可没想到,刚刚回都察院,沈藻就接了这么一个“大活儿”,得知是苏泽推荐他后,沈藻自然是十分激动! 对于一名御史来说,办过的案子就是最重要的“资历”。 楚宗案涉及楚藩,又是朝野关注的大案,参与这个案子,无疑会给沈藻一笔巨大的“资历”。 沈藻自然要急着找苏泽。 “一清(沈藻字)兄,陛下要的是楚宗案的真相,你到了武昌好好查案就是了。” “那阁老们?” “高阁老,张阁老都赞同清查楚宗案,但是赵阁老有些犹豫,主要是礼部有点异议。” 这下子沈藻明白了。 礼部一般都是“保藩派”,他们虽然也不喜欢藩王,但是宗藩体系是“祖宗之法”的一部分,礼部自然要尽力维护。 而使团正使是礼部侍郎殷士儋,那就说明使团内部也有调查阻力。 “一清兄可以多听听狄主事的意见。” (本章完) 第277章 《厘正楚藩刑狱疏》 第277章 《厘正楚藩刑狱疏》 就这样,刑部主事狄许,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塞进了勘楚使团中,在皇帝的严令下迅速离开京师,前往武昌查案。 因为皇帝下了严令,所以使团没有走更舒服的水运,而是走了最快的路线,也就是通政邮递司的急递路线。 一行人从京师,经过涿鹿驿、保定金台驿、真定恒山驿、顺德龙岗驿、卫辉卫源驿,一直到郑州管城驿这才暂时停歇了一下。 这一路上勘楚使团遇到平坦的大道就乘坐马车,遇到狭窄的小道则直接骑马,只用了五天就完成了这千里的路程。 这个速度就连使团正使殷士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殷士儋作为典型的清流大臣,走的是翰林院的清贵路线,没有在地方上任职过。 但是他在先帝朝做翰林的时候,也曾经被点为河南乡试考官,曾经走过官驿前往河南。 可那个时候沿途的官驿都管理混乱,挤满了不知道从哪里拿到勘合的人,驿卒虽然不敢在官员面前发泄怨气,但是故意磨洋工还是可以的。 而在驿站的待遇,完全和官位挂钩,遇到大官出行甚至会堵塞驿站,连传递军情的骑手都换不到马。 可这一次沿途遇到的所有驿站全都井然有序。 驿长会查验人员的勘合,根据紧急程度提供相应的服务。 通政司将勘合分为了三种颜色,分别是红色、黄色和白色。 勘楚使团是皇帝钦点要着急办理的,所以殷士儋等人手持的都是等级最高的红色勘合。 红色勘合可以在驿站直接换马,还能直接得到干粮和清水的补给,提供最好的食宿服务。 黄色勘合则次一点,不能换马,但是马可以得到驿站的精饲料照顾,人员也能得到正常的食宿服务。 白色勘合就只能得到最简单的食宿服务了,马也只能得到牧草喂养。 看来杨思忠这个通政使还真的有能力,他是用了心梳理整个大明的驿站体系的。 殷士儋有些忧虑起来。 杨思忠和他一样,也踏在入阁的门槛上。 上次内阁递补阁臣,雷礼入阁专门负责水务,实际上没有分担多少内阁事务。 朝廷很有可能再次递补阁臣。 那杨思忠和自己就是竞争对手了。 想到这里,殷士儋更是下定决心要将这次的差事办好。 想到这里,殷士儋也有些头疼起来。 其实殷士儋这个礼部侍郎并不是拥藩派。 嘉靖年间,殷士儋主持重新修订《宗藩条例》,加了这么一条: “亲王无后,以兄弟及兄弟之子嗣,不得以旁继。” 这其实是一条削藩条款。 亲王如果没有后代,也没有亲兄弟和亲兄弟的后代,那就不能继续继承亲王的王爵,也就是要除藩了。 这个条款其实相当的厉害。 各地宗藩人数众多,但是几乎所有嫡脉都面临血脉稀薄的问题。 比如楚宗就是这样,老楚王在位几十年都没生出儿子。 如果真的能严格执行这个条例,嘉靖年间就有不少宗藩因为血脉断绝而废藩了。 只可惜殷士儋的废藩努力还是失败了。 嘉靖末年,坐镇兰州的肃怀王薨,无子。 肃怀王就是完美的符合殷士儋修订的宗藩条例情况,他无子也无弟,按理说应该废除肃藩。 肃怀王的母妃上奏请以辅国将军朱缙贵嗣,礼部议朱缙贵是肃怀王从叔,不可承祧。 但是朱缙贵重贿中官,于是嘉靖皇帝以肃籓越在远塞,不王无以镇之,允许朱缙贵嗣王位。 殷士儋据理力争说:“肃王府在兰州,根本不是边疆而是内地。” 但是皇帝还是不许,殷士儋又请降一级封朱缙贵郡王,皇帝还是不许。 在遭遇了这件事后,殷士儋意识到废藩的关键还是在皇帝身上,于是逐步开始收敛自己的立场,专心教导当时的裕王,也就是现在的隆庆皇帝。 隆庆登基后,殷士儋又在詹事府教导皇太子。 礼部官员逐步忘了这位礼部侍郎,其实也是个隐藏的“废藩派”头子。 在郑州管城驿休息了一个晚上,殷士儋又催促使团重新启程。 接下来从郑州去信阳,再从信阳就能入湖广了。 殷士儋嫌弃的看了一眼队伍中的狄许,如果不是他这个体弱的刑部主事拖累,全程快马就只剩下两天路程了。 —— 八月底。 一只胖鸽子落在了苏泽的书桌上。 胖鸽子自然是从武昌飞来的。 苏泽也没想到,殷士儋竟然这么拼命,用军情快报的速度抵达了武昌。 而这位礼部侍郎,几乎一到武昌就开始查案。 胖鸽子盯着苏泽,又将挂着信笼的腿向后藏了藏,苏泽苦笑一声,从书桌里掏出一袋精米。 这鸽子是越来越叼了。 自从上次吃了湖州的贡米以后,普通的米都已经入不了它的眼。 陈米不吃,劣米不吃,好在苏泽家里有皇帝和太子赏赐的贡米,这才满足了它的需求。 苏泽为了胖鸽子,不得不在【家庭种植毯】上种植了一排太湖精稻。 见了米胖鸽子这才伸出腿,苏泽解开信笼,看到了沈藻的来信。 苏泽看完了信,楚宗案竟然破了? 勘楚使团抵达武昌两天,楚宗案就破了! 从沈藻来信中,苏泽知道果然是狄许的功劳。 狄许到了武昌之后,没有参与审案,而是将楚王府的档案和各方供词全部都过了一遍。 很快狄许就发现了几条疑点。 首先是在朱华奎兄弟出生之前,楚王府有聘请乳母的记录。 提前为孩子聘请乳母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这个乳母被两次聘请,而且第一次聘请的记录还被故意隐藏就有些奇怪了。 狄许迅速让武昌的官差找到了乳母,最后得到了一个消息。 原来这个乳母第一次聘请,是给楚恭王的女儿哺乳的。 也就是说,在朱华奎兄弟出生之前,老楚王其实生了一个女儿! 狄许顺藤摸瓜,原来是老楚王与楚王府宫人所生,这个女儿出生不久夭折了。 这个夭折的女儿自然是个重要的证据,说明老楚王是有生育能力的! 而这个老楚王夭折女儿的记录,包括第一次聘请乳母的记录,都是楚王府记室吴训藏起来的。 于是狄许将这个发现告诉了殷士儋,殷士儋立刻下令逮捕王府记室吴训。 吴训被捕之后很快就招供,老楚王女儿的事情,是镇国将军朱华趆贿赂他,要求他删去的。 因为楚王府宫人生的是女儿,而且这个宫人身份低微,是被安排在别院生产的。 所以记室吴训才胆敢篡改了记录。 而镇国将军朱华趆,正是检举朱华奎兄弟身世的人。 案子到了这一步,其实大概情节已经清楚了。 使团顺藤摸瓜,查明了事情缘由。 镇国将军朱华趆,伙同武冈王朱显槐,侵吞楚宗的禄米,并将这些禄米倒卖到京师牟利。 武冈王朱显槐,是楚宗中辈分高的宗室,是老楚王的叔父,朱华奎兄弟的叔公。 在老楚王生病的时候,都是由他来暂摄楚宗事务的。 本来这件事其实在宗藩内部也很常见。 宗藩上层吃饱喝足,下层却忍饥挨饿,山西宗室就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是朱华趆在几次倒卖中赚了不少,于是来了一次大的,联合京师粮商搞了一次囤积居奇。 是的,也正好就是被太子用海运压下粮价的那次。 这一次产生了巨大的亏空,朱华趆和武冈王朱显槐都差点破产,两人为了填补亏空,就偷窃楚王府的财物来变卖。 而这件事被老楚王发现后,刚刚准备法办他们的时候,就病重去世了。 于是武冈王朱显槐和镇国将军朱华趆,也是为了报复死去的老楚王,就炮制了这个谣言,试图浑水摸鱼,搅乱楚王继承的问题,将他们偷窃王府弥补亏空的事情搪塞过去。 殷士儋已经整理完证词,命令快马送往京师。 果然楚宗案并不是什么千古疑案,排除了政治影响后,就是一场简单的豪门争产案。 从这件事上看,楚宗真是烂透了。 其实废除楚宗,大明早就有议论了。 嘉靖二十四年,当时的楚王世子朱英燿,谋杀其父楚愍王朱显榕。 这场轰动大明的案件,起因还是因为楚王世子经常和其父的宫人**私通而起的。 也就是这件事后,楚王的王位来落到了楚恭王这一脉头上。 这一次楚宗内乱,又闹出这样丢脸的事情。 苏泽明白再一次上疏的时机已经成熟。 楚宗已经是武昌乃至于整个湖广的祸患,如果再不处理,说不定日后还会爆发原时空那样的劫杠大案。 正因为每次都能逃脱罪责,所以楚宗才如此肆无忌惮。 而现在,楚王朱华奎年幼,原本暂摄王府事务的武冈王朱显槐涉入案件中,楚宗群龙无首。 这一次上疏需要的威望点肯定大大降低。 ——【模拟开始】—— 《厘正楚藩刑狱疏》送到内阁,高拱和张居正赞同你的奏疏。 赵贞吉因为礼部立场,票拟意见提出反对。 奏疏送入宫中,皇帝恼怒于楚宗的问题,但却没有改变宗藩司法权的想法。 各地宗室也害怕政策会推广到所有宗藩,极力上书反对,引发了朝野巨大议论,皇帝驳回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227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5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这样只需要500点威望,就能通过奏疏了。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1770点,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接下来就看系统如何让皇帝下决心了。 —— 果不其然,苏泽的奏疏送到宫中的时候,不久后从湖广送来的八百里加急也送到了内阁。 楚宗案真相大白,楚藩宗室的种种丑态让皇帝愤怒。 隆庆皇帝立刻下旨,诬陷楚王身份的主犯镇国将军朱华趆处死,武冈王朱显槐关入凤阳高墙。 协助朱华趆一同上书的楚藩宗室也要按照涉案情节严查议罪。 就在京师都认为楚宗案件结束的时候,突然通政司又送来一个消息。 京师留守后卫百户王有德,通过登闻鼓向皇帝诉冤。 御书房。 隆庆皇帝说道: “杨爱卿已经查证,这王有德是定远侯王弼之后?” 杨思忠点头说道: “臣已经查验过王有德族谱,又有京师几位勋贵作证,王有德确实是定远侯王弼之后。” 定远侯王弼,大明开国功勋,因为卷入蓝玉而被太祖朱元璋处死。 杨思忠说道: “臣也查过宗人档案了,王有德所奏,当年定远侯王弼的女儿,确实嫁给了楚藩始祖楚昭王。” 隆庆皇帝有些激动的问道:“那王有德所奏都是真的?” 原来这个锦衣卫百户敲响登闻鼓,是向皇帝讨要他的祖产。 按照王有德所说,他祖上是定远侯王弼。 按照他所说,远祖王弼死时,儿子幼小,为姐姐也就是楚王妃抚养。 而王弼留下的黄金六万八千余两,银二百五十万两,珠宝“不可胜记”,也都寄存于楚王府库中。 此外王弼还有明太祖皇帝钦赐的庄田八十六处,永乐以来庄田田租也由楚府代收,累计应有八百余万两。 两项累计,当折银一千三百余万两。 这些钱如今都被楚王府吞没。 王有德也十分的上道,他表示自己只要其中十分之一,剩下的都愿意进献给皇帝。 这么一大笔银子,就是皇帝也动心了。 杨思忠说道: “王有德所说都是他一家之言,而且田租累有八百万两也是虚数,不能当真。” 杨思忠也有些无语,这田税还能从国初累计算到今天? 也只有皇帝能相信王有德这么算账。 前者还算是靠谱,后者完全就是王有德故意多算,报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来引起皇帝关注。 皇帝说道:“那就让勘楚使团好好算算。” 杨思忠又说道: “殷大人已经返程,而且楚宗案已经结案,如果让使团继续滞留武昌,会引起天下宗室的不满。” 隆庆皇帝皱眉问道:“爱卿以为如何?” 杨思忠说道:“如此案件,必然旷日持久,陛下可以准苏翰林奏疏,授法权于武昌有司,命其详勘。” 又回到苏泽奏疏上了。 隆庆皇帝想了想,楚藩名声这么臭,反正苏泽也只是针对楚藩。 于是皇帝说道:“那就准苏泽所奏。” (本章完) 第278章 苏师傅,打起来了! 第278章 苏师傅,打起来了! 【《厘正楚藩刑狱疏》通过,皇帝授权湖广法司处理楚藩宗室的犯罪问题。】 【武昌当地衙门开始受理有关楚藩宗室的案件,又牵涉出旧案百起,涉及楚藩宗室六十多人。】 【皇帝震怒,全部交由法司定罪处理。】 【国祚不变。】 【威望+300。】 【剩余威望:2160。】 这楚藩果然是毒瘤,仅仅是允许地方处理武昌的案件,就查出这么的案子。 要知道地方法司肯定不敢调查楚宗高层,也就是说这六十多人还都是小虾米。 一想到这里,苏泽更加坚定要废除楚藩。 当然,现在还不是好时机。 事实上也是如此,殷士儋还没返回京师,楚宗案的热点就已经过了。 自从报纸出现后,京师的头条很难维持三天以上,显然皇帝和百官也认为楚宗这件事过去了。 但是有心人心中,早已经给楚宗上了黑名单,等待下一次除藩的契机。 —— 九月,东宫再次开课。 詹事府学士诸大绶太子和詹事府官员拜了大成至圣先师,就宣布恢复太子经筵。 过了一个暑假,苏泽发现小胖钧胖了一些也高了一些。 等完成了开班仪式后,朱翊钧就迫不及待的召见苏泽。 一见到苏泽,小胖钧就说道: “苏师傅!马六甲开打了!” 苏泽才想起来,在暑假之前,苏泽就和小胖钧讨论过马六甲的事情。 当时的情况是,佛郎机人占据马六甲,西班牙舰队也抵达南洋,对马六甲虎视眈眈。 而小胖钧对于马六甲的事情很感兴趣,让在澎湖殖拓的武清伯世子李文全搜集消息。 小胖钧问道: “苏师傅猜猜,是谁和谁打起来了?”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是奥斯曼人和佛郎机(葡萄牙)人打起来了吧?” “啊?苏师傅怎么知道?是舅舅给您写信了吗?” 苏泽当然不会告诉小胖钧,他是从系统模拟中得到的情报,知道奥斯曼的舰队也到了南洋,并且也在争夺南洋航线的控制权。 “什么都瞒不过苏师傅。” 小胖钧有些泄气,他本来想要给苏泽一个惊喜,却没想到苏泽一下子就说出了答案。 苏泽笑着说道: “殿下,臣也只是瞎猜的,具体战况还请殿下帮苏某解惑。” 小胖钧一下子又精神起来,原来也有苏师傅需要自己的时候。 这个年纪的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同时也是最需要长辈认同的时候。 从苏泽这里得到了认同感,小胖钧立刻绘声绘色的介绍起了南洋的情况。 小胖钧笑着说道: “苏师傅,奥斯曼人和佛郎机人开战,其实还和您有关。” “和我有关?请殿下明示。” 朱翊钧说道: “苏师傅您不知道,红茶已经成了最热门的货物。” 原来是红茶。 也对,茶叶一直都是中华文明的特产,而红茶工艺解决了茶叶运输的问题。 而比起带有苦涩味道的绿茶,西方人也更接受红茶。 朱翊钧说道: “红茶贸易的火爆,引起了奥斯曼国主的觊觎,但是因为马六甲的关系,奥斯曼商人要向佛郎机人交税,引起了奥斯曼国主的不满。” “奥斯曼国主就派遣舰队,征讨马六甲的佛郎机人,想要控制马六甲。” 马六甲城(满剌加城)位于马六甲海峡北岸,战略位置极为重要,从中国起航的商船,必须要通过马六甲海峡才能进入印度洋。 仔细想想,是佛郎机人和奥斯曼先为了马六甲海峡发生冲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和殖民南美洲的西班牙不同,佛郎机的主要利益就是在东方。 佛郎机人是大航海时代的第一批玩家,他们航海的主要目的,就是寻找东方的香料。 所以佛郎机殖民了印度的果阿地区,然后他们又继续远航来到了南洋,在南洋建立起大量的香料种植园。 这就和奥斯曼人产生了利益冲突。 在佛郎机人开拓海上航线之前,东西方的香料贸易是被奥斯曼人的垄断的。 垄断香料贸易,让奥斯曼人获得了巨大的利润。 但是在这个时期,奥斯曼人的航海技术已经落后于西方,而这时候还没有苏伊士运河,所以奥斯曼人的香料路线要跨过红海,就需要有一段陆运的运输。 这也让奥斯曼香料运输的成本,高于完全海运的佛郎机人。 成本上高于佛郎机人,于是奥斯曼人就开始了香料战争。 简单的说,就是奥斯曼人建造印度洋舰队,同时鼓动印度洋上的海盗劫掠佛郎机人的商船。 虽然不是每次劫掠都能有收获,但是佛郎机人为了安全运输,不得不派遣舰队护航,这也是增加了运输成本。 提高了对手的成本,也提高了自己的竞争力。 这么算起来,奥斯曼人和佛郎机人在香料上的竞争,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贸易战了。 但是最讽刺的事情在于,香料这种商品,却在奥斯曼人和佛郎机人的竞争中大大增加了产量,价格开始疯狂下跌。 这个时期的欧洲,能消费的起香料的也只有贵族。 而贵族的消费能力再强,市场也是有限的。 佛郎机人在印度和南洋建造了大量的香料种植园,大大增加了香料的供给。 双方的竞争,也提高了运输效率。 结果就是输入欧洲的香料越来越多,香料价格崩盘,失去了奢侈品的地位,就连贵族也不买了。 而佛郎机几乎将所有的国运都押注在香料贸易上,随着香料贸易的走低,佛郎机国内也出现了严重问题。 这也是明明最早进入航海时代的佛郎机人,在短暂风光之后就迅速沉寂,变成了历史透明小国的原因。 但是让苏泽没想到的是,由于自己的影响,大明提前几十年弄出了新的热销产品——红茶。 当红茶运送欧洲的码头之后,这种神奇的东方饮品迅速风靡欧洲。 要知道如今还是十六世纪,咖啡都还没有传入欧洲,茶叶是唯一的“提神饮品”! 红茶在欧洲的风靡,也让深陷国内危机的佛郎机人,看到了新的希望。 这也是佛郎机人乖乖归还浪白澳,离开澳门,也要和大明做生意的原因,他们太需要红茶贸易了。 为了重视红茶贸易,佛郎机人将远东总督府从果阿迁到了马六甲,又在马六甲建造船厂就地制造商船。 这时候,奥斯曼人也看上了红茶贸易。 遇到老对头,佛郎机人自然也不客气,不过他们这次也没有想要垄断红茶贸易,而是在马六甲设置税卡,要求奥斯曼商船额外交税。 说起来,这也是佛郎机人向大明学的。 在被征收了市舶税后,佛郎机人将这一套征税的方法也学了去,在马六甲的港口征税。 贸易的目标就是赚钱,那如果直接收钱不是更好? 在意识到了这一点后,佛郎机人又加固了马六甲的城堡和港口炮台。 而奥斯曼人则悄然集结了舰队,袭击了马六甲。 朱翊钧得到的消息,是马六甲海峡战役开打,整个南洋都乱作一团。 说完了南洋的情况,小胖钧激动的说道: “苏师傅,马六甲原来就是满剌加国的国都,是我明的称臣纳贡的藩属国,被佛郎机人窃占。” “孤是不是应该上奏父皇,派遣驻扎在澎湖的大明水师南下?” 苏泽皱起眉头道: “如今确实是介入马六甲战事的最好时机,但群臣那边是不会同意的。” 苏泽这次倒是赞同小胖钧的想法。 马六甲是南洋的门户,大明迟早是要掌握在手里的。 现在佛郎机人和奥斯曼人开战,大明如果以调停者的身份站出来,说不定还真的能收回马六甲。 原因也很简单,佛郎机和奥斯曼都需要和大明做生意,但是大明却不需要求着他们贸易。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奥斯曼人和佛郎机人,都不敢袭击大明的舰队。 那作为调停者,大明的舰队如果出现在马六甲,自然就能争取马六甲的控制权。 即使不能完全控制马六甲,只要能将影响力送进马六甲,那控制马六甲也就是时间问题。 要知道满剌加本身就是大明朝贡体系中的一员,当地也有大量的华人,大明要在这里获得支持,可要比佛郎机人容易多了。 问题就在于,如何说服皇帝和百官,将大明舰队派往马六甲。 苏泽想了想说道: “殿下稍安勿躁,臣来想办法。” 小胖钧连连点头,在他的印象中,只要苏泽出手,一切都能好起来,就没有苏师傅解决不了的事情。 —— 要说服皇帝和百官,还是要有详细的南洋情报。 苏泽转身又来到了通政邮递司。 求见大银台杨思忠后,通政司的经历官吴文斌领着苏泽进入通政司,然后请苏泽在偏厅等待。 苏泽也觉得这位经历官有些木讷,不如前面几人伶俐。 苏泽只能感慨,这位大银台还真是个爱才的好人啊! 在近代,外交往往都是国家最重要的对外事务。 外交部长往往都是政府中前几名的人物,而在美利坚这样的国家,负责外交的国务卿更是政府的第一号人物。 在苏泽看来,通政邮递司的位置远不止于此,而能够有外派经历的官员,必然能走上升迁的捷径。 杨思忠将自己身边调教好的官员远派,这是为了手下的发展,牺牲了自己啊! 苏泽觉得自己达不到杨思忠这个层次,忍心将自己看中的人远派。 就在苏泽思考着,这位苏泽心中“大公无私”的大银台踏入了偏厅。 苏泽站起来见礼,接着说道: “楚宗的事情,有劳大银台帮忙了。” 杨思忠摇摇头说道: “楚宗乃是陛下亲断,和本官无关。” 苏泽赔笑着,杨思忠在皇帝面前进言,帮助苏泽通过《厘正楚藩刑狱疏》,苏泽已经从宫中得到了消息。 虽然这也是系统的功劳,但是苏泽还是要向杨思忠表达感谢。 官场上不怕欠人情,只要有借有还就行。 苏泽紧接着说明了来意。 “南洋通政署的资料?” 张宣到任南洋通政署也有几个月了,也已经传来了几份报告。 苏泽说道: “是太子殿下对南洋局势感兴趣,所以下官前来想要查看通政司的资料,给太子讲课。” 苏泽搬出了太子,杨思忠倒是信了。 京师都知道,太子的舅舅,武清伯世子在澎湖殖拓,经常和南洋的商人做生意。 太子的商铺里也有不少南洋的商品。 张宣传回来的报告,也没有什么机密的内容,杨思忠顺手就卖了苏泽这个人情。 不过杨思忠说道: “通政邮递司有令,经历所的资料不能离开通政司,所以还请苏翰林在司内查阅。” 苏泽连忙说道: “这个自然,多谢大银台。对了,澎湖经历所的资料,下官能看吗?” 杨思忠自然答应下来,然后就让黄文彬领着苏泽去通政司的架阁库。 离开了杨思忠的公房,黄文斌这个看起来不太伶俐的经历官,却十分顺利的找来了南洋通政署和澎湖经历所的报告。 而且苏泽问起来,黄文斌对于南洋的情况十分了解。 苏泽闲谈中知道,原来黄文斌是福建人,家族中有不少从事海商工作的,他的家族在吕宋都有分支。 看来这黄文斌只是性格内向,工作能力还是比较强的,也难怪能被杨思忠留在身边。 倒是个可用的人才。 苏泽的思绪散乱开,若是真的能将舰队开道马六甲,重新恢复大明对马六甲的影响力,还真需要在马六甲设置通政署。 就是不知道杨思忠这位大银台,舍不舍得身边的人。 黄文斌还不知道自己被苏泽这只“黑手”盯上了,如果知道他大概不会多嘴。 苏泽翻开先翻开了南洋通政署的报告。 这份报告还真漂亮,张宣不愧是杨思忠的得力下属。 从报告上看,张宣抵达吕宋后,选择在吕宋的商业城市马尼拉建立通政署。 不得不说,张宣确实有外交工作的天赋,马尼拉是吕宋最重要的港口城市,也是整个吕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在这里建立通政署就是最好的选择。 大明重返吕宋的消息,迅速在吕宋岛上传开,紧接着各方势力就迅速和通政署接触,张宣很快就弄清楚了吕宋的局势。 (本章完) 第279章 《大争之世论》 第279章 《大争之世论》 苏泽发现,通政使杨思忠,还真是一个会用人的上司。 张宣这个南洋通政署的主司,是翰林院译字官出身的进士。 翰林院译字官,和钦天监差不多,是一种世袭的职位,专门负责给四夷馆翻译外国文书。 翰林院译字官在永乐年间设立后,父子相传,都能掌握一门或者几门的外语,专门负责翻译翰林院内的外国文书,以及给外邦使者充当通译。 张宣的家族,就是一个翰林译字官家族,他祖祖辈辈都是在四夷馆翻译外邦书籍的。 张宣参加科举,考中了三甲进士,在观政后留在了通政司内。 所以张宣被派去南洋,还真是人尽其才。 张宣到了马尼拉后,果然发挥了他的语言才能。 吕宋这个地方,当地土人主要说他加禄语。 但是这个时候的他加禄语,还只有语言没有文字,所以并不是上层使用的语言。 马尼拉上层使用的文字和语言主要是两种。 一种是曾经向大明朝贡的“吕宋国”,实际上是马尼拉苏丹国使用过的阿拉伯语,另外一种则是东南移民带来的闽南语。 而这两种语言,恰好也是张宣都懂的。 也就是说,张宣可以不使用翻译,和马尼拉的上层直接沟通。 所以通政署建立后,张宣就不断和马尼拉的上层来往,很快就弄清楚了吕宋的情况。 “吕宋国”原本是吕宋岛上的一个地区国家,在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曾经主动向大明朝贡。 但是这个国家因为内部继承战争,和西班牙殖民者的到来灭亡。 “吕宋国”的旧贵族,和下南洋的华人,掌控马尼拉城,抱团抵挡西班牙人势力的侵蚀。 所以如今的马尼拉,其实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而是多方势力下独立的一个自治城邦。 马尼拉城外,就说他加禄语的土人部落,有西班牙人建立的殖民点和种植园,有华人的种植园,有“吕宋国”旧贵族的田庄。 马尼拉城内,则是一种共治的状态,华人商会和“吕宋国”的旧贵族组成了联合会,处理马尼拉的政务。 这种一种张宣前所未见的政治体制,如果是别的儒生来了,大概会觉得马尼拉是蛮夷的罪恶之地,毁灭算了。 但是张宣祖祖辈辈都是翻译外国文书的,他比其他儒生更明白大明外的土地是广阔的,马尼拉的局势其实多方合力下的结果,而马尼拉能作为整个南洋最知名的港口,这套体制绝对是有效的。 所以张宣了大力气,和马尼拉上层交往,研究马尼拉乃至于整个吕宋的局势。 于是就有了张宣写给通政司的这些报告。 张宣没有对马尼拉的体制进行任何的道德批判,而是从实际出发,分析了整个吕宋岛的局势。 张宣首先说明,吕宋岛很大。 “海疆千里,群岛纵横”,这是张宣对吕宋岛整体局势的说明。 所以就算是吕宋国存在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对整个吕宋岛进行实际的统治。 而现在吕宋国崩溃之后,整个吕宋岛更是再也没有一个大型的政权,而是分裂成了无数的城邦和部落。 张宣又因此推论,吕宋岛的特殊情况,就没办法建立一个大一统的政权。 吕宋的疆域太大了,而吕宋岛的气候没有春夏秋冬,四季都很炎热,本地人将这里分为两个季节——雨季和旱季。 雨季的时候,大雨会连绵下上几个月,陆地上的道路几乎断绝。 所以张宣认为,正是这种气候地理原因,让吕宋岛无法出现大明这样的王朝。 一年中只有旱季才能打仗,那就就算是旱季征服了一些部落,到了雨季还是要撤回去。 吕宋岛的特点,就决定了这里是诸侯并起的地方。 事实上吕宋国就是如此,所谓吕宋国,也不过是当时吕宋岛上的诸侯共主罢了,在吕宋国内部发生问题后,吕宋岛上的土邦纷纷背弃吕宋国,看起来很庞大的吕宋国才会一夜倒塌。 张宣又分析吕宋政治的另外一个特点。 各个土邦和自由城市都“首鼠两端”,同时向多个势力效忠。 这也体现在如今吕宋岛上的局势中。 岛上的主要势力,马尼拉城、土邦、西班牙人、佛郎机人,其中各个土邦往往向多个势力效忠。 比如马尼拉城外的土邦,在向马尼拉城市效忠的同时,也在帮着佛郎机人和西班牙人种植香料。 他们也会向马尼拉城内的闽南人捕捉自己的同胞贩卖,当然他们并不将敌对部落的土人当做同胞看待。 张宣认为这也是当地特殊的地理情况决定的,因为天气的原因无法形成一个单独的最强大统治者,弱小的统治者往往向多个强大的统治者效忠。 苏泽真的赞叹起来。 张宣是真的看懂了吕宋岛的政治。 吕宋,包括很多东南亚国家,都是这种政治体制,学者称之为“曼陀罗体系”。 整个体系如同一朵朵曼陀罗,多个政治中心如同曼陀罗一样互相交迭在一起,每一个政治中心的影响力也随着距离递减。 在曼陀罗四周,就是多个弱势的土邦,这些土邦只有一个村或者一个镇的大小,同时向多个政治中心朝贡称臣。 其实就是现代的吕宋,也是这样的体系。 多个政治家族都有自己的地盘,凑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国家,各大家族经常血腥内斗,还有现任总统将前任总统送上国际法院的事情。 而如今吕宋的现状是,随着西班牙人和佛郎机人的抵达,正在逐步动摇这种体制。 张宣写道: “红夷(西班牙人)宣教殖拓,诱导土人供奉邪神,吕宋岛上有很多土邦改信,甚至还有华人改信的。” “红夷兴办教区学校,传授红夷语言文字,又强令各土邦贵族子弟入学。” “红夷对吕宋狼子野心,如不遏制,百年后吕宋岛上尽皆要说红夷语,尽皆信奉邪教也!” 张宣也提出了他的想法。 西班牙人在吕宋岛的扩张还在试探阶段,所以大明完全可以利用现在的影响力,以及在南洋华人的力量,建立几个大明承认的城邦。 马尼拉、宿务、甲米地,这些都是吕宋岛上的重要的城邦,大明应该支持当地建国,并且将这些国家纳入到朝贡体系中,授予他们贸易权。 其次就是和西班牙人竞争,派遣儒生在吕宋进行教化,建设学校教授汉语汉字,甚至和朝鲜一样,允许当地贵族子弟前往大明留学。 张宣还特别说,大明在吕宋宣教其实更有优势。 闽南语在吕宋十分的普及,很多西班牙传教士都被迫要学习闽南语才能传教。 而且当地本来就受到华夏文化的影响,如果将这些地区“重沐教化”,应该是要比红夷传教容易。 最后张宣也说,这些都是需要武力来保障的。 所以他希望大明能派遣舰队来马尼拉,并且支持愿意效忠大明的吕宋城邦,售卖他们武器来抵抗西班牙人。 苏泽只能感慨,这张宣是天生外交人。 历史上,杰出的外交官有两种。 一种是魅力超人,社交达人,能成为别的国家的座上客,和他国高层建立亲密关系,利用个人影响力操纵外交事务。 另外一种则是地缘政治专家,能对所在地区局势有深刻见解,能够制定符合当地的外交政策。 能做到一点的,就是顶级外交家。 两点都能做到的,就是外交天才了。 通政司当真是卧虎藏龙啊! 只可惜,张宣的几份报告,依然没有引起大明上层的重视,最终被封存在架阁库中。 而苏泽知道,这个时期,正是西班牙人殖民吕宋的关键时期。 原时空,西班牙人就在几年后攻克了马尼拉城,建立马尼拉总督区。 也就是在二十年后,西班牙人策划了马尼拉大屠杀,屠杀了两万华人。 最讽刺的是,这件事报告给了大明,大明皇帝竟然下达诏书“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兵万里?” 结果就是中原彻底失去了对南洋的控制,朝贡体系名存实亡。 当然,这方时空大明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苏泽觉得还不够。 正如张宣所说的那样,武力上的征服,对吕宋这种曼陀罗体系国家来说并不致命,西班牙人也无法占据整个吕宋岛。 真正致命的,是西班牙人在吕宋岛上的传教。 教会和学校,这是殖民体系最关键的东西。 如果西班牙人真正在吕宋岛上完成传教,那大明就再难驱赶他们的影响力了。 这时候就算再扶植几个亲大明的政权也没用了。 正如张宣报告中所说的那样,“吕宋大明不占领,别人就会占领”。 可如何说服朝廷,向吕宋派遣儒生呢? 苏泽将张宣的报告放回通政司架阁库,紧接着返回报馆。 无论是马尼拉还是马六甲,其实都是一个问题,那就是大明对外政策的转向问题。 大明是一个陆权国家,要让一个陆权国家意识到海外利益的重要性,从对内转为对外,这绝对是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不过事关几百年的国运,再困难也必须要做。 —— 九月六日。 国子监内。 今天国子监内的所有学生,都在讨论《乐府新报》上的文章。 这是时隔几个月后,苏泽再次亲自主笔,写了一篇文章。 国子监生张纯放下报纸,不由的感慨苏翰林的文章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首先是《大争之世论》。 首先苏泽写道: “战国诸侯争雄,存亡系于国力强弱;今寰宇列国并起,西夷跨海东来,佛郎机、西班牙、奥斯曼逐鹿四海,其势更烈于昔年诸侯之争。” 将如今世界的局势,比作春秋战国时期的大争之世,这个说法自然让年轻读书人疯狂。 什么是大争之世? 大争之世就是竞争激烈、纷争不断的时代,但同样也是机遇不断的时代。 先秦诸子就是在大争之世完成了自己学说的建立,先秦也是英雄人物辈出的时代。 这对于熟读《春秋》的读书人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但是苏泽也提出了新的说法,这一次的“争”,和春秋战国的“争”是不同的。 大明要争的,不再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土地,而是贸易航道。 苏泽又用市舶税的增长来举例,更是用佛郎机人控制马六甲征收商税渔利的事情来佐证,写道: “失海权者失商利,税源萎缩则国力衰微。” 但是苏泽又写道,这次的大争之世,也和春秋战国有相同的“争”。 “红夷在吕宋建教堂、办夷学、诱改信仰,欲以文教裂我海疆。海权不张,则南洋万民弃汉音、忘礼义,疆土虽存而人心已失。” “大争者,道统学统之争,乃文脉之争,更是教化之争。” 苏泽文章中说道: “如若不争,则华夏四周皆蛮夷也!” 最后苏泽写道: “昔年大争之世,裂土分疆者亡,变法图强者霸;今日寰海争锋,失海者陆疆难全,得洋者国祚延绵!” “海权之重,重如九鼎;帆樯所指,方为大明!” 张纯读完,也觉得热血沸腾,这就是大争之世吗? 关于盛世的说法,在京师已经非常流行了,读书人基本上都认同“隆庆之治”了。 而通过《乐府新报》几年来持续的海国图志版块的熏陶,京师的读书人也对海外情况有所了解。 如果真的从整个世界来看,这何尝不是苏泽所说的大争之世? 佛郎机人、红夷人、奥斯曼人,跋涉茫茫海疆也要殖拓南洋。 海贸带来的市舶税日益增长,港口日益繁荣,这也正如苏泽说,海贸已经成为国家的命脉。 京师之中,勋贵权门,谁家没有参与海贸? 而内帑收取的市舶税,皇帝更是海贸的最大受益者。 更被说武清伯世子是登莱海贸互助会的会长,垄断了登莱海运保险业务,还是澎湖最大的种植园主,京师最大的蔗酒商人。 张纯猛然惊醒,其实上层早已经知道了机会在海外,只不过苏泽这会儿才写文章揭示出来! 就在整个京师,以及发行了报纸的重要城市,都在争论这篇文章的时候。 苏泽再次上疏: 《请巡疆南洋疏》。 (本章完) 第280章 节省威望点的新用法 第280章 节省威望点的新用法 这份奏疏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请皇帝下旨,让停靠在澎湖的水师舰队巡航南洋,考察南洋的局势。 当然,皇帝和群臣都明白苏泽的算盘。 巡航南洋不过是个幌子,就和苏泽提议巡航琉球一样,这一次巡航南洋,自然也是为了彰显大明在南洋的影响力。 但是这一次不像是巡航琉球,下南洋的奏疏遭遇了不少反对。 原因自然是南洋的局势,又和琉球不同。 在大明舰队前往琉球之前,琉球通政署已经探明了琉球的情况。 染指琉球的,不过是倭国的一股地方势力,本身实力也不是很强,琉球内部也都是心向大明的。 可南洋的情况不同。 在苏泽上疏之后,皇帝也命令通政司送来了南洋通政署的报告。 隆庆皇帝看完了张宣的报告之后,也明白了南洋局势的复杂性,又将张宣的报告发给阁部,要求阁部商议。 显然在这件事上,阁部也出现了分歧。 内阁之中,张居正因为自己长子在水师中,向皇帝申请避嫌,没有发表意见。 首辅李春芳依然在家调摄养病,也没有这次的争论。 次辅高拱赞同苏泽的提议,认为应该派遣驻扎在澎湖的大明水师顺势南下,巡航吕宋和马六甲,查探当地的情况。 四辅赵贞吉赞同介入南洋事务,但是反对派遣舰队。 赵贞吉的理由也简单,自从刘大夏销毁了郑和下西洋的档案后,南洋的地理水文数据不足,远洋航行万一遇到危险,反而会损伤大明的威慑力。 因为是阁部共议,雷礼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雷礼这位新任阁老,赞同次辅高拱的意见,认为这支舰队本来就是工部试造的新船,下南洋正好可以测试新式舰船的性能,为工部改进舰船提供经验。 内阁二比一,但是部院大臣中反对的就多了。 反对的理由大概都是舰队远航消耗太大,南洋局势不明,万一舰队遇到危险之类的。 但是赵贞吉的意见也确实没错,大明舰队已经百年没有去过南洋了,必要的航线资料又被刘大夏给销毁了,再打通南洋航线必然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而且也有可能会有损失。 这都是如今孱弱的大明水师所不能接受的。 更多大臣还是认为应该从长计议,搜集有关南洋航线的情报,想办法从海商家族征集航线的资料。 但是航线都是是海商家族的不传之秘,是立足之本,又怎么会有人献出? 而且商人进献的海图,又怎么能保证安全?万一有人在海上设伏怎么办?—— 东宫。 小胖钧焦急的说道:“苏师傅,群臣议论不休,父皇也下不定决心,这舰队还能去马六甲吗?” 这段时间,小胖钧十分关注马六甲局势,即使因为消息传递的关系,他得到的消息都是滞后一个月的消息,他依然乐此不疲的推演马六甲的局势。 那个名叫陈矩的小太监,也整日跟着小胖钧一起进行兵棋推演。 苏泽看过几次他们的推演,陈矩自从去了武监之后,军事理论水平是突飞猛进。 但是小胖钧也学了一段时间的兵法,并且总有一些天马行空的野路子。 双方几次推演的结果,都是僵持不下的局面。 其实这个局面,倒是也符合苏泽的预期。 奥斯曼的舰队技术落后,又是远洋而来,在马六甲附近也缺乏支持。 但是奥斯曼舰队数量多。 佛郎机人在马六甲经营很久了,建造了要塞和炮台。 在港外和奥斯曼人战斗打不过,但是依靠港口防御是没问题的。 奥斯曼人采取的就是保卫港口的战术。 这种局势,就注定了双方不可能短期分出胜负。 历史上这种围港战,打上半年乃至于几年的都有。 “殿下稍安勿躁,陛下应该很快就能圣裁了。” 苏泽也不是安慰朱翊钧,而是在回到自己的公房后,他掏出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这一次,苏泽没有在上疏后立刻模拟。 一方面是,皇帝和群臣对于南洋问题缺乏了解,让他们在不了解的事情下决断,肯定需要天量的威望点。 所以苏泽先上疏,挑起这个话题,这时候皇帝自然会调取南洋通政署的报告。 这也算是苏泽还杨思忠人情了。 果然,张宣的这几份报告,获得了皇帝和群臣的一致好评。 皇帝评价张宣“忠勤王事”,高拱更是盛赞张宣的报告是“实学用政”。 只是苏泽记得在模拟的时候,【手提式大明朝廷】说: 【南洋通政署首任署长,通政司经历张宣驻扎南洋,大扬大明国威,南洋诸国国主挽留张宣数十次,留驻南洋二十年,强化了对南洋的控制。】 惨,看来张宣是暂时回不来了。 但是官可以升啊! 大明那么多地方官员,能让皇帝记住这个人,对于张宣的官场生涯是极大的助力了。 另一方面,苏泽先在报纸上刊登《大争之世论》,接着又连续发文介绍南洋局势,再通过上书来影响朝堂。 苏泽自己已经对朝堂有了巨大的影响力,先用影响力推动议题,再用系统一锤定音,这也是苏泽上次领悟的系统新用法。 苏泽将奏疏副本塞入系统中。 ——【模拟开始】—— 《请巡疆南洋疏》送到内阁,皇帝命令阁部大臣共议。 朝臣争论不休,内阁中高拱、雷礼支持你的奏疏,赵贞吉部分反对。 皇帝又命令大臣再议,虽然民间请下南洋的气氛高涨,但是部院大臣依然反对。 因为缺乏必要的航线资料,担心舰队的损失。 皇帝通过了你奏疏的部分内容,要求南洋通政署继续搜集南洋资料,不派遣水师下南洋。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234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10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这样重大的国策,只用1000点威望值已经算是很便宜的了。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接下来就要看系统给自己什么惊喜了。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1340点。】 —— “质夫(黄文彬字)兄,下衙了。”黄文彬的同僚徐叔礼喊了一声,黄文彬愣了一下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衙。 徐叔礼是前阵子和黄文彬一同调回通政司的,两人如今共同租住在城西的杂院中。 这层关系,让两人成了好友。 徐叔礼看到黄文彬心事重重的样子,连忙问道: “质夫兄,这几日你心事重重,是有什么棘手的公务吗?” 黄文彬等到离开了通政司衙门,这才小声说道: “明达(徐叔礼字)兄,如果有机会离开通政司,你会怎么做?” 徐叔礼吓了一跳问道: “质夫兄,你有路子?!” 黄文彬说道: “不算是路子,但是可以试一试,明达兄,你会想要离开通政司吗?” 徐叔礼想了想说道: “其实咱们通政司还是挺好的,就是外任这件事总是悬在头上,让人不得安心。” 黄文彬连连点头说道: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徐叔礼真心的说道: “既然质夫兄有机会离开,那自然是另谋他处最好了,况且你这个位置的前任都外任了,万一再有新的通政署要设立,你可就跑不了了。” 黄文彬下定决心说道: “那就要试上一试!” 次日,黄文彬来到了杨思忠的公房。 整理完了奏疏之后,黄文彬看向杨思忠。 看到这位大银台似乎心情不错,他借机说道: “大银台,属下有书要献给朝廷。” 杨思忠疑惑的看向黄文斌问道: “献书?” 民间进献藏书,确实可以走通政司的路子。 大明皇帝也会经常向民间征集藏书,如果是保存很好的孤本善本,朝廷还是给予奖励。 黄文彬从袖子掏出一本旧书,放在杨思忠的案头说道: “这是黄某家传的《闽海针经》。” 针经,听到这里,杨思忠就知道他要献什么书了。 “针经”就是“海道针经”的简称,历史上,自三国以后,海道渐多,就像道路一样,人们可以循着海道来往,便开始将其称作“海道”。 航海罗盘发明之后,将“海道”的指南针针位和里程等记录成册,可以用来导航,这种册子被称为“针经”,用“海道针经”总其称,也就是今天所说的航海指南工具书。 其实“海道”,就是成熟的航线,这些航线具有重大的商业价值,,每条海道对船家来说,都是生财之道,所以,针经一般都仅在家族内传承,轻易不会外传。 “针经”不仅仅单纯的海图,更是有关航线上季风洋流、暗礁气象等重要水文资料的总结,是非常宝贵的航线资料。 而黄文彬的这份《闽海针经》,就是黄家祖先从福建出发,前往南洋的航线总结。 杨思忠翻开看了一下,这份《闽海针经》十分详细,还有很多精美的手绘海图。 如果《闽海针经》记录的航线还能通航,就解决大明水师南下的问题! 杨思忠看向黄文彬问道: “进献此书你就立下大功,某人也要欠你的人情,说说你想要什么?” 黄文彬在心理斗争了半天说道: “大银台,属下想要离开通政司。” 说到这里,杨思忠的眉头皱起来。 黄文彬害怕的说道: “大银台,属下自从来通政司后,每日兢兢业业,却还是处理不好公务,实在有负大银台的重托。” “属下也不是有多大志向的人,请大银台成全。” 杨思忠盯着黄文彬,确认他说的是真心话,于是说道: “也罢,你想要去哪里?” 黄文彬本以为可以离开通政司就是喜事了,没想到杨思忠还愿意帮自己运作。 他连忙说道:“属下想要去国子监。” “国子监?” 杨思忠皱眉说道:“如今国子监也不是清闲去处,你确定要去国子监?” 黄文彬自然知道,国子监的工作越来越多,司业沈鲤多次上书,请求朝廷扩充国子监的人手。 国子监缺人,那当然更容易调入。 而黄文彬选择国子监的原因也很简单,国子监不会外派。 国子监就只有南北直隶有设,最多就是派往南京国子监,那也是个享福的闲差。 黄文彬好不容易从地方上调入京师,再也不想要去地方受苦,所以选择了国子监。 黄文彬坚定的说道: “属下从小就想要教书育人,请大银台成全!” 看到黄文彬如此坚决,杨思忠说道: “既然如此,本官会和高阁老说这件事的。” 黄文彬大喜过望道:“多谢大银台!多谢大银台!” —— 次日。 沈一贯冲入了报馆,告诉了通政司黄文彬进献《闽海针经》的事情。 沈一贯说道: “陛下已经下旨,让人核对《闽海针经》的真伪,如果确定为真,那子霖兄所奏下南洋之议就成了!” 苏泽想起来那个内向的通政司经历官,没想到竟然是他帮着自己通过了奏疏。 黄文彬能将家传的《闽海针经》拿出来献给朝廷,苏泽心中也有些感动,大明朝也是有不少忠臣的啊。 再次记住黄文彬这个名字,苏泽打开了系统。 果不其然,系统弹出了结算报告。 【通政司经历官黄文彬进献家传的《闽海针经》,打消了皇帝和群臣对南洋航线的疑虑。】 【《请巡疆南洋疏》通过,皇帝命令停靠在澎湖的大明水师开拔前往南洋。】 【在《闽海针经》的指引下,水师只用了十天时间,就安全抵达了马尼拉城。】 【南洋通政署主司张宣,组织马尼拉城邦上层迎接大明王师。】 【马尼拉城邦向大明称臣,再次成为大明藩属国,并由华人商团和吕宋国旧贵族组成城市议会,共同统治马尼拉城。】 【大明水师协助马尼拉城建造炮台,在城内组织华人工匠建造炮弹厂和火药厂,坚固马尼拉防御。】 【西班牙人听说大明水师抵达,大为惶恐,放弃了夺取马尼拉的计划。】 【国祚+5。】 【威望+500。】 【剩余威望:1890。】 (本章完) 第281章 跳帮战 第281章 跳帮战 澎湖,台南,大明水师落锚地。 自从琉球南下后,大明水师抵达澎湖。 虽然靠港落锚,但是水师提督李超还是下了命令,船员只能轮流上岸休整,每艘船上还是要留下足够的机动的人员值守。 对於提督的命令,水兵们也只能执行,宣慰使宸昊也是舰队的监军,如果违反军籍被他抓到,那就不是关禁闭这么简单了。 在经过两段航行之后,整个大明水师已经逐渐有了默契,正在向著一支成熟的海军转化。 对於海军来说,没有什么比实战航行更锻链人的了。 在大海上航行的时候,每一艘船就是一个抱团的小集体,需要团结起来应对海上的各种危险。 船员服从命令,逐渐建立起信任的纽带,而这些就是水师的战斗力。 “张火长,轮到你下船了。” 张敬修应了一声,在航海日誌上写上了天气后,就从船舱中出来。 在登莱海务教习所学习后,张敬修正好赶上了大明水师组建,他顺理成章的加入大明水师。 海务教习所出来的自动成为军官,张敬修最初的职位是副火长。 火长,是舰船上负责运用天文观测、水文测算及罗盘操作技术確保航行安全,在一艘船上是仅次於船长和水手长的第三號人物。 张敬修这艘船名为直沽號,大明水师的新舰船都是以开埠的港口城市为名。 直沽號就是一艘改良过的三桅大帆船,主体结构全部使用苦兀冷杉製造,在吸取了西洋帆船的风帆和船体结构后,又加入了东方造船技术中的船厢和船舵系统。 配合大明最新的天文导航技术,直沽號顺利完成了从登莱到琉球,再从琉球到澎湖的两次远洋航行。 直沽號的火长在航行到琉球的时候染病,於是被安置在琉球养病,张敬修接替前任火长,成为直沽號的新任火长。 作为帮著船指引方向的火长,这个职位是很重要的。 水手长虽然是船上的第二號人物,但是水手长在船上的位置更类似於士官长,是从普通海员中提拔出来的有威信老兵。 所以火长虽然只是第三號军官,但在船长无法履职的时候,则会跳过水手长由火长接替船长。 谁也不会让一个不懂导航的水手长驾驶船只。 除了这三个军官职位外,一艘船上还有舵工(掌舵),船医这些也属於军官,剩下的就是普通水手了。 大明水师的主要军官,基本上都是登莱海务教习所出来的,比如直沽號的船长就是张敬修在教习所的教官。 而水手则是从沿海卫所的士兵和沿海地区的渔民招募的,水师的待遇相当不错,所以船员都很珍惜这个机会。 张司是直沽號的的瞭望手,他是直属於火长张敬修的水手。 他喊著张敬修从船舱里出来,来台南的码头上逛上一逛。 航海是一种特殊的体验,在封闭的船舱上,小集体就会摒弃掉其他的东西,船员之间的关係是很紧密的。 如果是在其他军队中,军官和士兵涇渭分明,但是海上生活模糊了这种界限。 张司本名张四,是张敬修给他改名,因为两人都姓张,张司也逐渐和张敬修熟络起来。 因为大明水师的停靠,台南码头上出现了固定的集市。 而隨著台南来往船只的增加,一些集市已经开始变成店铺。 台南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张敬修每次下船,码头都会大变模样,这一次整个码头的商业区已经颇具规模,很难想像这里在半年前还是个荒地。 一年多前,李文全带著种植园主来到了澎湖,蔗贸易吸引了更多福建和广东商人跨海抵达澎湖,更多的种植园建立起来。 有了种植园,就需要將蔗运输出去,於是李文全领著商人一同建设了台南码头。 码头变成港口,澎湖巡检司迁回澎湖,设在台南,更加速了台南的发展。 新式灯塔建造起来,这种灯塔採用鯨脑油照明,使用特殊的玻璃镜片,如同水波纹一样展开,却能將光线聚焦在笔直的光柱上。 台南灯塔的光芒,在没有雾的晚上,在二十里外都能看到灯塔的光芒。 妈祖庙自然也建立了起来,就坐落在灯塔边上。 妈祖庙又带来了庙会和集市,紧接著就是码头的商业区开始成型。 “两位军爷,上等的蔗酒,免费品尝!” 在卖酒的铺子前,张敬修停下脚步。 蔗酒是水手最喜欢的酒,大明水师在船上禁酒,但是不约束下船的海员喝酒,只要不喝到叮酊大醉不能按时回船就行。 这些日子,舰船上的水手舱室內都是酒精和呕吐物混合的味道,军官对此的態度是,看著那个水手先吐出来,就罚他打扫船舱就行了。 海上生活已经足够紧绷,再严厉的船长也明白张弛有度。 “火长,您不是不喝酒吗?” 张敬修皱眉说道: “这好像是登莱的蔗酒牌子。” “这位军爷识货啊!本店卖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金蔗酒!而且都是本岛生產的。” 紧接著这名伙计在玻璃杯中倒出了蔗酒,酒体呈现琥珀一般的金色,张司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金蔗酒,是比普通蔗酒更高端的蔗酒。 据说是普通蔗酒再放入木桶中陈酿一段时间,混合了木桶的香气,酒也会向金色转化,於是被命名为金蔗酒。 这种蔗酒的甜味都被转化掉了,再加上顏色特殊,成为朗姆酒中的高端品种,在京师的上层权贵中也开始流行开。 张敬修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在教习所帮著同学补习算学,赚到第一笔钱后,就买了一瓶金蔗酒送给父亲。 也正是张居正在府中宴请的时候用金蔗酒,这才打开了金蔗酒在上层的口碑和销量。 酒体和香味,都和自己在登莱闻到的差不多,果然是真货。 张敬修疑惑道: “金蔗酒不是只有登莱的酒厂能產吗?” “这位军爷,世子爷已经在台南建酒厂了,这些金蔗酒就是本岛產的,现在南洋的商人都直接来岛上进货。” 台南果然发展起来了啊。 台南种植的金鸡纳树已经开始產出金鸡纳霜,在明白了蚊虫是传播疟疫后,李文全在建造台南的时候,也清理了城內的水塘,控制蚊虫的数量。 除此之外,台南还有驱蚊的蚊香厂,使用混合了艾叶的盘香,点上后就能有效驱逐室內的蚊虫。 这些措施下,澎湖的疟疫大大减少,工匠们也愿意为了更高薪水,前往台南工作。 原本白加工,蔗酒酿造这些產业要设在大明的港口,是因为这些地方才能招募到工匠,工匠也担心“瘴气”,不愿意南下。 但是现在疟疫的问题解决了,工匠也愿意为了高薪前往澎湖。 这其实才是最高效的办法,白和蔗酒直接在產地加工,就能省下很多运输成本。 而且澎湖的位置关键,正好是南洋航道上的关键节点,贸易自然繁荣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码头上响起了集结號声。 “晦气,咱们刚下船就集结。” 张司暗暗吐槽了一句,张敬修却说道: “快走吧,你没听到號声不止一种吗?” 张司这才反应过来,他脸上略带激动的问道: “火长,难道要起航了?” 张敬修点头,码头上也骚乱起来,大明水师的船员纷纷返回各自的战船。 等回到战船上,张敬修和张司听到了启航的消息,但是听说目的地是吕宋马尼拉后,眾人的脸色又变了。 甚至有水手当眾嘟囔起来。 但是隨著船长身后的太监咳嗽了一声,所有的不满都消失了。 宣慰使宸昊手下的监军太监,负责直沽號的军纪,服从命令是水师的天职,虽然大家都想要儘快返航,但面对这名铁面执行军纪的太监,还是都將不满吞了下去。 这名监军太监又说道: “宣慰使大人已经向朝廷请命,马尼拉这段航程双餉,军官敘功一次。” 听到这里,眾人纷纷欢呼起来。 回家!回什么家! 按照兵部制定的新条例,水师军官晋升全看军功。 敘功一次对於军官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事情,如果要晋升关键的职位,就要积攒足够的军功。 就这样,大明水师从台南港口出发,沿著朝廷下发的《闽海针经》,向著马尼拉航行。 —— 航行两日后。 张敬修已经將《闽海针经》全部记熟,这確实是一本非常详细的针经。 船队在针经的指引下,绕过了不少暗礁,还搭上了一条顺风带,此时已经看不到陆地了。 “放节板!” 水手呼喊著號子,將一节一节的板子放入海中。 等到张敬修抬手,水手又喊道: “收节板!” 节板,就是船上用来测量速度的木板,这些板子一节一节的,在航行的时候放入海中。 等到一定时间后,再根据放下节板的数目,可以简单估算航速。 再根据海图上出发位置和方向,就能简单计算出船的位置。 再辅助最新配发的六分仪,计算船所在的纬度,最后加上《针经》对於海上標誌物的记录,就可以完成南洋地区的海上航行了。 当然,要实现跨洋航行,这些就不够了。 跨洋航行的导航问题,需要等到经度测量的问题解决后,才能彻底解决。 其实这个时代的西班牙人的跨洋航行,也基本上都是在赌命。 苏泽穿越前时空,海底沉没的西班牙宝船可不少。 就在这时候,桅杆上响起了急促的铜锣声。 “西南!西南!” 张敬修抬起头看向桅杆上的瞭望手张司,铜锣声持续作响,船长李经也从船舱里出来。 张敬修则拿起隨身的望远镜,看向西南方向的水域。 “船长,海盗!” 李经一言不发走过来,他也拿起望远镜,果然看到西南海平线上,出现了两艘桨帆船。 “船长,风停了!” 舵工老刘说道,眾人脸色有了变化。 如果在有风的情况下,桨帆船是绝对追不上三桅帆船的。 李经冷静下令道: “升龙旗!” 水手们迅速在桅杆上升起了代表大明水师的龙旗,但是这两艘桨帆船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加速的驶来。 “看来是躲不掉了,燃起狼烟,准备接战!” 船长李经经验丰富,他这辈子大半时间都在海上,做过海防所的舰长,也带领过商船躲避倭寇海盗。 李经很清楚,在无风的时候,帆船是跑不过桨帆船的。 海盗船上的浆手都是海盗劫掠的船员,他们被铁索固定在舱底,吃喝拉撒都不能离开。 如果直沽號战败,船上的水手就会成为海盗的奴隶,成为海盗船上的“耗材”。 一名浆手的平均使用寿命是两个月。 张敬修迅速思考起来,亮明了大明的龙旗,海盗还敢衝过来,显然是专门衝著舰队来的。 大海茫茫,尺度绝对要比陆地大多了,即使是舰队航行,在这个船与船之间只能依靠旗语通讯的年代,舰队內船只的间隔也是很远的。 直沽號又位於舰队的尾部,短期內是不可能得到支援了。 李经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下令燃起狼烟,也只是为了安抚人心。 张敬修心中有些紧张,这是直沽號第一次在海上作战,大家都看向李经,这时候船长就所有人的主心骨。 “准备炮击,霰弹炮。” 李经再次下令,自然有传令兵前往炮舱。 张敬修一直在学习,他很快明白了李经的决策。 桨帆船在无风环境下的动力是船桨,所以链弹这种专门用来攻击桅杆的炮弹是不適合的。 链弹是用铁链绑在一起的两个铁球炮弹,发射之后铁链帮著铁球旋转,可以撕裂帆索、击碎桅杆。 大明水师称之为“断桅砲”,是工部装备的新式炮弹。 而普通实心炮弹,则是用来远距离攻击的。 很显然这个距离也是不適合的。 那自然要选择霰弹炮,这种近距离杀伤敌人的炮弹。 直沽號要比这两艘海盗桨帆船要高,海盗要接舷战是占据劣势的,因为他们要爬上直沽號的甲板。 使用霰弹炮,就可以对攀爬的海盗產生杀伤。 不过这还不够。 李经拍了拍张敬修的肩膀道: “你留在船上,接替我的位置。” “拿起武器,准备跳帮!” (本章完) 第282章 顺义王之死 第282章 顺义王之死 张敬修丝毫没有因为担任临时船长而激动,而是担忧的看向李经。 以直沽號的火力,完全可以用火炮打崩海盗。 李经选择跳帮作战,那就是为了抓海盗的活口了。 张敬修实在不明白,船长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短兵交刃的风险是很大的,一个放冷箭的海盗,就可能杀死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士。 李经看出了张敬修眼中的疑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举人,不经歷一场跳帮战,怎么能成为合格的海员?”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两艘桨帆船终於靠近了直沽號。 海盗们將带著绳索的铁鉤拋向直沽號,嘴里发出鬼哭狼嚎一样的欢呼声。 铁鉤咬住了直沽號的船舷,两艘船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被拉近。 紧接著左右各有带著铁鉤的接舷跳板伸向了直沽號,牢牢地掛在了船壳上。 这种跳板两侧都带铁鉤。一旦鉤住,极难鬆开。 这就是接舷战了,李经不再和张敬修多言,而是直接登上了直沽號的船楼。 原本直沽號就要比两艘桨帆船高,船楼更是高出了一大截,李经抽出佩刀,大喊一声: “跟老子上!” 直接就从船楼上跳了下来,砸在了左侧桨帆船的甲板上。 而水手长则从另外一侧领著人跳向右侧的桨帆船。 隨著这帮水手开始跳帮,两艘桨帆船都被砸的摇晃起来。 张敬修冷静下来,开始指挥直沽號上剩余的水手防御海盗。 首先是火炮。 这时候直沽號太高反而成了一种劣势,因为炮舱都要比桨帆船高,炮手们不得不將火炮的尾端抱起来,对著接舷跳板上涌过来的海盗。 因为炮身需要冷却和装填,炮手知道有效杀伤的机会只有一次,都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这时候李经已经跳到了桨帆船的甲板上,也许是没想到直沽號的反击这么快这么猛,接舷跳板上的海盗迟滯拥挤了一下。 “放!” 火炮猛射,木塞板绑著的铁丸从炮口散射出来,瞬间將接舷跳板最前方的海盗射成了血雾! 大量的铁丸还在飞射,给海盗们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这场跳帮战到了这时候,其实已经没什么悬念了,这两艘船的海盗,单方面成了直沽號的练兵场。 李经跳上了桨帆船,就直接用一记重劈斫在了面前海盗的脖子上。 这记重劈一下子便把海盗的脖颈砍断,血液直接喷射上了海盗的船帆。 李经漂亮的重劈更是激发了水手们的血勇,措手不及的海盗们纷纷被砍翻在地。 而那些侥倖躲过了火炮弹丸,衝上直沽號的海盗,则撞上了舰队上的鸟銃队,又一次迎接上了鸟銃队的弹丸。 战后。 李经留下了几个海盗,將他们关在直沽號的牢房中,然后將两艘海盗船的跳板铁索斩断,任由它们飘荡在海中。 在李经下达命令的时候,张敬修忍不住问道:“船长,那些浆手?” 李经並没有解救那些浆手,只是斩断了他们的铁索,然后將他们和重伤的海盗一起,扔在桨帆船上自生自灭。 李经说道:“慈不掌兵啊,而且我们也没办法带著两艘船航行,若是浆手中藏著海盗怎么办?” 李经这么一说,张敬修也沉默了。 不过张敬修也没有多少时间来进行道德挣扎了,几名海盗的审讯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原来这帮海盗进攻大明水师,是因为在南洋海上出现了一则谣言,悬掛大明龙旗的舰队载著大明皇帝的宝藏,正在驶向马尼拉。 至於为什么大明皇帝,要將满艘船的黄金运到马尼拉,海盗们中有著各种流言。 等听到这个消息,李经的眉头皱起来。 这次南洋之行果然没这么简单。 至於到底谁不想要大明舰队抵达马尼拉,李经心中也有几个猜测。 但是现在也不是討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李经再次命令燃起狼烟,这一次狼烟终於得到了回应,一艘大明舰船出现在视野中。 过了半天,舰队才重新集结,李经向水师提督李超报告了这次海盗袭击的事件。 李超听完了李经的报告,不怒反笑说道: “这帮宵小,竟然要用这些无耻手段来阻扰吾等入南洋,实在可笑!” 紧接著李超看向身边的宣慰使宸昊。 作为舰队提督,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要和监军太监共同决策。 如果宸昊执意要返航,那李超肯定也要考虑他的意见。 这名大太监一直闭著眼睛,等李超表態完毕,这才睁开眼睛说道: “我大明只是少踏足南洋百年,这帮宵小就如此猖狂,既然群小要来,正好清理一下航路。” 听到宸昊也支持自己,李超立刻下令道: “保持航距航行,把龙旗都给本督掛起来!” —— 苏泽並不知道,在【手提式大明朝廷】中简单的一句话,“水师只用了十天时间,就安全抵达了马尼拉城”,竟然还有这么多的波折。 不过此时的大明朝廷的热点,已经迅速从南洋问题转而北上。 俺达汗,或者说大明册封的顺义王死了。 这个消息传到京师,立刻引起了剧烈的震动。 没办法,虽然大明已经和俺答部签订合约,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份合约是全部靠著俺达汗本人维繫的。 可以说是俺达汗本人的政治威望,维持了草原的稳定,同时也维繫了这份合约。 而俺达汗一死,別说是大明的合约了,就连俺答部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草原政权从来都是一个“大帐篷”,很多小部族都是向俺达汗这个人效忠的,而不是向俺答部整个部族效忠的。 而且俺答部自己內部也存在很多问题。 皇帝又紧急召集阁部议事,还特旨要求苏泽也到场。 在这场会议上,曾经出使板升城的鸿臚寺卿王世贞详细介绍了俺答部的局势。 俺答汉的长子和继承人黄台吉,本身就对俺达汗和大明封贡的事情表示反对。 只不过在东胜卫之战后,迫於当时的局势,这才达成了封贡。 俺答部內部,也有一部分强硬派,认为不应该向大明称臣封贡,认为俺答求贡是软弱的行为。 黄台吉也得到了这一部分的政治势力支持。 等听完了王世贞的匯报,隆庆皇帝皱著眉头,他看向眾臣问道: “难道九边又要战事再起?” 这时候兵部尚书曹邦辅站出来说道: “陛下,山西有定远伯坐镇,还有东胜棱堡护卫,俺答部不会轻易南下。” “但如此动乱之季,总有宵小想要浑水摸鱼,还需要敕令九边严加守备。” “可户部今年削减了备边银。” 听到这里,隆庆皇帝也明白曹邦辅的意思,他大手一挥说道: “从內帑拨出五十万银元,动员九边卫所备边。” “陛下圣明!” 苏泽老老实实站在角落,跟著眾臣唱了一句圣明。 不得不说,隆庆皇帝这点还是很大气的。 他也清楚外廷的困难,备边银支出本身就是为了国家防务,在这点上他也没有吝嗇过。 解决了边境问题,隆庆皇帝又看向重臣们。 这时候张居正站出来说道: “俺答为朝廷册封的顺义王,现在他薨逝,朝廷理当派遣弔唁使臣前往。” 王世贞站出来说道: “臣愿往。” 苏泽看著张居正和王世贞的配合,隆庆群臣果然也都是有担当的,这时候也体现出一个强大执政团队的能力了。 派遣弔唁使团自然是为了试探俺答部的態度。 高拱又补充提醒道: “王鸿臚可以身兼册善使。” 册善使,是负责宣传朝廷册封旨意的使臣。 高拱的意思也很简单,如果黄台吉愿意接受顺义王的册封,那就说明俺答部会继续向大明称臣纳贡。 如果黄台吉不接受顺义王的册封,那就说明他要推翻俺答封贡,重启和大明的战事。 隆庆皇帝也连连点头,皆准张居正和高拱所请。 等到了部院大臣散去后,苏泽又被皇帝留了下来。 看著殿內的阁老们,苏泽突然觉得压力山大。 不是,陛下你跟阁老们议事,把我这个五品官留下来干嘛啊? 但是五位阁老只是瞥了一眼苏泽,李春芳拱手说道: “陛下,臣还是坚持,应该继续封贡俺答部,不宜在动兵戈。” 隆庆皇帝也有些头疼,俺达封贡这件事,大明也承担了巨大的压力。 当时群臣主战派的力量也很强,是苏泽上书力排眾议,这才促成了封贡这件事。 可没想到俺达汗竟然这么快就死了。 而经验也告诉皇帝,在草原內部局势不稳的时候,很有可能选择劫掠大明,来转移內部矛盾。 更何况如今俺达汗的继承人黄台吉,本身就是主战分子。 边境战事一开,西北又要再次陷入动乱,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和平发展良机又要错失。 隆庆皇帝从阁老们身上掠过,落在苏泽的身上。 隆庆皇帝说道:“苏爱卿,当日是你力排眾议上书请求封贡的,这件事你怎么看?” 眾阁老的目光,也都落在了苏泽的身上。 我怎么看? 面对阁臣的目光,苏泽只能说道: “陛下,臣赞同李首辅的看法,不宜再兴边境战事。” 隆庆皇帝皱眉说道: “可我大明没有兴兵之意,俺答部要南下怎么办?” 苏泽说道: “陛下,顺义王在世的时候,黄台吉反对封贡,可顺义王薨逝,黄台吉就未必真心反对了。” 隆庆皇帝有些不明白,这时候高拱接过话茬说道: “草原之上,並非和我大明一样正朔既定,国本稳固。顺义王有好几个儿子,黄台吉的位置並不稳固。” “而顺义王晚年也有换储的准备,那黄台吉自然也要拥兵自保。” “那聚集在黄台吉身边的,必然就是反对顺义王政策的部族。” 隆庆皇帝恍然大悟。 草原继承混乱,元代灭亡的其中一个原因,每次皇位继承都会爆发激烈的內斗。 但话是这样说,黄台吉身边的人必然也会影响他的政策。 苏泽说道: “其实自俺达封贡后,草原贸易日益繁荣,再未有过大规模的衝突,这无不说明顺义王求贡其实是大势所趋,大部分部族都是赞同封贡的。” “如果这些人都能展现自己的意思,支持黄台吉,那黄台吉的立场也能改变,他也无法违背草原大势。” 眾阁臣也纷纷点头,苏泽说的確实没错。 以往草原南下劫掠,其实是下层为了活命,上层则是为了大明的產品。 如今通过封贡,开放马市和允许商人通商,这时候草原上层的生活反而更好了。 至於草原底层,他们原本就不被上层当做人看,他们的意见也不重要。 可如何让这些人支持黄台吉,並且让黄台吉明白封贡是草原的集体意志,这才是个问题。 苏泽给出了方案。 “陛下,草原有收继婚的传统,臣以为,等王鸿臚去了草原后,可以说服三娘子嫁给黄台吉。” 苏泽这个方法说完,眾阁老纷纷点头,张居正更是夸讚了一句“妙啊!” 这已经超过了隆庆皇帝的政治水平了,李春芳解释道: “陛下,三娘子此人,虽是女流,却在草原有很大的影响力,俺达汗老病的时候,政务都是由她处理的。” “也就是说,草原上的封贡派,在顺义王死后,都是以三娘子马首是瞻的。” “如果三娘子嫁给黄台吉,那黄台吉就能获得封贡派的支持,这时候孰轻孰重他应该就能分清楚了。” 这下子隆庆皇帝也明白了。 黄台吉反对封贡,是为了拉拢那些反对俺达汗的人,用来自保的手段。 现在俺达汗死了,他要坐稳草原共主的位置,自然还需要这些人的支持,那大明和草原只能再次开战。 只有开战,黄台吉才能拿稳自己手里的权力。 如果能让三娘子嫁给黄台吉,那黄台吉等於直接获得了草原支持封贡一派的效忠,那他的汗位就此稳固,自然没有必要通过发动战爭来获得权力了。 东胜卫之战后,其实草原高层也有共识,就是黄台吉,也未必真的想和大明开战。 隆庆皇帝说道: “准奏!” (本章完) 第283章 羊吃人 第283章 羊吃人 离开皇宫之后,苏泽还是不太放心。 在原时空,黄台吉继位后,延续了俺答汗的政策,接受了大明顺义王的册封。 三娘子也嫁给了黄台吉,继续辅佐他完成和大明互市的政策。 可是这方时空已经被自己改动到面目全非了。 歷史上俺答汗还要更晚去世,而且在去世前还完成了引乌思藏黄教入草原的政策。 其实这也是日后草原百年平安的原因之一。 黄教,就是藏地佛教,在愚民统治上具有超凡的作用。 但是这一次俺答汗还没迎接黄教入蒙,就已经身死了,大概是东胜卫之战对他的刺激很大,加上他身体不好,直接提前去世了。 苏泽想了想,为了更加保险,决定还是上疏试试。 法理上说,草原已经接受了大明的册封,那也就意味著草原是大明朝廷的一部分。 那自己的【手提式大明朝廷】,是不是就能影响到草原? 抱著试一试的心態,苏泽草擬了一份奏疏。 【请再册顺义王王疏】 苏泽这份奏疏內容很简单,就是请求朝廷继续册封俺答汗之子黄台吉为顺义王,延续封贡草原的政策。 重点自然不在於让朝廷同意,而是苏泽要看看,能不能通过系统,强行让草原接受册封! 就算不行,系统也能模擬这次册封的结果,提早做出应对。 苏泽写完了奏疏,立刻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擬开始】—— 【请再册顺义王王疏】本身就是皇帝和內阁共议的结果,皇帝迅速批红,同意派遣使团,继续册封黄台吉。 十日后,使团来到板升城,但只有三娘子,以顺义王妃的身份迎接了使团,黄台吉並没有露面。 使团只完成对老俺答汗的弔唁,未完成册封黄台吉的任务。 ——【模擬结束】—— 【剩余威望:224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10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苏泽连忙问道: “系统,支付了1000威望,就能让黄台吉按照奏疏內容,接受大明册封吗?” 【可以,系统作用於大明及大明朝贡体系內的政权。】 果然可行,苏泽自然是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1240点。】 苏泽上疏后,皇帝果然下旨。 由鸿臚寺卿王世贞担任弔唁册善使,让他前往草原弔唁顺义王,並在葬礼上册封黄台吉。 沈一贯自然担任副使,隨同王世贞立刻从京师启程。 临行前,苏泽又叮嘱沈一贯,有事情及时用【飞鸽传书】联络。 苏泽又拿出一个锦囊,交给沈一贯说道: “如果黄台吉愿意封贡,可以拿出这份协定,让他向草原交代。” —— 使团按照之前的路线,还是先前往山西,再从大同出塞,经过东胜卫后继续北上草原。 因为情况紧急,就连王世贞这样的文人都放弃了乘坐马车,从京师出发后就沿著驛道疾驰,一口气到了宣府这才停歇了半日。 宣大总督王崇古亲自来驛站,向王世贞说明了草原的情况。 王崇古刚步入仕途的时候就和王世贞一同在刑部任职,两人是也是旧相识了。 寒暄了两句,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王崇古忧虑的说道:“元美(王世贞字)兄,局势不妙啊。” “自从俺答汗病重后,边塞常有异动,山西商人也匯报,说经常有匪盗洗劫商队,这些劫匪都装备强弓,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匪盗,可能是部族的精锐。” “现在山西商人都不敢深入草原做生意了。” “更糟糕的是十天前,黄台吉以走私种马的名义,查封了一座马市,还没收了不少商人的財產,现在山西的商人都在抱怨,还有要向朝廷请愿,惩罚草原的。” 听到这里,王世贞和沈一贯也觉得头大。 沈一贯问道: “报纸上不是说,开放互市之后,大明和草原的贸易往来频繁,关係日益融洽吗?黄台吉这么干,难道这些部落头人也都跟著他吗?” 王崇古嘆道: “报纸上说的对也不对。” “请王总督赐教。” 王崇古说道: “原本刚刚开始互市的时候,大明商人贩卖的就是草原缺乏的盐铁茶等必需品,加上一些丝绸这些贵重品,而草原用马牛羊来交换,这个时候双方的確实是很融洽的。” “草原牧民得到了必需品,草原头人拿到了大明的珍宝,大明商人获得了牲畜带回贩卖也能赚上一笔。” “但是渐渐的就变了。” 王崇古说道: “盐铁茶虽然赚钱,但商人多了,利润也低了。大明的贵重品也是,部落中能买得起人不多,需求也有限,但是大明对於草原的需求越来越多。” “马牛羊等牲畜是一方面,羊毛草木灰也成了大头,另外硷石的需求最近也大涨。” “大明商人靠著原本的货物已经无法保证贸易平衡,於是商人们贩卖起了蔗酒。” 王世贞想起了蔗酒,这种带著甜味的酒在京师也颇受欢迎,但因为在民间贩卖,难登大雅之堂。 而且蔗酒除了甜味之外,没有粮食酒的那种五穀香气,所以在大明喝蔗酒最多的,就是码头的漕运力夫,他们凌晨卸货之后,就会在码头附近的酒肆喝酒吃饭,然后回家睡觉。 王世贞问道:“蔗酒不好吗?” 王崇古说道: “好,就是有点太好了。” 王崇古嘆息道: “蔗酒的价格不高,普通牧民也能买得起,草原生活严酷乏闷,很多人就以喝酒解乏。” “时间长了以后,很多牧民就离不开蔗酒了,蔗酒的销量日益增长。” “但是牧民能拿出来东西也有限,羊毛和牲畜卖完了之后,他们就开始焚烧草场,把草木灰卖给大明商人。” 王世贞皱眉道: “这不是杀鸡取卵吗?” 王崇古点头说道: “可不是嘛?还有的牧民发现,羊毛能卖出高价,他们就不再饲养战马和牛。” “到那时羊这东西,是连草根都不放过的,养过样的草场,下一季都不会长草,但是牧民也不管这些,只知道扩大羊群,然后用羊毛换酒。” “养羊也要更多的草场,部族之间竞爭草场的衝突更多了,这些日子就有不少战败的蒙古人来到宣府长城外,请求內附大明。” “草原上称之为『羊吃人』。” 这下子王世贞和沈一贯也傻了,他们没想到,在繁荣的草原贸易下,竟然有如此残酷的真相。 王崇古说道: “所以黄台吉如今举著反对封贡的气质,號召断绝马市,也获得了不少草原贵族的支持。” “他们认为是大明商品败坏了人心,要將大明商品驱逐出草原,才能恢復草原的荣光。” 王世贞说道: “可笑,人心败坏岂能怪商品?” 王崇古摇头说道: “可这话在草原上还是很有號召力的,不少牧民都因为蔗酒家破人亡,一些部族也禁止牧民喝蔗酒,草原上的祭司也在宣传神諭,说是沉溺蔗酒的人没办法回归长生天的怀抱。” 沈一贯弱弱的问了一句: “有用吗?” 王崇古摇头说道: “当然没用了,那些贵族头人自己都喝蔗酒,如何让牧民禁酒?再说了现在蔗酒贸易如此繁荣,就是马市关闭了,恐怕贩运蔗酒的也不会少。” “就以草原的能力,能管得住这些走私商人吗?” 王世贞和沈一贯都摇头。 以往大明也管不住走私商人,更別说草原了。 沈一贯想起了如今大明对草木灰和羊毛的庞大需求。 烧制玻璃需要硷,製作肥皂需要硷,冶铁铸造也需要硷,製盐也需要硷。 如此庞大的需求,已经让京师附近的草木灰都烧完了。 烧完了京师的草木灰,商人就开始四处搜集硷的来源。 然后就有了草原上的草木灰进口贸易。 接著草原上发现了天然硷石,算是缓解了一些行业的需求,但是听说在京畿周围不断涌现的玻璃工厂,让硷石一直处於短缺状態。 工厂需要的可是长期稳定的供货,这让商人们日夜不息的来往草原,高价收购各种硷。 听说这次和草原关係紧张后,最焦虑的就是这些玻璃工厂的工厂主了。 没有硷就没办法生產玻璃,现在玻璃卖出去可是高价,但是隨著工艺发展和更多的玻璃厂投產,玻璃的价格一定会迅速降低的。 所以越早的生產出玻璃,就越是能赚到大钱。 除了玻璃之外,皂化產业也对硷的需求。 精油皂和籽皂,前者因为本身腥味难以去除,后者则因为籽会造成不孕,一般都只有普通百姓使用。 可隨著苏泽“微虫致病说”在报纸上的宣传,有关“卫生”的观念开始进入百姓生活。 致病的是看不见的微虫,而肥皂可以清洗手上和身上的微虫。 一些能读书识字的百姓,开始要求孩子吃饭前洗手,讲究一点的甚至要求用鯨油皂洗手。 这样下来,果然生病的概率要少了很多。 在这个年代,疾病对待穷人和富人都是公平的,於是京师有钱人家中也开始使用鯨油皂。 可精油皂的海腥味,还是让很多人难以接受,於是京师又出现了猪胰香皂。 说是猪胰子,其实哪有这么多的猪胰子,这就是用猪油和硷进行皂化的猪油皂。 猪油皂味道温和,然后加上一些香味物质,就可以用高价出售,很快风靡京师的上层圈子。 这些都促进了对硷的需求。 而羊毛的需求就更大了。 羊毛御寒的效果,已经在去年冬季得到了验证。 而且经过毛纺织工艺的不断升级,羊毛的价格也逐渐走低。 製作同样的衣服,羊毛线的价格略高於布,低於丝绸。 现在就是普通人家的妇人,也会想办法学一下织毛衣的技术,帮著自家男人织个围巾或者帽子。 就在沈一贯启程前,他听妻子杜氏说,她参加了一个苏泽妻子赵令嫻组织的织毛衣活动,说是要给东胜卫的戍卒织毛衣御寒。 这个活动得到了京师很多贵妇的支持,大小官员的妻子都承诺在入冬前捐一套毛线冬衣。 这还只是京师一座城市的需求。 这样庞大的贸易需求,是能阻挡的吗? 大明和草原的关係,已经彻底的改变了。 大明需要草原,草原更需要大明。 沈一贯有一种想法,就算是黄台吉要开歷史倒车,拒绝封贡,他的政权也坚持不了多久。 只不过那样会给大明和草原都带来伤害。 沈一贯想到一切的“始作俑者”,苏泽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吗? 不过仔细想想,这还真是苏泽的风格。 在宣府修整之后,使团继续前进,这一次在大同前的驛站王世贞都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向著草原而去。 使团又经过了东胜卫棱堡,见到了驻守在棱堡之中的戚继光。 每次见到棱堡,沈一贯都感觉到恐惧。 这种具有强烈几何美感的建筑物上,可以说每一寸墙面的染红了血液。 这种恐怖的堡垒,是整个世界军事工程学的集大成之作。 沈一贯试著想,如果自己是进攻方,恐怕用再多的人命,也无法攻克这可怕的棱堡吧。 戚继光对於使团的到来十分的高兴,他再次派遣自己麾下精锐,护送使团北上。 不过戚继光倒是对局势乐观很多,他认为东胜卫棱堡的存在,就算是黄台吉不接受册封,以目前九边的实力也能据守。 要是蒙古人真的不识抬举大举进攻,戚继光也不吝嗇再送他们一场大败。 戚继光的信心,也给了王世贞信心。 再怎么说,外交都是以国力为后盾的博弈。 戚继光对大明的兵力有信心,那他施展外交的空间就大了很多。 从京师出发十天后,王世贞风尘僕僕的来到了板升城外。 等见到迎接自己的顺义王妃三娘子后,王世贞心中咯噔了一下。 最糟糕的情况果然发生了,黄台吉都不来迎接使团,这也说明了他的態度。 再次见到三娘子,这位曾经协助俺答汗完成封贡的女强人憔悴了不少。 不过她还是儘可能用最高规格的礼仪,迎接了大明使团。 例行慰问后,王世贞故作惊讶的问道: “顺义王储黄台吉何在?” 三娘子有些吞吞吐吐,王世贞压低声音说道: “三娘子,若是黄台吉不接受大明册封,草原將有大祸!” (本章完) 第284章 让草原再次伟大 第284章 让草原再次伟大 三娘子露出哀戚的表情,她屏退左右后说道: “贵使说的道理妾身都明白,可如今的局势,黄台吉也不会听从妾身的话。” 三娘子等於明確说了,俺达汗的继承人黄台吉反对封贡路线。 接著三娘子说道: “贵使也放心,妾身会竭力保证使团安全的。” 王世贞的脑子飞快转动,他问道: “吾等的安危三娘子可以保证,那谁能保证三娘子的安危?” 三娘子脸上露出黯然的表情,最后说道: “那妾身就去给大汗守陵。” 王世贞非常了解草原的习俗了,到了三娘子这个地位,所谓“守陵”其实就是殉葬的意思。 王世贞说道: “在下有一策,可以保三娘子周全,也可保大明和草原安定。” 三娘子连忙问道: “请贵使赐教!” 王世贞说道: “请三娘子嫁给黄台吉,再劝说他接收顺义王之位!” 三娘子愣了一下,却有些迟疑的说道: “贵使的意思妾身明白,可黄台吉本就有妻子,又能如何拋下娶我?再说老汗在的时候,他与我处处敌对,又怎么会娶我?” 草原女子谈起再嫁本来就没有多少心理负担,但是三娘子也不可能主动向黄台吉说要嫁给他。 “此时休要再提,贵使还是去弔唁老汗吧。” 三娘子不在討论这个话题,这让王世贞也觉得无从下手。 接下来使团来到了俺达汗停灵的地方,在完成了弔唁礼后,王世贞和沈一贯依然没有见到黄台吉。 当日,使团在板升城內的迎宾馆內住下。 沈一贯焦急的说道: “王大人,这黄台吉迟迟不肯见我们,悖逆之心已经昭然,吾等还是应该立刻向朝廷报告,早做军备啊!” 王世贞此时脑子也很乱,他说道: “你立刻派遣得力人手,將消息送回去。” 沈一贯立刻將草原的情况写下,装入加急信件中,派遣使团中的急递骑手送回。 王世贞来回踱步,突然福至心灵的说道: “黄台吉不肯出来,那老夫就要想办法让他出来!” 沈一贯问道: “大鸿臚有好办法?” 王世贞站起来,走到书案边上提起笔说道: “老夫也只能尽力而为了,至於能不能成事,就要看天命了!” —— 王世贞提笔奋战了一夜,几乎要累倒,一大早沈一贯就立刻命令使团成员,將王世贞所写的稿子散布出去。 王世贞作为当世文宗,不仅仅对汉人的歷史传说很了解,也对蒙古的文化非常精通。 王世贞连夜写的,是一部蒙古喉歌。 喉歌,是一种蒙古的歌剧形式,一般用马头琴伴奏,通过特定的曲调来讲述传说故事。 最早期的北派元曲,就是起源於喉歌。 王世贞这篇喉歌的名字叫《忽兰朵》。 《忽兰朵》以成吉思汗的侧妃忽兰妃为主人公,讲述了她辅佐成吉思汗,又在成吉思汗死后,和成吉思汗的继承人窝阔台產生爱情,接著辅佐窝阔台的故事。 这其中有一段就是忽兰妃和窝阔台表达情愫,又担心窝阔台不接受自己心意的唱调,沈一贯听完大为拜服,不愧是当世文宗,就连写喉歌都这么厉害。 沈一贯也明白了王世贞说的办法,通过传播《忽兰朵》,来撮合三娘子和黄台吉。 至於黄台吉会不会露面,那就要看天意了。 果然和沈一贯所料,王世贞这当世文宗亲自出手,《忽兰朵》立刻在板升城里风靡开来。 喉歌本身就是蒙古人最传统的艺术形式,凡是能弹奏马头琴的牧民都能弹唱。 王世贞的歌词朗朗上口,虽然是用汉文写成,但是草原和中原纠缠了几百年,能说唱汉语的草原人也非常多。 整个板升城中都传唱这首喉歌,讚颂忽兰妃的爱情。 虽然知道黄金家族歷史的人都知道,王世贞这纯粹就是艺术家的胡编乱造。 歷史上的忽兰妃虽然是成吉思汗的侧妃,但是和窝阔台没有这种关係,不过她確实辅佐窝阔台执政过一段时间。 但是美妙的爱情都是在文艺作品中的,越是现实中不存在,越是被世人讚颂。 一直留在板升城內,却不肯见大明使者的黄台吉,自然也听到了这首歌。 黄台吉身边的怯薛沃伦赤,向黄台吉说道: “大汗!板升城中传唱这样的喉歌,编造詆毁黄金血脉,属下派人刺杀明使!” 但是另外一位怯薛兀剌赤却说道: “大汗,这首喉歌是明使见过三娘子后传出来,这是不是三娘子在放风?” 怯薛,是蒙古大汗的侍卫。 当然不仅仅是护卫这么简单,怯薛都是出自大部族,本身都是这些部族的继承人,他们更类似於蒙古大汗的近臣。 元代的很多宰相,都是出自怯薛。 这两人也是如此,沃伦赤和兀剌赤,都是草原上两个大部落的继承人,他们从小就被选入怯薛,也是陪伴黄台吉长大的。 沃伦赤勇猛,兀剌赤多智,两人就是黄台吉的左膀右臂。 这首喉歌中最精华的部分,就是忽兰妃在成吉思汗死后,对窝阔台倾诉情愫的部分。 不知道为什么,黄台吉的脑海中,浮现三娘子的身影。 他其实本来是对三娘子不感冒的。 三娘子是最坚定的封贡派,而且俺达汗在世的时候,不断扶持三娘子的势力,用来压制自己。 年老的统治者,都会扶植一些势力来压制年轻的继承人。 双方可不仅仅是政治路线上的分歧。 但是黄台吉也清楚,三娘子是个有魅力的女人。 要不然俺达汗也不会为了三娘子,將自己孙子的女人交换出去。 而在听了《忽兰朵》之后,黄台吉仿佛看到了三娘子在向自己倾诉衷肠,这让他產生了莫名的情愫。 男人总是对高地位的女人拥有特殊的征服欲。 而名义上三娘子还是黄台吉的母妃。 虽然草原上有收继婚的传统,但这种背德的感觉还是让黄台吉心痒痒的。 如果三娘子真的对自己有意思? 黄台吉开始思考这种可能性。 而很快黄台吉就想到了,娶三娘子的好处。 围绕在三娘子身边的封贡派,势力很大,这些都是从对明贸易中获得利益的团体。 无论底层牧民如何,在开放对明贸易后,草原上层的生活更好了。 有美味甘甜的蔗酒,就豪华的丝绸衣服,还有大明的珍宝,各种方便的生活用品。 再想到当年和大明敌对的日子,每一次草原南下劫掠,都抢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想要好东西还要高价从走私商人那边购买。 大明的好东西也是层出不穷,红茶、肥皂、碳炉、蔗,这些东西迅速俘获了蒙古上层的心。 大明商品实在是太好用了,谁也离不开大明商品! 这是黄台吉不愿意和大明彻底翻脸的原因。 他选择不见大明使者,就是要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曖昧。 没办法,原本支持他的势力,都是反对前任大汗政策的,也就是反对封贡的。 如果背弃他们,自己这个草原可汗可就没有支持者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能迎娶三娘子? 那自己这个草原可汗的位置就坐稳了。 还有佳人。 想到这里,黄台吉又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黄台吉留下了兀剌赤,对著他说道: “本汗派你去试探三娘子的心意。” 兀剌赤自然明白黄台吉的意思,他顶著夜色冲向了板升城的王宫。 —— 王宫中。 三娘子寒著一张俏脸,看向眼前的王世贞道: “贵使是什么意思?凭空污衊女子的贞洁,这是天朝上国的手段?” 王世贞喝著奶茶,淡淡的说道: “在下写的可是以往的故事,王妃何出此言?” 三娘子自然是说不过这些读书人的,她咬牙说道: “贵使这样羞辱我,就能让黄台吉接受封贡吗?” 王世贞放下奶罐说道: “这自然要看三娘子的心意了。” “妾身的心意?” 王世贞说道: “三娘子,您愿意嫁给黄台吉吗?” 果不其然,三娘子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 她对黄台吉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她和俺达汗是老夫少妻,也有政治联姻,但是俺达汗確实是个英雄人物。 即使是年老的俺达汗,也能看清时局,做出正確的决策。 但是黄台吉就是那种鲁莽无脑,只知道横衝直撞的草原男儿。 这也是三娘子最不喜欢的。 王世贞又说道: “草原上最厉害的烈马,也能套上韁绳,三娘子,您就是那韁绳。” “草原要走向何方,都要看您的抉择。” 就在这个时候,果然有侍女过来通报,黄台吉身边的怯薛兀剌赤求见。 三娘子沉默了半刻,这才说道:“请兀剌赤进来。” 接著三娘子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王世贞说道: “贵使既然帮著妾身主婚,当要赠我礼物才是,请贵使將《忽兰朵》原稿留在草原。” 王世贞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了一半,他立刻说道:“那就恭贺三娘子新婚了。” —— 次日,就在老俺达汗还在停灵的时候,板升城內传出消息,新任可汗黄台吉要按照草原传统,收继三娘子为自己的正妻。 这个消息刚开传出来的时候,不少蒙古贵人都认为是假消息,一直到黄台吉和三娘子一同接见了明廷的弔唁使,眾人才明白这是真的。 一时之间,板升城內欢声雷动。 板升城是一座城市。 而任何一座城市,都需要贸易的供养,板升城中的贵族,消耗了最多的大明商品,他们是最不愿意和大明断绝贸易的那一批人,也是三娘子支持者的基本盘。 那些喊著让草原再次伟大的傢伙,都是一些偏远苦寒地区的牧民,他们本来就没有可以失去的了,自然不在乎摧毁一切。 这些人本以为黄台吉会成为自己的救世主,但是他们忘记了黄台吉也是板升人。 让黄台吉放弃板升城,回到蒙古人百年前的游牧生活,他也是不愿意的。 如今黄台吉获得了封贡派的效忠,那也没必要再拉拢这些边穷的部落了。 果不其然,黄台吉宣布了和三娘子的婚事,同时也接受了大明的册封,成为新一任的顺义王。 紧接著,大明又拋出了一份更新的贸易协定。 这份协定,正是苏泽交给沈一贯的协定。 这份协定和原本的互市协定没有任何区別,只多了一条,就是日后中原的蔗酒商人,不能直接將蔗酒卖给牧民,而是要卖给顺义王指定的贵族和商人。 果不其然,新任顺义王黄台吉对这条协定非常满意。 很快在板升城內就开始宣传,伟大的新任顺义王,通过谈判让大明让步,不再向草原倾销蔗酒,而是只能卖给少数指定的商人。 这样一来,就能让普通牧民从酗酒中拯救出来。 板升城继续盛讚顺义王的英明,大贏特贏。 但是沈一贯却知道苏泽这一招的厉害。 蔗酒的需求在,难道草原人就不喝了? 禁止私自贩卖私酒,那卖给这些草原贵族商人,他们就不卖了? 这不过是让黄台吉指定的贵族和商人发財罢了。 黄台吉可以宣传自己的功劳,还可以让自己的人发財,凭空获得指定专卖的权力,安抚自己派系內部的人。 总之黄台吉可以宣传贏麻了,大明的蔗酒贸易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只不过只需要运送到蒙古商人聚集的地方,直接卖给他们就行了,不再负责最末端的销售。 对於大部分商人来说,反正市场已经开拓出来了,卖给谁都是一样的。 甚至沈一贯还怀有恶意的想著,说不定大明对草原的蔗酒贸易还要上涨,那样可就太讽刺了。 不过对於沈一贯来说,这次草原之行算是圆满结束。 继续封贡,这次出使大获成功,沈一贯看向王世贞的眼神不同了。 加上这次的功劳,王世贞距离入阁又近了一步。 就算是这次不能入阁,应该也能从九卿升任六部尚书。 要知道现任礼部尚书高仪,这些年一直都不肯上任,多次向皇帝请辞。 那自己的官路是不是也能再进一步? 与此同时,苏泽也到了系统的结算报告。 (本章完) 后半段没写好,推迟到晚上8点更新,抱歉 后半段没写好,推迟到晚上8点更新,抱歉 如题 (本章完) 第285章 子霖兄帮帮我 第285章 子霖兄帮帮我 【黄台吉继承顺义王位,继续执行俺答汗的封贡政策。】 【大明和草原继续维持稳定,省下了北方军费。】 【大明和草原贸易日益繁荣,双方联繫紧密。】 【蔗酒倾销、羊毛和草木灰贸易,带来了酗酒和草场沙化问题,为日后北疆治理带来严重问题。】 【国祚不变。】 【威望+200。】 【剩余威望:1570。】 苏泽看完结算报告,嘆了一口气。 无论是从道义上还是经济上,他也不支持所谓“羊吃人运动”的。 超过土地承载上限的过度养殖,等於透支未来的发展潜力。 而蔗酒引起的酗酒问题,也是草原贸易下阴差阳错的结果。 没办法,草原的生存情况恶劣,越是生存环境恶劣的地方,酗酒问题越是严重。 苏泽抽出一封信,这是在秀荣担任群牧监的王三写给自己的信。 王三原本是养象所的锦衣卫,因为有养马的才能,被苏泽推荐到秀荣马场。 这半年来,秀荣马场成效显著,马群规模扩大。 前些日子京畿群牧监没有马的丑闻爆发,太僕寺狠狠丟了面子,就连太僕寺卿都被迫辞职。 后来太僕寺终於发现了秀荣马场的成效,他们连忙派遣官员前往查看,在確定了秀荣马场確实有了养马成效后,立刻將秀荣马场当做典型来宣传。 王三在养马上確实有一套。 简单的说,王三不仅仅养马,还种草。 王三在春天的时候,让马场的牧子种植苜蓿、大豆等豆科植物肥田,等收割之后再长草。 在餵马的时候,也是用乾草和鲜草混合的方式,再加上豆粉来给马增膘。 王三还按照祖上传下来的养马经验,制定了两舍法来养马。 两舍法,就是在春夏的时候採取放养的方式养马,这样可以保持马的野性,维持良好的运动状態。 但是到了秋季的时候牧子收割牧草,將马关进马舍之中,採用舍养的方法来养马。 这样可以减少秋冬牧草的消耗,同时也能降低马冻死的风险,让马安全过冬。 苏泽看完,又给王三写了回信,让他总结畜牧的经验。 日益增长的羊毛需求,和环境破坏之间的矛盾,绝对不是政策问题可以解决的。 牧民绝对不会因为简单粗暴的政策就放弃养羊,而大明这边日益增长的需求,也会让商人继续鼓动牧民养羊的。 政策不是万能的。 要解决环境问题,有时候还是要靠生產力发展。 苏泽穿越前的时候,牧民养殖密度可要比古代高多了。 可是当时北疆的自然环境却好了起来。 科学化养殖,就是能提高產出,又能保持生態环境。 现在北疆的养殖业太落后了,基本上还处於靠天吃饭的水平上,对天灾没有任何抵御能力。 苏泽准备在九边附近那些內附大明的部落中,推广王三的“两舍”养殖技术。 同时苏泽还准备用【家庭种植毯】,培育更加高產的苜蓿和大豆品种。 这些九边附近的內附部落,本身也是接受汉化的草原人,等他们利用新的方法养殖赚到钱后,新技术自然就会向草原深处扩散。 能增產增收的技术,总有人愿意力气学习的。 苏泽又抽出一封信,这是房山窑厂的张明远写给自己的信。 房山县令林秉正调任山西学政,负责山西吏科试,原本是要带张明远走的。 但是张明远还是选择留在房山县,继续负责玻璃窑厂。 继任的房山县令,自然也不会得罪张明远这个刷政绩的好下属,给了张明远最大的支持。 京畿周围的玻璃產业发展迅速,但是玻璃窑厂的技术和规模优势还在,反而拉大了差距,成为京畿最大的玻璃厂。 张明远也是被逼著没办法了,这才向苏泽写信求援。 原因也很简单,前些日子的草原贸易摩擦,影响了硷的贸易,房山玻璃窑厂的硷不够用了。 没有硷,就没有办法烧制玻璃,张明远到处求援要寻找硷,但是现在整个京师都缺硷。 没办法,羊毛脱脂要硷,製造肥皂要硷,烧制玻璃需要硷。 硷已经成为京师產业的必要原料,价格日益走高,这一次的草原贸易波动,更是让所有需要用硷的工坊人心惶惶。 果然到了时候推广制硷法了。 苏泽使用【记忆香囊】,回忆过歷史书上的制硷法,最早的工业制硷法叫做路布兰制硷法。 这个制硷法的过程其实很简单。 食盐和硫酸加热,得到盐酸和芒硝,芒硝混合石灰石和煤粉煅烧,就能得到纯硷。 如今这条制硷法上的原料也已经齐备。 硫酸是硫磺加热遇水生成的,大明的火药工坊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硫化物处理经验。 煤粉和石灰石,这都是採矿业的產品,正在蓬勃发展的水泥產业,就需要大量的石灰石。 房山就有煤矿和石灰矿,也有高温煅烧的技术。 不过这件事,还得是要让自己的好弟子小胖钧去做。 在製备盐酸酱油的时候,东宫的工坊积攒了化工经验,也拥有配套的设备。 苏泽將制硷法写下来,准备下次讲课的时候带去东宫,商议和太子合办制硷工坊的事情。 写完流程后,苏泽又想起了路布兰制硷法的歷史。 路布兰是人名,这位法国化学家刚发明了制硷法的时候,本来是无人问津的。 原因也很简单,当时法国还使用的天然硷,也就是和现在大明一样,使用草木灰和天然凝结的硷块。 在那个时代,英国遍布全球的殖民地,给整个欧洲提供了廉价的天然硷,只需要进口就能满足法国的工业需要了。 可到了拿破崙战爭时期,英国执行大陆封锁政策,禁止硷流入欧洲。 在这种情况下,路布兰制硷法被重新发现价值,並且在拿破崙的大力推广下开始大量兴建工厂。 这迅速带动了法国化工的发展,这段时间內法国化工完成了近代化工行业的基础產业奠基,成为当时欧陆化工技术最强大的国家,並且诞生了很多新技术新產品。 现在大明的產业也到了这个关键节点上。 天然硷的贸易不稳定,日益增长的工业需求,让制硷工业有利可图。 苏泽只能感慨,技术发展也有巧合性。 正如拿破崙战爭,引发了法国化工业的爆发发展,奠定了近代化工的基础。 而这次和草原的摩擦,也是大明推动制硷工业发展的好时机。 正如苏泽解决畜牧业的问题思路一样,工业制硷也能够解决草木灰贸易的问题。 一旦开始工业化生產,技术叠代和规模生產就能迅速將工业硷的价格降下来。 廉价还稳定的工业硷,必然会取代不稳定的天然硷。 商人不再收草木灰,牧民就不会为了草木灰贸易而烧草场。 烧草取灰,这是草原最低效的利用方式了。 只要牧民能有更高效的生產技术,也不会用这种杀鸡取卵的方式赚钱。 草原还是要长草! 苏泽给草原的定位,就是作为大明的经济附庸,毛纺织业和畜牧业的產地,日后还可以成为矿產基地。 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隨著双方越来越深的经济联繫,和平已经是大势所趋。 —— 九月二十五日。 黄台吉接受大明的封贡,成为第二代顺义王的消息传到京师。 这一次草原的摩擦牵动人心,马市贸易恢復的消息传到京师后,不仅仅是朝堂上层欢欣鼓舞,整个京师都自发庆祝起来。 张纯和朱俊棠作为採风使,来到京师的街头,准备记录下这次事件。 “號外號外!蔗酒期货再破新高!” 张纯招来报童,商报的动作果然快,竟然这么快就出版了? 还是朱俊棠说道:“商报的老家可是在山西,肯定提前知道了封贡成功的消息,准备好了版面,所以才能这么快出版的。” 张纯翻开报纸,关於封贡成功的消息虽然放在了头版,但是商报的侧重点显然不是头版,而是京师大宗货物交易所的消息——蔗酒的期货大涨! 黄台吉再次接受封贡,这自然是利好蔗酒贸易的,前阵子不断走低的蔗酒期货从早上开市以来就狂涨。 张纯嘆息了一声,隨著大宗交易市场的火爆,也產生了不少造富神话。 大宗交易市场及时调整政策,制定了保证金和准入门槛的制度,遏制住了普通人的投机衝动。 但就算不能买,普通人对大宗交易市场的价格也津津乐道,也有士人认为这些价格中能看出朝堂的变化。 张纯倒是不觉得这些商人操纵的期货价格能反应什么朝堂秘密,但是朝堂中消息灵通的人,確实能够通过这个期货市场赚到钱。 两人又在街头採访了几名京师百姓,算是凑成了一篇报导,就急匆匆的向报馆走去。 不过回去的时候,张纯又听到报童叫喊有关南洋的新闻。 张纯招来一名报童,买下报童手里的《新君子报》,看著大明水师抵达马尼拉的消息,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 “子霖兄!这次肩吾兄立下大功,回来要被重用了吧!” 苏泽看向罗万化,自己这位同期状元郎对待友人確实是一片赤诚。 从上次沈一贯出使归来,被朝廷任命为主客司郎中后,罗万化就一直在为沈一贯鸣不平,认为朝廷是委屈了沈一贯。 可沈一贯这个刚刚步入官场三年不到的新人,已经升到正五品的礼部郎中,这还算是朝廷亏待了他? 其实苏泽明白,沈一贯不能继续升迁,原因是在自己身上。 大明官场其实也有一个潜规则,这有点类似於后世倭国的年功序列。 同科进士中最优秀的人,会是本届科举中升迁最快的那一个。 而这个同科中最优秀的,不能比上一届科举最优秀的升迁快。 当然,这条规则也只限於刚刚进入官场的几年。 原因也很简单,功劳最大的苏泽还没升迁,你功劳没他大,怎么能比他升迁快呢? 而上一届科举,也就是申时行那届科举,如今在京官员中,职位最高的就是王锡爵,他也是六部的郎中,正五品,和苏泽沈一贯同级。 所以现在摆在沈一贯面前的情况就是,苏泽不升官,他就没办法升官,王锡爵不升官,苏泽也就没办法升官。 当然,这自然可以抨击是大明官场晋升的陈规陋习,但是苏泽也承认这种方法好歹有一个基本的秩序,而不是一刀切的提倡提拔年轻人,导致国家政治生態的破坏。 没办法,所谓“唯才是举”,大部分时候都是有后台官员违规提拔的藉口,反而会挫伤兢兢业业干活官员的积极性。 职场前期,按照资歷设置一个天板,就算是出了苏泽这样的妖孽,大部分官员还能按照资歷获得晋升的机会,这也不失为一种良性的选人制度。 反正沈一贯马上就要回京了,关於他的嘉奖皇帝和內阁估计早就已经商议好了,就算是官品不能提高,也能往更核心的部门挪一挪。 还是那句话,古往今来官场中重要的不是品级,而是所在的位置关键不关键。 “肩吾兄过几天就要返京了,朝廷的奖赏也会定下来,一甫兄先別忙著义愤。” 苏泽又岔开话题问道: “对了,翰林院的馆选结果出来了吗?” 从这个月开始,张位和王家屏就没有再来报官。 普通的庶吉士,还是只是翰林院的临时工。 科举后的第三年,会进行翰林院馆选考试,考试合格的庶吉士就能成为翰林官,而馆选考试不合格的就要离开翰林院,重新等待吏部授官。 苏泽这一科中,除了前三甲直接授予翰林官外,苏泽和沈一贯也是因功免除馆选的。 张位和王家屏就要参加馆选了。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你公务太繁忙,都忘了通知你,张王两位同年都顺利通过馆选,官授翰林编修了。” “他们想要等肩吾兄返京,再办庆贺酒宴。” 苏泽这是真心为两位同年高兴,张位和王家屏,都是原时空万历朝入阁的人才。 相处下来,王家屏性格耿直嫉恶如仇,张位性格圆滑,手段灵活却也有底线。 罗万化又说道: “不过他们似乎有些难事,要找子霖兄商议。” 就在这时候,张位和王家屏走入报馆。 他们见到苏泽,眼睛一亮,走过来,对苏泽行了一个正式的大礼说道: “子霖兄,我二人有事相求,请务必帮帮我们!” (本章完) 第286章 苏公楼建成 第286章 苏公楼建成 还是平时更活跃的王家屏说道: “子霖兄,我们二人想要外任。” 这下子轮到罗万化惊讶了。 庶吉士馆选成为翰林,是多少读书人的追求,这就是科举的青云之路。 那些翰林院的老翰林们,就算是在翰林院苦熬著,也不愿意离开翰林院,去地方上担任“浊职”。 王家屏和张位却在馆选成功后,主动要求外任? 苏泽玩味的看著两人问道: “忠伯(王家屏字)兄,明成(张位字)兄,二位仁兄为何要外任?” 这下子反而是张位回答了,他说道: “子霖兄,我们想要外任,还是因为你的文章啊。” 罗万化疑惑道:“子霖兄的文章?” 张位说道:“子霖兄在报纸上说,此为『大爭之世』,吾等在翰林院见了那么多蹉跎岁月的老翰林,实在不想重蹈他们覆辙。” 张位说道: “所以我们二人商议,想要外任,做出一番事业来。” 其实张位也说了一半的理由。 他们迫切想要外任,也有同辈竞爭的压力。 同辈竞爭,来自於周围同辈的压力。 人一般不会和比自己年长的人竞爭,处於同辈的人站在同一起跑线,是最好的竞爭对象。 而科举同年,就是最典型的同辈了。 大家都是同一年考中进士,进入官场,张位和王家屏也都入选了庶吉士,这放在整个大明歷史上,也都是堪称辉煌的官场起点。 奈何遇到了苏泽。 好吧,就算是苏泽已经超越了同辈的范围,同年的进士早已经不把他当做同辈看待。 那状元罗万化执掌京师第一大报,身兼东宫讲官,入仕两年就编写完成皇家教材《帝鉴图说》,这份成就又怎么看? 那可以说罗万化是状元,不用馆选就授予翰林官,起点和別的同年不一样。 那沈一贯这个正五品的礼部郎中,又立下出使草原奇功的又怎么算? 甚至不要和沈一贯比,沈藻这个湖广监察御史,刚刚在楚宗案中立功的,还有王任重这个外城巡城御史,稳定京畿治安,刚刚获得刑部嘉奖。 別人和自己一起进入官场,三年来一事无成,很多没有成为庶吉士的同年,也都在地方上任职三年了。 这种压力下,王家屏和张位萌生了外任的想法。 当然,他们选择在馆选结束后外任,那也是为了自尊心。 如果馆选前提出外任,岂不是说自己没能通过馆选。 先通过馆选证明实力,再请求外任,那至少也有了翰林院的工作资歷。 王家屏和张位主动请求外任,苏泽自然是支持的。 大明的內阁体系还是太缺乏基层经验,张居正后的阁臣,基本上都对基层情况了解不足,大明很多政策都浮在上面,根本执行不下去。 苏泽知道两人的做官的能力,但是有做官的能力不代表有做事的能力。 既然两人求到自己头上,苏泽自然愿意帮忙。 他问道: “两位兄台,想要去哪里?” 这下子王家屏和张位大喜,他们想要请苏泽帮忙,只是希望苏泽能说服一下重臣们,放自己两人外任。 刚馆选的翰林官请求外任,这在大明歷史上还没有先例。 执掌翰林院的是掌院学士张居正,执掌吏部的则是吏部尚书高拱。 所以必须要这两位阁老赞同才行。 而眾所周知,苏泽和高张二位阁老的关係密切。 但是现在苏泽不仅仅愿意帮忙说情,还主动提出要帮他们安排去向,这自然是意外之喜。 眾所周知,凡是苏子霖上疏的事情,无事不准。 张位说道: “子理兄,我想要去山西看看。” “为什么是山西?” “羊毛、煤炭,这些东西都来自山西,草原动盪,京师的物价都很动盪,从未有一省有如此之重。” 张位说道: “所以我想去山西看看,看看煤矿是如何开採的,看看马市是怎么交易的。” 王家屏则说道: “子霖兄,我想要去福建。” “子霖兄也知道,我是山西人,从没有见过大海。” “大明海疆千里,海贸之盛还要看福建,我想要看看这海贸到底带给大明什么。” 苏泽看著两人。 王家屏一个山西人,要去福建看海。 张位已经江西人,要去山西看草原。 两人来了个南北互换。 苏泽轻轻扣动指节说道: “山西那边,大同巡抚王用汲两次弹劾大同马政同知,朝廷已经连续罢黜两任。” 马政同知,就是负责大同马政的官员。 这是个正六品的地方官,张位这个正七品的翰林编修外任绰绰有余。 当然,这也是一个被翰林们视作“浊职”的职位,甚至因为马政同知要经手钱財,更是被认为是充满铜臭味道的职位。 但是对於地方官员来说,这个职位又充满吸引力。 大同马政同知负责大同马政,眾所周知这是个油水极多的肥缺。 这也是王用汲连续弹劾两人马政同知的缘故。 看到张位对於这个位置感兴趣,苏泽点点头。 苏泽又看向王家屏说道: “忠伯兄,福建那边,前阵子福建官员上疏,请求撤澎湖巡检司设县。” 这是福建几个沿海城市一同上奏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澎湖只有巡检司,导致整个澎湖的走私严重,这已经影响到了福建港口的利益。 仅仅福建一个省,就有漳州、泉州、福州等三个城市开港,可以说是东南地区海贸最发达的省份。 因为澎湖缉私不严,导致很多商船只是停靠澎湖,却不再前往福建。 於是就有了这份奏疏。 王家屏也喜道: “子霖兄我愿意去澎湖。” 苏泽点头,这件事对他来说確实是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这两个职位,也都不是竞爭激烈的职位,王家屏和张位的科举名次和资歷,担任这两个职位也是绰绰有余。 两人又向苏泽拜谢,接著说道: “子霖兄,如果我们要外任,这次翰林院分房的事情,我们就不参与了。” “翰林院分房?” 张位回道: “子霖兄你还不知道吗?工部已经造出第一批新楼了,陛下恩旨先解决翰林和言官的租房问题,原本我们也报名的。” 苏泽这才想起来,自己提议建造新式水泥土楼还是六月份的事情,工部主事黄宗禹负责建造。 现在三个月过去了,第一批土楼竟然已经完工了。 苏泽看向罗万化,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你实在是太忙了,前两天我还和你说过这件事,报社採风使还写了一篇文章,准备登在下一期的报纸上,你都没注意这件事。” 苏泽这才想起来,好像罗万化依稀说过这件事,但这些日自己操心北疆的事情,没有將这件事放在心上。 苏泽想了想说道:“几位兄台,我们去看看?” —— 西城,烂面胡同。 烂面胡同在菜市口附近,本地有一家製作烂面的小店,因为口味不错而闻名京师。 这之后整个胡同又开了不少烂麵店,因此叫做烂面胡同。 其实应该叫做烂肉麵,是將煮烂的拆骨肉放入面里。 这种烂面丰俭由人,还能吃上肉,是很有名的市井小吃。 不仅仅是普通百姓偶尔会买,租住在烂面胡同的官员更是消费主力。 有时候一碗烂面就能顶饱一整夜,也省的在家开伙了。 烂面胡同边上有一块空地,加上周围的官署房產,黄宗禹选择在这里建造了五座新式水泥土楼。 等苏泽一行人来到烂面胡同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这三座水泥土楼。 工部经过验证,土楼最好的高度是四层,又经过工部的规划,一层分为四户。 北面是楼道外,东西两边各有一户,南面则塞下了两户,这样下来,一座土楼就能住上十六户人。 而五座土楼,就是足足八十户人家。 这也难怪连张位和王家屏这样的年轻翰林,都有资格能分到租房的。 张位说道: “翰林院內其实也有很多老翰林租房住,但是他们不愿意搬来新式土楼。” “为什么?” 张位苦笑说道: “他们说土楼的高层断了地气,风水不好,住进去就別想升官了。” 王家屏也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这些老翰林长期待在翰林院,都已经魔怔了。 苏泽愣了一下,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解释。 苏泽问道: “这样的人多吗?” 张位摇头说道: “不多,朝廷的政策下来了,烂面胡同的租金每年三银元,这要比烂面胡同的房租要便宜一半还多,像是我和忠伯兄这样的,家人不在京师的,还可以合租,那一年只要不到两银元,这真是陛下的德政啊!” 张位说的真心,京师住房问题一直都是老大难问题。 高级官员还好,低级官员每年俸禄本就微薄,还要支付一大笔租金。 歷代皇帝都没能解决这个问题,如今在隆庆皇帝执政的时候,见到了解决的曙光。 眾官员又怎么能不感恩戴德呢。 一行人又来到楼前,正巧遇到了负责工程的工部主事黄宗禹。 见到苏泽,黄宗禹十分的激动,他对著苏泽说道: “苏翰林,下官知道您公务繁忙,本来准备正式完工请您过来,没想到您这会儿就来了。” 苏泽也看向黄宗禹,他没有穿官袍,而是套著一身匠人的衣服,三个月不见整个脸都沧桑了很多。 看样子这位工部主事不是甩手掌柜,而是每日亲力亲为泡在工地上,也难怪这么快就能完工。 “黄主事,能不能带我们参观一下?” “这个自然,苏翰林请!” 五座新楼都已经完工,还剩下一些道路之类的配套设施,黄宗禹领著眾人从北面楼梯上楼,先来了四楼的房间。 苏泽走在楼道里,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整个建筑外观上和前世的筒子楼挺像的,但內部其实和大杂院差不多。 苏泽也很快就知道,为什么工部最后只造了四层了。 因为没有管道,三层四层的生活其实是很不方便的。 没有自来水供水,卫生间更是没有了。 三层四层就已经如此不方便了,如果再建得更高,那住起来就太不舒服了。 而且为了防火,也为了冬季供暖,每个房间都配备了碳炉。 但是碳炉子只能製作简单的食物,如果家里人口太多要每日开伙,住在这里就不太方便了。 果然,穿越前理所当然的生活,其实都蕴含了大量的技术。 新式土楼看起来像是筒子楼,但实际上要比筒子楼差多了。 也就只有王家屏张位这种,独自一人在京师做官的適合住在这里。 但好歹也是进步了。 而且苏泽也见到了几个搬进来的住户,他们显然对於新式土楼十分的满意,对苏泽更是不停的表示感谢。 等参观完毕,黄宗禹说道: “苏翰林,京师可都將这些楼称为『苏公楼』。” 苏泽连忙谦虚的说道:“苏某何德何能,岂敢称公。” 黄宗禹连忙说道:“苏翰林解决了京师官员的住房问题,世人称呼一声『公』又如何?苏翰林的那封《大庇天下寒士疏》,可是被下官誊抄悬掛在公房中,日日提醒自己要儘快让京师百官住上新房。” 苏泽看了一眼黄宗禹,没想到这看起来憨厚的土木老哥,说话竟然这么好听。 苏泽身后的罗万化等人也对视了一眼,这位工部主事如此“上道”,肯定会被苏泽记住,那距离升迁也不远了。 —— 九月二十六日。 这一期的《乐府新报》上,除了刊登草原和谈的具体细节,又在二版刊登了新式水泥土楼的进展。 烂面胡同的五座楼已经完工,廉租给了翰林院和六科都察院的无房官员。 报纸还採访了几个住进去的官员,眾人都十分的满意。 在苏泽看来不方便的地方,对於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都不算事情。 没有下水管道,就用尿壶和恭桶好了。 没有自来水,用水缸储水就是了。 比起这么一点不方便,新式水泥土楼的好处就太多了。 水泥砖墙的隔音效果好太多了,不像以往大杂院那么吵闹,每一户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水泥地面没有蚊虫,也不会受潮霉变,更乾净方便清扫。 报纸上还刊登了工部的承诺,接下来內阁已经批准,在教场头条的旧三大营校场建造新楼,这次总数在十栋,重点解决六部基层官员的住房问题。 一时之间,京师中都是感激皇帝隆恩,盛讚苏公楼的声音。 不过隨著草原使团在六月二十九日回京,京师的热点又转向了王世贞等人的封赏问题。 (本章完) 第287章 《请更定鸿臚寺职掌专辖外务疏》 第287章 《请更定鸿臚寺职掌专辖外务疏》 如何封赏王世贞,这件事確实是一件难事。 王世贞的功劳,如果放在嘉靖朝,入阁是绰绰有余了。 可放在隆庆朝这一年办十件大事的“大爭之世”,就靠著这功劳入阁也未必能服眾。 你说王世贞功劳大,那妥善处理了楚藩问题的殷士儋怎么办? 甚至別说是入阁了,就算是礼部尚书这个位置,王世贞和殷士儋都可以爭一爭。 可这样的功劳,又不可能不赏赐。 除了王世贞,副使沈一贯也是同样的情况。 你沈一贯功劳大,能和苏泽比? 恐怕就算是让沈一贯升官,他也是不愿意的。 无法升迁,沈一贯已经是六部郎中了。 同样级別的位置上,含金量比礼部郎中更高的已经没几个了,就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兵部武选司郎中,这样几个核心部门的郎中,可那些位置早就填满了,而且也做的不错,没办法让出来。 这件事也著实让皇帝和阁老们头疼,最后隆庆皇帝乾脆下了密旨,让重臣各自上书来决定如何封赏草原使团,同时也要解决上次殷士儋的赏赐问题。 显然显然这一次的“重臣”名单之中,也包含了苏泽。 不过苏泽迟迟没有上疏,一直到了十月初,这才將奏疏递上去了。 苏泽倒也不是为了耍大牌,而是九月份的模擬次数用完了。 九月份苏泽合计上了两疏,一份是《请巡疆南洋疏》,另一份是【请再册顺义王王疏】,用掉了两次模擬的次数。 所以为了顺利通过这份奏疏,苏泽拖到了十月份。 而苏泽这么做,自然是为了这份奏疏能確保通过。 这份奏疏的內容其实很简单,就是请求朝廷重新厘定鸿臚寺的职权。 朝廷现在的难处,不就是王世贞在外交工作上有功劳,但是又没有適合的位置给他吗? 大明主管宗藩外交的最高部门就是礼部了,可实际上礼部的职权之中,也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外交的。 在明初的时候,礼部可是名义上的六部之首,“掌天下礼仪、祭祀、宴饗、贡举之政令”。 其职责远超原时空“外交部+教育部+文化部”的集合,礼仪几乎是整个封建时代最重要的工作。 隨著时代发展,礼部的实际权力逐渐被吏部和户部超过,但是名义上的地位依然很高。 礼部尚书这个职位,也被视为半步阁老。 王世贞虽然在外交工作上屡次立功,他是当世文宗,勉强在文化工作上合格,但是教育上他谈不上有什么成就,其文人性格又不太適合祭祀工作。 实际上从楚宗案中归来,能够公正处理楚宗案件的殷士儋,更適合担任礼部尚书。 殷士儋是皇帝和太子的讲官,也是儒学宗师,曾经执掌翰林院多年,在教育上的履歷十分完美。 他长期在礼部工作,熟悉礼部的祭祀工作,其人虽然古板,但官声也很高,礼部恰恰需要这样的官员。 这也是核心矛盾所在。 苏泽这份奏疏,就另闢蹊径,认为应该將外交朝贡事务,从礼部划拨到鸿臚寺。 鸿臚寺的职责,原本只是“礼宾”和“仪典”两项。 原本鸿臚寺算是礼部下的一个衙门,虽然也有外交职能,但主要是负责朝贡使团的接待和礼仪培训。 苏泽的奏疏提议道: “將礼部所辖之藩属朝贡、使节接洽、盟约议定、边务交涉等一应外务,悉数划归鸿臚寺执掌。” “鸿臚寺原职止於“礼宾仪典“,今当升格为总揽外交之衙署。仿六部建制,分设诸曹,专司国书传递、使团管控、边情侦办等务,使其名实相副。” “鸿臚寺卿宜晋阶从三品,视同九卿,属官择才授职。” 苏泽又写出了设立鸿臚寺专司外交的重要性: “今四夷往来频密,非专设衙署无以精研对策。鸿臚寺统理外务,则应对机速,鲜有貽误。” “外邦朝覲,见有专司夷务之威仪,足显天朝怀远之制,而礼部亦得返本清源,专修內治。” 这就是苏泽给出的解决方案。 不是觉得王世贞外交干得不错吗? 那给他升官也没有更好的位置,不如增加鸿臚寺的职权。 將鸿臚寺从小九卿升格为大九卿,不就是给他升官了? 將礼部手里的朝贡外交职责,全部交给鸿臚寺来处理,这样效率也会更高。 而且正如苏泽所说,隨著大明的对外政策转向积极,日后有关外交朝贡的工作会越来越多。 乾脆明確给鸿臚寺负责,交给擅长外交的王世贞负责,也算是朝廷物尽其才。 而沈一贯的赏赐也容易多了,直接將他调入新设立的鸿臚寺就可以了。 但是苏泽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原因也很简单,这次给鸿臚寺扩权,和给通政司扩权不同。 通政司扩权,算是做蛋糕,通政司现在的这些权力,原本是无主的,苏泽是做出蛋糕来分给了通政司,其他衙门自然没有意见。 等大家发现通政司手上权力的重要的时候,杨思忠已经牢牢把握了通政邮递司了。 但是这一次要从礼部手里夺走权力,这就是切蛋糕了。 这一定会遭到大量礼部官员的反对。 没有一个衙门愿意失去手上的权力。 苏泽將写好的《请更定鸿臚寺职掌专辖外务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擬开始】—— 《请更定鸿臚寺职掌专辖外务疏》送到內阁,除了赵贞吉外的阁臣都表示支持,赵贞吉虽然支持你的奏疏,却因为礼部没有票擬意见。 礼部官员纷纷上书反对,並且搬出《大明会典》,旗帜鲜明的反对你的奏疏。 在礼部官员的反对下,你试图通过商议王世贞封赏问题,来重新厘定鸿臚寺职权的计划破產。 皇帝驳回了你的奏疏。 ——【模擬结束】—— 【剩余威望:162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10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阻力不小啊。 能用1000点威望值,完成这样的重大机构改革,也已经算是相当划算了。 由此可见,机构改革的难度之大。 苏泽自然是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620点。请儘快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 果不其然,正如系统模擬的那样,苏泽这封奏疏,迅速打破了平静,礼部官员极力反对苏泽的奏疏。 礼部上下官员纷纷上书反对,礼部的反对声堆满了通政司,然后又送到內阁和司礼监。 但是也亏得是如今苏泽的声望,这次朝爭大家也学会了“就事论事”,没人再从私人道德上攻击苏泽,而是引经据典来说明朝贡事务对於礼部的重要性,绝对不能交给鸿臚寺。 而礼部的官员,也都是此道高手。 礼部官员的反对,几乎瘫痪了內阁。 而为了如何封赏王世贞,朝廷已经下令让王世贞延缓入京了,但再怎么慢王世贞也快要返京了,总不能有功之臣回京还商议不出封赏吧? 留给內阁的时间不多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內阁的几位阁臣也一筹莫展。 他们是支持苏泽的奏疏的,但是礼部的反对声实在是太大,而內阁之中也没有阁臣有足够的威望压下这些反对。 等等,其实內阁是有的。 这时候阁臣们看向了李春芳的座位。 其实《西游记》早就已经连载完毕了。 李春芳大概是赶稿真的累了,所以在《西游记》完结后依然告病在家,至今都很少来內阁。 平日里首辅摸鱼也就罢了,这种关键时刻,大家才想起来这位首辅的威望和手段。 高拱首先说道: “这件事还是要请李首辅来平息事端。” 张居正也连连点头说道: “我上次听说李首辅已经调摄好了。” 赵贞吉也说道: “必须要请李首辅出山。” 內阁达成共识,上报给隆庆皇帝。 皇帝此时也正在头疼,连忙同意了內阁所奏,再次派遣御医前往李春芳府上问病。 李春芳自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朝堂陷入停摆,他这个內阁首辅確实应该出面收拾残局。 於是御医匯报李首辅的“病体初愈”,皇帝又赐下很多珍贵的调养药物后,李春芳回到內阁。 李首辅返回內阁,首先召见了礼部侍郎殷士儋。 上次殷士儋处理楚宗案,得了一些恩荫之类的赏赐,还是继续担任礼部侍郎。 虽然很多人为殷士儋鸣不平,但是殷士儋倒是不在乎这些事情。 殷士儋对於入阁没有执念,而这一次楚宗案也让他看到了一条废藩的新路。 直接废藩不行,那就和苏泽做的那样,寻找一些罪大恶极的藩王,废除他们的司法特权不就行了? 只要能让藩王府归於地方司法,那阻止藩王兼併土地就有了抓手。 殷士儋的初心,就是当年他主持修订的《宗藩条例》。 李春芳是单独接见的殷士儋。 在內阁偏厅中,两人简单交谈了片刻,李春芳说道: “正甫(殷士儋)兄,还记得先帝朝二十六年,吾等同登科榜,一晃都满头华发,昔日同年也不剩下多少了。” 是的,李春芳和殷士儋是同榜同年,李春芳正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而殷士儋也是二甲进士,以庶吉士入翰林院,之后通过馆选留任翰林院。 因为是同年,所以李春芳更了解殷士儋的政治抱负。 李春芳接著说道: “当年正甫兄主持修订《宗藩条例》,却未能废藩肃王,至今我也觉得遗憾。” 殷士儋抬起头看向李春芳。 正因为两人是同年,所以更知道对方的政治抱负。 殷士儋是山东济南府人,他读书的时候家中的土地被当地藩王德王侵占,还有亲族被德王府逼迫身亡。 德王始封於英宗朱祁镇之子朱见潾,其最初封地位於山东德州,后因德州“地瘠民贫”改藩济南,此后德王一系世代驻於济南。 和荆州的张居正一样,济南府的殷士儋也是从小所见德王府的骄纵长大的,削藩的立场坚定。 只不过殷士儋更沉稳,很少当眾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 这一切自然瞒不住李春芳这个同年。 李春芳继续说道: “正甫兄,如今是个实现你抱负的良机,可不容错过啊。” 殷士儋確实心动了。 今上继位以来,已经连续革除两藩了,如果再加上取消司法特权的楚藩,隆庆皇帝在处理宗藩方面,可要比他爹手狠多了。 但是作为同年,殷士儋可不觉得李春芳会为了敘旧,专门將自己叫来內阁。 “阁揆叫下官过来,是为了礼部的非议吧?” “可这件事还是苏子霖太心急了,才激起礼部这么大的反对,就算是下官支持,也无法阻止礼部其他官员。” 听到这里,李春芳露出笑意。 作为老狐狸,他听出了殷士儋的意思。 殷士儋本人是不反对苏泽的奏疏的。 至於后半句,殷士儋在礼部甚有威望,又实际上代理礼部事务多年,他怎么可能没办法弹压下礼部的反对意见? 这不过是向自己开价罢了。 既然开价,就有谈的余地。 李春芳再次开价: “陛下已经批准了大宗伯高仪的辞表。” 礼部尚书高仪多次请辞,但是这个时候皇帝批准他的辞表,意思也很明確了。 李春芳是用礼部尚书这个职位,换取殷士儋的支持。 殷士儋显然並不满意这个价码,他说道: “那礼部上下,会恭迎新尚书上任的。” 李春芳嘆息一声,果然这位同年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 他只好继续说道: “內阁会推动重新修订《宗藩条例》。” 这下子殷士儋抬起头看向李春芳,他追问道: “当真?” “当真。” 殷士儋又说道: “这次要让苏子霖参与重订。” 李春芳无奈的说道: “让苏子霖参与,正甫兄不怕他太激进?” “本官就怕他不够激进。” 既然如此,李春芳答应下来。 殷士儋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他说道: “下官也只能减少礼部的上奏,但礼部也有些官员是没办法说服的。” 李春芳说道:“只要礼部的上书没那么多,本官也有办法说服陛下,通过苏子霖的奏疏。” “那就一言为定了。” (本章完) 第288章 礼部辩礼 第288章 礼部辩礼 殷士儋从內阁离开,他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而是慢慢走回礼部。 作为一名清流官员,殷士儋並不擅长权术。 或者说並不是殷士儋不擅长权术,而是他本身也不屑於使用权术压人。 但是殷士儋的声望却很高。 原因也很简单,殷士儋是儒学宗师,曾经参与过《大明会典》和诸多大明重要文件的修订,在礼部这样的“学术机构”自然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等回到礼部的时候,殷士儋已经有了定计。 他首先在礼部大堂召集所有的堂上官。 礼部堂上官,就是主事以上的礼部官员。 礼部四司,仪制清吏司,负责皇家祭祀事务和学政,还拥有礼法事务的释经权,同时掌握宗藩事务,是礼部最重要的一个司。 祠祭清吏司,负责山川祭祀和宗教事务。 主客清吏司,主司沈一贯,负责朝贡事务和外交仪礼。 最后是精膳清吏司,负责宫廷宴会、祭祀供品及使团接待膳食,也就是所谓礼部司,是礼部最没有存在感的司。 殷士儋突然召集堂上官,在场的官员也都有了预感,知道这件事大概和礼部近日来的上书有关。 特別是今日內阁召唤殷士儋过去,礼部內也有了议论,大概是內阁要通过殷士儋来压迫礼部了。 这也是內阁常用的手段,利用六部尚书侍郎来压制部內的反对声。 所以在殷士儋还没到的时间,眾人已经完成了串联,如果殷士儋向著內阁说话,那也要坚决坚持礼部的声音。 这时候,一名白鬍子的员外郎先发制人道: “少宗伯!苏子霖此疏,割我礼部臂膀,断我朝堂祖制!” “朝贡外交,乃『五礼』之中『宾礼』所系,关乎国体尊严,岂可轻离礼部,交予鸿臚寺那等迎来送往之司?此乃动摇国本之举!我等已联署具奏,恳请堂官领衔,再叩左顺门,必使此疏作罢!”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眾堂官纷纷喝彩。 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部堂,领我们冲一次左顺门吧!” 这时候又有一名主司站出来,从另外一个角度说道: “王鸿臚功勋卓著,確当厚赏,然岂能以篡改衙署职掌为代价?若开此先河,各部各寺皆效仿索权,岂非朝纲大乱?” 眾口鑠金,群情激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殷士儋脸上,等待这位实际主理礼部事务多年的代理者表態。 但礼部官员如此群情激奋,倒是让殷士儋更轻鬆。 如果是其他部或者九卿衙门,殷士儋也未必有把握,但这里是礼部。 礼部官员素来就是这样,他们喜欢用辩经来解决问题。 而殷士儋恰恰就是辩经的高手。 只不过他如今地位已经高了,没有人再和他辩经了。 殷士儋说道: “《会典》『宾礼』条目,所执者何?『大朝仪』、『常朝仪』、『外蕃来朝仪』耳。此等皆礼仪之范畴,属礼部执掌,確然无疑。” 殷士儋语气一转说道:“然则,今日之爭,所涉者何?” “王鸿臚所做的,乃在与北虏据理力爭,勘定盟约疆界,挫其覬覦野心!” “此等事,是『仪』乎?抑或是『务』乎?” 这句话说完,刚刚还义愤填膺的礼部堂官们,气势上泄了半分。 正如殷士儋所说的那样,王世贞在草原做的事情,到底是礼仪还是实务呢?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的不是礼法问题。 殷士儋不给眾人喘息之机,以儒学宗师的辩才继续说道: “『礼』者,理也。制礼者,体天地之情,顺万事万物之理。” “古之圣王设官分职,皆因时而变,应势而革。《周礼》六官,今何在?汉设三公,唐有三省,宋增参知政事,国朝承相今內阁,不亦皆循时而变之理?” “今四海风起,外夷朝覲、盟约议定、边务交涉日益频繁繁复。” “其势已非昔日『执圭帛、通姓名、行跪拜』之仪可尽纳!” “礼部职掌何等繁多?天地神祇祭祀,宗庙祖宗祧享,国朝科举抡才,天下学政教化,藩属册封承袭,乃至冠婚丧纪之制,咸在范围。外务若仅为『仪』,我礼部自当胜任。” “然今之外务已蜕化为常设之『政』,专司精研夷情之『务』,我礼部诸公捫心自问,各司郎中可有『精务』之专才?可有『深研』之暇余?” 这句话说完,在场眾人也有些无言以对。 正如殷士儋所说,外交已经从礼仪性质的事务,变成了专业化的政务。 王世贞两访草原,安定北疆,这是实打实的功劳,也是实打实的政务。 这绝对不是礼部官员能够做到的。 实际上,礼部大部分官员其实也和外交事务没什么关係。 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不过是官僚机构的自我防御机制。 这也是在这个变革时代,对於自身定位的迷茫。 时代在变化,礼部的工作却在逐渐边缘化。 虽然还位列上三部,但是权能已经从国初的六部第一,到现在名列户部之后了。 工部、刑部、兵部的职能都在增加,但是礼部还要被削去职能。 殷士儋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 “本官之意,非是礼部失权,乃是为礼部减『冗务』,增『精要』。將非我所长、非我所急之『外务』,交予特设专司,使其专一精研,应对迅捷。” “而我礼部,则可专心於『根本』——祀典大礼益求其诚敬,科举学政益求其清明,宗藩仪制益求其肃正!此所谓『返本清源』!” 这句话说完,眾堂上官也缄默了。 殷士儋所言確实在理论上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殷士儋也知道,仅仅靠著辩经,是无法打消礼部上下的疑虑的。 他继续说道: “正本清源,也要正本。” 殷士儋掏出一份奏疏说道: “贡举教化,本就是我礼部之职能。” “如今京畿山西开吏科试,理应由我们礼部来负责,新吏分派,也应该比观政进士分派,由我礼部负责。” 这下子眾人眼睛一亮。 有识之士,都能看到吏科试的重要性。 新吏在京畿地区的作用,京师官员都能看到眼里。 吏科试的主导权,以及通过吏科试新吏的分派权,这可是相当重要的权力! 殷士儋说道: “內阁也赞同本官的意见,吏科试虽然选拔的都是吏员,但也是国家取材的要务,由礼部主导更加公允。” 这下子仪制清吏司的官员欢呼起来。 紧接著殷士儋又说道: “近些年来,世风日糜,常有僧道不尊戒律,有伤风化者,民间也淫祀並起,还有煽动叛乱的白莲斗教作祟。” “沿海地区,还有西洋妖教以布施之名,招徠信眾。” “內阁也有心整顿,祠祭清吏司也要多多用心才是。” 这下子祠祭清吏司也面露喜色。 这些都是他们的职权范围,这也是能树立礼部威信的工作。 最后殷士儋又说道: “正如本官所说的,將朝贡事务交给鸿臚寺,並非就要放弃礼部的事务。” “主客清吏司还要继续存在,而且要继续为朝廷效力。” 这下子主客清吏司的官员看向殷士儋,自己的职能都划出去了,还怎么给朝廷效力? 殷士儋说道: “鸿臚寺掌外『务』,我礼部主客司则掌贡『礼』。” “主客司职在严中外名分,正贡期仪注,维『天朝—属藩』礼序。” 一部分聪明的官员已经明白了殷士儋的意思。 也就是说,鸿臚寺作为外交事务的执行部门,但是礼部依然作为外交政策的制定部门。 按照这个说法,日后各藩属国在大明朝廷体系內的地位,各朝贡国能够享受的待遇,以及大明整体的对外政策,依然是礼部的职权范围,因为这不是“务”而是“礼”。 这恰恰是礼部最擅长的部分。 经过这样一番话,眾人对殷士儋再没有疑问。 不愧是儒学宗师啊!几句话给礼部指明了方向。 最关键的是,殷士儋的这些提议有理有据,也都得到了內阁的赞同。 礼部在“大爭之世”中,也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最终在场的礼部堂上官赞同殷士儋的意见,尽力说服其他礼部官员放弃上书,將外交宗藩的事务移交给鸿臚寺。 —— 【首辅李春芳说服了礼部侍郎殷士儋,殷士儋赞同你的奏疏,並舌战礼部获得了礼部的支持,不再反对移交外交朝贡事务给鸿臚寺。】 【礼部官员的反对声浪减轻,內阁再次上书支持你的奏疏。】 【隆庆皇帝硃批通过了你的奏疏。】 【王世贞出任改革后的鸿臚寺卿,他在任期间,通过个人在草原、朝鲜、安南等地区的威望,获得了巨大的外交成果,给大明缔造了安稳的发展局势。】 【国祚+1。】 【威望+300。】 【剩余威望:1090。】 十月五日,王世贞带领使团返回京师。 这次妥善处理草原问题,隆庆皇帝派遣阁部重臣出城迎接使团。 由內阁首辅李春芳,对王世贞宣读了皇帝的圣旨。 鸿臚寺卿升为从三品,和通政使並列,成为大九卿衙门。 礼部原本的朝贡外交事务,转由鸿臚寺负责。 鸿臚寺下,又分设两司,分別为路贡清吏司和海贡清吏司。 和大明路上接壤的藩属国,朝鲜、草原、乌思藏、安南等地区,相关事务由路贡司负责,沈一贯调任主司,担任正五品的郎中。 而和大明隔海的藩属国,比如琉球、苦兀等之类的,有海贡司负责。 不过海贡清吏司目前的事务还不多,所以暂时还没有任命主司。 此外、翰林院译字官、礼部通译所、主客司下的四方馆迎宾馆,也还如鸿臚寺管理。 此外鸿臚寺还设有少卿一名,正四品,也暂缺。 隨行使团的其他成员,也纷纷获得朝廷嘉奖,一部分官员也获得了升迁。 王世贞在阁部重臣的簇拥下进城,京师百姓夹道欢呼。 眾人都欢呼,王世贞带来了今年的和平。 京师各大报纸纷纷报导了王世贞的功绩,《乐府新报》还全文刊登了王世贞所写的《忽兰朵》。 大明京师也从不缺乏人才,当日就有伶人在茶馆酒楼用马头琴演唱《忽兰朵》,这带有异域风情的曲调,再配合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情爱题材,迅速在京师风靡开,王世贞的名望再上一层楼。 京师之中,有关王世贞即將入阁的声音也传开了。 报馆。 “王鸿臚暂时还没办法入阁!” 沈一贯斩钉截铁的说道。 罗万化看向沈一贯问道: “肩吾兄,这是为何?” 去过草原后的沈一贯又黑了一些,但是气色却要比去之前好了不少。 王家屏和张位已经得到了吏部的任命,在沈一贯返回京师之前就赴任去了。 报馆刚刚冷清下来,幸好沈一贯返回京师了。 一回到京师,沈一贯还没上任鸿臚寺,就来到报馆。 沈一贯说道: “殷大人出任礼部尚书,刑部侍郎李一元也简在帝心,今年就多次被陛下嘉奖。” “这三位谁能入阁,已经是京师最大的盘口了。” 罗万化是老实人,他惊呼道: “这帮人竟然用入阁来开盘?” 沈一贯不以为然的说道: “这算什么,什么时候不能开盘?按照京师的盘口,还是殷大人入阁的赔率最低,最有可能入阁。” 罗万化又傻问道: “为什么赔率低反而更容易入阁?” 苏泽无语说道: “买殷大人入阁的人多,赔率自然就低了,盘口又不是做善堂的,当然是概率越大赔率越低。” 苏泽也没想到,沈一贯竟然搞起了盘口预测。 不过这套在大明似乎並没有多少参考价值,眾所周知,大明入阁主要还是看皇帝心意。 就连这三人的功劳都要排队等著入阁,由此可见隆庆朝这一届內阁含金量之高。 苏泽还没在报馆坐稳屁股,东宫太监张宏又匆忙来到报馆。 想到自己好弟子这些日子都在关注南洋的事情,肯定是南洋那边有了新的进展。 苏泽只好跟著张宏来到东宫。 果不其然,一踏入明伦堂,小胖钧就喊道:“苏师傅,大消息!” (本章完) 第289章 太子教育 第289章 太子教育 果不其然,是南洋传来了新的消息。 小胖钧激动地说道: “苏师傅!我大明舰队抵达马尼拉,南洋百姓在港口欢迎,吕宋华商都齐聚马尼拉,说是要重建吕宋国,向大明继续朝贡!” “这可是大大扬了我大明国威啊!” 苏泽却没有小胖钧这么激动。 一方面是因为他已经从系统知道了结果,知道大明舰队会顺利抵达马尼拉。 另一方面他也没有小胖钧这么乐观,马尼拉只是吕宋岛一座城,并不能代表整个吕宋地区。 西班牙和佛郎机在本地的经营相比,大明才是一个新兵蛋子。 如果仅仅是控制马尼拉一座城市,那还谈不上大明重回南洋。 不过这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马尼拉位置关键,是吕宋的重要支点。 如果按照原来历史发展,西班牙人会占领马尼拉,并开启吕宋殖民时代。 但是现在西班牙惧怕和大明的战争断绝东方航线,所以不敢正面和大明冲突,这反而给了大明操作的空间。 不过小胖钧也不是一味的乐观,他说道: “舅舅得到的消息,我大明水师南下的时候,遭遇了多股海盗的袭击,在南洋还传说水师护送的是我大明的宝船。” 苏泽接过了李文全的信,看完之后他说道: “这些消息,应该是西班牙人或者佛郎机人放出来的,他们不敢明面上反对我大明水师下南洋,但是又惧怕大明重新介入这些地区,所以就蛊惑海盗来袭击水师。” 小胖钧捏着拳头说道: “孤也是这么想的!这些西洋蛮夷当真是好阴险!” “我大明王师抵达马尼拉,可是狠狠打了这些西洋蛮夷的脸!” 苏泽适当的给了好弟子一个鼓励道: “也是太子殿下高瞻远瞩,如今正是下南洋好时机。” 小胖钧被苏泽夸得十分受用。 苏泽也分析过,原时空万历那别扭的性格,大概和紧绷缺爱的童年有关。 原时空,隆庆驾崩后,负责万历教育的张居正过于严肃,对皇帝的要求也太严格。 而李贵妃,日后的李太后也是同样的性格,打击教育为主,鼓励教育太少。 所以这方时空中,苏泽很重视对小胖钧的鼓励教育,也支持他进行各种尝试,尽量给他一个宽松的童年环境。 果不其然,在自己担任东宫讲官的这些日子,小胖钧明显开朗了很多。 苏泽最支持南洋计划,除了本来他就支持向南洋扩张之外,也是支持好弟子进行政治军事的实践。 苏泽说道: “殿下,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计划? 小胖钧一脸的茫然,大明水师抵达马尼拉,不就计划完成了吗? 小胖钧说道: “当然是继续南下,按照计划前往马六甲,介入佛郎机人和奥斯曼人的战争啊。” 苏泽摇头说道: “殿下,仗不是这么打的。” “马六甲距离我大明海疆千里,大明水师劳师远征,不是朝堂一纸军令,就能让水师在马六甲卖命的。” 朱翊钧想了想也觉得苏泽说的有道理。 经过这些年的锻炼,小胖钧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当年自己管理皇家的产业,那些商人还敢在自己眼皮底下搞小动作,侵占皇产。 更不要说远在千里之外的舰队了。 小胖钧也明白了自己的命令不切实际,于是虚心请教道: “还请苏师傅赐教。” 苏泽说道: “马六甲之战,不是短期之内就能分出胜负的,所以殿下也不必操之过急。” 小胖钧也点头。 海战是个漫长的过程,持续的时间甚至要比陆地上的战争还长。 因为风帆时代的海战,要宣布完全胜利,就只能彻底摧毁敌国的舰队。 但是在海上消灭一国的舰队,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别的不说,佛郎机人就是把舰队龟缩在马六甲港内,奥斯曼人就拿他们没办法。 原时空里,英国人和西班牙海上争霸用了几十年时间。 就是到了近代,有了雷达飞机这些侦查手段,太平洋战争也打了三年。 所以马六甲战争才拉开序章,双方都还在试探阶段。 苏泽说道: “大明要做的,是经营马尼拉,帮助马尼拉建立防御,然后让舰队回航。” “回航?” 苏泽点头说道: “水师舰队远征海外,必须要隔一段时回航休整的。” “殿下,水师也是大明子民,是大明子民就会思乡,这都是人之常情。” “水师不是兵器上的棋子,要让水师效命,不能只靠命令。” 朱翊钧连连点头,这么说来大明水师确实不容易了。 原本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巡航琉球,最后绕去了澎湖,现在又被派往了南洋马尼拉。 苏泽继续说道: “而且这支水师是我大明水师的种子,是我大明最有远航经验,还进行过实战的舰队,等水师返航以后,登莱的新船就可以下水了,可以扩编舰队了。” 听到这里,朱翊钧也明白了舰队的宝贵,连忙说道: “那还是尽快让大明水师归航,这么宝贵的舰队可不能折损了!” 苏泽微微点头,能从利害关系出发,让小胖钧明白军队的重要性,这已经是相当的进步了。 大明水师能安全航行到马尼拉,打通前往吕宋的航路,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了。 只要经营好马尼拉,再以马尼拉为支点,就可以进一步经营南洋了。 而以现在大明的影响力和实力,只要大明能下定决心重返南洋,那时间就是站在大明这边的。 —— “火长,您不去参加宴会吗?” 直沽号的瞭望手张司,见到火长张敬修还是一身常服,疑惑的问道。 大明水师作为特殊兵种,是专门配发衣服的。 军官的衣服分为常服和礼服两种。 常服就是在军舰上穿的衣服,大明水师的常服下半身都是裤子,而上半身则是对襟的开衫。 礼服则是在正式场合穿的衣服,下半身依然是裤子,但是上半身则是类似大明官袍设计的长衫,还配发官靴和盖沿礼帽。 据说下半身裤子的方案,是苏翰林坚持的,但是上半身的衣服方案,在礼部兵部之间几经争论,才达成了这么一个各方都妥协的结果。 但是对于海上的船员来说,裤子确实十分的方便。 因为在海上工作的特殊性,经常要爬上爬下,越是简单风格的衣服越是实用。 张敬修摇头说道: “不了,我把马尼拉港口的海图复核完毕再说。” 张司接过算筹说道: “火长,我帮您算吧。” 张敬修抬手问道: “你不是已经准备下船了吗?” 这次南洋航行中,张司多次提前发现海盗的踪迹,积攒了不少的功劳。 船长想要提拔他做军官,但是张司却提出要跟着张敬修学习航海。 船长李经承诺返回登莱后,送张司去航海修习班读书。 没办法,火长是技术军官,水师规定必须要由科班出身的人担任。 如果张司能从航海修习班毕业,那他才有资格担任航海长。 张敬修对于这个好学的瞭望手也很喜欢,听说他有成为火长的志向后,也提出让张司担任自己的助手,提前教授他有关航海的知识。 只不过算学天才毕竟还是少数,张司了很多精力才勉强算学入门,但是他相当能吃苦,不放过每一次计算的机会。 张敬修又说道:“岸上的漏刻准备好了嘛?” 张司连忙点头说道: “已经校准了。” 张敬修说道: “那今天夜里我们上岸绘制岁星的星图。” 大明水师的火长们,在启航前都接到了命令,要求他们每到一个港口,都要在岸上校准时间,绘制午夜的星图。 据说这道命令是太史院下达的。 其他火长都对太史院到底是个什么机构不清楚,但是张敬修知道这是只属于宫廷的天文机构,少史黄骥正在负责进行四海测验,重订大明历法。 张敬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绘制岁星星图,但是他还是忠实的完成了太史院的命令。 张敬修不知道,黄骥要求他们绘制岁星星图,是为了绘制更精确的海图。 岁星就是木星,而黄骥要求测绘的是木星几个卫星的位置。 这些位置可以通过最新的望远镜观测到。 而木星和其卫星的位置,也就是一把精确的“天钟”。 校准当地时间后测绘午夜的木星星图,就能测算出当地的时间和大明本土时间的时差,从而利用这个时差计算出经度来。 纬度就容易了,郑和时代就可以用牵星板计算纬度,现在苏泽“发明”的六分仪就可以轻易算出纬度来。 经度和纬度确定,就能绘制更加精确的地图。 不过很可惜的是,木卫法计算天钟,因为木星的卫星比较难观测,所以需要平稳的观测环境,必须要在平稳的陆地上才行。 而且海上也没办法校准漏刻,木卫法只能在陆地上使用。 但是木卫法也不是天钟法的终点,经度测量中还有更方便的月相法。 黄骥就在紫金山天文台计算月相周期,试图从这条路上攻克经度测量的难关。 就在张敬修带着张司准备下船测绘的时候,马尼拉的南洋通政署中,正在举行一场宴会。 提督李超,宣慰使宸昊,除了留守舰船的军官外,全部身穿礼服出席。 而马尼拉方面,在马尼拉有影响力的旧贵族,华商家族,土邦首领,也全部齐聚在此。 没办法,大明水师抵达马尼拉的场景太震撼了。 这次大明水师南下,遭遇到了的大量海盗拦截袭击,不过都被大明水师击退。 到港前最后一站,是在马尼拉附近,和吕宋著名海盗汪神婆之战。 据说这名汪神婆原本是吕宋岛上的土人,年幼的时候被一支华人海盗劫掠去,成了海盗首领的小妾。 汪神婆却一步步上位,最后杀了华人海盗首领,成为这支海盗的头目。 那名华人海盗首领姓汪,所以她也以汪为姓,而每次出去劫掠之前,汪神婆会用活人献祭海神,并且跳起神婆舞蹈“赐福”舰队,因此在南洋被称之为汪神婆。 汪神婆拥有大小舰艇三十艘,在马尼拉附近是一股相当庞大的海上势力。 进出马尼拉的商人,不仅仅要向马尼拉的港口交税,还需要向汪神婆缴纳过路费。 可这样一支强大海盗,在马尼拉附近的海域,也就是在自家地盘上,被大明水师击败。 就连汪神婆本人,也被大明水师斩杀,脑袋挂在船头上驶入了马尼拉港。 也亏着汪神婆主动上来,让马尼拉上下见到了大明水师的强大,这也省去了很多工夫。 马尼拉“喜迎王师”,这可不是因为什么历史上的朝贡关系,而是大明水师的实力。 所以今天南洋通政司主司张宣的这场晚宴,并不是一次简单的接风宴,而是要利用大明舰队抵达马尼拉的影响力,整合马尼拉上下的势力。 而在场的马尼拉上层其实也心知肚明,他们也接过了张宣递过来的台阶,在晚宴开始后不久,马尼拉各大家族的代表,就齐聚在通政司的正堂开会了。 最终的结果,就是马尼拉的十家吕宋旧贵族,十六家大型华商家族,七个马尼拉附近的土邦部落,共同组成一个二十三人的马尼拉市政议会,管理马尼拉这座城市。 而这个新的政权自称为吕宋国,以吕宋国的名义再次向大明朝贡。 可这样的结果,却在大明使团这边开始了争论。 提督李超很不理解马尼拉这种政治现状,他首先反对说道: “马尼拉并非吕宋,岂能以吕宋国的名义朝贡?” 宣慰使宸昊的也保持反对态度,他反对的理由倒不是这个“马尼拉吕宋国”的法统问题,而是对他们的政体提出质疑: “堂堂一国连个国主都没有,还算是什么国?既然没有国主,如何递交国书?” 通政署主司张宣看着两位比自己官大很多的水师话事人,在场只有他是支持马尼拉吕宋国朝贡的。 他吸了一口气说道: “两位大人,要不然还是先将国书和使臣带回去,请朝堂上的大人来决定?” (本章完) 第290章 学历贬值的忧虑 第290章 学历贬值的忧虑 最终提督李超和宣慰使宸昊还是接受了张宣的意见。 马尼拉吕宋国派出使团,由华商家族首领林远图为首,带着马尼拉吕宋国的国书和贡品,跟随大明水师返回大明朝觐大明天子。 大明水师在马尼拉停留了五天,向马尼拉的市民展现了大明的强盛,就带着使团返航了。 但是张宣又写了一封信,让通政司的邮递系统,赶在舰队之前送往京师,向通政使杨思忠说明情况,希望杨思忠能让朝廷接受马尼拉吕宋国的朝贡。 送出信后,张宣也叹了一口气。 吕宋这种松散的政治现状,马尼拉又是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有所控制,但是又无法形成统一力量。 市政议会这种制度,恰恰是最适合马尼拉的。 而且市政议会这种比较松散的政治体制,也更加方便大明操纵。 但是张宣也明白李超和宸昊反对的原因,朝贡并不是单方面的事情,而是大明承认马尼拉吕宋国的正统,将马尼拉吕宋国纳入大明的朝贡体系。 这种涉及到礼法的问题,自然不可能简单的糊弄过去。 寄出信后,张宣又利用大明水师的余威,劝说马尼拉市政会议驱逐了马尼拉城内的西班牙人商团。 又劝说马尼拉市政议会建造了城防炮台和港口炮台,并且由马尼拉城内的市民纳税出钱,雇佣城外的土邦组成一支军队,保护马尼拉城附近的商路安全。 也许是西班牙人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大明开战,原本对马尼拉虎视眈眈的西班牙人,悄然撤出了马尼拉附近的势力。 不过虽然西班牙人放弃了马尼拉城,但是他们在吕宋岛上派遣了更多的传教士,越来越多的土邦开始改信。 —— 十月十一日,京师。 十月上旬休沐的时候,苏泽应好友沈一贯的邀请,来到了京师东南边的崇文门边上的剧场。 “子霖兄,这崇文门剧场可是一票难求。” 崇文门原本有一座戏台,这是表演百戏(杂技)的地方。 但就在上个月,这座戏台被一支昆曲的剧团包下,又在周围搭起帐篷,改造成了一座剧院。 这个看起来很简陋的剧院,却迅速在京师扬名,苏泽在《商报》上也见过这家剧院的报道。 据说剧院扬名后,京师权门竞相邀请他们登门演出,公演的场次越来越少。 就连沈一贯也就抢到了两张票,所以两人背着罗万化在休沐日来到崇文门,观看演出。 《牡丹亭》? 等苏泽看到上演的曲目后,疑惑的向沈一贯问道: “这剧团的曲目是谁写的?” 沈一贯显然是做了一些功课的,他说道:“听说是一位二十多岁的举人,名叫汤显祖,他是今年来京师备考后年贡试的,好像是因为手头紧张,所以将曲目卖给了这家剧团。” 还真是汤显祖啊。 也难怪这家剧团如此火爆了。 《牡丹亭》可是汤显祖最得意的作品,放在整个戏曲史上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是一部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爱情剧,也是长剧,在开演之前沈一贯向苏泽说道:“今日上演的是第一折,如果要看后面的,可要靠着子霖兄了。” “靠我?” 沈一贯说道: “是啊,这《牡丹亭》可是有足足二十九折,想要在这剧场看完全部的戏肯定不可能。听说这剧团常在定国公府上演出,到时候就要靠子霖兄的面子了。” 苏泽有些无语,原来沈一贯拉着自己过来,是想要让自己“刷脸”,去定国公府上蹭戏。 也是,邀请戏班上门唱戏的销很大,绝对不是普通官员能请得起。 也只有定国公这样的累世国公才能请得起。 而《牡丹亭》这样的长戏,是没办法一下子唱完的,整部剧分为了二十九部分,也就是二十九折,每一折也可以单独拿出来唱。 这不同于以往的短篇戏剧,所以《牡丹亭》也被京师百姓称之为折子戏。 随着一声定音鼓声,戏班后台开始吹拉弹唱起来,大幕徐徐的拉开,戏子们开始登台唱戏。 不得不说,在文娱活动相对匮乏的大明,这出《牡丹亭》确实吸引人。 剧场内十分的安静,所有人都在认真听戏,一直等到演出结束,这才响起了绵延不断的掌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读书人冲上了舞台,大声喊道: “请让我见一见汤大师吧!” 这场骚乱吸引了剧场观众的注意,苏泽和沈一贯也停下了脚步。 但是显然这个冲上台的读书人是有背景的,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剧团的老板从幕后走上来,无奈的说道: “金贵使,汤大师不在剧院,您每次都这样,我们剧团也很难办啊。” 沈一贯一下子认出了这个冲上台的读书人,他对着苏泽说道: “那人好像是朝鲜朝贡的使者金显忠。” “朝鲜贡使?” 苏泽看着金显忠失态的样子,这哪里像是堂堂一国的使臣,明明就是疯狂追星的粉丝。 “慕容当家,我代表朝鲜使团,邀请你们去朝鲜演出,我们国主绝对会厚赏你们的!” 慕容当家内心切了一声,这金显忠虽然是朝鲜贡使,可出手抠搜的很,上次邀请剧团的银元还差着没结,现在又要诓骗自己去朝鲜演出。 自从上次苏泽识破了朝鲜贡纸的猫腻后,朝鲜使团虽然还频繁来朝,但是每次都带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大明朝廷也只是礼节性的回赐,朝鲜国主再也没从朝贡中赚到便宜。 可朝鲜的贡使不得不来。 大明的吸引力太强了。 原本大明文化对于朝鲜就很有吸引力,自从大明开海以来,对朝鲜的输入就更猛了。 经常有朝鲜商人将大明的报纸带回去,弘文馆学士许篈又仿效《乐府新报》,办《朝鲜国报》。 说是《朝鲜国报》,其实就是《乐府新报》的分刊,报纸上都是关于大明的报道,真正朝鲜自己国内的报道只有一个版面,还都是没人看的。 这种文化的冲击,甚至要比经济上的冲击更加猛烈。 大明流行的小说戏剧,很快就会在朝鲜流行。 大明流行的衣服,也会出现在朝鲜的公卿宴会上。 这种影响是全方位的。 朝鲜国主必须要不断派遣贡使来大明,才能维持朝鲜王庭在朝鲜士人中的影响力。 金显忠在看了一出《牡丹亭》后,就彻底痴迷于这个故事中,多次求见剧本作者汤显祖,还邀请剧团前往朝鲜演出。 能够在大明京师风靡的剧团,金显忠如果能将他们带回朝鲜,那他将会和许篈一样,成为大明风潮的引领者,获得国主的重用。 只可惜朝鲜贡使还是太穷了。 这位慕容当家看到纠缠的金显忠,只能说道: “金贵使,您如果再闹下去,惹来巡捕营那就不好了。” 听到巡捕营三个字,金显忠一下子消停了。 前阵子使团中几个成员,喝多了蔗酒在街头闹事,被巡捕营抓进了大牢,还是自己去将他们保出来的。 大明巡捕营威名赫赫,背后站着五门巡城御史。 京师卿贵子弟见了也不敢闹事,生怕自家成了御史的政绩。 金显忠悻悻离开,苏泽和沈一贯来到了台前。 苏泽掏出一份拜帖,递给剧团老板慕容当家道: “在下徐渭,这是我的拜帖,请汤公子来府上一叙。” 慕容当家本来想要拒绝,但是看了苏泽递上来的拜帖,身体像是被电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道: “可是青藤先生徐文长当面?” 苏泽对于冒充自己的幕僚毫无心理压力,微微点头后就和沈一贯离开。 等离开剧院后,沈一贯不解的说道: “子霖兄为什么要用青藤先生的身份?你直接亮明身份,那汤显祖不是上赶着上门拜访?” 苏泽笑了笑说道: “这可未必。” “?” “年轻读书人总是有傲气的,要是用我的拜帖,他反而不愿意来拜访了。” 沈一贯说道:“怕背上攀附的恶名?” 苏泽点点头,沈一贯也明白了。 徐渭也是戏曲领域的大师,用他的名头反而更好用。 沈一贯想起自己读书的时候,对满朝诸公也是不屑一顾的,总认为自己能力不在他们之下。 汤显祖能在二十岁就名扬京师,性格也绝对是孤傲的。 苏泽也只是临时起意,想要见一见这位原时空课本中的人物。 穿越至今,多少大人物他都见了,要见汤显祖,不过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已,也并非什么历史人物集邮的癖好。 —— 只不过苏泽没有等到汤显祖来拜访,而是先等到了自己在国子监的学生张纯。 “你要放弃后年的贡举,去谋个学政的差事?” 苏泽有些意外,张纯在顺天府乡试里考中了举人,本来是准备后年,也就是隆庆六年的贡试的。 张纯是沈鲤在国子监的贡监生中挑选出来的好苗子,苏泽也经常会去国子监给他们讲课。 虽说举人已经可以出仕为官了,但是在大明举人做官还是职业天板低了一点,以前张纯也说过他立志考上进士,这会儿突然改变主意。 苏泽看向张纯问道: “如果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 张纯感激的说道: “恩师,弟子不是因为钱帛的事情而放弃学业的。” “那是为何?” 张纯纠结了一会儿说道: “恩师,自从考上举人之后,弟子才觉得自己未必能在科举之路上继续走下去了。” 张纯说的也是实话。 这次国子监内,有五人中举,这其中张纯也是在国子监中学习时间最长的监生。 可张纯也是这次这次中举五人中的最后一名。 虽说乡试只是贡试资格考试,名次并不重要,但是张纯还是感觉到了吃力。 同样是国子监内的监生,好友朱俊棠在通过乡试后进境飞快,就连老师沈鲤也说,朱俊棠已经有进士的实力了。 另外三名同年也都要比张纯年轻,他们就算是后年考不上,也可以再等四年。 但是张纯是五人之中年纪最大的,他家庭负担也是最重的。 所以在研究了历年来进士文章,又思考了很长时间后,张纯做出了放弃贡试的选择。 张纯又说道: “顺天府和山西进行吏科试,就已经不再给举人授官了,所以弟子。”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张纯的意思。 举人是可以授官的,虽然是不入品的学政官员,但是做得好可以入品的。 但是自从顺天府和山西开始吏科试后,举人可以免试通过吏科试,直接参与吏科班的学习。 这本来是苏泽为了扩大吏科生员,解决举人就业的举措。 但是与此同时,吏科也停了两地举人入仕的门路。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有的举人只能做吏,有的举人却能做官,这种不公平显然会引起官僚体系的混乱,引发更多的矛盾。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泽明白了张纯的意思。 张纯明白,吏科试推广是大势所趋。 而随着这个“大势所趋”,举人功名就会贬值,如果等到全大明都推进了吏科试,举人就只能做吏不能做官了。 所以张纯才急着找上苏泽,想要以举人身份出仕,谋一个学官的差事。 当时,张纯也不全是私心。 他又说道: “恩师,弟子在给养济院授课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喜欢教书,在来国子监之前也做过几年塾师,也想要在学政官的位置上磨炼下。” 苏泽这才想起来,现在给京师养济院报童授课基本上都是张纯在负责,他也确实做的不错,培养了几个能读能写的报童。 “你先回国子监好好读书,让我好好思考一下。” 虽然没有得到苏泽的直接答复,张纯还是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但是苏泽的眉头也皱起来,正如张纯所忧虑的那样,举人中已经有人开始担心“学历贬值”的问题了。 读书人太多,可朝廷能拿出来的岗位不多,也不是全国的举人都像山东举人那样,甘心去做个吏员的。 古今中外,社会拿不出足够的高级岗位给受教育人口的时候,他们就会“自谋出路”。 汉末、唐末、原时空的明末清末都是如此。 要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就连苏泽也犯了难。 (本章完) 第291章 选官大计 第291章 选官大计 要怎么解决这问题? 苏泽回忆自己知道的历史,一个办法就是所谓的“牢笼志士”。 也就是通过科举考试,将所有的读书人框住,只要给他们科举的希望,就能一辈子皓首穷经,安安稳稳的读书。 这条路在原时空的清代达到了巅峰,诞生了诸如范进孔乙己等经典的读书人形象。 但显然苏泽并不愿意这条路。 当读书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应试,所培养的人才都是为了做官,这个社会必然会走向末路。 今后是几百年的大争之世,将人才禁锢在科举里,实在是太浪费了。 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将人才分流到其他地方。 这也是苏泽为什么要强调“四民平等”的原因。 破除士人对于工商的偏见,让一部分人才进入这些领域,就能促进经济和工业的发展,这自然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但这个办法也不是万能的。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可不是说说而已。 读书人千百年来做官的执念,这可不是一句“四民平等”可以消解的。 要解决这个问题,最根本的还是发展生产力,提供更多优渥的岗位给知识阶层,只要能让他们过上不错的生活,社会自然就能安定下来。 而短期来看,最棘手的就是举人群体的问题。 也就是张纯这类,意识到贡试无望,不准备继续参与科举的举人了。 苏泽想了想,光是关上门空想还是不行,他决定明日去吏部转转,看看举人候缺的情况再说。 就在这个时候,门房送来了一张拜帖和信。 拜帖是汤显祖的,这是一张略显朴素的拜帖。 “那年轻人留下拜帖和信就走了?” 苏泽向门房问道。 门房连忙说道: “大老爷,小的要留那位公子,但他坚持要走,小的也没办法。” 苏泽也没有为难这个平日里尽忠职守的门房,让他回去值房后,拆开了汤显祖的信。 看完信后,苏泽脸上露出笑容。 这汤显祖也是个妙人。 他从剧团当家那边知道了苏泽和沈一贯的相貌年龄,就猜到了自己不是徐渭。 既然不是徐渭,拜帖上又留着苏泽府邸的地址,那苏泽的身份就不难猜了。 汤显祖这封信是后学拜见的常用格式,前半段算是小小的拍了苏泽的马屁,表达了他这个后辈的崇敬之情。 后半段则是婉拒苏泽,不愿意在贡试之前结交苏泽这样的大人物。 而汤显祖给的理由也很自信他写道: “若此时拜谒苏公,恐损苏公清誉于外,更恐世人疑吾后年名扬考场之业,皆凭攀附之功耳。” 苏泽只能说汤显祖不愧是后世闻名的戏曲大家,光是这份自信就和别人不一样。 既然如此,苏泽也放弃了结交他的想法。 —— 次日,吏部。 苏泽来到了吏部文选清吏司。 和上次一样,作为大明最核心的衙门,整个文选清吏司有着不同于其他衙门的庄严氛围。 这里可以决定无数官员的命运,多少人在文选清吏司前守着,等待候选结果。 文选清吏司前有一个铜壶滴漏,作为整个京师最重要的选人机构,文选司寅时六刻(早上五点三十),书吏就要上衙办公了。 文选司的职能有五。 分别是“开列题缺”,四品以下官缺提名(除科道官)。 “考功核资”,审三年考满“八法”评语,决定官员的考评。 “班次排序”,定候补官“资深顺序”,也就是候选官员的资格先后。 “领凭赴任”,签发赴任文凭以及勘合路引。 最后是“丁忧起复”,核丧假守制年限,丁忧完毕的官员也要来文选司候选新职。 文选司的职责,就在“缺”和“选”上。 所谓“缺”,就是统计出缺的岗位。 每个月的五号,吏部会统计全国出缺的职位,列出一份《阙册》,张贴在文选司外的白墙上。 等待缺选的候补官员,就会向文选司递上自己的档案。 文选司则会审查资历,提名候选名单,然后由选郎张四维在吏部进行部议。 吏部尚书高拱点头后,由吏部上题本送到内阁,票拟后送入宫中,在每个月二十五日前完成批红。 这份皇帝批红的最后名单,也叫做“堂单”,会在月底前张贴出来。 选上的官员就会向吏部领取相关的凭证勘合,前往就职的地方。 从这里可以看出吏部文选司工作的重要性了。 无论是“缺”还是“选”,吏部文选司都掌握了大明帝国用人的第一手信息,这其中渔利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 比如审核考功资格的时候,文选司的书吏就有“冒功”、“洗脚色”、“买资深”等多种手段,帮着出钱的官员提早获得职位。 “冒功”就是虚列功劳,官员档案也存放在吏部,这些书吏只要勾结负责人事档案的书吏,就可以凭空给侯缺官员增加功劳。 “洗脚色”就是篡改履历,一些职位对年龄出身有限制,大明还要求官员回避原籍,书吏可以帮着篡改档案,让官员符合出缺的职位。 最后还是有一招是“买资深”。 因为候补官员太多,总要有一个先后顺序,所以每一个官员开始候补的时候,就获得了一个“空年资历”。 空年资历越长,就说明等待官职的时间越长,那在选官的时候就能排在前列。 只要买通书吏,再和这些老官谈妥了,也可以从他们手里买下空年资历,就能排进候选序列的前列。 所以文选清吏司的吏员也一个个鼻孔朝天,就是那些因为丁忧候缺的高官,也要对这些吏员恭恭敬敬的,不敢有丝毫怠慢。 就算是本朝吏治要比先帝朝好了不少,吏部也被高拱多次整治,科道言官也死死盯着文选司,但这些吏员依然手握巨大权力。 他们就算是不能帮着舞弊,想要整治一些官员,故意不让他们上候选名单也是很容易的。 而文选司外,也有不少候缺官员经常过来打探消息。 不过能在文选司当吏员,自然也是有眼头见识的,见到苏泽气质不凡,又穿着五品官袍,倒是也没有人为难苏泽。 等拿到苏泽的拜帖,吏员知道眼前的是名满京师的苏翰林后,更是一溜小跑向张四维通报。 不一会儿,张四维就亲自来文选司门前,迎接苏泽进去。 文选司外立刻炸开锅。 “刚刚是谁啊?正五品也能让选郎亲自迎接?我在文选司前守了三个月,就见了张选郎一次。” “那位大人你都不认识?” “不就是五品官吗?这文选司候缺的四品官我都见过,这‘京师五品,选郎最贵’,谁还能比张选郎更贵重?” “那位可是詹事府左庶子,日讲官,东宫讲读,报馆总编官,武监教务长苏泽苏子霖啊。” “啊?是那位每月二疏的苏二疏?” “胡说,人家苏翰林每个月可不止上二疏。” 文选司外议论纷纷,一直到一名书吏忍不住过来喊了一声“肃静”,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但是不少人都盯着文选司内,苏泽来文选司是为了谁来求官吗? 应该不可能,苏泽要帮人求官,何必亲自来文选司? —— “子霖兄何必亲来,这点小事派人说一下就是了。” “来人啊,将《阙册》送来。” 不一会儿,就有书吏将一本厚厚的册子送来。 苏泽好奇的看着这本册子,这就是文选司有名的《阙册》了。 张四维亲自翻动《阙册》,翻到最后找到了空缺的学政官职位。 “那张举人是山东人士,山东的学政官员他要回避。” “广西云贵太远了,南直隶如何?浙江湖广也有学政官出缺。” “江西也不错。” 苏泽一阵恍惚,穿越前,他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像菜市场挑菜一样,决定一个县乃至一个市的学政长官。 学政虽然是不入品的职位,但也已经是官身,可以决定一个县的读书人命运。 放在一些科举流的小说里,至少也是十几万字才会出场的重要人物。 “子霖兄?要不你回去问问你那弟子再说?” 苏泽收起杂乱的思绪,接着说道: “多谢子维兄了。” 苏泽又问道: “子维兄,这吏部等待候选的举人有多少人?” 张四维疑惑的看了一眼苏泽,很快就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道: “截止这个月,有五千三百人在候选。” “那有多少出缺的职位?” 张四维简单翻了下说道: “学政官有四十职,还有九边的边镇官,漕运官,云贵瘴疠缺,加起来差不多一百不到吧。” 这下子苏泽明白了举人选官的残酷了。 在朝中没有任何帮衬提携,从这五千多人中等待一百多个空缺职位,那真的是要等到天荒地老去了。 苏泽又忍不住问道: “子维兄,为何这么多?” 张四维突然睁大眼睛道: “子霖兄,你是想要帮我们吏部解决候缺的问题吗?” 苏泽有些迟疑,这毕竟是张四维的公务,他贸然插手有些不礼貌。 却没想到张四维立刻说道: “子霖兄,你如果肯出手可就太好了!” “候缺挤压,可是师相和吏部一直头疼的事情,若是子霖兄有什么好的建议,我一定附署赞同!” 苏泽看向张四维,看来他是真心高兴的样子,看样子选郎这个差事虽然风光,但也着实难做。 苏泽问道: “为何会积压这么多人?” 张四维说道: “还要从先帝朝说起,东南抗倭最难的几年,朝廷财政难以为继,严嵩搞了捐纳例监来筹措军费,仅仅漳州一地,当地海商家族就捐了上百个例监生,他们也是和举人一样候缺的。”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因为抗倭战争时期的财政困难,朝廷拿出了传统敛财手段“卖官鬻爵”。 嘉靖皇帝还算是克制,卖的是等同于举人的“例捐”资格,没有直接把官位拿出来卖。 但是这些人本身就是捐钱得到的资格,没有继续科举的想法,只想要尽快做官,他们积压下来就是个不小的数字。 张四维又说道: “国朝科举的人数也在增长,积累的举人也越来越多,这些举人也有不少放弃贡试,来吏部候缺的。” “说起来也有子霖兄一份‘功劳’,顺天府和山西实行吏科试后,不少举人也怕本省执行吏科试,断了举人为官的路子,纷纷来京候缺。” 苏泽问道:“那朝廷没有想办法疏通举人候缺淤塞的问题吗?” 张四维说道: “当然有,宣大总督王崇古在陛下继位之初就上书,‘举人愿赴三边者免候即用’,陛下朱批御准,但是至今仅有三十七人赴任。” “云贵广西有瘴疠缺,不要候缺也能就任,但是也应者寥寥。” “但是南直隶的缺官,每次都有千人竞争候缺。” 果然,人心是最难的。 苏泽想到前世看穿越小说,总会有号召移民开拓,就仿佛一道政令下来,百姓就像是游戏里的移民一样,自动前往需要开发的地区。 实际上历史上每次大移民,都伴随着无数的血泪,都是尸骨铺成的移民之路。 不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谁也不会离开故土。 别说是百姓了,就是让人去千里之外当官,都是不愿意的。 李文全在澎湖殖拓,海峡对面就是全中国最喜欢远行的福建人,汉人殖拓团的规模也才不到一个县。 其中主要劳动力,还是买来的南洋土人。 所以每次李文全给太子写信,都会抱怨澎湖缺人的问题。 张四维向苏泽问道: “子霖兄,官路淤塞,是吏部长久以来的难题,是师相的心腹大患。” “如果你有好办法,可一定要向朝廷进言。” “如若可行,吏部文选司上下一定全力推进!” 苏泽看向张四维,见他言语之间带着真诚。 张四维果然是聪明人,如果苏泽真的能解决这个问题,收益的肯定他这个文选司选郎。 苏泽内心也算有了一些想法,他对着张四维说道: “子维兄,等我将奏疏写出来,再请你参详看看。” 张四维大喜道: “那我文选司上下,就等着子霖兄的好消息了!” (本章完) 第292章 办事立业,就在当下 第292章 办事立业,就在当下 苏泽最后没有帮张纯选官,而是回到家中,开始起草奏疏。 这一次他下笔十分的慎重。 科举制度,是大明最根本的制度了,任何一点微小的改革,都会引起政坛的剧烈震动,关系所有读书人的未来。 所以有关科举的改革,步子一定不能迈的太大。 原时空清末的废除科举,一下子将读书人彻底得罪光了,最后加速了清廷的崩溃。 清末改革是内忧外患下的不得不改,有时候只能用猛药,但是这方时空中,大航海时代方兴未艾,工业革命还未见曙光,大明依然是整个世界最强大和先进的国家。 所以苏泽可以操纵这艘巨轮,进行渐进的改革。 苏泽选择的突破口就是举人。 举人,是科举制度中最重要的一环。 举人往下就是秀才,秀才在隆庆时代已经比较泛滥了,几乎没有多少特权,这些人虽然也清高自傲,但是如果长期考不上举人,基本上也会认命,去做一些其他的事业。 举人向上就是进士了,进士再怎么都可以授官了。 隆庆朝也没到晚明那样,进士授官都淤塞。 举人处于一个特殊的地位。 在地方上,举人拥有很大的影响力。 穷秀才,但是没有穷举人。 举人已经是准官员,算是举人老爷了,如果甘心做个乡绅,就是靠着投效的土地都可以做个小地主了。 一个县里也没有几个举人,举人如果窝在县城里,已经是县城婆罗门了。 但是在官场上,举人又什么都不是。 吏部这么多候缺的举人,世人都说在吏部门前挥一扁担打倒五个人,四个举人,剩下的一个就是进士。 所以举人问题处理不好,在地方上容易出乱子,就是在京师也会造成巨大的舆论问题。 苏泽想到的办法,就是前世的“三支一扶”。 举人想要做官,但是更想要做发达地区的官员。 九边、云贵、包括现在的澎湖海南这些地区,其实有大量的职位空缺,但是举人都是不愿意去的。 那既然如此,就通过奖励,让举人愿意前往这些地方为官。 苏泽写道: “凡主动请赴云贵、广西、九边、澎湖者,实任满三年即调内地优缺,免其苦候。” 但是这样也只是和王崇古的政策一样,王崇古的政策效果不佳,那说明还要继续加码。 举人不愿意去这些地区,其中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怕一去不回。 所以苏泽认为,必须要约定“三年之期”。 “三年考满,任职期间政绩中上者,优先调回他省选官任用。” 当然,光是这样,吸引的举人也不会太多。 “优先调回”本身就是比较含糊的说法,只不过比其他举人拥有优先权,但是富庶省份的好职位永远都是稀缺的。 所以苏泽又加了一句: “凡出任此缺,请恩准考满后再参与恩科。” 大明举人做官后,就自动放弃了参加贡试的资格。 在不改变贡试的情况下,准许这些在偏远地区任职的举人,再获得一次参加贡试的资格,这等于给了他们一次学历晋升的希望。 “已举人入仕的,也可以自请调往任职,同此恩例。” 已经选了好地方做官的举人,同样可以用这种方式再获得贡试资格。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太大优惠,反正贡试也要考试,等于去这些老少边穷地区任职,可以保留参加贡试的资格而已。 当然,以上的方法都是治标的办法。 等到了明末,九边的岗位已经被举人充塞,甚至很多举人想要给边关的总兵当幕僚都没机会。 大明的官位如果还是这么多,这增长的举人数量,很快就能填满空缺的职位。 所以还是要增加官员的数量,这就是中期疏导的办法。 苏泽又写道: “命举人领垦澎湖,殖拓辽东,改土归流云贵。” “殖拓地新设县治,即委举人任知县等县官实职。” “再设海外学政使,授实官,秩同内地教谕,举人可应选。” “殖拓新地和海外之任,限期六年,非大功不得迁转。” 这就是苏泽的第二步,将这些地区的官职拿出来,如果有举人愿意去,就可以破格授官。 但是为了防止一些人利用这个政策获得官身,也要明确说明必须要在这些地方干满两任,也就是六年,才能调回大明本土。 最后就是长期的办法了,苏泽就没有继续写了。 长期来说,就是推广吏科试,继续推动四民平等的想法,逐步取消举人乃至于整个士人阶级的封建特权。 这些自然不能写在奏疏里。 等到了那个时候,大明也就有了更多体面的高级岗位,也就能分流走这些读书人,而不是全部挤入官场。 而另一方面,海外分流也会形成一个对外的利益集团,将一部分官员的命运绑定在海外。 这样一来,朝廷也不会随意放弃海外利益。 苏泽最后写下了奏疏的标题——《疏通举人铨政壅滞疏》。 但是这一次,苏泽没有直接放入【手提式大明朝廷】模拟。 而是准备先让张思维参详一下,再找高拱商议,然后在朝堂和报纸上吹吹风,试探下士林的看法。 这样的改革,必然事关重大,所需要的威望点也是海量的。 所以这一次的上疏,苏泽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 —— 十月十九日,国子监。 朱俊棠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张纯,焦虑的问道:“明之(张纯字)兄,你真的要放弃贡试?” “思召(朱俊棠字)兄,苏师帮我指了方向,我准备去澎湖试一试。” 苏泽最终也没有帮张纯谋个富庶地区的职位,而是给了张纯一个建议,澎湖提学。 这个职位也是刚刚设立的,主管整个澎湖的学政。 苏泽单独给张纯分析了这个职位。 澎湖虽然目前还挂在福建下,但地理面积是相当大的,而且靠近沿海地区,条件优渥。 以往澎湖殖拓缓慢,一是大明的禁海令,出海困难,另一方面是因为惧怕瘴气。 但是现在这两个问题已经消失了。 大明海上贸易飞速增长,无论是官船还是民船都在迅速增长,国舅李文全在澎湖殖拓进度很快。 李文全在台南种植金鸡纳树,有效控制了疟疫。 而苏泽也断言,随着东南海贸的继续发展,澎湖的重要地理位置,必然会带来人口的腾飞。 所以现在连一个县都算不上的澎湖,日后可能会成为府,甚至直接变成省。 实际上,澎湖殖拓的速度确实非常快的。 原时空,澎湖殖拓是在万历末年来开始的,等到明亡的时候,澎湖就有十六万汉人人口了。 清廷在初期,执行了迁界禁海政策,后来又实行闭关锁国。 但等到了澎湖开埠后,人口迅速膨胀到了二百万。 没办法,宝岛的自然条件实在是太好了。 天然深水港,漫长的海岸线,热带气候的高产粮食,这些都是人口增长的促进因素。 而和澎湖相隔的福建,又面临土地压力。 这种移民一旦开始,就会逐渐加速。 所以苏泽说澎湖可能会变成府,这也不是给张纯画饼。 现在去澎湖县担任提学,日后可能就是澎湖府的督学。 而且大量移民的涌入,必然也会带来教化工作。 总而言之,澎湖是能够出成果的地方。 而一份实打实的政绩,是日后升迁的重要保障。 张纯被苏泽说动,主动去吏部文选司报名了这个职位。 而这个时候,吏部文选司中候缺的举人,都认为澎湖是荒岛,所以张纯没有竞争对手。 按照苏泽说法,等到本月底陛下朱批后,张纯就会得到正式任命了。 朱俊棠和张纯是同舍好友,他还是不理解张纯的选择。 明明好不容易,历经艰难才考上了举人,后年就是贡试年了,为什么突然放弃? 张纯叹息说道:“思召兄,我在科举这件事上没有你那么高的天赋,沈师讲的东西我都跟不上,就是再考上几次,也绝对考不上进士。” 朱俊棠说道: “明之兄还没有贡试,怎么就说这种泄气话。” 但是这句话说完,朱俊棠也没了多少底气。 科举这东西,自己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 国朝科举至今,相关的备考测试都已经很完备了,学业到底是什么水平,大概都能估摸出来。 沈鲤是科举高名次,又在国子监多年,在他的指导下,朱俊棠也没办法违心说出张纯一定能中这样的话。 张纯继续说道: “后年才是贡试年,如果考不上又要蹉跎四年,我已经年过三旬,读书至今一事无成。” 听到这里,朱俊棠也低下头。 皓首穷经可不是说着玩的,科举就是这么残酷,就连徐渭这样才华的人,也和他们一起中的举人。 举人到进士,又不知道要磨灭多少人的青春。 张纯继续说道: “苏师说的对,如今可是大争之世,可不能继续蹉跎时光了,所以我准备去澎湖试试。” 听完张纯的心里话,朱俊棠也不再劝说,而是说道: “明之兄到了澎湖有什么想法吗?” 张纯说道: “苏师说,育才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化这件事也是水磨的功夫。” “我准备到了澎湖,就按照养济院的办法,在澎湖创办公校,吸引幼童读书。” 朱俊棠问道: “为何不从青年开始,从识字的人开始培育,不是更容易见成效?” 学官的重要考核指标,就是当地科举考试的成绩。 一县的举人越多,学官的工作就越好。 如果一个县几年都没有举人,那就说明当地教育工作失败,就会得到比较差的考评。 张纯说道:“这件事苏师也说了,就任澎湖这些地区,肯定不能按照大明文教昌盛的地区那样考评。” “澎湖考评还是要文教之功为主?” 朱俊棠问道:“何为文教之功?” 张纯说道: “我也请教了苏师,苏师说,上古先贤教育人才,都是因性施教,是为了让人成才。” “明事理,养正气,格物致知。” “科举之道,本应该是我们读书人施展个人抱负的途径,而并非奋斗的目标。” “去澎湖的移民,本就是为了一口温饱,要不然谁也不会背井离乡的,他们也没有读书的条件。” “我准备在澎湖创办小学,让幼童来小学开蒙,就算是不能科举,能读书识字,那也有教化之功,不负苏师的嘱托了。” 听到这里,朱俊棠也由衷的敬佩起来。 他也理解了张纯的焦虑。 他的同族张明远,前阵子因为玻璃窑厂的功劳,被皇帝恩旨嘉奖,赏赐了他锦衣卫百户。 这件事引起了引起了顺天府吏员的轰动。 虽然张明远这个锦衣卫百户不是世袭百户,也就是说他死了儿子没办法继承。 但锦衣卫百户是七品,张明远竟然就这样踏过了官吏之间的天堑。 这件事深深刺激了顺天府的吏员们,他们积极寻找自己县内的特色产业,也想要重现张明远的“奇迹”。 别人都在进步,而自己还原地不前,这种焦虑自然让人烦闷。 张纯又说道: “苏师也正在着手改革吏部选人之法,思召兄,我先入官场等你。” 朱俊棠的郁闷一扫而空,和张纯击掌后,也开始帮他收拾东西。 这时候,一名新晋举人拿着报纸,冲进了学舍之中喊道: “思召兄!明之兄!吏部要改革举人选人大政了!” 这名新晋举人冲进来才发现,张纯竟然在收拾东西,他惊道: “明之兄,你这是?” 张纯这时候也不用继续保密了,而是坦然说道: “我已经放弃了贡试,参加吏部选官了。” 朱俊棠则拿过报纸,开始阅读上面的新闻。 报纸上自然不会刊登详细的改革方案,而是苏泽亲自写文,说明了举人选官之苦。 苏泽又列举了明初举人出身,最后成就事业的例子,鼓励举人出仕做事。 “办事立业,就在当下!” 就连朱俊棠看完,也觉得热血澎湃,恨不得立刻去选官,做出一番事业来! (本章完) 第293章 《疏通举人铨政壅滞疏》 第293章 《疏通举人铨政壅滞疏》 果然和苏泽所料的那样,对于举人选官制度的改革,引起了京师士人的大讨论。 而且这一次苏泽动的就是举人部分,而且给举人授官也没有影响到进士官员的体系,所以总体上是支持更多。 原时空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考上清北,大明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考上进士再做官。 如果举人就能得到职位,大部分举人还是愿意的。 看到舆论风向已经到位,而和高拱等几位阁老沟通后,他们也支持自己的提议。 苏泽果断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疏通举人铨政壅滞疏》送到内阁,阁臣都支持你的奏疏。 本以为万无一失,但在你上奏的时候,礼部官员也上书,请求从吏部手里抢夺委任学政官员的权力。 举人铨选的改革,变成了吏部和礼部争权。 这场争论让皇帝和内阁焦头烂额。 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790。】 【若要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10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什么?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给吏部出谋划策改革举人任官,最后阻力最大的不是吏部内部,也不是举人们,而是礼部官员。 而礼部官员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时机也恰到好处。 其实官员学政官员任免权到底在哪边,吏部和礼部争论已久。 礼部仪制清吏司,在《大明会典》上明确了负责学政事务。 那学政官员的任免,自然是学政事务。 而最麻烦的事情,是大明朝在刚建立的时候,确实都是由礼部官员来委任学政官的。 或者说,那个时候的学政官员,其实都是由礼部的官员兼任的。 但是从成祖朝开始,为了强化吏部的权力,委任学政官员的权力被集中到了吏部。 这之后,吏部和礼部为了这个事情争了很久。 没办法,人事权是最大的权力。 礼部都没有学政官员的任免权,那怎么能主导地方教育事务呢? 这也是大明中期以来,官学日益衰落的原因之一。 原本应该负责地方教育的学政官员,实际上根本不关心学政,而只是官僚体系中的一个职位。 那些当学政的官员,也只是希望能通过这个职位进入官场,他们在任的目标就是别出乱子,早点熬够资历升迁就行了。 而地方上的公学衰落,自然就有势力来填补,于是就有了嘉隆时期的书院昌盛了。 苏泽这下子也明白,为何变法这么困难了。 越是触及到根本的改革,涉及的利益就越多,就越容易遭到狙击。 就算是改革者内部,也是需要进行利益分配的。 苏泽忽视了礼部,也就被礼部突袭了。 苏泽现在只剩下790威望值,他当然也可以等到下个月,攒够了威望值再执行。 但是苏泽还是决定先放弃这次模拟。 “放弃本次模拟。” 【本次模拟已取消,消耗本月模拟次数:1。】 说白了,之所以这次模拟失败,还是因为礼部也“要”吃。 也对,学政本身也是礼部的事情,而且苏泽本身也不仅仅是要改革举人选官的制度,本身也有改革学政的想法。 既然这样,更是应该和礼部商议好了,重新完善奏疏。 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这大明朝做事怎么就这么难! —— 礼部。 一群礼部官员冲到了新晋礼部尚书殷士儋的公房。 “大宗伯!这次您可要代表咱们礼部表态啊!” “大宗伯!吏部侵夺我礼部职权百年,这次可不能再含糊过去!” 殷士儋自然知道这些礼部官员的来意,自从苏泽在报纸上放风,要改革举人铨选制度后,有关讨论就在礼部没停过。 有关学政官员的任免权争议,素来就是礼部内的一个日常话题。 而以苏泽的影响力,一旦他上书通过,那等于明确了日后学政官任免权在吏部了。 面对汹汹民意,殷士儋想到自己就任礼部尚书前的承诺,于是说道: “学政的事情,是我礼部的职权,可长期以来,委任学政官员都是吏部在掌控。” “这次正好趁着苏子霖对举人选官的改革,将学政任免的权力从吏部手里拿回来。” “本官自会上书争夺本部利益!” 殷士儋上任礼部的口号,就是“恢复礼部荣光”。 在主动让出了外交事务的权力后,殷士儋明白需要一场胜利,来兑现自己的诺言。 任何部门的主官,都必须要将自己部门的利益放在最上面,这样才能获得下层的拥戴。 权力是自上而下的,也是自下而上的。 殷士儋懂得这个道理,这学政官任免的权力,他必须要争。 果然,当殷士儋说出自己会带头争取礼部利益,众官员也纷纷激动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官员通报,苏泽求见。 众官员看向殷士儋,脸上都露出担忧的表情。 算起来,殷士儋也是苏泽的老上司了。 当年苏泽刚入翰林院,殷士儋就是掌院学士。 虽然没有听说两人有多少交集,但是以苏泽在大明官场“狐媚”的名声,众官员又怕殷士儋被苏泽“勾了魂”,出让礼部的利益。 看着周围不信任的目光,殷士儋叹气说道: “请苏子霖来正堂,诸位也随本官一起见见苏子霖吧。” 这下众官员安心下来,随着殷士儋来到正堂。 而苏泽也奇怪,为什么自己没有被带到殷士儋的公房,而是被带到了礼部正堂。 但是看到这个架势,苏泽也明白了。 殷士儋估计是猜到了自己的来意,怕和自己“密会”引起礼部官员的误会,所以和自己当众见。 不过苏泽倒是也无所畏惧,他本来就是来和礼部说清楚的。 “见过大宗伯,见过诸位大人。” 苏泽的态度很谦恭,殷士儋虽然做过他的上司,但是和他的关系很一般。 在学术上,殷士儋和赵贞吉都是心学一派的,和苏泽提倡的实学是有冲突的。 不过上次殷士儋能出任礼部尚书,也算是有苏泽的推动,所以殷士儋还算是客气的说道: “苏翰林来我礼部,是有什么公干吗?” 苏泽说道: “大宗伯,诸位大人,苏某这次来,是为了学政的事情。” 苏泽竟然如此直接,众官员也愣了一下。 这时候一名官员站出来说道: “学政本就是我礼部的事务,苏翰林这些日子要推动举人铨选,却独与吏部商议,岂不是看不起我们礼部?” 苏泽没有动怒,这名跳出来的官员帽子扣的大,其实是试探自己的态度。 甚至苏泽都懒得理他,直接对着殷士儋说道: “大宗伯,苏某这次来,就是希望礼部支持苏某的奏议。” 这下子有些激怒了礼部官员,但是殷士儋制止了手下,而是问道: “苏翰林是要支持由礼部铨选学政官?” 苏泽摇头说道: “大宗伯明鉴,我朝归铨权于吏部,乃是为了官员升迁有序。若是将学政官归于礼部,日后迁转反受其累,难道是礼部愿意看到的?” 任何近现代政府体系,都会统一人事权。 正如苏泽说的那样,如果单独将学政官员的任免交给礼部,那学政官员必然要独立于吏部的选官体系之外。 这样也是有碍学政官员发展的。 但是显然礼部并不吃苏泽这一套,而是对苏泽的回答十分不满。 殷士儋也皱眉。 他本以为苏泽是来求和的,但是看来他并不准备在学政官员任免权上让步。 殷士儋的语气冷下来说道: “既然如此,苏翰林为何要来礼部?” 苏泽看了看众人,这才说道: “苏某来,是为了学政的事情。” “学政的事情,可不仅仅是学政官的事情。” 苏泽不再卖关子,而是说道: “大宗伯,你知道高阁老和张阁老禁毁书院之议吧?” 殷士儋的眉头立刻皱起来。 禁毁书院,这是嘉隆万时期发生的,朝廷禁止书院运动,而且这场运动发生了多次。 嘉靖十六年,御史游居敬上疏斥责南京吏部尚书湛若水“倡其邪学,广收无赖,私创书院”,请求皇帝“戒谕以正人心”。 嘉靖一方面慰留湛若水,一方面则令所司毁其书院。 第二次是嘉靖十七年,吏部尚书许讚,以官学不修,多建书院“聚生徒,供亿科扰”,耗财扰民为借口,上奏嘉靖。 嘉靖“即命内外严加禁约,毁其书院”,“申毁天下书院”。 这两次禁毁书院是由于当时在朝执政的人,有许多是反对王阳明、湛若水的学者,他们对于王、湛的广建书院,聚徒讲学,妄加罪名,实是为了在政治上和学术上进行压制。 以“官学不修,别立书院”,“动费万金,供亿科扰”为借口,禁毁所有书院。但书院在当时的影响很大,声望很高,禁是禁不住的。 不仅如此,官方越禁,民间越办,所以明代书院,不仅以嘉靖年间为最多,而且相当一部分是嘉靖十六年、十七年之后兴办的。 而隆庆皇帝执政以来,高拱和张居正两人,也是坚定的“反书院派”。 高拱在隆庆皇帝刚继位的时候,就提出要禁毁民间私办的书院。 张居正也多次表态,认为书院“败坏士风”。 正因为前两次禁毁书院都是冲着心学去的,如今大明的私立书院基本上也都是心学一派的,所以当时执政的徐阶压制了高拱禁毁书院的提议。 殷士儋自己也是心学的门徒,自然也是反对禁毁书院的。 殷士儋的脸色有些难看道: “苏子霖是要威胁本官?” 苏泽摇头说道: “大宗伯,苏某并不赞同师相禁毁书院之议。” 听到这里,殷士儋的脸色稍稍好了一点。 苏泽继续说道: “官学不兴,是官学的问题,和私学何干。” 这句话让殷士儋稍稍安心。 可如果不是为了禁毁书院,苏泽又提书院是为什么?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但学政乃是朝廷文教根基!” “大宗伯可曾想过,而今私设书院遍布各省,院主自任山长、私定学规,更有甚者以讲学之名结党营私。礼部空有督学之名,却无监管之实!” 礼部官员之中,有不少也是出身书院,他们纷纷哗然,有人站出列说道: “苏翰林此言差矣!书院乃士子进学之地,岂容官府插手干涉!” 苏泽不理会这个官员,而是对着殷士儋说道: “苏某出身江南,如何不知道书院的样子?一些书院刊印禁毁文集,教授禁学,还有聚众议政,混淆视听的。” “大宗伯,若礼部能在各省书院派驻学政官,既可规范讲学内容,又可整顿士林风气,这才是礼部当做的事情啊!” 这句话说完,礼部大堂内安静下来。 礼部官员从自身立场上出发,不愿意禁毁书院。 但是如果让礼部管理地方书院? 大明这么多地方都有书院,涉及的利益之广。 如果派遣巡官,这又能给礼部增加多少职位? 就算是临时差事,这也是相当好的差事啊。 苏泽又拿出自己的具体方案。 “凡地方书院生徒满百者,须由礼部委任监察学政官。此官位列书院祭酒之上,专司督察讲学、稽查刊印、核验束脩。” “礼部还需派遣堂上官,巡查各省书院,对于那些违反朝廷律令的书院,可由巡官下令解散书院,聚众不散的,可由巡官取消科举资格。” 礼部官员的眼睛再次瞪大了。 如果真的能如同苏泽所说,让礼部获得监管书院的职能,那可要比委任几个举人学官要害多了! 这才是真正能重振礼部权柄的事情! 果不其然,殷士儋心动了。 不过毕竟是老练官僚,殷士儋还要问清楚。 他问道: “书院督学是什么官品?” 苏泽说道:“书院是聚才荟萃之地,很多书院都是举人准备参加贡试的,督学必须要学养深重之人方能服众。” “所以大型书院的督学,必须要进士出身,从礼部选派资深官员,或者弃用致仕的进士官员担任。” 殷士儋看了一眼苏泽,暗道:小狐狸!竟然白嫖到了礼部头上! (本章完) 第294章 三合一疏 第294章 三合一疏 殷士儋识破了苏泽白嫖的想法。 按照苏泽这么说,如果用礼部的进士去担任大书院的提学,那等于将礼部官员外派,根本没有增加礼部的官员数目。 起用致仕官员也是如此,朝廷甚至不用给致仕官员发俸禄! 但是进士出身的致仕官员,本身也已经功成名就了,如果说他们还缺什么,那就是缺名了! 很多致仕后的官员写书,不就是为了名吗? 去名满天下的大书院担任督学,这也是出名的事情,肯定很多身体好的致仕官员自愿去做。 也就是这书院督学都是占用原本的编制,根本没有增加礼部的官员数目! 殷士儋冷哼一声说道:“礼部的官员派出去,原本的事务谁来做?” 苏泽说道: “大宗伯,礼部可以轮派官员去挂任督学,为期两到三年,返部后酌优提拔。” “普通书院可以由当地学政兼任书院督学。” 果然是白嫖! 可这是个让殷士儋和礼部官员无法拒绝的白嫖! 派到知名书院当书院督学,这绝对是官员生涯中很好的履历,也是非常划算的政治资本。 特别是大明那些大书院,很多进士都是出自这些书院,在书院担任督学,等于提前掌握了这些政治资源。 而且将书院纳入到礼部的影响力下,对于执着于扩权的礼部来说,区区白嫖算什么。 殷士儋看到堂上的氛围,知道苏泽其实已经说服了礼部。 但是还有细节他要确认下,这次他解散了公议,而是将苏泽带到了自己的公房。 “高阁老怎么看?” 因为是私人场合,双方态度缓和不少。 苏泽老老实实的说道: “师相那边苏某自然会去说,苏某也有九成把握,包括张阁老那边。” 殷士儋点头,高拱和张居正对于书院的反对,倒也并不是完全出于学术上的分歧。 而是他们作为强势的政治人物,自然而然对于书院这种在野读书人体系的不满。 书院是在野读书人的政治核心,高拱和张居正的很多政策,都会被书院的在野读书人反对。 前两次禁毁书院的效果,高拱和张居正也看到了。 官学的水平在这里,读书人会用脚投票,名义上的禁毁反而会让书院更壮大。 而苏泽的办法就比较容易实践了。 派驻书院督学,大书院好歹受控了,再不济也有了朝廷的眼线。 再设置巡学,可以重点打击那些不听话的书院。 取消书院学子的科举资格,这一招自然是釜底抽薪的。 所以苏泽说他有把握说服高拱和张居正,殷士儋也知道他不是吹牛。 “书院督学和巡学,需要由礼部拟定,不可假手吏部。” 苏泽说道: “这个自然,但是考评之事还是应该在吏部。” 殷士儋点头算是同意这点,官员考核的权力是吏部的,这是《大明会典》上明确记录的,殷士儋也不准备争夺这个。 殷士儋又问道:“大书院的名单?” 苏泽如数家珍的说道:“江西白鹿洞书院,湖广岳麓书院,河南嵩阳书院和应天书院,这四大书院自然要委派督学。” “剩余书院,还要礼部详勘。” 殷士儋满意点头,这才说道: “举人铨选的事情,确实是吏部的事务,本官会压着礼部官员。” “但是书院的事情,也关系学政,子霖应该同疏上表。” 殷士儋也怕苏泽耍招,所以要求苏泽将两件事放在一封奏疏上。 苏泽本身也有这样的想法,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 从礼部出来,苏泽只觉得全身都累。 但想到这大明的担子挑在自己身上! 苏泽又马不停蹄的前往吏部。 今日高拱来吏部坐衙处理公务。 听完了苏泽的话后,高拱皱起眉头说道: “如此一来,礼部会不会通过书院督学,打压实学?” 苏泽说道: “师相,如今实学可没有大书院。” 高拱点点头,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现在比较大的书院,几乎都是心学的书院。 当然,其中也有嵩阳书院这种程朱理学堡垒。 苏泽说道: “礼部官员也不是上下一心的,心学内部派系的分歧,要比心学和其他学派还大。” 高拱听到这里,也是露出笑容。 苏泽这话倒是也说的没错,心学内部为了争夺谁是王阳明正统,早就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而心学各派拿着王阳明的《传习录》,互相攻击对方是伪学的也是常见招数。 向书院派遣督学,倒是也符合高拱的想法,他说道: “这件事老夫会支持你。” 但是高拱又忧虑的说道: “子霖你这些日子都忙着政务,实学的事情也要多上上心。” 也不怪高拱忧虑。 别看在报纸上,实学的声势浩大,似乎和心学五五开的样子。 但是高拱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实际上,在民间,实学根本没办法和心学竞争。 原因也很简单,实学没办法科举。 地方上的书院,基本上都是心学的天下,而剩下的就是教授应试的程朱理学。 至今为止,一座实学的书院都没有。 看着苏泽在折腾书院,高拱又是一阵烦躁。 对于这个,苏泽也没办法。 科举是国本,可不是随便改的。 别说是实学了,心学从王阳明创立这么多年,其实也没能染指科举一点。 现在科举的考试用的教材,还是明初钦定的四书五经大全,主要是宋代朱熹的注解。 也就是,如今大明科举用的教材,还是朱熹那一套注解。 心学书院再怎么推崇心学,最后课堂上讲授的应试技巧还是朱子理学。 而要修改考试大纲,心学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实学就更别想了。 就算是苏泽手握金手指,关系天下士人的考试大纲,需要的威望点也必定是个天文数字。 见到高拱着急,苏泽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高拱。 “这是?” “师相,这是李时珍写给弟子的信。” “李神医?” 高拱连忙打开信。 上次李时珍在用血吸虫验证了微虫致病说后,就和苏泽建立了书信联系,两人也会讨论一些医学上的问题。 苏泽给了李时珍很多启发,现在的李时珍,都放弃了编写医典的计划。 而李时珍的新目标,是开设一座医学院。 “以实学教授医学?” 高拱皱起眉,李时珍要开设学院? 医生设馆教授弟子,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是这种一般都是师徒父子传承,这种类似于匠人传承的方式。 也有李时珍这样的编写医书传之后世的,但是这类的医书往往都是工具书,并不是启蒙的教材。 但是信中李时珍的意思,要在金陵城建造一座专门招收弟子,传授医学的医学院。 这听起来怎么像是书院了? 如果不是李时珍,高拱大概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苏泽说道: “师相,您不知道,在我老家苏州府,一名精湛的医者,每年收入可达五十银元,小有名气的医者,一年收入可达百元以上。” 这下子就连高拱都有些惊讶了。 一个七品知县,一年名义上的俸禄也就是四十多银元。 大明的官员俸禄偏低,还有灰色收入,这当然不能代表地方官的收入水平。 但是无论如何,一年五十银元,那已经可以过上相当不错的生活了。 而一年百元以上,那可以说是相当富裕了。 这点苏泽也没有夸大。 江南地区的经济发达,城镇居民增长,自然催生了健康需求。 一名好的医者,自然是供不应求的。 而李时珍也发现,江南地区很多医者都是滥竽充数,他们开出来方子根本没有效果,甚至很多都是庸医,治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就算是这样,江南地区的医者收入依然很高。 而这些医生敝帚自珍,将医书当做是自己的秘籍,就算是弟子也不轻易传授。 当李时珍抗灾后,见到江南是这个样子,于是萌生了授徒的想法。 从信中知道李时珍授徒的想法后,苏泽就提出了开设医学院的建议。 苏泽给出的方案很有诱惑。 首先医学院比医馆授徒的效率高多了,可以一次性培养很多人才。 其次医学院不仅仅可以用来授徒,也可以用来研究,李时珍可以一边给弟子讲课,一边研究医学,弟子同样也是助手,也能在实践中学习。 最后苏泽也向李时珍画饼,如果他愿意开设医学院,他可以帮助李时珍争取政策和财政上的帮助。 于是就有了李时珍的这封信。 苏泽说道: “师相,李神医在金陵创办医学院,也是为了聚集弟子研究实学,同时也是为了培养更多的医者,悬壶济世,所以弟子认为朝廷应该帮着李神医筹建医学院。” 高拱回过神来,他为苏泽这个办法拍案叫绝。 实学不是没有切入点吗?那医学不就是很好的切入点? 医生的收入高而且稳定,需求旺盛,其实也有一些贫苦读书人转而从医的。 但是这些人只能读一些古代的医书,治病水平堪比巫医,治死人才是常态,治好了反而是侥幸。 实学不是要从实际出发吗? 这医学就是最实际的东西。 苏泽的微虫致病说,奠定了实学的基础。 如果李时珍建立医学院,教授医生传授实学呢? 实学科举可能还要等等,但是实学培养医者,这似乎不难? 治病是最需要实事求是的东西了,治得好就活,治不好就死。 高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立刻说道: “这件事就交给老夫!一定要让李神医将医学院建起来!” 高拱愿意推动这件事,苏泽就放心多了。 其实苏泽已经从应天巡抚海瑞那边得到了支持,如果高拱能用朝廷的名义支持李时珍办学,苏泽还可以再从太子朱翊钧那边拉点赞助,开办医学院的费用就差不多了。 以李时珍在江南地区的名望,也是绝对不愁找不到学生的。 实学在科举上也许没有优势,但是在其他学科培养人才上却有巨大的优势。 原时空,近现代大学,基本就是两个路子。 一个是王室或者宗教学校,这在东方就差不多是国子监和书院,这些其实都是专门培养官员的机构,教授的都是文法类的知识。 另一类则是职业和技术的学院,这一类往往是基于现实需要而诞生的学院,教授的是工程、算术、航海之类的专业技能。 而医学院又是最特殊的。 原时空,最早的近代意义上的医学院,是英国皇家医学院。 是由王室投资,但是培养的医学专才的学院。 这大概是因为,医学是王室和百姓都需要的,谁不想要健康呢? 苏泽拿出医学院计划,高拱满意的说道:“是老夫误会子霖了,派遣书院督学的事情,老夫会和吏部协调的。” 高拱这个吏部尚书发话,苏泽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差不多成功了。 高拱又想了想说道: “李神医请求创办医学院的事情,你也写进奏疏里,三事并一疏,由老夫来说服其他阁臣。” 苏泽只好回头修改奏疏,最后将这份三合一奏疏折腾出来。 《疏壅滞振文教兴医学以育实才疏》 写完校对后,苏泽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疏壅滞振文教兴医学以育实才疏》送到内阁,在高拱的说服下,阁臣都支持你的奏疏。 隆庆皇帝又下发吏部礼部讨论,两部都基本上赞同你的奏疏。 但是奏疏最后部分,李时珍创办医学院的提议,却遭到了太医院的反对。 面对太医的反对,隆庆皇帝通过了举人铨选改革和书院改革,搁置了创办医学院的部分。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83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3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好家伙,苏泽千算万算,没想到竟然是太医院反对。 也对,就是隆庆皇帝,也不愿意得罪太医。 既然这样,苏泽也不吝啬这300威望点,直接选择了“是”。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530点。请尽快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本章完) 第295章 金座玉佛 第295章 金座玉佛 当听说太医院竟然反对的时候,就你这太医院还好意思反对? 大明皇帝都被太医治死几个了,太医院还好意思反对? 但是阁臣们很快又笑不出来。 正是因为历史上太医院有太多不明不白的事情了,所以嘉靖皇帝上任之后,改组了太医院。 具体措施就是寻访民间医学世家,寻访古代医方,加上嘉靖自己也懂药理之术,所以嘉靖朝的太医院运转良好。 当然,在嘉靖朝运转良好,在隆庆朝就未必了。 但是太医院是皇室禁忌,外朝大臣反而不能在太医院上发表太多意见。 就算是亲如高拱,随意在太医的事情发言,也会遭到皇帝猜忌的。 难道就放弃医学院的事情吗? 高拱想到自己信誓旦旦的向苏泽保证的样子,也觉得老脸一红。 难道就这样放弃? 高拱还是不甘心,他想了想,觉得实学发展还是要比自己的面子更重要,于是找上了首辅李春芳。 “医学院的事情,老夫也想帮忙,但是太医院那边。” 李春芳的奏疏下方夹着报纸,本来在座位上摸鱼,见到高拱过来,连忙将奏疏弄乱,盖住了下方的报纸。 听到高拱所请,李春芳也拿出同样的话语。 高拱深吸一口气,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对办医学院的执念如此之深。 如果是以往,首辅李春芳拒绝,自己大概就会转身离开,但是高拱还是说道: “阁揆,李神医在金陵办医学院,这是造福百姓的事情,还请阁揆再想想办法。” 李春芳本来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高拱今日如此恳求,他也不好再拂高拱面子,那样就闹得太僵了,他只好说道: “那老夫就试试看吧。” “多谢阁揆出手。” 高拱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既然自己打了包票要帮苏泽,求到李春芳这个份上也算是尽力了吧。 如果李首辅出马都不能解决,那苏子霖大概也能理解吧。 而在李春芳看来,这一个个都来麻烦自己,害得自己没办法摸鱼。 可老李也只是叹息一声,这得罪人的事情只有自己来做了。 —— “子霖兄,你听说了吗!?” 沈一贯冲入报馆,气喘吁吁的向苏泽说道。 这些日子,沈一贯都在忙着鸿胪寺的工作。 他从礼部主客司调入鸿胪寺,作为两次陪同鸿胪寺卿王世贞出使草原的副手,沈一贯自然成为王世贞的心腹,负担起改组后鸿胪寺的建设工作。 如今鸿胪寺位列大九卿衙门,接过了有关外交朝贡事务的职能,职权可要比以往大了不少。 但鸿胪寺内的很多官员,都是在这里混日子的,恩荫官员也不少。 最后这些担子只能加在沈一贯这些年轻官员身上。 可这样忙碌的时候,沈一贯还冲到报馆来八卦,看来这个消息肯定很炸裂。 “什么消息?” 罗万化早已经熟悉这一幕,立刻开口接茬。 沈一贯说道: “李首辅吃了太医院的调养药方,腹泻不止,又乞病休了。” “陛下震怒,又遣太医去看,说是前一位太医开错了方子,把一味药的剂量弄错了。” 这下子罗万化都无语了,太医院这么草台吗? 苏泽却觉得不对,他说道: “李首辅精通医理,没看出来药方不对吗?” 沈一贯显然打听了详情,他说道: “听说这味方子早就开了,李首辅一直没用,昨天身体不舒服,这才让家人煎服来吃,没想到就出事了。” 这也太巧合了? 苏泽也不知道是系统发力,还是李春芳老奸巨猾,故意吃了有问题的药方。 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太医院给当朝首辅的药方都能开错,那皇帝还能信任他们吗? 而且这一次太医院药方开错的事情证据确凿,太医院也没了硬气。 果不其然,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的奏疏通过了,太医院再也不敢反对医学院的事情了,反而积极赞同此事。” 罗万化问道: “为何太医院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沈一贯说道: “因为李时珍也是医官啊。” “李神医也是医官世家,太医是怕医学院办不成,陛下征召他来担任太医令吧。” 罗万化这下子明白了。 苏泽越想越是觉得这是李春芳的手段。 这方子早就开了不吃,大概是李春芳自己看出药方的问题,前段时间他又是在家中装病,自然没必要吃这个有问题的药方。 现在突然让人煎药,在这个时候吃出问题,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而且这次抱病的理由冠冕堂皇,李首辅又可以继续在家中摸鱼。 要不人家能当首辅呢! 就学吧! 这时候,系统弹出了结算报告。 【《疏壅滞振文教兴医学以育实才疏》通过。】 【举人选人制度改革,分流了科举的压力,让人才向基层和边疆流动,大明政策开始外转。】 【派驻书院督学的政策,让朝廷开始掌控高等书院,为近代大学管理制度奠定基础。】 【金陵医学院,成为近代第一座医学大学,成为大明实学医学发展的先驱。】 【国祚+3。】 【威望+500。】 【剩余威望:1060。】 苏泽关闭系统,这国祚是越来越难加了。 但是完成这三件事,对于现在的大明是有巨大好处的。 —— 十月最后一天。 水晶宫在博览会后,转为日常开放后,很快就成了一座繁华的集市。 这时候又体现出楞严寺法严大师的商业眼光了。 他将寺院靠近水晶宫的一排僧舍拆除,改造成了临街的商铺,将这些商铺租给商人,又让整个楞严寺更加的热闹。 如今到了月末休沐的时候,楞严寺门庭若市,香火鼎盛。 但是人多也有人多的问题。 外城巡捕营把总,现在是警督李德福,坐在法严方丈的禅房里。 李德福从巡捕修习班毕业,正授外城巡捕营警督,领导负责京畿治安的巡捕营。 随着巡捕营日益专业化,各地巡所巡点建立起来,李德福也感觉到了巡捕营地位的变化,他这个警督也日益权重起来。 但是今天来楞严寺,还是李德福亲自出马。 “李警督,建立巡点的事情我们楞严寺全力配合,寺内也愿意出武僧加入联防队。” 李德福很喜欢楞严寺这位识趣的方丈。 楞严寺加上水晶宫,还有周围的商铺,人流量早就超过京畿的村镇。 有人的地方就有纠纷,所以王任重要求在之内建立巡点。 可上司一句话,下面跑断腿,巡点需要办公地点还需要人手,只能李德福来协调了。 好在这位方丈明事理,主动提供屋舍,还愿意从寺院抽调武僧来参与巡防。 这也减轻了巡捕营的压力。 只可惜这城外的寺院,和楞严寺这样上道的不多。 但是李德福很快又高兴起来。 他对着法严和尚说道: “方丈大师,您听说了吧,京畿几座寺院都被礼部查了。” 法严和尚双手合十。 同行是冤家,楞严寺和其他寺院都是竞争关系,同样被礼部重拳出击,他自然是高兴的。 但是作为得道高僧,只能为同道唱一句佛号了。 李德福想起那些寺院倨傲的样子,心中更是高兴。 “前阵子上门,那几座寺院鼻孔朝天,不肯配合我们巡捕营工作。” “前几天礼部祠祭清吏司出手,没想到这些寺院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李德福发现似乎在楞严寺抨击佛寺不太好,又补了一句说道:“大师,楞严寺乃是佛门宝刹,我说的是那些寺院!” 其实法严和尚也心有余悸。 祠祭清吏司查出的问题,其实楞严寺或多或少也都有。 大的问题,信众诡寄土地避税,侵占土地,楞严寺是比较识趣,将多占的土地捐给了水晶宫,这才逃过一劫。 另外一些寺院常做的高利贷生意,楞严寺也响应镇抚司民案司的号召,主动降息。 这倒不是说楞严寺高尚,而是随着楞严寺的声望上升,高利贷这种灰色生意还是要少做的。 最后一些私自出家,僧碟管理不严这类问题,楞严寺自然也有,法严和尚也是见到风向转变,将没有僧碟的僧人都逐出了寺庙。 最后一些男盗女娼的事情,楞严寺倒是真的没有,毕竟楞严寺是一座律宗寺庙,这方面的规矩还是比较森严的。 法严和尚就听说几座寺院有伤风化,借着信众求子之名行淫秽之事,甚至还有几座黄教寺院搞什么无遮大会。 太堕落了! 法严和尚对于同行没有丝毫的同情,只觉得朝廷出手太晚了! 不过朝廷要怎么处置这些同行,法严和尚还是很好奇的。 李德福说道: “没有僧碟的伪僧勒令还俗,那几个主持都被礼部没收了僧碟,子孙庙改丛林庙呗。” 听到最后一句话,法严和尚也是全身一颤。 大明的寺院分成两种,子孙庙就是在师徒之间传承的寺院,这类寺院的主持方丈都是自己内部传承的,继承的时候去当地僧道司备案就行了。 丛林庙,就是十方丛林的意思,这种庙宇一般都是大庙,往往邀请名宿住持,当然,要由官吏监督选出,甚至有的大寺,还要由官府指派主持方丈。 对于一座佛寺来说,从子孙庙改为丛林庙,就意味着庙宇被官方接管,至少日后要被官府监督管理,这可是和抄家差不多的惩罚。 可这次礼部祠祭清吏司出手非常迅速,而且联合巡捕营,提前搜罗了很多证据。 比如那座黄教的寺院,就是在开无遮大会的时候被人赃并获的。 如此重拳之下,祠祭清吏司在京师扬名。 当然,祠祭清吏司也不只是对着寺院下手,京师的几座道观也糟了“毒手”。 道士怎么样,其实法严和尚并不在乎,多死几座佛寺才是最好的。 但是楞严寺也被吓到了,这次漏网,可不代表次次漏网。 法严方丈小心的问道: “李警督,楞严寺也想要为朝廷再做点贡献,请您指条明路。” 李德福更满意了,也难怪楞严寺在这次风波中安然无恙。 法严和尚对自己工作这么配合,李德福也不吝啬给他一点消息。 “本督听礼部那些大人说,想要组织僧团去南洋。” “啊?” 李德福说道:“南洋土人知道吧?南洋通政署的张主司上奏,请求朝廷派遣士人教化土人,可是方丈大师也知道,哪个士人原因去南洋教猴子啊。” “但是教化本就是士大夫们天天喊着的事情,礼部又不能推,最后礼部这帮大人们想了个办法,派僧道去南洋教化土人。” 法严和尚愣了一下道:“这也行?” 李德福说道: “当然行了,大师您知道哪些西洋番僧吧?” “他们在南洋就是念经,那些土人不就信了,那不是和和尚道士差不多。” 但是派遣弟子去南洋,法严和尚也有些犹豫,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南洋那么远,除了真的有心弘扬佛法的僧人,普通僧人肯定不愿意去的。 李德福又低声说道: “这件事大师可不要外传。” 法严和尚连忙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 李德福说道: “大师您知道,这次这些被改为丛林庙的寺院,礼部只派了监寺。” 法严和尚愣了一下。 李德福说道: “礼部说,日后丛林观主持人选,当以弘法为第一要务。” 这下子法严方丈的眼睛瞪大了。 弘法为第一要务。 大明还怎么弘法? 元代以来,佛道在民间的影响力都在走下坡路。 在大明弘法?能保持信众规模就不错了。 果然,李德福说道:“海外也算。” 果然如此,那就是礼部鼓励去南洋弘法,并且将弘法的结果,作为日后丛林庙主持选拔的重要条件。 这下子就很有吸引力了! 丛林寺虽然不能在师徒之间传承,可执掌一座大庙对僧人来说是巨大的诱惑。 而如果自己的弟子,是其他寺院的主持,那对于法严和尚也有极大的帮助。 “多谢李警督!” 法严和尚又亲自拿出一个匣子,递给李德福说道: “这是本寺的心意,这金座玉佛原乃供奉于我寺宝殿金佛下,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却是香火所成,能护佑家宅,请李警督收下吧。” (本章完) 第296章 辩个痛快! 第296章 辩个痛快! 苏泽也没料到,礼部竟然搞了一个和尚道士下南洋的政策,来对抗西班牙人在南洋的传教活动。 礼部这帮人的脑子也开窍了? 只是这帮和尚道士,能不能竞争过那些传教士,苏泽就不知道了。 但如果真的有和尚道士愿意去南洋传教,苏泽也是不反对的。 这些很快也不是京师的热点话题,大明水师返回登莱这条消息,成了各大报纸的头条。 这一次大明水师巡航了琉球、澎湖、吕宋,整个舰队完完整整的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三地的奇珍。 马尼拉吕宋国的使团也跟随大明水师一起返航,大大扬了大明国威。 当大明水师靠港的时候,整个港口都发出欢呼声。 张敬修虽然不情愿,还是被船长强行拉着站在甲板上,接受了港口百姓的欢迎。 直沽号停靠后,火长助手张司提着两人的行李,催促着张敬修下船了。 张敬修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船舱,这才在张司的催促下离开了直沽号。 就在两人快要离船的时候,船长李经对着张敬修说道: “提督下令,到港后休整三天,张火长你随我来。” 张敬修不知道李经有什么任务,只好抬着自己的箱子跟上了李经。 两人上了一辆马车,张敬修这才问道: “船长,我们要去哪里?” 李经说道: “水师都督府。” 这下子张敬修也不再问了,肯定是水师提督李超召集军官骨干开会。 自己身为直沽号的火长,也算是舰队的中层了,被喊去开会也是正常的。 张敬修这才放心,他来登莱的时候掩藏了身份,就是船长也不知道他阁老之子的身份。 张敬修跟着船长来到了登莱的水师提督府,见到了提督李超和宣慰使宸昊,在场的还有各舰的船长和军官,这里就是大明水师的核心阵容了。 张敬修低调地藏入人群之中,提督李超聚集众人,肯定是要商议大事,轮不到他这个小小的火长插嘴。 果不其然,等到众人聚集后,提督李超首先说道: “聚集大家前来,本督和宣慰使要回京覆命了。” “李某是粗人,奏疏的事情还要大家帮忙。” 这位作风强悍的水师提督,罕见的说了软话,但听到李超这话,众人都皱起眉头来。 对于这帮水师军官来说,对阵杀敌他们不怕,但是让他们写案牍文书,那可是要了老命了。 没办法,水师第一代军官的高层,大部分都是前大明海防的军官,他们大部分文化水平不高,只是在海务教习所短期培训过,写奏疏还是太难了。 而宣慰使宸昊能写奏疏,但是他在水师中担任的是监军工作,并不接触航海实务,这一次的覆命奏疏,总结航海经验是很重要的部分,他也没办法主笔。 所以思来想去,李超只能聚集整个水师的军官,群策群力出一份奏疏来。 几艘舰船的船长都后退半步,将张敬修这帮青年军官让到了前排。 张敬修这下子反应过来,还是这帮船长老奸巨猾啊! 果不其然,看到这些年轻军官,提督李超也面露笑容,他说道: “咱们水师的未来,还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等日后你们统镇一方,也少不了要写奏疏,现在本提督就给你们提前锻炼的机会!” 这下子众多年轻的军官都互相苦笑。 提督李超接着说道: “你们就留在这里商议怎么写奏疏,本提督和诸位船长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这些,提督李超就领着一帮船长离开。 宣慰使宸昊同样领着太监们离开,就剩下这帮年轻的军官。 张敬修叹了一口气,在场的都是海务教习所的同学,看来提督早有预谋,这次不把汇报奏疏写完,是别想要离开这个房间了。 众人叹着气,张敬修最后还是说道: “诸位兄台,还是快点干活吧。” 有了张敬修牵头,众人算是有了主心骨。 “张举人!这文化人的事情就靠你了!” “是啊是啊,张举人就属你最能写,这次大家都要配合你了!” 张举人是张敬修在海务教习所的外号,因为整个海务教习所的学员之中,只有他一个人是举人。 都是同期同学,气氛也活跃了一些,众人当然也不可能都让张敬修主笔,也逐渐开始讨论起来。 但是这帮人哪里写过奏疏,讨论都是乱糟糟的,张敬修忍不住打断他们。 “这份奏疏是提督向朝廷复命的奏疏,一定要分清主次,咱们先从最重要的事情开始写。” “张举人说的对,咱们水师出航是为什么的?” 张敬修扶着额头说道: “当然是测试新船,积累航行经验。” 张敬修摊开纸,开始起草草稿。 等张敬修打好了框架,到了填补技术细节的时候,海务教习所的专业性就体现出来了。 这些青年军官也许不如老军官老练,对敌经验也不足,但是经过系统学习,专业性更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次航行中遇到的问题都总结出来。 有些问题比较大,比如舰队的风帆强度不够,经常需要修补,需要更耐用的材料。 比如海上火炮容易受潮,经常发生哑弹的情况。 还有一些是比较小的问题,比如夜间缺乏舰船之间的联络手段,遇到海盗夜袭的时候只能依靠炮声判断方位。 各种航行中实际遇到的问题,都被张敬修记录下来。 接下来是总结经验了。 这次航行验证了登莱—琉球—澎湖—吕宋航线的海图,《闽海针经》确定是准确的,远航还重新测绘了琉球、澎湖、吕宋的港口水文数据,又标记了海图上的几座暗礁。 接着又将水师对付海盗的战术进行了总结。 果然在众人的努力下,这份奏疏差不多完成。 等到提督李超和一众船长醉醺醺的回来,看到张敬修起草完毕的奏疏,两眼都放出光芒! 人才啊! 但是直沽号船长李经一把抓过张敬修道: “想都别想!张郎是我直沽号的火长,日后直沽号可是要交给他的!” 李超暂时打消了挖人的想法,但是看向这帮年轻的军官眼神中多了一丝赞许。 他原本对于什么海务教习所是有抵触的,要在海上杀敌,光念书有什么用? 况且海务教习所念的书,其中大半还不是兵书。 所以大明水师刚成立的时候,李超戏称这些海务教习所出身的军官为“秀才”。 但是这次航行,李超发现最靠谱的就是这帮“秀才”。 出航的经验可以积累,作战的经验可以积累,但是有些东西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海务教习所出身的军官,都能懂得航行、导航和炮术,这些都是海上重要的技能。 其实这些技能,经常出海的老水手一般也都会些,甚至有的老水手要比这些纸上谈兵的秀才更擅长一些。 但是重要的是,海务教习所让所有人明白,这些都是可以进行规模化培养的。 也许培养出来的水师军官上限不如一些有天赋的老水手,但是下限要超过大部分水手了,而且他们的水平还很综合,在船上很适用,可以安排在各个军官岗位上。 这一次归航后,李超见到船坞里那几艘新造的舰船,大明水师已经面临船员不够的问题。 这次上京,一定要奏请朝廷,解决这个问题!—— 十一月五日,沈一贯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报馆,他一开口就是: “子霖兄,帮帮我!” 罗万化知道沈一贯最近在忙鸿胪寺的事情,看样子又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肩吾兄,你不是应该先去求大鸿胪吗?难道大鸿胪都没办法解决吗?” 鸿胪寺刚重组完毕,王世贞初掌寺权,苏泽本来也不愿意介入太多。 毕竟他和王世贞没什么交情。 但是沈一贯说道: “正是大鸿胪让我来求子霖兄的,这次你可一定要出手啊!” 苏泽无奈地说道: “肩吾兄先说说看是什么事情。” 沈一贯说道:“是马尼拉吕宋国使团的事情。” “这马尼拉吕宋国,并非吕宋旧邦,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算了,这马尼拉吕宋国连一个国主都没有,而是三十三家组成的市政会议执政。” “朝廷对此颇有议论,认为这马尼拉吕宋不可称国,不能接受他们的朝贡。” 苏泽又问道: “那大鸿胪的意思呢?” 沈一贯说道: “王鸿胪自然是支持马尼拉吕宋国朝贡的,马尼拉是南洋重要支点,我大明要重下西洋,自然要控制马尼拉。” “大鸿胪说,我华夏上古的时代,尧舜也是部落共选出来的,马尼拉吕宋国也不能算是化外蛮夷,其中过半也都是华商家族。” 罗万化点头说道:“大鸿胪的说法很有道理啊。” 沈一贯苦着脸说道: “大鸿胪可就被喷惨了。” “啊?” “礼部官员说,大鸿胪竟然将化外蛮夷和上古先贤相提并论,要上书弹劾大鸿胪。” “还有言官拿华商身份说,这些吕宋的华商名为商人,其实是背离大明的流寇,这等不忠不义的人根本不能视作大明子民,说马尼拉吕宋国是个海盗倭寇的国家。” 这下子罗万化也不说话了。 苏泽皱眉,他也没想到,马尼拉吕宋国朝贡的问题,竟然变成了一个政治问题。 政治问题,讨论的就不是马尼拉吕宋国朝贡利弊的问题,而是要讨论马尼拉吕宋国政体是否正当,海外华人的政治定位。 这些问题都是非常复杂的问题,一旦陷入到辩经之中就无休无止。 上升到政治,王世贞这个鸿胪寺卿就不够看了,也难怪他会让沈一贯向自己求助。 苏泽也头疼。 马尼拉政体的问题,是关系到日后大明吸纳朝贡国的问题。 总不能朝贡国没有国王,就不允许朝贡吧? 而海外华人的问题,在原时空都是个敏感的话题,网络上都能用键盘战斗到天荒地老,更不要说本身就很注重华夷大防的大明朝了。 “肩吾兄我知道,但是这件事,我要和师相商议下。” “高阁老?高阁老能出手吗?” 苏泽点头说道: “师相推崇实学,实学对这些问题的态度就是从实际出发,先搁置问题,南洋问题事关我大明再下西洋大业,只要能说服师相,就能压制朝中反对的声音。” 沈一贯连连点头,苏泽说要请高阁老出手,他也安心多了。 —— 十一月七日,京师。 这一次苏泽预料错了。 高拱支持了他的意见,上书“务实为本,封贡吕宋”这一主张后,立刻引起了朝野的反对浪潮。 而且这一次朝野争议,已经从反对马尼拉吕宋国朝贡,上升到了对实学路线的反对上。 《新君子报》一马当先,抨击高拱的含糊暧昧态度,更是严申华夷大防。 这次《新君子报》的文章很有水平,指出朝廷再下西洋,本意就是“宣扬王化”。 如果在宣扬王化的过程中,放弃了华夷大防,岂不是本末倒置? 《新君子报》甚至提出了“灭夷狄而尊王化”的口号,要求讨伐这些“不尊王化”的国家。 《商报》的立场则要温和一些,它提出马尼拉吕宋国如果要向大明朝贡,可以从吕宋国旧王室中选出一名国主来,亲自向大明请罪朝贡。 而马尼拉的华商,那就是马尼拉吕宋国的商人,只要按照外国商人的标准纳税就行了。 但最激进的是《新乐府报》,这篇报纸将马尼拉的市政会议,和上古时代推举尧舜的制度并列。 报纸上吵得昏天黑地,朝廷上吵得昏天黑地。 苏泽也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其他事务,专心应对这次马尼拉吕宋国朝贡的事情。 按照登莱那边的消息,马尼拉使团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如果不尽快明确他们的朝贡资格,马尼拉朝贡的事情就要吵黄了。 看来这场辩经还是逃不掉啊。 苏泽无奈的苦笑,也开始起草奏疏。 不就是辩经吗?既然要辩,那就辩个痛快! (本章完) 第297章 请个国主? 第297章 请个国主? 苏泽提笔写下奏疏: “臣伏惟陛下圣德昭彰,怀柔远人。今者马尼拉吕宋国请贡之事,廷议纷纭,有司拘于“华夷大防”,以彼邦无君、华商主政为由,斥其“不文”,欲绝朝贡。臣窃以为此论谬矣!” “华夏宗藩之道,本在政治尊卑:藩邦自居卑下,奉天朝为宗主,方行朝贡之礼;若非如此,则其地为华夏疆域,当行郡县之制矣。” 苏泽这段话,意思其实也简单,藩属国朝贡大明,是因为奉大明为主,正是因为藩属国的文化落后,所以才只是藩属,而不是大明的郡县。 用现代的话说,这些藩属国是欠发达地区,所以才更需要国际秩序。 “非以文明高下判华夷,实以文化同源立纽带。昔周室封建,诸侯朝王,非缘诸侯愚蛮,乃因其位卑而尊周礼;若诸侯僭越,则天子征伐,裂土而治。” 既然辩经,苏泽就拿出宗周的例子。 宗周诸国,也有楚国这样的国家,而正是因为周天子册封楚国,如今湖广之地才成为中原之地。 紧接着苏泽拿出了自己的“藩属国鉴定办法”: “《论语》有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今廷议拘泥于马尼拉“无君摄政”之形(文),而忽其行汉礼、奉儒教之实(质),是舍本逐末也。” 苏泽抛出了一个儒家的经典议题——文质论。 文质之说,经过历代儒家的阐释,已经不再是原本的意思。 “文”表示外在形式,“质”表示内在本质,文质之论,就是外在形式和内在本质关系的论述。 苏泽将文质之论套在了国家上,提出了新的文质论法。 第一类,就是大明这样的君子之国。 实质上实行王政,又奉华夏之礼,也就是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第二类,就是马尼拉吕宋国这种,以及大明其他藩属国那样的。 在外在上不一定完全照搬大明的制度,但是内部奉行儒家的实,也在学习大明的先进文化,那就是“质胜文则野”。 对于这类的“野国”,是可以通过文教来提升的。 第三类,则是倭国这样的国家,安南也可以差不多这类。 也就是所谓的“文胜质则史”。 表面上学习汉家制度,实际上并不尊崇大明王化,这类“史国”,也就是虚伪狡诈的国家,大明不仅仅需要教化,还需要对他们进行惩罚。 苏泽紧接着又以“文质”之论,阐述了马尼拉吕宋国可以作为藩属国的理由: “礼为文,忠为质。马尼拉市政会议虽无国君,然其尊大明之主,国内通行汉文教化,百姓仰慕王化,此乃以华夏礼法为治国之质。” “名为文,实为质。若必以‘国主’名号(文)为朝贡要件,则草原以可汗为贡,可有‘君’呼?然朝廷纳其贡,正因奉中原正朔之实(质)。” 最后苏泽写道: “夫藩邦如器,华夏若工。器形可异(市政会议),其质必承工法(儒礼);工法所及,万器归宗。苟执“诸侯称王”之朽文,弃“文化归心”之实质,是使朝廷自缚于周礼旧简,岂不谬哉!” 最后苏泽提出“终极目标”: “诸国皆兴文教,而皆为君子之国,则天下大同,史书可终也!” 等天下都能成为大明这样的君子之国,那就是历史的终结,完全步入大同之世了! 最后苏泽请求朝廷同意马尼拉吕宋国朝贡,册封其为藩属国。 《为辨明宗藩大义以固国本事疏》。 写完这些,苏泽将奏疏放入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为辨明宗藩大义以固国本事疏》送到内阁,阁臣都高度赞赏了你的奏疏。 隆庆皇帝也对你奏疏中的文质论很感兴趣,下令交由群臣商议。 朝野之中虽然倾向你的很多,但是也因为反对声不断,皇帝还是留中了你的奏疏,没有接见马尼拉吕宋国的使者。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12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3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好家伙,自己叭叭这么多,还因为争议太大搁置了? 果然是你明效率低下的决策系统,要是没金手指,怕是黄菜都凉了! 苏泽就不明白,都是干着朝廷的事儿,为什么总是谁干的多,受的委屈就越大? 哎,还要靠金手指啊! 苏泽选择了“是”,接下来就看系统了。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820点。请尽快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 京畿,龙泉驿。 隔日就要入京了,但是马尼拉朝贡使团的正使,华商家族首领林远图满脸的焦虑。 这一路上,虽然使团得到了朝贡使团的待遇,但是一直没有得到了相应礼节的接待。 到了龙泉驿的时候,只有鸿胪寺两个正七品的主客,简单款待了他们,这两个主客甚至都不敢和马尼拉使团的成员多说话。 这种明显有问题的态度,林远图也长了心眼,他也在不断的打探消息。 从报纸上,他知道了大明朝廷的态度,现在大明朝廷到现在都没有明确,要不要接受马尼拉吕宋国的朝贡。 这下子可把林远图愁坏了。 马尼拉向大明朝贡,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希望获得朝贡国的待遇,获得贸易特权。 南洋的华商和吕宋岛上的旧贵族,都明白大明贸易权的重要性,就连马尼拉周围的土邦领主,也知道他们的货物卖给大明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这也是三十三家能坐下来,组建市政会议的根本原因。 反正南洋这些政权,都属于曼陀罗体系,不介意自己头顶上多一个爹。 做大明的狗也不丢人。 但如果大明拒绝马尼拉吕宋国朝贡,那马尼拉市政议会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性? 深感忧虑的林远图,立刻召集马尼拉使团开会。 这次和大明朝贡事关重大,所以使团中,三十三家都派出了全权代表。 市政议会给他们授权,可以代表马尼拉吕宋国做出任何决定。 就在龙泉驿的房间中,林远图召开了这次特别会议。 “诸位,大家也看到了大明的现状,不朝贡大明是不行的。” 众人纷纷点头。 无论是华商代表,还是吕宋国旧贵族,还是土邦的代表。 这一路上,他们见到了太多超出他们想象的东西。 繁荣到难以想象的大明港口,先进又强大的大明舰队。 这一路上,使团跟随大明舰队,停靠了大明几座沿海港口,每次他们以为自己见到了世界上最繁华的港口,很快又会被下一座港口的繁华震惊。 等到了莱州港的时候,马尼拉使团已经彻底麻木了。 曾经他们引以为傲的港口,在大明看来就和渔村一样。 大明港口上那高耸的灯塔,能够照射几十里的灯塔,如果这些物质上的东西,马尼拉还有追赶的一天。 那大明港口对于商船货物的管控能力,就让所有使团成员叹为观止。 每天吞吐这么多商船,要给这些商船引航靠港,装卸搬运,还要负责港口的治安和卫生,在林远图等人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大明每一座港口都能有序运转,甚至不仅仅是有序,而是高效的运转。 实在是太震撼了! 从莱州下船,使团又一路前往京师。 繁华的市镇,拥挤的人潮,林远图祖上离开福建的时候,曾经留下中原繁华的记录。 但是这些记录都无法和他们所见的相比。 多么庞大的市场! 马尼拉附近种植的水稻、甘蔗、香料,这些都是大明需要的商品。 而大明生产的铁器、布、丝绸,价格是如此的低廉,运回去无论是自己用,还是卖给西班牙人,都能赚上一大笔。 和大明建立朝贡关系,这已经了使团的共同目标。 既然有了统一的想法,林远图咬了咬牙说道: “老夫有一个办法。” 使团众人都在为了朝贡的事情发愁,听林远图说有办法,他们急忙说道: “林正使还卖什么关子,快点说出来啊!” 林远图装作迟疑了一下,最后说道: “大明不是因为我马尼拉吕宋国体制有异,所以才不肯接受我们朝贡吗?” 众人纷纷点头。 林远图咬牙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选出一位国主来,不就可以让大明接受朝贡了吗?” 众人纷纷哗然,一个和林远图关系敌对的华商家族代表说道: “林远图,你是想要自封国主吗?” 林远图冷哼一声说道: “老夫就知道有宵小会这么说,老夫可不想要做什么国主!” 马尼拉吕宋国的市政会议体制,就是因为马尼拉内部纷乱复杂的局势形成的。 华商、旧贵族、土邦,三方势力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华商势力最大,但是并不团结。 土邦实力最弱,但是人数最多。 旧贵族夹在两者之间,又能和吕宋国其他的城邦遥相呼应。 任何一方都无法驱赶另一方独占城市。 林远图说道: “我们可以迎接一位大明藩王,来做我马尼拉的国主!” “那大明理所当然的接受我们朝贡了!” 林远图说完,众人都傻了。 迎接一位大明藩王来做自己的国主? 但是仔细想想,似乎还真的可行。 林远图说道: “咱们请求大明皇帝,给我们马尼拉吕宋国册封一位国主就是了。” 紧接着林远图又说道: “我听说,大明对于藩王的管理是十分严格的,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自己的领地。” “马尼拉迎接一位藩王国主,需要承担的就是向国主纳税的义务。” 这下子几名华商都明白了。 大明对于藩王管理严格,只让他们享受富贵,不让他们掌权。 那就算是自己请求让大明藩王担任国主,大明皇帝也不会让这“国主”真正统治马尼拉。 那马尼拉市政议会,只需要向国主交税就行了。 而交税这件事,在场的都是商人,自然有的是办法少交。 给自己找一个名义上的国主,就能获得实际上向大明朝贡的好处。 如果是别的国家,大概也不会如此儿戏。 但马尼拉吕宋国,就是一个刚刚成立的商人共和国,这些问题对他们根本就不是问题。 “表决吧!” 林远图不给众人过多思考串联的机会,而是直接使用了自己临时会议议长的身份,直接进行了表决。 最后,三十三家中,三十家表示赞同,三家弃权,通过了这个疯狂的提案。 但是很快,一个新问题又摆在众人面前。 给自己请个国主的奏疏怎么写? 整个使团,不是商人就是土邦酋长,就是吕宋国的旧贵族,也不会写大明的奏疏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林远图说道: “还是请大明水师的军爷帮忙,他们不是也住在驿站吗?” 众人这才想起来,和他们一起前往京师的,还有大明水师的军官,他们是向大明朝廷汇报这次航行情况的。 这些军官中,总有会写大明奏疏的吧? 于是一群人又冲出房间,来到了大明水师住宿的房间前。 听完马尼拉吕宋国使团的要求后,张敬修也麻了? 求个藩王当自己的国主? 这奏疏怎么写? 大明从立国以来,也没人写过这种奏疏吧? 但是张敬修也知道马尼拉的重要地理位置,如果大明不接受马尼拉的朝贡,那经略南洋的计划就会受阻。 一想到这里,张敬修也豁出去了,直接拿起笔就写了起来。 —— 次日,两名鸿胪寺的主客来到龙泉驿,拿到了马尼拉吕宋国的上疏后也麻了。 可作为接待使团的主客,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奏疏带回鸿胪寺。 大鸿胪王世贞和主司沈一贯看完奏疏后却激动起来,他们立刻拿着奏疏前往通政邮递司。 就在整个京师还在争论苏泽文质论的时候,接到马尼拉吕宋国奏疏的阁臣们大喜。 他拿起奏疏说道: “诸位阁老,正是吾皇恩威远播,才有马尼拉吕宋国仰慕王化。” “这等喜讯,当由我阁臣联袂入宫,面陈陛下!” 众阁老纷纷赞道: “理应如此!” (本章完) 第298章 宗藩殖拓之始 第298章 宗藩殖拓之始 隆庆皇帝听说了马尼拉吕宋国如此上道,心情也好了不少。 其实作为皇帝,隆庆皇帝也知道马尼拉的重要性,但如果为了一个海外邦国,搞得朝堂吵得不安宁,那隆庆皇帝也是不愿意的。 如今马尼拉吕宋国找来了台阶,要请一位大明的藩王去当他们的国主,隆庆皇帝自然高兴。 可是这国主怎么派,派谁去? 隆庆皇帝看向他的阁臣们,还是高拱首先说道: “吕宋距离大明路途险阻,而我大明藩王身体金贵,不宜远行,可仿唐之旧制,由藩王遥领。” 遥领,就是名义上的封国。 隆庆皇帝点点头,赞同高拱的意见。 大明宗藩也未必老实,成祖不就是“靖难”上位的吗? 大明优待藩王,和大明严控藩王,这是一体两面的事情。 马尼拉距离大明这么远,自然不可能真的派一名藩王过去。 定下了“遥领”的基调,皇帝更加高兴,他继续问道: “那诸位阁臣,以为哪位藩王可担此大任?” 张居正这时候说道: “臣以为,楚王温良俭让,可担此大任。” 这下子就连皇帝都盯着张居正,张居正说起瞎话来,真是一点都不脸红。 而且平日里非常严肃的张居正,一脸正经的说这种话,让众人有一种他在说笑话的感觉。 楚王才几岁?你说他温良俭让? 当时楚宗案的时候,你张阁老可是喊着要灭了楚宗的。 现在又温良俭让上了? 张居正继续说道: “但楚王年幼,所以封国的事情,还要朝廷先用心帮衬着,所以臣以为可以派遣楚王王太傅前往马尼拉,负责当地的事务。” 这下子隆庆皇帝明白了,高,实在是高啊! 你们马尼拉吕宋国不是求着大明藩王吗? 他们应该也知道,大明藩王不可能离开大明,以为认个藩王就能和大明贸易了。 但是大明藩王不能去,楚王王太傅可以去啊! 张居正又说道: “楚宗又得了这么大土地的恩赏,理应归还一部分王府田地给朝廷。” 隆庆皇帝连连点头! 虽然楚宗巨额财产的举报,经过武昌地方官员核查后验证是假的。 但是楚宗的财产也确实惊人,这数字就连隆庆皇帝也觉得不满。 现在楚王年幼,而楚地宗室又陷入在官司中,正好是拿捏楚宗的好时候。 这时候从楚宗手里拿些土地回来,也正合皇帝心意。 就这样,在君臣问对之中,马尼拉吕宋国的命运就这样定下来。 当日,皇帝就下达敕书,同意了马尼拉吕宋国的请愿。 而次日,礼部就拟定了一份宗王名单,而马尼拉吕宋国的朝贡使团,非常“配合”的请求朝廷将楚王赐给他们当国主。 皇帝欣然同意,就这样楚王又摇领了一个马尼拉国王的身份。 —— 【《为辨明宗藩大义以固国本事疏》通过。】 【马尼拉吕宋国的国主由大明藩王遥领,开始了大明藩王兼任海外藩属国国主的先河。】 【首次启发,大明水师占领的地方,就组织建立类似的藩属国。】 【无意中,这项制度开启了大明海外殖拓的狂潮。】 【你的“文质论”,则成为大明对藩属国评价的重要理论,以大明为核心的宗藩体系从此确立。】 【国祚+2。】 【威望+400。】 【剩余威望:1330。】 这些马尼拉吕宋国的使者,到底是自愿,还是在系统的作用下提出这个请求? 苏泽也不知道,但是就说奏疏有没有通过吧!—— 十一月九日,东宫。 “苏师傅!父皇不让孤做马尼拉国主!” 看着气鼓鼓的小胖钧,苏泽也是无语。 你爹还没死,你就要做马尼拉国主? 等你登基了,想做几个国主都可以啊! 苏泽还是好言好语的劝说道: “殿下,如今您正是读书的时候,这马尼拉不过是蕞尔小国,您日后要照看的可是九州万邦啊。”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朱翊钧生气,大概类似于向父亲求一个“玩具”被拒绝。 经过苏泽一哄,朱翊钧也调整过来。 等父皇百年后,一定要将马尼拉国主都集中到自己头上! 朱翊钧暗暗下了决定,也就不再执着于这件事。 他的兴趣很快就转移到了水师上。 “苏师傅,水师又有四艘新舰下水了!” “苏师傅请看,这是最新的四艘舰船模型。” 身边的太监张宏和陈矩,搬着一张几案进来,在几案上放着四个精致的木质舰船模型。 张宏说道:“这是登莱市舶司张公公进献的船模。” 登莱市舶司太监张诚,是冯保的干儿子。 他能够在登莱市舶司这个关键位置上一坐就是三年,足以说明他的本事。 张宏是李芳的义子,他微微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陈矩。 陈矩同样也是冯保义子,也是被冯保按照到太子身边来分担自己和太子关系的。 虽然陈矩也很聪明,很少正面和张宏发生纠纷,但是两人分属不同的派系,明里暗里的竞争肯定少不了。 而朱翊钧小时候是冯保带大的,两人关系亲密,张宏在东宫也是小心翼翼。 果然在结合了东西方造船技术精华后,大明的造船水平提升飞快。 这四艘船模十分的精致,就连船舱内的结构都复制出来,也难怪小胖钧这么喜欢。 这四艘新舰,再加上从南洋归航的四艘新式舰船,大明水师的新船已经达到了八艘。 再加上十几艘福船,大明水师已经初具规模。 其实这个数量已经相当可以了。 原时空威名赫赫的西班牙无敌舰队,主力舰四桅盖伦船的数量也就是二十艘左右。 每一艘四桅盖伦船的火力,也就和如今大明新舰的火力差不多。 无敌舰队合计的一百多艘船,大部分其实还是武装商船。 所谓武装商船,就是拆了武装就是商船的普通舰船。 如果大明现在就征召沿海的商船,也能拉出百舰的规模。 如今在马六甲争锋的奥斯曼人和葡萄牙人,他们的主力舰船性能不如大明的三桅新船,火力更是差了一个时代。 可以说,只要等大明这四艘新船下水,在亚洲这片海域,大明水师就是最强大最先进的舰队。 当然,苏泽也知道这点舰船其实远远不够。 大明海疆这么大,水师还要再维护琉球、澎湖、南洋的利益,如果再去争夺马六甲,三桅新船的数量至少还要翻倍才够用。 而且也正如同原时空西班牙和英国做的那样,战舰不仅仅需要主力战舰,也需要武装商船。 在铁甲舰之前,海军、海商和海盗身份往往都是模糊的,一艘船挂上不同的旗帜,就是不同的船。 见到太子兴致高昂,张宏也说道: “听说陛下亲自见了水师军官,还授予他们金元赏赐。” 紧接着张宏又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陈矩说道: “水师李提督,宸宣慰使,向陛下进言扩建登莱海务教习所,陛下也答应了,要改名为水师学堂,陛下还从内帑拨款一万银元,专门培养海务专才。” 朱翊钧听完心潮澎湃,恨不得也去登莱上学。 但是他要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随意离开东宫的。 小胖钧的眼睛一转,对着小太监陈矩说道: “小矩子,你不是说在武监内学不到海战的东西吗?现在让你去登莱水师学堂,你可愿意?” 陈矩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也没想到谈话之间,自己就要被派往登莱。 苏泽将两个太监的明争暗斗看在眼里,果然还是张宏棋高一着。 张宏在各方面都没有表现出太高的才能,可偏偏太子就离不开他。 而陈矩投其所好,在航海和海战上下了功夫,反而被张宏利用。 但太子发话,陈矩也只能咬牙应下,要不然他之前营造的人设就会全部崩塌,所以他也只能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朱翊钧满意的说道: “孤会帮你运作入学,入学之后你切不可展露自己的身份,在水师学堂中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可在信中告诉孤!” 看完了这场太监争宠的戏,小胖钧这才和苏泽谈起了正事。 “苏师傅,马尼拉吕宋国朝贡后,我大明水师是不是可以进驻南洋,剑指马六甲了?” 看着中二气十足的弟子,苏泽只能劝说道: “殿下,如今已经十一月了,此时已经不适合再下南洋了。” “苏师傅,这是为何?” 苏泽说道:“战船和商船不同,远航要依赖风向。” “去南洋最好的时机是初夏,海上有稳定的西南风。” “现在是秋末,风向已经逆转,舰船贸然起航会有很大的风险。” 听到风险两个字,将水师视作宝贝的小胖钧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是小胖钧又有些担忧的问道: “若是奥斯曼和佛郎机在马六甲分出胜负怎么办?” 苏泽说道: “殿下放心,如今也正是欧陆舰队归航的最好时机,以臣对这些西洋蛮夷的推断,他们定然会在这个时候停战的。” “苏师傅这是为何?” 苏泽说道: “两个原因,气候和海盗。” “如果现在不归航,等来年五月身毒海域就有飓风,古籍有云,‘清明必过旧港(苏门答腊),迟则风涛噬舟’。” “西洋商船归航的窗口期就几个月时间,所以现在佛郎机人和奥斯曼人肯定在谋求停战。” 朱翊钧立刻说道: “这些蛮夷知小利而无远谋,这些都是日后可以利用的地方。” 苏泽满意的点头,自己这个弟子果然聪明,有了这个理解,日后和西洋人打交道就不会吃亏了。 “苏师傅是如何断定风暴的?” 看到弟子如此好学,苏泽立刻掏出黑板,将初高中地理课堂上季风和洋流的课程给小胖钧讲了一遍。 这下子可把旁听的张宏和陈矩都惊呆了。 天气风向,这都是可以算出来的吗? 而且经过苏泽深入浅出的讲解,虽然有些计算推导的过程他们不能理解,但是道理上都是通顺的。 这就是苏翰林的实力吗? 难道诸葛亮不是借东风,而是和苏翰林一样算出来的? 也难怪朝堂上下,都说苏翰林是“神鬼之机”,当真是恐怖如斯!—— 大明是这样的,皇帝只要下圣旨就行了,鸿胪寺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整个上旬和中旬,沈一贯都在礼部和鸿胪寺之间来回奔跑。 册封海外藩王还是第一次,到底按照什么样的礼仪来执行? 负责礼法的礼部,和负责具体执行的鸿胪寺,需要不断的沟通,最后总算是确定了仪式。 然后是楚王年幼,且还在武昌,所以这一次的封贡就在太庙进行,由太子代替皇帝告诉祖宗就行了。 显然群臣都知道,楚王只是挂个名,日后真正掌权的,是要派往马尼拉的楚王太傅。 紧接着,朝廷上又为了楚王太傅的人选争了起来。 马尼拉毕竟是南洋,派遣一个年纪太大的人过去,万一死在了那边就不好了。 但是年纪太轻,似乎又不太合适。 朝廷上推来推去,竟然没能推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最后还是通政使杨思忠站出来,提出由南洋通政署的张宣先兼任着,等朝廷选出合适的人选再派。 这个结果算是达成了妥协,毕竟张宣是大明朝最懂南洋事务的大臣了,给他一个楚王太傅的职位,也方便他控制南洋。 反正对于大明来说,现在并没有插手马尼拉内政的计划,这个楚王太傅越是无为越好。 张宣和马尼拉上层关系密切,不会引起马尼拉上层的敌视。 这位通政使不显山不露水,总能在最后的时候上来摘桃子。 等到了十一月中旬,朝廷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马上就是年底了,各衙门开始忙着考核。 苏泽所在的衙门考核任务并不多,他又重新开始摸鱼状态。 十一月二十一日,旬末休沐的时候,妻子赵令娴带着一箱子账本,来到苏泽的书房。 “夫君,马上就是年底了,今年你可是答应,要陪我去城外巡庄的。” (本章完) 第299章 化学染料 第299章 化学染料 苏泽这才想起来,自家妻子在京师城外还有几处嫁妆田产,但是苏泽一次都没去看过。 去年赵令娴本来要去巡庄,但正好怀孕所以作罢。 从秋天之后,妻子就要拉着苏泽去巡庄,都因为苏泽的公务繁忙而推迟至今。 想到这里,苏泽也觉得亏欠,连忙说道: “那我今天一整日都交于娘子,全由娘子吩咐!” 听到这里,赵令娴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又让侍女账房准备相关的账册资料,两人乘着马车就向城外而去。 说起来婚后苏泽也不知道自家到底有多少产业。 他只是知道,赵家为了赵令娴出嫁,准备了一大笔的嫁妆。 苏泽也同样对理财不感兴趣,从东宫获得的分红,也都交给妻子打理。 不过苏泽也知道赵令娴打理整个府邸也是不容易的。 管理这么大的一个府邸,也需要付出相当大的精力,而维护这座豪华府邸,同样需要费不少银元。 而婚后以来,赵令娴也从没有让自己为家事操过心,苏泽的友人也都赞赏赵令娴持家有方。 今天是休沐日,马车都要排队等着出城。 苏泽看着前方长队,无奈的说道: “每次休沐出城都这么挤,也难怪有言官上书要拆了城墙。” 赵令娴连忙说道: “这把城墙拆了,京师城防怎么办?” 苏泽笑着说道: “怎么可能拆,就是不打仗,这城墙也有别的作用。” 赵令娴想了想说道:“夫君说的是收税吧?” 苏泽看向妻子,他也没想到枕边人竟然能一下子想出城墙的用法。 赵令娴说道: “前些日子顺天府商税又严了,城外田庄庄客都抱怨,东西送进城都要交税。” 苏泽皱眉问道: “收得多吗?还是有官差乱征?” 赵令娴回道: “倒也不是多不多的问题,这城外税卡实在太多,咱们家的庄客进城,都要经过好几个税卡。” “每个税卡排上半天队伍,这一天的时间就没了。” 苏泽看着排队的人群,过了好半天才到了自己的马车。 顺天府的吏员简单检查了一下,因为是官宦人家的打扮,简单检查确定没有夹带货物,就放苏泽出城了。 “停车。” 苏泽下令停车,在城门附近看着进出京师的人流,看着吏员检查登记收税。 果然,吏科试刚刚推行,“吃拿卡要”这些事情还是少数,这个时候的吏员队伍比起旧吏队伍无疑是上进纯洁很多。 当然,这种良好的吏治能维持多久,还要综合其他的因素。 明初的吏治也很清廉,除了明初的法律森严之外,明初吏员也有上升空间。 现在实行六等吏制度,吏员也能看到升迁的机会,自然没人愿意为了一点小利,放弃未来的前程。 但是日后就不好说了。 官场是个金字塔结构,永远越往上职位越少。 更好的位置必然会逐渐填满,等到了那时候,那些基层升迁无望吏员就会萌生别的心思。 这时候就需要监察机构发挥作用了。 目前来看,京师人流淤塞,确实不是吏治的问题,而是京师人流量太大了。 这座本时代最庞大的城市,维护城市运转需要的物资都是海量的,再加上京师又是北方贸易中心,拥挤自然是正常的。 但是排队这么久,就已经是影响到正常商业活动了。 紧接着苏泽家的马车继续出发,没走出多远又见到了一个税卡。 同样是吏员上来检查,也没有出现什么拦路索贿的情况,就是简单的查了一下就放行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税卡,又让马车的速度慢下来,就这样一路过了三个税卡,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马车才走了不到十里地。 “需要这么多税卡吗?” 苏泽有些气愤的说道。 妻子赵令娴安慰道: “夫君,这些税卡也没有为难咱们,这些税卡主要是为了查漏那些逃税的人。” 税卡是户部设计的,为了避免重复征税,户部设计的是在顺天府内任意税卡交税后,就可以获得一个交税的凭证。 商人手持这个凭证,就可以通行其他的税卡免税。 等进入京师,入城的税吏会再次查验这个纳税凭证和货物,确认无误后就会收回凭证,给货物盖上完税的印章,这样就能在京师销售贩卖了。 “可为什么要设立这么多的税卡?” 赵令娴说道: “听庄客们说,还是逃税太严重了,税司完成不了差事,所以才不断设卡缉私的。” 苏泽这下子知道了,顺天府每个月商税增长,“形势一片大好”是怎么来的了。 可是这样下去,对于商业活动也是相当不利的。 官僚系统都是由人组成的,是人就有疲劳松懈的时候。 长期高压下来,系统也会慢慢崩溃,或者滋生腐败来代偿辛苦。 这也是新吏改革的红利期才能这么搞,但是顺天府也不可能一直招收新吏。 终于到了自己的田庄了。 庄子的庄头和庄客排成一列,小心翼翼的迎接了苏泽的马车。 下了马车,妻子又换上另外一幅面孔,冰冷的扫过庄头,吓得这个赵家陪嫁来的庄头全身一颤。 苏泽在去年年底的时候见过这名赵庄头,那是他来府上送来田庄产出的时候。 那时候苏泽觉得这个赵庄头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妻子对他的态度也十分客气。 苏泽在来的路上也补了课,苏府在京师城外大概有三座庄子,这座庄子的规模不是最大的,也不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但是妻子却先来了这里。 又看到刚刚妻子的态度,看来这赵庄头有问题啊。 果不其然,妻子在田庄内坐下,就让贴身侍女捧来账本开始查账。 苏泽偷偷从系统的仓库中,掏出一片【测谎树叶】,将叶子塞在了舌头下面。 赵令娴拿着账上的问题提问,大概都是田庄减产的问题,而这个赵庄头却总能拿出理由来。 虽然赵令娴做了很多的准备,但是赵庄头也是老狐狸了,加上赵令娴是大家闺秀,对于农事也不是真的了解,一番问答下来,竟然没有抓到马脚。 看到妻子有些气馁,苏泽放下手里的茶碗,开始接过妻子的账册,重新开始提问。 这一次苏泽问的,都是刚刚【测谎树叶】反馈撒谎的部分。 这片叶子十分的神奇,当对象说谎的时候,叶子就会放出甜味。 苏泽追问了几个明显撒谎的问题,果不其然刚刚都很淡定的赵庄头,开始露出慌乱的表情。 苏泽当然也没能问出真话,但是堂上的几个庄客表情也明显变了。 苏泽看着这些庄客,又分别喊几个人来回答问题,问的也都是和刚刚账上相关的问题。 等问了一圈之后,苏泽让赵庄头和庄客下去,这才对妻子说道: “刚刚那些人里,只有赵成大最老实,剩下几个都和庄头勾结。” “但是赵成知道的最少,大概是庄头平日里都防着他。” 赵令娴震惊的看着丈夫说道: “夫君是怎么知道的?这赵成就是妾身安插到庄子里的,所以庄头对他多有防范。” “但是那个赵远也没有全说谎话,他言语中也有对庄头的不满,可以从开始下手。” 苏泽又看向妻子说道: “这赵庄头侵占田庄所得,娘子应该已经确定了吧,直接将他送到官府就是了。” 赵令娴咬着嘴唇说道: “赵庄头是家里的老人了,如果随便处置了,府上会有议论。” “妾身也想要给他机会坦白,如果今天都说了,最多调他去个养老的去所。” 苏泽对于妻子的做法没有评价,治家和治理衙门是不一样的。 执掌一个大家族,要讲法理也要讲人情,如果让人觉得主家太刻薄,那事情同样也是办不好的。 但是赵庄头不仅仅拒不认罪,还伙同其他庄客撒谎,那就是他自己不抓住机会了。 赵令娴下定了决心,将苏泽说的那个赵远单独喊进来。 这次苏泽唱白脸,赵令娴唱红脸,又是威吓又是安抚,赵远很快将庄子里的事情都吐露出来。 “大娘子!姑老爷!这些事情都是庄头干的,好小人无关啊!” 苏泽听完也觉得有些生气,这赵庄头干的坏事,除了压榨佃户,私自提高地租外,还将苏泽府里培育的良种卖给别人,自己在庄子里种植低劣的种子。 因为田庄的产出和庄头无关,赵庄头就为了一点卖种子的钱,导致今年整个田庄的欠收。 大钱要贪,小钱也要贪,就连府里拨下来的灯油和炭火也被他卖了。 有了人证,很快就查出物证,赵庄头眼看自己要翻车,又想要拉着其他贪墨的庄客反抗。 但陪着苏泽来的护院家丁也不是摆设,这些人迅速将赵庄头拿下。 被拿下后,赵庄头连连磕头喊道: “祖奶奶饶命,姑老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这一次赵令娴没有心软,而是让家丁将一干人等扭送顺天府衙门。 以苏泽的影响力,出了这样的案子,顺天府衙门一定会迅速办结,接下来的事情也不需要苏泽再操心了。 一家人再次登上马车,赵令娴明显有些低落。 苏泽说道: “娘子也不用过于自责,这些田庄距离城里太远,平日里为夫也忙着政务,让这些宵小越来越胆大。” 赵令娴却羞愧的说道: “夫君在朝堂上操劳,我却连家中这点产业都看不好,还要夫君才能镇住这帮宵小。” 赵令娴想了想又说道: “夫君,我想要把这个庄子卖出去。” “卖出去?” “前些日子,申家娘子来家里做客,想要在京师开一家成衣店。” “成衣店?” 赵令娴说道: “这是江南出现的一种店铺,卖的都是制作好的衣服,当然价格也会比较便宜,主要是布料的。” “申家娘子的娘家是江南的大布商,现在也准备在北方开纺,” 苏泽才想起,申时行去做了直沽兵备道后,却将家人留在了京师。 直沽距离京师也不远,京师也更加繁华。 申时行的妻子没事就会来苏泽府上串门,前些日子两人还拉着京师几位命妇,搞了捐织冬衣的慈善活动。 当然,这些官员家眷参加活动,也不是真的要做慈善,这更多的是一种社交活动。 捐赠的冬衣,大概也不是这些官眷自己织的,但是几次活动还是捐赠了五百多件冬衣。 这些衣服都被兵部送到了九边前线,也确实缓解了九边冬衣紧缺的问题。 妻子又说道:“布由申家供应,但是店铺女工也要费不少钱,而且申家娘子的说法,布成衣要卖出价格,还要印染才行,这还要开染坊。” 苏泽问道: “这是为何?” 听到丈夫感兴趣,赵令娴滔滔不绝的说道: “布不如丝绸高档,只要染好颜色才能卖出价钱来。” 苏泽说道: “为什么不直接卖粗布衣服?” “夫君说笑了,普通百姓都是自己买布回去做衣服的,哪有钱在外面直接买成衣的。” 也是,原时空纺织业发达,才有了全民买衣服,实际上在几十年,大部分普通人家也是买布料回去自己做衣服。 但是妻子的话给了苏泽灵感。 随着商业活动的增加,京师百姓的收入也在增长,自然会追求更好的生活。 丝绸消费不起,买点染过的布回家做套新衣服过年,也是不少家庭庆祝新年的方式。 苏泽记忆中还有几种染料配方。 近代历史上,最出名的化学染料就是普鲁士蓝了。 这种染料,用于普鲁士军装上,所以被冠以普鲁士蓝之名,又随着普鲁士的军队而更加出名。 普鲁士蓝的配方其实也很简单,最早的普鲁士蓝,就是牛血加上草木灰,最后加上氯化铁溶液配成的。 这三样原料,大明都能稳定提供。 比起从草木中提取的靛蓝,化学染料着色效果更好,也不容易浣洗褪色,所以普鲁士蓝出现后,在民用领域也广受欢迎。 既然妻子要办染坊,苏泽自然要支持一下,他说道: “那为夫有个染料的配方,娘子可以试一试。” (本章完) 第300章 带过最差的兵 第300章 带过最差的兵 普鲁士蓝是人类最早的合成染料。 牛血在如今的京师也不算难以获得。 明初的时候,朝廷是严格禁止杀牛,只有老病的牛才可以宰杀。 但是正如同所有的禁令都会随着时间而松弛,明初禁令到了隆万时期已经松弛得差不多了。 京师很多的食铺,都会以“老牛”或者“边牛”的名义贩卖牛肉。 氯化铁也不难获取,东宫的酱油工坊需要用到矾油(盐酸),铁厂中的铁渣和矾油反应,就能得到氯化铁。 苏泽将染料所需要的方子誊抄下来,又给东宫的酱油工坊和城外的铁厂写了信,只需要实验几次,就能得到普鲁士蓝这种染料了。 甚至苏泽连销路都已经想好了。 这些日子以来,兵部为武监生统一制作了衣服。 但是因为染料的关系,染出来的衣服不鲜艳,而且很容易掉色,现在武监生的衣服都深浅不一,十分的难看。 正好苏泽原本就计划,在年末的时候请皇帝驾临武监,视察武监这一年的操练成果。 如果都穿着颜色不一的军服多难看? 让皇帝看着身穿普鲁士蓝军装的武监生,整齐的阅兵,那肯定会让皇帝拿出更多钱在武监建设上! 那这就不是普鲁士蓝,是大明蓝! 想到这里,苏泽准备向东宫借实验室,试试尽快将普鲁士蓝的染料制作出来。 —— 武监。 “班正,今天又是大合训啊?” 校场上,骑兵二班的武监生们凑到了李如松身边。 校场上泾渭分明的分出两个团体。 骑兵一班以成国公的弟弟朱时坤为首,聚集在校场的另一边。 李如松甩了甩马鞭说道: “骑兵合训是教务长订下的规矩,也是大操的项目,你们有意见和马教官说去。” 众武监生纷纷低下头。 自从上次实战演练,被马教官们以少胜多后,这帮桀骜的将门子弟都收敛了脾气。 而随着武监风气的好转,一种新的竞争出现在武监中。 宿舍内务卫生要争先,课堂成绩要争先,就连这种合训,骑兵两个班也要别苗头。 但是奇怪的是,一旦这种竞争扩张到了骑兵和步兵之间,那骑兵一班和骑兵二班又会凝聚成一股绳,一致对外。 用李如松的话说,“平时骑兵科争,争的是骑兵科的话事权。但输给步兵科,就是输的所有骑兵的脸!” 就连马教官也不理解,为什么苏泽能让这帮学员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军队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军官团凝聚战斗力的最好办法,就是形成一个共同体。 这也是为什么近代军校制度出现后,就能迅速压倒其他军事制度,立刻成为所有国家变法图强的第一步。 从宿舍到班级,从班级到年级,一个个从小到大的共同体形成后,就会自发产生荣耀意识。 这时候竞争失败,就不是个人荣誉的问题了,而是整个共同体的荣誉。 苏泽也和武监的马教官谈过,让他们不要压制这种共同体的荣誉感,而是要以集体荣誉来颁发奖励,并且给获得荣誉的集体一些特权。 比如骑兵两个班,每旬操练优秀的班级,可以提前开饭。 再比如内务优良的宿舍,可以让内务最差的宿舍帮他们做杂务。 这种共同体的形成,也让武监生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 这也是近代军官团体远胜于封建时代的原因,一个能有共同抱负和理想,共同生活过的军官团,在战场上的配合肯定要比上个时代的军官强无数倍。 骑兵二班一名消息灵通的武监生突然说道: “听说今天又是马步训练。” 听到这里,众人的脸色难看起来。 和步兵步法一样,骑兵也是需要步法的。 法国骑兵步法也独步欧洲,法兰西骑兵在机动化部队出现之前,一直都是欧陆霸主。 骑兵的步法要比步兵还难,因为骑兵还要控制胯下的战马。 首先是列阵。 骑兵必须要足够的间距,这样冲锋的时候才不会挤成一团。 骑兵之间的间隔是多少,一名基层骑兵指挥官能指挥的骑兵方阵是多少人,由此计算每个骑兵方阵的长度,并且计算敌我的距离。 近代战争的军官,需要在战场上不断的计算距离速度,而骑兵军官更是要在很短时间内确定冲锋的时机。 列阵完毕,就是步法。 苏泽和戚继光一起商讨的《骑兵操典》,主要骑兵步法可分为慢步、快步、跑步三种,速度依次为每分钟100、240、300米。 要让马按照不同的速度奔跑,就需要训练马步,让马按照不同的节拍奔跑。 等上完了这些课程,李如松才明白,真正的骑兵是什么样。 想到自己刚入学的时候,还自诩骑术精湛,从小就随父亲追杀女真人,现在的李如松就觉得羞愧。 自己以前哪里会什么马术,不过是骑着马乱跑罢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李如松终于能够熟练的使用三种步法。 李如松马术进境飞快,但是骑兵二班的世兵子弟,却在马术这个项目上不如骑兵一班的勋贵子弟。 没办法,大明朝很多卫所都很穷,战马都是卫所中珍贵的东西。 这也是骑兵二班的世兵子弟,讨厌马术合训的原因,又要被一班那帮家伙嘲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马教官来到了校场上。 “今日是切换步法的训练!” 听到换步训练,就连李如松都脸色微变。 单纯掌握三种马术不难,但是要在行军的时候切换步法,那就非常的困难了。 但是在实际作战中,却是要经常切换步法的。 快步、跑步对马力均有相当消耗,后两者尤为严重。 快步持续半个小时以上、跑步持续6分钟以上,都会令马匹颇为疲惫。 如果长途行军,骑兵就只能运用慢步。 但当骑兵冲击骑兵时,哪一方骑兵能够既保持更好的队形,又跑出更快的速度,就一定能够取得胜利。 既要队形,又要速度,还得保持马力,那就只剩下一种解决方法:以低速靠近敌军,在最后几百米乃至一百多米改为高速,只有在距离接敌还有几十米乃至十几米时才达到全速。 这说起来容易,但是要集体完成,在冲锋时候完成步法切换,就需要非常多的训练。 等到两个骑兵班分别列阵之后,马教官扯着嗓子说道: “苏教务长已经准备上书,请陛下在年前莅临武监,观摩年底的大操!” 听到这里,众人都欢呼起来。 大明皇帝要莅临武监,能够在皇帝面前表现,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 苏教务长果然是说到做到的人! 众武监生们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操练!不能让苏教务长在陛下面前丢脸! 马教官又说道: “今日演练切换步法,差的班要给好的班打扫马厩十日。” 听到这里,骑兵二班众人脸上都露出哭丧的表情。 照顾马厩也是骑兵科的正常学习科目,照料战马也是一名骑兵军官的基本要求。 但是打扫马厩可是一件苦差事,还要给别的班打扫,那就是一种羞辱了。 朱时坤则看了一眼李如松,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李如松没有搭理他,而是呵斥着同学,命令众人准备列阵。 最终的结果也不意外,马术更加精湛的骑兵一班获得了优胜。 不过他们也只是堪堪完成了行军,等到终点的时候阵型已经乱的不成样子。 但是好歹骑兵一班行军到了终点,骑兵二班在半途的时候就阵型散了,只有李如松等几个骑术精湛的武监生抵达了终点。 “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兵!” 虽然马教官嘴上这么说,但是实际上他心中的想法是: “他从没有带过这么好的兵!” 历史上的有名骑兵部队不少,南北朝到唐初的时候,就是骑兵作为主力的时代,诞生了无数让后世神往的骑兵大战。 但是自古以来,骑兵都被当做一种天赋兵种。 所谓天赋兵种,就是骑射天赋的士兵,才能成为最好的骑兵。 所以即使是唐代,那些有名的骑兵部队,很多都是边境的部队,而这些边境地区本身就是半农耕半放牧的区域,招募的骑兵不少都是归化的胡人。 等到了宋代,失去了北方游牧地区的控制权,就再也无法组织强大的骑兵了。 原本马教官也是这么想的。 在内地的汉人,又怎么比得上从小就骑马的胡人呢? 但是骑兵科的进步,让他彻底改变了看法。 骑术不是一种天赋,而是一种可以拆解训练的技能。 只要按照操典训练,一个骑术不算精湛的汉人士兵,半年时间就可以掌握三种马步。 马教官相信,就是最差的武监生,再过三个月就能熟练切换马步。 两年以后,马教官相信,他的学生列阵冲锋,将会比大明最精锐的边军还要强! 这不仅仅是一支骑兵精锐的问题,而是成规模的精锐骑兵可以经过训练获得,汉人在训练下,可以不输给草原人。 不,经过《骑兵操典》训练的汉人骑兵,比草原骑兵更有纪律性,正面交锋肯定能胜过草原人! 当然,教官都是刀子嘴,马教官最后宣布骑兵二班要给一班清扫十天马厩,这才宣布解散。 垂头丧气的二班学生聚集在李如松身边。 “班正,是我们拖了后腿。” 那几个没完成行军的学生垂头丧气。 但是这一次李如松没有训斥他们,而是说道: “大家不要泄气,这次输不是输,教官不是说了吗?年底陛下会参加武监校武,那才是真正的比试!” 众人还是有些泄气,这时候李如松站起来说道: “这就不敢比了?你们要刷一辈子马厩!?” 众人纷纷低下头,李如松这才说道: “刷马厩就是操练的时机,从今天开始,完成行军的随我刷马厩,你们在清理马厩的时候训练骑术!” “老子帮你们刷十天马厩,如果跑不完,你们就乘早退学,回去好好刷马厩吧!” —— 申时行的妻家果然在纺织行业很有人脉,在赵令娴表示要开染坊后,吴家很快就盘下了京师一座染坊。 苏泽也很快就在实验室内制作出了普鲁士蓝的染料。 果不其然,当一匹普鲁士蓝的染布制作出来的时候,所有见过的人都发出惊叹。 以往的植物染料,很难染出鲜艳的色彩。 就算是最高级的丝绸,也很难有原时空电视剧里那样华丽的长裙。 普鲁士蓝在原时空能迅速风靡,成为一个时代的主题色,就是因为化工染料的鲜艳远超植物染料。 这种新染的布料,带有如此明亮的蓝色,而且多次浆洗也不会褪色。 见到布料后,申时行的小舅子吴佑宁当场拍板,再盘下三座染坊,全力印染这种蓝色布料。 这些染坊由苏家和申家分别占股一半,申家负责染坊事务和管理印染工人,苏家则提供染料。 对此苏泽自然没有异议,普鲁士蓝的工艺并不复杂,最重要的是保密。 但是这个其实也简单,苏泽只需要将不同的反应分别安置在不同的地方进行,只让工人进行其中一部分反应操作,再加入一些无效的反应物来混淆视听,就可以垄断配方很长一段时间。 赵令娴对染布生意摩拳擦掌,苏泽也乐得交给她折腾。 顺天府那边也很快审结了案件。 赵庄头侵占庄产证据确凿,刚刚入狱大部分庄客就都招了。 更让赵令娴震惊的是,这个看起来憨厚的赵庄头身上还有人命官司。 对于这样的人,苏泽只是冷冷的对顺天府报信的差役说了句“依律法办”,相信顺天府很快就能给出判决。 这也更加坚定了赵令娴变卖田庄的想法,她跟申时行的妻子吴氏一起,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染坊的事务中去。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底,这边的家务事情刚刚处理完毕,苏泽踏入东宫,就听到了小胖钧的呼喊声。 苏泽无奈的踏入明伦堂,小胖钧立刻过来说道: “苏师傅!这次你可要帮我!” “殿下这又是为了何事?” “父皇要去看武监校武,又不带孤去!” (本章完) 第301章 《请圣驾检阅武监演武疏》 第301章 《请圣驾检阅武监演武疏》 苏泽有些无语,你们老朱家就这么爱出宫浪吗? 请皇帝的出皇宫检阅武监,群臣没有理由反对。 但如果皇帝和太子一同出席,那恐怕群臣就要有意见了。 果然小胖钧说道: “母妃说,孤不能随父皇一起去,孤就说让孤代父皇去,就被母妃罚跪了。” 苏泽无语的看向小胖钧,哄堂大孝了,你爹还没死呢,你就想检阅武监了? 而且请皇帝驾临武监,是苏泽计划来讨预算,你太子去了武监有什么用?你这点私房钱还能补贴给武监? 太子出钱拉拢武监,太孝了。 但是看着小胖钧委屈的样子,估计这次又被李贵妃骂的不轻。 李贵妃是这样的,明明是小孩子好玩好动,童言无忌,谨小慎微的李贵妃动不动就上纲上线,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但是苏泽也劝说道: “殿下,武监演武乃是军国大事,陛下亲临方能说明朝廷对武监的重视。” 小胖钧也是很容易哄的,听到苏泽也说不行,他立刻泄气的说道: “苏师傅也这么说,那孤就不去了。” 看到小胖钧垂头丧气的样子,苏泽又有些不忍。 他想了想说道: “殿下要给陛下分忧的想法,臣已经知晓,臣会想想办法让殿下出东宫的。” 这下子小胖钧眉开眼笑。 他也不是非要去看武监演武,只不过这些日子在东宫待得烦闷了,想要出宫找点乐子。 既然苏泽答应自己,那小胖钧也不再为演武的事情闹了,而是充满期待的看向苏泽。 在东宫又接了个任务,苏泽正式起草奏疏。 《请圣驾检阅武监演武疏》 这份奏疏内容很简单,就是请皇帝驾临武监,检阅武监这一年来的操练成果,鼓励武监生再接再厉,精忠报国。 皇帝本身就兼任武监监正的职位,请他出席年末的演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泽写完奏疏,随手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本以为能直接通过的奏疏,却出了幺蛾子。 ——【模拟开始】—— 《请圣驾检阅武监演武疏》送到内阁,阁臣对你这封奏疏意见不一。 司礼监将你的奏疏送到皇帝御案前,隆庆皇帝非常想去阅兵,却怕在年前引起朝廷争议。 兵部担心武监代表的新军事力量崛起,反对皇帝莅临武监。 隆庆皇帝还是推迟了检阅。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42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5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500点?系统当自己冤大头? 苏泽果断选择了“否”,他决定修改奏疏。 兵部这么反对武监的事情,大概是对皇帝抛下兵部系统,重视武监而不满。 想想也是,武选本来是兵部的重要权力,却被自己用武监偷偷撬走了一部分。 兵部作为一个文官部门,能控制大明的军事力量,主要靠的就是人事权。 现在兵部的人也慢慢反应过来,知道武监是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 说白了,还是兵部觉得武监夺了他们的权力,所以处处和武监作对。 苏泽将奏疏修改了一下。 说白了,兵部的担忧,在于武监的“不受控”,他们对于武监没有掌控力,觉得被排斥在外。 而实际上,武监也不可能单独跳出大明一百多年建立的兵部体系单独存在。 别的不说,兵部掌握了大明的后勤和军工,光靠武监这点人,也无法完成苏泽想要的军事制度改革。 苏泽也并非要和兵部为敌。 戚继光在山西的胜利,兵部配合得很好,新武器的生产运送,棱堡建设,兵部都出了大力。 既然如此,将兵部拉入进来就是了。 苏泽写道: “臣伏奏,为彰陛下振武之德,解兵部疑虑之衷,臣请奏:” “命兵部同核武监课业,专掌演武考绩。” “敕兵部遴官监临演武,凡骑兵、步兵、炮兵诸科,皆由兵部据《操典》勘验,列册定次。其优劣者,由兵部奏题嘉惩;凡授职武监生,须经兵部覆核文书,方得铨选。” 苏泽这算是重申了兵部对武监生的考核权。 让兵部参与对武监生的嘉奖考核,又能让他们看到武监操练的成果,也能让他们能对武监有参与感。 紧接着苏泽又写道: “为将者,最忌纸上谈兵。臣请奏,年后由兵部遴选武监优异者,在京营见习实训。” 这就是苏泽提出的第二招了。 京营冗员问题,都是兵部被群臣攻击的焦点问题。 大明通过漕运送到京师的粮食,每年消耗这么多在京营身上,却养出了一支根本没有存在感的部队。 其实从《隆庆会计录》编纂完毕后,兵部也一直想对京营动手。 但兵部至今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京营都是由世袭卫所构成的,这些卫所早已经铁板一块,兵部知道这些卫所的积弊,但是想要动手也苦于没有人手。 就靠着兵部的这些文官,到了军营连基本情况都弄不清楚,如何能和京营这帮基层的兵痞斗。 苏泽也知道兵部在京营这件事上受到的压力,他提出等到年后,由兵部统一分配,将武监生分到京营“见习实训”。 以“见习实训”的名义,让这些武监生深入到京营内部,着手解决京营的问题。 双管齐下,苏泽就不相信兵部不上钩。 另外就是自家染坊的推销问题了。 苏泽看着由自家染坊出品,申家的成衣店制作的新式军装。 这是一套骑兵的军服。 为了方便骑马,这套军服采用是上半身对襟系扣,下半身裤装的设计,再搭配一套皮制的马靴。 苏泽还专门设计了盖沿军帽,加上一整套华丽的勋绶装饰。 这套是专门用来受阅的军礼服,苏泽是按照自己目测的皇帝身材,让裁缝量体裁衣的。 苏泽将奏疏和新式军装一起送到了通政司,本月的模拟次数已经用完,但是苏泽相信这次不会再遇到什么阻力了。 —— 皇宫。 果不其然,这苏泽的奏疏算是畅通无阻,司礼监三巨头联袂来到御书房,向隆庆皇帝献上奏疏。 看完奏疏的隆庆皇帝自然是龙颜大悦道: “还是苏爱卿知朕!” 整个隆庆四年,皇帝经历了水晶宫博览会等事件,也逐渐不满足于待在后宫中。 后宫虽好,但是去武监阅兵更有意思啊! 这样的庆典,自己父皇在位的时候可都没体验过! 隆庆皇帝又赞道: “苏爱卿越来越周全了,这样兵部就不会反对了吧?” 司礼监三位大太监连忙赔笑,李芳凑趣说道: “武监乃是陛下为了重振我明武功所设,由此一来,兵部也能体会到陛下的良苦用心,见到武监练兵的成效,自然不会反对。” 紧接着隆庆皇帝又看到了冯保手上捧着的包袱,疑惑的问道: “这是什么?” 陈洪解开包袱,和冯保一起进献到皇帝面前道: “陛下,这是苏翰林随奏疏一同送来的骑兵军礼服。” “骑兵军礼服?给朕好好看看!” 冯保和陈洪虽然日常在司礼监明争暗斗,但是在皇帝面前还是十分默契的。 冯保拿起上衣和军帽,陈洪拿起裤子和军靴,将新式军服展示给皇帝。 隆庆皇帝站起来,看着普鲁士蓝染出来的军服,又细细品了几遍问道: “竟然是布的?布也能有如此色彩?” 李芳连忙解释道: “据说这是使用的苏翰林发明新染料,不仅色泽明亮,还能久洗不褪色。” “这件是冬礼服,在布之间填充,可以御寒保暖。” 隆庆皇帝越看越喜欢,紧接着问道: “这军服是不是太华丽了?战场上也能这么穿?” 李芳立刻说道: “陛下,寻常军礼服也没这么华丽,这件衣服是为了您特制的。” 隆庆皇帝立刻明白了李芳的意思,急切说道: “替朕更衣!” 冯保和陈洪早就做好了准备,帮着隆庆皇帝换上了这套专门为他定制的军礼服。 紧接着两个小黄门又抬着一面全身镜进入御书房。 站在镜子前,隆庆皇帝越看越是喜欢。 苏泽这套军礼服,一股脑儿塞进了很多原时空的礼服装饰。 质军服配上马靴,就连身材肥胖的隆庆皇帝也有了英武之气。 皇帝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越看越是满意。 再想到武监阅兵的时候,自己在台上穿着这套军礼服检阅武监生的样子,皇帝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准奏!让苏爱卿再送一套军服去兵部,朕要在武监演武的时候看到武监生都穿着这套军服。” 可能又怕兵部不肯出钱,隆庆皇帝大手一挥说道: “军服的钱朕出了!” “遵旨!” —— 果不其然,兵部尚书曹邦辅,看完六科廊送来的苏泽奏疏,长长叹息了一声。 曹邦辅又让身边的职方司主事戴旭誊抄苏泽的奏疏,发给部内公议,果然在苏泽的意料中,这份奏疏上的内容“收买”了兵部。 但是看到曹邦辅一脸闷闷的样子,职方司主事戴旭问道: “大司马,这次苏翰林主动让步,让兵部介入武监事务,您为何面露忧色?” 在兵部看来,苏泽这次主动带上兵部,是兵部的一次胜利。 既然让兵部伸手了,那兵部上下也有信心,将武监拉入到兵部的体系中来。 但是曹邦辅是知道苏泽的手段的,他可没有手下官员那么乐观。 武监的钱是陛下从内帑出的,人是从勋贵和世兵中选的,苏泽不过是给了兵部一个年终考核嘉奖的权力,就把兵部上下乐开。 还有明年利用武监生清查京师卫所的事情,这件事到底是兵部利用了武监,还是苏泽利用了兵部都不好说。 京师卫所冗员的问题,虽然苏泽没有提过,但是《隆庆会计录》是他提议编纂的,京师卫所的问题他能不知道? 曹邦辅觉得兵部大概是被苏泽虐惨了,只是捎带上兵部,就让他们满足了。 只能说兵部之前被苏泽搞的太惨了。 曹邦辅比一般兵部官员看得更远。 武监体系不仅仅是学校这么简单,而是一整套武官晋升的新途径。 正如同国初的国子监一样,武人通过武监也能脱颖而出,走入皇帝的视野中。 日后高级军官的任免,必然逐步归于武监。 这样的武监,还能只是一个学校吗? 曹邦辅摇摇头,就算是他看到这样的趋势,也不可能阻止武监了。 只能说苏泽当年的谋划确实厉害,皇帝亲自担任监正,兵部还怎么打压? 这时候戴旭又提醒道: “大司马,传旨的李公公特别说了新式军服的事情,说是陛下从内帑拨款,要求兵部一定要在武监演武之前,将军服发放到位。” 曹邦辅揉着太阳穴说道: “这事情就交给职方司来办吧,让武选司从今天开始进驻武监,对武监生进行年底考核。” “下官遵命。” —— 李如松将马粪铲进了推车,又给马厩里铺上牧草,这才离开马厩。 马教官对于他们偷练马术的事情睁一只闭一只眼,还专门给马厩拨了更多的牧草豆粉。 李如松不仅仅要帮着那些落后的同学打扫马厩,还要帮助他们训练马术,这几天也累的够呛。 但是成效也是显著的。 这些日子下来,骑兵二班的马术提升很大,不少同学都能完成切换马步行军了。 “班正!定下来了!” 夏忠孝是蓟辽军镇一名世袭百户,轮到他承袭的时候刚好赶上武监成立,于是就被塞进了武监之中。 夏忠孝和李如松同为辽东人,他父亲也曾经在李成梁麾下作战过,入学后两人的关系自然非常亲密。 “陛下和兵部尚书都要出席演武!陛下还从内帑出钱,给我们配发新的军装,说是要在演武的时候穿!” 李如松眼睛一亮,连忙说道: “陛下隆恩!” 夏忠孝也说道: “陛下隆恩浩荡!” 夏忠孝又说道: “果然苏教务长没骗我们!” “去去去,教务长何等人,怎么会诓骗我们?快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一定要好好操练,可不能在陛下面前丢人!” (本章完) 第302章 检阅三军 第302章 检阅三军 转眼之间,就到了隆庆四年的十二月。 今年的冬季要比去年还要冷一些,今年京师富贵人家早早烧起了火墙。 但是武监的校舍中,依然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十二月十日,皇帝会带着内阁和兵部驾临武监,观看校场演武。 听到这样的阵容,就连成国公府的朱时坤也紧张起来。 他的兄长,现任成国公朱时泰还专门将他召回府上,告诉他这次皇帝和百官都很重视武监演武,一定不能让成国公府丢脸。 兄长也委婉的表示,明年陛下会派遣武监生前往京营“见********的意思,成国公府这种顶级勋贵自然是清楚的。 京营的利益,成国公府自然也牵涉其中。 到了国公这一级,荣华富贵已经不缺了,是真正的与国同休。 但是对于成国公府来说,这点利益,也比不上皇帝的青睐。 武监是多么被皇帝重视,勋贵们自然是明白的。 武监生最后能不能在近乎禁锢的大明军制中走出一条路来,其实就要看这第一届武监生的前途。 如果他们中也能和戚继光那样,走出几个军功封爵来,那对于天下武人来说,就多了一条通天之路。 朱时坤记得兄长的教导。 作为家族次子,成国公的爵位和他无关。 他原本的人生轨迹,是作为勋贵子弟戍卫皇帝,靠着家族的关系获得一个世袭的军职。 也许在朱时坤这一代,靠着和成国公府的香火情,还能维持一个富贵的生活。 但是勋贵的旁支何其多,如果子嗣不肖,这份福德两三代就会耗尽。 朱时坤见过太多没落的勋贵子弟。 京营,就是老成国公给儿子谋的最后一条路。 所以这一次演武,朱时坤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给皇帝和群臣留下深刻的印象。 武监中忙碌,申家的成衣工坊也在忙碌着。 要给一百多名武监生赶制新式军服,申家的成衣铺子为了在演武之前完工,高价在京师聘请裁缝,最后甚至开出了一人一天一银元的天价。 就算是这样,工期依然非常的紧。 最后听说是申时行妻家的一名小娘子,想出了一个办法,将一套新式军服分成几个部分,将身形差不多的军服一起裁剪制作。 又将剪裁、缝纫等工序分开,再专门让人负责制作勋带。 就是这样,成衣坊和染坊都日夜不停,总算是在演武之前完成了全部的军服。 —— “班正这套衣服可太威风了!” 夏忠孝一身新式军装,站在武监正冠堂的镜子前,扭着身体欣赏自己的“英姿”。 李如松懒得理他,夏忠孝是个典型的古代战将体型,放在现代就是典型的“大胃袋”。 李如松感慨京师裁缝的巧手,竟然能用布料将夏忠孝包裹进去。 相比之下,李如松的就是典型的北方人身材,国字脸,身材高大,穿上新式军装显得挺拔英武。 这军装确实太威风了。 李如松想着自己带着这样一支骑兵,出现在父亲面前的时候,父亲会惊讶成什么样子。 在这一刻,李如松发自心底产生了一种“君恩深重”的感觉。 不仅仅是“君恩”,李如松对大明有了更深的了解,越发以自己大明人的身份为荣。 李如松再下决心,等自己回到辽东,再见到那些女真反贼,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和李如松这些世兵子弟不同,勋贵子弟们更喜欢新军装的款式。 诚意伯世子刘荩臣试穿着衣服,忍不住赞叹道:“这才是咱们武人应该穿的衣服!那帮文官哪里知道战场上该穿什么!” 朱时坤冷冷的说道: “你身上这套军服,就是苏教务长设计的。” 刘荩臣愣了一下,自从上次被父亲当众打了竹板后,他对苏泽的名字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朱时坤又看向刘荩臣道: “咱们班就你的骑术最差,过几日诚意伯他老人家也会来看演武,刘兄不怕回家再吃竹板?” 朱时坤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哄笑起来。 但是刘荩臣的脸却白了,他连忙拉着朱时坤说道: “班正,你快帮帮我!” 朱时坤说道: “我也正准备给你们特训,不过事先说好,若是不能完成训练,就要军法伺候。” 听到朱时坤说到军法,刘荩臣就下意识摸了一下屁股。 但是他想到,若是自己在演武的时候出丑,亲爹能把自己活活打死。 他连忙说道: “只要能不掉队,军法就军法!” 有了刘荩臣带头,剩下几个骑术不合格的学生也找上朱时坤,朱时坤也都是同样的办法,先和他们约法三章,必须要按照朱时坤的训练计划训练,如果完成不了就要受军法惩罚。 —— 接下来几天,整个武监内都是喊声震天,吵得隔壁国子监都没办法念书。 朱俊棠顶着黑眼圈爬起来,隔壁武监整日整夜的不休息,他一个晚上好几次都被吵醒,到现在脑子里回荡着的都是武监操典的口令声。 朱俊棠来到饭堂,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一不小心撞上了前面的人,等他抬起头看到一名身穿官袍的中年人。 朱俊棠认出此人正是刚到国子监的新任五经博士黄文彬,他连忙向黄文彬道歉行礼。 黄文彬也打着哈欠,他来国子监之前,刚刚从外地调回京师通政邮递司,没钱在京师购置房产。 黄文彬调任国子监,也看中国子监有教授的校舍,可以省下一笔租房的开销。 可是没想到的是了,国子监的教授宿舍和武监只有一墙之隔,黄文彬更是几乎整晚都没能入睡。 “黄博士。” 黄文彬睡眼惺忪的认出了朱俊棠,他好像姓朱,是是沈鲤看中的学生,刚刚考上举人。 看到朱俊棠憔悴的样子,黄文彬也产生同病相怜的感觉,和朱俊棠攀谈起来: “黄博士,您也被武监吵的睡不着?” “先生也是吗?学生听说咱们国子监的博士们都被吵得搬出去,您还住在校舍吗?” 黄文彬一阵无语,看这个朱俊棠仪表堂堂,却是个不会聊天的,自己如果有钱在校外住,还会挤在国子监的校舍吗? 算了,这朱俊棠刚中举人,哪里知道在京师为官的不容易。 黄文彬说道: “再忍两天就好了,后日陛下就会驾临武监,等演武结束武监也该放假了。” 朱俊棠也松一口气。 黄文彬又问道: “咱们国子监也要放假了,朱生你要归乡吗?” 国子监和詹事府一样,也有夏冬两个假期。 冬假从十二月中旬开始,足足放到二月份才结束。 这也是黄文彬选择来国子监的原因,事少包吃包住,一年还有接近四个月的假期。 朱俊棠面色黯然的说道: “家父亡故后,学生在老家没有亲人了。” 黄文彬有些惭愧,自己失言说到了朱俊棠的痛处。 朱俊棠很快调整了心情说道: “黄博士,弟子的好友张纯去澎湖担任提学,前几日写信来讲述澎湖风光,原来澎湖四季如夏,就是京师寒冷刺骨的时候也是暖阳高照。”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所以弟子给张兄去了信,准备国子监放假就去澎湖看看。”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苏泽在《乐府新报》上提出的口号,号召读书人不要坐困书斋,而是要多游历,将书中的知识和旅途见闻结合起来。 苏泽在给国子监生讲课的时候,也鼓励他们利用假期出行,多了解大明各地的风土人情。 朱俊棠接到了张纯的信,感受到他在澎湖干事的热情,所以也萌生了澎湖之行的想法。 黄文彬心中也是一动。 等国子监放假后,他一个五经博士再住在校舍就有些不方便了,可是京师年节期间房租价格高的吓人,加上过年和采暖的开销。 可如果回老家,一来一去时间都在路上,现在官员没有公务出行,都要住宿在民驿,这同样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如果离开京师过年呢? “去澎湖的船票很贵吧?” 朱俊棠摇头说道: “莱州到澎湖的商船往来频繁,船票价格不高,若是读书人出行,愿意帮着船上处理文书事务,还能减免船票。” 听到这里,黄文彬也下定了决心,对着朱俊棠说道: “朱生,本官也准备去澎湖看看,我可以与你同行。” —— 十二月十日,武监。 十二月的京师寒风凛冽,武监校场却旌旗蔽空。 隆庆皇帝身穿特制的蓝色军礼服,对襟袍镶银扣,皮制马靴配绶带,盖沿军帽上的金徽在冬日薄阳下熠熠生辉。 内阁辅臣、兵部堂官及成国公等勋贵紧随御驾,朱紫青蓝的官袍簇拥着从皇宫内出来,浩浩荡荡的向武监而去。 皇帝出行,京师道路两旁都是要戒严的。 这次负责戒严的,是从京师抽调的巡捕。 这些巡捕也身穿统一的黑色吏服,嘴里口哨,手持木棍。 这些经过训练过的巡捕,比起以往执法更文明了一些,只要百姓不进入禁区,巡捕也不会特意驱赶。 “万岁!” 百姓开始呼喊万岁,虽然沿街的百姓喊声不齐,还带着各种口音,但是在隆庆皇帝的耳朵里,这比朝会上的呼喊要让人兴奋多了。 甚至皇帝还从龙撵上站起来,挥帽向周围的百姓致意,这更是引起了山呼海啸的“万岁”声。 苏泽跟在文武大臣队伍靠后的位置,百姓的欢呼确实是出自真心。 隆庆皇帝在位后,倭乱平息,西北战事也迅速平定,又开海贸易。 在封建时代,光是这些,就足以被称之为明君了。 历史上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只要皇帝不乱折腾,百姓能吃饱饭,就算是了不得的盛世了。 况且这方时空,大明改变的更多。 在苏泽一封封奏疏中,至少是在京师,百姓生活已经是这几千年来最温饱,最有盼头的黄金时代了! 京师百姓对于皇帝的呼喊发自真心,他们是真的希望隆庆皇帝能长命百岁。 好在武监距离皇宫也只有几条道路的距离,巡捕营总算是完成了警戒任务。 武监大明打开,监副定国公徐文壁,也身穿一套新式军装,领着同样身穿军装的教官,在武监门前列阵欢迎。 平日整日在各个庙之间祭祀的定国公,穿上军装之后还真有了一副军人的样子,他本能的挺直腰杆,领着教官向皇帝要行参拜大礼。 但是隆庆皇帝却似乎玩上瘾了,他直接说道: “爱卿免礼,今日朕检阅武监,行军礼就行了。” 徐文壁也是做过皇帝近卫的,他很快就领着教官行了军礼,然后将皇帝和文武官员迎接进了武监。 上次的临时看台已经拆除,工部早已经建造了一座永久的阅兵台。 当隆庆皇帝登上阅兵台,随着众官员登台,台下的武监生们手心也都是汗。 骑兵科分成两列,骑兵一班的班正朱时坤,骑兵二班的班正李如松,各自骑着马站在队列前。 其实校场距离阅兵台还是有些距离的,其实李如松和朱时坤根本就看不清皇帝。 他们只是隐约中看到,一名和他们身穿同样蓝色军装的人,被文武群臣簇拥在中间。 不用说,这就是大明皇帝了。 李如松的心也激动起来,能在皇帝面前露脸,这可是自己亲爹都没做到的事情。 朱时坤的内心更加复杂,他知道站在皇帝身侧的,应该就是自己的兄长,台上还有很多勋臣都是他认识的。 一想到这里,朱时坤又瞥向自己身侧的一班骑兵队伍。 刘荩臣这些日子操练得不轻,甚至还挨了朱时坤的笞仗,但是他此时却不敢有什么不满的,因为他知道如果今日表现不好,估计要挨更大的揍。 定国公徐文壁不愧是主持过大量祭祀典礼的国家大祭司,在这样场合他丝毫不怯场。 现场的站位和步骤,都是昨日徐文壁亲自排演过的,此时他按照流程,骑着马越过校场,最终停在了阅兵台下,对着皇帝说道: “臣武监监副徐文壁,武监三军整兵完毕,躬亲圣阅!” 隆庆皇帝看着校场上整齐划一的武监生,心中也升起一股豪情,大声说道: “开阅!” (本章完) 第303章 龙颜大悦! 第303章 龙颜大悦! 这一期武监其实也只有三百多人,还要分成步兵、骑兵、炮兵三个科,如果只是三百人站在校场上,实际上也没几个人。 所以在上个月,徐文壁就提出了建议,骑兵科和炮兵科就算了,他以自己五军都督的名义,从京营抽调了精锐两千人,交给步兵操练列阵。 说是列阵,其实就是训练走步。 如果只是列队训练,其实一个月就能有不错的成效,看前世大学生军训就知道了。 一个月时间,这些京营士兵也能列出整齐的方阵。 成衣坊自然也没有办法给他们制作军服,所以他们穿的还是大明旧的甲。 不过在每一个方阵中,都有一个身穿蓝色军官服饰的武监生,这整齐的方阵也让阅兵台上的君臣眼睛一亮。 徐文壁一声令下,首先是步兵方阵开始经过阅兵台。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只操练了齐步走,每一支方阵边上都有武监军官吹着哨声指挥,等到经过阅兵台的时候,武监军官则会对着台上大喊: “万岁,万岁,万万岁!” 隆庆皇帝脸上挂满笑容,他则会回一个“朕躬安”。 站在皇帝身边的群臣也陪着笑容,而躲在角落的苏泽,看着骑马的徐文壁,只能感慨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才能。 这位定国公徐文壁打仗也许不行,也没有什么政务能力,但是搞这种大型典礼还真是一把好手。 就别说这战斗力,就说这阅兵好不好看吧! 也难怪他在原时空,主持隆庆万历两朝的祭祀,活生生的靠着祭祀混到了三公的位置上。 在大明朝,就算是勋臣,生前能授予三公的也没几个。 等步兵方阵过去后,接下来就是炮兵了。 炮兵班是人数最少的,但是人少没关系,徐文壁征调了大量的骡马,只看到一群骡马拉着各种大炮进入校场。 苏泽对徐文壁也是佩服极了,为了凑数,徐文壁不仅仅拉来了京师炮厂的新式火炮,还拉来了佛郎机炮和大将军炮这类的古董火炮凑数。 但是别管是不是凑数的,这些骡马拉着各式各样的火炮经过校场,还真有一种唬人的感觉。 隆庆皇帝看完也是龙颜大悦,这阅兵台上也只有少数大臣能认出火炮的型号,反正就是我大明的神兵利器,拉着过场就行了,你就说威猛不威猛吧! 隆庆皇帝又对左右说道: “昔日太祖阅神机营,也不过如此?” 这时候站在角落的苏泽反应最快,他立刻说道: “请陛下仿效太祖,赐此军营号。” 兵部尚书曹邦辅看向苏泽,赏赐营号就是要编练新军了,你苏子霖露出马脚了吧!果然武监就是要绕过兵部! 但是可是此刻曹邦辅也没办法,皇帝正在兴头上。 隆庆皇帝想了想说道: “就叫武威营吧。” 苏泽连忙说道:“臣替炮兵科诸生,谢陛下隆恩。” 骑兵和步兵可以分散使用,但是炮兵不行。 苏泽早就有筹建专门炮兵的想法,正好乘着阅兵的机会让皇帝开了口。 等到骡马喧天的炮兵过去,接下来就是骑兵了。 群臣都看向校场远处,两支骑兵部队分别在两边立马列阵。 这时候司礼监的大太监李芳给皇帝递上望远镜,又有太监们给其他众臣也送上望远镜。 李如松和朱时坤此时也紧张起来,但是随着军令下达,他们的紧张感也消失了。 “上马!” 马侧的骑兵整齐划一的翻身上马,引起了阅兵台上的赞赏声。 两个班的骑兵分列两边,相向列阵,李如松和朱时坤立马在队伍正前方,两人默契的同时抽出配剑。 “全体都有!冲锋!” 两个班的骑兵开始相向冲锋,只看到两阵骑兵都迈着整齐的马步,先以慢步开始向前。 “快步!” 随着一声命令,骑手开始切换马步,骑兵们开始加快速度。 阅兵台上的欢呼声,基本上都是外行看热闹。 但兵部尚书曹邦辅是懂行的。 骑兵冲锋列阵,这是相当精锐的骑兵才能做到的事情。 这些武监生还不到一年,竟然能做到如此的地步。 而且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操典,这些骑兵各个人马合一,都能按照同样的节奏前进! 曹邦辅曾经担任过蓟辽总督,他在蓟辽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骑兵! 战马踏地声如闷雷,而随着两支骑兵越来越近,阅兵台上的众人也都紧张起来。 “跑步!” 两支骑兵竟然还在这个时候提速,这下子就连曹邦辅都紧张了,这样高速运动的骑兵对撞,那不死也要伤残了。 “转!” 随着两名班正一声令下,两班的骑兵分别开始右转,两支骑兵就这样擦身而过。 阅兵台上爆发出雷鸣的欢呼声。 就是再不懂行的人,也知道刚刚这场冲锋的难度。 观礼勋贵们目睹自家子弟这般英姿,激动得频频捋须。 身穿军礼服的隆庆皇帝更是激动到脸色潮红。 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大明内忧外患,东南倭乱西北变乱。 自己继位四年,外患平定,还练出如此强军。 这时候几位内阁辅臣站出来,对着皇帝说道: “恭贺陛下得此强军!” 隆庆皇帝当场掷下敕令道:“武监生赏金元十枚!” 又有太监将皇帝的赏赐通报给武监生,众人又齐声呼喊“陛下隆恩”。 隆庆皇帝又看向校场,又下令道: “武监教官皆升官半品,赏金十枚!” “定国公徐文壁公忠国事,增食禄五百石!” 定国公徐文壁的食禄本来是两千五百石,仅次于成国公的三千石,所以名义上位列勋臣第二。 增加食禄只不过是象征性的,这些勋贵的食禄也不是实领的。 但是给定国公增加食禄,就是拔高了定国公府的地位,从此定国公就和大明勋臣第一了。 一旁的成国公朱是泰神色复杂。 他刚刚承袭爵位,自然没办法和定国公徐文壁相比。 不过这次自己的弟弟在校场演武表现出众,家族说不定还可以走别的路。 不仅仅成国公这么想,在场有子弟在武监的勋臣也都这么想。 诚意伯刘世延更是嘴都笑开了,只有他是将自己的世子送入武监。 刘世延好不容易才恢复家族爵位,他和别的勋贵不同,他需要将自家爵位稳固传承下去。 只要儿子继续进步,那自家爵位就稳了。 “教务长苏泽,赐金百枚。” 隆庆皇帝顿了顿,因为科场的潜规则,前一届进士还都卡在五品位置上,再给苏泽升官已经有些不合适了。 “追封其父母,再荫其子尚宝丞。” 在场众臣都是一阵错愕,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谢恩的苏泽。 追封父母这也是正常的封赏,这种荣誉性质的奖励,是给官员衣锦还乡的,苏泽的父母已经去世,这种追封也就是在家庙中增加祭祀规格罢了。 但是“荫其子尚宝丞”就很有讲究了。 恩荫也是有等级的,尚宝丞是正六品的职位,在恩荫官中也是非常高的起点了。 也就是说,苏泽的儿子就算是不科举,上来就可以成为京官六品。 更让百官玩味的,尚宝司的职位,素来都是留给重臣子弟的。 比如徐阶的儿子,徐琨、徐瑛,是恩荫的尚宝卿。 紧接着,隆庆皇帝又着令兵部,将本次演武中优异人员列出来,皇帝要亲自在皇宫接见他们再行奖励。 这场隆庆四年末的阅兵终于落下了帷幕。 —— 过了武监演武,詹事府也开始放假。 不过苏泽倒是也没能闲着,而是被兵部抓过去,商议年后向京营派驻见习军官的事情。 但这件事本来就是苏泽所倡,苏泽也推脱不掉,只能顶着兵部上下官员异样的目光,每日前往兵部报告。 到了年底,各大衙门也都忙着年终总结和考核,外任官员也会回京覆命。 苏泽的好友工部郎中傅顺,五月受命前往直沽修造炮台,这个月的时候直沽炮台修造完毕,傅顺也返回京师。 同样是苏泽的好友,工部郎中万敬,受命协助建造新式土楼,在京郊督造了两座水泥厂,也在近日才返回城内。 等两人一回京,苏泽就在家中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应和(傅顺字)兄,钦之(万敬字)兄!” 苏泽在府门前迎接二人,两人都带上了家眷,女眷和孩子被妻子迎去了后宅,三人就先来到了后园中。 苏泽这座宅子还是两人帮忙修的,傅顺指着后宅说道: “当年傅某在这里搬过砖的。” 三人哈哈一笑,苏泽又引两人登上了假山顶上的亭子。 这座亭子视野很好,苏泽闲暇的时候很喜欢在这里读书品茶,但是冬季的假山顶上风实在是太大。 赵令娴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办法,买来几块玻璃将亭子封住,这样就能不影响观景的同时,又在亭子里喝茶了。 这不就是玻璃暖房吗? 苏泽原本想过温室的计划,但是玻璃的成本现在还是太高,他本来准备等过几年玻璃价格降下来再推广。 可没想到妻子竟然走在自己前面。 傅顺和万敬都对这座暖亭十分欣赏,两人也想着自己回去也造一座。 喝上茶后,三人又谈起了公务。 万敬说道: “两家水泥厂已经开工,产出的水泥品质也不错。” 苏泽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是两座水泥厂已经开工,靠着两座水泥厂的水泥,年前又有两座新式土楼交付。 报纸上的局势是一片大好,但是在万敬看来这还不够: “但是受限于燃料,产能还是上不去。” 苏泽问道: “难道京畿还没有足够的燃料吗?” 现在使用的水泥,是石灰、矿渣、石膏,经过高温煅烧而成的。 高温煅烧炉用的是煤炭,按理说京师不应该缺煤。 傅顺也奇道: “我听说房山的煤矿已经扩产,产量也不错,不应该缺燃料吧?” 万敬叹息一声说道: “为了京师供暖,工部下令京畿周围的堆煤场优先供应民用,能分给水泥厂的煤炭就不多了。” “房山煤矿铁矿我也去看了,产量是不错,但是这些东西运不到京师。” 等万敬说完,苏泽这才明白了。 煤炭不缺,但是缺的是运力。 京畿地区的发展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在苏泽这么一番折腾下,京师已经有了产业革命的萌芽。 如此巨大的需求下,让原本京畿周围的运输系统开始不堪重负。 能行车的就是官道,如今京师附近的官道十分拥挤,房山县距离京师并不远,但是这些煤炭需要运送京城附近的堆煤场,然后再分发给各个部门。 最先需要保证供应的自然是民生部门,绝大部分的煤炭都被制作成蜂窝煤,卖给京师的百姓。 剩下的工业部门,铁厂的锅炉是不能停火的,自然也要优先供应。 剩下的工厂,玻璃窑厂、碱厂、还有传统的瓷器陶器工坊、铁匠铺,这些都是要煤炭的。 在冬季煤炭需求激增后,水泥厂自然就被排到了后面。 万敬也抱怨说道:“明明距离房山距离京师就百里路,这些煤就是运不过来。” “如今工部也有议论,准备拓宽官道,但听说明年的预算要留给河工,实在拨不出这笔钱。” 万敬说完,苏泽也开始发愁。 工业发展也是需要地利的。 原时空为什么英国率先爆发工业革命,除了技术原因之外,英国内部发达的水运网络,也促进了各种原材料的运输,让各种工厂能整合资源,用更低的成本生产商品。 江南地区为什么适合发展工业,也是同样的道理,发达的内陆运河网络,就是工业的血管。 京畿地区的水网条件其实也不错,但是这是东南方向的水网。 京师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将西北方向,也就是山西地区的煤矿运输到京师。 陆运成本太高,还要优先保障城市采暖。 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苏泽要将京畿打造成产业中心的计划就要破产。 这也会影响苏泽先北后南的产业政策,造成南北方政治势力的进一步失调。 苏泽看向万敬问道: “钦之兄,你听说过铁路吗?” (本章完) 第304章 铁路 第304章 铁路 万敬说道: “铁路?子霖兄说的可是矿山里用的铁路?” 苏泽点头,他听张明远说过,房山的煤矿铁矿已经开始使用铁路。 当然,这种铁路并不是蒸汽动力的铁路,而是使用骡马拉的矿车。 最早的铁路,就是铺设在煤矿里,用来从矿井里运输煤炭的。 苏泽说道: “我听房山县吏张明远说过,房山县的煤矿已经用了铁路,矿山铺设了铁制的轨道,一匹马可以拉三辆矿车,大大节约了运输成本。” “既然矿山可以用铁路,那是不是可以修建一条铁路,连通房山和京郊,将房山的铁矿和煤矿拉到京师来?” 这下子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傅顺都愣住了,他说道: “子霖兄是说用铁轨连通房山和京师?” 苏泽点点头,傅顺忍不住惊呼道: “这要多少钢铁啊!” 万敬也觉得苏泽这个计划疯了! 大明的钢铁产量是在爆发增长中,但是也没有奢靡到可以将钢铁铺在地上。 傅顺说道: “房山县的矿山我也听说过,铁轨只是用在矿洞中,最长也不过百丈,从房山到京师要近百里路程啊!” 房山县放在原时空,开到京师正阳门下,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路程。 但是放在大明朝,驿马程需行六个时辰。 这六个时辰的路程都要走官道,如果走别的路时间还会更长,对马车也有消耗。 所以别看只有不到百里路,但是实际上运输成本是很高的。 当然,这是马车的速度,如果是加急军情传递是不需要这么久的。 给一百里的路铺设铁轨,就连工部最有想象力的官员都不敢想。 但是苏泽却知道,铁路几乎是工业发展的必然成果。 不需要蒸汽机,早期铁路就是马拉着车厢在铁轨上跑。 仅仅是这样,就能大大的减少货运成本。 其实苏泽提议修造铁路,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那就是拉动钢铁的使用。 发展工业,实际上就和活面一样,就是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 现在就是钢铁又开始过剩了。 随着更多大型铁厂的建设,京畿地区的钢铁价格又开始下降。 没办法,如今钢铁的几个用途,铸炮、建筑、日常铁器制造,这些行业虽然也有增长,但是比不上新式铁厂的炼铁增量。 钢铁就是这样,一旦技术飞跃,铁炉日夜不歇,就能爆发出恐怖的产量。 这其中,既有官办投资的铁厂,也有民间看到炼铁利润,投资建设的铁厂。 就比如在直沽,就有商人投资建设的铁厂,这些铁厂都是为了沿海造船需求而建造的,其中最大的一家民营铁厂,已经追平了京畿官办铁厂的产量了。 而铁厂这类重工业,投资都是有滞后性的,价格也有周期性。 也就是说,在产业需求旺盛的时候才会有人投资,但是很容易因为投资过热而价格狂跌。 然后投资减少,需求钢铁的时候又会造成价格上涨,再带动下一轮的投资。 这种周期性的增长,也会拖慢工业化的速度,甚至可能出现产量过剩的经济危机。 随着新一批钢铁厂的落成,靠着前一轮建设拉动的钢铁需求也开始减少。 要避免这种周期,就需要新的需求。 钢铁过剩,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需求。 铁路,就是消耗钢铁产能最好的去向。 苏泽说道: “两位兄台,你们想一下,如果在房山和京畿建设铁路,几匹马就能拉着几车矿石运送京师,那这一年能运送多少货物?” “铁路投资的成本是高,但是一旦落成要比再修官道要划算多了。” 万敬和傅顺听完,竟然有一丝被苏泽说服了。 两人都是在工部做实务一步步升迁上来的,也主持过大明的重大项目,于是两人真的开始计算起来,修造房山铁路的可行性。 苏泽让人拿来纸笔和算筹,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 “其实用木质轨道也是可以的?” “不行,木质轨道容易磨损腐烂,维护起来费用更大。” “木质轨道上包裹铁皮呢?” “腐烂的问题怎么办?还有铁轨承压这么大,变形怎么办?” “铁轨也有沉降的问题啊?官道使用一段时间,道路就会凹陷,重新夯路,砖石地面也同样有这个问题。” “铁轨会面临这个问题,那将轨道下方的土夯实?” “沉降是个难题,但是只要控制车速不出轨就行,更重要的还是成本。” 两人开始计算。 万敬曾经筹办过京师的铁厂,他一边计算一边说道: “如果直接在房山建造铁厂烧煤冶铁,用产出的钢铁来制作铁轨,要比市面上的更低。” 傅顺有着丰富的土木工程经验,他思考说道: “可以从房山沿着铁路铺设下去,铁厂生产的铁轨直接拉上马车,那也不需要太多的工匠。” 这么一算,苏泽说的铁路计划似乎还真的可行? 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铁路铺设完毕,就能源源不断的产生利润,光是京师两座水泥厂需要的煤炭和矿渣,就能节约大量的成本,更别说对运输效率的提升了。 作为工部官员,一条近百里的铁轨!? 这对于两人来说,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傅顺的呼吸急促起来: “子霖兄,你能上书朝廷,请求开建房山铁路吗?” 万敬想的更远一点,他说道: “应和兄!子霖既然都提了铁路的事情,他必然胸中有了定策,我等只要配合子霖兄就行了。” 万敬又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吩咐吧。” 苏泽看向两人,他也没想到两人竟然如此信任自己。 万敬和傅顺,也是苏泽铁路计划的执行人,他们能全力支持自己,也算是个好的开始。 苏泽说道: “两位兄台,这铁路的事情,主要还是钱财的问题。” 两人点头。 万敬和傅顺身为工部主事,是工部的中层官员,他们对工部的情况自然最清楚。 万敬说道: “雷阁老在部里定了调子,明年工部的预算要用在修造河工上。” “潘侍郎和王侍郎,正在为了治黄还是修运河争执。” “想要工部再挤出钱来修铁路,部里首先就不会同意。” 雷礼升任阁老后,工部尚书的位置空缺。 工部侍郎潘季驯,和担任漕运总督兼任工部侍郎的王之桓,在竞争工部尚书这个位置。 而从雷礼入阁的路径上,皇帝的意思也很明确。 工部尚书一定要会造工程。 想要成为工部尚书,就要拿出实际功劳来。 整个隆庆四年,工部好不容易开源节流了一笔款项来,到底这笔钱用在哪里,工部上下争论不休。 在这种情况下,万敬和傅顺更不敢开口要预算了。 苏泽笑着说道: “如果不用工部的钱,就能将铁路修成呢?” “不用工部的钱?子霖兄是想让陛下从内帑掏钱?” 傅顺连忙说道: “内帑好啊,只要内帑掏钱,工部一定配合,子霖兄你有什么妙策?” 苏泽无语的看着两人,合着自己整日就想着让陛下掏钱是吧? 万敬也说道: “雷阁老也曾经说过,这满朝文武,只有子霖兄能从陛下内帑里掏出钱来,只要陛下肯出钱,那铁路之事就没有阻碍了!” 苏泽连忙摇头说道: “铁路这么大的投资,就是陛下也会慎重。而且陛下也看不到投资铁路的收益,内帑怎么肯出这笔钱?” 听到苏泽不是从皇帝内帑搞钱,两人有些失落。 万敬又问道: “难道子霖兄准备让太子出钱?” “?” 苏泽看向两位好友,原来自己在群臣中的形象就是这样?专门从皇室口袋里掏钱? 万敬这下子迷糊了,他问道: “工部不出钱,陛下不出钱,太子不出钱,子霖兄被打哑谜了,这钱从哪里来?” 苏泽微笑说道: “这笔钱可以从民间筹措。” “什么,子霖兄要加税?这可万万不可!” 苏泽说道:“不是加税,是借。” 苏泽站起来说道: “可以发行官府公债,从民间募资建造铁路。” “等铁路建成之后,扣除每年的运营费用,剩余的收益用来还债。” “当然,如果是这样,百姓还是很难购买公债,还需要官府担保,每年会按照回报率,回购固定数量的公债。” “如此一来,等于官府向百姓借钱,可以将铁路建设的成本分担到多年。” “而百姓也能从铁路公债中获得收益,这就是两难自解的办法。” 两名土木人都被苏泽一堆“股”“债”给绕晕了。 听来听去,还是要让百姓掏钱。 万敬问道:“子霖兄,真的可行吗?” 苏泽说道: “事在人为,两位兄台回去工部,帮着苏某研究如何建造铁路就行,只要技术上没问题,苏某一定会竭力促成此事的!” 听说只要自己负责技术工作,傅顺和万敬都松了口气。 只要苏泽能将资金问题解决了,两人就是累死在工地上,也誓要将铁路修出来。 —— 腊月十五。 年关将近,今年京师的过年气氛比往年更浓。 百姓这一年都赚到钱了,过年自然要消费消费,商店和集市也顾不得休息,将货物堆满了货架。 那些外地商人是又高兴又痛苦,他们一边忙着进货,赶在年前赚上一笔,一边又给家人带信,自己是没办法赶回老家过年了。 大同范氏的族长范宝贤揉了揉眼睛,看来他今年也回不了山西过年了。 这次范宝贤来京师,没有住在大同会馆,而是购下了大同会馆旁边一座三进的大宅,作为范氏在京师的落脚点。 以前范家人来京师,都是住在大同会馆内的,但是从去年以来,范氏发现,他们的业务越来越离不开京师了。 蔗酒要在京师的大宗粮食市场进货,草原的货物和山西的煤矿最终销售地点也是京师,就连票号的主要业务也在京师。 《商报》的报馆设在直沽,但是发行的部门在京师。 就在这个时候,门房通报,范宽已经回来了。 范宽这个《商报》总编,如今在范氏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了。 报纸这项业务,和范氏其他业务比起来,只能说是勉强收支平衡,根本算不上挣钱。 但是现在谁也不会因为《商报》赚钱少,而轻视范宽。 反而如今范氏各房,都想要巴结范宽。 范宽手上随便漏点消息,就能让人发财,而如果能在《商报》上打点广告,生意更是会红火起来。 作为族长,范宝贤看中的是《商报》的影响力,以及范宽的消息渠道。 范氏到了这个地步,范宝贤反而更加如履薄冰。 照这个财富累计速度,范氏的财富会达到一个前无古人的夸张数字。 这放在历朝历代,都可以当作肥羊宰了。 所以范宽掌握的朝廷情报,反而是范家最需要的东西。 范宝贤来到厅,见到了从直沽赶回来的范宽。 “族长!” 执掌一家报社,洗去了范宽之前身上那股掮客的猥琐气息,他戴着眼镜,一股读书人的气质扑面而来。 看到范宽的气质,范宝贤更加坚定要让子弟读书。 “仲立(范宽字)兄,是什么急事,让你从直沽赶来,还非要当面和我说?” 范宝贤是被范宽约在京师见面的。 范宽立刻说道: “族长,在下听到消息,苏翰林准备募资建造铁路。” 募资? 范宝贤自然明白募资的意思,铁路是什么? 范宽说道: “族长,您忘记了?咱们山西的煤矿也有这东西,就是两条铁轨,用马拉着马车运输煤矿,铺设完铁路后,能省下大量人工。” 范宝贤想起来了铁路是什么,正如范宽所说的那样,范家在山西的煤矿中,已经有铁路了。 造铁路要募资吗? 就为了这点事情,范宽从直沽赶回来面谈? 范宝贤拿起茶杯,试图用喝茶的动作挡住脸上的不满。 但范宽接下来说道: “苏翰林提议要修一条从房山到京郊的铁路,全长百里。” 噗,范宝贤嘴里的茶水全部喷出来,他剧烈咳嗽过后,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多少!?” (本章完) 第305章 《请设铁路公股募资修路疏》 第305章 《请设铁路公股募资修路疏》 范宝贤第一个反应是苏泽疯了! 从房山到京郊,百里的铁路,这需要多少铁? 而作为执掌范氏的大商人,范宝贤更清楚,如此巨大的工程,材料说不定都不是最大的成本。 沿途的土地征用要不要钱? 人力成本要不要钱? 范宽说道: “工部那边计算,这条铁路大概需要三万银元。” 范宝贤直接傻了,一条百里的路需要三万银元,他说道: “苏翰林疯了吗?三万银元,铺在地上都能联接京师和房山了!” “陛下和工部能出这笔钱?” 范宽说道: “所以苏翰林准备向民间募资。” “民间募资?那就是向百姓征税?苏翰林这么做不怕名声有损?就为了这么一条铁路?” 朝廷为了工程征发劳役和加派也是正常,说老实话在京师附近摊派,三万银元也不是挤不出来,但是这么做不是将苏泽经营多年的名望全部耗尽? 范宽摇头说道: “苏翰林说的募资,是要发行公股。” “公股?” 范宽说道: “一百银元一股,合计发行300股,最少认购一股。” “购买公股的人,就可以自动加入到铁路董事局中,等铁路建成之后,享受铁路扣除运营后的利润。” “此外苏翰林准备上书朝廷,以顺天府商税做保,购入公股的每年可以得到年化半分的利息,如果铁路不盈利,就从顺天府的商税里出。” “五年后公股到期,就可以选择出售公股赎回本金,或者继续持有享受分红。” “公股可以不记名购买,持有人可以指定代理人加入董事会。” 范宽一口气说完,这些都是苏泽亲自向三大报社寄来信上做的说明。 听完之后,范宝贤开始思考起来。 三万银元自然是一笔巨大的数字,但是一百银元一股就没什么。 京师中,能拿出一百银元的人可远超三百这个数字。 年化半分利息其实也不算低了,半分就是百分之五,范家票号的借贷业务,对同族商人的借款利息就是半分。 当然,如今京师正常的贷款利息是三分,也就是百分之三十,而民案司规定的最高历史是四份,也就是百分之四十。 和这些利息相比,半分算是范氏借给同宗做慈善了。 但是帐也不能这么算。 普通贷款的利息高,是因为放出去的风险也高。 范家票号也只给熟人贷款,就这样每年也有大量的坏账。 没办法,这年头商业就是这样,有的商队进入草原就消失了,你想要讨债都找不到人。 而铁路公股这半分的利息,是顺天府用商税来担保的。 当然,如果是普通官府作保,大家大概也不会相信,但如果是苏翰林的推动的,那这个兑付的机会就很大了。 如果能稳定的结息,五年后再赎回本金,在商业上也不算是亏本。 当然,作为族长,范宝贤也不能只算经济账。 他看向范宽问道: “报纸上还没消息,这是苏翰林和报社通风了?” 不愧是族长,范宽看到范宝贤的智商恢复高地了,说道: “苏翰林派遣门客徐文长,亲自来三家报社送了亲笔信,徐先生也做了铁路公股的说明,希望我们三家报社一同宣传铁路公股的事情。” 果然。 范宝贤已经有了决定,但是他还是先问范宽道: “仲立兄,你怎么看?” 范宽非常坚决的说道:“买!应该买!” 果然。 范宽说道: “族长,三万银元,百元一股,总共才三百股。” “就算是从商业上看,这不是亏本的买卖。” 范宝贤微微点头。 如果在京师,一百银元还真不多。 别说是那些大富大贵之家,就是中富之家,也是能凑出来的。 范宽继续说道: “族长,我认为这公股最重要的倒不是利息的问题,而是这个董事的职位。” “董事?” 范宽点头说道: “虽然苏翰林没有详细说明这个董事的作用,但是既然有了这个董事会,大家又是出钱方,那是不是也能享受一些权力?” 范宝贤愣了一下,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角度。 现在也有商人合股的情况,但是这种生意一般都是同一个家族出钱,合股以后年底分钱。 范家的票号,其实就是这样一个股份公司。 “可是铁路应该是工部造吧?董事会也不会造铁路啊。” 范宽说道: “董事会肯定不会造铁路,但是铁路建造完毕还要运营。” “董事会既然出钱,是不是也能对运营发表意见?” 范宝贤愣了一下。 范宽又说道: “既然是董事会,这就是个会,族长,您说苏翰林牵头,京师中什么人会带头认购铁路公股?” 范宝贤瞬间明白了范宽的意思。 一百银元并不多,以苏泽在大明的权势,大明的权贵们随手认购一份给他点面子也是正常的。 别的不说,那些勋贵手里可是有大把的银元。 还有太子,苏泽是太子的老师,和武清伯一家关系也非常密切,太子难道不会帮他推销公股? 此外苏泽和阁老们关系亲密,再怎么说,阁老们一百银元也能拿出来吧? 范宽拿出他当年做山人时候的话术说道: “族长,这不是铁路公股,这是通往上层的路引啊!” 范宝贤立刻站起来说道: “买!等发行后,我私人就买五股!” “家族那边我会想办法说服,以大同范氏名义购买!” —— 苏泽正在起草奏疏。 《请设铁路公股募资修路疏》 苏泽首先写道: “臣伏见京畿之利,首在工矿。房山所出煤铁,乃筑城、冶器、营作之根本。” “然自房山至京郊,百里驿道崎岖,一车之货需骡马数乘,糜费人力、时日甚巨。长此以往,京畿百工用度昂贵,于国计民生深为不便。” “臣听闻,房山矿山中有铁路,以马骡曳引矿车于铁轨之上,可数倍其力,一畜载三车,所省转运之费何啻万千?” “臣咨议工部官员,可沿官道自房山至京郊铺设百里铁路,以济漕粮、煤铁之运。” “然此工浩巨,所费约以三万银元计。今工部岁用已定于河漕,库银实难分润;内帑天家亦虑创举未验,恐糜公帑。” “臣殚思极虑,唯效商贾分股合营之法,权变其道,募设铁路公股于民间。” 苏泽又详细说明了发行股票的方法: “一、每股定额百元,募足三百股则路款备矣。二、岁给半分之息,以顺天府商税为质,由户部验封担保,本息无虞。三、五年为期:期至债主可依原值兑回股本,或转为路股永享余利。四、不记名发兑,利市流通,绅商民户皆可购持。五、立股主会稽核收支,所涉商民得与工部同察支用、分润其利。” “盖以此法,有‘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利还于民’之效。” “民出其财,非若加赋之苛;官成其利,可化钢铁之滞;商得其便,岁省转运之靡。” 苏泽写完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请设铁路公股募资修路疏》送到内阁,张居正对发行铁路公股表示反对,认为公股发行会削弱户部权威。 户部官员也对此表示反对,上疏:“发行公股,名为发债,实为加赋,此例不可开。 但是皇帝却对公股募资建造铁路很有兴趣,通过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540。】 等等,竟然通过了? 但是苏泽却没有上疏。 这么一想,还是户部的反对其实也有道理。 苏泽是穿越者,他自然知道铁路的好处,也很清楚房山铁路是能收回投资的。 但是自己知道,不代表别人就知道。 苏泽想到前世的债务问题,难道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如果京师发债修造铁路成功,一些地方官府会不会也发债? 这也不是苏泽多想,而本来就是这样的。 大明官场,土木基建也是升迁的重要指标。 大明官场就有一个升迁的快车道,九边的兵备道。 这个职位是专门为地方官员升迁准备的,兵备道是军政一把抓的职位,九边兵备道上任以后,一般就会修造城墙营寨。 修完以后,就能成为政绩,然后火速升迁。 这也是大明九边重防却轻视练兵的原因。 营寨城墙,这是实打实的政绩,但是练兵的政绩不好判断,而一旦作战失利,还会追究兵备道的责任。 作为地方官员,会怎么选就理所当然了。 以往大明的官员财政吃紧,没有折腾的机会,如果有了发债这条路,还不知道要怎么盲目建设呢。 说不定内陆地区的城墙都要发债修起来。 而且正如户部所反对的那样,公股在京师地区自然有富户认购,三百份铁路公股在京师根本不算什么。 而且苏泽也害怕出现摊派,所以规定认购金额是一百银元起,主打就是一个不坑穷人。 但如果其他官府发债,那就可能是强行摊派给百姓的加税。 没办法,这片土地上的事情,总是这样。 财政政策,素来都是一管就死,一放就乱。 政绩优先的驱动下,几乎没办法抑制这种刷政绩的冲动。 而以上还都是没算腐败的问题。 苏泽决定夹着奏疏,先去拜访一下张居正。 —— 张府。 今天张居正心情很好,年前内阁的事情也逐渐少了,他今日破天荒的提前回到家里。 他又将长子张敬修召入书房,听他讲起在水师中发生的事情。 张敬修随马尼拉使团返回京师,提督李超向皇帝覆命后,整个水师都得到皇帝的赏赐。 同时隆庆皇帝恩准水师众人在京师过年,等年后再返回莱州。 张敬修原本是住在外面的,张居正听到消息,将他召回了家中。 原本张敬修正在和弟弟妹妹聊天,听到父亲召见,连忙赶往父亲的书房。 就在张敬修向父亲讲述海上见闻的时候,门房突然通报,说是苏泽求见。 张敬修知道苏泽来见张居正一定是谈正事,于是准备告退。 但是张居正却说道: “你已经有了功名,今日为父见苏子霖,你就留在书房吧。” 张敬修震惊的看着父亲。 张居正事事喜欢亲力亲为,家中的幕僚也只能从事一些文书工作,书房是张府的禁地,就是他这个儿子未经许可也不能进入。 就算是考上功名,父亲对自己也是不假颜色的。 可这一次从海上回来,父亲的态度悄然发生变化。 这次竟然让自己留下来听和苏泽的谈话。 要知道,苏泽拜访肯定是谈论大事,张敬修又紧张起来,如果父亲询问自己的看法怎么办? “你去书房外,替为父迎接苏子霖。” 苏泽再次来到张居正的书房,他突然见到一个和张居正有几分相似,却皮肤黝黑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穿着儒衫,却不像是读书人。 “苏翰林,在下张敬修,父亲在书房等您。” 原来是张居正的儿子啊。 苏泽和张敬修见礼,他记得顺天府乡试风波,就是因为张敬修而起,不过那次事件后京师就没了他的消息。 皮肤这么黑,是出海了? 不过此时苏泽也没空关心张敬修,而是拿着奏疏来到张居正的书房。 “见过张阁老。” 张居正不喜欢俗礼,苏泽迅速说明来意: “张阁老,下官有一疏,想请您斧正。” 在一旁的张敬修彻底震惊了。 竟然有人这么和自己的父亲说话? 而张居正也是习以为常,接过了苏泽递上的奏疏,直接就看了起来。 张敬修想到自己每次和父亲说话都要小心翼翼,苏翰林这么随意的吗? 张居正看完了奏疏,皱眉说道: “建造铁路的事情本官不懂,但是发行公股的事情还是欠妥当。” 苏泽也说道: “下官正是觉得此事有风险,若是地方仿效公股之名搜刮民间,那苏某反而成了罪人了。” 张居正满意点头说道: “子霖能想到这个,眼界果然了得,那你准备怎么改?” 张居正又瞥了一眼长子,又说道: “子霖,不介意将奏疏给犬子看看吧。” “阁老请便”。 (本章完) 第306章 通政司怪谈其五 第306章 通政司怪谈其五 张居正要将奏疏给张敬修看,苏泽倒是不奇怪。 很多官员在会客的时候都会带上幕僚,而外面的人总不如家里人可靠,让儿子当幕僚也是正常的操作。 例如严世蕃,早些就是给严嵩当幕僚,也因为这个身份,才被严党称之为小阁老。 张敬修也是举人,做幕僚也合格了。 但是苏泽也知道,张居正没有让幕僚负责政事的习惯。 那让张敬修看奏疏,就是为了锻炼儿子了。 张敬修小心的接过苏泽的奏疏,然后认真看起来。 前些日子张敬修也写过奏疏,一边看苏泽的奏疏他一边和自己写的奏疏对比,更是觉得苏泽的奏疏立意深远,比自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也难怪他如此年纪,就能和自己父亲参议国政。 看完奏疏,张敬修觉得奏疏所奏没有问题,他更疑惑父亲和苏泽刚才的对话。 张居正接着说道: “如果子霖上此奏疏,本官是要反对的。” 苏泽说道: “张阁老,下官前来,就是想请教你,修改奏疏的内容。” “发行公股的权利,确实容易滥用,理应交给户部管理。” “下官想,日后凡官民两用的事项,如果要发行公股,就必须要经由户部发行,发行所得收入也由户部专司管理。” “工程拨付交给户部,审计交由六科,地方官府不经朝廷允许,不得擅自发债。” “此外出售公股也应该交给专门的机构,不得任由官府强征,下官认为可以由大宗交易市场代售。” “张阁老以为如何?” 张居正听完了苏泽的修改方案,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若开此先河,朝廷岂不是要举债度日?” 苏泽知道张居正其实是财政保守主义者。 财政保守指的是财政政策的保守。 历代进行变法的名臣,其实对待财政都是非常保守的,他们所进行的财政改革,其实也是为了财政更加健康。 苏泽举债的事情,张居正从心底就不赞同。 苏泽对着张居正说道: “张阁老,您所执掌的户部,犹如家族里掌家的,最是不容易。” 这句话算是拍了一下马屁,苏泽又说道: “寻常人家,手头上也有吃紧的时候,借钱渡过难关,等日后有钱了再还,也是正常的事情。” 张居正却说道: “家中所有,讲究量入为出,既然手上没有余钱,那就不应该钱。” 苏泽又说道: “张阁老此言差矣,奢靡用度要量入为出,但是家中若有急事,总有额外开支。” “家有家事,国有国事,国家遇到战乱灾害,难道也要量入为出吗?” 张居正说道: “这就是要量入为出,开源节流的原因,国有余粮,就是用来应对这些事情,家中自然也应该有余财,应对非常之支。” “再说了,修造铁路,本官也没看出来是必要之支。” 苏泽又说道: “张阁老,修建铁路也非享乐,铁路乃是利国利民之事,又能盘活京师的产能,自然是紧迫的事情。” 显然这个理由还是不能说服张居正,张居正继续说道: “子霖,工部明年没有修铁路的预算,等河工修完总能有,而且修造河工本身也是你所倡导的,何必操之过急?” 看到这些理由都无法说服,苏泽又说道: “张阁老,并非下官操之过急,而是时不我予。” “您可知道江南的情况?” “下官故乡苏州府,自苏某出生以来就是天下繁盛之地,开放海贸后,张阁老执掌户部,应该知道多少白银流入江南。” “如今北方尚能通过钢铁玻璃等产业,压制南方,如果等南方也追赶上来,张阁老要如何平衡?” 这下子张居正的脸色凝重起来。 他想了想说道: “子霖先将奏疏留下吧,本官再想一想。” 苏泽将奏疏留在张居正府里,直接就离开了张府。 等苏泽走后,张居正看向儿子。 张敬修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听懂,但是等到父亲和苏泽后面谈的内容,他就完全听不懂了。 “你有什么想法?” 张敬修躬身说道: “父亲,儿子是支持苏翰林修造铁路的提议的。” “为什么?” “如果是别人说要修建铁路,儿子大概认为是天方夜谭,但是苏翰林既然说了,那应该就能成事。” 张居正不置可否,这也不怪自己儿子有这个想法,京师很多官员百姓都这么想。 苏泽和大明以往的清流都不同。 苏泽的这种“威信”,是通过一次一次做事形成的,每一次苏泽提出的事情都能办好,人们自然就会更加信任他。 这种通过做事建立起来的名望,和以往清流通过嘴炮文章建立的威望自然不同。 张居正又问道: “那为父反对的理由,你也清楚?” 张敬修点头。 张居正又说道: “那苏子霖最后那段话,你怎么看?” 张敬修老实说道:“儿子没听懂。” 张居正反而满意的点头说道: “苏子霖看得远,你跟不上是正常的。” 张敬修鼓起勇气问道: “儿子不明白,修铁路和江南有什么关系?” 张居正站起来说道: “修铁路这件事,本身和江南没有关系,但是苏子霖说京师产业发展,和江南有关系。” “产业发展这件事,是一步快步步快。” “为父执掌户部,今年京畿山西山东地区,加上商税的赋税第一次超过了江南五府。” “这是我大明财政的一个隐疾,财政过于依赖东南,各地发展不均。” 张敬修问道: “这有什么问题吗?” 张居正说道: “平常时,自然没有问题,但是税赋过于倚仗东南,就会头重脚轻,财政上也会束手束脚。” “自去年来,北方产业发展,也是朝堂最硬气的几年。” “苏子霖说的没错,要在东南打开局面,开征商税,就必须要维持现在的局势。” 张居正似乎下定了决心,对着儿子说道: “你去追上苏子霖,告诉他为父会支持他的奏疏,让他明日上疏吧。” —— 腊月十八。 “号外号外!铁路公股即将发行!” 京师的四大报纸,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始宣传铁路公股发行的事情。 国子监旁边的茶馆中,黄文彬喊住报童,掏出黄铜币买了一份《乐府新报》。 坐在黄文彬对面的朱俊棠也掏钱买了一份《商报》。 四大报纸都在头版刊登了房山铁路的事情,苏泽上疏朝廷,请求修造房山县到京郊的铁路,获得皇帝御批通过。 铁路总费用三万银元,一百银元为一股,合计发行三百股,交由京师大宗粮食交易市场发行。 需要认购铁路股票的,可以去大宗粮食交易交钱购买。 报纸上详细讲述了股票的规则,包括约定股息,五年后回购股票,以及成立铁路董事局的新闻。 不过两份报纸上的内容也有不同。 《乐府新报》是官报,主要还是对铁路计划进行了说明,称赞铁路是能加速京畿发展的东西,等铁路修成之后,京师的水泥、冶铁就不会再缺乏煤炭,同时房山的玻璃也能以更低成本运输到京师来。 《商报》则更关心铁路股票的收益,同时也对新成立的铁路董事局有一定的遐想。 放下报纸,黄文彬叹息道: “一百银元一股,真有钱啊!” 他现在是个国子监的穷博士,把他卖了也换不到一百银元。 朱俊棠从代王府分到了一笔钱财,他将这笔钱都存放在山西范氏的票号里,看到《商报》上分析铁路股票的收益,他也有些动心。 两人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能在过年前离开京师,前往直沽坐船南下澎湖。 茶馆中有关铁路股票的议论纷纷,不过黄文彬是知道这帮人就是穷酸口嗨,这里根本没人能拿出一百银元来。 “黄博士,您看这铁路股票能买吗?” “你要买?” 朱俊棠点头说道: “亡父去世后,学生家中产业也都变卖了,手上有点结余,您看?” 黄文彬看着这个弟子,这些日子他也清楚了朱俊棠的过往,倒是也不羡慕他这笔钱。 代王除藩,朱俊棠之父也被代王暗杀,他们父子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笔钱说是血汗钱也不为过。 黄文彬说道: “既然是苏翰林搞出来的东西,保证一年半分息是没问题的,这要比借给那些票号要靠谱多了。” 听到黄文彬这么说,朱俊棠下了决心,再离开京师之前买上一股铁路股票,这要比全部存在范氏的票号中强。 前些日子,京师暴雷了几个民间票号。 说是票号,实际上就是聚资放贷的钱庄。 刚开始可能还有人拿着钱去放贷,但是这些钱庄利息高昂,吸引了大量百姓去存钱,最后钱庄主人卷款逃跑,留下了民案司堆积如山的卷宗。 朱俊棠庆幸自己存在范氏的票号中,但是也对票号产生了不信任。 他的全部身家都在票号中,总是不太安全。 铁路股票的年息五分虽然不多,但按照《商报》的计算,也和山西薄田出租的收入差不多了。 而且当地主还要管理土地,要向佃户收租,种植粮食也有风险。 铁路股票的分红虽然不高,但如果算上风险,加上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就能得到分红,也不失为一种保本的投资了。 黄文彬又陪着朱俊棠,去范氏票号取了一百银元,赶到了大宗粮食交易市场。 等两人赶到的时候还算是早,不过已经排上了长队。 “京师有钱人这么多的吗?” 黄文彬也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要认购铁路股票。 等到市场开门,排队的人涌入市场,朱俊棠运气不错,竟然还真的抢到了一股铁路股票。 黄文彬则是带着酸意说道: “疯了疯了!一百银元抢一张纸,这些人都疯了吧?” 两人还没走出市场,三百份铁路股票就已经售罄。 黄文彬的震惊还在后面,两人走出市场,就听到市场外有人求购铁路股票。 “我家老爷出价一百一十银元,求购铁路公股一份!” “我家老爷出价一百一十五银元!” 黄文彬此时万分后悔,早知道自己借钱也要买一股了! 这一炷香时间净赚十五银元! 自己要是有这笔钱,又何必离开京师过年! 朱俊棠也傻了,他问道: “黄博士,卖不卖?” 黄文彬说道: “卖个头啊!物以稀为贵,以后还会涨的,快点离开这里!” —— 整个腊月,京师都在流传股票神话。 什么一股出门就赚二十银元的,还有神秘买家一下子买了二十股的。 甚至还有勋贵上书,要求增发股份。 不过这些都和黄文彬和朱俊棠无关了。 买了股票后,朱俊棠将股票寄存在国子监中,接着就马不停蹄的从京师出发,前往直沽。 在直沽,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艘前往澎湖的风帆货船。 这艘船是武清伯世子名下的蔗酒商船,刚刚卸运了蔗酒,准备装上货物返航台南。 黄文彬和船东交涉,以帮助船员写家书,帮着船长处理相关文书等方式,得到了两张廉价船票。 两人乘船一路南下,在抵达宁波港之前,都是一路顺风。 两人腊月十八出发,在隆庆五年的正月初五就抵达了宁波, 按照这个航程,再航行十五天就能抵达澎湖。 可不出意外的还是出意外了,两人乘坐的商船先是突然遇到风暴,偏离了航道吹到了连船长都不确定方位的海域。 紧接着又遭遇了海盗袭击,原本在风暴中受损的船侥幸逃脱,但是也已经支离破碎。 船长下令弃船逃生,朱俊棠和黄文彬两个倒霉的家伙各自被分到了一个木桶。 就在两人都以为自己要葬身海底的时候,朱俊棠在沙滩上醒来。 他连忙查看四周,找到了距离自己不远的黄文彬。 所幸黄文彬只是昏迷了过去,朱俊棠在庆幸自己得救的同时,又在疑惑自己到底来到了哪里。 但是沙滩上有破损的渔网,应该不是无人荒岛。 就在朱俊棠搀扶起黄文彬,突然一队人马从远处走来。 朱俊棠连忙挥手,等这群人走近,朱俊棠却倒吸一口气。 洗掉色的粗布素袄,粗腰带上斜插一把短刀,到小腿的肥大大裤衩,光脚穿着草鞋。 这是?倭寇! (本章完) 第307章 严打大案 第307章 严打大案 等黄文彬清醒过来,从朱俊棠口中知道,自己正在前往倭寇首领的驴车上的时候,恨不得再次晕过去。 难道这就是通政司的诅咒?自己怎么离开通政司,还沦落到倭国了?—— 隆庆五年,元月,京师。 苏泽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弟子流落到了倭国,海上商船遇到海难的概率本身就很高,出海在暴利的同时,也是一项危险系数极高的活动。 上元灯会已经成为一项定例,但是经历过武监阅兵之后,隆庆皇帝似乎对于上元灯会没那么大的兴趣了。 巧匠再巧,能有火炮机巧? 灯会再绚烂,能有武监校场上冲锋的精骑精彩? 皇帝对于灯会的热情衰退,加上去年末又进宫了一批美人,对灯会的事情就更加不上心了。 趁此机会,苏泽又紧急上书,请皇帝以“锻炼太子”为名,将今年上元灯会交给太子来办。 这一次苏泽上疏没用系统,隆庆皇帝也迅速批准,将灯会的事情交给了小胖钧来办。 这也算是苏泽完成了自己之前的承诺。 小胖钧为此十分的兴奋,又拉着苏泽商议灯会的事情,苏泽只好牺牲自己的年假假期,前往东宫加班。 好在上元灯会也办了两年了,早就有一套制度了,对于朱翊钧来说,所谓筹办灯会不过是瞎忙,他只要负责点头,大部分工作也都能做好。 或者对于小胖钧来说,筹办上元灯会就是过过干瘾。 苏泽也算是陪着弟子玩了一次大型过家家。 但由于京师日益繁荣,京师人口又增长,而去年京师又是风调雨顺,百姓兜里也有了钱,上元节这天京师更是放开禁令,允许商贩沿街摆摊。 这也让今年上元灯会更加热闹,观会人次再次冲上新高。 不过上元灯会最头疼的是维持治安的官员。 五门巡城御史从初始就开始准备,动员城内外所有联防队员进城维持秩序,同时还要做好消防工作。 但是也多亏了苏泽对巡捕营的改革,今年巡捕营的素质提升了一大截,总算是能勉强胜任,没闹出什么岔子。 上元当夜,苏泽也和沈一贯等友人一同出行,来到正阳门下观看灯会。 妻子赵令娴执意要带儿子出门,苏泽也只能带上家丁护卫,又专门开了后门,走特殊通道来到正阳门下。 正阳门上,太子朱翊钧则领着勋贵外戚们,陶醉着看着华丽的灯会。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突然看到赏灯的人群中发生了骚乱。 “护住夫人和公子!” 苏泽立刻下令,家丁迅速将赵令娴护住,紧接着就听到了巡捕营的警哨声,苏泽面色凝重的看着慌乱的人群。 这下子众人也没有赏灯的心思,纷纷打道回府。 次日,沈一贯来到苏泽府上,说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天是有妖人拐卖幼童?” 听到沈一贯带来的消息,苏泽眉头紧皱。 生了孩子的人,最听不得这类的消息。 沈一贯叹息说道: “昨天光是一夜,京师就丢了五十多个孩童,巡捕营今天早上就被丢孩百姓给堵门了。” 苏泽生气的说道:“上次五门巡城御史不是上奏,京师治安好转吗!?” 沈一贯叹道: “治安好转,是刑罪案件减少,京畿的匪盗也绝迹了。” “但是偷窃、诈骗这类案子反而更多了,拐卖孩童的案子也比去年多了一倍。” “这些贼人是趁着上元灯会的混乱下手,这才一下子丢了这么多孩童。” 苏泽问道:“那巡捕营怎么说?” 沈一贯说道:“巡捕营也没什么办法,昨天夜里那么混乱,贼人还在不在京师都不好说,能有什么办法。” 苏泽握紧拳头,这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 京师的治安一直不好,或者说这个时代的治安就没好过。 嘉靖年间,京郊就有土匪绑人,甚至有翰林出城办事被土匪撕票的。 可以说,在开设了巡捕修习班,又改革巡捕营之后的京师,治安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好了。 随着京师的经济繁荣,刑事案件的比重降低,这是因为大家都忙着搞钱。 可有关钱的案子增多了,拐卖幼童这种案子往往都是钱有关,说不定已经形成产业。 一想到这里,苏泽更是义愤难平。 任何时代都有人渣,这样的案子竟然发生在自己眼前,一想到昨天夜里妻子抱着儿子站在自己身后,苏泽又是一阵后怕。 苏泽说道:“不行,我要上奏陛下,严查昨夜的案子!” 沈一贯连忙说道: “子霖兄三思啊!” “巡捕改制是你提议的,闹出这样案子,若是有人以此来攻击你,那才是得不偿失。” “请有司给巡捕营压力,让他们限期破案就是了。” 苏泽却摇头说道: “只靠巡捕营,想要侦破这样的大案何其难也,大概最后案子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些被拐走的孩子就再也找不到了。” 苏泽说道: “恶徒得手一次,日后必定更加猖狂,京师乃天子脚下,如果京师都不得安宁,这天下何处能安居?” “苏某岂能因为自身的虚名,放任不管?” 沈一贯也明白苏泽的脾气,他也知道不用再劝,只好说道: “子霖兄上奏前,还是让我和五门巡城御史说一下,让他们也跟着上一个请罪的奏疏。” 苏泽抽出奏疏,开始草拟奏疏。 《请饬整畿辅治安以靖民患而固国本疏》 苏泽首先说明治安的重要性道: “治安乃生民之本,兴旺之基。” “京师辐辏,商旅云集,实为天下财货所聚。然近岁贼盗猖獗,诈拐频生,乃至上元灯会一夜失幼童五十余口!” “百姓惶惶,街市鼎沸。长此以往,非但民心溃散,更恐商贾裹足、货殖凋敝,有碍盛世之隆。” 苏泽提出了“重典肃奸”的主张。 “臣请三事:” “一曰‘刑责从重’:凡拐卖妇幼、劫掠财货者,不分首从皆依《大明律》中‘采生折割’断罪,罪同凌迟。” “二曰‘专案专查’:扩编巡捕营丁额,增设火器快马。五门巡城御史分区侦缉重案,狡诈惯犯流窜于城中,于缉捕不利。臣请锦衣卫的刑案司专稽此案。” “三曰‘布告悬赏’,凡举告贼巢属实者,赏银五十两(赃银充抵),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 最后苏泽写道: “昔年臣督饬巡捕修习班,刑案锐减,此证肃清奸宄实有裨于市廛。” “今商税日增而罪衅未靖,犹如丰仓穴鼠,稍怠则倾覆在即!伏望陛下敕令刑部、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并力严剿,限期两月荡涤积弊。” “匪类尽则万民安,万民安则百货兴;此诚固本培元之要策也!” 简单的说,苏泽这封奏疏的主题就是“严打”。 对于拐卖儿童,《大明律》中有一个“采生折割”的罪行,属于十恶不赦的罪行,最高可以判处凌迟。 从重,从快,从严,这样才能打掉高速发展期的治安问题。 历史上经济飞跃的时代,实际上都是动荡的时代,也都是治安最混乱的时候,几乎各国都会采取类似的严打举措。 苏泽将这份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请饬整畿辅治安以靖民患而固国本疏》送到内阁,内阁同意你的奏疏。 但六科和都察院,刑部并顺天府上奏,陈说京师治安良好,弹劾你的奏疏危言耸听。 隆庆皇帝也不愿意刚过完年就大动干戈,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68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8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800点威望,果然涉及到地方的事务,需要的威望点就是多。 特别是这种需要多个衙门配合的事务,考虑到官僚系统的惰性,推进起来有的扯皮了。 哎,还要靠金手指啊! 治安问题刻不容缓,而且丢失的孩子就让一个家庭破碎。 苏泽选择了“是”,接下来就看系统了。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880点。请尽快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 过了正月十五,京师大部分衙门就开始正常办公。 通政使杨思忠正在翻越这些日子积压的奏疏。 正月十五之前,除非是少数紧急的奏疏,大部分的奏疏都是留到年后处理。 “大银台,这是今天送来的奏疏。” 经历官徐叔礼捧着一迭奏疏进来,熬过了一个春节,百官早已经饥渴难耐了,所以今天通政司正式开门第一天,就迎来了大量的奏疏。 “有什么重要的奏疏吗?” 徐叔礼紧张的说道:“大银台,下官还没来及的分拣,下官怕您急着要看,就先送来了。” “哎。” 杨思忠长叹一口气,徐叔礼比起他的前任,业务能力只能算是普通。 杨思忠开始想念黄文彬,早知道这样就不放他离开通政司了。 听说黄文彬去了国子监教书,现在应该还在放假吧? 杨思忠看着紧张的属下,也只好说道: “那就放在桌上,本官自己看。” 没了经历官帮着分拣,杨思忠只能一本本的翻看奏疏。 但是徐叔礼还没有退出去的意思,杨思忠抬眼看他问道: “还有事情吗?” “禀告大银台,今日又有几名官员来问,他们今天送来的奏疏,能不能今天递上去?” 杨思忠冷着脸说道: “告诉他们,递送奏疏乃是通政邮递司内部事务,他们如果想要知道,就申请调来通政司吧。” 徐叔礼情商再低,也知道惹了通政使不快了,他连忙记下杨思忠的话,告退向屋外走去。 临走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直接趴在地上。 杨思忠看到这个属下笨拙的样子,更是一阵无语。 是不是该向吏部要人,充实一下通政司? 这一届通政司,真是自己带的最差的一届! 杨思忠在内心抱怨完,又开始查看奏疏。 通政使能够决定递送奏疏的顺序,什么时候送,怎么送,都是大有讲究。 除非进入重臣行列,这类奏疏都是会被内阁和司礼监单独抽出来的,普通官员的奏疏能不能送到皇帝御案之上,全看通政司的安排。 甚至有时候通政司还能制造舆论。 比如将讨论同样事情的奏疏放在一起,集中送上去,就会造成集中上书的感觉,形成朝中达成共识的假象。 也可以将各种同一件事不同的观点的奏疏送上去,这样就会制造出朝廷分歧很大的假象。 杨思忠很快就翻到了苏泽的奏疏。 原来是为了京师治安的奏疏。 杨思忠将苏泽的奏疏单独拿出来,他的奏疏和重臣上奏一样,是需要特别对待的。 等所有奏疏跳出来,杨思忠又喊来徐叔礼,拿来腰牌向宫内走去。 —— 和系统所预测的一样,这份打击京师治安的奏疏,在内阁没有遇到阻力。 京师治安的重要性,阁老们自然清楚。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苏泽竟然能否定自己改革巡捕营的功劳,自己主动提出要加强京师治安。 要知道苏泽大可以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大唱京师治安好转的赞歌,将功劳安在自己头上。 这些日子刑部和顺天府就是这么做的,他们拿出重罪犯罪下降的结果上报皇帝,还得到了皇帝的嘉奖。 隆庆皇帝刚看到苏泽奏疏的时候,自然是勃然大怒,将苏泽奏疏誊抄送给有司详查。 也和系统预测的那样,这份奏疏上了之后,苏泽就遭到了顺天府、刑部、都察院的狙击。 他们攻击苏泽是危言耸听,京师治安是在蒸蒸日上的,丢失孩童的案子不过是偶然事件,不值得大动干戈。 一直到了正月十七日,百官还在争吵。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突然下旨,责成锦衣卫重案司专门负责此案,一定要打调这些诱拐儿童的团伙。 皇帝旨意一下,整个京师的治安机器就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苏泽终于松了一口气,系统还是发力了,但是他也好奇起来,系统是如何让皇帝这么快决断的? (本章完) 第308章 一日破案 第308章 一日破案 一天前,苏泽的奏疏送入宫中,群臣还在为了奏疏争吵的时候。 皇宫,翊坤宫。 “阿弥陀佛,娘娘此举,可得功德无量。” 一名宝相庄严的和尚,正在翊坤宫中,对着李贵妃打了一个佛号。 李贵妃脸上满是笑容,也双手合十回了一句佛号。 李贵妃小时候就崇信佛门,成为了贵妃之后,也经常召见有道高僧入宫讲经。 眼前这个和尚,正是当世有名的高僧,名为达观和尚。 达观和尚游历到京师,隆庆皇帝听闻了他的事迹后,也邀请他入宫讲经。 李贵妃旁听了讲经之后,更是央求皇帝,允许达观和尚在后宫设佛堂,给嫔妃讲经。 隆庆皇帝听完达观和尚讲经之后,立刻评价道:“若此真可名一僧”。 这次的京师拐卖大案能破,就和达观和尚有关。 原来是达观和尚听到前朝议论后,他平生最憎恶这种拐卖幼童的事情,于是向李贵妃进言,请求李贵妃劝说皇帝,下令严查京师治安,逮捕妖人。 但是李贵妃却害怕被外朝说她干政,迟迟不敢和皇帝说这件事。 于是达观和尚又趁着给李贵妃讲经的时候,又讲起了民间妖术。 达观和尚说道: “娘娘,京畿地区有妖人,擅用‘拍子’之术,此妖人用手一拍,幼童女人就会听其操纵,跟随其离开。” 李贵妃听完吓得不行,连忙问道: “如此妖术,可要如何防备?本宫怎么没听说过?” 达观和尚说道: “娘娘居于宫廷之中,妖人自然不能作祟,但妖人出没,京师百姓大受其害。” 李贵妃连忙说道: “前些日子太子嚷嚷要出宫,快去知会东宫,切不可让殿下出宫!” 身为人母,李贵妃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达观和尚又说道: “妖人妖术祸害人间,贵妃娘娘若能有慈悲心,则有功德无量。” 李贵妃立刻问道: “大师,功德无量是什么说法?” 达观和尚说道: “这世上有功德之说,积攒功德,生能福佑本人子孙,死能免六道轮回之苦,飞升极乐世界。” “而仁德之心无边,世间的功德也是无尽的,怎么才能攒够功德呢,这就有无量之说了。” “吃斋念佛,诵念佛经,这些都是有量功德。” 李贵妃又问道: “兴修佛寺,助造佛塔呢?这些又有多少功德?” 达观和尚说道: “这些也都是有形之物,虽有功德,也是有量功德。” 李贵妃疑惑道: “那何为无量功德?” 达观和尚双手合十说道: “俗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才是无量功德。” “打击妖人,也就是斩妖除魔,这也是无量功德。” 听到这里,李贵妃也不犹豫,于是拿着达观和尚的这一套说辞,去找到了隆庆皇帝。 其实这种功德之说,皇帝并不是特别有兴趣。 毕竟所谓的功德太过于虚无缥缈,全凭和尚一张嘴。 隆庆皇帝更热衷于对于道家的升仙之说,特别是外丹之术,希望能炼制出仙丹一步登天。 但是达观和尚的妖人说法,引起了皇帝的警惕。 所有的皇帝都是最厌恶“妖人”的。 妖人,就是官府掌控之外的东西,妖人会蛊惑百姓,妖术就更可怕了,会造成民间恐慌。 皇帝也想到了苏泽的奏疏,如果不严打京师治安,说不定还真的会影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隆庆盛世”。 等到了这个时候,皇帝也不再犹豫了,必须要要对这些妖人出重拳了! 于是有了皇帝下旨,严令追查人贩子。 而在皇权下令后,整个京师的治安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 正月十八,报馆。 因为詹事府还没有开学,所以苏泽暂时都在报馆办公。 沈一贯冲进了报馆说道: “子霖兄,破案了!” 苏泽都有些意外,皇帝是正月十七下旨,一天就破案了? 什么时候京师的治安力量这么效率了? 沈一贯说道: “照你所奏,锦衣卫重案司介入了,顺天府也贴出了悬赏,巡捕营接到了不少线索。” “但是这些线索太杂太乱,真真假假,巡捕营一时也没有办法辨别。” “清濮兄(王任重)不是担任外门巡城御史吗?他听了一清兄(沈藻)的建议,请刑部主事狄许帮着破案。” “一清兄在武昌查探楚宗案件的时候,这个狄许表现出众,清濮兄请来了这位狄主事,果然查到了有用的线索。” 苏泽也来了兴趣,一下子丢了五十多个孩童,这案子确实不好查。 这年头又没有监控,这个狄许是如何破案的? “这个狄主事也是真有本事,他将走失孩童的家人聚集在镇抚司,向他们询问孩子的情况。” “经过他的查问,这些都是京师中等之家,丢了的孩子都有一个特点,爱玩爱闹。” 苏泽疑惑道:“这算是什么特点?” 沈一贯说道:“子霖兄,上奏你是专业的,这查案子,这位狄主事才是专业的。” “他发现,这些孩子都是爱玩爱闹的,但是这些人贩子是怎么知道的呢?” 狄许又询问了丢了孩子的四邻,四邻都抱怨这些孩子实在是太精力充沛,他们经常夜里玩闹。 苏泽疑惑的问道: “难道下手的是四邻?” 沈一贯摇头说道: “怎么可能,大家都是街坊,又怎么会为了这点事情如此呢?” “而且丢孩子的家庭又不是住在一起的。” “只能说爱玩闹的孩子更容易丢失,这些人贩子就是利用这个下手的。” 苏泽点点头,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孩子,在上元灯会这么热闹时候,也不会听从家长的要求,确实更容易被人拐走。 选择这类孩子下手,确实也是最容易的。 “那狄主事就提出一个问题了,这人贩子怎么知道这些孩子的特点的。” 苏泽奇道: “那他是怎么推理的?” 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推理这个词用的好,这狄主事从这里开始思考,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只有一种职业能知道这些孩子的特点。” 苏泽思考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他问道: “什么职业能知道家里事?” 沈一贯说道: “更夫。” “因为这些孩子经常在夜里玩闹,所以夜里打更的更夫知道动静,知道这些孩子爱玩爱闹。” 好家伙,苏泽这下子服气了,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狄主事就开始摸查,果然查到好几个可疑的更夫,锦衣卫刑案司立刻开始抓人,迅速拿到了线索。” “年前就有一伙人,从更夫手里买这些消息,刑案司从更夫得到了嫌犯的画像。” 有了画像,也算是有了线索,但是这线索距离破案还是有点距离的。 沈一贯又说道: “接下来才是厉害的地方,这位狄主事拿到画像后,就来到了养济院。” 养济院,就是京师收养孤儿的福利机构,原本是个名存实亡的机构。 苏泽办了报社之后,给养济院的孩子找了报童的差事,让他们能自食其力。 苏泽安排国子监的监生给养济院的孩子上夜校,让他们能读书识字,他自然对养济院很熟悉。 “去养济院干什么?” 沈一贯说道: “这狄主事说,人贩子平日里都会扮作普通人,极难鉴别,但是有一种人能一眼看出他们来。” “那就是养济院的孩子。” 苏泽连连点头,狄许说的没错啊。 养济院的孩子都是孤儿,又要做报童穿梭于街头,聚在一起卖报,自然有一套街头智慧,如果不能辨别人贩子早就被拐走了。 “果不其然,拿到画像后,养济院那个报童孙麻子,认出了其中几个人。” “孙麻子还记得这几个人经常在城西的一家仓库附近出没。” “得到消息之后,锦衣卫和巡捕营立刻出动,突袭了这家仓库,果然抓到了人贩子!” “审讯之后,这些人贩子果然和狄主事所料,他们从更夫手里买到消息,在上元灯会开始前就蹲点,扮作商贩诱拐这些孩子。” “这次重案司一举解救了四十三名被拐孩童,抓捕人贩子三十多人,京师百姓都拍手称好。” 沈一贯又压低声音说道: “审讯后,这些人贩子也不是第一次下手了,他们在京师作案两个月了,经手贩卖的孩童多达百人,只是以前这些案子都被压下去了。” 苏泽又是解气又是愤怒,解气的是这帮禽兽不如的家伙,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家庭,如今终于伏法。 愤怒的是,这些人在京师翻案这么久,要不是上元灯会闹出乱子,不知道还要祸害京师多久。 不过案子能这么快的破案,也能解救这么多孩子,也亏了自己这次上书及时,系统也稳定发力。 这时候,系统也弹出了结算报告。 【《请饬整畿辅治安以靖民患而固国本疏》通过,皇帝下旨严查京师人贩。】 【锦衣卫重案司出动,在刑部主事狄许的帮助下,一日破案。】 【人贩集团被抓捕,顺天府以采生折割罪名,判处五名主犯凌迟。】 【巡捕营又继续出动,对京师内犯罪进行一次重点打击活动,提升了京师的治安。】 【新的治安体系建立,成为近代警察制度的发端,增加了官府的治安治理经验。】 【国祚+1。】 【威望+500。】 【剩余威望:1430。】 这么一场行动,竟然国祚加一? 国祚是大明国祚,这国祚是越往后越难增加。 没办法,任何体系运行到最后,都会积弊丛生,苏泽今日改革的良政,到了百年后就可能成为恶政。 但是如果按照这次模拟,这个案子确实意义深远。 治安问题确实是个很重要是问题。 城市治理是一件复杂的事情,这是一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过程。 城市出现各种新的犯罪,而城市治理者有时候会落后于犯罪组织,但是随着组织结构和行政能力的提升,或者新的技术出现,城市治理者又能压住犯罪分子。 这就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 城市治理也是一件复杂的事情,管理一座几十万人乃至于百万人的城市,可要比管理一个县困难多了。 而京师作为大明最大的城市,它的城市治理经验,自然要用在其他城市头上。 这种治理水平的进步,自然能稳定社会,延长国祚。 —— 这场京师的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到了正月二十三日的时候,京师的注意力转移了。 凌晨四点,报社印刷馆的边上,工人们将印刷好的报纸搬出来,等待的报童一拥而上,有序的将报纸瓜分一空。 他们将报纸塞进背篓,然后几个报童聚集到了满脸麻子的报童身边。 这个报童大概十四五岁,比周围的报童都要高一些。 其中一个小个子的报童举着鲸油灯,帮着他照亮报纸。 这个报童就是孙麻子,他卖报要比别的报童卖的更快,就是因为他能将报纸上的内容编成卖报歌,一边唱一边叫卖。 其他报童围着他,就是为了背下他的卖报歌。 孙麻子看完报纸,就开始唱起来: “人贩头子挨千刀,凌迟台上跑不了! 房山铁路开张喽,铁龙架桥铺路忙! 山东要开新商税,考试开科招吏才! 书院迎来督学官,四大书院管起来! 武监生,有搞头!二月进营把兵当! 朝鲜海路不太平,倭寇黑心又劫商!” 那些会写字的报童忙着写下来,不识字的则努力背下来,不过孙麻子也只说一次,然后就背着自己报篓准备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报馆之中突然有人向孙麻子招手。 孙麻子疑惑了一下,还是走向报馆。 见到招收的人他突然愣住了,连忙要行礼道: “恩师。” 招手的正是苏泽,因为苏泽曾经在养济院给报童讲课,孙麻子一直将他当做老师看待。 如今苏泽已经很久不去养济院了,讲课的是苏泽在国子监的弟子。 听到孙麻子喊自己恩师,苏泽反而很高兴。 招呼孙麻子进来,苏泽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次侦破诱拐要案,你立了功劳,我向朝廷讨了恩赏,你要什么?” (本章完) 第309章 优秀的向上管理能力 第309章 优秀的向上管理能力 孙麻子一阵激动,他看向苏泽,小心的问道: “恩师,真的什么都行吗?” 苏泽露出笑容说道: “这次的诱拐大案,是陛下亲旨查办的,你的功劳自然是上达天听的,有什么想要的就说出来,为师也会去帮你争取的。” 听到这里,孙麻子立刻说道: “我……我想读书!好好读书!” “读书?你们在养济院不是已经读书了吗?” 孙麻子说道:“养济院学的是认字和数数。我想……想像正儿八经读书人那样,进学堂读书!”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孙麻子的想法。 养济院夜校,是类似于扫盲班,最多教一点简单的声韵知识,并不是读书人上的那种蒙学。 就算科举到了大明朝,读书也不是孙麻子这样的贫民有机会参与的。 光是开蒙这一道关,就拦住了无数普通人。 历史上很多出身贫寒的读书人,算起来家中都是有田的自耕农,才能供养一个人脱产读书。 有些人家境贫寒,但是家族是地方大族,这些大家族都有族学可以上。 苏泽的前身虽然父母双亡,但是靠着家里留下的土地完成了学业。 张纯这样的举人算是穷的,但是张家在山东也是一个县级豪强,家族子弟众多。 在经济发达的东南地区更是私学昌盛,大户人家会资助私塾,从开蒙到考进士,都有相应的书院。 教育,也就是东南文化霸权最重要的一部分。 虽然苏泽已经说服了礼部,向书院派遣督学,审核书院的教材和言论。 但是仅仅是靠管还是不够的。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为师给你两个选择。” “武监今年要设预科,我可以推荐你去武监读预科,成年以后再读武监。” “另外为师想要在奏请朝廷,在国子监也设置预科,招收品貌端正的良家子弟入学读书。” “选前一个,为师现在可以帮你安排,后一个则要等朝廷奏准才行。” 武监预科,是苏泽在《武监教育论奏议》上所奏的内容,就是对十四岁以下的武监生,先在预科接受一年的识字和德育教育,然后再升入武监学习。 第一批武监预科只有十人,也就设在武监内。 孙麻子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没想到苏泽真的认了自己这个弟子,还给了自己如此一份大礼! 武监预科! 苏泽刊登在报纸上的奏疏他都认真读过,他自然知道武监预科是什么东西。 能在武监读书的,都是勋贵和世职子弟,武监培养的就是未来大明的军官。 只要能在武监毕业,肯定能获得军职,这对于孙麻子这样的孤儿,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 相比之下,苏泽给出的后一个选项,就有些不确定了。 国子监预科是什么,苏泽没有说明,看样子就是国子监设置的蒙学幼学。 国子监自己都衰落了,很多举人都不去坐监了,国子监预科又能有什么用? 说到底,文官这条路,都是要科举的。 县试、乡试、贡试、殿试,每一次都是跃龙门,多少聪明才智的读书人皓首穷经,一辈子都是穷酸读书人。 孙麻子在京师卖报这么久,见到的这类读书人多了。 但是孙麻子还是说道:“恩师,我想选……国子监预科。” 苏泽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孙麻子,他没想到孙麻子会选择这条路。 孙麻子说道: “我读过恩师写的文章,知道您做官为民除害、为老百姓办事。要做您这样的好官,只有走读书考科举的路。” 他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大了,声音又低了些,“虽然难,但我想试试。” 苏泽愣了一下,但是也不得不认同孙麻子的说法。 虽然苏泽对武监进行改革,但是在和平时期,武人是不可能执政的。 原时空哪个大国是军政府? 这个被自己魔改到乱七八糟的大明,武人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只能在海外了。 孙麻子既然有这个志向,那也只能走科举这条路了。 明白了这点后,苏泽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等国子监预科吧。” 苏泽又问道: “你可有大名?” 孙麻子摇头说道: “弟子小时候随父母逃荒到京师,父母死后就流落街头,没有大名。” 苏泽想了想说道: “要入国子监预科,还是要大名才行。” “你既然叫我一声恩师,我就给你起个名字。” 苏泽拿起报馆的纸,写下“文启”二字。 然后又写下“济之”。 苏泽说道: “文以启智,启蒙求知,文启为名,算是为师对你的鼓励。” “你出身养济院,又有经世济民之志,就以济之为表字如何?” 孙文启立刻接过两张纸,激动的说道: “多谢恩师赐名赐字!” —— 其实和孙文启交谈之前,苏泽早就有了开国子监预科的想法。 实学发展到今天,也需要一个大本营了。 苏泽原本的设想,是将国子监变成实学的大本营。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个计划失败了。 国子监疑似学历有点太高了,刚开蒙的读书人才刚刚好。 监生最少也要是秀才,这些都是已经寒窗苦读十几年的读书人了。 如果要改变他们的想法,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苏泽在国子监讲学时候,听课的贡监生中,五人考上了举人。 除了一个张纯,忧虑吏科试让自己举人身份贬值,主动报名去澎湖担任提学。 剩下的四人都在准备贡试。 就是其他没能考上的,也都在准备下一次的乡试。 这些人,让他们全身心的投入到实学中,他们肯定是不可能的。 所以苏泽想到了这个国子监蒙学的想法。 国子监蒙学,就是实学的新式学堂。 苏泽准备从头开始,以新式学堂的课程来教授这些人。 等到他们完成学业的时候,苏泽差不多可以进行科举改革了。 所以苏泽也没有骗孙文启,一旦开始科举改革,那第一批的国子监预科生,必然会在新科举中占据优势。 而且就算是考不上科举,如今的大明,也对新学的人才有了需求。 就比如营造学社,现在朝廷的非常缺乏工程审计的人才,但是符合条件的工部和内廷太监,都已经培训得差不多了。 对此朝廷甚至对负责营造学社的钦天监官员周相都有意见,认为他是对学员要求太严,不让他们毕业才导致人才紧缺。 但是周相直接公布了那些不合格学员的考卷,很多人十条题目的卷子,连三条题目都算不对,又怎么能让他们负责营造事务? 周相让朝廷上下闭了嘴,但是人才紧缺的问题还是没办法解决。 不仅仅是官府,民间对于这类人才也很缺乏。 大同范氏开出一个月十银元的价格,招聘会用龙门账法记账的账房,但是依然每个月都在招人。 官办工厂需要提高匠人的待遇,才能留住他们不跳槽民间的工厂。 而自从苏泽陆续创办了碱厂和染坊后,京师之中,也出现研究“变化之学”的人。 这些人研究各种材料的变化,有些人甚至就是炼丹方士,试图找到下一个染料配方,然后一夜暴富。 这些人的研究,在苏泽看来都是有些神秘学的味道,甚至还有拿着古代丹方去找的。 但是最早期的化学本身也和炼金术差不多,他们这番折腾下来,还真搞出了一点成果。 这个成果是太子麾下的一座酱油工坊发现的。 盐酸酱油制备盐酸,需要先矾油和盐混合。 矾油就是硫酸,但是在制造火药的时候也需要用到矾油,酱油工坊经常因为矾油供应短缺和减产乃至于停产。 这家酱油工坊的主管大概是为了进步,于是向民间悬赏,稳定获得矾油的方法。 一个名叫陶观的方士接了榜,给出了制造矾油的办法。 这个陶观给出的方法,就是古代丹方中有关制造矾油的方法。 其实古代方士早就知道如何制造矾油(硫酸),将硫磺和硝石混合燃烧,用水过滤就能得到矾油。 其实就是在硫磺燃烧的时候加入氧化剂,生成更多的三氧化硫,水结合三氧化硫就变成了硫酸。 苏泽早就知道这个办法,但是太子并没有说过矾油短缺的问题,所以苏泽也一直没有筹办硫酸工厂。 陶观这个方士倒也不全照着丹方来制造硫酸。 他先是发现,使用金属炼丹炉会被硫酸腐蚀,他换成石制的炼丹炉来煅烧。 但是很快他又发现,这样收集不方便,炼丹炉并不是好的反应容器。 于是陶观又改进了方法,在瓷瓶中点燃硝石和硫磺,再加水获得硫酸,这样要比炼丹炉更方便。 接着陶观又发现,使用玻璃容器更方便,因为玻璃容器可以在制作的时候吹成需要的形状,这样水溶出来的硫酸更多。 这个办法解决了矾油短缺的问题,陶观得到了东宫的奖励。 而这个陶观拿着奖励,竟然在京师郊外的一座废弃道观住下,招收徒弟研究更多的丹方。 民间这种培养方法,培养效率低不说,还特别偏科。 所以苏泽才准备开设国子监预科,专门培养新学人才。 等回到报社的公房,苏泽拿出空白奏疏,开始起草奏疏。 《奏请开设国子监预科疏》 奏疏开头自然是强调文教的重要性: “伏惟国朝以文教兴邦,然今之育才体系尚存局限。” “官学蒙课多专攻举业,寒门子弟皓首穷经,难得鱼跃龙门之机,空耗时月。” “凡此大争之世,寒士之愤不得彰,朝廷缺才却无以用。” 苏泽说明如今人才缺口和培养人才系统的矛盾。 紧接着苏泽提出自己的方案: “参照臣《武监教育论奏议》之预科制,国子监预科当以德育智育并举,培育德智共同发展之才。” “国子监预科招十四岁以下蒙童,承传统蒙课之基,习经史、声韵、书法;增列算学、地理、农工常识。” “年满十八岁后,有志于科举的可升入国子监,专习科举课业。” “亦可参加吏科试,习案牍、度支、勘察之技,开科举外之新途。” “也可考入营造学社、武监、水师学堂(原海务教习所),另谋他路。” “如此,可广纳寒门俊秀,破门第之限;储实务干吏之苗,解地方有司缺员之困。” 苏泽设想的国子监预科,不仅仅是升入国子监的学堂,而是可以按照学员的个人发展,选择不同的发展方向。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实学不是科举的内容,如果没有这些“退路”,很多人未必会选择国子监预科。 苏泽写完放下奏疏,大概知道这份奏疏的阻力来自哪里。 首先就是礼部了,如今礼部尚书殷士儋,虽然和苏泽在一些问题上合作,但是殷士儋是心学大儒,自然不可能同意苏泽在国子监兴办实学。 此外内阁四辅赵贞吉也和殷士儋一样,虽然赵贞吉是自己的姻亲,但是关系到学术这类的基本立场,赵贞吉也绝对不会顾惜这点情面的。 此外户部怕是也不会愿意。 国子监增设预科,虽然学社可以用国子监的旧学社,但是总要费一笔银元的。 这些开支都还好说,日后这些国子监预科生是什么待遇? 如果和国子监生一样,朝廷也要发放廪禄的话,这就是多了一笔固定预算。 如果朝廷不发银钱,那苏泽想要通过国子监预科来选拔寒门人才的计划就失败了。 兵部和工部大概也会反对。 升入武监和营造学社,这等于是从两部手里抢走了人才选拔权。 这样一来,如果仅仅是靠自己,那必然要费海量的威望点,才能推动国子监预科。 苏泽夹起奏疏,既然是实学的事情,那就不能自己一个人费心,这“威望”自然也不能自己一个人。 如今朝中最热衷推广实学的人是高阁老,自己都已经递上这么好的方案了,那接下来推行的事情,就应该由高拱来办。 苏泽夹着奏疏草稿,等天黑之后,就来到了高拱府上。 (本章完) 第310章 高拱的前置任务 第310章 高拱的前置任务 高拱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放下苏泽的奏疏放在桌上,他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想的竟然是国子监预科?老夫还以为你会将精力放在科举上。” 苏泽一惊,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激进了,没想到高拱比自己还要激进,现在就想着改科举制度? 但是仔细想想,高拱这么想也正常。 苏泽这么年轻,当然可以从蒙学预科入手,但是对于高拱来说,他这个内阁阁老还不知道能做几年。 特别是他曾经经历过一次罢相,深知皇权的喜怒无常。 这也是为什么高拱对于推广实学非常上心,甚至要比苏泽还激进的原因。 苏泽说道: “师相,您是要效法王荆公吗?” 高拱反过来问道: “有何不可?今日老夫就在聚集弟子,也准备效法王荆公编纂一本实学典籍出来。” 苏泽愣一下,他也没想到,高拱这段时间在朝堂上一改咄咄逼人的态度,原来是在私下里憋了这么一个大招。 “师相能给弟子看看吗?” 高拱老脸一红,不过他的脸比较黑,在烛火下没能让苏泽看出来。 自从上次苏泽提出了以“做实业、禁空谈”来倡导实学的方针后,高拱还是想要完成实学理论突破。 于是他背着苏泽,召集门徒弟子讨论实学典籍。 这也是效法王安石,想要搞一本《三经新义》出来,作为实学的指导典籍。 然后再学王安石,将实学典籍列为科举的必考书目,从而让读书人都学习实学。 可一群人鼓捣了近半年的时间,一直没什么像样的成本。 原因也很简单,经过儒学千年发展,能走的路前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心学是儒学最后的一次理论突破,苏泽原时空的清代儒学,几乎没有什么突破性的理论出现了。 这也是苏泽之前一直没有搞实学理论突破的原因。 搞起来太麻烦,推广起来阻力也太大。 弟子都这么问了,高拱也只能拿来一些草稿。 苏泽在鲸油灯下,简单翻看了这些稿子,果然和自己所料的那样,高拱领着弟子也没弄出什么有新意的东西。 苏泽放下这些稿子说道: “师相,王荆公能推广王学,那是因为他是真宰相,您能如王荆公那样,顶着天下士人谩骂推广实学吗?” 高拱最后还是摇头。 宋代的宰相和明代的阁老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王安石这个宰相也和其他宋代宰相不一样,他在推行变法的时候,权力是独一份儿的。 那时候的王安石,行政、司法、教育、军事诸权合一,对全国所有领域都下达了变法的政令。 就是原时空的张居正,也没办法和王安石相比。 苏泽又说道: “再说了,王荆公的王学,其实不过是在宋学的基础上发微,搞了一个四不像的东西出来。所谓推广王学,不过是党同伐异罢了,弟子不认同他的做法。” 王安石的学说叫做王学,王学在宋代一众学术里影响力也是很小的。 说白了,王学还是政治学派,是为了筛选出“自己人”,专门编纂出来的学说。 在经义上靠着官方支持才推广开来,钻研的人很多都是投机者。 和其他宋学学派相比,王学在王安石罢相后,很快就失去了影响力。 苏泽又说道: “王荆公以王学取士,最后取的都是投机之士,两宋之际那些教训,师相难道还不清楚吗?” 这下子高拱终于说道: “子霖说的对。” 高拱也暂时放下了编纂实学典籍的想法,再次开始思考苏泽的提议。 正如苏泽说的那样,国子监预科可以成为实学的阵地,先培养一批人才出来,日后再想着改革科举就是了。 实学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一个人才阵地。 心学有书院,理学是官方意识形态,是科举考试的考纲。 当年王阳明推广心学,也是办阳明书院讲学,发展了一个甲子,才有阳明心学如今的局面。 自己还是太着急了。 但是看到苏泽,高拱还是有些生气。 实学就是这小子弄出来的,但是这半年来他心思都没放在实学上,一直忙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虽然这些事情也都是国家大事,但是如果苏泽不扛起实学的旗帜,如何继承自己的衣钵?继承自己的政治财产? 于是高拱说道: “若是要老夫支持你这份奏疏,还要有个条件。” “请师相示下。” 高拱说道: “你既然要办学,总要有一个教学纲要吧?既然这国子监预科要以实学为纲,那你就先弄个纲要出来,老夫才能和礼部那帮家伙理论。” 苏泽没想到,高拱竟然用这种办法来催着自己干活。 难道这不是高阁老报复自己? 想到刚刚自己否定掉了高拱半年的学术成果,也难怪高拱给自己出难题。 还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啊。 面对高拱的要求,苏泽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 高拱也不是让自己搞出一个实学的理论巨著出来,国子监预科的教学大纲而已,简单的说就是中小学教材大纲罢了。 —— 正月二十三日。 “子霖兄又在看书?” 罗万化挡住进门的沈一贯,防止他打扰苏泽读书。 沈一贯看向屋内,苏泽桌案上放着一堆书,为了完成高拱的任务,他这些日子都在苦读。 第一次见到苏泽这个样子,沈一贯也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沈一贯问道:“子霖兄已经这个样子好几天了吧?” “是啊,从他见过高阁老之后就这样了。” “看来高阁老给子霖兄出了难题啊。” 罗万化也赞同的点头:“应该是的,肩吾兄今日来,是有什么大新闻吗?” 沈一贯摇头说道: “最近朝廷无事,我是来看看子霖兄是不是要搞事的,看这样子他是要憋个大的啊。” 罗万化一阵无语。 不过这些日子朝中无事,罗万化为了凑足《乐府新报》的版面也头疼不已。 他拉着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你再想想,朝中还有什么大事。” 沈一贯看向罗万化道: “是报纸新闻不够了?” 罗万化无奈的点头。 沈一贯叹气说道: “一甫兄,不是我说你,报社的事情都是你这样亲力亲为,怎么可能办得好?” 罗万化也叹气。 自从张位和王家屏馆选外任之后,报社实际上的编辑就剩下罗万化一人。 这些日子他忙里忙外,但是《乐府新报》的销量增长放缓了。 从报童那边的得到的消息,很多读者也认为《乐府新报》的前面版面越来越枯燥乏味,就是转发朝廷要闻。 沈一贯说道: “一甫兄听说了吗?这《商报》可是雇佣了十五名编辑,还有专门的采访局,就给《商报》专门写稿子。” 罗万化说道: “《乐府新报》也有采风使。” “那他们每个月都能稳定供稿吗?” 罗万化摇头。 沈一贯说道: “要我说,一甫兄这报社也该扩编了。” 罗万化想了想,最后还是认同了沈一贯的说法。 报纸竞争日趋激烈。 《乐府新报》占了先发优势,又有《西游记》连载积累的读者。 如今《西游记》虽然完结,但是苏泽偶尔会写上一个《聊斋》的小故事。 再加上《乐府新报》的新闻算是官方新闻,拥有可信度,所以销量一直保持在稳定。 但也只是稳定而已。 《商报》设在直沽,另辟蹊径,正好为了满足大明读书人对海外的好奇心,专门搜集各类的海外新闻。 而且比起《乐府新报》的海国图志这类的严肃科普版面,《商报》更喜欢刊登的是海外异闻。 比如奥斯曼国主的养蛊继承法,又比如欧陆王室之间的近亲**。 这些新闻迎合了读书人对于海外蛮夷的“刻板印象”,也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 《商报》为此还专门成立了采访局,招募能说番邦语言的读书人,守着直沽港的外国船员采访,专门刊登这类的新闻。 《商报》有自己的路子,别的报纸也有新路。 《新君子报》立足于江南大本营,充分利用了江南文风昌盛的优势,在松江府的上海县设立编辑部。 《新君子报》拿出丰厚的稿酬,向江南的读书人征稿。 重赏之下,自然也出现了优秀作品。 乌程凌氏的家主凌迪知,是嘉靖丙辰科的进士,初授工部主事。后得罪权贵,一路被贬官,因性刚直,与僚友多不和,最后辞官回家。 乌程凌氏是湖州有名的望族,家中有一座藏书楼,凌迪知结合楼中的宋代民间书籍,最后汇编创作了一系列的中短篇故事。 《新君子报》以《拍案惊奇》为名,连载了这些作品,其中包含了古代传说、僧道俗事,其中还包含了不少艳情故事,刊发之后广受欢迎。 当然,这些故事也遭到读书人的反对,说《新君子报》以君子为名,却刊登有伤风化的文章。 《新君子报》于是又作删改,将艳情的细节删去,但是又额外将《拍案惊奇》作为文集出版,江南一时之间洛阳纸贵。 虽然遭遇一些保守读书人的抵制,但是《新君子报》以此拓展了民间市场,特别是江南的识字市民阶层,竞相订阅《新君子报》。 删节版虽然素了点,但有时候让人冲动的也不是那些细节描写啊! 最后是《新乐府报》,这份原本靠着盗版《乐府新报》起家的报纸,也在苏泽的《聊斋》上找到了灵感。 《新乐府报》干脆主攻民俗志怪的领域,专门刊登一些民俗传说的恐怖故事,而且多用白话文来写,同样获得了销量的增长。 而且这三家民报共享发行渠道,在内陆的中心城市也铺设印刷馆,开始和《乐府新报》抢占市场。 等到苏泽放下笔,两人这才进入报馆。 “肩吾兄什么时候来的?” 沈一贯笑着说道:“来了好一会儿,刚才和一甫兄谈报纸的事情。” 罗万化下了决心,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自从你将《乐府新报》交到我手里之后,报社的发展就放缓了。” “还请子霖兄帮帮我,怎么把报纸销量提上去。” 苏泽看向罗万化,如果是别人苏泽大概还会拒绝,毕竟自己还在为了教学大纲的事情头疼。 但是罗万化是个兢兢业业的老实人,自己将报社交给他后,《乐府新报》也都维持得不错。 如今三大民报发力,这也不能怪罗万化。 没办法,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新闻,就是政治新闻。 而作为官报,《乐府新报》的一大工作就是宣传朝廷的要闻,这才是《乐府新报》的本职工作。 作为官报,《乐府新报》的尺度也是最严格的。 苏泽手里还有王世贞的《金瓶梅》,但是这肯定不可能刊登在《乐府新报》上。 苏泽搞格物致知,就是要破除迷信,自然也不能刊登恐怖志怪的小说。 《西游记》连载结束后,暂时也没有现象级的作品连载,《聊斋》也被苏泽抄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怎么办? 抄红楼? 这是一个思路,但是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苏泽看向罗万化,思考了一下说道: “一甫兄,官报也不是不能精彩,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罗万化连忙问道: “子霖兄请赐教。” “写调查新闻。” “调查新闻?” 苏泽解释说道: “就比如这次诱拐案的新闻,《乐府新报》只是刊登了案件的处理结果吧?” “为什么不让采风使采访办案的人,将案件的过程都刊登上去呢?再比如采访一下有过丢失孩子的百姓,让读者知道失去孩子家庭的痛苦。” “采访还可以深入一点,甚至还可以采访大牢里的从犯,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他们拐来的孩子卖给谁,被拐孩童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就是官方新闻,也可以深入报道,而不是简单转发朝廷政令。” 听到这里,罗万化的眼睛亮了。 苏泽的办法果然不错,这样的新闻要比朝廷冷冰冰的政令好看多了,也能够引起读者的思考。 罗万化急着就去办,苏泽拉着他说道: “一甫兄,你是本科的状元,帮我看看这文章。” (本章完) 第311章 《奏请开设国子监预科疏》 第311章 《奏请开设国子监预科疏》 苏泽递给罗万化的,是自己为了国子监预科所写的教纲。 苏泽找到的路,也还是“义利之辩”。 看了开头,罗万化皱眉说道: “这不是《新乐府报》上的观点吗?” 罗万化记得这是《新乐府报》上刊登过的文章,辨析“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于利”这句话。 《新乐府报》解这句话,是说君子是指‘劳心者’,也就是食肉者。与此相对,小人就是‘劳力者’,也就是平民和奴隶。 要对士人提出道德要求,让他们遵守,对于普通百姓则要拿出实际好处,引导他们活下去。 对百姓要利在义先,先要用利来引导他们走上正途,然后再对他们提出义的要求。 当时这篇文章还引起了京师的讨论,但是辨析过程还算是严谨精妙,也引起了不少读书人的赞同。 苏子霖也赞同这么解吗? 罗万化继续看下去。 在确定了这个前提后,苏泽开始解“中庸”。 苏泽提出所谓“中庸之道”,就是在利和义这两件事上权衡后的结果。 文章中认为,“义”和“利”这两样东西,都是普遍存在于万事万物中的。 而“君子”和“小人”,又是处于变化中的。 完全的“君子”是不存在的,君子是读书人的理想状态,也就是阳明心学中的“圣贤”。 所以读书人中,也存在饱读圣贤书的败类,就算是历史很多做出功劳的读书人,他们在私德上也会有亏损的地方。 “小人”是普通黔首,但是也不代表普通百姓就没有忠义的时候,这样的例子历史上数不胜数,在国家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的百姓数不胜数。 所以苏泽也指出,所谓“君子”和“小人”都是相对的,并不是一种静止的状态。 一个“君子”也可能会有“小人”的过错,而一个“小人”也又会有让君子汗颜的“义”的时刻。 然后苏泽就继续论述,“君子”,也就是一件事物中道德的成分,“小人”就是一件事物中利益的成分。 在分析事情的时候,必须要两者结合。 不能只进行道德批判,却不考虑利益的问题。 也不能只从利益出发,不考虑道德的问题。 必须要从两个方面都进行论证,才能达到所谓的“中庸”之道。 道德和利益,就是一个事物的一体两面,是普遍存在的,有时候是相互对立,有时候又是相互补充的。 所以在遇到问题,首先要分析主要的问题所在,先解决主要的矛盾。 看完之后,罗万化就愣住了。 沈一贯接过了苏泽的文章,看完也愣住了。 “两位兄台,以为如何?” 罗万化突然说道: “子霖兄,你能想到解决《乐府新报》的想法,就用的这套方法吧?” 苏泽点头说道: “是啊。” 他解释说道: “《乐府新报》的问题,其实是读者追求更新奇有趣的文章,和官报只能刊行严肃报道的矛盾。” “主要矛盾在‘利’,也就是满足读者的实际需求。” “次要矛盾在‘义’,官报必须要承担道德教化的职能。” “所以我想到的办法,就是在平衡‘义’的前提下,增加报纸上有趣的内容,通过将枯燥政令转化为更深入的报道,才解决一甫兄的难题。” 听完之后,罗万化稽首说道: “子霖兄所言,近乎道也!” 而沈一贯也立刻说道: “子霖兄,你这是要开宗立派啊!” 苏泽摇头说道: “什么开宗立派,你们过誉了,这不过是国子监预科的教学纲要罢了。” 但是沈一贯却说道: “子霖兄,这是圣贤之道,当然是开宗立派的事情!” 罗万化也连连点头说道: “由此之道,实学有根了!” ——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拿出矛盾论,竟然得到了罗万化和沈一贯这么高的评价。 而等到他将这篇文章交给高拱的时候,高拱更是激动的胡子都吹了起来。 “子霖!实学由你而兴也!” 紧接着高拱召集弟子门生,又让苏泽讲了一下自己的“义利矛盾论”,接下来又拿出苏泽的之前请办国子监预科的奏疏,要求所有人极力推动这件事。 正月二十五日,高拱那边就传来喜讯。 张居正和户部支持办国子监预科,户部愿意给国子监拨款改造校舍,承担国子监预科生的廪禄和学费。 苏泽也不知道高拱和张居正做了什么政治交换,但是能得到财政上的支持,这件事算是成了一半。 紧接着,又有喜讯。 兵部同意,只要苏泽加上一条,国子监预科毕业的学生,需要通过兵部的专门考试,才能加入武监,就支持苏泽的奏疏。 工部也是类似的意见,营造学社入学需要通过工部主持的考核,通过后才能升入。 这一点苏泽自然也没有意见,考核也是必须要的,只要有了考核,那总有人能升入,也就是或多或少的问题。 最强烈反对的还是礼部。 没办法,苏泽要建立实学的预科学校,还挂在国子监名下,礼部尚书殷士儋如果同意了,岂不是要被天下心学同道骂死? 赵贞吉的态度倒是比较含糊,不过他能不明确反对,已经看在苏泽的面子上了。 到了这一步,国子监预科的阻力已经大大降低。 苏泽将修改好的奏疏交给兵部和工部,然后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奏请开设国子监预科疏》送到内阁,除了赵贞吉放弃票拟,其他阁臣原则上同意你的奏疏。 高拱专门票拟意见,支持创办国子监预科。 礼部强烈反对,礼部尚书殷士儋逐条驳斥你的奏疏,反对在国子监引入实学预科,认为这是你在迂回将实学确立为官方意识形态。 随着礼部官员的强烈反对,科道也反对此举,认为会影响天下士人的前程,制造混乱。 因为争论太大,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49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10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1000点威望!果然消耗巨大啊! 但是从此之后实学就有了阵地,京师也就有了专门培育实学人才的基地,这1000点威望值得值啊。 而且这一千点威望,也是高拱做了大量交易和妥协后的结果,如果全部由自己来支付,这恐怕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苏泽选择了“是”,接下来就看系统了。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490点。请尽快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 正月二十六日。 苏泽的奏疏引起朝野哗然,礼部的反对上书堆满了通政司的案头。 通政司经历官徐叔礼正在慢悠悠的整理这些奏疏,听到又有礼部官员来询问上书什么时候递送到内阁,徐叔礼慢悠悠的走到通政司前,按照之前杨思忠的说法,对着围在通政司前的礼部官员说道: “递送奏疏乃是通政邮递司内部事务,诸君想要知道进度,就申请调来通政司吧。” 徐叔礼说完,礼官官员立刻炸开了锅! 他们群情激奋,几乎要闯入通政司,等到下面的官员将情况报告给杨思忠,杨思忠气的差点晕过去。 他喊来徐叔礼,严厉的问道: “礼部群起上书,你为什么不立刻将奏疏送到本官面前?” 徐叔礼委屈的说道: “今日奏疏太多,下官还没来得及整理。” 杨思忠只觉得心累,换做是徐叔礼的前任,肯定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他又严厉问道: “就算是这样,为何要对司外官员那么说?” 徐叔礼更是委屈的说道:“这不是大银台教我的吗?” “?” 徐叔礼认真说道: “正月十五那天,下官来问大银台,大银台不是和我这么说的吗?” 杨思忠几乎要被徐叔礼气死,可这时候对徐叔礼发作也是于事无补,只好将他打发了。 再拖下去就连通政司也要被卷入进来,杨思忠命令人捧着奏疏,急匆匆向内阁而去。 等到隆庆皇帝看到如同小山一样的反对奏疏,也头疼起来。 殷士儋也是皇帝信重的大臣,皇帝就多次召见他入宫讲学,算是隆庆皇帝半个老师。 礼部这么反对,皇帝如果要强行支持,那免不了要被礼部官员记恨。 隆庆皇帝和他的父皇不同,生性不是一个爱折腾的。 被这帮大臣惦记上了,就和被苍蝇盯上一样,有个机会就会跳出来唱反调。 隆庆皇帝没有嘉靖和群臣斗法的精力,也没有严嵩这样能背锅镇压群臣的首辅,和外臣打口水仗,哪有在后宫有意思? 原本这事情也就这样了,皇帝会选择息事宁人,将苏泽的奏疏留中不发。 但是很快,通政使杨思忠又紧急送来一批奏疏。 杨思忠借此机会,直接向隆庆皇帝道: “陛下,臣请辞官。” 隆庆皇帝大惊,连忙让人扶起杨思忠道: “爱卿为何要辞官?” 杨思忠执掌通政司后,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在他的疏通下,整个大明的行政效率提升不少。 海外通政署的建设也卓有成效,地方通政经历司也带来了地方上的消息,让皇帝和朝廷能掌握更多的地方情况。 这样的大臣,隆庆皇帝是万万舍不得让他走的。 杨思忠则说道: “陛下,礼部官员弹劾臣勾结苏泽,切断言路,臣只要请辞避嫌,以证清白。” 隆庆皇帝这才翻开那批新送来的奏疏,原来这堆都是弹劾杨思忠的。 这下子可把皇帝气的不轻。 说杨思忠阻断言路,那还真是冤枉他了。 这帮礼部官员当真是疯狗,他又好言安抚好了杨思忠,这才让杨思忠退下。 “将弹劾杨爱卿的奏疏全部驳回!” 隆庆皇帝气的不轻,但是他也没到因为礼部胡乱弹劾,就直接和礼部唱反调的地步。 毕竟礼部弹劾苏泽的奏疏,还都是就事论事的。 就在这个时候,隆庆皇帝看向正在收拾御案的冯保,接着问道: “冯保,国子监预科的事情,你怎么看?” 冯保低着头说道: “此等大事,臣不敢多言。” “朕让你说就说。” 冯保这才说道: “仆臣以为,外朝争来争去,但是却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国子监是育才的地方。” 冯保说道: “陛下,如果国子监预科能培育良才,那仆臣就支持,如果不能培育良才,仆臣就反对。” 冯保说的像是废话,但是隆庆皇帝却听进去了。 是啊,争来争去,苏泽奏疏开头说的很明白,开设国子监预科的目的是育才。 那苏泽的育才能力如何? 武监? 那自然不用说了,武监入学不到一年,结果就翻天覆地。 皇帝思考了一下,对着冯保说道: “召太子过来。” 那苏泽育才的最大“成果”是什么? 不就是太子吗? 隆庆皇帝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考较太子的学问了。 按照苏泽的奏疏,预科培养的不就是太子现在这个阶段的读书人吗? 既然这样,那就看看苏泽教育太子的成果好了! —— 对于太子的学业,隆庆皇帝是龙颜大悦! 朱翊钧是刚刚开始学习四书,四书上的内容,太子都能准确回答,隆庆皇帝一问,原来是苏泽采用了新的教学方式。 苏泽没有按照原来的顺序教学,而是将四书的内容分为“仁义礼智信”五个部分,互相交叉讲解,强化记忆。 对于太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讲解要比直接背书要容易理解太多了。 此外太子对于《帝鉴图说》的内容也掌握的不错,对于历代帝王的得失都能掌握。 隆庆皇帝又问道: “苏子霖又用了什么好办法?” 朱翊钧说道: “苏师傅说,历代为政之得失,莫过于‘以此兴以此亡’。” “如唐之府兵均田制,唐以此夺天下,也以此政败坏而衰亡。” “任何朝代刚立国的时候,政令、军事、税制都有定制,后世能如父皇这样,居安思危,及时变法的,就是中兴明君。” “循规蹈矩,也算守成之主。” “虚耗国力,骄奢淫逸的,就是昏聩之君了。” 听完之后,隆庆皇帝十分高兴,下令赏赐詹事府官员,又给苏泽赐金奖励。 等送走太子后,冯保接到皇帝旨意,设立国子监预科! (本章完) 第312章 礼部本意是坏的 第312章 礼部本意是坏的 “子霖兄,你的奏疏通过了!” 沈一贯冲到报馆的时候,苏泽也看到了系统的报告。 【《奏请开设国子监预科疏》通过,皇帝下旨在国子监设置预科,招收十四岁以下蒙童入学。】 【国子监预科成为近代中小学公立学校教育的雏形,开启市民知识普及的时代序曲。】 【国子监预科成为实学阵地,培养的人才极大的推动了实学发展。】 【市民知识时代的开启,促进了社会发展,也让市民阶层发出更多的声音,传统秩序面临更大的挑战。】 【国祚+1。】 【威望+200。】 【剩余威望:760。】 苏泽倒是不奇怪这个结果。 在原时空,近代历史就是伴随着知识的普及,而产生一系列的动荡。 封建时代,知识分子就是统治者的一部分,矛盾都是统治者内部矛盾。 在封建时代的史书里,“百姓”不过是描写帝王将相的点缀。 遇到要褒奖的人物,就说百姓多么爱戴,遇到要贬低的人物,就说百姓如何的痛恨。 反正笔都在史官的手里,任由他们随意书写。 但是知识普及以后,新的阶层也有了自己发声渠道,自然也会争取更多的利益。 近代几百年的大时代中,既有民族对抗,又有阶层之间的对抗。 这也是苏泽所预见的“大争之世”。 所以能加一年的国祚,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苏泽关闭系统,对着沈一贯说道: “师相一大早就派人来说了,让我好好筹建预科。” 也对,沈一贯听说高拱对这件事十分重视,苏泽能比自己更早得到消息也正常。 沈一贯接着说道: “京师都议论开了,就是不知道子霖兄要如何选拔蒙童入学?” 国子监预科成立了,生源就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了。 光有学校没有学生有什么用。 苏泽站起来说道: “肩吾兄提醒我,我这就去礼部一趟。” “礼部!?” 沈一贯拉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现在去礼部?” 苏泽说道: “事关学政,不去礼部难道去户部?” 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你不知道礼部现在恨你入骨,你现在去礼部!?” 苏泽说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相信礼部的君子们,是不会揍我的吧?” “再说这件事,选拔蒙童这件事还真的要礼部来帮忙。” 沈一贯劝不动苏泽,只好说道: “那我陪子霖兄去一趟礼部。” 苏泽感动的说道: “多谢肩吾兄帮我‘助拳’!” 沈一贯却摇头说道: “在你被打之前,我会跑出来请高阁老救你的。” —— 果不其然,苏泽踏入礼部,这一次迎接的是不友善的目光。 但是让沈一贯疑惑的是,这些不友善的礼部官员却没有围上来,而是远远的盯着苏泽。 这个情况甚至出乎苏泽的意料。 其实苏泽不知道,礼部官员原本也是要用强烈的态度反对苏泽的,甚至他们还准备冲到苏泽府上去闹事。 但是当高拱将苏泽那一套“义利矛盾说”放出来之后,礼部上下开始研究这套理论。 他们想要从中找到漏洞,却发现苏泽的这套学说逻辑上相当完备。 不仅仅如此,有些人开始套用这套理论来分析具体问题,然后他们就发现这套理论出奇的好用。 文史社科专业没有理科的公式,但是也有方法论。 王阳明能开宗立派,就是一套“致良知”的方法论。 虽然这套方法论心学各派都没辩论明白,各有各的理解,但是“致良知,致圣贤”,这套方法论提出了所谓“修行”的方法。 而儒家的修行,莫过于入世解决实际问题了。 所以心学在迅速传播,无论是什么学派的儒生,都不介意用心学的方法论来修行一下。 而苏泽提出了另外一套方法论。 这套方法论要比“致良知”这个抽象概念要好懂多了,又从“义利”这两个普通读书人都能理解的概念入手,提供了一套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 当然,每一个人的看法不同,切入点不同,对同一问题也有不同的矛盾分析,甚至主次矛盾也会不同。 但这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 苏泽真的弄出了一套实学方法论,而且这套方法论还真的和“实”相符,是一套能够解决实际问题的方法论! 到了这里,礼部已经顾不得憎恶苏泽了。 如果不能找出苏泽方法论中的破绽,那实学就要继心学之后,真正成为一门新的儒家学派了。 所以礼部官员虽然憎恶苏泽,却不敢上前和他公开辩论。 苏泽就这样,和沈一贯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礼部尚书殷士儋的公房前。 殷士儋也是儒学宗师,气度还是有的,直接让两人入内。 “下官拜见大宗伯!” 苏泽向殷士儋行礼,怎么感觉这位礼部尚书憔悴了很多? 殷士儋看了一眼苏泽,他憔悴自然是苏泽害的。 这些日子他都在钻研“义利矛盾论”,本来想要找出破绽写文章驳斥的,却发现这套方法论出奇的好用。 这自然让殷士儋更加难受了。 再套用苏泽一直以来的套路,他的奏疏,总能在一个“大义”的名义下,通过“利”来引诱所有人参与者,最终达成自己的目标。 也就是说,苏泽一直在用这套方法论来分析解决问题。 这不是更加验证了这套方法论的可靠吗?每月两疏,无事不允的含金量,朝中谁人不知道? 只不过殷士儋这些礼部官员,并不知道苏泽还有金手指在身,“义利矛盾论”不是万能的,就算是知道问题,分析问题,要解决问题还是要靠实干。 这也是苏泽对于这些理论不感冒的原因。 但是苏泽不喜欢,大明的读书人却爱的不行。 殷士儋看向苏泽,内心也十分的复杂。 这样的好苗子,怎么就拜入高拱门下? 当年自己做翰林院掌院学士的时候,为什么不把苏泽收入门下? 如果苏泽能为心学出力,那又是多好的事情? 也不知道怎么的,殷士儋脑海中闪过这些想法,但是他还是很快的将这些想法给挤出去。 事已至此,殷士儋只能看了一眼苏泽,然后用阴阳怪气的说道: “苏翰林大驾光临我们礼部,不知道有何见教?” 苏泽见礼后说道: “下官来礼部拜见大宗伯,是为了国子监预科生源的事情。” 殷士儋看着苏泽,这是来礼部嘲讽的吗? 苏泽却说道: “陛下有旨意,要从寒门中选择有德有智的蒙童,选入国子监预科。所以下官想要请礼部学政官员帮忙,推举贤才入国子监预科。” 殷士儋都快要被苏泽气笑了,他没想到苏泽竟然如此厚脸皮,狠狠抽了礼部一巴掌,还要礼部帮他揉手吗? 殷士儋说道: “礼部本就反对国子监预科的事情,苏翰林还是另请高明吧。” 苏泽却说道: “大宗伯,为国育才,本就是礼部之职,陛下如此重视国子监预科筹办,难道礼部连职权范围的事情都不愿意做吗?” 殷士儋的脸色难看,苏泽说的没错。 可越是想越是别扭,以往礼部参奏别人,都是站在道德高地上对付别人,但是这一次苏泽反而是站在道德高地上的那一个,对着礼部疯狂的输出。 苏泽自顾自的说道: “第一批国子监预科,户部给的员额是一百人,所以下官想要从顺天府、山西、山东挑选十二到十四岁的蒙童。” “苏某的想法是,先选功臣之后,再选有早慧之名的寒门子弟,而这些都要请提学官举荐。” 殷士儋张了张嘴,想要拒绝苏泽,可又找不到理由。 而且现在拒绝苏泽,万一他回头再上奏疏,到时候礼部会更加被动。 殷士儋这时候明白被苏泽针对是什么感觉了。 “这件事本官还要和礼部上下商议一下,你先回去吧。” 殷士儋只能用出缓兵之计,接着让苏沈二人离开礼部。 等出了礼部,沈一贯抱怨说道: “子霖兄,为何要找礼部让学政官举荐人才?” “直接让吏部下公文,命令两省一府举荐人才就是了。” “学政官的考核都在吏部之手,还怕他们举荐不来合格的蒙童吗?” 沈一贯说的没错,学政官名义上归礼部管理,实际上只是业务上指导,具体的任用和考核在吏部手里。 如果苏泽真的要这些学政官员办事,请求吏部下发公文就是了。 但是苏泽还有别的考量。 —— 殷士儋召集礼部官员,让他们通知山东、山西和顺天府的学政官员,举荐功臣子弟、早慧聪颖的蒙童,来国子监读书。 这一套寻找神童的制度,其实大明早就有了。 明代初期就有地方官员举荐“翰林院秀才”的制度。 大明著名的神童李东阳,从小就有神童之名,被皇帝召入宫中,赐“翰林院秀才”的身份。 大明朝对于神童非常的推崇,认为这是国家文教昌盛,上天赐予大明人才的祥瑞。 等到了嘉靖年间,这项制度逐渐崩坏,各地都会想办法搜罗一些所谓的神童送到京师,冒充祥瑞来取悦皇帝。 嘉靖皇帝废止了这个制度,从嘉靖朝之后,大明“神童井喷”的情况就一下子消失了。 礼部官员听说,苏泽又要搞什么神童举,他们就本能的反对。 甚至有的官员认为苏泽搞这个国子监预科,就是为了搜罗神童在诈称祥瑞,阿谀奉承皇帝。 殷士儋咳嗽了一下,总算是压制住了礼部官员的声音。 他说道: “无论如此,国子监预科已成定局,各地举荐的蒙童,不可有滥竽充数者,举荐失当的学政官员,由礼部下碟训斥。” 礼部官员们都悻悻的回去,他们越想越气,干脆开始向认识的地方学政官员写信,告诉他们在京师发生的事情。 —— 等礼部的公文和礼部官员的信送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到了二月份了。 这一次国子监预科,只选择了山西、山东和顺天府这三个实行了吏科试的地区。 这自然也是苏泽考虑了,蒙童求学不能离开家乡太远,路途太远对这个年纪的孩子吃不消。 另外苏泽也有考量,教育自然也和交税挂钩的,两省一府多交了商税,自然要获得优待。 只不过对于两省一府的学政官员来说,他们大概不会觉得这是什么优待。 二月十二日。 山西学政林秉正,见到了山西推荐来的预科班蒙童。 林秉正原本是房山县令,因为房山的功劳,被升任山西学政,专门主持吏科试的工作。 山西吏科试的工作办的不错,第一期吏员都已经到岗,第二批的吏科试考试也已经完成。 紧接着林秉正由接了挑选国子监预科蒙童的差事。 和普遍抵触的其他学政官员不一样,林秉正的升迁有苏泽的功劳,到任后他也和苏泽保持书信联络,他是想要将国子监预科的事情办好的。 但是看到这些蒙童,林秉正的眉头就皱起来。 虽然这些孩子都穿着干净的衣服,但是普遍都比较瘦弱,甚至有些看起来营养不良。 林秉正担心是下面的学政官员故意捣鬼,于是亲自询问了这些蒙童学问。 但是这些蒙童虽然不是对答如流,但是回答的也中规中矩。 学业没问题,就送到京师去吧。 林秉正也挑不出刺儿来,于是命令山西学政衙门先让这些蒙童在学政衙门养养身体,别路上颠簸折腾死了。 等从公堂回来,林秉正又喊来一名学政衙门的新吏,让他和同僚打听地方上挑选蒙童的过程。 林秉正主持了第一届吏科试,在这些新吏中很有影响力,在某种程度上说,他甚至要比山西巡抚的消息还灵通。 果不其然,林秉正得到了消息。 原来地方学政官都对国子监预科的事情十分抵触,但是他们也不敢明着违抗,挑选不合格的蒙童入京。 于是他们在民间夸大消息,告诉地方上士绅,国子监预科是苏泽搞的“实学新政”,培养的读书人根本不是为了科举去的。 听到这个消息,地方上的乡绅士族自然不愿意让子弟前往京师。 最后挑选出来的这些蒙童,都是家境不好,但是认真苦读的学生。 (本章完) 第313章 坏心办好事 第313章 坏心办好事 林秉正也没想到,这帮学政官员竟然这么搞。 他也没明白了这些学政官员的心思。 县试竞争也很激烈,将这些聪明的寒门子弟送去国子监预科,也能卖给当地乡绅一个人情,让他们的子弟更容易考上秀才。 而这些没有家族撑腰的寒门子弟,能读书都已经不容易了,也无法反抗地方学政老爷的命令,只能乖乖的去京师读书。 林秉正心中觉得对不起苏泽,但是自己在山西开展工作,由离不开手下的官员,他想了想,最后只能给苏泽寄去一封信件说明缘由。 反正这些蒙童的学识他也已经考核过了,也满足了国子监预科的入学标准,自己也不算辜负苏翰林的信任了。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山东地区。 相比林秉正,登莱巡抚涂泽民和苏泽关系更密切。 他很快就从手下得到了消息,然后扣下了这些蒙童,用【飞鸽传书】给苏泽送去了消息。 但是苏泽的反应也很奇怪,他感谢了涂泽民的责任心,又请求他将这些蒙童安全送到京师来。 果然不出苏泽所料,这样的事情同样在顺天府发生着。 苏泽心中冷笑,任何涉及科举制度的改革,自然会被旧的知识阶层排斥。 正如清末选派留学生的时候,地方上有势力的大族都尽力不让子弟出国留洋,也不让子弟上新式学堂。 但是等到清末搞了新政,给这些留洋学子和新式学堂的毕业生授官了,这些老旧的知识分子才反应过来。 等那时候,新的知识阶层已经形成气候,他们再反对改革也无济于事了。 历史变革的时候,也是重新洗牌的时候。 —— 就在苏泽筹办国子监预科,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张敬修也在家中过完年,在弟弟妹妹不舍的目光中,辞别父亲张居正,跟着水师提督李超等水师军官返回莱州港。 张敬修本来是要返回直沽号的,但是他回到莱州后,却被水师提督李超喊了过去。 “听说你是举人?” 张敬修有些紧张,难道李超在京师听到了消息,知道自己是当朝阁老的儿子? 但是张敬修也不敢欺瞒上级。 李超说道: “举人好,咱们水师就要会读书的人!” “这次召你过来,是为了水师学堂的事情。” 水师学堂? 年前海务教习所升格为水师学堂,皇帝还专门从内帑拨了一万银元,用来扩建校舍招募师生。 李超说道: “年前两艘新船下水,现在我们水师缺军官缺水手,所以本官想要让你去水师学堂教书。” “属下去教书?” 李超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也知道水师多缺人。” 张敬修也跟着叹息,确实如此。 只能说大明的产能太夸张。 自从海贸恢复后,沿海船只的数量急速增长。 这种增长可以说是指数级的。 在开海之前,沿海的远洋船基本上都是外国船。 但是现在的莱州港上,十艘船里七艘都是大明的船。 船的数量增长,对于海员的需求也在激增。 海务教习所,原本是登莱市舶司所设,培养军民两用航海人才的学校。 当时大明水师刚刚筹建,所以从海务教习所招募军官。 现在皇帝拨款,将海务教习所升格为水师学堂。 人才是头等大事,所以李超一回莱州港,就开始建设水师学堂。 首先是学堂的地址。 原本海务教习所在莱州城的码头区,那时候是为了方便招生,也方便学员去码头熟悉船务。 但是军校建造在码头区还是不太方便,管理起来也有难度。 反正要重新开始,提督李超和宣慰使宸昊,干脆直接将水师学堂搬到了莱州外的一座岛上。 李超没太多文化,于是干脆命名蓬莱岛,直接由大明水师运送工匠和建材,在岛上开始建设学堂。 而原本的海务教习所,被李超又还给了登莱市舶司,改为培养商船船员的教习所。 但这样一来,海务教习所的很多教师和学员,留在了市舶司的学校,原因也很简单,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做海军的。 对此李超大怒,他和海务教习所的上级,也是登莱市舶司打起了官司。 可登莱市舶司也不是好惹的,一番官司下来,水师也没占到便宜。 其实李超自己也知道理亏,水师原本借用了市舶司的资源,现在还要抢人家的教师,输了之后也没再争。 可这样一来,水师学堂又面临人才短缺,就等于要重头开始了。 学员还好说,大明水师的待遇不错,而且去年刚刚巡航琉球澎湖吕宋立威,加上报纸上的宣传,只要水师学堂招人,应该能招到学生。 但是老师的问题就难办了。 李超思来想去,想到水师中只有张敬修这么一个举人,于是将他喊过来,让他去新办的水师学堂教书。 张敬修也没想到,自己转了一圈,竟然又被派去了水师学堂教书。 但是李超还不止如此。 他又说道: “你是我们水师不可多得的人才,只让你教书实在是太浪费了。” “本督和宸宣慰使也商议过了,咱们水师学堂也要仿武监先例,请陛下担任水师学堂的监正。” “由本督出任监副,宸宣慰使任教务长。” “此外再按照现在学堂的旧制,设置一名教学长,就由你来出任。” 张敬修也没想到,自己去了一趟京师回来,怎么就成了水师学堂的教学长了? 教学长张敬修也知道,现在很多学校仿照武监。 学校的监正(校长),一般都请社会名流担任,挂名不负责具体的事务。 监副才是实际的学校事务管理者。 教务长则是负责学校制度,日常风纪的三把手。 但是为了日常教学,又会再设教学长,这是负责教学事务的。 李超走下座位,拍了拍张敬修的肩膀说道: “水师草创,有些事情就能先办起来再说,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和宸宣慰使。” 张敬修刚刚准备开口,李超又说道:“但是教官的事情就不要开口了,这件事本督和宣慰使也没办法。” 等李超说完,张敬修也闭嘴了。 合着就给自己这个教学长就是个光杆司令啊! 李超可能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不地道,摸着头说道: “你也知道的,现在海上人才紧缺,但是朝廷那边也紧缺,咱们大明水师,还是不要给朝廷添麻烦了吧。” 张敬修回到家里,想了想最后还是张开纸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时候能怎么办? 只能请出他的阁老父亲了。 —— 京师,武监。 “班正,隔壁有完没完?整日叮叮哐哐的,还让不让人看书了!” 武监骑兵二班的夏忠孝,向着身边的李如松抱怨道。 上次校场阅兵后不久,兵部来武监做了期末考核,李如松这样武测文测优秀的,得到了兵部的嘉奖。 夏忠孝年底武测过关,但是兵法考试没通过。 所以整个过年期间也没能休息,天天留在宿舍读书准备补考。 两测过后,勋贵们都回去过年了,距离京师比较近的武监生也都返乡,李如松本来想要回去的,但是自己老爹写信过来,让自己不要浪费时间在路上,留在京师好好学习。 李如松也不敢违抗父命,只好留在武监宿舍过年。 好在大家都是年轻人,聚集在一起也热闹。 除夕当天,定国公徐文壁还代表皇帝来慰问了武监留下的学生,还带来了皇帝赐下的酒菜。 过年期间武监也让武监生外出,李如松体验了京师过年的热闹,对于老家的思念也淡了很多。 只不过武监生的好日子,从前几天开始结束了。 为了国子监预科招生做准备,前几天开始国子监就开始大兴土木,重修校舍。 这下子武监生也知道什么叫做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了。 去年为了演武,他们日夜操练,吵隔壁国子监出来抗议,那时候夏忠孝还是站出来嘲笑国子监生最嚣张的那个。 可刚过完年,轮到国子监那边大兴土木了。 李如松想笑,但是看到夏忠孝痛苦的样子,只能宽慰道: “听说国子监预科是教务长上奏请办的,是朝廷的大事,你就忍忍吧。” 听到教务长三个字,夏忠孝也不敢再抱怨了。 武监之中,监正监副之外,就是苏泽这个教务长最大。 武监生对他是又敬又畏,对于苏泽制定校规都不敢违抗。 夏忠孝又看了一遍书,实在是读不下去,只能趴在桌案上说道:“咱们带兵打仗的,读这些劳什子书干什么?” 夏忠孝放下书,拉着李如松说道:“班正,你说咱们会分到哪里?” 年后武监生要去京营挂职三个月,这是年前兵部来考核的时候,兵部官员宣布的事情。 夏忠孝从年前就开始惦记这件事。 李如松冷冷的说道: “教官说了,你补考不合格,就不能去挂职。” 夏忠孝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又重新拿起书。 李如松笑了笑,他拿起书离开学舍,刚出门却被人叫住。 “子茂兄。” 听到这个称呼,李如松就知道是谁了。 在整个武监,二班都称呼他班正,别人都称呼他大名。 文绉绉称呼他表字的,也就只有骑兵科一班班正朱时坤一个人。 果然是朱时坤。 李如松上前打了一个招呼。 两个班竞争,但是朱时坤是成国公的弟弟,也是父亲交代不能得罪的人。 “子茂兄,挂职的事情你怎么看。” 李如松语气平淡的说道:“朱班正,在下自然是听从兵部的安排。” 朱时坤看向李如松,然后低声说道:“子茂兄,你也是军卫世家,应该也清楚京营的情况吧?” 李如松还是谨慎的保持沉默,他不知道朱时坤来找自己的目的,自然不会提前表露自己的态度。 这也是李如松这段时间学习总结出来的“兵法”,在敌人行动之后再动,这才能占据优势。 朱时坤看到李如松沉默,他只好先表达自己的立场。 “子茂兄,京营积弊丛生,兵部让吾等去京营挂职,就是想要借着我们的眼看到京营的真实情况,想办法解决京营积弊。” “这件事我也和兄长商议过了,这次挂职中无论发现什么弊政,都要如实向朝廷报告!” 李如松知道,朱时坤的兄长成国公朱时泰,还兼任后军都督府都督,这也是京营名义上的统帅之一。 武监之中,勋臣子弟的家人,也多有在京营任职的。 看这样子这些勋贵也达成了默契,不再庇护京营中的弊政。 那朱时坤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向自己示好? 是要让世兵子弟也要不留情面,揭露京营的弊政? 李如松没有表态,他在京师一年多,性格也稳重了很多。 武监生挂职的事情,涉及多方,其中的水很深。 教官就向李如松说过,这件事是苏教务长推动的。 李如松还是不回应,朱时坤说道:“子茂兄,我们武监生是一荣俱荣的关系,我这次也是真心来提醒你,挂职的时候可不能糊涂,误了朝廷的大事!” 朱时坤虽然不知道京营基层到底腐败成什么样子,但是他怕这些世兵子弟经受不住诱惑,坏了大事。 这下子李如松明白朱时坤的态度了,他也说道: “朱班正,在下明白你的意思!” “大家都是武监生,怎么可能辜负陛下的信任。挂职是教务长推动的事情,我等也不会让教务长蒙羞,这件事我会提醒大家的。” 朱时坤拱手说道:“子茂兄如果遇到什么事情,也可以托人来找我,大家都是武监子弟,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 这下子就连李如松都有些感动了,两个骑兵班相互竞争,但是日日一起吃住训练,实际上关系并不差。 李如松回去之后,立刻让夏忠孝召集骑兵二班的学生,又向他们重申了军纪,等挂职的时候一定不能给武监丢人。 转眼之间,就到了月底,武监生全部按期返校。 兵部,京营高层,齐齐来到武监,接下来是决定众人挂职去向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314章 热血难凉 第314章 热血难凉 隆庆五年,二月。 报馆之中,罗万化的座位空着。 这些日子,罗万化都在为了《乐府新报》的事情忙碌着。 罗万化听了苏泽的建议,准备扩编《乐府新报》的编辑部,写出几篇有深度的文章来,冲高《乐府新报》的销量。 但是这第一步就遇到了麻烦。 原因也很简单,没钱。 按理说,《乐府新报》是大明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又有官方机构订报的保底收入,不应该缺钱。 但是享受了官报的好处,《乐府新报》也要承担官报的义务。 作为官报,《乐府新报》就要和邸报一样,尽量覆盖大明的主要城市。 如果放在京师、直沽、江南等城市来算,《乐府新报》自然是盈利的。 可如果算上其他城市,《乐府新报》就只能算是盈亏平衡了。 而且作为官报,罗万化也不愿意和《商报》等民间报纸一样刊登广告赚钱。 再加上《乐府新报》给的稿费也是最优厚的,报纸张数也是最多的,所以报社账户上一直没有多少盈余。 面对编辑不足的问题,罗万化也用到了苏泽当年成立报社的时候的办法——白嫖。 他靠着自己状元的身份,在京师同年中还真的网罗到了一些同年。 罗万化首先拉来了同年的探赵志皋。 除此之外,还有二甲进士于慎行,他通过馆选也留在翰林院为官。 除了两位翰林之外,罗万化还拉了五名在六部都察院中任职的同年,还真的就将这个编辑部搭起来了。 这下子就连素来自诩人缘好的沈一贯都不理解了。 见到罗万化不在,沈一贯一边喝着茶一边说道: “子霖兄,一甫兄平日里都不参加同年的聚会,竟然能拉这么多人帮他干活?” 苏泽笑着说道: “肩吾兄是不是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同年不要薪水,也愿意给一甫兄白干?” 沈一贯连连点头。 能让人甘心给自己干活,这是苏泽的“拿手绝技”。 沈一贯大概是以为罗万化得了苏泽私传的“秘笈”,也学会了这个本事。 对于这个本事,沈一贯自然也是很羡慕的。 苏泽笑着说道: “肩吾兄不要想太多了,一甫兄能聚集这么多同年,还是出于公义二字。” “公义?” 苏泽问道: “你知道一甫兄忙着的这篇文章是关于什么的吗?” 沈一贯摇头。 苏泽正色说道: “一甫兄正在写房山县矿工的报告。” “自从房山重新开矿之后,官矿私矿日益火热,但是房山县的矿洞事故不断,当地官府还多次隐瞒事故。” “一甫兄和几名同年潜入房山县,房山官矿挖掘不当,发生了燃气爆炸,一下子死了十个矿工,当地县衙不仅帮着矿监瞒报,没有上报工部,还将几个准备去京师告状的死者家属给抓进了大牢。” “官矿尚且如此,私矿就更可怕了。” “房山一座私矿奴役矿工,将二十三名矿工囚禁在矿山挖矿。” “为了防止矿工逃跑,这家私矿的矿主丧心病狂,用绳索将矿工捆住,后来这座矿洞发生燃气爆炸,二十三名矿工本有机会逃生,却因被绳索所困全部葬身矿内。” “房山的县令得到消息,也只是关闭这座私矿,根本没有追责矿主。” 沈一贯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拍桌道: “岂有此理!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房山县竟然发生这样的罪行!” 沈一贯接着说道:“等等,子霖兄,你的意思是,一甫兄能让同年不要薪水帮他做事,就是因为他要在报纸上宣扬公义的?” 苏泽点点头。 苏泽这帮同年,还算是官场新人。 用原时空的话说,这些人“血还是热的”。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罗万化挑选的这些同年,也都想为天下做点事情。 报纸能成为战场,刀笔可以作为武器,用来揭露这世道的不公,为不平而鸣,为死者伸冤。 苏泽点点头,沈一贯也叹息一声。 他和罗万化不是一类人,无法用这种理想主义来聚集同道,看来罗万化的办法他是学不了了。 说完了罗万化的事情,沈一贯又说起了武监的事情。 这次兵部倒是没有带上苏泽。 对于此沈一贯愤愤不平的说道: “子霖兄给兵部献策,兵部却直接上来摘果子,兵部当真是不厚道!” 苏泽倒是不在意。 兵部的打算,苏泽自然很清楚。 兵部想要通过武监生挂职的机会,着手解决京营的问题。 之所以不喊苏泽,是不想要让苏泽再占功劳了。 整顿京营这件事,苏泽也知道阻力有多大。 既然兵部愿意带头冲,苏泽自然也不会和他们抢功劳。 但是无论如此,苏泽也是武监的教务长,计划也是他提出来的,首倡之功也是跑不了的。 沈一贯凑过来说道: “子霖兄的意思,是等兵部出了问题,你再出手吗?” 沈一贯击拳说道: “也是,子霖兄料事如神,定是算定了兵部会遇到麻烦,到时候再请你出山,那兵部就要出让更多了!” “子霖兄当真是好计策!” 苏泽无语的看向沈一贯,自己都没说话,沈一贯就脑补了这么多计划,他问道: “我在肩吾兄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沈一贯连连点头,苏泽也懒得解释了,他反问道: “肩吾兄,你鸿胪寺里没有公务吗?” 沈一贯立刻说道:“有啊!对了,我来报馆,就是请子霖兄帮帮忙的!” 苏泽后悔自己多嘴。 沈一贯说道: “朝鲜国主又遣使者来京,说是倭寇海盗又猖獗起来,甚至有零星倭寇渡海滋扰朝鲜本土,更是有大量倭寇在朝鲜附近劫掠商船。” “朝鲜国主请求我大明发水师助其剿倭。” 苏泽问道: “王鸿胪怎么看?” 沈一贯说道: “大鸿胪自然是认为应该出兵,朝鲜我大明藩属国,而且倭寇滋扰海上贸易,也有我大明商船被劫掠,不应该坐视不理。” “那有什么难处吗?” 沈一贯说道: “兵部、礼部和户部都反对。” “兵部说是水师刚刚归航,现在水师学堂新建,又有新船下水试航,此时腾不出手来帮助朝鲜。” “户部的意思也差不多,又说远航耗资巨大,总不能我大明帮着朝鲜护航吧?” “礼部的意思也差不多,而且朝鲜通政署传回来的情报,登陆朝鲜的只是零散倭寇,朝鲜国书故意夸大倭乱的规模,也有借着我们大明帮助其保护商路的意图。” 苏泽点头。 朝鲜通政署的情报应该是真实的。 隆庆五年,是倭国内部局势最混乱的时候,也就是倭国各派打成一锅粥的时候。 武田信玄正在“上洛”,一边和上杉谦信对峙,一边组织包围网,阻挡织田信长的扩张。 这个时候,倭国是不可能进攻朝鲜的。 所以前往朝鲜的倭寇,最多就是一些沿海大名组织的抢劫团,不可能和朝鲜国主说的那样,是倭国要入寇朝鲜。 至于倭寇海盗泛滥,这也不是今年的事情。 也是现在的商业活动更频繁了,所以报告遇到海盗的记录也更多了。 但实际上,随着大明商船的升级换代,加上不少商船也开始武装,总体上倭寇对于大明商船的袭击还是减少的。 可朝鲜的商船却还是很落后,于是朝鲜商船成了倭寇海盗的重点目标,甚至倭寇嚣张到藏在朝鲜港口边上,等着朝鲜商船出港就袭击。 而朝鲜的那点水师也没什么战斗力,根本没能力保护自家的商船。 这才有了朝鲜国主向大明求援。 “所以肩吾兄要我帮你什么?” 沈一贯摸头说道: “子霖兄,朝鲜国主求援这件事你怎么看?” 苏泽直接说道:“倭寇滋扰的是朝鲜,如果让水师每次都从莱州出海,那怕是船还没开到,倭寇就跑了。” 沈一贯也点头。 他和大鸿胪王世贞的态度一致,也认为大明应该出手。 但是具体要怎么帮,他也没有具体的办法。 正如苏泽所说的,大明和朝鲜隔海相望,等大明舰队开拔,倭寇海盗早就跑了。 至于那些登陆朝鲜的流寇,总不能派大明军队去朝鲜剿匪吧? 也正是因为鸿胪寺拿不出具体方案,所以在和兵部礼部户部的对阵中,一直都处于下风。 听完了沈一贯的话,苏泽随口说道: “这还不简单,如果朝鲜要大明帮忙,那就让大明在济州岛上建立军港,由朝鲜人负责军港的补给和俸禄,大明派驻一支舰队在此,专门打击倭寇海盗。” 沈一贯愣了一下说道:“子霖兄,这济州岛可是朝鲜国敏感的地区,大明要驻军,有折辱上国风范?” 苏泽不屑的说道:“朝鲜是我大明藩属,藩属国求援,大明自当伸出援手,这是出兵的‘义’。” “可若是只顾‘义’,不顾大明的利益,由大明出兵出钱保护朝鲜,那就丢了‘利’。” “朝鲜既然要大明出兵,自然也要付出点什么,这又不是大明抢夺济州岛,何损上国风范?” 这下子沈一贯眼睛亮了。 济州岛,是位于朝鲜半岛南侧偏西海域的岛屿,是朝鲜最大的岛。 这座岛位于大明、朝鲜、倭国之间,地理位置十分的重要。 元代的时候,济州岛作为攻打倭国的跳板,元朝两次东征日本,济州既是中转站,也是造船之地、牧马之地。 朝鲜国主也知道济州岛的重要性,多次讨要济州岛,元庭自然不理睬,反而在济州岛上建立了都护府。 元朝灭亡后,明太祖朱元璋也重新控制济州岛。 但是朝鲜这一次为了收回济州岛,趁着元明交替的时机,动员全国兵力夺回了济州岛。 紧接着朝鲜又迅速向大明称臣,朱元璋失去了占领济州岛的理由,然后大明开始禁海,就再也不提济州岛的事情了。 其实此时的济州岛,也是一个荒岛。 因为朝鲜也效法大明执行过禁海令,还将济州岛的百姓迁回朝鲜本土,只在济州岛设置军卫戍守。 而朝鲜国内武力废弛,济州岛军卫也逃亡严重,现在的济州岛成了海盗、走私贩、商人的聚集地。 倭国海盗以济州岛为跳板,劫掠朝鲜的商船,也可以说是朝鲜咎由自取。 既然如此,苏泽提出要求大明水师驻军济州岛,并且由朝鲜承担军费,也是理所当然了。 沈一贯连连说道: “妙哉!我这就去将子霖兄的提议告诉大鸿胪!” —— 倭国,九州岛。 “黄博,黄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飘落到倭国的黄文彬和朱俊棠,两人被岛津家的武士发现,立刻禀告给了岛津氏的现任家主岛津贵久。 岛津贵久立刻命令武士将两人送到了岛津家的城堡里,并且盛情款待了他们。 黄文彬和朱俊棠谎称是随船的读书人,没有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岛津贵久还是将他们奉为上宾,但是不允许他们离开岛津家的城堡。 黄文彬和朱俊棠却没有丝毫的高兴,岛津贵久是被吊在京师城门的岛津义弘之父,大明水师也下达了命令,只要是岛津家的船,无论是战船还是商船一律击沉。 总而言之,岛津家就是大明的逆贼,自己被逆贼礼遇,那返回大明要怎么办? 而且岛津家如此善待两人,肯定是不安好心。 为了不暴露身份,两人以兄弟相称呼。 黄文彬也叹息说道:“朱兄,为今之计只能韬光养晦,找机会逃出了。” 倒是朱俊棠却绝望的说道: “黄兄,我们可是在倭国的土地上,要怎么逃出去啊?” 黄文彬说道: “朱兄,其实我懂倭语。” “啊?” 朱俊棠惊讶的看着黄文彬,这些日子岛津贵久都是通过汉人翻译和他们交流,黄文彬竟然懂倭语? 黄文彬说道: “朱兄知道,我之前在通政司,当时担忧会被外派,就学了几门外语。” “这倭语也没什么难学的,这些日子我都在偷偷听消息。” 原来如此,怪不得黄文彬隐瞒自己会倭语,原来是为了方便窃听。 岛津贵久有时候当着他们面和下属用倭语交流,却不知道都被黄文彬听了去。 黄文斌说道: “我听到的消息,如今岛津家日子可不好过啊!我大概知道岛津贵久礼遇我们的原因了。” (本章完) 第315章 王玄策故事 第315章 王玄策故事 朱俊棠听完了黄文彬的话,脑子乱作一团。 但是这个时候也就体现出中华历史的一个厉害地方了,因为中华文明实在是太久远了,历史资料也太过于丰富。 岛国上发生的事情其实很容易找到中国古代的例子。 朱俊棠很快就完成了类比隐射,将局势搞清楚了。 朱俊棠说道: “所以黄兄的意思,现在倭国类似于三国时期,那织田信长就是倭国的曹操,那武田信玄就是袁绍,而我们所在的岛津氏,就相当于偏安一隅的孙权?” 黄文斌纠正说道: “岛津氏算不上是孙权,顶多算是江南的偏安势力,整个九州岛加起来才能算是孙权。” 接着黄文斌冷笑说道: “区区倭人,竟然称之为九州岛,实在是太妄自尊大了。” 朱俊棠也点头,他们所在的地区就是倭国的九州地区,岛津家就是割据九州岛的一个军阀。 吐槽完了倭人之外,黄文彬带着忧虑说道: “这些日子,我听那帮倭人说,他们这个岛津家的局势可不太好。” 朱俊棠连忙问道: “怎么不太好?” 黄文彬说道: “这岛津家能一统九州,算了,就叫九州岛吧,靠的就是他们的水师和火器。” “因为九州岛地处在倭国最南的地区,很早就和佛郎机人通商,佛郎机人的鸟铳和佛郎机炮都从此地输入倭国,岛津家也有九州岛最大的鸟铳队。” “但是这些日子,岛津家和堺港的大商人今井宗久交恶,今井宗久禁运硝石给岛津家,导致岛津家没有火药可用。” “岛津家如此善待我等,就是为了让拉拢我们,让我们从大明走私硝石过来。” 朱俊棠脸色有些难看,他说道: “黄兄,这倭人的火器发展竟然这么迅速,我等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带回大明!” 黄文彬也点头说道: “这个自然,这些日子我也偷偷看过倭国的鸟铳,还是我大明十几年前的样式,和今日大明的火器不能比。但是也要提醒朝堂诸公,切不可将新的鸟铳火炮技术泄露给倭国。” 朱俊棠说道: “黄兄,我们要怎么办?” 黄文彬想了想说道: “如今之计,还是先装作合作的样子,只要能回到大明本土就行了。” 朱俊棠也点头,定下了先假装和倭人合作的态度。 果不其然,两人表现出合作态度后,岛津贵久对他们的态度又好了不少。 岛津贵久主动提起了走私硝石的事情,两人都含糊应付了过去。 但是岛津贵久看到了希望,两人的待遇更好了。 两人甚至可以在倭人武士的陪同下,离开岛津家的城堡,在城堡附近转悠。 紧接着黄文彬又在夜里教授朱俊棠倭语,能考上举人的朱俊棠本身就天资聪慧,如今又在倭国这个语言环境下,再加上求生的压力,朱俊棠进步很快,如今已经能听到岛津家下人的议论了。 等到二月十日的时候,朱俊棠突然冲进房间,对着正在看一本汉字书籍的黄文彬说道:“黄兄,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今日我听岛津家下人说,今天岛津家来了能帮他们家主解决难题的贵客!” 黄文彬一愣,岛津家最大的难题,就是硝石不足,火药短缺的问题。 如今织田信长和武田信玄鏖战,本来正是岛津家扩张的机会。 可偏偏因为火药短缺,不得不坐视大好机会的流失。 岛津贵久需要两人帮着解决硝石问题,这才给两人礼遇,如果岛津家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那还会给两人礼遇吗? 等那个时候,双方的地位就要转换过来,说不定岛津贵久就会胁迫两人了。 倭人是多么不当人,这些日子两人也见了不少。 岛津家的武士,可以因为不顺眼就打骂砍杀附近的农民,岛津家周围的农民都矮小瘦弱的和猴子一样。 而这些低级武士,又会被高级武士欺压。 黄文彬又问道: “岛津贵久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解决硝石短缺的问题?” 朱俊棠努力回想,接着说道: “我好像听到了那些武士提到了夷人。” 黄文彬脸色一变,他迅速分析道: “那就对了!如今整个东方,能给倭国提供火药的,除了大明,就只有这帮西方夷人了!” 黄文彬站起来说道: “佛郎机人和岛津家早就有交往,佛郎机炮和鸟铳,都是佛郎机人带来的。” “显然岛津家和佛郎机人又重新联络上了,准备从他们手里购买硝石!” 黄文彬迅速思考了一下,紧接着从被子下拿出两把短刀。 这两把短刀,是黄文彬在出城堡游玩的时候,从护送的倭国武士手里换来的。 黄文彬将短刀塞进衣服里,接着对着朱俊棠说道: “岛津贵久必然在天守阁议事,我们现在就过去,你听我的命令行事!” 朱俊棠心中咯噔了一下,但是他也毫不犹豫,直接将短刀塞进衣服里。 当年他和父亲闯关到京师告御状,身后有代王派来的杀手追杀,局势要比现在还要险恶。 既然当年能熬过来,那现在也能熬过去! 两人走出卧房,直接向天守阁走去。 刚开始的时候,城堡内的倭人都知道两人是家主的贵客,所以都让着两人,等快要到天守阁前的时候,就开始有持刀武士阻拦二人。 黄文彬直接用汉语训斥这些武士,他的嗓门放的很大,说了一堆武士听不懂的话,但是这些守门武士反而被吓住了。 黄文彬的身材不算高大,但是朱俊棠在国子监读书以后,又长高了一些,已经接近一米八。 这个个头,放在倭国就是“巨人”一样的存在。 黄文彬是大明进士,骂起来人来自然也有一股上位者的气质,这些倭人武士哪里敢阻拦。 黄文彬和朱俊棠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登上了天守阁。 两人推开天守阁的大门,果然见到岛津贵久坐在上座,他下首坐着一名身穿黑袍的西洋人。 岛津贵久也愣住了,他没想到两人会闯进来,但是黄文彬却直接上前,对着岛津贵久,用流利的倭语说道: “岛津家主,你不是要和我们做硝石生意吗?为何要和佛郎机人接触?” 说完这些,黄文彬直接掏出短刀,刺向那个佛郎机人。 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不过这个佛郎机人动作还算快,他连忙让开,但是很快又被高大的朱俊棠拦住。 “动手!” 黄文彬用汉语说道,这下子朱俊棠再也不手软,直接掏出短刀,一下子扎进了这个佛郎机人的胸膛。 这佛郎机人根本没来及的反应,就此一命呜呼! 这时候岛津家的武士才冲进来,他们将岛津贵久保护在身后,利刃包围着黄文彬和朱俊棠。 岛津贵久的脸色难看,他看向黄文彬怒道: “原来你懂我们的语言,是老夫看走眼了,你们是今井宗久的细作吧!” 黄文彬却一下子扔掉了短刀,用流利的倭语说道: “你也没问我懂不懂倭语,又不是我让你指定通译的。” “至于你说的那个今井宗久,不认识。” 朱俊棠站在黄文彬身后,也坦然的看着岛津贵久。 岛津贵久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他挥手,包围两人的倭人武士撤去,但是他身边的武士还簇拥着他。 刚刚看到朱俊棠动手,岛津贵久也不敢和他单独在一个房间里。 岛津贵久冷着脸说道: “那你杀死佛郎机人的使者,是为了什么?” 黄文彬冷冷的说道: “我刚刚说了,你们岛津家不是要和我们做生意买硝石吗?为何又和佛郎机人接触?” “我们可以帮你们岛津家搞来硝石。” 岛津贵久的脸色舒缓了一些,他不再看死掉的佛郎机人,而是盯着黄文彬说道: “黄生果然能运来硝石?” 黄文彬学着大银台杨思忠,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 “区区硝石罢了,这有何难的,家主要多少,黄某就能运来多少!” 岛津贵久露出喜色道: “当日见了二位,就觉得二位不凡,也不枉老夫厚待两位这么久。” “来人!上酒!” 岛津贵久挥挥手,挡在他面前的武士收起倭刀退到两边。 朱俊棠计算着自己和岛津贵久的距离,如果他现在冲上前去,应该就能一刀砍死岛津贵久。 但是砍死这老倭,自己二人怕是也要死在这里。 朱俊棠又看向黄文彬,只看对方表情平静。 既然黄文彬没有下令,朱俊棠也跟着黄文彬一起坐下,直接坐在了佛郎机人的血泊边上。 不一会儿,上酒的侍女拉开和室的移动,就看到死不瞑目的佛郎机人,吓得差点将酒弄翻。 黄文彬接过酒,然后就和岛津贵久用倭语交谈起来。 朱俊棠的倭语不好,属于只能听懂日常用语的水平,他也听不懂黄文彬和岛津贵久在说什么,只听到两人不停的提到佛郎机人。 等谈判到了最后,岛津贵久的态度更加热络,甚至连身边的武士都撤去了。 最后还是朱俊棠扶着黄文彬回到了房间。 等回到房间里,黄文彬立刻从朱俊棠的肩膀上下来。 “黄兄,你没事了?” 黄文彬笑着说道:“这倭人的清酒比蔗酒还不如,在船上的时候你几时见我醉过?” 既然黄文彬没醉,朱俊棠连忙询问他,到底和岛津贵久说了什么。 黄文彬说道:“被朱兄砍死的那个佛郎机人,是耶稣会的传教士。” “耶稣会?” 黄文彬说道: “我在通政司的时候读过南洋通政署的报告,耶稣会是欧陆教会下的一个分支。” “在我大明澳门地区传教的,就是这些耶稣会的传教士。” “这欧陆的‘和尚’,似乎把传教当做了最大的功德,耶稣会的传教士更是热衷传教,他们满世界乱跑传教,吕宋很多土人也跟着改信。” “这些耶稣会的传教士,也在渗透我大明的沿海地区,还一度在澳门修建了教堂,最后还是苏翰林奏请朝廷才拆除了。” 朱俊棠不解的问道:“那我岂不是砍错了人?” 黄文彬摇头说道:“朱兄没砍错,这西洋的和尚也和我们的和尚一样,也喜欢做买卖。” “耶稣会也有大量的产业,和佛郎机人、西班牙人高层关系也密切,刚刚如果不是我们冲进去,岛津贵久就要和他达成协议了。” 听到这里,朱俊棠一阵后怕,暗暗庆幸黄文彬的果断。 黄文彬继续说道: “岛津贵久和耶稣会的代表就只有一件事没谈妥。” “什么事情?” “那个传教士提出,要和耶稣会做生意,岛津贵久举要允许耶稣会来九州传教。” 朱俊棠惊讶道: “也难怪那岛津贵久不愿意答应啊。” 黄文彬冷笑说道: “传教这套,别说是咱们大明,就是倭国也明白其中的危害。” “耶稣会在堺港传教,如今已经在堺港发展了一万信徒,就连堺港的大商人今井宗久都改信了。” 朱俊棠也听过淫祀害人的故事,仅仅是一些大字不识的巫师神婆,就能将百姓迷得团团转。 这些西洋和尚可是欧陆蛮夷中的知识阶层,他们发展信徒的方式肯定更迅速。 黄文彬说道:“所以我说,我们不需要岛津贵久开放传教,只要给钱就能提供他们硝石。” 朱俊棠道: “那岛津贵久怎么说?” “那老狐狸开始还不信,后来我说你是大明皇商,武清伯世子李文同的亲戚,只要给我一艘船去澎湖,就能运回硝石。” “等等!黄兄,我什么时候是武清伯世子的亲戚了。” “你不是大明宗室吗?武清伯世子是皇亲,你们不就是亲戚吗?” “。。。” 朱俊棠无语道: “那岛津贵久同意了吗?” “同意了,但是他只肯放我一个人去,要将你扣下来当做人质。” 朱俊棠毫不犹疑的说道: “黄兄你尽管去吧,我愿意留下来当人质,只要能将消息传回大明,我就是死在倭国也没事!” 黄文彬却说道: “谁说让你留下来的?你的倭语才入门,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我和岛津贵久说了,由你去澎湖买硝石,我留在这里做人质。” (本章完) 第316章 报道引起的科道风暴 第316章 报道引起的科道风暴 罗万化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子霖兄,那篇文章怕是发不了了。” 看到憔悴不已的罗万化,沈一贯疑惑的说道: “一甫兄,你的报道不是写出来了吗?” 罗万化叹息说道: “报道是写出来了,但是这几天编辑部的同年陆续来找我,请我暂时不要刊登这篇文章。” 沈一贯疑惑道: “为什么突然又不发了?那几位同年是受了上官的阻力?区区一个房山县令,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要知道,罗万化这个编辑部的阵容堪称豪华,光是翰林就足足有三位,剩下的都是留在京师的进士。 这个阵容,组一个阁部的班子都够了。别说是一个区区房山县令了,就是当朝重臣撞上也要三思。 按理说,房山县令是没有能量阻止《乐府新报》刊发文章的。 苏泽倒是已经猜到了缘由,他冷笑道: “一个房山县令自然没这个能量的,但是加上六科和都察院就不一样了。” “六科和都察院?” 沈一贯反应过来,连忙问道: “是不是六科和都察院,认为《乐府新报》侵夺了他们纠劾的权力?” 苏泽和罗万化点点头。 罗万化无奈的说道: “几位同年都被他们的上官喊过去,提醒他们不要乱发文章,除了翰林院的赵兄和于兄不为所动,依然坚持要署名发表之外,另外几名同年都起了退意。” 罗万化说道: “其实我倒是不怕,可若是因为这样耽误了几位同年的前程,罗某又如何能安心。” 沈一贯也露出遗憾的表情说道: “一甫兄说的也没错,纠劾风宪的权力,素来都是科道言官的权力,自然不愿意为报纸所侵夺。” “只可惜了你们这篇文章了。” 沈一贯读过罗万化这篇稿子,稿件不仅仅详细记录了房山煤矿的重重问题,还将众人如何调查的过程也记录下来。 甚至同年于慎行还伪装成买矿的商人,亲自去这几座矿山探访过,记录下了第一手的资料。 可临门一脚,却被拦住,这感觉确实让人难受。 苏泽看向罗万化问道: “那一甫兄是怎么想的?” 罗万化握了握拳头说道: “子霖兄,如果这篇报道是我本人写的,那豁出命也要发出去,但是涉及诸位同年,还是算了吧,不行就另寻题材吧。” 苏泽摇头说道:“一甫兄,这写好的稿子不能发,再寻题材就能发了吗?” 罗万化无言,苏泽继续说道: “这天下不公的事情这么多,难道不是应该遇到一件就揭发一件吗?难道伸张正义也要挑软柿子吗?” 沈一贯看到罗万化的脸红了,连忙打圆场说道: “子霖别说了,一甫兄也是顾忌同年的前途。” 苏泽说道: “我就是想要知道,一甫兄是怎么想的。” 罗万化想了想说道: “发!还是要发。” “我再和几位同年商议一下,将他们写的部分删去,重写一篇报道,最后就属我一个人的名字!” 苏泽却摇头说道: “一甫兄,我以为不妥。” “既然这些同年的上官都接到了消息,和他们单独谈话了,那施压的人还不知道他们做的事情吗?” “你以为删去他们所写的文章,只留你一个人的署名,这些同年就不会被忌恨吗?” “他们若是要报复,难道是官府审案吗?要看证据吗?不过是一个理由罢了。” 罗万化沉默的低下头。 看到报馆的气氛冷下来,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你是什么意见?” 苏泽斩钉截铁的说道: “发!等一甫兄发文之后,出什么事情我会上书。” 也不知道怎么的,听说苏泽会上书,罗万化就来了勇气,他说道: “那我再去征询几位同年的意见,若是愿意署名的就请他们署名,不愿意的就是隐去他们的名字。” —— 二月十五日,京师,街头。 “号外号外!房山矿难,县衙瞒报,私矿奴工,魂葬黑矿!” 一群报童手里高高举着报纸沿街叫卖,不一会儿就被一个青袍官员拦住。 “站住!” 报童看到来人的官服,连忙停下脚步。 “你有多少报纸?” “回官人的话,小的报篓中还有十多份。” “本官都买了!” 来了大客户,报童连忙将报篓中的报纸递上,这个官员扔下钱袋,夹着报纸就离开了。 但是很快这名报童就后悔了。 他提前卖完报纸,早早回到了养济院,很快回来的同伴就说,这一期的《乐府新报》非常好卖,有不少人愿意出两倍的价格购买。 那些最后卖出报纸的报童,平白比以往多赚了一倍的钱! 而就在这个报童懊悔的时候,绿袍官员带着报纸回到了都察院。 回到自己的官厅中,福建监察御史马汲举着报纸喊道: “诸位!《乐府新报》还是刊了那篇文章!” 在场的御史一拥而上,将马汲手里的报纸抢空了,等到众人看完后,马汲纷纷义愤的说道: “纠劾本就是我们科道官员的职责,《乐府新报》刊文诬陷朝廷命官,如果我们不站出来,日后岂不是要让报社取代都察院?” 马汲说完之后,整个官厅内都沸腾起来。 “上书!” “上书弹劾罗万化!” “这篇文章署名的都要弹劾!” 看到气氛调动起来,马汲又夹着报纸,来到隔壁独立的公房。 这是福建道资深御史邵学一的公房。 都察院御史没有太多的品级高低,以最资深的御史为掌印官,也就是说邵学一是整个福建道监察御史们的领袖。 “邵大人,同僚们都群情激奋,人心可用啊!” 邵学一见到马汲进门,放下手里的报纸说道: “这件事干得漂亮,诸君先写奏疏,我们去面见大司宪,这次十三道监察御史联名上书,且看他报馆如何应对!” 听到十三道监察御史联名上书,马汲全身都激动起来。 上一次十三道监察御史一同出动,还是嘉靖朝大礼议的时候。 马汲仿佛有了见证历史的感觉,这次都察院的上书也必将载入史册,而自己就是历史的推动者! 这份感觉几乎要让马汲飘起来。 但是邵学一却没有马汲这么乐观,他说道: “区区一个罗万化倒是没什么,但是那苏泽可是在报馆中,整日和罗万化厮混在一起。” 马汲听到了苏泽的名字,身体也微微一颤。 都察院中,谁人没有听说过苏泽的威名? 如果让马汲单独面对苏泽,他自然是不敢的,但是这一次是十三道联名,他自然有了底气。 总不能我们都察院,都抵不上一个苏泽吧? 就算是当朝阁老,面对如此汹涌的攻势,也要闭门待参的。 邵学一还是说道: “这些日子多关注《乐府新报》的动向,报馆那边也让人盯着点。” “还是报纸上署名的这些官员,让各道分别去盯着,再分别上奏弹劾!” 马汲立刻说道:“属下明白!” 交代完毕,邵学一带着报纸,分别来到了其他道的资深御史公房内,紧接着十三道都察院是的代表,浩浩荡荡的来到了都察院一把手,左都御史王廷的公房前。 —— “大司宪,他们要进来了!” 面对身边幕僚的提醒,王廷恐惧的抱住脑袋。 王廷的幕僚也姓王,名叫王恩贵,算是王廷本家的亲戚,从王廷出仕以来,就给王廷做幕僚。 王恩贵看到自家东翁这幅没出息的样子,也只能心中叹气。 左都御史多尊贵的职位啊,在京师谁不要称呼一声大司宪。 在汉代的时候,大司宪就是御史大夫,这是仅次于丞相的当朝第三号人物。 可大明朝的大司宪,也就是别人恭维时候说说罢了,谁真的坐上去都知道椅子扎屁股。 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虽然官卑,但是都有独立的办案权,就是大司宪也不能干预他们上奏,否则一顶“阻塞言路”的大帽子扣下来,就是左都御史也撑不住。 在对普通御史的影响力上,左都御史甚至还不如各道的资深御史。 要知道资深御史都是在都察院多年,能在多次政治风波中坚持不倒,对朝局的嗅觉都是一流的。 至于左都御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人了。 除此之外,因为都察院的工作十分重要,所以日常的考核都会提级管理。 经过苏泽的考成法改革后,都察院的日常考核收归六科,而监察御史的任命,都是要皇帝亲自批的,推荐权也在内阁和吏部。 所以王廷这个左都御史,既没有考核权也没有人事权,甚至连监察御史办案经费也都是各道资深御史掌管。 大明朝这么设计,大概也是因为前朝的大司宪太厉害,杜绝出现能掌控整个科道的权臣。 “赐之(王恩贵字),我就说要早点辞职,如今又来事了!” 王恩贵看着自家东翁这股没出息的样子,内心也忍不住吐槽。 王廷上任至今,自己已经帮他草拟了几十份辞呈。 每当遇到事情的时候,王廷就准备辞职,但是等事情风头过去,他又舍不得辞职了。 你自己舍不得辞职,如今遇到事情了,又埋怨别人起来。 但是王恩贵跟了王廷半辈子,自有一套相处之道,他连忙说道: “东翁,是属下错了,但是如今你躲在公房内,不肯和十三道御史相见,这也不是个事情啊。” 但是王廷却哭丧脸说道: “他们要弹劾《乐府新报》的报馆,这事情老夫哪里敢掺和?” “报馆是苏子霖倡办,总纂官是李阁揆,虽然现任总编官是罗万化,苏泽如今还泡在报馆里呢!” “都察院弹劾《乐府新报》,这不是跳出来要打苏子霖的脸吗?” “这朝廷上下,凡是得罪苏子霖的,又有谁讨到好的?” “光是我们都察院中,因此被贬谪的官员就有十数个!” “如今他们要拉着老夫上书,不是要让我晚节不保?” 王恩贵叹息一声,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其实前段时间就有风声,王恩贵还劝说王廷学着李首辅请病假在家,好躲过这场风波。 可王廷留恋官位,不肯装病在家,总是心怀侥幸,这件事能就此揭过去。 大明官员的退休待遇,和任职高级官员的时间有关。 王廷担任大九卿级别才两年不到,如果现在辞职归乡,朝廷也顶多发个封诰意思下,贴个回乡路费就算是恩宠了。 如果能赖上几年再退,就能得到赠官,死后也能议谥,也能多荫一子。 所以王廷在任,不求有功,只有无过。 这次的风波,王廷本以为只要《乐府新报》不刊登文章,都察院就不会动手。 但是王廷没想到,《乐府新报》的编辑部竟然这么硬! 不仅仅全文刊登了文章,参与调查的人员名单一个不少。 这等于直接向六科都察院开战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不是王廷能控制的了。 果不其然,门外的兵丁根本拦不住十三道资深御史,王廷的公房大门被冲开。 王廷宛如惊弓之鸟一样,面对气势汹汹的十三道资深御史,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大司宪的威严。 他只能乖乖拿出御史台的大印,在参奏报馆的奏疏上盖章。 十三道资深御史也看不起这个大宪台,拿到了都察院的大印之后,他们又再次前往通政司。 “完鸟完鸟!这次是不得不请辞了!” 王廷大呼一声,而这一次王恩贵早就有了准备,直接掏出了一本写好的辞呈。 王廷接过了辞呈,又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要不等上书后,看看朝堂的反应再说?” 王恩赐对自己这位东翁实在是太了解,立刻说道: “东翁所言极是,应该静观朝廷风向后再议。” —— 二月十七日,六科和都察院还在上书,而报馆明显有些撑不住了。 就连赵志皋和于慎行,这两个在翰林院任职的同年,也遭遇到了巨大压力。 六科和都察院更是对罗万化发起弹劾,指责他侵夺了科道纠劾之权,是公然违背祖宗之法。 当然,这一次科道还保持了克制,所有的奏疏都在攻击报馆,没有牵涉到苏泽。 可就在这个时候,苏泽上书了! (本章完) 第317章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 第317章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 六科十三道联名上书,通政司中几乎都被奏疏堆满了。 徐叔礼忙前忙后,每天都陷入到奏疏地狱中,总算是搬完了奏疏后,他怀念起自己的前同僚黄文彬了。 一想到黄文彬年前启程去澎湖度假,如今应该在澎湖的沙滩上喝着蔗酒享受阳光吧? 又想到自己苦巴巴的整理言官的奏疏,徐叔礼恨不得现在也打报告,调去国子监教书。 就在徐叔礼幻想的时候,突然又有小吏来报,苏泽来递送奏疏了。 徐叔礼记得通政使的教诲,知道苏泽是和重臣一个待遇的,连忙亲自去迎接。 苏泽将奏疏递给热情的徐叔礼,他总觉得这个新任经历官不太机灵的样子,也不知道通政使杨思忠为什么要用他担任亲信。 徐叔礼拿着苏泽的奏疏,快步来到杨思忠的公房。 杨思忠的案头也堆满了奏疏,听说来了苏泽的奏疏,杨思忠立刻放下手里的奏疏,拿起苏泽的奏疏读了起来。 这样日子杨思忠也受够了。 科道怕杨思忠故意迟送奏疏,专门派人在通政司看着,这种态度着实让杨思忠愤恨。 但是杨思忠对此也敢怒不敢言,驻扎其他衙门专门督办某件事情,这也是科道的纠劾权之一。 除了内阁之外,科道可以对任何衙门使用这个权力,通政司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杨思忠也等着苏泽上书,来出这么一口恶气的。 但是杨思忠同样也很好奇,苏泽要从什么角度来辩驳科道。 毕竟科道独享纠劾权,这也是太祖朱元璋制定的祖宗之法,也是大明立朝至今的惯例,甚至要比内阁都要早。 科道言官也因为这项权利,而能“以小制大”,成为大明政治版图上重要的一股势力。 这些年来,虽然苏泽通过“考成法”,拴住了科道“风闻言事”的坏风气,但是也因为考成的要求,让科道言官的战斗力更强。 这次科道攻击报馆,主要打的也是制度牌,没有对罗万化等人进行道德评判。 苏泽想要反驳,就要拆解科道的法理基础才行。 苏泽的奏疏上来就是一个儒家经典。 “古人为政,防人之口,甚于防川。” “此言堵民言论,犹堵奔流之河,愈塞愈溃,终至决堤之祸。今科道诸臣攻讦《乐府新报》,禁其揭露房山煤矿之弊,实欲垄断言路,壅塞民口。” “此非徒违圣王之道,更悖儒家大义:议政权者,天赋民权,不可夺也。” 杨思忠皱眉,作为一名士大夫,他自然知道甚于防川的典故。 但是苏泽将上升到议政乃是天赋民权上,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尚书》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上天之视听,寄于民心民意。言论即民心之发端,非可垄断。” “子曰‘知而不言,是为不仁’,报馆详录房山矿难真相,正是践行圣言,使民情上通。” 杨思忠明白自己别扭在哪里了。 儒家典籍中的议政权,一直以来都是士大夫的权力。 但是苏泽这篇文章,却将这份权力扩大到了所有的百姓。 可偏偏结合上“防民之口”这个论述,似乎又有道理。 周厉王就是为了防备国人,才不允许国人议政的,后来果然发生暴动流放了周厉王。 这么说来,议政权又应该是所有大明子民都应该享有的权力。 “防川之训,正警朝廷勿壅言论;天赋议政,则证民言不可禁。”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报纸上可以随意刊发报道? 苏泽果然也写上了这一点。 苏泽认为,议政乃是天赋之权,但是这个前提是议政是真的讨论事情,而不是传播谣言。 对于捏造谣言,谤议朝廷的,那就不是天赋民权,而是故意中伤朝廷了。 所以苏泽认为,报社有揭露社会真相,报道社会问题的权力。 科道也有监督报社,对报社文章进行核查的权力。 如果真的有报纸刊印不实的消息,伪造消息来谤议朝廷,那科道也可以要求报馆停刊,甚至禁止屡教不改的报馆。 杨思忠皱眉,他总觉得苏泽这份奏疏,反而像是为了“议政权”而上,报馆被科道攻击的事情反倒是成了一个由头。 杨思忠也不知道这份奏疏是好是坏,如今这世道已经足够混乱了,似乎苏泽还觉得不够乱? 算了算了,这件事且由着朝堂诸公去头疼吧,自己不过是一个区区通政使,只要将奏疏按时送上去,自己就完成任务了。 —— 果然,苏泽这份奏疏送到内阁,也同样引起了内阁争论。 保障报馆的报道权,内阁其实也是支持的。 《乐府新报》揭露了社会黑暗面,保护了普通百姓,无论是从公还是从个人道德,都是值得鼓励的。 站在阁老这个高度,自然不会为了科道独享纠劾权,而反对报纸刊登这类新闻。 但是苏泽这份奏疏,反而又将问题复杂化了。 所谓言论是天赋民权的说法,等于扩大了原本士人阶层的议政权,这么做自然是“危险”的。 比如张居正就对此有非议。 这么一来,江南的书院中,抨击朝政的读书人,是不是也有自由抨击朝廷的权力了? 《乐府新报》是官报,报道这些新闻,那其他民报也跟着效法,也成立编辑部专门负责社会新闻调查,岂不是让民间报纸也有了类似于科道的权力? 虽然苏泽用“谤议”来作为最后的兜底条款,但是要认定“谤议”在实践上何其难,朝廷最多就是对那些大报的不实谣言进行打击。 总而言之,这是在言路上撕开了口子。 如此一来,百姓岂不是也能非议朝廷的政策? 内阁中,阁老的意思也差不多。 明明苏泽只需要上疏保一下报社,却将问题搞得更大了。 这样一来,岂不是将科道得罪惨了? 就连一向最支持苏泽的高拱,面对这份奏疏也有所保留。 高拱是有志于做实事的,如今朝廷有科道掣肘,很多事情推进起来都很困难。 如果再将议政权下放,那日后朝廷推动什么政策,岂不是要承受海量的阻力? 那日后还办不办事了? 就在众阁臣都犹豫不决的时候,通政司又送来一份苏泽的奏疏。 这是送错了? 高拱疑惑的看向杨思忠,如果苏泽有两份奏疏,不是应该一起送来吗? 杨思总面露苦笑说道: “高阁老,苏子霖就是分成两次送来的,原来这本是上午送的,这本是刚刚送的,下官拿到奏疏就立刻送来内阁了。” 高拱疑惑的接过奏疏,这份奏疏讨论的也是报馆的事情。 但是这份奏疏就没有提什么天赋民权的事情,而是提出报社的报道权,不应该被侵夺。 这一次苏泽的角度,是房山县的事情,其实是一次报馆编辑对皇帝的上疏。 罗万化身为清流大臣,自然是有权力因为房山矿洞残害百姓向皇帝上书的。 既然这样,那报纸上刊登奏疏,也不算是侵夺了都察院的纠劾之权。 看完这份奏疏,高拱也觉得这个办法绝妙。 这样一来,房山矿洞的这类涉及官府的报道,就只有《乐府新报》这样的官方报纸能报道了。 因为其他民间报纸的编辑不是朝廷的大臣,不能向皇帝上奏。 苏泽这个办法,绕开了科道对于《乐府新报》侵夺言官纠劾权的指控。 罗万化可是隆庆二年的状元,翰林院官员,他都不能上书揭露房山县令的罪行吗? 那科道岂不是要站在所有清流官员的对立面上? 而这份奏疏没有再什么言论权,等于重新将议政权限定在士大夫阶层中,也打消了张居正之前的顾虑。 如果只是让《乐府新报》去报道,似乎也没什么不行的,就等于在科道之外,又设置一个舆论监督的机构罢了。 官僚体系增设权力机构,这也是正常的事情,科道就是再不满,也能通过皇帝和内阁权威压下去。 高拱将苏泽的第二份奏疏传阅,众阁臣看完后,高拱才说道: “本官以为,苏子霖这第二份奏疏还是妥当的。” 张居正、赵贞吉纷纷点头,显然苏泽这第二份奏疏更合他们的心意。 高拱也明白了苏泽分两次上书的意思,先用第一份奏疏让众人顾虑,再上第二份奏疏获得支持。 高拱紧接着又说道: “那这第二份奏疏,还是先留在内阁议一下,先将苏子霖的第一份奏疏送入宫里,诸位阁老以为如何?” 内阁已经接受了苏泽两份奏疏的大喘气,没理由不让皇帝也感受一下。 而且皇帝看完这第一份奏疏还要下发科道,这之后再抛出第二份奏疏来,科道应该也更容易接受。 赋予所有人议政权,和分一点议政权给《乐府新报》,这点账科道还是能算清楚的。 —— 苏泽自然是故意这么做的。 这两份奏疏,名字都叫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 要开一扇窗,首先要先拆屋。 自由议政权好不好,当然好。 如果朝廷官府不受批评,那结果自然是肆无忌惮,仅仅靠着科道的监督是远远不够的。 更别说官场上,官官相卫本就是常态。 如果不是苏泽改变了历史,等到了万历年间,大明科道就完全沦为党争工具了。 但是在这个文盲率占比很高的大明朝,自由议政权会沦为少数人的工具。 正如原时空明末党争那样。 但是苏泽写第一份奏疏,也不仅仅是要“拆屋子”。 任何一种思想和理论,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苏泽的奏疏必然会传阅,这等于给天赋议政权这个理论埋下种子。 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苏泽就可以再拿出这个概念出来。 而第二份奏疏就是“开窗子”了。 只是要求科道让渡一些监察权,而且不是给所有的报纸,仅仅是给官报一家。 如此一来,科道自然知道怎么选。 所以真正放入系统的其实是第二份更温和的奏疏。 ——【模拟开始】——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其二)送到内阁。 因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其一)的影响,内阁全体同意你的奏疏。 高拱、张居正、赵贞吉都赞同你的奏疏。 皇帝在科道奏疏轰炸后,先后看完你的两份奏疏,也对你第二份奏疏的解决方案很认可。 也先将你的第一份奏疏下发科道,接着通过了你的第二份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910。】 【模拟通过,本次模拟不消耗每月模拟次数。】 果然模拟通过了。 苏泽露出笑容,这次事件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解决了罗万化官报发行的问题,至少在这段时间,靠着这类深入的社会新闻报导权,《乐府新报》能保证一定的销量。 又在科道之外增加了媒体监督的渠道,能多一份监督渠道总要比原来进步。 也打破了科道官员对于议政权的垄断,讨论天赋议政权提供了基础。 果然,系统探出了结算报告。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其二)通过,《乐府新报》开启了媒体社会调查新闻的先河。】 【《乐府新报》在罗万化担任主编的时候,刊发了很多揭露社会问题的新闻,推动社会进步。】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其一)却在后世获得更广泛的传播,成为论述天赋议政权的著名理论资料。】 【这两份奏疏开启了公民议政的时代。】 【国祚不变。】 【威望+200。】 【剩余威望:1110。】 国祚不变。 果然媒体的发展,对于一个政体来说都是具有两面性的。 舆论监督能促进社会进步,但是在官方控制力下降的时候,媒体又能加剧社会矛盾,成为社会变革的加速剂。 这么算下来,能维持国祚已经不错了。 苏泽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 不过从这件事来看,大明这帮言官的工作还是太不饱和了,竟然联合起来攻击《乐府新报》。 苏泽掏出【事后画册】,很快就有要让科道言官忙的事情了。 (本章完) 第318章 吃空饷的京营 第318章 吃空饷的京营 今天苏泽刚刚从五军都督府回来。 年后,武监生在兵部安排下在京营挂职,他们都被安排到京营卫所担任总旗。 一般而言5600人为一卫,1120人为一千户所,112人为一百户所。 每一个百户所设有两个总旗,十个小旗负责管理。 总旗和小旗没有级别,算是最基层的军官。 兵部让这些武监生担任总旗,也是做过一番考量的。 小旗相当于现代的班长,手下一般十到二十个兵,既然武监是培养基层军官的,那小旗的级别就太低了。 再往上,百户、所镇抚等官职,是属于有品级的武官。 这个级别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些职位都是世代传承的,如果兵部贸然让武监生暂代这些职位,会刺激京营的神经,引起京营的混乱。 所以总旗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正好。 骑兵科二班的武监生夏忠孝,被分在了城外三里屯百户所担任总旗。 夏忠孝这个临时总旗,统辖五个小旗,合计五十人。 兵部要借着挂职的机会整顿京营,京营其实也有风声。 文官系统对于京营问题也早有非议,但是历朝历代都没改成,京营上下原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是随着皇帝年前武监阅兵之后,风向逐渐就变了。 首先是勋贵的态度逐渐发生了变化。 一些原本庇护京营的勋贵转变态度,年前京营送上去的年例,很多家都退了回来。 其中切割最彻底的是成国公家。 作为京师顶级的勋贵,成国公一直担任京营高层,前任成国公在世的时候,京营军官遇到问题,都会去成国公府拜见。 但是现任成国公承袭爵位之后,面对京营将领的拜见都拒绝不见,大有和京营全面切割的意思。 这下子京营的将领有些慌了。 京营是当年成祖朱棣所设,属于五军都督府统辖,勋贵一般都担任五军都督府的要职,算是京营在朝堂上的保护伞。 五军都督府下,是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也称为三大营。 三大营的将官基本上都是世袭,这些人够不上勋贵圈子,算是京营高层。 京营设立之初,还是很有战斗力的,成祖征讨草原,就是用的京营人马。 但是成祖驾崩后,京营的战斗迅速下滑。 明代前期的时候,很多皇帝还试图重整京营。 土木堡之变后,京营战斗力更是每况愈下。 等到了嘉靖年间,俺答的部队突入京郊,皇帝还要从九边调兵回防,京营就已经烂透了。 于是明廷又开始重视九边体系,强化九边镇戍兵的投入。 但是京营这个财政黑洞,却一直都没有处理。 原时空,嘉靖朝以来,九边体系所需要的“备边银”开始不断扩大,京营的开支从明初一直到明亡,一直都稳定侵占财政的一大部分。 一方面是裁不掉吃空饷的京营,一方面是缺兵缺粮的九边军队。 再加上从中晚明开始日益加剧的土地兼并,宗室藩王侵占的国家财富,最终导致了大明的灭亡。 苏泽魔改的这方时空,边境问题已经暂时解决,加上苏泽的呼吁,朝堂上再次形成了改革京营的共识。 到了这个时候,京营高层也反应过来了。 勋贵的态度变化,让京营将领开始警惕。 但现在这个局势,才是京营最难受的。 如果朝廷轰轰烈烈的要对京营动手,那京营的将领可以鼓动士兵闹事,胁迫朝廷放弃整治京营的想法。 前几次朝廷尝试整顿京营,都是这样失败的。 可这一次,朝廷只是说派遣武监生来京营挂职,又没有提出要整顿京营。 如果只是这样,士兵又怎么可能提着脑袋跟着军官闹事? 而且以往朝廷每次想要整顿京营,也都苦于没有人手,对京营内部的情况也不了解,京营军官也能利用这种信息差。 再加上他们和勋贵利益绑定,再利用勋贵外戚太监的能量给文官拆台,最后总能不了了之。 京营商议了半天,最后还是抱有侥幸想法的占据了大多数。 没办法,现在又不是乱世,京营的人也就是混一口铁杆庄稼的,他们还能真的造反不成? 九边距离京师可是很近的,宣府大同的戚家军连蒙古人都能打败,别说京营这帮乌合之众了。 所以最后京营商议的结果,严令各级千万不能让武监生抓到把柄,把挂职这三个月糊弄过去。 夏忠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三里屯卫所担任总旗的。 夏忠孝虽然也是世兵子弟出身,但是他家里是边镇卫所军官,和京营体系是完全不同的。 简单的说,京营还是铁杆庄稼的世兵制度。 但是边军为了保证战斗力,已经无法再使用世兵制度,所以也采取了兵制改革。 简单的说,九边体系的军官还保持世袭,但是士兵缺损后都会钱补充招募,这被称之为镇戍制。 夏忠孝的父亲还没阵亡的时候,就经常听父亲说起京营的世兵。 京营的士卒不需要顶着天寒地冻出城作战,每个月都能够领到足以温饱的粮食。 京营的军官更是不用操练武艺,生下来就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 夏忠孝对于京营向往已久,虽然他也觉得这有点不对,但是他来武监读书,不也为了更好的生活吗? 没人天生就愿意在边境厮杀,谁不想要留在京师过好日子? 而刚刚到三里屯卫所的时候,夏忠孝也对这个卫所有着极好的第一印象。 卫所的军营维护的不错,武库内的装备也是齐全的,他所在的卫所还有一支骑兵小队,战马也养的不错。 除了卫所的士兵军纪涣散,对于操典不熟悉,精神状态有些散漫之外,三里屯卫所也和他老家的卫所差不多。 看来武监内京营吃空饷的都是谣言啊! 夏忠孝心中也安定了一些。 在挂职之前,武监内有过传言,说是朝廷要对京营进行改革,武监生就是朝廷用来对付京营的。 但是现在看来,京营也没有那么不堪。 大家都是明军袍泽,夏忠孝也不想要做兵部的刀刃,对着京营卫所下手。 卫所张百户对夏忠孝也极好,他到任就拉着他吃酒,但夏忠孝谨记李如松在临行前的教导,坚决不肯赴宴。 虽然第一印象很好,但是夏忠孝还是按照自己在武监所学的操典,对自己旗下的士兵进行了操练。 武监生来挂职,就是为了实战练兵的。 所以按照兵部的要求,所有挂职的武监生,在挂职结束之前,都会由兵部官员进行一次考核,而这次考核也会计入学生的评价中,影响毕业后的最终授职。 就算是不为了个人前途,夏忠孝也不想给骑兵二班丢脸。 于是夏忠孝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学着当时教官的样子,对旗下士兵进行了操练。 这次操练的结果让夏忠孝不太满意,这些士兵怎么这么不经操练? 不经操练也就算了,怎么连基本的操典都不会? 他们这些九边的世兵子弟,从小就在卫所长大,就是不懂操典,军令也都是熟悉的吧? 而且这些士兵如此散漫,哪里像是士卒? 但是夏忠孝很快也放下疑心,自己刚刚入武监的时候,表现也不好,只要坚持几天就行了。 接下来夏忠孝兢兢业业的操练士卒,可是士卒的抵触情绪越来越大,不少士卒以病假等名义请假出操,而自己的上级,三里屯卫所的张百户却都批准了。 夏忠孝眼看着出操的士卒越来越少,心情越发焦虑起来。 也是在三天前,夏忠孝冲进了营房,发现这些请假的士兵逃避出操,躲在军营中赌钱。 这下子可把夏忠孝气得半死,他下令对这些士兵执行军法,但是依然没有人动手,气的夏忠孝只能自己动手打了军棍。 夏忠孝本以为,执行了一次军法,杀鸡儆猴之后,旗下的军纪会好很多,不会再有人请假。 但是次日,军营中的士兵跑了大半。 夏忠孝跑到上司张百户那边,请张百户派人追拿这些士兵,但是张百户却拒绝了他的要求,还让他暂停操练,好好休息几天。 夏忠孝当场就翻了脸,扬言要去上级告状,张百户这才妥协。 张百户同意派兵追拿旗下的士兵,将夏忠孝劝说回了军营,但是第二天就出事了。 夏忠孝回营之后,吃完了晚饭就昏睡过去,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搂着一个女子。 紧接着就是张百户查营,发现这女子是教坊司的女子。 擅自带教坊司女子入营是重罪,张百户根本不给夏忠孝辩解的机会,就将他押送到五军都督府。 张百户的想法很好,但是他不知道,他前脚将夏忠孝送入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就将消息传到了武监和兵部。 监副定国公徐文壁听到消息,又连忙通知了苏泽。 苏泽起身来到五军都督府,听完了夏忠孝从头到尾讲完了在三里屯卫所挂职的经历后,就掏出了【事后画册】。 看完画册之后,苏泽搞清楚了京营发生事情。 原来京营这些卫所,都已经吃了几代空饷了,军营中早就没有多少真正的士兵了。 但是为了应对挂职,京营这些军官商议,凡是被挂职的军营,从周围的卫所抽调士兵装点门面,如果人数还不足,那就由各卫所的军官出钱,从京师雇佣闲汉来冒充士兵。 三里屯卫所是个距离京城很近的卫所,早就已经空编严重,周围的卫所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 张百户东拼西凑,还是缺了不少人,只能自己掏钱雇人来充当士兵。 原本张百户想,只要将这三个月熬过去,亏钱就亏钱吧。 可没想到,这夏忠孝来真的,每日都要操练士兵。 这些借来的兵和雇来的兵,哪里能受得了这个。 张百户只能尽力安抚,又加了赏钱,还批准他们请假,才算是留住了他们。 但等到夏忠孝执行了军法后,这些假士兵就彻底受不了了,纷纷逃出军营。 这下子完蛋了,夏忠孝也训了这些天,也都记得这些士兵了,就是再钱雇人也不行了。 害怕事情败露,张百户只能用了别的办法。 他在夏忠孝的晚饭下药,又雇来教坊司女子诬陷夏忠孝。 只要将夏忠孝送走,那事情就不会败露了。 张百户自作聪明,以为让夏忠孝这个小卒子背上处分,就能送走夏忠孝,自己也就不用继续出钱养着这些招募来的假士兵了。 可张百户并不知道,从夏忠孝送到五军都督衙门的那一刻开始,五军都督府的勋贵们立刻就通知了苏泽和兵部,就在苏泽保出夏忠孝的时候,兵部尚书曹邦辅也亲自杀到了五军都督府。 “被苏子霖带走了?” 听到这里,曹邦辅不由瞪了一眼身边的官员,要不是这帮人磨蹭,又怎么会被苏泽抢先一步! “大司马,咱们守了这么久,又让苏泽抢了先!” 曹邦辅瞪了一眼手下道: “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报馆找苏子霖!” 等到曹邦辅带着一堆兵部官员来到报馆的时候,夏忠孝正坐在苏泽面前瑟瑟发抖。 夏忠孝一日之内遭遇大变,先是被诬陷送入五军都督府,接着又被苏泽亲自保出来,现在他坐在报馆中,看着眼前的武监教务长苏泽。 夏忠孝这个一米八的大胖子,此时抱着苏泽宛如小媳妇一样,一边哭一边说着事情的经过。 而坐在夏忠孝对面的,是苏泽和罗万化以及报馆的其他编辑们。 夏忠孝小心翼翼,又不敢在这帮文官前哭的太大声,又要说出自己的委屈,他好不容易控制情绪,可就在兵部尚书曹邦辅领着兵部官员冲进报馆后,他就再也控不住了。 夏忠孝抱着苏泽的腿说道: “教务长!弟子真的没有招妓啊!” 苏泽无奈的看着了一眼曹邦辅,又安抚了一阵夏忠孝,让夏忠孝到报馆后的房间休息。 “大司马,京营卫所果然熬不住了。” 苏泽露出笑容,他本来还以为大明这帮卫所能多演一阵子,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了。 (本章完) 第319章 《请派御史清查京营弊政疏》 第319章 《请派御史清查京营弊政疏》 京营能这么快露馅,倒是也不能说京营就是个草台班子。 京营也做好了准备,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分配了所有京营军官的任务,要配合武监生演好三个月的戏。 但整个京营也不是铁板一块,上下层认识上的分歧,出现三里屯这样的结果是必然的。 对于三里屯这类的百户来说,他们也就是吃了点空饷,拿了点小的好处,可却要直接伺候夏忠孝这些挂职的武监生。 张百户需要自己贴钱来雇人演戏,还要安抚这些招募来流民的情绪,不然这些人跑了他怎么再抓人? 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在钱,张百户的怨气是最大的。 京营上层统筹了半天,但是到了给人出钱的时候又非常吝啬,反正只要将任务布置了,压力送到下面就行了,根本没人讨论基层卫所三个月要怎么过。 就有了张百户自作主张,为了解决自己卫所的麻烦,设下如此荒谬圈套,来构陷兵部重点关注的武监生。 对于张百户来说,这也不算是昏招,而是让他尽快止损的妙招。 兵部尚书曹邦辅看向苏泽,从现在开始,夏忠孝的案子,就成了朝堂介入京营事务的突破口了。 苏泽也看向曹邦辅说道: “大司马,武监生挂职期间,他们都是归属兵部调配的,所以这个案子理应由兵部负责。” 曹邦辅和他身后的官员都是一惊,他们没想到苏泽竟然如此轻易的将夏忠孝这个关键的证人让出来。 但是苏泽又话锋一转说道: “但夏忠孝还是武监生,若是武监生受了委屈,我身为武监教务长,当上奏陛下禀明事实。” 曹邦辅立刻说道: “这个自然,夏忠孝去了兵部,必不会受委屈,兵部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 夏忠孝被兵部一帮官员当做宝贝一样围着,哭啼啼的登上兵部的马车后,曹邦辅也对着苏泽一拜,然后迅速领着人返回兵部。 等兵部的人马走了之后,罗万化问道: “子霖兄为什么要将夏忠孝交给兵部?你不怕兵部查不清这个案子吗?” 苏泽微笑说道: “就是没有夏忠孝在手,也不代表查不清这个案子,再说了,如果兵部连这个案子都查不清,就别想着对京营进行改制了。” “京营的事情,也要兵部来办才最合适。” 罗万化也点点头。 苏泽接着说道: “一甫兄,我请你调查的那篇报道怎么样了?” 罗万化说道: “本来已经写的差不多了,但是夏忠孝出事的这个三里屯卫所比我们选的那个更典型,子霖兄再等我两日。” 苏泽点头说道:“那就刊登在下一期的《乐府新报》上。” —— 苏泽所料的没错,兵部确实对夏忠孝十分的重视。 为了洗清他的冤案,兵部尚书曹邦辅亲自去刑部,请来了今日破案如神的刑部主事狄许。 狄许的思路也很清晰,他首先让巡捕营去传唤诬陷夏忠孝的教坊司女子。 然后在一番审讯下,很快就找出她语言中的漏洞,让这个教坊司女子说了真话。 这名教坊司女子还供认,是三里屯的张百户出钱让他诬陷夏忠孝的。 诬陷朝廷派去的武监生,兵部尚书曹邦辅立刻签发命令,下令逮捕了三里屯的张百户。 但是这一次兵部的速度还是慢了一点,等兵部的官员来到三里屯的时候,张百户已经“暴病身亡”了。 显然夏忠孝被苏泽带走的消息,五军都督府也通知了京营,既然夏忠孝这个关键的人证被朝廷控制,那剩下的张百户就只能“暴毙”了。 苏泽接到这个消息,心中也是微微感慨。 大明的问题为什么这么难办,就在于“里中有我,我中有你”。 五军都督府这样的衙门,早就已经和筛子一样,既然苏泽和兵部可以让五军都督府传递消息,那么五军都督府也不会只向苏泽和兵部传递消息。 可以说,大部分的官僚都是见风使舵的高手,他们首要职责是撇清自己的职责,保住自己的官帽子,其次是谋求结交权贵升迁的机会。 最后才是做点正事,而且这个前提还是不闹出乱子来。 总而言之,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锐意进取的才是少数,大部分官员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 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的改革者,都会感觉到先易后难的问题。 在苏泽总结,历史上改革者都会经历三个阶段。 因为刚开始改革的时候,改革的都是大家有共识的弊政,这时候是群情响应,上下一心。 但是改革深入之后,改革者就要触及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了,这时候改革就遇到了阻力。 可这个时候就算是有阻力,也有几个明确的对手,也就是所谓的“反对派”,改革者可以打倒反对派,继续强硬推动改革。 如果渡过了这个阶段,改革者差不多就站在了大部分既得利益者的对立面了。 这时候就会出现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境况,到处都是阻力,政令始终不通畅,但却不知道阻力来自何方。 这时候已经连一个重拳出击的对象都没有了。 历史上的改革者,大部分也就只能完成第一个阶段,能进入第二阶段的都寥寥无几。 在苏泽看来,这场大明的改革还在第一个阶段,但是京营问题已经隐约是第二阶段的问题了。 京营断尾求生,张百户“暴毙身亡”,夏忠孝被诬陷的案子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兵部上下都觉得很气馁,本以为夏忠孝是个突破口,却没想到京营的动作也很快,下手竟然这么快这么狠。 曹邦辅终于明白,为什么京营的弊政能一直流传到今天,历代兵部尚书都没办法解决。 就在这个时候,《乐府新报》上刊登了一篇报道。 “大司马,您快看《乐府新报》发文章了!” 一名亲信冲了曹邦辅的公房,将最新一份的《乐府新报》递上去。 曹邦辅接过报纸,原来这是一篇有关三里屯军卫的报告。 整个报告并没有说有关夏忠孝的案子,而是说明三里屯军卫吃空饷的问题。 这篇文章一看就是罗万化那个调查编辑部的风格,一上来就是追本溯源。 三里屯卫所原本是军屯卫所,不用朝廷支取粮草供养,但是从成化年开始,京郊开始繁荣起来,三里屯卫所的军屯都被军户百户暗中侵占变卖。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京营的屯田不断被侵占,朝廷开始给三里屯拨付军饷。 从这个时候开始,本来已经出现逃兵的三里屯卫所,却年年都满员,甚至到了正德年间,京郊卫所还向朝廷上书,说军户子弟从军意愿强烈,希望朝廷扩编卫所。 正德皇帝没有头脑发热,没有批准京营扩编的需求,三里屯卫所每年要支付的军饷却在连连上升。 紧接着罗万化又做了调查,三里屯卫所账载的112人,但这其中超过七十人都是只存在户籍账目上的“假人”。 剩下的五十人,除了百户和几个卫所军官外,大部分也都已经不在卫所了。 而这些假人的军饷,都被张百户等卫所军官给冒领了。 三里屯卫所中的军械,也基本上都被张百户等人倒卖光了,战马牲畜也被他们租给周围的商人农民。 可以说整个三里屯卫所,就是一个纸糊的卫所,根本不能起到保护京师的重任。 看完这篇报道,曹邦辅的脸色也铁青。 兵部不是不知道京营的问题,但是他们没想到京营的问题竟然这么严重。 这也是所有大型组织的通病了。 上层想要解决问题,却不知道问题有多严重。 下层知道问题在哪里,却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兵部是文官统兵,没有一个兵部官员真正在军营待过,他们根本不了解京营的问题有多严重。 这也是这次武监挂职的意义所在,这是兵部第一次将触手深入到京营卫所中,然后就看到了这样触目惊心的景象。 曹邦辅站起来,来回踱步说道: “张百户已死,他冒领军饷的事情不能这么结了!” “事到如今,兵部只能奏请陛下,一查到底了!” 曹邦辅也是没办法,别的大臣可以请求缓查,但是兵部作为京营问题的责任人之一,此时不得不表现出强硬态度。 曹邦辅心中苦涩,从武监开始兵部就被苏泽牵着走,现在苏泽又将京营问题完全暴露出来,这是逼迫兵部跟着他走。 自己当真是大明朝最窝囊的兵部尚书了! —— 此时在报馆中,苏泽正在写奏疏。 这份奏疏内容很简单,是苏泽抨击六科和都察院监督不力,放任京营失控。 “窃闻京营弊政积重,虚额冒饷尤甚,而科道官职司风宪,竟视若无睹,殊失纠劾之责。兹事体大,敢沥肝胆以闻。” “近《乐府新报》所刊三里屯卫所一案,其状触目惊心:兵额全虚,账载军士百十二员,然实存者不足半,虚报七十余人冒领军饷。” “器械尽废,武库甲胄、战马牲畜皆被变卖,所余唯空营败舍” “此非孤例,实乃京营痼疾之缩影。昔年边警频传,京营竟无可用之兵,全赖九边驰援,其源概出于此!” 说完了京营的问题,苏泽又开始抨击科道。 “六科十三道坐拥纠劾之权,却于咫尺之弊闭目塞听!” “见白不举,空饷之事历年已久,科道未尝劾一将、参一官,致蛀虫盘踞如三里屯者逍遥十数载!” “本月《乐府新报》揭露房山弊政,科道联名攻讦报馆,于真正蠹国之徒反纵容不问,实舍本逐末!” 紧接着苏泽开始给科道上强度: “伏乞陛下,简派御史专核京营,以清军御史旧制,择刚正御史彻查各营兵额、军械、粮饷,凡虚报者主官革职问罪。” “立新册以断旧弊,命兵部会同五军都督府,以各卫所现任在职军数,重造军籍,每季遣御史抽核,敢有隐冒者以军法论!” “再调宣大、直沽新军入京,以防事端。” 等苏泽写完奏疏,递给罗万化后,罗万化看完倒吸一口凉气说道: “子霖兄,这会不会太狠了?” 罗万化是老好人,他已经忘了前几天科道言官联名弹劾报馆的时候了。 苏泽点头说道: “一甫兄说的没错,三里屯刚刚出了人命,我再加一条,御史清兵的时候需要朝廷得力士卒保护,切不可再闹出人命来。”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一甫兄是什么意思?” 罗万化说道: “若是京营闹出乱子来,朝廷又要如何收场?” 苏泽说道: “正是因为京营已经糜烂至此,才是动手的良机。” 罗万化叹息道: “子霖兄为何如此着急,这件事不能徐徐图之吗?” 苏泽摇头道: “一甫兄,你看过翰林院的档案,你应该知道,先帝朝的时候,庚戌之变后,先帝也曾经动手整顿过京营。” “当时官员上奏的奏疏中,就已经提到了京营的问题。” 苏泽直接背出这些奏疏中的内容: “京营军额不实,额兵十万七千余人而存者仅半。” “官员冗积以及冒籍占饷,自正德以来,办纳月钱、私役占用,不下八九万余,岁支钱粮百余万石。” 苏泽又说道: “先帝徐徐图之,派遣咸宁侯仇鸾整顿京营,最后结果如何?” 罗万化叹息,仇鸾整顿京营如果有成果,现在京营也不会烂成这样了。 苏泽又说道: “变法改制本就是逆天而行,机会转纵即逝,如今朝堂有动一动京营的共识,拖得久了可就没有了。” “纠劾本就是科道的职权,京营沦落至此,科道难道没有责任吗?” 苏泽的奏疏确实没说错,纠劾本来就是科道的权力,但是京营问题闹成这样,就是科道没有好好履行权力,放任京营问题积弊至此。 虽然这其中都是历史积累的问题,但是苏泽弹劾科道“不作为”,也确实没错。 等罗万化走后,苏泽将《请派御史清查京营弊政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本章完) 第320章 必须要出重拳 第320章 必须要出重拳! ——【模拟开始】—— 《请派御史清查京营弊政疏》送到内阁,阁臣对于派遣御史大规模清查京营达成共识,却对如何处理京营产生分歧。 张居正表示赞同,赵贞吉反对裁减京营,票拟反对你的奏疏。 阁臣也达不成统一意见,隆庆皇帝也担心造成混乱,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15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2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只需要200点? 苏泽也没想到竟然只要200点威望值?苏泽还以为这次需要的威望点很多呢。 看来朝中支持清查京营的力量也很大啊。 每年虚耗这么多的开支,朝堂上早有不满。 苏泽选择了“是”,接下来就看系统了。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950点。请尽快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苏泽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果然政治上最容易解决的,就是问题本身。 而问题之所以拖着难解,往往是因为政治背后的斗争。 京营裁减制造出来的利益太大,阁臣们争的,其实是这笔省下来的银元。 要知道,三大营七十八卫所每年支出的漕粮高达二百万石,按照现在的粮食价格,一石米在京师的售价是一银元,这就是足足二百万银元的开支。 就算是砍掉一半,那也是一百万银元的开支。 如果能多出这笔银元,朝堂就能办很多大事了。 而苏泽从武监开始布局,终于到了这一步,这笔银元他早就已经计划好了用处。 —— 苏泽的这份奏疏送到了内阁,果然引起了争议。 张居正是最支持苏泽的奏疏,支持将派遣御史清军,重新核定京营人数的,在按照最后京营的人数发放军饷,裁掉吃空饷的京营预算。 这是最能节省朝廷开支的办法,可以解决财政紧张的问题。 赵贞吉是最反对的。 赵贞吉分管军事。 赵贞吉认为处置京营是应该的,但是他反对苏泽这种一刀切裁撤京营。 赵贞吉认为维系京营存在是必须的,等清查完毕再募兵就是了,而不是和苏泽所奏那样,直接砍掉京营的编制,只保留真正在册的士兵。 高拱对于两边的意见都不置可否,但是他也不愿意让户部独吞这笔预算。 从隆庆四年以来,户部在编纂完毕《隆庆会计录》后,部权日益膨胀。 作为次辅的高拱,也感受到了张居正的威胁。 如果户部多了一百万银元的预算,那张居正的权力又要膨胀到什么地步? 于是这份奏疏送入宫中,请求皇帝裁断。 —— 皇宫中。 果不其然,苏泽的上疏又让皇帝犯了愁。 和内阁的争议不同,皇帝的顾虑还是京师的稳定。 总而言之,隆庆皇帝登基五年了。 如果他刚登基,苏泽上这份奏疏,他立刻就会全力支持苏泽,整顿京营。 如果是登基第二年,隆庆皇帝大概会犹豫一下,然后有保留的支持苏泽,派人调查情况再决定。 但是现在是他登基第五年,大明朝这几年风调雨顺,财政也没有紧张到需要对京营下手的地步。 皇帝刚开始痛恨京营的贪腐,但是现在他更怕处理京营闹出事情来。 任何一家公司,都会钱养着一些不干活的刺头,这倒不是没办法裁他们,而是上层没有动力去和这帮刺头斗智斗勇。 反正朝廷养着京营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百年都养下来了。 隆庆皇帝看向司礼监三人,问道:“司礼监怎么看?” 李芳和陈洪都沉默了。 李芳是保守,他也和皇帝一样,认为财政没有紧张到需要裁撤京营的时候。 陈洪则是事不关己,裁撤京营省下的是国库的银子,和他执掌的内帑毫无关系,他对于军事也不懂,所以也不准备发表意见。 面对隆庆皇帝的目光,冯保最后还是说道: “此等军务,陛下应该和勋臣商议。” 隆庆皇帝想了想,也赞同点头,问一下勋贵的意见也好,只要勋贵反对,那正好借此拒绝苏泽的建议。 冯保领了旨意,去召勋贵入宫,他走出御书房后,就对身边一个亲信小太监说道: “你去内阁将这纸条带给张阁老。” 小太监拿着纸条离开,冯保叹息一声。 如果按照他的本意,他也不愿意掺和这件事。 但是从今年开始,李芳越发老了。 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已经萌生退意,想要出宫养老了。 冯保要和陈洪争夺司礼监掌印,就需要拉拢一切力量。 内阁无法影响司礼监的人事,但是阁臣是可以的。 内阁成员都是皇帝亲近的人,司礼监掌印一旦出缺,皇帝肯定是要考虑阁臣们的私下意见的。 所以从年后开始,冯保和张居正的暗中联系越来越多。 而这一次,从兵部委派武监生去京营挂职开始,张居正就暗中联络了冯保,请他在关键时刻帮忙。 冯保也不知道张居正为什么有把握,能让勋贵支持裁减京营,但是自己已经帮了忙,算是完成了张居正的请求。 而且这次自己帮忙,也算是卖了苏泽一个人情。 —— 勋臣的态度也出乎皇帝的意料。 这一次勋臣站在了苏泽这边,支持派遣御史清查京营,裁减京营的编制。 隆庆皇帝看向勋臣们,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勋臣会支持裁减京营。 但勋臣的态度如此一致,皇帝也没有什么犹豫了,他下旨同意了苏泽的奏疏,先从宣大和直沽密令军队入京,然后就派遣御史去京营清军。 事情已经发生,那大明朝廷这台机器就要全力运转起来。 为了保密,入宫的勋臣全部值戍皇宫内,内阁也留在宫中过夜,皇宫封锁进入紧急状态。 皇帝又令巡捕营接管城门,禁止京畿的军事调动。 等到宣大的军队抵达京郊后,皇帝就会正式下旨,命令御史去京营清查。 众勋贵来到皇宫值戍的班房,定国公徐文壁看了一眼成国公朱时泰。 刚刚就是朱时泰向皇帝坚决表态,支持苏泽的奏疏,这才压制住了勋臣中反对的声音。 除了朱时泰外,徐文壁又看向刚复爵的诚意伯刘世延。 刘世延也是旗帜鲜明的支持苏泽,和朱时泰一唱一和,这才让皇帝下了决心。 徐文壁能包揽大明朝的祭祀工作,自然也是人精,很显然朱时泰和刘世延达成了某种协议。 到底是什么? 刘世延的动机徐文壁能猜到,他家刚刚复爵不久,所以急于在皇帝面前表现。 而且因为诚意伯才复爵,和京营的事情也没有瓜葛。 成国公已经是勋臣顶点了,朱时泰是为什么? 就在徐文壁疑惑的时候,成国公朱时泰走过来说道: “徐世叔,这里太闷了,出去走走?” 徐文壁站起身来,两人从值房出来,在小院里散起步来。 朱时泰说道: “当年徐世叔担任先帝的红盔将军时候,就在这里值戍的吧?” 徐文壁点点头,红盔将军是负责皇帝禁卫的勋臣子弟,当年老定国公在的时候,他就入宫戍卫先帝,嘉靖皇帝还当着老定国公夸他办事妥帖。 朱时泰说道: “只可惜先父走的太早,侄儿我没机会入宫戍卫陛下。” 上一任成国公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朱时泰一直在家侍奉父亲,没有担任过红盔将军。 徐文壁不知道朱时泰为什么在这时候说这些旧事。 但是他知道朱时泰肯定有话要和自己说。 两人距离值房越来越远,朱时泰这才说道: “徐世叔,这件事过后,张阁老想要奏请编练新军。” 徐文壁一愣,他死死的盯着朱时泰,刚刚的疑惑瞬间一扫而空。 是啊,怪不得朱时泰和一众勋臣支持清查京营,原来是这样! 张居正支持编练新军,那新军就是勋臣子弟的晋升之阶! 这些位于人臣顶点的勋贵自然不需要,但是他们家中总有不能继承爵位的子弟。 编练新军,这事关多大的利益,也难怪这些勋臣支持。 而要编练新军,最重要的就是银子。 张居正执掌户部,清查京营后能省下的银子,就可以作为编练新军的预算。 朱时泰接着说道: “侄儿没有和世叔商议,是因为知道世叔肯定是支持的。” “张阁老说了,新军军官都要从武监出。” 徐文壁明白这是拉拢自己的价码。 或者说,这是自己无法拒绝的条件。 徐文壁是武监的监副,张居正这一招确实高明,自己完全没有反对的理由。 徐文壁眯起眼睛,张居正拉拢勋贵,这是在争夺赵贞吉的职权范围。 难道内阁安稳了这么久,又要开始争斗了吗? 徐文壁叹息一声,这些文臣的事情轮不到他操心,但是看着年轻的朱时泰,野心勃勃的编练新军。 没由来的,徐文壁想到了苏泽“大争之世”的说法。 各有各的盘算,勋贵看来也不安心原本的吉祥物位置,想要投入到这场“大争”之中。 徐文壁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竟然有些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 徐文壁看向朱时泰说道: “世侄,你可知道,一旦踏入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啊。” 徐文壁也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勋贵们乐于做富家翁,那皇帝和百官自然也会以礼待之,给勋贵高高的待遇供起来。 但是如果勋贵不满足于这些,要重新走回到前台,那日后文官们也就不会那么客气了。 朱时泰对着徐文壁诚恳的说道: “世叔,您知道我爹死之前,拉着我的手说了什么吗?” 徐文壁想起了老成国公,想到当年跟着老成国公身边,跟着成国公学着如何主持祭礼的日子。 当时的自己,是不是也在想着不要再走前人的旧路,甘心当这个朝堂的吉祥物? 徐文壁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 “世侄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我只有一句话,希望你们慢慢来,不要太着急。” 朱时泰立刻说道:“侄儿明白。” 徐文壁接着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 “请世叔赐教。” 徐文壁严肃的说道: “我不管你们要怎么弄,但是永远不要站在苏子霖的对立面上。” 朱时泰顿了一下,接着露出笑容说道: “世叔说的哪里话,苏子霖是武监的教务长,若不是他倡议设立武监,哪里有我们勋贵翻身的机会。” “我等又不是忘恩之人,怎么可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徐文壁看向朱时泰,却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将双手插进袖子里,慢悠悠的返回了值房。 —— 二月十八日,直沽兵备道申时行奉旨,领着直沽新军从漕河入京师,接替了临时驻防的巡捕营,接管京师城防。 二月二十日,戚继光领大同精锐扎营京师外五十里,皇帝的心彻底放下。 紧接着,苏泽的《请派御史清查京营弊政疏》奉旨颁行。 京师宣布戒严,圣旨分别下到了都察院和京营,这时候京营高层绝望的发现,朝廷是真的要对他们动手了。 也许是上次报纸的事情触怒了皇帝,皇帝对于都察院的圣旨非常不客气,要求都察院严查京营空饷问题,又派出六科登记考簿,让御史在临行前立下军令状,事后再通过考簿进行奖惩。 都察院不敢抱怨,十三道监察御史倾巢而出,进入三大营七十八卫所。 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还有想要顽抗的。 京营高层暗中下令,阻止御史进入京营清查。 这下子算是彻底惹怒了皇帝和群臣,隆庆皇帝再下严旨,京营再不奉旨就是叛乱,朝廷就要重拳出击了! 大部分卫所在这一步就已经屈服了,但也有一些负隅顽抗的。 但京营疲敝到这个地步,就是组织闹事也没能掀起多大的波浪。 神机营发生了营啸,被煽动的士兵冲进了武库,却发现武库中的火药已经受潮,根本没办法使用。 这些士兵绝望的拿着鸟铳当做棍子作战,都没等到戚继光的边军,直接被附近村子巡捕营的联防队给镇压了。 这名闹事的卫所军官平日里没少欺压附近的村子,联防队又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卫所军官被抓后狠狠挨了一顿一秒六棍,然后就被五大绑送到了城内。 到了这一步,京营高层知道大势已去。 如何处置京营,这个问题又摆在了皇帝面前。 (本章完) 第321章 五品以上奏议 第321章 五品以上奏议 京营问题拖到今日,清查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朝廷有没有魄力的问题。 如果单个御史进京营,那就会遇到上上下下的阻力,如果真的查出大事来,甚至可能和张百户一样“暴毙”。 但如果是所有御史进京营,边上又有边军随着准备镇压,那清查京营其实没什么含金量。 御史拿着京营的兵丁名册,跑到军营里去点名,再核对一下士兵的户籍信息,差不多就能查个七七八八出来。 有的御史甚至都不要点名,拿着领取军饷的名册,核对一下笔迹,就能将冒领的空额士兵找出来。 二月二十三日的时候,有关京营的问题报告已经汇总完毕,送到了皇帝和阁部大臣手上。 结果自然是触目惊心的。 京师三大营七十八卫所,累计在册兵员十七万人,真正在营中的士兵不到七万,连个零头都不到。 剩下的十万人,只是账册上的“幽灵士兵”,只会出现在每个月支取军饷的时候。 至于剩下的问题,什么卫所军官侵占屯田啊,接受附近百姓投献土地逃税,欺压周围村庄摊派兵役之类,更是每一个卫所都有的问题。 更触目惊心的案子也有,有的卫所军官将卫所当做自己的独立王国,世代奴役卫所士卒,将他们视作奴隶。 还有的卫所军官干脆搞起了劳动力买卖,将卫所的士兵卖出去做苦工。 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案子也有,不过这些也都是个例,毕竟京营卫所在京师附近,天子脚下,这些卫所军官也就是吃空饷的米虫,真正大奸大恶的也有,但毕竟也是少数。 京营清查完毕了,现在摆在朝堂诸公面前的,就是如何处理京营的问题。 按照苏泽的奏疏,日后京营的兵额就以本次在营的人数为准,京营直接缩编到七万人。 这是最容易处理的事情,只要重新制定兵丁名册就行了。 京营犯事的军官如何处置,这是第一个棘手的问题。 京营问题已经不是个别军官的问题了,而是整个京营上下都已经形成了吃空饷的潜规则了。 如果要处理,那京营在职的军官要如何处理。 京师三大营,有官品的军官差不多是一千多人,如果算上总旗小旗这类基层的士官,那总人数接近万人。 吃空饷这件事是人人有份,追查京营所有军官都脱不了干系。 把这些军官全部都革了? 这么多人,如果都革除出京营,会对京师安全造成极大的冲击。 第二个棘手问题,是京营节省下来的预算要怎么处理? 这可是十万人的军饷!折合下来是一年一百万银元的巨资! 这一百万两是什么概念。 这是开征商税之前,大明财政收入的近十分之一,这笔钱足以养活大明所有的边军。 嘉靖年间因为宫灾,重修紫禁城用了三百万两,这件事被群臣骂到了今天。 抗倭战争合计用银千万两,但是那些钱都是持续支出的,如果是一年一百万银元的流动资金,可以支持大明再打一次抗倭战争。 这样的一笔巨款,自然成了争议的焦点。 这两个棘手问题,皇帝也觉得头疼,他下令由群臣共议,自己则躲进了皇宫中。 处理京营已经够麻烦了,皇帝也懒得再收拾这个烂摊子,交给群臣去收拾去了。 皇帝可以推给外廷,内阁没办法再推。 京营的事情牵涉甚广,阁部怎么商议,都不能得出大家都满意的结果。 内阁最后只能下令,要求在京五品以上文武官员,都可以上书讨论京营事项。 —— 武监。 “轻点!” 李如松倒吸一口凉气,当着班上的同学,还是忍着没叫出声来。 给他上药的夏忠孝小心翼翼的处理了伤口,像是个小媳妇一样叮嘱道: “班正,报纸上伤口要保持干净,才不会被微虫感染,这几天你可要当心点。” 李如松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次挂职的过程,对武监生来说就是一场离奇的幻梦。 所有人都兴冲冲的去挂职,想要在京营有一番作为。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京营已经烂到不成样子。 有的自诩聪明的,也就跟着摆烂,也不再出操训练,反正只要自己不惹事,挂职结束之后,卫所也会给自己一个好的评价。 有的不想惹事的,每日就做好自己的事情,既然京营演戏那他也演戏,只要不练得太狠,也总能装装样子。 也只有夏忠孝这种憨傻的,一直到最后都执着练兵,最后挨了黑手,最后成了朝堂揭开京营黑幕的突破口。 而李如松的经历又和他们不同。 因为身份的原因,李如松从挂职开始,就得到京营的特别对待。 配合他演戏的,也是京营好不容易选出来的精兵。 当然,这所谓的精兵,也是相对而言。 不仅仅是李如松,例如骑兵一班班正朱时泰这类的,京营也了大钱陪他们演戏。 上司和煦,下级听话,同僚说话又好听。 李如松认认真真练兵,等到最后京营哗变的时候,他还十分的不理解。 他所在的这支神枢营骑兵小队,最后反而也成了“叛乱部队”。 李如松被士兵裹挟出营,然后撞上了戚继光的大同骑兵。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李如松练了不到一个月的兵,又哪里是大同这些边境实战厮杀过的骑兵对手。 李如松被战场生擒,自己还坠马受伤。 好在这个大同骑兵的军官是李如松教官的老战友,武监教官去捞人,御史清查后也发现李如松是被蒙蔽的,他这才被释放回到了武监。 因为这件事,李如松几乎成了武监内的笑柄,所以他只能窝在宿舍内养伤。 “班正,那大同铁骑真的这么厉害?” 夏忠孝的优点就是没心没肺,这段挂职的经历已经被他抛诸脑后,他现在更想知道,能让班正吃瘪的骑兵,到底有多厉害。 “厉害。” 李如松回想起大同骑兵冲锋的场景,身体都不自觉的发抖。 这才是真正的精锐啊! 这支骑兵也是按照《骑兵操典》训练的。 选用的都是最上等的战马,骑兵全部穿着铁板胸甲。 武器则是一把马上可以单手激发的短铳。 这种短铳不追求射击精度和装填,骑兵作战正常冲锋一次就只使用一次,也就是冲到敌人面前贴着脸发射。 在镇压京营的时候短铳没有装填实弹,但是已经吓得李如松练的骑兵逃窜了。 除此之外,所有骑兵还都配备马刀,这是在短铳射击之后,骑兵用来作战的武器。 李如松就是被对面骑兵砍中战马,才摔下马背受伤的。 这次作战,李如松看到了真正的精锐。 他忍不住想,这样的骑兵,如果在辽东会怎么样? 恐怕女真人见到就会落荒而逃吧? 夏忠孝又问道: “对上步兵科那王八阵如何?” 李如松开始思考起来。 武监不仅仅有骑兵科,还有步兵科和炮兵科。 骑兵科两个班之间有矛盾,但是在面对其他科的时候,骑兵科又能一致对外。 而炮兵科的人数比较少,操练项目和骑兵步兵也不太一样,第一年炮兵科有很多算学的内容,和两科的冲突不大。 骑兵科和步兵科的矛盾就大多了。 在配发新式火枪后,步兵科的线列轮射战术引起了军中讨论。 步兵科内出现一种论调,未来是步兵的时代,骑兵必将退出历史舞台。 这种论调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诞,但是当茫茫多的步兵举着火枪列阵的时候,那是让所有敌人都绝望的阵型。 怕是只有远程火炮才能击溃这样的步兵列阵吧? 骑兵科和步兵科也有过几次兵棋推演,结果虽然互有胜负,但是一想到步兵的装备造价和训练难度,骑兵科的学员们不免焦虑。 骑兵太贵了! 一个骑兵的成本,已经是步兵的十倍不止了。 这还是钱粮的成本,如果算上培养周期,这个倍率就更夸张了。 步兵科的论调,如果同样的投入下,装备新鸟铳的步兵列阵,可以完胜同样投入的骑兵。 而且步兵训练和补充都比骑兵容易太多,所以骑兵是没有未来的。 这个论调在武监传播开,竟然有不少支持者。 而这一次大同铁骑,让李如松有了新的思考。 骑兵没到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候!甚至因为新武器和新操典,还会让骑兵在战场上更加闪耀! 骑兵的机动性,也决定了骑兵是进攻方最好用的兵种。 在被俘之后,李如松也和这支骑兵的军官进行了交流。 戚帅在大同也在军改。 改革的方向就是精练士兵,裁撤多余的冗兵。 在保证几个关键棱堡的驻军,戚继光训练更多的骑兵,并且以剿匪的名义,派往草原进行实训。 每一个棱堡和驻点,都会维持一个可以主动出击的骑兵营,保证每一个驻点的机动性。 李如松也开始思考起来,如果辽东也用这样的办法? 驻点用步兵炮兵防御,等时机到位的时候,骑兵则出寨巡逻作战,定点清楚驻点附近的女真人。 那这样一来,一个驻点就可以覆盖保障周围的大片村落。 李如松也想到自己来辽东之前,和父亲讨论的辽东问题。 辽东的土地肥沃,就是一年耕种一季,也能产出大量的粮食。 但是随着女真叛乱,原本辽东的汉人人口不断流失。 汉人人口流失,女真就更加猖獗。 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人口流失导致安全局势恶化,安全恶化人口加剧流失。 如果用这个办法,恢复辽东的安宁,那随着人口迁入,辽东的局势就会安定下来。 而只要汉人人口占据上风,女真就再没有为患的土壤了。 夏忠孝听完了李如松的描述,也是两眼放光,他叉腰说道: “等老子练出精锐骑兵出来,一定要捅这些步兵的屁股!”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宿舍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结束了这个话题,李如松说道: “那几个同学,大家都去见过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 李如松说的同学,就是那几个家里是京营军官的武监同学。 这次京营大案,这些同学被牵连。 他们本人没有参与京营的事情,但是他们的家族在京营世代为将,犯事的亲戚和朋友不少。 骑兵科二班就有三个这样的同学,他们从京营回来后就十分的低落。 李如松身体不方便,就让其他同学去宽慰这些同学。 “苏教务长说了,这次京营的案件不会牵连到武监,让他们安心。” 夏忠孝说道: “班正,这话我说了,但是家族遭遇这样的事情,还是很难转过弯来的。” 李如松说道: “你去告诉那些蠢货,他们家族蒙羞是前人的事情,前人败坏了前人的祖业,这事情和他们无关。” “他们如果还想要重振祖业,那就好好在武监读书,等读出来了,害怕缺少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李如松紧接着又说道: “我听一班的朱班正说了,勋臣正在上书,想要在京师也编练新军。” “编练新军!” 这下子夏忠孝的眼睛也亮了! “小声点!” 李如松接着说道: “如果要编练新军,必然要从我们武监调军官过去。” 李如松又说道: “但是新军的规模应该不会太大,朝廷会以精兵为主。” “最后到底是去指挥骑兵,还是指挥骡马,就看大家的造化了。” 骑兵营的课程,不仅仅是指挥骑兵作战,还有骡马后勤补给的课程。 正如李如松说的那样,如果编练精兵,那军官竞争就会很激烈了。 夏忠孝脸色惨白,如果让他去指挥骡马还不如让他去死。 —— 二月二十二日,二十多名勋臣上书,请求朝廷用裁撤的京营预算,编练新军。 这份奏疏,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本已经混乱的朝局更加沸然。 京师五品以上官员,一边激动一边痛苦。 激动的是,这么大的一笔预算,自己也有上书建言的权力,就算是被采用一点,那也能在皇帝和重臣们心中挂上号,政治回报难以想象。 痛苦的是,这样一份奏疏要怎么才能写好。 沈一贯推开报馆大门,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申时行。 (本章完) 第322章 《联名共议财政制度议》 第322章 《联名共议财政制度议》 “汝默兄,前几日就听说你回京了,今日就来报馆了?” 申时行露出笑容说道: “直沽新军已经返回了,我被兵部暂时留在了京师,也被师相要求上奏,这不是来找子霖兄商议吗?” 沈一贯露出一个“你也是”的表情,他今天来报馆,也是为了五品以上官员奏议的事情来报馆的。 “子霖兄呢?” 申时行说道: “听一甫兄说,子霖兄去东宫了,马上就要回来了。” 两人许久未见,在报馆中聊了起来。 但是两人虽然看起来关系不错,但他们交往的前提是都是苏泽的友人,实际上沈一贯和申时行的单独交往是很少的。 在政治上,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得意门生,而沈一贯则是王世贞的嫡系部下。 原本张居正和王世贞的关系是不错的,两人的关系也不冲突。 但是这一年来,鸿胪寺开始主管外交事务,也和张居正有了几次冲突。 这些冲突下来,两人渐行渐远,已经差不多算是断交了。 那申时行和沈一贯的关系就更尴尬了。 但是罗万化不在报馆,沈一贯也不想冷场,只能和申时行尬聊起来。 “汝默兄,听说你在直沽编练的新军不错,这次陛下还夸奖了直沽新军精锐,如果真的要成立京营新军,汝默兄可是要飞黄腾达了。” 沈一贯上来就抛出一个问题试探申时行。 勋臣上书,要用京营节约下来的预算编练新军,就像是在朝堂中扔下了一枚炸弹。 内阁让五品以上官员进言,京师的局势更加混乱。 但是在这一系列的混乱中,沈一贯也一窥朝局中的暗流。 京营新军的奏议,张阁老没有反对。 不仅仅是张阁老没有反对,张阁老麾下的门生弟子,户部的重要官员,都没有表示反对。 这个态度就很玩味了。 户部掌管大明预算,勋臣在大明政治早已经边缘化了,户部如果反对,有一万个理由阻止。 但是张居正没有反对,这已经是表态了。 沈一贯又发散联想,申时行作为张居正的得意门生,就任直沽兵备道后,就在直沽编练新军。 按理说,大明的兵备道,主要工作都是放在修碉堡炮楼上。 毕竟这些工程才是能查验的功劳。 直沽建造炮楼,本身就是苏泽上疏奏请的,皇帝还专门派了工部官员去修造。 申时行大可以在直沽口大修炮楼,刷满造炮楼的功劳再升迁回朝。 但是申时行仅仅是造了几座炮楼就不造了,接着将大笔的预算投入到了编练直沽新军中。 然后就出了整顿京营这件事,申时行领直沽新军入京协防,获得皇帝表彰。 这怎么看,都有张居正在背后运作的感觉。 这样一来,张居正支持编练京营新军的意图就昭然若揭了。 沈一贯试探申时行,申时行微笑着说道: “编练新军是我就任前,子霖兄劝说我的。” 沈一贯顿了一下,申时行也是打太极的老手,一下子推到了苏泽身上。 编练新军是苏泽一直在推动的事情,沈一贯来报馆,就是为了询问他的态度。 申时行看向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我听说大鸿胪反对京营新军?” 沈一贯摇头说道:“汝默兄,大鸿胪不是反对建设京营新军,而是反对将所有的钱都投在京营新军上。” 面对申时行的试探,沈一贯倒是不隐瞒鸿胪寺的态度,他直接说道: “大鸿胪希望朝廷能多投入一点钱在水师上,此外朝鲜国主已经松了嘴,同意我大明水师在济州岛建设海港,供大明朝鲜两国军民使用,大鸿胪想要争取这笔预算。” 这也是沈一贯的来意之一,他身为鸿胪寺的官员,自然也要为鸿胪寺争取利益。 济州岛海港是鸿胪寺一直在推动的事情,但是户部一直以预算不足来推脱。 现在多了这么大一笔钱,沈一贯自然要帮鸿胪寺争取。 而且王世贞给出的理由也很合理。 这钱也不能都给陆军用了,总要匀一点给水师吧? 申时行倒是也赞同的点头。 直沽兵备道,本身就是陆防海防一把抓的职位,他自己也是赞同建设水师的。 直沽作为开埠港口之一,申时行也知道如今倭寇海盗猖獗的问题。 济州岛建设军港,对大明是非常有利的事情。 两人就这样一边试探一边聊天,报馆的门推开,苏泽走了进来。 “子霖兄。” 两人都是苏泽打招呼。 苏泽见到了两位好友也十分的高兴,苏泽对两人也到了不需要寒暄的关系,苏泽直接进入了话题: “两位兄台前来,是为了上奏的事情吧?” 申时行和沈一贯纷纷点头,他们看向苏泽,想要听听他的意见。 苏泽在位子上坐下,直接说道: “前几日师相喊我去府上议事,我拒绝了。” 沈一贯愣了一下,拒绝高阁老? 没想到申时行也说道: “我也拒绝了师相的相邀。” 沈一贯看向两人,你们都这么刚吗?直接拒绝阁老的相邀吗? 但是仔细想想,他们还真有这样的底气。 苏泽不必说了,申时行在张居正的门生弟子,也是地位十分独特的存在,并不是完全依附张居正。 这次领兵入京,申时行又有功劳,还给皇帝留下了好印象。 苏泽看着两人,却没有直接谈上奏的事情。 他说道:“内阁请群臣上书,就是要群臣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这份方案要兼顾各方的利益,合理用这笔银子。” “这样的方案,一定要统筹兼顾才行。” 沈一贯喜道:“子霖兄是赞同‘雨露均沾’方案?” 雨露均沾,是一部分大臣提出的方案,就是这节约出来的银子,要分配在多个领域,而不是专门用在一处。 沈一贯,以及王世贞所在的鸿胪寺,他们其实也没有野心独吞这一百万银元,他们只是想要从中抠出一部分出来,所以他们也是支持‘雨露均沾方案’的。 苏泽先是点头,又是摇头,他说道: “若是这笔钱用在一处,那必然引起群臣的敌视,这件事办好了还好,若是办砸了,那推动的人必然要被弹劾。” “政治是互相妥协的事情。” 沈一贯连连点头,申时行若有所思。 苏泽说道: “两位兄台来问我的意见,那我的意见就是群臣的意见。” “啊?” 这不等于没说吗? 苏泽接着说道: “肩吾兄,我这不是和稀泥,我是准备上书,请求陛下允许官员自由联名上书,分别上书讨论预算案。” “这!?” “这能行吗?” 就连稳重的申时行都惊讶了。 联名上书这种事情在大明不稀奇,但是这种联名大部分都是一个衙门的同僚,为了同样一件事,共同签名上书,形成舆论上的合力。 比如都察院就经常会联名上书弹劾大臣,或者六部九卿衙门,就自己衙门的某件事达成共识,一同上书奏请。 但是苏泽说的是联名上书,就是允许官员不分所在官署,自由串联上书。 还是沈一贯先说道: “子霖兄,你不怕朝臣弹劾你营私结党吗?” 申时行也点头,联名上书这种事情,当年严嵩就很爱干,所以严嵩的门徒也有严党的说法。 虽然阁老们都有自己的门生弟子,但是谁也不想要被扣上一个党徒的名义。 结党这件事,在华夏历史传统上一直都是禁忌,所谓“君子不党”。 苏泽说道: “两位兄台,我们以前联名上书过,难道我们就是结党了吗?” 申时行和沈一贯愣了一下,却没有出言反驳。 最没底的是沈一贯,其实如今朝堂上已经有了所谓“苏党”的说法,而他沈一贯就是苏党的核心成员。 苏泽没有注意沈一贯表情的变化,而是继续说道: “什么是私党?党同伐异才是私党,吾等因为公事联名上奏,难道这就是结私营党吗?那这么说来,朝中的私党何其多也!” “前朝严党之害,乃是在于个人权位交易和私相授予,但我的奏疏,是请朝廷官员公开协商,上奏的也都是具陈陛下,这是在表达公开自己的政见,又怎么能说是私相授予呢?” “自由联名上书,这也能摒除衙门和师承约束,打破门户私见,将原本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变成公开的政策竞争。” 沈一贯和申时行一时之间,也无法反驳苏泽的话。 苏泽抽出自己写好的奏疏,递给两人说道: “两位兄台看一下吧。” 两人翻开苏泽的奏疏。 “为统筹京营新军预算、广纳群策而请开联名议政之途事。” “近日内阁谕令五品以上官员奏议京营新军预算分配,臣以为此乃关乎国防大计、边疆稳固之要务。” “然各方争议迭起,所争者实为‘如何用此银更利国’。非为私利。若各持己见而奏,恐议而难决;若强推一案,又失兼听之明。” “故臣冒死陈情:请陛下允准官员联名上书,共议预算分配。” “破门户之锢,聚共识于公。联名者不限官署,仅以事理是否相合为凭。” “以公开代私谋,化党争为公辩。” “昔者结党之弊,在于‘暗结盟誓而谋私权’;今日联名之制,则是是‘明示主张而求公断’。” “所有联署奏疏皆公示于朝堂,所议内容仅限预算一案。不涉他务,不论私交。事毕则散,无涉党锢。” “兼收众议以定国策,开联名之途,可使共识者合力献策,供陛下洞察多数之愿、可行之道。” 两人看完苏泽的奏疏,竟然觉得苏泽说的在理。 但是结党这件事,素来都是皇帝最忌讳的事情。 明初被诛杀的大臣,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就是结党。 申时行和沈一贯看来,苏泽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冒险,引起皇帝的忌惮。 以苏泽在武监和京营事情上的功劳,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 苏泽却有自己的想法。 自己主导的变革,已经到了新的阶段。 接下来的改革,就不是一道诏令能完成的了。 这时候提出政治协商制度,苏泽就可以串联联名上书,利用更多官员联署的能量,用更少的威望点通过奏疏。 而且政治本来就是需要妥协的,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是要团结更多的人。 苏泽不结私党,那结交公党不就好了? 至于皇帝的看法,这也是隆庆皇帝有别于其他皇帝的地方了。 这位皇帝虽然懒政,但是很少无缘无故猜忌别人,也舍得放权。 沈一贯和申时行最终没有说服苏泽,这份奏疏还是被递送上去。 ——【模拟开始】—— 《联名议政制度议》送到内阁,内阁大臣意见南辕北辙,这份奏疏引起巨大的争议。 张居正反对奏疏,认为这是削弱内阁和户部权威,挟持官员意见来胁迫阁部决策。 赵贞吉对你的奏疏表示支持,预算乃是国家大事,本来就应该官员协商决定,户部预支的款项也需要由百官监管。 高拱对于你的奏疏持有保留意见,认为联合议政应该仅限于财政领域,其他重大决策上这种方式会影响决策效率。 雷礼也对此表态,认为在水利等专业领域,不应该由外行官员胡乱发表意见。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15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20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需要两千点吗? 看来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高拱和雷礼都不支持这份奏疏,在皇帝那边就更难通过了。 苏泽果断选了“否”,紧接着他又修改奏疏。 《联名共议财政制度议》 将议政的范围控制在财政领域,这样的阻力应该小多了吧? 但是这个月的模拟次数已经用完,看来只能等到下个月初再说了。 反正按照如今朝堂的局势,一时半刻也吵不出结果来。 三月一日,等【手提式大明朝廷】的模拟次数刷新后,苏泽立刻将《联名共议财政制度议》塞进了系统。 果不其然,这次需要的威望大大降低。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10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苏泽选择了“是”,接下来就看系统了。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240点。请尽快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本章完) 第323章 掌印之争,素来如此 第323章 掌印之争,素来如此 三月初的京师,突然下了一场雨。 连绵春雨下,京师却不减繁华,一大早上街头巷尾就炊烟袅袅,沈一贯打开大门,迎面就是扑面而来的市井喧嚣。 京师是越来越繁华了。 沈一贯已经在家里吃过了早饭,但是刚刚走到街口的时候,还是被街头炸油条的摊子给吸引了。 油条,其实就是面团放在油锅里炸,炸到蓬松酥脆再捞出,再包进面饼刷上酱,就是如今京师最热门的美食。 但是这美食也是最近才出现的。 原因也很简单,炸油条需要大量的油,而在之前油是很贵的,普通百姓平日做菜都要省着用,根本不会如此奢靡的使用。 而油价降低的原因,则是因为海上贸易。 原产于吕宋的棕榈,这种农作物出油率高,但原本只是当地土人会使用。 马尼拉吕宋国朝贡后,马尼拉商人急需一种能打开大明市场的拳头商品。 终于有马尼拉商人发现了商机,将棕榈油卖到大明。 但是刚开始的时候,棕榈油并不受欢迎。 这种油没有油料的香味,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京师百姓还是更喜欢胡麻油和动物油。 但是当油条这种食物出现后,棕榈油的销量大增,普通百姓发现这种油价格便宜,也开始尝试购买在家中制作炸物。 听说澎湖也开始建立棕榈种植园,可以预见的是油的价格又要进一步下降。 沈一贯还是买了一份煎饼夹油条,家中的早饭太过于健康,实在没有这油炸的香。 京师是越来越堵了。 沈一贯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吃着煎饼油条,最近城内提倡官员步行上衙,沈一贯也响应号召,反正他家里距离鸿胪寺也不远,如果骑马去衙门还要多付草料钱。 沈一贯的宅子靠近南衙,住在这个胡同的基本上都是官员,沈一贯刚刚踏入衙门,就被喊到了大鸿胪王世贞的公房。 “沈郎中,苏子霖的奏疏你知道吧?” 沈一贯和王世贞私交很好,但是在衙门还是要互相称呼职位的。 “大鸿胪,上个月苏子霖就和下官聊过这件事了,但不知道为何他拖到月初才上书。” 王世贞似乎心情不错,他竟然开起了玩笑说道: “大概是因为苏子霖是苏二疏,上个月已经上完两疏了。” 沈一贯一想,苏泽上个月上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疏》和《请派御史清查京营弊政疏》,好像还真是上了两疏。 沈一贯赔笑之后,王世贞说道: “听说这次张相公在户部发了脾气。” 王世贞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 他本来和张居正的关系很好,当年父丧在家的时候,王世贞在家中编写文集的时候,还曾经向张居正约稿。 张居正不顾王世贞被严党打压,毅然给王世贞写稿,后来王世贞重新启用,张居正也有举荐的功劳。 但是从王世贞升任鸿胪寺卿后,两人关系发生了裂痕。 鸿胪寺从礼部得到了外交权后,王世贞想要大干一场,可刚开始就遭到了户部的迎头痛击。 “没钱”。 三文钱难倒英雄汉,户部卡着鸿胪寺的预算,王世贞几次上书最后都不了了之。 特别是王世贞施压朝鲜,本来都已经谈妥了济州岛的事情,但是户部不肯拨款,至今还没有着落。 两人嫌隙日深,如今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 “大鸿胪,您是要支持苏子霖吗?” 王世贞点头说道: “前朝的时候就算是严嵩当政,户部开支也要御前共议的,如今张江陵执掌户部多年,户部官员蛮横霸道,早就该管管了!” 沈一贯没想到,自己这位大鸿胪竟然对户部怨气这么大。 不过想想也是,这些年来户部利用预算卡各个衙门,职权都快要超过吏部了,怎么能不让各部抱怨。 还有这次勋臣上书,要全部吃掉京营剩下来的预算,更是引起了各衙门的不满。 是啊,开海加两省一府的商税开征以来,朝廷的收入是多了。 但是钱的地方也多了啊。 吏部要推动吏员改革,最近也在呼吁要提高基层官员待遇,还有提议设置养廉银制度。 礼部在搞学政改革,还要承办国子监预科,也要负责吏科试。 工部钱的地方就更多了,治黄河和修运河还没争完,又有苏北灌溉总渠的项目要争,另外还有京师新式土楼的官员福利房在建。 兵部就更不要说了,北疆平定,但是辽东和西南都不安宁,草原上的小冲突也是不断。再加上如今海外的事务,兵部内陆军和水师都争着要钱。 就连刑部也有钱的地方。 六部尚且如此,九卿衙门就更要不来钱了。 沈一贯也没想到,户部竟然积累了这么多的不满。 难不成苏子霖的这份奏疏真的能通过? —— 皇宫,司礼监。 陈洪从皇帝寝宫值夜回来,正好遇上了刚到司礼监的李芳。 皇帝就寝的时候,都会有一名司礼监的大太监陪同。 隆庆皇帝对待身边的太监比他的父皇宽厚一些,李芳年纪大了,皇帝就恩免他不用值夜,所以日常都是冯保和陈洪轮值。 这是个苦差事,虽然可以打盹,但是大部分时候是睡不好的。 特别是今年以来,隆庆皇帝的身体总有些微恙,夜里都是睡不踏实的,这时候值夜的太监就要立刻起来伺候。 但是冯保和陈洪对此都甘之如饴,不肯假手他人,从来不让手下代班。 这时候小太监送来了碳炉,在司礼监侧面煮上了清汤面。 皇宫内都是木质建筑,前朝又发生过火灾,所以皇宫内有非常严格的防火要求。 值夜的太监,无论是最基层的小太监,还是李芳这样的司礼监巨头,他们只能使用泥封的碳炉来加热食物。 这是一种将木炭密封闷烧的技术,好处是没有明火,坏处就是只能加热食物,所以只能煮一些清汤面。 当然,司礼监巨头吃的清汤面,和普通小太监还是不同。 面汤是在宫外熬好冻上的鸡汤,加上香料调味,虽然是清汤面,但是味道一点都不差。 煮面的小太监退下,司礼监内只剩下两人。 陈洪放下碗筷说道: “李掌印,外朝议论那件事,你怎么看?” 李芳看向陈洪,他明白陈洪的意思。 冯保在外朝暗结张居正,虽然两人都没有证据,但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自然都能看透。 这次勋贵的联名奏请,户部、勋贵这条线也很明显,必然是张居正在背后推动的。 到了李芳这个层次,本身就是信息汇聚的节点,这些问题一看就清楚了。 而陈洪和冯保的意思,他也看得清楚。 自己已经老了。 无论在自己和皇帝的情谊如何,一个年老的仆人是没办法继续伺候的。 皇宫又不是养济院,自己早点求退,还能给皇帝留下一个香火情。 如果真的等到自己老迈让皇帝生厌再离开,那才是晚景凄凉。 李芳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从今年开始他就不断请辞,但是隆庆皇帝却因为旧情迟迟不肯放归他。 但是皇帝的旧情也会耗尽,所以李芳的离开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自己离开后,陈洪和冯保,都要争夺自己留下的司礼监掌印位置。 冯保在外朝寻找张居正的支持,那陈洪呢? 这就不是李芳知道的事情了,但是他知道,给张居正坏事,就是给冯保坏事,这点陈洪是明白的。 “苏子霖那份奏疏?” 陈洪试探道。 李芳明白陈洪的意思,他点头说道: “这份奏疏太犯忌讳了。” 李芳这时候自然不会再藏着,既然要走了,人情该卖就卖,他直接说道: “陛下不担心苏子霖结党,但是担心别的大臣以此结党。” “预算是国家大事,户部独断为之确实不妥,但是要让五品以上官员联名奏议,似乎又太激进了。” 陈洪说道: “其实我觉得这联名共奏也挺好的。” “朝廷要钱,怎么怎么钱,百官都有自己的想法,这也不是什么避讳的事情。” “共奏联署,大家都堂堂正正写着自己的名字,也如同苏子霖所说的,这又不是私党而是公党,陛下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最后还是陛下圣裁,又不是谁声音大就听谁的。” 李芳死死的盯着陈洪,然后问道: “你昨天值夜的时候,就是这么和陛下说的?” 陈洪点头说道: “李掌印料事如神,但是陛下不置可否,李掌印您怎么看?” 陈洪没办法,昨天他冒险进言,但是皇帝没有表态。 宫中三巨头,只有李芳是伺候隆庆皇帝最久的,也是最了解他的心意的。 冯保和陈洪都差了一截,所以皇帝至今也不愿意放李芳离开。 陈洪心中忐忑,这才向李芳询问。 李芳说道:“准备召舍人草拟圣旨吧。” “啊?” 李芳淡淡的说道: “苏子霖谋局,就是阁老们都看不清。” “此例一开,日后会怎么样,老夫未必能见到了。” 果不其然,等李芳吃完了面,皇帝就传开口谕,通过苏泽的奏疏,允许在京五品以上官员联名共议上奏,讨论这笔多出来的预算怎么。 这时候冯保也踏入了司礼监,他听到了消息,却没有表示反对。 陈洪大为惊奇,他看向李芳,但是李芳确实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李芳没有搭理陈洪,两个继任竞争者中,果然还是冯保更聪明一点。 皇帝既然通过苏泽的奏疏,那必然也要有相应的控制手段。 那手中掌握着东厂,负责京师情报的工作的锦衣卫,作用就会更加大。 冯保从没有反对过苏泽的奏疏,说不定暗中还配合陈洪推动这件事。 强化锦衣卫和东厂,最大的受益者还是冯保本人。 至于盟友张居正,盟友本身就是用来交换的。 李芳微微叹气,勋贵太急,张居正之前又太霸道,这次也算是吃了小亏。 宫内司礼监之争,先跑不一定就赢。 内阁也有首辅之争,朝局又要乱起来了吗? 算了,自己还是早点辞官吧。 —— 竟然真的通过了? 申时行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皇帝再次下旨,之前百官上书作废,京师五品以上官员可以自由共议,然后联署上书讨论预算分配。 这又是开先河的事情啊! 苏泽总能出其不意,办成常人所办不成的事情。 这次受挫,户部上下义愤填膺,纷纷声讨苏泽。 但是师相却没有表态。 申时行倒是不担心苏泽,为官这几年,苏泽得罪的人还少吗?他还不是一路高升。 接下来还是这个预算案。 大明在京师的五品以上官员,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文官差不多是四百人的规模,武官和勋戚差不多有两百人。 这么一想,苏子霖的办法还真是办公需要。 要不然这五品以上官员的上书,能将通政司都淹没了。 大家都分别上书,估计到明年都算不明白这个预算。 但是联名公议,就意味着群臣可以公开结社讨论,这才是对大明政治生态影响最大部分。 果不其然,申时行很快就受到同僚邀请,明日去户部共议预算案的事情。 不用说,这就是张居正组织的共议。 同样的共议,也发生在其他各部,京师看来要热闹起来了。 申时行还是接受了同年的邀请,自己已经拒绝了师相一次了,再拒绝就不太好了。 三月三日,京师车水马龙,官员们开始在各个衙门之间奔走。 这番热闹中,苏泽却躲进了东宫。 “苏师傅,您真的不上书吗?” 小胖钧看向苏泽,他实在是不理解,这联名共议是苏泽提出来的,为什么他不去起草预算案?反而要躲在东宫给自己上课。 苏泽说道: “殿下,臣以为群臣共议一定能商议出大部分人都满意的结果,臣就不掺和了。” 不过是一笔一百万银元的预算,苏泽根本没有参与的意思。 吏治改革、京营新军、水师、学政改革、水利,这哪个和他没关系,哪个不是他引导出的议题? 手心手背都是肉,雨露均沾就是了。 看到苏泽真的没兴趣,小胖钧说道: “苏师傅,上次孤说的那件事?” (本章完) 第324章 两位兄台可是害苦了我 第324章 两位兄台可是害苦了我 小胖钧说的事情,是上个月制酸工厂发生的爆炸。 工业制碱法的出现,让矾油(硫酸)的需求大增,影响到了东宫的酱油工厂。 于是朱翊钧发出悬赏,尝试人工制酸。 一个名叫陶观的方士接了榜,给出了制造矾油的办法。 这个陶观给出的方法,在玻璃瓶中点燃硝石和硫磺,再加水获得硫酸。 但是这个方法同样也有问题,就是太容易爆炸了。 硝石加硫酸,再加木炭就是火药了。 上个月的时候,制酸工厂发生爆炸,万幸没有出人命,但是依然有两名工匠受伤。 而整个制酸工厂也停工了半个月,造成了不小的经济损失。 小胖钧又让陶观改进,但是陶观折腾了几天,都没有好的办法。 于是小胖钧又求到了苏泽头上。 苏泽思考了一下,还是反应容器的问题。 玻璃能耐受强酸,但是容易爆炸,这才导致了这次的事故。 既然这样,那在一个坚固的,不与强酸反应的容器里进行反应就行了。 结果就呼之欲出了,如今大明能够大规模提取冶炼制造的金属,又不和硫酸盐酸反应的金属,就只有铅了。 苏泽又请来了工部的匠人,制造出了反应的铅室,果然成功制作出了硫酸。 听完了苏泽的办法,小胖钧被一堆化学名词搞得头疼,他又喊来了陶观来听课。 陶观听完了苏泽的办法,顿时两眼放光,他看向苏泽问道: “苏翰林,您是怎么知道,铅不与矾油交泰的?” “交泰?” 陶观说道: “丹书上所云,两物相合名曰交泰。” 原来是化合的意思啊。 苏泽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 这要怎么解释,难道从化学反应开始吗? 陶观看到苏泽面色有异,连忙说道: “在下冒昧了,世人都说苏翰林有不传天书,在下不应该打听这些事情的。” “天书?” 小胖钧在一旁说道: “是啊是啊,民间都说苏师傅有天书,所以才能通博万物的。” 苏泽笑了笑说道: “殿下也信这个?” 小胖钧想了想说道: “孤本来是不信的,但是苏师傅能解决矾油的问题,孤差不多要信了。” 苏泽说道: “哪里有什么天书,这一切不过是实学而已。” 陶观惊道:“实学?实学还能穷究阴阳之理?” 苏泽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看向陶观,听太子说过几次这个方士,他倒是个奇妙的人。 陶观是按照家传道书学习的方术,但是他对于那些长生不老的仙丹没有兴趣,他想要研究的是点石成金之术。 他成年以后,就耗尽家财,试图研究炼金术。 结果是陶观几近破产,只能来到京师寻找生计。 然后就揭了太子的榜文,解决了制酸的问题。 苏泽思考起来,也许这个陶观,可以成为近代化学的奠基者。 从炼金术到化学,有两步是最重要的。 第一步是定量分析。 原时空,法国科学家拉瓦锡研究燃烧,发现了氧气的存在,又通过定量分析推导出了两份氢气和一份氧气能化合成水。 从此以后,数学成了化学研究的工具,有了定量研究,化学不再是神秘学而是有了科学的方法。 第二步则是要统一化学的语言。 任何一门学科需要发展,都需要交流。 而能够进行交流的前提,就是“书同文”。 现在大明的化学还处于“炼丹术”时代,而丹方中对于各种物质的描述都不一样。 比如硫酸叫做矾油,绿矾,矾精,胆精,这些名字会让基本的交流没办法进行。 原时空同样是拉瓦锡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提出规范的化学命名法,写了一本《化学基本论述》,对已知的化学物质进行了分类,提出了统一的命名规则。 酸、碱这些命名规则,就是拉瓦锡提出来的。 苏泽看向陶观,觉得可以引导他做这两件事。 至于苏泽为什么自己不做,一是因为他自己没时间,二是因为他和这些方士圈子不熟,在圈子也没有影响力,不可能和这些方士交流。 于是苏泽又在东宫上了一节化学启蒙课。 听完之后,陶观全身颤抖,对苏泽更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紧接着他又用炽热的看向太子朱翊钧。 刚刚苏泽所说的,前一项是万物转化之术的精义! 他原本也有些算学基础,听完苏泽的话他决定去好好研究算学,将苏泽说的“定量分析”,引入到自己的炼金实验中去。 而苏泽后一件事,让陶观更兴奋了。 苏泽说的,要统一所有的丹方,梳理物质和物质反应的结果,并且对物质进行分类,这不就是编纂一份“丹经”吗? 如果自己真的能完成,那岂不是要成为青史留名的大方士? 当然,这件事需要贵人资助才能完成,要知道这些实验可是很耗钱的。 而眼前的太子,不就是最好的资助者吗? 果不其然,小胖钧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那本太子就资助陶仙师了。” 陶观激动到发抖,对着小胖钧就要拜。 但是朱翊钧说道: “但是本宫的资助也不是直接出的。” “?” “陶仙师你按照苏师傅的办法,先将新的矾油工厂建造出来,这工厂由本太子出资,所得利润分你三成,用来资助你的实验。” 陶观听完太子说的办法,也觉得这个办法十分可行,他向小胖钧立下了军令状,就匆忙出去筹办铅室制酸的工厂去了。 等陶观走后,太子看向苏泽问道: “苏师傅,本太子的办法如何?” 苏泽点头: “用分红激励来资助陶方士,能让他用心在矾油工厂上,解决太子矾油短缺的难题,确实是好办法。” 朱翊钧得意洋洋的说道: “孤可是好好研究了苏师傅的‘义利之辩’。” “哦?太子有什么心得吗?” 朱翊钧说道: “驭下之术,也要利义兼顾,但如果只谈利不谈义,那手下会因为利来,又因为利去。” “如果只谈义不谈利,那笼络的就是空谈之辈,阿谀之徒。” 苏泽满意的点头说道:“殿下能有这样的认识,我大明就能盛业永隆了!” —— 苏泽不知道大明能不能盛业永隆,反正在他知道大明国祚减了。 【《联名共议财政制度议》通过,国政协商制度登上历史舞台。】 【国政会议,原本只是财政审议的制度,最终成为影响大明政治的重要制度。】 【越来越多的阶层,要求加入到国政会议中,争夺自己的利益,为此爆发了激烈的斗争。】 【国祚-2。】 【威望+500。】 【剩余威望:820。】 看到这里,苏泽想到的是我大明也要有自己的三级会议? 苏泽也不知道系统的国祚到底是推演还是预言,不过距离这国祚的终点还很远,自己也不用操心到那个时候。 接下来苏泽在詹事府内躲清静,抽空就去给小胖钧讲讲课。 但是京师的风云动荡,虽然苏泽躲在詹事府内,依然听到了不少风声。 首先是京营的处置问题。 这么多京营军官,如果迟迟不处置他们,会引起京师的混乱。 兵部尚书曹邦辅上书,提出了一个相当宽厚的处理意见。 涉及叛乱的京营军官自然罪无可恕,按照大明律处理,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 没有参与到叛乱,但是侵占京营田产,冒领军饷的才是大多数。 对于这些军官,曹邦辅的意见要求这些军官交出从皇帝登基以来,所侵占的军饷。 能够上交的,降级任用继续留在京营。 如果不能限期上交的,朝廷就会抄没家产革职为兵。 曹邦辅这个方案得到了内阁的肯定,隆庆皇帝朱笔批准了。 兵部真是好算计啊。 这样一来,又回收了亏空,同时又空出了职位。 这么多京营军职的空缺,兵部手里的职权又大了不少。 而这个处理结果,也没有把人逼到绝路,只追缴到隆庆皇帝登基前,这也算是皇帝的恩典。 苏泽估计大部分的京营军官都能交足。 民间对于这个处理结果并不满意,认为是兵部轻纵了这些军官。 但是苏泽明白兵部的想法还求稳。 京营不能成事,但是这么多人口,他们的社会关系加起来,可不是简单的问题。 这些京营造反不行,落草为寇还是可以的。 最后头疼的还是朝廷。 降低他们的待遇,又给他们一条生路,以后再慢慢解决。 反正京营已经失去了话语权,接下来是分批裁撤还是转为民籍,这些都是兵部的一本奏议的事情。 京营处理完毕,果然京师人心大安。 几个和京营有关的武监生,也终于安心下来,重新开始日常学习操练。 但是苏泽没有找事,事情却找上门来。 三月十日,沈一贯和申时行来到詹事府,先苏泽送来了一份预算案。 “这是?” 沈一贯拿着奏疏说道: “子霖兄,这是京师五品以上,五十名官员联署的预算案,我们想要请你署名。” “这么多?” 之前吏部也统计了,在京官员中,五品以上的官员,文官差不多是四百人的规模,武官和勋戚差不多有两百人。 武勋这些日子都在串联上书,他们支持将这一百万预算,全部用在编练京营新军上。 所以武勋的两百人,不可能出现在文官的联名奏疏上。 五十人,就是在京中高级官员的八分之一,无论怎么算,这也是一股相当大的政治力量了。 这份奏疏送上去,其他人都会考虑这份奏疏中的意见。 否则有这么五十个人反对,什么预算最后也很难推进下去。 苏泽没有看具体的预算分配,而是翻到最后。 整个奏疏最后,就是联名官员的签名。 这些官员都写上了自己的官职和姓名,并且改了自己的印章。 “都是四品以下官员?” 苏泽疑惑的看向沈一贯。 苏泽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比如工部郎中傅顺和万敬,还有国子监司业沈鲤。 自然也有申时行和沈一贯的签名。 申时行说道:“这是肩吾兄的想法,这朝廷的银子怎么用,其实更要听听办事官员的想法。” “所以我们拜访了六部九卿衙门的各司主官,听了他们的意见,弄出了这份预算案。” “虽然人多,但是肩吾兄说还需要有一个有分量的签名,所以我们就找到子霖兄。” 苏泽刚刚得罪了张居正,本来想要在这次预算分配上避嫌,却没想到又被沈一贯和申时行找上门来。 这不是要对着户部怼脸输出? 还有你申时行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张阁老的人? 但在两位好友的热切目光下,苏泽看向了这份预算案。 简单看完,苏泽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份预算案能得到京师五十多名五品以上官员的支持了。 这是一份“面面俱到”的预算案。 一百万节省下来的银元,分别投入到军事、吏治、民生、水利、教育等多个领域,几乎是每个领域都照顾到了。 比如军事上,预算案也是支持组建京师新军的,但是京师新军的预算砍到了四十万银元的规模。 就是这四十万银元,还有一部分投入到了武器生产,火药厂鸟铳厂扩产上,又分了十万银元给水师,用来水师建设和在济州岛上建立军港。 民生上再投入了一笔资金,设立更多的水泥厂,加快新式土楼的建设,并且修整京师的主干道。 水利上的投资比较保守,主要还是因为冬季已经过了,不适宜开展大型水利工程,所以这些银元都用在加固水坝防汛上。 吏治改革也分到了一笔银元,用来将吏科培训班从国子监内独立出来,招募固定的老师授课。 甚至这份预算案,连报社、巡捕营这类的机构都照顾到了。 比如拿出五千银元,仿效华阳奖设立奖项,用来奖励写出优秀新闻的编辑和采风使。 巡捕营也设立同样的奖项,用来嘉奖优秀的巡捕。 苏泽放下这份预算案,这份预算可以说是面面俱到,这也不由他不签名了。 苏泽只能提起笔,叹息道: “两位兄台可是害苦了我。” (本章完) 第325章 李春芳辞相 第325章 李春芳辞相 苏泽放下奏疏,看向两人问道: “这份奏疏是哪位兄台主笔的?” 沈一贯老老实实的说道: “是汝默兄主笔的。” 果然是申时行的风格。 在原时空,申时行是在张居正去世后继任的大明首辅。 那个时候,正逢清算张居正,朝局十分的混乱。 申时行这任内阁,弥合了朝野上下的矛盾,完成了后张居正时代的朝局过渡,保证了朝堂的稳定。 用难听的话说,申时行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 用好听的话说,就是擅长弥合矛盾,能够寻找到朝野的公约数。 申时行这类的官员,不一定能够做出什么开创性的事业,但是守住原有的改革成果,团结大多数人是没有问题的。 —— 三月七日,朝堂风云再变。 第一个提出预算分配的勋贵武将集团,反而成了第一个出局的。 没办法,虽然勋贵武将的联名人数最多,但是分配预算也不是人多就行的。 或者说勋贵武将集团的分配方案,只照顾到了军方的利益,是最不得人心的方案。 到了这一步,成国公朱时泰也知道事不可为,于是请求皇帝收回了勋贵武将集团的联名的奏疏。 隆庆皇帝也照准,并且对勋臣武将主动下台阶的行为给了奖励,允许这些勋臣武将可以再署名一次。 这自然是皇帝的恩待。 署名权也是很重要的权力,勋臣武将撤回了自己的奏疏,皇帝又允许他们再署名一次,那就相当于朝堂上又多出了二百多份署名,等于多了一股政治力量。 那如今还在起草预算案的各方,显然要拉拢这些武将勋贵集团,对自己的预算做出进一步的修改,向武将勋贵们做出一部分妥协。 于是官员再次穿梭于这些勋臣武将的府邸,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协商。 于是申时行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 不过这一切都和苏泽没有多大的关系,他这些日子就窝在东宫内,给小胖钧上上课,教一教陶观基本的化学知识,剩下的时候就在詹事府的公房内摸鱼。 这场预算案的争夺,让原本态度轻松的阁老们也重视起来。 显然阁臣都已经意识到了,这已经不单单争夺的预算了,这更是一次朝堂的风向测试,从这次预算就能看出整个朝堂中高级官员的人心所向。 而内阁也感觉到了压力。 只要署名上了一定人数的预算案,内阁重臣也都要认真应对,因为无论这些预算案有没有通过,都代表了一批五品以上官员的态度。 这些人可都是大明官场的中坚力量,任何朝堂的决议都要经过他们来执行。 如果他们反对,甚至只是出工不出力,都要对执行产生极大的困难。 今天苏泽刚刚下衙,就遇到了高拱身边的中书舍人郭准。 “郭舍人?” “苏翰林,阁老想要请你今日过府一叙。” 苏泽本以为高拱不会找自己商议预算的事情。 高拱作为政治家,很敏锐发现联名共议,争的不仅仅是财政问题,更是政治问题。 这些日子,吏部文选郎张四维,作为高拱的代表四处串联,据说也获得了不少支持。 张四维也找过自己,但是被自己婉拒了。 苏泽也知道高拱的性格,既然自己拒绝署名,他也不会强迫自己。 那召见自己是为什么呢? 苏泽摇了摇头,与其猜来猜去,还不如等着晚上当面去问好了。 当日,晚上。 苏泽来到了高拱府上。 让苏泽意外的是,高拱府上冷冷清清,没有叫其他门生弟子过来。 苏泽一路来到了高拱的书房,见到了坐在书桌后的高阁老。 “师相。” 高拱点头示意苏泽坐下,面对这个得意弟子,高拱的情绪是复杂的。 苏泽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门生弟子,他很少参与高拱的聚会,更不会迎奉高拱的命令。 但是高拱遇到问题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苏泽。 “子霖啊,李阁老已经准备致仕了。” 苏泽疑惑的问道: “李阁老不是日常上书请辞吗?师相为什么这么说?” 李春芳日常告病请辞,这已经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了。 高拱沉默了一下说道: “李阁老前日请我去府上,谈了他要归乡的事情。” 苏泽沉默了一下,看来李春芳是真的要退了。 高拱略带羡慕的说道: “李阁老的父母还健在,真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情,他要辞官回家侍奉父母,如此纯孝的行为,陛下估计也不会过多挽留了。” 苏泽也没想到李春芳的父母竟然这么高寿? 他本人也已经快要七十岁了吧? 再一想到大明皇帝那可怜的寿命,你们这些当臣子的,难道不是应该进献养生秘方吗? 但是想到皇帝那嗑丹药的爱好,想要长命都难。 这么算起来,原时空的隆庆皇帝,也没有几年寿命了。 苏泽正在思考要不要进献【万病药】给皇帝延寿,但是想到隆庆皇帝身上应该有很多疾病吧?这要多少才能延寿? 看到苏泽走神,高拱还以为他在思考李春芳去后的政治格局,于是也没有继续说话。 苏泽回过神来,连忙说道: “弟子走神了,师相,李阁老如果真的要退,那弟子就要恭喜师相了。” 以高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以及在内阁的资历,他接任首辅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在原时空就是这样的。 高拱却说道: “子霖你也是这么乐观的吗?” 苏泽顿了一下说道: “师相是说张阁老?” 高拱点头,面对这个弟子,高拱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想法。 “张江陵素有大志,他不是屈居人下的性格,而且要办大事就要弄权。” “张江陵师从徐松江,这个道理他能最清楚了。” 苏泽沉默了。 高拱和张居正两人实在是太像了。 一个内阁中,容不下两个强硬的人物。 之所以两人没有斗起来,一是有李春芳这个擅长平衡关系的首辅在。 李春芳的年龄、资历、能力都能服众,也得到皇帝的信任,虽然平日里总是当懒狗装病,但是一出手就是黄老家的治国术。 有他在内阁一天,高拱和张居正都只能自己的一片领域折腾。 高拱忙着推动实学,张居正忙着财政改革,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李春芳一旦去职,无论谁成为首辅,那局势就要大不一样了。 苏泽也有些头疼起来。 如果朝廷风向转换,日后自己就更难在两派中跳舞,要推行政策的难度就更大了。 但是如今朝野之中,也就只有高拱和张居正能担任首辅,隆庆皇帝很难再找到一个李春芳这样的重臣了。 用游戏中的话说,自己算是出了“新手保护期”了。 世代更替是无法改变的事情,苏泽收起这些杂乱的心思,对着高拱说道: “弟子还是要恭喜师相。” 高拱摸着胡子,要说不高兴也是假的。 李春芳在临行前专门找自己,交代了内阁的事情,看来李春芳也是认同让自己接任首辅的。 加上和皇帝的关系,以及高拱这些年来的政绩,张居正想要越过自己担任首辅也是不可能的。 至于赵贞吉,他这些年都忙着军务,过于偏科,已经排除在首辅人选。 雷礼年纪本身就不小,而且是专务阁老,本就不是竞争者。 高拱接着说道: “这次的群臣联名共奏,是子霖你提出来的,群臣可都被你折腾坏了。” “最忙的就是子维,他忙着找人签名,已经拉到了近百个名字。” 高拱控制吏部多年,如果一百个名字都凑不出,那他也别指望当首辅了。 高拱又说道: “但是张江陵那边,已经快要搜集齐二百个名字了。” 苏泽疑惑道: “前几日的时候,张阁老那边不是和师相这边差不多嘛?” 按照沈一贯的“战报”,高拱和张居正的预算案支持人数差不多,都是一百多个。 剩下的文官要么观望,要么参与了申沈二人的联署。 高拱说道: “勋臣武将的奏疏被陛下驳回了,现在他们都去张江陵那边签名了。” 原来如此,也难怪张居正那边的支持者暴增。 高拱担忧的说道: “如此关键的时刻,会不会影响陛下的决定。”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高拱要召见自己了。 李春芳要辞职,正在争夺首辅的时候,阴差阳错下,苏泽弄出来的这个联名共议,正好可以看做朝臣对阁臣的支持。 高拱现在支持者落后,自然也会担心起来。 苏泽很快说道: “师相,您是身在局中。” “弟子这份奏疏中也说了,联名共议‘非为私党’,而是‘以事而议,事议则散’,陛下也一定是明白这个道理,才御批了弟子的奏疏。” 苏泽接着说道: “师相,敢问您知道陛下要一个什么样的首辅吗?” 高拱沉默了一下说道:“陛下御极后励精图治,自然是要有所作为的首辅。” “宰辅宰辅,我朝虽废宰相,但内阁首辅也有宰相之实。” “宰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 高拱点头。 苏泽接着说道: “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这也是李阁老能让陛下如此倚重的原因啊。” 高拱愣一下,苏泽继续说道: “陛下要的阁揆,就是能是外朝‘卿大夫各得任其职’,平息朝争,让百官信服的官员。” “师相要和张江陵争,争的是谁更能调和各派,最终拿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预算出来。” “张江陵和勋臣武将绑定太深,反而不好做过多的妥协,如今正是师相向陛下展示能力的好时机。” 高拱听完连连点头,更是觉得今天喊苏泽过来议事是对的。 是啊,张居正为了拉拢勋臣武将,新军的军费依然过半。 而自己没有这个包袱,可以谈判的底线更加灵活,那由自己去商谈,就算是得不到支持,只要其他官员不反对,那也能体现自己协理朝局的能力。 隆庆皇帝也意识到,随着登基时间越来越长,隆庆皇帝的勤政热情也逐渐消退。 皇帝自然是需要一个能稳定朝局的首辅。 送走了苏泽之后,高拱果然开始行动。 三月九日,高拱亲自见了五个联名奏疏的提案代表,这些都是联名人数超过十人,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其中也包括沈一贯。 申时行虽然是主笔,但是他本人来见高拱就不太合适了。 身为张居正的弟子,可以提出和张居正不同的提案,毕竟申时行是弟子不是家奴。 但是公然和政治对手接触,那就是赤裸裸的背叛了。 所以是沈一贯代表着五十多个签名来和高拱见面。 这次高拱一改往日的霸道作风,而是和煦和众人交谈,并且倾听了在场所有人的意见。 他发现很多提案虽然整体分配上未必合理,但是在某些预算的要求上却很有亮点。 高拱听完之后,又罗列出大家都没有异议,都同意钱的地方。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有了共识之后,接下来就是具体分配的问题了。 这些事情就不需要高拱亲自谈了,他喊来张四维,众人又这样谈了一个下午,最终的提案交给了高拱后,高拱赫然发现,这份预算案竟然和苏泽签名的那份,申时行弄出来的预算差不多。 张四维苦笑说道: “师相,那沈一贯不愧是鸿胪寺出来的,他一番说辞连弟子都被说服了。” 高拱放下眼镜说道: “你拿去给大家解释下,如果都没有问题,就一起上奏吧。” “不必要求大家都在一份奏疏上署名,只要内容差不多就行,具体的还是要请陛下圣裁。” “弟子明白。” —— 三月十四日,这次因为京营问题而产生的预算风波终于平息。 高拱和剩下的五份奏疏,囊括了超过四百的签名,超过了文武官员总和的一半。 这五份奏疏的内容区别不大,最后皇帝还是批准了高拱牵头的这份奏疏。 但是包括申时行和沈一贯在内,领头上书的这些官员,也获得了极大的声望。 原本因为担任直沽兵备道,而被认为边缘化的申时行,更是一跃成为政治新星。 在风传李春芳要辞职的情况下,皇帝这么做的政治信号就很明显了,高拱府邸前拜会的官员比以往更多了,但是也都被高拱下令驱赶走了。 而苏泽又应召,来到了李春芳的府上。 (本章完) 第326章 再补阁臣 第326章 再补阁臣 相比往日李府门前整年排队的人群,当李春芳要辞官的消息传出后,门前冷落了不少。 苏泽递上拜帖,很快李府的管事出来,将苏泽迎接入府。 李春芳治府森严,当年自己的幕僚徐渭就是因为受不了李春芳府上的规矩,这才宁可违约也要解聘。 即使是外面风传李首辅要离开京师了,但是李府内依然井然有序,丝毫没有乱象。 李春芳和高拱不一样,两人的关系没有这么亲近,所以李春芳在会客的偏厅见了苏泽。 苏泽看向这位李阁老,“养病”了这么久,李春芳和自己初见的时候差不多,果然是养生有道。 这年头,能活七十岁绝对是高寿了。 “拜见首辅。” 苏泽向李春芳行礼,李春芳让家仆送上茶水,接着说道: “子霖,你应知老夫要归乡了。” 苏泽心中有异样的情绪弥漫开。 想到当年,自己忽悠李春芳在《乐府新报》上连载《西游记》,帮着《乐府新报》打开销量,那时候的场景犹在眼前。 但是现在李春芳已经要离开京师了。 看到苏泽脸上流露出的真情,李春芳的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此子果然是有一颗赤诚之心的。 李春芳反过来对着苏泽说道: “四十年来官场路,悲观离合老夫早已经看淡,子霖你前路还长。” “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年纪,能荣归故里,悠游于乡间,实乃人生之大幸了。” 苏泽点点头。 李春芳说的也不错,在大明首辅这个位置上安全退下去实属不易,还能得到一个荣耀的晚年,这在明史上都不多见。 大明首辅也是个高危职业。 嘉靖朝的几位首辅,杨廷和因为大礼议削职为民,差点被处死,儿子杨慎流放云南。 蒋冕、毛纪是杨廷和的继任者,也是罢官归乡,郁郁而终。 张璁四次罢相,三起三落。 夏言被斩首,严嵩削籍抄家,饿死坟舍。 徐阶罢官后,因为家族田产被弹劾,家产被清丈查抄。 嘉靖朝唯一一个还算是善终的,是病逝在任上的费宏。 李春芳是嘉靖时期的老臣,眼看着这么多前辈的下场,自己能带着荣誉归乡,确实是一种幸运了。 李春芳看向苏泽,他为官几十年,又习黄老,自诩能看透人心,可偏偏遇到苏泽这个异类。 无论李春芳怎么都看不透苏泽的心思,他甚至不知道苏泽的这些奏疏,对大明是好是坏。 这时候李春芳就真的感叹自己老了。 李春芳看向苏泽,想要说几句嘱咐官场后进的话,却不知道如何出口。 在有些方面,苏泽比自己都要老成谋国,自己还怎么教导他? 李春芳思来想去,最后只能给了苏泽一点建议。 “子霖你为政太急,总想要争朝夕,日后没有老夫在内阁,再加上你那个急性子的师相,你可要好自为之。” 苏泽拱手称是,之前自己确实有急躁的毛病,但是如今各方改革的布局基本完毕,确实应该和李春芳说的那样,需要耐下心来了。 太冒进也是要犯错误的,特别是自己金手指在身,总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确实要像李春芳说的那样,克制自己的急躁慢慢推进。 李春芳又说道: “报馆交给罗万化,老夫是不放心的,报馆亦是你的心血,且多担待点。” 苏泽疑惑的看向李春芳,本来以为李春芳很欣赏罗万化,他当总裁官的时候也经常夸奖罗万化的。 李春芳说道: “罗万化为人刚直,是办报的璞玉良才,但刚过易折,做报馆又是一个戾气易生的事情,老夫怕他闹出事情来,让朝廷下不来台。” 苏泽沉默了一下。 正如李春芳所说的,罗万化接手报馆后性格确实更沉闷内向了。 特别是成立编辑部,开始深入报道社会问题后,罗万化似乎更阴沉了。 没办法,接受的负面新闻太多,自然会这样。 李春芳说道: “日后《乐府新报》要是被禁,可别说老夫是第一任总裁官。” 苏泽连连点头。 李春芳继续说道: “在离开京师之前,老夫有几件事要托付子霖。” 苏泽正色说道: “李首辅请说,苏某一定拼尽全力完成您的嘱托。” 李春芳摇头道: “不用你拼尽全力,只不过是几件家务小事。” 苏泽做成洗耳恭听的样子。 李春芳说道: “首先是老夫这座宅子,这是先帝所赐,老夫数次上奏,请求陛下将宅子收回,但是陛下都不准。” “家族中子弟不肖,没能科举为官的。犬子虽然恩荫了官职,但是没有做官的才能,这次也随老夫一起归乡,这宅子还要空耗钱财,所以麻烦子霖帮着老夫处理了。” 苏泽也没想到,李春芳竟然将府邸交给自己处理。 苏泽说道: “等李首辅离京后,苏某会帮首辅变卖此宅,再让人将银元送到首辅家乡。” 李春芳摇头说道: “老夫都要归乡了,还在乎这些钱财外物?” 也对,当年《西游记》的稿费,李春芳就死活不要,最后还是设立了“华阳奖”。 对了,华阳奖。 苏泽试探道: “首辅的意思,华阳奖?” 李春芳点头,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苏泽也没想到李春芳竟然如此淡泊钱财,他想了想说道: “首辅,那苏某建议这座宅子还是不要卖了。” “这是为何?” 苏泽说道: “未来很长时间,京师的房价一直会涨的,现在卖了日后肯定是亏的。” “而且华阳奖每年都要颁发,需要找一些能稳定生财的生计,所以苏某建议租出去。” “以李阁老这座府邸,租出去每年的租金,也能有不少收入,差不多就够颁奖了。” 李春芳满意的点头说道: “老夫拙于财计,这事情交给苏子霖果然妥当。” 苏泽真心实意的说道: “李首辅,只要苏某在一天,就要让华阳奖颁下去,就是等苏某百年以后,也要让华阳奖发上五百年!” “五百年?子霖说笑了,百年世间就已经沧海桑田,五百年也不知道史书上如何评价你我,别说是华阳奖了。” 苏泽却坚定的说道: “首辅大人,苏某绝非妄言,也不是随便发愿。” 李春芳看到苏泽的表情,又想到他做官以来种种不可思议的作为,竟然真的信了他几分。 他的心情更好,点头说道: “既然子霖有如此把握,那李某就更放心了。” 李春芳继续说道: “剩下一件事,老夫是替老友所请。” —— 等苏泽从李春芳家中出来,精神有些恍惚。 李春芳的第二个请求,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的,倒是苏泽也清楚,他是为了司礼监掌印李芳所请。 李芳也想要出宫养老,但是太监是天子家奴,李芳需要皇帝同意他出宫养老才行。 眼看着李春芳要辞官归乡,李芳也从宫中递出信来,请求李春芳帮忙让他出宫。 李春芳也知道这件事敏感,所以就想到了苏泽头上。 苏泽想起李芳这个老太监,对方对自己不错,也帮了自己几回,那还是尽量还上这个人情。 实在不行就用系统帮忙好了,可要怎么上书呢? 苏泽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内阁首辅和司礼监掌印同时出缺,看样子大明朝局还要动荡一段时间。 李春芳将这些消息告诉自己,也是让自己有所准备。 首辅和司礼监掌印的候选人就这么几个,苏泽也都认识。 但是如此一来,内阁又剩下三辅臣和一名专务大臣,人数又少了。 更紧张的是司礼监,这下就剩下两名大太监了。 这个数量也太少了。 正德年间,司礼监掌印加上秉笔可是足足有八人。 两人几乎没办法维持正常政务需要,所以司礼监增补秉笔也是肯定的事情。 苏泽思考着,自己在这场政局变化中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是不是可以再上奏增补阁臣了? 此外如果帮着李芳出宫养老,那李芳是不是能推荐一名司礼监的继任者? 登莱市舶司太监张诚和苏泽的关系密切。 登莱市舶司是仅次于月港开海的北方港口,又是大明水师的驻地。 登莱市舶司还负责铸币,是北方最重要的港口。 张诚为人也机灵,几次元宵灯会登莱市舶司都进献灯,在皇帝心中也是挂上号的。 如果张诚能增补进司礼监,那自己也能在司礼监有了“自己人”? 苏泽准备给张诚写信,告诉他这个消息。 政治就是这样,有时候你比别人早知道一点,就能比别人得到更多。 这也是官员都聚集在京师的原因,有的消息传到地方,黄菜都凉了。 除此之外,如果要增补阁臣,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苏泽又想了想,几个候选人里,王世贞和李一元和自己的关系不错,殷士儋是自己的老上级,关系算是凑合。 内阁距离自己还是太远了,但是一旦这些人升入内阁,又会给六部和九卿衙门带来空缺。 这样一来,说不定自己也能升一升官?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说混乱是进步的阶梯。 以前李春芳这尊大佛在朝,朝局平静的如同死水,大家只能安分的干活。 现在朝廷要出现变更,自然就是龙蛇并起的时候。 苏泽叹息,即使自己身负系统,也无法改变这种变更。 只不过好消息是,在自己的干预下,李春芳和李芳,这一内一外都得能等到善终。 —— 三月十九日,内阁首辅李春芳再次上书请辞。 这一次李春芳的奏疏详述自己少年苦读,进士及第后在外为官,至今年近古稀,无法归乡侍奉父母的心情。 不愧是当时文豪,苏泽看完李春芳这篇奏疏,也觉得情真意切。 李春芳已经上到这样的奏疏,隆庆皇帝再舍不得,也只能放他归乡了。 皇帝对这位老臣也给了最大的礼遇。 封妻荫子,这些待遇李春芳都是拉满了的。 皇帝又下令,赐驰传,也就是允许李春芳和家人使用驿站回乡。 又命行人司赐仪仗,护送他归乡。 并诏令有关部门每年赐他“舆隶八人”,每月馈赠“官廪六石”。 这样的待遇已经超过了前任首辅徐阶,由此可见皇帝对李春芳的恩宠。 而且和原时空不同,李春芳不是被言官弹劾被迫请辞的,所以百官也给了李春芳极高的评价,认为他不贪恋权位,仁孝宽厚。 带着这份评价归乡,李春芳在史书上的评价就不会太差,而且他任上确实做了很多事情,肯定是要位列大明名相的行列了。 当然,也有坊间说李春芳尸位素餐,担任内阁首辅的时候经常请病假摸鱼,是躺赢了荣誉。 但是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李春芳躺赢也罢,真的有本事也罢,反正他主政期间,大明取得了一系列胜利,这份荣耀他是肯定受得起的。 报馆中,罗万化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不去给李首辅送行吗?” 苏泽说道:“我已经给李首辅送过行了,今日那么多重臣在,挤过去就是远远见一面,没什么意思。” 罗万化想想也是,他前一天也单独去拜见了李春芳。 李春芳和他谈及了办报的事情,临行又赠送他一堆书,让他在办报之余看看黄老的书籍。 罗万化虽然不知道李春芳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原本就酷爱读书,李春芳也是学术大家,他的藏书自然珍贵无比。 罗万化收下李春芳的礼物,又听了李春芳的话,今天没去挤人群送他,但是此时又有些伤感,所以才来找苏泽聊天。 看到苏泽正在奋笔疾书,罗万化问道: “子霖兄是要上奏?” 苏泽点头说道: “应天来报,太祖陵寝需要修葺了,所以我上奏朝廷,请求派遣督造太监去金陵,监修太祖皇陵。” 罗万化点点头,他知道苏泽和应天巡抚海瑞书信往来密切,这估计是应海瑞所托。 罗万化又说道:“子霖兄,这次增补阁臣的事情你怎么看?” (本章完) 第327章 《乞允年老宫人恩养疏》 第327章 《乞允年老宫人恩养疏》 苏泽有些诧异的看向罗万化。 刚刚那句话,如果是沈一贯问出来的,苏泽大概会觉得理所当然。 可偏偏是罗万化问出来的。 要知道罗万化可是一向不关心朝廷大局,满门心思就想着办报的。 也许是看出了苏泽的诧异,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上次房山那件事,若不是你从中奔走,报社连文章都发不出来。” “此次群臣共议,我官品不够,也未能获得联署之权。” “昨日送行李首辅,罗某想明白一个道理。” 苏泽问道: “什么道理?” 罗万化说道: “想要办好报,不是写好报道就行了的,要能让报纸上的文章都发出来,那就要像子霖兄这样才行。” 苏泽明白了罗万化的意思。 这位状元郎是想进步了! 苏泽也没想到,罗万化竟然因为两件事受了刺激,萌生了进步的想法。 是要爬到更好的位置,来实现自己办报的初心吗? 苏泽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政治这口大染缸,多少人抱着年少的抱负投入其中,将升迁当做手段,但最后都迷失在权力漩涡中,反而将权力当成了追求,最后彻底失去了初心。 又有多少人在权力游戏中越陷越深,等爬到那个位置上,却发现根本无力改变现状,最后也被染成黑色。 当然,罗万化想要升迁也是理所当然的,他是本科状元,眼看着沈一贯逐渐超过,有同辈竞争的焦虑也是正常的。 苏泽也矫情,对着罗万化说道: “增补阁臣的事情要看陛下的想法,而且哪位重臣入阁,对朝局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苏泽说道: “最重要的是吏部尚书这个位置。” 罗万化刚刚“开窍”准备投身政治,还没有苏泽这样的洞察力,他虚心问道: “请子霖兄赐教。” 苏泽说道: “虽然首辅未定,但是无外乎两个结果,师相上了和没上。” 罗万化点头,高拱是首辅的热门人选。 “师相上了,首辅再兼吏部尚书,多少人要睡不着觉了。” 罗万化跟着笑了起来。 他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高拱掌吏部多年,之前不是首辅还好,如果又是首辅又是吏部尚书,那就不是内阁首辅,而是历史上的真宰相了。 无论是大明的制度,还是让皇帝百官安心,高拱当上首辅,也都会请辞吏部尚书的职位。 “如果师相当不上首辅,也定要辞去吏部尚书的职位。” “这是为何?” “如今朝中,再没有威望人品上能媲美李首辅的人了,那谁越过师相当上首辅,内阁必然动荡,所以定要削去师相的权柄。” “当然,我还是认为师相成为首辅的可能更大。” 原来如此! 罗万化恍然大悟,也难怪苏泽每次都能洞悉时局,原来是这份分析能力啊! 苏泽继续说道: “而无论是谁当选这吏部尚书,都会对朝局产生巨大的影响。” 罗万化又问道: “那子霖兄为什么又说,新任阁老不重要呢?” 苏泽说道: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两阁之中,已经有师相和张阁老,还能再来一位吗?” 罗万化沉默了。 苏泽说道: “国策上的事情,就连雷阁老也没有太多的话语权,遑论新入阁的阁臣?” “如此一比,负责选人铨选之权的吏部尚书,反倒是更有实权一些。” 罗万化这下子明白了,这次递补阁臣并不是重要的事情,反而是高拱升任首辅,这空出来的吏部尚书位置,才是真正各方势力角力的重点。 如今就是升入内阁又如何? 高拱不到六十,在阁老重臣这个级别,也算是年富力强的年龄。 张居正比高拱还要小十岁,更是官员的黄金年龄。 新入阁的阁臣,还要头顶上两片云,就算是入阁也只能唯唯。 吏部尚书掌管官员升迁任免,还有京察的权力,这不要比入阁当个纸糊阁老强? “子霖兄认为谁能当这个吏部天官?” 苏泽想了想说道: “如果让我来选,我朝用人之能,莫过于杨大银台。” “大银台吗?确实是个好人选。” 罗万化这种对高层了解不多的人,也赞同的点头。 杨思忠这位大银台,是出了名的擅长用人。 他所提拔的几个通政署的主司,一个个都是人才。 朝鲜通政署主司冯学颜就不用说了,这位主司堪称“大明魅魔”,将整个朝鲜朝野迷得要死要活的,朝鲜国主都以宴会上有冯学颜出席为荣。 这次济州岛的事情,就是冯学颜从中推动,才让朝鲜小朝廷打消了疑虑,上书恭请大明水师驻军,并且朝鲜国还承担了海港的维护费用,得到了大明朝廷的一致好评。 南洋通政署主司张宣,促成了马尼拉吕宋国来贡,如今马尼拉吕宋国听到了济州岛要设立大明军港,也上书请求大明水师在马尼拉驻军。 马尼拉已经成为大明在南洋的重要支点,整个南洋各方势力,都要顾虑张宣这个通政署的署长。 琉球通政署的主司吴绍祖,在琉球纵横捭阖,一举驱逐了倭寇几十年渗透进琉球的势力。 琉球已经成为大明海上贸易的重要节点,东亚海上贸易的自由港。 此外还有澎湖经历所的胡祯,也是一流的人才,畅通了澎湖的消息往来。 罗万化感慨道: “杨大银台不仅仅知人善任,为了下属发展还能割爱,这份气度确实不凡。” 苏泽也跟着点头。 杨思忠外派的这些官员,都是他的得力助手。 很多官员对于用得顺手的副手,都是舍不得让他们升迁的。 但是杨思忠从来不会这样,遇到这样有才能的属下,他都能向朝廷推荐。 以至于现在京师都说,杨思忠这位大银台把整个通政司有才能的都派出去,剩下的庸碌之辈。 罗万化这么一想,也觉得这位大银台,确实是担任吏部尚书的最好人选。 有这样的人在吏部,何愁大明人才没有出头之日? “那子霖兄准备和高阁老说吗?” 苏泽点头说道:“我已经和师相说了,但是吏部尚书的人选也并非师相能决定的,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罗万化想想也是,这样的重要职位,除了能力之外也要考虑政治影响。 杨思忠和高拱关系不错,但也算不上是完全一派。 当然,高拱的门徒弟子中,也还没有能有资格担任吏部尚书职位的。 杨思忠愿不愿接下高拱的橄榄枝,继任他成为吏部尚书,这也是未知的事情。 但是浅窥了一下高层的政治动态,也让罗万化微微有些兴奋。 原来在苏子霖眼中,乱迷人眼的朝局就是如此简明的嘛? 也难怪他总能让人支持他的奏疏,做下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 三月二十一日,高拱请辞吏部尚书职。 三辞之后,皇帝批准高拱辞职,紧接着就让吏部廷推首辅人选。 到了这一步,大明官场就知道高拱任首辅是确定了。 内阁首辅需要吏部组织廷推。 廷推的时候,由三品以上官员及九卿、六科给事中、十三道监察御史等廷臣共同推荐人选,经皇帝批准后任命。 高拱要做内阁首辅,就要经过廷推的程序。 而作为吏部尚书,高拱是不能廷推自己的。 所以请辞吏部尚书,就说明皇帝已经要让高拱做内阁首辅了。 果然,吏部拟出了一份名单,其中除了高拱之外,剩下的都是陪跑的。 皇帝很快就从名单中点了高拱的名字,高拱正式成为隆庆朝第三任内阁首辅。 苏泽作为詹事府官员,也出席了高拱的内阁首辅任免仪式。 司礼监掌印李芳,展黄绫诏,上盖“皇帝敕命之宝”,这是皇帝册立皇后和太子时候所用的玺印。 从这点上看,明代中期以来,内阁首辅确实有宰相的地位。 高拱身穿大红官袍,接旨的时候触地三次,这是简化的“三辞三让”仪式。 紧接着李芳又拿来皇帝御赐的首辅信物。 鎏金铜符是出入皇宫的通行证,不过首辅的和是特质的铜符,紧急情况下可以强行进入后宫区域。 青玉界方,这是用来压票拟的镇尺,代表授予内阁票拟之权。 最后是一件龙纹敕匣,首辅可以书写密奏,密封在匣内,这份奏疏可以不经过司礼监,直接送到皇帝面前。 这是皇帝和首辅之间的私人密奏,代表首辅和皇帝特殊的亲密关系。 三件信物,分别代表了内阁首辅的“内廷官之首”、“票拟权”和“密奏权”,这也是大明首辅的特殊权力。 苏泽看着高拱,又看看张居正,不安的情绪在滋生。 吏部廷推的首辅名单中,并没有列上张居正的名字。 苏泽当然理解,这是吏部为了万无一失,所以才没有列张居正的名字。 但是这么做实在是有些太侮辱人了。 苏泽偷偷看向张居正,张居正虽然面色如常,但是在最后拜见高拱的行礼中,苏泽看到了一丝僵硬。 暗暗叹息,矛盾就是这样日积月累下来的,高拱升任首辅,大明的内阁融洽的景象,怕是随着李春芳的离去,也要一去不返了。 参加完了高拱就任仪式后,高拱担任首辅第一道奏疏,就是请皇帝廷推递补吏部尚书。 隆庆皇帝自然照准,这一次吏部送上来的三个名字,最后皇帝点了杨思忠。 就这样,通政使杨思忠就任吏部尚书,完成了通政使到吏部尚书的跨越。 这些都和苏泽预料的一样,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并没同意李芳出宫修葺太祖陵寝。 隆庆皇帝从司礼监派了一名中层太监去南京修葺太祖陵寝,依然将李芳留在了宫中。 苏泽想到自己受李春芳所托,要帮李芳出宫养老,既然这样,苏泽决定还是帮到底。 他又写上一份新的奏疏。 《乞允年老宫人恩养疏》 其实大明也不是没有太监出宫养老的制度。 但是这种并非统一的制度,一般是遇到皇宫有了喜事,皇帝才会恩旨让这些老宫人出宫养老。 这次苏泽上疏,就是要制度化出宫养老制度。 苏泽在奏疏中写道: “伏惟我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初,即以仁厚治内廷,体恤宫人劳苦,常存恩恤之念,实为万世垂范。” “今陛下绍承先志,仁德播于四海,泽被万民。然宫禁之内,尚有白发皓首之忠仆、鬓霜憔悴之侍女,效命多年,劬劳辛苦,或力衰而难胜繁役,或心念乡土而冀归桑梓。” “臣思之,此类年迈宫人,少时入宫,奉掖庭、侍至尊,至老耄而犹在深闱。其虽感沐皇恩,然风烛残年,筋骨衰疲,或染沉疴,恐不复能尽心效力。” “恳请陛下推恩,广开圣怀,年届五十岁以上者,或虽未及五旬而身有痼疾、确难供事者,经该管长官查明,准其自行陈请,自愿出宫。” “出宫宫人,赐令监修历代先陵、祭所,或其他闲适差遣于皇庄、寺观等处,俾得静养余年。” “若愿归故里者,亦酌给盘费路引,以资返家。” “其品行端良、劳绩显著者,由内府额外赏赐,以示褒扬。” “陛下之恩泽不独施于外臣,亦及于深宫旧仆。使白发内侍得免终老之役,衰年宫娥遂息思乡之悲。” 苏泽写完奏疏,接着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中。 ——【模拟开始】—— 《乞允年老宫人恩养疏》送到内阁,内阁均表示支持,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看完你的奏疏,也感念李芳的辛苦,最终允许李芳出宫养老。 皇帝下旨,允许宫中五十以上的太监宫娥自愿出宫养老,并在京师外设立皇庄,供无家可回的太监宫娥养老。 李芳利用你的奏疏请辞,隆庆皇帝恩准他出宫养老。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970。】 【本次模拟已经通过,不需要强行执行。】 【模拟通过,本次模拟不消耗每月模拟次数。】 竟然直接通过了? 也对,隆庆皇帝的优点也是耳根子软,自己开诚布公的说明,隆庆皇帝皇帝反而准了。 苏泽倒是没有急着上疏,而是打开抽屉,将一把【家庭种植毯】种出来的精米撒在桌案上。 胖鸽子从窗外飞了进来。 (本章完) 第328章 司礼监掌印出缺 第328章 司礼监掌印出缺 这些日子胖鸽子没有任务的时候,也不知道在哪里浪,但是苏泽只要撒上精米,胖鸽子肯定准时出现。 苏泽也有些无语,这胖鸽子的胃口是越来越刁了,非要【家庭种植毯】种出来的上好精米才能满意。 也不知道它在外面的时候到底吃什么。 苏泽将写给登莱市舶司太监张诚的信塞入信笼之中,他提前将李芳要离宫的消息告诉张诚,至于张诚能不能成功进入司礼监,就看他本人的本事了。 —— 就在京师刚刚因为内阁首辅更迭而议论的时候,又是一道惊天的消息传来。 苏泽上《乞允年老宫人恩养疏》,皇帝御批后,司礼监掌印李芳请出宫养老。 这是继内阁首辅后,又一个重要职位出缺。 大明官场会将内阁首辅称之为“外相”,司礼监掌印称之为“内相”。 司礼监掌印是内廷的大管家,是皇帝最贴身的人。 如今司礼监中,也只有冯保和陈洪两个秉笔。 这次李芳去职,司礼监内又会发生权力斗争了。 整个京师,上至勋贵重臣,下至贩夫走卒,都在热烈的讨论这次朝堂的巨变。 而京师小报行业的发达,又让各种阴谋论喧嚣尘上。 除了四大报之外,还有很多地下小报。 这些小报原本是想要复刻三大民报的发展路径,从地下小报开始逐渐成为大报。 但是奈何京师的识字人口,目前也只能容纳四份报纸。 于是这些小报为了生存,要么刊登淫荡情色的文章,要么以猎奇恐怖来吸引读者,要么就是迎合市井流言,刊登一些阴谋论的消息。 张敬修从登莱返回京师,却没有直接回家。 近乡情怯,张敬修抛开一切去登莱,也是做了思想斗争的。 他也怕看到弟弟妹妹后,再也舍不得离开家。 他这次来京师是办公事的。 自从担任了蓬莱水师学堂的教学长后,张敬修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招募水师学堂的老师,张敬修不得已向自己的阁老父亲写信求助。 本来张敬修还有些忐忑,但是父亲很快回信,承诺帮助他在京师物色良师。 但是很快,京师又传来了消息,朝廷清朝京营,省出了一百万银元的预算。 苏泽上奏朝廷,请五品以上官员联名共议这笔钱的分配。 在登莱的水师提督李超听到消息,却已经来不及赶回京师了。 于是李超又让张敬修来京师打听消息,朝廷到底分了多少钱给水师,顺便让张敬修来京师处理水师学堂招生的事情。 要招募合格的军官,仅仅在登莱一个地方招生是不够的。 而且水师提督李超同样也担心,过多的登莱籍的军官,会造成未来水师山头的问题。 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才,李超决定让张敬修去京师招生。 这全天下,哪里能有京师的人才多呢? 于是张敬修身负双重使命来到京师,他思来想去,这两件事还是要求自己的阁老父亲帮忙。 张敬修不愿意直接回家,坐在张府前的茶楼里,一边喝茶一边看报,一边等着父亲张居正下衙。 等张敬修看到茶楼小二送上来的报纸,随手翻了几页就觉得心情烦躁。 因为京师大部分读书人都会看四大报,所以茶楼为了招徕客人,会专门订一些小报,以供喝茶的客人打发时间。 而张敬修手里这份小报,名叫《每日时讯报》。 这份报纸原本只是搜集一些京师的消息,但是因为每日一刊,时效性比四大报要强,所以销量还可以。 后来这家报纸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转型,在消息之外开始刊登各种京师的阴谋论。 这么一来,报纸销量大增。 前些日子,首辅李春芳辞相,现在司礼监掌印李芳又请辞,正是各种阴谋乱飞的时候。 《每日时讯报》的销量暴增,甚至一度和四大报平起平坐。 而这份报纸上最大版面的文章,就是讲高拱官拜内阁首辅后,次辅张居正在家中失态痛骂下人。 这篇报道煞有介事,以“知情人士”口吻,绘声绘色的描绘张居正失态责骂下人,拿下人撒气的场景。 偏偏这文章写的场景声情并茂,读完就仿佛人在张府,亲眼看着张阁老发脾气。 更让张敬修生气的地方,这文章中还隐晦写了当年张居正在其恩师徐阶罢相中出力,本来想要因此成为内阁首辅,但是皇帝识破他的奸计,请来了李春芳担任首辅。 如今李春芳辞相,张居正本以为可以顺利接任,又被高拱抢了首辅。 这类阁老之间的明争暗斗,最是引起京师普通人的兴趣,《每日时讯报》就是通过这类新闻来带动销量的。 张敬修看完几乎要撕了报纸,去找这《每日时讯报》理论。 但是张敬修很快又冷静下来,这类小报根本都是地下办报,根本找不到理论的人。 而且按照这种小报的尿性,若是自己真的上门,他们更不知道要写多少文章来编排自己父子了。 张敬修有一种路边踩到狗屎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茶楼外出现动静,听到开道的铜锣声,张敬修大概知道是自己的父亲回来了。 这么早吗? 张敬修以前在家的时候,父亲都是很晚才回家的。 如今还没天黑,父亲竟然已经回府了? 张敬修离开茶楼,果然在张府前见到了父亲的车马仪驾。 张府书房中。 张敬修低着头,小心翼翼观察父亲张居正的表情。 还是那张严肃的脸,只不过又清瘦了一些,看来这段日子父亲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没有去见你母亲和弟弟妹妹?” 张敬修低着头说道: “父亲,儿子回来是为了公事,见多了怕舍不得。” 张居正微微点头,对于儿子这个态度他不置可否,但是也没有提这件事,而是听张敬修说明了来意。 张居正说道: “水师的预算陛下也要已经批了,户部不会短了你们的,回去让李提督安心,准备好去济州岛建设军港就行了。” “至于水师学堂的事情,为父帮不了你。” 张敬修有些失望。 但是张居正说道: “但是有人一个人能帮你。” “请父亲赐教。” “你的乡试座师。” 张敬修想到自己的乡试座师申时行,那不就是父亲的弟子吗? 当年因为申时行执意要取他这个解元,还闹出不少事情来,最后张敬修放弃继续科举去了登莱。 张敬修听说申时行去了直沽担任兵备道,为什么说申时行能帮自己? 张居正说道: “你座师要转任武选郎了。” 兵部武选司郎中,是掌管武官考核的重要职位,和吏部文选司郎中一样重要,也被称之为“武选郎”。 这一文一武,差不多是大明最重要的五品官。 大明官场的规矩,京官外任升三级,但是外官回朝也要降三级。 申时行从直沽兵备道调回兵部担任武选郎,这在级别上算是平调。 但是从含权量上,掌管全国武官阙选的武选郎,可要比直沽兵备道值钱多了。 父亲让自己找申时行想办法,还真的能解决水师学堂招生的问题,武选司不就是负责人才选拔的吗? 张敬修大喜,张居正说道: “既然你不想见你母亲和弟弟妹妹,那就不留你在府上吃饭了。” 张敬修看着张居正,收敛起刚才的心情,小心翼翼的问道: “父亲,李阁老辞相,您还好吗?” 张居正看向儿子道: “你是要问高新郑任首辅,为父心中是怎么想的?” 张敬修连忙点头。 张居正说道: “高新郑众望所归,他出任首辅也是正常的。” “至于说为父和高新郑的关系,那都是政见不和,倒严的时候为父还和高新郑并肩作战。” 张敬修松了一口气。 但是张居正又说道: “但要是说为父就这么认了,那也是假话。” “正如苏子霖所说,我大明正在千年不遇的‘大争之世’,如此盛世,能执掌朝争的也止一人尔。” “无论高新郑和为父私交如何,都一定会把为父排挤出权力圈。” “换而言之,易地而处,为父要是做了首辅,也必然会排挤高新郑。” “这无关道德,也非是个人好恶,而是必须要这么做。” “为父要施展自己的抱负,就要坐上这个内阁首辅的位置才行。” 张居正继续说道: “不过来日方长,还未到见胜负的时候。” 张敬修立刻明白了父亲的对策,韬光养晦。 这一招张居正也不是第一次用了,严嵩在朝的时候,徐阶带着高张二人,围绕在裕王府内,也是这么对付严嵩的。 也难怪今天父亲这么早就从内阁回来,原来是做姿态给高拱看的。 但是这样张敬修更担忧了,一山不容二虎,自己父亲的性格他自然是了解,那位高首辅的性格也如自己父亲一样,也是认准了绝对不回头。 这样争起来,也不知道朝局会怎么样。 但是张敬修担忧也没用,他现在不过是个蓬莱水师学堂的教学长,从六品的武官,这些朝堂上的大事,距离自己还是太远了。 最终张敬修还是忍着没见自己的弟弟妹妹,直接去见了申时行。 申时行主持过张敬修的乡试,他坚持张敬修为解元,不是因为他是张居正的儿子,是欣赏张敬修的文章。 所以当张敬修来访的时候,申时行十分热情的欢迎了他。 听完了张敬修的话,申时行沉思说道: “这件事倒是不难,在我刚上任武选司郎中的时候,苏子霖找过我,说是准备在全国设立武学蒙童制度。” “武学蒙童?” 事关苏泽,出现新名词很正常,可蒙童和武学这两个字,到底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申时行说道: “武学蒙童,就和国子监预科一样,挑选民间十四岁,身强体壮,能读书识字的蒙童,将他们召入武监预科读书。” “你们那个水师学堂,也可以分设一个预科班,从十四岁开始教起嘛。” 张敬修傻了,他本来只是准备来京师招一批学员,先搞几个短期培训,填充紧缺的船上岗位。 但是申时行直接提出一个计划,从十四岁的武学蒙童开始教。 张敬修很快明白这样的好处。 从十四岁开始教,这正是一个人最能接受新知识的时候。 实际上水师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是很多的。 现在的水师学堂,其实只是军官短期速成班,将航海的诸多技能分拆成几个部分,分别培训专业的岗位。 这样的速成班,培养一个导航的火长,一个操炮的火炮长还行,但是没办法培养出指挥整艘船的舰长。 而且随着航海技术的发展,培养的时间还在拉长。 这些还只是航海技术,海军战术、海战操练,这些东西学习的时间更长。 十四岁的蒙童,可以将一切从头学起。 张敬修的眼睛亮了。 身为水师学堂的教学长,让他亲手培养一名全面的海军军官,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恩师,水师学堂也能招收武学蒙童吗?” 申时行点头说道: “这个自然,大明水师现在也划归兵部,水师学堂和武监一样,都是朝廷设立的武生学校。” 张敬修又疑惑的问道: “这个武生蒙童的挑选标准是什么?” 申时行说道: “也是按照国子监预科蒙童的标准,由地方学政官员推举,品学兼优的,身体强壮的少年。” “经过武监和水师学堂考核后,决定能不能留下来。” 张敬修又问道:“那他们的学费呢?” 申时行说道: “也和国子监预科一样,每月朝廷拨给廪饷,让他们能在学校安心学习。” “按照苏子霖的计划,武监预科读满了两年,经过考核合格就能升入武监。你们水师学堂预科也是同理。” 听到这里,张敬修露出惊喜的表情。 如果真的能这样,那水师学堂就能招收一批完全由学堂培养的学生。 可以想见,这些学生日后一定能成为大明水师的人才。 张敬修激动的看向申时行道: “恩师,苏翰林什么时候上书?我去劝说父亲支持他!” (本章完) 第329章 看茶,上好茶 第329章 看茶,上好茶 苏泽从申时行那边得到消息,也没想到会有张敬修这个意外之喜。 张敬修竟然出任水师学堂的教学长了? 果然新成立的水师就是机会多啊。 新设部门就是这样,人才缺口大,空设的岗位多,一旦人才进入其中就能迅速升迁,而不需要像饱和部门一样,等待前面的人离开才有机会。 张敬修的履历,就是最优异的水师人才。 登莱海务教习所毕业,学历又是海军中独一档的举人,经历了水师初创,完整经历了第一次巡航琉球、澎湖、南洋的航程,算是将水师的学历和资历又刷满了。 在水师学堂需要人才的时候,又被提督李超调入水师学堂,担任主管教学的教学长。 这样一份履历,日后想要不发达都难。 当然,任何机遇和风险都是并存的。 这年头远航就是很危险的时候,大明水师的初航也绝非一帆风顺,沿途遇到的海盗就有十几股,而整个水师这一次巡航,因为伤病牺牲的水兵有上百人。 这其中也不乏履历精彩,本应该成为水师未来之星的年轻人。 但是他们可能就这样死在了海上的一场伤病中。 只能说,张敬修的升迁,是对他冒险行为的嘉奖,也就是拿命换来的。 苏泽也同意申时行的看法,应该将水师学堂也纳入到武学蒙生的招生计划中,招募水性良好的良家子弟,进入水师学堂学习。 不过既然要办学堂,那苏泽干脆就弄个大的。 他重新起草了奏疏,然后揣着奏疏来到走出了报官。 —— 礼部。 “苏翰林要求见大宗伯?” 礼部官员看向苏泽。 高拱就任内阁首辅后,内阁只剩下四名阁臣。 高拱、张居正、赵贞吉,还有专门负责水务的雷礼。 增补阁臣已经提上了议题。 礼部尚书殷士儋,也是热门的入阁人选。 殷士儋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院检讨。 学历上满足阁臣的要求。 殷士儋也是今上的潜邸旧人,曾长期担任裕王府讲官,皇帝登基后,殷士儋也担任皇帝的经筵官,经常入宫给皇帝讲学。 和皇帝的私人关系也够。 他身为礼部尚书,这也算是内阁的预配职位之一。 殷士儋作为热门的阁老候补,这些日子有不少官员,打着公务的名义来找他。 所以前些日子,殷士儋不胜其烦,禁止所有官员拜访。 但是苏泽又和其他官员不一样,礼部官员也不敢硬拦着,只能先接待苏泽进入礼部,然后去通知殷士儋。 “他怎么能进?” 几个被拦在礼部外的官员义愤填膺的说道。 这个官员身边的人连忙拦着说道: “你不要命了!那可是苏翰林!” “苏翰林?是那位大人?” “是啊,那位苏翰林想要见大宗伯,还不是想见就见?你我还是乖乖在门外等着吧。” 果不其然,苏泽刚刚走进礼部,就有官员上前,说是礼部尚书殷士儋在偏厅见他。 苏泽来到了礼部会客的偏厅,只看到殷士儋正在主座上等着自己。 殷士儋看向苏泽,心情有些复杂。 当年他在翰林院担任掌院学士的时候,苏泽刚当选庶吉士。 那时候殷士儋也没看出苏泽有什么特殊的,可随着苏泽在翰林院写出《请罢早朝疏》后,就这样一路飞升。 如今他已经官居五品了。 当然,五品在殷士儋这个礼部尚书眼睛里也不算什么,但是苏泽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已经到了连九卿重臣都要重视的地步。 前几天苏泽又上疏,请求皇帝恩准宫人出宫养老,内相李芳就此辞去了司礼监掌印。 苏泽的奏疏,连内相去留都能影响,足以可见他的能量! 但站在殷士儋的立场上,他和苏泽的关系微妙。 苏泽协助高拱推动实学,殷士儋是心学宗师,学派上有冲突。 苏泽的几次改革,侵夺了不少原本属于礼部的权力,这也让他这个礼部尚书不好办。 见到苏泽后,殷士儋说道:“看茶。” “拜见大宗伯。” 苏泽行礼之后,规规矩矩等待殷士儋赐座,这让重视礼法的殷士儋十分满意。 在京师无论多少诋毁苏泽的传言,但是他礼数周全这件事都是被人称道的。 比他级别高的官员前辈他都是一丝不苟的全礼,对于比他官位低的官员也从不拿大。 “请坐吧,苏翰林这时候来礼部,是为何事?” 面对老上级,苏泽也不卖关子,他掏出一份奏疏递给殷士儋,诚恳的说道: “下官是为了礼部的事务而来,也是为了老大人入阁的事情而来。” “入阁?” 这两个字刺痛了殷士儋。 在这个位置上,谁不想要更进一步? 殷士儋原本就有入阁之心,高拱接任首辅之后,殷士儋更是想要入阁。 如今阁臣中,高拱强推实学,张居正虽然对实学不感冒,但是也对心学不感冒。 赵贞吉是心学宗师,但是他对心学的态度并不像是自己这么坚定,而是将心学当做一种学术工具,对心学事务也不上心。 而殷士儋自己,则是当年和徐阶一起主持灵济宫大会的心学宗师。 就是为了心学,殷士儋也要拼着入阁! 听到苏泽说到入阁二字,殷士儋拿起奏疏看了起来。 《蒙学教育议》 殷士儋一字一字的看完之后,他对着下属说道: “上好茶!把老夫珍藏的好茶拿上来!” 紧接着,殷士儋用热切的眼神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你有几分把握?” 苏泽说道: “原本只有三分把握,如今有大宗伯支持,可有五分把握。” 苏泽原本的奏疏,就是他和申时行商议的,在各地选派武学蒙生,由学政官员推荐良家子弟入学武监预科或者水师预科。 但是意外得到了张敬修的支持后,苏泽的野心也大了起来。 这份《蒙学教育议》,不仅仅是要成立武监预科和水师预科,苏泽干脆提出了在地方上成立小学。 如此一来,苏泽对于大明的教育体系就塑造完毕。 每个县设置小学,招募十岁的孩童读书开蒙识字,这个阶段主要是启蒙教育和德育为主,教授基本的算学知识。 等到十四岁的时候,小学的孩童通过地方学政官员的考核,可以有四个去处。 一个是去武监预科,读完两年考核合格升入武监。 一个是水师预科,同样是读完两年升入水师学堂。 另外可以留在本县继续读书,参加科举考试。 最后就是升入国子监预科。 和原时空对比,武监预科和水师预科都是专门的陆军和海军中学。 国子监预科则是综合性的中学。 国子监预科最后可以选择的范围更大,包括苏泽创办的各类专门的学院,如果愿意也可以参加武监和水师学堂的考试,避免军队体系过于封闭。 小学——预科(中学)——大学的三级体系就算是初步完成了。 看完苏泽计划的殷士儋,又怎么能不激动。 大明原本也有学校。 县学、府学、国子监,以及各种私人书院。 但是这些学校,和近代意义上的学校是不同的。 县学府学都是有一定功名的读书人学习的地方。 国子监在国初的时候也承担过培养人才的功能,但是也随着科举壮大而逐渐荒废。 苏泽这一套体系,算是回归了教育的初衷,回到了教育人才上。 小学需要教师,这些教师要怎么来? 苏泽的奏疏中,各地小学的教师,分为两个途径。 一个是原本地方上的蒙师,通过学政主持的教师资格考试,就可以去小学任教。 另一个则是国子监预科的毕业生,如果也能通过教师资格考试,同样可以去小学任教。 小学就是一个开蒙识字的机构,本身不需要太高的文凭。 而小学时归属于礼部管理,这些教师同样被礼部管理。 苏泽提出比照六等吏员,同样设置六等教师的待遇,比照当地县吏发放俸禄,按照资历和能力考核提拔。 这是多么大的宏伟蓝图! 对于礼部来说,这就增加了职权! 如果各县设置小学,这就是多少个小学? 这些小学如果都归属礼部管理,礼部就不再是一个虚浮的部门,而是拥有伸入地方触手的超级大部。 苏泽的计划从人才培养到机构设置,都已经帮助礼部规划好了。 殷士儋实在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但是他还是冷静下来,苏泽奏疏中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钱从哪里来? 不解决这个问题,这份奏疏就是大饼。 全国这么多县,就是一座小学十名教师,这也是一笔庞大的开销。 殷士儋向苏泽问出关键的问题:“子霖,户部能同意吗?” 苏泽这才说道: “这些是下官来找大宗伯的原因。” “如果这笔钱全部由国库所出,户部大概是不会同意的。” 果然! 殷士儋相当于被泼了凉水,逐渐冷静下来。 苏泽继续说道: “但是,大宗伯,这笔银元,也不该都由国库出钱。” “教育本就是地方事务,地方学风也关系官员考核。”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地的教育惠及的是整个地区。” 殷士儋想起自己的求学之路,深以为然的点头。 明代士绅回报家乡的一个手段,就是致仕后归家办学。 一个地方出的官员越多,当地不可避免的也会受到更多的政策优惠。 古往今来,这都是人之常情。 苏泽说道: “所以这笔钱,应该由朝廷和地方官府分润支出。” “下官的想法,由礼部和户部牵头,在国库中专门拨出一笔银元来。” “地方上愿意设置小学的,那就可以申请这笔款项。” “地方出资十份,国库就补贴五份。” “如此一来,又可以倡导地方办学之风,又不用背上太大的负担。” “办学的费用,也要由当地学政官员负责,不能由官府挪用。” 殷士儋听完,抚掌道: “妙啊!” 苏泽的办法确实巧妙。 朝廷出一半的钱,算是资助地方上办小学。 这鼓励地方官员办学,但是也让他们尽量用自己本县的资金来办学。 转而殷士儋又说道: “如此一来,开征商税的地区,不是更有优势?” 苏泽微微点头,这下子殷士儋算是明白了。 如今自愿开征商税的,只有两省一府,山西省、山东省和顺天府。 对于这件事,苏泽的态度也是急不得。 开征商税,必须要一个省达成共识才行。 如果达不成共识,最后这商税能不能征上来都难说,强行推进还会引起抗税风潮。 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地方官员都反对新法,在推行新法的时候按照使绊子,硬生生将一些良法执行成了恶政。 所以朝廷的态度一直很明确。 开征商税的好处都告诉你,各省到底要不要征收商税,当地官员士绅自己掂量。 而小学这件事,就是给开征商税的好处再加一。 征收商税,地方上才能有更多的财政盈余,这样就能更早的开设小学。 苏泽这套小学-预科-学院的道路如果真的能成,那为了自家子弟的未来,士绅们也要考虑商税的事情。 殷士儋隐约觉得,苏泽的四民道德论并不是那么简单。 商人以纳税为德,这背后隐含的政治逻辑,似乎不仅仅适用于商人。 权力来自于纳税的义务? 这似乎通往一个更大逆不道的结论,殷士儋没有继续想下去,他开始思考可行性。 苏泽的方案环环相扣,可行性是拉满了。 而且户部也不需要出太多的银元,让一部分富庶地区的官府试点。 等看到了成效,很多地方官员为了政绩,自然也会想要办学校。 礼部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逐步积累管理经验。 苏泽下一句话,更是戳中了殷士儋。 苏泽说道: “如此教育大计,朝堂上也需要有重臣推动。” “所以下官也建议,在内阁中设置教育专务大臣,比照水务专务大臣一职,总司整个大明的学政事务。” 苏泽说到这里,殷士儋不再犹豫,说道: “子霖你将奏疏递上去,礼部将全力促成此事!” (本章完) 第330章 吏部传说之其零 第330章 吏部传说之其零 苏泽回到詹事府,修改完奏疏后,塞入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蒙学教育议》 苏泽写道:“为广植人才、厚培国本,请立学政三级之制事。” “一曰:设县立小学以开民智。” “请于各州县设‘小学’,收十龄童蒙。课业以识字明理为基,辅以算学启蒙及德行礼教。” “聘本地蒙师或国子监预科卒业者任教,由学政考选授职,比照六等吏员俸禄,依资历才学擢升。” “二曰:建预科以导专才。 小学卒业者,经学政考选,可入四途: 武监预科:习兵阵韬略,二年卒业入武监。 水师预科:授海事航技,二年卒业进水师学堂。 科举正途:留本县修举业。 国子监预科:通习经史策论,卒业可入国子监或应考诸专科学堂(含武学、水师)。” “三曰:定财用分担之法。 办学经费取“官民协济”:地方官府筹十成,国库补五成。 先试于商税开征之地(今山东、山西、顺天府),俟成效著,渐次推行。银钱专储于学政库,州县不得挪移。” “四曰:归礼部统辖以专责成。 凡小学立废、教职考绩、银钱稽核,统归礼部总摄。 请仿“水务专务大臣”例,增置内阁教育专务大臣一员,总揽学政兴革。” 最后苏泽写道: “蒙学乃百年树人之业,今立此制,可使寒门得启牖之机,边陲获弦诵之化,专才备国用之急。” 写完奏疏,苏泽将这份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蒙学教育议》送到内阁,内阁辅臣均表示支持,送入皇宫。 吏部和科道对于你的奏疏表示反对,认为在内阁设置专设教育专务大臣,是因人设岗,破坏廷推阁臣的惯例。 隆庆皇帝同意了你奏疏的前半部分,搁置了设置教育专务大臣这件事。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04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2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只通过了前半部分吗? 但是要推动这样的大事,一个礼部尚书是不够格的。 设置专务大臣,才能统筹朝堂的力量。 而且苏泽对殷士儋有承诺,要推动他入阁。 既然如此,苏泽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840点,已经在现实中完成上书,请等待奏疏生效。】 苏泽拿着奏疏,来到了通政司。 —— “大银台。” “大银台。” 杨思忠走入自己的公房。 他已经接任吏部尚书了,但是如今手上还有通政邮递司的公务需要交接,所以还要往来于吏部和通政司之间。 通政司内,依然称呼他大银台,这是旧部为了拉进和这位吏部天官的关系,而专门选择的称呼他的旧职。 杨思忠和众人点头,他即将上任吏部尚书,第一个难题就是通政使的人选。 难道要将冯学颜调回来? 杨思忠摇头。 冯学颜是通政司的右议政,职位上是可以晋升通政使的,但是杨思忠可没好心到将他调回大明的想法。 还需要另外选找一个妥帖的人选。 可有过通政司工作经历,职位上又适合,能胜任通政司工作的大臣,整个朝堂也没有几个。 其实杨思忠心中,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那就是自己跑到刑部,把通政司这个烂摊子交给自己的前任通政使李一元。 但是时也命也,当年李一元交给自己的通政司,是大九卿衙门中是妥妥的最后一名,甚至有时候论职权,还不如强势的小九卿衙门。 所以在那个时候,李一元从通政使调为刑部侍郎,还能算是升迁。 但随着通政司改组为通政邮递司后,通政司的职能进一步加强。 海外通政署设立后,通政邮递司的职权更是扶摇直上,已经超越了都察院和大理寺。 所以杨思忠调任吏部尚书,就算是合理的升迁。 那让刑部侍郎李一元再调回通政邮递司担任通政使,也不算是贬谪他了。 但是前提还有一个。 李一元是阁臣候补,眼看着要增补阁臣了,如果李一元能入阁,那自己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李一元还是有入阁的希望的。 《大明民律》,负责大明法制改革,成立巡警制度,李一元都有功劳。 如果是前朝,这样的功劳早就入阁了。 这可惜这是隆庆朝。 王世贞促成俺答封贡,两次促成草原和平,这样的功劳还没入阁呢。 当然,入阁要看皇帝的心意。 杨思忠思考着,如何能阻止李一元入阁,调回通政司当这个通政使。 就在这个时候,手下经历官徐叔礼抱着一堆奏疏来到了通政司。 徐叔礼将奏疏放在桌上,然后又将几份重要的奏疏挑选出来。 一直到自己快要离任了,徐叔礼才能筛选重要的奏疏。 对于这个手下,杨思忠是有点嫌弃的。 但是嫌弃归嫌弃,徐叔礼比他几个多话的前任还是要本分的。 如今杨思忠已经高升,对于徐叔礼也多了几分宽容。 “大银台,这是苏翰林的奏疏。” 杨思忠满意的接过了奏疏,等看完苏泽的奏疏,杨思忠这样的城府,也露出一丝笑容。 这苏子霖真是“善解人意”啊! 如果专设教育专务大臣,那礼部尚书殷士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如此一来,自己就可以想办法让入阁失败的李一元,来接手通政使的职位! 想到这里,杨思忠高兴的站起来。 自己一定要促成这道奏疏! —— 三月二十八日。 沈一贯来到报馆,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的奏疏又通过了!” 罗万化放下手里的报纸,沈一贯说道: “《蒙学教育议》已经得到陛下御批,山东、山西和顺天府治下五县,已经提前向礼部做了申请,请办小学!” 紧接着沈一贯又说道: “原本吏部还想反对,听说这次是新任杨天官使了力气,弹压下吏部的不满,这才通过了子霖兄的奏疏。” 罗万化如今对政治有了热情,他疑惑的问道: “吏部为何要反对?” 沈一贯说道: “学官也是官啊,按照子霖兄的奏疏,小学教师也比照六等吏员管理,这等于在县里多了新的职位。” “但是这些职位不在吏部的控制中,吏部自然要反对。” 原来如此。 罗万化点头,他看向苏泽,难道是苏泽提前和吏部尚书杨思忠通了气? 其实苏泽本来也犹豫,要不要请杨思忠帮忙,剩下两百威望点。 但是苏泽体谅人家杨思忠刚刚吏部履新,就要反对吏部的本部利益,这会让杨思忠难办,所以也没去求杨思忠,而是直接用了系统之力。 苏泽也没想到,杨思忠竟然会主动配合自己,压下吏部的不满。 也不知道系统用了什么办法。 反正好消息就是自己的奏疏通过了。 沈一贯盯着苏泽,苏泽疑惑的看着他问道: “肩吾兄怎么了?” 沈一贯说道: “这次礼部尚书殷士儋入阁是板上钉钉了,两任阁臣可都是子霖兄推进去的,你知道外朝如何议论?” 罗万化问道: “如何议论?” 沈一贯说道: “外朝都说子霖兄是影子阁老。” 影子阁老? 罗万化仔细想象,又觉得这个说法要比什么“小阁老”贴切很多。 苏泽无奈的摇头道: “肩吾兄怎么也说这种事情,殷尚书入阁是众望所归,乃是陛下钦点的事情,又和我何干?” 沈一贯自然不信苏泽的鬼话,他紧接着又说道: “那请子霖行再预测下,这次哪位公公能掌司礼监?” 苏泽又无语的说道: “司礼监的事情,外朝可无权过问。” 沈一贯说道:“子霖兄口风还是这么紧,你可知道这次内相出缺,京师盘口已经累积了上万银元了。” 罗万化惊讶道: “这么多?” “谁让司礼监这两位都有机会呢?陛下至今没有决定,加注的人就越来越多。” 罗万化越知道京师盘口喜欢拿官场上的事情开赌,但是没想到司礼监掌印这个职位,竟然成了最大的盘口。 沈一贯看向苏泽说道: “这件事还要怪子霖兄。” “怪我?” 沈一贯说道: “是啊,原本增补阁臣的盘口,也是能和司礼监掌印的盘口并驾齐驱的,但是子霖兄两次推人入阁,大家可就不敢赌了。” 罗万化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沈一贯说道: “这开盘口,最怕的就是内幕消息。” “这司礼监掌印的人选,外廷很少能干预,这赌性就要比增补阁臣大多了。” “如今司礼监这两位秉笔,资历能力上也都差不多,就看最后这一点圣心在哪里了。” 罗万化这下明白了。 原来是开盘口的也怕苏泽影响增补阁臣,害怕有人会提前得到内幕消息,所以盘口也开不大。 相反司礼监掌印就不一样了,这件事只能圣心独裁,那些赌客更喜欢这种刺激的游戏。 沈一贯看向苏泽道: “子霖兄,我正好有些私房钱,你说到底谁会成为司礼监掌印啊?” 罗万化也看向苏泽。 苏泽被两位好友看了一会儿,只能摊手说道: “如果让我猜,我猜冯公公更有机会吧。” 沈一贯双眼冒光问道: “为何?子霖兄有什么消息吗?” 苏泽不能说,根据自己穿越前的史书上,知道了冯保做了司礼监掌印吧? 而且这方世界被自己改变太多,他也不知道结果还准不准。 苏泽只能说道: “肩吾兄不是让我猜吗?冯公公执掌东厂,更得到陛下信任吧。” 但是罗万化说道: “陈公公执掌内帑,这些年来内帑打理的不错,多次得到陛下夸奖。” 沈一贯却很信任苏泽,他说道: “既然子霖兄说是冯公公,那我这就去下注!” “一甫兄,要不要一起?” 罗万化想了想,也掏出一袋子黄铜币。 沈一贯接过钱袋,正准备出门,却听到苏泽说道: “肩吾兄等等。” 沈一贯疑惑看向苏泽,只看苏泽也掏出一个钱袋说道: “劳烦肩吾兄,也帮我下注吧。” —— 三月底,内阁次辅张居正奏请皇帝,请皇帝莅临东宫,检查太子的功课。 隆庆皇帝照准此奏,带着内阁和司礼监驾临东宫,亲自考较太子朱翊钧的功课。 苏泽作为詹事府官员,也列席在其间。 紧接着,苏泽就看到了“感人的一幕”。 曾经带大太子的大伴冯保,牵着太子的手来到皇帝面前,躬身在太子身后,陪着太子接受皇帝的考核。 隆庆皇帝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太子都对答如流,有些回答还颇有深意,这让皇帝十分的满意。 隆庆皇帝又看到站在太子身边,一连关爱的冯保,心中暗暗下了某个决定。 苏泽看向皇帝身边。 内阁首辅高拱一张黑脸看不出表情,以高拱的政治智慧,大概能明白张居正的筹划。 但是高拱是典型的士大夫,对于宦官不假颜色,也不愿意和宦官过多交往。 前任司礼监掌印李芳又是一个知道进退的,和外朝配合很好,此时高拱大概是无感的。 张居正面色如常,今天的事情是他促成的,也达成了他的目的。 赵贞吉还是带着笑容,似乎对于太子的功课很满意,同时也和苏泽的目光短暂对视,应该是满意苏泽对太子的教育。 雷礼也向詹事府众人投来满意的目光,教导太子有方,詹事府又要受赏了。 司礼监另外一位秉笔陈洪脸上堆满笑容,也赶着在皇帝身边凑趣,说着恭喜皇帝的吉祥话。 只能说这些太监的业务能力出众,陈洪就是心中再难受,也能做出兴高采烈的样子。 而在随行太监中,苏泽见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正是登莱市舶司太监张诚。 果然速度够快的。 苏泽给张诚【飞鸽传书】不久,张诚就以汇报公务的名义回到京师,然后就被皇帝留在了司礼监内。 看来这次司礼监增补秉笔,张诚应该是稳了。 —— 四月初,皇帝以太子课业优异,嘉奖了詹事府官员。 紧接着又传出消息,冯保接任司礼监掌印,前登莱市舶司太监张诚升为秉笔。 (本章完) 第331章 太子的首本政疏 第331章 太子的首本政疏 四月,京师这轮换相终于尘埃落定。 殷士儋以教育专务大臣的名义入阁,内阁再添一名成员,负责全大明的学政事务。 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暂时空缺,但是为了推动学政事务,朝廷暂时没有补缺的想法。 杨思忠调任吏部尚书,紧接着吏部就廷推通政使人选。 前任通政使,现任刑部侍郎李一元赫然在列,而这个名单也得到了大臣们的称赞。 通政司现在的职能非比寻常,是无法长期空缺的。 通政司中人才青黄不接,原本大家都在看杨思忠的热闹,看他到底选谁做他的继任者。 但是当李一元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上,朝臣们都拍案叫绝,这确实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李一元是前任通政使,熟悉通政司的事务。 他在刑部侍郎的位置上做的很好,说明他是个能适应新工作的能臣。 这份名单迅速在内阁通过,然后送到皇帝面前。 果不其然,皇帝朱笔点了李一元的名字,新任通政使就这样出炉了。 就这样,杨思忠这位新任大冢宰,就用一份完美的人事任免,坐实了自己“知人善任”的人设,吏部上下对这位新任尚书都十分敬重。 苏泽也看到了系统的结算报告。 【《蒙学教育议》通过,前礼部尚书殷士儋,成为第一任教育专务大臣。】 【第一任教育专务大臣殷士儋,确立了大明小学,中学,大学三级教育的基础,成为新时代教育体系的源头。】 【这项制度被各国效法,成为近代平民教育的开端。】 【国祚+1。】 【威望+500。】 【剩余威望:1410】 投入200威望,回报500,赚了300威望还算是划算。 —— 报馆,沈一贯面带笑容走了进来。 冯保成为司礼监掌印,沈一贯小赚一次,他今天刚刚提了彩金,准备向苏泽罗万化分钱。 到今天沈一贯扑了空,罗万化接过了钱袋后说道: “子霖兄去东宫了。” 沈一贯疑惑的问道:“今天子霖兄不是没课吗?” 罗万化点头说道:“是啊,但是今天一大早,太子派人急召子霖兄去东宫了。” “那这笔钱就有劳一甫兄把这袋子钱给子霖兄了。” “肩吾兄不自己给子霖兄吗??” “哎,我要随大鸿胪出京了。” “济州岛军港要开建了,内阁派遣大鸿胪去朝鲜签订国约,然后再去济州岛慰问大明水师驻军。” 听到这里,罗万化也只能对沈一贯表示同情了。 谁让鸿胪寺就是干这些的呢。 东宫。 “苏师傅,这人是真的吗?” 苏泽看着手里的信,仔细比对笔迹以后,点头说道: “殿下,这是国子监生朱俊棠的亲笔信,他是臣的弟子,臣认识他的笔迹。” 太子说道:“这是舅舅寄来的,这个朱俊棠随着一艘伪装成南洋船的倭寇商船停靠台南港,舅舅发现这艘船有问题,命人扣留了这艘船,这个朱俊棠托人将信带给舅舅。” 苏泽点头说道:“臣在国子监也打听过了,国子监博士黄文彬和国子监生朱俊棠在年前离开京师,说是去澎湖渡假,或是遭遇了风暴,流落到了倭地。” 小胖钧兴奋的站起来。 一个月前,在台南殖拓的李文全扣押一艘伪装成南洋船的倭寇商船,船上的朱俊棠派人送信出来。 朱俊棠说明了自己和黄文彬流落倭地的过程,然后将岛津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向李文全求救。 一名国子监官员和国子监生被倭寇扣押,这怎么都算是一件大事。 李文全一边通知澎湖学政张纯,让他来台南确认朱俊棠的身份,一边又派飞剪船前往直沽,先向太子报告。 “苏师傅觉得应该怎么办?孤请奏父皇,派遣大明水师去倭地营救黄文彬?” 苏泽立刻摇头说道:“殿下,不可。” “为何?” 苏泽说道:“兵法有云,料敌为先,如今我大明对倭寇本土没有多少了解,但倭寇却不断刺探我大明情况。” “岛津家的军力部署,武器舰船,我大明一无所知,对倭岛的气象航道也不清楚,贸然远征恐重蹈前元覆辙。” 小胖钧点点头,他也是一时上头,被苏泽一劝,也打消了想法。 “那苏师傅,黄文彬怎么办?” 苏泽说道:“殿下想要征倭,臣是支持的。” “啊?” 小胖钧有些意外的看着苏泽。 从小到大,身边的士大夫教导的都是不要妄动刀兵。 苏泽说道:“殿下,倭寇乱我东南,戕害我大明百姓,这等血仇怎么杀了几个倭寇就了结?” “先帝之所以在平倭后罢兵,是因为当时我大明水师疲敝,无法征讨倭寇本土。” “现在陛下建设水师,等到时机成熟,就可以征讨倭寇,报仇雪恨了!” 这句话听得小胖钧热血沸腾,原来皇爷爷和父皇是这个意思。 苏泽继续说道:“正如臣所说的,要征倭,需要先打探倭人的情报,勘探倭国港口水文,气候风向,这样舰队才能征倭成功。” 小胖钧连连点头,苏泽说道: “臣以为,应该让国舅放了倭人商船,并且将倭寇需要的硝石卖给他们。” “苏师傅,你要通倭?!” 苏泽笑了一下说道:“朱俊棠在信中说了,岛津家缺乏硝石,这才信了他的话,让他来澎湖买硝石。” “国舅卖给他们硝石,就能让倭人相信他们是真的有本事的,就会给他们更多的自由。” “这两人,一人是大明宗室子弟,国子监举人,一人是国朝进士,大明正经的官员。他们都是忠于大明的。” “让国舅给他们硝石,再和朱俊棠说,让他在倭国搜集倭寇情报,这样日后陛下要征倭的时候,就有情报可用了。” “殿下,征倭是国战,不仅仅要有刀兵之战,也要有情报之战。” “甚至臣以为,大明国力远甚于倭国,所以情报战更重要,只要情报战胜了,刀兵之战自然就能胜了!” 小胖钧激动的说道:“苏师傅这个办法好,孤这就写信给舅舅!” “等等,殿下这件事还是应该密奏朝廷才行。” “苏师傅说的对,可是孤不会写奏疏啊。” “没事,殿下也到了年龄,可以参与国政了,让臣来教你写奏疏,就从这件事开始。” 小胖钧听到这里更激动了。 以往那些生意,小胖钧也玩腻了。 小胖钧唯一的乐趣,就是派人查账,揪出东宫店铺里的蛀虫。 海战模拟玩了一阵子,小胖钧也逐渐失去了兴趣。 马六甲的奥斯曼人和佛朗机人一个比一个能忍,双方集结舰队却至今没打一仗,所谓海战就是互相抢劫对方的商船。 而朱俊棠的这封信,让小胖钧脑补了一出精彩的卧底情报大战,而苏泽让他自己上书,岂不是要让自己主导这次情报战? 小胖钧立刻让身边的太监张宏拿来空白奏疏。 作为太子,小胖钧也要在万寿节等国典的时候,给皇帝上请安奏疏。 但是有关政务的奏疏,这还是第一份! 亲自参与政治的热情让太子激动,苏泽接着开始教导他怎么写奏疏。 “师出有名,殿下先要说明刺探倭寇情报的必要性。” 苏泽看着小胖钧动笔,一手中规中矩的字迹出现在纸上。 皇室教育还是很严格的,小胖钧这手字谈不上有什么特色,但是也算不错了。 “倭寇屡犯海疆,荼毒百姓,罪在不赦。昔先帝罢兵,实因水师疲敝;今陛下整饬武备,欲图远征,必先知彼虚实.” 苏泽看着小胖钧写完,满意的点头,继续说道: “殿下,要让人办事,要给予相应的名位,所谓名不正则言不正也。” “朱黄二人是忠心国事的,但是也要安他们的心,让他们能好好搜集倭寇情报,也能和官府正常联络。” “所以殿下可以请奏陛下,虚设倭国通政署,以黄文彬为主司,朱俊棠为副,让他们以通政署的名义和官府联络,也能让他们以通政署之名,招募人手。” 小胖钧立刻说道:“苏师傅这个办法好!” 他在奏疏上写道: “现有国子监博士黄文彬、监生朱俊棠困于倭地,然其忠贞可鉴,堪当重任。” “伏望陛下特设倭国通政署,授黄文彬主司之职、朱俊棠副使之衔,许其以官署名义联络朝廷、招募志士。如此名分既正,二人可安心刺探,倭寇亦难生疑。” 苏泽接着说道:“最后就是建议朝廷,允许朱俊棠购买硝石,取得倭寇信任,再宣布朝廷的任命,让二人耐心在倭国搜集情报。” 小胖钧迅速写完了奏疏,苏泽看完之后又帮着他修改了几个问题,然后说道: “殿下可以送去通政司了。” “苏师傅,这份奏疏能通过吗?” 苏泽想了想,又说道:“如果殿下不放心,臣可以联署。” “苏师傅可一定要联署!” “请殿下让臣誊抄一份。” 大明的大臣都会存档自己的奏疏,等退休以后会编成文集。 这么做主要还是为了工作留痕,这是良好的公文习惯。 小胖钧知道这个规矩,等苏泽誊抄完毕,又看着苏泽在奏疏上签名,连忙让太监送到通政司。 回到詹事府的公房中,苏泽掏出【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奏设倭国通政署刺探疏》遭遇到通政司的反对。 通政司惧怕日后多一个外任去处,反对设立倭国通政司。 由于新任通政使李一元刚刚到任,皇帝顾及他的威信,搁置了这份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41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2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好弟子第一次正式参与政务,总要让他有点成就感。 只是苏泽没想到,通政司竟然为此反对。 既然如此,苏泽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1210点,已经在现实中完成上书,请等待奏疏生效。】 —— 通政司。 经历官徐叔礼小心翼翼的坐在公房里。 随着前任大银台高升,新的通政使到任,通政司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而通政司内实在没有可用的人手了,李一元最后还是留用了徐叔礼,让他继续担任李一元身边的经历官。 徐叔礼还在适应新的领导。 他虽然情商不高,但是也看出来,这位新任大银台心情不好。 李一元到任后,对通政司的工作挑了一些错,训斥了一些官员。 徐叔礼虽然暂时没有被训,但是他总有预感自己快了。 就在这个时候,东宫送来了奏疏。 听说是东宫的奏疏,徐叔礼不敢怠慢,连忙向着李一元的公房而去。 李一元坐在公房内,他在刑部又是修律又是编书,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通政司。 李一元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公房,他很怀疑杨思忠是故意报复自己,可惜他没证据。 通政使就通政使吧,通政司是大九卿,只要自己在任,用还有入阁的机会。 等到自己入阁,再报复杨思忠也不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是到了通政司,李一元又发现,堂堂通政司,竟然连个堪用的人才都没有! 那些能干的都被杨思忠外放了! 自己身边那个经历官徐叔礼,唯一的优点就是小心谨慎,办事能力是真的不行。 “大银台,又有重要奏疏到了!” 听到徐叔礼的声音,李一元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心头冒出一股火。 李一元也是重臣了,很少直接训斥手下,他先皱着眉头说道: “上次不是说过了吗!每日上午下午各送一次奏疏,本官留着一起看。” “可是!” 看到徐叔礼的样子,李一元再也忍不住,他说道: “可是什么!本官要去户部一趟,把整修驿路的费用要回来,等下午本官再看。” 徐叔礼看到李一元脸色难看,也不敢再说,只好乖乖退出去。 修整驿路的经费,也是上次联名共议预算案的时候,杨思忠争取来的。 这笔钱要用来修整京师附近的驿站道路,李一元虽然和杨思忠不对付,但是通政司的利益他还是要重视的。 等到李一元从户部回来。就见到了在通政司等待的太监张宏。 (本章完) 第332章 李通政使怎么看? 第332章 李通政使怎么看? 李一元自然认得张宏,这是太子身边当红的太监。 李一元虽然是重臣,但是也不愿意得罪这样的太监,于是见了张宏一面。 “大银台,太子派咱家来通政司问问,太子的奏疏送去内阁了吗?” 太子的奏疏?! 看到李一元的样子,张宏说道:“就是刚刚送来的,太子有些着急,所以又派咱家来问问,大银台公务繁忙,也请尽快送上去。” 李一元连忙应下来,等张宏离开,他连忙喊来徐叔礼询问。 等到徐叔礼拿来奏疏,看完奏疏后,李一元又看到了最后的署名,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太子和苏泽联名的奏疏,还是有关倭国事务的! 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将奏疏送上去! 李一元又回想起,自己担任通政使的时候,被苏泽支配的恐惧。 不,这本奏疏还不仅仅是有苏泽,还有太子的署名和印宝! 想到这里,李一元更加觉得自己在通政司的日子前途一片黯淡。 他已经没力气对徐叔礼发火,而是说道: “快,把这份奏疏送到内阁!不,本官亲自去送!” 这份奏疏送到内阁,内阁首辅高拱看完后,对着李一元问道: “李通政使,你对这份奏疏有什么看法?” 李一元连忙说道: “太子的这份奏疏事理分明,我大明未来有福了。” 高拱也摸着胡子点头,众阁老们也纷纷点头。 太子关系国家的未来,众大臣自然希望太子也能做个明君。 这份奏疏是太子第一次参与政务,虽然说的是倭国情报的事情,但是太子能将事情说的这么清楚,提出自己的建议,已经让阁老们非常欣慰了。 当然,阁老们也知道其中有苏泽的功劳,毕竟苏泽的名字在太子后面署名呢。 张居正也摸着胡子,苏泽对太子的教育,不仅皇帝满意,阁臣们也满意。 能让太子产生政务的兴趣,从不太敏感的倭国情报问题入手,确实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高拱又问道: “这份奏疏涉及通政司事务,李通政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李一元本来是不支持的。 通政司内畏惧外派,他这个大银台自然清楚,自己刚刚到任,也应该为了通政司的利益说话。 但是今天自己耽误了太子的奏疏,如果在内阁又反对,这就是打脸太子了。 李一元也是半步踏入内阁的人,哪有想要上进的人和太子明着作对的道理。 李一元只好说道: “下官认为太子所言妥当,应该设立倭国通政署,就由这二人担任主司,负责对倭情报搜集。” 高拱十分的高兴,李一元也不反对,这份奏疏原则上就通过了,他又说道: “涉及对倭情报事务,既然李通政使都没有反对,那等陛下朱批完毕,就请六科看下,不必再外传了。” 众阁臣也点头。 涉及到重要军事情报工作的时候,奏疏只要在皇帝御批后,交给六科就行了。 而这种涉及到对外军事的奏疏,六科也很少会有意见,所以理论上这份奏疏已经通过了。 阁臣在票拟意见上,都高度赞扬了太子的进步,建议皇帝通过这份奏疏,算是对太子勤于政务的肯定。 隆庆皇帝就像是老父亲见到了儿子的满分答卷,卷子上还有儿子老师们的高度评价,自然也是乐的笑开。 但是他也怕群臣是为了哄他高兴,又让人去专门负责的通政司询问,太子的计划是否可行。 李一元咽了苦果,此时也没办法再说反对的话,只能又将自己在内阁的话说了一遍。 这下子皇帝彻底放心,于是御批奏疏,照准颁行。 —— 【《奏设倭国通政署刺探疏》通过,主司黄文彬,副主司朱俊棠,在倭国搜集了大量倭国情报,并在倭国获得了巨大的声望。】 【这些情报为大明对倭政策提供了参考,甚至几百年后,“两使来倭”事件,成为倭国近代史开端事件。】 【国祚+1。】 【剩余威望:1210】 在詹事府内,看到奏疏光速通过,苏泽嘴角露出笑容。 不过倭人也挺抽象的,竟然将两人拜了起来? 大明版的黑船是吧? 只能说这个民族的慕强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比他们强,就可以随便踏上几脚。 只是在把倭人当狗的时候,也要当心这个喜欢下克上,反复无常的民族。 这两人也是意外之喜。 苏泽本来也想要奏请设立倭国通政署,专门负责搜集倭国情报。 但是朝堂上,对倭备战的问题一直很敏感。 没办法,嘉靖年的抗倭战争,实在是给经历的朝臣留下了心理阴影。 在对待倭国事务上,大明君臣的态度都十分谨慎。 但是这一次,是几乎送到门上。 黄文彬和朱俊棠流落到倭国,还和岛津家的家主建立了联系。 这样上天送来的机会,苏泽也不会放过。 正好和太子联名上疏,确保通过了这件事。 接下来就等着朱黄二人搜集更多的情报送回来,就可以针对性的制定对倭的战略了。 —— “黄君。” 黄文彬房间的门被拉开,一名武士端着午饭走了进来。 自从黄文彬在天守阁内手刃佛郎机人后,整个岛津家上下都对他十分的尊重。 武士见到他都会恭敬的行礼,岛津家的人看到他都会尊重的打招呼。 黄文彬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离开岛津家的城堡,也不会有任何人拦着。 黄文彬刚开始也觉得奇怪,但是随着他和倭人接触多了,也觉得不奇怪了。 倭人就是慕强的。 在见到自己一个文弱书生,不眨眼杀了佛郎机人后,岛津贵久不仅仅没有抱怨自己破坏了他和佛郎机人的生意,反而认为黄文彬不愧是天朝上国的贵人! 上国的贵人就要有上国的气势!杀一两个佛郎机人又算什么? 在如今倭人眼里,无论如何大明还是第一位的。 自己也是没办法了,才和这些西夷做生意的。 有了新的选择,岛津贵久不介意将佛郎机人踢开,如果能开辟一条前往大明的贸易路线? 岛津贵久的呼吸都要急促起来了! 对明贸易的利润有多大,岛津贵久自然是清楚的。 岛津家想尽办法渗透进琉球,就是想要借着琉球朝贡的资格,获得和大明贸易的特权。 整个倭国都想要和大明做贸易想疯了! 听说了朱俊棠的“身份”后,岛津贵久立刻满足了他的需求,让亲信家臣驾驶岛津家最好的船,带着倭国的鹿皮、倭铅和刀具,满载驶向澎湖的台南港。 岛津家是赌上全部身家,建立稳定的贸易路线! 倭国对大明有极大的贸易需求。 原本倭国对中原的贸易都是以进口丝绸为主,这些都是供给倭国上层消费的,倭国自己也有本土纺织业,原本用量也不是很大。 但是这个时期,随着倭国进入战国时代,再加上火器的普及,战国大名都认识到了火器的重要性。 倭国本身有制刀的传统行业,火器制造倒是问题不大。 佛郎机炮和鸟铳的技术含量也不高,倭国工匠可以手搓出来。 但是制造火药的硝石,就是倭国紧缺的了。 大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直在削减对倭贸易的硝石,设立了出口限制,禁止倭船装载硝石离开大明。 这就是大明和倭国贸易的现状。 大明几乎对倭国货物没有需求,倭国的生丝、刀具这些东西大明自己也能生产,鹿皮这类东西也不只有倭国出口,朝鲜同样是也出口大国。 但是大明却掌握了倭国急缺的硝石,以及各种高档丝绸、书籍、以及现在大明的各种高档工业品。 这巨大的贸易需求,也是岛津家不顾一切,要打通对明贸易的原因。 可岛津家这艘船出航这么久,还没有返航,让整个岛津家都焦躁起来。 但是黄文彬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虑,他每天就是在自己的房间内写书,有时间就会在城堡中散步,找一些倭人武士交谈。 岛津贵久几次想要冲过去询问黄文彬,却总被他的气度所慑,不敢开口询问,所以也只能一天天的等下去。 黄文彬写完一页,这才将书稿整理好。 这本书是他按照自己在岛津家的见闻,对倭国进行的分析。 黄文彬其实心中也没底。 朱俊棠到底能不能回来,如果朱俊棠就这样跑了,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黄文彬也不知道。 所以他在房间里写书,就是想要总结自己的见闻,将自己对倭人的观察记录下来。 那就算是自己死了,也可以想办法让人将这本书带回大明。 大明就可以针对性的制定对倭政策了。 黄文彬以倭人最爱的菊,和倭刀作为切入点: “余流落萨摩,栖身岛津家天守阁数月,观倭人之行止,愈觉其性情似阴阳二气相搏,恰如彼邦所传“菊”与“刀”之吊诡调和。” “倭人骨子里,无非‘慕强而敬礼,忠诚而反复’八字耳。” “其性情非一以贯之,反若波涛中一叶小舟,强则俯首如犬,弱则噬主如狼,盖因倭国局促岛国,战乱频仍,此等特性遂成其立命之术。” “夫其慕强之性,已刻骨入髓。余初至天守阁,手刃佛郎机人一命,非但未得岛津家主震怒,反引来武士伏地跪拜,岛津贵久尊余为天朝贵人,言行间极尽敬畏。彼等视强者若神佛顶礼,凡遇军威或威仪高出己者,即尽脱凶悍之相,俯首帖耳。” “然此慕强,又孕育‘刀’之险诈阴鸷。倭人非忠贞之辈,反复无常若海潮。余亲见岛津家在佛郎机人与大明间首鼠两端。” “彼等向日与西夷勾连通商,待余现身,立弃如敝履。而战国‘下克上’之风遍行倭国,今日俯首之徒,明日或举刀弑主。” “故余常自省,居此虎狼穴中,当以‘菊’为表,采风著文;以‘刀’为鉴,暗备杀机。” 黄文彬合上书页,再过上一个月自己这本书就能写完。 若是朱俊棠再不返航,自己就要想办法将书送回大明。 —— 这次事关太子,通政司也特特事特办。 皇帝下旨后,通政司的快马送到直沽港口,飞剪船顺风南下,只用了十几天就抵达了台南港。 接到了皇帝圣旨,以及太子亲笔信的国舅李文全,迅速下令,释放了扣押的倭国船员,并允许朱俊棠作为贸易代表,直接和大明商人做生意。 然后李文群又以宴会名义,将朱俊棠请到他的府上,向他出示了皇帝圣旨。 等看到圣旨后,朱俊棠痛哭流涕。 朱俊棠本来也没底。 他本可以弃船逃跑,但是又不放心黄文彬。 他也不知道向李文全说明情况,大明官府会怎么对待他们? 本来朱俊棠被困在船上,都已经快要绝望了。 这时候李文全带来皇帝的圣旨,皇帝甚至还亲自点了两人的名字,让他们在倭国搜集情报。 还下旨让李文全配合两人。 这如何不让朱俊棠感恩? 他说道: “能得陛下和太子如此信重,朱某就是死在倭国,也一定要将倭国情报送回大明!” 李文全连忙说道: “朱举人莫说这晦气话,如今倭国通政署成立,有大明做后盾,两位只需要好好搜集情报就行了。” “陛下的旨意也说了,朱举人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李某说!” 朱俊棠冷静下来,接着说道: “请国舅准备倭人需要的硝石,澎湖可有淘汰的鸟铳?” 李文全点头说道: “硝石简单,澎湖本就是硝石贸易中转港口,本世子出钱求购就行了。” “府上有一批东南抗倭淘汰的鸟铳,都是老旧货色,有些都生锈了,是用来吓唬土人的。” “那就请国舅也将这笔鸟铳装箱,有了这些货物,我们就能取得岛津贵久的信任。” “等返回倭国后,我和黄主司就成立一家商馆,作为倭国通政署的掩护。再请国舅搜罗一批志士加入通政署。” 听到朱俊棠条理清楚,计划周详,李文全立刻答应下来。 很快,李文全就凑齐了朱俊棠需要的货物,这艘倭船终于返航了。 (本章完) 第333章 制度问题! 第333章 制度问题! 四月二十二日。 自从沈一贯随着王世贞去往朝鲜后,报馆冷清了不少。 就连罗万化都不适应这种冷清。 好在还有报馆的事情要忙,罗万化日子还算充实。 反观苏泽,自从入春以后,他越发懒散起来,除了去东宫之外,就窝在报馆里摸鱼。 其实也不是苏泽要偷懒,而是现在朝堂运行平稳,实在没什么需要他插手的地方。 高拱升任首辅后,群臣担忧的内阁之争并没有出现。 首先是高拱显示出了首辅的风范,性格收敛了一些,也没有肆意侵夺其他阁臣的职权。 张居正也一改原来的强势,在内阁也保持低调,刻意避开了和高拱的冲突,专心经营户部的事务。 赵贞吉也有事情要忙,京师新军也拿到了预算,赵贞吉终于可以建立新军了! 嘉靖朝的时候,赵贞吉就想要改革京营,但那时候时机不成熟,皇帝和大臣也都不支持。 如今终于熬到了机会,赵贞吉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上面。 唯一的问题,就是赵贞吉和兵部尚书曹邦辅在京营改革上发生了冲突。 曹邦辅反对过于激进的改革,但是赵贞吉的官大一级,经常去兵部亲自坐镇督办,曹邦辅也只能忍着。 工部也拿到了一笔启动资金,两大项目开始先期的工作。 梳理黄河水道,工部侍郎潘季驯提出了束水攻沙的方案。 方法其实也简单,就是在关键位置上加强水流速度,让水流将河床中的黄沙冲出来。 另外一名工部侍郎王之桓,则负责苏北灌溉总渠的挖掘工作,给黄河打通另外一个出海口。 这两个项目要在冬季枯水期动工,工部几乎将全部预算都砸了进去,专务阁老雷礼负责协调其他衙门和地方官府,每日也有处理不完的公务。 而教育专务大臣,新入阁的殷士儋也十分忙碌。 两省一府筹办小学,武监预科和水师学堂,这些事情都归属他这个教育专务大臣。 一条条政令发下去,殷士儋才发现苏泽这个三级学堂的体系是多么宏大。 这提供了从开蒙到成材的全套培养体系,各个阶段的考核规则要制定,小学,预科的教材要审定,教师要培养。 殷士儋成了内阁之中最忙的阁老,整天不是在去礼部的路上,就是去国子监的路上。 这些大事,自然有阁老们去忙,而这么几位阁老在位,六部九卿衙门也不敢摸鱼,整个京师各大衙门都飞快运转了起来。 太子则对倭国产生了兴趣,他让国舅李文全在澎湖搜集倭国的消息。 这些商人的消息乱七八糟,很多消息互相矛盾。 但是太子对比乐此不疲,在明伦堂挂着一副倭国地图,然后根据这些情报,分析倭国的战局。 对此苏泽爱莫能助,他对于倭国所谓战国时代的记忆有限,就是用【记忆香囊】也回忆不起来多少有用的信息。 苏泽也就知道,织田信长会击败各路诸侯,成为倭国霸主。 但是织田信长会死在本能寺,最后织田家会落在他的家臣手里。 苏泽提醒太子多关注织田信长的消息,就由着小胖钧折腾去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旦沉迷就会十分专注,这么一来,苏泽确实没事做了。 看到苏泽懒散的样子,罗万化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说道: “子霖兄没事要忙吗?我手里有个案件,你要不要看一看?” 罗万化上次的调查文章,草菅人命的房山县令被罢官治罪,无良矿主也被斩首。 这场胜利让罗万化办报热情更高,拉着编辑部寻找下一个爆炸新闻的选题。 但是这次罗万化十分的谨慎。 吃过一次亏,罗万化也明白一个道理,既然要做揭露真相的报纸,那就要比敌人更厉害,要一下子把对方捶死,不能给对方翻身的机会。 所以罗万化要求报道一定要深入,报道一定要严谨。 而且上次打响名气后,编辑部也接到了大量的来信,提供新闻线索。 “这事情还和子霖兄有关,是新式土楼的事情。” “新式土楼,是建造质量问题吗?” 罗万化摇头说道:“土楼的质量很好,京师官员都很喜欢,但是也因此产生了弊案。” “弊案?” 这下子苏泽都震惊了。 上次休沐日的时候,苏泽还和工部主事万敬,随着水泥的供应增长,土楼已经交付了十座。 苏泽本来很高兴,但是没想到才十座土楼,就已经发生弊案了? 罗万化说道:“子霖兄建造土楼,本来是为了京师贫困官员,能用低廉的价格租到合适的房子,免于奔波之苦。” “但是这新式土楼建造的太高了,一些家境不错的官员也申请新式土楼,甚至有一个工部官员,都已经在京师购房了,还占了一套土楼的房间,平日里都不常住,仅仅用于短憩。” 苏泽也是无语,但是这似乎古今中外都数见不鲜。 总有这样的人,抱着“有权不用王八蛋”的想法,尽一切可能多吃多占。 苏泽想着自己这些日子也闲着无聊,也起了静极思动的心思,于是说道: “那一甫兄就把这个新闻交给我吧,我去新式土楼那边看看。” “那就多谢子霖兄了。” 等苏泽来到工部,直接找到了负责营造新式土楼的营缮司。 营缮司的主司是苏泽的好友傅顺。 苏泽本来以为傅顺不在工部,因为他听万敬说,傅顺正在忙着房山到京师的铁路工作。 可没想到,傅顺竟然在部里,一见到苏泽,傅顺就大倒苦水。 京师这条铁路可以说是相当不容易,最大的难度就是途经道路的土地产权问题。 没办法,能在京畿拥有土地的,自然是非富即贵。 要修铁路,那就要征地,征地就是修铁路第一等麻烦的事情。 铁路虽然不长,但是如果全部按照地主的要价来补偿,铁路预算怕是翻上几倍都不够。 更重要的是,这条铁路是示范性的,如果征地价格高成为定例,那以后再修铁路,成本就太吓人了。 听完了傅顺的抱怨,苏泽说道:“应和兄,这件事本来就不该工部出面。” 傅顺说道:“工部不出面?子霖兄不会认为,顺天府那帮家伙能成事吧?京畿这些县令,连县里的田地清仗不了,难道还指望他们征地吗?” 苏泽摇头说道:“应和兄,你想一想,这铁路是为谁修的?” “自然是为了朝廷修的。” “是,也不是。” 苏泽不卖关子,直接说道:“铁路自然是为了朝廷修的,但是铁路股权是在铁路董事会手里,他们不也是铁路的主人?” 苏泽接着说道:“工部出面,这些土地的主人自然待价而沽,反正是朝廷出钱,要价自然狠。” “咱们修铁路,本来就是为了降低京郊工厂的原料运输成本,如果修路的成本太高,那还不如不修。” “铁路亏损,铁路公司的股东也受损,所以这件事应该由他们出面。和这些土地主人谈判。” “如果遇到坐地起价的,也应该由董事会决定,是同意补偿还是绕道建设。” 傅顺傻眼了,他问道:“这么专业的事情,那帮人真的行吗?” 铁路董事会在铁路股票卖出后就已经成立了,在刚成立的时候,傅顺也参加了一次董事会的聚会。 傅顺发现,这些参加董事会的股东,一部分是看好铁路未来的京师权贵,当然他们中不少人都没亲自出面,但是由府里的管事代持参会。 另外一部分股东,则是随着京畿产业发展,涌现出的新富。 这些人参加铁路董事会,就是为了结交权贵,所以这场宴会让傅顺十分恶心,也对这些铁路董事们充满了厌恶。 在他看来,这帮铁路董事都是一帮趋炎附势的家伙,根本不能成事。 但是苏泽却说道:“他们是铁路的股东,董事会也是为了铁路成立的,铁路建成后的利润分红也和他们有关,他们是最不希望铁路亏本的一群人。”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他们试试呢?” 傅顺也思考起来。 他也听说,铁路股东中,不少都是京师权贵,说不定其中有的被征土地就是他们的。 这些股东成分复杂,但不也说明他们的手段会比官府多吗? 既然工部征地遇到了困难,那不如就交给他们试试,也免得每次铁路董事开会,都搞成社交宴会。 傅顺点头说道:“那就听子霖兄的,尝试让铁路董事会去解决征地的问题。” 紧接着傅顺又摩拳擦掌说道:“房山的铁轨厂已经完工了,已经能生产合格的铁轨了,只要解决征地问题,很快就能开工了!” 苏泽点头,马拉轨道车的技术难度不高,最大的问题其实成本问题。 万敬前阵子又改进了新的炼钢法。 原本的炼钢炉,是将炭毒(一氧化碳)来加热炼钢炉,这样能比直接烧炭,能获得更高的炉温。 万敬又改进了技术,他发现了制取炭毒的办法,然后先加热炭毒,导入到钢水上方直接加热。 这种方式能够将炉温提高到新高。 同时这种炼钢炉,还需要更加稳定的鼓风机,这样才能将炭毒和空气送进炼钢炉中。 人力和畜力都不是很稳定,水力鼓风机又对环境要求太高,必须将钢厂建设在靠近水源的地方。 万敬想到了苏泽的水空调。 苏泽去年夏天在报馆使用的水空调,利用蒸汽机抽取井水降温。 京师能够装得起水空调的家庭不多,但是这项技术很快被山西商人用在了矿山中。 煤矿进水是一个大问题,原本遇到进水的矿洞就只能废弃一条路。 但是有了蒸汽抽水机后,进水的矿洞也能挖掘了,这大大节约了开矿的成本。 这项技术也迅速在采矿业传播开,万敬很快就发现,蒸汽机非常适合驱动鼓风机! 蒸汽机产生的动力大体上稳定,而炼钢炉就是需要稳定进气。 蒸汽机能够在高温环境下工作,鼓风机可以设在炼钢炉边上,不像是人力畜力那样,需要远离炼钢炉工作,那样会浪费大量的动力。 这一套预加热燃气,蒸汽机驱动鼓风机的技术,进一步增加了炼钢厂的产能。 苏泽知道这也是必然的,钢铁需求的增加,自然会倒逼炼钢技术的发现,钢材产量的增加,钢材价格就会下降,那民间自然会在更多地方使用钢材。 说完了铁路的事情,苏泽才说起了自己来的正事。 听完了之后,傅顺眉头紧皱说道: “子霖兄,这建造新式土楼归我们营缮司,但是负责分配的可不是我们营缮司。” “那是谁负责的呢?” 傅顺说道: “是潘侍郎负责的,但是这些日子潘侍郎都忙着河工的事情,估计是交给别人负责了。” 紧接着傅顺也倒起苦水,他说道: “这件事其实也不能怪我们工部,工部只是接受需要用房官员的申请,到那时这些官员到底在京师有没有房子,我们工部也是不知道的。” “他们是贫还是富,工部也只能按照报告来,我相信潘侍郎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营私的。” 苏泽点头,他也相信潘季驯的人品,或者说堂堂工部侍郎,绝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谋私的,只能说确实是工部的制度有问题。 既然问题搞清楚了,苏泽就从工部返回了报馆。 罗万化听完了苏泽的消息,皱眉问道: “子霖兄你准备怎么办?” 苏泽说到: “这件事工部或许有审核不严的问题,但是根源不是工部的事情。” 罗万化问道: “那子霖兄的意思,这个报道就放了?” 其实罗万化本来也不觉得这是个好的报道,新式土楼是官员的分房,其实普通百姓是无感的,这样的报道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民间反响,只是在官员中闹的凶而已。 苏泽摇头说道: “这报道确实不适合刊登,但是这件事我是要上书的。” “子霖兄不是说,这不是工部的问题吗?” 苏泽点头说道: “是啊,不是工部的问题,这是制度的问题!” (本章完) 第334章 房产报备制度 第334章 房产报备制度 罗万化疑惑道: “制度问题?正如工部说的那样,工部官员在租房之前,也不知道这些官员的产业贫富,子霖兄要怎么解决?” 苏泽说道: “这个简单,凡在京七品以上官员,每年都需要向科道报送自己在京师房产名册,那朝廷就能知道官员在京师有没有产业了。” 罗万化一惊道: “子霖兄,这怎么可!” 苏泽反问道: “为何不可?” 罗万化想了一会儿说道: “官员在京师置产,本来就是他们的自由,而且就算是向科道报备,也有可能少报瞒报?这不是一回事吗?” 苏泽摇头说道: “这怎么能是一回事?向工部隐瞒房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向科道隐瞒名下房产,这可就是大事了。” “对于隐瞒房产的官员,科道官员完全可以进行调查弹劾,必然能抓住一大批蛀虫来。” 罗万化又说道: “可京师官员肯定要反对的。” 罗万化如今也不是刚入官场,他自然知道苏泽此举的厉害。 但是越是厉害的招数,越是容易遭到官员的反对。 苏泽心中也明白,这一招的杀伤力巨大。 原时空这套个人重大事项报送制度,虽然力度上不如财产公示,但是也通过这套体系抓到了不少大贪巨蠹。 这套制度的精妙,就在于让贪官头顶上悬着一把利刃。 如实报送,就要解释财产增长,如果隐瞒不报,那光是一条“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罪行,就可以将他们送进监狱了。 大明虽然没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但是对于科道官员来说,突然多了一大笔财产,六科都察院就可以发起弹劾了。 苏泽有了思路,迅速写下了奏疏。 罗万化站在苏泽身后,看着苏泽起草奏疏。 《奏为请定京官房产报备之法以肃吏治事》 “制度者,治事之纲纪也。” “近察京师新式土楼配给一事,本为恤贫而设,然有工部官员已置私产,仍强占官舍。” “究其根本,非工部之失察,实制度未立故也。” “臣请立新制,定报备之规。凡京师七品以上官员,岁首须造册具结,详陈本人在京房产之数、坐落、契证,径报六科都察院备案。” “科道官依册查核,遇虚报瞒产者,即行追查资财来路;若涉贪墨,依律弹劾坐罪。” “此举之利有四: 其一绝侵夺之患:若前日占房蠹吏,申报则无所遁形; 其二杜贪腐之源:资财来路既明,巨蠹必现; 其三专责成之司:科道本风宪之职,稽查乃其本职; 其四立纲纪之威:以制度束权,更胜万言劝诫。” 等苏泽写完,罗万化也拍手叫好。 如果真的按照苏泽这套制度执行,那京师官员在用贪墨的银元置产的时候就要有诸多顾虑了。 而且也正如苏泽所说,如果能确立官员房产报备制度,日后也就不会发生富裕官员申请廉租土楼的事情了。 苏泽检查完奏疏,京师房产报备,其实只是整个制度中的一个环节。 原时空的重大事项,不仅仅包含房产,还要包括婚姻状况变化、购车炒股等重要经济状况。 有的国家甚至还要求上报家庭全部资产明细。 但是目前大明,也只能做到这一点。 在使用银元作为货币的大明,想要调查现金财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别说官员的金银,就是这些官员在京师以外的田宅产业,大明朝廷也调查不清楚。 但是万事开头难,先弄出一个京师房产登记来,日后再慢慢填充就是了。 就是不知道这次上书,到底要有多少人反对?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要不要先给高首辅看看?” 苏泽想了想,这次奏疏推动的阻力肯定很大,还是先和有过吏治管理经验的高拱商议一下再上奏比较好。 如果能得到内阁的支持,好歹阻力能小一点。 苏泽看了一眼自己剩余的威望值,这次他也不头铁,而是等到晚上,老老实实的带着奏疏来到了高拱家。 这还是自高拱升任首辅后,苏泽第一次来高拱家。 和上次相比,高拱家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唯一的变化,就是高拱宅前等着拜见的人更多了。 不过这位首辅厌恶攀附奉承的官员,估计很快这些官员就不会再来了。 苏泽被管事带到了高拱的书房。 比起上次,这一次高拱书房更乱了。 高拱也不明白,明明以前李春芳也经常请假,自己这个内阁次辅其实也是干着首辅的工作,那时候怎么就没这么忙? 高拱这才发现,其实原本李春芳摸鱼的时候,也已经帮着内阁处理掉了很多的事情。 饶是高拱精力充沛,也被这些繁琐的工作闹得吃不消,可偏偏这些事务还不能假手他人。 高拱也明白了,为什么当年严嵩老了后,要让严世蕃协助他处理政务。 没办法,大明首辅这活就不是人干的! 说起来内阁首辅是协助皇帝调理阴阳,宰执天下。 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下面官员有矛盾,高拱这个首辅要协调,要哄着下面干活。 自己姿态稍微软一点,下面官员会认为首辅没有宰相的威信。 如果自己强硬一点,下级官员又说我大明不设宰相吧?一个区区内阁大学士耍什么威风? 这阵子内阁事务繁多,高拱要一件一件的协调,而其他官员遇到事情可以在找他这个首辅解决,自己这个首辅要找谁? 找皇帝吗? 大概皇帝会很信任的说一句,“朕信任高师傅,一切就由高师傅做主了。” 所以当苏泽递上奏疏,高拱揉着太阳穴说道: “就为了新式土楼租房事情,子霖至于要这么大动干戈吗?” 苏泽正色说道: “师相,这绝对不是为了土楼,新式土楼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引子,弟子还是为了实学大业。” 被苏泽几次用实学当饵钓,高拱也没这么容易咬钩了,他说道: “这和实学有什么关系?” 苏泽说道: “师相要打着实学的旗号改革,那首先就要整顿吏治。” “吏治不清,什么改革都是镜中水中月。” “而古语有云:‘其身正不令而从’,京师官员乃是我大明的肱骨干臣,如果京师官员的吏治问题都管不好,如何推广改革?” 听到这里,高拱微微点头。 大明每一任首辅,在上任的时候都要向皇帝上奏,说明自己的时政纲领。 比如徐阶的施政纲领,就是“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 这是严嵩破坏大明政治制度后,徐阶提出要重振皇权权威,申明阁部职责,加强制度管理的施政方案。 这个方案自然是符合当时局势的,所以徐阶当时担任内阁首辅也是众望所归。 而当年李春芳就任首辅,给皇帝的奏疏,是请皇帝“施政持论平,谋国不操切。” 简单说就是李春芳劝谏皇帝在推行国政的时候不要太操之过急,而是要缓步而来,李春芳内阁的定位就是大明施政的润滑剂和阻尼器。 从李春芳罢相后的评价看,李春芳内阁的政策也是成功的。 李春芳缓缓推动了几件大事,压制住了群臣的矛盾,给了大明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 如今到了高拱手里。 高拱给皇帝的奏疏,就打出了“实学改制”的旗号。 也就是说以实学为纲领,将李春芳时期的一系列改革措施推广到整个大明。 高拱听完苏泽的话,也微微点头。 高拱主管吏部多年,自然知道吏治的重要性。 苏泽有心要整顿吏治,他本人自然也是支持的,高拱自己也厌恶贪蠹无能的官员。 “这份奏疏老夫会在内阁议一下,几位阁老应该不会反对。” “但就怕其他官员反对。” 苏泽想了想,对此也没有好办法。 改革自然要得罪人,这时候就要看主持改革的人是否坚定了。 当今皇帝自然不是这样一个坚定的君主,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自己也有系统。 —— 次日,苏泽亲自来到通政司,将奏疏递了上去。 经历官叙叔礼这次不敢怠慢,直接送到了通政使李一元的桌案上。 李一元看完后连忙带着奏疏去了内阁。 内阁。 新首辅有新气象,高拱主政的风格和李春芳就截然不同。 李春芳在任的时候,阁臣各自分管一部分事务,遇到棘手的事务才会共同商议票拟意见。 寻常的事务,一般只要一名阁臣票拟就可以送入司礼监了。 但是高拱显然不喜欢这种方便首辅摸鱼的制度。 高拱要求所有的奏疏都要经过他的手,他认为重要的奏疏会拿出来一起讨论,再由内阁尽量形成共同意见上报。 只有内阁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才分别票拟上报。 对于高拱这种明显带有集权性质的改革,三辅赵贞吉也抱怨过几句,但是次辅张居正却没有跳出来唱反调。 高拱虽然想要集权,但是户部的事务专业性太强,还真不是高拱就能搞定的。 很多事情最后还是张居正的意见占据上风,形成内阁共同意见。 张居正也冷眼旁观,他知道抱怨最大的是司礼监。 以往阁臣有意见分歧,司礼监就有插手的机会。 利用阁臣的分歧,司礼监就可以以近臣身份,向皇帝施加影响力。 现在内阁尽量形成一致意见,那司礼监就没有太多空间了。 总不能司礼监要公开和阁臣打擂台吧? 上一个这么做的司礼监叫“八虎”,八虎之首刘瑾的下场是凌迟处死。 所以张居正没有跳出来反对,他等着司礼监积攒对高拱的怨气。 苏泽的奏疏送到以后,高拱专门拿着苏泽的奏疏开了小会。 这次阁臣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对声,报备在京房产确实是有利吏治的事情,在场的重臣也不忌讳报备自己的房产。 这一任内阁中也没有贪财的阁老,大家的宅子在哪里,皇帝和群臣都是知道的,只要老老实实报备就行。 —— 报馆。 ——【模拟开始】—— 《奏为请定京官房产报备之法以肃吏治事》送到内阁,内阁公议后都同意你的奏疏,奏疏送入司礼监。 隆庆皇帝担忧你的奏疏引起外朝纷争,先发给六科都察院商议。 六科都察院反对你的奏疏,甚至还有御史将奏疏内容泄露到民报上,引起了京师官员的激烈反对。 反对声中,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34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5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涉及到了吏治的改革,总是反对声很大。 这件事明明扩了科道的权力,但是科道带头反对。 不过只需要500威望点,这倒是出乎苏泽的预料,他还以为至少需要1000呢。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840点,已经在现实中完成上书,请等待奏疏生效。】 接下来就看系统的了!—— 四月二十五日,《新乐府报》,《新君子报》,《商报》的编辑部,都收到了匿名来信,信中还夹着苏泽奏疏的抄本。 《新乐府报》的编辑何素心见到事关重大,连忙将这封信送到了总编何心隐手里。 何素心是何心隐的弟子兼助手,他等到何心隐看完来信后说道: “何师,要不要刊登这封信和苏翰林的奏疏原文?” 这封信是匿名的,但是从来信行文看,应该是出于官员的手笔。 何心隐冷笑一声,这是反驳苏泽奏疏的信。 信中写道: “自古官员治产置业,皆由私财所购,乃臣工私事,朝廷从未强令公示。今以报备为名,驱百官如囚徒自供,使清流与罪囚同列,此非待士之道!” “今苏泽妄图以新制钳制众臣,视百官如仇雠,恐致上下离心。” 何素心知道自己这位老师和苏泽不对付。 办报上,《新乐府报》是《乐府新报》的竞争者。 学术上,苏泽推动实学,何心隐是心学大师。 但是何心隐却说道: “拿笔墨来,我要亲自撰文反对!” (本章完) 第335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第335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撰文反对? 何素心兴奋起来。 何心隐的文章辛辣讽刺,每一次发表都能带动《新乐府报》的销量,只可惜他已经很少亲自写文了。 报社的日常运营,也都交给了何素心手上。 何素心给何心隐研墨,又给他铺上纸,何心隐只是简单打了腹稿,就迅速写下了一篇文章。 何素心则在一边看,但是看着看着他觉得不对劲了。 这不是反对苏泽的文章啊? 这是帮着苏泽,反驳那封投稿来信的文章! 何素心越看越是心惊。 只看到何心隐写道: “官员之俸,自何处来?” “一民衣食供养百吏,万姓膏血泽被一方。” “黎庶躬耕于陇亩,小贩叫卖于市井,织妇夜织于寒舍,行商困顿于旅途。彼等输租纳赋,以供国家,朝廷养士之俸粟皆其滴汗沥血所聚也!” “故,官员所为者,非独食君之禄,实乃万民父母托付治理之重器,享用者乃万民同胞之膏脂!” “尔言私事,何其荒谬!” “试问父母焉有对供养其之子女言隐私之理?” “官员之俸禄、所置产业之根基,既皆取之于民,则其家财之来去正邪、丰俭用度,便关乎民心之得失、吏治之清浊。此非一己之私,实为天下之公! “苏翰林此法尚存不足,其度犹浅!仅向科道报备,匿书尚且忧其“瞒报少报”之弊,诚然可虑。” “本报倡其当更进一步,凡七品以上京官岁首所报京师产业详册,当择其要略,公之于报纸之上!” “民为水,官为舟,水清方能行船。产业公示非欲辱士君子,实欲借天下黎庶之目为鉴,照其清廉正大之心!” “敢以清白置产者,见光何惧?必坦然而行于市井,问心无愧于百姓。唯其心有鬼胎,惧其巨产来路不明者,方畏光如魍魉,惧天下之口舌议论!” “其论二,非待囚徒之道,乃正‘待士之道’也!” “慈父严母,真爱护其子女者,非放任娇宠,必教之以规矩,束之以德行!子女行差踏错,损及自身,更辱及家门。待士亦然!” “宽纵贪墨者,使其堕于欲壑,身陷囹圄,家破名裂,此乃“害士”也!” “设立严制,以天下之目为监督,使其不敢轻染贪墨。居者知廉,行者知耻,贪者知惧。身正行端,名节昭彰,仕途平稳,家业长久。此乃护士也!” “官清则民信,民信则官安,上下相孚,此乃江山社稷安定基石。” 等到何心隐写完,何素心心中觉得这文章有些不对。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传统的说法。 但是何心隐在文章中,却将“君禄”和“民膏”联系起来了,将忠君和爱民这两件事画上等号。 这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推下去? 何素心连忙摇头,在这个推导中,似乎藏着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收起这些杂乱的心思,何素心看向自己的老师问道: “何师,您为何要帮苏翰林说话啊?” 何心隐笑着说道: “我非是帮着苏子霖说话,而是说的公论。素心啊,吾等文士,以笔为刀,遇到不平之事自然要持刀冲上去的。” “这封信,苏子霖的奏疏原文,还有我的文章,增刊一个版面,安排在下一期出版。” —— “号外号外!” 都察院外,聚集着一群报童。 在苏泽办报的时候,六科和都察院出于对办报的反对,所以都没有订报。 日后各大衙门除了《乐府新报》外,也开始订购其他民报,但是六科和都察院都没有订报的经费。 从这件事后,六科和都察院的官员就要自己买报纸。 六科在皇城内,他们的人少,一般去蹭隔壁中书科的报纸看。 都察院人就多了,这么多御史也不可能都去蹭别的衙门的报纸,所以报童就发现了商机。 都察院门前,你能买到京师所有发行的报纸。 从四大报到各种小报应有尽有。 福建监察御史马汲来到一个报童面前问道:“有没有最新一期的《新乐府报》?” “有的有的,官爷,惠诚一铜币。” 马汲有些肉疼。 一铜币对于他这个御史也不算多,但是京师这么多报纸,一个月少则十期,多的日刊,如果都买要不少钱。 可别的衙门官员可以在衙门看报,也不用所有报纸都买,但是御史就不行了。 身为御史,必须要关注舆论的动态,了解朝堂和民间的风向。 没办法,阁老们都会定期在官报上发文章,遇到大事件也要发表看法。 甚至某个阁老没有就某个热点发文,或者一段时间没在报纸上露面,官场上都会猜测他是不是失势了。 报纸上的民间消息也很重要。 自从报纸出现以来,官府也没办法在很多事情上装死了。 一旦形成民间舆情,皇帝也能看到文章,御史台如果不能提前调查清楚,等到皇帝问起就被动了。 要是闹成房山县那样的事件,连相关御史都得受罚。 马汲付了钱,迫不及待的打开报纸,头版没有? 那封信和苏泽奏疏的抄本,就是马汲寄给何心隐的。 本来马汲以为会在头版头条刊出,难道是下一期? 以这些报社的尿性,这样的新闻还不是第一时间刊登吗? 马汲又发现报纸的厚度不对,他翻到中间,原来是增发专版了! 遇到重大新闻,头版刊登不下的时候,报社就会多印一页,这也说明《新乐府报》对于这件事的重视。 马汲准备坐到公房好好欣赏自己的“杰作”,于是快步走进了都察院。 马汲回到了自己的公房中。 他这种普通御史,只能和其他御史挤在一起办公。 看着隔壁资深御史的单独公房,马汲露出羡慕的表情。 趁着同僚都没来,马汲拿出报纸,认真看了起来。 《新乐府报》上刊登了自己的信和苏泽的奏疏,但是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篇报纸社论。 马汲也以为这是帮自己摇旗呐喊的,于是更激动的读了起来。 等马汲看完后,整个脸都白了。 这篇社论文笔犀利,将自己信中的理由狠狠批驳了一番。 不对啊! 马汲选择《新乐府报》,就是因为这份报纸总有点“反贼”倾向,总是会有意无意批评朝廷的政策。 马汲本以为《新乐府报》会站在自己这边,反对苏泽的奏疏,却没想到报纸彻底反驳了自己的来信。 关键是这篇文章写得逻辑清晰,论证有力,马汲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反驳的论点。 如果这只是发生在都察院内的辩论,这倒是也没什么。 可偏偏这是刊登在报纸上的文章! 以《新乐府报》的发行量,马汲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和这些大报相比,自己完全处于舆论失声的状态,也就是说只有报纸可以批驳自己,但是自己却没办法反驳! 更糟糕的是,马汲突然发现自己犯了致命错误! 在官员中,赞同房产报备的是少数,反对的是大多数,自己可以用人多势众来制造舆论! 可这个话题捅到报纸上,如果放在整个社会上,那支持房产报备的,反而是大多数了! 明明优势在我,为什么要将苏泽的奏疏捅到报纸上? 马汲恨自己昏了头,以为自己得到了都察院同僚,还想把苏泽的奏疏刊登在报纸上,狠狠羞辱他。 却没想到现在都察院反而处于不利地位了! 马汲连忙将报纸收起来,担忧的等待事态进展。 果不其然,随着更多御史来到都察院,整个都察院的风向开始逆转。 甚至连资深御史都走进了公房,对着所有御史说道: “诸君看了报纸了吧?竟然有人将朝廷公文泄露给民报,内阁已经派人来问,大司宪震怒,已经向内阁保证,一定要将这个泄密的人揪出来!” “尔等若有线索,可以去找大司宪!” 听完了资深御史的话,马汲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新乐府报》将自己的来信原文刊登了,自己在都察院多年,不少同僚都熟悉自己的行文风格。 只要有心人去查,很快就能把自己揪出来。 而都察院中,最不缺的就是有心人了。 想到这里,马汲几乎要瘫软在座位上。 他仔细思考了一会儿,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与其被人揪出来,还不如自己去向左都御史自首。 —— 内阁首辅高拱也很惊奇,苏泽的奏疏竟然这样通过了。 《新乐府报》上的文章,直接将那些反对房产报备的官员驳到哑口无言。 是啊,普通百姓也要问,你一个当官的,连京师房产都不愿意报备,是不是心里有鬼? 接下来是都察院失声。 在报纸刊发后,都察院迅速反应,查明泄露苏泽奏疏的,就是福建道御史马汲。 关键是,这份奏疏并不是皇帝御批完交给科道的,而是皇帝发给科道征求意见的。 也就是说,这份奏疏还在公文体系流转中,并不是颁布给天下的圣旨。 这样一来,马汲泄露了朝廷还在商讨中的公文,这已经是违反官场规则的行为了。 皇帝听到之后也是震怒! 发给科道商讨的国策也能泄露给民报,还是一名言官故意泄露的! 还引起了民间的议论,让朝堂处于不利的地位。 到了这个时候,皇帝再次召见内阁,内阁首辅高拱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京师群情汹涌,皆言反对房产报备的官员是贪蠹之辈,如今科道也没有异议,臣请陛下准奏颁行。” 隆庆皇帝点头说道:“首辅此言极是。” 于是皇帝降旨,要求在京官员,都要向都察院报送自己在京师的房产。 此外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和都察院的御史,则要向六科报送房产。 内阁阁臣,大小九卿,也全部都要报送。 紧接着阁臣们带头报备了自己的房产。 高拱在京师就一座御赐的宅邸,报备的时候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张居正的宅子也是皇帝登基后御赐的。 赵贞吉的宅子是自己买的,赵氏是四川望族,家族原本在京师就有祖宅,这座宅子是在祖宅基础上扩建的,也没有什么问题。 雷礼的宅子是先帝御赐,殷士儋则干脆在京师没有宅子,一直都是租房子过。 有了阁臣带头,京师官员也知道反对没用了,只能乖乖的上报。 —— 四月二十五日,报馆。 “子霖兄,陛下已经通过你的奏疏了!” 罗万化也不知道苏泽到底走了什么狗运,御史马汲竟然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 但是罗万化又问道: “子霖兄,只是让官员报备,这能防腐吗?” 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贪腐的问题,是历朝历代的顽疾,太祖曾经高压反腐,最后有用吗?” 罗万化摇头。 苏泽说道: “这天下的官员,总有那心术不正,就是要贪墨的,这样的人,就不是任何制度能约束的,需要的是国法的严惩。” “但是这天下中事情,也总不是非黑即白的,总有那么一些心中有圣贤教导,但是却时常被诱惑的官员。” “报备制度,就是惊醒这类官员。” 罗万化这才点头。 苏泽说的没错,仅仅是一个房产报备制度,起不到杜绝腐败的作用。 苏泽又说道: “个别的腐败其实不难治理,抓一两个贪官就是了,最怕的是风气坏了。” “一甫兄,如果贪官大张旗鼓的在京师购房置产,清白的官员却要挤在蜗居中受寒暑之苦,你是清官你怎么想?” “官员以贪腐享乐为荣,以清廉守正为耻,每个人进了官场都想要捞好处。” “官场风气一旦不正,那再想要逆转就难了。” “让他们贪腐的时候顾忌更多一点,让他们贪墨回来的银元更难出去一点,那下一次的时候他们就会思考,这样到底值得不值得。” “让朝中清廉官员知道,贪墨官员是要提心吊胆过日子的,他们贪来的银元也不能合法的出去,那清廉官员也会愿意继续清廉下去” 罗万化重重点头,原来苏泽是这么想的,果然比自己想的深远! “子霖兄,你又要上疏?” (本章完) 第336章 吏部传说之其一 第336章 吏部传说之其一 苏泽将写好的奏疏递给罗万化,然后看起了系统的结算报告: 【《奏为请定京官房产报备之法以肃吏治事》通过,大明有了京师房产报备制度,整顿了大明官场风气。】 【因为这项制度,六科都察院弹劾了大量的贪官,成为制度化防腐的滥觞。】 【但是随着时代发展,官场又进化出更多贪腐手段,这项制度也逐渐沦为虚设。】 【国祚+2。】 【威望+100。】 【剩余威望:1010】 果然,任何制度都不是万能的,特别是对付贪官,他们的进化速度也是超过制度改革速度的。 不过能有这么一个制度,让这些贪官不敢大肆购买房产,对于京师的官场风气也是不小的进步了。 而且有了这个登记,工部日后给贫困官员安排廉租房的时候,也就有了依据。 罗万化看着苏泽的新奏疏,眼睛里放出光来。 简单的说,这份奏疏是要给京师官员涨薪水。 但是苏泽的办法不是简单的给官员发俸禄,而是给在京无房的官员,提供一份租房补贴。 这又和《奏为请定京官房产报备之法以肃吏治事》的制度扣上了! 罗万化不由的感慨,果然苏泽办事都是走一步谋划十步,原来官员报备房产,还有这样的作用! 这一次苏泽的奏疏,开头却不是引用圣人之言,或者讲述什么大道理,而是写了一段普通贫困官员在京师的遭遇: “窃闻京师居,大不易。今观新进之士,释褐登朝,本怀报国之志;然初入宦途,俸薄禄微,偏逢京师昂租。” “臣每见五品以下微员,既无祖产可依,,往往赁陋巷败屋而栖身,鬻简牍敝衣以偿值。” “甚或僦居远郊,星夜趋衙,霜露侵衣而不敢辞;薪俸所入,泰半输于业主,菽水之奉尚不能足,焉得葆清廉之节?” 罗万化看完,也觉得深有同感,他家境还算不错,但是同年中有不少家境贫寒的,他们的生活确实如此,在京师过得十分窘迫。 “臣请奏:凡京师无自产、官秩居五品之下、且未入新式土楼者,乞按月给发租房津贴。” “所费虽由公帑,然涓滴皆化养廉之资:使寒畯免鹑衣露肘之羞,下僚无庑下寄人而叹。既可全其体面,自当砺其操守。” 罗万化看完叫好。 上次京营事件后,其实吏部也争取到了一部分预算,用来改善官员待遇。 但是要怎么改,吏部上下争论不休,至今没有一个让人满意的方案。 原因也很简单,这钱要怎么给? 如果是普遍给官员涨薪水,这显然是不符合儒家道德要求的,你官员带头涨薪水,史书上怎么说? 然后预算也总共就这么点,如果给官员普遍涨薪,其实分润到每个官员头上也没有多少。 这个方案是首先被否决的,属于背了骂名又没用。 也有提出,要给基层官员涨薪水。 那到底几品算是基层呢? 京畿的县令可都是肥缺,可要比京师五品的冷衙门堂官风光多了,难道给他们涨薪,不给五品堂官涨吗? 也有说给初入官场的涨,那些官场老人就不愿意了,为什么自己刚刚入官场的时候没有这种好事? 也有说给一定年纪的官员涨,更是有官员反对,那些年纪大的快要致仕了,一辈子也捞够了,他们本来就不缺钱,明明是年轻官员用钱的地方最多。 然后就是高拱升任首辅,卸任吏部尚书,杨思忠到任吏部,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苏泽这个方案就巧妙多了。 给五品以下,京师无房的官员发放租房补贴。 罗万化越想越妙! 五品以下,又在京师无产,这大部分都是贫寒的官员,朝廷给他们发一笔钱补贴房租,这也是官员百姓都挑不出问题的仁政。 这笔钱也不是一直发的,等到这些官员升到五品,或者调出京师就停发,等到那个时候,也不再需要这笔补贴了。 再加上房产报备的制度,官员也要担心虚报无房被御史弹劾的问题。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这份奏疏,可是解了吏部之忧啊!” 苏泽说道: “我也准备和大冢宰商议一下,最好能和吏部联署,这样通过的把握更大一些。” “正该如此!” —— 吏部。 稽勋清吏司中,员外郎段晖正在对着桌案苦思冥想。 吏部四个清吏司,职权最大的是文选清吏司,掌管官吏品级的升迁、调任。 其次是考功清吏司,负责官吏政绩考核、掌管官吏的升职降职和罢官。 再次是验封清吏司,职责是封爵、子孙承继先祖的官位爵号、嘉奖死者并且赠予官爵给死者。 最后就是这个稽勋清吏司了,负责管理官吏们的功勋等级、名册、丧事、赡养。 和前面的三司相比,稽勋清吏司在吏部就是一个负责档案管理,各类杂务的部门。 但是这么一个倒霉部门,最近又接了一个倒霉差事。 这次京营多出来的预算,要用来改善官员待遇,如何制定这个涨薪计划,就落在了稽勋清吏司头上。 稽勋清吏司郎中又扔给了段晖这个员外郎。 段晖拿出了几个方案,连吏部内部都没能达成一致,为了这件事他天天苦思冥想。 段晖越想越气。 段晖和申时行也算是同年,虽然没能和申时行一样成为翰林,但是他科举名次靠前,也得以在京师留任。 当年他被张居正安排入吏部的时候,心中还充满了对师相的感激。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张居正门生的身份,又或者是自己官员不畅,在吏部转来转去,最后在稽勋清吏司做了一个员外郎。 段晖心中对张居正也充满怨气,自己是被张居正当做刀,安排进了吏部,当时的吏部尚书高拱能对自己有好脸色吗? 又眼看着同年一步步飞升,申时行更是直接就任了和文选郎差不多的兵部武选郎,段晖心中的怨气就更大了。 员外郎说起来和郎中只差一级,但凡在官场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同样的级别职位亦有天差地别,段晖这个稽勋清吏司员外郎,和申时行这个兵部武选司郎中,差的可不是一级,而是一条天堑。 好不容易熬走了高拱,新尚书上任,又被安排了这个倒霉差事。 段晖的怨气几乎要溢出来了。 但是让他离开京师,到地方上任职,他又不愿意。 京师繁华,又怎么是地方上能比的? 而且那么多同年,还在知县的位置上迁转,上次有一个同年来京述职宴请自己,所求不过是从偏远的县调任到富庶地区当知县。 自己好歹也是从五品的吏部员外郎,那些地方官员见到自己走出吏部,也要尊称一声天官大老爷。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吏员来通报,说是文选司郎中张四维要见自己。 张四维是文选郎,在吏部权势是仅次于尚书、侍郎下的第三人,段晖不敢怠慢,连忙来到了张四维的公房。 进入公房,段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四维介绍道: “子霖啊,这是我吏部稽勋清吏司员外郎段晖段子昭。段员外,这位是詹事府的苏翰林。” 苏泽苏子霖! 听到苏泽的名字,段晖连忙见礼,苏泽也客气的回礼。 紧接着张四维说道: “苏子霖来吏部,是来求见大冢宰的,但是大冢宰如今不在部里,苏子霖要谈的是京营预算的事情。” “京营预算是段员外在负责,所以我就自作主张,请段员外过来参详一下。” “苏翰林事务繁忙,等大冢宰回来后,就由我们直接交给大冢宰,不劳苏翰林多跑一趟。” 苏泽连忙向张四维道谢。 只能说不愧是能稳坐文选郎,在原时空又能入阁的人物。 段晖接过了苏泽的奏疏,脸色微变,然后挤出一个笑容,连忙说道: “不愧是苏翰林,此法甚好!” 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段晖这才说道: “请苏翰林将奏疏放在下官这里,等到大冢宰回来后,下官直接向他禀告。” 苏泽听完点头,就这样离开了吏部。 等回到自己的公房,段晖的脸几乎要气到扭曲。 苏泽比自己还晚一科,如今单论官位都已经在自己之上了! 而且每月二疏,无事不允,论起权势来,甚至还在张四维这选郎之上! 如果是以前,段晖也只是远远看着苏泽上疏,除了羡慕他得到皇帝和阁部重臣的信任外,也只能说他走了狗屎运,拜了高拱做老师。 可当看到苏泽和自己办同一件事的时候,段晖才发现对方的能力。 自己觉得棘手的难题,苏泽奏疏中三言两语就讲清楚了。 而且段晖确信,只要吏部联署,这份奏疏很快就能通过。 嫉妒如同毒蛇一样冒出来,段晖看向苏泽的奏疏,心中想到了毒计。 —— 苏泽从吏部回来,这件事他有九成九的把握,但是今天那个段员外郎总让苏泽觉得有些不舒服。 想到最近也没有急着上疏的事情,苏泽还是将奏疏副本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奏为请恩恤寒微京官以安职守事》留在吏部,吏部尚书杨思忠受到稽勋清吏司员外郎段晖的谗言,没有和你联署上书。 你多次催要后,只能单独上疏。 这时候吏部拿出一套和你有些类似的方案,一同递交到内阁。 首辅高拱为了支持新任吏部尚书杨思忠的工作,更支持他的奏疏。 皇帝通过了吏部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010。】 【若要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5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好家伙! 这段晖果然不是好人,竟然截胡了自己的奏疏!? 只要50威望点? 也对啊,系统都说了,吏部提出的是差不多的奏疏,皇帝和内阁都没意见。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不找吏部商议,自己单独上疏也就通过了。 这50点,就是让杨思忠不要信段晖谗言的? 一想到自己竟然要因为这50威望点,破了每月二疏的金身,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960点,已经在现实中完成上书,请等待奏疏生效。】 接下来就看系统的表演了!—— 吏部。 吏部尚书的公房内,段晖正在小心翼翼的说道: “大冢宰,属下前几天也草拟了一份和苏翰林差不多的奏疏,只是没想到竟然和苏翰林想到一起去了。” 杨思忠未置可否,段晖继续说道: “但是属下并非要和苏翰林争功,还是有一言要说。” “说吧。” 段晖立刻说道: “给贫寒官员补助,这本来是吏部的事务,是陛下和阁老们所托,交给吏部来办的。” “如果吏部和苏翰林联署,外朝定然又要说是苏翰林之功,岂不是要说我吏部无能。” “下官绝非有私心,下官这份奏议可以用吏部部议的名义递上去,下官可以不署名。” 听到这里,杨思忠也皱眉。 确实,这补贴官员是自己到任吏部尚书的第一件事,如果这件事还要苏泽帮忙才能干好,确实有损吏部的威信。 加上段晖的演技确实不错,杨思忠也被他唬骗过去,于是说道: “将苏子霖的奏疏先放在这里,容本官再想一想。” 段晖放下苏泽的奏疏,喜滋滋的退出了杨思忠的公房。 办成了这件事,段晖心情大好,紧接着又有有人邀请他喝酒。 段晖前几日为了憋出官员补贴计划,已经推了好几次宴席了,这次是几个密友的小规模聚会,他再也忍不住,直接应了下来。 喝酒的地点就定在京师新晋出名的酒楼得月楼,段晖下衙后换上文士长袍立刻赴宴。 酒过三巡,酒桌上自然要吹牛。 段晖看着在场的密友,借着酒气说道: “世人都说苏子霖才智通天,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还有那位大冢宰,都说他在通政司的时候政令通达,那还不是通政司庙小?到了吏部还不是要依仗吾等才能成事?” (本章完) 第337章 明升暗贬 第337章 明升暗贬 第二天,段晖带着昨夜宿醉的酒气来到吏部的时候,就接到了选郎张四维的召见。 他来到张四维的公房里,听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大冢宰让我出任辽阳兵备道?” 段晖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张四维看着这个同僚,内心满是厌恶,但是他脸上还挂着和煦的笑容。 今日一早,大冢宰杨思忠就将自己叫过去,然后详细询问了昨日苏泽来吏部的事情。 接着张四维就惊讶的听到了,段晖竟然建议杨思忠将苏泽的功劳昧下! 张四维连忙劝阻,杨思忠也同意了他的建议,决定让吏部和苏泽联署上书。 接下来,杨思忠暗示张四维要段晖逐出京师。 身为选郎,张四维自然要为大冢宰分忧,他很快就给段晖找了这么一个差事。 张四维笑容满面的说道: “辽阳总兵李成梁近日上奏,入春以来女真人又开始袭扰汉人的屯垦,所以请求朝廷派一位兵备道过来,整饬辽阳的防线。” “思来想去,大冢宰觉得段员外郎能力出众,可以担当此任。” 这下子段晖彻底傻了,辽阳?九边前线? 紧接着张四维又说道: “辽阳总兵李成梁是桀骜悍将,所以段员外郎这次去,不要对他的军务指手画脚,只要做好军屯的事务就好了。” 兵备道本身就是军政一把抓的职位,比如当年申时行担任直沽兵备道,就在直沽又治民又练兵,然后因为练兵的功劳升迁为武选郎。 这本来算是个外放升迁的好位置,可辽阳是九边的边陲,而且听张四维这个意思,他这个兵备道还管不了李成梁这个辽阳总兵? 那不等于发配到边疆军屯了吗? 段晖的脸色彻底白了,张四维却继续说道: “这个职位缺员很久了,兵部这几日又过来催,大冢宰这才想起段员外郎这位人才,于是决定就是让你出任,可切莫辜负大冢宰的信任啊。” 听到这里,段晖还想要挣扎一下,却看到张四维变了脸说道: “段员外郎,辽阳乃是九边重镇,你可是大冢宰亲自定下的人选,难道你要抗命吗?” 身为选郎,张四维不知道决定了多少官员的前途,在他的威势下,段晖只能将拒绝的话咽下去。 这时候张四维又说道:“这辽阳总兵李成梁虽然是武将,也有些桀骜,但是在陛下和几个阁老心里也都是挂了号的。” “你到了九边切不了摆京师来的架子,那些粗鄙军汉真的动了手,吏部也来不及施救。” 段晖:“……” 他也不是官场新人了,自然能听懂张四维的意思。 李成梁不是普通武将,是皇帝和阁老都记得的,告诫自己不要去惹他,乖乖做好屯田拓荒的事情。 后一句就是警告了,辽阳这种边陲,如果真的闹出事来,吏部也不会帮他。 段晖失魂落魄的离开张四维的公房,张四维却像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垃圾一样。 从职位上,员外郎升兵备道还算升迁。 申时行当时是京官五品转任直沽兵备道的,段晖才从五品,这不算是贬谪他。 但是同级的职位犹有区别,直沽兵备道和辽阳兵备道完全不一样。 身为吏部官员,张四维实在是太清楚,如何对付段晖这样的官员了。 —— 四月底,报馆。 苏泽本月两份奏疏都已颁行。 在京官员都需要向科道报备自己在京师房产情况,需要申请新式土楼的官员,需要从科道开具“无房证明”,才可以排队申请。 另外五品以下官员,可以拿着“无房证明”,向吏部申请住房津贴。 这两项制度,迅速得到了基层官员的叫好。 苏泽则看着系统的结算报告: 【《奏为请恩恤寒微京官以安职守事》通过,大明贫寒官员有了租房津贴,改善了官场新人的生活。】 【这项制度,给官员俸禄之外增加了补贴收入。】 【朝廷滥发官员补贴,给财政带来了沉重的负担,也引起了民间普遍不满。】 【国祚-2。】 【威望+500。】 【剩余威望:1470】 好家伙,竟然减了国祚。 但是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权力只会对权力来源负责。 现在的大明朝,属于向上的时代,执政的也都是有理想的官员,官场风气也相对清明。 等过上一两代,执政的人未必能有如今的志向,滥发津贴收买人心就很自然了。 而且预算这东西,从来都是增加容易,想要砍掉就有巨大阻力了。 关上系统,苏泽叹息。 这也不能说是自己好心办坏事,而是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无奈,今日之良政,总会被滥用为恶政。 任凭你再精妙的制度,也没办法阻止上下一心钻空子。 自己也只能做好一代人的事情,后面也只能相信后人智慧了。 —— 四月末,当忙了一天的国子监司业沈鲤回到国子监,看着下面官员递上来的材料。 五经博士胡伦说道: “司业,这些都是国子监内无房官员的证明。” 沈鲤点点头,国子监是典型的清水衙门,很多国子监官员都是无房的。 这轮津贴改革中,国子监大半官员都开了无房证明,沈鲤觉得这些官员都去吏部申请太麻烦,直接让手下搜集全了,一起送到吏部去。 国子监上下对于沈鲤十分感激。 沈鲤点点头说道:“这些日子大家都忙了,这点事情就不劳大家奔波了。” 胡伦也想起隔些日子的忙碌,也点点头。 谁能想到,曾经最清闲的国子监,如今能忙成这个样子。 先是国子监预科开班。 沈鲤对于国子监预科十分重视,给第一批预科配备了五经博士作为老师。 明初以来,国子监的教育水平下降,很多举人都不愿意入监学习。 但是这是对举人来说,对于国子监预科生来说,这些五经博士已经是他们原本这辈子都接触不到的良师了。 让沈鲤意外的是,本以为这些五经博士会有怨言,可没想到这些五经博士们却很乐意去教预科生。 胡伦就是这样一名五经博士。 原本国子监中,监生嫌弃五经博士教学水平低,捐钱进国子监的更不会去听课。 这些五经博士授课,也就是按时上课讲课,讲完课就走。 胡伦想起自己第一次给预科生上课,面对课堂中那些渴求知识的目光,自己上完课后,那些围着自己答疑的学生,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这些国子监预科生是地方学政推荐上来的,本来胡伦还担心这些寒门学子基础不好。 但是很快胡伦就发现,基础不好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最重要的是这帮学子的求学之心。 老师和学生也是互相感染的。 胡伦幼年家贫,也知道读书不容易。 面对这些同样出身的寒门子弟,胡伦也拿出了热情,还专门拿出课余时间给学生答疑补课。 胡伦甚至还仿照《送东阳马生序》,给自己的学生写了一篇劝学的文章。 这篇文章胡伦用了真情,写出了自己少时求学的不容易,又对在场预科生提出了未来期许,写完以后胡伦又在课堂上念了一遍,让课上的学生都感动不已。 等着下课的时候,名叫孙文启的预科生找上了自己。 原来这个孙文启原本是京师的报童,因缘际会被推荐入了国子监预科。 孙文启是整个班上基础最差的学生,但是孙文启又是班上天资最高,学习最刻苦的。 孙文启听完了胡伦的文章,向胡伦建议向《乐府新报》投稿。 胡伦原本是不敢投稿的。 京师大报发行至今,投稿的人越来越多,录用的标准也越来越高。 胡伦就知道国子监中,就有几位五经博士经常给《乐府新报》投稿,想要在报纸上一夜扬名。 但是至今没有人能在《乐府新报》上发文章。 但是在孙文启的劝说下,胡伦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乐府新报》投稿。 结果是这篇文章很快被《乐府新报》录用,直接刊登在了下一期的报纸上。 这也让胡伦狠狠在国子监露了一次脸。 胡伦拿到稿费之后,用这笔稿费帮着预科班买了很多书,又传为国子监内一段佳话。 很多五经博士都在教学中找到了新的目标,明白先贤教书育人的意义。 这种变化让沈鲤十分欣喜。 他接手国子监后,曾经用了很多办法,试图重振国子监。 但是除了挑了一批贡监生尖子外,沈鲤重振国子监没什么成果。 没想到自己重振国子监的想法,会以这种方式成功。 沈鲤又说道:“子明(胡伦字),我记得你是卫学出身?” 胡伦说道:“司业,下官是福建海卫出身,年少失怙,是在卫学读书,后来科举中第的。” 沈鲤其实也是看了胡伦在《乐府新报》上的文章,才知道他是沿海卫所的卫学出身。 大明很多卫所可以办学,卫所子弟可以在卫学就读,以卫学生的身份参加科举。 沈鲤说道:“子明,今天殷阁老召我去礼部,谈起了水师学堂预科的事情。” 听到这里,胡伦脸色微变。 殷士儋这个新入阁的专务大臣,现阶段主要经历就放在三大预科上。 国子监预科是最容易的。 国子监预科就在国子监内,直接用国子监的老师就行了,校舍稍微整修一下能用。 武监的预科难度也不大,武监本身就设置了预科,建造的时候就预留了校舍,师资用武监的教官就行了。 只有这个水师学堂预科,才是殷士儋和礼部最头疼的事情。 别说是水师学堂预科了,水师学堂的师资力量都不足。 沈鲤说道:“子明啊,昨日张阁老也关心了水师学堂的事情,户部专门拨发一笔银元,给愿意去莱州的教师安家。” “安家费?” 沈鲤说道:“是啊,子明在京师还是租房吧?” 胡伦点头,沈鲤说道:“莱州的房子可要比京师便宜多了,户部给愿意去莱州的教师费用,帮助他们在莱州置产安家。” “水师学堂和水师学堂预科还有水师的补贴,算下来俸禄要比京师高一倍。” 听到“高一倍”,胡伦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京师居大不易,胡伦中进士太晚,最后只能来国子监混日子。 原本还能勉强支撑,但这些年来,京师的商品越来越多,胡伦家中有两个儿子,开销也越来越大。 想起家中老妻的埋怨,胡伦原本也想外任,但是自己一没钱聘请师爷,二没过硬的关系,去地方搞不好还要被胥吏欺负。 沈鲤又继续说道:“另外吏部也发了新规,水师学堂和预科虽设在莱州,但是也是大明官方三大学堂之一,所以水师训堂的教官还是京官。” 接着沈鲤又说道: “京官子弟,按例是可以在顺天府科举的。” 听到这里,胡伦终于下了决心。 他家中有二子都在准备科举,之所以不肯外任,也有为了儿子前途的考量。 既然朝堂上的大佬们都已经考虑周全了,胡伦答应了沈鲤的要求 胡伦下定决心后,回家和老妻说明了情况,听说又能保留京官待遇,俸禄又能翻倍,胡伦的老妻也支持他去水师学堂任教。 胡伦的妻子带着两个儿子留在京师读书,他先去莱州看看情况,如果莱州的环境好就把妻儿接过来。 胡伦临别的时候,又舍不得自己预科的学生,又在国子监预科讲了最后一课,劝导学生们好好努力。 在场的预科童生也都舍不得胡伦,相执泪眼后,胡伦终于踏上了前往莱州的路。 这一次水师学堂来京师“挖人”,给的待遇确实不错,胡伦见到了几个相识的官员,甚至还有一位翰林院不得志的老翰林。 一行二十人,在水师军官的护送下,乘坐漕船前往直沽,再乘坐海船前往莱州。 等到胡伦看到直沽港口云集的商船,又看到巨大的水师战舰直沽号,原来水师是这么财大气粗的吗? 这下子胡伦也对前途有了信心。 —— 五月,报馆中的苏泽,听到窗外的咕咕声。 (本章完) 第338章 仁川入朝见闻 第338章 仁川入朝见闻 苏泽打开窗户,只见到胖鸽子飞了进来。 苏泽打开抽屉,看着两袋子米,露出犹豫的表情。 其中一袋子是给胖鸽子的精米,而另外一袋子,是苏泽刚刚培育出来的香米。 这种香米是苏泽专门为了辽东培育的。 如今大明市售的米,是占城稻和本地晚稻杂交的后代,这种稻米一年两熟,也被称之为“两季稻”,在南直隶、江西、湖广等大米的产区广泛种植。 但是这种稻米,并不适合在辽东种植。 李成梁年初的时候就给苏泽写信,抱怨了辽东殖拓的汉人种植获利不高的问题。 原因也很简单,辽东地区的气候,无论什么稻种,一年也只能收获一次。 如今辽东气候苦寒,有时候到了四五月份土地才开化,这时候冻土解冻才能种植粮食作物。 等到了十月份的时候开始降雪,这时候也无法再种植了。 所以种植两季稻的性价比很低。 苏泽于是给辽东培育了这种香米。 说是香米,其实准确的说这是一种耐寒的粳米。 这种粳米细长透亮,蒸煮时满屋米香,饭粒油润微甜,最适合在辽东的黑土地种植。 既然都是一年收获一季,种植产量和品质更高的稻米,才是最经济的选择。 苏泽已经完成了第一轮育种,正准备派人送去辽东,正巧胖鸽子飞过来了。 也不知道这胖鸽子是怎么看出米的好坏,它直勾勾的看着那袋子香米,苏泽无奈之下,只能将这袋子香米推出去。 反正家里还有种子,就先给这胖鸽子吃了吧。 吃完了香米后,胖鸽子意犹未尽的看向苏泽,眼神中仿佛在说,以后就要吃这种香米了。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鸽子讹诈,但是这胖鸽子抖了抖腿上的信笼,苏泽只能说道: “以后都吃这种香米。” 听到苏泽这么说,胖鸽子才伸出腿。 打开信笼,里面是沈一贯的来信。 沈一贯随着大鸿胪王世贞前往朝鲜,商谈济州岛军港的事务。 算算日子前些日子应该已经到朝鲜王都了。 苏泽喊来罗万化一起读信。 这次鸿胪寺众官员直接乘坐水师战船,从直沽港出发,然后停靠在朝鲜王都汉城附近的港口仁川港。 仁川港也是朝鲜刚刚开放的港口。 这座港口距离汉城很近,又是天然的良港,朝鲜通政署主司冯学颜发现了这个渔村,请求朝鲜国主在此建港,方便大明和朝鲜的贸易。 沈一贯的信中,首先抱怨了仁川港的管理混乱,以及朝鲜的种种奇葩现象。 负责管理仁川港口的朝鲜官员,出身于朝鲜的两班贵族世家,是个不折不扣的酒囊饭袋。 朝鲜有“君子不近畜力”的规定,所以整个仁川港口竟然连一辆马车牛车都没有,所有的装卸运输货物都要用人工。 沈一贯吐槽的还有朝鲜饮食习惯,两班贵族禁止直接吃市售的米,而是要吃自家家奴脚踩舂的米,或者制作成年糕之类的米制品吃。 这些种种不方便的制度,在仁川港口严格执行,但是这名港口官员,却对港口胥吏索贿讹诈商船的事情熟视无睹。 这让沈一贯十分的诧异,明明朝鲜也仿效大明的制度,在港口设置港务局来征收关税。 可仁川港口在扣除官吏俸禄后,竟然还要亏本!? 这时候沈一贯反而理解朝鲜国主了,手下这么一帮虫豸,那开港确实不划算。 沈一贯在信中写道: “如此贪蠹无能的官员,在我大明不到一个月就要被弹劾,在朝鲜却能尸位素餐一年,奇呼怪哉!” 紧接着沈一贯又写起了他们在朝鲜王都汉城的见闻。 从仁川港口到汉城这段路上,沈一贯看到了分裂的景象。 一边是庞大的两班贵族庄园,这些庄园都占地极大,房屋也是按照汉人样式建造的,规模不亚于大明京畿那些权贵大宅。 另一边则是贫民的茅草屋子,遍地饿殍的朝鲜百姓。 等到汉城之后,沈一贯又见到了朝鲜的王宫景福宫。 这下子沈一贯也明白为什么朝鲜贵族那么虫豸了。 朝鲜从位份上是大明册封的藩属国国主,地位上大概和藩王差不多。 但是这座朝鲜王宫的面积巨大,甚至要比南京的宫殿还大,远超大明藩王的府邸规模! 而且沈一贯还听从冯学颜那边听说,朝鲜国主可不仅仅有景福宫这么一座王宫。 朝鲜国主还有昌德宫和昌庆宫两座宫殿,在距离汉城北面的地方,还修建了一系列的行宫。 按照冯学颜的说法,这是朝鲜王都经常被人攻克,这些北面的行宫都是为了方便朝鲜国主北狩,而专门兴建的。 沈一贯对此十分的无语,朝鲜国主这个样子,也难怪手下的两班贵族贪腐无能到这个地步。 沈一贯又谈起了一件“趣事”。 大鸿胪王世贞为了表示对朝鲜的尊重,也学了两句朝鲜话,在欢迎宴会上说了几句,却引起了朝鲜君臣色变。 等到宴会后,朝鲜通政使冯学颜提醒王世贞,对朝鲜君臣一定要说汉语。 冯学颜告诉两人,朝鲜小朝廷本身就以说汉语为贵族标志,在正式场合说朝鲜语反而是一种失礼的表现。 另外冯学颜还提醒两人,对待朝鲜人的时候一定不能和颜悦色,遇到事情大声用汉语呵斥他们就行了,这样比好好说话管用多了。 而且骂人时候要用正宗的京师官话,这样效果是最好的。 沈一贯听完实在不解,竟然还有这样的国家。 但是随后的事情,也说明了冯学颜确实了解朝鲜人。 在和朝鲜国主商谈济州岛军港的时候,因为军费事情一直谈不拢。 大明这边的态度,是大明出钱建造军港,军港完成后“免费租借”给大明水师使用。 同时这座军港也有保护朝鲜,阻止倭寇登陆朝鲜的功能,所以朝鲜要负担一部分军费。 大明兵部其实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只要朝鲜这边能将驻军伙食费给负担了就好了。 但是面对朝鲜君臣的磨磨唧唧,王世贞这样的文坛宗师也上了脾气,直接按照冯学颜的办法,用京城官话开骂。 没想到一开口,朝鲜君臣再也不敢墨迹,迅速就达成了协议。 而且朝鲜不仅仅要给大明驻军提供食物补给,还要负担每名驻军一年十银元的军费。 沈一贯在信中万分不解,不明白朝鲜人怎么会这样? 苏泽和罗万化看完,也都是无语。 其实他们本来对朝鲜人的印象还行,朝鲜派来大明的使臣许篈就相当不错,精通儒学谦恭有礼,也是个有能力的人。 只是没想到朝鲜朝堂上下竟然这么多虫豸,也难怪许篈这样的正常人会被排挤。 沈一贯在信中也提到了许篈,这位朝鲜弘文馆学士(相当于翰林院),因为在报纸上抨击朝鲜国政被罢官。 不过这位许篈和冯学颜关系极好,他罢官后直接住进了朝鲜通政司,在通政署内办报,继续抨击朝鲜国政。 沈一贯接下来还要随王世贞去一次济州岛,视察开工建设的军港。 收起沈一贯的来信,苏泽和罗万化闲聊起来。 “一甫兄,近日来京师有什么大新闻吗?” 罗万化看了苏泽一眼,今日京师的大新闻不是都和你有关吗? 如果是沈一贯,怕是已经开始吐槽了,但是罗万化是老实人,他按下吐槽的心思说道: “最大的新闻,还是京畿铁路开工了。” “征地完成了?” 苏泽记得上个月的时候,他建议工部将铁路征地的事情交给铁路董事局去办。 没想到不到一个月,竟然谈拢了? 罗万化说道: “是啊,听说是铁路董事会推举出了一名有能力的执行长,是山西商人首领范宝贤,也不知道这位大商人用了什么手段,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征地。” “范宝贤?大同范氏的族长?” “就是那位,听说工部上下十分的高兴,工部潘侍郎还准备请奏陛下,奖赏这个范宝贤。” 如果是范氏这样的大商人出手,能迅速谈妥也是正常的了。 毕竟讨价还价就是商人的本职工作。 大同范氏往来于草原、山西和京师之间,和京师诸多权贵都有交往,由他协调要比工部直接出面好多了。 罗万化说道:“铁路已经开工了,听说了已经铺了十里的铁轨了,完成一次短途试车,只要三匹马就能拉动四节满载矿石的车厢,工部和铁路董事局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位范执行长,还向工部提出要将铁路修到宣府呢!” 宣府,就是后世张家口。 京张铁路? 苏泽愣了一下,范氏的眼光果然很准啊。 原时空,京张铁路是詹天佑主持修建,是中国首条不使用外国资金及人员,由中国人自行设计投入营运的铁路。 而且在如今的大明,这条路具有军民两用价值。 宣府是九边重镇,是北方疆防的重要节点,如果能修建京师到宣府的铁路,大明的后勤补给压力就能小很多。 京师物资,可以直接运输到宣府,一旦草原出现异动,京营新军也可以迅速从张家口出塞。 这条铁路的民用价值也很高。 如今草原贸易繁荣,京师到宣府的路线最繁忙。 如果能修成铁路,就可以直接将京师物资运输到宣府的马市,这能大大降低运输成本。 “工部怎么说?” “房山到京郊不到百里,但是到宣府有400里,工部觉得还是先造完京畿铁路再说。” 苏泽点头,现在边关安宁,确实也不急着修。 而且铁路建造,只是铁路技术的一部分。 铁路运营也是非常有技术含量的事情,需要大量的技术积累。 铁路道闸系统,铁路物流系统,信号控制系统,铁路班次调度,这些放在后世都是一门单独的学科。 仅仅让马拉车跑起来不算什么,要保证每辆马车尽量准时到达,避免撞车出轨事故,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还是先用京畿铁路积累经验,等到朝廷和民间都看到了铁路的好处,然后再修建前往宣府的铁路吧。 “对了,汝默兄最近没来找子霖兄吗?” “汝默兄?他不是刚刚上任武选郎,忙着筹备京营的事情吗?” 罗万化看向苏泽,自从沈一贯离开京师后,苏泽的朝堂情报都满了半拍。 但是想想也正常,苏泽任职的詹事府,可没人敢和苏泽聊官场八卦。 罗万化说道: “还是京营新军的问题。” “京营新军有什么问题?户部的钱款没到位吗?” 罗万化摇头说道: “是新军规模的问题。” “朝廷不是定下了精兵的基调吗?” 好不容易裁掉的京营,朝廷自然不想背上新的负担。 而且随着戚家军在大同的胜利,也说明了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 罗万化说道: “精兵之策是朝堂上下都认可的,但是到底京营新军的规模是多大,朝堂诸公都有分歧。” “五军都督府那帮勋臣们,认为至少要两万人,建议从京师周围的省招募勇壮。” “但是兵部觉得只要一万人就够了,不愿意多练新军。” 苏泽立刻明白了其中的争议点。 说白了,这还是人事之争。 京营新军不大,那兵部可以慢慢向京营伸手,逐步控制京营新军的人事。 这一套文官实在是太娴熟了。 但是一旦京营新军的规模大了,那必然要任用大量的新军官,兵部担忧自己失去对京营新军的控制力。 “兵部的理由也很充足,如今北疆安宁,边关无事,没必要训练这么多的新军。” 苏泽皱眉。 北疆虽然安宁,但是也没到不设防的地步。 而且大明的边疆也不止北面一处。 原时空,万历年间就发生了播州之乱,云贵川大量土司卷入其中。 而且大明正在海外殖拓,也同样需要陆军。 这精锐部队又不是立刻能长出来的,现在不练兵等到日后需要的时候再练就就晚了。 就在两人闲聊的时候,申时行走入报馆道: “子霖兄,我有事相求!” (本章完) 第339章 禁卫军设想 第339章 禁卫军设想 苏泽笑道: “刚刚还和一甫兄说起了汝默兄,没想到刚说完汝默兄就来了,是为了京营的事情而来吧?” 申时行重重点头说道: “正是此事!” 苏泽说道: “如今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爭议的,就是新军的员额人数吧?” 申时行说道: “是啊,五军都督府那边认为京营至少要两万人才够,但是赵阁老和曹尚书不愿意增加这么多兵额,我这个武选郎夹在两边,著实难做。” “我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向子霖兄求助了。” 苏泽听完了申时行说完了兵部的情况,接著说道: “其实五军都督府那边,所坚持的並非这两万兵额。”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刚刚没听汝默兄说吗?五军都督府那边坚持最少两万兵额,为了这件事他们可是要联名向陛下上书的啊。” 苏泽摇头说道: “五军都督府在意的不是这两万兵额。” “那是什么?” 罗万化和申时行都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五军都督府真的在意士兵吗?我看未必,他们在意的不是兵额,而是將额。” 这下子申时行点头说道: “子霖兄说到要害了,五军都督府看重的是两万兵额中的军官人数。” “我大明的军制,5600人为一卫,1120人为一千户所,112人为一百户所。” “这两万人,就是四个卫,也就是四个卫所指挥使,十六个千户,一百六十个百户。” 听到这个数字,罗万化也明白为何五军都督府要坚持这个兵额了。 这其中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 就算是顶级勛臣之家,也只有家中嫡脉能继承爵位。 剩下的子弟只能靠著父辈的恩宠,求一个不能传给后代的锦衣卫军职。 那三代以后,就已经算不上勛贵了。 这些公侯可不止一个嫡子要疼爱。 京师新营初建,这些多出来的职位,就是勛贵们的目標。 苏泽说道: “其实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要求可以不衝突。” “不衝突?” 苏泽说道: “谁说一定要有兵才能有將的?”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京营不就是因为吃空餉才被裁撤的?这新军未建就要吃空餉?” 苏泽看向申时行说道: “汝默兄,莫要忘了红盔將军。” 申时行眼睛一亮。 红盔將军,就是负责戍卫京师的勛臣子弟,比如定国公徐文壁,就曾经做过红盔將军首领,给嘉靖皇帝当过护卫。 苏泽说道: “汝默兄可以请求设立禁卫营,员额一百,设置营正一名,位比指挥使,队正十名,位比千户,普通士兵则授以百户之职。” “戍卫陛下的禁卫,级別高一点是正常吧?” 申时行听完有些心动。 但是罗万化说道: “宫中本就有红盔將军戍卫陛下,这不是给朝廷製造冗官吗?” 苏泽说道: “其实禁卫营未必要戍守皇宫。” “?” “禁卫,是用来保护陛下的。值戍宫闈是保护陛下,习练军法也是保护陛下。禁卫营操习的並非普通卫士,而是能领兵的军官,战时这些禁卫就可以直接领兵。” 苏泽提出来的就是禁卫军官团的办法。 遇到战时,这些禁卫军官团洒出去,直接就可以变成领兵的千户百户,扩编出一支军队出来。 申时行听完连连点头,苏泽这確是个好办法! 这个办法,又满足了五军都督府那边需要军官岗位要求,又不需要招募太多士兵。 申时行连忙道谢,苏泽又说道: “汝默兄,我还有几个想法。” “子霖兄请说。” 苏泽说道: “不知道兵部那边,对於京营的兵种有什么看法?” “兵种?” 申时行说道: “兵部那边的想法,比照武监的设置,分別设置步兵、骑兵、炮兵,分別统兵训练。” 苏泽却摇头说道: “我以为不妥。” “这是为何?这三科之分不是子霖兄提出来的吗?你在武监也搞得很好啊?“ 苏泽摇头说道: “我在武监设置三科,是因为这样是最方便教学的,能让同样兵种的武监生学到对应的知识。” “但是行军打仗岂能如此?” “若是遇到战事,总不能单独派遣炮兵上战场吧?” “战场上,自然要步骑炮互相配合,才能打胜仗。” 申时行连忙点头说道: “这是我疏忽了,等回去之后我会向兵部提出修改意见的。” 苏泽紧接著说道: “汝默兄,我建议京营新军,按照作战区域的不同,设置不同的军团。” “军团?” 苏泽说道: “我大明地大物博,东西南北差异极大,各地作战也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在草原作战,就要以骑兵为主,步兵和炮兵要做的就是保护骑兵的补给线,防卫营地。” “但是在西南山地作战,就要以能適应山地的步卒为主,炮兵也要使用轻炮,骑兵可是要选用能登山的马种。” 听完了苏泽的建议,申时行连连点头。 简单的说,苏泽建议按照作战区域设置不同的军团。 首先是擅长草原作战的军团,这支新军可以仿效戚继光的军队建立,甚至可以和大同的边军建立轮戍的机制,將他们拉到草原实战练兵。 另外一支军团则要以辽东作战为主,训练能在东北寒冷地带作战的士兵。 这支军队同样可以和辽东的军队轮戍,参与到对女真人的战爭中积攒实战经验。 最后一支就是能在热带地区作战的山地作战部队。 苏泽建议可以从广西招募善战的狼兵,训练他们在山地丛林作战。 听完了苏泽的话,申时行恨不得立刻跑回自己的公房里去起草奏疏。 他又看向苏泽装作生气说道: “子霖兄,看来你早就有预案了!” 苏泽笑著说道: “汝默兄,京营新军可是你们兵部的大事,我可不敢再越俎代庖了!” 申时行苦笑,他知道苏泽说的是武监的事情。 当年为了武监的事情,苏泽和兵部闹得很不愉快,申时行去了兵部也有所耳闻。 他苦笑说道: “其实曹尚书也是很欣赏子霖兄的才干的,京营之事,等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商议完毕,一定要请子霖兄联署!” 申时行的建议正合苏泽的意思,他自然也不推辞,一口答应了下来。 —— 倭国,种子岛。 西洋火器就是从种子岛传入倭国的。 嘉靖二十二年,一艘佛郎机船第一次漂流到九州以南的种子岛,为日本带来了铁炮,史称“铁炮传来”。 岛津家也是倭国第一个製造“铁炮”的大名。 岛津家为了长期和佛郎机人做生意,在种子岛上建立了一座港口。 不过自从被黄文彬斩杀了倭国使者,佛郎机人的船不再停靠种子岛的港口。 朱俊棠启航前往澎湖的商船,也是从这里启航的。 当海平面上出现一艘船,港口閒得发慌的瞭望手爬上眺望的竹竿,看到岛津家的旗帜后,瞭望手发出呼喊: “归航了!” 港口迅速热闹起来,整个港口的人都聚集在码头上,看著这艘满载了岛津家希望的商船靠岸。 等到船长骄傲宣布,船上满载了岛津家需要的硝石后,整个码头髮出欢呼声。 朱俊棠则在一眾倭人尊重的目光下,在眾多武士的护卫下,前往岛津家的城堡。 岛津家的城堡中。 黄文彬写完了自己的书稿,他叫来了门外的武士。 其实这人不算是武士,用倭人的话说是一名足轻。 前兵卫没有姓氏,在倭国普通百姓都是没有姓的,如果他能正式晋升为武士,就可以获得岛津贵久赐姓。 黄文彬很轻易的拉拢了前兵卫,他將自己写完的书稿交给对方,嘱託他想办法送到大明,然后就在坐在屋內等待。 朱俊棠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岛津贵久的耐心也已经消磨殆尽。 如果朱俊棠再不回来,自己的死期就在眼前了。 以倭人的性格,一旦发现自己没有利用价值,就会割下自己的脑袋去向佛郎机人赔罪。 “知小礼而无大义,拘小节而无大德,重末节而轻廉耻,畏威而不怀德,强必盗寇,弱必卑伏。” 这是黄文彬书中最后对倭人的评价。 黄文彬突然听到一阵喧譁声,前兵卫再次折返,向著黄文彬说道: “黄大人,家主召见您。” 黄文彬微微点头,他整理衣服站起来。 隨著前兵卫来到了天守阁,当拉开门之后,黄文彬看到了朱俊棠的身影。 百般情感涌入心头,黄文彬忍住泪水,缓步走入了天守阁內。 此时的岛津贵久已经无暇查看黄文彬的表情,他已经兴奋到忘乎所以了! 朱俊棠当真是大明国舅李文全的亲戚! 他此行不仅仅带回来了岛津家急缺的硝石,更重要的是他带回来了一份贸易许可! 在澎湖自由交易的贸易许可! 岛津贵久感觉自己捡到宝了! 武士在沙滩上捡到两个大明人,竟然是大明的贵人! 澎湖的贸易航线对岛津家意味著什么? 这意味著岛津家可以突破堺港商人的封锁,继续製作火炮和火药。 如今倭国几大势力正在九州岛外的爭夺,如果不是堺港大商人今井宗久的使绊子,岛津贵久早就想趁机统一九州岛。 现在了获得了和大明的贸易航线,只要能统一九州岛,进可以北上参与整个倭国的爭霸,退也可以据守九州岛,成为各方拉拢的诸侯。 朱黄已经完全获得了岛津贵久的信任,现在岛津贵久不再防范他们,直接赐予他们金银,又允许他们在岛津家建立自己的商馆。 等到见面结束,朱俊棠回到了房间,抓著黄文彬的手说道: “黄兄!幸不辱命!” 黄文彬连忙说道: “快,朱兄快把你在澎湖的见闻讲给我听!” 等到黄文彬听完,他也彻底傻了。 他没想到,朱俊棠此行竟然给自己带回来了一个倭国通政署主司的职位。 自己想尽办法调离了通政司,最后海外通政署主司的职位,竟然还是落在了自己头上? “黄兄,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朱俊棠的话,將黄文彬拉回现实。 黄文彬立刻说道: “你去种子岛,在种子岛建立商馆,把倭国通政署的架子搭起来。” 朱俊棠立刻点头,他身负天恩,自然不能辜负皇帝和群臣的期待。 “那黄兄呢?” 黄文彬说道: “我必须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 “如果就靠商馆,只能得到商人的情报,倭国的商人地位不高,肯定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只有留在岛津贵久身边,才能搜集到有价值的情报!” “而且只有我们分开,才能让岛津贵久投鼠忌器,我们反而是安全的。” 朱俊棠已经对黄文彬的能力十分信任,他立刻接受了黄文彬的安排。 黄文彬说道: “我有一本书,请朱兄下次带回大明,另外还有一份情报,也请朱兄一併带回去。” “黄兄请讲!” “就在二月,织田信长攻占出云国,逼迫毛利元就,將石见银山所產的白银纳贡,作为『不征代价』。” “毛利元就向织田信长纳银三千贯。” 这下子朱俊棠都傻眼了。 贯,是倭国对白银的单位,一贯银就是一百两银。 纳银三千贯,就是纳银三十万两! 大明银元是半两,那折算成银元,就是说倭国一个地方诸侯,向另外一个地方诸侯一年缴纳六十万银元! 这是什么概念? 朱俊棠曾经和国舅李文全聊过,福建商人为了澎湖殖拓,募资成了一个商团,总共募资五万银元,这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裁减京营,省下的一百万银元,引起了朝堂多方势力的廝杀爭夺。 这两个倭国大名之间的纳贡,就有六十万银元? 黄文彬说道: “朱兄,我就说心里话吧,吾等要返回大明,就必须要做出点成绩来,要做出成绩,又离不开大明的支持。” “只有让陛下和朝堂诸公看到倭国的重要性,朝堂才会重视我们倭国通政署。” “这一年六十万银元,绝对能让朝堂诸公动心了。” (本章完) 第340章 太子的舅舅也要通倭? 第340章 太子的舅舅也要通倭? 半个月前,澎湖。 澎湖的气候酷热,不像京师四季分明。 澎湖的天气糟糕,每年都有好几个月颱风雨季,风大到都快要把屋子吹跑了。 澎湖的疫病很多,多少人不明不白死在了他乡。 澎湖的坏处很多,但是有一点好,这里有大片无主的土地。 李文全其实小时候也没怎么享福,武清伯李伟对家人十分的抠门,他小时候也是干著农活长大的,对土地也有一份特殊的情感。 但是当他见到这些福建人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对土地顶多算是一点眷念,而这些福建人对土地就是狂热! 李文全在福建组织殖拓团,来澎湖开拓土地。 李文全通过澎湖县衙的关係,向殖拓团要来了承诺。 澎湖开垦殖拓的土地,每一个大明户籍的垦荒者,可以登记土地五十亩。 也就是说每一个垦荒者,可以在澎湖圈占最多五十亩的土地,只要三年后这些土地变成熟田,那这些土地就是他们的,澎湖县衙给印发地契。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李文全没有多少底气。 开垦五十亩可不是容易的事情,澎湖地处热带地区,很多地方都不是荒地,而是荆棘丛生原始森林。 就算是没有森林,开荒也是相当困难的。 要將普通的土地变成田地,需要將土地整个犁几遍乃至於几十遍。 还要將土地中的石块挑出来,將板结的土块夯碎。 接下来还有堆肥、改善土壤盐硷性等工作要做。 开荒是一件极为辛苦的事情,而且开荒初期几乎是只有投入,没有任何收穫的。 一人五十亩土地,李文全估算,要上十年才有可能开垦完毕。 但是李文全低估了福建人对於土地的狂热。 当第一批隨著李文全去澎湖殖拓的垦荒者回到福建老家,告诉乡亲们澎湖的新政策后,这些垦荒者带来了他们全村的亲戚。 这些福建的垦荒者们,全家老小齐上阵,男人犁地碎石,女人就在后方生火做饭。 甚至有的缺乏男丁的家庭,女人也能扬起夯土的木槌,顶著烈日在太阳下劳作。 这些福建人日夜劳动,但是澎湖的无主土地还是太多了。 而且完全靠人工,效率也实在是太低了。 李文全见到这样的热情,於是乾脆將所有的垦荒者都聚集在一起,仿效铁路公股的例子,成立一个名叫澎湖殖拓商团的组织。 李文全刚开始想的,澎湖不像是京师那样权贵云集,所以入股门槛设置的低一点,十银元为一股。 李文全本来预计募集个几千银元,弄一点启动资金。 然后由李文全这个太子的亲舅舅,大明皇商出面,去购买耕牛、农具、粮种和奴隶。 可出乎李文全所料,整个澎湖的殖拓园主爆发了极大的热情,而且他们也远比李文全所想的有钱,竟然一次性就募集了五万银元! 募集了这么多的资金,就要正式一点了。 於是李文全在自家的庄园中,举行了殖拓商团成立晚宴,邀请殖拓团的股东和澎湖上层赴宴。 而晚宴上,李文全也宣布,他会在半个月后乘坐商船北上,开展殖拓商团的第一次贸易活动! 李文全计划在直沽口购买一批铁质农具牲畜,运回澎湖后继续下南洋,在马尼拉购买土人奴隶再返航。 当然,在北上的时候,李文全也会带上澎湖的特產蔗酒和蔗,去南洋之前也会满载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 —— 五月十五日,澎湖殖拓商团的执行长李文全,正在准备明日的出航。 这时候管事突然来通报,澎湖提学张纯求见。 李文全有些疑惑,张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拜访自己,但他还是亲自去迎接张纯。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提学,李文全这个太子的亲舅舅也不会这么热情。 但是这张纯是苏泽的弟子,太子还专门写信过来,请李文全照顾张纯。 不过澎湖很大,张纯到任之后,就一直在澎湖几个殖拓点之间跑。 正巧前阵子朱俊棠抵达台南,李文全写信叫张纯这个朱俊棠的同学回来了解情况。 只可惜张纯没能赶上,朱俊棠接到朝廷旨意后就返回倭国了。 张纯见到李文全,立刻拱手为礼道: “世子!” “明之(张纯字)啊,上次不是让你称呼我表字吗?怎么如此生份?” 张纯一板一眼的说道: “世子,您是武清伯世子,太子的舅舅,下官不敢造次。” 李文全无奈,但也只能由著他去了。 李文全看向张纯,想知道他今日来拜访自己的原因。 张纯说道: “世子,我今日来,是想要请殖拓商团拨出一笔经费,在台南建设一座小学。” “小学?” 李文全想起报纸上说的这件事。 好像是招收蒙童,专门用来开蒙的学校。 小学之后还有什么预科什么的。 原来是办学啊。 李文全明白了为什么张纯会上门拜访了。 “明之(张纯字)啊,光是说服我这个执行长可不行,我们殖拓商团可是股东出资的,钱要怎么用也要股东们同意?” 张纯露出笑容,掏出一份签满了名字的请愿书说道: “听说要办学,大家都很积极,下官和几位大股东都接触了,他们都支持办学,已经说服大部分股东,在这份请愿书上签名了。” “世子最近事务繁忙,张某忙到今日才来叨扰,实在是抱歉!” “官府那边也不用担心,下官已经向澎湖县衙申请建造学校,礼部的公文说了,各地主动办的小学,朝廷还补贴一半的费用。” 听到张纯这么说,而且股东们也都同意了,官府那边手续也跑好了,李文全自然也不反对。 於是李文全从僕人手里接过笔,准备也签上自己的名字。 但是张纯又说道: “但是那几位园主说了,要將学校建造在妈祖庙边上。。。” “那几块土地,好像是世子您的?” 妈祖庙边上? 李文全想起来,台南港口区的灯塔建造居住点边缘的高坡上,隨他而来的殖拓者非要在边上建造一座妈祖庙。 现在学校也要建造妈祖庙边上? 李文全不在意的说道: “办学是好事,明日让管事的隨你去一趟巡检司衙门,把土地过户给官府,就在这里建造学校吧。” “那下官就代替澎湖的蒙童们,感谢世子的捐助了。” 张纯真心实意的感谢了李文全道: “那就祝世子一路顺风了!” 可两人刚刚寒暄完毕,突然一名县吏又来到了张文全府上。 张文全认出这名县吏,是澎湖知县王家屏的亲信。 这名县吏又认出张纯,连忙说道: “世子,王县令请您去县衙议事。” 紧接著县吏又对张纯说道: “张提学正好您也在,末吏还在愁去哪里找您呢,请您也同去县衙吧!” 李文全和张纯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县令召他们去议事。 但是这位澎湖知县是苏泽的同科好友,翰林出身,听说是自请来澎湖做知县的。 李文全和张纯都得罪不起,於是跟著县吏来到了县衙。 李文全记得这里原来是澎湖巡检司衙门。 原先澎湖是荒岛,澎湖巡检司就是个虚设机构,改设在福建官府下面。 后来大明开海后,李文全来澎湖殖拓,为了治安和经济管理的需要,朝廷將澎湖巡检司迁回到了澎湖,就设置在台南城內。 后来朝廷又觉得一个巡检司无法应对澎湖越来越多的人口,於是撤掉澎湖巡检司,改在澎湖设县,掛在福建下面。 李文全估计按照这个发展趋势,澎湖还要再拆除其他县,甚至升格为府也有可能。 澎湖县令是在会客的正厅见的两人,看来这位县令急召自己过来是有公务。 等进入正厅,张纯又看到了一名熟人,澎湖经歷所的主事胡禎。 张纯暗暗惊讶,县令王家屏、经歷所主事胡禎,加上自己这个澎湖提学,这就是澎湖所有的官了。 再加上李文全这个外戚,今天王家屏是將整个澎湖官场的人都聚集起来了。 李文全和张纯向一身绿色官袍的王家屏行礼。 王家屏对著两人说道: “两位,这是澎湖经歷所的胡主司,两位应该认识吧?” 两人又向胡禎行礼。 王家屏说道: “今日请二位来县衙,是为了倭国通政署的来信。” 听到倭国通政署,张纯全身一颤。 他的国子监老师黄文彬,以及同窗朱俊棠因为海难流落到倭国,张纯心中万分的愧疚,因为就是他邀请朱俊棠来琉球度假的。 上次朱俊棠隨倭船来台南,当时张纯正在艋舺公干,等他赶回来的时候,朱俊棠已经返航了。 在座的澎湖经歷所主司胡禎也有些心不在焉。 倭国通政署主司黄文彬,也是他的熟人。 当年黄文彬刚刚调入通政司,就是自己带他熟悉工作的,没想到如今自己被派在澎湖,黄文彬却身在倭国了。 胡禎觉得通政司大概真的有什么脏东西,通政司的诅咒竟然恐怖如斯,这么多任经歷官都未能倖免! 胡禎还是收起了心思,说起了正事: “这是倭国通政署的来信,这则消息事关重大,请两位也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李文全和张纯接过了胡禎递来的信函,等看完以后,李文全和张纯的眼睛也瞪大了! 王家屏嘆息一声说道: “世子,您是最早来澎湖殖拓的,也和往来商人接触最多,这信上说的银山,真的存在吗?” 澎湖唯三有品级的官员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武清伯世子身上。 李文全一字一句斟酌说道: “倭国有银山这件事,应该非虚。” 听到这里,胡禎鬆了一口气。 他身为澎湖经歷司主司,是不能拦截黄文彬的情报的。 但是身为通政司的一员,他也要为这份情报负责。 等到黄文彬的情报送过去,朝廷肯定会询问附近的通政司机构,黄文彬密信中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石见银山真的存在,那就算是金额错了,通政司就不算是“欺君”了。 李文全又说道: “在下听停靠澎湖的佛郎机商人说过,这织田信长確实出手大方,向佛郎机人商人大量进口火器。” “我本来以为这是佛郎机商人妄言,一个倭国的小小军头,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財富,但是如果倭国有大银山,这就不稀奇了。” 听完了李文全的话,县令王家屏说道:“世子,本县有一事相托。” 李文全立刻说道: “王县令不用客气,有事请讲。” 王家屏说道: “世子不是准备出航吗?本官想让澎湖殖拓商团派遣商船去一趟倭国。” “倭国?” 李文全皱起眉头。 王家屏说道: “如果琉球通政署所言非虚,倭国真的有大银山,那倭国的白银必然十分低廉,本官想要验证此事,整个澎湖能组织舰队远航的,也就是只有世子的殖拓商团了。” 李文全说道: “去倭国的海图港口不难弄到,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可是?” 王家屏带著笑容说道: “世子请讲。” 李文全说道: “只是拿什么货物卖给倭人?” 王家屏说道: “这件事也不用世子担心,本官已经准备好了。倭国通政署的情报里,不是说倭国的大名费重金向佛郎机人购买火器吗?现在港口的仓库里有二百杆旧制鸟銃。” 李文全一惊道: “王县令,你这是要本世子通倭?” 王家屏说道: “世子不用担心,这匹都是先帝朝时期的鸟銃了,而且都是民间搜集来的。此事本官也已经稟告福建有司衙门。” 抗倭战爭期间,大量鸟銃流落民间,福建沿海地区尤甚。 王家屏確实没有骗李文全,这二百杆鸟銃就是在澎湖对岸厦门城搜集的。 王家屏又说道: “胡所长和张提学今日也在,也可以为世子做个见证,若是出了事情本县一人承担。” 听到这里,李文全也不矫情,他说道: “此等大事,交给手下本世子也不放心,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本章完) 第341章 云南沐家 第341章 云南沐家 王家屏最后亲自下来,握著李文全的手说道: “世子为了大明鞠躬尽瘁!我等一定会上奏朝廷,稟明世子的功劳!” 李文全苦笑著说道: “只盼御史不要弹劾本世子通倭就行了。” 接下来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倭国虽然比大明是弹丸小国,但是如今也有多方势力,去倭国到底去哪里?和哪一方势力接触? 还是澎湖经歷司主司胡楨给了建议: “下官以为,应该去堺港。” “堺港?不是去种子岛?” 胡楨说道: “从黄主司来信中知道,他们就在种子岛,种子岛的情报自然由他们搜集。” “种子岛是逆贼岛津家控制的地盘,这个岛津家只不过是倭国南部地区的小诸侯,占了和佛郎机人贸易的便利,向其他诸侯贩卖火器发家。” “如果世子去种子岛,岂不是帮著岛津家这个二道贩子进货了?” “黄主司的信中也说了,如今占据银山的是织田信长,堺港商人和织田信长多有往来,就经常帮助织田信长採买军火。” “所以世子不如直接去堺港,將火器直接卖给织田信长!” 眾人纷纷点头。 堺港,是倭国最大的港口。 而且和岛津家控制的种子岛不同,堺港是大阪外的一座小岛,素来有自由港的名声。 堺港商人和整个倭国的大名做生意,他们也和东亚的各国商人都做生意。 胡楨这个计划確实不错,李文全也点点头。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去往堺港的航线也很成熟了,大量琉球商人都会去堺港做生意,海图也很容易取得。 定下了计划后,两百杆淘汰鸟銃被搬上了商船,李文全的船队改变航路,驶向了堺港。 —— 五月九日,京师。 申时行为了京营新军的组建方案,整整忙碌了十多天。 申时行这才明白,推行国政的不容易。 他往来於兵部、五军都督衙门之间,还要说服吏部给编制,说服户部批预算,还要去工部订购军械军服,忙得不可开交。 但是这种忙碌让他甘之如飴。 权力之所以让人上癮,是因为权力能化作最强大的成就感。 看著自己一步步用权力塑造出来的京营新军,这种成就感几乎能超越一切低级趣味! 京营新军是申时行推动的,方案都是他协调出来的,最后化作了一本奏疏。 看著这本凝聚了自己心血的奏疏,申时行却又患得患失起来。 如果这份奏疏在內阁受阻怎么办? 如果皇帝不同意奏疏怎么办? 申时行想到了苏泽。 严格来说,这份《京营新军筹建议》,是申时行第一份能称之为国策层级的奏疏。 以前看著苏泽一月两疏上著国策,申时行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得,等到自己草擬国策的时候,申时行才明白其中的艰辛。 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也不能责备申时行,普通的五品官员,是没有资格起草国策的。 正常来说,五品以下的官员,只需要执行上级的政策就行了。 五品官员,一般就是六部郎中这个级別,只是六部中一个部门的负责人。 他们如同棋盘上的棋子,负责將中枢的谋划落在实处,或在衙署中操持繁复文书。 如果放在地方上,更是和草擬国策这样的大事绝缘,只要负责具体民生、审理狱讼、催科钱粮,维繫著大明这座庞然机器的日常运转就可以了。 等超过五品,这就跃升到小九卿衙门担任部门副职,这算是进入高级官员的行列。 但是这个时候依然没什么机会草擬国策。 大明朝的高级职位十分紧缺,升职路线非常陡峭。 小九卿衙门一般都是没什么实权的衙门,真正有权的也就是部门的主官。 副职就是给官员过渡一下的,这时候一般就是刷皇帝和阁臣的威望,然后等著下一次升迁到六部侍郎,或者小九卿衙门的主官。 六部侍郎是正三品了,到了这个级別,才算是进入大明决策核心。 一般官员也就是到了这个级別,才有草擬国策的机会。 所以申时行深知这次机会的不容易,只要將这次的京营新军筹建工作干好了,一定能在皇帝和內阁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那自己以后的升迁之路再无阻碍。 但是申时行再一想到苏泽,又有些泄气。 这样的事情,苏泽一个月至少干一件,有时候两疏都是关係国策的重大改革奏疏。 申时行摇了摇头,放弃了和苏泽相比的想法,毕竟苏泽这样的妖孽大明朝才出了这么一个。 而在一阵患得患失过后,申时行还是来到了报馆。 报馆中。 听完申时行的忧虑,苏泽笑著道: “汝默兄是太患得患失了,任何一道国策,总有不满的人,又岂能事事周全?” “再说了,事事周全往往就是事事不全,新军预算总共就这么多,又岂能兼顾?” 听完苏泽的话,申时行没有停下忧虑,而是说道: “子霖兄,朝中主要反对的,还是组建山地营的部分。” “五军都督府,包括兵部很多官员,都认为疆防的重点在北境,就算是西南会有叛乱,也不过是蘚疾之患。” “再有就是狼兵的问题,东南抗倭之战中,狼兵確有建功,但是也有为患地方的,赵阁老对此也有忧虑。” 苏泽听完也明白了朝廷的顾虑。 狼兵,最早是广西土司组建的地方武装,又叫“俍兵”。 在抗倭战爭中,明廷也调集狼兵到东南沿海抗倭,也取得不错的战绩,俞大猷麾下就有一支狼兵部队在苏州血战倭寇,取得了以少胜多的大捷。 但是狼兵的军纪问题也不小,地方上常有狼兵滋扰地方的弹劾。 苏泽说道: “汝默兄,你可知道如今西南的局势?” 申时行摇头,他刚刚调任兵部不久,一来就负责京营新军的筹建工作,对於西南军务並没有多少了解。 苏泽说道: “广西逆首韦银豹时叛时降,如今已经闹到了桂林附近,虽然这些叛逆正面打不过我大明的军队,但是每次要败的时候就躲入山林中,始终无法剿灭。” “韦银豹自正德十三年起兵,已经为祸三朝,至今广西按察使还在向朝廷求剿,皆因为没有善战的山地军队无法尽灭。” “再说云南,黔国公府的那件事后,滇西土司暗结东吁,黔国公府却无力平定,只能继续姑息。” 申时行点头,苏泽说的黔国公府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当时他正在礼部任职,算是了解前因后果。 罗万化好奇的问道: “子霖兄,黔国公府到底什么事?” 申时行嘆息说道: “先帝二十六年,黔国公沐朝辅卒,留下一子沐融,朝廷让沐融嗣黔国公爵位,沐朝弼是沐朝辅的弟弟,授予都督僉事,代替侄子镇守云南。” “先帝二十八年,沐融又夭,年仅六岁。” “同年,其弟沐巩继承黔国公爵位。但沐朝弼不愿交权,与寡嫂幼侄关係紧张,” “黔国公府老令君李氏,奏请陛下送沐巩和其母陈氏来京师居住,沐巩没有动身,又暴病夭折。” “至此,沐朝辅一脉绝嗣,最终沐朝弼於先帝三十三年得以袭爵。” 罗万化脸色难看的说道: “沐朝辅连续两子夭折,这沐朝弼嫌疑很大啊?朝廷没有深究吗?” 申时行说道: “朝廷岂能不知?要不然先帝二十八年沐巩夭折,为什么先帝三十三年沐朝弼才袭爵?” “云南一直有官员弹劾沐朝弼事母不孝,还抢占寡嫂。民间也多有传闻,沐融沐巩就是沐朝弼害死的。” 罗万化疑惑道:“黔国公府的旁支应该很多吧?既然沐朝弼有如此劣跡,又有害死侄子的嫌疑,为何还要让他袭爵?” 申时行嘆道; “那还不是因为沐朝弼能打。” “先帝三十年,元江府土司那鉴叛,沐朝弼带兵征討,打得那鉴服毒自尽。” “先帝四十四年,蛮首阿方、李向阳叛,沐朝弼平之。” “本朝元年,沐朝弼又平叛武定州凤继祖,愈加骄纵。” “本朝三年的时候,陛下罢沐朝弼的爵位,以其子沐昌祚嗣位,给半禄。” “但经过此事后,黔国公府內父子爭权,军政不寧。” 苏泽又说道: “贵州自成祖时开始,就在执行改土归流,但是铜仁府的宣慰司被叛军攻破,朝廷派遣的宣慰使被杀,最后只能继续任命土官。” “云贵川的局势如此,如果朝廷没有一支擅长山地作战的军队,如何维持西南疆域的安寧?” “沐朝弼在云南如此跋扈,先帝和陛下一再退让还不知道收敛,也是因为云南的卫所军队疲敝,只能靠黔国公府弹压地方,才骄纵至此。” 原来如此,听完苏泽的话,罗万化也赞同了苏泽组建山地军的想法。 罗万化又问道:“这些问题,阁老们看不到吗?” 申时行嘆息道: “看到是看到,但是专门组建一支山地军队,朝廷还是下不了决心。” 苏泽也解释道: “西南的叛乱,和草原之患不同。” “西南之地,以一勐为一国,这些勐多则千人,少则百人,时叛时降。” “西南地区也是夷汉杂居,有时候几十年都安分无事,也可能因为一件小事突然叛乱。” 看到罗万化还不明白,苏泽又问道: “一甫兄,你能说出西南地区的叛乱贼首名字吗?” “或者说,西南几个土司的名字你知道吗?” 罗万化一愣。 包括申时行刚刚说过的几个被沐朝弼平定的叛军首领,罗万化是一个都没听过。 苏泽又反问道: “俺答之名,京师人人皆知吧?” “別说是俺答了,就是北疆几个大部族的首领名字,京师也都知道吧?” 罗万化点头。 《乐府新报》也一直在报导草原局势,如今北方草原的几个大部族首领,確实要比西南那些土司有名多了。 甚至还有《商报》这样的报纸,因为商人经常和草原上的人做生意,《商报》上还专门对几个蒙古大族的首领进行了长篇报导,包括他们的喜好禁忌。 这让京师百信都对蒙古的局势十分了解。 苏泽说道: “这固然有京师距离草原更近的原因,但是西南的情况也是如此,虽然西南屡发叛乱,但是连个有名的贼酋都没有。” “所以朝堂对於西南问题也很难重视。” 罗万化这下子明白了,他连连点头。 苏泽说道: “但是长此以往,西南必要生乱,而且西南的问题,也绝对不是西南夷的问题。” “其实很多西南夷乱,也都有汉人参与,汉姓篡夺土司官职的情况屡有发生。” “卫所军屯被侵占,地方赋税过重,匪盗横行,这些问题也同样发生在西南。” “黔国公府的墮落,不就能看出端倪吗?” “所以西南问题,也不仅仅是夷人问题。” “想要西南安定,首先还是要整顿吏治,发展经济。” “但发展经济,就要剿灭这十方大山中的匪寨,如果不能解决这些问题,西南局势只能一天天溃败下去。” 苏泽这句话自然不是危言耸听。 原时空,万历年间的播州之乱,几乎耗尽了大明南方地区的军事力量,然后又是一场抗倭援朝,將北方的军事力量也耗干。 但恰恰又是这场播州之乱后,西南地区却安定了下来。 一直到了明末,南明朝廷败退到云贵川,这些地方也支持明军作战到了南明灭亡。 苏泽总结下来,还是缺乏一支有威慑力的军事力量。 大明对於西南的控制力,比起明初是倒退的。 明初的时候,朱元璋让沐家镇滇,黔国公府刚刚设立的时候,西南的局势是很稳定的。 苏泽说道: “上次我答应汝默兄,要和汝默兄联署的。” 申时行连忙掏出准备好的奏疏,苏泽签上名后说道: “请汝默兄让我誊抄一下。” 申时行自然同意,联署的奏疏也要收录个人的奏疏集中,苏泽这也是正常要求。 等苏泽抄完,对著申时行说道: “汝默兄还是儘快上书吧。” 申时行点头说道: “我这就去通政司。” 等申时行走后,苏泽將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本章完) 第342章 系统发力,星夜入宫 第342章 系统发力,星夜入宫 ——【模擬开始】—— 《京营新军筹建议》送到內阁,阁臣们对前面部分的內容爭议不大,但是组建山地新军部分,阁臣们表达了不同的態度。 次辅张居正全部支持,但是三辅赵贞吉部分反对。 首辅高拱也持有保留態度,他认为组建山地新军不需要一个卫的规模。 隆庆皇帝又下发科道討论,科道也反对组建山地营。 隆庆皇帝下达圣旨,组建大明新军,下设: 百人规模的禁卫营,和红盔將军一起负责宫廷戍卫。 设置克虏军,合计一卫(5000人),下设两个骑兵千户所,两个步兵千户所,一个炮兵千户所。 克虏军练成后,和宣大的戍卒轮戍。 设置镇北军,合计一卫,设一个骑兵千户所,两个步兵千户所,两个炮兵千户所。 镇北军练成后,和蓟辽的卫所轮戍。 但是皇帝没有同意奏疏上设置安南军的建议,只同意设置一个千户兵马。 ——【模擬结束】—— 【剩余威望:1210。】 【奏疏部分通过,若要完全通过该奏疏,需要支付4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只要四百点威望吗? 苏泽想了想,这大概是因为前期的沟通工作都是申时行做了,已经减少了朝中的阻力,也拉到了足够的支持。 张居正这么支持,大概也是因为这是申时行提出的奏疏。 这就是跟著別人上书的好处啊。 如果这件事是苏泽推动,面临兵部的反对不说,还有可能遭遇其他的阻力。 现在跟著申时行联名上奏,只需要400点威望,就能完全执行奏疏了。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810点,已经在现实中完成上书,请等待奏疏生效。】 自己已经给了申时行一切支持,接下来就要看系统的发挥了。 —— 五月十一日。 通政司內。 通政使李一元看著自己桌案上堆满的奏疏,更加怀念自己在刑部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的案头也都是《大明民律》的草稿,但是好歹修律这种事情没有人催著,今天干不完可以明天再干。 但是通政司就不行了,那帮清流言官的耐心只有半天,遇到朝廷有重大爭议的时候,恨不得每半天都有人过来催问,自己的奏疏递上去没有。 但是递送奏疏本就是通政司的职责,如今京师的政治氛围日益紧张,如果自己真的压著奏疏流转,那是要被言官弹劾的。 所以李一元只能加班加点干活。 这时候,他的经歷官徐叔礼走了进来。 “大银台,南京的急递。” 南京的急递? 南京能有什么急递? 南京六部都是一帮等著致仕的傢伙,他们每次送来京师的就是些日常请安奏疏。 最近这几日科道正在就京师新营的事情不断上书,李一元听到南京急报更是不在意道: “急奏是什么內容?” 徐叔礼为难的说道: “大银台,这是一份密奏,属下没资格看密奏的。” 密奏? 这下子李一元反而更不在意了。 能上密奏的,也就是南京那几个老傢伙,最多加上留在南京的那几个勛贵,还有南京镇守太监。 大概是什么肉麻的请安奏疏,或者向皇帝进献什么宝物的密奏。 李一元道: “放在桌上吧,前面还有多少奏疏?” 徐叔礼连忙说道: “回大银台,还有三十多份奏疏在誊抄,等您阅示后再送入宫中。” 听到还有三十多份,李一元觉得血压更高了,他站起来说道: “不等了!你隨我入宫,將这批奏疏送入宫中,不然那帮言官又要来催了!” 又忙碌了一天,总算是把今日积压的奏疏全部送走了,李一元这才回到自己的公房。 他拿起桌案上那份南京送来的急报密奏。 李一元拆开密奏匣子上的封条,检查密奏也是通政使的权利之一,这也是通政使能位列大九卿的重要原因。 通政司原本只是一个传递文公的机构,但是通政使可以检查连內阁都不能查看的密奏。 而经过前任杨思忠一系列的扩权后,通政司又在各地有了经歷所,还在海外有了通政署,更是成了整个京师消息最灵通的人。 李一元看完密奏,大声道: “徐叔礼误我!” “快!本官要进宫!” 皇宫中,隆庆皇帝看完了李一元紧急送来的密奏,也头疼欲裂。 这是南京镇守太监王本固的密奏。 王本固的密奏是用最快速送来的。 今年年后,前黔国公沐朝弼的母亲李氏,也是黔国公府的老令君李氏病逝。 大明的勛贵互相联姻,沐朝弼的母亲李氏,也是出自勛臣一脉。 这一脉也是相当的显赫,李氏的祖上,是隨著太祖朱元璋打江山的曹国公李文忠。 李文忠死后,爵位传到了长子李景隆身上。 李景隆在靖难之役中站错队,曹国公的爵位被革除,李景隆被带回京师幽禁。 成祖朱棣没有继续追责李景隆的子孙,等李景隆死后,李家又返回南京,被封为世袭锦衣卫指挥使。 等到了嘉靖朝的时候,嘉靖皇帝重新封李家为临淮侯。 李氏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归葬在南京李氏的祖坟中。 这沐朝弼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平日里也没见他多孝顺母亲,也许是被革除了黔国公的爵位后心情鬱闷,想要出去走走,在几次向朝廷上书无果后,沐朝弼直接带著母亲李氏的灵柩去往了南京。 沐朝弼还带上了一千黔国公府的亲兵,他身穿孝服,所有士兵也都披麻戴孝,就这样浩浩荡荡从云南衝去了南京。 沐朝弼这场堪称行为艺术的送葬行为,沿途州府都不敢阻拦,只能纷纷送上酒水赶紧將这位前黔国公大人送出境。 四月,沐朝弼带著母亲灵柩来到了南京。 沐朝弼是乘坐漕运船抵达的南京,到了南京之后,沐朝弼的亲兵抢占码头,还驱逐沿途商船,更是以“清道”为名鞭挞百姓。 对於南京的官员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可祸事还在后面。 沐朝弼的跋扈举动,撞上了应天巡抚海瑞。 海瑞听说了消息后,立刻领著应天巡抚的衙役衝到了码头,並且亲自训斥沐朝弼: “以兵甲挟灵柩,僭越公侯仪制,沿途毁闸破关,视朝廷纲纪如无物!” 虽然海瑞带来的只是衙役,但是都配备了火器,而沐朝弼也不是真的来造反的,他的亲卫都没有著甲。 沐朝弼也不敢真的去袭击朝廷的应天巡抚,但是海瑞这点人也攻不进码头。 於是这两帮人就围著码头对峙起来。 於是南京镇守太监立刻写了这份密奏,赶在南京六部的奏疏送到京师前,將这件事急报给皇帝。 隆庆皇帝看完也傻了。 沐朝弼跋扈的他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革除沐朝弼黔国公的爵位。 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跋扈到了南京,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如何处置沐朝弼,已经上升为政治问题,隆庆皇帝只能对著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冯保道: “快,去召阁臣入宫!” 冯保匆忙走出去,这时候新任司礼监秉笔张诚又进言道: “陛下,黔国公府关係西南军务,还需要再请知晓西南军务的重臣入宫。” 隆庆皇帝反应过来,和其他没有实权的勛臣不同,黔国公世镇云南,一旦处理不好可是要闹出动乱的。 “对对,召兵部尚书曹邦辅入宫。” “等等,苏子霖,还有那个起草《京营新军筹建议》的申时行,也一併招入宫中议事!” “遵旨。” 另一位司礼监秉笔陈洪自告奋勇去通知兵部尚书曹邦辅,而张诚则去召集苏泽和申时行。 —— “子霖兄,这都天黑了,陛下召我们进宫为了何事啊?” 申时行这是第一次应招入宫,紧张到手心冒汗。 苏泽看了一眼好友,原时空的万历朝首辅,此时竟然这么没出息。 不过想到申时行才正五品,就能获得被皇帝传召入宫商议的机会,要说不定激动也是假的。 只不过没法和某个掛逼相比。 两人踏入宫门后,苏泽又拉著申时行慢走了两步。 申时行有些疑惑,他这才发现刚刚来通知他们入宫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已经落后了半步,拉开了前方引路小太监的距离。 只见到苏泽掏出一个精致的香囊,塞进了张诚的怀里,这位新任司礼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接著低声说道: “苏翰林,这次陛下召阁臣和二位入宫,是因为南京的事情。” 张诚简单的將南京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下子申时行都震惊了。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对著张诚说道: “多谢张公公。” “苏翰林哪里话,冯公公要带阁老们和大司马入宫,速度要比杂家慢点,两位可以走慢一点。” 苏泽会意,三言两语,张诚就將这次急召入宫的原因,参会人员信息都告诉自己,还提醒自己可以慢点去御书房,好好思考御前时候的对策。 这下子申时行震惊了,子霖兄连急召入宫这件事都这么老练吗? 苏泽也在疯狂的思考对策。 显然,这就是系统的大手发力了。 显然这是一个好的契机,黔国公府的跋扈,这时候自己再提设置安南军,皇帝一定会通过。 申时行的政治敏感度也是顶级的,他立刻说道: “子霖兄,我们的奏疏成了!” 苏泽点头说道: “这件事定然能坚定陛下增设安南军的决心,汝默兄你是奏疏首倡者,等陛下问起的时候你就再申明安南军的重要性,我会附和你的。” 申时行感激的点头,这是一个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的好机会,苏泽就这样让给自己。 苏泽自然不在意这点小功劳。 发生这样的事情,安南军的事情已经没有疑议,就是最反对的阁部大臣此时也会闭嘴,而皇帝为了云贵川的稳定,必然会完全通过奏疏。 这场御前会议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安置沐朝弼的问题。 沐朝弼是前任黔国公,是现任黔国公的亲爹,在任期间多次平叛,深得黔国公府亲兵的敬重。 如果沐朝弼没有这么高的威望,他做出这么多抽象的事情,身边的亲卫早就跑了。 可他在云南威望越高,就越是难处置他。 如果真的抓了沐朝弼,云南造反怎么办? 也许现任黔国公沐昌祚不会为了这个抽象爹造反,但是黔国公府的其他亲兵呢? 就算不造反,黔国公府上下对朝廷生怨,云南再闹出土司叛乱怎么办? 可如果姑息沐朝弼,他在大明南都这么闹事,朝廷的威仪何在? 秉公执法的海瑞要怎么办? 群情激奋的南京百姓会怎么看朝廷?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要紧急召集重臣入宫的原因,这事情实在是太棘手了! 谁要能解决皇帝这个难题,才是这次夜召入宫最大的收穫,这会极大的增加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申时行是不敢奢望解决这样的难题了,他满心盘算著乘机推动自己奏疏的事情。 苏泽慢慢走著,张诚又让引路的太监放慢脚步,给他留足了思考的时间,在踏入御书房的前一刻,苏泽终於灵光一闪! 申时行看到苏泽整个人气势一变,连忙问道: “子霖兄可是有了定计?” 苏泽微微点头,就在这个时候重臣的队伍也赶到,苏泽和申时行连忙让开道路。 高拱看到苏泽也不惊讶,只是微微点头。 高拱身后的张居正看到了苏泽身侧的申时行有些惊讶,但是他还是很快恢復了平静。 赵贞吉、雷礼和殷士儋见到二人就十分震惊了。 紧接著陈洪领著曹邦辅也踏入御书房,他的表情则要平静不少。 苏泽心中瞭然。 高拱身为首辅,应该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 张居正和冯保的关係,自然也知道皇帝为什么召见他们。 但是另外三位阁臣就没有消息了,由此可见他们在內阁地位其实要低不少。 兵部尚书曹邦辅是陈洪单独通知的,陈洪肯定也卖了他人情。 由此看来,曹邦辅和陈洪关係不错? 没想到大司马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结交內廷? 眾人到齐,一齐踏入御书房殿內。 (本章完) 第343章 何谓中枢? 第343章 何谓中枢? 眾官员向隆庆皇帝行礼完毕,皇帝立刻说道: “眾爱卿免礼!” 紧接著司礼监掌印冯保出列,向眾大臣详细说明了南京送来的密奏內容。 苏泽低著头,用眼角余光扫视群臣。 所有人大臣都是一脸惊讶的表情,就连自己身边的申时行也装作一副震惊的样子。 当然,苏泽也同样“震惊”。 只能说,能站在御书房里的,全部都是演技派。 等到冯保念完了密奏,首辅高拱首先表態: “沐朝弼未获朝廷恩准就擅自离开云南,应天巡抚海瑞包围码头是正確的。” 隆庆皇帝点头,高拱这句话算是给討论定了调子。 这就是首辅在大明政治上的分量了。 先发言就是定调子,定了调子之后,议题的方向就定了。 比如沐朝弼这件事,首先確定有错的是沐朝弼,那对海瑞的指责就不可以再谈了,今天这场御前会议討论的主题就剩下一个——如何处理沐朝弼。 高拱一句话就占据了主动权,苏泽只能说这位师相確实厉害。 隆庆皇帝点头说道: “首辅所言极是,诸臣共议一下,如何处置沐朝弼吧。” 这才是今天晚上最大的难题。 这个问题让阁老们都皱起眉头。 隆庆皇帝看向阁臣们,却没有人主动发言。 这事情太棘手了。 沐朝弼有错,但是如果因此诛杀他,会造成云南局势不稳。 但是如果不惩罚他,朝廷威信何在? 这时候赵贞吉说道: “陛下,沐朝弼虽然跋扈,但是为的是扶母亲灵柩归葬,百善孝为先,朝廷可以下旨申飭其罪行,暂赦其罪过。” 但是赵贞吉的重点显然不是这个,他又说道: “从云南到南京,沐朝弼领著一千亲兵竟然畅通无阻,沿途的官府军卫都要好好整顿下了!” 隆庆皇帝连连点头。 这沐朝弼是扶母亲灵柩安葬的,如果他真的要造反,那这个结论让人不寒而慄! 而且海瑞带著应天巡抚衙门的衙役就能围著码头,足可见沐朝弼確实不是要造反,那沿途那么多官府卫所,竟然没人和海瑞一样拦著沐朝弼的逆行。 不仅仅不拦著,这些地方官府卫所也没有上报朝廷,就这样放任沐朝弼直接到了南京! 南京镇守太监王本固的奏疏中,也说明了沐朝弼进南京的路线。 他是从昆明前往贵州,又从贵州进入湖广,然后乘船一路南下到南京。 这一路上,有大量的渡口、驛站、军卫、关隘,还要经过无数的府县,但是却让他直接到了南京。 这一千多人人吃马嚼,沿途的官府想的就是快点礼送出境,还给沐朝弼提供粮草。 想到这里,都让皇帝有些寢食难安。 但是在场的大臣都明白这些地方官府的心態。 沐朝弼走这么远,又不是只从自家的地盘过,朝廷如果追责大概是法不责眾。 但是如果自己拦著沐朝弼,让他在本地闹出事情来,那遭殃的就是自己了。 所以伺候好沐朝弼,儘快將他礼送出境,就是最好的选择。 看来赵阁老是要借题发挥,继续他的整顿军事的施政目標。 隆庆皇帝又看向兵部尚书曹邦辅问道: “曹尚书你怎么看?” 曹邦辅却说道: “陛下,这次沐朝弼扶柩东行,请出了黔国公府內的丹书铁券和王命钦旗,沿途文武官员自然不敢拦截。” “如今朝廷正在筹建新军,没必要为此大动干戈。” 苏泽默默的看著曹邦辅。 曹邦辅竟然直接和赵贞吉唱反调了。 都说赵贞吉和兵部尚书曹邦辅的矛盾公开化了,这件事果然不假。 苏泽看了一眼脸上露出酸楚表情的申时行。 主管军事的阁臣,和兵部尚书有矛盾,那最痛苦的就是兵部的官员了。 无论是听从赵阁老还是曹尚书,势必要得罪另外一方,这简直就是职场噩梦。 看样子这段时间申时行没少受气。 眼看著两人要跑题,高拱咳嗽了一声说道:“两位,还是先议沐朝弼的事情吧。” 说到了沐朝弼,赵贞吉和曹邦辅都沉默了。 御书房中,雷礼如石像一样,双目低垂,没有任何发言的意思。 殷士儋也是差不多態度,他们两人都是专务阁臣,也不懂军事,这明显是浑水,自然不愿意蹚。 次辅张居正也没有表態,赵贞吉见到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能暗嘆一声,然后说道: “临淮侯李庭竹,现任南京左军都督府兼提督操江,正在南京。” “他是李老令君的家人,由他去劝说沐朝弼解散亲兵,自当万无一失。” 苏泽看向赵贞吉,果然这位赵阁老是有本事的。 沐朝弼的母亲李氏,就是出自临淮侯家。 算起辈分,沐朝弼也要喊上李庭竹一声舅父。 由舅父带著兵去“劝”外甥,肯定不会激化矛盾,应该可以轻鬆解除沐朝弼的兵权。 从这件事上看,赵贞吉確实对整个大明的军事部署都了如指掌,一下子就提出了最好的解决方案。 果不其然,隆庆皇帝大喜。 沐朝弼如果在南京闹出兵变,不仅仅大明的脸面丧尽,还会对繁华的南直隶造成损伤。 “准奏!立刻给李庭竹下旨,要他长江水师,劝说沐朝弼解散部眾。” 但是更棘手的问题来了,要如何处置沐朝弼? 皇帝的眼神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苏泽身上。 “苏爱卿,你怎么看?” 苏泽说道: “陛下,沐朝弼以孝为先,护送母亲灵柩归葬南京,如此纯孝之心,朝廷应该成全。” 在场眾臣皱眉,申时行更是不理解,听苏泽的意思,难道还要嘉奖沐朝弼? 苏泽说道: “臣以为,陛下可以『成全』沐朝弼,下旨让他在母亲坟前建一草庐,结庐守孝三年,以全孝道。” 听完苏泽的建议,申时行几乎要鼓掌叫好了! 果不其然,当苏泽意见提出来后,御书房的气氛一下子轻鬆下来。 隆庆皇帝嘴角也露出笑容。 苏泽这个办法確实很妙。 通过守孝的名义,让沐朝弼留在南京,沐朝弼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沐朝弼留在南京,那现任黔国公就可以祛除沐朝弼在云南的影响力。 等三年以后,朝廷再处置沐朝弼的时候,云南那边就不会有什么反应了。 皇帝也满意的说道: “苏爱卿此法甚好!就按照爱卿之法,降旨南京,让沐朝弼在母亲坟边结庐三年,以全孝道!” 等皇帝下完旨意,张居正又站出来说道: “陛下,沐朝弼如此骄横,也是因为朝廷手里缺乏一支能在西南作战的强军。” “请陛下准奏申时行所议,在京营设置安南军。” 隆庆皇帝点头,在场的群臣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隆庆皇帝扫过苏泽身边的申时行,点头说道: “兵部武选郎申时行所奏新军之议,思虑周详,司礼监用印后就照准颁行吧。” 在场眾大臣纷纷道:“陛下圣明!” 就在皇帝准备解散眾臣的时候,高拱又出列道: “陛下,臣弹劾南京镇守太监王本固。” 隆庆皇帝看向高拱。 高拱道: “南京镇守太监,本就有镇戍南京之责,沐朝弼闯关入南京,王本固没有阻拦,还坐视执行纲纪的海瑞和沐朝弼对峙。” “在其位不思为君父分忧,遇事又上密奏。” “臣请罢王本固南京镇守太监之职。” 隆庆皇帝听完微微点头,他又看向司礼监的三人。 冯保也说道: “陛下,王本固在南京镇守太监任上多年,无所建树,今年派去修葺太祖陵寢的太监也回报,南京祖陵宗庙破败,陵卫散漫。” 这句话算是彻底將死了王本固,隆庆皇帝怒道: “朕本念著王本固是徐阁老所荐,才让他留任至今。这廝不思念皇恩,朕留他何用!” “司礼监擬旨,革除王本固之职,念其老迈,许他出宫养老。” “遵旨!” —— 申时行离开皇宫后,只觉得全身都要虚脱了。 原来这就是御前议事啊! 这不到半个时辰的议事,就决定了一名前任国公,一名南京镇守太监的命运! 如果不是高首辅出手,还差点兴起一场从云南到南京的官场清洗! 申时行心臟砰砰直跳,原来这才是权力中枢啊! 等出宫后,申时行又想苏泽请教,好好復盘今日的这场会议。 苏泽解释了申时行不少疑惑,最后申时行又问道: “高首辅维护了云南到南京的官员,为何单单要弹劾南京镇守太监王本固?” 苏泽笑道: “师相明白基层官员的不得已,沐朝弼怎么也是前任国公,又领著精锐亲卫,地方官府怎么敢阻拦。” “但是南京镇守太监手握南京军权,却放任沐朝弼闯关,最后要应天巡抚海瑞出手。” “王本固又先上密奏,试图推脱责任,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如此要职上?” 申时行点头。 当然,苏泽说的不过是明面上的理由。 暗地里的原因,刚刚皇帝也说了,王本固是徐阶所推荐。 徐阶自己是松江府人,他在致仕前將王本固推荐到了南京镇守太监的位置上,自然是为了给自己的致仕生活上个保险。 王本固到任后,確实也纵容徐阶家兼併土地,直到海瑞到任,徐阶的好日子才到了头。 南京镇守太监是徐阶的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內阁携手罢黜他了。 跳出来上奏弹劾的是高拱,张居正的盟友冯保也上来补刀,如果说高拱和张居正没有达成默契,苏泽是不信的。 对於司礼监来说,则是多了一个南京镇守太监的肥缺。 这倒是也不能说是高拱打压政敌。 王本固这种前朝遗老,如果本本分分在任上,高拱也未必会拉他下马。 但王本固偏偏要耍小聪明,赶著南京官员的集体奏报之前,先给皇帝上密奏。 这自然引起了高拱的厌恶,他被弹劾罢黜也是正常的事情了。 —— 【《京营新军筹建议》通过,新营新军开始筹建。】 【京营新军成为后世近代军队的源头,成为大明陆军制度改革的起点。】 【克虏军成为威震草原的精锐部队,成为机械化部队出现前最有荣耀的骑兵部队。】 【镇北军为大明积攒了大量雪地作战的经验,安定了辽东边疆地区。】 【安南军成了西南边疆稳定的重要力量,几百年后依然威震中南半岛诸国。】 【国祚+2。】 【威望+300。】 【剩余威望:1220】 苏泽看完了结算报告,强行通过奏疏费了400威望,最后只赚了300威望,这次上疏还是亏了。 看来这就是跟著別人后面联署上书的代价。 这次主要的工作都是申时行做的,那获得威望大部分也落在他的头上。 但是苏泽对此倒是不在意。 他已经身兼多职,又是武监的教务长,如果再筹建新军,那皇帝也要睡不著觉了。 而且筹建新军是个细致的差事,又需要协调各方的利益,苏泽的性格也不適合做这件事,还不如交给最擅长调和的申时行来做。 —— 时间一晃来到了五月底。 南京传来消息,临淮侯李庭竹领著长江水师包围了码头,沐朝弼接受了皇帝的圣旨,留在南京给母亲守孝三年。 追隨沐朝弼来的一千亲兵,被李庭竹打散重新编入南京的戍卫军队中,总算是解除了沐朝弼的武装。 南京镇守太监王本固大概是提前得到了消息,选择自己上书请辞。 隆庆皇帝给了他体面,收回了罢黜他的奏疏,接受了他的辞呈。 应天巡抚海瑞,得到了皇帝嘉奖。 海瑞的本官从正四品的僉都御史,一步升到了正三品的副都御使,这已经是都察院体系中,除了左右都御史最高的职位了。 海瑞任应天巡抚功劳卓著,先在应天府清田,又领著官吏抗洪抗疫,深得应天十府百姓的敬重。 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王廷多次请辞,京师又颳起了海瑞要调回都察院,接任大司宪的传言。 时间来到了六月,苏泽也终於忙碌起来,结束了自己摸鱼的生活。 武监的新一期学生终於招募完毕,苏泽要筹备这批武监生的入学典礼了。 (本章完) 第344章 勋贵们的野望 第344章 勋贵们的野望 六月,武监。 骑兵科内,李如松正领着同学打扫校舍。 李如松病伤刚刚愈合,他是上次整顿京营的时候受的伤。 一想到这里,李如松就又羞又气。 他到京营后,认认真真练兵,等到最后京营哗变的时候,他所在的这支神枢营骑兵小队,最后反而也成了“叛乱部队”。 李如松被士兵裹挟出营,然后撞上了戚继光的大同骑兵。 李如松被战场生擒,自己还坠马受伤。 因为这件事,李如松被骑兵一班嘲笑了几个月。 而李如松的小弟夏忠孝,却在上次的京营事件中出了名。 清查京营因为夏忠孝而起,就连朝堂上的大佬都记住了他的名字。 “班正,宿舍都收拾好了!” 夏忠孝领着人打扫新生校舍,完工后向李如松复命。 李如松也整理完了校场,他放下手里的扫帚说道: “苏教务长会亲自出席开学典礼,大家都精神点,千万别给我们二班丢份儿!” 听到苏教务长,就连最无法无天的学生都严肃表情。 整个武监再桀骜的学生,听到这位教务长的大名都要颤抖一下。 夏忠孝凑到李如松身边问道: “班正,听说这次新生里还有秀才?” 李如松点头说道: “听说是地方上举荐过来的,通过了兵部的考核。” 夏忠孝不屑的说道: “这秀才应该没骑过马吧?兵部那帮老爷们也是胡闹,怎么什么人都往武监里塞?” 李如松没有接话。 有人的地方就有小团体,根据出身不同,武监内也分成好几个小团体。 比如骑兵科内,就有勋贵派和世兵派的分别。 但是下一届就更乱了。 这次入学武监的,不仅仅有勋贵和世代军户子弟,还有地方学政推荐的武生。 听说以后武监预科和国子监预科的学生,也可以选择报考武监。 李如松正色说道: “忠孝,这话可不要乱说,地方推荐武生入学,此乃苏教务长所奏的国策,岂是我等可以质疑的?” “另外你都忘记了校纪条例?” 说到校纪条例,夏忠孝的手就要抽筋,原因无他,夏忠孝因为违反校规,多次被教官罚抄校纪条例,这么多遍抄下来,夏忠孝也是将校规烂熟于胸了。 武监对于纪律要求极高,武监内的霸凌更是严格禁止的。 苏泽深知军纪是军队战斗力的关键,而军中霸凌是很破坏军中风气的事情。 治军的关键就是军官了,所以才制定了严格的条例。 等日后这些武监生成为军官,也就会维持自己手下的军纪。 “记的记的,班正莫要再说了。” 夏忠孝接着问道: “班正,新人来了,我们是不是就要走了?” 李如松说道: “是啊,等过了这个月,吾等就要去新军挂职了。” “还挂职啊?” “这次要挂职多久啊?” 众人听到挂职两个字,纷纷聚集到李如松身边。 李如松说道: “这次可不一样。” 众人竖起耳朵,李如松说道: “我听到的消息,京师新军成立,才有了我们这次挂职的机会。” 众人还是兴致缺缺,上次挂职京营,自己成了朝堂上大佬的棋子,操练了半天最后京营被裁撤了。 李如松说道: “这次不一样,听说这次是特殊情况,如果表现优异,可以留在京营新军。” 夏忠孝问道: “留在京营新军有什么好?我们不是结业后要回去继承家中军职吗?” 周围都是自己的亲信,李如松说道: “我爹来信说,希望我能留在京营新军。” “这是为何?” 李如松说道: “你们没看出来吗?朝廷是了大力气筹建新军的,我爹说了,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京营新军日后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你们没看京营的三军吗?克虏军、镇北军、安南军,这是对应北疆、辽东和西南,日后这些地方发生战事,负责出击的就是京营新军,原本的卫所日后就只负责防御了。” “而且京营新军刚成立,空缺的军职很多,只要立功何愁没有升迁机会?” “你们都忘记苏教务长上次说的吗?军功授职,日后没有军功,连授职的机会都没有!” “诸位甘心回去卫所领兵吗?” 众人都愣了一下。 好几个内陆地区卫所出身的武监生,都露出不情愿的表情。 在卫所做千户百户又如何? 他们的祖辈父辈一直都守着卫所,有的卫所根本没有仗打,千户百户就是个村长罢了。 还有几个陕西卫所子弟,当年河套不宁的时候,他们的卫所还要戍边,父辈们守在边境上,整日和寒风作伴。 这些还不是最苦的,最苦的是看不到希望。 爹是百户儿子就是百户,想要成为千户难如登天,因为人家千户也有儿子。 这也是戚继光能成为大明军人偶像的原因,从世袭军户子弟到因功封爵,这在大明旧军制下,已经不是传奇而是神话了。 李如松又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如实说道: “我还听说,明年毕业的时候,朝廷会按照课业成绩、练兵成绩进行排名。” “排名靠前的,可以自己选择想去的军队。” 众人眼睛放光,选择自己想去的军队? 那禁卫营是不是也可以去? 如果能成为皇帝身边的戍卫,那对于这些普通卫所弟子来说,那绝对是能光宗耀祖的事情。 传达完了自己知道的消息后,李如松看着干净的教室。 满打满算,他们在武监的日子不多了。 武监设置的学制是两年,接下来这段时间他们要在京师新军营地和武监内两头跑,一边完成武监内的学业,一边协助训练新军。 李如松曾经对父亲的决定很不解,为什么要将自己送来武监。 但是现在他对武监产生了感情,真正以自己是武监生身份为荣,而不是辽阳总兵儿子之类的身份。 天南海北的同学聚集在武监,此时他们只有“武监生”这么一个身份,这个身份超越了地域、家庭出身,将他们牢牢捆绑在一起。 —— 成国公府内。 成国公朱时泰说道:“二弟,这位是黔国公的亲弟沐昌佑,算起来和我们是同辈。” 朱时泰的弟弟,武监骑兵科一班班正朱时坤,连忙向这个身穿白色孝服的年轻人行礼。 “世兄折煞我了,等我入了武监,世兄可是我的师兄了,可要多照拂为弟。” 沐昌佑语气谦卑,朱时坤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武勋世家的次子,从小就学会了韬光养晦。 家族爵位是兄长的,大明勋爵的嫡长子继承制度是写进《大明会典》的,即使父亲再疼爱自己,也无法改变这个继承顺序。 沐家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沐朝弼是熬死了自己的哥哥沐朝辅,又熬死了两个侄子沐融和沐巩,这才承袭了黔国公的爵位。 这还是因为沐家远在云南,两京的勋臣谁家敢这么玩? 朝廷中那些文官,可都等着给勋臣除爵呢。 沐昌佑是沐朝弼的儿子,摊上这么一个爹,估计小时候日子比自己更难受吧。 成国公朱时泰说道: “昌佑这次入京,本来是奉其兄长黔国公之命,向朝廷告罪的,没想到刚到京师,朝廷就给南京去了圣旨。” 朱时坤立刻明白了。 沐昌佑原本是被兄长派来,替父亲沐朝弼告罪的,但是朝廷这么快就处理了沐朝弼。 沐昌佑发现不用自己走动,就完成了任务,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兄弟这个抽象爹,着实是个祸害,但是身为人子,又无法反抗。 自己的兄长还好,他承袭了黔国公的爵位,还可以不理会亲爹的无理要求。 但是沐昌佑就不行了,他动辄被沐朝弼打骂,沐朝弼将爵位被夺的怨气都发泄在儿子身上。 原本祖母还能庇佑一下他,但是祖母重病后,沐昌佑就没了依靠。 然后就是祖母去世,自己那个抽象爹来了这么一处扶灵入南京。 黔国公沐昌祚吓得半死,他知道父亲的性格,派谁也追不回来,干脆将弟弟派往京师向朝廷请罪,希望能从轻发落父亲。 沐昌佑一路急行,等到了京师的时候听到消息,朝廷已经处理了父亲。 这个处理结果沐昌佑是十分高兴的。 能让自己那个抽象爹在南京守孝三年,家中能有三年安宁。 三年时间,也足够兄长梳理黔国公府的势力,驱逐父亲的影响力了。 于是沐昌佑又改变目的,在京师串门,和其他勋臣子弟拉近感情。 他听说了武监的事情后,立刻求到了定国公府上。 这等小事,徐文壁大手一挥,就安排沐昌佑作为新生入学了。 沐昌佑又打听到成国公的弟弟已经在武监读了一年的书,于是又带着礼物来成国公府上拜见,拉进和朱时坤的关系。 寒暄了一阵子后,朱家兄弟送走了沐昌佑。 回到屋内,成国公朱时泰笑道: “这倒是个聪明人。” 朱时坤点头,认同兄长的说法。 如今京师勋臣都知道,将子弟送到武监去是最好的出路。 但是今年和去年不同了,定国公亲自坐镇,兵部负责考核,达不到武监入学要求的勋臣子弟一律不得入学。 就算是过了定国公和兵部这关,后面还有苏泽这个教务长在。 京师的勋贵们都后悔不迭,去年入学容易的时候,为什么不把子弟送入武监去? 两兄弟回到屋内,成国公朱时泰挥挥手,管事的立刻退下去。 整个房间就剩下兄弟二人之后,朱时泰说道: “二弟,我想让你毕业后去禁卫营。” “禁卫营?为何要去禁卫营?” 朱时坤十分不解。 当年父亲安排自己入武监,不就是为了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吗? 去禁卫营给陛下守宫门? 这不是勋贵子弟都能干的事情吗? 自己好不容易从武监毕业,还要去干这个活儿? 面对弟弟的不解,朱时泰说道: “你不会以为,禁卫营就是给陛下戍卫吧?” 朱时坤点头。 朱时泰说道: “禁卫营是陛下的近卫,是近臣。你这些年也读了书,可知道宋代的枢密院吗?” 朱时坤愣了一下。 朱时泰又突然问道: “内阁是什么?原本只是协助陛下处理机要的近臣,到了今日才成为宰执。” “那内阁能宰执群臣,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们能近侍陛下吗?” “原本吾等勋贵以红盔将军身份驻扎皇宫,也是为陛下参赞军机。” 朱时泰叹息道: “可惜自土木堡之变后,武勋的武脉断绝,加上内阁势大,才逐渐沦为戍卫之臣。” 朱时泰看向弟弟道: “但是尔等不同!” “你们在武监读书,完全可以为陛下参赞军务!” 这下子朱时坤都傻了。 这就是兄长要让自己去禁卫军的原因吗? 仔细一想,兄长说的也有道理。 土木堡之变后,勋臣子弟沦为皇帝的值戍之臣,还不是因为勋臣自己堕落,没办法给皇帝提供有效的军事意见。 但是经过武监这些时间的学习,朱时坤感觉自己提升飞快,就算是达不到前线将领临阵指挥的能力,做个纸上谈兵的军师参赞问题不大。 朱时坤不是傻子,他也明白,如果真的这么做,那就是和内阁和兵部争权。 勋贵不愿意安享富贵,要染指军政,那文官也绝对不会再和以往那么客气。 而这个禁卫营,必然也会成为文臣攻击的对象。 成国公朱时泰倒是也很淡然说道: “武监不能留宿在外,你回去好好想想。” “武监内有同道,也可以和他们商议,为兄会帮你们安排到禁卫营。” 朱时坤怀着心事返回武监,在校舍门前遇到了出来散步的李如松。 “朱班正?” 见到李如松,朱时坤思考了一下,走过去说道: “李班正,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议。” “?” 两人来到校场,等李如松听完了朱时坤的话后,他的心情也是久久不能平静。 禁卫营?枢密院?参赞军务? 这就是勋臣所谋的吗? “李班正,你怎么看?” 李如松吸一口气说道: “参赞军务这些事情距离我太远了,我是要去边军的。” “但是朱班正你可以试一试。” “教务长不是说了吗?如今乃是大争之世,大家都想着进,咱们武将还能再退吗?” (本章完) 第345章 银根又紧和金银套利 第345章 银根又紧和金银套利 苏泽并不知道勋贵们的谋划,就算知道大概也只会觉得正常。 从武监成立的那一刻开始,职业军人这个团体就必然要登上历史舞台。 本来当做后备军官团的禁卫营,这些勋贵却想搞成参谋团? 任何制度的设计者,都无法料想制度最后会落实成什么样子。 当然,这一切还只停留在勋贵们的谋划中,最后禁卫营能不能真的成为内阁一样的军事参赞机关,就要看多方博弈的结果了。 —— 六月二十三日,在多方配合下,武监新生入学的仪式终于筹备完毕。 苏泽看看着这一期的新生名单。 名单上,依然以等待袭职的世兵子弟为主的。 但是这一期兵部加强了考核标准,勋臣子弟和世兵子弟,不仅仅要进行读书写字的考核,考察基本的兵法素养,还需要进行武艺测试。 只要有一项不合格,就要先降入武监预科读书,等读完之后考核通过才能升入武监。 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名从地方上推荐的武学尖子。 这些都是地方学政官员推举而来的,都通过了兵部的考核,素质相当不错。 其中有一个名叫祝山的读书人,他已经取得了秀才功名,但是从小就向往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向地方提学自荐获得了推荐名额。 祝山通过了武艺测试,箭术和体能都达到了优秀的水平。 虽然苏泽也是尽心经营了,和原时空竞争激烈的军校相比,大明的最高军事学府依然像是个草台班子。 但苏泽知道,日后武监最有成就的,大概也就是这么前几批的学生。 没办法,在东亚内卷体制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了。 大明初年,秀才就算是不错的学历了。 但是到了今天,“穷秀才”已经用来形容穷困的读书人了。 这前几批武监毕业生,必然会占据最重要的岗位,他们的后来者就要等着他们让出位置才有机会。 虽然历朝历代都喊着“人才无价”,但实际上人才是不值钱的,真的值钱是能锻炼人才的岗位。 最后能走到高位的人才,都是需要一个个岗位历练出来的,如果向上的通道堵塞,那无论读书再厉害也没有出头的机会。 对于前几届的武监生来说,京营新军刚刚成立,大明朝也处于对外的扩张期,只要能活下来就一直有升迁的机会,而不用担心前面有人挡着路。 但是等几期过去,就要一步一个脚印的从基层做起,拼尽全力争取一个向上突破的机会了。 —— 就在苏泽刚刚弄完了武监新生的事情,两名户部官员来到了报馆。 户部山东清吏司主司葛烨,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魏恽。 当年苏泽因为张居正的提议,挂在户部山东清吏司下担任员外郎,和两人曾经有过共事,相处的相当愉快。 葛烨是个严谨的务实官员,而魏恽也是个能力不错的年轻官员。 后来苏泽在推广商税的时候,提议在山东清吏司下设立商税局,推荐了魏恽担任局长,商税工作也开展的不错。 苏泽将两人请入报馆,葛烨说明了来意。 “苏翰林,我们二人是为了登莱铸币的事情而来。” “登莱铸币?” 苏泽有些疑惑。 难道是铸币工坊出了问题? 原本负责铸币的登莱镇守太监张诚升入司礼监,继任者听说也是个能干的太监,不应该这么快就出问题吧? 葛烨说道: “铸币所铸币至今,来往登莱港口的商人都是用银元交易,登莱铸币所铸币数量连月下滑,已经影响了内帑火耗收入。” “内阁和司礼监多次查问,张阁老也对我们山东的近况不满意。” 苏泽看向两人,也明白了两人的来意。 登莱铸币所开设多年,一两银子可以铸成两枚银元,这巨大的铸币利润,已经成了朝廷财政的重要收入。 但是市面上的野生银子总是有限的,而且商人知道在大明港口交易,自然会换成银元再来港口,这样能收到的铸币税必然要下滑。 这本来不是苏泽担心的事情,但是葛烨下一句话,却让苏泽皱起眉头,葛烨说道: “登莱市面上的银元也在外流,而且不仅仅是登莱如此,其他港口的银元也有这个趋势。” “我就不明白了,朝廷铸了这么多的币,最后都去哪里了?” 银元外流可是大问题,发行货币不足,是会阻碍经济发展的。 可大明就是一个白银黑洞,才开海了这么短时间,钱荒问题又来了。 信用货币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大明宝钞被玩坏了之后,民间短期内是不可能再接受纸钞的,银本位实在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 苏泽只能说道: “两位将登莱铸币的数据和银元流向资料送来我这里,苏某想想办法吧。” 葛烨和魏恽连忙说道: “多谢苏翰林!” —— 苏泽刚送走两人,太子身边的太监张宏又来到了报馆。 “太子请我过去?” 苏泽整理了一下衣冠站起来,他这才想起来这些日子都忙着武监的事情,没有去詹事府给小胖钧上课。 张宏脸上陪着笑意,在路上的时候张宏说道: “苏翰林,是武清伯世子返京了。” 武清伯世子?不就是太子的舅舅李文全吗? 苏泽想起来,上个月的时候,他用【飞鸽传书】和澎湖知县王家屏通讯,王家屏说李文全带领澎湖殖拓商团的船队去了倭国堺港。 看来是从堺港返航了啊。 苏泽嘴角带着笑意,自从倭国通政署的报告传回京师后,倭国有大量银矿这件事,引起了朝野的议论。 其实这件事在民间不是什么秘密。 东南倭乱前,倭国商人就向大明出口了大量的白银,倭国产银这个说法在沿海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是由于东南抗倭战争的问题,倭国贸易属于敏感话题,没人会拿出来公开讨论。 而等到开海以后,大明商人也忙着通过贸易赚钱,也没人会再说这个话题。 黄文彬和朱俊棠的报告,只不过是让大明上层注意到倭国富银这件事。 这其中最兴奋的就是小胖钧了。 《奏设倭国通政署刺探疏》是太子的第一份政疏,是太子的第一次政治实践。 如今倭国通政署带回来这么大一个消息,又加上一本黄文彬分析倭国国民特性的书,带回了大量倭国情报。 这不都说明了太子有知人之明吗? 倭国通政署的报告送到内阁后,就连阁臣们也都夸赞太子,隆庆皇帝听了之后十分高兴,又赏赐了詹事府一次。 武清伯世子李文全赴倭贸易了一圈,肯定带回来了更多的消息,所以太子才着急召见自己。 苏泽掏出一枚银元,塞进了张宏的手里。 张宏也很有默契的收下,他现在是东宫的太监,还不是司礼监的大太监。 大明朝的东宫是历代最没有自主权的东宫,没有独立的金库,完全依附于内帑拨款。 就和穷翰林一样,张宏也只是未来可期。 但是身在这个职位上,需要打点的地方又多,苏泽也看出了这位太子身边首席太监的窘迫,经常用购买消息的方式结交他。 张宏自然也是对苏泽十分的感激,而且苏泽对待太监的态度也相当自然,丝毫看不出歧视的意思,也没有读书人的倨傲。 到了东宫后,苏泽在明伦堂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武清伯世子李文全。 和上次相见,李文全整个人晒黑了一圈,但是整体的精气神却比之前更好了。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武清伯李伟也是个抽象的,明明自己外孙就是太子,还抠门的和老农一样。 李文全能脱离这个爹,闯出一番事业来,状态自然不一样。 要知道李文全如今可是大明皇商、登莱保险联会的会长,登莱殖拓商团的执行长。 他在澎湖还拥有大片的甘蔗种植园,旗下产业还有蔗酒厂、白工坊,更拥有一支能在亚洲远航的船队。 论个人财富,他在大明历代外戚中都能排到前列了。 “苏师傅,您猜舅舅返回京师之前去了哪里?” 【飞鸽传书】这件道具过于奇幻,苏泽装作猜不中的样子,小胖钧这才笑着说道: “原来也有苏师傅不知道的事情!舅舅在返回京师之前,远航去了倭国!” 听到这里,苏泽装作惊讶的表情,对着李文全说道: “那今日苏某可要好好听一听世子的见闻了。” 李文全也带着笑容,讲起了他的此行。 “我们的舰队从澎湖台南港出发,正好赶上了正确的风向,仅用了几日就抵达了琉球。” “舰队在琉球买到了前往倭国堺港的海图,还雇佣了几名去过堺港的向导,没有费多少力气,我们就到了堺港。” 苏泽微微点头,东北亚贸易本身就是非常成熟了,其实很多大明商人都去过倭国,只不过因为政治问题藏着。 李文全只能说是半官方身份亲自去往倭国的第一人。 李文全回忆道: “其实堺港就是第一个小岛,原本只是附近的商人会聚集在这里做生意,后来逐渐成为海港。” “前朝的时候,倭国和我大明的勘合朝贡,都是从堺港起航。” “倭国进入乱世后,堺港也靠着左右逢源,保证了安全。” 李文全描绘道: “堺港也是个神奇的地方,李某在堺港见到了戴南蛮帽的佛郎机商人,披袈裟却腰插肋差的僧侣,还有剃着武士发髻却身穿西洋僧侣衣服的倭人,还有遍地都是说着汉语的商人。” 苏泽对此倒是不意外,堺港可以说是倭国贸易的中心,而对明贸易又是倭国贸易最重要的一环,堺港商人肯定是会说汉语的。 李文全又说道: “这堺港也是神奇,因为地处各方势力之间,竟然挣得了一个半独立的地位,只需要向周遭最强大的大名上缴保护费,就可以维持自治。” 朱翊钧问道: “那堺港遭遇外敌怎么办?当地岂不是一片混乱?” 苏泽看到小胖钧又动心,还好李文全说道: “殿下,不是如此。” “这堺港虽然没有大名统治,但是他们本地有一个名叫三十六人众的组织,专门负责处理堺港的大小事务。” “堺的周围有注满水的壕沟,各町两端也用木板相互隔开,到夜晚上锁以保护市内安全。” “一旦堺港遇到威胁,三十六人众还会出钱雇佣士兵来保护堺港,还有西洋雇佣兵来应征,堺港就是这么渡过几次危机的。” 小胖钧听完也搓手道: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城市?” 苏泽笑着说道: “殿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堺港其实也不稀奇,这佛郎机有威尼斯,也是这样的自治城邦。” 李文全连连点头说道: “苏翰林果然博学!李某在堺港遇到一名佛郎机人商人,他就是威尼斯人,他也说堺港和威尼斯很像,都是商人自治管理的城邦。” 对于堺港的风土人情,小胖钧的兴趣也不大,毕竟堂堂大明太子,也不会关心一个弹丸小国的港口城市。 小胖钧说道: “舅舅,快点和苏师傅说说,您发现的赚钱法门!” 原来是赚钱的事情啊。 苏泽才知道为什么小胖钧火急火燎的喊自己过来。 李文全说道: “苏翰林,这就要慢慢说了。” “李某到了堺港之后,发现当地竟然通行我大明的银元和黄铜币,甚至不仅仅如此,永乐通宝在当地也是通行货币。” “听说那倭国大名织田信长,他的军旗上就绘着永乐通宝。” 苏泽也不意外。 倭国虽然产金银,但是铸币技术落后。 而且金银是大额货币,其实算是贵重品了,商业流通需要的反而是更小份额的铜钱。 大明周围国家的货币需求,导致大明一直缺铜的问题,从明初就已经存在了。 虽然大明历代都严格强调禁铜令,禁止朝贡商人携带大明铜币出国,但是依然有大量的铜币流出。 如今大明已经开放海禁,允许自由贸易。 那么铸造精美的银元和黄铜币,自然也迅速流入到了周围的贸易城市,成为当地的交易货币。 苏泽想起刚刚户部郎中葛烨说的银元外流问题,看来有一部分银元是回流倭国了啊。 李文全轻咳了一声说道: “正如倭国通政署两位大人所说,倭国真的有大银山!” (本章完) 第346章 倭银贸易公司 第346章 倭银贸易公司 李文全说道: “当地白银之多,让人惊叹。” “李某曾经见到一名佛郎机商人和倭人商贾交易,双方谈妥了价格之后,倭人商贾命令伙计从银库搬出银块,然后让武士用刀劈开白银称重交易。” 好家伙,听到这里小胖钧的眼睛都直了。 李文全又说道: “我随船的两百支淘汰鸟铳,也被倭国商贾高价买下,价格是大明鸟铳市价的十倍,船上的硝石更是被几番加价抢购后,被一名大商贾全部买走。”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所以世子说的好生意,就是贩银铸币?” 这下子小胖钧一下子泄了气,他对着李文全说道: “舅舅,孤就说,这个世上的事情没有能瞒过苏师傅的,您这赚钱的法门,苏师傅一下子就想到了。” 李文全说道: “正是!倭国的银元和我大明一样,都是一枚银元换一两银,那只要将倭国白银运回大明,一两银就可以铸造成两银元,这就是一倍的利润了!” 白银铸币是容易赚钱的事情,李文全能想到这个并不稀奇。 但是苏泽却还有更赚钱的办法。 他反问道: “世子,您在倭国见过金判吗?” 李文全立刻从兜里掏出一个钱袋,倒出一枚金币。 只不过这金币不是小说中那种金灿灿的,而是带着朦胧金光的椭圆形金币。 苏泽说道: “倭国产银,也产金,世子您还记得,这一两金判,在倭国能换多少银?” 李文全回忆了一下说道: “五两银就能换一两金。” 苏泽说道: “在我大明,十两银才能换一两金。” 听到这里,李文全的呼吸更急促了。 按照苏泽办法,如果换成金子回国,就从一倍利润翻倍成了两倍利润。 苏泽接着说道: “不止如此,世子怕是不知道,这世上除了倭国产银,这西班牙人经营的南洲也产银。” “但是西班牙人重金而轻银,他们挖来的银子会运到南洋,换成大明的货物归航。” “在马尼拉的西班牙商社,一两金可以换十五两银。” “在倭国换金,再去马尼拉换银,再铸币银元去倭国换金。” “世子,您可以算算这是几倍之利。” 李文全张大嘴巴,虽然他没有去过马尼拉,但是他还是相信苏泽的说法。 各地的金银兑换比价都有区别,倭国和马尼拉之间存在利差,自然就有利润空间。 但是如此暴利,却让李文全也傻眼了。 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买卖?不需要卖出任何商品,就能赚这么多银子? 李文全不知道,后世有的是钱生钱的办法,利用汇率差异套利并不是什么稀罕的操作。 而且这一套操作,也是原时空西班牙商人在倭国的办法。 李文全又说道: “但是要进行这样的贸易,需要大量的本钱吧?而且还要铸币所配合,朝廷那边?” 小胖钧立刻说道: “孤有钱!舅舅,孤可以把东宫商铺的本钱都给舅舅!” 苏泽扶着脸说道: “殿下,世子说的本钱,可不是东宫账上那些结余的银元就够的。” 苏泽说的自然没错,金融唯一的资本就是钱,而且是海量的钱。 太子又问道: “苏师傅,那仿效铁路,发行股票募资如何?” 苏泽看了一眼好弟子,小胖钧的财商果然非凡,竟然想到了股票这个办法。 但是李文全却说道: “殿下,刚刚苏翰林所说的贸易,商人自己就可以做,为什么要募股入资呢?” 苏泽看向这位国舅,李文全比自己想的还要更有商业天分。 铁路能够募股成功,原因是铁路具有垄断性。 自从铁路募股后,民间也出现了合股的商业组织,但是无一例外都没能达到铁路公司的规模。 李文全又说道: “而且要获得重利,还需要铸币所的配合,但是对倭贸易又不是能堂堂正正拿出来说的事情,想要募资发股难也。” 苏泽想到了户部山东清吏司找上自己,说铸币所缺银的事情,他灵机一动说道: “殿下,世子,下官倒是有一个办法。” “师傅请讲!” 苏泽说完了自己计划,小胖钧和李文全都是两眼放光,小胖钧更是说道: “苏师傅!您快快起早奏疏,孤和您一起联署!” 苏泽却看向李文全说道: “殿下,这封奏疏应该由世子来上,您和臣联署就是了。” 李文全不敢置信,苏泽竟然将如此精妙的办法拱手让给自己? 苏泽说道:“想要从民间募资,自然是由世子这样的皇商提出来更好。” 李文全似懂非懂,小胖钧却已经让人端上来笔墨纸砚,看着苏泽起草奏疏了。 —— 苏泽的奏疏内容并不复杂,就是奏请成立特许经营的倭国贸易公司,并允许这家公司和铁路公司一样,发行公股募资。 为了能让这家贸易公司有竞争力,苏泽请求给这家贸易公司特许权,也就是允许这家特许贸易公司,能够以九钱银子兑换一枚银元的比例,从登莱铸币厂兑换银元。 这就是苏泽的解决办法。 白银贸易事关大明的财政,必须要掌握在官府手里。 但是由官府组织舰队进行白银贸易,一方面大明官府直接和倭国贸易不合适,另一方面由官府组织的官方贸易也会有腐败和效率低下的问题。 再加上白银贸易需要大量的本钱,以大明现在的财政情况,也很难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 所以才有成立特许贸易公司,进行民间募资的办法。 苏泽在奏疏写道: “为筹措军资、纾解钱荒,恳设特许商号专营倭国贸易事。” “臣闻言,登莱铸币所因银源短缺,铸币量连月锐减,致内帑火耗岁入受损。” “市面银元持续外流,东南诸港皆现钱荒征兆。” 苏泽以李文全的视角写道: “臣亲赴倭国堺港查访,见其市易以银块劈砍称重,足证银产丰沛。” “臣请设贸易公司,以十年为限,专营倭国白银收购及贵金属贸易。” “该公司所购倭银,准以九钱白银兑一枚银元。” “并允许该公司依铁路公司为先例,在京师大宗交易市场发行公股,从民间募资以作营用。” 苏泽一气呵成,写完整本奏疏,最后写上了奏疏的题目: 《题请设专营倭银贸易公司疏》。 苏泽将奏疏递给武清伯世子李文全说道: “请世子誊抄一份,再请太子联署吧。” —— 六月二十五日,武清伯世子李文全,向通政司递交了《题请设专营倭银贸易公司疏》。 与此同时,詹事府内的苏泽,将奏疏副本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题请设专营倭银贸易公司疏》由李文全提请,太子和宿主联署,奏疏送到内阁。 阁臣对于成立倭银特许贸易公司议论不一。 次辅张居正支持奏疏,认为可以解决钱荒问题。 三辅赵贞吉则反对和倭国大规模贸易,担忧倭银流通引起倭寇复燃。 皇帝将奏疏下发群臣共议,再次引发朝廷争论。 南方官员早就对银元不满,朝廷铸币让他们失去了对生丝、茶叶等商品的定价权,北方的工业品也侵占了南方产品的出口利润。 民间出现流言,“所谓倭银公司实为太子敛财。“ 又有传言,倭银公司募股排斥南方,名为专营,实际上北方权贵用来套利的手段。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370。】 【若要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10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好家伙,苏泽知道阻力大,没想到这次的阻力竟然这么大。 以武清伯世子李文全,和皇太子一起上书,竟然还需要1000点威望才能推行。 如果自己单独上书,需要的威望值更是海量的。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370点,已经在现实中完成上书,请等待奏疏生效。】 接下来就看系统发挥了。 —— 六月二十六日。 李贵妃手持藤条,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朱翊钧,她指节凸起,全身颤抖道:“逆子!” 在一旁的武清伯世子李文全,也同样跪在旁边,执行家法的是武清伯李伟。 “身为皇太子,你不谨言慎行,还惦记着倭银这点小利!” 朱翊钧被母妃喊道宫中受罚,本就不服气,他嘟囔说道: “母妃这可不是小利,这是一年百万两银元的利润!” “还敢顶嘴!” 李贵妃气的不行,但是一旁的武清伯却对李文全说道: “逆子,太子说百万银元之利?” 李文全也是倒霉,奏疏上去之后,朝廷引发了朝议,他就被父亲不由分说拘谨在家执行家法。 今天又被带入宫中,跟着胖外甥一起受罚。 李万全简单将白银套利的过程说了一遍,这下子武清伯李伟的眼神也直了。 和女儿不同,武清伯李伟是过了很长时间苦日子,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百万银元,这是什么概念! 武清伯李伟在城外田庄种植土豆、红薯等作物,加上育种育苗的钱,一年所得不过千枚银元。 这还是武清伯李伟一年到头都盯在农庄,甚至还要亲事农耕的收获。 可现在仅仅是组织舰队出海,就有百万银元的利润! 李文全很少和父亲交流,李伟也只知道他在澎湖种地,哪里知道海贸竟然这么大利润。 李文全立刻说道:“父亲,妹妹,真有百万银元!” “我在澎湖弄了一个殖拓商团,募集了五万银元,只要这倭银公司成立,就会立刻全部认购成股票!” 李伟想到了近日来最有名的铁路股票,不少勋贵都买了股票,据说直接卖出去都能赚上几倍利润,但持有股票的人却坚决不肯卖。 李伟也曾经捶胸顿足,失去了入股的机会,这倭银公司,要比铁路公司的股票更值钱? 李伟拦住了李贵妃说道: “女儿啊,太子这也是为了大明社稷,如果真有百万银元的利润,陛下也会高兴的。” 李贵妃听到父亲这么说,态度软化了一些,但是她还是说道: “可是外朝流言这么难听,本宫是怒这混小子非要出头,给陛下生事!” 李伟知道女儿性格,宽慰说道: “陛下是明君圣君,哪有明君圣君怕事的?” 李伟这么说,李贵妃也放下藤条。 李伟又详细问了儿子后,总算是明白了这倭银公司的套利方法。 听完后,李伟喃喃道: “这世上竟然有银生银之法?”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太监的传唤声,原来是隆庆皇帝到了。 李贵妃听完立刻命令宫女过来帮着梳理妆容,李伟则将太子和儿子拉起来。 等到隆庆皇帝进入翊坤宫内,看到李家这么一大家子都在宫内,又看到了匆忙间还没能收起来的藤条,前因后果也猜到了大半。 武清伯领着儿子向皇帝见礼,小胖钧也恭恭敬敬向父皇行完礼后,隆庆皇帝对着李文全说道: “外朝议论皆由李卿的上疏而起,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众人目光落在李文全身上,李文全又将他在倭国的见闻全部说了一遍。 隆庆皇帝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感慨道: “倭国区区弹丸之国,竟然有金银之盛,上天何其不公也?” 这时候小胖钧站出来说道: “父皇此言差矣!” 隆庆皇帝笑着看着儿子问道:“哦?” 小胖钧虽然刚刚被母亲训斥,但是他如今已经跟着苏泽读了几年书,早已经对李贵妃的训斥免疫,他看着自己的父皇说道: “倭国地小物薄,连硝石都不能自产,金山银山是稚子持金过市,反而是取祸之道。” “今日我大明不取,西洋蛮夷也会在倭国套利,父皇难道要将重利拱手让人吗?” 隆庆皇帝听完露出笑容,他是为了小胖钧的成长而高兴。 性情大好的皇帝对着李贵妃说道: “武清伯世子为钱法谋划,钧儿联署上书,也是了国计,都是忠的!就不用再罚他们了。” 武清伯和李贵妃连忙领命. 隆庆皇帝又让李家人离开,然后对着小胖钧问道: “钧儿,外朝反对倭银公司,甚至不惜造谣你这个皇太子,你可想明白了是为什么?” (本章完) 第347章 银元战争 第347章 银元战争 这算是超过小胖钧的知识范围了,不过他这个年纪也不需要内耗,直接理直气壮的说道: “儿臣不知。” 隆庆皇帝也觉得好笑,忍不住问道: “钧儿不知道还如此理直气壮吗?” 小胖钧说道: “圣人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儿臣不知为智!” 隆庆皇帝被儿子逗乐,心情又好了不少。 他说道: “钧儿说的有理,为尊者不可刚愎自用,自己可以不知道,但是要让臣下辅佐你知道。” “这份奏疏你带回东宫,让你舅父和苏师傅帮你参详,回头告诉朕是为什么。” 说完这些,隆庆皇帝将一本奏疏递给小胖钧,这才离开了翊坤宫。 听说皇帝离开,李贵妃有些不舍。 前些日子宫内又入了一批秀女,皇帝留宿翊坤宫的日子越来越少。 但是内宫中,却没人能管住皇帝。 嘉靖死前已经没有皇后了,隆庆皇帝生母也已逝。 陈皇后虽然从冷宫出来,但是帝后关系也难以回到最初,陈皇后巴不得清净,更不会规劝皇帝。 李贵妃又自卑于自己的出身,平日里也谨小慎微,不敢触怒皇帝。 等皇帝走后,小胖钧也趁机开溜,等回到东宫之后,连忙让李文全喊来苏泽。 “苏师傅!父皇把这份奏疏给孤,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泽接过奏疏,原来这是应天巡抚海瑞弹劾前南京镇守太监王本固的奏疏。 王本固请辞后,被他打压的政敌们纷纷反扑,开始弹劾揭露王本固的罪行。 应天巡抚海瑞也是个头铁的,他接下了这些举报,直接扣下了王本固还乡的车队。 海瑞直接从王本固的车队中搜出了上万枚银元,又搜出满箱子金银珍宝,海瑞直接扣押了王本固,上书弹劾王本固。 前半段只能说是事件的导火索。 海瑞除了弹劾王本固外,还讲了江南士绅囤积银元的事情。 这下面就是朱翊钧看不懂的地方了。 不仅仅是朱翊钧看不懂,就连李文全也没能看懂后半部分的内容。 苏泽看完之后,对着两人说道: “王本固身为南京镇守太监,负责征收解送南直隶的金银。” “殿下,金银始于成祖朝,是为了解决自永乐迁都京师以后,大明京官们‘北俸南支’的问题而出现的。” “刚迁都的时候,京师粮食紧缺,京师的官员的俸禄要持‘俸贴’到南京领取,异地兑现就出现了弊端,官员的俸禄凭俸贴兑出,但因为路途遥远有官员不愿千里迢迢去兑换粮食。” “后来成祖想到了一个办法,将一部分的南直隶赋税折银运抵京城,即‘金银’。” “后来时局演变,金银成了内帑的收入,持续至今。” 小胖钧听得认真。 苏泽和东宫其他的讲官不同。 他讲解这些朝廷典章制度的时候,从来不会说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之类的,也不是照搬国典内容,而是将整个制度的起源、发展、成型,全部都讲解清楚。 这也是朱翊钧最喜欢苏泽讲课的原因。 小胖钧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 苏泽继续说道: “金银是折银收税,但是百姓手里只有粮食,所以到了收税的时候,百姓就要将粮食卖予商贾,换成银子上交。” “登莱开港后,朝廷铸币银元,后来又要求江南的金银折为银元上缴。” “江南士绅囤积银元,就是为了压低粮食价格。” “等到了交税的时候,江南百姓为了凑足银元,就要低价贱卖粮食,这也就是古人所说的‘谷贱伤农’。” “王本固就是用此法,伙同江南士绅,从金银中渔利。” 小胖钧一下子明白了,他说道: “这也是江南士绅反对倭银公司的原因?” 苏泽点点头。 江南公司反对倭银公司的原因很多,但是争夺货币控制权也是一个因素。 登莱铸币以来,北方收取铸币税,再加上北方开港的更早一些,以及苏泽鼓捣出来的工业品。 如今的江南在经济的主导地位正在逐步丧失。 而倭银公司是一家特许经营的公司,还是负责金银套利这种怎么看都不会亏本的生意,这自然也会影响江南的经济地位。 因此南方士绅不惜造谣攻击太子,也要阻止倭银公司。 苏泽说道: “殿下,铸银元乃是国策,这绝对不是江南士绅能阻挡的!” 听完苏泽的话,小胖钧问道: “苏师傅,也就是说父皇已经下决心,通过舅舅的奏疏,成立倭银公司了?” 苏泽点头说道: “应天这件事也让陛下下定了决心,所以殿下可以筹措资金了。” 小胖钧立刻激动起来,忙着让张宏去盘点东宫商铺结存的现金,准备认购倭银公司的股票。 —— 【《题请设专营倭银贸易公司疏》通过,倭银贸易公司成立,在京师大宗交易市场公开募股发行。】 【倭银公司成为世界第一家特许经营公司。】 【倭银公司在赚取了金银套利利润后,不满足这些利润,又开展了大量对倭贸易。】 【倭银贸易公司为了保障对倭贸易,又雇佣护航舰船,逼迫倭国签订贸易条约。】 【倭银贸易公司的原始股份一度飙升到天价,但随着倭国金银的产量大减,泡沫最终破开。】 【国祚不变。】 【威望+300。】 【剩余威望:790】 果然,依靠垄断利润兴起的公司,最终也因为垄断利润的失去而崩溃。 不过这个倭银公司成立,对于如今的大明确实有天大的好处。 首先自然是银荒的问题可以缓解。 大明就是一个白银黑洞。 如今这个被苏泽魔改过的时空,比起原时空更加需要白银。 而倭银公司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白银需求的矛盾,熬到解决货币问题的时候。 其次倭银贸易公司,可以做一些朝廷不方便出手的事情。 既然是金银套利贸易,那倭银公司的船队肯定是需要护航的,公司的利润必然需要武力来维持。 甚至为了利润,倭银公司还会深入渗透到倭国,想办法影响操纵倭国的局势。 这些事情交给倭银公司来操作,要比朝廷来处理更方便。 苏泽回到家中,又找到了妻子赵令娴。 “家中应急能凑出多少银元?” 赵令娴疑惑的看着丈夫,苏泽从婚后就没有过问过府上的资产,今日突然询问家中的余钱? 不过赵令娴迅速说道: “回夫君,如果急凑吧,应该能凑出五千银元。” “这么多?” 苏泽有些惊讶,妻子的嫁妆虽然丰厚,但是田庄产出是固定的,很多还是家庭日常开销的。 赵令娴笑着说道: “夫君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染坊的分成,夫君忘记了吗?京营新军定制了军服,陛下亲自指定了军服的颜色,所以兵部都交给了东宫的染坊,我们也从中拿到了不少分红。” 果然染料行业是暴利啊。 “另外还有钒油的工坊,夫君改进了铅室法,东宫那边也给了分成。” “另外家中也投了几个羊毛工坊,这些也都赚到钱了。” 苏泽才想起来,这些年来草原羊毛制作的毛线在京师风靡,妻子也提过要设立毛纺厂的想法,苏泽还帮着改进了毛纺的机器。 另外苏泽还提出用染料浸染毛线,制作彩色毛线的想法。 赵令娴也在京师城外设立了毛纺厂,没想到竟然也赚钱了。 “吾妻竟然如此擅长理财!” 苏泽有些惊喜,他对于日常生活要求不高,但是也知道维持府邸的难处。 本以为妻子能让家中收支平衡就不错了,却没想到竟然攒下这么多银元。 要知道南京镇守太监在任那么久,总共就攒下了几万银元。 只能说还是新产业赚钱。 苏泽有些欣喜,毛纺业、新式染布行业、酸碱化工,这些都是他穿越后扶植出来的新产业。 只要这些新产业能持续产生利润,就能在北方诞生新的产业集团,稀释江南在经济上的霸权。 “将银元都取出来,然后都换成倭银公司的股票。” 赵令娴在京师官员女眷圈子颇有威望,也听说过这些日子关于倭银公司的议论,她立刻明白了丈夫的意思,点头说道: “妾身这就去筹备。” “另外,夫君,那几位的府上,要不要也去通知一声?” 苏泽明白赵令娴的意思,那几位就是苏泽的几位好友。 “为夫会和他们说的,就是肩吾兄随着大鸿胪出访朝鲜未归,我会给他去信。” 赵令娴立刻说道: “杜家姐姐那边就有妾身去说。” 沈一贯出访后,赵令娴就经常去沈一贯府上陪他的妻子杜氏,拉着杜氏出席各种社交场合。 苏泽点头,按照系统的说法,在倭国金银产量减少之前,倭银公司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自己通知一下好友们,让他们出钱购买股份。 —— 六月二十七日,皇帝正式下旨,同意武清伯世子李文全所奏,成立倭银贸易公司,特许倭银贸易。 户部批了五十年的特许权,倭银公司可以用九钱银,从登莱铸币所换取一枚银元。 这项特许权就是倭银公司的立身之本,比起市面上一两银换取一银元,光是有了这份特许权,倭银公司只要给登莱铸币所拉来银子,就能赚到钱。 紧接着倭国有金山银山的消息也在报纸上传开,倭银公司迅速火爆,成为京师街头巷尾讨论的话题。 紧接着朝廷又宣布,倭银贸易公司仿效铁路公司旧例,在京师大宗交易市场募资。 这一次的募资不设置上限,一百银元一股,所募集的资产都会用在倭国贸易上。 倭银公司成立消息引爆的热情,甚至超过了苏泽的想象。 这还是因为铁路公司的股票例子在先。 一百银元一份的铁路公司股票,市价已经涨到了一百五十银元,就这样还是有价无市。 因为铁路公司的股票不仅仅代表了分红的权利,还是进入铁路公司董事会的门票。 就连普通百姓都在想着凑到这一百银元,也要买上一份股票。 《商报》总编范宽,专门从直沽赶回了京师,求见了族长范宝贤。 “仲立(范宽字)兄,你是为了倭银贸易公司的股票之事来的吧?” 范宽连连点头,他对着范宝贤说道: “族长!这倭银贸易公司事关我范氏一族未来几十年,族中决定出银多少入股?” 范宝贤叹了一口气说道: “族中对于出资没有争议,但是到底出多少钱,还没有统一的意见。” “这是为何?” 范宝贤叹息说道: “仲立兄你不知道,公中(族库)的钱如今都投在房山的矿山上,这次认购股票就要各房从自己兜里掏钱。” 随着铁路建设进入尾声,范宝贤这个深度参与到铁路建设中的执行长,自然看到了铁路的价值。 他说服家族,将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投入到了房山矿山中。 有了铁路之后,这些矿山就能成为金山,给家族带来巨大的利润。 这个决策自然是正确的,但是谁也没想到,倭银公司在这个时候成立。 作为顶尖的商人,范宝贤自然看到倭银公司的价值,但是要说服家族各房拿出自己的钱出资入股,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范宽说道: “原来如此,那族长就不要纠结了,由各房各自出资,随便大家认购多少。” 范宝贤道: “这样一来,我们范氏就拿不到集中的股份了。” 范宽却说道: “族长不会以为,这次倭银公司,我们范氏也能拿到大比例的股份吧?” “难道不是吗?” 范宽说道: “族长,这一次倭银公司的募资不设上限,在下可以断言,所募资金必然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且倭银公司事关国政,又涉及到铸币这样的国本大事,绝不可能和铁路公司一样,完全由商人掌控。” “这次范氏只要能跟着喝汤就不错了。” 听到这里,范宝贤也不再纠结,他说道: “生财之路老夫也和族内说了,他们认购多少就随他们去了。” “我们大房出资三万银元!” 范宽说道: “族长,在下这些年也攒下这点家底,也劳烦族长帮着认购。” 七月二日,倭银贸易公司的章程终于确定。 从七月三日起,一直到七月二十三日,倭银公司开始公开募股。 随着大宗交易市场的一声钟响,开市了! (本章完) 第348章 募集巨资 第348章 募集巨资 七月六日,倭国贸易公司正式募股第三天。 “号外号外!倭国贸易公司募股总额超过二十万银元!” 各大报纸的头条,都刊登了这么一则消息。 这个金额实在是过于让人震惊! 那些预测倭国贸易公司总募资的赌场盘口,也没有给出这么大的金额! 新开的盘口,甚至给出了一百万银元这样的夸张数字。 京郊楞严寺,禅房中,三僧一俗正在喝茶。 这一俗身穿一身粗布儒衫,他虽然是四人中最年轻的一人,但神态自若的端着茶碗。 这个中年儒生放下茶碗,半开玩笑问道:“老和尚,这次你们楞严寺入股多少?” 楞严寺方丈法严和尚脸上带着笑容说道: “佛曰不可说,何施主,你们《新乐府报》没有入股吗?” 那粗布衣服的儒生正是何心隐,他说道: “报社可比你们和尚庙没油水多了。” 在场的另外一名僧人,身穿一套紫色的袈裟,在场的两名僧人不时用艳羡的眼神看着他。 这和尚就是经常入宫给皇帝讲经的达观和尚,他身上这套紫色袈裟可不是谁都能穿的,只有皇帝御赐才能穿。 达观和尚和何心隐是旧识,和楞严寺的法严和尚也算是同门,他来京师的日子也都是挂单住在楞严寺的。 相比两位意气风发的同行,另外一名和尚就寒酸多了。 这是蓟县独乐寺的方丈华严和尚。 在工部发现了独乐寺的历史价值后,当地官府征用了独乐寺。 最后工部出了银子,给了独乐寺和尚一笔遣散费,华严和尚也知道斗不过工部,只好拿着遣散费离开蓟县来到京师,想要在京师附近重新建造一座寺院。 可华严和尚运气不好,正好又赶上了朝廷严管僧道,他几个弟子都因为度牒问题而被勒令还俗。 而礼部对于寺院管理越来越严格,华严和尚最后绝望的发现,他已经没办法再建造新寺。 弟子们看着重建新寺无望,也纷纷离开,最后华严和尚就只能挂单住在了楞严寺中。 艳羡的看着两位同行,楞严寺已经跻身京师大寺行列,法严和尚理财有方,资产丰厚。 达观和尚得了御赐袈裟,经常给皇帝贵妃讲解佛法,也是京师达官贵人家中的座上客。 再想到自己,华严和尚都有些潸然。 何心隐放下茶碗,接着说道: “法严老和尚,楞严寺在你手上兴盛,但盛极则生衰。” “达观和尚,你入宫讲经,但圣眷易变。” “要我说,今日最能有佛法成就的,应该还是这位华严和尚。” “我?” 华严和尚愣住了,他其实是不够格参加聚会的。 一名大寺主持,一名皇帝身边的宠僧,还有一名大报的主编。 他是被硬拉着来聚会的。 达观和尚嬉笑怒骂道: “何施主什么时候学了算命的本事?” 何心隐却说道: “中土佛法已到末法时代,两位都被禁锢在大明,但是华严和尚不同。” 达观和尚又说道:“哈哈,何施主又讲起了佛法?” 何心隐对着华严和尚说道: “大和尚,这倭银贸易公司成立,我大明必然要经营倭国,大和尚何不效法鉴真大和尚东渡?” 华严和尚听完有些动心。 何心隐又说道: “大和尚看过报纸吗?堺港不禁僧道,连西洋番僧都能在那里传教,也能聚集起上万信众。” “大和尚如今去倭国,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 这下子华严和尚是彻底动心了。 不过何心隐没有深入这个话题,很快又开始谈论起别的话题来。 华严和尚又喝了一会儿茶,满脑子都是去倭国的想法,最后向三人告罪离席。 等到华严和尚离开后,法严方丈佯装嗔道: “何君,你已经诓了好几位同道去倭国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心隐则笑着说道: “少了几个挂单的僧人,难道华严方丈不高兴?” “再说了,我也是为他们指条明路,与其窝在你们楞严寺中,不如去倭国闯一闯。” 达观和尚则好奇的问道: “何君,你拒绝出仕,《新乐府报》又经常给朝廷唱反调,为何还要诓骗他们去倭国效力?” 何心隐笑着说道: “爱之深责之切,《新乐府报》唱反调也是为了大明。” “再说就算是我再不喜欢朝廷,那我更厌恶倭寇啊。” 两名僧人纷纷一笑,何心隐说道: “论天下毒士,莫过于苏子霖,倭银公司一出,倭国永无宁日了!” 达观和尚问道:“不是武清伯世子李文全上奏的吗?” 何心隐笑道: “这天下最懂苏子霖的就是我了,这奏疏都是苏子霖的风格,李文全一个区区外戚,能想到这样的奏疏?” 法严和达观想了想,也觉得何心隐说的没错,纷纷点头赞同。 —— 武监内。 新生入学仪式在七月二日举行完毕,这一次皇帝没有出席,监副徐文壁和教务长苏泽出席了仪式,迎接了武监三百名新生。 同样是分为三科,李如松这一批的老生则升入二年级,成为新学弟们的学长。 武监也形成定例,以后每年都是七月二日新生入学。 武监有了一年的办学经验,这一次新生入学可要正规多了。 首先是每个人都配发了新军服,这对于那些家境贫寒的武监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日常军事训练,对于鞋子和衣服的磨损是很大的,骑兵科还需要昂贵的马靴,这些对于普通家庭都是一大笔费用。 如今武监生的衣服都由皇帝出钱了,自然没了后顾之忧。 二年级骑兵一班的班正朱时坤,看着刚刚入学的黔国公的弟弟沐昌佑,疑惑的问道: “借钱?” “朱世兄,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次来京师匆忙,没有带足够的银元,向您借钱周转一下。” “这个好办,你要多少?” “三千银元。” “什么!?” 朱时坤看向沐昌佑,哪有上来开口借三千银元周转的道理。 没想到沐昌佑又说道: “世兄,这也不是白借的,我会立字据,将京师的黔国公府别院抵押给你。” 朱时坤突然说道: “我知道了,你不是要周转,是要买倭银公司的股票。” “朱世兄明鉴。” 朱时坤对于投资什么没有太大的兴趣,他手上也确实有钱,对方又是现任黔国公的弟弟,信誉自然不是问题。 不过他还是问道: “这倭银公司真能赚钱?沐兄也是家族次子,你真要投这么多吗?” 朱时坤这样的家族次子,在兄长承袭爵位后,一般都会获得一笔钱。 父亲在的时候,儿子的支出可以走国公府的公账,但是等父亲去世后,兄长掌家,这些开支就不能再走公账了。 这笔钱就类似于分家的钱。 黔国公府和成国公都是超品国公,家族次子的待遇都是差不多的。 沐昌佑要借的,几乎是他个人资产的大半了。 沐昌佑态度诚恳,既然要借钱就要说清楚,他说道:“世兄,这可是朝廷给京畿自己人的好处啊。” “自己人?” 沐昌佑说道: “世兄您想想,募资的时间只有二十天,入股还只能用现银元,除了京师和周围的地区,谁能这么快筹措到位啊?” “说白了,这倭银公司根本就不缺钱,日后也不缺利,这募资就是给京师权门好处呢!” 朱时坤对商业没有任何天赋,他问道: “为何要这么做?照你这么说,倭银公司完全不需要公开募资。” 沐昌佑说道:“倭银公司是无本万利的生意,必然有很多人眼红,这募资多一分,背后想要对付倭银公司的人就要多掂量一下。” 朱时坤看向沐昌佑,他没想到这个黔国公府的次子竟然有如此商业嗅觉。 “贤弟,你这份才能应该去营造学社,不该来武监。” 朱时坤心中对这个同圈子的学弟有了疏远的感觉。 上了武监之后,他在武监学习中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他更加向往纯粹的军旅生涯。 沐昌佑的心思太活泛,算计太多不像是军人。 当然人各有志,朱时坤也不做道德评判。 况且黔国公府内那个样子,没心眼子怕是也难长大成人。 朱时坤说道: “那明日休沐,我陪你去钱庄取钱,抵押就算了,别院抵押就算了,黔国公府不会赖账的。” “多谢世兄了!” 送走了沐昌佑后,二班班正李如松又来拜访。 比起沐昌佑,李如松就直截了当多了,他开口说道: “朱班正,我爹来信说要买一千银元的倭银公司股份,我来向你借钱了!” “李总兵知道这件事了?” “是啊,俺爹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辽阳那边已经护送银子入京了,但是怕误了募资的时限,所以我爹让我先借银元。” “思来想去,这武监内,也就只有朱班正能掏出这笔银元了。” 朱时坤盘算自己的资产,还是点头答应下来,明日武监休沐,自己要不要也跟着买点? 不过两人都对倭银公司的事情不太上心,话题很快还是回到了下月的挂职实训上。 “李班正准备去哪里?” 李如松说道: “自然是去克虏军!李班正还记得上次击溃我的那位吴总旗吗?他这次也调入京营新军了!” 朱时坤想起来,李如松上次在京营挂职,被那些腐败的京营军官蛊惑,在京营哗变的时候,领着麾下士兵冲了戚继光的镇压军队,然后一败涂地。 领兵击溃他的骑兵将领,就是戚继光麾下的吴总旗。 李如松被俘后知道了真相,朝廷自然也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他还和这位吴总旗结识,了解到戚继光麾下训练骑兵的实战技法。 李如松又说道:“但是家父让我去镇北军,我是不想去,打那些雪地里的女真野人有什么意思?” “朱班正呢?我听说你们勋臣子弟,很多都想去禁卫营?” 朱时坤也露出迷茫的表情,他也是想要去一线部队的,但是身为家族成员,也无法拒绝兄长。 而且他也知道兄长说的对,在皇帝身边参谋军政,肯定要比去一线军队打生打死强多了。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管你什么身份,也有可能死在沙场。 那时候任凭你才智通天,也不过是白骨一捧。 朱时坤迷茫的说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选。” 李如松倒是洒脱说道: “朱班正,你有犹豫就是有想去的地方,既然如此还要问我做什么?” “人活一世,想那么多干什么,吾等军人就是从心而行,要不然还读什么武监,去科举不好吗?” 说完这些,李如松也不再多言,向朱时坤行了一个军礼扬长而去。 朱时坤思考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 —— 七月二十三日,倭国贸易公司正式募股最后一天。 “号外号外!倭国贸易公司募股总额超过六十万银元!” 内阁中,当阁臣打开报纸,看到这个募资总额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 从铁路公股的火爆,阁臣们对于这个倭银贸易公司的火爆有所预感。 但是他们也没想到,总募资额能到这个地步。 六十万银元! 这是什么概念! 京营积弊那么久,朝廷用了那么大力气,砍掉一百万银元的开支。 组建京营新军,年预算也不到六十万银元! 当然,朝廷的预算是每年都给的,而倭银公司的募资是一次性的。 但六十万银元,依然是一笔朝野都难以想象的巨款! 执掌户部大权的张居正,比别人更能明白这样一笔巨款,会对整个大明北方局势的影响力! 倭银公司的章程规定,公司的总部设在京师,但是主要运营事务会在莱州港进行。 这六十万银元,会拉动莱州的造船业发展。 而新船也会需求更多的航海人才。 张居正从儿子张敬修的来信中得知,如今一名有经验的海员,薪水已经超过了吏员。 登莱市舶司在海务教习所升格为水师学堂后,又出资办了一座航海学校,报名的人也踏破了学校大门。 就在张居正思考,倭银公司会给大明水师带来什么的时候。 通政使李一元带着一堆奏疏来到内阁,将最上面苏泽的奏疏递给了高拱。 《请巡疆东洋以固商路疏》 (本章完) 第349章 《请设公私协商制度疏》 第349章 《请设公私协商制度疏》 高拱看完了苏泽的奏疏,紧接着就让中书舍人传给诸位阁臣,然后轻轻咳嗽一声说道: “诸位阁老,议一议苏子霖这份奏疏吧。” 众阁老都是一目十行的政务高手,苏泽这份奏疏的内容也很简单,大家很快就看完了。 简单地说,就是在倭银公司成立后,苏泽建议为了保证前往倭国的航线通畅,派遣大明水师巡航。 前往琉球一般有两条路,北线和南线。 南线就是从东南沿海出发,抵达琉球以后继续北上。 北线则是先抵达朝鲜沿海,然后沿着朝鲜的海岸线绕过朝鲜半岛。 这两条线路都很成熟,但是也随着大明-朝鲜-倭国的贸易兴盛,出现了不少盘踞在贸易路线上的海盗。 这些海盗其实来源也很复杂,大明人、朝鲜人、倭人都有,甚至还有南洋北上的海盗。 但是由于大明和朝鲜都会清剿海盗,但是倭国还处于内战的时期,所以很多海盗都会将据点设置在倭国。 其实嘉靖年间的倭寇,成分也是这样的。 比如最有名的大海盗汪直,他就是大明人,他起家时候是做走私贸易的,“置硝黄丝等违禁货物,抵日本、暹罗、西洋诸国往来贸易”。 汪直受到宇久盛定的引荐,并接受日本战国大名松浦隆信的邀约,以九州岛外海的平户岛为基地,从事海上贸易。 现在整个东北亚的海上也是这样的,各国出人,倭国的大名们提供据点和销赃渠道,新的倭寇海盗势力正在兴起。 比如上个月王世贞考察了济州岛军港,在给皇帝的奏疏中,也介绍了朝鲜济州岛周围的情况。 朝鲜国主向大明的求援确实是真的,因为朝鲜东面沿海地区和倭国隔海,所以很多倭寇侵占了朝鲜无力控制的岛屿,并以这些岛屿作为据点袭击朝鲜的海岸。 这些倭寇还会袭击商船,大明商人报告的倭寇袭击次数也在逐年攀升。 为此,现在登莱建造的商船,都要留下炮位,出海也必备鸟铳等火器。 王世贞在奏疏中,也忧虑如今东北亚海域的安全情况,他担忧再出现一个和汪直一样的倭寇头领,统一这些零星的海盗势力,重蹈东南倭乱覆辙。 所以王世贞在奏疏中,也赞同大明水师进驻济州岛军港后,协助朝鲜打击周围的倭寇,毕竟放任倭寇不管,养虎为患伤的还是大明,朝鲜才几个铜板可以抢啊? 高拱改革内阁后,重要的奏疏高拱会拿出来,交给阁臣们共同商议。 等众阁老们看完了苏泽的奏疏,高拱说道: “本官反对苏子霖这份奏疏。” 听到这里,众阁臣都有些惊讶。 苏泽是高拱的得意门生,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以往苏泽上疏,高拱就算是有不同意见,也很少公开反对。 高拱说道: “倭银贸易公司乃是民间募资所设,朝廷水师乃是公器,岂有损公器而肥私的道理?” 听到这里,众阁臣也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紧接着张居正说道: “上次水师巡洋南洋,所耗银钱近十万,士卒和战船皆有所损伤,正如高首辅所言,水师巡航东洋,有损公肥私之嫌。” 但是赵贞吉却说道: “本官以为不然。” “朝廷水师巡航,又不是为了给倭银贸易公司护航。” “难道是倭银公司不去倭国,我大明水师就不巡航了吗?” “东洋之上倭寇滋生,如果不先剿抚一部分,再养出先帝朝那样的巨寇怎么办?” 赵贞吉旗帜鲜明的支持,高拱的目光又看向雷礼和殷士儋。 雷礼以自己不通海务拒绝表态,殷士儋也给出了一个类似于高拱的意见,认为不能开此先例。 内阁达不成统一的意见,那高拱就说道: “那就各自票拟吧。” 达不成共识的奏疏,阁臣就各自票拟,等众人将票拟写好,高拱又交给自己身边的中书舍人,加急送到司礼监。 —— 阁臣达不成统一意见,隆庆朝的司礼监也不敢擅自做主,于是送到了皇帝面前。 而隆庆皇帝面对这份内阁大部分反对的奏疏,也是有些头疼,又发给科道商议。 但是这一次六科和都察院却十分的克制。 大概是被苏泽搞的有心理阴影了,六科都察院这次没有再进行什么道德批评,而是就事论事的讨论这件事。 但是依然是反对的声浪占据大多数。 七月二十五日,隆庆皇帝再次扩大,将苏泽奏疏发往有司衙门,就连报纸上也刊登了苏泽的奏疏。 而这一次的声浪则更大了。 最激烈反对的,就是《新乐府报》了。 主编何心隐亲自撰写文章抨击苏泽,指出这是“损朝廷而利私器”的行为。 何心隐论述,倭银公司所的利润,最后都是股东分红的,这等于是朝廷将钱发给这些股东。 何心隐同时也忧虑的写道: “朝廷之税赋,取之于民,则应用之于民,以平贫富、济苍生。” “若以此公器私用,助富者益富,而贫者益贫,则社稷之基何以得安?长此以往,非长久之计也。“ 但是《商报》这一次旗帜鲜明的站在了苏泽这边,主编范宽也撰文道: “诸君所论“损公肥私“之虑,吾不敢苟同!倭银公司股东岂非我大明之民耶?” “当知海路通则百货通,百业兴则万税足。今以水师护航之小费,换倭国白银之巨利,更绝汪直辈再生之患,实乃以朝廷公器护天下公利也!” 刚刚回到京师的沈一贯,在入城的马车上就看到了报纸上的报道,他刚下马车就冲到了报馆。 “一甫兄,子霖兄呢?” “肩吾兄从朝鲜回来了?” 罗万化有些高兴,沈一贯随王世贞出使的时候,报馆也冷清了不少。 “一甫兄,子霖兄这份奏疏你看了吗?” 罗万化叹息道:“子霖兄上书的时候,我也曾经劝过他,认为这样不妥当,但是子霖兄还是要上书。” “那子霖兄呢?” “去东宫了,据说是商议组建倭银公司董事会的事情。” 沈一贯说道: “吾等在出资认购了倭银公司的股份,正是应当避嫌的时候,子霖兄这份奏疏不是给了攻击之实?” 罗万化也是一惊。 在倭银公司成立的时候,苏泽张罗好友都去认购了股份。 罗万化也拿出积蓄买了一点,就连当时不在京师的沈一贯,苏泽的妻子赵令娴也帮着出力,帮着沈一贯的妻子杜氏购买了股票。 如今外朝还没有攻击到这一点,但如果放任舆论这样发酵,必然有言官御史会以此来攻击苏泽,这样确实会影响苏泽的声誉。 也难怪沈一贯如此匆忙的来报馆。 “肩吾兄,现在如何是好?” 沈一贯说道: “也不知道子霖兄有没有后手。” —— 东宫中。 苏泽正在向李文全讲解倭银公司的组织结构。 “倭银公司募股和铁路公司不同,铁路公司总股本只有三万银元,一百银元一股,也就三百股东,所以铁路公司可以让所有股东都参加董事会。” “但是倭银公司就不行了,股份分散,如果所有出资的股东都能参与公司管理,那不就乱套了。” 李文全深以为然的点头。 李文全不仅仅自己出资,还用澎湖殖拓商团的资金入股,此外他还代持了东宫的股份和武清伯府的股份。 作为倭银公司的首倡者,加上倭银公司的大股东,李文全成为倭银公司筹备会的会长。 苏泽说道: “所以要定下一个标准,以一定股本作为门槛,超过这个股本的可以成为董事会的成员,负责公司的决策。” 李文全点头。 苏泽又说道: “但是倭银公司的日常运营也是需要专业人士的,所以董事在公司重大问题上进行决策,还是需要雇佣专业的人才,来具体公司的运营。” 李文全又点头。 苏泽接着说道: “此外还有几点,在任官员不能担任董事,只能分红,以防官商勾结。” “虽然普通股东不能参加董事会,但是董事会每半年,应该将公司运营的情况公布给所有股东,让股东监督公司情况。” 李文全又是一阵点头。 管理如此庞大的资金,这让李文全有巨大的压力,苏泽这一套办法下来,他总算有了方向。 小胖钧也听得津津有味,这种权责相符的管理方式,和政治管理是完全不同的方式,但是管理过东宫店铺的太子,也能有所收获。 等说完之后,李文全又担忧的说道: “苏翰林,你前阵子所上请水师巡东洋的奏疏,至今陛下都没有批准,若是朝廷不派水师巡航,倭银公司的运营成本可就要高不少了。” 李文全作为筹备会的会长,也估算过倭银贸易的成本。 如果前往倭国的航线不畅,就会增加运营成本,那自然会大大降低倭银公司的利润。 身负这么大的资金,李文全这个筹备会长也背负了巨大压力。 特许经营的生意如果还能亏本,自己岂不是要被股东拆了? 苏泽说道: “苏某上奏也不是事事都能成的。” 小胖钧和李文全都直勾勾的看着苏泽。 你不是一月两疏,所奏皆允吗? 怎么现在反而谦虚起来。 苏泽说道: “这件事能不能成,还要看世子。” “我?” 李文全愣了一下,武清伯是外戚封爵,在京师权贵中也是排名靠后的。 他有什么能力影响大明朝廷的决策? 苏泽掏出一份奏疏说道: “这就是我准备上奏的。” 《请设公私协商制度疏》 接过奏疏,太子和李文全读起了苏泽的奏疏。 “臣闻廷议巡航东洋之事,群臣争持未决。” “臣观争议之隙,实因朝廷与倭银公司利害未通,公私之界未明。” “一、争议之实,在公私权责未协公司以商贾之资拓海路、通倭银,利在股东而益在国库。然商船频遭倭寇劫掠,登莱商船皆置炮铳以自保,实非久安之策。水师巡航固为公器,然护商路即护税源、靖海疆即固社稷。” “若以“公器私用”尽拒其请,恐倭寇借倭国战乱坐大,终成嘉靖巨患,反损公帑。况商路阻塞,白银不输,何论税利?” “二、请立协商之制,明公私之分。” “臣请设‘东洋海事协商会’。公方特简有司官员,六科都察院御史,司礼监官员。私方倭银公司推非官员股东代表二至三员。共议巡航方略、军费分摊、利害权衡,陈航线险情、商利国益。 “所议之事,军费耗资几何,公司可担几何,或加征护航税补国用,剿抚海盗之责权归属,免养虎遗患。” “议罢共拟条陈,奏呈御览。” “伏望陛下纳臣刍议,开协商之门,则国计、商民、海疆兼得,而嘉靖倭患之覆辙可避矣!” 看完之后,李文全有些紧张的说道: “苏翰林的意思,是要让倭银公司和朝廷协商?” 苏泽点头,李文全想到这里又觉得底气不足。 苏泽严肃说道: “世子,您代表倭银公司去和朝廷交涉,不是您个人的事情,而是代表了倭银公司所有的股东利益!” “倭银公司的股东,也是我大明的治下子民,子民有所请,朝廷有所议,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是父母官断案,也要听罢各方的意见后再断案件吧?” “朝廷准与不准,皆可以协商吗?就是倭银公司出银助军,请朝廷派遣海军巡航东洋,也是可以谈的。” 李文全想了想,也觉得苏泽说的有道理。 不就是谈判吗? 他的澎湖殖拓的时候,不就经常谈判吗? 只不过这次的谈判对象换成了朝廷,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这时候小胖钧又说道:“苏师傅,能不能让孤也旁听?” 苏泽看着小胖钧满是期待的眼神,只好答应下来。 小胖钧对着李文全说道: “舅舅,你可要好好表现!孤会给你鼓气的!” 苏泽回到詹事府的公房,又加上请太子旁听的段落,然后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本章完) 第350章 为了醋包饺子 第350章 为了醋包饺子 ——【模拟开始】—— 《请设公私协商制度疏》递送到内阁。 阁臣大体上赞成你的提议,同意设置东洋海事协商会,公私共商东洋海务事项。 隆庆皇帝原则上同意了奏疏,但是他想要亲自出席会议。 皇帝部分同意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910。】 【若要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1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苏泽本来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所以才用了系统。 可没想到皇帝和太子这对父子也真有意思,抢着出席活动是吧? 既然答应了小胖钧,苏泽还是忍痛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810点,请在现实中完成上书,等待奏疏生效。】 苏泽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 派遣水师巡洋东洋,这并不是苏泽上疏的真正目的。 水师在济州岛建立基地,必然会承担起剿匪的任务。 重要的是这个协商的制度。 倭银贸易公司这样的组织,其实已经超过了普通商业公司的范围。 获得特许经营的任务,又有给大明朝搜集金银的任务,某种程度上说这已经是一家“国企”了。 这样的公司,如果只对着股东负责,那就太可怕了。 但是如果官方直接管理,又会出现一管就死的情况。 朝廷要管,但是又不能全管。 朝廷必须要对倭银贸易公司的重大决策有所监督,但是又不能完全负责倭银公司的运营。 所以苏泽建议设置了这个协商机制。 这样朝廷可以通过协商机制,了解到倭银公司的重大决策,也可以通过政策手段来协调倭银公司。 而倭银公司这样的特许公司,自然也有许多超过商业范围的需求,这同样也需要向朝廷协调。 苏泽还有更加长远的想法。 这一套协商的机制,不仅仅限于倭银公司,还可以推广到更多的地方。 这套机制也能让朝廷在决策时候,听取更多社会阶层的想法,制定更加切合实际的政策。 也就是说,苏泽是为了协商机制这点“醋”,才包了巡疆东洋“这盘饺子”。 —— 果然,《请设公私协商制度疏》送到内阁,阁老们这一次迅速达成一致意见。 司礼监对于这个意见也很赞同,苏泽在协商的时候也不忘加上司礼监,也算是兼顾了内廷的意见。 而等到这份奏疏送到皇帝面前的时候,隆庆皇帝也对这个协商会议产生了兴趣。 看到皇帝兴致勃勃的样子,冯保感觉有些头大。 今天太子来请安,回去之前兴冲冲向冯保说了苏泽上疏的事情。 冯保为了讨太子欢心,自然答应下来。 可没想到现在皇帝要自己去开会,那自己岂不是要对太子食言了? 冯保已经是司礼监掌印了。 但是掌印不代表冯保职业生涯的终点。 维持好和太子的关系,则是关系到冯保未来的关键。 冯保自然不是诅咒隆庆皇帝早死,但是先在未来皇帝那边打基础,也是任何一个太监必修的功课。 为了太子,冯保涌起了一股力量,豁出去说道: “陛下,仆臣以为圣驾亲临不妥。” 隆庆皇帝皱眉,有些不悦的说道: “朕亲临有何不可?” 冯保自然不是那种忠贞直谏的宦官,如果是以前,冯保也就叩头认罪了,但是他今天还是坚持说道: “陛下!这协商之制,本是苏翰林为调和官、商而立的新法。” “陛下亲临,天威赫赫,百官固然屏息凝神,战战兢兢不敢妄言,便是那些商户代表,乡野粗鄙之人,骤见天颜,怕是吓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了,又如何能畅所欲言?只怕有违这‘协商’二字的初衷!” 隆庆皇帝听完,眉头舒展了一些。 冯保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看到皇帝的眉头舒展,冯保继续说道: “此会只是些商贾与中低官吏的实务商谈,性质并非隆重国事朝会,或许由殿下代陛下垂听体察,一来可满足殿下求知之心,二来既不显朝廷轻视商贾,又能以储君身份示朝廷关怀,反而更贴合‘公私共商’的氛围层次?” 听完冯保的话,隆庆皇帝的眉头完全舒展开道: “冯保此言有理,既然这样,还是按照苏卿所奏,由太子出席吧。” 皇帝也补充说道: “也是时候让太子参与国政了,这倭银公司的事情可大可小,就从这件事开始吧。” 冯保立刻说道: “陛下英明!” —— 苏泽的奏疏照准颁行,朝廷定下八月十日的协商之期,这场对倭银公司和水师巡疆东洋的争议终于安定下来。 六科和御史台也满意,他们获得了出席协商会议的名额。 这次协商的结果要报呈皇帝和内阁,所以这是一个大大的露脸机会,负责提问的言官也在准备各种资料,准备在会议上“将”倭银公司的“军”。 剩下的出席部门也确定了,事关国家财政,户部派遣两名员外郎出席。 兵部派遣负责水师事务的员外郎出席。 此外这件事还涉及码头建设,造船订单,而倭银贸易公司还向朝廷申请购买军火,所以工部也派遣一名员外郎参加。 司礼监也派出一名负责内承运库的宦官。 此外李文全还奏请商议司法问题,请刑部也派遣官员,最后就是倭银公司还想要出资租赁通政司的驿路系统,通政司也派出官员。 而倭银公司则派出筹备会的所有董事,包括李文全在内合计七人。 筹备会是倭银公司临时选出来的组织,任期截止到董事会成立之前。 只不过倭银公司的股权复杂,还有很多不愿意露面的持股人,所以董事资格还在确认中,才由筹备会先进行这次协商。 苏泽对于这场协商没有参与的想法,无论是什么结果,只要有这个协商机制,就算是向前迈进一步。 而小胖钧也得到了通知,他代表皇帝出席会议,不过不能参与发言,只负责旁听协商会议,等回头还要将会议过程写成奏疏具报皇帝。 苏泽总觉得怪怪的,就像是出去玩还布置了周记的孩子。 但是小胖钧却十分的高兴,显然对于他来说,能离开东宫参加协商会议就足够兴奋了。 既然这样苏泽也不担心了,让太子参加政治实践也是好事。 苏泽回到詹事府的公房,系统弹出了结算报告。 【《请设公私协商制度疏》通过,第一次东洋海事协商会召开。】 【本次会议协商了水师巡疆的事项,最终协商结果是倭银贸易公司需要助捐大明水师部分装备,并提供东洋海域倭寇情报,协助大明水师巡航东洋。】 【倭银贸易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也要接受六科都察院管理,御史可以审查弹劾这些人员。】 【倭银贸易公司员工使用大明律法,在海外触犯大明律,也要押送回大明审理,在莱州设置特别巡院,专门负责审理此类案件。】 【倭银公司获得贸易特权,可以按照市价购买部分大明水师的淘汰装备,这笔收入也归属于大明水师。】 【大明水师出航清理北方航道,清剿济州岛附近海盗五十余股,保障了大明北方海域的安全。】 【东洋海事协商会成为公私协商制度的起源,给朝廷决策提供了新的声音。】 【国祚+1。】 【剩余威望:850】 好家伙,治外法权都搞出来了。 苏泽只能感慨,倭国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 莱州,蓬莱岛。 为了专注于学习和训练,大明水师学堂设在蓬莱岛上。 大明水师是把水师学堂当做宝贝疙瘩,提督李超上奏朝廷,请求在莱州建设水泥厂,学院宿舍都是按照新式土楼的标准建设的。 除了这些之外,水师学堂的饭菜也是最好的。 因为苏泽曾经写文章,科普过肉蛋奶对于体魄的影响,鼓励百姓多吃肉蛋奶。 水师学堂专门引进了奶牛,饲养在蓬莱岛上,给水师学堂的学生提供奶制品。 除开奶制品之外,水师学堂还专门建立了自己的养殖场,给蓬莱岛上的水师学堂学员提供肉类。 如此高的生活标准,就连大明水师一些水手都对此心生嫉妒。 但是他们要么学历不符合要求,要么已经超过了入学的年龄,但是这些水师的水手们,纷纷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自己的下一代送入水师学堂去。 而那些家中子弟已经达到了预科标准的,更是直接将子弟送到预科入学。 张敬修忙着筹备水师学堂的事情,这些日子都忙得昏天黑地,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将整个水师学堂的教学系统拉了起来。 张敬修对于水师学堂的建设,一句话就是“照抄武监”。 张敬修在水师学堂设置了两个科,分别是航海科和炮术科,又按照武监的方式设置班级进行管理。 而纸质教材上张敬修也基本上照抄了武监的教纲,德育的内容基本上按照武监照抄,炮术科的内容则照抄武监炮兵科的教材,只不过加入了一些舰船炮术的部分。 航海科的教材就比较棘手了,也亏着张敬修的阁老父亲张居正出手,编写航海教材导航部分内容,交给了太史院少史黄冀负责。 听说黄冀在测绘星图方面有了一些新的突破,这些内容也会用在航海科的教材之中。 此外还有算学、兵法操典、军法军纪,这些内容也由水师组织人员编写。 当然,如今的水师学堂还是一个空架子,一些教官甚至自己都没读完教材,特别是有关星相导航的课程,很多内容教官自己都不懂,只能照本宣科。 依靠武监的先进教育体系,张敬修还是让水师学堂运转了起来。 反正各种考核和毕业标准在那边,学生自己总要上进,有些问题一边教一边学,也总能够解决。 为此水师提督李超,宣慰使宸昊,都给了张敬修高度评价,并且上奏朝廷,给张敬修请功。 对于这样的功劳,兵部自然不可能不许,武选郎申时行大笔一挥,张敬修列入了水师的晋升百户的名单。 就这样,张敬修的军职从刚开始的副火长,也就是总旗级别,跳到了和舰长平起平坐的百户级别。 今日终于赶上了休沐日,水师学堂的事情已经忙完了,张敬修才得了空闲。 张敬修曾经的手下,直沽号上的瞭望手张司也已经入学,不过他作为现役军官,参加的是两个月的短期培训班。 张司的课程已经完成,水师中又有消息,说是朝廷要派遣他们巡疆东洋。 于是张司找上了张敬修,拉着他去莱州城内逛逛。 张敬修也觉得这些日子忙着水师学堂的事情,精神实在是太紧绷了,于是欣然同意和张司一起出岛。 两人乘坐水师学堂的渡船,从蓬莱岛出发,很快就抵达了莱州码头。 张敬修看着码头上千帆竟过的热闹场景,想起了自己刚刚来莱州的时候,忍不住感叹道: “才几年的时间,莱州繁华成这样。” 张司也陪着说道: “火长,上次《商报》搞了一个排名,现在莱州港是大明第一大港了。” 张敬修微微有些惊讶,莱州港的位置其实比起南方的港口不算太好,港口的条件也比不上宁波、泉州这种天然良港。 但是莱州港有三个优势。 首先是莱州铸币所,这是大明银元的发行中心,所有莱州港口的货币是最充足的。 其次是莱州港是北方货物的云集之地,毛线、肥皂、鲸油制品、玻璃、染布、酱油,这些新产品不仅仅在大明各地热销,也是外国商人争抢的货物。 最后就是莱州造船厂了。 莱州造船厂是大明第一座大型造船厂,由工部直接控制,技术上多次迭代升级,已经拥有了最先进的造船技术。 听说工匠们采用了所谓“标准化”的造船法,采用统一的蓝图建造舰船主体结构,这样就可以多个造船厂协作造船,每个造船厂只需要建造自己那部分就行了。 等到舰船完工后,再由专门的改船厂进行修改,比如军舰要增设炮位,商船则要多增设货仓。 谁知道两人刚刚登上码头陆地,军港那边就吹响了集结号声。 (本章完) 第351章 金坷垃 第351章 金坷垃 看着张司匆忙前往军港的脚步,张敬修有些羡慕。 他已经不算是一线水师军官了,提督李超也不会舍得让他这个水师中唯一的“办校人才”上舰了。 但是张敬修还是时常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下南洋时候的景象,有时候半梦半醒之中,还觉得自己身在船上。 可张敬修也知道,水师的未来还在于人才,办好水师学堂是更重要的事情。 张司离开,张敬修一个人也没了逛街的兴致,他又回到码头,乘坐渡船离开了码头返回蓬莱岛上。 —— 张司匆忙来到集结点,一身制服的水师提督李超正坐在聚兵大旗之下,张司很快就从袍泽那边得到消息,果然是朝廷已经下了军令,要求大明水师巡疆东洋,打击北方航线沿途的海盗倭寇。 张司有些激动,经过这次的短期培训,他已经升格为直沽号的火长,这是他以军官身份进行的第一次远航作战。 正常来说,军官的培养是需要两年的,但是现在赶上水师缺人,所以很多军官都是张司这样,在前一次巡航南洋的时候立功,被推荐到水师学堂参加短期培训班,合格后就直接晋升的。 当然,这也是水师成立初期的红利期,随着培养体系的规范化,对于军官的要求自然会越来越高。 果不其然,等到人员集结了差不多了,宣慰使宸昊请出了皇帝的圣旨,宣读了巡疆东洋的命令。 在场的水师军官齐呼万岁,提督李超又给了众人一个半日一夜的时间,明日凌晨准时登舰集结启航。 解散了士兵后,提督李超拿着海图,和宣慰使宸昊讨论这次巡航。 李超说道: “宸宣慰使,我们这次奉旨巡疆,朝廷有令要清剿沿途的倭寇海盗,炮火补给务必要充足。” 宸昊和李超也是老搭档了,他指着海图说道: “此次巡航,我们会经停皮岛、朝鲜仁川、济州军港补给,相应的火器补给早就已经储存完毕。” 李超点点头,战船需要携带的物资太多,而且火药在船上容易受潮。 而大海茫茫,倭寇也不会傻到直接冲向朝廷的舰队。 所以这个时代的战舰作战,比拼的就是情报和后勤补给能力。 大明水师正在体系化的路上一路狂飙,这点自然要远强于游兵散勇的倭寇。 宸昊又拿出一份海图说道: “济州岛附近的倭寇巢穴,朝鲜通政署已经传来了详细的情报,届时直捣黄龙就是,但是过了济州岛,就要靠我们自己的了。” 李超和这位宣慰使早有默契,他听出了宸昊话中的隐藏含义,笑着问道: “宸宣慰使还有什么密令,就直接说出来吧。” 宸昊点头说道: “苦兀贡木的商船在经过朝鲜海峡的时候,经常遭遇一股倭寇的袭击,张秉笔发来司礼监的密令,让我们顺手清剿一下附近的倭寇。” 张秉笔就是刚刚升任司礼监秉笔的张诚,张诚原来是登莱市舶司镇守太监,和宸昊也是有交情的。 在司礼监换血后,三名大太监的分工也进行了调整,如今陈洪接替冯保执掌厂卫,张诚则接手了内承运库。 苦兀贡路淤塞,张诚自然着急,而且苦兀贡木是莱州造船业最重要材料来源,李超立刻说道: “本督还当什么事情,这也是我们水师的事情,不用张公公吩咐,我们水师也要管的!” 李超又摊开一张海图说道: “这帮倭寇的据点是哪里?” 宸昊说道: “按照水师学堂那边的推演,结合往来商船的消息,倭寇的老巢应该是这里。” “对马岛?” 李超皱眉道: “对马岛,就是蒙古人征讨的那座岛?” “正是那座岛。” 李超仔细看这座岛屿,他越看越是觉得喜欢。 对马岛位于朝鲜海峡中央,夹在朝鲜和倭国中央。 蒙古征讨倭国的时候,就是先征服了对马岛,再以对马岛为跳板,进攻倭国的本土。 “这是个好地方啊!我记得岛上是有淡水的吧?” 宸昊点头说道: “下官从翰林院调来了前元的资料,对马岛上有淡水,可以耕种。” 李超说道:“如此占领对马岛,朝鲜海峡一路的商路就都有了保障,苦兀贡木的路线就不会截断了。” 宸昊没想到李超的胃口这么大,他问道: “对马岛距离倭国太近,而且有前元的征讨旧事,提督占领对马岛,会不会引起倭国的警惕?” “万一倭人再次联合,岂不是坏了朝廷的大政?” 李超却摇头说道: “我们去对马岛是清剿倭寇的,倭人还能干涉吗?” “再说了,倭人畏威而不怀德,这次不好好震慑他们,才会更生祸患!” “宸宣慰使,打仗可不能瞻前顾后!” 听到李超这样说,宸昊也是无语。 不过这位提督最大的爱好就是修造军港,对马岛如此重要的位置,他又怎么能忍得住。 宸昊只好退一步说道: “那也请提督上书朝廷,请朝鲜通政署和倭国通政署做好情报工作,刺探倭人动态。” “这个自然!” —— 八月十二日,京师,报馆。 沈一贯冲进报馆道:“子霖兄,铁路完工了!” 罗万化投来一个看弱智的眼神道: “铁路完工了,子霖兄还能不知道?他已经去工部了,准备明日的完工仪式了。” “啊?” 沈一贯一拍脑袋,也觉得自己有点傻,他又看向了罗万化道: “一甫兄不去现场吗?这可是京师的大新闻!” 罗万化摇头说道: “只是铺设完铁轨,子霖兄不是说了吗,要等铁路跑通畅了,才算是真正完工。” 沈一贯想想也对,他点头说道: “那一甫兄在忙什么呢?” 罗万化抽出一篇报道: “工部下辖的炼钢厂出现了怪病,不少工匠都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沈一贯脸色一变问道: “包括京郊炼钢厂吗?” 罗万化点头说道: “包括,都是使用焦炉煤气炼钢法的新式铁厂,而且就是京郊炼钢厂的问题最大。” 沈一贯的脸色难看起来。 京郊炼钢厂,是京师附近规模最大的新式钢厂,由工部郎中万敬主持修造。 这座炼钢厂用的最新的焦炉煤气炼钢法,就是先用煤炭干烧制作成炭毒(一氧化碳),再加热炭毒后燃烧,可以获得更高的炉温。 而新建造的铁路,就是为了京郊炼钢厂提供煤炭和铁矿。 如今京郊炼钢厂出现状况,如果影响了生产,那铁路的作用就要大打折扣。 沈一贯问道:“是炭毒中毒吗?” 罗万化摇头说道: “不一样,这次中毒工匠都出现的喉咙和嗓子红肿,泪流不止的症状,还有当场心病发作的。” “还有一些工人症状比较轻,就是在工作的时候突然晕倒。” “而且出现中毒的炼钢厂,工匠都报告闻到了刺鼻味道,像是尿味。” 沈一贯这下子更疑惑了:“尿?工厂的管理很严格吧?怎么会有工匠随地尿的?” “应该不是,就算是个别工匠随地撒尿,也不会到处都这么报告。” “那子霖兄怎么看?” “子霖兄好像知道原因,他今天去工部,也要商讨解决这件事情。” 沈一贯放下心来道: “这是好事儿啊。” 罗万化却一脸愁容: “对你们自然是好事,可是报社又少了一篇报道。” —— 苏泽来到工部,营缮司主司万敬接待了他,双方很快就谈完了铁路竣工仪式的事情。 铁路公司是募股的,所以这次竣工仪式邀请了铁路公司的董事们,工部也派遣一名郎中,也就是万敬出席。 原本是这样定的,工部筹备办一个简单的仪式就行了。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内阁水务专务大臣雷礼也对铁路感兴趣,要求出席竣工仪式。 既然雷礼要来,那工部现在的一把手,工部侍郎潘季驯也要出席。 为了让两位上官有点参与感,万敬又修改了方案。 铁路竣工仪式后,雷阁老和潘侍郎会登上马拉车,体验一下铁路旅行的感觉。 当然,两位大人物不可能乘坐马拉铁轨车去房山的,只是简单乘坐感受一下。 而且之前为了铺设铁路的时候,马拉轨道车早就已经运过钢材了,运送两位大人在技术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工部改装了一辆客运的车厢,用来专门招待两位阁部大员。 万敬唯一担心的,就是在试运行的时候不要出故障。 和苏泽商定细节后,万敬又迫不及待的聊起了铁厂的事情。 “子霖兄,中毒的事情你查清了吗?” 苏泽点头说道: “还请万兄和我一起去京郊炼钢厂。” 两人乘坐工部的马车来到了京郊炼钢厂。 一座庞大的炼钢厂矗立在京郊运河的边上,像是一头吞吐烟雾的恐怖怪物。 靠近铁厂的时候,苏泽就闻到了刺鼻的味道。 越是靠近铁厂,越是感觉到气温升高,八月本就是骄阳似火的天气,这时候在铁厂工作确实很受罪了。 工匠们之所以能够忍受,还是因为官营铁厂的待遇不错。 万敬和苏泽进入铁厂,来到最核心的炼钢车间,万敬见到了一名身穿方士服侍的中年人。 “这位是东宫待诏陶先生。” 待诏就是东宫的陪臣,也就是太子招募的陪着玩的艺人。 比如有名的棋待诏,就是陪着皇帝下棋的人。 这类职位没有官品,是不入流的小官,因为经常要陪着皇帝太子玩乐,所以也被正常的大臣不齿。 而陶观一身方士的打扮,就更让万敬厌恶了。 因为先帝嘉靖的缘故,大明的大臣都对方士有些心理阴影,好在当今皇帝只是自己喜欢炼丹,不折腾群臣上青词。 但是文臣对于皇帝和太子身边的方士,依然没有好脸色。 万敬也不理解,苏泽为什么对一个待诏这么客气,还让他来炼钢厂。 苏泽走上前去问道: “陶先生可找到病因了吗?” 陶观立刻说道: “在下已经找到了病因,请两位大人一观。” 万敬和苏泽随着陶观来到了铁厂的焦炉车间。 这里是将煤炭加工成煤气的地方,果然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尿味。 苏泽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天然煤炭在高温燃烧的时候,会生成氨气,这些就是炼钢厂工匠中毒的元凶! 苏泽暗道自己竟然将这个忘记了! 氨气是带有尿味的有毒气体,会刺激呼吸道和眼睛,严重的氨中毒也会致人死亡。 处理起来其实也很简单,氨气是溶于水的,只要用水过滤就能析出氨气。 但是氨气这个炼钢厂的副产物,却在历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在合成氨技术出现之前,这是人工制备氨气的唯一途径! 而氨气可是最重要的氮肥! 氨气和硫酸反应,就能形成硫酸铵,这就是最早的工业氮肥! 自己这么将这个忘了! 工业革命同样需要农业的革命,这样才能提高亩产,解放更多的农业人口,投入到工业生产中。 而农业革命,除了育种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化肥了! 化肥的增产效果是显著的,硫酸铵这种最简单的氮肥,也能让粮食增长五成以上!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化肥可以增加土壤的肥力,贫瘠的土地就不需要轮耕了,可以大大增加土地的利用效率。 农作物生长需要的三种元素,氮磷钾,氮肥就是硫酸铵。 钾肥生物界本身能提供一部分,草木灰中就含有钾。 最后就是磷肥了,这就需要远洋航行技术有所突破,苏泽记得太平洋上很多岛屿,都堆积着鸟粪呢。 这些天然磷肥,也足够大明用上很长时间了。 陶观接受过苏泽的化学启蒙,他向万敬演示了如何分离氨水,并用氨水在动物身上进行实验,果然出现了和工匠一样的症状。 这下子万敬对这个东宫的方士也有些佩服了,陶观紧接着又设计了一套用水和硫酸来吸收氨气的设备,万敬更是对陶观尊重起来。 万敬又说道: “子霖兄,陶先生,这氨气就是中毒的元凶?” 苏泽摇头,指着熊熊燃烧的炼钢炉说道: “可不仅仅是氨气,还有一个病因。” (本章完) 第352章 铁路竣工仪式 第352章 铁路竣工仪式 “炼钢炉?” 苏泽点头说道:“夏日炎炎,在外面工作的人容易得暑病,这都是因为出汗太多,导致体液失调所致,所以工坊中的工匠不仅仅要补水,还要补充盐。” 苏泽这么一说,万敬就理解了,不就是暑病吗? 暑病也是夏日户外劳作的工匠容易患的病,只不过明代的时候暑病被认为和太阳有关,炼钢厂内是没有太阳的,所以万敬没有往暑病上想。 苏泽又说道: “钦之(万敬字)兄,炼钢厂在夏季要给工匠做好防暑降温的工作,我建议钢厂专设一笔资金,用在给工匠们发放防暑降温补贴。” 万敬连忙点头,炼钢厂的工匠可是工部的宝贝,苏泽这么说他才发现自己疏忽了防范暑病。 万敬立刻说道: “按照子霖兄的办法,就给工匠发放盐水吧?我再让医局开一些治疗暑病的药方,放在炼钢厂中备着。” 苏泽又说道: “另外钦之兄,这过滤氨水后的废液,能够都搜集起来吗?” 万敬疑惑的说道: “废液有什么用?” 苏泽看着硫酸铵,嘴角露出笑容道: “此物堪比黄金,可是有大用啊,等过些日子,钦之兄就知道了!” —— 八月十六日,京郊。 京郊炼钢厂的铁路车站前搭起了一个台子,房山铁路董事会的执行长范宝贤满脸的喜色,他被一众大股东们簇拥着,焦急的看着铁路月台上的蒸汽钟。 这个蒸汽钟也是最新的发明。 随着工厂越来越多,对于计时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西洋的机械钟表也被商人带来了大明,随之大明工匠也对钟表结构进行了拆解,制作出新的钟表来。 但是这些钟表的零件加工水平不一,钟表的计时也不是很准确,用在普通的工厂还行,但是用在铁路上就不够了。 铁路运营对于时刻的要求非常高,而更大的一个难题是,铁路的沿线的时钟必须要对齐。 每个站点的时间必须同步,要不然就是编了时刻表,也可能因为计时工具的误差,导致铁路事故。 有工匠提出烽火台的办法,每隔一段时间燃起狼烟,各站台就立刻对齐钟表。 这个办法理论上可行,但是京师和房山之间日日燃起狼烟,京师百姓怎么看? 所以这个方案是第一个被否决的。 这件事也愁坏了铁路公司,最后范宝贤悬赏工匠来解决这个问题。 最后一位名叫崔时的疯狂工匠,提出了解决办法。 崔时提议,建设一条蒸汽管道,然后在管道上开口安装这种特殊的蒸汽钟。 每隔十五分钟,管道中就会冲入蒸汽,这十五分钟一次的蒸汽,就会自动给沿途的每一座蒸汽钟校时。 这样一来,沿途每一个站台的钟表,每隔十五分钟就能校时一次,这样就能满足铁路调度的精度要求了。 就连苏泽听到这个办法,也对崔时的巧思惊叹不已。 在原时空的十九世纪,蒸汽钟也曾经很普及。 在工业时代,很多城市都建设了大量的蒸汽钟,用来给城市居民提供标准的时间。 随着蒸汽钟上冒出蒸汽,汽笛发出轰鸣之后,不远处出现的马车的尘嚣。 “来了!” 范宝贤激动起来。 今日铁路竣工仪式,内阁阁老雷礼和工部侍郎潘季驯都要出席,这个消息让铁路公司的股东们都激动不已。 这可是阁老啊! 如果是以前,这些商人别说是阁老了,就连大小九卿这个级别的大臣都见不到。 如今范宝贤以铁路公司执行长的身份,可以和雷阁老并肩参加剪彩仪式! 等到雷礼的马车靠近站台,范宝贤和一众铁路公司董事会的董事站在两边,热情的迎接两位朝廷重臣的到来。 雷礼范宝贤寒暄了几句,就在潘季驯和万敬的陪同下,登上了举行竣工仪式的站台。 苏泽和罗万化则跟在随行的官员队伍中,看着范宝贤这个执行长忙前忙后的样子,罗万化对这个过分殷勤的商人有点厌恶。 不仅仅是罗万化,今天出席的官员对范宝贤态度都很敷衍,有几个甚至不假颜色,但是范宝贤不愧是商人出身,无论态度如何,他都会殷勤的招待。 苏泽对着罗万化说道: “能把铁路建成,也有这位范执行长的功劳,士农工商,只要是有利于大明的,都是大明的忠臣。” 听到苏泽这么说,罗万化也收起轻视。 也对,听说《商报》就是这个大同范氏出资办的报纸,这范氏能有这样的商业眼光,确实能为大明做不少事情。 “翰林院苏学士!翰林院罗总编到!” 唱名的仪宾喊完,范宝贤三步并两步,冲到了苏泽面前。 “苏翰林,久仰大名!” 范宝贤激动到脸上的肥肉都抖动,苏泽倒是伸出手做出拜礼,这下子让范保贤更激动了,连忙行礼回拜。 “我也是听万郎中说过不少范执行长的事情,这次铁路能建成,范执行长也出了不少力气。” “草民竟然能入苏翰林的耳,真是三生有幸啊!” 所幸今日还有别的贵客,范保贤听到了几名勋贵的名字,也只能依依不舍的放开苏泽。 苏泽和罗万化登上站台,就见到雷礼向他招手。 苏泽连忙过去,雷礼看着站台下的铁轨,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啊,当年我在工部当尚书的时候,这铁还是稀罕的东西,如今都可以铺在地上当轨道了。” 苏泽想着当年自己向雷礼献破解《营造法式》方法的时候,这些年大明确实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多赖苏子霖的功劳。” 工部侍郎潘季驯凑趣说道。 潘季驯的两鬓微白,这位历史上有名的技术官员,此时五十多岁,正是一名官员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苏泽连忙谦虚说道: “这些都是工部的功劳,这些炼钢厂可都是万郎中修建的。” 雷礼和潘季驯也满意的点头,这也是苏泽的优点了,他明明做了很多事情,却不居功,而且愿意将功劳分给别人。 雷礼突然说道:“老夫今日前来,是想要看看,这铁路是不是像报纸上说的那样,和运河一样能联通我大明的南北。” 内阁阁老自然不会随便说话,这句话太过于突兀,苏泽看向雷礼,思考着他这句话的含义。 雷礼只是坦然一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紧接着宾客到齐,范宝贤返回站台,宣布竣工仪式开始。 不得不说,范保贤设计的这个竣工仪式还挺有新意,由雷礼和潘季驯手持锤头,在最后一块铁轨上敲下,现场爆发出激烈的掌声,房山到京郊,这条长度不到百里的铁路,就此宣告竣工。 苏泽知道,这条铁路必然会载入史册,成为某个历史时代的标志性节点。 但是此刻站在京郊炼钢厂的站台上,苏泽并没有任何震撼感。 没办法,不远处的炼钢厂冒着烟,马夫驱赶着马来到了铁轨上,三辆相互连接的轨道车厢被推到了站台上。 苏泽随着众人登上车厢,等到站台的蒸汽时钟发出汽笛声,车夫开始指挥马拉着车厢开始加速。 因为车上都是贵客,所以车夫的速度也不敢太快,在苏泽看来这就和游乐园的观光马车差不多。 估计任何人,都无法想象后世铁路能发展成每小时几百公里的钢铁巨兽吧。 不到一刻钟的时候,马拉轨道车就抵达了目的地,距离炼铁厂不远的临时站台。 众人再次下车,看着车夫调转马头,将马拉到另外一侧准备返程。 不过在场的官员们,还是对马拉轨道车进行了高度评价。 仅仅是四匹马就拉动三节车厢,这可要比普通马车的效率高多了。 轨道车行驶也很平稳,这都给了众人相当不错的印象。 苏泽看向被官员簇拥着的雷礼,又想起刚刚的对话。 灵光一闪,苏泽突然明白了雷礼的意思。 这位雷阁老突然前来,又对着自己说了那番话,显然是表示他铁路感兴趣。 如今的朝廷,除了雷礼之外,并没有重臣意识到铁路的价值。 而作为一个新的行业,朝廷也没有和铁路有关的部门。 工部只是负责建造铁路,在铁路建造完毕后,运营就交给了铁路公司。 但是这只是房山铁路一条铁路,可以预见朝廷必然会兴建更多的铁路。 铁路交给铁路公司运营后也不是什么都不用管了,必然也要成立一个管理的部门。 雷礼将铁路比作运河,就是要将铁路的管辖权纳入到他这个专务大臣的名下。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雷礼要专门出席铁路竣工仪式! 雷礼的想法,也正合苏泽的心意。 铁路作为一个特殊的产业,无论是公营还是私营,都是需要朝廷介入的,别的不说,现在整个大明有能力建造铁路的也就只有工部。 至今也还没有一个管理铁路的衙门。 而仅仅为了一条房山铁路,设置一个衙门又有些小题大做。 将铁路和运河并列,全部交给雷礼这个专职阁老,显然是个更优的选择。 等到日后铁路的重要性上升,铁路更多的时候,在朝廷设置管理铁路的衙门,这样就更丝滑了。 但是这件事显然也不能由雷礼自己提出,看来雷阁老是暗示自己上书啊。 苏泽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剩下的竣工活动就没了兴致,他满心盘算着怎么回去起草奏疏。 范宝贤还准备了一个聚餐,不过参加竣工仪式的官员还是不愿意和他这样的大商人产生太多的交集,在竣工仪式过后都纷纷离开。 而苏泽返回到报馆后,就立刻开始起草奏疏。 《为请统铁路专务事疏》 苏泽首先向皇帝夸赞了一遍铁路: “臣观近日京郊房山铁路竣工,其轨连百工之脉,车通南北之利,实乃国朝新器,兴邦要务。” “然铁路之效,非止于转运货殖,更可譬之运河漕运。” “二者虽形异而用同,皆系国计民生之枢要。” “今房山铁路虽成,然事权未统:工部但司营造之职,铁路公司专营运输之务。” “恰如漕运行船须沿河闸坝一体协理,铁路亦需中枢调度以杜差池。” “臣以为,为统辖铁路营造、运营、章程诸事,需由重臣居中协调。” 迅速写完了奏疏,苏泽这是帮了雷礼一个顺水人情。 苏泽都已经在奏疏中将铁路比作漕运了,那适合专务铁路的重臣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而且有了雷礼这样的重臣推动,说不定第二条铁路很快就能开工了。 这次苏泽也懒得用金手指了,自己都上书了,接下来该雷阁老自己推动了。 处理完这件事,苏泽看着桌子上的布袋。 布袋里装着白色晶体,这些是陶观从炼钢厂的氨水废液中,和硫酸合称的硫酸铵。 苏泽也没想到,陶观竟然提纯出了硫酸铵的结晶,这些可是高浓度的氮肥啊! 但是如何推广这个东西? 苏泽想起前世,很多去基层扶贫的同僚,都抱怨过在基层推广农业新技术的难度。 在他们看来,明明国家给了政策,给了技术扶植,却不肯改变原本落后的种植方式,坚决不肯种植新的作物。 但是现在苏泽明白了原因。 和工业不同,任何一项农业技术革命,推广起来都十分的困难。 和追求利润高效的工业不同,农业最大的目标是稳定。 农业是个周期很长的事情,春种一粒粟,到了秋天才能收万颗籽。 而农作物从播种到成熟,需要付出很大的精力,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差错,导致减产乃至于绝收,都是会饿死人的。 农户可不会因为官府一句话,就往自己的田里撒奇奇怪怪的东西。 而且农业也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万一撒了硫酸铵最后因为其他灾情欠收,农民也可能归因到硫酸铵上。 普通农户必然是保守的,这种保守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是对饥饿的本能应对。 要推广硫酸铵,不能依靠各级官府的强行推广,还必须要让普通农户自愿使用。 苏泽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立刻找上了罗万化。 (本章完) 第353章 种粮亩产大赛 第353章 种粮亩产大赛 “号外号外!《乐府新报》举办亩产大赛!奖金一千银元!” 走街串巷的报童们,拿着报纸叫卖着,正坐在茶楼喝茶的何心隐喊来报童,买下一份《乐府新报》。 这篇报道并不长,用的也是普通百姓都能看懂的白话。 何心隐发现,《乐府新报》上的普通白话是越来越多了。 原本还只是二版的“市井之声”喜欢用白话的文章,这倒是无可厚非,本身“市井之声”就是面向普通百姓的新闻。 现在更多的版面也出现白话的文章,这是苏泽在推动白话吗? 何心隐记下这个小趋势,他的《新乐府报》也准备加大白话内容的征稿。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随着报纸的发行量增长,读者群众中的普通百姓也在增加。 为了迎合这些普通百姓,自然要刊登更多的白话文章。 回到正题,何心隐看起这篇报道。 报道内容也很简单,就是《乐府新报》会组织一次京畿地区的种粮大赛。 每个参赛的农户,可以选出一块一亩大小的试验田,种植冬小麦,等到收获的时候按照亩产量进行排名,亩产最高的农户可以获得一千银元的奖励。 何心隐露出笑容,《乐府新报》也是没活了吗?搞出这种活动来? 但是仔细想想,这个活动确实挺有意思的。 京畿地区本来也会种植冬小麦,一般冬小麦会在秋季播种,次年夏季前收获,也是京师富裕人家重要的主粮。 过阵子就是冬小麦种植的时候,现在举行这个比赛时间正好。 就算是没信心拿奖,也能报名参赛,不就是一亩地吗? 精心料理一亩地,万一运气好增产了,这一千银元对于富农都不是一笔小数目,有巨大的吸引力。 何心隐觉得《乐府新报》真是一个绝望的对手,每次你觉得它没活的时候,总能整出一些让人眼前一亮的新活。 这样一来,《乐府新报》的订阅量又能上一个台阶。 何心隐想着是不是要在自家报纸上也搞个活动? 或者再快点推动白话扩版? 何心隐想到了《商报》,这家服务于商人的报纸,很早就抛弃了书面文,只保留了头版转发的朝廷消息还用书面文,剩下的版面全部使用白话文,方便商人阅读。 相比之下,《新君子报》却不肯放弃书面文,除了戏曲小说版块会有白话文的文章,其他版面还在坚持用书面文。 结果就是,《商报》后来居上,在销量上迅速超过了《新君子报》。 何心隐更加坚定了白话办报的方向,他本身的政治观点就是王学泰州那一脉的,更加重视底层百姓的利益。 —— “外大父(外祖父),您怎么来了?” 面对武清伯李伟,小胖钧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武清伯李伟不敢摆自己外祖父的架子,躬身说道: “殿下,您上次说的那个增产神药,还有吗?” 在好外孙给自己推广增产神药的时候,武清伯李伟是不屑一顾的。 长于深宫的皇太子,能懂什么种地? 这估计又是太子身边那个方士陶观鼓捣出来的东西。 这个方士在太子身边,倒是捣鼓出不少东西,但是还是那句话,太子能比自己懂种地? 所以武清伯李伟婉拒了太子推销的“神药”。 但是听说了《乐府新报》上的悬赏后,武清伯李伟就杀到了东宫。 太子露出为难的表情。 李伟的心咯噔了一下。 只听到好大孙支支吾吾的说道: “英国公今日来要了去,说是要参加什么《乐府新报》的种田比赛?” 听到英国公的名字,李伟立刻应激起来。 大明时代勋贵中,实际上以英国公和魏国公为首,成国公和定国公按理说应该排在后面。 当然,实际权势还和个人能力以及皇帝的亲近程度有关,本朝隆庆皇帝就喜欢重用定国公和成国公。 英国公张溶,是靖难名将张玉的四世孙,也因为参与了靖难之役,所以英国公更多时候位列勋臣第一。 现任魏国公徐鹏举,是开国功臣徐达的后代,世代居住在南京。 但是因为徐鹏举在嘉靖朝勾结严嵩贪污军饷,被革去了国公爵位。 隆庆皇帝继位后,赦免了他的罪行,恢复了他的爵位,但从此就深居简出。 但理应是勋臣第一的英国公张溶,本身才能却不行,资质平庸,被嘉靖和隆庆皇帝嫌弃,所以他平日里都在家安享富贵,很少参与政务。 虽然不参与政务,但是英国公理论上依然是京师勋贵中最尊贵的,而且张家世代国公,积攒的财富也相当可观。 一个世代富贵的国公,一个因为女儿才封爵的外戚,张溶和李伟天生就不对付。 关键是李伟的田庄,还在英国公府的田庄边上。 两家因为土地勘界和争夺水源,也起了好几次的冲突,双方的关系更加的紧张。 李伟说张溶是靠着祖上余荫的酒囊饭袋,张溶则说李伟是靠着女儿发达的乡野老农。 武清伯李伟各方面都比不过英国公张溶,唯一让他扬眉吐气的地方,是去年他种植的土豆和红薯都丰收了,赚了好大一笔银元。 英国公张溶也派人偷了武清伯家的种子,但是张溶的庄客不会种植土豆和红薯,去年改种的土地都欠收了。 因为这件事,武清伯李伟嘲笑了对方很久。 现在李伟听说了英国公张溶要参加种田大赛,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匹夫!若是让他得了奖金,自己引以为傲的种田技术,岂不是也要被英国公府比下去了? 这绝对不行! 李伟又问道: “殿下,这增产神药还有吗?” 太子露出为难的表情说道: “有倒是还有,但是不多了。” “不多也行,请殿下赐给老臣!” 太子接着说道: “外大父,我们是一家人,孤自然要帮你,但是肥田的神药不多了,要用在地方,这样吧,等外大父开始种地的时候,孤派陶观去帮您用药,如何?” 李伟喜道: “那自然是最好了!” 等到李伟走后,屏风后的陶观走出来,小胖钧问道: “孤的苏师傅交给你的肥田神药使用方法,先生都记住了吗?” 陶观连连点头。 化肥也不是乱用的。 氮肥的作用主要是促进农作物的枝叶生长,所以萌芽前和开前使用,在入秋后也可以使用,增加农作物的抵抗力。 此外硫酸铵在使用的时候还需要注意土地的盐碱度。 苏泽专门写了一份如何使用化肥的方法给太子,小胖钧就交给了陶观研究。 陶观如获至宝,因为这本书上不仅仅说明了施肥的方法,还简单论述了氮磷钾在植物生长中的作用。 原来“炼金术”不仅仅能炼金,还能改变草木? 陶观看到了一个神奇的世界向他招手。 “殿下,英国公求见。” 小胖钧连忙挥手,陶观又藏到屏风后。 看到行色匆匆的英国公,朱翊钧又拿出一套说辞,说自己刚刚给了武清伯增产神药。 上钩的英国公也同样请求太子赏赐神药,在“不情不愿”中,小胖钧拿出同样的托词,提出要让陶观指导施肥。 英国公张溶自然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喜滋滋的离开。 等打发了英国公,小胖钧向太监张宏和陶观问道: “孤的表现如何?” 陶观立刻说道: “殿下的演技,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崇文门的戏子拍马都比不上您!” 张宏心中鄙视,陶观竟然将殿下比作戏子,也不怪他荒野村夫出身,就是不懂规矩。 小胖钧完成了苏泽的任务,心情正好,却很受用陶观的马屁。 他又突然问道: “这么说,你听过崇文门的戏?” 陶观连忙说道: “殿下,仆臣刚来京师的时候,就去崇文门听了《牡丹亭》,只可惜没能听完全部折。” “《牡丹亭》的戏折太多,全部听完要三天的时间,所以大部分时候崇文门剧场只上演最出名的几折。” 小胖钧叹气说道: “听说京师勋贵们都争相邀请崇文门戏班上门唱戏,上次英国公家的老令君过寿,戏班就上门唱了三天戏,京师勋臣们都争着上门蹭戏,可把英国公风光坏了。” “只可惜母妃。” 听到这里,张宏和陶观都沉默了,如果太子敢叫戏班上门,李贵妃就能杀来东宫。 小胖钧突然说道: “对了,孤帮了苏师傅这么大的忙,苏师傅是不是也要帮孤一次?” 张宏和陶观面面相觑,这时候还能怎么办,只能附和太子了。 —— “真拿太子没办法,这件事苏某就应下了吧。” 听到苏泽这么说,太监张宏明显松了一口气。 自己终于可以回去向太子交差了。 “但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请太子殿下耐心多等一段时间。” 张宏也十分通情达理的说道: “这是自然,只要苏翰林肯出手相助,殿下就能耐心等下去。” 送走了张宏之后,苏泽开始思考起来。 最近前后没什么国家庆典,也挨不上什么节日,还是要等个由头才行。 在苏泽看来,小胖钧读书还算是刻苦,搞点课外娱乐活动也是无可厚非。 只能说大明皇室教育太过于极端,要么就是彻底放养,要么就是窒息高压。 彻底放养的就是嘉靖对隆庆,以及原时空万历对自己的儿子。 窒息高压就是自己这个好弟子了,要说有一个美满童年的,怕只有在兴献王府长大的道爷了。 看来童年也不能决定性格啊,道爷这性格不也和他的童年没什么关系吗? 苏泽收起了杂乱的心思,自己前几天的上奏已经有了结果。 这一次苏泽没用系统,但是工部随着自己也上奏,请求朝廷委派重臣,负责管理铁路事务。 苏泽和工部的奏疏在内阁没有什么阻碍,迅速送入宫中。 隆庆皇帝也接到了铁路的试运行的报告。 整个房山铁路长约百里,试运营期间,铁路公司规定用四匹马拉四节货运车厢,装满矿石从房山出发。 四节货运车厢,足足装了100石(10吨)的矿石,用了八个小时从房山运到了京郊铁厂。 这个速度和运货量,已经让朝廷上下都傻眼了! 八个小时在苏泽这个穿越者看来堪称龟速,但是以前这样的路程,如果用货运马车需要至少2日的时间! 而且一辆马车的载重量差不多是10石,也就是说,如果要运送100石的货物,需要十辆马车同时出发,两日时间才能抵达。 而且马车运输的费用是很高的。 除了马的饲料之外,马车运输还要经常维修更换,以大明官道糟糕的道路状况,一次运输就要更换几次车辙车轮,一旦发生倾覆还要人工来装卸,效率非常的低下。 但是马拉轨道车不同。 马拉轨道车的铁轨都是一次性投入的,新的车厢暂时也不需要维护,就是每隔两个小时,需要更换一次马。 这些在沿途的站台就能完成,而且耗时也很短。 八个小时,四匹马,就能运输以往十辆马车两日运输的货物,而且损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更重要的是,铁路可以重复发车。 每隔半个小时发车,基本上就能保证车距安全。 马拉轨道车还无法保证夜间行驶,也就是说以现在夏季时长,可以保证一天六次发车。 当这份结果放在皇帝的御案上的时候,由重臣专门管理铁路事务,已经成了定局。 从皇帝和重臣们,都在思考应该在哪里建设第二条铁路! 铁路实在是太香了! 可以想见,今年京师采暖不再成为问题,今年再也不会因为百姓采暖而让铁厂停工了。 除此之外,房山的玻璃使用铁路,运送的损耗更低,玻璃的价格又要下降。 京郊的铁厂可以炉火不歇的工作,大明的钢材产量又要攀上一个新的高峰。 隆庆皇帝这次没有犹豫,直接由雷礼专门负责铁路事务。 就这样,雷礼变成了铁路和水利专务大臣,专门负责水利和铁路事务。 而这位铁路和水利专务大臣正式任命后不久。 八月二十七日,他接到了第一份兴建铁路的请愿。 (本章完) 第354章 吴淞铁路协商之议 第354章 吴淞铁路协商之议 苏泽被请到了内阁会客偏厅。 “南京送来的请愿书?江南士绅请修吴淞铁路?” 让京师朝廷没有想到的是,北方各地都还在为了铁路纠结踟蹰的时候,江南竟然跳出来请修铁路。 这条铁路的路程比房山铁路还要短,就是从松江府城到松江府的港口吴淞口,全程大概只有房山铁路的一半。 江南士绅请修吴淞铁路的原因也很简单,松江府是江南丝绢布的集散中心,但是从松江府到吴淞口海运出港,这段五十里的路上运输拥挤淤塞,严重影响了丝绢布出口的效率。 所以从房山铁路开始兴建的时候,江南士绅就开始关注,在得到了的房山铁路的具体运营情况后,江南士绅也提出兴建铁路。 甚至不仅仅是兴建,这份应天巡抚衙门送来的请愿书中,就连资金都已经募集好了,江南士绅已经承诺认购十万银元,建设这条铁路。 甚至这份请愿书,连铁路道路勘探都做好了,从松江府城到吴淞口,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唯一的难点就是有几条小河需要跨越。 苏泽看完只能感慨,江南这个地方怎么能不繁荣。 一流的人才储备,风调雨顺的气候,这简直就是天选之地。 北方兴建铁路最大的难处就是山地。 房山到京师还算是好的,如果要兴修前往宣府(张家口)的铁路,山地的线路就没办法通过。 原时空詹天佑修建这条铁路的时候已经有了蒸汽机车,还用了“之”字型的方式,才能攀越八达岭段的山路。 在发明高性能火药解决开山问题,蒸汽机头出现之前,前往宣府的铁路是注定无法建设的。 江南就没有这样的问题。 到处都是平原,这里建设铁路不仅仅成本低,运行也更加的平稳。 除了铁路之外,还有黄金的长江运河航道,长江出海口还有太仓、吴淞口这个天然良港。 这里的条件,天生就是给工业准备的。 工业化的一个特点,就是越来越精细的分工。 只有越来越精细的分工,生产才能更高效,而这些精细分工外,就要求畅通的物流。 否则你生产的东西,需要极高的成本才能运输出去,刚起步的工业化如何能竞争过人力? 苏泽在北方搞了这么半天,夯实北方的基础建设,也比不上江南天然的条件。 而现在江南的士绅,也比北方士绅更精准的看到了铁路的价值,直接豪掷十万银元,抢着修建大明第二条铁路。 雷礼等苏泽看完,这才开口问道: “子霖你怎么看?” 苏泽立刻说道: “雷阁老,这是好事儿啊。” “南直隶请修铁路,连勘探和募资工作都完成了,朝廷自然应该准其所奏。” 雷礼看向苏泽。 从苏泽入仕以来,他在江南士绅中的形象一直很割裂。 他是苏州府的进士,不少好友也都是出身江南,按理说他这样的后起之秀,应该得到江南士绅的鼎立支持。 但是苏泽的几个大政策,都没有带上江南,也就是说他从没有为家乡献策。 开海奏疏选的是山东的莱州,吏科试等改革也是山西山东两省。 而且苏泽主张开征商税,这个观点也一直被江南士绅抵制。 明明是江南的读书人,却事事帮着北方,这是江南士绅暗中对苏泽的评价。 只是苏泽似乎也不在意这一点。 不过雷礼还是隐约明白苏泽的用意。 南北平衡,是大明政治的暗线,苏泽这么做,是为了平衡南北的实力。 试想一下如果铸币所设在江南,那大明会是什么样子? 苏泽似乎明白了雷礼的疑惑,继续说道: “江南是我大明的财赋重地,朝廷又岂能不顾江南士绅的请愿?” “不过。” 果然,雷礼看向苏泽,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这十万银元,怕是不够。” “房山铁路的造价低,是因为房山有煤矿铁矿,工部又兴建了新式炼钢厂,才能产出低廉的钢铁用来修建铁轨。” “江南可没有这样的炼钢厂,如果铁轨都由北方制作完成,再运输到江南,那成本可要翻几倍了。” “如此一来,营造费用就远不止十万银元了。” 雷礼连连点头,苏泽的计算不错。 苏泽又说道:“如果让工部在江南投资设厂,那似乎也不妥,江南又不纳商税,这炼钢厂都是用工商所得投资建造的。” 雷礼点头,自然是这个道理。 “朝廷可以批准这个项目,但是如果要从北方购买铁轨,江南铁路公司就要按照市价购买,朝廷不可能在这方面补贴。” “要么就由江南商人出资,在江南筹建炼钢厂,用炼钢厂的产出来建造铁路。” 雷礼也觉得苏泽说的有道理,点头说道: “子霖说的有理,铁路建设也要按照市场价格来,朝廷总不能贴钱给所有铁路吧?” 雷礼下了决心,苏泽说的没错,你江南要修铁路,京师自然不反对。 但是修铁路的钱就要你江南自己募资了。 如果要买北方的铁轨,就要按照市场价格来,朝廷也不能亏本帮着江南修铁路。 次日,雷礼向皇帝上书,支持修建吴淞铁路,但是雷礼也在上书中列举了工部计算的修造成本,列明了如果从京师的炼钢厂运送铁轨去江南修造,十万元的股本不够建造的费用。 也就是说,江南如果要修吴淞铁路,要么建造炼钢厂自己制造铁轨,要么用市场价格从北方购买,那吴淞铁路就要追加投资了。 雷礼本来以为这是个简单的奏疏,却没想到引起了朝野非议! —— 《新君子报》编辑部。 “岂有此理!朝廷岂能如此重北轻南乎?” 一名年轻的编辑,愤怒的举着文稿道,只不过他说一口的吴侬细语,没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愤怒。 《新君子报》是从沈思孝创办的《君子报》继承发展而来的,编辑部内很多都是当年沈思孝招揽的江南编辑。 这个愤愤不平的编辑是苏泽的同乡,名叫陆季,苏州府人,上一次贡试落榜后就留在京师备考,后来被沈思孝招入了《新君子报》的编辑部。 陆季的家族是太仓县的大地主,家族也有多人科举中第,在嘉靖朝还出过一名进士。 《新君子报》的编辑,大抵上都是陆季这样的出身。 陈于陛虽然是四川人,但是此时四川的文化昌盛,和江南在很多话题上颇有共鸣。 四川士人同样也都是喜欢奢华瑰丽的文风,更重要的是四川的士绅势力也很强大,所以两边的士人走得很近。 《新君子报》的办报风格,也更加倾向于士绅。 所谓士绅,就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不过和做官的读书人不同,士绅一般指的是那些取得功名却没有出仕为官,或者致仕退休的前官员,这些人返回家乡,对地方政治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士绅一般不住在城里,他们依靠读书人在政治上的特权,就能拥有大量的土地。 当然,士绅也不是都靠种田为生的,很多江南的士绅也会开设工坊,或者贩运货物,或者从事讼师等工作,但是土地依然是他们的根本。 他们的特权除了读书人的身份外,更来源于他们垄断的乡野权力。 江南的新官到任,都要和当地士绅打好关系,才能开展工作。 如果士绅抵制,官府连税都收不上来。 这些士绅本身也是预备官员或者前官员,他们拥有巨大的关系网络,联合起来可以倒逼官府。 所以士绅的政治主张,最重要的就是“轻徭薄赋”,用后世的话,就是反对官府集权,要求所谓的“小政府”。 《新君子报》在办报的时候,就和士绅关系很近,所以报纸风格也和士绅的立场一致。 但正是这种倾向,让陈于陛等人骂完了之后,又觉得十分的割裂。 他们支持“小政府”,反对官府干预,可是到了修铁路的时候,又责怪朝廷给的支持不够。 正如江南士绅强烈反对商税,现在朝廷用一句“不缴商税”,拒绝在江南建造官办炼钢厂,你江南士绅怎么反驳? 在具体问题上没办法反驳,只能拿出“歧视”的大招,将话题扯到南北对立上。 陆季说道: “房山铁路能低价使用工部炼钢厂的铁轨,而江南铁路需高价采购?这难道不是朝廷不公?” “为何京师的炼钢厂,就是工部建造的,而我江南要建造炼钢厂,就要自筹资金?” “江南税收半天下!金银更是泰半出于江南!朝廷却不愿反哺江南,是苛待功臣之地!” 陆季说完,众编辑们发出欢呼声。 紧接着另外一名中年编辑站起来道: “朝中东南籍贯官员都已经准备联署上书,此事朝廷不给个说法,绝不善罢甘休!” “陈总编!我们《新君子报》也应该写文抨击朝廷,呼应官员上书!” 编辑部的气氛更加热烈,但是陈于陛却有些慌了。 他的父亲是隆庆朝初期的阁老陈以勤,身为阁老之子,陈于陛是能看清政治风向的。 如果是徐阶内阁的时候,甚至严嵩内阁的时候,江南士绅这么闹起来,朝廷大概会让步。 可如今内阁是什么? 高拱、张居正、包括赵贞吉,雷礼、殷士儋,这些可都是悍臣! 他们不去惹你就不错了,现在江南士绅要去招惹他们? 可是面对这样的舆论氛围,陈于陛现在提出反对,日后要怎么团结人心? 陈于陛心中苦涩,以往办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呼风唤雨,能够操纵舆论,等闲科道官员都比不上自己。 可等到现在被舆论裹挟的时候,想要脱身却不容易了。 陈于陛只能先来一招缓兵之计,他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各位写下雄文,为江南伸张正义!” “好!” “这就写!” —— 八月三十日,七十一名东南籍贯的官员,联名向朝廷上书,抗议雷礼的奏疏。 京师不少小报都刊登文章支持,这些报纸基本上都有南方背景。 《乐府新报》报馆中。 沈一贯看着报纸说道:“这次《新君子报》竟然没有刊文响应?他们不是和江南士绅走的很近吗?” 罗万化说道: “听说是《新君子报》的印刷馆出了故障,没能及时排版。” 沈一贯一脸不信的表情,他也没想到《新君子报》竟然这么滑头,用这种理由来观望朝廷风向。 “子霖兄呢?” “去通政司了。” “去上书了?” “是啊。”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准备仿效倭银公司的旧例,由江南籍的官民和工部协商共议,然后再上呈陛下。” “这倒是个办法,看来子霖兄是要将协商制度化了啊?” 罗万化点头说道: “是啊,协商制度是个好办法,有事情公开谈论,总要比原来那样好。” 罗万化又说道: “而且这件事上,工部也是占着理的,江南要建造铁厂,自己掏钱就是了。” 沈一贯也点头。 他是浙江人,这次联名上书的人中,也有不少是他的乡党。 也有人来找他签名,被他拒绝,背后也被人骂了。 最惨的还是申时行和王锡爵,他们两人也是苏泽的苏州老乡,这次江南官员不敢明着骂苏泽,将申时行和王锡爵狠狠的骂了一顿。 《请协商吴淞铁路议建疏》 ——【模拟开始】—— 《请协商吴淞铁路议建疏》递送到内阁。 阁臣大体上赞成你的提议,由工部和江南官员士绅共议吴淞铁路事。 隆庆皇帝也被江南官员士绅聒噪的不行,同意了你的奏疏。 工部拟定,九月二十七日,和江南官员士绅代表共议筹建吴淞铁路事。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960。】 【奏疏已经通过。】 九月一日,皇帝命令下达,江南官员士绅连忙推举协商的代表。 但是朝廷的关注点很快就从这件事上移开。 九月十日,莱州传来捷报,大明水师在济州岛大破多股倭寇! (本章完) 第355章 令人麻木的捷报 第355章 令人麻木的捷报 十天前,九月初一,济州岛附近海域。 直沽号的火长张司,正在甲板上,一边查看节板,一边在航海手册上写写画画,测算航速。 航海手册里夹着海图,张司测算完航速后,又拿起尺规估算直沽号的方位。 张司手里拿着铅笔。 张司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笔叫做铅笔,但听说这是苏翰林给报馆编辑发明的新笔,铅笔是苏翰林起的名字。 这种笔的好处是任何姿势都能书写,写的时候也不需要蘸墨汁,写出来的字也不会晕染开。 更重要的是铅笔的字迹很容易擦除,这对于那些经常需要改稿子的报馆编辑自然是好用的工具。 而铅笔也很快被宣慰使宸昊注意到,立刻将铅笔引入了水师。 铅笔果然得到了欢迎。 水师也有大量的计算工作,这些计算工作同样需要涂改,铅笔对于火长来说是非常好用的工具。 而且船上颠簸,铅笔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书写,成了每一艘船火长必备的书写工具。 当然,铅笔也不是没有缺点。 铅笔容易擦除,也就意味着字迹容易磨损,而且容易被篡改。 所以船长的航海日记,使用“钢笔”来书写。 这种笔同样也是苏翰林发明的,钢制的笔尖,蘸墨水就能书写很久。 当然,这些钢笔都是工匠手工制作的,造价昂贵,只有船长才能拥有一支。 一不小心又算错了。 张司从兜里掏出一块船饼,擦掉了错误的计算结果。 船饼,这是宣慰使宸昊给船员准备的干粮。 这是一种用小麦面粉压扁成团后,然后烘烤出来的干饼。 没有任何的发酵,除了少量盐之外没有任何的调味,这原本是山西商人去草原经商时候携带的干粮。 据说这种干饼能几个月都不坏,宣慰使宸昊发现之后,立刻将这种船饼列为船上主食,水手们都称呼这种饼为船饼,如今反而成了这种饼的官方名称。 船员们对船饼就没这么友好了,船饼硬到需要用钜子和斧头才能劈开,水手们戏谑用船饼就能敲晕海盗。 当然,这种饼是没办法直接吃的,船上的厨师会将船饼锯开,加在肉汤中煮成糊糊。 这种船饼糊糊汤,刚上船的时候还很有吸引力,毕竟麦香和肉香混合起来,对于很多贫民出身的水手来说,是过节才能吃上的美食。 可随着航行的时间变长,储存在木桶中的腌肉逐渐发出一言难尽的味道,而船饼也会逐渐染上海上的潮气,这两者结合起来就是灾难了。 当然,水师靠港都会更换补给的,只有长期在海上航行才会遇到这种糟糕的情况。 而现在正巧是糟糕的时候。 水师从朝鲜仁川港补给后,为了不打草惊蛇,就没有停靠朝鲜其他港口。 在仁川港的时候,提督李超得到了通政署的情报,济州岛附近的海盗组成了联军,准备偷袭大明水师。 所以从仁川港启航后,提督李超没有直接前往济州岛,而是绕着济州岛航行,寻找埋伏的海盗舰队。 茫茫大海,寻找敌人是一件需要耐心和技术的事情,大明水师已经在海上绕了七天了,至今也没有发现大股海盗。 张司甚至都怀疑,是不是朝鲜通政署的情报有误。 船上的新鲜食物已经吃完,船员们每日吃的就是腌肉炖船饼,除此之外还有船上厨师发的豆芽菜,以及每天一个皱巴巴的橘子。 水师出航要携带橘子,这是南直隶神医李时珍的研究。 李时珍在宁波港口行医的时候,发现很多远航船员都会感染坏血病。 这种可怕的病症,被西方的水手当做是魔鬼的惩罚,一旦发病就会迅速蔓延整艘船。 染病的水手由苍白变微黄或发黑,牙龈出血,嘴巴里有难闻的臭味,腿上出现斑点。 接着,皮肤由黄变紫,全身关节疼痛,皮下出血,小便带脓。 最后会变得呼吸困难,牙齿脱落,腿和腹部肿胀,两脚麻木,大便秘结,甚至连骨头都肿起来。 这种病症也不仅仅出现在西洋的商船上,一些航行时间比较久的南洋商船,也会出现同样的病症。 李时珍是在接到了宁波市舶司的求助后,带着学生抵达了宁波。 在研究之后,李时珍发现这种病症并不具传染性,并不是通过“微虫”致病的。 在经过分析后,李时珍认为这种病可能和船上的饮食有关。 在给生病的船员正常饮食后,李时珍发现水果可以治疗这种怪病。 而水果之中,柑橘的效果是最好的。 李时珍将这份研究上报了朝廷,苏泽立刻赞同他的观点,并且提出在水师驻地附近广泛种植柑橘。 而宣慰使宸昊在推广柑橘种植上更是疯狂,他不仅仅在莱州种植柑橘,还写信给司礼监,要求各市舶司的镇守太监,都在港口种植柑橘。 甚至在皮岛、济州岛、琉球、澎湖这些地方,宸昊也要求种植柑橘。 每天一个柑橘,也是大明水师远航时候的标配伙食。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地方都适合种植柑橘的。 橘生淮南,长在淮北就是苦枳,而船上的这批柑橘又苦又酸,以至于船长下令每天军官都要监督水师完整的吃下柑橘,而所有军官则要在船长本人的监督下吃完。 船上响起了午饭铃声,张司收起收起自己的测绘手册,做好心理准备迎接腌肉炖船饼和苦橘的时候,瞭望手汪鹏突然敲响了信号铃! 张司看向桅杆顶部的瞭望台,这是遭遇敌情的信号铃,张司果断的爬上了桅杆。 作为前瞭望手,张司的攀爬速度非常快,他很快就爬上了瞭望台,解开腰间的望远镜,顺着瞭望手汪鹏所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敌船的身影。 军官和水手们都被信号铃吸引到了甲板上,张司确认完毕后,又迅速从瞭望台上滑到了甲板上。 张司寻找到船长李经后,迅速过去说道: “船长,属下确认过了,是敌船!” “距离多远?” “大约20到25里。” 张司激动的问道: “船长,准备作战吗?” 李经瞥了他一眼道: “作战?” “以我们的航速,要多久才能和敌舰遭遇交战?” 计算这些是张司的老本行了,他迅速算了一遍说道: “我舰在上风位置,这个距离加上操帆转向的时间,大概需要半个时辰。” 李经立刻的说道: “对啊,半个时辰才会遇敌,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吃饭!” “速速开饭!战斗人员先吃,吃完不要立刻剧烈活动,慢慢准备战斗!” “舵工、风帆水手第二批吃饭,先调整追击敌船!” “传令兵,立刻向提督的旗舰汇报!” 李经果断下达了命令,接着对着张司说道: “正式作战开始后,你就接替我控制直沽号,现在给我滚去吃饭!” —— 这场海战没有任何意外。 大明水师占据了情报、舰炮技术、人员水平的全方面优势,这济州岛附近海域的海盗联军,反过来被大明水师袭击,自然没有任何幸免的道理。 此战大明水师俘虏击沉了海盗船三十多艘,几乎将济州岛附近的海盗全部消灭! 京师各大报纸上,都刊登了这次海战的捷报。 但是对于京师百姓来说,这场捷报已经不足以刺激他们的神经了。 大明水师战胜才是正常的。 自陛下登基以来,大明无论是陆军还是水师,捷报频传,普通百姓都已经麻木了。 普通百姓对此已经麻木,但是朝堂上却为这次大捷而欢庆。 原因也很简单,提督李超送回来的捷报中,附上了海盗头目的口供,这次战果几乎囊括了,这条航线上有名有姓的海盗头子了。 这也就意味着,从莱州出发前往济州岛的航路清扫完毕! 这大大超过了朝堂的预料,如果这些海盗分散偷袭,要清剿这些海盗需要很长时间。 本来水师巡航,只是为了威慑海盗,却没想到海盗会组成联军,自己送上门来给大明水师全歼。 当然,这仅仅是倭国航线的半程,接下来从济州岛去堺港还有一段海路,这段路上同样也有大量海盗出没。 但能保证半程的安全,已经可以节约不少成本了。 九月十一日,朝鲜国主通过朝鲜通政署,向大明递交国书,感谢大明帮助他们清剿为患海疆的海盗。 这一次为了表示对天朝上国的感谢,朝鲜国主派遣自己的弟弟,王太弟河陵君李鏻,前往大明递送国书,向大明皇帝问安。 而这一次,朝鲜国主不敢吝啬,准备了大量的珍宝,用来朝觐大明皇帝。 得到这个消息,自然是满朝的恭贺之声。 唯一感到痛苦的,大概就是鸿胪寺了。 这一次朝鲜王太弟河陵君李鏻,没有走传统的陆上线路,而是直接从仁川坐船前往大明的直沽。 在朝鲜通政署发来消息的时候,李鏻已经启程。 也就是说,算算日子,这位朝鲜王太弟马上就要到直沽了。 朝鲜这次朝觐使团的规格高于往常,所以隆庆皇帝派遣鸿胪寺卿王世贞前往直沽迎接。 沈一贯自然也要随行。 沈一贯来到报馆向苏泽和罗万化辞行。 看到沈一贯愁眉不展的样子,罗万化疑惑道: “肩吾兄不就去直沽吗?为何如此愁容?” 苏泽也疑惑的看向沈一贯。 沈一贯苦着脸说道:“两位兄台是不知道,这京师到直沽是多难走。” “不是可以坐船吗?” “坐船?如今运河淤塞成什么样了,就是官船也难行,上次我和大鸿胪就在船上堵了三天,最后还是下船骑马入京的。” “。。。” “就是骑马也堵得不行,京师到直沽的商路太壅塞了,商人们都挤在一条路上。” 苏泽想到原时空,国庆期间出城高峰,直沽是京师周围最近的海港,承担了一部分运河漕运的运输任务,加上现在直沽港口是蔗酒茶叶的北方集散中心,去草原的商人都要去直沽进货,这路上能不拥堵吗? 沈一贯虽然抱怨,但是最后也只能迅速打点行囊,赶去和王世贞汇合,前往直沽迎接这位河陵君李鏻。 等到沈一贯出发后,苏泽突然对罗万化问道: “一甫兄,这朝鲜使臣来京师后,朝廷要招待吧?” 罗万化疑惑的看向苏泽,还是点头说道: “这个自然,朝鲜国主是因为前任君主无嗣,才承袭国主之位的,而这位国主至今也还没有子嗣,河陵君李鏻差不多就是朝鲜的储君。” “既然如此,那我大明也不能失了礼数。” 罗万化说道:“这个自然,陛下不是派遣大鸿胪去直沽迎接了吗?” 苏泽又说道: “我说的是到了京师之后,既然这河陵君李鏻等于是朝鲜的储君,由太子接待他是不是也没什么问题?” 罗万化愣一下,他点点头,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苏泽说道: “我记得,永乐年间,成祖就命令当时的储君,仁宗陛下接待了朝鲜世子吧?” 罗万化又补充说道: “先帝年间也有一例,先帝曾经命庄敬太子接待过琉球世子。” 苏泽立刻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上书陛下,请太子殿下代表陛下,接待这位朝鲜王太弟。”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完成给太子承诺的日子,这么快就来临了。 小胖钧不是要看戏吗? 直接让戏班去东宫唱戏自然不行,但是如果在外事活动中,和朝鲜使臣一起听戏呢? 前阵子苏泽就从朝鲜通政署那边得到消息,崇文门戏班在朝鲜也很有名,戏班的戏曲作者汤显祖,也在朝鲜公卿享有盛名。 既然这样,那皇太子接待朝鲜王太子,也是很合理的吧? 朝鲜王太弟想要听戏,大明太子陪同,这也很合理吧? 苏泽迅速抽出一份空白奏疏。 《请皇太子接待朝鲜王太弟疏》 内容也很简单,就是引用旧例,请陛下将接待工作交给皇太子朱翊钧。 苏泽写完奏疏,就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本章完) 第356章 吏部传说之其二 第356章 吏部传说之其二 《请皇太子接待朝鲜王太弟疏》 ——【模拟开始】—— 《请皇太子接待朝鲜王太弟疏》递送到内阁。 阁臣同意你的奏疏,也认为应该锻炼太子的政务能力,让太子多参与这类的礼仪活动。 阁臣也开始担忧隆庆皇帝的身体状况,这个月隆庆皇帝已经两次召见御医,阁臣对此忧心忡忡。 隆庆皇帝同意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110。】 【奏疏已经通过。】 苏泽看向系统,皇帝龙体欠安? 苏泽微微叹息,大明皇帝这生活方式,真的很难长寿。 皇宫的饮食相当的油腻,每次皇宫赐下的菜苏泽都不太愿意动筷子,这样大鱼大肉下来,大明皇帝基本上都体重超标。 隆庆皇帝就是个胖子。 胖也就算了,还缺乏正常的运动,甜食吃的也多。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再加上隆庆皇帝还喜欢炼丹给自己吃,这重金属中毒加上不良饮食和生活习惯,能长寿就见鬼了。 苏泽收起担忧的心思,皇帝的身体健康也不是自己这个五品官员需要担忧的事情。 反正自己已经完成了小胖钧的要求,接下来就等着朝鲜王太弟进京了。 —— 九月十七日,朝鲜国主的弟弟,河陵君李鏻在鸿胪寺卿的陪同下抵达了京师。 这位朝鲜王弟,在路上已经学习了明礼。 太子升座文华殿,身穿皮弁服,这是一种重要场合穿着的礼服。 皇帝的皮弁服,以乌纱皮弁十二缝缀五彩玉的定制,配套绛纱衣、素裳、白玉佩。 太子降为九缝,侧坐在文华殿,视为代天子受礼。 朝鲜王弟对太子四拜三叩,紧接着,太子又设宴文华殿东廊,用银盘,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列席作陪。 苏泽作为东宫属官,也参与了仪式,看着御座上的小胖钧一板一眼,为了看戏他还是下了一番功夫。 在场的阁老重臣们,纷纷露出欣喜的表情。 太子如此聪慧,又热衷于国事,这是大明之福。 等到赐宴完毕,太子又宣布在东宫设下戏班,表演京师最热门的《牡丹亭》。 朝鲜王弟听闻大喜,再次向太子拜谢。 等到宴席完毕,这位朝鲜王弟又突然出列,向太子跪拜道: “臣能得太子亲迎,不胜惶恐。朝鲜蕞尔小国,能得大国庇护,实乃天幸之!” 河陵君李鏻一口流利的汉语,一顿马屁让小胖钧心情嘴角扬起。 紧接着李鏻说道:“在来天朝之前,王兄叮嘱臣要向陛下问安,亲手呈上国礼,殿下可否让臣如愿?” 小胖钧听完皱起眉头,他本能的看向人群中的苏泽。 要见皇帝? 苏泽想起朝鲜通政署发回的情报,瞬间就想明白了李鏻的企图。 朝鲜国主和嘉靖皇帝一样,都是因为前国主无嗣,才继承的朝鲜王位。 而这位朝鲜国主,也面临和他前任一样的问题,他至今也没有子嗣。 这就很头疼了。 因为前任国主无嗣的事情,朝鲜的两班大臣斗了很多年,整个朝鲜政局都被撕裂。 所以群臣也恐惧再遭遇一次这样的情况,所以朝鲜国内有一派大臣提出,要求朝鲜国主先册立这位李鏻为储。 如此一来,万一朝鲜国主突然离世,也不用为了王位继承再争斗。 而这一次李鏻出使大明,求见隆庆皇帝,显然是想要从大明皇帝这边得到背书。 那他返回朝鲜国内,就能拉拢那一派大臣,将他这个王位继承人的位置确定下来。 苏泽迎上小胖钧的目光,微微摇头。 小胖钧立刻会意,他开口说道: “河陵君要求见父皇,请鸿胪寺卿通传上书就是了,孤今日就和河陵君一起看戏,看戏!” 李鏻也没想到,这位年纪不大的大明皇储竟然如此谨慎,根本不给自己机会,他只好放弃计划,继续入席谈笑。 而在场的重臣纷纷露出笑意,太子在政务上如此有天赋,大明真的有福了! —— 接下来,众人又来到东宫,张宏已经指挥工匠,在东宫搭起戏台。 崇文门戏班的成员们,内心万分激动,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在皇宫演出。 戏班当家看向角落中的汤显祖,连忙凑过去嘘寒问暖道: “汤先生为何愁眉?今日在东宫演出可是露脸的机会!” “汤先生可是太子亲自召来的,说不定在演出后要请汤先生召对,在下恭喜汤先生了!” 在戏班当家看来,汤显祖可是撞了大运。 汤显祖是举人身份,能够被太子看重,就可以直接做官了,这不是要比去考什么贡试强? 反正在戏班的人看来,只要当官就是老爷,进士和举人做官也没有区别。 更何况太子看重的人,做官要趁早! 戏班当家还准备再说,汤显祖冷着脸说道: “当家的,您不要再准备准备?可别台上出了纰漏。” 戏班当家暗道一声晦气,梨园这行最是迷信,汤显祖在后台说这些,如果是普通戏子早就被当家轰出去了。 也就是因为他读书人的身份,当家的不敢得罪。 汤显祖说话尖酸刻薄,戏班当家也是清楚的,就是没想到他在东宫内还耍臭脾气。 当家的离开之后,太子身边的太监张宏连忙来到后台: “麻利点,殿下就要回宫了!” 戏班后台立刻忙碌起来,只留下坐在角落中的汤显祖。 身为才子,汤显祖生性桀骜。 当年如果不是手头紧,他也不会将剧本卖给戏班。 现在戏班扬名后,汤显祖也获得了不菲的收益,也有高官权贵邀请他登门做客。 但是这些高官权贵,都把自己当做戏子弄臣一类的读书人,这都让汤显祖十分的气愤。 所以今日东宫召见,汤显祖也没有太兴奋。 他想要的,是以朝廷重臣的身份,来到东宫拜见太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弄臣的身份来东宫。 前台。 随着太子朱翊钧一声令下,戏班开始唱起戏来。 对于小胖钧来说,东宫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戏台,看着戏子们轮番登场,开始表演《牡丹亭》。 太好看了! 对于小胖钧来说,他是皇太子,从小就接受了严格的教育,不敢做出任何有违身份的事情。 他从小读书习字,冬天练字练出冻疮来都不敢停。 身为太子,他从小就在宫中居住,被正式册封后也就是住在东宫,还在皇宫之内。 身在紫禁城这方天地,看戏这种事情对朱翊钧来说很奢侈,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戏台,专心致志的听戏。 河陵君李鏻开始还满怀心思,想着怎么才能求见到大明皇帝,但是他很快也被戏台吸引,紧接着就沉沦下去。 汤显祖的牡丹亭传到朝鲜,朝鲜也有戏班尝试演出过,但是都没办法和崇文门戏班相比。 这唱腔和唱调,如同仙乐一般,怎么听都是享受! 不愧是大明啊! 河陵君李鏻见识过京师的繁华后,突然觉得做个朝鲜国主也没什么意思,窝在那乡下地方当个土大王,还不如在大明京师做个富贵闲人。 李鏻也沉浸到了戏中,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 朱翊钧意犹未尽的让戏班暂停。 这时候李鏻说道: “殿下,臣听说写下《牡丹亭》的汤大才子也在京师?能否让下臣一见?” 朱翊钧嘴角露出笑容说道: “这有何难!今日汤显祖就在东宫!” “张宏,请汤先生上来。” “遵命。” 不一会儿,一名身穿儒衫的青年,从戏班后台来到了太子面前。 看到汤显祖气质形象俱佳,李鏻更是激动,这就是大明的风流人物吗!? 原来这就是天朝啊! 汤显祖倒是十分的淡定,他向太子和贵宾恭敬行礼。 李鏻突然说道:“殿下,今日臣恰逢盛会,能否请汤先生做曲一首,记录下今日之景?也好让臣返回朝鲜后,能常常回忆起此景?” 太子大手一挥说道: “这个自然,汤先生,请您作词曲一首,为今日贺!” 汤显祖微微皱眉。 他总觉得自己有满腹才能,却被太子当做词曲之臣,心中更加愤懑。 于是汤显祖想了想,开口说道: “锦心绣口无人收,玉阶却当戏场游。 笔底烟霞成瓦砾,殿前粉墨掩兜鍪。 菱镜里空才调,丹墀影中老春秋。 试问笙歌沸处:谁把良工,作偃师弄偶?” 朱翊钧的文学水平有限,只觉得词曲华丽,拍手叫好。 李鏻的汉文造诣也不深,也觉得词句优美,也跟着叫好。 但是在场的官员,却脸上露出奇怪表情。 苏泽皱眉看向汤显祖,如果只是恃才傲物也就罢了,当着太子作这样的词曲,就有点挑衅的意思了。 这第一句“锦心绣口无人收“,就是暗喻其治国才华无人赏识。 而“殿前粉墨掩兜鍪“,这句就更得罪人了。 “兜鍪“为武将头盔,借代朝堂重任,“粉墨“指戏子装扮,暗讽真正人才只能以伶人身份接近权力中心。 苏泽看向太子身后的吏部尚书杨思忠,这是打你大冢宰的脸啊! 这不是明着说朝廷取才有问题吗? 苏泽想起原始空这位大才子,似乎也是当官不久,就被贬到徐闻县,这说话也太得罪人了。 不过苏泽看向杨思忠,这位吏部尚书脸上并没有任何异色。 果然是大冢宰啊,这样都不生气,苏泽只能佩服杨思忠的养气功夫。 太子又问了汤显祖不少问题,汤显祖都做了回答,晚宴的时候太子又拉着汤显祖共宴,甚至还委婉表示,要召汤显祖做自己身边的待诏。 但是汤显祖还是拒绝了太子的好意,这让小胖钧有些遗憾,但是此时的小胖钧更在意的是看戏,倒是也没有继续邀请汤显祖。 东宫晚上继续唱戏,重臣们则纷纷告退。 杨思忠离开东宫后,却没有直接返回自己府邸,而是来到了吏部。 虽然已经天黑了,但是文选郎张四维依然没有离开,朝廷自从新政以来,其实扩权最大的就是吏部。 新政多出来的职位,都是需要吏部来委任的。 张四维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加班,准备山东第二次吏科试的事情。 “大冢宰您怎么回部了?” 张四维连忙将杨思忠迎入了自己的公房。 杨思忠轻描淡写的问道: “前几日,朝鲜通政署来信,主司冯学颜是不是说缺个官儿?” 张四维苦着脸说道: “劳烦大冢宰还记得这件事,下官也为这件事犯难呢。” “咱们大明的官员都不愿意离开京师,更遑论外派他国了,吏部拟了几个人选,还没公布就被人找上门来,至今没能定下来。” 紧接着张四维看向杨思忠,小心的问道: “大冢宰心中有人选了?” “有是有。” 杨思忠说道: “今日赴东宫宴会,这朝鲜使团上下,都对汤显祖非常敬重,他是举人功名吧?应该可以外派吧?” 听到汤显祖的名字,张四维皱眉道: “可下官听说,这汤显祖准备参加明年的贡试,朝廷也不能夺其志吧?” 杨思忠却说道: “这有何难,先让汤显祖去朝鲜,等明年再让他回来参加科举就是了。” 张四维道: “大冢宰,这样不合旧例吧?” 大明的官场极为重视“出身”,真正的高级职位,几乎都被进士出身垄断。 甚至到了现在,学历已经卷到了“庶吉士”。 只有屡试不第,看不到希望的举人才会愿意授官,而这也意味着基本上告别科举。 杨思忠说道: “这个容易,让汤显祖作为朝鲜通政署的编外人员,以和朝鲜文化交流的名义派他去。” 张四维愣着说道: “这,这汤显祖愿意去吗?” “他在朝鲜的功劳可以叙功嘛,等他日后考上进士,可以免于选官之苦。” 杨思忠又拍了拍张四维的肩膀说道: “本官很看好你。” 张四维听到领导发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拱手称是。 —— 九月二十三日,宾主尽欢的朝鲜使团,从京师返回朝鲜。 京师又传来消息,近些月声名鹊起的,《牡丹亭》作者汤显祖,也应邀前往朝鲜。 崇文门戏班在东宫演出两日夜,立刻成为京师顶流中的顶流,戏班当家脸都笑开了。 而与此同时,江南官绅代表,也从乘船抵达直沽,不日进京。 (本章完) 第357章 散装江南 第357章 散装江南 京师城外的民驛中。 江南官绅们推举出来的协商团,正聚集在一起商议。 明日就要进京了,接下来就要和工部协商开会了。 这一次的协商团,身负江南之望,如果办成了,自然就可以名扬江南,可如果办砸了,那就要思考如何回去面对江东父老了。 不过江南的协商团,这一路上倒是没有多团结,首先他们在什么是江南的问题上,就达不成一致。 最早的时候,长江中下游以南的地方,都可以叫做江南。 唐代设江南道,就是如今苏皖浙赣湘闽六省之地,在秦汉时期,江南甚至被视为未开发的蛮荒之地。 等到唐宋时期,隋唐大运河贯通,加上安史之乱后的经济中心南迁,唐代有了扬一益二的说法。 江南缩小为长江中下游南岸,加上太湖流域地区。简单的说就是苏杭地区就是江南。 这时候南京和扬州自然也是江南。 等到明代的时候,江南就仅仅代指苏松常镇杭嘉湖,这时候南京和扬州已经被叫做江北了。 甚至还有极端一点的,苏松常才能算江南,其中最可疑的还是镇江府,和江北勾勾搭搭,很难被认为江南之地。 江南的概念是在不断缩小的。 比如这一次吴淞铁路,镇杭嘉湖四府其实都不热情。 这条铁路是在松江府內的。 当然,这只是第一期的铁路,按照苏松常的计划,最后吴淞铁路会连通苏州府和常州府下的各县,让三府的货物都可以从吴淞口码头出海。 而这铁路再怎么修,暂时也修不到镇杭嘉湖四府。 所以这一次的协商团,基本上都是三府的士绅。 可就这三府的士绅们,在一路上也不愉快。 比如这次协商团中无锡的代表顾宪成,无锡县隶属於常州府,但是顾宪成从来都只说自己是南直隶无锡人,而不会说自己是常州府无锡人。 无锡在朱元璋刚定都南京的时候,行政区划上还是无锡州,是归朝廷中书直属的地盘。 后来天下安定后,降无锡州为无锡县,又归於常州府管理。 为此无锡人是愤愤不平了几百年。 当然,称呼自己是常州府的江南人,也只有常州府城武进县的士人,无锡县、江阴县、宜兴县、靖江县,这四个常州府下的县,都不会说自己是常州府的人。 同理也可以套在苏州府上。 苏州府在明代下辖吴县、长洲县、常熟县、吴江县、崑山县、嘉定县、崇明县和太仓州。 苏州府比常州府还要散装,基本上对外没人称呼自己是苏州府人,都只会说自己的县籍。 江南人只有在开除別人江南籍的时候,才能算是一个整体。 顾宪成虽然只是一个秀才,但是他从小就聪明过人,有神童之名。 顾宪成的祖父开始,从事贸易致富,广置田產,奠定家族经济基础,转型为地主兼商人。 顾宪成的父亲开始科举,虽然只中了举人,也没有出来做官,但是也奠定了顾家转为科举之家。 顾家是业的巨商,很重视吴淞铁路的建设,所以作为牵头人,家族也为了给顾宪成增加名气,所以派遣他参加了协商团。 协商团中,还有和顾宪成同为无锡人的高攀龙。 高攀龙同样也是书香世家,其祖父曾经做过县令,他十几岁就中了秀才,也有神童之名。 顾宪成和高攀龙早就相交,两人號称无锡二友,经常组织无锡的年轻读书人討论学问。 而这次协商团的代表,是前首辅徐阶的次子徐琨。 高攀龙和顾宪成就十分看不起徐琨。 海瑞清丈应天府的土地,查出徐家诸多不法之事,徐阶的长子徐璠扛下了所有的罪责,最终被海瑞判处发配充军。 后来隆庆皇帝免了徐璠的充军,但是也免去了他恩荫的职位。 徐琨虽然逃过一劫,但是他在松江府的名声也不好。 大概是因为徐阶这位前首辅的威望,所以松江府的士绅最后还是推举他来做这个协商团的团长。 明日就要进京城了,但是徐琨这协商团长,至今连一个能代表整个江南利益的一致意见都没能拿出来,这要如何和朝廷谈判? 顾宪成和高攀龙都对此十分不满,认为是徐琨这协商团长无能,却占著位置不放,才让江南官绅如此被动。 顾宪成和高攀龙乾脆拉著几个相熟的士绅开小会,打算协商的时候撇开徐琨,直接提出他们的意见。 眾人聚在顾宪成的房间中,高攀龙首先说道: “叔时兄(顾宪成字),可记得海公丈量应天十府土地时,那场喧腾公案?有人田地逾制,侵吞黎庶膏血,末了却要家中长子顶罪发配,自己倒落得个『清白』身子……如此『担当』,也算奇闻了?” 顾宪成和在场的士绅都鬨笑起来。 顾宪成嘴角扯起一抹刻薄的笑,悠悠道: “云从兄(高攀龙字),这有何奇?《尚书》有云『世禄之家,鲜克由礼』,说的不正是这等人物?” “仗著父辈余荫横行乡里,松江父老提及无不齿冷。此番被推做『江南代表』,只怕靠的不是『德望』,是门庭那点將倾未倾的朽木架子罢?” 剩下的士绅们再次笑起来。 两人嘲笑完了徐琨,接下谈起了正事。 还是顾宪成说道: “今日我打听了京郊钢铁的价格,可要比工部算的铁轨价格高上数倍。” “而按照房山铁路的造价,又要比市面上钢铁价格更低。” “我等协商的时候,就要扣著这个价格来谈。” 高攀龙皱眉说道: “这不是和商贾一样了吗?我等可是为了江南百姓而来,朝廷不会如此刻薄吧?难不成朝堂诸公,也和商行的伙计那样,拿著算盘和我们谈?” 眾人再次鬨笑起来,但是顾宪成却没有笑。 他说道: “诸位难道忘了,之前各部爭夺京营节下预算的时候,满堂公卿们不也是拿著算盘,斤斤计较吗?” “要我说这风气从苏子霖入朝就开始了,现在朝堂诸公都狡黠如奸滑商贾,丝毫没有读书人的体面!” 顾宪成將矛头对向苏泽,反而在场没几个人敢接话了。 高攀龙也说道: “叔时兄,这铁路也是苏翰林的功劳,我大明如今的盛世,苏子霖也是有几分贡献的。再说他也是咱们江南士人。” 顾宪成却不满的说道: “那苏子霖入仕以来,可曾经为了家乡父老做出一点贡献?” “这次吴淞铁路的事情,苏子霖也不帮著家乡父老,要搞什么协商之议,这摆明了是不想帮忙!” 高攀龙虽然狂妄,但是也不敢接顾宪成的话茬。 顾宪成发现自己骂苏泽没人响应,也只好收起了这个话题,重新回到吴淞铁路的话题上: “既然朝廷要算帐,那咱们也要算帐。” “我们吴淞铁路可以买北方的钢铁,但是要按照市价来买!” 在场的士子纷纷应和,赞同顾宪成的主张。 等到眾人离开之后,高攀龙才对顾宪成说道: “叔时兄,这钢铁价格之议?” 顾宪成比较的是京师附近的钢材价格,而实际上钢材运输的费用是很高的。 如果將京师的钢材运输到江南,运输费用可能要比钢材本身还要高。 顾宪成死死咬著京师钢材价格来比较,无疑是一种诡辩。 顾宪成却不以为意的说道: “云从兄,吾等可是代表江南士绅来京师的,自然要站在家乡父老的立场上。” “我们江南向京师纳粮的时候,难道不是算上沿途的损耗?” 高攀龙沉默了。 如果这么一比,確实没错。 大明的实物税收,都是要扣除沿途运输损耗,最后实际送到国库的数量。 比如江南的贡米,贡米的粮户要专门僱人押送到京师。 一百石的米,起运至少要准备二百石,运输损耗加上沿途关卡的盘剥,最后在入內承运库的时候,还要被管事的太监压榨一番。 所以对於贡粮的粮户来说,最痛苦的不是交税,而是把税送到京师。 顾宪成以此作比,似乎也没有问题。 既然都是为了江南的利益,高攀龙最后也承认,顾宪成这一套確实是个好策略。 —— 九月二十七日。 按照皇帝的旨意,江南官员士绅的协商团,在工部的议事厅內商议。 这次协商,按照上一次的旧例,工部只派了负责营造铁路的营缮司主司万敬,工部负责造价估算的一名员外郎。 户部派遣了刚刚明確负责铁路事务的山东司主司葛燁,这位也是苏泽的老朋友了。 除此之外,负责工程事务核算的內廷营造司,也派遣了一名营造学社毕业的太监过来。 这名孙公公就是负责房山铁路工作的,对铁路造价了如指掌。 此外司礼监也派遣了一名太监记录,负责事后向皇帝匯报。 內阁则派遣了一名中书舍人过来记录,事后向內阁匯报。 六科和都察院,派出一名工科给事中,同时还有南北都察院各一位监察御史。 面对这样的阵容,江南协商团也是有些紧张的。 这一批的官员,虽然品级都是五品上下,但是都是近些年公认的能臣干吏。 除此之外,苏泽也受到东宫的委託,列席会议。 顾宪成今年28岁,高攀龙刚刚20岁,他们在家乡的时候经常意气风发的討论朝局,但是走入工部的大堂后,看著席上这些大明最精干的官员们,那股意气风发的劲头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泽却饶有兴致的扫视著协商团,寻找顾宪成的身影。 当看到这份名单的时候,苏泽特意向太子请求,让他列席协商会议。 本来苏泽是不想来的。 穿越至今,苏泽早就对歷史人物祛魅,高拱张居正都见过了,原始的万历阁老们都在自己手下当小弟,还有什么没见过的。 但是看到顾宪成的名字,苏泽还是动了见一面的心思。 东林先生顾宪成,后世赫赫有名的东林党创始人。 当然,原时空明末东林党的抽象行为,和顾宪成没有直接关係,但是这个东林党的核心人物,还是让苏泽產生了兴趣。 连个举人功名都没有,却被江南士绅选为代表,参加这一次的协商。 果然出名乘早,大明这些名臣都是早早就扬名了。 顾宪成就是典型江南读书人的样子,面白如玉,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 相比之下,这些协商团的团长,徐阶的次子徐琨,就让人提不起兴趣了。 徐琨还保留了荫来的官位,还穿著朝廷的官服,但是整个人萎靡不振,一副没有主见的样子。 看来有海瑞在应天府,徐家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啊。 当然,徐家可是松江府有名的望族,徐阶更是大明重臣,海瑞在应天府清田,也不可能一下子將徐家连根拔起。 只要徐阶还活著,徐家就不会倒。 等眾人到齐之后,由皇帝派来的司礼监太监,宣读了皇帝的圣旨,然后宣布这次协商开始。 这一次的工部专门弄了一个大的厅堂,工部还专门打造了两张长桌。 东侧是官员,西侧是协商团的代表,桌子上还放上了桌牌,列明了出席人的姓名和职位。 这自然是苏泽建议的,这样可以加快沟通的速度,不需要每次都专门介绍,发言的时候看对方的牌子就行了。 首先是徐琨拿著一份写好的稿子,起身说道: “下官尚宝寺徐琨,受江南父老之託,代表七府士绅前来协商吴淞铁路一事。铁路之事,功在千秋,只盼朝廷体恤江南民力,减少工费负担。” 徐琨的语气卑微,官员这边果然气势上就强了一些。 首先是工部郎中万敬说道:“铁路造价乃工部与营造司核算,已包揽运输、开採、人工等所有成本。” “朝廷又不是不让江南修造铁路,只是提醒尔等预算不足,若是江南士绅真的要修吴淞铁路,或可追加预算,或者投资建造炼钢厂,又何需协商?” 徐琨的气势一下子被压下去,见到这个协商团长如此不中用的样子,就连协商团內的成员也面露鄙夷。 这时候,顾宪成站起来,他看了一眼万敬的桌牌,大声说道: “万郎中此言差矣!” (本章完) 第358章 意外结果试行鞭法 第358章 意外结果:试行鞭法 顾宪成起身行礼,对眾人说道: “朝廷工部所列铁路造价,竟不以房山铁路为范本?岂是厚北薄南乎?” “吾等昨日盘查京郊钢铁市价,工部测算的铁轨价格可要比市价高出数倍!这又是何故?” “江南铁路所用钢铁,当以京师市价为准!” 顾宪成一发言,一改刚刚徐琨的小心模样,直接就指向了南北问题。 在场的官员全部都皱眉。 这年轻人气太盛了! 但是不气盛还能是年轻人吗? 苏泽看著顾宪成,露出玩味的目光,不愧是东林先生顾宪成,这起手就把节奏带起来了。 面对顾宪成的问题,主管京郊钢铁厂的万敬站起来说道: “顾秀才差矣!铁路造价乃工部与营造司核算,已包揽运输、开採、人工等所有成本。” “京师的钢材价格,不代表钢材运到江南的价格!” “房山铁路的钢材价格之所以低,那是因为炼钢厂就在京郊,铁路用的钢材可以隨產隨铺,节约了不少运输费用。” “江南路途遥远,运输困难,特別是京师到直沽这一段陆路,运输所耗差不多就是钢材价格的一半!” “吴淞铁路初建,成本自高,但朝廷岂敢妄定虚价?户部也参与估算,葛司何不说明?” 万敬拉上了户部主司葛燁,葛燁自然也翻开帐本说道: “京中钢材价低廉是因京营炼钢厂產能高涨。铁路钢轨若从京运松江,运费或比钢材本身更费,江南自產就近岂非更省?” 这个话题又拋回到了江南的协商团这边。 炼钢厂? 其实江南也不是没有討论过这个话题。 江南附近也有煤铁產区,而且本身交通发达,也不是不能建造炼钢厂。 原时空的宝钢不就是落户上海的吗?也是新中国第一批的超大型炼钢厂。 但坏就坏在,建造炼钢厂这件事,江南士绅自己都没谈拢。 炼钢厂和铁路不一样,这炼钢厂建造在什么地方?要徵用哪家的地皮? 炼钢厂可是技术含量非常高的產业,一旦建造起来就不能挪地方。 江南七府都想要將炼钢厂建造在自己的地盘,可单单一府也没有能力建造炼钢厂。 面对葛燁拋出来的话题,顾宪成冷笑道: “葛司此言貌似有理,却忘了我江南纳粮之例!朝廷徵收贡米,我江南粮户解送京师,莫不算二百石方能抵一百石实入仓。今日修路,钢材价格自应如纳粮之法:按京师钢材核算,方显公道!” 这句话说完,就连司礼监的太监都皱起眉头。 这江南读书人怎么和疯狗一样,连朝廷贡税都要扯进来? 但是这句话说完,在场的官员也都沉默了。 顾宪成这句话倒是说的没错。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开口说道: “本官以为,顾秀才所言有理。” “?” 在场眾人看向苏泽,大家没想到苏泽竟然会帮协商团说话? 苏泽说道:“江南贡税要解送到京师,白白虚耗人力物力。而很多贡物送入內承运库,却没有使用的时候,最后白白空耗在库房中,实在是不便。” “所以本官以为,江南的各实物税收,无论是入国库的还是入內帑的,都以当年年初京师物价核定折银,以后各地只需要將银元交送官府,再由官府同意运送入京即可。” “一可缓解漕运壅塞之困,二可以免去百姓道路睏乏之苦,三是陛下內帑需要什么可以直接用银元购买,开支灵活。” 在场眾人都傻眼了。 司礼监派来记录的胡公公脸都白了,他连忙说道: “苏翰林,今日商议的是吴淞铁路的事情,和税法何干?” 苏泽却说道: “陛下圣旨中只是说和江南协商团商议诸事,又没说不能商议税赋的事情?” “反正我们只是议一议,最后结果还是要承报陛下和內阁的,有什么不能说的?” 听到苏泽这么说,这名司礼监的太监不敢再说话。 作为內廷官员,他自然反对苏泽的建议。 眾所周知,越是复杂越是容易动手脚。 內承运库的太监都肥得流油,这实物税徵收就是重要的权力。 你千里迢迢送到京师的贡物,万一负责验收的太监说一句不合格,这时候难道还要从老家再运? 这时候只能重金贿赂验收的太监了。 此外这些存放在內承运库中的实物税收,比如丝绸、织锦、茶叶、贡米、漆器,这些东西都是有日常损耗的。 每年內承运库都会“报损”一些器物,至於这些东西是真的损耗了,还是被管事太监偷偷拿出去卖了,就只有天知道了。 此外內承运库的东西这么多,每年被偷盗的也不少,可以说是这就是一笔糊涂帐。 如果全部折银,那银元可没有损耗,清点起来也非常方便,这极大的损害了內承运库的利益。 但这位司礼监派来的小太监本身就级別不高,根本不敢和苏泽对视。 苏泽看向工部负责记录的官员说道: “刚刚这段也记录下来,请陛下和阁老们裁断。” 工部官员连忙写起来,这下子司礼监的公公也只能跟著写起来。 今日的协商结果,工部和司礼监都要匯报,总不能司礼监少了一段吧? 苏泽看向江南协商团的代表,接著说道: “同样的,朝廷也不能亏本。” “吴淞铁路的钢材价格,要以吴淞当地的钢材价格为准,岂能以京师钢材价格为准?” 苏泽一番话,让顾宪成也只能颓然低头。 现在苏泽承认江南的实物税收徵收的问题,提出要折银徵收。 刚刚顾宪成的观点就失去了根本。 顾宪成思考著,是不是苏泽早有打算? 折银徵税,这也是应天巡抚海瑞一直支持的事情。 早就听说苏泽和海瑞关係不一般,苏泽这是藉机將这个话题拋出来? 顾宪成既然是键政爱好者,自然经常研究苏泽的奏疏。 这还真是苏泽的风格! 想到自己赶来京师,竟然成了苏泽推动折银徵税的由头,顾宪成更是產生了尽在苏泽掌握的无力感。 江南协商团本就底气不足,如今被苏泽一番话说的无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实物税收折银被拿上檯面討论,如果所有的江南贡税都能折银,那对於江南士绅百姓也是一件大好事。 这时候,苏泽又说道: “其实本官也有一法,朝廷和江南士绅可以各退一步。” “刚刚万郎中和葛郎中也已经说了,钢材运输成本最大的一段,是从京师到直沽。” “到了直沽就可以装上海船,直接抵达吴淞口,而江南的铁路从吴淞口开始修造,就只剩下码头的装卸成本了。” “而京师到直沽这条路,漕运淤塞,陆路也非常拥堵。” “所以。” 苏泽看向江南协商团,提出了一个建议: “如果江南出资,建造从京师到直沽的铁路,朝廷也可以在吴淞铁路的修造价格上给点让步。” 苏泽说完,在场眾人尽皆譁然。 怎么討论吴淞铁路造价问题,先变成了江南实物贡税折银问题,现在又变成了让江南出资修建直沽铁路了? 但是顾宪成的反应很快,他瞬间就抓住了问题关键,立刻反问道: “直沽铁路如何出资?谁来营建?建成后的运营权归谁?” 苏泽笑著说道: “顾秀才刚刚还说朝堂诸公錙銖必较在,怎么事关自己也计较起来?” 厅堂內发出笑声,但是顾宪成不顾笑声刺耳,而是盯著苏泽,等待他的回答。 苏泽淡淡说道: “自然是在京师大宗交易市场募股,但是江南的士绅商贾也可以认购。” “直沽铁路也比照房山铁路旧例,成立董事会来运营,其收益除了抵掉工部的投资之外,由股东共同商议支配。” 顾宪成的反应很快,他立刻问道: “苏翰林的意思,日后吴淞铁路,也是同例,也要在京师的大宗交易市场募股?允许京畿地区的士绅富商入股?” 苏泽点头说道: “民间私募真假难辨,若是有人借著铁路募资招摇撞骗如何?岂不是损伤朝廷和铁路董事局的信誉?” “京师大宗交易市场发行过房山铁路和倭银公司的股票,只要在报纸上做一下宣传,那就不会有人上当了。” 眾人纷纷点头,目光又落在了顾宪成的身上。 苏泽也看向顾宪成。 这东林先生果然厉害,在政治斗爭上的天赋是点满的。 他一下子就听出了自己的意图。 提议募股直沽铁路,正是为了日后的“照例”,吴淞铁路不能只掌握在江南士绅豪商手里。 苏泽本身就是要打破江南的利益集团,总不能让他们用铁路继续抱团吧? 当然,苏泽也不喜欢北方形成同样封闭的利益团体,引入南方的资金来稀释,也是为了日后的融合。 顾宪成一眼看出了关键。 苏泽点头称是,但是顾宪成没有继续说话,而是低下头坐下了。 事已至此,江南协商团也提不出比苏泽更完备的意见了,这次协商也就到了尾声。 就这样,这场有关吴淞铁路的协商会议,最后扯到了江南实物贡税和直沽铁路上,然后就莫名其妙的结束了会议。 最后,眾人在会议记录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苏泽看完后,对著司礼监负责记录的胡太监问道: “胡公公,能否让苏某誊抄一份,收入奏疏集?” 胡太监连忙说道: “这个自然,请苏翰林现场誊抄吧。” 工部识趣的送上了纸笔,苏泽迅速誊抄完毕,这次吴淞铁路之议就此结束。 —— 等苏泽回到詹事府的公房,他將自己誊抄的协商会议记录拿出来。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份协商同样也是上呈皇帝和內阁,本质上和奏疏一样的。 【手提式大明朝廷】的功能是生效国策提案,那这个能不能算是国策提案呢? 这也是苏泽要参加协商会议的原因。 如果这也能算国策提案,那协商会议的提案,肯定要比单独上疏容易通过的多。 这就是苏泽想要分摊威望消耗的办法。 將誊抄好的协商会议记录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果然系统运转起来了。 果然行! 《吴淞铁路协商记录》 ——【模擬开始】—— 《吴淞铁路协商记录》递送到皇宫和內阁。 內阁次辅张居正高度赞同你关於在江南进行实物税收折银徵收的提议。 铁路和水务大臣雷礼,则非常赞同你修建直沽铁路的建议,建议皇帝同意苏泽的提议,如果江南士绅豪商愿意出资助建直沽铁路,可以用更优惠的价格,支持吴淞铁路的建设。 隆庆皇帝同意了你直沽铁路的建议,却在內廷的干扰下,搁置了有关江南实物税收折银的提议。 ——【模擬结束】—— 【剩余威望:123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协商提案,需要支付4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可以! 也就是说,系统不仅仅可以收奏疏,只要是自己参与的协商提案也可以? 那若是自己能执掌一个部门,以部门名义上的公文呢? 那岂不是可以將整个部门的威望,都加在自己是身上? 苏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830点,协商提案已经送到宫中,等待奏疏生效。】 某种程度上,江南实物税收折银,才是苏泽的最大目的。 这其实就是张居正的一条鞭法。 江南地区,商品经济发达,加上这些年银元和黄铜幣的流通,已经具有了执行一条鞭法的条件。 而且江南地区本身就有一部分的赋税,是折银徵收的金银,所以在这里推行一条鞭法,对百姓是有利无害的事情。 这件事主要还是內廷的反对。 不过只需要四百威望点,说明这些反对都是来自於中低级的太监。 司礼监的三巨头估计也看不上这点小利,他们不会涉入这些小利的贪腐案件,影响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印象。 苏泽关闭上【手提式大明朝廷】,那就等著系统发力了。 (本章完) 第359章 天子家奴尔 第359章 天子家奴尔 皇宫中。 如今执掌內帑的司礼监大太监是张诚。 这位前登莱镇守太监,以前就和苏泽关係密切,他也是依靠著登莱铸幣和开港的功劳,才被皇帝调回宫中,执掌內帑的。 如果是以前,张诚自然是支持苏泽的奏疏。 但是这一次毕竟只是协商的匯报。 张诚並不是贪图手下的供奉,对於他这样的大太监来说,贪墨既不经济也不划算,完全就是脏了自己的手。 但是张诚同样也有顾虑。 坐上这个位置,权力来自於手下的效忠,最重要的就是服眾。 如果不能服眾,那这权力就是空中楼阁,只是纸面上的权力。 张诚执掌內帑不久,前一个执掌內帑的,是现在的司礼监二把手陈洪。 张诚知道陈洪生性狠辣,所以不想要和陈洪爭斗,他到任后內承运库的管事太监,他只是撤换了小半,大部分还留任了陈洪留下的人马。 为此他在刚入司礼监的时候,得到了陈洪的颇多照顾。 要折银纳贡,这是动了內承运库的好处,內承运库自然要反对。 张诚思考了良久,最后找了个机会,来到了司礼监掌印冯保的值房。 虽然贵为掌印,但是司礼监原本只是伺候皇帝文书的部门,所以整个司礼监的屋舍都很小。 司礼监的职能扩大,但是又都掌管机要文书,不能隨意挪动。 所以司礼监內,除了掌印太监需要保管皇帝的璽印,所以拥有一个独立的值房之外,剩余的司礼监太监都是聚集在一起办公的。 其实张诚入宫的时候,拜的乾爹就是冯保。 但是太监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成为司礼监秉笔,以往拜的乾爹关係都自动作废。 这算是对爬到太监职业生涯的大太监一个奖励,同时避免司礼监中出现复杂的利益关係。 而且成为秉笔,也就是一方大佬了,也有了自己的利益。 这时候入宫的情分已经靠不住了。 张诚成为司礼监秉笔后就是这样。 按理来说,他曾经是冯保的乾儿子,应该和冯保关係更近。 但是他反而和陈洪的关係不错。 但是今天到了求教冯保的时候了。 进入值房,张诚恭恭敬敬的喊道: “乾爹。” 冯保头也没有抬,继续批红奏疏,不过他任由张诚凑过来,张诚和以往一样给冯保研墨。 等到冯保批答了一堆奏疏,这才看向张诚。 张诚连忙说道: “孩儿有一事请教乾爹。” 冯保冷冷的说道: “爹都喊了,这忙不得不帮,说吧。” 张诚反而高兴起来,冯保虽然態度冷淡,但是愿意帮忙。 他连忙將工部协商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了苏泽提议江南折银纳贡,內承运库这边的压力。 听完了张诚的话,冯保反过来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可知道为何外朝和民间,谈起了我们內官,都是阴狠奸诈,睚眥必报的样子?” 张诚摇头,他在外朝风评不错,倒是没有这样的困扰。 冯保说道: “別看你什么秉笔,我什么掌印,实际上咱们內官就是天子家奴。” “身为家奴,如果不狠,如何立身?” “天子用的就是咱们的这狠劲儿!要不然事事委任外朝文官就是了,你能比外朝文官做得更好吗?” 张诚连忙摇头。 外朝那帮阁部重臣一个比一个生猛,一个比一个专业,还有苏泽这个妖孽。 其实別说他们,就是当时张诚在登莱搭档的登莱巡抚涂泽明,也是精明强干的能臣,每次市舶司遇到麻烦,都是涂泽明帮著解决的。 这些大臣都是残酷的科举和险恶的官场卷出来的,自己怎么和外臣相比。 冯保说道: “天子用的就是咱们的狠,你事事与人和气,怎么做好天子的家奴?” 张诚沉默了。 冯保继续说道: “主家如果看到,家中管事们都和和气气,你说主家怎么想?” 张诚一惊,好像確实是这个道理。 冯保又说道: “你成为秉笔之后,你的亲旧故友,乾子干孙,提拔了多少?” 张诚沉默了,他为了不给皇帝留下任人唯亲的坏印象,基本上没有提拔自己的旧人。 “咱家再问问你,那些內承运库的管事的,他们是更感激你还是感激简拔他们的陈洪?你待他们再好有用吗?” “若是內帑出了差池,陛下是拿你这个现任知罪,还是前任知罪?” 这几个问题,都让张诚冷汗直流。 冯保嘆息说道: “你升入司礼监,不亲近我,这是对的,但是你也不能亲近陈洪啊。” “你也是秉笔了,也是司礼监的一方山头了,你还想著靠谁?” “咱们头顶上只有一片天,就是陛下,这內廷剩下的就是咱们三个,你还要靠人?那你下面的人怎么看?” 张诚的后背全都是冷汗,他连忙说道: “乾爹教训的是,孩儿知道了!” 张诚已经知道要如何做了,冯保说道: “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叫乾爹了。” “日后张公公和咱家斗起来,若是还记得今日的情分,最后能让咱家和李大监一样,出宫安养晚年就行了。” 张诚刚刚准备说几句好话,但是冯保已经没了谈话的兴致。 张诚只能转身离开。 等到张诚离开后,冯保脸上才露出笑容。 陈洪拉拢张诚来对抗自己,冯保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冯保刚刚接管掌印之位,前些时间还没工夫收拾他们。 今天主动送上门来,冯保三言两语就拆散了他们的同盟。 不过冯保今日说的,也確实是实话,他虽然狠辣,但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 只要张诚不站在陈洪那边,那自己有的是办法对付陈洪。 —— “子霖兄,陛下同意了工部协商所议!” 沈一贯来到报馆,告诉苏泽这个好消息。 罗万化问道:“江南贡物折银也同意了?不是说內帑那边闹得很凶吗?” 工部协商结果送到宫內之后,內承运库的管事太监就闹起来。 这些太监掌握了皇帝的金库,和皇帝的关係很亲近,本来罗万化以为这部分会不了了之。 沈一贯说道: “张秉笔出手了!” 沈一贯说道: “张秉笔带著营造学社的太监,扣押了內承运库的帐册,连续倒查三年的帐册,抓了好几个大蠹虫出来!” “证据確凿,陛下震怒,杀了三个贪墨巨大的太监,剩下的都充入南京净军,整个內承运库都大换血了。” “內承运库这些年利用实物徵收的机会,从中贪墨了不少。” “其中江南镇江府贡的鰣鱼,岁贡40尾,但从先帝和陛下都不爱吃鱼,这些鰣鱼费劲送入京师,却被负责的太监高价转卖,所得颇丰。” 听到这里,苏泽也咂舌。 鰣鱼是长江的江鲜,镇江是重要的捕捞点。 皇帝不爱吃鰣鱼,但是鰣鱼却每年都贡。 將五十尾鰣鱼活著送到京师,这难度比起送荔枝去长安稍微低一点,但是途中的损耗也很惊人了。 必须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还要精心照料才行。 就是在江南,想要吃到一口新鲜鰣鱼都难,活著送到京师的鰣鱼,想想都知道有多珍惜。 苏泽的门客徐渭就有诗: “鳞中许贡止常鳞,但取冰鰣片厴新。 五马敢团茶叶饼,一车不动荔枝尘。” 改革就是这样。 政治是关係到所有人的事情,看起来宏大的政治改革,最后落实点就是普普通通的百姓。 实行纳贡折银,能让很多百姓免於劳役运输之苦,不会因为徵税官吏的贪婪而倾家盪,这也是苏泽一系列改革的初心了。 苏泽也看到了结算报告。 【《吴淞铁路协商记录》通过。】 【江南贡税折银开始执行,大大减轻了江南百姓的负担,释放了经济活力。】 【最终江南士绅接受了你的建议,最后直沽铁路和吴淞铁路,合併为直吴铁路公司,共同在京师大宗贸易市场募股。】 【直沽铁路和吴淞铁路,这两条重要的线路完工后,所有人都看到了铁路的重要作用,兴起了铁路建设的风潮。】 【贡税折银,成为日后执行全面折银纳税的源头。】 【直吴铁路公司在京师大宗交易市场募股后,大型项目在京师大宗市场募股成为惯例。】 【京师大宗交易市场中,也开始出现倒卖股票的交易,这里成为近代意义上第一所股票交易市场。】 【国祚+2。】 【威望值+500】 【剩余威望:1260】 苏泽合上系统,这两件事情都是小事,但是探索出系统的新功能,日后自己就能用这个协商会议,推动更大规模的改革了。 另外就是自己的官职也可以考虑升一升了,如果能独立执掌一个部门,也能做更多的事情。 —— “又募股?” 范宝贤听到范宽的消息,內心首先就是苦涩。 范宽也是同样的无奈。 倭银公司的募股才结束,他们的口袋几乎都空了。 作为走南闯北的商人,两人都能看到直沽铁路和吴淞铁路的价值。 这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直沽铁路修成,停靠在直沽的海船,卸货之后直接上马拉轨道车,就能直接送到京师。 京师附近的物產,也可直接装上马车,然后送到港口装船。 吴淞铁路就更重要了。 松江、苏州、常州三府,是丝绸、布的主產区,吴淞铁路修成之后,松江的布就能更快的送到港口。 范宝贤又说道: “而且这一次的募股是两个月后,摆明了是要让南方士绅商贾也参与进来。” 范宽安慰说道: “族长,钱是赚不完的,这次直吴铁路定然要均衡南北,但是我们有房山铁路的建设和运营经验,怎么都不可能將族长撇开的。” 范保贤得意的点头。 房山铁路是第一条铁路,范保贤全程参与了铁路从征地、建设,以及到了现在的运营维护的过程。 所有东西都是新的! 协商征地,铺设铁路,解决工程中的问题。 现在范宝贤还要管理整个房山铁路的运营,可以说在大明,除了提出铁路构想的苏泽,没人比范宝贤更懂铁路了! 范宝贤也明白,这份经歷,比房山铁路公司的股份更值钱。 直吴铁路募资完毕,无论是开工建设还是日后运营,都要仿效自己搭起来的蓝图,甚至要聘请自己过去指导。 “族长,其实我有个想法。” “仲立(范宽字)兄请讲。” 范宽说道: “族长,我建议在直沽,建设一座铁路学校。” “铁路学校?” 范宽说道: “铁路运营管理调度,车夫的培训,这些都是要专业人才的。” “这学校不需要像读书人的学校那样学习很久,仿效吏科班,三个月到六个月为期,专门培养这类专项人才。” “如今在直沽和莱州,民办的航海学校可是不少,很多都已经做出了名声,船东更愿意招募学校毕业的船员。” 听完了范宽的话,范宝贤的眼睛也亮了。 正如范宽所说的那样,可以直沽和吴淞铁路的修建,必然会需要更多的铁路人才。 铁路学校如果能建立起来,那日后这两家铁路自然会从学校中招人。 这也就意味著,范氏能將影响力渗透到两条铁路中去。 也和范宽所说的那样,其实钱財对於范氏一族也只是个数字了。 范氏需要的是影响力,如果办学校,即使不能成为这家铁路公司的董事,也同样能影响直吴铁路公司。 范宝贤连连点头说道: “这个办学的成本高吗?” 范款摇头说道: “族长,要看办什么学校了,铁路学校僱佣几个教师,弄几间屋子就可以了。” “咱们办学还有一个优势,可以让学生去房山铁路上实操。” “等直吴公司成立后,族长可以和他们董事会谈判,甚至培养的费用都可以由他们出。” 范宝贤连连点头。 范宽又说道: “办学也是朝廷倡导的事情,到时候在报纸上宣传一番,也能让朝廷知道族长的贡献。” 这下子范宝贤下定决心,对著范宽说道: “仲立兄回头去票號支取五千银元,这办学的事情就有劳你了!” (本章完) 第360章 《请榷卖硝石疏》 第360章 《请榷卖硝石疏》 苏泽早早来到詹事府,今日又是给太子讲学的日子。 他刚刚在公房坐下,太子身边的太监张宏就过来请他过去。 一边走,张宏一边说道: “苏翰林,武清伯世子来了。” 原来是李国舅来东宫。 苏泽连连点头,顺手將一小袋子银元塞进了张宏的怀里,张宏默契的一笑,就將银元塞进兜里。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明伦堂,苏泽见到了国舅李文全。 李文全比起上次更要意气风发了。 倭银公司的筹备委员会在协商会议后,结束了自己的使命。 接著倭银公司发布章程,出资五千银元以上的,且本身没有担任朝廷官职的出资人,自动成为董事会董事。 经过统计,剔除掉一些有职位在身的勛贵官员出资人,以及不愿意露面的隱形出资人,最终倭银公司確定了董事七十五人。 这七十五人组成的董事大会,每半年召开一次会议,討论倭银公司的重大事务。 仅仅依靠董事大会是无法控制庞大的倭银公司的,在这次董事会上,选出了七名常任董事。 常任董事才是负责日常运营的人,这七名常任董事组成的董事局,將会决定倭银公司的日常工作。 李文全自然高票当选,他也成为倭银公司的首任董事长。 在当选之后,李文全立刻前往莱州,购买倭银公司的商船。 倭银公司手握六十万银元的巨款,这几乎抵上大明一省一年的赋税总额了。 而各省的赋税,省布政司衙门只能动用很少一部分,李文全这个董事长却能完全控制这笔巨款。 倭银公司財大气粗,不仅仅买下莱州造船厂两年內的民船订单,又直接通过购买的方式,买下了十艘武装商船。 再加上倭银公司董事们,纷纷將自己旗下的船队也掛靠在倭银公司下,整个倭银公司瞬间就有了四十艘商船! 当然,这个数字只是看起来夸张而已,这其中包含了很多只能近海航行的小船,但是经过报纸的一番宣传,也足以让人感嘆倭银公司財大气粗了! 就在前段日子,大明水师全歼了济州岛附近海盗,现在前往倭国的航线安全了不少。 李文全向苏泽说道: “李某今日来,是向太子和苏翰林辞行的,我要隨船队前往堺港。” 苏泽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李文全竟然要亲自去倭国。 要知道这个时代航海可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不过想想也是,李文全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冒险精神,也不能在澎湖闯下那么大的事业了。 李文全紧接著又说道: “此外李某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要劳烦苏翰林。” “世子请讲。” 李文全说道: “这次前往倭国,朝廷特批了倭银公司经营硝石许可,但是如今官方硝石价格大涨,工部硝石都短缺,所以李某想请苏翰林想想办法。” 硝石?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种火药时代的硬通货,大明竟然也短缺了? 產硝法,本就是中国的发明。 明代硝石,主要提取自硝土。 硝土,其形成依赖微生物分解作用。 在厕所、猪圈边上,老墙根上,会形成硝土。 將这些硝土聚集起来,破碎后注水浸泡,过滤后加入草木灰,再熬煮浓缩就能形成粗硝。 再经过分离提纯,就可以得到硝石。 大明有专门的硝户负责產硝,各地也有上交硝石的税赋。 可以说,硝石生產,是极度依赖於国家组织能力的產业。 官府必须要能让百姓上交硝土,还要有专门的技术来提纯。 要知道这个时代很多国家,根本就没有基层治理的能力,別说是组织基层百姓搜集硝土了,就连向基层收税都没这个能力。 大明在这个时期,几乎占到了全球硝石產量的七成以上。 李文全看了一眼苏泽说道: “其实这件也和苏翰林有关。” “和苏某有关?” 李文全点头说道:“苏翰林提出四民平等,废除贱籍,很多硝户也因此脱籍,如今很多卫所的硝石工坊都停工了。” 原来如此。 和军户盐户一样,大明硝石生產也依赖於专门的硝户。 而且大明还有严格的规定,禁止民间私自製硝,对硝石进行了严格的管控。 当然,这种管控到了隆庆年间也已经名存实亡了。 民间制硝泛滥,市场上就有硝石贩卖,只要不是大宗的卖,官府也是不管的。 硝,是人类重要的化工原料。 苏泽並不会惋惜硝户的弃业,这种奴工制度下的硝石產出未必高效。 原时空,大明后期的硝石產出就出了问题,因为硝户被时代压榨,最后產出的硝石纯度不够,明末火器的哑火率直线上升。 而且这种官方控制的硝石產业,同样也有腐败严重的问题。 在嘉靖朝,就出现过官方硝价要比民间还高的情况,胡宗宪在东南抗倭的时候,就从民间採买硝石。 要解决硝石的问题,一个办法是堆硝法。 这个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將人和动物的粪便搜集起来,和草木灰泥土一起堆放,经过一段时间的硝化细菌作用,最终就能变成硝石。 这个在大明其实很容易实现。 京师这些城市,每日產生的粪便是很多的,京师就有很多人专门从事运输粪便的工作。 只要將这些粪便管理起来,专门建立堆硝的工坊,就能够產出硝石了。 除此之外,苏泽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赵令嫻是四川人,而四川有很多天然硝。 这些硝洞基本上是一些天然的溶洞,这些溶洞中的蝙蝠排泄,硝化细菌不断积累制硝,最后形成硝石矿脉。 最后一个办法,就是海外了。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硝石矿就在南美洲。 不过跨洋贸易还是太远了一些。 苏泽说道: “其实民间制硝一直都很繁荣,价格也很便宜,世子为何不直接从民间购买?” 李文全看向苏泽道: “苏翰林,私自製硝是犯法的。” 朱翊钧也看向苏泽,想要看他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这下子苏泽也有些头疼起来。 硝石在这个时代,是妥妥的战略物资! 硝石是火药的原材料,也是日后很多化工產品的原材料,涉及到军工、化肥、医药等多个领域,在今后几百年內,都是最重要的物资之一。 如果放任民间制硝,虽然硝石价格会下来,但是硝石走私问题会更加严重。 可如果官办制硝,又同样面临效率低下,贪腐成风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官办工坊还有一个“大而不强”的问题。 这种竞爭不激烈的市场,官办的结果就是技术升级缓慢,產品的质量不断下滑。 硝石关係到火器,是非常重要的物资。 苏泽想了想说道: “其实苏某也有一策,硝石榷卖。” “硝石榷卖?”小胖钧和李文全都念了一遍。 苏泽说道: “工部硝石短缺,源於硝户弃业,官办工坊废弛,加上民间私硝泛滥。” “但军需火器、工商之用日增,官营產量反缩,供需失衡。” “再加上硝石乃是国之重器,走私也猖獗,很多私硝工坊无法在大明公开贩卖,最后反而投身於走私出售。” 李文全点头,苏泽说的就是目前硝业现状。 苏泽说道: “硝石生產,如果完全官营,则要重蹈覆辙,有產无质,反而於国有害。” “但如果完全放开,朝廷又不好控制。” “苏某以为,朝廷可颁发专营牌照。” “由朝廷刊印硝引,限制商户准入。” “商户持有硝引就可以產销售硝,但是所產所售都需要登记去向,具列帐册,等待朝廷隨时检查。” “此外还要引入分级销售。” “硝石纯度高者,为军供级,官府以高於市价收购,统购统销,不可隨意变卖。” “纯度中者,为民用级,许民间流通,价隨市定。” “產品不合格的,立刻销毁,商户出售劣硝则要受罚。” “硝引所得,一部分用於朝廷购硝,另外一部分则可以用於悬赏技术升级,鼓励商户用新法制硝。” “朝廷已经榷卖硝石,颁发硝引,再私自製硝的就要重罚了。” “苏某提议在四川、云贵等硝石產地,设立硝石榷卖局,专司此事。” 听完苏泽的办法,小胖钧和李文全都叫好。 榷卖制度,其实来源很久了,最早就是管仲提出来的“官山海”。 最早榷卖的就是盐。 榷卖种类最多的就是大宋了,宋代的酒醋茶,全部都採用榷卖的制度。 但是日用品榷卖,其实是对普通百姓徵税。 宋代以后,还严格榷卖的就只有盐一样。 硝石算不上日用品,反而更加適合使用榷卖制度。 小胖钧说道:“还请苏师傅速速写成奏疏,孤也要联署!” 既然定下了榷卖的意见,小胖钧又让张宏拿来笔墨,苏泽立刻写下奏疏,朱翊钧也署上自己的名字。 —— 回到公房,苏泽拿出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请榷卖硝石疏》 ——【模擬开始】—— 《请榷卖硝石疏》递送到皇宫和內阁。 內阁支持你硝石榷卖的奏疏,却对如何执行硝石榷卖產生了分歧。 次辅张居正认为,榷卖属於户部的事务,应该由户部主持,由户部办法硝石榷买的硝引。 铁路和水利大臣雷礼则认为,硝石官营的时候是工部负责,而且產硝是一件有技术的事情。 宿主在奏疏中,提出要对硝石分级销售的建议,如果有户部负责,户部官员不懂技术,可能出现商户將劣质硝石卖给朝廷,或者出售劣质硝石的情况。 张居正和雷礼各执一词,內阁无法达成一致意见,你的奏疏送到皇宫。 隆庆皇帝也同意你硝石专卖的提议,但是也头疼阁臣相爭,奏疏最后被搁置。 ——【模擬结束】—— 【剩余威望:1310。】 【若要通过你的协商提案,需要支付3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苏泽也没想到,在李春芳离开內阁后,阁臣之间的矛盾开始公开化了。 苏泽也有些怀念李春芳內阁了。 但是苏泽也清楚,隨著大明朝的改革深入,这类矛盾会越来越多。 其实张居正和雷礼的这次职权之爭,还在就事论事的阶段。 如果是李春芳內阁,李春芳出手调解一下,大概在內阁就能达成共识。 但是自己的那位师相高拱,他不和別人吵起来就不错了。 苏泽有些忧虑,很多矛盾就是在“就事论事”阶段结下的,下一步就是带有个人情绪的站队了,最终阶段就是“凡是你支持的我就反对”。 苏泽忧心这届內阁班子的团结,但是对此也毫无办法。 苏泽嘆气,只能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1010点,请儘快完成上书,等待奏疏生效。】 苏泽看著时辰,现在已经快要下衙了,想著还是不要耽误內阁和通政司下班,苏泽决定明天早上再送去通政司。 —— 张居正今日又比昨日晚了一点回府。 张居正刚刚回到家,就见到了次子张嗣修,拿著一封信迎了上来。 “爹,大哥来信了!” 听到是长子来信,张居正依然是面无表情,但还是从张嗣修手里接过信。 张嗣修眼巴巴的看著信。 张居正治家规矩森严,就算是兄长的家信,也只有张居正看完之后他们这些弟弟才能看。 张居正这次没有去书房,而是直接在偏厅读了起来。 信的开头就是日常的问安,然后张敬修说起了自己在蓬莱岛上办学的情况。 其实张居正也已经从兵部知道了一些水师学堂的情况,他的好弟子申时行就是在兵部武选司当武选郎。 比起武监,水师学堂起步晚,得到的资源也少,朝廷的支持力度有限。 自己的儿子能將学堂办成这样,其实张居正是十分欣慰的,他在张敬修这个年纪,可没有机遇去从无到有创办一家学校的。 大部分都是一些日常的琐事,但是张居正却看得津津有味。 张敬修自从去了水师后,发现自己更能理解父亲办事的难处。 而他有了自己的事业,也会將事业上烦恼写信给父亲,张居正总能给出指点。 父子感情反而更加融洽了。 今天张敬修在信中,也写了几件水师的难处。 (本章完) 第361章 张居正的退让 第361章 张居正的退让 张敬修在给张居正的信中,说了水师学堂的几件事。 其中一件就是炮术科的问题。 张敬修向张居正抱怨,工部提供的火药质量越来越差,经常会出现火药哑火的情况。 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是水师学堂炮术科的教官,在向水师学堂新生演示火炮的时候,火药哑火后又突然引爆,差点將这位教官射成马蜂窝。 这件事之后,张敬修严禁在学堂校內再进行火器实弹射击,又將靶场都迁到了蓬莱岛的海岸上。 张敬修后来也组织教官,对火药进行了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火药中的硝石品质不够。 为此,张敬修也曾经向上级部门写信过,但是对方看他只是个小小的水师学堂教学长,也只是敷衍的回上几句,甚至有的衙门就是回个信表示自己收到,也就再无下文了。 看完了儿子的信之后,张居正的心情也不太好。 从抗倭战爭以来,火器是国之重器已经在文武官员之间已经达成了共识。 而在几次大明水师的作战总结中,也都著重说明了火器在海上作战中的作用。 所以武监和水师学堂都设立炮术科,专门操练使用火器。 如此重要的火器,却在火药供应上出了问题,张居正自然为此心忧。 等张居正看完,他本来想要將儿子的信拿回书房再好好看一遍,但看向身边眼巴巴等著读信的次子张嗣修,张居正最后还是將信递给次子。 —— 次日,张居正在去內阁之前,先来到了户部,找到了负责硝石的四川司主司蔡力行。 这位四川司的主司也是户部的老资格了,在同僚之中口碑不错。 可是张居正问了几个户部硝石统购的问题,这位蔡主司都一问三不知。 看到张居正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蔡主司又开始將责任扣在苏泽头上。 “阁老,硝石问题根源还是苏翰林上疏废除贱籍,硝户逃亡,以至於朝廷的硝场无法正常生產,与我户部无干啊!” 蔡力行这下说完,张居正的脸色更难看了。 对於张居正这类实干的官员来说,做错事並不是什么大事。 户部四川司的工作繁多,又不是专门盯著硝石,出点问题也是正常的。 但是蔡力行这样將责任往外推,就让张居正很不高兴了。 陪同在张居正身边的户部侍郎张守直是最了解张居正脾气的,他连忙说道: “闭嘴!取消贱籍是陛下御准、朝廷公议的结果!岂容尔等置喙!” 听到张守直的斥责,蔡力行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不该攻击苏泽,他连忙又说道: “阁老、侍郎!我户部只负责购买硝石,这硝石质量的问题,吾等也不懂啊。” 这下子张居正反而平静下来,他也没有继续和蔡力行纠缠,直接放他离开。 张守直满脸的羞愧。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阁老,是本官御下不严。” 张居正摆手说道: “这非是张侍郎的过错,也並非蔡力行一人的问题。” 张居正说道: “这些年来户部扩权,朝廷財源又大增,让户部官员对朝廷政务有了轻慢之心,这样的事情也绝非蔡力行一人。” “朝廷这么多公帑在他们手里过,谁都会有骄纵之气,硝石不过是四川司下的一个小盘子,怕是日常的工作蔡力行都不会过问。” 张守直也低下头,阁老就是阁老,看问题的高度確实不同。 但是张居正说的確实不错。 户部的职责繁多,可说是整个大明所有经济活动无所不包。 户部的十三清吏司,不仅仅要负责对应省份的財政工作,同时还需要兼管其他的专门工作。 但是一个清吏司有多少人呢? 主司,也就是郎中一人,员外郎一人,主事三到九人。 这就是一个职权极大的清吏司,正品官员的人数。 四川清吏司是人数最少的,合计只有五名正品官员。 当然,仅仅靠几个人,是无法维持一个清吏司的运转的。 每一个清吏司下,还有人数眾多的吏员队伍,他们负责各种基础的工作。 张居正说道: “但是有过还是要罚,蔡力行在户部任职多年了吧?將他调外任用吧。” 张居正发话了,张守直自然应下。 就这样,刚刚一个执掌大明四川財政的五品官员,前途命运就这么决定了。 张居正又说道:“蔡力行的失职失责,也要向其他清吏司通报,各清吏司也要梳理自己的兼管事务,如果有哪些清吏司的职责过重,行文送到本阁老这里。” 张守直明白,张居正这是动了梳理户部职权的心思了。 一个部门运转久了,自然会有很多冗余的事项。 张守直应了下来,张居正这才离开户部。 等到张居正回到內阁,正好遇到通政使李一元带著奏疏过来。 没过多久,首辅高拱开口道:“诸位阁老请看一下苏子霖这份奏疏。” 听到苏子霖三个字,在场的阁臣都放下手里的公务。 凡是苏泽的奏疏,阁老都要亲自审阅几次,这已经成了阁臣们的习惯。 更何况这一次的奏疏,不仅仅有苏泽的签名,还有太子的签名。 等看完之后,张居正对苏泽更满意了。 上一次苏泽协商中提出了贡税折银,正好和张居正心中的財政改革不谋而合! 一条鞭法並不是张居正的原创,折银徵税在大明已经在很多地区、很多税种上执行了很久了,財政官员几乎都知道。 但是进行全面的税收改革,一直都是张居正的政治理想。 当然,一条鞭法不仅仅有折银徵税这么一个主张。 折银徵税,能方便钱粮统计,减少实物徵税的腐败,是一条鞭法的表现形式。 但是一条鞭法最重要的主张,还是將徭役和杂税统一进税收中,减轻徭役对百姓的盘剥。 这是张居正在年轻时候,游歷了很多地方后,最终形成的政治理想。 对於普通百姓来说,税並不是最重的那座山。 真正能让普通百姓破產的,实际上官府无休无止的徭役。 有的地方官员为了政绩,无休无止的徵发徭役,普通百姓要应对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政绩工程,还要面对田租田税的压榨。 当一户男丁被徵发徭役后,家中就失去了劳动力,而且以大明的徭役施工条件,若是役夫死伤也不会赔偿,但是一个家就垮了。 江南富庶地区,很多中农都会钱僱人来替役。 就是因为官府徭役压榨百姓,浪费了服役百姓的时间。 但这也是官场强烈反对一条鞭法的原因。 以大明的地方財政状况,如果地方官员要做成政绩,大兴徭役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而且有些徭役也不是地方政府要征的,比如工部准备修建的水利工程,最核心大部分自然由工匠完成,但是更多的体力劳动,还是需要徵发沿途的劳役。 还有就是打仗的时候,也需要从后方徵发劳役来押送军粮。 可以说,徭役是大明的隱形赋税,想要废除的阻力非常大。 但是苏泽这一次废除实物贡税,倒是给了张居正一个启发。 全面性的推广时机还不成熟,那可以一步步的开始,从一些容易改革的地方改起。 这也是他要求张守直梳理户部职权的原因,他需要户部统计一下,哪些赋税制度可以先进行改革。 而今天这份奏疏,也正中张居正的下怀。 他刚刚因为长子来信,忧虑硝石问题,苏泽就提出了解决方案。 张居正又看了一眼高拱。 他日自己就算是掌权,苏子霖也必须要留下! 高拱清了清嗓子说道: “诸位有什么想法就说一下吧。” 张居正正准备发言,水利和铁路大臣雷礼首先说道: “首辅,本官以为苏子霖此疏切中时弊,硝石关係到火器,乃是国之命脉,必须要严加管理。” “下官以为,应该在工部下设硝石榷卖局,將硝石榷卖交给工部管辖。” 雷礼一说完,在场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张居正。 榷卖,这两个字一听就是户部的职权范围。 张居正在內阁中十分的强势,凡是和户部有关的事情都不容別人染指。 如今雷礼提出要在工部设立榷卖局,这不是在打户部的脸吗? 就连高拱这个首辅都看向张居正。 在高拱看来,有雷礼跳出来和张居正打擂台,对於他这个首辅是一件好事。 张居正这些日子,也不止一次拿著户部预算,卡著別的阁臣顺从他的意见了。 虽然张居正也是就事论事,但是內阁的火药味道也越来越大。 作为內阁首辅,高拱自然也不愿意张居正利用户部,影响所有的国政,那样谁才是首辅? 张居正本能的想要反对。 但是刚刚张开嘴,他又闭上了。 如果不是今日去户部,见到了四川司的样子,张居正自然不介意给户部增加一项职权。 但是今日所见,让张居正对户部的能力產生了怀疑。 如果这个榷卖局交给户部,最后还是办不好呢? 也正如蔡力行说的那样,户部官员又不懂硝石,人手又紧张,最后影响了硝石生產怎么办? 所以这一次张居正没有发言。 张居正不表態,其他阁臣自然赞同雷礼的意见。 最后票擬的时候,张居正也在支持意见上签名。 就连首辅高拱都十分的奇怪,张阁老今日改性子了? 但是內阁达成一致意见,又是苏泽和太子的上疏,司礼监自然也没有其他意见,隆庆皇帝果断批准了奏疏。 —— 【《请榷卖硝石疏》通过。】 【工部下设的硝石专卖局成立,各地纷纷开设硝石工坊。】 【正规化的硝石专卖制度,加强了商人投资硝石厂的热情,更多新技术被用在了硝石生產中,“窖土培硝法”、“洞穴培硝法”陆续出现。】 【硝石提纯技术也取得进展,淋硝法获得改进,硝石纯度进一步提升。】 【大明硝石的產量和质量都贏来了增长。】 【但硝石专卖制度形成的利益团体,在日后发现南美洲硝石矿后,阻止南美硝石矿进口。】 【国祚不变。】 【威望值+200】 【剩余威望:1260】 果然,任何集团,在利益板结后,都会利用垄断地位来压制新的生產力。 南美硝石矿,才是最方便的硝石来源。 看来等点出远洋贸易的科技后,要让舰队前往南美採矿,到时候就可以可以废止硝石专卖了。 —— 九月末,太子在东宫为武清伯世子李文全送行。 李文全即將前往莱州,带领倭银公司的商队前往倭国。 这一次出航,李文全给船队满载了货物。 房山的玻璃製品,畅销欧陆的红茶,各种廉价的铁製品,畅销草原的蔗酒,高档香皂。 还有大明的传统特產,丝绸、布、瓷器。 朝廷特许经营的硝石、淘汰鸟銃和佛郎机炮。 甚至这一次李文全还带上了一批倭刀。 以往倭刀都是倭国出口给大明的,但是在炼钢技术取得飞速发展后,大明的工匠发现製作倭刀其实很容易。 高品质的钢材其实不需要太多的锻打,自然就能製造出好的武器。 倭刀本身作为一种奢侈品,在大明也是有需求的,於是在京畿就有工匠开始仿製倭刀。 明明是大明工匠的作品,却打上了倭刀的名义,竟然也能卖出高价。 后来这件事发也很搞笑。 一名买了“大明倭刀”的勛贵,向另外一名藏有真倭刀的勛贵炫耀。 两人相约比刀,最后大明的钢刀竟然將真的倭刀给斩断了! 这家藏有真倭刀的勛贵得知真相后不服气,直接举报到了巡捕营,这才將这家製作假倭刀的工坊给查封了。 李文全得到消息后,找到这家工坊,让他们打造了200把倭刀。 反正大明的钢材价格便宜,这批倭刀成本非常的低。 就是卖不掉,那去倭国转一圈回来,那也是真倭刀了。 当然,最好还是这批倭刀能出口成功。 倭人卖大明倭刀这么多年,也该將这笔钱討回来了。 小胖钧对这个每次回来,都会带来很多新奇故事的舅舅十分不舍,最后李文全约定会经常写信回来,小胖钧这才捨得分別。 (本章完) 第362章 新式军队的缔造者 第362章 新式军队的缔造者 十月,京营新军的营房中。 武监一期的学员们,九月末结束了校园內的学习,派入京营新军中担任基层军官。 这一次京营练军,朝廷是下了大力气的,军官都是抽调的全国精锐,所以武监学生只能担任副手。 李如松就成了克虏军的一个骑兵旗的副总旗,而总旗就是上次京营叛乱的时候,亲手俘虏他的戚继光部將赵伦。 军人都是崇拜强者的,上次李如松在京营练兵,他本以为自己的士兵已经是精锐了,冲向了赵伦带领的西北边军,最后一败涂地,李如松才知道自己在武监所学,终究还是纸上谈兵,和赵伦这种跟隨戚继光南征北战,在各地战场上千锤百链出的军人没法比。 所以李如松成为赵伦的副手后,对赵伦非常的尊重,向他学习练兵之术。 而赵伦和李如松的教官是好友,也听说了不少李如松的事跡,看到他如此虚心好学,更是当做自家的子侄晚辈一样,將很多生死战场上才能领悟的道理,毫不藏私教给了李如松。 而李如松这类科班出身的军官,本身也適合做练兵、军纪、后勤之类的岗位,赵伦发现李如松不仅仅对骑兵操典倒背如流,管理士兵也很有一套,更放心將日常操练都交给了李如松。 一个愿意学,一个愿意教,李如松感觉到自己进步飞快。 在读书的时候,《操典》上的很多的规定,李如松都不理解。 等到和赵伦交流之后,李如松才知道,这些看起来不合理的规定,在战场上都有血一样的教训。 可以说,这份《操典》是前人用血泪堆积起来的。 李如松对於合作编写操典的戚继光和苏泽更加钦佩。 戚继光自不用说了,这是李如松的偶像,王阳明后军功封爵第一人。 但是苏泽一个从没有带过兵的文人,为什么能和戚继光討论兵法,还和戚继光合作编写《操典》啊? 而且隨著李如松对於兵法的了解深入,他更加发现苏泽的恐怖! 军队体系的建设,武监体系的创建,如今大明这一套新军事体制,几乎全部出自苏泽之手。 苏泽也许不会亲自指挥打仗,但说他是大明新军的缔造者一点不为过。 今天一大早,李如松被赵伦喊到了营帐。 “这份申请状你去送到营部去。” 李如松接过申请状,心中明白赵伦的用意。 赵伦不是简单的让他跑腿,这种去营部跑腿的事情,是青年军官趋之若鶩的事情。 这种跑腿能够在京营上层那边露脸,日后提拔的时候自然更容易想到你。 不过李如松並不是很乐意的样子,赵伦忍不住说道: “你这廝这样整日里蒙在军营中,等武监毕业授职怎么办?別以为你是个破锣班正,日后就能得授美职!” 听到赵伦骂自己,李如松也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连忙赔笑说道: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送,总旗,我去送还不行吗?” 赵伦也是为了李如松好,他忍不住说道: “当年我也是吃了这等亏,好些年都得不到提拔。” 李如松忍不住问道: “后来呢?总旗是开始往上面走动?” 赵伦说道: “后来戚帅来了军中,简拔了我等,这才有了今日。” 李如松: “。。。” 赵伦又忍不住踹他一脚:“老子能遇到戚帅,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小子能有这份福分吗?还快滚去营部!” 李如松连忙说道: “末將这就去!” “把你这张傲脸收起来,对人陪著点笑!” 等到李如松走后,赵伦这才露出笑容,他也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副手,这才事事为他考量。 “这帮小崽子们,也是赶上好时代嘍,老子当兵那阵子,哪里还有武监!” 赵伦露出艷羡的表情。 虽然李如松因为缺乏临阵经验,带兵经验不如自己。 但是经验这个东西,是最不值钱的。 南征北战这么多年,打仗打到想吐! 赵伦发现,武监这些学员,学起任何东西都接受极快,而且做什么事情都有一套章法。 这才是最重要的。 赵伦其实也曾经得过戚继光的亲自点拨,但是他的悟性太差了,所以止步於总旗这个级別,再往上就不能胜任了。 实际上这也是大部分普通人的极限了。 管理一个总旗,也就是五十人,这是最基层的指挥岗位,一个总旗在大部分时候只要跟著上级的命令从事就行了。 但是管理五十人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再往上走,那就需要天分了。 赵伦认为李如松就是这样有天赋的,或者说武监体系培养出来的军官,就是能往上走的。 从古至今,赵伦没有听说过將帅能够量產的。 甚至別说是量產將帅了,就是量產中级军官都不行。 可偏偏武监似乎能做到。 就是不能產几个名將,能批量產出合格的中层军官,那也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而一直在前线的赵伦更是知道,大明是如何的紧缺中层军官。 李如松这小子,只要能在战场上活下来,日后的前途远在自己之上。 而李如松这样的,武监两年可以培养300人! 这位苏翰林的,当真是恐怖啊! —— 京营新军的营部设在京营之中。 为了吸取旧京营的经验,京营新军的营部也设在军中,而不是和京营旧衙门那样设在京师城內。 所有的京营高层军官,都必须遵守京营的制度,吃住都在京营之中,只有休沐才能离开京营回城。 这条军令还有一个意外的结果,一些原本想要来京营新军镀金的高级武官,都打消了想法。 最终京营的统兵之职,落在了戚继光的部將陈璘身上。 李如松也听说过这位陈统兵的事跡。 这位非军户出身的將领,是在抗倭战爭中主动投军抗倭的,在歼灭汪直的战爭中立功升为把总。 他原本已经升为广东守备,后来朝廷调遣戚继光北上,陈璘毅然追隨,成为戚继光的副將。 陈璘在东胜卫之战中亲自守卫一座棱堡,立下战功,再次被朝廷嘉奖。 这一次京营选將,他被戚继光推荐,最终被皇帝点为京营新军统兵,统领整个京营新军。 李如松来到了营部,將赵伦让他递送的申请状送上去,很快就遇到了好几个同学。 眾人纷纷聚集在一起,交流各自在军营中的近况。 跑腿在军营中无疑是个美差,营部虽然设在京外,但好歹也是京师新军的总部,环境是相当不错的。 为了儘快建设营部,工部用上了新式土楼的技术,整个营部的建筑都是乾净整洁的三层小楼。 京师新营的各大机关都在这些小楼中办公,李如松听著同学们的討论,又是谁被借调到了营部去了。 虽然大家的起步都是副总旗,但是京营刚刚建立,营部本身也有很多的工作要做。 所以营部的各机要部门,也会从下面借调军官来干活。 武监生能写能算,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而且比起基层军队,营部的办公生活条件都好太多了。 而且正如赵伦说的那样,在领导面前晃悠更容易得到晋升机会,军官们都想尽办法调入营部。 听著同学们艷羡谁又借调到营部了,李如松就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但是李如松也知道风气如此,军中同样也有竞爭,这样的事情也是正常的。 就在他觉得烦闷的时候,突然见到了一个熟人。 “朱班正?” 朱时坤看向李如松,连忙和他打了一个招呼,接著说道: “李班正稍待,我去给陈统兵送个文书,马上就下来。” 李如松知道朱时坤的身份,他这样的身份自然能挑选去处,留在营部也不稀奇。 不一会儿朱时坤从营部大楼下来,对著李如松说道: “马上我还要赶回卫所,李班正如今在营部吗?” “不是,我是来营部送信的,朱班正也不在营部?” 朱时坤笑了一下说道: “我应该在营部吗?” “这,不是大家都觉得在营部好吗?” 朱时坤笑了一下说道: “若是挑好的地方,那我直接去禁卫军不好吗?” 李如松这才想起来,还有禁卫军这號存在。 禁卫军戍卫皇宫,名义上是京师新营的下属,实际上是独立的。 很多勛臣子弟,都去了禁卫军中,当年朱时坤也曾经向李如松询问去处,纠结要不要去禁卫军。 李如松面露喜色道: “我马上也要赶回卫所,朱班正如今在哪里?” 朱时坤说道: “安南军,骑兵卫下第三总旗。” 兵部简併了军事体系。 京师新军的大营下设四军,克虏军、镇北军、安南军和禁卫军。 除了禁卫军外,每一个军下设置三卫。 卫是按照兵种来分的,分为骑、步、炮三卫,还专门设一庶务卫,负责后勤军纪军医之类的工作。 一个卫下面就直接设置总旗了,日常训练都由总旗负责。 李如松也报出了自己的部队番號; “克虏军骑兵卫下第十五总旗!” 两人都在基层,李如松反而觉得和朱时坤更有共同话题,也觉得亲近了不少。 两人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李如松问道: “朱兄为何去安南军?” 朱时坤老老实实的说道: “是我央求家兄去问了苏翰林,苏翰林说了,近些年来可能出现战事,动用大军的就只有安南军了。” “什么!?” 这下子李如松震惊了。 但是仔细一想,似乎苏翰林的预测也没问题。 蒙古人已经被戚继光打断了脊樑,如今蒙古的可汗们,最热衷的就是和大明做生意。 赵伦就是从大同来的,按照他的说法,留在大同军中,这十年都別想打仗了。 自己父亲就在辽东,隨著通辽棱堡建成,割断了辽东和草原的联繫,加上朝廷的新火器投入,辽东女真的声势越来越小。 按照父亲的说法,辽东日后就是“小仗不断,但是大仗没有”的状態。 辽东的战爭,大概都是治安战和剿匪战为主了。 唯一不安寧的,可能就是西南了。 云南黔国公府的那档子破事,体现出朝廷对於西南的控制力下降,这些年来土司叛乱不断。 也许正如苏翰林预测的那样,以后几年如果大明还有大战,那就只能是西南了。 李如松有些羡慕,他又问道: “安南军中也有骑兵吗?” 朱时坤说道: “安南军也有骑兵,但是骑兵的用法和我们在武监学的不同,要从头开始学。” “有何不同?” “南方多山,大规模的骑兵作战基本上不可能,所以骑兵多以哨骑为主。” “但西南的地形复杂,哨骑的作用非常大,如果没有哨骑的情报,步兵很难开展作战。” “所以哨骑反而在安南军中最为重要,很多將领都是哨骑出身。” “安南军中对骑兵非常重视,要学很多侦查潜伏野外行军的內容,过些日子我们还要去太行山上训练。”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这时候突然有人喊道: “朱世兄!” 朱时坤回头,见到了沐昌佑。 沐昌佑是现任黔国公的亲弟弟,原本他是要入学武监的。 但是也不知道黔国公府用了什么办法,直接將他塞进了禁卫军中。 这种一天武监都没读过,直接入职禁卫军的行为,让朱时坤非常厌恶。 朱时坤只是简单的和沐昌佑打了招呼,就以军营有事拉著李如松离开。 “朱兄,那是禁卫军的军服吗?好威风!” 禁卫军是戍卫皇帝的禁军,日常都是穿定製的军礼服的。 朱李二人这种基层军官,平日里为了方便训练,都是穿普通军服的,就算是他们也配发了军礼服,也没有沐昌佑华丽。 朱时坤介绍了一下沐昌佑,又讲了他的事情,李如松脸上也露出不屑的表情。 朱时坤说道:“李兄,你不觉得那沐昌佑很像是云南的一种动物吗?” “什么?” “孔雀。” “哈哈哈。” 两人几乎同时笑出声来。 两人最后还是分別,约定休沐日一起出营。 等到离开后,李如松喃喃道: “有人死活要从云南来京师,有人却要从京师去云南,这世界可真怪。” (本章完) 第363章 水师来倭 第363章 水师来倭 十月十七日。 苏泽来到东宫,今天又是给小胖钧讲学的日子。 就在他进入明伦堂的时候,看到方士陶观正在向太子演示什么。 陶观见到苏泽连忙上前行礼,而小胖钧也对著苏泽说道: “苏师傅,您快来看看这件稀罕事物!” 苏泽走过去,只见小胖钧手里拿著一个奇怪的罐子,罐子上伸出一个细长的圆管。 “殿下,还是让贫道来吧。” 陶观接过了太子手里的器械,然后掏出两块石头一样的东西,塞进了这个罐子里。 紧接著,陶观拿起水壶,將水注入到罐子里,就见到罐子发出咕咕的声音,有气体从水中冒出来。 陶观连忙点燃了圆管的出口,一团蓝色的火焰出现在管口。 “苏师傅,神奇吧!” 这是? 氢气吗? 不对,和水反应產生氢气的金属有钠钾之类的活泼金属,以大明现在的技术应该製造不出来。 而且钠钾这类的活泼金属不是这个样子,在空气中就会氧化反应。 苏泽迅速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电石! 电石和水反应,可以產生工业上非常重要的气体——乙炔! 再看著陶观手里的这个罐子,苏泽確定了这应该就是乙炔发生器。 苏泽看向陶观问道: “这是陶先生的发明吧?” 小胖钧得意的说道:“看来也有苏师傅不知道的事情,哈哈。”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陶观却不敢得意。 他的化学知识,几乎都是苏泽所授。 在遇到苏泽之前,他这样的链金方士就是將不同的东西放入炼丹炉中一顿乱烧。 但是烧出来的东西有什么用,怎么才能重复上一次的实验,这些都全看运气。 但是在苏泽给他传授了基础的化学知识后,陶观的实验有了系统的方法,可以反覆进行实验。 他也有了一套简单的化学体系,可以尝试分析实验產物。 比如这次的电石。 陶观说道: “上次隨著苏翰林去过炼钢厂后,贫道就对炼焦炉產生了兴趣。” “贫道將焦炭和几种东西放在一起煅烧,还真给贫道烧出来了东西。” “此物就是焦炭和石灰煅烧后的產物。” “要说这东西也神奇,原本烧出这石头出来,贫道也没有在意,但是有一次不小心粘上了水,就开始冒出气体,贫道就发现了奥妙。” “后来发现,此石遇水则化气,所化之气能点燃,火温还非常高,连钢铁都能融化!” 这可不是吗?乙炔在原时空最大的作用就是焊接,乙炔燃烧的火焰温度极高,製备又非常的方便,自己怎么把这东西忘记了。 苏泽连忙对著朱翊钧说道: “恭喜太子又得一神器!” 神器? 就连陶观也愣住了,他本来是当做新奇事物献给太子的,怎么在苏泽嘴里成了神器了? 苏泽说道: “刚刚陶道长说了,这火焰温度极高,能融钢铁,那岂不是可以用於钢铁加工?工部能得到这一神器,我大明的铁製品又能上一层楼!” “此外此物製取方便,平日里是石头状,遇水又能產生可燃的气体,火焰明亮,用作照明岂不是极妙?” “这种灯可以用於矿井,野外这些照明不便的地方。” “这难道不是利国利民的神器吗?” 听到苏泽这么说,小胖钧也眼神闪亮,他对著陶观说道: “陶卿还真是做出了了不得的东西啊!孤今日要好好赏赐你!” 全场最傻眼的莫过於陶观了。 不是,自己胡乱煅烧出来的东西,偶然发现奇特的性质,献给太子取乐的东西,怎么在苏泽嘴里成了国之神器? 但是苏泽说的好像也没错。 还有苏泽怎么能想出用来做灯的? 苏泽紧接著又说道: “殿下,臣请陶先生给此物命名。” “此物乃是陶先生发现,乃是陶先生的骨血,父母给子女赐名,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陶观连忙说道: “殿下,苏翰林,贫道不过是一区区方士,不敢居功,还是请殿下赐名吧!” 但是苏泽却十分的坚决说道: “能仰观宇宙之妙,俯查天地之机,明物质之变化,陶先生的开创了一个行业,当然有权命名!” “这是对陶先生智慧与辛劳的认可,也能防止后世混淆和误传。譬如此次,陶先生是通过焦炭和石灰煅烧实验,偶然得了此物,又反覆验证了它的反应特性。此事非他莫属!” 听完苏泽的话,小胖钧也严肃的说道: “陶卿就不要客气了,正如苏师傅所言,此物乃是你的发明,应该由你来命名。” 既然小胖钧都发话了,陶观感动万分,也没有继续推辞,而是说道: “既然此物遇水则生气,又是石状,贫道便斗胆称之为气石吧。殿下,苏翰林,以为如何?” 小胖钧满意的说道: “好,那就叫气石!” 苏泽又说道: “殿下,臣以为气石大有可为,殿下可以投资一座气石厂,按照陶先生的办法生產气石。” 苏泽又对陶观说道:“再请陶先生努力一下,研究如何用气石加工金属,製作能在矿洞中使用的气石灯。” 陶观连忙说道: “贫道一定会好好研究的!” 苏泽紧接著又说道: “陶先生的发明乃是国之神器,臣还准备帮他申请华阳奖,这样才能鼓励更多人投身实学,发明创新!” 华阳奖! 听到这里陶观几乎要晕过去了! 他自然是听说过华阳奖! 目前为止,获得华阳奖的两名工匠,一名是发明了滚筒脱毛机的工匠,在拿到了奖金之后,这位工匠在直沽设立了自己的羊毛工厂,已经成了直沽的巨富。 另外一个是《乐府新报》印刷馆的张毕,他发明了可以排版的铅活字滚筒印刷机。 获奖之后,张毕直接被朝廷授官。 自己这个发明竟然能得华阳奖? 小胖钧也高兴的说道: “苏师傅说的没错!” 小胖钧想的是,如果陶观能以东宫署官的身份得到华阳奖,那母妃就不能再反对自己和方士混在一起了! 说完了这件事,苏泽又问道: “殿下,武清伯那边?” 小胖钧露出笑容道: “今天秋耕后,陶卿跑了几次外大父的田庄,肥田粉已经用上了!” 肥田粉,就是炼钢厂的炼焦炉副產的氨气和硫酸反应,形成的硫酸銨粉末。 武清伯接下了《乐府新报》的种田大赛赌约,在家中开出一亩的试验田。 武清伯李伟中了激將法,为了贏下比赛,用上了好外孙的肥田粉。 “陶卿也去指导过了,陶卿你说一下吧。” 陶观这才从刚刚的喜悦回过神来,他连忙说道: “是,殿下。” “苏翰林,武清伯田庄中,用了肥田的土地,庄稼確实要比別的土地长得更快一些。” “武清伯也夸讚此物有用,若是真的能增加亩產,这才是国之神器啊!” 陶观是方士,但也是读书人。 他当然知道农业的重要性。 他对苏泽的佩服更是达到了新的高度。 真正不居功的是苏翰林啊! 和自己的发明相比,苏泽隨手发现的肥田粉,就能让土地增產! 更让陶观不可思议的,是苏泽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他竟然能从炼钢厂的废气中,发现增產的神物? 也对,苏翰林就是这样的,他不过是见到了自己的气石,就想到了两种用法。 难道真的如民间所说,苏翰林是文曲星下凡,生而知之? 还是说这就是实学? 陶观第一次对实学產生了兴趣,也许自己是应该好好系统学习实学了。 紧接著小胖钧又掏出一封信道: “苏师傅,这是舅舅从济州岛的来信,算算日子,现在舅舅是不是应该已经到了堺港了?” 苏泽接过来信,信上的日期是五天前的,以济州岛到堺港的航程,好像还真的快到了。 东亚航线海上路程很短,这一路上的海盗都被大明水师扫荡完毕了,李文全领著倭银公司的舰队,非常顺利的就抵达了济州岛的军港。 接下来他们要和大明水师会和,继续北上前往倭国的贸易城市堺港。 也许是应小胖钧的要求,李文全事无巨细的记录了航海过程发生的事情,还介绍了沿途港口的风土人情。 不得不说,这位李国舅虽然书读的不多,但是旅行见闻写得极好,他关於沿途停靠港口的描写,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看到李文全信中说一切顺利,苏泽也稍微放下心。 这一次倭银公司的首航,需要给股东信心,所以本次航行不包含南洋的部分,就是直接从倭国倾销货物,购得白银。 对於如今的大明来说,最大的问题是海上风浪的问题,毕竟这个时代近海航行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只要能安全带回白银,倭银公司的贸易模式能跑通,那以倭银公司的体量,就能源源不断的给大明带回白银了。 —— 十月十八日。 苏泽的估算的没错。 今天一大早,护航倭银公司的大明水师舰船直沽號的瞭望手,就发现了堺港出现在望远镜里。 直沽號的火长张司也登上瞭望台,和海图反覆確认之后,確认前方就是堺港。 直沽號的船长立刻派人报告水师提督李超,李超又派人通知了李文全。 与此同时,堺港。 今井宗久正在茶座待客。 今井宗久,是堺港自治团三十六人眾之首,是堺港排名第一的大商人。 自从茶叶传入倭国后,倭国在宋代点茶技法中,发展出名为茶道的东西。 倭国的公卿贵族热衷於茶道,而倭国的大商人为了能和公卿贵族做生意,也热衷於精研茶道。 今井宗久也是茶道高手,堺港的今井家茶座,就是他谈生意的场所,同时也他统治堺港的天守阁。 这座茶座没有建造在闹市区,而是建造在堺港的港口边缘的一座小山上。 今井茶座的位置极好,一眼就能看到港口的风光。 今井宗久的贵客才能来到这个茶座,和今井宗久一同喝茶议事。 今日来的客人,是如今在倭国声威正盛的大名织田信长的使者,一个名叫木下秀吉的家臣。 今井宗久其实有些看不上木下秀吉。 听说织田信长这位家臣,几年前连个姓都没有,靠著军功得到了织田信长的提拔,走到了如今的地位。 也许是年幼时候营养不良的缘故,木下秀吉身材矮小,像是一只瘦猴。 只不过木下秀吉是代表织田信长来的堺港,所以今井宗久只能忍著轻蔑见了他。 “主公派在下过来,是询问为何岛田家的火器又出现在对阵织田家的战场上?” 今井宗久秘密和织田信长结盟,打压倭国火器的提供商岛津家,本来已经封锁了岛津家的硝石贸易,让岛津家的火器没有了火药。 可前阵子岛津家突然突破封锁,重新获得了大量硝石,於是岛津家的火器又出现在战场上。 今井宗久苦涩的说道: “是大明国,岛津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获得了和大明国的贸易特权,从澎湖买回了大量的硝石。” “什么!” 木下秀吉立刻说道:“大明不是禁售硝石吗?怎么会和岛津家做生意?!” 今井宗久也沉默了。 今井宗久利用他在佛郎机人中的关係,说服西洋商人不和岛津家做生意,却没想到冒出了大明。 大明可是世界最大的硝石出產国! 不仅仅如此,按照一些和今井宗久有关的倭寇来报,大明的火器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已经超过了西洋人的舰队火力! 当然,今井宗久並不完全相信这些倭寇的说法,大明火器发展已经迟滯了百年了,在当年倭寇战爭初期,火器甚至还不如倭寇。 “请木下君转告织田殿,今井宗久会给织田家提供更多更好的火器。”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一名武士匆忙进来。 今井宗久虽然是商人,但也是堺港的隱形统治者,他最注重的就是礼仪。 今井宗久皱眉,正准备呵斥这个不守礼的武士,就听到对方说道: “家主!舰队!堺港外海出现巨大的舰队!” “什么!?” 今井宗久也不顾礼仪了,他连忙推开窗户,果然在堺港外海上看到了一排排风帆! (本章完) 第364章 开门!自由贸易 第364章 开门!自由贸易 “船长,倭国的船拦著我们,好像要登船拜见您!” 火长张司放下望远镜,对著身边的船长李经说道。 李经皱眉,他的直沽號作为第一艘抵达堺港的船,现在却被倭国的小船拦著不让进港。 如果不是本次涉及到倭银贸易这样的大事,李经早就命令开炮了。 “不见!让他去找提督!” 李经对於倭寇没有好感,他船上也没有通译,乾脆不见这些倭人。 不过李经还是停下了直沽號,毕竟这次不是直沽號单独航行,他头顶上还有很多大人物。 大明水师军令如山,他也不敢擅自行动。 千利前元看著直沽號庞大的舰身,重重咽了一口口水。 千利前元也是堺港三十六人眾之一,他祖上是堺港专门和大明贸易的勘合商人,他从小就精通汉语,当堺港发现这支舰队是大明舰队后,今井宗久和其他三十六人眾派遣他来交涉。 堺港也不是没有停靠过大船。 堺港是如今东北亚贸易的重要节点,佛郎机人和西班牙人的船都会来这里交易,千里前元也见过不少能远洋航行的大船。 可大明这些船全都是一样的造型,就像是复製出来的一样,这样的舰队出现在海上,还是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衝击力。 而千利前元的小船经过直沽號的时候,看到了直沽號上打开的炮口,看到黑洞洞的火炮,千利前元更是忍不住有些发抖。 越过直沽號,千利前元来到了莱州號前。 这是提督李超的旗舰,小船挺靠后,从甲板上扔下了船梯,千利前元咽了一口口水,爬上了莱州號的甲板。 他看到了身穿统一军服的大明水师,然后在士兵的押送下,来到了一名大明武官面前。 “小人拜见大人!” 千利前元用流利的汉语,諂媚的说道。 李超看向千利前元,遭遇堺港的船拦截,他已经非常不爽了,如果不是他身负护送倭银公司贸易的任务,他早就命令开炮了。 还是他身边的宸宣慰使和蔼的说道: “吾等乃是大明水师,护送倭银公司的商船来堺港交易,尔等为何要拦截?” 倭银公司? 千利前元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他想到大明的船坚炮利,还是觉得对方不是来做生意的。 千利前元连忙说道: “將军,这位上官,既然是天朝使臣,当由天皇派出公卿接待,请各位在海上稍待,吾等立刻去京都稟告天皇,再来迎接贵使!” 这是三十六人眾商议的对策。 先推给天皇拖延时间,然后再联络周围的大名来保护堺港。 在外交上也没什么问题,大明和倭国实质上断交了,大明舰队来倭国,由倭王来决定也对。 不过倭王在这个时候就是个傀儡,千利前元这还是拖延时间之策。 李超听完就暴怒道: “你也会说汉语,怎么能说下如此禽兽之言?” “天朝船队来港,竟然让我们在港外候著?这是何等礼数?” 千利前元嚇得一缩脖子。 李超继续说道: “给你两炷香时间,阻挡在我水师前的船全部让开,要不然本提督就要开炮了!” 说完这些,一名军官端上香炉,千利前元嚇得脸色惨白。 他刚刚准备再说,只见刚刚那个还很好说话的没鬍子文官,突然阴冷的说道: “贵使还是快点,已经开始计时了。” 千利前元连忙爬下莱州號,返回堺港復命。 “击鼓报时!三通鼓后,港口竖起白旗让吾等停航!若是未获回应,全舰开炮!” 沉重的鼓声,加上旗语挥舞,每一艘大明战舰上都发出同样的战鼓声和军令声,嚇得千利前元颤抖。 两炷香的时间来回堺港都不太够,自己要抓紧了。 —— “提督,两炷香已经燃尽,敌船还没让开。” 副官向李超匯报后,李超看向身边的宣慰使宸昊。 宸昊淡淡的说道: “倭国通政司的黄主司有一书,说倭人是『畏威而不怀德』,轰上一炮也好。” 宸昊是舰队的二把手,等於是皇帝在水师中的监军。 他也支持,那李超再也没有顾虑。 “击鼓,开炮驱逐阻拦的舰船!” 莱州號上敲响了战鼓,隨著旗语命令传到各舰,早已经做好开炮准备的直沽號船长李超兴奋搓手。 “济州岛后,俺的大炮都要锈了!” 火长张司一脸的无奈。 济州岛之战后,大明水师护航倭银公司的舰队北上。 大概是前面打得太狠了,这一路上根本没有任何海盗。 舰队还在对马岛休整了一下,岛上所有的倭寇据点都空了,直沽號当真是一炮未开。 听到了船长的命令,张司开始指挥剁手和风帆手调整船身位置,將船舷对向堺港的方向。 炮术长问道:“船长,打船还是空放?” “废话!当然是空放!你没听提督的命令吗?鸣炮示警!” 炮术长应下来,但是船长李经也觉得不过癮。 他问道: “以我们的火炮,能轰到港口吗?” 炮术长迅速口算了一下,点头说道: “大概可以。” “好!那就对著港口射!提督说不能瞄著船射,还不能瞄著港口射吗?” 炮术长也激动起来,他得了命令来到炮舱,立刻指挥水兵装填火药,调整炮口。 “预备!” 水兵们戴上了隔音的耳罩,炮术长抽出號令剑,隨著他挥剑,炮舱中的炮手整齐点燃引线! “开炮!” —— 今井宗久坐在茶座中,听著三十六眾七嘴八舌。 木下秀吉也坐在席上,他对於这些商人更加轻视。 他全程见证了三十六人眾的决策过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可是没人可以给出应对之法。 木下秀吉也不是正经的武士,他实在是不理解,这些商人到底在想什么? 这大明水师船坚炮利,打是肯定打不过的,那还有別的路? 而且大明水师都说了是来护航通商的,你们这些商人不就是做生意的吗?怎么这时候不肯开放港口了? 木下秀吉並不觉得一时投降有什么问题,他对於这种低效的决策更是轻蔑。 一群乌鸦聚集在一起,也不会变成凤凰! 木下秀吉甚至觉得有些无聊,他乾脆直接起身站起来,看向窗外。 这时候他看到了一生难忘的景象。 炮火轰鸣,木下秀吉看到远处的大明舰船几乎在同一时间开火! 而最前面那艘船,距离堺港最近,炮弹直接向著堺港而来! 木下秀吉本能的趴下,幸运的是这发炮弹没有击中堺港,落在了堺港港口的海域中,涌起一支高高的水柱! 今井宗久等人听到炮声,也连忙衝到茶座的窗口,当他们看到大明水师火炮齐发的场景,今井宗久终於放弃了幻想。 他对著眾人说道: “还等什么!还不快竖起白旗投降!” —— “船长,倭人竖起白旗了!” 张司放下望远镜,连忙向身边的船长李经匯报。 “停止炮射!” 李经有些遗憾,但是一想到每次领取炮弹需要面对宣慰使的时候,他还是决定节约炮弹。 大明水师中,没人不惧怕这位宣慰使大人。 这倒不是说宸昊和歷史上那些太监监军那样残害忠良,而是这位宣慰使执行军纪严明,太过於秉公无私,让所有人都害怕。 如果仅仅是这样,大家也许会憎恶他。 但偏偏宸昊將水师的后勤搞得很好,路上的补给都是他负责的,水师中上到提督,下到普通水手,遇到困难都可以找这位宣慰使大人,他都会帮著解决。 这就很可怕了,李经有时候在船上说几句提督的坏话,也不敢暗中嘀咕这位宣慰使大人。 谁知道船上有没有水手受了他的恩情,回头將坏话告诉宸昊? 炮弹补给也都是宸昊负责,宸昊自然不会卡著李经领取炮弹,但若是用的多了,总是要过问几句。 到时候说不定又是一堆文书工作。 —— 莱州號上。 瞭望手向提督李超报告: “倭人的船都让开了!” 李超立刻下令:“进港!” 他又笑著对著身边的宣慰使说道: “宸宣慰使,您说的没错,这倭人就是畏威而不怀德,果然炮轰就好了!” 宸昊还是面无表情说道: “提督大人还是要提醒大家当心倭寇的小动作,倭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隱忍狡诈。” “到港之后,请提督下令所有船员不得下船,夜间也要戒备,以防倭寇上船作乱。” 李超正色说道: “多谢宣慰使提醒,正当如此。” “来人,传我军令!到港口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私自下船,夜间军官带头值夜!” —— 不远处的海面上,倭银公司的舰队中,李文全终於放下了心。 这次幸亏有大明水师护航,要不然他这些商船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倭人纠缠交涉呢。 既然倭人已经开放了码头,接下来就要轮到自己出马了。 李文全也下令舰队向堺港出发。 等到快下午的时候,李文全的船终於停靠在堺港的码头上。 紧接著李文全就见到了码头上列队欢迎自己的倭国商人。 今井宗久已经在码头上站了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前,大明水师的舰船停靠码头,今井宗久前去迎接,但是没有被允许登船。 提督李超只是派遣了一名军官,向今井宗久传话。 “大明水师的职责是护航倭银公司船队,没什么要和堺港的商人谈的。” 大明水师不下船,但是黑洞洞的炮口都对著港口,今井宗久只能继续在码头等待。 这才等到了李文全这位倭银公司的董事长。 李文全换上了一副笑容,他下船来到码头,对著倭国商人说道: “在下倭银公司董事长李文全,我等来堺港,是为了自由贸易而来!” 自由贸易? 今井宗久一脸吃了屎的表情,谁家自由贸易先炮轰的? 但是堺港商人不敢得罪李文全,他们看到李文全的武装商船也都有火炮,虽然不如大明水师船坚炮利,但是也要比堺港的其他商船威武多了。 李文全微笑著拍拍手,接著他的手下就开始向码头搬卸货物。 当李文全打开一个又一个的箱子,露出里面华丽的丝绸、清香的茶叶、精美的瓷器、无暇的玻璃製品,今井宗久的眼睛都直了。 李文全又掀开一个箱子,里面是一整箱子的鸟銃,再加上旁边装满硝石的箱子,今井宗久几乎要晕倒。 李文全笑著说道: “诸位看到我大明的诚意了吗?吾等是为了自由贸易而来,这些商品你们要多少,我们就卖多少!” 今井宗久颤抖上前问道: “贵人,现在就卖?” “现在就卖!就从这箱子鸟銃开始卖!” 整个码头立刻沸腾起来! 人群中,木下秀吉看著远处大明水师的舰船。 准確的说,他不是看得舰船,而是舰船上黑洞洞的炮口。 在今井宗久茶座的时候,他被大明水师的火炮嚇到了。 但是嚇到之后,他很快就为这火器著迷。 他目算了一下距离,大明水师的火炮竟然能隔了这么远轰击到港口! 这样的火炮如果用在陆地上!? 木下秀吉也不是没有见过火炮。 织田信长很重视火器,除了鸟銃之外,织田家也是最重视佛郎机炮,很早就將火炮用在战爭中。 织田信长和今井宗久联络,最重要的就是从佛郎机人手里购买火炮。 倭国人將这种西洋火炮命名为国崩,用来形容这类火炮的威力巨大。 织田信长一直想要大规模採购。 只可惜这些佛郎机人自己的火炮也不足,採购始终不顺利。 但是那些佛郎机人的国崩,根本没法和大明的火炮相比! 这样恐怖的火炮,如果用来攻城,这个世界还有不能攻下的城池吗? 木下秀吉坚定了眼神,他挤入人群,来到了李文全面前。 木下秀吉不懂汉语,抓了一个倭国商人,命令他用汉语向李文全提问道: “贵人,那船上的火炮卖吗?” (本章完) 第365章 堺港条约 第365章 堺港条约 李文全看向这个矮小的倭人。 木下秀吉穿的不伦不类。 倭国的商人,和苏泽提出四民平等之前一样,在倭国的地位是受到压制的。 倭王曾经有过法令,禁止商人穿丝绸。 但实际上,隨著倭国进入战国时代,很多大名都需要仰仗商人购买武器,甚至有的大名还要向商人借贷打仗。 而倭王权威早已经不再,京都的公卿还经常要饿肚子。 也和大明一样,这些禁令逐渐沦为形式化。 聚集在码头上的商人,都是在丝绸的外套上披著麻衣,或者乾脆就穿一个麻布的坎肩意思一下。 商人的腰带上,掛著汗巾和算袋(钱包)。 而倭国的武士也隨著战乱地位提升,高级武士基本上都穿绸缎的衣服,下半身则一般都是切袴的战裙。 武士腰间则一般挎著倭刀。 但是眼前这个倭人,穿著精致的丝绸衣服,看起来像是商人的打扮,腰间却挎著倭刀。 而且从他丝绸的衣服中,能看到贴身穿著软甲。 李文全注意到他的不同,於是说道: “舰船上的火炮是固定在船上的,只能在海上使用。” 李文全身边的通译,將李文全的话翻译给了木下秀吉。 木下秀吉有些失望,但是李文全又说道: “对了,这些火炮不能卖,佛郎机炮要吗?” 木下秀吉虽然不懂汉语,但是佛郎机炮这个词在大明和倭国都是舶来词,发音基本上一样,而且倭语本来就借用了很多汉语词汇,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等到通译再说了一遍,木下秀吉急切的说道: “要!能看看货吗?” 李文全想了想,他看在这个矮个子倭人有些特別,还是拍拍手,让伙计將装有佛郎机炮的货箱搬了下来。 大明从很早就开始铸造佛郎机炮了。 王阳明在平定宸濠之乱时,就大造佛郎机炮,在平叛战爭中集中使用,一战而克。 大明铸造佛郎机炮的歷史很长,特別是沿海地区,为了抗倭守城也买过造过一批。 不过现在这类武器已经算是淘汰装备了。 李文全这次携带的,就是在山东搜罗的佛郎机炮,经过简单的除锈后就运上了船。 佛郎机炮是一种后装炮,气密性和如今大明使用的前装纺锤大炮完全不能比,火炮的威力和射程也不行。 在李文全来之前,就听苏泽说过,工部已经开始研製新的陆战炮了,有適合在平原集中使用的大炮,还有適合在山地使用的轻便火炮,这样一来佛郎机炮更没有价值了。 等到伙计打开箱子,木下秀吉的眼睛都直了! 织田信长很重视火炮的运用,他这次来堺港,除了兴师问罪之外,同时也是为了敦促堺港商人儘快向佛郎机人购买火炮。 堺港商人也想过自己製造。 但是倭国的铁矿质量不行,炼钢的技术也很差,製作不出合格的炮筒。 倭国的冶铁业是个非常畸形的行业。 一方面,倭国自身的铁矿质量不行,倭国需要从大明进口铁矿石来冶铁。 倭国的冶铁业也点不出高温炉火的炼钢技术,转而在“手搓”上一路狂奔。 倭刀就是典型的例子。 因为没有高温炉火来炼製好钢,所以倭刀的匠人会通过反覆锻打来提升钢材的质量,从而提高倭刀的性能。 这点有点类似后世推崇的大马士革钢,同样是通过锻造技术来弥补钢材本身质量的不足,用手搓来提升钢材强度。 可是刀可以手搓,火炮要怎么手搓? 堺港的工匠们给出另外一个办法,就是使用更容易铸造,但是耐受度更高的铜,来製作火炮。 这个办法被织田信长断然拒绝。 铜是倭国的主要流通货幣,织田信长自己还嫌铜不够多呢,用来铸炮也太奢侈了! 如今看到了李文全带来的火炮,木下秀吉激动的问道: “贵人,这火炮怎么卖?” 怎么卖? 李文全皱眉。 其实他也没想好报价。 佛郎机炮的价格其实变化极大。 最早的时候,大明也是向佛郎机人购买的。 那时候的佛郎机炮价格差不多在4000两银子,价格十分的高昂。 等到大明自己开始仿製的时候,佛郎机炮的价格开始下降,嘉靖初期的价格差不多在800两银子。 等抗倭战爭后,佛郎机炮的价格已经跌到了500银子。 而后就被更廉价的新式火炮取代,那些质量好的被工部回收重新炼钢,他手上的这批都是质量不好的。 看到李文全犹豫,木下秀吉害怕对方坐地起价,直接將自己的底线价格报了出来: “2000两银一门!如何!” 听到这个数字,李文全都傻了。 他知道对倭贸易的利润大,但是也没想到大成这样! 2000两银子,如果按照倭银公司的特许政策,可以换取2222银元! 一门佛郎机炮就是2222银元,这一次李文全比较保守,佛郎机炮是隨便带了一点压舱用的,所以整个舰队就带了12门。 全部卖掉就是两万六千银元! 但是李文全看向木下秀吉,又怕对方是在耍自己,於是说道: “必须要用现白银交易,钱货两讫。” 听到对方肯卖,木下秀吉也激动的说道: “钱货两讫!但是鄙人需要试射,请问贵人一共就这一门吗?” 李文全说道: “一共十二门,你要就都给你!” 听到这里,木下秀吉激动到几乎要晕过去。 两万六千两银子,对於任何一个普通人,乃至於豪商都不是小数目。 但是如今可是战国时代,最不值钱的就是银子! 好的武器可是拿银子都买不到的! 而且织田信长刚刚控制了银山,获得了石见银山的纳贡,手上也不缺银子! 虽然木下秀吉如今没有这笔银子,但是他可以向堺港商人借贷。 而且这次买得这么便宜,主公一定会表彰我! 木下秀吉是真的这么想的。 他出发前,织田信长曾经召见过居住在堺港的佛郎机人奥尔冈蒂诺。 奥尔冈蒂诺和织田信长是旧相识了。 奥尔冈蒂诺是佛郎机传教士,织田家最早的火炮,就是通过他牵线搭桥,从佛郎机商人那边购买的。 奥尔冈蒂诺因此获得了织田信长的特许,允许他在堺港地区传教,建造教堂。 这次织田信长再次召见奥尔冈蒂诺,对方提出的价格是200枚金小判一门! 200枚金小判,换算成白银,在倭国就价值3000两白银! 奥尔冈蒂诺给出的理由,现在佛郎机人,正在和一个叫做奥斯曼的敌人,爭夺一个什么马六甲海峡。 佛郎机人的果阿总督下达了命令,要將所有的火炮都运到了马六甲。 而且奥尔冈蒂诺手里总共也只有几门佛郎机炮。 木下秀吉谈成了生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又请今井宗久过来做保,双方约定三日內凑齐白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一日喧囂后,李文全一直到了天黑才回到船上。 为了防止倭人下黑手,李文全命令所有的船员都要回到船上。 紧接著每一艘船都响起了算盘声,当李文全看到匯总报表的数字后,精神一阵子恍惚。 今天卖出去的货物,简单盘点合计价值超过五万银元! 五万银元是什么概念! 李文全集合了整个澎湖殖拓团,也总共才凑了五万银元,然后拿著这笔钱入股了倭银公司,就成了倭银公司排行前列的大股东。 知道倭国的银子好赚,李文全也没想到这么好赚啊! 这还是第一次航行,而且还有很多货物没来得及卖! 李文全连忙让人盘点,看看哪些货物好卖。 最好卖的无疑是武器! 光是李文全自己卖的佛郎机炮,就价值两万六千银元。 其次就是硝石、铁器之类可以作为武器原材料的东西。 然后就是奢侈品。 丝绸、茶叶、瓷器这些东西,在倭国商人那边也很受欢迎。 显然战乱並没有影响这些倭国上层追求享乐,甚至因为战爭的残酷,让很多倭国的上层更加追求享乐,谁知道这好日子什么时候就没了。 玻璃製品,镜子和玻璃容器,在倭国的销路竟然也很好。 这大概是因为佛郎机人已经在倭国做过一段时间生意,这类西洋奢侈品已经打开了销路。 白和蔗酒同样收到热捧,这种能给人带来幸福感的东西,在战乱时期也会畅销。 但是红茶没能卖出去。 倭国商人对红茶不感兴趣,他们反而希望商队下次带一些茶碎过来,他们更喜欢將茶做成茶粉。 李文全也是无语,这些倭人就是吃不了细糠,非要喝高碎。 这种茶叶如今京师最垃圾的茶肆都不会卖了,只会在工厂、码头免费提供给工人饮用。 厨具和日用品也卖不出去,按照堺港商人的说法,倭国的上层不需要这些,下层也买不起这些。 布也是同样的道理。 在大明,隨著技术的发展,布价格已经越来越亲民了,逐渐成为市井御寒保暖的常用衣料。 而山西的商人也说,草原上也开始有人种植,布价格还会进一步走低。 但是在倭国,只有丝绸和麻布两种衣服。 穷人穿麻布,武士公卿穿丝绸。 最后倭刀自然也没能卖出去。 算了,不行这些倭刀就带回大明销售好了。 李文全心情大好,这次倭国之行,打通了倭国的贸易路线,还取得了如此大利润! 等回到大明,这次的收穫绝对能震惊朝堂,那些对倭银公司的置疑声將不復存在! 就在李文全算帐的时候,手下通报大明水师宣慰使宸昊求见。 李文全连忙放下帐本,迎接这位大明水师的二號人物。 —— 次日,大明水师的宣慰使宸昊隨著李文全一同下船。 这一次李文全和商人做生意,宸昊和堺港三十六人眾开始谈判。 还是在今井宗久的茶座里,宸昊丝毫不客气的坐在主位上,和今井宗久代表的三十六人中谈判。 堺港的大商人几乎都会说汉语,宸昊也不想要通译,直接用汉语说道: “在下是大明水师宣慰使,今日提督大人委託我来和大家谈判。” 宸昊眯起眼睛说道:“吾等乃是为了自由贸易而来,诸位应该有已经看到了大明的诚意了吧?” 眾商人喜笑顏开,他们这次买到了梦寐以求的大明商品,又能狠狠赚一笔了。 但是宸昊瞬间就翻脸说道: “可昨日尔等阻拦大明水师,提督大人下令开火,消耗火炮若干,诸位可知道火炮一响,黄金万两的道理!?” 眾商人手脚冰凉,还是今井宗久反应最快,他立刻跪下来道: “小人鬼迷心窍,拦截天朝上国的舰队,罪该万死,请宣慰使宽恕,吾等愿意支付火炮消耗!” 眾商人反应过来,也纷纷跪下谢罪。 宸昊也没想到这些倭国商人的骨头这么软,既然这样他只好说道: “此事回头再议,本官今日过来,还是商议通商的事情。” “倭银公司乃是我大明皇帝陛下御准成立的,为的就是两国贸易通畅,使財货如潮,共享其利。” “但昨日之事,也让倭银公司那边心生顾虑,我大明水师也不可能次次全体出动护航,若要商路长久,还需要有个章程。” 听到这里,今井宗久立刻明白了意思。 他连忙说道: “请上国贵使赐教!” 宸昊拿出自己昨日和李文全商议的条约说道: “章程有三。其一,贸易当自在无阻。凡我大明商船所载丝绸、瓷器、茶叶、酒、精铁、硝石,乃至新式器物,只要非违禁於尔处者,皆可自由售卖於堺港,尔等或他处买家自愿购买。” 对於这条,堺港三十六人眾自然称是。 “其二,我大明需在堺港租赁一独立空地,兴建专属码头及商馆,作为船只泊处、货物仓储及商贾居停之所。其內地基屋舍,由我大明自理。” 织田信长也允许佛郎机人开设商馆,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宸昊最后说道: “第三,至关重要。在我大明商馆、码头所辖之地及登上我大明舰船之上,凡涉及我大明臣民事务,皆由我大明派驻官员依我《大明律》秉公裁断。此非特例,乃通行万国之法理,亦为双方商旅安寧之根本保障。” (本章完) 第366章 三方四教之地 第366章 三方四教之地 宸昊本来以为这个条件提出来,这些倭人会群情激奋的表示反对。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些倭人竟然纷纷表示支持。 特別是为首的今井宗赞道: “贵使所言极是!我倭国人愚昧无礼,不堪教化,如有衝撞天朝上国之处,自然要依上国律法裁定!” “贵使所列三条,吾等都没有意见。” 宸昊这下子算是明白了,堺港的倭国商人就是软骨头。 当然,这一切也都建立在大明强盛武备和无敌的炮舰上的。 宸昊想起来,自己村里的一条恶犬。 这条恶犬总是对著瘦小的他狂吠,还曾经追赶他跑过几里地。 后来有一次,宸昊壮起胆子,提著木棍主动去找这条恶犬,给了它一棍子之后,这条恶犬就再也不敢对著他叫了,每次撞上还会发出討好的哀鸣。 大概倭人就是这样的性格吧。 宸昊顿时觉得无趣。 在朝鲜的时候,朝鲜上下为了租借济州岛和治外法权还爭执过一下,虽然最后很快就屈服,但是好歹也算是为了自身利益爭取过了。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但是倭国这边卖得心安理得,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当然,堺港只是倭国的一个自治城市,管理堺港的也不过是一群商人。 但是宸昊依然对倭人极为鄙夷。 再想到堺港的白银,倭人的金山银山,宸昊涌起了新的想法。 当然,这个想法目前也只能是想法,陛下和朝堂诸公交代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 当日,木下秀吉从堺港的大商人那边,用织田家的名义,筹措到了足够的白银。 李文全將这批佛郎机炮交割给木下秀吉,完成了这笔交易。 两人还约定,下一次倭银公司抵达堺港的时候,织田家还会派出使者,继续购买佛郎机炮。 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倭银公司运输到倭国的货物全部售出。 看著那些矮小的倭人苦力,用尽全力驼运丝绸瓷器的时候,李文全心中也涌起了奇怪的想法。 这场数额惊人的贸易,恐怕对倭国普通人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影响吧? 但是看到满仓的白银,李文全立刻踏上了返程的路。 —— 十月二十一日。 昨日刚刚结束了旬末的休沐,苏泽领著家人去郊外赏枫。 可兴致冲冲的去,却发现西山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建造了一座炼钢厂。 这下子也没什么枫叶可看了,苏泽只能打道回府。 京师的空气是越来越差了。 苏泽嘆息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今天苏泽来报馆上衙,不一会儿沈一贯冲了进来。 “子霖兄!李神医进京了!” 罗万化也看向沈一贯问道: “入宫了吗?” 沈一贯点头说道: “入宫了!昨日傍晚抵京的,连夜就入宫了!” 两人纷纷嘆气。 李神医就是李时珍。 上个月,应天巡抚海瑞,突然保举李时珍入太医院。 这件事本来就十分的奇怪。 李时珍在南京办金陵医学院,刚刚完成招生,李时珍作为院长,正是需要忙碌的时候。 金陵医学院也是海瑞支持建设的,这个关键时候,海瑞又怎么会让李时珍离开金陵? 很快各种传言喧囂尘上,最后的版本是,皇帝身体有恙,所以海瑞才举荐李时珍入京的。 现在看来,这个传言基本上落实了。 今年下半年以来,隆庆皇帝在外朝大臣面前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就连几次国家大典,隆庆皇帝也是派遣太子或者定国公徐文壁出席。 皇帝龙体有恙的消息,不仅仅是在京师中下级官员之间传开,就连京师百姓也有所议论。 苏泽听完也是心中嘆息。 原时空,隆庆皇帝是在隆庆六年五月驾崩的。 现在已经隆庆五年十月了。 自己虽然改变了大明这么多,但隆庆皇帝的身体状况似乎没什么变化。 实际上皇帝有恙这个消息,在朝廷高级官员那边已经不是传言,而是確实的消息了。 高拱就告诉自己,光是九月份,皇帝就召见了御医两次。 皇帝的症状是头晕目眩,手足颤抖,御医诊断后倒是没有大碍。 但是这种情况经常性发生,还是让高拱这个內阁首辅忧虑。 没办法,老朱家的寿数实在是太不让人放心了。 这次李时珍入京,也是通过海上快船入京的。 苏泽还是希望隆庆皇帝能多活一阵子的。 皇帝一死,朝局必然动盪。 刚刚换了首辅,朝局已经中出现了暗流,如果死了皇帝,大明朝稳定的局面会立刻崩溃。 虽然自己有道具【万病药】,但是谁知道隆庆皇帝到底有多少沉疴?而且有的病都是皇帝自己作的。 给皇帝献药同样也是冒著巨大的政治风险的,这次治好了,那下次呢? 想到京师之中那些离谱的谣言,一旦献药一次,日后不献药反而成了过错了。 苏泽暂时將这件麻烦事情拋在脑后。 李时珍都入京了,自己也改变了歷史,李时珍还验证了自己的“微生物致病说”,说不定有李时珍治疗,隆庆皇帝能多活一阵子。 皇帝的健康问题,还是不適合公开討论,简单结束了这个话题之后,罗万化问道: “肩吾兄近日不忙吗?不是听说火者的朝贡使团抵京了吗?” 苏泽也竖起耳朵。 火者,也叫火州,后世有一个更有名的名字,吐鲁番。 如今吐鲁番的统治者名叫马黑麻。 自从唐代以后,中原逐渐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 大明在最强盛的时候,也只是对吐鲁番进行过羈縻统治。 嘉靖末期,吐鲁番的统治者马黑麻派遣使臣来京师朝贡。 嘉靖皇帝册封他为忠顺王。 但是这位忠顺王似乎並没有那么忠顺,他除了是大明的忠顺王之外,还是叶尔羌汗国的吐鲁番总督。 其实大明朝廷也知道这件事,但是为了丝绸之路的商贸,大明朝廷也算是捏著鼻子认下了这件事。 沈一贯嘆息说道: “这次火者的使者来者不善啊。” “这是为何?” “火者使者来了以后,不肯住在鸿臚寺的迎宾馆中。” 罗万化好奇的问道:“这是为何?” 朝贡使臣来京师,一般都是住在迎宾馆之中。 大明的迎宾馆住宿质量不差,还有专门的翻译,甚至还有异国的厨师来烹飪使团当地的美食。 沈一贯恰恰就是负责迎宾馆的。 沈一贯为了提升迎宾馆的待遇,在迎宾馆不忙的时候,允许外售一些异国风情的美食。 罗万化还帮著他在报纸上宣传过,效果也確实不错,迎宾馆的酒楼生意相当不错,很多菜也颇受京师百姓的欢迎。 沈一贯嘆息说道: “因为咱们鸿臚寺叫寺。” 罗万化还是不理解,但是苏泽很快理解了。 苏泽问道: “火者的宗教衝突,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沈一贯惊道: “子霖兄竟然连火者的事情都知道?” 他又看到罗万化还不是理解,沈一贯说道: “一甫兄你不知道,或者如今的局势相当不稳定。” “简单的说,火者现在是『三方博弈,四教混杂』。” “三方,就是火者西部的叶尔羌汗国,交河故城的东察合台汗国残部,以及我大明在火州的卫所。” 罗万化点头,他身为报馆主编,还是博闻强记的,另外两方他都听说过。 东察合台汗国,是成吉思汗子孙建立的政权,曾经在中亚地区占据很大的势力。 但是如今已经衰落,汗庭都已经被击溃,但是还有一些残部控制城池,以土匪和各大势力之间的僱佣军身份存在。 叶尔羌汗国,其实统治者和东察合台汗国的血脉一样,也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但是叶尔羌汗国信仰绿教,统治者是蒙古人,但是叶尔羌汗国的主要居民还是西域人,叶尔羌汗国的宫廷中的官员学者也基本上都是绿教的教士。 叶尔羌汗国和东察合台汗国爆发过激烈的战爭,最终叶尔羌汗国取代了胜利。 罗万化又问道: “四教呢?” 沈一贯说道: “火者原本是东察合台汗国的领地,不少部落信奉蒙古长生天,而从唐代开始,西域就信奉佛教,很多城市也都供奉佛像。” “叶尔羌汗国將绿教定为国教,如今火者的宫廷都信仰绿教。” “最后当地还有火祆教的信仰。” 苏泽点头,沈一贯的总结十分到位,吐鲁番这个地方,就是三方博弈,四教混杂。 原时空,这位忠顺王马黑麻的政治手段还算是可以,这会儿还能勉强平衡局势。 吐鲁番这个地方,是佛法东传的路径,当年唐玄奘前往天竺的时候,就在《大唐西域记》中记录过西域佛国林立的盛况。 但是天竺自己的佛教都消亡了,西域诸国隨著气候变化,沙漠化加剧,文明也开始消退。 当然,千年佛教还是有生命力的,火者的寺院在统治者频繁更迭中,找到了自己的存亡之路,就是將佛寺变成商栈。 因为统治者更换太频繁了,西域佛教放弃了引导上层统治者的路。 西域地区的佛教,逐渐和商业融合,形成了一种以佛寺为中心的贸易网络。 佛寺还可以吸纳人口,所以这些佛寺也形成了很多寺院產业。 火者地区很多佛寺,会经营大量的田生產,然后和中原商人交易丝绸。 而吐鲁番这个地方,本身也很適合种植,所產的品质很好,所以这些佛寺的价格也很不错。 除此之外,葡萄乾、西域马,也是这些火者佛寺经营的產业,可以换取不菲的利润。 也是靠著丝绸之路,这些佛教徒顽强的生存了下来。 这在蒙古通知时期还能过下去。 蒙古人对待信仰的態度比较开放,成吉思汗的那几个汗国,基本上都对宗教不做限制。 火者佛寺的丝绸之路贸易还能维持。 但是如今叶尔羌汗国控制了火者,情况就变了。 绿教本身商业也很发达,因为它原本就是商人之中诞生的信仰。 绿教的经典其实很多地方更像是一步商业法典。 而绿教的传播范围,也都在丝绸之路的节点上,他们自然明白丝绸之路的利润。 这些绿教商人,和火者的佛教商人,產生了激烈的衝突。 结果就是,火者地区的平衡逐渐被打破,局势越发的不稳定。 原时空,大明在万历年间,因为火者的局势彻底混乱,最后选择了关闭嘉峪关,禁止任何商队往来。 至此,丝绸之路断绝。 沈一贯忧心忡忡的说道: “这次火者使者来贡的同事,甘肃急报火者发生了屠杀佛寺的事情,不少佛寺请求內迁。” “有官员提出要关闭嘉峪关,禁止难民迁入。” 罗万化嘆了一口气。 “子霖兄,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其实从海洋时代开始,陆上丝绸之路的价值进一步降低。 而且从唐代往后,中亚地区的环境恶化,又被突厥、蒙古反覆蹂躪,如今绿教又大兴,关闭嘉峪关之议也不是没有道理。 苏泽说道:“我更关心甘肃的宗教问题。” 听完沈一贯也说道: “还是子霖兄想的深远啊!” 苏泽的担忧也绝非空穴来风。 隨著绿教不断传入,西北地区的宗教衝突日益严重。 原时空,一百年后,发生在西北地区的陕甘回乱,就是民族和宗教衝突的总爆发。 这场回乱,造成了千万级別的人口损失,几乎摧毁了西部地区,其影响甚至连苏泽穿越前都没有消除。 如果火者的佛教徒被清剿,这些绿教必然会进一步往西北地区传教,这显然也是苏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苏泽皱起眉头,火者问题不是简单的外交和宗教问题,更是重要的民族和宗教问题。 “所以子霖兄要上书吗?” 看到苏泽抽出奏疏,沈一贯惊喜的问道。 火者使团来京,对於鸿臚寺也是一件麻烦事,如果苏泽愿意出手,他这个鸿臚寺的官员自然是很乐意的。 苏泽摇头说道: “这件事兹事体大,我认为应该搜集陕甘的消息,再由有司共议。” (本章完) 第367章 有司共议 第367章 有司共议 高拱内阁的办事效率,远比苏泽想象的要高。 苏泽是十月二十一日上奏的,皇帝是二十二日御准的,高拱身边的中书舍人郭准,二十五日就来通知苏泽参加阁部共议。 “郭舍人,陕甘的消息都已经传回来了?” 苏泽疑惑的问道。 他建议是请陕甘搜集火者局势和陕甘地区地下教派的情况,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搜集完毕了? 大明的驿站体系还没这么高效吧? 郭准笑着说道: “陕甘的消息还没来及回来,但是高首辅整理了历年来陕甘的奏报,算是将情况也理清楚了。”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 这就是一个强大的行政体系,对于一个王朝的重要性。 大明这套文官体系,其实放在后世也不落后。 特别是这套文书化的行政体系。 原时空,所有整体都会走向文书化的行政体系。 这套体系的好处就是,大量的文本资料被保存起来,可以给决策层提供各种依据。 就比如苏泽上奏讨论火者的事情,内阁一声令下,各地相关的奏疏和资料就搜集起来了。 这就是体系的作用。 紧接着郭准掏出一套文件说道: “这些都是有关火者和陕甘地下教派的资料,苏翰林请现在看吧,看完下官要带回去。” 苏泽连连点头。 高拱在担任首辅后,最先对行政体系进行了改革。 除了内阁的议事规则之外,高拱也明确了阁部共议和群臣共议的规则。 比如这一次就是群臣共议,这个群臣并非是所有的大臣,而是由内阁牵头,召集有关的大臣进行商议。 高拱还要求中书廊,将本次议事的相关资料都摘抄誊抄出来,然后在议事之前交给相关的大臣查看。 议事的前提,就是大家都能对事情有一个基本的认识。 这样的好处就是内阁提前准备好背景资料,也能节约参议官员自己搜集资料的时间。 同时这类的群臣共议,最后也会在内阁的协调下,形成几套上奏给皇帝的意见。 参会群臣的多数意见会列在最前面,参会官员署名支持。 反对者将自己的反对意见单独列在其后,并且签上自己的名字。 如果无法形成多数意见,那这次群臣共议就失败,大家各自回去起草奏疏。 苏泽不得不承认,高拱这位吏部尚书是管理学的高手,这套议事方式确实更高效,也更加方便皇帝决策。 这次中书廊搜集了陕甘地区的地方官员,朝廷的巡查官员,以及兰州的肃王府有关民情的奏疏。 再加上各地卫所的军事情报,嘉峪关的火者问题奏疏,最终形成了一套资料。 苏泽越看,眉头越皱。 他反复看了两遍之后,这才将这些资料都还给郭准。 “请苏翰林明日准时去鸿胪寺议事。” 苏泽点点头,接下了内阁的议事堂帖。 —— 次日,苏泽来到了鸿胪寺。 苏泽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没有来过鸿胪寺。 王世贞出使草原以来,鸿胪寺地位和通政司一样开始提升,如今已经排到了小九卿衙门的前列,甚至有官员也已经将其列为大九卿衙门。 鸿胪寺坐落于长安右门外的玉河西岸,苏泽联系紫禁城的位置,这里大概是后世的国家大剧院? 鸿胪寺的面积不小,因为它东接迎宾馆,西接乌蛮市。 迎宾馆不用说了,就是迎接各方来贡使者的地方。 乌蛮市则是专门给外国朝贡使者做生意的地方,比如当年朝鲜使者就是在这里卖纸的。 苏泽来到鸿胪寺门口,就见到了正在迎接共议官员的沈一贯。 “子霖兄,已经有几位大人到了,你先进去吧,我还要在门外迎客。” “对了,汝默兄也来了。” 沈一贯特意换上了一套新的官服,招呼完苏泽后说道。 虽然这一次是比阁部共议低一个档次的群臣共议,但是出席的人员规格不低。 内阁之中,教育专务大臣殷士儋代表内阁出席。 六部中,吏部、户部、礼部、兵部,也都会派遣郎中级别的官员出席。 通政邮递司,鸿胪寺也都有中层官员出席。 再加上一个倡议者苏泽,这些都是大明经常接触实务的官员,由他们进行议事,并且将结果汇报给皇帝和内阁,更能帮助决策。 苏泽进门之后,也见到了几个熟面孔。 鸿胪寺卿王世贞在鸿胪寺内招待众人。 吏部竟然是文选司的张四维出席,苏泽很快明白了原因。 高拱作为首辅出席这个级别的会议不太合适,但是高拱又要掌握会议的情况,所以张四维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户部这边,出席的是陕西清吏司傅远,苏泽在户部的时候曾经搞过马政改革,户部负责马政的就是这位傅主司,两人也算有过交情。 苏泽又见到了刚刚沈一贯提到的,自己的好友申时行。 申时行出席就更不奇怪了,首辅高拱派出了张四维,次辅张居正就派出了自己的得意弟子申时行。 文武选郎同时出席,显然这次会议的级别得到了内阁的重视。 礼部的这位郎中苏泽有点眼熟,但是叫不上名字。 通政司则派出了伺候过两任通政使的经历官徐叔礼。 鸿胪寺则是门口迎客的沈一贯了。 苏泽进门后,先拜见了鸿胪寺卿王世贞。 紧接着张四维和申时行都向他走来,其他官员也跟着两人来向苏泽打招呼。 苏泽一一行礼,刚刚寒暄了几句,就听到门外通传,殷士儋到了。 等到教育专务大臣殷士儋抵达后,众人纷纷向他行礼。 殷士儋看了一眼苏泽后,他在鸿胪寺卿王世贞的陪同下,走进了鸿胪寺准备的议事大堂。 和上次协商会议一样,这次鸿胪寺也准备好议事官员的身份桌牌。 苏泽落座后,殷士儋清了清嗓子说道: “昨日内阁下堂帖的时候,诸位已经看过相关资料了,今日主要就议两件事,火者来贡和陕甘教案。” “火者来贡,还是请大鸿胪先讲两句吧。” 因为是议事,王世贞只是简单稽首,接过了殷士儋的话茬说道: “火者首领马黑麻,只要一日还是我大明的忠顺王,来贡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众人纷纷点头,王世贞这句话说的没错。 既然马黑麻还是以大明忠顺王来贡,那就说明他没有反叛,那大明接待自己册封的藩属朝贡,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王世贞先定下调子,那接受火者朝贡的问题,就不需要讨论了。 虽然火者朝贡的合法性没有问题,但是火者的贡使却有问题。 王世贞又说道: “但是这番火者的贡使非常桀骜,除了来贡之外,还提出两点要求。” “一是要求我大明给某教的商人颁发敕书,也允许他们进入嘉峪关内做生意。” “二是要求陕甘交出从火者逃亡的僧人,并且归还他们带来的僧产。” 听到这里,众人都皱眉。 敕书,就是大明颁发给藩属国的贸易凭证。 火者也有大明的敕书,但是大部分敕书掌握在火者的佛寺手里。 如今某教占据了火者的宫廷,自然要求更多的权利,争夺这些僧人手里的敕书。 但是第二个要求就很无礼了,王世贞说道: “昨日大家也看过了,火者僧俗逃亡陕甘,都声称自己遭到了该教的迫害,这些僧俗携产逃亡,要不要收留也是我们大明的事务,火者使者此要求实在是无理取闹!” 众人纷纷点头,第二条几乎没有谈的必要了。 现在就是第一个问题了。 户部陕西清吏司郎中傅远,接着王世贞发言道: “嘉峪关马市自从去年以来,到市商人减少了四成,互市的马驼牛羊更是减少了五成以上,西域几乎断绝。” “如果不给某教的商人颁发敕书,嘉峪关马市就要名存实亡了。” 殷士儋和王世贞都露出严肃的表情。 丝绸之路比汉唐时期是衰落了不少,但对于缺马的大明来说,依然是重要的对外贸易窗口。 嘉峪关马市所进口的西域马,品质上要比蒙古马还要好一些,是大明军马的主要来源。 此外嘉峪关的贸易,是北方纺织业的原料来源,籽油同样也是榨油和肥皂产业的原料。 这时候礼部祠祭清吏司的郎中起身发言。 苏泽看了一眼桌牌,这位郎中名叫温辉,是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官员。 温郎中说道: “诸位大人也看过了,陕甘地区某教猖獗,各地都有传入的奏疏,如果放任某教商人入关,后患无穷啊!” 礼部祠祭清吏司负责宗教事务,这位温郎中自然是反对的。 温郎中说道:“不仅仅如此,朝廷更应该关闭嘉峪关,禁止火者进入大明!” 这下子苏泽皱起眉头。 果然,张四维立刻反对。 “温郎中此言差矣,嘉峪关外是茫茫戈壁,虽为关,实则为塞。” 苏泽点头,张四维说的其实没错,嘉峪关又不是隔绝大明和火者的连绵长城,只不过是一座要害位置的要塞。 商人停靠嘉峪关,是因为这里是重要的补给点。 如果真要传教,大明在嘉峪关这点人手,根本不够巡视边境的,根本无法阻止火者的商人或者传教士进入大明。 张四维又说道: “就算是封闭了嘉峪关,朝廷反失了互市的马税,但是火者的传教士同样能越关进入陕甘地区。” 张四维的话,得到了在场众人的支持。 “在下以为,梳不如堵,还不如给火者的商人颁发敕书,但是只允许他们在嘉峪关交易,不允许他们深入大明。” 张四维的意见得到了在场众人的响应。 就在这时候,殷士儋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为何一言不发?这次共议不是你提议的吗?” 被阁老点名,苏泽只好起身说道: “阁老,大鸿胪,诸位同僚。” “苏某也以为张选郎所议妥当。” 殷士儋皱眉,苏泽又说道: “不过苏某还是想要再讲两句,有关这火者传入陕甘的某教之事。” 众人纷纷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某教的来源古老,也如同佛道一样,分出很多的宗派来。” 宗教的宗派分化问题复杂,在场的都是读书人,自然明白缘由。 教派的创始人去世后,解读经书就成了活人的事情。 弟子们出于理解不同,加上各自的立场,分出不同的教派。 儒家不也一样。 王阳明死后,阳明心学不也分化出诸多流派? “某教的教义复杂,派系众多,苏某也没能力追本溯源,将其讲清楚。” “今日苏某单单讲一下这火者的教派。” “这一派,重视所谓的密修,其传教士为苦修的托钵僧,最早在突厥时期就传入。” “蒙元兴盛后,该派又深入上层,让很多东察哈台汗国的上层改信,影响力横跨整个丝路。” “这一派,教团领袖名曰‘教长’,教长下,又有诸多的教士。” “这些教士不立寺庙,会定期秘密召集信众修行密仪。” “此派原本在草原传播,所以也不设宗庙,在什么地方都能结社,故而不拜寺。” “其密仪或焚香祷告,或颂念经文,或跳舞唱歌,或鞭挞苦修,其教长更是被宣传为拥有种种不凡之能。” “其教义也很简单,和佛家类似,以死后极乐为饵,但是也强调在世修行。” “但是修行方法也很简答,不识字的百姓按照密仪修炼即可,传播迅速。” “信徒需要供奉教士,而教士再供奉教长,陕甘地区也有富户献出全部家产,全家沦为教奴的报告。” “这些教士,在陕甘称之为门宦。” “既然叫做门宦,就已经有家族世代为门,代代为教长。” 苏泽说完,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度难看起来。 传入西北的这一派,在某教中称之为苏菲派。 苏泽说的所有内容,都戳中了在场大明政坛精英的敏感神经。 没办法,苏泽说的太哈人了。 一个宗教,有严密的组织关系,时代传承的家族宗教地位,再加上传教简单,还喜欢聚集在一起搞神秘仪式。 上一个在中华大地这么搞的,叫做黄巾道。 (本章完) 第368章 《火者来贡和陕甘教务共议》 第368章 《火者来贡和陕甘教务共议》 在场的都是大明的政治精英。 一名现任阁臣,还有张四维和申时行这两位原时空的未来阁臣。 如果连这些都不明白,他们也走不到如今的位置上了。 中原的佛道之所以无害,是因为自我阉割了组织力。 佛门自然不说了,三武一宗灭佛后,宋代开始佛门就逐渐沦为经济组织,尽量避免参与到政治中。 道门则要更早一些。 原始道教还是很有战斗力的。 黄巾起义,三国时期汉中的张鲁政权,南北朝时期的孙恩起义,都是影响力巨大的宗教战争。 不过从南北朝后期开始,南北天师道同时提出来去组织化的改革,最大的改革成果,就是剥离了道官和普通百姓之间的联系,禁止私下组织传教。 从这之后,道教也逐渐无害化,统治者们也愿意将这些无害的神像供奉起来。 而某教却不是这种无害的神像。 教长秘密传教,就意味着民间秘密结社,这就代表了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以及反抗官府围剿的隐蔽能力。 严密的宗教组织,就意味着强大的政治动员能力,影响力不局限一个地区。 教团和教士的世袭,也就意味着稳定的上层组织。 信众捐赠教产,就意味着强大的经济能力,教团可以向教民征税。 这就不是宗教组织了,而是强力的政治组织! 众人也明白了,为何火者的某教,表现出强烈的扩张性和排他性。 更多的教徒,就意味着更多的教会职位和更多的宗教税,教士自然想要疯狂的传教,这样可以给自己的继承人更多的遗产,壮大自己在教团内的地位。 这样的宗教组织,一旦在陕甘地区扩张开来,后果是在场众人不敢想的。 殷士儋果断说道: “本官会上奏陛下,请颁禁教令!” 众人纷纷附和。 苏泽说道: “殷阁老,下官还有几条意见。” 殷士儋严肃道:“速速说来!” 苏泽稽首后又说道: “陕甘一些地区地广人稀,官府未必有能力控制这些地区。朝廷贸然清缴,效果未必好,反而会引发教众同仇敌忾之心。” “不如先在城市发禁令,乡野不行清缴,还是以教化为先。” 殷士儋赞同的点头。 大明太大了,各地的情况都不同。 陕西在经历了唐代鼎盛后,开始逐渐走下坡路,现在除了关中平原外,剩余地区的生存环境不断恶化。 甘肃就更不用说了,只剩下兰州等几座繁荣的“孤城”,剩下地区早已经人口凋敝了。 苏泽又说道: “这也不是地方官府的问题,而是陕甘的地貌沟壑纵横,塬土环绕,很难控制乡野。” 塬,就是黄土高原上的独特地貌。 因为风沙和流水的切割,黄土高原上会有一座座平顶的山丘。 这些地方适合耕种和居住,成为华夏文明的起源。 这些特点,让陕甘地区的聚居点非常分散,除了少数县城外,大部分乡野都处于自治状态。 苏泽又说道: “秘术修行能蒙蔽人,盖因信众愚昧的缘故,被这些教士的障眼法蒙蔽。” “所以还是要开启民智,才能让百姓不被蒙蔽。” “下官以为,朝廷应该在陕甘兴办小学,派遣学官。” 听完这句话,殷士儋的眼睛亮了。 殷士儋这个教育专务大臣,就是因为苏泽兴学之议后入阁的。 但是各省对办学响应并不积极。 各省对于办学不抵触,但是苏泽将办学和商税捆绑起来,很多省对于开征商税都心存顾虑,所以除了已经确定办学的山东、山西和京畿地区外,其他地区都推进缓慢。 苏泽说完,众人都表示赞同。 理性主义是神秘主义的最大敌人。 虽然教育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脱离愚昧,偶尔也会有学历高的人痴迷于宗教。 但是整体来说,随着教育普及和理性主义的发展,人们对宗教是越来越祛魅的。 此外教育还有一个能力,就是将青壮年时期管理起来。 这批最有精力最有理想,最有行动力的青年读书进学,自然就不会被宗教鼓动。 只要这些人不被宗教鼓动,就是聚集一些老弱妇孺信徒,也不可能造成太大破坏。 殷士儋立刻表态说道: “子霖的建议很好,可以写入共议结论中。” 在场众人基本上都赞同,申时行却站起来说道: “那陕甘地区的办学经费从何而来?” 钱从哪里来? 众人目光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这就是苏某另外一个建议,朝廷不应该封锁嘉峪关,反而应该加大开关力度,鼓励商人交易,派遣税监收取关税,用来弥补办学费用。” “封关不能杜绝走私和传教,反而会让朝廷白白损失税赋。” “还不如将嘉峪关打开,鼓励商人往来贸易,多抽取一些关税。” “至于火者所求的敕书,不如直接仿照草原取消敕书贸易制度,只要纳税就能自由贸易。” “火者的商人能来嘉峪关交易,那大明的商队也要能去火者贸易,火者也要保护大明商队的安全!” 殷士儋听完后,看向众人问道:“取消敕书贸易之议,诸位是否赞同?” 这下申时行表示支持,张四维看到申时行支持后,也表示了对苏泽的支持。 沈一贯自然也投来支持的一票,户部郎中傅远也表示同意。 殷士儋说道: “那就作为多数意见上报,有反对的可以单拟。” 殷士儋一锤定音,这次共议的结果算是定下来。 接下来负责记录的中书舍人,将会议的结果记录下来,交给众人签名后,苏泽又手抄了一份。 等到一切完结后,苏泽又找上了殷士儋。 “殷阁老。” 殷士儋看向苏泽,他对苏泽的态度也是十分的矛盾。 他不像是其他阁臣那样,毫不掩饰的对苏泽表示欣赏和肯定,而是以一种别扭的心态看待苏泽。 这一次也是同样的,殷士儋对于苏泽的很多做法并不赞同,但是他提出的解决方案很难让他拒绝。 “阁老,为了维持陕甘的局势,还请调派一部分军队入陕甘。” 殷士儋看向苏泽,其实他也是想到这个的,只不过群臣共议人多嘴杂,涉及到军务的事情,所以殷士儋没有当众提出来。 苏泽连这个都想到了,此子果然是宰辅之材。 殷士儋应下道: “等回到内阁后,本官会上书提醒陛下的。” 殷士儋带着群臣商议的结果返回内阁,内阁也都赞同这次共议的结果,递交到皇帝的御案上。 而苏泽返回自己的公房,拿出【手提式大明朝廷】,将这一次共议的结果塞了进去。 《火者来贡和陕甘教务共议》 ——【模拟开始】—— 《火者来贡和陕甘教务共议》递送到皇宫和内阁。 内阁基本上同意你的共议意见,只有张居正表示反对。 张居正认为,一旦开了朝廷补贴陕甘学政的口子,那其他省份就会有理由推迟开征商税,并要求朝廷仿效陕甘的例子,也补贴他们办学。 隆庆皇帝看完后,也对办学部分有所迟疑。 果然和张居正所言,以江南籍贯官员为首,纷纷表示反对。 嘉峪关马市并不足以补贴整个陕甘的办学费用,这有违了朝廷之前的承诺,等于是用其他省份的赋税,来补贴陕甘办学。 隆庆皇帝通过了奏疏的其他部分,搁置了陕甘学政事务。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38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协商提案,需要支付3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只要300威望吗? 苏泽自然是毫不犹疑的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1080点,请等待奏疏生效。】 —— 回到内阁,殷士儋又有些意志阑珊。 他还在思考刚刚鸿胪寺的共议。 想到刚刚苏泽的表现,殷士儋心中五味杂陈。 苏泽帮着高拱推动实学,日后苏泽入阁后,实学又要发展成什么地步? 自己是心学门徒,可满朝之中,却没有能勘大任的。 殷士儋又回想共议时候的场景。 张四维是高拱门徒,也是实学的推动者。 沈一贯是苏泽的好友,也是实学的倡导者。 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弟子,他和张居正一样,对于学术没有兴趣,但也算是倾向于实学。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些人才就是大明的未来,如果他们都倾向于实学? 殷士儋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其实从入阁之后,殷士儋有些心力交瘁。 高拱强势,他和高拱张居正在很多政见上不合,而教育的事务又没有太大的进展。 殷士儋曾经萌生过辞职的想法。 但是现在殷士儋打消了想法! 为了心学的存续,自己必须要在内阁继续待下去! 他原本就是意志坚定的人,要不然也走不到现在的位置上。 只是近来有些受挫,才萌生了退意。 现在殷士儋想明白了,为了心学的未来,他不能退! 就在殷士儋胡思乱想的时候,内阁重臣们都看完了共议的结果。 还是高拱首先说道: “本官赞同共议的结论。” 高拱发话后,赵贞吉、雷礼也都表示赞同。 目光落在了张居正的身上。 张居正摸着胡子说道: “本官不赞同。” “嘉峪关马政一年收入得银元不过万元,根本不足以支持陕甘学政的投入。” “这笔银元户部没有预算。” “兴办学政和开征商税是一体的,如果给陕甘开了口子,其他各省闹将起来,又要如何是好?” 张居正说完,高拱也沉默了。 他虽然支持苏泽的意见,但是张居正的说法其实也不无道理。 学政和商税捆绑,也算是朝廷的国策。 因为陕甘破例,其他省自然会不满,推迟开征商税的进度。 而陕西对于开征商税也是比较抵触的。 这倒不是说陕西的商业活动有多发达,商人势力多强大。 而是陕西经常承担徭役和杂税,对于加税本能的抵触。 没办法,从明廷西北军事力量衰落开始,陕西百姓就要承担军役,防备河套地区,这也是所谓的秋防。 这不仅仅是卫所服役这么简单,还需要加征百姓捐税,来支持卫所的防御工作。 这一征就是上百年。 一直到了戚继光击溃了河套的蒙古人,这项捐税才取消。 陕西有这样的例子在前,除非其他省份都愿意缴纳商税,否则在陕西征商税是不太可能的。 就在张居正说完,殷士儋突然说道: “张阁老此言差矣!” “陕甘学政乃是为了防备传教!为的是陕甘百年后的安宁!” 张居正有些疑惑的看向殷士儋。 从殷士儋入阁以后,一直都非常低调,除了学政事务几乎不发表意见。 就是学政事物上,也尽量避免冲突,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但是今日怎么突然脾气火爆起来? 当然,张居正也不会让着殷士儋,而是继续强硬的说道: “哪一省的教育不是百年大计?殷阁老何以厚此薄彼?” 殷士儋也没有继续和张居正争执,而是说道: “这件事我当入宫面奏陛下!” 这下众阁臣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阁臣单独面奏,这是非常破坏政治默契的事情。 这等于将内阁矛盾向皇帝公开。 而且单独和皇帝面奏,谁知道你到底说了什么?有没有说同僚的坏话? 唐代奸相李林甫,每次在宰相们面奏唐玄宗后,都会想办法留下来独对,然后攻击其他宰相同僚,在历史上留下了口腹蜜剑的成语。 当然,阁老们还是有很多机会和皇帝见面的。 隆庆朝的阁臣,都兼任皇帝经筵官的职位,可以给皇帝讲学,这个时候给皇帝吹吹风也是正常的。 但是殷士儋公然打破这个默契,利用他和隆庆皇帝亲近的关系,强行推动陕甘学政的事情,还是让在场阁臣都不太舒服。 特别是张居正,他心中涌起怒气,但是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张居正冷冷说道:“殷阁老请便!” 在场的中书舍人们,大气都不敢哈一下。 这场争论,让高拱内阁连表面上的和平都做不到了。 大明政局,又要动荡了。 (本章完) 第369章 江南银车入京师 第369章 江南银车入京师 “子霖兄,出大事了!” 沈一贯冲进了报馆,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听说了吗?鸿胪寺共议后,殷阁老回到内阁就和张阁老大吵一架,然后殷阁老就去奏请单独面圣去了!” 苏泽听到这里脸色也一变。 奏请独对是非常破坏内阁团结的事情,殷士儋这等于是和张居正公开翻脸了! 听完了沈一贯打听到的具体过程,苏泽大概也明白了前因后果。 就在这时候,罗万化疑惑的问道: “肩吾兄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 是啊,按理说如此机密的消息,沈一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他的描述绘声绘色,甚至连几位阁老的表情动作都描述了。 沈一贯说道: “中书科内都传开了!” 听到这里,苏泽更头疼了。 中书科的中书舍人们是很重视政治纪律的,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李春芳内阁,大概李春芳会严格下达封口令,禁止中书舍人外传。 内阁首辅如果下了封口令,又是涉及到阁臣的内讧,中书舍人就算是偷偷外传,也不可能如此公开的泄露,甚至闹到外朝人尽皆知的地步。 高拱身为内阁首辅,又是老于政治的能臣,他是故意还是不小心? 苏泽迅速想到了答案——肯定是故意的! 让张居正和殷士儋的矛盾公开化,对于高拱这个内阁首辅是有利的。 张居正执掌户部多年,这些年来改革后户部扩权,卡着财权,对各司衙门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吏部。 张居正在内阁的时间甚至长于高拱,而且张居正也有自己的政见,和高拱并非同路。 李春芳在的时候,两人还能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随着高拱成为首辅,这种平衡就打破了。 暴露张居正和殷士儋的冲突,有助于削弱张居正在外朝的权威。 这“不下封口令”,就是高拱的动作了。 苏泽也没想到,李春芳离开后,大明内阁连表面上的和平都维持不住了。 难道这是系统发力? 有一瞬间,苏泽有些后悔强行通过这份奏疏了。 但是苏泽很快就摇头。 殷士儋和张居正的冲突来源已久,两人在政治立场上的根本分歧,是绝对无法消除的。 而且张居正执掌财政,殷士儋又要推动学政改革,这两点必然是冲突的。 原时空,殷士儋也是短暂入阁,后来就和高拱爆发了冲突后辞官。 只能说殷士儋的性格强硬,和高张这两个强势阁老对上,不擦出火才是怪事。 接下来就看殷士儋如何说服皇帝了。 —— 到了次日,沈一贯再次来到报馆,这一次他带来了详细的消息。 “殷阁老说服陛下开放河套马市,以河套马市之利助陕甘办学!” “殷阁老还以阁臣身份作保,他会说服陕西官员在一年内开征商税,如若不成他就辞官归乡。” “陛下通过了殷阁老的奏请,先从内帑拨款帮助陕甘办学!” 罗万化听完也敬佩的说道: “殷阁老是真心为了陕甘百姓啊!” 苏泽也没想到,殷士儋为了陕甘办学的事情,不惜押上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但是苏泽很快就明白了殷士儋的操作。 所谓一年一约,他能不能留任还不是看皇帝的态度。 只要隆庆皇帝愿意挽留,殷士儋自然是可以继续留任的。 他这个态度,也是一种对陕甘官员的施压。 只能说殷士儋这么好的算计,就是不知道隆庆皇帝的寿数如何了。 苏泽摇了摇头,好消息就是自己奏请在陕甘办学的建议通过了。 系统也弹出了结算报告。 【《火者来贡和陕甘教务共议》通过。】 【朝廷在陕甘地区开设小学,在偏远地区教化百姓。】 【新式教育的逐步普及,瓦解了西北某教的传教基础。】 【某教在西北的传教受到阻碍,大量地下教会被官府捣毁。】 【但新式教育培养的大量人才,无法在陕甘地区找到足够的岗位,陕甘地区的学子不满上升。】 【国祚不变。】 【威望值+200】 【剩余威望:1290】 苏泽看向结算报告,凡事都是有利有弊。 识字率上升,教育普及也是同样的道理。 识字人口的增加,思想的传播加快,读过书的人就更容易被组织起来。 教育普及后,读过书的人自然不满足于从事原本的工作,就需要产业升级提供足够的高端岗位。 但是产业不可能永远升级下去,但是教育普及的速度却是很快的。 当社会上缺乏足够的高端岗位,来满足社会上人才需求的时候,这反而会成为不稳定的根源。 当然,这也不是现在苏泽需要思考的问题。 后世的问题,自然要后的人来操心,现在自己只要专心做大蛋糕就行了。 这时候,罗万化又问道: “那火者的贡使,朝廷要怎么处理?” 沈一贯解气的说道: “朝堂对待火者问题已经有了统一意见,大鸿胪自然也不客气了。” “火者是我大明藩属国,求贡自然是藩属国的义务,但是这火者贡使藐视朝廷,对我大明不敬。” “大鸿胪请奏陛下,严惩这火者贡使。” “陛下仁厚,只是下令在他脸上刺配,禁止他再踏入大明一步,就将火者使团驱逐回去了。” 罗万化拍手叫好: “好!这火者使团居心不良,朝廷正该如此!” 沈一贯又说道: “大鸿胪又起草了一份通牒,警告忠顺王马黑麻,不得戕害火者的汉民,并且要保证在火者做生意的汉民安全。” “陛下还有旨意,凡是中原典籍中记载过的火者古刹,皆属汉产,也不许随意破坏。” 苏泽也没想到王世贞这么强硬。 中原古籍可不缺乏对西域寺院的记录,这么一来火者大量寺院,都要归属于汉产? 沈一贯又说道: “都察院还准备派遣巡案御史前往嘉峪关,接收被侵夺寺产的僧人状告,这些寺产火者必须要归还!” 罗万化忍不住赞道:“大鸿胪这一手实在是太妙了!” 王世贞出使多次,这一手纵横术已经出神入化了。 利用火者的内部矛盾,扶植比较弱势和无害的佛教势力,阻挡某教的传教。 苏泽也觉得王世贞这些后手十分的高明,既保存了大明不干涉藩属国内政的形象,同时又威慑了火者内部的分离势力。 沈一贯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怎么看?” 苏泽想了想,还是当着两位友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西域乃是汉唐故土,理应归属我大明。” “!?” 汉唐故土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收复西域? 沈一贯原本觉得大鸿胪王世贞的强硬态度已经足够强硬了,但是没想到苏泽要比王世贞还要硬! 但是仔细一想,苏泽的说法也没什么问题。 如今大明的实力蒸蒸日上,而西域又真的是汉唐故土,哪一天朝堂真的议论要收复西域,好像也是不稀奇的。 苏泽接着说道: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一贯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真的怕苏泽抽出空白奏疏就要上奏! 虽然他也觉得如今时机不成熟的,皇帝和朝堂诸公大概也不会准许。 但是苏泽这个“苏二疏”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了,他还真怕陛下头脑一热,就真的准了苏泽的奏疏,要发兵西域了。 苏泽的头脑当然也没这么热。 汉唐控制西域,都是有战略需求的。 汉代是为了夹击匈奴,唐代是为了对付突厥和吐蕃人。 大明暂时击败了草原,乌斯藏如今也算是恭顺,暂时没有强烈的战略冲动来占领西域。 所以现在要让朝廷收复西域,怕是需要海量的威望点才够。 但是这件事又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近代以后,随着民族主义兴起,开疆拓土的成本越来越高。 西域不仅仅拥有大量的资源,还是西北方向的战略缓冲地带,也是防备中亚各类牛鬼邪神传入的前沿阵地。 这必须是自己这代人解决的问题。 当然,苏泽时间还长,大可以留到自己入阁的时候解决。 现在陕甘推动教育改革,强化当地的国族认同,这是夯实根基,为了日后进军西域做准备。 —— 隆庆五年,十一月。 这场西域问题和陕甘教育的争议,随着殷士儋拿出自己的政治生命作保,压下了反对声浪。 《乐府新报》上刊登了一些有关汉唐时期有关西域的历史科普文章,介绍了汉唐经营西域的历史。 罗万化又翻出翰林院的资料,暗示明初的时候太祖也有收复西域的志向,但因为国内问题缠身而最后放弃。 苏泽的门客徐渭,又以大唐归义军为原型,创作了一篇名为《归唐》的戏曲,倒是在京师风靡了一阵。 可对于京师百姓来说,西域还是太远了。 文人墨客所向往的西域,不过是对异域风情的追逐,真正意识到西域对大明重要的官员并不多。 当然,苏泽也已经很满意了,这些文章只不过是为了日后收复西域提供一些舆论基础,在人们心中埋下一点种子罢了。 京师的热点,又迅速转移到了直吴铁路公司募股的事情上。 就在十一月二日,来自苏州、松江、常州三府的江南士绅高调入京。 这一次三府士绅为了赶上直吴铁路的募资,是从松江乘船北上,然后从直沽改乘马车入京的。 三府的士绅带来了从江南募集的银元,他们将银元装在马车的箱子里。 因为京师要征收商税,所以这些马车在京师城外排起了长龙,每一辆马车进程的时候都会打开箱子给税吏检查。 当看到这么多马车,多这么多的银元后,京师都被江南的财力震惊了! 据说这一次江南士绅带来的银元就有二十万! 当然,天子脚下的京师人,都是吃过见过的。 倭银公司的募资规模还是要比直吴铁路大多了。 可倭银公司可是朝廷重视的项目,还有朝廷的特许经营权,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直吴铁路是什么? 铁路当然是好东西,但是铁路到底能不能赚钱,其实所有人都没底。 倭银公司就不一样了,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江南士绅为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赚钱的铁路,就运送了二十万银元入京,这才更说明江南的财力。 紧接着,这些江南士绅又在京师的几个会馆设宴,款待同乡。 一场宴会,能引起京师百姓的讨论,是因为这场宴会的请帖很特别。 这场宴会不是直接发请帖的,而是由顾宪成写了一封请帖,刊登在了《新君子报》上。 这份请帖上说了,无论是官员、士子、商人还是普通百姓,只要是江南籍贯的,就可以直接去会馆吃饭。 作为苏州人,苏泽和申时行还收到了专门的请帖。 不过两人都没有赴宴的打算。 罗万化对着苏泽叹道:“如今方知江南财力雄厚,果然富甲天下。” 罗万化紧接着又问道: “可财不露白,江南士绅怎么突然如此高调?” 苏泽笑着说道: “这还不是为了吓跑竞争者。” 合股经营,本身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江南早就有类似的经营模式了。 苏泽说道: “股份制度,本质上就是“财权相当”,也就是说出资多的一方掌握控制权。” “直吴铁路对于江南关系重大,江南士绅如此露富,就是为了吓跑其他竞争者,获得直吴铁路的多数股份,掌握这条铁路的控制权。” 这下子罗万化明白了。 江南士绅挟银入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显示江南的财大气粗,让其他人不要和他们争夺直吴铁路的大多数股权。 罗万化说道: “看来他们的打算要成功了,我听说很多人都准备放弃认购直吴铁路的股票了。” 江南士绅的商业嗅觉果然是很敏锐的,竟然搞出舆论战来打压其他认购者。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十一月四日,太子朱翊钧将苏泽召入东宫,激动的说道: “苏师傅!倭银公司的舰队归航了!” (本章完) 第370章 散装江南之其二 第370章 散装江南之其二 苏泽见到小胖钧后,他脸上的笑意都要挂不住了,他急切的开口问道: “苏师傅猜一猜,这次舅舅去倭国,到底换了多少银子回来?” 苏泽这次倒是没有未卜先知的办法了,他事先也没有和李文全通讯,根本不知道倭国的事情。 苏泽还是尽量往多的猜,于是说道: “两万银元?” 小胖钧摇头说道: “原来也有苏师傅不知道的事情!这次一来一去,舅舅足足带回来六万银元!” 听到这个数字,苏泽也吓了一跳! 六万银元是什么概念! 这仅仅是来回一趟的收入! 东亚地区,除了夏季台风季节的几个月海上风浪大不适合航行外,大部分时候都是可以航行的。 堺港的位置要比莱州港靠北,但是因为倭国暖流的作用,这里也是不冻良港,冬季也是可以通航的。 如果一次就能赚到六万银元,岂不是说一年就能回本? 不对,账不能这么算。 苏泽向小胖钧问道: “不知道殿下有没有明细的账目?” 小胖钧立刻掏出一个简单的账单,递给了苏泽说道: “苏师傅看吧,这就是舅舅快马送回来的明细。” 苏泽看完之后,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最大的一笔收入,是贩运佛郎机炮的收入。 火炮这个东西,是物以稀为贵的。 第一次交易的时候能卖出高价,不代表以后都能卖出高价。 原时空,织田信长刚刚开始采购的火炮单价,是一门3000两银子。 但是在后期,一门火炮的单价就剩下100两了。 虽然100两依然是高价,但是已经没有最初的暴利了。 况且在东亚地区,倭国也不是大明一个卖家。 除此之外,奢侈品也是会随着供应增加而降价的。 最典型的就是香料了。 葡萄牙人为了香料来到东方,在稳定了香料贸易后,香料的价格一路狂跌,最后都被开除出奢侈品的行列。 葡萄牙人将所有的资源,都压注在了香料贸易上,而香料贸易的崩盘,也是葡萄牙人明明开启了大航海时代,却第一个出局的原因。 这个世界上,真正能细水长流的生意,还是能卖给所有人的产品。 就比如原时空大英的拳头产品布。 衣食住行,无论什么人都有穿衣服的需求,是布贸易支撑起了大英的日不落帝国。 只有,才能撑的起一个帝国。 要让倭银公司获得稳定的利润,还需要更进一步打开倭国市场才行。 看着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小胖钧,苏泽还是将扫兴的话吞下去。 他连忙说道: “恭喜殿下!倭银公司才是殿下所倡,如今能获得重利,也能让陛下安心了!” 小胖钧一脸的得色。 倭银公司的收益只是一个数字。 真正到账需要等待年底分红的时候。 其实东宫产业发展至今,这些银元,对于小胖钧来说也就是一个数字罢了。 但是这次倭银公司的风头这么大,还是让小胖钧很有压力。 万一对倭贸易亏本呢? 李文全带领船队归航,还带来了大量的利润,这给小胖钧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苏师傅,这笔钱要怎么办?” 小胖钧说道: “倭银公司的商船订单已经排到明年了,就是想要下单也没有造船厂愿意接单了。” “没有船,招募船员水手也干不成。” “这笔钱难道要烂在账上?” 这些年来,在苏泽的引导下,小胖钧也建立了相当超前的理财意识。 “银元藏在库房里就是浪费,金钱只有在流动起来的时候才有价值。” 这个概念已经深入到了小胖钧的脑海中,所以看着这么大一笔利润留在账上,却不能去生更多的钱,小胖钧就全身难受。 “殿下,臣倒是有一个地方。” “苏师傅快快说来。” “殿下,您知道直吴铁路吧?” —— 无锡会馆中。 苏州府散装,但是苏州士人好歹还共用一个苏州会馆。 但是常州府就要比苏州府还要散装了,无锡作为苏州府下的一个县,都有自己的会馆。 这几日江南出尽了风头,先是银车入京,然后就是江南之宴,引发京师对江南财力的讨论。 这一切都是顾宪成的安排。 这一切自然都是为了造势。 今日,有关直吴铁路的江南士绅们,都聚集在这里开会。 这里面有两个月前,和顾宪成一起入京的协商团成员。 也有这次押送银车入京的江南士绅代表。 面对这么多双眼睛,第一次筹划如此大事的顾宪成却毫不紧张,心中还有隐隐的兴奋。 高攀龙就不行了。 这样的场合对他压力还是太大了,刚刚他简单说了几句话就结结巴巴,对比之下,顾宪成就从容大气多了。 高攀龙也承认,自己这位好友,确实是组织的天才。 这类人,天生就有一种凝聚力,能够让人愿意和他们亲近,愿意听他们讲话,并且听从他们的领导。 只不过顾宪成毕竟还年轻,也没有官身。 最终形态,应该就是那日协商会议见过的那位苏翰林了吧? 高攀龙走神的时候,顾宪成已经讲完了他的计划。 “诸公,直吴铁路有多重要,就不要顾某解释了吧?” “这是我们江南的第一条铁路,也只是江南铁路的起点,这条铁路最后会连接江南七府,江南的商品将日夜可达!” 顾宪成自然是在画饼,但是不妨碍众人憧憬。 越是商旅发达,越是知道道路的重要性。 松江府到吴淞口这点距离,就成了卡在松江布业脖子上的枷锁,极大的拉高了布的成本。 江南七府,都有自己产业群,很多产业还需要协调很多原料。 如果真的能建成铁路,那就能大大促进江南的产业发展。 顾宪成说道: “江南的铁路,自然要掌握在江南人手里。” “在下这些日子也打听了,京师经历了两次的融资,房山铁路和倭银公司,特别是倭银公司,几乎将京师的资金都吸空了。” “按照协商的规定,直吴铁路会按照出资比例成立董事会,我们江南只要做出势在必得的样子,别人自然不会和我们竞争!” 在场众人纷纷点头。 顾宪成这套也算是阳谋了。 任何做过商业的人都知道,一家商行只有拥有管理权,才算是这家商行的主人。 这也是江南士绅对直吴铁路控制权势在必得的原因。 既然江南士绅如此财大气粗又志在必得,那和他们竞争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拿不到直吴铁路公司的控制权。 而且出资人越多,那出资的总额就越多。 按照这类股份公司的分红规则,分红是按照出资比例来的。 那投资直吴铁路的收益就会很低。 计算起来也简单,房山铁路的总股本才三万银元,假设出资三百银元,就占有了百分之一的部分。 那房山铁路一年只要能盈利三千银元,这个股东就能分红三十银元。 那就是一年百分之十的收益率了。 可如果是直吴铁路,最终融资总股本达到三十万银元,那出资三百银元就只有千分之一的股份。 直吴铁路也不可能有十倍房山铁路的利润,那投资收益率就很低了。 如今京师遍地都是赚钱机会,何必要和江南士绅死磕? 明日就是正式募股开市的日子了,顾宪成送走了众人之后,就剩下了高攀龙。 面对好友,顾宪成露出得意的表情: “云从兄(高攀龙字),这次是苏泽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这么一来,我们江南不仅仅拿到了吴淞铁路的控制权,还附送了一条直沽铁路!” 高攀龙也跟着笑起来,这一次反过来将朝廷一军,让他这个只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十分兴奋!—— 次日。 今天的大宗交易市场,门前聚集了大量等待开市的人。 这其中有等着抢购股份的江南士绅们,也有看热闹的京师百姓,有一些观望的京畿商人。 和上次的倭银公司一样,这次直吴铁路是采用不限总股本的募资方式。 这样的股票就没有稀缺性,就不能像房山铁路的股票那样,刚刚买入就能赚钱了,只能等到公司分红了。 京师的投机客也选择了观望,而真正有投资意愿的人,也在考虑收益的问题。 京师那么多投资的机会,为什么要投资直吴铁路呢? 顾宪成站在江南士绅的人群中,嘴角露出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报童聚集过来。 “号外号外!倭银公司返航!获利六万银元!” 听到叫卖声,大宗交易市场的人纷纷冲过去,报童们手上的报纸被抢购一空。 一名江南士绅也抢到了一份报纸,看到李文全携带重金返航的消息,在场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其实江南和倭国的贸易是很方便的。 早在朝贡贸易的时候,倭国就是在宁波入贡。 倭乱的导火索,争贡事件就发生在宁波。 倭乱之后,江南和倭国的贸易暂停。 江南士绅自然明白对倭贸易的重利,如今被倭银公司抢先一步,开拓了倭国市场。 不少人其实也有了别的心思,铁路公司的股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本,如果现在回去购买海船去倭国贸易呢? 顾宪成看着局势不对,立刻说道: “诸位!这可是一件好事啊!” “倭国贸易繁荣,那日后吴淞铁路和直沽铁路的获利更多,现在可是投资的好时候!” 顾宪成算是压下了蠢蠢欲动的人,他看着大宗贸易市场的大门,祈求早点开市,不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可惜天不如人愿。 在开市之前,几名大宗贸易市场的伙计,搬出来好几块大黑板。 顾宪成不知道这黑板是干什么的,这时候,大宗交易市场的掌柜的走出来,对着众人说道: “今日朝廷有令,直吴铁路公开实名募股,诸位出资购股的,请将自己的籍贯和姓氏登记在黑板上。” 这也是原本商定的事情。 但是顾宪成却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问题。 可是容不得他多想,开始的钟声响起,众人冲进了大宗交易市场。 江南士绅们按照约定,开始抢购股票,可是渐渐的,顾宪成发现不对劲了。 先是一名无锡的商人,坚持要在黑板的籍贯上写无锡。 然后是苏州府太仓的士绅,要求将他的籍贯改成太仓。 很快,早有准备的大宗交易市场搬出了更多的黑板,按照各县分别登记。 紧接着,一名伙计带着唱腔喊道: “恭喜江南太仓县!募资超过一万银元!” 这句话喊完,苏州府的治县吴县不满了,这些吴县士绅们纷纷聚集起来,也纷纷掏出银子,要求伙计也唱上这么一句! “不好!” 顾宪成感觉到不妙。 他的计划中,江南带来的二十万银元不需要第一天就用完。 只要江南的股份占据大多数,募集朝廷要求的最低股本就行了,反正只要江南士绅能掌握铁路的控制权就行了。 可这些黑板和伙计们的唱名,直接点燃了现场的气氛。 江南七府本来就散装,各县之间还有很多宿怨。 原本被他好不容易维持的团结,被这些喊唱声给打破了。 江南各县纷纷开始抱团,盯着死敌的黑板,力争要压着对方一头。 顾宪成原本定下的策略也不用了,眼看着募资规模一步步升高,顾宪成感觉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等到下午快要闭市的时候,江南已经稀碎,七府的说法也不复存在,只留下江南各县在针锋相对。 有些地方甚至都不是县,比如苏州府吴县的木渎镇,就坚决要求不和吴县同列,自己也独立弄了一块黑板。 而顾宪成这个被众人推举出来的筹备会长,已经没人在意,各地方的士绅都推举了自己的领头者。 顾宪成心力交瘁,唯一的好处就是出资大头还是江南的,肉好歹还在锅里。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伙计敲着锣唱道: “倭银公司出资五万银元!” 这下子大宗交易市场彻底安静下来。 江南虽然富,但是也不可能一个县就募资五万银元。 可江南的团结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本章完) 第371章 谁赞成,谁反对? 第371章 谁赞成,谁反对? 江南的团结已经不复存在。 等到十一月十五日,直吴铁路募资完毕后,江南各县都各自组成商团。 江南的出资被分散后,最大的一笔投资,则是来自于倭银公司。 这期间,顾宪成也挣扎过。 他奔走于各个商团,试图重新凝聚出一个江南整体,来对抗李文全的倭银公司。 但结果自然是失败了。 别的府的士绅们一句话: “你们常州府先整合起来再说!” 顾宪成就无言因对了。 事情闹到这一步,他连常州府都整合不了。 常州府下的各县,都无法接受他这个无锡人来领导大家。 顾宪成十分的受挫,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要办成一件事是有多难。 顾宪成也开始明白,苏泽入仕以来,“一月两疏,疏疏皆允”的含金量有多高! 直吴铁路其实对于朝廷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可就是办成这件小事都这么难。 但是顾宪成也是愈战愈勇的性格,他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 —— 十一月十七日,各类统计工作最后完成。 直吴铁路合计募集二十六万银元。 其中江南七府合计出资十八万银元,但是分散在各县。 倭银公司出资五万银元,成为整个直吴铁路出资最多的单一股东代表。 剩下的三万银元,则由京师和直沽的部分富商士绅出资,他们自然都站在了李文全的身后。 经过确认后,李文全代表倭银公司,成为整个直吴铁路的筹备会会长,负责筹备直吴铁路。 对于这个结果,纵然有顾宪成之类的读书人不甘心,可是江南的士绅们已经争红了眼,他们宁可由李文全这个“外人”担任铁路筹备会的会长,也不愿意让其他县代表整个江南。 对此,顾宪成又出了一个新对策。 这一次江南众人不愿意再来无锡会馆聚会,顾宪成只能挨家挨户的拜访。 高攀龙跟着顾宪成,跑完了江南七府各县代表的驻地,也累的够呛。 但是顾宪成却没有丝毫疲惫的感觉。 “叔时兄(顾宪成字),这样做真的行吗?” 顾宪成笃定的说道: “自然可以!如今的局势,说服江南士绅共同支持一件事很难,但是让大家共同反对一件事还是很容易的!” 原来,顾宪成的计划也很简单,就是在明日的直吴铁路筹备会议上,江南各县代表合起来反对李文全的所有提案。 顾宪成说道: “武清伯世子是倭银公司的董事长,事务繁忙,他是没有精力和直吴铁路扯皮的。” “只要大家联合起来反对,让他办不成事情,那最后直吴铁路的控制权,还是要落在我们江南士绅的手里!” 这就是顾宪成的对策。 毕竟直吴铁路的大部分股权还是在江南士绅的手里,既然无法联合起来办成事情,那联合起来反对还是能做到的。 只要大家联合起来反对,将李文全的耐心磨光,他自然会让出直吴铁路的领导权。 高攀龙有些忧虑的说道: “叔时兄,何至于如此?我也听说了,这位武清伯世子非常有能力,澎湖殖拓和倭银公司都是他主持的,都获得了丰厚的利润,就是直吴铁路交给他筹备,只要铁路能早日修成,对于我们江南也是利大于弊啊。” “咱们何必非要和武清伯世子争呢?” 高攀龙心里还有后一句话,何必非要和朝廷过不去? 顾宪成看向好友问道: “云从兄(高攀龙字),你是不是觉得顾某非要和朝廷打擂台?争夺直吴铁路的控制权?” 高攀龙还是点头,顾宪成说道: “云从兄,铁路事关重大,不得不争啊!” “云从兄,你觉得这天底下的税,最好征收的是什么?” 高攀龙立即答道:“自然是田税了。” 顾宪成摇头说道: “不对!” 高攀龙反对道:“田亩土地就在册上,照册征税不就行了,而且自古以来,田税就是历代的正税,自然是田税最好征。” 顾宪成说道: “云从兄,你我都是江南士绅,你不知道避税的手段?” “这天底下的田税是最难征的,土地虽然是定额,但是无论是士绅富豪,还是自耕贫农,都会想尽办法抵触征税。” “而且田亩土地,产权复杂,土地丈量起来需要人手,收税还需要委派官吏,这其中的门道太多了。” “征收田税,实则就是费时费力,不得已为之的事情。” 顾宪成说道: “这天底下最容易征收的,其实就是商税了。” “商人通过货殖贸易获得财富,征税所得来自于浮利,而非是田税那般从百姓手里扣食,商人抗税的反抗力度是最小的。” “贸易增殖,最重要的就是贸易阶段,所以只要卡着贸易的节点,就很容易征收到税收。” “比如大明在港口征收的市舶税,你见到多少抗税的?” “还有已经开征商税的几个省,征收的都是卡口的厘关商税,对往来商人征税,这也是效果最好的征税办法。” “说了这么多,云从兄,若是朝廷要对江南征收商税,最容易的是什么办法?” “自然是在铁路上对货物的商品征税了!” “而且如此命脉,若是落入朝廷手里,那江南货殖的利润,就会被朝堂得知,那朝廷就更要对江南征税了!” 听到这里,高攀龙才算是明白了顾宪成的打算。 但是高攀龙还是有些不理解的问道: “叔时兄,苏翰林也有四民平等之论,商人从货殖获利,所以上交商税,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何叔时兄要如此反对?” 顾宪成说道: “若是江南的商税都用于江南,那自然没有问题。” “可若是江南的商税,用在补贴陕甘的办学上,云从兄怎么想?” “这天底下的事情,不患贫患不均也!” 高攀龙被顾宪成说服,既然这样,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继续和朝廷争夺直吴铁路的控制权了。 —— 东宫。 “苏师傅,这些江南士绅竟然如此可恶!” 小胖钧脸色难看,直吴公司的股份中,东宫也有份额。 顾宪成串联的声势很大,李文全接到了风声之后,立刻来东宫向自己的胖外甥求助。 实际上是向苏泽求助。 被小胖钧请过来的苏泽,听完了李文全接到的消息后,也猜到了顾宪成的谋划。 只能说这位“东林先生”,不愧是原时空东林党的创始人,此君果然最擅长做反对派。 而事实上,在野的反对派也是最容易的。 他们只需要嘴炮就可以了,但是执政的人需要考虑的就很多了。 如果真的让顾宪成串联成功,李文全还真没时间和他们耗。 倭银公司要组织第二次贸易,李文全还要返回澎湖,照看一下澎湖殖拓团的事情。 这位大明国舅爷,手里可是掌控着六位数的银元。 李文全也担忧的看着苏泽。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这件事其实好办。”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江南士绅能够因为利分开,也能因为利聚集在一起。” “要分化他们,用利就可以了。” 小胖钧皱眉说道: “苏师傅,难道孤还要反过来去拉拢这些江南士绅?” 苏泽对着小胖钧说道: “殿下,政治其实和做生意差不多,本身就是妥协,这是江南士绅在和我们讨价还价呢。” 小胖钧思考了一下说道: “可舅舅也没有时间和这些江南士绅耗着啊,不能每次都这么做啊?那直吴铁路何日才能开工?” 苏泽对着李文全说道: “世子,您懂怎么修铁路吗?” 李文全连忙摇头。 “那整个直吴铁路的筹备会,有人懂得如何修铁路,如何运营铁路吗?” 李文全又摇头。 铁路在整个大明都是新鲜事物,他们能懂就怪了。 于是苏泽说道: “既然如此,直吴铁路就不适合由董事会运营铁路,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世子可以建议,直吴铁路的董事会,不负责日常的工作。” 李文全问道:“那谁来负责日常工作呢?” 苏泽说道: “由董事会出资,雇佣专业的团队,设一专职,名曰经理,统筹负责铁路建设和运营。” “董事会只需要负责监督,审查专门经理和其团队,并对铁路公司的预算进行监督就可以了。” “董事会有任何决议,交给经理负责执行就行了,而铁路公司的日常运营,交给经理和其团队就行了,不需要事事都报告董事会。” “这些江南士绅不是喜欢吵架吗?那就让他们在董事会好好吵架,只要他们不干涉具体的运营事务,铁路公司也不会出问题。” 李文全眼睛一亮,这办法非常适合目前的局势,他也不可能将全部精力都放在直吴铁路上,还不如将铁路交给专业人士来运营。 小胖钧若有所思的说道: “苏师傅这一套,怎么这么像我们大明的内阁制度?” 苏泽吓了一跳,难道小胖钧又要偷懒? 苏泽严肃的说道:“殿下此言差矣。” “这治国和管理一家公司可是区别很大的。” “公司办不下去,最多就是破产,可国家若是治理不好,那可是要出打乱子的!” “殿下日后是要入继大统的,切不可生出怠惰之心。” 听到苏泽如此严肃,小胖钧也连忙说道: “谨受苏师傅的告诫。” 不过苏泽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毕竟以小胖钧这个年纪,总是会有偷懒的心。 可这个时代的大明,皇权是非常重要的政治力量,绝不是西方那种虚君能比的。 也正是原时空的万历皇帝不作为,才让大明的国力衰落,给明末动乱埋下了诸多伏笔。 所以苏泽一直以来对小胖钧的教育,是循序渐进的让他对政治产生兴趣,明白身为大明皇帝的职责。 同时也不会给他太大的压力,让他产生叛逆。 —— 李文全在得到了苏泽指点后,也开始串联江南士绅代表。 等到十一月二十日,在李文全的提议下,直吴铁路的股东协商会议召开。 这次会议定在工部,除了直吴公司的筹备会股东们,还有工部负责铁路营造的官员,苏泽这个铁路的首倡者,自然也在出席的行列。 铁路和水利专务大臣雷礼对此十分的重视,不仅仅让工部准备了最大的公堂“节慎堂”给协商会议开会,还安排了房山铁路的代表,向直吴铁路的筹备会成员,介绍铁路建设的各种经验。 工部,节慎堂内。 苏泽再一次见到了顾宪成。 比起上一次,这位东林先生憔悴了不少。 平心而论,顾宪成这番博弈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的顾宪成,可不是原时空的东林先生,他如今不过是无锡的区区一个秀才,能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足以说明他的能力了。 只可惜他遇到了自己。 若是其他人,怕是直吴铁路的控制权,还真要被这些江南士绅抢走。 这是苏泽绝对不会允许的。 铁路,是经济命脉,这可不是一条运输路线这么简单。 原时空的近代各国,都会用铁路里程来评价一个国家的国力,而铁路的货物运输量,也是非常重要的经济数据,这就是大明未来商税的税基所在。 京师到直沽,松江府到吴淞出海口,这一南一北,日后必然会成为大明最繁华最赚钱的铁路路线。 这么重要的经济命脉,是不能掌握在最反抗商税的江南士绅手里的。 果不其然,等到众人到齐之后,李文全首先说道: “正如诸位所知,李某乃倭银公司董事长,事务缠身,澎湖、倭国贸易繁剧,难以常驻京师全程督办此铁路之建设与运营。” 听到这里,顾宪成脸色一喜,他以为是李文全自己愿意退让,这才说出这番话。 就在他准备带头鼓掌的时候,李文全又说道: “李某近日反复思量,深感铁路修建、运营乃极其专门之事务,非吾等读书人或商家所精熟。” “纵览在座诸公,包括李某在内,皆非熟悉铺轨、调度、管理等铁路实务之人。吾等若事事亲为,恐事倍功半,反致延宕。” 李文全吸了一口气说道: “吾等董事会,应出资延揽真正通晓铁路营造与运营之专才贤能,组成一专门经理班子,委任其中德才兼备者为‘经理’,全权统领直吴铁路之建设与日常运营事宜!” “李某之策,诸君谁人赞同?谁人反对?” (本章完) 第372章 弃笔从铁路? 第372章 弃笔从铁路? 李文全这番话,也已经和很多江南士绅代表通过气了,很快就有代表站起来表示附和。 随着更多的江南士绅代表赞同,顾宪成知道大势已去。 紧接着工部的代表官员也表示支持,毕竟铁路在这个时代,是一件非常有技术的事情,如果选个外行来领导直吴铁路公司,那么负责营造铁路的工部也要吃苦。 而在场最高兴的,莫过于房山铁路的董事长范宝贤了。 如今整个大明,乃至于整个世界,都只有房山铁路一条投入运营的铁路。 那么直吴铁路要从聘请职业管理人,那也只能从房山铁路挖人了。 而对于范宝贤来说,无论是挖的是谁,这都代表了房山铁路势力的影响力控制了直吴铁路。 这正是范家一直以来追求的事情。 江南的士绅代表对此也满意。 经营铁路可和收租子不同,这绝对是个苦差事,在场的士绅代表也未必擅长。 但是如果让他们作为董事,监督外聘的经理干活,那就没什么难度了。 不就是清流言官干的事情吗? 在场的官绅代表中,本就有致仕的言官,这工作还不容易吗? 这种监督制衡工作,就是他们的老本行! 拥有权力(董事的监督权和否决权),不需要亲力亲为处理各种工地的庶务,铁路办成后还能稳定获得分红,加上铁路董事带来的社会地位。 在场的江南士绅纷纷表示支持,这场协商在唇枪舌战中开始,却在一片祥和中结束了讨论。 工部趁热打铁,立刻将协商的报告上报给皇帝和内阁。 这一次皇帝和内阁也保持了隆庆朝决策的高效,立刻批准了直吴铁路的运营模式,只等到招募到合适的“经理”,直吴铁路就立刻开工。 —— 直吴铁路工部协商之后,倭银公司取代江南士绅,成为京师的头条。 倭银公司从倭国获得巨量白银的消息,让那些没有认购倭银公司的人拍断了大腿。 而那些倭银公司的股东们,则看着倭银公司的股票求购价格一路升高,计算着自己股票的新价值,乐的喜笑颜开。 十一月二十五日。 直吴铁路的董事会组建完毕。 李文全当选董事长,另外还有十三名江南士绅代表,五名京师和直沽代表,入选董事会。 李文全召开了直吴铁路的第一次董事会,很快就就通过了决议,向整个大明公开招募,适合建设运营直吴铁路的“经理”。 第二个议题则是直吴铁路的总部设在哪里。 这个议题刚开始的时候众说纷纭,江南的股东都想要将直吴铁路的总部设在自己的家乡。 李文全和北方董事则保持沉默,等到江南的董事们争到面红耳赤的时候,他们才提出来,要将直吴铁路的总部设在京师,方便和工部沟通。 李文全这个方案,迅速得到了北方股东的支持,而几个江南股东也投了赞成票。 而其他的南方股东,因为票数太分散,也没能形成多数,最后被李文全一番操作下,捏着鼻子同意了这个结果。 就这样,第二项议程也确定,直吴铁路的总部在铁路建设期间设在京师,等到铁路正式运营后,董事会再讨论总部地点。 高攀龙得到了会议消息,冲回了无锡会馆。 “叔时兄!你料的果然没错!这帮董事都是软骨头,全都遂了李文全的愿!” 听完了高攀龙的话,顾宪成却面无表情。 “叔时兄,你怎么不愤懑?” 顾宪成说道: “当日江南士绅不肯联手,云从兄还料想不到今日事吗?” 高攀龙低下头,也对,顾宪成早就骂过了。 这一次无锡士绅可谓损失惨重。 原本顾宪成是想要获得影响力,主导直吴铁路的,却因为风头太过,引起了江南其他士绅的猜忌。 结果是无锡都没能获得一席的董事资格。 对此,顾宪成倒是十分的淡定,他整日就窝在无锡会馆中读书,也谢绝了所有人际交往。 “那叔时兄还有什么打算?” 高攀龙看向顾宪成,他知道这位好友,从来就不是轻易屈服的性格。 顾宪成放下书说道: “我打算去直沽。” “去直沽?” 高攀龙愣了一下,不明白好友的选择。 只听到顾宪成说道: “我准备去报名铁路学院。” ? 这下子高攀龙傻眼了。 两人都是秀才,今年的南直隶乡试没有中举(前章勘误,顾宪成是秀才),这次来京师没能刷上声望,按理说应该是返回家乡继续读书,准备四年后的乡试。 铁路学院是什么? 高攀龙拿起顾宪成递过来报纸,铁路学院的消息登在《商报》的广告栏上,版面倒是不小,大概是铁路学校预备开张,欢迎报考之类的广告词。 什么“房山铁路资深工匠亲自授课”,“房山铁路深度合作关系,铁路现场实操学习”,“优秀毕业生自动获得房山铁路工作岗位,入学就职一条龙”。 高攀龙知道,这类的学校,江南也涌现了很多。 什么纺织学校等等,这些都是民办的学校,很多都是骗人的。 “叔时兄你?就算是此次进京受挫,也不用自暴自弃吧?” 顾宪成说道: “我已经打听过了,这铁路学校的广告虽然有所夸大,但是办学的大同范氏,是房山铁路的董事长范宝贤。” “《商报》也是范氏的产业,这范氏在北方影响巨大,这学校是要教授真东西的。” 高攀龙道:“可叔时兄,科举方是正途啊!” 顾宪成站起来说道: “科举什么时候都可以考,但是铁路发展就是这么几年时机了!” “李文全有一点说的没错,铁路是专业的事务,如果要在铁路上有所作为,必须是要懂铁路的!” “若是我江南士绅都不懂铁路,岂不是都操持在北方人手里!?” 高攀龙看着好友,也不知道他是这次入京被打击到了,还是被铁路搞魔怔了,竟然要暂停科举去读什么铁路学校。 可他要知道,顾宪成认准的事情,就不会回头,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 等到了十一月底,东宫也到了放寒假的时候。 詹事府封上大印,清空了官署,东宫也停了课,准备过年了。 詹事府停课后他就不能随便见到苏泽了,小胖钧有些舍不得,但是想到不用继续读书,小胖钧又高兴起来。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李贵妃派遣宫人来传信,要小胖钧搬回皇宫内居住。 得到了这个消息后,苏泽更加忧心了。 “贵妃召太子回宫居住,子霖兄忧心什么?” 罗万化见到苏泽听到消息脸色难看,问道。 苏泽说道: “近些日子有关陛下病情的消息在坊间流传,贵妃让殿下入宫陪伴,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 苏泽点到即止,罗万化也不是政治新人了,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隆庆皇帝的身体不好,所以贵妃才召太子入宫,这也是希望皇帝看到太子心情能好一点,病情能有所好转。 如果再往坏处猜测,那就是皇帝身体不太好了,要多点时间陪陪太子。 罗万化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 苏泽也叹了一口气。 “李神医也束手无策吗?” 苏泽说道: “听说李神医入宫后,至今还没有开药方,怕是陛下的病很棘手。” 其实苏泽从司礼监太监张诚那边,已经知道了隆庆皇帝的病情。 纵欲过度加上慢性疾病,以及皇帝所食的丹药毒性,摧毁了皇帝的身体健康。 而且皇帝的身体一旦好转,又立刻瞎折腾起来,李时珍不敢开药方,就是怕皇帝继续折腾自己的身体。 唯一的好消息是,大概这一次病情严重,隆庆皇帝终于怕了,总算是停了那些壮阳的丹药。 但是按照李时珍的说法,皇帝亏虚太多,需要节欲加调整饮食,才能慢慢将身体养回来。 目前看来,隆庆皇帝还是遵循了医嘱的,就是不知道皇帝本人能坚持多久了。 原时空,隆庆皇帝也是这么折腾自己身体的,稍有好转就变本加厉,最后将自己作死了。 讨论皇帝健康问题,这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情,两人很有默契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苏泽将话题转移到了报纸上,他问道: “一甫兄,近日来《乐府新报》还没能有合适的报道吗?” 说到这里,罗万化叹一口气说道: “好几个选题都被我否了,子霖兄能帮我参详参详吗?” 《乐府新报》搞出了深度调查新闻后,其他报纸也不甘落后,纷纷改革版面,推出了自己的新栏目。 《新乐府报》搞了一个辩论版块,会邀请很多名人写文章,就一个辩题正反发表议论。 这个板块效果很好,加上何心隐在心学内的地位,好几次的辩题都引起了京师的广泛讨论。 《商报》则搞了一个有奖竞猜的活动,每一期会在报纸上刊登一组谜语,读者可以将答案投稿给报社,每个月报社都会公布一批中奖者。 奖品其实也不怎么贵重,一般就是送几个月的免费报纸,或者一些不值钱的小奖品。 但是中奖者的名字会刊登在报纸的版面上,多次中奖的读者还会排在前列,并且公布答对的次数。 这样一来,也激发了读者的热情,每一期《商报》发行后,都会被抢购。 《新君子报》在上一次吴淞铁路之议上怂了一次,被江南士人抵制,听说每天编辑部都会接到谩骂的长信。 办报的陈于陛大概是被骂急了,在《新君子报》新增了一个版面,专门刊登名人墨客的风流韵事。 而众所周知的原因,江南这类的故事特别多。 可没想到的是,这个风流韵事的板块,却受到了读者的欢迎。 陈于陛终于也想明白了,改变了办报的策略,从原本的半文半白的报纸风格,直接对齐《商报》,搞成了彻底的白话文。 《新君子报》在得罪了自己的基本盘后,却意外的销量大增。 竞争对手在进步,但《乐府新报》的新文章还在难产。 这也难怪罗万化焦虑了。 苏泽看了一眼罗万化的选题,确实这几个报道都不尽如人意。 调查报告是很难写的。 原时空那些调查记者,可能费几个月乃至于数年时间,卧底搜集资料,最后才能写出一份有分量的报道来。 《乐府新报》又是官报,本身的立场也必须和朝廷一致,能写的题材就更少了。 新闻这东西,能不能爆火其实也很玄学,有的新闻就是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而一些深度新闻却无法引起广泛讨论。 就算苏泽是穿越者,又有系统在手,也无法保证哪个新闻能爆火。 苏泽放下选题名单,对着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要不然报纸上办个活动吧。” “活动?” 苏泽点头说道: “办个征文大赛好了,年底了报馆也有一些结存吧?搞个有奖活动,吸引读者投稿好了。” 罗万化说道: “这个好!今年报馆的账上存下了不少银元,难道子霖兄是要学《商报》,搞个有奖竞答吗?” 苏泽摇头说道: “《商报》是民报,搞这种活动自然没问题,而且《商报》已经搞了,《乐府新报》再搞,就是拾人牙慧了。” “那子霖兄的意思?” 苏泽说道: “搞一个白话文大赛吧?” 白话文大赛? 苏泽说道: “用白话文写文章,题材和体裁不限,在年前的时候评选出十佳文章,《乐府新报》发奖金,然后将这些文章作为春节特刊印刷。” “这样一来,报馆也不用担心过年期间的版面问题了。” 听到这里,罗万化直接叫好! 如今报纸的竞争已经很激烈了,过年期间也不能长时间停刊,罗万化也在发愁过年期间的版面问题。 如果按照苏泽这个办法,年前就可以将版面定下来了,也能让报馆的众人好好过年。 苏泽建议完,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抽出桌上一份空白奏疏。 “子霖兄你要上奏?” 苏泽说道: “是啊,才想起一件事,报纸都已经这么发达了,这邮政也应该搞起来了。” (本章完) 第373章 通政司新怪谈之其一 第373章 通政司新怪谈之其一 通政司内。 如今通政司的全名是通政邮递司,其职权为“掌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即负责内廷外廷的奏疏传递工作。 同时还要负责天下道路驿站的工作,将京师的文件传递到整个大明。 在此之外,经过苏泽的改革,通政司还有了海外通政署的职责,这些海外通政署还需要搜集各地情报。 可以说,如今的通政邮递司,是大明官僚体系中,所有文书流转的中枢节点。 情报就是权力。 有时候那些大人物,不过就是比普通人知道的消息多一点,所以才能做出更好的决策。 更多情况是,任何一件事如果只有“是”和“否”两个选项,而任何选项都是有利有弊的,闭着眼睛瞎选大概也不会出什么错。 李一元曾经担任过通政使,那时候通政司还是一个大九卿衙门最末尾的冷门衙门。 等到他从刑部调回来担任通政使的时候,通政司已经是一个职权庞大的大衙门了。 自从李一元到任以后,通政司的事务就像是一座小山一样,压着李一元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年底。 到了十二月份,京师各大衙门陆续开始封还大印。 就是说各大衙门都开始进行年终盘点,准备过年了。 这也是通政司一年中最惬意的时光。 李一元坐在自己的公房中,无比的怀念自己在刑部的日子。 那时候自己在刑部修书,虽然也有事情要做,但是没有每日都会装满的奏疏匣匮,不需要一天天向皇宫和内阁内递送奏疏,只需要安安心心的修书就行了。 李一元翻开一份报纸,恍惚之间,自己是多久没这么清闲了? 今天他已经到衙门一个时辰了,身边的经历官还没送来奏疏,看样子今天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李一元还是觉得心中有些忐忑,他又喊来了经历官徐叔礼。 “今日有什么重要的奏疏吗?” 徐叔礼疑惑的看着这位通政使大银台。 以往这位李银台,每天早上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奏疏,今日怎么主动问起来了? 徐叔礼老老实实的说道: “今日还没什么有分量的奏疏送来。” 听完了徐叔礼的话,李一元满脸的笑容。 他笑着说道: “看来今日无事了!” 听到这李一元这么说,徐叔礼的脸色十分的难看。 看到这个丧气的下属,李一元心中又涌起了对前任通政使杨思忠的怨恨。 自己在通政司的时候,虽然算不上是人才济济,但是好歹也有人可用。 等到杨思忠交给自己的通政司,连徐叔礼这样的都能担任自己的经历官了。 这杨思忠不仅仅将自己坑回了通政司,还将通政司的人才全部都分配到国外去了。 一想到这里,李一元忍不住呵斥道: “一大早就这幅样子,今日无事你反倒是不自在了?” 徐叔礼连忙说道: “大银台,属下不是因为今日无事不自在,而是。。。” “而是什么?” 徐叔礼只好说道: “大银台,咱们通政司中下级的官员中有个两个忌讳,其中一个就是不能说‘今日无事’。” “哦?说了会怎么样了?” 徐叔礼只好老老实实的说道: “每次有人说这句话的时候,通政司就会忙碌好一阵子。” “所以大家就是再清闲,也不敢说这几个字。” 听到这里,李一元满不在乎的说道: “胡闹,我通政司堂堂大明九卿衙门,岂能和民间愚妇一样,迷信此等避讳谶纬之言?” “今日无事便是无事!” 李一元说完这些,微微有些心虚,但是看到空荡荡的案牍,又觉得来了底气。 都已经十二月份了,也该清闲一阵子了吧? 就在李一元刚刚说完,突然一名官员走进来。 “大银台,苏翰林送来了一份奏疏。” 听到苏泽的奏疏,李一元立刻应激了,他甚至都不敢自己看,而是对着身边的徐叔礼说道: “还不快去看看,如果是急奏立刻送入宫中!” 徐叔礼也是一脸的丧气,他无奈的看向李一元,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触霉头,这下苏泽送来奏疏了吧? 徐叔礼觉得不是好兆头,但是大银台发话,他还是拿起奏疏看起来。 等到徐叔礼看完,他的脸色已经比哭还难看了。 李一元涌起了不妙的感觉,他从徐叔礼手里抢过奏疏。 《请开南北邮政便民疏》 从这个题目上看,这份奏疏就会通政司有关。 果不其然,苏泽开篇就写道: “仰赖圣明,通政邮递司业已整饬,掌内外章疏、敷奏封驳,兼领天下驿站纲维,万里王命,速递无滞。其权既重,其效已彰。” 这是肯定通政邮递司的成绩,但是接下来苏泽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京师乃首善之区,金陵为龙兴根本,商贾辐辏,士民云集,官绅庶众,往来不绝。两地音讯,关乎家国常情、人情伦常。” “然今驿递之制,专供朝廷敷奏,严限官牍,庶民信函,无由通达。或托付私商,索费奇昂,迟速难保;或辗转行人,每每遗失,劳而无功。” “值此新春佳节之前,父母悬望,妻儿相思,友人契阔,诸多肺腑之情,梗阻于路,音书断绝,实乃生民之憾事。” “通政邮递司掌天下驿站纲维,人力物力皆备,何不因利乘便,略开一线,利国便民?” 看完这些,李一元已经涌起了不祥预感。 果然,苏泽这份奏疏,就是提出开放一部分的驿站体系给民间使用。 首先是设立民驿投递的体系。 “于现有通政所辖官驿之外,或在人员充裕之驿站内,专辟人员场所,开设‘民用邮政所’。首行于京师至金陵官道沿重镇、府县设立试点。” 紧接着苏泽又提出来了“邮箱”制度。 “于都邑闾阎、通衢之处、百姓聚居的里弄街区,设立固定专用‘民用邮政信箱’。” “欲寄信函,贴足资费投之。邮政所每日按时统一开启收揽,依信函所书寄达之地,登簿编号,分路遣送。” 苏泽又提出“邮票”制度。 在两京之间设立民邮网络,这也是相当费钱的事情,而且增设民邮也需要雇人。 为了保证邮政体系的收入,苏泽提出寄信必须要在信封上贴上邮票,邮票由民用邮政所售出,一枚价值一黄铜币,无论远近都需要贴上一枚邮票。 贩卖邮票的收入则交给民间邮政所,用来支付递送的成本和人员费用。 苏泽又在奏疏中强调,官驿和民驿需要分开: “严定官驿、民用二途。官驿仍专递章疏、部院火牌公文,不得混同。” “民用邮路事务,责成通政邮递司经历官专责提调,年终呈报效率及收支细目,确保官民两便,互不相扰。” 最后苏泽又上升价值,写道: “臣深知通政邮递司事务繁剧,然此乃便民善政,利在长远。” “且先以两京大道为验,视其成效,若能惠民而不废公事,则渐次推广天下,以成天下邮政通衢之盛景。” 看完这些,李一元都傻了。 不是,我通政司好不容易清闲这么一个月,你苏子霖就上这样的奏疏? 通讯是基本的需求。 正如苏泽奏疏中所说的那样,现在大明对于通讯有旺盛的需求。 大明的私人通讯也是非常发达的,两京之间来信往来密切。 对于官员来说,通讯的办法还是比较多的,主要就是乡人代送和搭驿站系统的便车。 不过自从驿站体系改革后,对于夹带私信这种事情,通政司管的严了,大部分官员通讯,就只能指望本地会馆。 会馆,就承担了邮政的功能。 遇到归乡的同乡,会馆就会让他们带一些书信回去。 但是这种民间的邮政系统自然是不好用的。 首先就是这年头旅行本身也有危险,万一送信的人没能安全抵达,那信件也就遗失了。 另外这种方法也不保密,送信的人偷看信件也是常有的事情。 另外时效性也堪忧,很多信件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送达。 而且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随着大明各行各业的发展,普通人对于信件递送也有了需求。 尤其是南北二京之间,官员百姓通讯,几乎成了刚需。 这时候由朝廷出面,成立一个官府的邮政机构,几乎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了。 可为什么是通政司啊! 李一元想到上一次苏泽提议给通政司改名,在通政司后加上邮递二字,怕是此子在这个时候已经计划上了吧! 想到这里,李一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明明是前任杨思忠埋下的坑,现在却要自己来填! 李一元又问道:“苏翰林呢?” “苏翰林留下奏疏后就走了。” 苏泽已经留下奏疏,那通政司就只能尽快将奏疏送上去,李一元知道已经无法改变,只好硬着头皮将奏疏送入内阁。 —— ——【模拟开始】—— 《请开南北邮政便民疏》递送到皇宫和内阁。 内阁中分为了两派,高拱支持你的奏疏,但是张居正、雷礼表示反对。 张居正和雷礼秘密联盟,共同进退。 反对者认为建设邮递体系耗费太多的资源,就算是有邮票补贴,也难以弥补初期的成本投入。 高拱则认为一个畅通的邮递体系,能够强化南北沟通,这笔投入是值得的。 两派无法达成共识,只能各自起草意见。 隆庆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420。】 【若要通过你的协商提案,需要支付4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苏泽自然是毫不犹疑的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1020点,请等待奏疏生效。】 看完系统的模拟,苏泽也叹了一口气。 自己这份奏疏,算是将内阁的分歧暴露出来。 雷礼竟然和张居正结盟了? 雷礼虽然不算是高拱派系的人,但是和高拱的私交不错,雷礼入阁的时候也得到了高拱的支持。 这么看来,应该是水务方面的事情,让张居正和雷礼达成了共识。 也就,水利工程是非常需要资金的,雷礼想要做事,就必须要和执掌财计的张居正搞好关系。 如今的高拱内阁,两个阵营三个派别已经初具雏形。 张居正和雷礼共同进退。 反而是内阁首辅高拱自成一派,但是靠着自己首辅身份,和张雷二人相庭抗理。 赵贞吉则游走在两派之间。 殷士儋和赵贞吉的态度差不多,但是他和张居正的争执越来越多。 党争政治的最大问题,就是凡是你支持的我就反对,政治进入到非黑即白的阶段,所有人都要被迫选边站。 自己靠着原本的人情,加上系统在手,暂时不需要选边站队。 可自己身上的高拱弟子身份在,张居正也会反对自己的奏议。 日后推动国策的成本又升高了很多。 苏泽叹息了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随着隆庆皇帝的身体变坏,原本团结的内阁也不复存在了。 内阁都是顶尖的人精,在皇帝身体每况愈下的情况下,朝堂随时可能出现重大变故。 只有获取更多的权力,才能给人安全感。 越是动荡,这种极化越是严重,一直到所有人都选边站队完毕,然后就会开始一场浩大的政治厮杀。 成功者就会掌握全部权力,将自己的意志彻底贯彻下去,完整自己的政治理想。 这是大明内阁无法逃脱的魔咒。 好在现在的苏泽,还不需要直接面对如此残酷的厮杀。 苏泽叹息一声,看来自己左右逢源的日子也结束了,日后自己上书的阻力要变大了。 就看系统如何让这份奏疏通过了。 —— 内阁。 临近过年,内阁却不像是其他衙门那样等着过年。 随着高拱日益强势,张居正和雷礼在一些议题上步调一致,高拱也感觉到了威胁。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后,高拱清了清嗓子说道: “本官以为苏子霖此议妥当,内阁应该不会反对吧?” 高拱又用自己首辅身份,压着众人听从他的意见。 这霸道的做法让张居正一阵不适,他立刻说道: “首辅大人此言差矣,邮政改革耗费不少,内阁还是应该好好议一议的。” 高拱似笑非笑的说道: “那就好好议上一议。” (本章完) 第374章 是时候升官了 第374章 是时候升官了 张居正开口说道: “前些日子,南直隶、山东刚刚动员民夫,开启黄河水患治理工程。” “如今朝廷的财政紧张,实在不应该将银元在这件事上。” 高拱皱眉说道: “苏子霖只是要在南北二京之间设置民间邮递吧?这能耗费多少?” 张居正说起了水利事务,雷礼也出声说道: “高首辅,水利也是苏子霖所倡议的,而且关系到百姓生机,乃是朝廷要务。” “兴修水利不仅仅占用朝廷预算,还需要牵涉上下官员大量精力,这时候再进行民间邮政改革,朝廷力有未逮。” 高拱眯起眼睛,自从秋收过后,黄河治理的工程开工,张居正和雷礼在很多议题上都开始共同进退。 每一次张居正提出水利的事情,雷礼就会跳出来附和。 对于高拱这位从嘉靖朝经历过残酷倒严斗争的老臣来说,张居正和雷礼已经悄然结盟。 如今内阁的制度是这样的。 高、张、赵三位是全职阁臣,他们和原来的内阁首辅一样,对所有议题都可以发表看法,拥有票拟的权力。 雷礼和殷士儋则是专务阁臣,如果正常情况下,话题不涉及到他们管辖的领域,他们是不可以表态发言的。 只有和他们所管辖领域有关的奏疏,他们才有票拟权。 但是最近张居正似乎找到了一漏洞。 凡是内阁所议的事情,他就会扯上预算和水利问题,然后雷礼就会跳出来赞同张居正发言。 通过这种方法,张居正在很多议题上压制住了高拱的意见。 张居正和雷礼的结盟已成定局,这一次苏泽的奏疏,正是高拱用来试探阁臣们的态度。 高拱需要确定的是别人的态度了。 高拱看向赵贞吉问道: “赵阁老您怎么看?” 赵贞吉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掺和两边的斗争。 他说道: “本官以为苏子霖所奏很好,但是既然张阁老说朝廷人力物力紧张,那就等到年后再议好了。” 高拱暗道老狐狸。 赵贞吉在内阁越发的不粘锅,好几次高张二人的冲突,他都摆出中立的态度。 高拱也感觉到了压力。 他虽然是内阁首辅,但是仅仅靠着他一个人,很难应对张居正和雷礼的双人联合。 这些日子以来,张居正和雷礼已经联手反对了自己很多决定。 毕竟张居正和雷礼在皇帝心中同样也有很强的影响力,两人联合反对,隆庆皇帝也要考虑他们的想法。 这对于高拱的政治威信,也是不小的打击。 看样子赵贞吉是没办法拉拢了,他也不准备在这场内阁争斗中选边站,高拱的目光放在了殷士儋身上。 其实高拱和殷士儋的关系也一般。 特别是在高拱推广实学后,作为心学宗师的殷士儋,和高拱在学术上也有巨大的分歧。 但上次陕甘教育议后,殷士儋和张居正正面冲突,高拱也尝试拉拢了一下殷士儋。 高拱也用上了张居正的办法。 高拱清了清嗓子说道: “建立民间邮政需要识字人才,建设邮递体系也需要专业的人才,殷阁老您也说两句吧。” 高拱的转折要比张居正生硬,但谁让他是首辅呢? 高拱发话,将殷士儋也拉入到了这场讨论中。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殷士儋的身上。 高拱将殷士儋拉进讨论,显然是向殷士儋示好。 张居正也看向殷士儋。 上次殷士儋推动陕甘教育议后,张居正很自然的对殷士儋进行打压。 最典型的就是礼部的预算更难批了。 殷士儋自然也明白,这是自己强行推动陕甘教育议的后果,但他还是推着礼部推动陕甘小学的筹备事务。 当然,张居正还是明白大局为重的,而且各省的学政经费是早已定下来的,户部也卡不了太久。 表明态度后,两人的关系也暂时缓和下来。 但是现在高拱伸出手,殷士儋的态度就变得很重要了。 如果殷士儋接受高拱的拉拢,那内阁就会变成二对二的局面。 占据首辅名分的高拱,就会重新获得主动权,占据内阁的话语权。 殷士儋的内心也在犹豫。 其实和他高拱的关系也不好。 高拱推动实学,但是殷士儋是心学宗师,两人在学术上就有很大的分歧。 但是殷士儋和张居正的冲突更大。 殷士儋简单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 “本官以为高阁老所言妥当,水利事务是朝廷要务,但是建设两京民邮,同样也是利国利民的事情。” “苏子霖也只是要在两京繁华地区试行,朝廷可以命令通政邮递司试行,识字人员也可以由礼部选派。” 殷士儋说完,张居正低下头。 高拱则立刻说道: “殷阁老所言妥当,既然既然这样,内阁各自票拟,请陛下定夺吧。” 随着众阁臣分别写上自己的意见后,苏泽的奏疏就这样送入宫中。 但是内阁之中,针锋相对的两派已经初具雏形。 这一切赵贞吉都看在眼里。 其实以往在隆庆皇帝身体好的时候,内阁也不需要这样拉帮结派的。 隆庆皇帝虽然优柔寡断,但最终还是会吸取正确的意见,遇到内阁有分歧的时候,也会召见相关大臣,听从各方的意见。 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皇帝身体还不错的情况下。 而随着隆庆皇帝的身体转差,皇帝对于内阁的奏疏不再认真的阅读。 皇帝只会看内阁中的支持票数,按照内阁的多数意见来执行。 这也是高拱和殷士儋能放下学术上的分歧,也要联合在一起的原因。 果不其然,等到了下午的时候,宫内就传来消息,皇帝批准了苏泽的奏疏。 —— 坐在报馆中的苏泽,也看到了系统弹出的结算报告。 【《请开南北邮政便民疏》通过。】 【教育专务大臣殷士儋最后支持了你的奏疏,内阁票拟意见二比二,赵贞吉弃权。】 【高张内阁的分裂已经表面化。】 【由通政邮递司负责,南北二京之间的民间邮递系统组建。】 【民邮系统吸纳了部分识字人口,邮政系统拉近了南北差距。】 【大明邮政成为近代邮政业的开端。】 【通政邮递司发行的邮票,成为世界上第一款邮票,极具收藏价值。】 【国祚不变。】 【威望值+200】 【剩余威望:1040】 就在苏泽看完报告的时候,沈一贯冲进报馆说道: “子霖兄,你的奏疏通过了!” 沈一贯看到苏泽的表情,忍不住问道: “子霖兄你的奏疏通过了,怎么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罗万化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苏泽说道: “内阁的分歧是越来越大了。” 苏泽也有些迷茫。 自己使用系统,强行通过这些奏疏,是不是加剧了内阁的裂痕? 沈一贯也沉默了。 作为“消息灵通人士”,沈一贯自然是知道内阁的分歧的。 内阁的争斗,会影响到其他的衙门,最终影响到整个大明官场。 鸿胪寺就是一个例子。 这些日子,有关大同马市的弹劾也逐渐多了起来。 大同马市是鸿胪寺主导的项目,执行了这么久,自然也出了不少问题。 但是以往还能就事论事,现在攻击逐渐转向了王世贞这位大鸿胪身上。 沈一贯猜测过原因,这大概是因为在陕甘教育之议上,王世贞支持了殷士儋的缘故。 这些人未必是张居正亲自授意的,但是党同伐异,弹劾王世贞给其他官员做做样子,张居正应该也不会反对。 在这种局势下,也不乏想要靠着冲锋陷阵上位的野心家。 沈一贯想到苏泽的身份,开口问道:“子霖兄怎么看?” 苏泽也有些茫然,如今他靠着金手指,还能在继续保持中立,不介入两边的斗争。 可是随着党争加剧,他的师相高拱,必然要团结所有的力量,那还能容许自己游离在外吗? 苏泽无法给出沈一贯答案,只能沉默以对。 这神仙打架,素来都是小妖怪遭殃。 罗万化也沉默了。 这些日子,他为了报社一直在学习政治,但就连苏泽和沈一贯都对未来迷茫了。 罗万化突然说道: “两位兄台想这么多干嘛?这朝廷总是要人做事的,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沈一贯苦笑说道: “一甫兄,这做事哪里这么容易?如果是以前,子霖兄这份奏疏在内阁不会遇到阻力,这一次若不是殷阁老出手相助,陛下也不会御准子霖兄这份奏疏的。” 罗万化却执拗的说道: “忧这忧那,吾等又能改变什么?” “此时只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了。” 苏泽喃喃说道: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沈一贯也跟着说了一句,也觉得这句话充满哲思。 苏泽也想明白了,高拱和张居正的权力斗争,并没有对错之分,而是两个政治强人,必然会产生的碰撞。 原时空没有自己,双方不也在隆庆皇帝驾崩前后斗的不可开交吗? 既然没有参与到高张权力斗争中的打算,苏泽决定还是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一步一步推动计划中的改革。 沈一贯突然说道: “子霖兄,其实朝中也有不少官员,不想要参与内阁的党争,只想要好好做实务。” “比如大鸿胪就是这样,他也没有站队的想法,但是又被时局胁迫。” “子霖兄,如果我们能拉拢一批这样的官员,守望互助,是不是能在内阁之争中,争得一分生机?” 这是要搞不结盟运动? 苏泽看向沈一贯,不愧是原时空入阁的人,沈一贯在官场历练多年,果然是有政治天分的。 苏泽点头说道: “那就劳烦肩吾兄,团结一些不愿意卷入阁臣争端的中下级官员,大家可以守望互助。” 紧接着苏泽又补充了一句道: “肩吾兄要选一些认真干实务的官员。” 沈一贯立刻说道: “子霖兄放心!我明白这个道理!” —— 十二月十五日,隆庆皇帝突然下旨,在下个月初一,也就是正月初一召开正旦大朝会。 正旦大朝会,就是每个月一日的大朝会。 在洪武朝的时候,这相当于大明朝廷每个月的例会,朱元璋会在正旦大朝会上讨论朝政,询问各司具体的工作。 但是从朱元璋往后,正旦大朝会的作用不断削弱。。 特别是从朱祁镇继位后,刚继位的朱祁镇年纪小,朱祁镇无法议政,于是就正旦大朝会的议政内容限定为八件,全部都由阁臣拟定。 历代皇帝再减,等到了嘉靖继位的时候,已经改为五件,正旦大朝会彻底沦为礼仪性质的表演。 苏泽在穿越后的第一疏,就是取消了正旦大朝会。 正月初一的正旦大朝会,已经三年没有举行过了,今年突然要办,苏泽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这时候举办正旦大朝会,大概是为了应对外朝皇帝身体状况的流言,隆庆皇帝大概是要借此安定朝廷内外人心。 可越是这样,那些人精一样的文官越是要多想。 苏泽只能希望隆庆皇帝在正旦大朝会上的时候表现好一点,压下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 苏泽也开始思考起来,一旦隆庆皇帝驾崩,朝局又会面临如何的变化。 原时空,隆庆皇帝驾崩后,张居正联合冯保,驱逐了高拱,从而开启了张居正时代。 这显然不是有利苏泽的结果。 且不说苏泽和高拱的关系,张居正这样强势的性格,在他执政时期必然要按照他的政治理想来进行改革。 苏泽就算是有系统在身,那每一次上奏的成本必然会增大。 最好的结果,还是维持如今的现状,让高拱继续留在内阁。 可如果要干涉这样的大事,苏泽就必须要换一个位置了。 毕竟以苏泽现在的职位,距离权利中心还是太远了。 一旦宫内发生什么变故,他根本就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更别提插手影响了。 看来是时候要升官了! 可是什么职位,才能在波云诡谲的隆庆朝后期占得先机?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个位置。 这个位置好! (本章完) 第375章 升官从四品,新道具 第375章 升官从四品,新道具 通政司内。 李一元正在头疼。 这些日子朝廷的奏疏是少了,但是苏泽月初上疏,请求开通南北二京邮政,这差事落在了通政司的头上。 但是苏泽的奏疏只说了开放官方邮政,可没说具体要怎么办。 信件要如何运送?运送到地方的信件要怎么派发? 邮票怎么收费,邮政人员如何招募? 这些全部都要通政司自己想办法。 别的不说,京师和金陵这么大的城市,如何将邮件送到收信人手里,这就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总不能所有邮件都放在邮局,让人上门来取吧?那样效率也太低了吧。 就在李一元头疼的时候,手下的经历官徐叔礼突然来通传: “大银台,苏翰林来了。” 也许是李一元这两天思考邮政迷糊了,他闻言后问道:“哪个苏翰林?” 徐叔礼也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就是上疏要办两京邮政的苏翰林啊。” 听到这里,李一元立刻惊醒,他咬牙切齿说道: “给我们通政司搞了这么麻烦的事情,他还敢来?” 徐叔礼连忙问道: “那大银台的意思是不见?” 李一元瞥了一眼这个手下,更是确定了他的情商之低下,他挥挥手说道: “把苏子霖赶走了,谁来帮本官搞邮政!?” “速速请进来,将老夫的好茶拿出来!” 等苏泽来到了李一元的会客偏厅,这位大银台已经满脸笑容的在等着自己了。 苏泽连忙上前两步行礼道: “大银台,苏某的奏疏,给通政司平添了不少麻烦吧?今日苏某是来登门谢罪的。” 李一元也是老油条了,他拉着苏泽说道: “子霖这是哪里的话,你上疏是为了国事,我通政司乃是九卿衙门,都是为了国事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徐叔礼叹为观止,他不止一次听到李一元在公房内抱怨苏泽,今日又这副样子,当真是变脸高手。 两人坐下后,李一元忙着问道: “子霖啊,这邮政是你所倡的,本官有一难题。” “大银台请讲。” 李一元说道: “这南北二京城市庞大,这信件如何送到收信人手里呢?总不能所有人都去邮政局拿吧?那样光是找信,邮政都要瘫痪。” 苏泽笑着说道: “大银台,这个好解决。” “可以按照唐代里坊的制度,将南北二京划成多个区域。” “寄信的时候,需要写上收信人所在的区,信件送到区邮局,然后再让收件人来取。” 李一元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但是他很快又说道: “可邮件送到两京,还要再分区,这不是还需要大量人力吗?” 苏泽说道: “下官也有一个办法,将这些区编成数字,寄信的人要按照收件人所在的区,在信封上填写数字。” “等到了收件的城市,按照数字归类,同样编号的信件放在一起,然后送到邮区就行了。” “按照数字分拣,甚至连读书人都不需要,只要简单教授一些数字,任何人都能做到。” 李一元听完,越想觉得越妙,他抚掌道: “妙啊!子霖你早点来通政司,也不用老夫想这么久了。” 苏泽喝着茶,等到李一元夸赞完毕,这才说道: “苏某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要请大银台帮忙。” 苏泽态度如此谦卑,李一元更是高兴,他连忙说道: “子霖客气了!只要是能帮的,本官一定鼎力相助!” 紧接着李一元说道:“就是这两京邮政的事情,还邀请子霖多参详参详。” 苏泽说道: “大银台,只要这个忙您帮了,这两京邮政的事情,苏某一定会出全力的。” 等听完了苏泽的话,李一元傻了。 原来苏泽的请求,是请李一元上书,将他调来通政司。 李一元觉得怪怪的。 前些日子,也有同乡为子侄求官,请李一元帮忙将人调到通政司,当时李一元是义正言辞的拒绝的。 通政司可是大九卿衙门,这种请托在李一元看来是不正之风,怎么能随意调人过来呢? 可是听到苏泽自己要求来通政司,李一元的想法是,“苏泽竟然愿意来我们通政司这个小衙门?” 李一元担忧的说道: “子霖,来通政司是不是委屈你了?” “如今通政司内,左右通议空缺,虽然这两个职位都是从四品,但是会不会委屈你了?” 苏泽看中的,就是通政司左右通议这个职位。 自己是正五品,升迁从四品难度不大,唯一的困难就是要越过前科的天板,毕竟前科的申时行等人还在正五品的位置上。 但是这类规则也算是潜规则,并不是官场上的明规则。 如今皇帝身体不好,政治斗争日趋严重,那打破规则的难度就要降低很多。 苏泽看中这个职位,除了官品适合之外,还因为通政司是个要害衙门。 通政司掌“掌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 通政使在宋代被称呼为大银台,这个职位其实是很重要的。 明代的通政使之所以弱势,是因为通政使主动放弃了一项权利,“封驳”之权。 封驳,就是封还皇帝的圣旨。 封驳权,就是不奉诏的权利! 唐宋的宰相权力就来自于这项权利,理论上,唐宋圣旨如果没有宰相赞同,无法变成有效力的圣旨,也就是宰相们集体反抗,可以否决皇帝的圣旨。 当然,这也是理论上而已,皇帝可以提拔自己中意的宰相,只要有宰相支持皇帝,其他宰相也没办法反抗。 宋代的中书舍人,同样也是宋代政治的核心,也是因为宋代的中书舍人拥有封驳权。 中书舍人的封驳权称之为“封还词头”。 词头是两制舍人撰拟制诏时所依据的摘由或提要,内容多为皇帝下达的有关人事任免方面的处理意见。 如果舍人对于当草制书的决策有异议,可以将词头封还,不予草制,即所谓“封还词头“。 不过封驳权到了大明,已经基本上没人使用了。 理论上,大明能使用封驳权的,有三个衙门。 分别是通政司、六科和都察院。 六科和都察院没有苏泽合适的位置,所以只剩下通政司了。 通政司还有一个好处,通政司的官员拥有出入宫禁的权利。 因为通政司需要传递奏疏,所以拥有如初宫廷的腰牌,可以进入皇帝的办公区域。 这是内阁重臣才能拥有的权利。 普通的外朝官员,就是杨思忠这样的吏部尚书,如果没有皇帝的召见,都是不能进入内廷的。 这也是苏泽看中通政司的原因。 在政局动荡的时期,大义是最重要的。 原时空,不就是张居正和联合冯保,控制了内廷,这才成功驱逐了高拱吗? 所以通政司的这项进出宫闱的权力也十分重要。 苏泽连忙说道: “大银台,邮政乃是苏某所倡,苏某也想要为两京邮政做点事情。” “这件事就请大银台帮忙了。” 李一元心情大好的说道: “子霖如此忠心国事,乃是我大明之福啊!” “本官立刻就上书,请求陛下将你调来通政司!” “就是不知道高首辅那边肯不肯放人了啊!哈哈哈!” 苏泽微笑着说道: “苏某想要做点实事,师相那边不会阻止的。” 听到苏泽已经和高拱通了气,李一元更是觉得这件事有把握,他又怕苏泽反悔,当着他的面起草了奏疏,然后盖上了他的大印。 —— 李一元亲自上书,请求皇帝将苏泽调入通政司,负责两京邮政事务。 高拱和张居正都没有反对这份奏疏,隆庆皇帝很快就御准了这份奏疏。 不过隆庆皇帝大概是舍不得自己的好大儿,还是让苏泽继续兼任詹事府的职位,年后还要继续去东宫上课。 对此也正和苏泽的意思,皇宫和东宫都是政治中心,能两手抓自然是最好的。 就这样,苏泽出任通政司右通议。 苏泽的人物卡终于发生了变更。 首先弹出来的,是任务完成的提示。 【主线任务,升官从四品,已经完成!】 【任务奖励:橙色道具抽奖机会*1】 ——宿主:苏泽—— 年龄:28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通政司右通议(从四品),詹事府左庶子,日讲官,东宫讲读。 威望:1120(每日+30) 模拟次数:每月2次(剩余2/2) 持有道具:【模范毛笔】(蓝色),【家庭装种植毯】(紫色),【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剩余2/5),【飞鸽传书】(紫色),【记忆宫殿香囊】(橙色),【万病药】(橙色)。 新主线任务:升官四品。 任务奖励:每月模拟次数+1。 ———— 苏泽看向系统,完成任务获得了一次道具抽奖机会,每日威望增长也变多了。 唯一遗憾的地方,是每月模拟次数没有增长,要等到自己升迁正四品的时候才会+1。 不过苏泽已经很满意了。 接下来苏泽看向自己的奖励,橙色道具抽奖。 【是否开始抽奖?】 苏泽果断选了“是”。 一道橙色的光芒闪过,苏泽看到了一个发条玩具兵。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发条玩具护卫(橙色)”。】 【发条玩具护卫(3/3)】(橙色):重复使用道具,上完发条后,可以变化成护卫,保护宿主15分钟,一个小时可以上一次发条。 发条玩具护卫1:火枪手,拥有精准的射击技巧。 发条玩具护卫2:甲胄护卫,能够用庞大的身躯和甲胄保护宿主。 发条玩具护卫3:刺客,能保护宿主免受刺杀。 好强! 苏泽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三个发条玩具。 这些玩具十分的精美,背后都插着发条。 苏泽扭动发条,火枪手护卫的四肢扭动起来,他连忙将它扔到了地上。 一落地,这个原本只有手掌大小的发条玩具护卫瞬间变大,最后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中年汉子。 样貌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样子,放在人群中都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印象。 但是他穿着最新的明军制服,手里抓着一把新式的火枪,肩膀上挂着装着火药的坎肩。 剩下两个发条玩具护卫也是同样的用法,护卫可以变成一个体格庞大的甲胄战将,而最后一个则是个身材小巧灵活的刺客。 虽然看起来是血肉之躯,但实际上这三个发条护卫不会死亡,遇到敌人也会拼死保护苏泽。 等十五分钟过去之后,三个发条护卫又会重新变成发条玩具。 对于这次的抽奖结果,苏泽自然是十分的满意。 一直以来,自己都缺乏有效的自保手段。 毕竟在大明朝,一个文官蓄养死士还是太哈人了。 现在有了三个不用担心忠诚度,也不用吃饭的死士,虽然一个小时只能使用十五分钟,但是只要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这十五分钟也足够了。 而且这三个玩具兵,可以随时收进系统空间,使用起来十分的方便。 —— 升官从四品,苏泽并没有按照官场惯例庆贺。 没办法,这次升迁实在是过于仓促。 而且申时行比自己还要早登科一届,现在官位以及被自己超过,这时候再庆贺也有些尴尬。 当然,知道消息的众好友,还是送来了贺礼,而一些和苏泽有关系的官员也送上了贺礼。 这些贺礼都被赵令娴一一登记下来,关系比较疏远的过年期间由苏泽亲自上门回礼,关系亲近的就要等到下一次别人家有喜事,再送上同等价值的礼物了。 这些事情有妻子操持,倒是不需要苏泽操心。 但是年前还有一件大事,就必须要苏泽亲自去办了。 如今内阁的分歧已经是官场人人皆知的消息了,苏泽再也无法和往常一样左右逢源了,所以这次他必须要站队了。 提着妻子准备好的礼物,苏泽在小年前来到了高拱的门前。 这一次苏泽也没有走后门,而是和其他等待拜见的官员一样,从正门送上拜帖,然后在正门前等待了一会儿。 高府的管事算好了时间,亲热的将苏泽迎接进了高府。 (本章完) 第376章 正旦大朝会 第376章 正旦大朝会 这一次苏泽大张旗鼓的在年前拜会高拱,这就是明确自己的站队。 这也是必然的选择。 而这一次高拱也没有在书房见客,而是在家中的会客厅中正式见了苏泽。 苏泽拜见高拱后,又送上了过年的礼物,高拱拉着苏泽坐下。 “师相,弟子是怕过年期间您家的门楣被踏破,所以提前来拜访了。” 高拱露出笑容,招呼苏泽坐下。 高拱询问了一下通政司的工作,苏泽将自己在两京分区,设置邮编的计划说了一遍后,高拱赞叹道: “还是子霖有办法,如此一来信件就能顺畅的送到收件人手里了。” 苏泽又说道: “师相,其实最好的办法是给街道也统一命名,并且给每一个街道编写门牌编码,每日派遣邮政人员上门送信。” 高拱立刻说道: “如此一来,岂不是邮局可以掌握区内所有的户籍情况?” 不愧是高拱,政治敏锐性果然了得。 在原时空,邮政在任何国家都是国营的。 而且在很多国家,政治权力都是通过邮箱来实现的。 寄送账单,选票,各类政府文件的送达,都要通过邮箱。 很多小镇,可能没有医院,但是一定会有邮局。 邮政体系的建设程度,可以看做一个国家衡量国家现代化的标志。 这也是苏泽选择去通政司做官的原因。 不过高拱是堂堂内阁首辅,也只是简单过问了一下通政司的公务,接着高拱说道: “子霖,你对时局是什么看法?” 这场拜访的正戏来了,苏泽谨慎的说道: “师相,如今外朝局势混乱,人心不安,只是希望正旦大朝会能安定人心。” 高拱叹气说道: “难啊。” 苏泽小心的问道: “师相,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高拱低声道: “本月初,陛下在宫内晕厥了一次,是李神医施针救了回来。” 苏泽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对于皇帝来说,昏迷不是简单的事情。 昏迷就代表失能,一个随时可能昏迷的皇帝,如何保证他的所有判断都是正确的?如何保证他的所有决策都是清醒状态下做出的? 如何确保这道圣旨是皇帝的真正意志? 皇帝身为大明政治中心,这些问题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高拱接着说道: “内阁的一些人,总是急着进行财政改革,可是如果只是改革财政却不革新吏治,那财政一时舒缓,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子霖你怎么看?” 苏泽明白高拱说的“一些人”就是张居正了。 这是高拱在向自己说明自己的施政纲领。 不愧是做过吏部尚书的,高拱看问题的角度果然犀利。 历史上张居正为了推动财税改革,也用了不少错误的人,而且一刀切的改革也造成了很多问题。 张居正唯一涉及到吏治的改革就是考成法了,但是在张居正死后,这条法令首先被废。 所以说,高拱和张居正,其实对于税制改革是有共识的。 大明的田税过低,但是百姓承担了大量征税以外的负担,比如无休止的官府徭役,再比如各种苛捐杂税。 两人都赞同进行一条鞭法的改革,合并徭役杂税,但是分歧在于张居正认为应该先改革税制,而高拱则认为应该先进行吏治改革,再改革税制。 高拱说道: “财计乃是国之大事,政令不能出一门,如何变法?” 高拱的施政纲领,明显更符合苏泽的立场。 苏泽说道: “师相一针见血,弟子也是这么想的。” 高拱高兴的说道: “子霖你能这么想,老夫很高兴。” “如今我大明吏治上最大的问题,就是阁部职权不明。” “内阁名义上是政令要枢,却对六部九卿衙门缺乏直接的管理权,而且各部衙门职权多有交叉重迭,政令不能通达。” “地方上官府缺乏人手,子霖你的吏科改革是一个好办法,老夫也准备在年后推动更多的省开征商税,进行吏科改革。” “等这些条件都成熟后,再行财税改革,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苏泽以往也没有和高拱如此深入交谈,了解他的施政纲领。 他也没想到,高拱的想法竟然有如此的前瞻性。 阁部权力之争,是原时空万历朝政治斗争的一条暗线。 万历朝以及明末政治的衰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内阁和部院大臣之间的激烈政治斗争,导致朝廷中枢失能。 自张居正后,大明就再也没能出一个强势的首辅,朝廷政策被党争拖累,总是在左右摇摆下虚耗。 而隆庆朝由于种种特殊的原因,倒是没有出现部院大臣压过内阁大臣的情况,但是高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其实根子上的问题,还是大明内阁名不正言不顺。 内阁本来只是皇帝的咨询机关,逐步掌握了议政的权力,但是政治地位上却还是参谋机关的地位。 遇到强势的内阁还行,一旦遇到不够强势的内阁,或者不够坚定支持内阁的皇帝,大明中枢很容易陷入到党争的混乱中去。 苏泽似乎明白了高拱的改革思路,他试探性的问道: “所以师相的想法,是要让阁臣成为‘真宰相’?” 高拱露出一个“知我者子霖也”的表情,然后就端起茶杯不再说话。 好家伙! 没想到高拱竟然也是一个隐藏的“反贼”啊? 恢复之前宰相的权力,这可以看做是对皇权的挑战。 既然已经明白了高拱的心意,苏泽说道: “师相,弟子愿效犬马之劳。” 高拱脸上挂着笑容说道: “阁部的事情,子霖不用操心,你好好做好通政司的事务就好了。” 苏泽有些感动,这是高拱不愿意自己涉入到自己和张居正的争斗,以免脏了苏泽的羽翼。 高拱继续说道: “过完年后,就是春闱大计了,老夫准备举荐你为同考官。” “等过完年后,你就忙着春闱就行了。” 春闱就是会试了。 过完年,也就是隆庆六年,这又是一个会试年份。 会试设置主考官两人,考上的进士会奉主考官为座师。 大明会试主考官,一般以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员出任。 也就是,至少要到六部侍郎这个级别,才可能担任主考官。 但是主考官之下,还有同考官。 同考官一般在八到二十人,在隆庆朝的时候,同考官也限定在翰林出身的官员才能担任。 而按照官场的惯例,也只有担任过同考官的官员,才能在日后的春闱中担任主考官。 这其实也是翰林清贵的原因之一,翰林出身的高拱和张居正都担任过春闱的主考官。 而赵贞吉也是翰林出身,但是他做了同考官后不久就被罢官,没能担任春闱的主考官,所以在内阁三辅臣中处于弱势。 雷礼就更惨了,他只是进士不是翰林,没有担任同考官的资格。 可以说,一个官员能不能担任一次春闱主考官,就决定了他能不能有自己的门生弟子,能不能成为一个独立政治派系。 高拱让苏泽在春节过后担任春闱同考官,这是为了他日后担任主考官积攒资历。 拜别高拱,苏泽老老实实的返回家中。 现在他的身份敏感,剩余的阁老就不能再去拜会了,最多就是在过年期间去赵贞吉家见一下亲戚。 隆庆五年的腊月十分的忙碌,京师的中高层官员几乎在这个月内完成了站队。 而整个京师内的对立情绪也越发的严重,苏泽和好友们,也感觉到了凌冽的寒意。 —— 正月初一,紫禁城。 正旦大朝会的上朝时间非常早,而京师正月是十分寒冷的。 停办了三年的大朝会,这一次又是皇帝为了破除他身体不好的言论特意举办的,有司衙门对官员发出严令,凡是所有在京官员,不论官职大小一律都要上朝,凡是来京述职的外省官员也必须上朝。 这一次的正旦大朝会,上朝的人有上千人。 这样规模的大朝会,官员的护卫随从足足有几千人。 骑马和坐马车是不可能了,那是阁部大臣才有的殊荣,苏泽这样的从四品官员,凌晨就要从家里出发,前往紫禁城集合。 比起刚穿越的时候,好处是苏泽的宅邸距离紫禁城很近,他可以稍微晚点出门。 赵令娴帮着苏泽整理官袍,又将一个小巧的汤婆子塞进苏泽的怀里,苏泽在寒风中和妻子道别,领着随从向紫禁城走去。 正旦大朝会开始的时间是“昧爽”时,即天刚刚破晓之时。 钦天监官员已经算好了今日的“昧爽”时,百官提前在午门前等待。 苏泽看着高高的午门,午门有三个门洞,分别是皇帝所通行的御道,御道左右是当值的将军,校尉等保卫依仗人员进出的通道。 等到午门上的太监喊道: “吉时已到!” 远方天空出现金色的阳光后,在场的文武官员绕道午门侧翼,从左,右掖门进入。 午门上有一座楼,名为五凤楼,守门太监接下来敲响钟鼓,敦促百官进入皇宫。 文武官员进入午门之后,先要在金水桥南按照品级站好队伍。 苏泽已经是从四品了,他站在文官队列的靠前部分,等着鸣鞭的太监抵达。 两名太监手持长鞭,鞭子挥舞起来后破开空气,发出尖锐的鞭鸣, 文官由内阁首辅高拱为首,武官则由定国公徐文壁为首,按次序过桥。 队伍来到奉天门丹陛之前,此时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两队相对而立,站在御道两旁,等待皇帝到来。 皇帝的座位设在奉天殿廊内正中,称之为金台。 再一次体验正旦大朝会,苏泽不得不承认,这种大型仪式确实能营造出一种神圣感,这也是彰显皇权最好的方式。 就在苏泽胡思乱想的时候,韶乐想起,一群鸿胪寺官员引着御驾出现在群臣视野中。 苏泽见到了好友沈一贯,鸿胪寺也是各种典礼仪式的操办者,紧接着鸿胪寺官员的是皇帝身边的太监,等到皇帝的金銮出现,阳光已经撒在了紫禁城内。 苏泽看清楚了金銮御驾上的皇帝。 这位正值壮年的天子,身形仿佛又清减了几分。 朝臣们眼尖地注意到,那象征至高无上的赤色龙袍似乎也显得有些空旷。 皇帝的面颊苍白中透着一丝病态的潮红,远不如往昔容光焕发。 在场的聪明人,都看到了皇帝的虚弱,看来隆庆皇帝希望通过这次朝会,想要彰显自己对帝国统治力的计划是失败了。 接下来,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在太监的簇拥下,皇帝进入大殿内,苏泽这个从四品的官员,也在一群侍卫的引导下进入大殿。 五品是个分水岭,五品和五品以下的官员,只能站在大殿外。 超过正五品的官员,就有资格位列在这大殿中。 苏泽是从四品,所以站在大殿的角落中。 几道目光落在苏泽的身上,苏泽知道这是负责维持秩序的御史。 殿中御史负责纠察殿上群臣的礼仪,失仪的大臣可以当场弹劾。 苏泽知道自己和御史的关系不好,所以他标标准准的按照上朝的礼仪执行,倒是没被御史抓到把柄。 隆庆皇帝升座后,钟磬齐鸣,响遏行云。 正旦大朝会的内容都是准备好的,先是内阁首辅高拱领着阁臣说上了几句吉祥话,然后就是阁臣汇报隆庆五年岁入盈丰、四境安宁。 这些奏对如同照本宣科,内容流于表面,只图场面上过得去。 这让苏泽想到了前世的年终总结,仪式感大于实在意义。 相比奏疏本身的内容,群臣其实都是观察皇帝。 当然,这大殿内的群臣不可能直视皇帝,要么用余光打量,要么听皇帝的声音。 每起奏对,皇帝都缓缓颔首,偶尔嘴唇微动,低应一声“知道了”。 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紧挨御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微躬着身,再由他洪亮地传谕下来。 奏事完毕,各部院主官轮流上前,再说一些大明江山永固之类的吉祥话。 最后就是皇帝讲话,这场朝会就要结束了,苏泽见到隆庆皇帝慢慢的站了起来。 就在他刚刚开口,身体猛烈的摇晃了一下,身边的冯保连忙扶住他。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被群臣注意到。 在群臣惊诧的眼神中,隆庆皇帝最终还是稳住了身体。 但是他额头的汗水,晕染开了脸颊上的红妆,露出惨白的肤色。 他嘴唇蠕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冯保小心翼翼的扶着皇帝坐下,隆庆皇帝闭上眼睛。 冯保则将耳朵贴在他的嘴边,紧接着冯保拿起龙椅边上的圣旨,迅速宣读完毕。 太监们簇拥着皇帝,匆忙向后宫而去。 等皇帝离开后,整个大殿立刻炸开了! (本章完) 第377章 皇帝失语 第377章 皇帝失语 高拱从重臣的队伍中走出来,大声喊道: “殿中御史何在!” 几名殿中御史匆忙走出来,高拱立刻说道: “妄议龙体者,意图动摇国本,殿中御史还不履职!?” 听到高拱这句话,在场众臣立刻安静下来。 殿中御史则提起笔,虎视眈眈的盯着群臣,这下再没人敢多说话了。 高拱立刻定了调子: “诸位也看到了,正旦大朝会已毕,龙体无恙!” 苏泽内心翻了一个白眼,但是高拱这句话倒是也没说谎。 隆庆皇帝好歹也是完成了正旦大朝会的全部流程,最后宣读圣旨请身边太监代劳,这其实也是正常的流程,先帝嘉靖就不爱自己念圣旨。 好歹皇帝没有当着群臣的面昏倒。 高拱继续说道: “诸位都是朝廷肱骨,我大明国本早定,自当知道不必忧虑!” 这句话就有水平了。 即使皇帝出问题了,但是太子已经确定了,高拱的潜台词是即使皇帝出问题,大明的权力继承也是稳定的。 果然这句话说完,群臣的表情也舒展开。 最后高拱说道: “近日来京师火灾频发,本官和诸位阁臣轮流值守在内阁,各有司衙门也要派人留值。” 这等于是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虽然高拱没有承认皇帝的身体有问题,但是群臣又不是瞎了,宫中的消息也终将传出来的。 只不过隆庆皇帝的身体恶化太突然了。 高拱这一番操作迅速安定了人心,在场的所有大臣都是顶尖的人精,大家也都明白,大明的朝局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新阶段了。 接下来高拱又请来司礼监的秉笔陈洪,以皇帝名义赐予上朝群臣新年礼物,然后宣布解散了正旦大朝会。 苏泽等一众大臣退场,但是内阁辅臣们却留在了大殿之内,看来是准备进宫查看皇帝的状态。 苏泽心中也有些感慨。 皇帝身体出问题,内阁争权,司礼监内也暗流涌动。 大明最高权力的三个核心,皇帝、内阁、司礼监都出了问题,李春芳内阁时期的稳定风向立刻就变了。 大部分的大臣,包括苏泽在内,自然是怀念那一段政治稳定的黄金时代的。 但是依然有不少人更喜欢这样动荡的时期,毕竟混乱才是上升的阶梯。 至于朝局会走向何方,这方世界的历史也已经被苏泽改变太多,苏泽自己也看不清前路了。 —— 正月初三,几道政令从皇宫内发出。 李时珍担任太医令,并且代表太医院公布了皇帝的身体状况。 李时珍的诊断结果是“陛下阴阳失调,又感风寒”,治疗方案是调摄静养,只开了一些简单的药物。 这个诊断结果倒是让朝廷上下安了心。 李时珍是当世的神医,他的诊断结果自然是准确的。 虽然这份诊断结果肯定还隐瞒了很多内容,包括皇帝身体“阴阳失调”的原因,以及皇帝还有没有其他疾病。 但这都说明皇帝并不是能立刻致死的急病。 如果是这样的话,权力交接就不会太剧烈,对朝政自然是好结果。 紧接着,隆庆皇帝又颁布圣旨,由太子朱翊钧代替皇帝出席上元灯会,同时又以锻炼太子为由,将今年的春耕礼也交给太子主持。 这两件事算是暂时安定了外朝人心。 紧接着,皇帝再发圣旨。 今年的会试,以内阁首辅,大学士高拱为知贡举。 内阁次辅,大学士张居正为总裁官。 吏部侍郎吕调阳,出任副总裁官。 又列出了二十名阅卷官,都是翰林出身的官员。 除了苏泽自己外,自己的几位老熟人,张四维、申时行都被塞进了阅卷官的名单之中。 这份名单也同样充满了政治博弈。 知贡举是名义上的主考官,主要负责科举方面的统筹工作,并不是直接的考官,也不负责出题批改之类的事务。 所以知贡举虽然名义上也是考生的座师,但其实论亲近程度,是不如总裁官的。 按理说,高拱是应该做这个总裁官的,而不是让给自己的政敌张居正。 但是苏泽又很快明白了高拱的心思。 总裁官、副总裁官和阅卷官,在会试期间是要“锁院”的。 也就是说,从出卷一直到会试批改结束,他们都要在贡院里锁着,不能和外界沟通。 张居正出任总裁官,那从二月到三月这段日子,他都要被锁在贡院里。 一旦隆庆皇帝在这段时间出现什么意外,张居正就无从应对! 不愧是玩政治的老手! 而副总裁官吕调阳,在高拱担任吏部尚书的时候,就是他的吏部侍郎。 吕调阳是妥妥的“高党”。 这样一来,也能削弱张居正这个“座师”的影响力。 而这份阅卷官名单,也同样是各方势力的大佬,给自己看中人才的镀金名单。 能够入选阅卷官,差不多等于是准重臣的名单了,等到有了主考官的资格,担任一届主考官,差不多就能入阁了。 大明朝的高级官员升迁就是如此的迅速。 比如张居正,他在嘉靖三十八年,刚刚从正七品的翰林编修,升为六品右春坊右中允。 三年后,嘉靖皇帝驾崩前,他就升任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 接下来等到隆庆皇帝继位后,张居正就立刻入阁。 苏泽比起这些“前辈”来说,也不过是稍微走得快了一点,出名更早一点罢了。 —— 正月十五,今年的上元灯会比起去年规模要小了一些。 灯会上,也多了一些祈福祈寿的吉祥符号,百姓也会购买寿字符,在家中祷告为皇帝增寿。 京师百姓自然知道摊上隆庆皇帝这样一个皇帝的不容易。 隆庆在位期间,解决了北方边患问题,发展京师工商业。 更罕见的是,隆庆皇帝在位期间没有折腾,不像是他的父皇那样兴修宫殿道观,京师百姓安宁了很长时间。 其实大部分君主只要不折腾百姓,好好呆在宫里,百姓的生活都能变好的。 再加上苏泽一系列发展工商业的改革,让京师成为北方工商业的中心,更加的繁荣。 普通百姓记不住那么多的政策,他们会将统治者的名字挂在繁荣之前,以后都会将君主和这段蓬勃发展的黄金时代联系起来。 有关隆庆之治的说法,在民间迅速传开。 当然,官方是不认可隆庆之治这种说法的。 皇帝还没龙驭宾天,说什么“隆庆之治”是不是在咒骂皇帝死? 等过完上元节,苏泽就被召入宫中。 召见苏泽的自然不是隆庆皇帝,而是太子朱翊钧。 自年前开始,太子就从东宫搬回皇宫,年后詹事府也暂停了经筵。 苏泽能被召入宫中,是因为他是通政司的官员,拥有出入宫闱的凭证。 而从正旦大朝会后开始,普通官员就不能出入宫闱了。 苏泽不由得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高兴。 等见到了小胖钧,少年太子的脸色比年前难看了不少。 “苏师傅!” 也许是这些日子承担了太大的压力,小胖钧见到苏泽就眼眶微红,苏泽也有些真情流露,他连忙对着太子说道: “殿下,外面风寒大,还是进屋再说吧。” 小胖钧揉了揉眼睛,也知道外面人多嘴杂,于是拉着苏泽进入太子寝宫之内。 身边的亲信太监张宏屏退了左右,小胖钧才开始说道: “苏师傅,父皇在正旦大朝会后就失语了。” 苏泽也是一惊。 他猜想过皇帝的病情,却没想到严重到这个地步。 “李太医怎么说?” 小胖钧说道: “李太医说,父皇是风疾发作,他施针及时,没有留下其他后遗症,但是失语需要长时间调养才能恢复。”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隆庆皇帝是在正旦大朝会上中风了。 只不过因为抢救及时,所以后遗症就只有失语,并没有造成其他的后果。 当然,对于皇帝来说,失语是很严重的事情。 “陛下还能手书吗?” 小胖钧连连点头说道: “手书没问题。” “那就好。” “苏师傅,孤应该怎么办?” 苏泽看向自己的弟子,如今的朱翊钧,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他首先说道: “殿下,陛下只是生病了,好好调养是能康复的。” 这句话自然是安慰人的话,但是听完之后,小胖钧明显高兴了一些。 苏泽接着说道: “殿下要做的,就是侍奉陛下汤药,及时向御医了解陛下的病情。” “剩下的事情,就请皇后和贵妃安排就行了。” “母后母妃?” 皇后是陈皇后,贵妃就是小胖钧的生母李贵妃了。 按照大明的政治惯例,一旦隆庆皇帝去世,那这一后一妃就会自动升格为两宫太后。 在这种时期,因为皇帝的遗旨是需要太后确认的,太后就具有巨大的政治影响力。 小胖钧连连点头说道: “母后和母妃那边,孤日日都去请安。” 苏泽点点头,只要做好这些事情,小胖钧这个太子就安全了。 苏泽接着又安慰了小胖钧几句,又给他安排了一些功课,又承诺会带一些解闷的书籍报纸给他,这才从宫中离开。 皇帝失语,这可是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 皇帝作为皇权的执行者,如果他无法将自己的话说出来,那皇权就有可能被其他人控制。 就在苏泽回到了自己通政司的公房后,窗户外传来咕咕咕的声音。 苏泽打开窗户,胖鸽子飞进了屋内。 这胖鸽子落在桌子上,看着苏泽发出一声“咕”声。 这胖鸽子最近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竟然喜欢吃上了陈米。 而且它还有讲究,咕一声就是一年的陈米,咕咕两声就是两年的陈米。 好在这胖鸽子基本上也就只会咕一声,苏泽掏出一袋子去年的陈米,胖鸽子这才伸出腿,任由苏泽解开信笼。 这是从皇宫内飞出来的信。 寄信的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张诚。 张诚的信中,也说明了皇帝的身体状况,正旦大朝会后隆庆皇帝就失语了。 失语以后,隆庆皇帝的性格越发的暴躁,就连司礼监秉笔陈洪都被皇帝打骂过。 现在只剩下司礼监掌印冯保还能呆在皇帝身边。 冯保面对皇帝的打骂都能忍受,日夜不停的陪伴在皇帝身边,获得了皇帝的信任。 如今冯保日日夜夜都值守在皇帝的寝宫之中,甚至将司礼监的大部分事务都让给了陈洪。 而陈洪趁机在司礼监专权,开始不断的排挤张诚。 张诚向苏泽求助,询问自己要如何自处。 苏泽皱起眉头,冯保果然是老狐狸啊。 越是皇帝虚弱的时候,他越是贴上去,让隆庆皇帝离不开他。 至于司礼监的权利,司礼监的权利本身就是皇权的延伸。 苏泽提起笔,他也给张诚写去了建议。 他的建议也很简单,既然冯保已经垄断了皇帝身边的位置,这时候张诚也已经挤不进去了。 病人是十分敏感的,张诚强行凑不过去,反而会引起皇帝厌恶,并且让冯保警惕。 所以苏泽给张诚的建议,如果挤不进皇帝的身边,那就凑到陈皇后和李贵妃的身边,利用这段时间。经营好和未来“两宫太后”的关系。 对于张诚这样的聪明人来说,这些话已经足够了。 一旦皇帝驾崩,太子年幼,皇权就会转移到“两宫太后”的身上。 张诚只要能在两人这边取得信任,那新朝的司礼监中,就永远有他的位置。 等到胖鸽子飞走之后,苏泽看向皇宫方向,一抹阴云罩住了皇宫的角楼。 —— 皇宫,内阁。 天黑之后,内阁燃起灯火。 从正旦大朝会后,内阁中始终有两位阁臣值守,今日是张居正和赵贞吉值守。 一名老者,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来到了内阁。 “李医令,龙体如何?” 见到老者,张居正和赵贞吉连忙问道。 这老者正是新任太医令李时珍,他在正旦大朝会后果断给皇帝施针,抢救下了皇帝,立刻获得了皇帝的信任,被火线提拔为太医令。 李时珍斟酌说道: “今日陛下进了汤药,脉象也已经平稳一些。” 张居正说道: “请李医令登记医簿。” 医簿,就是皇帝的医疗记录,这也是为了方便明日其他阁臣查看的,让内阁所有成员都能对皇帝的身体状况有一个了解。 李时珍登记的时候,一名小太监偷偷靠近张居正,将一个小纸条塞给了张居正。 (本章完) 第378章 高手出招 第378章 高手出招 等到李时珍离开后,张居正这才打开了纸条。 纸条自然是冯保所写的。 内容倒是也没有太多犯忌讳的,就是介绍了一下皇帝三餐情况和健康状态。 看完之后,张居正将纸条浸入笔洗中,等到纸条浸润后用笔搅碎。 看来皇帝的身体稳定下来了。 既然皇帝的身体稳定下来,那自己就可以去主持今年的科举了。 现在张居正十分的被动。 高拱是内阁首辅,在皇帝无法履行皇权的时候,高拱的权力变得极大。 而且高拱本来也深受隆庆皇帝的信任,在皇帝失语后,高拱这个内阁首辅就得到了皇帝的授权,主持外朝的事务。 高拱的第一招,就是让自己去做科举的总裁官。 这个让百官都羡慕的好差事,却要远离权利中心一个月。 万一这段时间皇帝的身体出状况,那等到自己从贡院出来,那就再也斗不过高拱了。 但是主持会试的好处也太大了。 隆庆皇帝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张居正是最清楚皇帝身体状况的,长期服用丹药,加上纵情声色,让皇帝身体内虚到了极点。 这次正旦大朝会,如果不是李时珍果断施针放血,可不仅仅是失语这么简单。 既然这样,那这次的科举,应该是隆庆朝最后一次科举了。 而这一次的进士,将会成为新朝的重要政治势力。 张居正立志要做大事,必然不会放弃这股势力,出任这一次的主考官。 高拱这自然是阳谋。 两人其实就是在对赌,赌的就是在会试的一个月内,隆庆皇帝的身体不发生剧烈的变化。 一旦宫廷发生聚变,那贡院中的张居正就无法做出应对,失去控制力。 如果这段时间宫廷内没有变化,那主持这次会试的张居正就能赚取到足够的声望,并且成为这一届进士的座师,为日后自己推动新政积攒班底。 如果是别人,肯定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和高拱进行这样的赌约。 但是张居正不同! 他从刚刚踏入官场的时候,就有改革税制的志向。 改革是需要人才的,张居正深知这个问题,所以这一次的会试总裁官他也势在必得! 万一这新科进士中,再有一个苏子霖呢? 张居正不愿意四年前的遗憾再次上演,势必要这一榜的人才尽入囊中! 当然,张居正也不是没有后手。 冯保早已经和他订下了秘密盟约,有冯保这个司礼监掌印在皇帝身边,只要皇帝不驾崩,自己总还能保留一份先机。 而且张居正也不是被动防守。 他也给高拱安排了一份“大礼”。 现在轮到他出招了,且看高拱如何应对。 —— 正月十六日。 通政司是不封还大印的,因为在过年期间通政司也要保证公文的畅通。 但是在正月的时候,通政司一般会轮流上班,给大家也稍稍放一些假。 但是今天是正月十六,京师所有衙门都会在这一天宣布开衙,通政司也象征性的举行一个仪式。 通政司李一元也象征性的将自己的大印封存,通政司内的官吏们齐聚后,右通议苏泽送上钥匙,李一元解开封条,宣布通政使大印重新启用,也就宣布今年通政司开张了。 等到仪式完毕,李一元就躲进了自己的公房中。 整个年,通政司都过得不踏实。 没办法,正旦大朝会上出现那样的事情,李一元作为通政使这个级别的重臣,自然也从一些“渠道”知道了皇帝的身体状况。 而这一切也必然会传导到整个官场上。 各种消息、谣言,经过过年期间的渲染传播,最终将会在哪里爆发,李一元不清楚。 但是他清楚的是,一旦官场爆发冲突,自己的通政司一定倒霉。 今日在开衙的仪式中,李一元一直在祈祷今日无事,好歹年节后的第一天,也让通政司安宁几日吧! 过了一个时辰,李一元又喊到了自己身边的经历官徐叔礼。 “早上的奏疏多吗?” 徐叔礼摇头说道: “大银台,今天各衙门才刚刚开衙,这会儿没几份奏疏。” 李一元安心了一些,他对着徐叔礼说道: “若是有事及时通报本官!” 等到徐叔礼离开之后,李一元又默念了几句“今日无事”,这才翻开了今天的报纸。 和各大衙门一样,四大报纸原本在过年期间也都是停刊的。 但是今年的情况不一样,四大报纸的竞争又卷到了一个新阶段,四大报纸竟然都没有停刊。 《乐府新报》的办法最巧妙,用的是春节特刊的办法。 这次的春节特刊,是《乐府新报》举办的一次白话文大赛。 主题就是用白话文写作,题材不限,无论是诗歌、小说、戏剧都可以,只要是用白话文写作的就可以。 这些内容在年前都已经采编完毕了,印刷厂早早就准备印刷好了,在过年期间分开放出来。 李一元简单看了一几篇,白话文的文章果然看起来非常的轻松,一些文章写的相当不错。 李一元甚至看到了一首用白话文所写的短诗,其实说是诗句,更像是白话戏文,但是读完李一元竟然觉得意境相当不错。 再一看作者,汤显祖? 李一元才想起来,这位《牡丹亭》的作者,不是应朝鲜国主的邀请,前往朝鲜了吗? 竟然还有朝鲜的投稿啊。 李一元从中看到了浓浓的思乡之情。 李一元简单看完了这几份报纸,剩下一些短篇的小说没舍得看,准备等今天下衙后带回家里看。 接下来就是《新乐府报》了。 这次《新乐府报》也在过年期间发起了特刊。 这是一系列的报告。 报告的对象,就是大运河沿线的漕工。 整个报告分成了很多篇幅,分别介绍了大运河沿岸不同城市,漕工的生存现状。 《新乐府报》首先指出了整个大运河漕运业务下降的现状。 原因也很简单,是海运分流了一部分的漕运业务。 海运的成本实在是太低了! 现在已经有一部分东南沿海地区,通过海运将粮食运送到京师。 海运增长必然减少漕运的业务。 李一元很认真的看完了几篇报道,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整个大运河沿线,是大明南北二京的生命线,漕运业务当真是“百万漕工之所系”。 《新乐府报》的文章中,也已经讲述了山东和南直隶北部的一些城市码头,因为漕运业务的减少,漕工的收入下降,闹出漕工向朝廷讨薪的事件。 大运河沿岸都是繁荣富庶的城市,如果这些漕工闹起来,会严重影响大明的稳定。 可是李一元身为朝廷重臣,也清楚的知道海运的好处。 海运的成本极低,更重要的是比起已经运行了几百年,腐败和潜规则横生的漕运体系,海运的损耗也是远远低于漕运的。 除此之外,李一元又有些担忧。 张居正执掌财计后,一直在推动折银征税的改革。 如果采取折银征税,那漕运的业务还要进一步下滑,到时候要如何安置这些漕工? 李一元重重叹了一口气。 不可否认,大明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新的时期。 钢铁产量已经连续两年翻倍了,京畿地区还在不停的兴建铁厂。 铁厂、焦煤厂、水泥厂、玻璃厂,还有各种李一元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工厂,一座座的建设起来。 莱州、直沽和东南沿海的港口,一艘艘新船不断的下水,倭银公司的巨大利润,驱使着大明商人扬帆出海。 市舶税的收入再上新高,两省一府的商税也在快速增长。 这样欣欣向荣的盛世光景下,也有萎缩的行业。 漕运行业正在萎缩,依靠漕运兴起的运河城市,正在逐渐被海港城市超过。 李一元意识到,这些问题也到了必须要处理的时候。 这可是在大明核心区域的上百万漕运工人,如果真的闹起来,甚至要比京营还麻烦。 放下《新乐府报》,李一元揉了揉眼睛。 这份报纸的劲儿太大,李一元刚刚准备看一看《新君子报》的江南文人墨客八卦中和一下,就见到徐叔礼冲了进来。 李一元涌起了不祥的预感。 徐叔礼连忙说道: “大银台!不好了!都察院上书弹劾内阁!” 听到这里,李一元的脑袋嗡的响起来。 “理由是什么!?” 徐叔礼掏出奏疏,这是一份都察院十三道资深御史的联名奏疏。 这是都察院的集体弹劾的前奏,十三道资深御史联名上奏,接下来就是普通御史的奏疏海洋,这代表了整个都察院都联合起来,而矛头正是指向内阁首辅高拱。 这次都察院联名弹劾高拱的罪名是“隔绝内外、阻塞圣听”。 这个罪名可不轻了,上一个荣获这个罪名的内阁首辅,是先帝朝的内阁首辅严嵩了。 奏疏上首先攻击的就是高拱: “臣等伏见自正旦大朝会后,陛下龙体欠安,迄今旬月未朝。内外臣工忧心如焚,然宫禁消息隔绝,百官茫然无措。” “陛下圣体安康本属国朝根本,今首辅高拱非但不宣明圣躬实情,反严禁消息流传。” “臣等冒死泣陈: 一请高拱即刻以阁臣名义,明示陛下病状于九卿科道,安朝野之心; 二请开乾清宫门,允三品以上重臣面圣问安,复君臣通联之制; 三请司礼监、太医院每日公布医簿,诊脉案录,杜绝私相授受。” 看完了这份奏疏,李一元只觉得天塌下来了! 这份奏疏直接攻击的就是内阁首辅,这是过完年后就要掀起政治风暴吗!? “隔绝中外”可是相当大的罪名了,这几乎是要指着高拱的鼻子骂“权奸”了。 而且这还是第一波攻击,这份奏疏上有十三道资深监察御史和都察院的大印,这份奏疏是战场上进军的鼓声,而接下来的就是整个都察院前仆后继的进攻! “大银台,怎么办?” 徐叔礼这下子也慌了。 一旦大朝争开始,通政司就要被奏疏淹没。 而且这么大的朝争,必然会引起朝局的剧烈动荡,通政司作为一个重要的衙门,也难免会被波及。 一想到这里,李一元站起来说道: “去,速速去请苏通议过来!” 徐叔礼这才反应过来,将苏泽请到了李一元的公房。 将这份奏疏递给苏泽,等到苏泽看完之后,李一元陪着笑容说道: “子霖啊,你怎么看?” 苏泽看着奏疏,他也没想到都察院的攻击竟然来的这么快。 他旋即想到,这场进攻是有人组织有人操纵的,而且这个人的级别绝对不低。 因为如今隆庆皇帝的身体状况是绝对不能公布的,而了解隆庆皇帝身体状况的官员也就这么几个。 就算是皇帝本人,也绝对不会向朝臣说明自己失语的事情。 这份奏疏可以说是非常狠辣了。 如果皇帝的身体没事,那皇帝只要再举行一次大朝会,那对内阁的攻击就烟消云散了。 可如今皇帝的身体真的出状况,不可能再举行这样的大朝会,那就不会回应这份奏疏。 那这口锅,就结结实实的扣在了首辅高拱的头上! 苏泽只能感慨,大明的文官在政治斗争上是真的天赋点满,现在高拱作为内阁首辅,只能承担都察院的火力。 至于发动者是谁,苏泽内心也有了判断。 现在只能见招拆招了。 苏泽想了想说道: “大银台,这份奏疏要立刻送进宫里。” 李一元连连点头,通政司如果扣着奏疏,怕是立刻会成为言官的第一目标,被骂成是内阁的走狗。 苏泽说道: “大银台,我准备上书弹劾大司宪!” 这下子徐叔礼也傻了! 大司宪,就是都察院的一把手,左都御史王廷。 这位左都御史在朝堂上的存在感一直不强,他一直都是唯唯诺诺的老好人形象,根本镇不住都察院的御史们。 这位大司宪多次请辞,但是都被皇帝挽留,在都察院就是一个吉祥物。 但是听完苏泽的话,李一元却说道: “妙啊!子霖真乃妙策!你快点去写奏疏!” (本章完) 第379章 偷袭老同志 第379章 偷袭老同志 苏泽要弹劾王廷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是左都御史,都察院的大司宪。 都察院是太祖朱元璋亲自设计的纠察机关,也有一套和其他官署衙门不同的制度。 每一个都察院的御史,入职后都有自己的印章,都察院御史可以随时上书弹劾大臣,这就是都察院的纠察权。 当然,这个权力已经被苏泽用考成法限制了很多了,如今都察院不能风闻言事,必须要递交证据才能弹劾大臣。 除此之外,都察院还有两种弹劾方式。 一种是联道弹劾。 督查御史按照大明十三道一一对应设立,每一个道还有各自的“道御史印”,由一个道的资深御史,也就是该道御史中年资最深的御史保管。 如果一个道的御史都联合起来上书弹劾,加盖“道御史印”,就是联道弹劾。 这就是非常有力的政治事件了,被弹劾的官员一般就要上书请罪自辨了。 接下来就是这次的,十三道御史全部都联合起来,加盖了都察院的大印,这就是联院弹劾了。 这就是巨大的压力了,这时候阁部重臣如果被弹劾,都要上书请辞,暂时交出权力,这叫做“避位待参”,也就是让出自己的位置等待被弹劾。 这套体系其实本来也是不错的政治设计,通过官职不高的都察院,可以制约到最顶级的官员,也可以对高级官员形成监督。 但是这套方法还是被玩坏了。 这个系统有一个bug,就是都察院可以不停的上疏弹劾。 都察院御史很快发现,通过这种方法,可以瘫痪内阁。 这样的事情就发生过几次,最严重的一次都察院瘫痪了内阁长达两个月,最后还是皇帝出手,更换了时任左都御史,才压下了那次朝争。 这也是内阁首辅都要控制都察院的原因。 但是高拱上台时间不长,而且他长期执掌吏部,在官员中的人缘也不太好。 加上都察院被苏泽长期打压,也让高拱放松了警惕,没有及时清理都察院。 而这一次皇帝病情的事情,确实也是朝野关注,都察院也占据了大义。 所以高拱才被偷袭得手。 但是都察院本身也不止这么一个bug。 要联院上书,需要集齐十三道资深都察御史的大印之外,还需要王廷这个左都御史的大印。 而大明朝也有一个规矩,一旦官员下野,部门大印就要封存,等待继任者到任才能启用。 苏泽知道,这位左都御史早就有辞职的意思了,既然这样,那苏泽自然也乐意帮他一下,让他在这个时候辞职下野。 只要王廷这个大司宪下野,那都察院的大印就要被封存。 那以现在朝局的混乱程度,想要迅速选出一任新的左都御史,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只要解决了联院上书的问题,以高拱的手腕和能力,肯定能收拾都察院的。 这下子苏泽也明白高拱为何要先改革吏治,完成制度改革后再进行财税改革了。 大明的官僚体系的bug实在是太多了,想要做事实在是太难了。 堂堂内阁首辅,高拱这个时候隐瞒皇帝的病情,在政治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事情,也会被都察院攻击。 那如果是更大规模的改革,各种明里暗里的抵抗就更多了。 如果不能理顺官僚体系,仅仅靠个人的手腕和威望进行财税改革,那就是原时空张居正的改革结果。 一条鞭法的改革在张居正手里是成功的,但是他死后立刻被反攻倒算,原本试图减税的改革,反而增加了民间赋税,失控的官僚体系一路狂飙,最后坠向深渊。 《苏泽弹劾王廷奏疏》 弹劾奏疏的格式固定,写上谁弹劾谁就行了。 而弹劾的内容也简单,无外乎王廷担任左都御史无所作为,尸位素餐,都察院风气不正之类的话。 等写完之后,苏泽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苏泽弹劾王廷奏疏》递送内阁。 高拱正在被都察院弹劾,避嫌不能发表意见,内阁交给张居正主持。 张居正强烈反对你的奏疏,认为在如此朝堂动荡的时候,不能随意处置大臣。 赵贞吉和雷礼没有表达意见。 殷士儋想要支持的奏疏,却被张居正以“此非教育务”也,驳回了他发言的权利。 最后内阁形成以张居正为主的一致意见,反对你弹劾王廷的奏疏。 隆庆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270。】 【若要通过你的奏疏提案,需要支付5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苏泽自然是毫不犹疑的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770点,请尽快完成上书,等候奏疏生效。】 苏泽看着模拟结果,如果自己没有系统,这份奏疏在内阁就要被拦住了。 如果没有金手指,自己根本没办法和这帮老狐狸斗。 还得练啊! —— 内阁。 高拱被都察院院联弹劾后,高拱立刻上书归家待参。 张居正接手了内阁的工作。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使李一元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之中。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张居正也仿效高拱,咳嗽了一下说道: “诸位阁老,苏子霖这份奏疏,大家议一议吧。” 苏泽这次奏疏很短,众人很快就看完了。 在座的都是政治斗争的老手了,苏泽这一招都能看得明白,这是苏泽出手帮助他的师相高拱了。 张居正此时也有些后悔。 他后悔的是,当时李一元奏请让苏泽去通政司负责邮政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不阻止。 现在让苏泽到了通政司这个要害部门,高拱是如虎添翼了。 看来去通政司是苏泽自己选的,此子当真是谋划深远啊。 只可惜! 张居正收起杂乱的心思,这道奏疏必然不能通过。 张居正等大家都看完了之后,这才说道: “本官以为朝廷正值多事之时,苏子霖弹劾左都御史,会引起朝廷更大的风波。” “本官反对苏子霖这份奏疏,左都御史王廷是要保的。” 张居正说完,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赵贞吉的身上。 这是朝廷的人事,所以雷礼和殷士儋是不能发表意见的。 高拱已经归家待参了,那内阁中能反对自己的,就是三辅赵贞吉了。 只要赵贞吉保持沉默,那内阁就能达成一致意见。 而如今隆庆皇帝这个情况,只要内阁能达成一致,皇帝肯定是不会同意苏泽的奏疏。 赵贞吉皱着眉。 赵贞吉不喜欢高拱,但是他同样不喜欢张居正。 看到赵贞吉沉默,张居正就准备一锤定音,这时候殷士儋说道: “且慢。” 张居正看到殷士儋准备表态,他立刻打断道: “殷阁老,此非教育务。” 这下子殷士儋的脸色涨红,张居正这么说等于直接打脸了! 张居正等于说,这不是教育事务,他这个教育专务大臣没有资格发言! 殷士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居正却依然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这下子就连赵贞吉也有些看不过去了。 赵贞吉说道: “张阁老,朝廷纲宪大事,难道殷阁老都不能发言吗?” 张居正看向赵贞吉,就连雷礼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过于独断专行了。 张居正也开始反省自己,如果是别人的奏疏,大可以让殷士儋说一下自己的想法,最后不让他署名就是了。 也许是事关苏泽,这让自己失态了。 张居正咳嗽了一下说道: “赵阁老说的没错,那就请殷阁老谈一谈自己的想法吧。” 这时候目光又落在了殷士儋的身上。 经过这么一场风波,又是一阵子时间过去。 内阁中陷入到沉寂之中。 其实本来殷士儋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虽然和高拱结盟,但是苏泽突然弹劾左都御史王廷,其实也不占什么理。 殷士儋表示一下支持,也就算是能向高拱表态了。 但是张居正如此蛮横的作风,让殷士儋彻底不满。 不知道为什么,殷士儋突然灵光闪现。 他喊来自己身边的中书舍人,交代了对方一些事情,接着就继续保持沉默。 就在张居正的耐心快要消耗完毕的时候,殷士儋身边的中书舍人回到内阁。 他附耳在殷士儋边上说了几句,这下子殷士儋的眼神都亮了。 他回头看向张居正,这让张居正感觉到了不妙。 殷士儋清了清嗓子说道: “刚刚本官派遣中书科去打听了。” “都察院并没有举行开衙仪式,今日左都御史王廷也是在家称病的,没有去都察院。” 殷士儋说完,整个内阁都沉寂了下来。 赵贞吉立刻说道: “既然都察院没有开衙,那都察院的大印是什么时候盖的?” 张居正这下子明白完蛋了。 左都御史王廷经常称病,但有时候都察院又需要官印,所以都察院内有很多空印的奏疏。 张居正也没想到,这帮御史竟然如此不周密! 空印可不是小事情! 明初有一个大案,就是“空印案”。 为防官吏贪污危害朝纲,朱元璋规定,地方官府每年须派计吏前往中央户部,核对包括田赋、税收及军事开支在内的财政收支。 户部审核后,遇有钱粮不符合之处,就要驳回重新填造。 但省府到户部的路途遥远,所以上计吏多持空印文书,若遇到户部驳回,随即改正,此种行为成为当时惯例。 洪武九年,朱元璋核查全国财政收支的账册,发现预先盖印空白账册之事,对此大为震惊,认定地方官员会借此贪污钱粮,遂下令严惩,将主印官员皆处死,辅佐官员以下杖打一百。 这件事成为明初大案,这之后各级衙门对于印章的管理都非常严格。 而因为管理印章不严被罢官的官员也相当多。 王廷为了方便自己请假,但是又怕被下面的御史打扰,所以准备了很多加盖了都察院大印的空白奏疏在都察院。 这样做其实也是正常的,反正王廷也无法控制都察院,他在不在都察院,面对这类奏疏也只能盖章。 但是你的奏疏是正月十六上的,正月十六都察院连一个开衙的仪式都没有,大印还都被封存着,就用空印的奏疏来弹劾当朝首辅! 殷士儋说道: “老夫之前看都察院的弹劾奏疏,都察院的大印和其他的印章颜色不同,原来是盖章的时间不同。” “左都御史王廷保管官印不利,留空印在院内,视朝廷法度官印于儿戏!” “本官也要上书弹劾他!” 到了这里,张居正也明白,都察院这次是大势已去。 因为“空印案”的缘故,官印问题是朝廷的大事。 虽然现在不会因为空印杀官员了,但是罢官是肯定要罢官的。 历史上,仅仅是因为盖错印章,而被罢官的大明大臣都有不少。 王廷不仅仅是盖错印章,而是在都察院留下空印,那苏泽弹劾他“尸位素餐”,那也不为过了。 甚至不仅仅是王廷,就连那些联署上书的资深御史,他们使用空印奏疏,也要受到惩罚。 这场针对高拱的出招,竟然就被苏泽轻易化解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张居正也不再犹豫,他说道: “左都御史王廷保管官印不利,苏子霖所奏无误,本官也支持他弹劾。” 就这样,内阁发生逆转,四位阁臣全部支持弹劾王廷,殷士儋又让人附上了证据。 就这样,苏泽一份奏疏,左都御史王廷倒台,都察院也瞬间落入下风,高拱很快就要重新回到内阁。 张居正暗暗叹息,经过这件事,高拱必然会清理都察院,换上几个他信任的资深御史上去。 这样一来,这一招院属弹劾的招数就无法再用了。 不过张居正也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既然这次的进攻被挫败了,那就准备下一轮好了。 张居正环视了一圈,又说道: “但都察院乃是台宪总纲,如此多事之秋,也需要都察院弹压官场。” “所以王廷去职之后,都察院还是需要一个掌舵的人。” 张居正清了清嗓子说道: “本官建议佥都御史,应天巡抚海瑞回朝,执掌都察院,诸位以为如何?” (本章完) 第380章 我在大明做考官 第380章 我在大明做考官 张居正说完,在场众人只能赞同。 张居正说的没错,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瘫痪都察院,确实不合适。 但是这个人选? 海瑞是佥都御史,在应天巡抚的任上颇有建树,其实是可以升官了。 再往上,就是副都御史了。 如果王廷罢官,原本都察院的右都御史也空缺,那副都御史就可以执掌都察院。 只能说张居正这个提议很难让人拒绝。 都察院的一把手是需要廷推的。 但是以皇帝的现状,以及内阁现在的分裂情况,怕是很难廷推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那王廷去职之后,都察院会长期处于一个没有大司宪的状态。 那如果要保持都察院的稳定,就需要一个很有威望,能镇得住场子的副都御史。 任命副都御使就不需要走廷推的手续了。 海瑞名满天下,是先帝亲口认证的“大明神剑”,他是绝对能镇得住场子的。 但是海瑞这样的人,肯定要和高拱起冲突的。 海瑞刚正不阿,高拱如果要插手都察院,必然要和海瑞针锋相对。 而都察院本身也有监察百官的职责,换上海瑞这样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副都御史,高拱如果再进行一些政治操作,也要面临都察院的压力。 高拱是内阁首辅,又做过多年的吏部尚书,在吏部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如果没有海瑞,一旦王廷去职,那高拱可以推举自己的人来执掌都察院。 那被动的就是张居正了。 所以张居正在高拱返回内阁之前,将都察院送到海瑞手上。 海瑞和任何政治派别都不是一条心,这对于张居正反而是有利的。 高,实在是高! 在场的三位阁臣都是人精,只能说张居正的政治嗅觉太敏锐了,这样就给出一个不容让人拒绝的提议,又给高拱埋了一个雷。 —— 【《苏泽弹劾王廷奏疏》通过。】 【左都御史王廷,因为保管官印问题,被皇帝罢黜了职位。】 【隆庆皇帝顾惜老臣身份,保留了其待遇,允许王廷归乡。】 【张居正立刻举荐应天巡抚海瑞为副都御史,隆庆皇帝批准了他的奏疏。】 【海瑞返回京师,以副都御史身份执掌都察院。】 【国祚不变。】 【威望值+500】 【剩余威望:1270】 张居正的反应这么快? 立刻提议让海瑞出任副都御使? 都察院有了海瑞执掌,到底是福是祸? 苏泽也不知道。 海瑞的政治立场是非常鲜明的,他能和高拱平安相处吗? 苏泽摇头。 政治家和清官是两个物种。 原时空,张居正执政后,也没有重用海瑞。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政治家需要权衡利益,他们在达成目标之前会使用手段,为了达成一些长期的政治目标,也需要一些政治操作。 政治本身就是肮脏的。 所以自古以来,中华文明对于政治家的态度都是,“你可以坏,但是不能菜。” 但是清官又不一样了。 海瑞是眼中容不得一点沙子的。 最简单的一个分歧就出现了。 高拱要控制朝局,必然要插手都察院。 而在海瑞看来,宰辅要插手都察院,这是在破坏大明的监察体系,他是一定会反对的。 张居正真是好手段啊! 引海瑞入朝,又给政治格局增加了变数。 这样一来,高拱和张居正,谁也无法控制都察院了。 只能说,高拱凑上张居正这样的政治对手,也是有福了。 算了,身为门生,苏泽也已经帮了高拱一把了,接下来也要看高拱自己的手段了。 —— 正月十八日,皇帝正式下旨,罢黜了因为保管官印不利的左都御史王廷。 紧接着皇帝又派遣宦官,去高拱府上慰问,重新请高拱返回内阁。 但是同时,隆庆皇帝又给南京发去圣旨。 佥都御史,应天巡抚海瑞升为副都御史,立刻返回京师就任。 紧接着隆庆皇帝又出现在左顺门外,远远的见了一下三品以上和科道官员,证明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打消了高拱“隔绝中外”的嫌疑。 至此,这场因为正旦大朝会引发的政治风暴,终于停歇。 当然,这场政治风暴也有余波。 因为王廷的空印案,吏部又从都察院的奏疏入手,找到了了都察院五道资深御史的用印问题,随之也处罚外调了五人。 这算是高拱对于都察院冷枪的回应,也打破了都察院内的平衡,让联院弹劾再也没办法发生了。 不过高拱对于都察院的调整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办法,继任者是海瑞,没有皇帝的全力支持,高拱如果现在清理都察院,那就是和海瑞宣战了。 只能说张居正的操作,让都察院又回到了大家都无法控制的状态。 不过这些暂时都和苏泽没关系了。 二月份就要会试了,在会试之前,苏泽要忙着京师邮政的事情。 最终的方案出炉,整个京师按照东西南北,分别设置四个邮政总局。 每一个邮政总局下,都设置10个邮政分局。 每一个邮政分局,都是有自己的邮编号码,寄邮件和收邮件都是通过这个号码,送到相应的邮政分局,再由收件人上门来取件。 紧接着是邮票的问题。 其实苏泽本来是想要按照里程长短,设置不同的费用。 但是最后经过讨论,苏泽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教育率太低了,如果按照里程计算邮费,这不仅仅对收寄件人造成麻烦,连邮政的工作人员也会弄错,增加成本。 反正目前的邮政系统,就是南北二京之间。 苏泽干脆就定下了无论远近,都是一枚邮票的政策。 原时空,世界上最早的邮票是英国发行的黑便士。 而黑便士也是价值一便士,而且无论远近,只要寄信都是一便士。 这大概也是为了迁就当时的普通人和邮政人员的计算能力,简化工作上的麻烦。 如何制造邮票,也成了一件麻烦的事情。 大明的第一枚邮票价值1黄铜币,这也不是一笔小钱了。 同样也需要防伪的手段。 这件事最后还是报馆印刷坊的匠官张毕,和太子身边的方士陶观给了苏泽解决方案。 张毕找到了一种很厚的纸,他为邮票设计了一种压印机,可以在纸上印刷出浮雕一样的质感,这算是防伪的手段。 而陶观则给苏泽弄来了一种新的染料。 原来上一次苏泽从炼焦工厂中发现了氨气之后,陶观也迷上炼焦工厂。 他发现,炼焦工厂有一种副产物。 焦炭在产生的煤气反应后,会形成一种黑色的粘稠液体,这种液体被炼焦厂的工人称之为煤焦油。 这种煤焦油有难闻的味道,工人们会将它们当做灯油,用在一些室外照明的地方。 陶观对于煤焦油产生了兴趣,开始尝试分离煤焦油中的物质。 陶观在实验中,发现了一种特殊的紫色染料。 这是煤焦油中提取的物质,和钒油反应后生成的一种紫色物质。 陶观发现,这种染料非常鲜艳,染色效果非常的好,一旦沾染上就很难祛除,只有加热到一定温度才会褪色。 于是陶观将这种紫色染料献给了苏泽。 苏泽也没想到陶观竟然捣鼓出这东西来,他一边让陶观向太子进献,将这种染料用在染坊之中,一边又开始实验制作邮票。 至于邮票的版面样式。 苏泽最后定下的方案是生肖。 今年是隆庆六年,正好是壬申猴年。 苏泽请人画了一只惟妙惟肖的猴子,作为这方世界第一份的邮票。 等到邮票印刷出来后,苏泽也十分的满意,立刻将邮票献给了通政使李一元。 李一元对于苏泽的高效率也是非常的满意,苏泽担任右通议的时间,就将京师邮局和邮票的问题搞定了。 李一元又和苏泽联名将这份邮票的样板送到内阁,果然也得到了内阁的一直夸赞。 隆庆皇帝也非常的满意,就这样世界上第一版猴票就定了下来。 就这样一直忙碌到了月底,京师各大衙门也逐步开始恢复工作,苏泽终于偷闲回到了报馆。 沈一贯也相约来到报馆。 “子霖兄过些日子就要去贡院了吧?” 沈一贯和罗万化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羡慕。 入仕四年,就从新科进士变成了会师的同考官,这绝对足以载入大明史册了。 要知道除了三甲进士之外,普通庶吉士还需要两年馆选才能转正。 而且作为科场前辈,两人也对这次的会试十分关注。 苏泽理解他们的心情,这大概就和刚上大学关注下一届高考的心态差不多。 苏泽也有些忐忑。 他穿越前看过很多科举文,可都是教着人怎么参加科举,有的书到完结也才中进士! 可没有书教人怎么做考官的啊! 而且历史上这一届的进士好像没什么名人。 苏泽也猜到了原因,这一届的主考官是张居正,这一届的进士很多都在成长中卷入到了原时空万历亲政的党争中,没能走上高级岗位就染上了污点,也就没了翻身的机会。 “子霖兄是治的《易经》吧?这次你会被分到《易经》的那房吧?” 苏泽点点头。 会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会试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考生提前一天入场,十六日出场,这期间都会留在贡院。 但是考官就苦逼了,从会试前一天,也就是初七就要进贡院。 而考生考完之后,考官的痛苦才开始。 考生十五日考完,但是会试榜单在月底之前就要出来。 沈一贯说道: “听说这一次张阁老主考,会更重视策论。” 苏泽想了想,好像这是张居正的作风。 会师和前面的科举一样,分为三场。 第一场考试,考生需做三篇四书文,四篇五经文,这要求用八股文作答。 第二场考试,考的是“论”“诏诰表”“判语”。 “论”可以简单理解为议论文,虽然出题也是从四书五经中摘取,但并无规定得用八股文来答,自由发挥即可。 “诏表”即“诏”、“诰”、“表”的合称,可以简单理解为公文,要求士子模仿上位者的言行,写出相应的诏、诰、表,也就是公文写作,主要是看格式。 “判语”可以简单理解为对下级递呈上来的文件所下的批语,考察士子对《大明律》等法律条文的熟悉度。 第三场是“策问”,“策问”的题目,每一道题都是以“问”来开头,即给你一段材料,阅读后回答问题或写出自己理解。 因为批改任务紧,加上第一场考试的四书五经八股文有比较好的评判标准,所以大部分时候,大明科举最重视的还是第一场考试。 第一场考试决定高下,第二场考试筛选掉不合格的考生,第三场策问算是附加题。 所以明清科举,和唐宋科举是截然不同的。 罗万化说道: “重策问?这会不会重蹈鬻题案?” 沈一贯也点头说道: “是啊,但是我听说张阁老特意请示了陛下,这次的策问题目是陛下亲自出的,这段时间市面上张阁老的文集都卖疯了!” 鬻题案,是弘治十二年的科举弊案。 这场案件,主考官出了一个刁钻的策问题目,最后只有几个考生答出来。 后来主考官又以策问来录取考生,引起大量的考生不满,最终主考下狱,这次会试成绩作废。 鬻题案中也有一个名人,就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唐伯虎,他就是那个少数答出来的考生之一,后来被禁止科举,无缘仕途。 而隆庆皇帝同意张居正的请求,以第三场策问来决定会试名次的原因,苏泽大概也清楚。 殿试只考策问。 殿试,等于是皇帝考问学子治国理政的想法,所以都是天子出题考察策问。 但是今年天子的情况,估计殿试就走个形式,所以将会试中的策问提到了更高的位置上。 这对于苏泽这类的同考官来说,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苏泽不由感慨,张居正实在是太会抓机会了! (本章完) 第381章 锁院 第381章 锁院 如果会试重视策论,那身为主考官的张居正,就能根据考生的策论內容,筛选自己想要的人才。 这才是张居正的目的。 在会试的时候,就將和自己政治理念相近的人选中,那这些人自然会向张居正这个座师靠拢。 而张居正主持的这届科举,就能极大的壮大他麾下的势力。 甚至换句话说,就算是张居正倒台,这一届进士中还能留下大量和他理念相近的种子,他的政治理念也能延续下去。 真是一步好棋啊! 苏泽如今才明白,张居正为何能在原时空留下那么大的名气,他的手腕实在是太厉害了。 明知道这是一场对赌,张居正也要將赌注加到最大。 接下来高拱要怎么应对呢?—— 二月初三,工部侍郎,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王之桓上书,黄淮冲沙和引淮入海的两大工程前期工作已经完成。 高拱立刻召开內阁会议,在会议上,高拱对著雷礼说道: “雷阁老,黄淮冲沙和引淮入海两大工程事关国本,这项工程串联湖广、河南、山东、南直隶诸省,仅仅是淮抚怕是镇不住地方。” “所以本官想要问问雷阁老的意见,请您以阁臣身份前往淮安,协调工程,如何?” 內阁中一下子沉默了。 张居正暗道不好,他看向雷礼,以他对雷礼的了解,雷礼动心了。 雷礼確实动心了。 雷礼本来就有辞官的想法,是被苏泽的奏疏抬进了內阁。 进入內阁之后,因为高拱不肯將治河的工作放在前面,才逐渐和张居正达成政治同盟。 但是现在高拱开价了。 让雷礼去地方坐镇协调监督河工,这是一个让雷礼无法拒绝的请求。 雷礼拱手问道: “高首辅,下官前往淮安后,朝中的协调事务?特別是两大工程的预算?” 高拱笑著说道: “本官也已经草擬好了奏疏,从今年开始,湖广、河南、山东、南直隶的赋税,两成直接解送到淮安,交由两大工程支使。” “另外都察院会选派一些御史,到地方上担任巡案,如果有办事不力的地方官员,雷阁老可以先罢免再弹劾。” “以上这些事情,本官已经和陛下面议过了,陛下也基本上应允了。” “雷阁老以为如何?” 雷礼倒吸一口气,高拱开出的代价確实很有诚意了。 这四省是大明最富庶的几个省了,两成赋税直接押解淮安,这可是一大笔银元,等於將这笔银元的財政权都交给了雷礼。 而派遣巡案巡视地方,这又等於给了雷礼地方官员的监察权。 这么大的支持力度可是前所未有的。 而这两大工程一旦完工,作为主持者的雷礼也必然名流千古。 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果然,雷礼躬身说道: “下官愿意前往淮安。” 张居正知道,自己已经失去这个盟友了。 雷礼外放,虽然还有內阁大臣的名头,但是不可能再和自己一起反对高拱了。 不过张居正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他也不是容易气馁的人,政治上你来我往也是正常的,如果高拱不还击,这才说明他这个首辅水平不够。 —— 沈一贯冲入报馆:“子霖兄,雷阁老要去淮安督办两大工程了!高阁老下手了!” 雷礼要前往淮安的消息,迅速引起了朝廷的地震。 这一次高拱的动作非常快,隆庆皇帝也迅速批准了他的奏疏。 沈一贯刚刚进门,却见到了坐在一边喝茶的申时行,他也有些尷尬起来。 隨著朝堂的分化,就连苏泽的圈子也都產生了变化。 罗万化还好,他和朝中大员没有什么瓜葛,基本上是站队苏泽的。 沈一贯的成分复杂,如今算是鸿臚寺卿王世贞的亲信。 王世贞也是半步入阁的人,也算是半个山头了,沈一贯也要跟隨他的脚步。 申时行是典型的张党,他是张居正的得意门生。 张四维是高党,他是高拱的门生,又在高拱手下任职多年。 万敬和傅顺是雷礼的门生故吏,雷礼又和张居正结盟。 剩下的眾人,也各有立场,比如都察院的王任重和沈藻。 王世贞和张居正的关係从好友走向陌路,今日王世贞甚至公开反对过张居正几次,这自然也影响了沈一贯和申时行的关係。 “肩吾兄,汝默兄今日来,是和我商议会试的事情。” 苏泽打了圆场,说明了申时行的来意,尷尬的气氛消散了一些。 “恭喜两位兄台了。” 沈一贯语气中充满了羡慕。 身为读书人,谁不想要做一任考官啊! 大家都是千辛万苦读书出头的,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主宰几千名考生的考官,这想想都让人兴奋。 申时行却苦著脸说道: “我问过翰林院的前辈了,这阅卷可是个苦差事啊。” 苏泽也点头。 申时行说道: “礼部的同僚告诉我,这一次会试人数超过四千人,阅卷压力之大超越歷代。” 沈一贯也倒吸一口气:“这么多?” 他们这一届的会试,总共才3000多人,如今已经膨胀到4000人了? 申时行说道: “说起来,还有子霖兄的功劳。” “这和子霖兄有什么关係。” 申时行说道: “这一次广东、福建、浙江和南直隶的考生增长不少。” 沈一贯疑惑道:“这和子霖兄的关係?” 还是罗万化给了答案。 罗万化说道: “这些都是沿海的省份,子霖兄推动开海,这些地方的考生赶考更方便了。” 沈一贯立刻明白了,他说道: “是啊,当年我进京赶考,路上就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听说现在坐船去寧波老家,坐海船二十天就能抵达,確实方便多了。” 参加会试是需要成本的。 在这个时代长途旅行成本是高昂的,很多穷举人都是要借钱才能进京赶考的。 发达的海运交通,还是方便了沿海身份的考生,他们不需要翻越难走的陆路,直接坐船就能来京师,而且还能节约时间,这自然极大的激发了他们的赶考热情。 苏泽也没想到这个结果。 只能说,沿海地区的发展,真的有其必然的趋势。 没办法,海运的优势太大了。 而物资和人员的流动,自然会带来经济的发展。 如果这样下去,原本大明南北不平衡的局势,是不是会被东西不平衡取代? 申时行说道: “这次会试,诸位知道卖得最火的书是什么吗?” 沈一贯说道:“肯定是张阁老的文集了!” “错矣。” 罗万化说道:“肯定是歷代会试的八股汇编了。” 各大报馆在会试前夕,都整理了歷代会试的真题,还邀请一些名人写了真题解析。 如今四大报馆都专门发行了书籍,销售十分的火爆。 申时行还是摇头。 眾人猜不出来,申时行才说道: “是子霖的奏疏集。” “?” 沈一贯和罗万化也傻了。 就连苏泽也愣住了。 申时行说道: “子霖要出任同考官,眾考生都认为子霖肯定会在这次科举中拥有巨大的影响力,所以都买他的奏疏集参详。”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子霖的奏疏都能通过,对於写策论是个好参考。” 这下子苏泽也懵了,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不过好像也是,策论其实是考察学子的议政能力,一篇好的奏疏就是好的策论。 那么如今整个大明,谁的奏疏写得最好? 那自然是苏泽了。 每月两疏,疏疏皆允。 还有什么比苏泽的奏疏更有含金量? 还有什么比苏泽的奏疏更能看清朝廷的施政方向? 反正研究苏泽的奏疏就没错了! 苏泽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申时行说道: “锁院半个多月,子霖要准备好换洗的衣物,另外进了贡院就不能向外传消息了,家里的事情可安顿好了?” 苏泽说道: “家里的事情已经安顿好了。” —— 二月初七,总裁官张居正、副总裁官吕调阳,从知贡举高拱手里接过了圣旨,宣布今年的会试开始。 包括苏泽在內的二十名阅卷官,隨同张居正一起,先去拜謁了文庙。 在张居正的带领下进香之后,由礼部官员从文庙中请出了孔子的牌位,然后一行人再次来到贡院。 张居正拿出高拱交给他的钥匙,打开贡院的大门,再安排將孔子的牌位放在贡院中,又领著眾考官拜祭孔子。 贡院日常也是有人维护的,所以开启贡院其实也就是一个仪式。 苏泽作为同考官,分到了一个单独的矮小房间用来休息。 这也是同考官才有的待遇,贡院之中还有大量的书吏,他们是负责誊抄考卷和其他文书工作的书吏,工作量要比阅卷官大多了。 他们要將四千多名考生的考卷全部誊抄、弥封,然后再考官阅卷完成之后再拆封核对。 但是这些书吏只能住在八人一间的集体班房中休息。 文署就是阅卷的场所了。 所有的考官都要在文署阅卷,而卷子也不能带出文署。 接下来还有誊录所、对掌(核对)所,弥封所,监试道署,这些机构。 苏泽在贡院的主要职责,就是在会试期间监考巡考,在会试结束后阅卷。 放下行囊之后,张居正先將所有人都集合到了明选楼前。 这是一座小楼,主考官和副考官,在会试期间就会在这座楼上,从这个楼上可以看到真箇贡院各个考房的状况。 贡院都是单独的考房,每一个考房只有两个平方,考生在考试期间,吃喝睡都要在考房中,上厕所也要专门的请示。 每一个考房都被隔开,考生进去后衙役会安装上木板,考试过程堪比坐牢。 这糟糕的考试环境,苏泽只能庆幸自己穿越的时候已经考上了进士。 张居正先在明远楼前,申明了考试的纪律。 內容自然是科举是国家大计,有扰乱科举,徇私舞弊的都会受到极刑,要求各级官吏都要秉公职守,不能自误。 苏泽倒是不担心科举舞弊。 这个时候是最不可能出现科举舞弊的时候。 高拱盯著,朝堂上上下下都看著,主持科举的又是张居正,根本没有舞弊的理由。 当然,科场舞弊也並非都是大人物参与,低级官吏也可能会以身犯险,张居正作为总裁官,自然要申明纪律。 训话完毕,张居正领著副总裁官吕调阳,和二十名同考官来到了至公堂。 这是贡院中最大的公房,是由考官们议事的地方。 “吕大人,可以宣布锁院了。” 吕调阳领了张居正的命令,宣布封锁贡院。 除了明天考生进场,十六日考生出场,贡院的大门將不会再开启,然后一直要到所有考卷批改完毕才会打开。 锁院完毕之后,张居正拿出一个匣子。 “书文经义的题目,大家议一议吧。” 为了保密,会试的考题都是现场出的。 这也是为什么朝廷对於会试考官对於文凭要求极高的原因。 这题目可不好出。 第一场考试,考生需做三篇四书文,四篇五经文,这要求用八股文作答。 这其中也是有要求的。 首先要避讳。考题中不能出现忌讳的字词,因为考生答题的时候也要避讳的,出错了可是政治事件,后果很严重。 其次,出题不能重复,一旦出现最近会试出过的题目,那就是考官失责了。 出题后还要写清楚破题和解题的思路,建立一套大家都认可的评判標准,不然阅卷官就没办法批改答卷。 所以出题要比答题难多了,只有卷王中的卷王翰林院官员才有资格。 不过让苏泽意外的是,张居正竟然將第一场考试的四书五经的经义考题交给大家一起出。 这齣题人是主考官,当然也不乏有主考官懒得出题,交给副考官和阅卷官的情况。 但是张居正不是这样的性格。 苏泽很快明白了,这是张居正要將精力放在第三场考试的策问出题上,乾脆將整个第一道题的出题权都让出来了。 好大的手笔! 果然,张居正让出四书五经经义考题的出题权,副总裁官吕调阳眼睛亮起来。 (本章完) 第382章 出题 第382章 出题 吕调阳首先出了两个四书文的题目。 能当选副总裁官,吕调阳的儒学水平自然没问题,讲完两个题目眾人纷纷点头,就在吕调阳准备讲第三个题目的时候,张居正说道: “吕公,还是让別人也说说吧。” 吕调阳的脸色微红,他都已经出了两个题目了,也不好继续出题了,將这个机会让了出去。 苏泽对於出风头没兴趣,四书五经的八股文从明初考到今天,已经是应试文中的应试文了。 出这种题目也没什么水平不水平的,不过是满足读书人的虚荣心罢了。 一名礼部的阅卷官得到了张居正的点名,出了一道题目后,接下来就是五经的题目了。 五经是选修的,也就是说每一部五经文都要出四道题。 这下子苏泽也逃不掉了,治《易经》的读书人本来就不多,在场就只有他和另外一名前辈翰林是治《易经》的。 苏泽只能和对方一人一半,一个人出了两道题。 来贡院之前,苏泽已经研究过歷代考题了。 他用【记忆胡饼】记录下来,还將各种禁忌牢记心里。 《易经》出题的禁忌颇多。 首先是禁出《乾坤》二卦。 乾坤是天地之极,也经常会被用来指代皇帝皇后,所以以《乾坤》二卦为名出题,会有僭越之嫌。 此外,皇帝的名讳,年號,这些都是要避讳的。 另外《易经》出题必须要出单爻辞,也就是必须是完整的一爻,不跨爻不断句。 字数也有限制,必须是六到九句。 这也让易经的出题十分的困难。 此外,张居正是本次的主考官,出的题目还必须要符合他的心意。 之前就有几个同考官出题,被张居正给否定了。 苏泽想了想,最后说道: “大人虎变,未占有孚”。 张居正脸上露出欣赏的表情,说道: “子霖说说,此文如何破?” 苏泽知道这个题目切中了张居正的心思,开始解题。 出题容易解题难,出一个题目,还要给其他考官评判標准。 在场的都是翰林,大家也看著苏泽,听他的解答。 苏泽说道: “大人虎变,未占有孚。大人者,君爻九五,陛下也。” “虎变,当破为圣君改制。” “上上破题为:『九五当位,非人臣可僭虎变之威,惟圣主独秉乾纲耳。』” 这下子张居正抚掌赞道: “子霖大才!” 苏泽这个题目,出自《易经》的“革”掛,自然是迎合了张居正变法的主张。 而苏泽將卦这么解,也是歷代变法名臣的正常操作,也就是將变法归咎於皇帝身上,以君王之名来变法,避开权臣的指责。 苏泽紧接著说出自己的判卷標准: “纯释经义,不涉革政的,当为中上。” “影射朝局的当不录。” “关联天象讖纬者,革去功名。” 张居正连连点头说道: “子霖所议详实,就这样吧。” 这就是大明考官的日常,出的题目有这么多的忌讳,同时还要考虑皇帝和主考的想法,当真是太难了! 在场的同考官中,只有少部分的出题得到了张居正的讚许,很多人连续出了三四个题目,都不被张居正採纳。 不过张居正也不是隨意反对的,他都能指出对方出题的不当之处。 果然,能在大明当上首辅的,学术水平其实都不差。 只不过张居正的心思在政治上,没有在学术上著书立作。 苏泽的好友申时行也出了一道题被张居正採用,张四维的题目也出的不错,张居正也表扬了他就採用了。 这点看来,如今高张二人的斗爭,还仅限於內阁之中。 整理完四书五经的题目后,《表詔》的题目也很快確定。 最后到了策问的题目了。 已经开了两个时辰的会了,苏泽的头已经昏昏沉沉的了,但是此刻他强行打起精神,因为这才是这次会试的重头戏。 张居正摸著鬍子说道: “这次的策问题目,是陛下亲自出的,来人啊,请陛下的御书。” 一个精美的锦绣匣子被端上来,张居正当著眾人拆开弥封的匣子,露出一张皇帝专用的彩金笺纸。 “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寧”。 果然还是有关改革的题目啊。 这是《孟子》中的一段。 上下文是: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苏泽心中嘆了一声。 张居正的改革还是有些激进了。 大明的癥结,又岂是財税这么一个问题。 强推一条鞭法,可以解决財政的问题,但是如果不改变大明的基本,最后良法还是会墮落成恶法的。 张居正和高拱的分歧,就在於谁先谁后的问题。 张居正认为先改革財税体系,朝廷有了钱,就可以进行后续的改革了。 但是高拱却认为要先进行制度改革,然后再改关係民生的財税制度。 苏泽还是更倾向於高拱的。 张居正的改革虽然看起来轰轰烈烈,但其实没有深入的触及到官僚体系內部。 而朝廷获得了大量的財源,却没有继续进行更深入的改革,並没有建立相应的责权关係。 地方上怨恨朝廷收取了大量的赋税却不干事,朝廷又觉得地方上完不成指標是截留赋税。 苏泽嘆息一声。 张居正是行政上的天才。 要主持一场全国性的財税改革,所涉及的工作量堪称恐怖,这绝对不是几道政令就可以的。 地方上有没有偷奸耍滑?又要让地方上推动改革,又不能让激进的政治投机者谎报政绩。 奖励干得好官员,惩罚乾的差的官员。 让合適的官员,去合適的地方做官。 两京十三省都有不同的情况,各自会遇到不同的困难,要怎么解决这些困难。 这些事情苏泽想到都觉得头疼。 其实张居正和高拱如果能携手,张居正负责財税改革,高拱负责吏治改革,也许对大明会更好一点。 但是两人都太过於强硬,都不肯由別人主导变革。 —— 张元忭走进了贡院。 张元忭是浙江绍兴人。 张元忭的父亲张天復曾任云南按察司副使,但是在一次平叛作战中战败,又因为曾经和严嵩不对付,於是被嘉靖皇帝下狱治罪。 张元忭来到京师,散尽家財营救父亲,这才让父亲出狱。 后来张天復病故后,张元忭在家守孝完毕,去年才来到京师备考。 他和徐渭是同乡,在徐渭的引荐下,他得到了一个《乐府新报》採风使的职位。 张元忭也会向《乐府新报》投稿,靠著这样倒是也勉强维持了生活。 张元忭非常瘦,在守门士兵的检查后,他被放进了贡院。 拿到牌子,进入自己考號,接著就是书吏来核对张元忭的身份,然后將他的號牌掛在考號外。 紧接著张元忭就见到了两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大臣,领著一群文官走了过来。 考场里的官员,就只有主副考官和阅卷官了。 张元忭连忙站起来稽首行礼。 人群中,有一个丰姿不凡的年轻官员瞥了一眼张元忭號房边上的牌子,牌子上写著他的名字和籍贯。 这个年轻官员自然是苏泽。 张元忭,苏泽用【记忆香囊】回忆过自己看过的明代资料,张元忭似乎就是本科的状元。 当然,自己改变了太多的歷史,也不知道张元忭还能不能成为本科的状元。 但是能考上状元的,肯定还是有本事的。 苏泽准备在监考的时候,多关注一下这个名叫张元忭的考生。 苏泽隨著张居正继续巡视贡院。 张元忭等眾人离开后,开始整理考试贡举。 號房狭仄得仅容转身,寒意料峭的初春清晨,冰凉透体的砖石气息扑面而来。 张元忭紧了紧身上半旧的青布袍,手脚利落地放下考篮,里面只有几支磨损的毛笔、一方陈墨。 “贡稿纸了!一黄铜幣一张!” 周围的考生纷纷喊住叫卖的小吏。 贡院內是不能自己带稿纸的,但是写文章也是需要草稿的,所以这些书吏就会卖一些稿纸。 当然,在贡院里称呼卖就不合適了,所以这买纸钱也被称呼为“贡钱”,算是贡给大成至圣先师的钱。 张元忭从考篮中掏出三枚黄铜幣,他在京师生活解决,这次考试的文房四宝还是同乡徐渭借的。 一想到这位同乡,张元忭有些遗憾。 徐渭和张元忭是同乡,在京师的时候他受到徐渭的照料。 原本徐渭考上了举人,本来也可以参加本届会试的。 但是他的恩主苏泽被选为同考官,徐渭为了避嫌,放弃了本次科举。 张元忭为徐渭感到遗憾,但是他也理解徐渭的放弃。 他將唯一值钱的澄泥砚小心翼翼摆在尺许见方的木板上,这便是他未来九天安身立命之所。 “咚!咚!”沉重的梆子声惊破贡院沉寂。书吏鱼贯而入,分发弥封考卷与光素纸。 接下来几天,张元忭都在答题。 苏泽在巡视考场的时候,也在张元忭的號房前经过了几次。 只能说科举考试,不仅仅是学术上的考试,更是身体和毅力的考试。 就在答四书五经经义题目的这第一场考试里,就有好几个考生因为体力不支被抬了出去。 这才是第一场的考试,也不知道等到最后的策论完成,还剩下多少考生能够坚持。 张元忭等到了五经题目的最后一天。 书吏们举著经义题目的牌子,在考场来回游走。 张元忭也治的《易经》。 他看到了苏泽题目。 “大人虎变,未占有孚”。 张元忭紧扣笔尖,迅速就找到了破题的关键。 他在京师这些日子,整日里阅读《乐府新报》上的文章,靠前又突击学习了苏泽的奏疏集。 他对於朝堂之上渴求变法的风向是很了解的。 “大人之变,如虎威新革其文,岂独为饰观哉?神物自化,孚信存乎其中,而天下莫之能测矣……” 张元忭以“虎变”喻革故鼎新乃天理使然,威势之下更需“孚信”——以公心待天下,行堂堂正正之法。 “未占”非不疑,而是如日月经天,其光自明,无需占卜。 破题便定下“新政必以公信为先”的调子。 信,就是取信於百姓,张元忭主张变法必须要先说服百姓,形成官民共识,这样的改革才能上利国家下利百姓,而不是仅仅让一方得到好处。 二月十五,终於到了会试最后一天。 张元忭的精神和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 他从號房中醒来,今天是最后的策论了。 张元忭早就从徐渭那边知道了,今年策论的重要性,於是强行打起精神来,准备最后的答题。 张元忭先吃了一口三白糕。 在贡院考生都是吃这东西的,这是一种用米粉和盐混合的糕点,因为吃了不容易腹泻,所以是贡院专用的食物。 另外科场也只会提供少量的水,这也是减少考生上厕所。 “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寧”。 果然又是和变法有关的! 张元忭的才思敏捷,他提起笔,迅速写下了破题的主题—— “周公兼夷狄以拓华夏,而惟社稷之是安,乃为快耳。” 张元忭自然是支持变法的。 想到父亲的遭遇,他父亲就是因为云南土司叛乱,最后才丟官罢职,鬱鬱而终的。 在父亲死前,依然在惦念云南的情况,这也对张元忭形成了影响。 和普通士大夫的主张不同,张元忭是支持华夏拓张的。 当然,这样的主张在会试上写出来,是非常冒险的。 但是张元忭还是决定按照自己心中的想法来答题。 张元忭写道:“煌煌汉家,当兼夷狄。” 紧接著他又就西南的问题,写出殖拓三策。 大概就是改土归流,汉家教育,混居改姓这样。 策论就是这样答的,破题之后怎么答题,就看个人的见识和政治观念。 这也是宋代科举重策论,被明人批评的地方。 这种考试方式,考生可以通过研究政治风向,通过策论来政治投机。 而主考官也可以通过主题,来筛选自己需要的考生。 反之,八股文是限定写作,有一套评判標准,所以明人觉得更加公平。 张元忭答完,终於交卷了。 (本章完) 第383章 贡试放榜 第383章 贡试放榜 二月十六日,考生离场。 苏泽这些同考官只是监考,都觉得累到不行,更不要说那些考生了。 不过对於考官来说,苦日子才开始。 他们在接下来的十五天时间內,就要批改完成这四千份考卷,还要给这些考卷排名,確定一份会试的录取名单出来。 紧接著张居正就领著眾多同考官开了会。 “奉陛下的口諭,本次阅卷八股和策论並重,策论优异者,前两场稍差的可以拔优。” 张居正这么一说,在场的同考官都面露痛苦的表情。 后世总喜欢批判大明的八股文,其实从八股文的考试形式可以看出来,科举本身並没有特別推崇八股文,甚至整个考试的內容十分的平均。 四书五经文考察了基本功,詔表考察的是公文写作和朝廷律令,最后策论则是时政能力。 但因为科举考试的批改时间紧张,而科举人数的爆发增长,导致了批改的过程中,自然而然的就开始变得重视第一场考试。 原因也很简单,八股文是最好改的,改出来的结果也是最没有异议的。 八股文是有著固定格式的写作范式,批改起来也有范式,得分点和扣分点都很明確,是经得住覆核的。 大明的科场弊案不少,很多考试都有考生闹事,当明代考官同样也是高危职业。 久而久之,对於考官来说,只要认真批改第一场四书五经文,自然就可以完成工作。 原因很简单,通过第一场考试將不合格的考卷刷掉,剩下的名次评定就容易多了。 所以重视八股文,实际上就是考官们,在高压的批卷需求下,自然而然產生的一种应对结果。 而考生们在明白这一点后,也开始重视八股文的写作。 现在张居正提出要重视策论,这等於给考官增加了难度,不能光靠第一场考试就隨意废黜考卷,无形中增长了巨大的工作量。 苏泽无奈的嘆气,这也是大明僵化的体制导致的。 明初才多少考生? 明初参加会试的考生不到千人,今科已经四千人了。 做过项目管理的人都知道,千人规模的项目和四千人的项目完全是两个概念。 而且给千人批改卷子评定名次,和给四千人批改卷子评定名次,难度差距是指数级的。 但是考官的数量,也不过是从八人增长到了十八人,放榜的时间也没有变化。 好在张居正確实是组织上的天才,他说道: “各房黜落的考卷,都要送给本官和吕大人过目。” “每天晚上,批改的优异考卷也要送到我和吕大人这边过关。” “遇到疑难卷先掛起来。” 张居正这个主考官都发话了,眾人也只好应下来。 接下来,考官按照治五经的区別,分为五个房开始批改各自的考卷。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什么叫做改捲地狱了。 “锁院如坐监,阅卷若熬刑”。 苏泽在文署中念了一句,惹得同房的考官谭酈也笑了起来。 谭酈是早苏泽两科中进士的翰林,和苏泽一样治的易经,他们两人是十八位同考官中唯二治《易经》的。 但是今年治《易经》的考生比往年稍微多些,所以两人的批改任务就更重了。 谭酈其实比苏泽就大了十岁,是个稳重能干的官员。 只不过他的性格比较內向,加上没有遇到机会,所以至今还是翰林编修。 苏泽和谭酈同一个考房,聊天下来也觉得谭酈不错。 只能说能入翰林院的都不是弱者,至於翰林能不能写进史书里,那就不能光看个人奋斗了。 “子霖还是快点阅卷吧。” 苏泽看著堆积如山的硃卷,仿佛永无尽头。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阅卷,让眼睛乾涩发痛,看什么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流动的纱。 张居正“策论並重”的命令,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他不能再像其他某些房师那样,仅凭第一场四书五经文的八股优劣便轻易决定取捨。 每一份被同房其他阅卷官標记为“可中”或“可议”的卷子,他都必须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再艰难地挪到第三场的策论部分,细细研磨。 “又是个死守经义的…” 苏泽嘆了口气,放下手中那份字跡工整、八股中规中矩、策论却陈腐不堪、通篇歌功颂德毫无洞见的硃卷,提起硃笔,在评语栏写下:“经义稳当,策论无识”。 判了个中下。 这样的卷子,按新规自然不可能入围了,但多看一份徒耗精力。 刚开始的阅卷的时候,苏泽还是很激动的。 他的评卷,將决定一名读书人的命运,寒窗苦读数载的成果,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权力在手的感觉。 但是很快苏泽就感觉到了沉重。 要从这么多考卷中,选取对国家有用的人才,这同样也是重重的责任。 但是到了今日,就剩下疲惫了。 揉著眉心,苏泽伸手从旁边另一摞刚送来的卷子里抽出一份。 硃卷上的字端正有力,带著一股文气。 苏泽习惯性地先翻到第三场策论。 目光扫过题目“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寧”,再看答卷者的破题: “煌煌汉家,当兼夷狄。非惟兵戈,实乃文教…” “哦?” 苏泽精神微振。这个切入点颇有胆识,跳出了空谈復古的窠臼,直指现实扩张与文化融合。 他接著往下看,看到关於西南土司改流、兴学、同化的“殖拓三策”,条理清晰,论据虽非详尽,但见识已超过绝大多数只会引用古书、泛泛而谈的士子。 更重要的是,其核心思想——“为社稷之安而拓,行文教以寧民”,隱然与自己提倡的务实强国、徐图变革的理念遥相呼应。 “好!”苏泽忍不住低声赞了一句。 他强忍手腕酸痛,细细审阅前面的四书五经文。 第一场的八股写得扎实稳健,虽然不算顶尖惊艷,但也破题精准,文理通顺,全无硬伤。 “大人虎变,未占有孚”一题解得尤为到位,强调了“孚信”(公信)是变革之基,也契合题意。 第二场的“詔誥表”中规中矩。 苏泽对著身边的谭酈说道: “谭翰林,劳烦您看看这份卷子。” 同一房的两位同考官的评分相差不大,这份卷子才会算上取中,谭酈接过卷子,看完之后说道: “经义扎实,策论也有见地,但是西南殖拓之议?” 大明的主流士大夫中,流行的还是那套经典儒家敘事,缺乏对殖拓土地的兴趣。 不过谭酈还是比较开明的,他说道: “不过策论言之有物,也足以了。” 苏泽拿回考卷,写上一个“荐”字,算是得到了同考官的推荐。 这份考卷就算是得到了同考官的推荐,可以送到主副考官的面前。 —— 接下来几天,苏泽都没有见到什么让他眼前一亮的考卷。 等到所有的考卷都阅卷完毕,接下来就到了最后的环节,评卷了。 所有的考官,都集中到了至公堂。 每次会试录取四百人。 四千多份的考卷,有一千多明显有问题的考卷。 这些考卷,要么是避讳问题,要么是引用经典出错,评为下等后,经过主副考官的判定,就可以確定出局了。 苏泽看向张居正,这进了贡院半个月,张居正又瘦了一些。 但是他的精神却很好,苏泽就听说张居正每天阅卷到深夜,每一份黜落的考卷上都会写上黜落的原因。 这点就连苏泽都有些钦佩,果然这类的改革家都是工作狂,光是这份精力就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这一千多被评为中下的考卷是没有异议的。 各房阅卷官写上推荐的考卷合计有200多份,这些张居正也都一一看过,这些也都没什么异议,也就是进入到了会试通过名单了。 最难的就是剩下的一百多个名单了。 评语在“中上”的考卷差不多有1000份,这些考卷的水平其实差不多,从中选出一百多个会试通过名单,才是最难的事情。 这时候很多就不是纯粹的考试问题了。 身为主考官,需要平衡的东西就比较多了。 最典型的就是籍贯了。 南北榜案之后,南北士子的录取比例定下了“南六北四”的规定。 这一百多个名额,就需要先考虑地域平衡的问题。 每一份誊抄的硃卷上,都有南北的標记。 张居正按照南北籍贯分类,然后开始评卷。 这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张居正的主持下,评卷过程还算是顺利,他总能够在爭议不休的时候,拿出一锤定音的意见来,顺利將这些卷子评定完毕。 一共评出了四百二十份卷子。 —— 放榜前三天。 至公堂內的气氛逐渐焦灼起来。 给这四百二十份卷子排名,才是最难的事情。 其实往届科举,会试的名次並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真正决定进士名次的是殿试的结果,大明歷史上不乏有会试名次低,但是殿试一飞冲天的案例。 会试名次高,殿试落后的案例更是数不胜数。 但是今年不同。 隆庆皇帝这个状况,殿试大概就是走个过场。 那会试的结果就很重要了。 为了名次,吕调阳经常和张居正爭论,各路同考官也会给自己中意的考卷也爭的面红耳赤。 不过苏泽看中的那份考卷,牢牢的放在前面一叠,也就是说二甲稳了。 今天吕调阳又为了一份卷子和张居正吵起来了。 “总裁官,这份策论言语激进,妄议朝廷大政,当黜落!” 吕调阳拿著一份卷子,对著张居正说道。 但是张居正却说道: “此子策论言,『喋身死以推新制,牲吾血以筹新法』,朝廷需要的就是这种锐意进取的人,本官以为当为会元。” 苏泽明白,这到了这场科举阅卷的重头戏了。 张居正寧可冒险,也要主持本次的科举,就是因为他需要通过这次科举,来选拔支持他政治理想的弟子。 张居正爭论的这份考卷苏泽也看过,第一场和第二场的答卷都不错,策论上是变法的激进派,支持全面推动变法。 但是苏泽对这份卷子的观感不佳。 虽然激进的支持变法,但是支持的是一条鞭法。 这份卷子的观点,就是传统士大夫那种地方官府要轻徭薄役,让老百姓安心发展。 財政观点是支持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构想,折银徵税,將徭役折入丁银之中,以后官府徵收百姓服徭役,就出钱僱佣人来做,限制官府隨意动用民力。 但是苏泽提倡的开徵商税,他是一点都没提。 看了標记,不出意外的是南卷。 苏泽认为这个考生是典型的投机分子,专门研究了张居正的政策主张,想要通过政治投机上位。 而且这是典型的江南士大夫想法。 用后世的说法,就是规范税收,普遍徵税,小政府,减少官府干预。 当然,这也和苏泽提倡的政治观点不同。 苏泽提倡的是责权徵税,对地主和商人多徵税,强官府控制,强化官府对地方事务的干预。 这场爭论的结果还是以张居正胜利告终。 没办法,张居正是主考官,他坚持点了这份考卷为会元,而吕调阳也找不到明显的问题,最终也只能屈服。 —— 二月二十七日。 会试的名次终於定下来。 苏泽看中的那份卷子,最终被列为了本次会试的第二名,大概是他也在策论中支持了变法议题。 整个考试的前二甲的答卷中,都提到了支持新法,苏泽只能感慨张居正確实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然后就是拆糊名,对硃卷,也就是核对誊抄的考卷和原考卷有没有出入,这是防止胥吏作弊的手段。 张居正亲自检查了所有程序,最后就是誊抄“草榜”了。 等到“草榜”誊抄完毕,张居正再次打开贡院,礼部官员则进入贡院,又进行一次复查。 一直到忙到夜里,这才全部检查完毕。 再有主考官张居正和检查的礼部官员联手填榜。 等到二月二十八日,终於到了正式放榜的日子。 可让苏泽没想到的是,这放榜竟然又放出了大乱子! (本章完) 第384章 东西榜案 第384章 东西榜案 会元邓以赞,第二名则是苏泽看好的那份卷子,答卷人正是张元忭。 会试放榜的名字后面,会写上考生的登记信息,这是为了防止重名。 考生登记信息,就包括了考生的籍贯,父母的名字。 但是很快,看榜的考生开始议论。 会元邓以赞,是江西人,第二张元忭,是浙江绍兴人。 紧接著,整个贡士榜单上,前二十名都是沿海地区的省份出生的士子。 然后就有士子统计,虽然严格按照南六北四的比例,但是东西十分不平均。 南卷的省份,是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应天府及南直隶所属的松江、苏州、常州、镇江、徽州、寧国、池州、太平、淮安、扬州十府和广德州。 这其中,南直隶、浙江、福建的考生遥遥领先,传统的科举大省江西人数下滑明显,而湖广的贡士只有个位数。 北卷就更夸张了。 北卷包括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省,顺天府及北直隶的保定、真定、河间、顺德、大名、永平、广平七府和延庆、保安二州,还有辽东、大寧、万全三都司。 这次就更加不公平了。 山东和北直隶的贡士远超其他省,山西也確定了增长,但是河南陕西的贡士大幅度下滑,只有个位数。 大明还有一个特殊的中卷,是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四省,这四省单独设置“中卷”,录取四十人。 最后很多考生发现,沿海省份的士子大比例录取,享受优待的中卷四省最后算下来录取比例也不低。 最倒霉的就是河南、陕西、湖广这几个地区了,录取比例低的惊人! 这下子这些地方的考生就不乐意了,很快就有考生开始质疑考试结果,认为这是科举舞弊! 甚至考生喊出了东西榜的口號,认为朝廷以地域取士,多录沿海省份的士子,是对內地的士子不公! 如果不是主考官张居正自己就是湖广人,大概湖广士子就要和当年南北榜案一样,攻击张居正是故意的了。 有关科举的问题,自然是大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这件事迅速点燃舆论,整个朝堂再次动盪起来! 紧接著,隆庆皇帝亲自下旨,要求所有考官继续留在贡院,上书自陈本次科举的经过。 —— 贡院中,张四维的脸色惨白。 他的第一反应,这是高拱对张居正出手了。 还有比用科场弊案来扳倒一名阁臣更容易的方法吗? 但是张四维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苏泽也在同考官的行列,如果这场案件真的发展成科场弊案,那苏泽也不能倖免。 可张四维心中却总有一个疙瘩,这科场弊案可是一件麻烦事情,谁要涉入其中都要脱半层皮,更不要说今年的阅卷本来就和往年不一样,很容易被人抓到紕漏。 万一师相忍不住下手呢? 张四维的心思越来越乱,早知道这样,不来蹚浑水,当什么同考官了。 张四维突然有一种被高拱拋弃的感觉,而隨著他被封锁在贡院之中,这种感觉是越来越严重。 人在绝境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而且张四维现在是吏部文选郎,是高拱门生弟子中最闪亮的新星,他是想要入阁的人,自然容不得自己身上一丁点的污点。 张四维想要直接找苏泽询问,可又怕苏泽那边有自己不知道的消息,最终还是没有去找苏泽。 —— 申时行则是直接找到了苏泽。 “子霖兄,这件事是高阁老出手吗?” 苏泽果断摇头说道: “师相不会用这件事来攻击张阁老的。” 申时行也点头说道: “这也確实不像是高阁老的手笔,可这件事要如何收场?” 苏泽篤定的说道: “这件事內阁一定会站在张阁老这边的。” 申时行说道: “也对,子霖在同考官的队伍中,高阁老再怎么,也不会让你折在这里的。” 苏泽摇头说道: “並不是因为我在这里,而是师相不会引起东西之爭,影响朝廷的大政的。” 苏泽明白高拱也是要改革的,那在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再挑起东西之爭的。 光是一个南北之爭就足够让高拱头疼的了,再扯上一个沿海省份和內陆省份之爭,那內阁就什么事情都別想做了。 苏泽嘆息了一下,这地域问题確实是个难解的问题。 前世也有山河四省的说法,实际上不仅仅是山河四省,大部分省份都对教育资源的分配不满。 更何况科举还不仅仅是教育。 考上进士可是平步青云,相当於前世直接考上部委选调生,这就不是一个教育问题了,而是政治问题了。 明初的南北榜事件,就是一个典型的政治事件。 申时行说道: “可外面的学子议论纷纷,咱们要怎么办?” 申时行看向苏泽,这次他也真的是慌了。 就算是知道不是高拱出手,但是这么大的声浪,就算是张居正也无法保证能安全。 如果皇帝想要“借张居正”一用,来平息学子们的不满呢? 这种事情大明皇帝可是没少乾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居正的籍贯是湖广。 可同考官中,申时行和苏泽这类的沿海地区同考官数量过多,也已经成为了新的攻击焦点。 苏泽说道: “怎么办?当然是按照圣旨,自陈本次科举的经过唄。” “张阁老问心无愧,我们又何必慌张?” 申时行看向苏泽道: “子霖,你是想要上书了吧?” 苏泽看著申时行,也知道瞒不过这位好友,只好说道: “我准备上书朝廷,请求修改南北榜制度。” 这下子申时行都惊了。 南北榜制度,是大明科举最基本的制度之一了,苏泽竟然要挑战南北榜制度? 申时行立刻说道: “子霖兄!如今外面的读书人已经群情激奋了,你可不要衝动啊!” 苏泽说道: “这次东西之爭,就是一个推动科举改革的好机会。” “再说了,科举哪一次改革,不会引起爭议?” “就算这次不改,日后再改,就不会爭议了?” “本次科举有张阁老坐镇,是经得住检查的,我这个时候上书请求更改南北榜制度,才是最好的时机。” 申时行看向苏泽坚定的眼神,对著苏泽说道: “子霖兄,奏疏你已经写好了吧?快点拿出来吧,我也要签字。” “汝默兄,何必如此?” 申时行说道: “南北榜之事,南北士子失和,大明不能再有东西之爭了。” 苏泽也嘆息了一声。 南六北四的南北榜,其实最后大家都不满意。 南方读书人觉得自己能获得更多的名额,是南北榜保护了北方读书人。 北方读书人则更是觉得自己吃了大亏,明明京师就在北方,九边重镇也在北方,凭什么你们南方能安稳的得到六成的科举名额? 苏泽抽出准备好的奏疏,递给了申时行。 苏泽的这份奏疏,开宗明义的说明了科举的问题。 “乾坤失衡,贫瘠难撑礼乐之舟;赋税悬绝,寒士怎攀青云之梯。” 看到这里,申时行也要叫好了! 科举问题,其实不单单是考生利益的问题,其实还是一个公平的问题。 没办法,大明实在是太大了。 南北差异,东西差异,这已经要比一些小国之间的差异还要大了。 苏泽首先就说明了,贫富差距和地域发展的不公平,才是科举失衡的主要原因。 苏泽提出两步走。 如今经济和教育不平衡的问题已经產生了,再以南北卷录取,那就是对那些不沿海內陆地区的不公平了。 第一步,大明再次细分考卷。 苏泽也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这一次东面沿海地区的考生,要比西部內陆地区的考生录取率高的原因。 这还是因为本次科举更加重视策论实务,加大了策论的比例。 而沿海地区的文化发达,有报纸和书院,能够接触到的消息比较多,所以才能写出更好的策论。 苏泽也同样支持张居正的观点,认为恢復策论在科举中的比重,是绝对重要的事情。 苏泽也在奏疏中写明了原因: 国朝开科取士两百年,八股文中能出题目已然出的差不多了,以至於现在很多县试乡试的考题,都以怪奇偏僻为傲,甚至拆解圣贤书中的句子,用佶屈聱牙的问题来为难学子。 而读书人为了应付这些题目,更是將圣人教诲视作拆字把戏,读书不领会书中的真意,专门钻牛角尖找冷僻的內容来背。 这已经是违背了太祖设置科举的本意了。 这样遴选出来的人才,又怎么能担负起一方父母官的重任? 所以苏泽也主张,策论和八股要並举,恢復策论在科举考试中的地位,而不是仅仅依靠八股取士。 苏泽提议,將所有考生继续分卷。 將“南卷”细分为“东南沿海卷”(江浙/福建/广东)、“华中卷”(湖广/江西)、“西南卷”(中卷四省);“北卷”细分为“华北卷”(山东/北直隶)、“西北卷”(陕西/河南/山西)。 苏泽提议,每次会试之前,根据各省近年考生数量、教育水平(如官学密度)、经济发展(赋税贡献)定期调整配额,避免固定比例导致僵化。 同时,苏泽还提议,可以仿效五经,对各卷的考生,各自出不同的策问题目。 比如西北地区,可以出西北屯田、边患边民问题作为策问题目。 而西南的考生,则可以出西南土司治理的问题。 这样一来,朝廷也可以通过这些考生,知道地方上的情况,可以看到他们这些读书人对於地方问题的思考。 然后苏泽提出的第二步,就是拉平这些地域的差別,等到各地录取比例差不多的时候,那就是调节成功了。 等到了那时候,就可以取消这种地域性的政策,重新归为全国一套卷子,不分地域的录取进士了。 对此苏泽也提出了几个方法。 首先是加强通政司的驛站体系,在內陆省份基层也设立驛站,將京师选编的优秀书籍,送到这些內陆县的驛站中,让內陆士子也能接触到最新的书籍和了解朝廷动態。 第二是加强优秀学政官员的交流。 好的学政官员在內陆地区任职,吏部考核的时候应该优待。 如果地方学政官员提高了本地的教育水平,那吏部在选官时候更是要优待。 最后苏泽还提议朝廷,补贴偏远地区士子来京赶考的路费,增加偏远地区的县学府学数量,增加贫困学生的补助。 等到整个奏疏最后,苏泽又重新提到了开徵商税的问题。 这一次,苏泽堂堂正正的拿出了山东和山西做例子。 这一次的会试,山东和山西的士子通过会试的数量明显上升。 苏泽认为,这是这两个省开徵了商税,所以地方上才有更多的钱投入到基础建设和教育中,这次提高了两地士子的录取比例。 苏泽自然是提议各地儘快开徵商税。 最后苏泽还是提出了上次顺天府乡试的老办法,在报纸上刊登本次会试名列前茅的士子答卷,消除其他读书人的置疑。 等到申时行看完,他吸了一口气说道: “子霖兄这份奏疏,当真是魄力十足啊。” 在官场上,形容一个人魄力十足,大概就是暗示太激进了。 申时行实在是觉得这份奏疏太激进了。 苏泽说道: “汝默兄如果觉得不可行,那就我自己上书好了。” 申时行却说道: “我签!” 申时行说道: “正如子霖兄奏疏说的问题,如果现在不解决,日后就更难解决了。” “科举的问题,事关万千读书人,本就应该大大方方说出来让大家討论,各自表达自己的意见。” “子霖兄提出了解决方案,申某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还是在你的奏疏上签字好了。” 苏泽看向申时行,自己这位好友,当真是一个实用主义的典范。 你可以说他自己没什么强烈的观点,但是他总能赞同正確的意见,並且愿意支持这些意见,即使这个意见不是他提出来的。 等到申时行签完字后,苏泽將奏疏交给贡院外的官员,然后將副本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本章完) 第385章 张居正的手腕 第385章 张居正的手腕 ——【模擬开始】—— 《科举分卷革新议》递送內阁。 高拱没有反对你的奏疏,但是主管教育事务的大臣殷士儋提出反对。 殷士儋认为,之所以大明朝廷重视八股而不重策论,正是因为重视策论的考试对於寒门子弟不公平。 寒门子弟无法像权贵子弟一样,了解政治的详情,也不能和富家子弟一样读得起四书五经外的书籍,这种考试减少了寒门子弟中举的机会,会让寒门士子出仕更加困难。 这份奏疏也遭遇到了不少地方的官员反对。 东南籍贯的官员,在现在的科举考试中可以获得更多的名额,分卷减少了他们的名额。 湖广等人口多的省份,则提出按照人口划分名额,认为不应该给四川云贵安排那么多的名额。 朝廷上下吵成了一团。 隆庆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擬结束】—— 【剩余威望:1570。】 【若要通过你的奏疏提案,需要支付10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涉及到科举考试的改革,遇到的阻力都是巨大的。 这1000点威望都算是不错了,苏泽自然是毫不犹疑的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570点,请儘快完成上书,等候奏疏生效。】 苏泽合上系统,倒是要看看这次系统如何强行通过奏疏了。 —— 三月三日。 贡院。 张居正换下了官袍,坐在明远楼上。 这一次被弹劾,张居正表现得十分的沉默。 甚至到今天,张居正都没有上陈情的奏疏。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他每天到了傍晚的时候,就会登上明远楼,等到太阳下山以后才会从楼上下来。 今日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却有一个人影也登上了明远楼。 “子维,这几日你都在楼下的吧?” 登楼的正是张四维。 张四维的脸颊泛红。 他在官场多年,早已经练成了厚脸皮,但是今日的事情被张居正戳破,他还是有些彆扭。 张四维的身份敏感,单独和张居正见面,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 其实张四维早就想要和张居正谈谈,但是他也怕被人发现。 直到两天前,他发现张居正每日都会在傍晚登楼,这才注意到这个机会。 紧接著张四维又观察了两天,这些日子贡院里的书吏都被带出去调查了,只剩下他们几个考官。 其他人在这个时候基本上都在公房里,確认不会被人注意到,张四维还是换了一件黑色的衣服,赶在日落之前登上了明远楼。 面对张居正这样的聪明人,张四维也没有再客套,而是说道: “张阁老,我想要自救。” 张居正看向张四维,淡淡的说道: “老夫都自身难保了,如何救你?” 张四维拱手说道: “张阁老何必过谦,您肯定有翻盘的办法!” 紧接著张四维又说道: “其实这些学子闹將起来,本来也没什么,阁老和吾等都是问心无愧的,只要公布考卷,这些议论自然会散去!” “坏就坏在有人藉机生事。” 张四维的不满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他是一个极度爱惜羽毛的人。 张四维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入进士之后,他走的每一步都是朝著阁老的位置而去。 进士两年后,庶吉士考试中位列第一,授翰林院编修。 后来母亲去世,张四维归乡丁忧三年,正好避过了朝堂上最激烈的倒严党爭。 隆庆元年,张四维就担任经筵官,日讲官。 吏部文选司郎中的任上,张四维不像是其师相高拱那样咄咄逼人,在人事问题上都能让各方满意,贏得了朝廷的一致讚誉。 在这次出任同考官之前,高拱已经向隆庆皇帝推荐张四维,由他升任詹事府少詹事,协理詹事府。 但是这项推荐被皇帝给留中了。 张四维听到的消息,是太子不同意这个任命,太子更喜欢苏泽担任这个少詹事。 虽然这个传闻,张四维自己通过內廷打探来的,也不知道是是真是假,但是这个推荐泡汤了。 高拱对於这个弟子还是不错的,紧接著又推荐张四维升任国子监祭酒。 这一次隆庆皇帝也不好再反对高拱了,於是承诺在这次会试结束后,就以功劳升迁张四维。 但是眼看著会试陷入到风波中,耽误了自己的升迁。 而更糟糕的是,苏泽藉机上书,要求改革科举,將这趟水搅浑。 这些日子,张四维也通过自己的能量,打探外面的消息。 高拱没有支持苏泽的奏疏,內阁之中还有殷士儋这个教育大臣反对。 各地士子都对这个方案不满,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吃了亏。 张四维恨苏泽多事,如果不上书,这件事说不定早就过去了,如今大家都被锁在贡院里,就是想要想办法都无处使力。 而更加让张四维担忧的,是高拱的態度。 高拱没有支持苏泽的奏疏,而殷士儋激烈反对。 要知道,殷士儋如今和高拱算是盟友,两人结盟,还是张四维从中沟通的。 现在殷士儋反对,高拱不置可否,是否说明了,高拱想要藉此彻底打倒张居正? 张四维是个心思很多的人。 他深知政治的残酷。 身为高党核心,他知道这次东西榜的事情,並非是高拱设局。 但是如果换成自己是高拱的位置,现在有一个打击政敌的机会放在眼前,自己要做的就是牺牲几个前途远大的门生,你会怎么选? 张四维不知道高拱会怎么选,但是如果他是高拱,他肯定会选择打倒政敌。 至於弟子,日后再补偿就是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张四维就越发的不可收拾。 苏泽已经是从四品了,而张四维还是正五品。 张四维要比苏泽大十几岁。 虽然从权势上说,张四维这个正五品,大概是全大明最有权势的正五品。 但是联繫到两人的年纪。 苏泽可以犯错,以他和太子的关係,日后还是能入阁。 可是自己可没有犯错的机会。 在各种思考之下,最终,张四维选择见了张居正。 他看到张居正如此淡定的態度,判断张居正必然会有脱困的办法,既然这样,他就需要张居正带著他一起从泥潭里出来。 当然,张四维並不是要背叛高拱,而是暗中向张居正靠拢一点。 也许在日后,他会將高拱核心的一些消息传递给张居正。 又或者在一些时候,稍微不那么顺从高拱的命令。 这时候太阳落下去,张居正露出笑容。 他在明远楼上,就是为了钓鱼。 当然,张居正本来想要钓的是吕调阳。 吕调阳被锁在贡院后也非常的焦虑,张居正做出这个成竹在胸的样子,就是想要让吕调阳来求自己,从而挖开高拱阵营的裂隙。 没想到吕调阳没有来,却来了张四维。 这让张居正更高兴了! 吕调阳虽然是吏部侍郎,高党的核心人物。 但是吕调阳已经快六十岁了。 吕调阳也不是高党核心圈子成员。 但是张四维是高拱除了苏泽以外最得意的弟子。 也是高党的智囊,高党的核心骨干兼打手,还在文选郎这个重要的位置上。 张居正觉得是意外之喜。 正如张四维所想的,张居正也没有指望能获得张四维的忠心。 但是只要张四维做出背叛高拱的事情,那张居正就能撬开更大的墙脚,最终让张四维成为自己的人。 而且作为顶级人精,张居正也感受到了张四维对苏泽的嫉妒。 嫉妒,这是最容易被人掌控的弱点了。 张居正摸著鬍子说道: “子维不用担心,过上两天,你我就能出去了。” 张四维看向张居正,他还想要从张居正这边等到更多的承诺,却听到张居正的语气冷下来说道: “怎么,子维不信我?” 张四维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他连忙说道: “下官不敢。” 张居正说道: “人都有自保的想法,以后子维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可以遣人来府上,本官会在这里见你。” 说完,张居正將一个地址塞进了张四维的手里,然后就淡然的下了明远楼。 张居正自然有自救的手段。 他留在贡院,是不支持苏泽的奏疏,不想要让苏泽“搭车”通过这份分卷考试的奏疏。 但是现在张居正也决定不想那么多了,张四维上鉤,这次会试的收穫足够大了。 那就遂了苏泽的愿吧。 —— 三月五日。 “號外號外!都察院上书,请求公布会试答卷!” “张阁老为保证科举公平,其长子主动放弃科举!並承诺永不参加会试!” 四大报纸上,分別刊登出了这次会试的新闻。 比起言官要求公布会试名次考前考生的答卷,后一则新闻才更引起了京师舆论的重视。 这篇刊登在《乐府新报》上的文章,让京师读书人回忆起上次顺天府乡试的事情。 上次张居正之子张敬修,参加顺天府乡试获得了第一名,那一次风波过后,张敬修主动放弃了会试。 这件事被《乐府新报》翻出来报导。 而张敬修也给《乐府新报》的报社去信,无论自己父亲是否在朝,自己终生將不会参加科举。 而且张敬修还提出,可以和那些置疑本次会试有黑幕的读书人比试文章,如果对方能超过自己,那他就会代父亲保证,全家会辞官归乡! 这篇文章刊登出来之后,巡捕营又出动,抓捕了两个团伙。 这两个团伙,並不是真正参加科举的考生,而是京师一些破落文人。 这些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参加会试,但是炮製了很多有关科举的谣言。 这帮无良文人,还专门找到了落榜的士子,向他们收取费用,承诺帮他们出头,让他们获得会士的资格。 这其中也有不少落榜士子上当,被誆骗的银元高达数千。 而一些叫囂著地域不公的官员,似乎一夜之间就闭嘴了。 这时候坚持反对的,就剩下殷士儋等寥寥数人。 而紧接著,三月四日,首辅高拱也上书,坚持为张居正洗脱冤屈,认为本次会试没有弊案,请求皇帝公布会试前二十名的考卷,並同意苏泽的奏疏,下一次会试再分卷。 这一次隆庆皇帝不再犹豫,批准了高拱和苏泽的奏疏。 至此,本次会试的风波这才告一段落。 三月六日,苏泽就从贡院出来,回到了家里。 苏泽也看到了结算报告。 【《科举分卷革新议》通过。】 【在张居正的动作下,舆论反转,皇帝通过了你的奏疏。】 【分卷科举成为定例,弥补了地域差距,减少了地域矛盾。】 【八股策论並重的考试原则,也给大明选拔了更多优秀的人才。】 【但更加重视策论的考试原则,也加剧了发达地区和落后地区读书人的差距,寒门读书人出头的机会变少了。】 【国祚不变。】 【威望值不变】 【剩余威望:720】 看到这个结果,苏泽也只能嘆气。 任何一个国策,都是有利有弊的。 正如殷士儋所反对的那样,越是综合性的考卷,越是会造成寒门弟子的困境。 要写出一份好的策论,不是光读四书五经就行的。 需要引经据典,就要读史书。 要了解当朝的政治局势,需要订购报纸,阅读当朝名臣的文集。 穷苦的读书人,连教材都买不起,不要说这些书籍了。 苏泽嘆息一声,这也是个两难的选择。 如果继续重视八股文,那最后科举就会和明末和清末那样,选拔出来的都是死读书的书呆子,那对於国家来说也是灾难。 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儘量发展,想办法弥补差距,给寒门读书人更多的机会。 可如果不改革,地域矛盾就能將大明给撕了。 这两京十三省的担子可真不轻啊。 苏泽走出贡院,就见到了正在等待自己的徐渭。 见到徐渭,苏泽有些愧疚。 “文长。”苏泽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徐渭则说道: “东翁,放弃本次科举,是我本人的想法,东翁不必自责。” 等到马车到了家门口,徐渭又对著苏泽说道: “东翁,徐某准备离开京师,剩下的聘金已经退还给府上了。” 苏泽惊道: “青藤先生不准备科举了?” 徐渭说道: “徐某也是想开了,这个岁数再考进士,实在是蹉跎光阴。” “原本徐某做官,是为了给胡部堂雪冤,东翁已经帮徐某完成了心愿。” “徐某也看清楚了,我这性子也不適合在官场。” “徐某准备去拜祭一下胡公,然后去云南看一看升庵先生的故所。” (本章完) 第386章 状元 第386章 状元 升庵先生,就是大明三大才子的杨慎。 徐渭也是后人评价的三大才子之一。 杨慎是名相杨廷和之子。 杨慎在正德六年状元及第,但是当时没有人置疑科举舞弊,是因为在中状元之前,杨慎已经是名满天下了。 杨慎从小就有天才之名,二十三岁考中状元,一场大礼议將他贬到了云南。 徐渭和杨慎没有交集,在杨慎活跃的时期,徐渭还在读书,杨慎死在嘉靖三十八年,那时候徐渭也还在胡宗宪的幕府中效力。 徐渭要去拜祭杨慎的故居,大概是文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徐渭要离开京师,苏泽也没有继续挽留,他收下了徐渭交给自己的聘金,又赠送了他一笔礼金。 这些日子,苏泽每次入股產业,也都给徐渭投了一份。 包括房山铁路、沃银公司、直吴铁路,以及太子的几家染坊。 光是靠这些分红,就足以让徐渭过上富足的生活了。 两人毕竟主幕一场,苏泽还是在京师城外给徐渭送別。 送走了徐渭之后,苏泽见到了一名熟人。 “房师。”张元忭確认这个朴素儒衫的人就是苏泽之后,连忙上前行礼。 苏泽也有些意外,他今天穿的便装,竟然遇到了张元忭。 他是张元忭的同考官,这声房师倒是也没问题,但是苏泽看著恭恭敬敬的张元忭,这才几年?自己也有弟子了? “学生是送同乡友人归乡的。” 苏泽看著热闹的城门,才发现今天非常的热闹,这才想起来现在是送別考生归乡的日子。 会试落榜的读书人,只有一部分会留在京师,大部分还是会选择归乡的。 张元忭这位友人,和他是同科的举人,这次落榜后有些心灰意冷,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考了。 而张元忭是会试第二名,虽然还没有殿试,但是按照惯例,只要他在殿试不失仪,保底二甲以上的进士是肯定有了。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保底二甲以上的进士,和落榜的举人,两人的前途已经是天上地下了。 黯然离开的落榜举人,和准备迎接殿试的会士,科举確实是一道龙门,跃过去成龙,越不过去也就只能隨波逐流了。 “刚刚房师送別的是青藤先生吧?学生没来得及上来送別。” 苏泽点点头,徐渭离开京师之前,也向自己推荐过这位老乡。 徐渭对张元忭的评价颇高,认为他可以成为苏泽在朝堂上的助力。 张元忭的考卷就是苏泽批改的,不过苏泽也不能因为文章来断定一个人的品质。 当年王安石变法,蔡京也通过才学得到了王安石的看重。 张元忭到底是真的有变法志向,还是为了討好考官故意这么写,苏泽还不能轻易下定论。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又见到了一个熟人。 正是苏泽推荐进入国子监预科读书的孙文启。 孙文启今天是返回养济院,带著旧时的卖报兄弟们一起来郊外兜售柳条。 古代就有折柳送別的传统,但是京师周围的柳树去年被折了太多,以至於官府下令禁止折城门附近的柳树送別。 孙文启的脑子活络,他看到了商机,於是领著养济院的伙伴们在京郊专门折下柳条,然后跑到城门外兜售。 果然销量极好。 不值钱的柳条,卖给那些送別的读书人,一个黄铜幣都能卖出去。 特別是会试结束之后,读书人纷纷归乡,让孙文启狠狠赚了一笔。 远远的见到苏泽,孙文启连忙將篮子塞给小伙伴,整理了仪容之后迅速跑到了苏泽面前: “恩师!” 苏泽已经看到养济院的孩子在卖柳条了,这会儿也猜到了孙文启组织的,对著他说道: “文启是带著大家来勤工俭学的?” 孙文启更加感激苏泽给自己台阶,於是將自己的生意经说了一遍。 这下子张元忭也傻了,他刚刚送別友人的时候也买了柳条,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年轻人想出来的赚钱方法。 而且听到孙文启喊苏泽恩师,张元忭又是一阵羡慕。 他也是鼓起勇气,才称呼苏泽房师的,他还没有资格称呼苏泽恩师。 “文启,这位是今科会试第二名,张元忭张子藎。” “子藎,这是我在国子监授课时候的弟子,孙文启,如今在国子监预科读书。” 两人互相打完招呼之后,张元忭有些惶恐的看向苏泽问道: “房师记得我的表字?” 苏泽笑著说道: “你的考卷还是苏某推荐到张阁老面前的,当然了,你的会试名次是张阁老亲自点的。” 张元忭激动地心都要跳出来了!苏翰林竟然亲自记住了自己的表字! 而且自己的卷子是被他看中的! 张元忭恭敬的说道: “张某一定谨记房师的提携!” 苏泽拉著张元忭说道: “不必如此,你后日就要殿试了,可准备妥当了?” 正常来说,会试放榜后,三月十日就会举行殿试。 但是今年因为东西榜的舆情,殿试时间拖延到了三月十二日。 张元忭老老实实的说道: “考过会试后,学生只觉得脑子空空,只希望不要在殿前失仪才好!” 苏泽哈哈一笑,看来张元忭是个老实人。 任何人在取得会士资格之后,估计都很难保持淡定。 进士名额也是四百人。 也就是说,除非作死和主动放弃,通过会试就已经是进士了。 殿试影响的只是进士排名。 而进士就是官员了,所以用后世的话说,张元忭早已经“上岸”了。 孙文启用艷羡的目光看著张元忭。 他目前还在国子监预科读书,差不多才是小学的学歷。 但是张元忭已经是博士毕业了。 苏泽安慰他说道: “不必紧张,只要子藎好好发挥,一定能取得好成绩。” 苏泽知道皇帝已经失语,这一次会试重视策论,其实等於將殿试合併考了。 这次殿试也就是走一个形式,大概率会试名次就是殿试名次了。 苏泽微微有些替张元忭遗憾,在原时空他可是状元,这次怕是难了。 三人走著走著,一阵风吹过来,三人都用袖子捂住鼻子,难闻的气味传过来。 苏泽看向远方,一座工厂的烟囱正在排放黑烟。 苏泽灵机一动问道: “子藎,文启,你们对京师城外工厂污染的问题怎么看?” 孙文启虽然只是国子监预科,但是他是报童出身,为人又机灵活泛,对事情都有一套自己的看法。 孙文启说道: “浓烟污水確实扰民,京畿百姓多有抱怨,但是弟子以为,正是这些工厂带动了京师的繁荣,如今京师百姓的生活大有改善,都是这些工厂的功劳。” 苏泽又看向了张元忭。 张元忭思考了一下说道: “学生以为,工厂排烟排污,官府还是应该出面管一管的,特別是污水会污染水源农田,如果放任则会成为大害。” “学生听说京畿的炼钢厂原本也会排放难闻的烟雾,但是经过改良之后增加了工序,不仅仅污染减少,还能產出一种名为『肥田粉』的东西。” “如果每一家工厂都能和炼钢厂一样,將排放的东西变废为宝,那就好了。” 苏泽没想到张元忭竟然知道炼钢厂的事情,又对他高看了几分。 但是苏泽也知道,炼钢厂这样的工厂並不多。 很多早期的工厂,技术上就达不到安全排污的要求,那些酸碱工厂更是环境污染的大户。 苏泽点头说道: “子藎说的不错,但是並不是所有的工厂,都和炼钢厂一样,有办法除去污染物的。” “但是工厂排污,还是要安置好周围百姓的,要不然工坊就成了掠夺民財了。” “文启你的想法也没错,工业带来就业,带来工作岗位,可以让人过得更有尊严。” 苏泽对张元忭非常满意,他並不是那种死读书的腐儒,对於新事物都有自己的看法。 而未来大明朝廷需要的就是这类的官员。 —— 三月十一日,在通政司內办公的苏泽,突然得到了圣旨,皇帝要求他担任明日典史的廷试读卷官。 这下子就连通政使李一元,都投来了羡慕的眼神。 殿试也有四百份考卷,理论上殿试都是皇帝亲自考察的,但是身体状况好的皇帝也不可能看完四百份考卷,更不要是病中的隆庆皇帝了。 歷史上,能自己看完所有殿试考卷的,估计就只有老朱了。 既然皇帝看不完,就只能大臣代劳了。 廷试读卷官,就是专门负责评卷的文臣。 因为殿试的考官只有皇帝一人,所以这些文臣只能称呼为“读卷官”。 殿试只考策论,考完之后,由读卷官来擬定一个排名,如果皇帝没有异议,那这个就是进士的名次了。 廷试读卷官的身份是相当高的。 基本上,能担任廷试读卷官的,就是阁部重臣,还有一些学术文学出名的中层官员。 这一次隆庆皇帝钦点的廷试读卷官,就是內阁的高拱、张居正、赵贞吉和殷士儋。 此外还有吏部尚书杨思忠,刑部尚书毛凯,这两位部院大臣也得以入选。 就连李一元这个通政使,大概是皇帝对他不是很熟悉,都没有能入选读卷官的行列。 但是皇帝却点了苏泽担任读卷官,这可是相当的殊荣了。 李一元语气中带著酸味说道: “陛下钦点子霖为读卷官,可不要损了我们通政司的名声。” 苏泽连忙说道: “多谢大银台教导。” 在一旁的徐叔礼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苏泽出任读卷官,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看来自己这位大银台是酸了,皇帝想到苏泽也没想到他。 —— 三月十二日。 明代殿试设在皇极殿內,殿內设置桌案,皇帝在御座上监考,苏泽这些廷试读卷官负责监考和批改考卷。 作为最年轻的廷试读卷官,苏泽只能积极承担起监考的工作,好在大概也没有读书人会在殿试上作弊,象徵意义大於实际意义。 苏泽也偷偷看向御座上的隆庆皇帝。 比起正旦大朝会,皇帝的脸色好了一些。 但大概是失语后的压力,隆庆皇帝脸上没了笑容,眉头时刻紧蹙著。 这次殿试,所有的旨意都是通过冯保宣读的,不过隆庆皇帝会用手势操纵冯保,大概是准备了几套话术应变。 这么看来,皇帝对內廷的控制力还是很强的,冯保还难以干涉朝政。 苏泽微微放心了点,看样子皇帝应该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殿试的作答时间没有具体限制,但是一篇策论的作答时间大概是半日。 这次的题目是,“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苏泽也没想到,隆庆皇帝竟然如此坚定的支持变法,在自己病中的这次殿试,也选择了这样一个题目。 这位皇帝,虽然有软弱等缺点,但是对变法的支持还是很坚决的。 想到这里,苏泽也微微有些伤感。 苏泽来回巡视的时候,也看了张元忭的考卷。 比起上一次会试的卷子,张元忭这一次的卷子要平和很多。 他在推崇变法的同时,也提醒朝廷要当心变法中的问题,更是要不急不躁,不能让良法变成残害百姓的恶法。 两次的策论,主题其实也差不多,半日之后,考生就开始陆续交卷子。 读卷官们,则开始按照会试名次,开始阅卷。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这次殿试的名次大概和会试没多大区別。 苏泽忙前忙后给几位阁部重臣打下手,阅卷工作进展很快。 不过等到了最后,状元人选出了爭议。 会试第一是邓以赞,他这次殿试依然是持有激烈的变法立场。 但是他也许太用力了,几位重臣给了过於急躁的判断。 而张元忭则被高拱等人看重。 张居正和几位大臣爭论起来,最后结果是请皇帝来定夺。 隆庆皇帝已经很疲劳了,於是命令读卷官將两人的考卷读给他听。 张元忭的卷子是苏泽读的,苏泽的吐字清楚。 邓以赞也是赵贞吉读的,老赵是一口浓重的川音,皇帝听起来非常的费劲。 最后的结果是,张元忭被皇帝点为状元。 (本章完) 第387章 新科状元的第一疏 第387章 新科状元的第一疏 最终確定,张元忭为今科的状元,原本的会元邓以赞则被降为榜眼。 剩下的名次都和原来张居正擬定的会试名单差不多,只有少数发挥不好的考生,被降低了名次。 熬了一天,隆庆皇帝也十分疲惫了,他在太监搀扶下回到后宫休息,但是第二天皇帝还要忙。 次日是殿试放榜仪式,也叫做“传臚”。 昨日的读卷官也悉数到场。 读卷官来到中极殿,內阁首辅高拱在御前按钦定的一、二、三名依次拆卷。 拆第一卷后,高拱就奏请:“第一甲第一名张元忭!” 御座上的皇帝虚弱的点头。 高拱念完了一甲三人,由尚宝司官员在黄榜上用印。 皇帝只需要点头一甲的名单,就算是完成了仪式性的工作,然后皇帝御驾前往奉天殿。 皇帝来到奉天殿升座,文武百官按常朝侍立,作堂下乐,鸣放鞭炮,传臚开始。 通过殿试的考生就是进士了,进士也叫做贡士。 贡士们早已在殿外丹墀两边拜位上排列,沈一贯作为鸿臚寺的官员,请旨后出奉天殿左门,在丹陛东朝西站立。 沈一贯也有些心潮澎湃。 四年前,他就是进士队伍中的一员,如今他已经位列正五品,向后辈们宣旨了。 不过沈一贯还是很快集中精神,高唱道:“有制!” 待眾贡士跪下后,沈一贯高声宣读: “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接著,沈一贯又叫出了二甲第一名,三甲第一名出列。 二甲第一和三甲第一,也被叫做传臚,接下来由他们来宣布科举的名次。 等两名传臚交替念出了一甲二甲的名次后。 眾进士隨著口令俯、起、四拜。沈一贯领著两位传臚,举著黄榜案出奉天门左门,將黄榜张掛於长安左门外,眾进士隨出观榜,有顺天府官员用伞盖仪从送新科状元归第。 宫內,文武百官依次入班。 知贡举的高拱,于丹陛中跪定致词: “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庆贺!” 接著鸣放鞭炮,隆庆皇帝这次总算是坚持下来,完成了自己正旦大朝会后的第一次政治活动。 虽然整个活动,隆庆皇帝都没有说话,但是极大的稳定住了朝局。 那些有关皇帝身体状况的谣言也停歇了下来。 皇帝露面,这是比殿试更重要的事情。 —— 次日,还有一个由新科状元率眾进士进宫谢恩的仪式。 不过隆庆皇帝大概是身体乏了,只是让眾进士站在左顺门外谢恩,就算是完成了仪式。 紧接著,张元忭又领著进士们前往国子监,拜謁先师孔子。 仪式结束后,眾进士易冠服,这才算最后“释褐”,即不再是民而是官了。 国子监则会给进士立碑题名,这算是走完了正式流程。 这时候,新科进士们就可以开始庆祝了。 对於这些新科进士们来说,这大概是人生之中最得意的时刻。 科举中第的喜悦,加上刚入官场的憧憬,大展宏图的期望,这些还没有见识官场险恶的新人,看到的都是美好的未来。 报馆中,沈一贯也感慨说道:“年轻真好啊。” 罗万化忍不住说道: “肩吾兄也不老吧?怎么凭空发出如此感慨!” 沈一贯嘆道: “官场又进了新人,你我都是老人了。” 面对沈一贯的感慨,罗万化也有些无语,他不明白沈一贯怎么突然这么感慨起来。 沈一贯感慨完毕,又开始八卦起来: “听说今科榜眼邓以赞在酒宴上说,据说是赵阁老是故意读卷不清,夺了他状元的位子。” 罗万化倒吸一口气道: “这邓以赞好大的胆子啊!” 刚考上进士,就敢议论当朝阁老,罗万化当年也是做过状元的人,他也没狂成这样。 苏泽突然插嘴问道: “是正式消息吗?” 沈一贯说道:“我也是听在鸿臚寺观政的新进士说的,不过他们估计也不在席上,大概也是听说的。” “京师有一家专门刊登读书人八卦的小报刊登了,但也没有明確证据。” 苏泽又问道: “那邓以赞自己怎么说?” 沈一贯说道: “他怎么说?听说邓以赞没表態,一甲进士都授翰林职位,如今邓以赞正在翰林院校书吧。” 沈一贯突然问道: “子霖兄,你的意思是,这是试探?” 苏泽点头。 罗万化听不懂两人的说话,沈一贯向他解释道: “邓以讚一个新科进士敢这么抱怨,大概是有人给他撑腰,或者他以为有人会帮他撑腰,这才敢肆无忌惮。” “谁?” “当然是邓以赞的座师了。” “张阁老?” 沈一贯开始向罗万化解释道: “邓以赞被传出这样的消息,他身为新科进士,是不是应该回应一下,向赵阁老赔罪?” “但是邓以赞没有任何回应,不惧怕阁老的报復,那就是有恃无恐了。” “而如此有损赵阁老清誉的消息,却能这么广泛的传播,那也说明有人在推波助澜。” “这么看来,大概是张阁老也对赵阁老动手了。” 这下子罗万化就更看不懂了。 他问道: “张阁老不是和高阁老不对付吗?赵阁老可一直都是中立的啊。” 苏泽嘆息说道: “正是因为赵阁老立场中立,才成了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將他驱逐出內阁,才能放手爭斗。” 罗万化这下子是彻底跟不上这些政治动物的脑迴路了。 苏泽嘆息一声,政治风气就是这样极化的。 所有人都逼迫站队后,就再也容不下中间派。 甚至会出现双方都把中间派当做投机分子,联手先驱赶中间派的事情。 原时空,赵贞吉在高张之爭的时候致仕归乡的,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赵阁老还能在內阁撑多久。 就在三人閒聊的时候,突然有人通传,有人要求见苏泽。 苏泽疑惑的让人將来人引入报馆,却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刚刚三人聊天中谈到的今科状元张元忭。 张元忭入职翰林院后,也是听说苏泽经常会去《乐府新报》的报馆,所以这才抱著试一试的心態来到报馆求见。 却没想到今天的运气不错,第一次就遇到了苏泽。 “学生见过房师,见过两位大人。” 张元忭听完苏泽介绍完两人身份后,连忙向罗万化行礼。 罗万化和沈一贯,在翰林院的同僚口中,同样也是风云人物。 罗万化是上一科的状元,如今执掌最大的报纸《乐府新报》,得到了朝野上下的肯定,都认为他办报办的很好。 沈一贯同样也是翰林院同僚口中的传奇人物,踏入官场四年来,先后隨同大鸿臚王世贞出使草原、朝鲜,现在已经是京官五品,眼看著也是日后要入阁的人物。 罗万化和沈一贯同样也对张元忭很感兴趣。 虽然大明的状元未必就能成为阁老,但是状元的起点是很高的。 二甲进士还需要馆选以后才能成为正式的翰林官员,一甲官员刚入官场就授职翰林,这起点已经別人快上很多了。 而且状元是有学歷光环的,张元忭无论日后在何处任职,听说他是科举状元,上下级和同僚都会高看他一眼。 沈一贯则意味深长的看了苏泽一眼。 按理说,张元忭的座师是张居正,理应和张居正亲近。 怎么看这个样子,他似乎对苏泽这个房师更亲近?还主动来找苏子霖? 苏子霖这三个字这么大的魔力吗?能从张居正手里抢弟子? 张元忭恭恭敬敬的说道: “房师,弟子这次来,是想要请您帮忙,弟子想要去做些实务,不想要在翰林院虚度时光了。” 苏泽皱起眉头看向张元忭。 张元忭迎接上了苏泽的目光说道: “这些日子,弟子入职翰林院,一直都在校对典籍,一想到不知道还要在翰林院熬上多久,就觉得虚度光阴。” “弟子出身寒门,朝中也没有认识的大臣,后来听说房师的《请罢早朝疏》,也效法房师写了一份奏疏,想要请房师指正下。” 说完这些,张元忭掏出一份奏疏出来。 这下子罗万化和沈一贯都有些失笑。 他们也回忆起,当年苏泽刚入官场的时候,第一份奏疏就石破天惊,竟然被皇帝通过,从此开启了他传奇的官场生涯。 接过了张元忭的奏疏,苏泽仔细看了起来。 张元忭也是在翰林院研究过的。 翰林院中收录有朝臣的奏疏,张元忭专门研究了苏泽的奏疏,这份奏疏也是模仿苏泽奏疏风格所写的。 “臣本寒微,幸蒙天恩,得中一甲,授职翰林院。入值以来,夙夜兢惕,惟恐有负圣眷。然日隨诸臣典校图籍、编纂文书之际,窃有所感,不敢不陈於陛下御前。” “伏见我朝定製,新科进士除一甲三名即授翰林职、二甲选为庶吉士外,其余进士皆分派於各部、寺衙门观政。” “此举大善!俾新进之士得亲睹衙门运作,知晓钱穀刑名、礼乐边备等实务,体察下情,洞悉政令所出,为他日任职地方或京曹打下根基。数月之观政,远胜闭门苦读十载,诚为培育干才之良法。” “然反观翰林院、庶吉士,名虽清贵,职司实重文牘。” “臣等终日伏案,或校古籍,或录起居,所涉者多为字句斟酌、典故考据。於国计民生之要务,如財赋如何徵收、刑狱如何断决、河工如何兴修、边餉如何筹措等等,则如同隔岸观火,茫然不知端绪。” “长此以往,恐徒有虚名而鲜有实济。” 紧接著,苏泽眼睛一亮,只见到张元忭写道: “校书十年,不识吏事;观政三月,可悉民生。” “若使翰林官员与庶吉士,亦能如诸进士一般,得此观政歷练之机,明制度之实操,知政令之推演,洞悉诸部寺职责,则日后无论授职翰林修史备问、科道建言献策,抑或出为州县施政安民,皆能更有实绩,少蹈虚空。” 苏泽看完之后,对著张元忭问道: “子藎,你文采斐然,这份奏疏写的可要比我当年的奏疏好多了。” 张元忭连忙说道:“房师可是折煞我了!” 苏泽说道: “你既然称呼我一声师,那我今日也要说两句。” 苏泽看向张元忭说道: “翰林乃是我大明储相之地,何也?” “我大明文牘卷宗,皆存於翰林院中,当年高阁老、张阁老在翰林的时候,都是阅尽了前朝名臣的奏疏,知道了朝廷运转的奥秘,这才厚积薄发的。” “不说两位阁老,当年我在翰林院中的时候,也是常泡在翰林院的书阁之中,两位同年可以佐证。” 罗万化和沈一贯也连连点头。 苏泽在翰林院中的时候,確实泡在翰林院的书阁之中,將歷代名臣的奏议和內阁六部的奏议都看完了。 就连最爱读书的状元罗万化,也不得不承认苏泽在翰林院积累很多。 张元忭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苏泽又说道: “但是子烬你想要贴近实务,我倒是能理解,你奏疏说的也不错,很多翰林整日沉醉於案牘之间,以为这样就是治学,还经常抱怨朝廷不公平,不给他们出头的机会。” “但论起朝政和实务来,他们又说不出什么,最后只能照搬祖宗旧制来压人。” “此外,观政制度是好的,能让新科进士熟悉各衙门的运作,但是观政时间比较短,只有半年多的时间,而且进士们都愿意选择六部都察院这些衙门观政,將去到鸿臚寺通政使视作没有前途,这也是不好的风气。” 苏泽说道:“我倒是建议,子烬你在奏疏中,可以再大胆一点,提议改一改观政制度!” “首先是允许新科进士都参加观政,你们一甲二甲的进士,也可以选择衙门观政。” “观政期间拉长到一年整,也不要局限一个衙门,而是在几个衙门中轮流观政,视衙门繁简分別观政三个月到六个月。” “翰林官和庶吉士观政的时候,依然掛在翰林院內,也能丟去翰林本业。特別是庶吉士,如果不愿意观政也不应该勉强,允许他们在翰林院读书准备馆选。” “但是日后庶吉士的馆选,也要增加实务內容,以选拔能切合国政的人才。” “子烬以为如何?” (本章完) 第388章 《请改革观政进士事宜疏》 第388章 《请改革观政进士事宜疏》 张元忭激动的看向苏泽! 这是苏房师手把手的教自己如何起草奏疏啊! 而且这么一对比,苏房师的奏疏確实要比自己的原版好太多了! 首先是提出了一套方案,但是也照顾了庶吉士的利益。 庶吉士是要参加馆选的,他们自然不愿意离开翰林院,打扰他们准备馆选。 所以苏泽提出折中的方案,庶吉士可以选择不去观政,但是也提议在馆选考试中增加实务的內容,引导庶吉士们去观政。 另外苏泽又提出延长了观政时间,这同样也会让同科的进士们高兴。 正常来说,进士观政也就是半年多的时间,等到了时间就要参加吏部选官,从此很多人一辈子再也没有重新回到京师的机会。 而且观政时间太短,確实也看不出一个人的能力和品性,再加上观政的进士都扎堆去吏部、户部、礼部和都察院这些部门,而其他衙门却没人问津,被分配过去的也不好好的做事,觉得自己没了前途。 苏泽这种“延长观政时间”+“各部轮换观政”的制度,的確对新科进士和朝廷都有好处。 “多谢苏师指点!学生这就回翰林院,重新草擬奏疏!” 苏泽却说道: “且慢,就在这里写好了。” 说完,苏泽抽出一份空白奏疏,递给张元忭。 张元忭也没有犹豫,直接拿起笔,很快就写出来一份新的奏疏。 苏泽又接过奏疏,仔细检查了一遍,满意的点头。 不愧是状元!当真是好苗子! 张元忭的字跡是非常標准的馆阁体,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的,光是字跡看了就让人舒服。 遣词用句也非常舒服,整份奏疏格式和避讳也没有任何问题。 苏泽终於明白,为什么大佬们对年轻有为后进那么欣赏了,这张元忭教起来就是舒心!一点就透! 苏泽对著张元忭说道: “子烬,,你不介意我在你奏疏上署名吧?” 但是苏泽紧接著摇头说道: “不妥不妥,这份奏疏是你的首封奏疏,我若是在奏疏上署名,就是抢了你的风头。” “子烬,你先上书,我再上书为你请愿,你看如何?” 张元忭陷入到狂喜之中。 他本来只是想要得到苏泽口头上的鼓励,帮著查看一下奏疏中的问题。 可没想到的是,苏泽竟然亲自指点自己写奏疏,还要帮著自己请愿? 在支持一个人的奏疏时候,除了连署之外,还有单独上疏请愿支持的。 这种一般发生在朝廷重臣上书后,门生弟子再单独上书请愿支持,造成一定的朝廷舆论压力。 或者是低级官员上书,大佬再上书支持,来表示自己支持的態度。 苏泽显然也是照顾了张元忭。 苏泽如果署名,以他在朝廷的威望,大家肯定会觉得这份奏疏是苏泽主导的。 如果是上书请愿支持,那就是张元忭主导的奏疏,苏泽不过是赞同。 这也是苏泽为了张元忭扬名铺路。 张元忭对苏泽的感激之情已经要溢出来了,他连忙说道: “请恩师联署吧,这奏疏大半都是恩师的功劳,弟子不敢居功!” 苏泽摇头说道: “这改革观政制度是你的想法,我不过完善了你的想法,提了建议而已。” “这是你入朝后第一份奏疏,我还是不署名了。” 苏泽的情感真切,张元忭也没有继续劝。 苏泽又教给他去通政司投递奏疏的流程,等到张元忭离开之后,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这张元忭確实是个可造之材。” “可你这么做,张阁老那边?” 罗万化也投来了担忧的目光。 张居正才是主考官,也就是张元忭的座师。 现在张元忭都称呼苏泽恩师了,这日后辈分怎么算? 而且张元忭是状元,天然就有政治標誌的意味。 如果他投靠了苏泽,那其他人怎么看? 这会不会引起张居正的打压。 苏泽嘆息一声道: “这是张子烬自己过来的,我也没办法,如果张阁老怪罪,那我只能上门去赔罪了。” 沈一贯和罗万化对视了一眼,两人也无奈,但是时局如此,確实不是苏泽能左右的。 —— 三月十九日,张元忭向通政司投书,上《请改革观政进士事宜疏》。 张元忭的奏疏送到通政司后,通政使李一元也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他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右通议苏泽,这奏疏的味道怎么和苏泽这么像? 李一元想起来,张元忭是今科的状元,和苏泽一样是治易经的,也就是说苏泽是他的房师。 李一元又想了想苏泽,单独將张元忭的奏疏挑出来,送到了內阁之中。 这份奏疏果然引起了內阁的討论。 高拱赞同了张元忭的奏疏,但是主管教育的大臣殷士儋表示反对。 殷士儋曾经掌管过翰林院,他对著高拱说道: “翰林之制,乃是我朝文选之基,这张元忭刚入官场就妄议朝廷大政,吾等不都是从翰林过来的?” 殷士儋这句话说完,內阁也沉默了。 確实和殷士儋说的一样,大家都是经歷了翰林院培养的道路。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通政司的官员送来了一份奏疏。 与此同时,通政司內的苏泽,將自己的奏疏塞进了系统。 《附议请改革观政进士事宜疏》 ——【模擬开始】—— 《附议请改革观政进士事宜疏》递送內阁。 高拱支持张元忭和你的奏疏,但是主管教育事务的大臣殷士儋提出反对。 殷士儋的强烈反对下,你的奏疏在內阁没有获得一致意见。 隆庆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擬结束】—— 【剩余威望:890。】 【若要通过你的奏疏提案,需要支付4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苏泽感觉需要的威望点越来越多了。 也对,隨著改革的深入,阻力自然是越来越大。 苏泽自然是毫不犹疑的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490点,请儘快完成上书,等候奏疏生效。】 —— 內阁。 高拱翻开奏疏,这是苏泽的上疏,是支持张元忭的奏疏。 高拱用充满玩味的目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张居正,將苏泽的奏疏传递给诸位阁臣后,对著张居正说道: “张阁老,这张元忭也算是你的门生,你怎么看?” 张居正看著苏泽的奏疏,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 面对高拱的询问,张居正说道: “我倒是觉得张元忭的奏疏像极了苏子霖的《请罢早朝疏》。” 说起了这份苏泽成名的奏疏,在场眾人都露出古怪的表情。 接著张居正说道:“既然高阁老说张元忭是我的弟子,那这份奏疏我就不发表意见了。” 高拱看向张居正,又看向殷士儋,暗道张居正真是一个棘手的对手。 他心里明白,张居正恐怕从內心来说,也是支持对观政制度进行改革的。 虽然大家都是翰林院出来的,但是高拱也深知这套制度的不合理之处。 真正在翰林院內沉下心来学习的人是很少的。 大部分的翰林,都会想办法在京师结交权贵,等待编修国史、编修大典、去詹事府为官等机会。 而没办法出头的翰林,则因为翰林虚名,最后老死在翰林院內。 这种制度无疑是非常考验心性的。 诚然,翰林院是一个宝库,高拱在翰林院的几年,也是他政治上成长最快的时候。 但是大部分的翰林,没有高拱张居正他们这种心態。 要么將自己当做未来的阁老,眼高手低看不上实务。 要么整日怨天尤人,抱怨怀才不遇。 但是张居正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宣布中立。 这等於是让高拱去对上殷士儋。 高拱明白张居正的打算,这是要拆散自己和殷士儋的同盟。 其实从雷礼去往淮安后,高拱和殷士儋的同盟已经出现了裂隙。 两人在很多事务上,都已经有了分歧。 如果是徐阶这样的阁老,大概为了团结,可以暂时退让,维持住和殷士儋的同盟。 但是高拱不是这样的人。 他做阁老,就是为了能按照自己的政治理想进行变法。 如果为了党爭,要让出政治主导权,那这个首辅还有什么意义? 高拱的性格,自然不是为了团结而妥协的人。 这一次张居正放弃自己的立场,直接让高拱和殷士儋对上了。 但是高拱也不准备退让。 果不其然,两人大吵了一顿,目光都落在了赵贞吉身上。 赵贞吉看了两人,开口说道:“两位阁老,事关翰林院,是不是应该听听翰林院的意见?” 这下子高拱和殷士儋也点头,於是这两份奏疏又被发到了翰林院。 这下子翰林院也炸开了锅。 大部分翰林,是不愿意离开翰林院的。 因为只要能留在翰林院,就有一个未来可期。 从翰林院出去,就等於踏入腥风血雨的官场,那如果不行就是真的不行了。 留在翰林院,好歹有翰林院遮风挡雨,大不了致仕的时候抱怨一句自己怀才不遇,没有得到贵人扶持。 靠著翰林院的身份,在京师办事其实也很方便。 而陷入到外朝的政治斗爭,那就是生死难测了。 就是今上继位后,朝堂斗爭的烈度稍微降低了一些,不像是先帝经常杀人和廷仗了,但是因过贬官的也不少。 张元忭的奏疏送到翰林院,立刻引起了激愤,嚇得张元忭都不敢去翰林院上班了。 其中反对激烈的,是今科榜眼邓以赞。 大概是因为记恨张元忭夺了他的状元之位,邓以赞对张元忭的奏疏进行了猛烈的攻击。 而且邓以赞不仅仅猛烈攻击了张元忭的奏疏,甚至还对內阁阴阳怪气了一番。 邓以赞在奏疏中嘲讽道: “如此荒谬之言,吾等普通官员都知道没有討论的价值!內阁重臣不能及时反对纠正,竟然下发翰林院,足以可见其对这种狂言的纵容!” 这下子邓以赞就不仅仅喷了张元忭了,而是將所有支持张元忭的阁臣都喷了,甚至连表態中立的赵贞吉也喷了,因为建议下发翰林院討论的就是赵贞吉。 等到邓以赞的奏疏送到內阁之后,赵贞吉看完就气炸了! 赵贞吉虽然是心学宗师,但是自身性格也不是后世电视剧那种的马屁精,相反,他在当年俺答兵临城下的时候,能独自出城整顿京营,本就是个有胆有识的人。 赵贞吉平日里在內阁中立,是因为他的精力主要放在军事改革上,他对於高拱和张居正的改革路线之爭不感兴趣。 而作为当朝阁老,邓以赞的奏疏已经是指著他的鼻子在骂了。 如果算上之前京师的传言,都说是赵贞吉故意不让邓以赞中状元,邓以赞还不站出来闢谣澄清的態度。 赵贞吉已经可以確定,邓以赞就是针对自己了! 而赵贞吉又看向张居正。 原本他的態度是两不相帮,最好是高拱和张居正两败俱伤才好。 但是邓以赞是张居正的门生,他上书来阴阳自己,是不是出自张居正的授意? 这也是政治生態改变了。 如果是以往李春芳在朝的时候,赵贞吉大概不会这么想。 但是如今高张的斗爭极化,內阁就像是黑暗森林一样,大家互相不信任,一件事都会往党派斗爭上去想。 这就由不得赵贞吉这么想了。 再一想到之前和张居正在军事改革上的旧怨,赵贞吉就更不淡定了。 紧接著,赵贞吉就改变了態度,支持了张元忭的奏疏,提议对翰林院和观政制度进行改革! 看到赵贞吉突然改弦易张,张居正只能嘆息一声。 邓以赞这份奏疏就是过犹不及了,好好的开地图炮,得罪了赵贞吉,反而事得其反,將赵贞吉逼向了高拱。 唯一的好处,就是因为这件事,高拱和殷士儋本就脆弱的同盟终於分裂了。 想到这里,张居正果断放弃抵抗,选择放弃在张元忭的奏疏上表態。 二比一,內阁达成了多数意见,送到皇宫后,很快隆庆皇帝就通过了张元忭的奏疏,改革翰林院和新科进士观政的制度。 (本章完) 第389章 三土司之乱 第389章 三土司之乱 张元忭都没敢回到翰林院,直接就选择了前往工部观政。 没办法,他在翰林院的名声太臭了,如果现在回到翰林院,说不定要被打。 邓以赞虽然这次输了,但是他却因为上书反抗,而在翰林院內获得了很好的名声。 加上他本身就喜欢结交同年,儼然成了本科进士之首。 今天他踏入翰林院內,立刻就被同年的庶吉士们围上了。 “邓会元,这观政之事?” 这次张元忭上书,夹在中间最难受的就是这些庶吉士们了。 庶吉士等於是见习翰林官员,需要两年后参加馆选才能留在翰林。 馆选考试对他们来说,是不亚於科举的生死大考。 这一次张元忭的奏疏之中,倒是没有强制要求庶吉士也要去观政,而是提出自愿原则。 但是张元忭又提出,在庶吉士转正的馆选考试中,要加入实务的考试內容。 那这些庶吉士就尷尬了。 让他们离开翰林院,那就要处理各种庶务,万一没时间好好复习馆选考试,耽误了馆选考试怎么办?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如果不去观政,馆选考试真的考了很多实务的部门,这些没有政务经验的庶吉士,要怎么通过馆选考试? 这也是张元忭在新科进士中名声臭了的原因。 他是新科状元,直接授予翰林官,不需要参与馆选。 你张元忭自己要去做实务,自请调出翰林院就是了,为何要拉著大家一起倒霉? 而给大家“出头”的邓以赞,则成为了新一届科举士子的领导者。 这也是邓以赞冒著得罪內阁的风险,也要上书的原因。 作为刚刚踏入官场的新人,邓以赞不怕得罪阁老,特別是赵贞吉这样的阁老。 我就在翰林院內,你赵贞吉还能打压我? 三五年后,你赵贞吉还在不在朝中都不好说了。 就算是被穿点小鞋,那这也可以成为自己不畏强权的名望,日后还会成为自己的人设之一。 这也是邓以赞的盘算。 邓以赞面对同年的询问,立刻说道: “我翰林本就是清贵之地,是国家储才之所,谁爱干那些庶务,自请上书去就是了!” “诸位好好准备馆选,还是留在翰林为上!” 听到这里,眾人仿佛有了主心骨。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中书舍人来到了翰林院,正是张居正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煒。 邓以赞是好好研究过朝廷局势的,自然认识这位张居正身边的秘书。 “夏舍人。” “榜眼郎,学士请你去內阁。” 张居正还兼任著翰林学士的职位,也就是翰林院的一把手。 听说张居正要召见自己,邓以赞更是觉得自己投机对了! 听到张居正要单独找见邓以赞,其余的庶吉士都露出艷羡的表情。 翰林院是储相不假,因为很多青云之路只有翰林能走。 但是谁能走,这也看朝廷的任命。 所以阁老的意思就很重要了。 如果张居正真要栽培邓以赞,让他搞个编书的工作,然后安排给太子或者皇帝当讲官,很快邓以赞就能出头了。 这也是翰林们抱怨张元忭的原因。 明明只要待在翰林院中,等著机会就好了,为什么要去大小九卿衙门受苦? 沾染了实务之后,万一给自己的官场生涯沾染了污点怎么办? 外任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邓以赞跟著夏煒,从翰林院中来到了內阁。 夏煒不喜欢邓以赞这种人。 在张居正身边多年,夏煒见过太多和邓以赞一样的投机分子了。 他们今日表现出来的巴结阿諛,那都是因为张居正是內阁次辅。 一旦有了更大的利益,他们反水更快。 等到了內阁的偏房后,夏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回到了中书廊办公去了。 邓以赞见到了张居正。 一见到邓以赞,张居正就说道: “汝德啊,我记得你是江西人?” 邓以赞立刻用一口流利的雅言说道: “师相,弟子是南昌府人,但是和雷阁老並无旧识。” 张居正內心轻笑了一下。 雷礼也是江西南昌府人,也就是邓以赞和雷礼是同一个府的乡党。 这其实已经是很亲近的关係了。 雷礼在去往淮安之前,还向张居正推荐过邓以赞。 但是自己只是询问他的籍贯,邓以赞就跳出来撇开和雷礼的关係。 这人的上进心似乎太强烈了。 张居正確实不喜欢这样的人。 其实从立场上,他更喜欢张元忭的態度。 翰林体系实在是太封闭了。 而且隨著如今各部职能日益的专业化,张居正也意识到,仅仅依靠四书五经,已经无法处理政务了。 户部开始使用龙门帐法了,户部的帐越来越专业化,各种经济政策都需要计算作为决策依据。 很多户部的老官员,都感觉到了压力,开始主动学习算学。 一个翰林出身的官员,日后如何处理户部的事务? 就算是不用看帐,经济上的事情要懂吧?要不然怎么决策? 工部也同样如此,甚至工部內的分化更厉害,营造和工业部门的专业完全不同,搞建筑的和负责冶铁的官员,都有截然不同的知识体系,工部还要负责军工生產。 兵部更是专业化到了极点。 剩下的九卿衙门,通政司要负责整个大明的驛站邮递网络,鸿臚寺要负责大明的外交事务。 这些工作都越来越专业化,如果还和以前一样不懂实务,那真的要被手下的官员蒙蔽。 但是现在是党爭的阶段,张居正也身不由己。 他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汝德啊,为师想要让那你去兵部观政。” “啊?” 这下子连邓以赞都结巴了。 兵部,这不是赵阁老的地盘吗? 师相竟然让自己去兵部观政! 邓以赞首先想到的是各种阴谋,是不是张居正和赵贞吉达成了什么协议,將自己卖给赵贞吉泻火? 但是邓以赞还是忍住了询问。 张居正看到邓以赞沉默,接著说道: “汝德去了兵部,只要多听多看就好了。” 邓以赞向张居正称是,等到邓以赞离开之后,张居正嘆息一声。 前几天,广西向京师急报,广西西部的三土司因为承袭土官的事情闹起来了。 土司,就是西南地区一种职位。 明廷会给少数民族的部落首领土司的职位,授予他们土司印信,允许他们自治,大明在这些地区实行羈縻统治。 土司的势力范围覆盖了云南、贵州、广西和湖广四川等几个省。 这些土司部落多则几十万人,少则几百人,往往住在汉人不愿意居住的深山中。 这些土司部落基本上自治,大明对这些地区的羈縻统治,体现土司继承上。 大明会典有规定,土司继承必须要等到地方布政使衙门的认可,收回原来的印信,再请吏部重新铸造新印,这才算是朝廷承认继承权。 出事的三个土司部落,都算是规模不大的小型部落,原本他们的继承问题,只需要地方布政使衙门点头就行了。 但是出现了意外。 这三个土司部落中,都有头人跑出来,向广西布政使衙门告状,说他们的新首领根本就不是老土司的后人,而是汉人篡夺了土司的职位。 有人举报,地方布政使衙门就不能不管了,只好进行了调查。 没想到果然不错。 其中最大的一个白马部落,新任土司汉名赵权,自称是先秦岭南王赵佗的后人,实际上就是一个广西穷读书人。 赵权因为逃避税赋逃到了白马部落,因为能说会写,被委任为白马部落的官员。 然后赵权又娶了前任土司的女儿,成为部落中的权势人物。 老土司去世之后,赵权將老土司的儿子杀死,宣布了自己继承人的身份。 这些土司部落继承权比较混乱,大部分土司部落女性也有继承权,所以女婿在法理上也算是有继承权的。 但是这种事情还是不能放在檯面上的,广西布政使衙门立刻派人缉捕赵权。 本来有白马部落的头人做內应,广西布政使衙门也以为很容易就能抓到赵权。 却没想到赵权提前发动,杀死了反对他的头人,还打开仓库给部落百姓钱粮,反杀了布政使衙门派来的人。 然后赵权就顺势造反了。 赵权拉著周边两个土司部落造反,掀起了三土司之乱。 朝廷商议要派遣安南军前往云南镇压。 这时候去工部,张居正自然是想要培养这个弟子。 但是邓以赞的態度,让张居正不太舒服。 哎,愿意做实务的状元张元忭,却被苏泽给撬走了。 张居正又不好发作,只能无可奈何的嘆气。 这么看来,这邓以赞也不是什么可用之才。 —— 成国公府上。 现任成国公朱时泰,正在和弟弟朱时坤聊天。 朱时泰说道: “广西三土司之乱已起,朝廷准备让安南军去平叛。” 看著弟弟,朱时泰又说道: “现在你要调出安南军,我还可以帮你去说说情,等到朝廷的正式军令下来,我也没办法帮你了。” 朱时坤说道: “多谢兄长关照,但是我想要隨军去广西。” 面对这个弟弟,朱时泰也头疼不已。 家族的本意,让朱时坤去武监镀金,是为了迎合朝廷改革武监的用意,成国公府作为武勛首领来做个表態。 后来武监开始日益重要,朱时泰也看到了前途,这时候勛贵们看到了重新染指军权的机会。 於是朱时泰想要將弟弟塞进禁卫团,成为皇帝身边的军事参谋。 但是朱时坤却不遂他的意思,执意去了安南军。 现在广西要打仗了,朝廷要派遣安南军前往。 三土司之乱,目前来看还是只是个地方性的叛乱,之所以要动用安南军,主要是朝廷也想要看看京营新军的成色。 但是打仗这件事,谁也不知道仗会打成什么样子的,很多大战也是从小战爭开始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负伤或者牺牲,那子嗣不算兴盛的成国公府来说,都是一个损失。 可这个弟弟偏偏是不听劝的性格,执意要去广西战场。 朱时泰也没有办法,只能由著朱时坤去了。 朱时坤从成国公府出来,又来到了克虏军的营地中,他来到了上次李如松留下的营地地址,找到了李如松。 今天是军营休沐的日子,李如松本来正在营房中读书,听到小兵的通传之后,就匆忙走出营房,见到了朱时坤。 李如松又惊又喜道:“朱兄?!” “找个地方坐坐?” 李如松说道: “不远处有个村厨,我们去打点酒食?” 两人结伴来到了这个村厨,这里本来是一户人家,见到军营后就开了一个村厨。 新军的待遇很不错,李如松的营地到了休沐的日子,村厨就能赚点钱。 村厨都是下酒下饭的菜,再加上一些普通农家酒,两人的话匣子打开。 李如松说道: “营中有传言,你们安南军要出动了?” 朱时坤点头说道: “今日家兄喊我回去,就说了这个消息。” 李如松丧气的说道: “千算万算,竟然让你们安南军先动了!好不公平!” 朱时坤知道李如松做梦也想要上战场,他安慰说道: “听说西北也不安寧,你们克虏军也很快就能出动了。” 李如松稍稍振奋了一些,他说道: “恭喜朱兄可以出战了!” 碰杯之后,李如松说道: “听说工部给你们安南军送了新炮?” 朱时坤没想到李如松消息这么灵通,他点头说道: “是轻炮,这是一种轻质的火炮,可以用骡马拉到山上,我们安南军前阵子都在太行山附近操练,是专门为山地作战的山炮。” 原来如此。 李如松羡慕的说道: “工部竟然为了你们安南军专门设计火炮?” 朱时坤说道: “这是苏教务长的设计,苏教务长说西南山区作战,必须要用专门的山炮,要对付这些山寨,也必须要用炮才行。” 听到这里,李如松敬佩的说道: “苏教务长真是筹谋深远啊,这西南要打仗,教务长估计早就料到了,要不然也不会提议专门筹建安南军。” 朱时坤连连点头,深表赞同。 (本章完) 第390章 山炮火焰和掷弹兵 第390章 山炮火焰和掷弹兵 越是优秀的武监生,越是能理解苏泽的远见。 如今武监生中都有一个共识,论起带兵打仗、指挥军队,当世第一的將帅肯定是戚继光。 但是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苏泽是当世第一的战略家。 可以说是他一手重塑了大明的军队体系。 李如松和朱时坤这样的武监生则知道的更多,苏泽不仅仅改变了大明的军队体系,还改变了大明军事装备的发展。 如今在大明军中广泛使用的武器,几乎都是苏泽提出来的方向。 既然苏泽重视山地火炮的使用,那李如松就相信,这次西南平叛,山炮肯定要立功了。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李如松才和朱时坤依依惜別。 一想到好友要隨军实战,李如松又觉得身上都是蚂蚁在爬。 哎,早知道当时也选安南军了。 —— 三月二十二日,京师百姓突然发现,官府到处张贴宣传邮编,一座座邮局建立起来,以后可以通过邮局往南京寄信了。 对於大部分百姓来说,这种邮局也就是看个热闹,寄信要买邮票,一张猴票就是一黄铜幣,对於普通百姓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但是对於旅居在京师的士子和商人来说,这是个相当好的消息。 他们不像是官员一样,能利用官方渠道寄信。 但是也有通讯的需求,这种邮政服务对於他们是相当有用的。 苏泽还参加了一个邮局的开业仪式,並且亲自分拣了一封信,这是一名在京师的南京士子,给家里写的家书。 隨著京师邮政的启用,苏泽也算是鬆了一口气。 毕竟他担任这个右通议,就是为了筹建两京邮政系统,现在总算是有了成果,自己也算是有了交代,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通政司摸鱼了。 可苏泽刚刚回来,就遇到了赵贞吉身边的中书舍人。 “赵阁老在兵部等我开会?” 苏泽猜到了是为了广西的三土司之乱,他只好跟著这名中书舍人来到了兵部。 內阁三辅赵贞吉,兵部尚书曹邦辅,还有几名兵部的主要官员,苏泽还见到了自己的好友申时行,这次兵部对於三土司之乱很重视啊。 不过苏泽明白,兵部重视的,大概不是三土司之乱本身。 而是这一次出兵的京营安南军,是京营新军的第一次实战。 京营是军事改革的重要试点,这一次京营的表现,將要决定日后大明军事改革的方向,所以赵贞吉和曹邦辅才会这么重视。 等苏泽落座之后,赵贞吉先说道: “陛下已经决定动兵了,这次安南军开拔广西,统兵的將领陛下点了京营统军陈璘。” 看来隆庆皇帝还是很期待这次安南军的战斗力的。 陈璘是京营三军的统军,他是戚继光的得力副將,在东胜卫之战中立下大功。 仅仅是出动安南军,就要让陈璘领兵,看来皇帝是想要儘快平定三土司之乱。 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帝身体不好了,所以不想要给儿子留下后患,所以才如此果断决定用兵。 赵贞吉又说道: “这次出动的是安南军,计划是安南军从京师前往直沽登船,经过海运到广州城之后,和驻扎在广州的两千狼兵匯合。” “两军一同前往广西平叛。” 前期的调子定下来之后,兵部尚书曹邦辅接过了话题。 他开始安排从广州到广西的具体路线,兵部需要事先安排好沿途的补给,制定行军方案。 这点可以出来,隆庆时期的兵部专业化程度还是很高的。 一个个行军的节点都布置完毕,沿途的补给怎么调集,火药怎么运输,工部迅速制定了计划。 等到所有计划制定完毕之后,赵贞吉又点了苏泽的名。 “苏通议,山地炮的试装怎么样了?” 苏泽说道: “安南军已经在太行山进行了实训,用骡马可以將山地炮拉上山,实在是骡马无法通过的地方,可以拆下来运输。” “这次工部用了最新的钻膛技术,製作出了更轻便更耐用的炮管,將山地炮的重量减轻到了能在山地使用的地步。” “工部还在研发几种新的装备,也准备用在这次三土司之战中。” “首先是使用煤焦油的火焰喷射器。” “这种喷射器可以將煤焦油喷射出去,这种炼焦工厂剩下的焦油很容易燃烧,一旦沾染上去就会不停的烧下去。” 眾人脸色都微变,火焰在西南地区有很大的作用。 不仅限於杀伤敌人,火焰还能烧开山林给大军打开通道,在山地作战中肯定会发挥作用。 苏泽又说道: “还有一种手榴弹,点燃引信之后扔出去后会爆炸,弹片可以有效的杀伤敌人,这种新武器也在太行山中进行了实战,陈统军也给了很高的评价,他还专门在安南军中编练了掷弹兵的小队,训练掷弹。” 听到工部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新武器,眾人都露出满意的表情。 这些年来,工部的新武器研发日益成熟。 新武器也不是拍脑袋就直接上战场的,工部会先生產一部分新武器,然后交给军队来使用,再搜集军方的意见后,回去改进不足。 这样生產出来的武器,就能迅速在军队中推广开,而不是被军方嫌弃而弃用。 而且隨著炼钢业和化学工业的发展,武器生產的成本也进一步降低。 兵部最后形成了一份奏议,眾人都签名之后,再由赵贞吉递交给內阁。 等眾人都离开后,赵贞吉喊出了苏泽。 “子霖啊,还有两件三土司之乱外的事情,老夫要和你议一议。” 苏泽连忙说道: “阁老请讲。” 赵贞吉摸著鬍子说道: “首先是倭银公司求购佛郎机炮的事情,兵部给了批文,允许倭银公司收购卫所淘汰的佛郎机炮,但是倭银公司还嫌不够,请求朝廷再铸新炮用来贩运,你觉得这件事如何?” 苏泽想了想说道: “在下以为不可。” “为何?倭银公司第二次归航,又带回了价值五万银元的白银,如此巨额的利润,朝中也有不少支持的声音。” “工部那边也说,以现在的技术,可以立刻开办工坊铸炮。” 苏泽说道: “佛郎机炮在我大明有大量的存量,別的不说,当年阳明先生平叛的时候,就留下了不少佛郎机炮在南昌。” “之所以倭银公司不愿意收购旧炮,是因为到这些地区收购麻烦,运输成本也很高。” “但是我们对倭贸易,本身就是为了套利白银,又不是要帮助倭人打仗。” “工部铸造新炮,必然会让上等炮钢流入倭国。” “倭国狼子野心,如果用这些上等炮钢改铸如何?铸鸟銃如何?” “允许倭银公司交易旧炮,是为了淘汰这些旧炮,而不是为了倭银公司渔利。” “下官以为,应该让倭银公司去內陆收购旧炮,並且补贴给地方官府。” 赵贞吉点头,他显然是支持苏泽的意见的。 苏泽说道: “大明发展也不能只看著沿海地区,倭银公司作为专营公司,享受了朝廷的特殊经营权,自然也有承担义务。” “他们如果能深入內陆地区,也能带动商业,修整道路,这样倭银公司才有意义。” 赵贞吉说道: “子霖这番话极有见地,你写一份奏疏上来,本阁老也会附属。” 苏泽点头应下。 倭银公司虽然是一家公司,但是作为享受了国家专营权的公司,本身也应该承担一部分类似於后世国企的职能。 如果倭银公司只想著追求利润,那就等於逃避了其责任,而且一家追求利润的公司,也会滑入无限制追求利润的深渊。 今天为了白银可以卖给倭人佛郎机炮,日后倭银公司会不会请求卖给倭人更先进的火炮? 说完了倭银公司的话题,赵贞吉又说道: “下一件事更要害。” 赵贞吉盯著苏泽说道: “近日来,陛下不断召见禁卫营的军官,向他们咨议军务,子霖你以为如何?” 苏泽惊讶的看向赵贞吉。 赵贞吉確实苏泽不知情,这才说道: “最近西南战事,陛下召见了几名禁卫军的军官,让他们上军策。” “子霖怕是不知道吧?” “我朝忌讳武人乱政,这件事子霖以为如何?” 苏泽这下子確实惊讶了,他想到过禁卫军可能成为皇帝的参谋,甚至这也算是他故意留下的设计,但是没想到速度会这么快! 大概是因为隆庆皇帝日益衰弱的身体,对外朝產生的不信任,从而开始依靠这些禁卫军官。 禁卫军官大部分都是勛臣子弟,確实和皇帝更加亲近。 而且他们中大多数都是武监出身,也经过了完整的军事训练。 这就和原本皇帝身边的红盔將军不同了,他们是真的能给出军事建议的。 当然,隆庆皇帝还没有到让他们直接提出军事意见的地步,只是让他们看一下兵部的计划书,提出一些不同角度或者补充的意见。 但就这些,也足以让文官们警惕了。 要知道文官可是好不容易才將勛贵从大明政治版图上清理出去,让他们变成无害的吉祥物。 要是勛贵的权力通过这种方式回归,文官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苏泽知道文官集团的底线,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在对立面上。 苏泽坚定的说道: “阁老!朝廷军议之权必须出自兵部!如此干政行为必须要严防!” 赵贞吉看向苏泽,这才放下心来。 苏泽的身份微妙,他是正儿八经的文官骨干,但又是武监的教务长。 所以赵贞吉也曾经怀疑,禁军给皇帝参谋军事,这也是苏泽的谋划。 但是现在看来,苏泽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而且站出来严厉表明了立场。 赵贞吉放下心来,和苏泽商议道: “禁卫之事?” 苏泽说道: “禁卫,乃是护卫陛下之士,吾等外臣岂能妄议?” 赵贞吉嘆息一声,这事情確实是这样的。 禁卫军,是护卫皇帝的亲兵,以目前隆庆皇帝的状態,是非常敏感和多疑的。 如果文臣要插手禁卫军的事务,怕是隆庆皇帝这样的好脾气,也是不能接受的。 苏泽继续说道: “陛下亲近什么人,这也不是我们外臣能议论的。” “陛下不和禁卫营討论军务,那就要和太监討论了,再不行,陛下也可以召见勛臣討论。” 赵贞吉点头,苏泽说的確实没错,皇帝只是諮询不同的意见,这確实不是外朝文臣能阻挡的。 苏泽又说道: “陛下和禁卫营商议,总要好过和不懂军事的人商议吧?” 赵贞吉也逐渐被苏泽说服,也觉得皇帝和禁卫营的军官探討军务,似乎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事情。 苏泽说道: “最重要的还是军令,只要军令出於兵部,那禁卫营不过是陛下垂询的机构,对我朝也没有什么影响。” 赵贞吉却没有因为这件事放心。 当年內阁不也是皇帝的諮询机构,如今不也成了中枢决策机构。 但是也正如苏泽说的那样,禁卫营要成为军事决策的核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既然这样,倒是也不需要表现的太过於激烈,只要好好维持住兵部的权力就行了。 苏泽继续说道: “这两年,陛下不是更倚仗阁老和兵部了?” 赵贞吉摸著鬍子点头。 这些年来,大明屡战屡胜,赵贞吉和兵部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隆庆皇帝大概只是想要听听不同的意见,並非要將禁卫营当做咨议机关。 也对,兵部目前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那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就是无可撼动的。 赵贞吉满意的离开,苏泽的嘴角露出微笑。 他也没想到军官阶层竟然这么快就出现了。 不对,禁卫营是武勛的筹谋,大概是这些勛贵们希望藉助职业军官重新登上歷史舞台。 苏泽当然是支持的。 能让皇帝听到不同的声音,听到职业军官对军事的看法,这肯定是进步的,这同样也是对兵部的制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军事从近代开始,已经逐渐变成了系统性的科学,军事技术越来越专业化,到了最后,只有职业军官才能玩得转近现代军队。 职业军官力量是必然要登上歷史舞台的。 (本章完) 第391章 安南军南下 第391章 安南军南下 苏泽从兵部离开的时候,从角落里钻出了一个怨恨的年轻人。 邓以赞被张居正安排来到了兵部,也是战战兢兢了一段时间,生怕遭到赵贞吉的报復。 特別是今日,赵贞吉来兵部开会,邓以赞还以为赵贞吉会向兵部施压,给自己小鞋穿。 可最后邓以赞发现,赵贞吉根本没有记得他。 赵贞吉作为当朝阁老,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翰林。 赵贞吉犯不著专门让人去为难邓以赞。 但是比起打压来,更让邓以赞感到屈辱的是无视! 这种无视才是最诛心的! 今日兵部忙碌非凡,赵贞吉来兵部议事。 以邓以赞的级別,是无法列席会议的。 他看著苏泽从议事大堂里出来的时候,嫉妒之色就更浓了。 不就是比自己早登科一届吗?而且苏泽不过是二甲,自己可是一甲榜眼。 但是自己现在就在兵部打杂。 邓以赞又將一些归因於苏泽赞同张元忭的原因。 目光送走了苏泽,邓以赞回到自己的公房。 其实张居正对自己的门生还是不错的,邓以赞被分到了兵部武选司观政。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榜眼的关係,另一方面申时行就是武选司郎中,张居正也有让申时行考察邓以赞的想法。 面对申时行,邓以赞的姿態就比较低了。 邓以赞知道申时行是张居正看中的门生,也知道申时行官运亨通,自然不敢怠慢。 看到邓以赞去拍马屁,武选司的其他官员脸上都露出鄙夷之色。 这位观政的榜眼郎,是出了名的眼高手低,武选司的基础工作是一点不愿意做。 整日里都在公房中高谈阔论,议论朝政,干扰其他人干活。 眾人都只盼著他能早点结束观政,离开兵部。 —— 相比之下,张元忭在工部就受欢迎多了。 张元忭选择去的是工部营缮司。 营缮司主司万敬,是苏泽的好友,他正在主持修造直沽炼钢厂,张元忭来到工部,缓解了他营缮司人员紧张的困境,万敬发现这位状元郎在实务上,上手非常的迅速。 万敬对著张元忭说道:“状元郎,这直沽炼钢厂,是为了直吴铁路公司专门建设的,主要產能就是供应直吴铁路的铁轨。” 张元忭不解的问道:“万郎中,为何要设在直沽?” 万敬说道: “这炼钢厂和其他產业不一样,需要大量的煤和铁,所以运输是首要考虑的事情。” “京畿炼钢厂通过山西供应煤和铁,已经吃掉了这些地方的运输资源,如果继续在京畿设厂,反而是会互相拖累。” “可为什么设在直沽,直沽也没有煤矿铁矿啊?” 万敬笑著说道: “直沽没有煤矿铁矿,但是山东和辽东有啊。” “炼钢厂设置在港口,海运的煤矿铁矿可以直接送入厂中,这甚至要比直接在煤矿铁矿边上设厂的运输成本还要低。” “另外炼钢厂设在了直沽,日后出產铁轨也可以直接装船,运到江南建设吴淞铁路。” 张元忭连连点头,原来设厂光是选址就这么多的东西要学,更不要说是建设工厂后的事情了。 一想到这里,张元忭更是觉得选择工部是来对了。 对於这个年轻的状元,万敬是非常的重视。 这些年来,万敬日益发现,这建造工厂也是个相当深奥的学问。 工厂怎么选址,怎么组织生產,更不要说大量的技术细节了。 万敬打开了一个新的天地,发现这方天地如此广阔,可他却很快发现,能和他討论这方新天地的人只有苏泽一人。 工部的其他同僚,要么是学识不够,要么是能力不够,能跟上现在的建设进度就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就更別想和万敬討论具体的事情了。 所以张元忭这个状元出身,又好学又聪明的下属,让万敬十分的重视,他將自己这些年来的经验全部教给了张元忭!—— “董事长,直吴铁路那边要求召开董事会,商討直沽炼钢厂入股的事务。” 李文全疲惫的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可是他的助理继续说道: “倭银公司那边董事们都在催促,朝廷让公司去內陆城市收购淘汰废弃佛郎机炮,这成本太高了。” “好几位董事都建议董事长向陛下上书,请求允许我们倭银公司,直接向官办铸炮厂购买佛郎机炮。” 听到这里,李文全又是一阵子头疼。 他也没了好脾气,对著助手说道: “这帮傢伙都是昏了头了吗?竟然要逼迫朝廷?让兵部將最新的火炮卖给倭人可好?” 李文全这一次態度强硬的说道: “此事无须再议了!告诉他们,朝廷允许我们倭银公司贩卖佛郎机炮,朝中已经有颇多异议了!” 助手见到李文全发了脾气,也不敢多说,只好退出去,將李文全的话带给其他董事。 李文全长长嘆了一口气。 前几个月的时候,李文全是何等的得意。 倭银公司的董事长,直吴铁路筹委会的会长,在那个时候,民间都在討论,当今大明的財神爷,除了户部之外,就是李文全能掌控的財富最多了! 那个时候,李文全自然是春风得意的。 他从倭国带回来大量的白银,立刻成为了京师权贵们的座上宾。 但是很快,李文全就发现,管理倭银公司和直吴铁路实在是太难了! 倭银公司第二次归航后,就提出要从工部直接购买佛郎机炮,这帮董事都已经被利润冲昏了头脑! 李文全是清醒的。 倭银公司的筹备,李文全是全程参与的,他也明白苏泽的本意。 倭银公司不仅仅是追求利润的公司,也是需要承担一部分职能的。 若非如此,朝廷为什么要给倭银公司特许权? 李文全也没有像其他股东那样冲昏头脑,而是非常清楚的明白,如今的倭国白银贸易就是捡钱,只要是个商人能安全航行到堺港返航,就能赚大钱! 倭银公司的成功,並不是倭银公司自身多厉害,而是设计出倭银公司的苏泽厉害。 如果没有苏泽提议开埠,那大明的海上贸易就不会发展这么快。 如果不是苏泽提议建造大明水师,大明的造船技术也不会进步这么快,也无法批量製造前往堺港的商船。 如果不是苏泽提议大明水师巡航东洋,租借济州岛打击海盗,堺港航线也不会这么安全。 甚至可以说倭银公司的套利模式,都是苏泽给设计的。 有时候李文全想,就是放著一头猪在他这个位置上,倭银公司也能赚钱。 越是这样,李文全就越是谨慎。 所以当苏泽表態,反对工部直接铸炮佛郎机炮卖给倭人后,李文全就立刻和苏泽保持一致,反对这些贪婪的董事们。 李文全开始思考苏泽的用意。 很快他又喊来助手。 “草擬一份董事会上的提案,我们倭银公司要向內陆城市拓展商站,建立商行出售沿海的商品。” 助手疑惑的看向李文全。 李文全说道: “让董事们將目光放的长远一点!如果仅仅靠著白银贸易,倭银公司的利润能维持多久?” “我们第二次出售佛郎机炮的价格,已经要比第一次出售低了不少了,倭国这些大名,最后能拿出多少白银来购买火器?” “我们大明內陆地区,才有更加广阔的市场。” “打通一条商路,商站就能稳定给倭银公司带来利润,这些才是我们倭银公司的压舱石。” “当然,也不是要直接深入內陆,我们可以从长江开始,先从长江逆流而上,在沿岸的大城市建立商站。” 听到这里,助手也鬆一口气。 如果只是在长江沿岸建立商站,似乎还真的可行。 长江是能行船的,倭银公司的海船可以在吴淞口换成適合长长江航运的船,通过长江这条黄金水道向內陆地区运送商品。 李文全的这项提案,最终还是获得了董事会的通过。 沿著长江水道,向大明的內陆地区建立商站,这其实也是有利可图的事情。 没办法,海洋贸易也不可能永远增长下去。 奥斯曼人和佛郎机人打仗,今年的远洋贸易已经没有增长了。 而今年的海洋贸易还能继续繁荣,主要还是南洋和倭国市场的开拓。 可这样的增长也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相比之下,大明內陆省份的百姓,似乎更具有购买力。 最终,李文全的提案通过,倭银公司將沿著长江水道,在九江、汉口、宜宾建立商社,用这些商社来收购府县城和卫所残留的佛郎机炮,贩运布、肥皂、钢铁製品等工业品,交换这些佛郎机炮。 处理完了倭银公司的事情,李文全又来到了直吴铁路的筹委会。 这一次李文全又一锤定音,確定了直吴铁路联合工部,出资建设直沽炼钢厂的方案。 这家炼钢厂由直吴铁路出资六成,工部出资四成外加技术,建成之后,双方各占据一半的股份。 但是直吴铁路不参与炼钢厂的具体运营,只接受每年的分红。 直沽炼钢厂所產的钢材,也优先供应给直吴铁路使用,等到直吴铁路完工之后,再討论炼钢厂股份的问题。 江南代表刚开始的时候自然不太乐意,他们原本想要將炼钢厂建在吴淞口,但是李文全一个灵魂发问,就让这些代表闭了嘴。 “除了大明工部之外,还有谁能建造这样规模的炼钢厂?” 这些代表才想起来,炼钢厂的技术含量极高,如今整个世界上,能够建造这种超大型优质钢材炼钢厂的,好像就只有大明工部了。 也就是说,直吴铁路根本没有討价还价的权力。 经过李文全这么一顿喷,这些董事也终於清醒,最后通过了这份决议。 反正投资建造炼钢厂,也是为了生產铁路需要的钢材,等到直吴铁路建设完毕,大不了將股份卖出去好了。 李文全开始怀念自己在澎湖殖拓的日子,这倭银公司的董事长真不是人干的! 李文全刚刚抱怨完毕,又有兵部官员过来拜见。 李文全只能强撑精神接待,原来是兵部希望钱,僱佣倭银公司能够运送一批粮食和武器去广西。 这样的请求,李文全自然无法拒绝,连忙答应下来。 可这样一来,倭银公司下个月的经营计划又要大改,李文全只好喝下一杯浓茶,打起精神从原本紧张的对倭贸易运力中,再抽出一部分租给兵部。 —— 三月二十五日,大明京营安南军在京师誓师,太子朱翊钧亲自出席仪式,赠送统军陈璘军旗军令。 安南军合计五千人,下设骑兵一卫、步兵两卫、炮兵一卫。 而这一次出动平叛的,除了安南军之外,还有广州的两千狼兵。 所以安南军进行了扩编。 朱时坤也获得了提拔,单独负责带领一路侦查总旗。 誓师的时候,朱时坤见到了站在皇太子身边的兄长,又高喊“大明万胜”,就踏上了前往直沽的路。 安南军两日行军到了直沽,然后就在水师的安排下登船,一路南下前往广州城。 不过朱时坤登船后,又接到了新的命令。 他的侦查总旗到了广州之后不下船,要继续坐船前往广西钦州一座名叫防城的小港口。 侦查总旗直接从防城港先行进入广西打探情况,为大军入广西搜集情报。 这样一来,朱时坤就要坐足足一个月的船,几乎要跨越大明整个海疆。 军令如山,朱时坤只能接下命令。 —— 四月二十日,钦县的防城渔港突然开进了一艘大船。 洪武年,朝廷就在广西钦州设置巡检司。 在成祖年间,钦州改土归流完成,钦州改为县,属於广西南寧府管辖。 经过大明近两百年的治理,防城港早就已经没有夷狄的风俗,就和大明普通的渔港差不多。 防城港只是一个渔村,无法容纳大船靠岸,所以朱时坤整个侦查总旗又乘坐小艇,这才登上了防城港的土地。 当登上土地的那一刻,朱时坤第一次觉得脚踏实地是这么幸福的感觉。 朱时坤立刻下令休整,今日休整完毕后,侦查总旗就要北上进入广西的西部山区。 (本章完) 第392章 碾压于时代的作战 第392章 碾压于时代的作战 一个总旗是一百人。 安南军尤其重视侦查军队的建设。 所以朱时坤的侦查总旗,是一支精锐的混编部队,不仅仅有五十精锐哨骑,还有配合的炮兵和步兵。 休整一夜,侦察总旗的五十名精锐骑兵已喂饱了马,擦拭了随行的几门轻型山炮和特殊装备,精神抖擞地列队在简陋的码头前。 “总旗,向导带来了!” 副旗官成海,是武监步兵科的学员,这次也被提拔,和朱时泰搭班子。 两个皮肤黝黑、穿着混杂汉土服饰的中年汉子局促地站在一旁。他们是由南宁府衙临时征召的本地土官后裔,熟知山中小道与诸土司部族风闻。 “报上名来,尔等对白马部落知道多少?” “回军爷,小人阿木、阿石。”为首精瘦些的阿木口音浓重,但汉语尚能沟通,“白马峒认得!大半个月前,听说土司赵权在那里称王了!他们……”阿木脸上闪过一丝恐惧,“前阵子附近也有官差被杀,防城都传言是他们杀过来了!” 朱时坤皱起眉头。 作乱的三土司,是在广西的西部山区,距离防城其实挺远的。 朱时坤不相信是三土司的叛军杀到防城,应该是附近的村寨听到了三土司叛乱的消息,乘机作乱的。 朱时坤想起了自己在武监学到的知识。 西南土司星罗棋布,除了都向大明称臣之外,互相之间也有朝贡关系。 很多土司还会结成同盟,一同对抗大明。 防城属于靠海地区,这里本来是改土归流比较早的地方,大明对这里的控制力很强。 如果防城这边也有村寨响应三土司叛乱,那这次叛乱的规模就要重新估计了。 “附近也有村寨跟随三土司叛乱了吗?” 两个头人茫然的摇头。 “官差被杀的地方在哪儿?”朱时坤追问。 “在西边的八寨溪口!”旁边的阿石抢着说,“离这里有三四天的山路,靠近深峒了。汉人客商都不敢往那边去了。” “取地图来!” 朱时坤吩咐完毕,副旗官成海立刻掏出了随身地图。 这是太史院的最新地图。 太史黄骥这些年在南京天文台观星,除了天文之外,在制图学上也有诸多成果。 通过观测木卫轨道,可以确立经度,再测斗星确定纬度。 利用天上的星体,来确定地上的位置,用这种方法制作的地图,精度远胜于以往的地图。 这些年来,东宫帮助太史院给出悬赏,鼓励各省的天文生学习新制图学,并高价收购他们测绘的新地图。 广西云南贵州三省,更是给出高额的悬赏,鼓励外省的天文生进入三省测绘。 所以当朱时坤拿到地图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苏教务长早就预料了这场叛乱,所以早就做好了地图测绘。 如此精度的地图,让行军作战的精度进一步提高。 “八寨溪口……”朱时坤心中有了计较。 又从两个向导口中打听到了八寨溪口的地形,此处正是防城西部的一座高峰,正是探明敌情、测量地形的好起点。 附近山上有八个寨子,这些村寨规模达不到可以册封土司的规模,但是平日里又住在山里,不和防城的汉人官府来往。 所以地方官府就让他们自己推举头人自治。 这么看来,这八寨很有可能是响应三土司也跟着叛乱了。 他们这支侦查总旗来防城,就是为了先大军一步搜集广西情报。 此外防城的港口条件不错,可以作为大军海上补给的通道,侦查总旗也需要打探防城附近的情况,清扫防城附近的威胁。 八寨作为防城附近的不稳定的因素,朱时坤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对两个向导说道: “好,你们带路!记住,避开设有哨卡的大道,专走能通马的小径。” “明白!”阿木、阿石连忙应诺。 次日。 战马嘶鸣,这支装备精良的明军侦察队,如同锥子般刺入广西西部连绵起伏、植被茂密的山区腹地。 山路崎岖逼仄,潮湿闷热。 朱时坤紧握缰绳,汗水顺着眉骨滑落。他不是没见过山,但京畿的太行山训练场与这片瘴气弥漫、危机四伏的原始林莽相比,简直如同儿戏。 也亏着倭银公司已经提前运来了滇马,这种矮小的西南马种,特别擅长在西南山区穿行。 倭银公司还提前准备好了防蚊防疫的药品,加上解暑防晒的装备,朱时坤的侦查总旗才能这么快开拔。 朱时坤只觉得这场仗就十分的离谱。 朝堂诸公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而朝廷早就为了这场仗准备好了一切,等到打仗之前所有的东西也都安排好了。 咱大明什么时候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当然,在密林行军还是很艰苦的。 耳边虫鸣鸟叫不绝,但总感觉暗处有无数眼睛在窥视。新发配备的山炮拆解后由健骡驮运,在这路上也走得格外艰难。 但是朱时坤按照操典,严格执行行军纪律,第三天的时候,队伍就按照地图,抵达了八寨溪口。 副旗官成海和朱时坤一起登上了八寨溪口西侧的高地,眼前豁然开朗。 夕阳余晖下,乱石嶙峋的溪口。几处被火烧得漆黑的残垣断壁异常刺眼,正是官差遇害处的驿站旧址。 溪水旁,竟还残留着模糊的血迹和撕碎的官服布条。 在远处的山上,能够看到几座村寨,这应该就是八寨了。 朱时坤拿出地图,对着成海说道: “八寨是防城西南的要冲,控制住这里,防城就能安全无虞。” 成海说道: “总旗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控制八寨?” 朱时坤点头说道: “官差被害,朝廷驿站被毁,但是八寨却没有动静,也没有向地方衙门报告,足以可见不臣之心了,我们先占下八寨再说。” 成海点头。 防城的位置重要,侦查总旗需要保证防城作为后方的绝对安全,朱时坤的决定自然是稳妥的。 成海也存着另外的心思,侦查总旗成立以来,还没有实战过,八寨正好是个实战的好目标。 “扎营戒备,按照操典设置值夜岗哨,明日再上山。” 朱时坤布置下去,侦查总旗立刻开始行动起来。 一部分士兵开始搭建临时营寨,另外的士兵则开始布置防御点。 步兵的士兵依托树木岩石架起了鸟铳和几支工部新制的“小连珠”,小连珠是一种口径比较大的特质火枪,每次发射后散出大量的钢珠,是进攻和防御的利器。 背着沉重金属罐的喷火兵则找到了一处高地,其他士兵挖出了一个土质的台垒,喷火兵藏在后方。 扎营,设置火力点,这些动作都是京营新军操练过无数次的,甚至不需要朱时坤吩咐,自然就有小旗会监督完成。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的密林中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 朱时坤立刻放下手里的地图,这是侦查哨骑的示警哨声,他立刻拿起望远镜。 密林深处,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影晃动,还不止一处。 “戒备!” 朱时坤立刻下令。 就在朱时坤下令的同时,下方溪口两侧的山坡密林中,爆发出怪吼声和密密麻麻的竹箭、简陋的火铳铅子! 箭矢如雨,穿透枝叶射下,但警戒点都做了掩护,并没有士兵受伤。 只是这爆发的攻击,惊扰了军队中的战马,引来了战马嘶鸣。 “敌袭!” 朱时坤迅速做出判断: “掷弹兵!正前方隘口!压制!” 朱时坤没想到对方不仅敢在此预设埋伏,还敢主动攻击装备精良的官军。 不过既然对方已经动手,那自己也不需要手软了,朱时坤一声令下,掷弹兵立刻开始反击。 就见到一群土人从密林中冲出来,准备通过隘口冲入明军的营地。 掷弹兵头目眼神狠厉,迅速判定角度距离,动作麻利地用随身的燧石点燃引信,手臂奋力一挥。 五枚黑色的手榴弹划出几道短促的弧线,精准地飞向溪口上方隘口处那处吼声最密集的丛林! 轰!轰!轰!轰!轰! 接连五声闷雷般的巨响在狭隘的溪口炸开。 掷弹兵也是经过训练的。 工部研究发现,手榴弹杀伤力最大的时候,是在空中爆炸的时候。 在半空中爆炸的手榴弹,爆开的弹片能造成最大的杀伤。 虽然临近黄昏,但是这些精锐的掷弹兵依然扔的非常准。 这远超普通火铳的爆炸威力和杀伤范围,显然完全超出了这些山寨士兵的想象!其他方向扑来的敌人动作明显一滞,甚至有人吓得掉头就想跑。 “喷火兵!左翼!开路!”朱时坤抓住战机。左侧一小股敌人借着茂密的荆棘和藤蔓做掩护,还在顽强冲来。 “滋啦——”一声怪异的液体喷射声响过,背负金属罐的士兵对准了那片灌木丛! 一道亮橙色的、粘稠的、如同恶龙吐息般的炽热火柱猛地喷射而出!那不是跳动的火焰,而是附着性极强的燃烧液体! 橘红色的煤焦油瞬间覆盖了大片区域,沾上干燥的枝叶、藤蔓、甚至湿润的树干和山石便猛烈燃烧起来,根本扑不灭! 遇物即燃永不熄灭的特性,将冲在前面的几名土兵瞬间点成惨嚎的火人,也将后面想要增援的通道彻底封死!焦臭味令人作呕。 “右翼炮组!延伸射击!”朱时坤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早已找到射击点的炮兵三人小组,将刚刚组装好的轻型山炮瞄准了右翼更后方疑似敌指挥聚集的区域。 炮口火光一闪,一声比手榴弹更响亮的炮鸣震彻山谷!炮弹呼啸着飞过数百米,狠狠砸在远处的半山坡上,炸起一大片烟尘和树木! 八寨本来就是松散的联盟,他们只不过是接受了白马的册封,准备响应他们的旗号作乱。 袭杀了驿站之后,八寨一直都埋伏在山中,准备伏击官府的队伍。 却没想到自己一头撞上了这么恐怖的部队! 燃烧的火龙,暴鸣后的铁雨,还有那准到让人觉得恐惧的火炮! 溪口两侧响起一片哭爹喊娘的喊叫,残余的敌人再无战意,丢下伤亡同伴,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密林深处。 丛林迅速恢复了死寂,只有爆炸和燃烧留下的满目疮痍。 这一次侦查总旗没有任何损失,死亡的都是冲锋的土人。 肾上腺素退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肉的味道和浓烈的血腥味道。 这下子就连朱时坤都有些绷不住了,差点在战场上吐出来。 当然,朱时坤还是强行压下去了呕吐感,他可不想自己第一次实战,留下让人嘲笑一辈子的污点! “把向导带过来!” 八寨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埋伏在密林中,联想到向导具有指向性的话,朱时坤很快就确定,这是一场有计划的伏击。 果不其然,当看到侦查总旗的神威之后,两个向导已经吓傻了,见到朱时坤之后,立刻将一切都供述出来。 他们果然提前向八寨通风报信,但是他们还真不是八寨的人。 这是广西夹居在土汉之间的生存技巧,这些能在两边沟通的人,都会向多个势力效忠。 八寨是本地势力,两人不敢得罪,所以昨天入夜后就将大明军队抵达港口的消息传递到了八寨。 副总旗成海怒道: “总旗!杀了这两个叛徒!” 朱时坤却摆摆手,他对着两人说道: “本总旗让你们去八寨,告诉八寨众人,如果想要活命,就自缚双手下山投降!” “如若不然,本总旗就要带兵踏平八寨!” 两个向导连连点头,朱时坤如约将他们释放,他们就立刻向八寨山上跑去。 “总旗,为什么要放走他们?他们可是刚刚背叛我们!” 朱时坤却说道: “你忘了军营中的西南地缘政治课上的内容了吗?西南夷部落就是慕强的,大家都是多方下注,附庸附近最强者。” “八寨建在山上,强攻要消耗多少新军健儿?如果能兵不血刃拿下八寨,何必要强攻?” 果然和朱时坤所说的那样,到了下午的时候,山寨里动了起来,不一会儿,一群赤裸上身的男人,用荆条绑着从山上下来,跪在朱时坤的营地前。 (本章完) 第393章 海瑞入京的第一剑 第393章 海瑞入京的第一剑 八寨的投降非常果断。 这些西南的土人部落,其实早就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模式。 特别是他们和地方官府之间的微妙关系,这些都是朱时坤在临行前专门学习过的。 甚至什么是土人,这些都是值得商榷的。 这一次八寨投降的头人中,好多人都能说流利的汉语,看起来就和汉人一样。 有的寨子甚至可以说就是汉人的寨子,除了一些当地土人的装饰之外,生活习惯也都和汉人一样。 事实上就是这样。 西南地区的汉人,如果朝廷的压迫太厉害,或者在当地犯事之后,就会逃亡到山中的土人部落。 土人部落的首领也会招揽这些流民,部落的强盛在于人口,吸纳汉人流民可以壮大部落,而汉人可以开垦种植土地,给部落更多的物资。 然而,就和土司部落坐大之后,会给地方官府造反一样。 一些汉人流民头领壮大后,也会造土司的反。 比如这次三土司之乱的头领,白马部落的赵权,就是势力大了以后要篡夺土司之位,朝廷不肯授予他才叛乱的。 明初就开始改土归流,世人总是有一种想法,认为改土归流越是成功的地区,汉化程度就越高。 改土归流,就是将世袭传承的土官,比如土司之类的职位,改为具有一定任期的流官。 可实际上是,很多改土归流地区的流官职位,依然被一些部族世代掌握,改土归流就是名义上而已。 而一些名义上改土归流很成功的地区,也会残存一些土人部落,散布在这些城乡的边缘地区,就比如八寨这样。 朱时坤现在也想明白了,西南这种情况,还是因为官府的影响力太弱了。 就连防城这种洪武年间就已经废除土司的地区,竟然还有八寨这样的土人部落占据要道,一有风吹草动就想要要挟朝廷。 而一旦遇到朝廷的强力镇压,他们又会立刻投降。 朱时坤冷笑一声,他答应赦免这些土人部落,可不代表他要彻底放过他们。 朱时坤立刻对着八寨的土人头领提出要求,命令他们立刻从山上迁居下来,并且从八寨征调一百青壮作为辅兵,随侦查总旗查探广西情况。 八寨头人想要反对,但是想到明军的恐怖武器,又只能将不满憋回去。 等到防城官府姗姗来迟的时候,朱时坤已经处理完八寨的事务。 他将安置八寨村民的任务交给官府后,就领着队伍离开防城,开始侦查任务。 —— 三月二十六日,京师。 今日不是休沐日,但是京师城门口热闹非凡。 在门前站着一堆官员,在官员身后则是大量京师的百姓。 除此之外,还有京师各大报纸的采风使。 就连苏泽都被罗万化拉着,换上了便服来到了京师城外。 “来了来了!”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辆寒酸的马车。 “海青天来了!” 和百姓们的欢呼不同,城门外站立的这群官员,脸色却不太好看。 他们今天是来迎接都察院新任副都御史,代行都察院事的海瑞的。 按理说,迎接领导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但是当这位领导是海瑞海刚峰的时候,很少有下级官员能笑出来。 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都察院御史,也挤不出一丝笑容来。 前任左都御史王廷在任的时候,御史们经常逼迫王廷,要求他带头上书弹劾大臣。 一旦王廷不从,这些御史就会大哗,指责王廷畏惧权贵,不配带领都察院。 这时候软弱的左都御史王廷就会屈服,乖乖听从都察院的多数意见。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没办法,和海瑞相比,都察院这帮御史实在是不够看。 你上书再激烈,能比得过《治安疏》? 你说你是大明的忠良,你敢上书骂皇帝吗? 连皇帝都不敢骂!还敢说自己是刚正不阿的言官!? 都察院和其他衙门不同。 《大明会典》给了科道官员极大的自主权,为了能让科道言官没有顾忌的使用监督权,朱元璋做了相当复杂的制度设计。 比如六科不设领导,直接就是一个扁平化的部门,六科给事中都拥有独立的权利。 都察院虽然是科层式结构,但实际上领导各道御史的,也就是资深御史。 而资深御史和普通御史在官职上没有区别,只是留任时间最长的御史。 左都御史在很多时候,也无法命令手下的御史。 但这只是理想中的情况。 实际上,强势的左都御史,也是可以掌控都察院的,毕竟左都御史掌握了都察院的人事和考核权力,像是王廷那么软弱的左都御史还是很少见的。 但是都察院还有一种特殊的情况。 那就是都察院内出现了一个道德楷模。 都察院内,一个道德楷模的影响力是极为强大的,这样的人提出的事情,御史们都会跟从。 而海瑞就是如今大明最大的道德楷模,他又被任命为副都御史,掌都察院事。 那海瑞对都察院的影响力就太大了。 苏泽看着海瑞那辆寒酸的马车,实在无法想象这是一名大明高级官员的座驾。 马车停下,海瑞从马车中下来。 苏泽看到了一个清瘦的官员,身穿官袍站在风中。 海瑞的官袍是新的,这是隆庆皇帝亲自赐下的,应该是京师外的驿站换上的。 毕竟副都御史已经是朝廷的高级官员了,海瑞也不需要专门穿带补丁的衣服,来显示他的清正廉洁。 到了海瑞这个年纪和声望,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这次海瑞是独身赴任。 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妻子也过世了,海瑞的儿子都夭折了。 不过海瑞还是有女儿的,但是他的女儿已经嫁人。 苏泽不由的感慨,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海瑞都是无敌之人啊。 三名资深御史上前,向海瑞行礼道: “恭迎大司宪回京!” 海瑞却说道: “本官只是副都御史,并非大司宪。” “另外本官正准备上书,朝中官员酷爱附庸风雅,喜欢用古代官职来称呼当朝官员,以至于称呼混乱,就连普通官吏都搞不清朝廷的职署。” “本官已经写好奏疏,请求陛下禁止这种不良的官场风气!” 海瑞的声音铿锵有力,在场的百姓纷纷叫好,就连人群中的苏泽也点头。 海瑞说的问题确实没错。 官场这么叫,搞得所有人都晕头转向。 也就是苏泽这样的翰林,本身学历比较高,所以才不会被这些称呼搞晕。 一些基层的官吏都不理解这些职位到底是什么,更不要说是普通百姓了。 而这种称呼上的混乱,同样也造成了朝廷公文系统的混乱。 甚至有的部门主官附庸风雅,连下级官员的名字也要用古称,最后是驴唇不对马嘴,就连自己衙门的人都搞晕了。 但是在场的御史都傻了。 大家对于海瑞抵达京师要立威这件事早有思想准备,但是没想到开头第一话就点了炮! 那个迎接海瑞,称呼海瑞“大司宪”的御史更是肠子都悔青了,怎么自己第一话就惹祸了呢? 看到这帮御史吃瘪的样子,就连苏泽都忍不住笑起来。 但是海瑞也没有刻意刁难这些下属,还是感谢了他们的迎接,算是将这场仪式完成了。 等到最后的时候,海瑞又转过身,对着围观的百姓说道: “都察院有监察百官的职责,从明日起,都察院打开大门,各位父老乡亲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在都察院中陈述,查证属实本官一定会上书弹劾有司官员!” “如果惧怕官员报复的,从今日起都察院大门外设立信箱,百姓也可以投书检举,只要是证据确凿的,都察院也一定会受理!” 听到海瑞这么说,在场的百姓都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和百姓的欢呼相比,那些迎接海瑞的御史,以及很多隐藏在人群中的官员,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就连苏泽也没想到,海瑞竟然这么猛。 这是上来就要对整个京师的贪腐官员下战书啊! 但是苏泽对此十分的高兴。 随着自己穿越后的一系列改革,京师已经非常繁荣了。 而随着繁荣之后,各种弊政也开始显露出来。 有了海瑞坐镇,可以狠狠打击一下官场的不良风气,这对于日后的变法自然是有极大的好处的。 “子霖兄,海大人如此横冲直撞,会不会影响阁老?” 罗万化担忧的问道。 海瑞执掌都察院,是高张两派斗争的偶然结果。 双方都不愿意对方控制都察院,但是皇帝需要将都察院管起来,最后只能调来了海瑞。 可海瑞的性格,势必不会顾忌党争,那一旦是犯罪的人,海瑞可不会管你是高阁老还是张阁老的人。 苏泽说道: “这是个好事啊。” “子霖兄别说笑了。” “我可不是说笑。” 苏泽说道: “能被海刚峰盯上的官员,必然是大奸大恶之辈,这些人借助党争的机会,为个人谋取私利。” “有海刚峰这柄大明神剑,帮着两位阁老铲除身边的奸邪小人,两位阁老又怎么会生气呢?” 罗万化看着苏泽,觉得他是诡辩,但是自己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然后就见到海瑞牵着自己破旧的马车,在一众都察院官员的簇拥下进入城中。 —— 五门巡查御史王任重怎么也没想到,海瑞上任的第一把火,竟然烧到了自己的头上。 谁让他是负责外城治安的巡城御史呢? 海瑞打开都察院大门,又在都察院门前设置投书的信箱后,刚开始的时候百姓还不太相信。 一直到有一名百姓进入都察院,诉说了一名刑部官员抢夺他家房产的案子后,海瑞立刻出击,将案件调查清楚。 这个抢占房产的刑部主事被弹劾罢官,海瑞还派人监督他归还侵占的房产。 这件事过后,百姓冲入都察院衙门,开始将自己的冤屈倾斜到都察院中。 而王任重负责的城外巡捕营,就成为诉说冤屈最多的地方。 当今天王任重从城外召回都察院,等待面见海瑞的时候,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王任重并没有参与那些事情。 作为一名前途远大的官员,他自然不会贪图巡捕营的小利,但是一个驭下不严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等到王任重走进了海瑞的公房,海瑞将手里的文书放下,让王任重在桌案前的椅子坐下。 接着海瑞将高高的状书推给了王任重。 “这些都是城外百姓控诉巡捕营的状书。” 王任重小心翼翼的翻看起来,但是很快他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些百姓状告的都是一些小问题。 王任重对于巡捕营还是管的很严的,他也经常去地方的巡所巡查,但是毕竟城外这么大的范围,出现一些问题也是在所难免的。 果然,海瑞的语气也没那么严厉,而是先肯定了王任重的工作: “京师五门中,外城巡捕营的问题虽然最多,但没有一起涉及到人命官司,王御史的工作还是不错的。” 王任重刚刚松一口气,海瑞的语气又严厉起来: “可是这些小案子,更关系到百姓对官府的看法,这些案子更是不能轻视!” 王任重也严肃起来。 手里的这些案子,都是一些地方巡警勒索百姓的案子。 正如海瑞说的那样,这些案子都不到人命的地步,但是造成的影响是非常恶劣的。 比如有城外的巡警,专门会夜里突击搜查民驿的商队,打着检查的名义勒索行商。 还有的联防队,直接在道路上私设关卡,拦截过往商队。 再有巡捕营拿钱办事,帮着地方豪强滋扰百姓,打击报复仇家。 这些案子说大不大,但是对巡捕营的影响却很不好。 王任重也汗流浃背起来。 海瑞说道: “都察院有督宪之责,是最能够造福百姓的职位,但是本官看众御史,总是想要弹劾朝中重臣而一举扬名,却对于这些最让百姓憎恶的小官小贪视而不见。” “吾等身为清流,却不想着为百姓做事,总是想着通过弹劾重臣扬名,岂不是本末倒置?” “王御史,巡捕营的案子虽小,但每一起案件后都关系很多家庭,切不可让这些利用朝廷公器欺压百姓之辈逍遥法外啊!” (本章完) 第394章 《请设巡捕督查道专司监察疏》 第394章 《请设巡捕督查道专司监察疏》 王任重从海瑞的公房中出来,海瑞说下那番话之后,就将这些举报的文书交给了王任重。 王任重拿着这些文书,开始一个巡所一个巡所的调查问题。 五门巡城御史对于这些小巡警可以说是降维打击。 这些案子本身手法也都是极为粗糙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加掩饰的粗暴。 所以等王任重来到这些巡所后,很快就落实了这些问题。 接下来的处理结果也是非常迅速的。 五门巡城御史本就是巡捕营的上级衙门,王任重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将这些害群之马抓捕归案。 王任重忙碌了五天,他一大早又准备出城,去处理外门巡捕营的一起案子,刚出城就被百姓拦了下来。 王任重以为是百姓拦轿鸣冤,于是从马车上下来,却发现是几个乡老,捧着一把伞挡在马车前。 “王御史!吾等是京郊的乡民,王御史为吾等伸冤!这是我们京郊二十五村制作的万民伞!” 手下将万民伞递过来,摸着手里的万民伞,王任重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读书的时候,王任重读圣贤书,也有为天下苍生立命的想法。 等他一步步科举中第,最后成为进士,然后又如愿留在都察院的时候,王任重是最开心的时候。 他也涌起雄心壮志,要和那些清流一样,成为大明的脊梁。 可是为官多年,王任重从缉私御史一步步升为五门巡城御史,当年为官的初心却越来越远了。 王任重感觉自己在都察院多年,除了筹办巡捕营的那段时间外,都没能做成什么事情。 他曾经想要询问好友苏泽,却又觉得自己矫情,最后也没能开口。 但是今天拿到这把万民伞,王任重这次想起了自己少年读书时候立下的志愿。 当年自己有为天下苍生立命的想法,却没有能力帮助别人出头。 今日自己身为五门巡城御史,已经有了为苍生请命的权力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忘记了这番初心。 回忆起初心之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乡老们,王任重连忙上前将他们一个个扶起来,真心实意的说道: “巡捕营的弊案,罪责在王某,诸位乡老所增受之有愧啊!” 王任重坚持不肯收下这把万民伞,然后就前往京郊最偏远的一座巡所,继续整顿巡所的工作。 —— 五月七日,报馆。 沈一贯冲进了报馆,却没有见到苏泽。 自从邮局的事情步入正轨之后,苏泽这个右通议就开始经常回到报馆摸鱼。 而这些日子鸿胪寺也没什么大事,沈一贯也经常来报馆串门。 罗万化说道: “被清濮(王任重字)兄请去外城巡捕营了。” “是大司宪整顿吏治的事情?” 罗万化点头,但是他又说道: “海大人刚刚上书,禁止再用古称,难道肩吾兄是想要被罚款吗?” 沈一贯哈哈笑起来。 任谁都没能想到,海瑞这把大明神剑,第一剑却砍向了他们报馆! 海瑞的第一疏,就是要求朝廷禁止各种繁杂的古称,规范官职的称呼。 结果第一个中招的,就是《乐府新报》了。 《乐府新报》上刊登了几则官员履行的报道,也都用了官场上常用的古称,接着就被海瑞发现,命令都察院下负责管理版权等事务的缉私御史沈藻,弹劾《乐府新报》的报馆。 结果就是《乐府新报》编辑部被内阁斥责,又交了一笔罚款,又在报纸上刊登了致歉声明。 为了这件事,罗万化是被沈一贯狠狠的嘲笑了一阵子。 沈一贯哈哈一笑,但是想到近日里都察院的疯狂,他也笑不出来了。 海瑞入京之后,百官可以说是战战兢兢。 海瑞立刻掀起了一场弹劾风暴。 海瑞首先弹劾的,是一些私德有亏名声很差的官员。 但是海瑞并没有直接从道德品质上攻击他们,而是搜集了他们违反《大明律》的罪证,然后才开始弹劾。 面对确凿的证据,高拱和张居正看到这些名字也很头疼。 海瑞当真是不站队,他弹劾的官员中,高拱和张居正的门生故吏都有,只要是触犯大明律的,海瑞一律弹劾无误。 高拱和张居正面对铁一般的证据,自然也不会袒护,这些弹劾奏疏就被送到宫里。 隆庆皇帝看到这些弹劾奏疏也十分的愤怒。 这些年来,隆庆皇帝一直都有自己治下是盛世的感觉。 事实上这些感觉也没错。 隆庆皇帝继位这些年来,百姓的日子确实越来越好。 但是当海瑞将这些多贪腐官员揪出来,隆庆皇帝才明白原来官场是这个样子。 海瑞弹劾的官员中,最高的就是一个刑部郎中,罪名是伙同镇抚司讹诈犯人家属。 剩下的都是一些官职不高,但是位置却很关键的官员。 其中一个顺天府负责城门税收的七品小官,竟然在两年内贪墨了近两万银元,这个数字还是让隆庆皇帝十分震惊的。 很多内陆地区的中等县,一年的税收折银都没有这个数字,这样一个七品小官竟然能贪墨这么多的银元? 但是随后隆庆皇帝也信了。 都察院还真的在这个官员家中搜到了这些银元。 隆庆皇帝面对如此的充分的证据,自然是全部通过了海瑞的奏疏,将这些官员全部革职,移交有司法办。 沈一贯想到海瑞,心有余悸的说道: “清濮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罗万化也点头说道: “是啊,要不然清濮兄也不会请子霖兄去帮忙。” 沈一贯叹息说道:“这大明神剑果然不凡,听说今科好几个观政进士都被吓到了,再也不想要留在都察院了。” 罗万化也心有余悸。 海瑞抵达京师,让整个大明官场都紧张起来。 虽然海瑞至今没有弹劾一名高级官员,但是手底下这么多官员被法办,这自然也是一种威慑。 深究起来,这么多衙门的高级官员都清白吗? 就算是他们不知情,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也是有的。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柄大明神剑的锋利,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如芒在背。 沈一贯叹息说道: “这些日子大鸿胪、哦不,王鸿胪寺卿的日子也难过呢。” “海大人弹劾了鸿胪寺几名官员,谁能想到那迎宾馆的主事,也能贪墨这么多银元啊!” 罗万化好奇的问道: “迎宾馆的主事也能贪墨?” 沈一贯点头说道: “是啊,那主事竟然贪墨迎宾馆的上等食材,再换上市场上劣等的食材以次充好!” “王大人也在头疼呢,要求日后迎宾馆必须要订立明确的账簿,还要定时检查。” 沈一贯叹息道: “海大人还放出话来,这些出事的岗位,日后都察院还要盯着,若是继任者再犯事,那王大人怕是要被都察院弹劾御下不严了。” 罗万化点头说道:“子霖兄也说了,这防腐要比反腐更难。” 沈一贯想到了什么,他问道:“所以子霖兄被清濮兄请过去,也是为了巡捕营防腐的事情?” 罗万化点头道: “是啊,巡捕营当初就是子霖兄设计的,清濮兄自然只能找他了。” —— 京师外、外城巡捕营。 “子霖兄的意思,是专门成立一个督查部门,负责监督巡警?” 苏泽点头说道: “一个好巡捕,必然要知晓地方民情,但是这样一来每一个巡所也会日益封闭,巡所内的监督自然就会失效。” 王任重点头。 他这些日子将所有的巡所都走了一遍,也对最基层的巡所十分了解了。 这些出事的巡警,往往都是找一个巡所中最能“来事”,业务最精的巡警。 而他们的同僚,其实也或多或少知道他们的恶行。 但是大家都是同僚,自然也没人检举揭发。 还有的贪腐巡警,会将自己贪腐来的钱在大家身上,这些人往往成为整个巡所的“能人”,得到大家的拥戴。 其实王任重也是很痛心的。 这其中不乏是巡捕修习班毕业的专业巡捕,他们很多都是巡所的骨干,在巡捕营刚成立的时候,为了维持京师治安做出过贡献。 苏泽说道: “所以靠着内部监督是失效了,需要建立一支专门的督查队伍,才能进行有效的监督。” “清濮兄,所以我建议成立一支专门的督查队伍,由一名都察院的御史带领,专门负责京师城内外巡捕营的监督。” 王任重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 “子霖兄已经准备好奏疏了吧?” 苏泽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奏疏,递给了王任重。 王任重拿起奏疏。 《请设巡捕督查道专司监察疏》 苏泽开篇写出了小贪对朝廷的影响: “虱蠹之害,日蚀民膏,尤损朝廷颜面。” 苏泽分析巡捕营贪腐的原因,总结道; “一曰‘巡所孤悬,监守同流’。巡警久驻地方,熟稇民情而亦结私谊。凡有恶行者,或逞威慑同僚,或分赃堵口,致举报告发之制形同虚设。” “二曰‘权责散漫,纠举无门’。都察院虽总宪百司,然五城事务浩繁。御史巡行如走马观,难察细微;百姓投诉则层级阻滞,常滞州县。小隙不塞,终溃长堤。” 苏泽的提议,就是设“巡捕督查道”专司监察。 于都察院下新设巡捕督查道,置监察御史一员,专辖京师内外巡捕营稽核事。 该道直属副都御史,奏报直呈宪台,不隶五城御史,以避掣肘。 同时再开“民举直达”以补官察。 仿海副都御史设投书例,于各巡所辕门外立密奏铜匦。 百姓投书由督查员直送督查道,三日内必覆。查实者赏举告人,诬告者反坐。 苏泽在最后写道: “苍蝇之腐,不亚于虎害。” “朝廷要打虎,也要灭蝇,以雷霆手段正疥癣之疾!” 看完苏泽的奏疏,王任重连连说道: “子霖兄,请将这份奏疏交给我,我会联络五门巡城御史,请他们联署上书的。” 苏泽却意味深长的说道: “清濮兄你能有这份公心就好,不过你可以拿去试试。” 王任重有些疑惑的看向苏泽,在他看来苏泽这份奏疏是极好的,难道会有人会反对? —— 《请设巡捕督查道专司监察疏》 ——【模拟开始】—— 《请设巡捕督查道专司监察疏》被王任重拿去请求五门巡城御史联署。 其中三名巡城御史明确反对你的奏疏。 王任重和你联署了奏疏,奏疏送到内阁。 内阁支持你的奏疏,但你的奏疏送到内廷,遭到了都察院的反对。 都察院奏疏认为,不必单设督查御史,对京师巡捕营的督查事务应该交给五门巡城御史自己负责。 隆庆皇帝同意成立“巡捕督查道”,但没有按照你的奏疏单独设立督查御史。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690。】 【若要通过你的奏疏提案,需要支付4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监督权是非常重要的权利。 其他几名五门巡城御史,可不像是王任重这么好说话。 他们反对的不是设立“巡捕督查道”,而是反对朝廷拿走他们的监察权力。 苏泽自然是毫不犹疑的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1290点,请尽快完成上书,等候奏疏生效。】 合上【手提式大明朝廷】,苏泽微微叹气。 事情就是这样,对于其他五门巡城御史而言,单独设立督查御史,等于是从他们手里拿走权力,这种督查让他们觉得是有人专门给他们挑刺。 而实际上是,如果放任他们,最终结果就是督查权形同虚设,这个世界上,能够和海瑞那样,时刻自省,自己监督自己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 苏泽再看海瑞的一系列动作,只能说原本以为这是一位清官,却没想到海瑞看似刚直的外表下,也有着很高的政治智慧。 整顿基层吏治,这看起来是小事,但对于吏治氛围提升的效果是很大的,也是最能让普通百姓感受到吏治改善的行动。 毕竟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大部分也只能接触到这些小贪小腐,而这些小贪小腐的影响又是很坏的。 海瑞通过这一招站稳脚跟,算是擦拭了剑鞘。 苏泽期待他真正出剑的那一刻了。 (本章完) 第395章 公生明,廉生威 第395章 公生明,廉生威 五门巡城御史中,职权最大的是东门巡城御史。 东门巡城御史,全名是朝阳门巡城御史,负责京师东城的治安,因为通惠河码头,也就是京师漕运都要从东城进入城内,所以也负责京师周围漕运的治安。 现任东门巡城御史萧廪,今年四十岁了,是都察院资深御史,明面上没有投靠任何势力,也是此次最反对苏泽奏疏的。 西门巡城御史次之。 现任西门巡城御史陈大宾,是申时行同年的进士,算是张居正一系,也是反对苏泽的人之一。 南门巡城御史名叫李巳,是高拱提拔的门生,这次同样反对单设督查御史。 最后北门巡城御史名叫王湘,同样也是张居正的门生,但是他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 再加上一个王任重,从这里也能看出,政治是非常复杂的。 就是同一个阵营内部,也会因为各自的利益,做出完全不同的决定。 而且明代的师生关系,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远达不到唐宋的紧密程度,更是和汉代的举主门客关系不能比。 张居正是徐阶的弟子,在倒徐的斗争中,张居正也没有站队自己的老师。 原本这种师生关系,就是互相的,座师给弟子提供政治资源,弟子帮助座师壮大政治能量。 座师自然也无法让弟子牺牲自己的前途。 五门巡城御史中,反对苏泽的人中,高拱和张居正的门生都有。 也有张居正的门生没有反对自己。 大家处于自己的利益,自然会做出不一样的抉择。 接下来就看系统的了。 萧廪回到家中,他担任东门巡城御史多年,是五门巡城御史中资历最深的。 按照都察院的规矩,资历最深的御史自然就是领导者。 对于王任重越俎代庖,越过自己组织其他五门巡城御史联署,萧廪是非常厌恶的。 他反对王任重的奏疏,除了不愿意让出监察权外,也是对于王任重“不守规矩”的反击。 就在萧廪刚刚到家后不久,西门巡城御史陈大宾突然到访。 夜色浓重,萧廪府邸的书房里,鲸油灯的光芒理应能照亮整个书房,但是萧廪为官清廉,舍不得多用灯油,将灯芯打得极低,让整个书房非常的昏暗。 陈大宾看着萧廪寒酸的书房,实在不理解这样一位资深巡城御史,为何会混成这样。 “萧大人,苏泽上奏专设督查道御史,分明是要分吾等之权!海大人初来上任,王任重为了表现搏出位,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 萧廪端坐案后,面沉如水。 身为资深御史,萧廪心思十分的细腻。 陈大宾此来,明为商议对策,言语间却满是对海瑞和苏泽的怨怼,对王任重的不屑。 萧廪心生警惕,他试探说道: “陈御史,慎言。海副都御史整顿吏治,乃圣上允准,阁老默许。你我身为风宪官,当以此自勉。” “苏翰林的奏疏也是就事论事,非是针对我们五门巡城御史,又何来当枪使的说法。” 陈大宾见到萧廪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脸上虚假的愤慨沉了下来,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萧公,你我共事多年,外城五门,东、西二门油水最足……” “咱们这位置,可都是朝中人人觊觎的,若是无人照拂,又怎么能坐的稳当?” “想要有人照拂,那迎来送往自不必说。” “海大人这柄剑悬在头顶,巡查所前设铜匦,百姓胡乱投书,万一查到‘小事’上…积少成多,你我颜面何存?前途何在?” 他身子前倾,声音几近耳语: “吾倒是有一个想法。” 萧廪知道正戏来了,他装作洗耳恭听的样子道: “愿闻其详!” 陈大宾见到萧廪感兴趣,笑着说道: “海大人如此苛察,巡捕营里的意见不小。” “我等先申明厉害,严抓一阵子,再且由着巡捕营生事,等闹将起来,再由我们出面弹压。” “这样一来,也能让朝廷见到苛政之害,又能让朝堂上下看到吾等的能力。” “我们五门巡城御史若能拧成一股绳,高阁老、张阁老总得思量一二,未必就肯让海瑞如此肆无忌惮地削我们的权柄!” 萧廪的心骤然沉了下去,陈大宾这番话,哪里是商议对策? 分明是拉他一起对抗督查,更隐含了以“彼此照应”之名,行利益捆绑、共同遮掩贪墨之实! 陈大宾的办法,倒也十分的毒辣。 这就是典型的“上面的意思是好的,故意执行歪了。” 陈大宾知道巡捕营不经查,不满情绪很足。 他故意装作严格执行的样子,引发基层的反对情绪,最好再从中蛊惑,让巡捕营停摆,从而瘫痪京师的治安。 利用这种方法,来对抗海瑞的政策。 等到达成目标之后,再又他出面安抚,这样一来好人就被他做了,也会让朝廷觉得他很有能力。 陈大宾之所以找到自己,也是因为他只掌握京师部分的治安,要让朝堂上重视,还需要自己这个执掌东城核心区域的御史配合才行。 萧廪霍然起身,一股被羞辱的怒火和巨大的风险感直冲脑门。 他担任东门御史多年,虽有几分跋扈和恋权,也偶有对下属管束不严之失,但深知海瑞秉性,更清楚眼下京师的风向。 前一个和苏泽作对的五门巡城御史陈景,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格拉里呢? 而且海瑞眼里揉不得沙子,连前任阁老他都不怕,自己这样和海瑞作对,不是自寻死路? 但是萧廪压下怒火。 他看向陈大宾,这个蠢人,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萧廪决定试探出陈大宾的消息,假装感兴趣的说道: “请陈郎详细讲讲!” 陈大宾知道萧廪贪恋权位,以为萧廪上钩,于是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原来他在来之前,早已经和南门巡城御李巳共谋。 除此之外,陈大宾还和都察院几个御史串联,这些都是不满于海瑞的御史,想要通过这个办法来对抗海瑞的政策。 为什么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三把火就是建立新官威信的三把火。 可如果三把火没能烧起来,那日后新官再想要搞什么大动作,下面就不会当回事了。 你上任三把火都没能烧起来,还指望你能干成什么事情? 不满海瑞的御史,自然乐于给海瑞拆台,最好闹到京师治安瘫痪,朝廷命令海瑞收手,真的让海瑞威信扫地才好。 但是陈大宾上面还有没有人,他的口风很紧,萧廪还是没能试探出来。 可这样也足够了。 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几乎没怎么梳洗整理的萧廪,就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疾步来到了都察院。 他刻意避开人流,径直来到海瑞办公的公房外。门口侍立的年轻御史通报后,萧廪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官袍,推门而入。 海瑞依旧是一身崭新的副都御史官袍,端坐在宽阔的公案后批阅文书。他头也没抬,面容清癯如铁铸。 自从海瑞入京以来,几乎就住在都察院中。 海瑞翻看了这些年来都察院的文档,又向吏部要来了都察院内所有御史的人事档案,整日就在翻看这些资料。 “下官东门巡城御史萧廪,有要事禀报海大人!” 海瑞放下手里的资料,对着萧廪说道: “萧大人是为了督查御史之事而来的?” 萧廪经过一夜的挣扎,内心已经非常坚定。 如果只是海瑞,他未尝没有斗一斗的想法,他萧廪也是清官,大家都是清官谁怕谁? 可如果再加上一个苏泽,萧廪就没有底气了。 没办法,想到苏泽在都察院中的战绩。 海瑞和苏泽联手? 那萧廪知道陈大宾必败无疑! “大人!昨夜西门巡城御史陈大宾至下官府中,名为商议苏通议增设巡捕督查道之事,实则言语不堪,威逼利诱下官与其合谋对抗都察院监察!” 听到这里,海瑞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似乎这是他早已预料的事情。 这下子萧廪更确定自己来对了! 是啊,海瑞如果这么容易扳倒,他就不是大明神剑了! 当年他连皇帝都骂了,可现在都已经是副都御使了。 萧廪也听说,海瑞在应天府的时候,应天十府的官员都恨得牙痒痒的,但是都拿海瑞没有办法。 他还听说,海瑞从应天巡抚升任副都御使,最高兴是应天十府的官员。 海瑞说道:“请萧御史继续说下去。” 萧廪将陈大宾的计划说了一遍,又说道: “陈大宾为人贪婪,恐其旧案甚多,如今见督查道将立,惶惶不可终日,竟生此大逆不道之心!” 海瑞点头说道: “萧御史深明大义,乃是我都察院的栋梁。” “北门巡城御史王湘,刚刚从老夫的公房出去,他已经检举了陈大宾。” 紧接着,海瑞拿出一个匣子,递给萧廪。 萧廪打开之后,头皮瞬间炸开,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浑身骨头都冻透了! 那是一份清单,详细记录了陈大宾利用职权之便,通过默许商队夹带违禁品过关、纵容手下巡警勒索入城商旅、私设关卡收取好处费等十多条罪状! 条条都有初步的人证或物证、时间地点!证据详实,触目惊心! 特别是几个和陈大宾往来密切的巡捕营吏员,更是写下了口供,这个匣子里的证据,就足以让陈大宾下狱治罪了! 海瑞接着说道: “其实都察院设匣后,京师城内外的检举是差不多的,内城甚至还要多于外城。” “但是本官将内城的举报信都提前拿走了,这几日都在调查问案,其中大部分的举报都是真实的。” “而剩下的那些举报,城内四门也都处理了不少,唯独西门巡城御史陈大宾下辖的巡捕营最是推脱。” “于是本官又调查了一下,果然查到了一些问题。” 萧廪冷汗冒出来了。 原来城内的问题同样多,但是海瑞为了麻痹众人,故意抽出了内城的举报信,他刚开始还以为是王任重的工作不好呢! 接着海瑞又根据整改的结果,观察各个御史的反应。 陈大宾自以为聪明,却早早上了海瑞的黑名单。 就在陈大宾准备对付海瑞的时候,海瑞都已经将陈大宾的罪证都搜集完毕了。 这还怎么搞? 海瑞说道: “苏子霖奏疏中所言,‘苍蝇之腐,不亚于虎害’,这句话深得吾心。” “苏子霖还有一句话没说,要正本清源,那老虎也要打!” “否则没了几个苍蝇,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而我们都察院要做事,首先要刀刃对内,清理掉都察院自己内部的毒瘤。” “身为风宪之官,如果其身不正,如何让百官战栗?” “咱们都察院的一位前辈,曾以‘公生明,廉生威’为格言,今日本官也将这句话赠送给萧御史。” “这个匣子里,是你们东门巡捕营的问题,你且回去好好看看。” “至于陈大宾的事情,本官自然会处理。” 听到这里,萧廪知道陈大宾完蛋了。 自己还是低估了海瑞这柄大明神剑的锋利程度。 也对,海瑞上《治安疏》的时候,可是严嵩当政的时候。 那是大明政治斗争最激烈的时候,稍有不慎可是要死人的。 海瑞是在应天十府当巡抚,那可是大明最富庶的地区,致仕的高官不计其数,乡绅多如牛毛。 但是海瑞愣是压制住了这些人,还在应天府内清丈田亩、防止水害。 陈大宾的这些伎俩,海瑞恐怕早就见多了,陈大宾还以为自己的计策很高明。 五月十四日,苏泽上书后两天,海瑞上书弹劾西门巡城御史陈大宾在内的都察院御史合计七人。 这七人都涉及贪弊问题,海瑞随同奏疏递交了全部的证据。 隆庆皇帝看完后大怒,命令六科和大理寺详查。 如此确凿证据下,六科和大理寺只不过走了一个过场,陈大宾等七人就被革去官职,关进了诏狱。 《请设巡捕督查道专司监察疏》则被御批通过,皇帝命令海瑞在都察院内专设巡捕督查道御史,专司稽查巡捕营的贪腐案件。 (本章完) 第396章 新四方来朝 第396章 新四方来朝 【《请设巡捕督查道专司监察疏》通过。】 【巡捕督查制度,成为近现代警察督查制度的源头。】 【刚开始的时候,督查制度减少了巡警的腐败,保证了巡警队伍的战斗力。】 【国祚+1。】 【威望值不变。】 【剩余威望:1380】 苏泽摇头,自己这份上疏没能涨威望,算是纯亏了。 大概是京师的威望,都被海瑞给赚去了吧。 —— 等到五月中旬休沐的时候,苏泽再次出门的时候,感觉街头的治安又明显提升了一些。 就在苏泽出游的时候,新科状元张元忭,也激动的来到了自己的新家。 新式土楼的建造速度之快,远超了工部官员的想象。 因为每一座土楼的建造都是固定的,早期制约土楼建设的就是水泥和钢筋这两个材料。 但是随着京郊炼钢厂的大量出产,加上直沽水泥厂在修造完直沽炮台后,开始稳定向京师供应水泥,新式土楼的水泥供应日益稳定。 苏泽提出新式土楼至今,工部已经完工了超过五十座新式土楼。 这些新式土楼分布在京师各衙门之间,张元忭分到的这个房间,就在距离工部不远的地方。 原本张元忭是住在会馆的,但是会馆距离衙门很远,张元忭每次上衙都要越过小半个京师。 张元忭分到了廉租房,这房子要比原本会馆的房间租金低很多,距离上班的衙门还近。 张元忭在休沐日这一天,在一众好友的帮助下,完成了乔迁的工作。 张元忭已经成婚,不过妻子还在老家,新式土楼对于他这样一个京漂单身汉来说,分到的房间已经足够宽敞了。 只不过这么一群男人,实在没人会做饭,等到了饭点的时候,张元忭的同年韦信说道: “咱们去鸿胪寺的酒楼租个锅子,回来吃炙子羊肉如何?” 听到这个建议,众人连连叫好,张元忭这些日子都在工部忙碌,对于京师的美食并不了解。 但是既然大家都赞同,张元忭家距离鸿胪寺的迎宾馆也不算远,于是众人立刻前往迎宾馆。 鸿胪寺的迎宾馆原本是招待外国使节的,王世贞上任之后,也让迎宾馆的酒楼对外服务。 因为迎宾馆要接待四方的使节,所以也有很多异域风情的菜式,很快就成为京师有名的酒楼。 张元忭这才明白什么叫做炙子羊肉。 这是一种特殊的铁板锅子,众人买好之后回到张元忭家里,燃起炭火之后,先在铁锅里倒上一些油。 紧接着将调味腌制好的羊肉放进去,整个锅子立刻发出迷人的香气。 张元忭闻着香气,想到价格,又有些担忧的说道: “这锅子这么便宜?是迎宾馆认得诸位,故意压低价格吗?近日来御史可是盯得紧啊!” 韦信哈哈一笑说道: “子烬兄,这炙子羊肉就是这个价格,你就放心的吃吧!” 在场的几个同年也是老饕,他们也纷纷向张元忭作证,这炙子羊肉就是这个价格。 张元忭还是有些不信的说道: “这么大的一盘羊肉,这么便宜?” 韦放说道:“北方的羊本来就便宜,我听说这些年来九边马市换来的羊越来越多,羊的价格也越来越低,现在京师的普通百姓,一个月都能吃上一两次羊肉。” “那香料呢?” 张元忭闻到了香料的气味,以前香料可是奢侈品。 韦放笑着说道: “子烬兄,这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啊?” “现在的香料价格已经很低了,这还要感谢佛郎机人。” 张元忭疑惑的问道:“感谢佛郎机人?” 韦放说道: “佛郎机人和奥斯曼人打仗,切断了通往西方的香料贸易路线,吕宋那些种植园产出的香料,就只能卖给我们大明的商船了。” “而现在不仅仅是吕宋,澎湖那边看到香料赚钱,也开始种植香料,香料的价格就下来了。” 张元忭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吃的是草原的羊肉,用的吕宋的香料?” 韦放笑着说道: “子烬兄说的没错,哈哈哈!” 另外一名同年说道: “子烬兄说的还不全,我们手上的馒头,用的是辽东的麦粉。” “辽东的麦粉?” 这名同年名叫姚纯臣,这些日子是在户部观政的,就在主管京师物资的地方部门工作。 他说道: “去年春天开始,朝廷就给了政策,愿意去辽东开拓的百姓,减免三年税赋,每户给田十亩,五口以上给牛一头。” “山东和京畿地区,已经有不少百姓北上了。” “朝廷给给了这些百姓麦种,据说是武清伯家的高产良种。” “辽东苦寒之地,但是土地肥沃,种植出来的小麦果然品质上等,迎宾馆中用的就是这样的麦粉制作的馒头。” 听完了这些,张元忭感慨道: “如今京师,可真是‘四方来朝’啊!” 众人纷纷点头,这和以往朝贡还不一样,如今这些贸易,是普通百姓也能感受到的好处。 张元忭又问道: “这些东西,京师的普通百姓也能享受吗?” 众人纷纷点头。 姚纯臣说道: “刚刚买炙子烤肉的时候,排在前面的就是城南的一名匠人,他是专门来这里买肉的。” “当然,羊肉还是贵了一点,我看户部的报告,京师普通百姓吃的更多的还是腊肠。” “腊肠?” 张元忭知道腊肠。 在南北朝的时候,北方就会制作香肠来保存肉食。 姚纯臣说道: “京师城外的养猪场,有一种猪肉和猪下水制作的腊肠,加上一些去腥增香的香料后,只要简单煮一下就能吃,在普通百姓中很受欢迎。” “听说苏翰林也对这种腊肠高度评价,还请东宫建立了专门制作腊肠的工厂。” “这些工厂都用了机器,制作成本进一步降低,现在东宫的商铺都会出售这种腊肠,京师普通百姓都是靠这个来获得肉食的。” 张元忭回忆起了这种肠子,他每天在去工部上衙的时候,总能遇到煎炸这种肠子的摊位,也有行人会买一份裹上面饼就一边走一边吃。 张元忭还想到自己在工部的工地上,也有大锅煮同样的肠子,他没想到这些肠子竟然还和东宫有关。 张元忭想起肠子的味道,碎肉加上下水,水煮的时候还是压不住那股腥臊味,只有油煎的时候才能算是味道不错。 “这肠子不好吃吧?” 姚纯臣说道: “当然不好吃,东宫商铺也有纯肉的肠子,但是价格对于普通百姓还是太贵了一点。” “这种肠子价格亲民多了,也能让百姓获得油水,大家都称呼为‘东宫便民肠’。” “京师百姓还是很喜欢这种腊肠的。” 张元忭想到那些工地上吃着腊肠的匠人们,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这才明白这个大时代对于普通人生活的变化。 韦放又说道: “子烬兄,听说工部准备在城北城南也建造新式土楼?” 张元忭点头,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他在工部已经听万主司讨论过了。 官府手里还有一些位置不好的房产。 这些房产都在城北城南一些治安不太好的地区,这里距离各大衙门太远,租给官员没人要。 所以工部也在讨论,要不要将这些房子建造成新式土楼。 但是工部内对于建成后土楼有争议。 一部分官员认为应该一次性出售给百姓,这样工部就可以回笼资金,建设更多的土楼。 有一部分官员则认为,这些土楼应该和租给贫困官员的土楼一样,廉价租给贫困的京师百姓。 双方各执一词,也都各有自己的道理,所以工部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出来。 对于这个话题,这帮官场新人也纷纷发表了意见,大部分还是赞同出售的想法。 但张元忭想起工部那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大字,又觉得这些房子还是租给贫困百姓比较好。 众人吃饱了之后,又提出要出去逛逛,众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去城外的水晶宫转转。 —— 苏泽选择出游的地方也是水晶宫。 上次博览会以来,水晶宫已经成为京师城外的重要市集。 因为进城的商品需要交税,很多来京师做生意的商人,就只会将商品拉到京师城外集散。 而京师城内的商人,则会专门出城,来到水晶宫边上选购商品,再将这些商品拉到城内的商铺中去。 如果所有商人都在城门等待检查交税,那商品通行的效率也就太低了。 于是顺天府的税吏也想出来一个办法。 顺天府在水晶宫市场也设置税卡,商人交易之后,可以在这里开具完税的证明,然后税吏再将货物给封上。 等到入城的时候,城门检查的税吏,只要核对完税凭证,然后解封货车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大大增加入城的效率,方便了进出城内外的商户。 而商户在水晶宫聚集,久而久之,城内的百姓也就知道了水晶宫这边的商品又多又便宜。 个人携带商品进城自然是不用交税的,对于百姓来说,在这里买东西,又省去了入城的税收,于是水晶宫逐渐成为一个超级大市场。 苏泽这一次来,看到楞严寺的山墙又后退了一大截。 沈一贯说道: “这是楞严寺又捐出一片土地,交给顺天府建造市场。” 苏泽今天是和沈一贯和罗万化两家一起出游的。 原本也约了申时行,但是这些日子西南开战,申时行身为兵部武选郎,休沐日也要留在兵部,所以没办法出行。 苏泽原本还约了王任重和沈藻,但是他们也同样因为衙门公务,休沐也要值班。 沈藻被海瑞推荐,出任第一任督查道御史,负责监督五门巡城御史治下的巡捕营。 沈藻忙着搭建巡警督查的班子,这些日子经常往来于报馆,询问苏泽要怎么办。 苏泽将前世警务督查的体系搬过来,帮助沈藻建立了一套简单的督查体系。 上一次办水晶宫博览会的时候,楞严寺就主动捐赠土地,这一次楞严寺又主动让出土地,苏泽只能感慨这主持的觉悟也太高了一点。 让出土地的楞严寺,香火却更加鼎盛了。 沈一贯说道: “听说现在的楞严寺僧人,都不用种地了。” 罗万化问道: “朝廷不是有令,限制寺院发放高利贷吗?那楞严寺的僧人要如何过日子?” 沈一贯笑着说道: “虽然让出了土地,但是临寺的店铺还是楞严寺的,出租这些店铺就能获得好大一笔收入了。” “另外一甫兄不知道,这楞严寺的斋饭也是很大一笔收入。” “斋饭!?” 沈一贯说道: “这么大的市集,方圆也没有多少人家,一开始的时候是商户捐赠香火,请楞严寺烧一些斋饭送过来。” “久而久之,这位法严方丈就发现了商机,干脆设立饭堂,直接出售斋饭。” “楞严寺的斋饭味道不错,物美价廉,很快来市场的商人百姓也开始去吃。” “听说楞严寺的伙房内有一百多号僧人整日忙碌,专门制作斋饭。” 苏泽不由的感慨,这位法严方丈当真是经营奇才,当主持可惜了! 但是再看看楞严寺重修的大殿,鼎盛的香火,好像当方丈确实也需要经营能力。 众人向市场内走去,没多远就见到了一群人围着一个摊位,摊位内传出争执声。 苏泽本来想要离开的,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今科状元张元忭。 原来张元忭和同年来到这个市集,一位同年见到这个摊位上出售的玻璃制品新奇,忍不住动手碰了碰,却打碎了一个玻璃瓶。 这个店主立刻跳起来,声称自己是西域朝贡的使者,这个瓶是要进献给皇帝的礼物,张口就索要一百银元。 如果是以前,这帮新科进士只要亮明身份,这个看起来像是胡商的老板也不敢再讹诈。 但是现在海瑞整顿都察院,御史们都盯着官员,众人都是官场新人,也不想要生事,只能理论起来。 可越是理论,这个胡商的嗓门就越大。 就在张元忭骑虎难下的时候,一群巡捕走了过来。 为首的胖巡捕是外城巡捕营的警督李德福。 这些日子,巡捕营上下战战兢兢,水晶宫市场又是外城重要的地方,休沐日人流最大,李德福身为警督亲自过来维持治安。 李德福上前了解了情况后,对着胡商说道: “朝廷有法令,藩属国的商人需要在鸿胪寺边上的四方市售卖,你说这些玻璃是贡物,为何在水晶宫市场出售!?” 这下子那个老胡商汗流浃背了,李德福又说道: “冒充贡使可是大罪!” 老胡商连忙说道: “大人饶命!小人并非贡使者,这些玻璃也都是房山玻璃窑厂进货的!” (本章完) 第397章 先天城管圣体 第397章 先天城管圣体 李德福对于如何处理这类的事情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如果不能杀鸡儆猴,这样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 他大手一挥说道: “带走!” 几名巡捕上前,直接将这个假扮贡使的胡商带走。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老胡商呼喊着,李德福又看了一眼张元忭众人,以他在巡捕营锻炼出来的眼力,知道这几个年轻人不凡,他连忙说道: “几位官人要小心着,这集市上的骗子可不少。” 在户部观政的姚纯臣皱眉说道: “既然这位巡警知道集市上骗子不少,为何要放任这些骗子撞骗?” 李德福皱起眉头,还是张元忭拦住了同伴,对着李德福说道: “这位巡捕,感谢您出手相助。” 李德福倒是很少见到这么客气的读书人,他也连忙拱手回礼。 张元忭拉着同伴离开。 姚纯臣皱眉说道: “子烬兄,为何要对那巡捕这么客气?他定然和这集市上的奸商有勾结!我们可以和在都察院观政的同年说一下此事,好好调查一下这个巡捕!” 张元忭微微叹气。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当时苏房师赞同自己,要让进士去观政锻炼。 现在看来,在六部九卿衙门观政都还不够! 考上进士,那最少也是一方父母,如果还不能理解民间的事情,最终就会高高漂浮在上面,处理不好民生的事情。 张元忭说道: “纯仁(姚纯臣字)兄,刚刚那位巡警可是帮了我们的忙的。” 姚纯臣却说道: “这水晶宫集市本就是他们巡捕营的管辖范围,这老胡也不知道在这里坑了多少人,怎么他现在才出面?” 在场的同年纷纷跟着喊起来。 张元忭苦笑说道: “纯仁兄,这老胡商原本也就是用房山玻璃冒充西域玻璃,如果不是我们失手打破了他的东西,这生意也是愿者上钩。” “如果没有今天这档子事情,巡捕营又要用什么理由逮捕那老胡商?” 姚纯臣愣了一下。 张元忭又说道: “水晶宫集市这么多商户,总不能出了事情都是巡捕营的过错吧?” “这。。” 张元忭说道: “是,巡捕营有维持治安的职责,但是京师城外这么大的地界,就靠着巡捕营这些人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若是因为这个苛责,那谁还愿意给朝廷办事呢?” 张元忭也是这些日子在工地上,才明白这个道理。 在工地的时候,他经常发现有工匠偷懒,他曾经因为这个事情,去请教过工部主事万敬。 万敬给他的建议是,只惩罚几个带头偷懒,或者在关键岗位上偷懒的工匠,同时加强对其他工匠的监督。 张元忭也不理解,他认为这些工匠违反了工部的规定,应该严惩。 但是万敬告诉他,人都是有惰性的,只要是人都是会偷懒的。 赶工期是他们这些工部官员才担心的事情,而普通工匠只是拿着固定的俸禄,事情办好了也未必能有多少奖励。 如果是新工程还好,大型炼钢厂工部已经造了很多座了,对于工匠来说已经是很平常的工作了。 这时候工匠偷懒,是监督官员的问题。 如果因为这个,就严惩所有工匠,那日后工部的事情就再也办不好了。 毕竟干活的工匠,有的是出力不出工的办法。 听完了万敬的话,张元忭思考了很久,这才明白了自己的问题。 读书多年,张元忭这些读书人,总以为规则就是永恒的真理,写在书上的规则,就能被不折不扣的执行。 但实际上,任何体系都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 而每一个人,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不是那些工厂机器上运转的零件。 所以张元忭对于李德福还是很有好感的,这位巡警解决问题的手段干净利落,瞬间就解开了他们的纠纷,也处置了不法的商贩。 但是如果将整个水晶宫集市上出现的问题,都诿过于巡捕营不作为,那样也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一点。 等到张元忭等人走远,李德福也准备离开,他突然看到了人群中的苏泽。 李德福一惊,他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 “巡捕修习班一期学员李德福见过苏教务长。” 提起了巡捕修习班,苏泽才想起来,他似乎在开班仪式上见过这个胖胖的警督。 苏泽暗赞对方的好记性。 “李警督休沐都要勤于公务,苏某下次遇到王御史,可要好好提一提这件事。” 听到苏泽这么说,李德福更是激动。 王任重是他的顶头上司,苏泽如果帮着他说话,对于他在巡捕营的工作有着巨大的好处。 就在李德福准备继续拍马屁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急促哨子声。 李德福的脸色一变,他犹豫了一下,对着苏泽说道: “苏教务长,市场发生火情了,学生要去灭火了。” 李德福咬着牙,放弃这次和苏泽套近乎的机会,又领着手下重现了哨声响起的地方。 水晶宫这么大的集市,一旦发生灾难性的火灾,无论是巡捕营还是顺天府衙门,都要被狠狠问罪。 所以李德福也在市场中设立了防火的规范。 他要求市集分成几个区域,每个区域之间需要有隔离地带,这样就算是发生火灾,也不会将整个集市都点燃。 李德福又要求明火的铺子,只能设置在集市的外围,靠近水源的地方,这样发生火灾也方便灭火。 李德福又让常驻商人凑齐,购买了大水缸,发生火灾后就可以用水缸中的水灭火。 最后李德福又设置了兼职岗哨,让一些商铺的老板保管警哨,一旦发生火灾就会吹响警哨,附近的巡警和义务救火员就会过去救火。 也亏着李德福的这些措施,等到他带人赶到的时候,火灾已经扑灭了,被烧毁的也就是相邻的几个铺子。 李德福挥挥手,又让手下去调查起火的原因,方便日后的索赔事务。 李德福已经忙的头昏昏的,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在人群中看到了苏泽。 “苏教务长!?” 苏泽带着笑容看向李德福,眼睛中闪着光芒。 这是个人才啊! 其实在古代,城市都是很稀罕的东西。 中国历史上大部分的城市,其实就是有城墙的要塞,这些城市主要承担的是军事和行政职能,并非近代意义上的城市。 历史上超级城市,就是长安、洛阳、汴京这些首都城市。 如今的大明京师,可以算是整个世界上第一座超级城市。 而管理这样一座城市,是非常困难的。 治安、防火、医疗,这些在现代看来理所应当的市政服务,在大明都属于起步阶段。 随着时代发展,京师已经变成一座具有百万人口,商路通往全世界各地,城外还有这个时代最先进工业体系,集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为一体的天下第一城! 如何管理这样一座超级城市,整个大明都没有任何经验。 在苏泽看来,如今京师治理是非常落后的。 最典型的就是,大明现在还是有宵禁的。 京师以钟鼓报时为纲,一更到五更之间会执行宵禁。 除此之外,到了日落京师就会锁城,等到第二日天明才会开城。 宵禁期间,五城兵马司、锦衣卫和巡捕营都会巡街,一旦没有通行令牌在街上闲逛,都会被抓进牢房。 当然,隆庆年间的宵禁已经松了很多。 比如在过年期间,初一到初五,以及元宵节都不禁宵禁了。 大部分节日朝廷也会解除宵禁。 现在甚至到了休沐的时候,官府也放松宵禁的执法。 在苏泽看来,宵禁其实就是城市治理能力不够,所必须要强制采取的手段。 宋代就不禁宵禁。 没办法,在宋元之际,其实很多行政技术都失传了。 宵禁,包括明初的海禁,其实也有缺乏这方面的技术人才,最终只能一禁了之的无奈。 现在朝堂上其实就有开放宵禁的呼声。 随着京师的发展,也诞生了很多夜间的工作。 比如炼钢厂和化工厂,这些工厂都要日夜不停的工作。 大型工厂还好,可以兴建让工匠休息的宿舍。 小工厂就比较痛苦了,只能让工匠上一整个夜班。 繁荣的商业也要求城市更早的开放,城内的商人需要尽快开城门,将商品运送到城里。 而城内也需要将生活垃圾运输出城,避开开城门的拥堵。 除此之外,还有火灾。 大型城市最大的威胁,就是火灾了。 如今大量的房屋都是木质结构的,一旦着火就会迅速蔓延,宋代的《清明上河图》上,就绘制了一场城市火灾的场景。 大明不仅仅城市经常烧,皇宫都烧了好几次。 火灾造成的损失巨大,会极大的影响城市发展。 而眼前的李德福,就是一个城市治理的能手! 又能维持治安,防火救火,办事情又圆滑变通,这放在后世,不就是先天城管圣体? 其实苏泽也是倾向于开放宵禁的。 夜间照明,可以说是知识普及的前置科技。 普通劳动人民,白天都是需要工作的,原时空任何一个国家刚刚建立的时候,都是需要快速发展的时候,白天都是需要百姓工作建设的。 只有利用夜间时间,才能开办夜校,给普通百姓扫盲。 夜间生活也能带动夜间消费,对于经济也是有好处的。 但是前提是开放宵禁后,治安不能下降。 也就是说,苏泽认为要等到城市治理的水平上去之后,再开放宵禁。 可一直以来,苏泽也没发现什么有城市治理天分的人才。 如今苏泽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都找错了。 自己身边的都是读书人,他们都是从书山中杀出来的,十几年寒窗苦读,其实根本和市井没有多少联系。 真正城市治理的人才,是李德福这种草根中出来的,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人。 苏泽又和李德福寒暄了几句,然后才回到家人身边,他已经在想着明日的上疏了。 —— 第二天,苏泽来到通政司,将自己的奏疏交给了徐叔礼。 《请设城市治安司专理防火疏》 “臣谨奏:为厘清京师治权、专设机构以重消防而安民生事。” “查京师户逾百万,商贾辐辏,尤以水晶宫市集为盛。然其地屋宇鳞次,货殖云屯,火患实为心腹之疾。” “然此等要务,今由巡捕营兼摄,彼等本职在缉盗安民,实难专精火防。况京师日繁,宵禁松弛、工坊夜作、货流昼夜不息,旧制已难敷用。” 这就是苏泽奏疏的风格,先说明城市治理的困境,然后再提出对策。 “臣请仿‘巡捕督查道’成例,于巡捕营内分设“城市治安司”,专辖三务: 火政统筹:督建隔火巷道,严查市肆明火;仿李德福法,令商铺共置救火缸、哨岗及轮值丁壮;颁《火禁条例》晓谕全城。 市容整饬:厘定摊肆营建之规,肃清街衢壅塞;监检沟渠疏浚、污物清运,杜瘟病之源。 工坊监理:核验夜间作坊防火,给放夜运凭牌,协理货流错峰。” 紧接着苏泽又说明了新政的好处: “一则可减火患频仍,保民财而固国本;二则市政既专,巡捕营可倾力缉盗,两不相误;三乃市井康宁,夜市可兴,货殖愈通。” 苏泽为了保险,还是将这份奏疏投入【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请设城市治安司专理防火疏》送到内阁,内阁达成一致,赞同你的奏疏。 隆庆皇帝同意成立“城市治安司”。 奏疏通过,但是城市治安司一看就是事多又杂,一旦出事又要背锅,都察院中无人愿意出任主司。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680。】 【本次模拟已经通过,不需要强行执行。】 【模拟通过,本次模拟不消耗每月模拟次数。】 这样一份奏疏果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直接就通过了。 但是苏泽眉头紧皱。 李德福如今身份是吏员,还不能担任主司,可看这模拟结果,是没人愿意去做这个主司。 也正常,后世也没人愿意去做城管。 苏泽想了想,还是要找人帮忙。 (本章完) 第398章 吏部传说之其三 第398章 吏部传说之其三 当朝之中,论选人用人,那自然是吏部尚书杨思忠了。 在苏泽看来,就连自己的师相高拱,在看人眼光上也远不如杨思忠。 当年杨思忠,可是在通政司发掘了很多人才的。 大明在朝鲜、琉球、南洋都取得了相当不错的外交成果,这都和杨思忠慧眼识珠离不开。 苏泽还听沈一贯说,被杨思忠安排到朝鲜的汤显祖,已经引发了朝鲜的狂热喜爱。 汤显祖本来是举人,要回来参加今年的会试,但是朝鲜从国主到普通百姓,都舍不得让汤显祖离开朝鲜,于是将他居住的地方团团围住,不肯放汤显祖归国。 据说汤显祖面对这些热情的朝鲜人,眼泪都出来了,当场作曲一首。 这首小曲写出了他科举之路的艰辛,写出了他对未来前途的渴望。 这首小曲又在朝鲜国内疯传,引发了朝鲜失意读书人的共鸣。 可共鸣是共鸣,朝鲜人还是舍不得将他放回大明,尤其是汤显祖要返回大明参加会试的。 朝鲜读书人都一致认为,以汤显祖的才学名望,一定能科举高中,到时候他就不会再返回朝鲜了。 就这样,汤显祖错过了本次会试。 苏泽听到这里的时候都快要笑出声来,他也没想到汤显祖竟然这么倒霉。 但是也因为汤显祖在朝鲜的名望,让朝鲜通政署主司冯学颜,在朝鲜干得风生水起。 他先是说服朝鲜,在鸭江边上也设置军队,和大明辽东的军队一起围剿女真残部。 虽然朝鲜人的战斗力很弱,但大明对他们的期待是严守边境,只要不让女真人逃窜到朝鲜国境内就行了。 官复原职的辽阳总兵李成梁,又领兵击溃了两次建州女真部落,在鸭江边上成功斩下了这两个造反部落首领的脑袋。 除此之外,冯学颜又说服了朝鲜国主,在朝鲜举行武举,筹建了一支小型水师。 这支水师的作用是协助大明水师护航商船,阻挡那些游荡在海上的倭寇侵扰朝鲜。 苏泽注意到一名叫做李舜臣的朝鲜人,考中了这次朝鲜武举的状元,如今这些朝鲜新科武举人,都在济州岛水师基地,跟随大明水师操练。 如果说朝鲜通政署,已经成为朝鲜朝堂的重要影响力的话。 那琉球通政署,就已经凌驾在琉球朝堂之上了。 琉球通政署主司吴绍祖,帮助琉球王室驱逐了倭国渗透势力之后,琉球国主几乎将琉球的国政都委托给了吴绍祖。 吴绍祖本来还认为,自己这么把持琉球国政,会被琉球贵族反对。 可没想到,整个琉球从上到下,都觉得这些是理所当然的,甚至琉球国内还有贵族,提出要内附的请求。 吴绍祖自然很高兴,他觉得只要琉球内附,那自己这个琉球通政署就可以撤销了,自己就能归国了。 但是朝堂诸公却因为种种考虑,还是否决了琉球内附的请求。 万般无奈之下,吴绍祖只能就在琉球,做他的太上王。 不得不说,吴绍祖也确实将琉球治理的很好。 吴绍祖发挥了区位优势,将琉球定义为海上贸易的中转中心,并且提出免税的口号,吸引周围的船只停靠。 虽然船只入港免税,但是琉球却能依靠这些海上贸易的服务,获得大量的收入和工作岗位。 其中最好的工作,就是精通汉语的领航员了。 外国船只现在都会先到琉球,然后在琉球雇佣一位了解大明海港法律的领航员,然后这位领航员就会引导这些船前往大明的港口。 这些领航员是翻译,又是向导,他们还了解大明各大港口的特产,熟悉报关等税务手续。 也就是说,雇佣这样一名琉球领航员,就等于雇佣了一名领航水手长、翻译、商业和税务顾问。 琉球本来就是小国,而如今出入大明的船与日俱增,仅仅靠着这个工作,就能给琉球带来大量的优质岗位。 更不要说船只补给、购买海图、船员消费,这些都能给琉球带来大量的收入。 靠着这个,琉球日益富庶,吴绍祖在琉球的威望也越来越高。 当然,吴绍祖归国也越来越无望。 前两人的功绩,已经让京师众衙门高看通政司了,而南洋通政署主司张宣,更是三个海外通政署成绩最突出的。 当然,张宣能有这样的成绩,是因为他除了是南洋通政署的主司外,还兼任楚王太傅的职位。 马尼拉国迎接了大明楚王作为自己的国主,但楚王年幼,所以楚王太傅张宣,代替楚王打理马尼拉的政务。 张宣在南洋的功绩,是飞速的帮助楚王开疆拓土。 马尼拉吕宋国,原本只是马尼拉城附近,加上城外一些土邦组成的小国。 当然,吕宋幅员辽阔,人口稀少,马尼拉吕宋国如果放在大明,差不多也有个十个县的大小。 而马尼拉吕宋国,通过认楚王为国主,直接成为了大明朝贡体系中的第一序列。 按照苏泽的朝贡体系,马尼拉吕宋国可以享受诸多的优待,马尼拉吕宋国的商船,几乎可以享受和大明商人差不多的待遇。 通过这项优待,马尼拉吕宋国这个原本的城邦小国,立刻成为南洋大国。 然后在佛郎机人和奥斯曼人开战后,张宣又施展了他出色的外交手段。 张宣不停的和两国使者接触,不断给两国开价,最终用极小的代价,获得了佛郎机人在吕宋的几个殖民领。 而马尼拉吕宋国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口头上支持佛郎机”,并且在战争时期,不切断佛郎机人的贸易路线,允许他们继续停靠吕宋的港口。 而佛郎机人这样一来,就等于将自己在吕宋经营的势力,全部都转让给了大明。 他们扶植的土邦领主们,自然毫无负担的投靠了大明。 结果就是,楚王这个几岁的孩子,他的藩国凭空增长了数倍。 这件事传到京师,满朝诸公是又高兴又焦虑。 海外土地能够带来的利益,如今大家都已经看到了。 只要是稍有远见的官员,都不再反对对外殖拓,唯一争论的是殖拓成本的问题。 张宣不费一兵一卒,就给“楚王封地”开疆拓土,大家自然是欢喜的。 可“楚王封地”这么大,日后楚王长大之后,这又是一件麻烦。 杨思忠如此慧眼识珠,所以苏泽在治安司主司的人选上遇到问题,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杨思忠。 —— 禁卫军的百户沐昌佑,正巧来到吏部办事。 沐昌佑的办事并不顺利。 吏部是整个大明消息最灵通的部门了,所以从沐昌佑踏入吏部的时候,吏部就知道他是现任黔国公的弟弟,是京营新军禁卫营的军官。 黔国公的亲弟弟,又是皇帝身边的禁卫,这足以让吏部对他以礼相待了。 可礼貌是礼貌,沐昌佑来了吏部三次,事情还是没办成。 沐昌佑来办的事情也很简单,为禁卫军申请公署。 身为皇帝的禁卫,自然需要一个办公的公署,这个要求看起来并不过分。 但为了这个事情,禁卫营已经被踢了很长时间的皮球了。 原因也很简单,禁卫营想要在御书房边上,申请一个公署,来贴身保护皇帝。 但是这个提议迅速遭到了文官的一致反对。 当朝的几位人精,早就看穿了勋贵们的心思,想要通过禁卫营重新成为皇帝在军事上的参谋,甚至想要和文官争夺军队的控制权。 这是从内阁到兵部,都不能容忍的。 大明内阁办公的场所,也不过是在文渊阁,这里距离皇帝居住办公的寝宫还有不少距离。 司礼监的办事地点,是在皇帝寝宫的西侧庑房,这是因为司礼监本就是内廷机构,要靠近伺候皇帝。 现在你们这些禁卫团何德何能,想要比司礼监都要靠近皇帝? 到底是何居心!? 所以外朝给出的意见,就是让禁卫营在宫城外围找个地方充当公署。 当然,如果直接反对,会显得文官针对禁卫营。 这时候司礼监和内阁,开始默契的踢皮球。 内阁说这件事是内廷的事务,应该由司礼监安排。 司礼监则说京营新军筹建是兵部的职责,而禁卫营又是新军之一,所以他们的公署也应该内阁安排。 被踢了几次之后,禁卫营也终于反应过来,直接找到了皇帝。 于是皇帝下旨,让外朝寻找合适的公署。 紧接着六部之间又开始了一次踢皮球。 吏部踢给户部,说是经费调拨和公署安排是户部的事情。 户部踢给兵部,说禁卫营归兵部管理。 兵部踢给了礼部,说在皇宫内设置机构,这是关系到朝廷典章的事情,而且也关系到皇宫内的风水,所以让礼部想办法。 礼部又踢给了刑部,既然是朝廷典章,那就应该由刑部寻找相关的律令条文,遵循祖宗之法。 刑部再次踢给吏部,他们在大明会典中找到了条文,给各部衙门安排公署,这本就是吏部的职权。 然后沐昌佑又被吏部内部踢了一轮。 这一次沐昌佑也看清楚了吏部的套路,所以他上来就直接找上了吏部尚书杨思忠。 只可惜沐昌佑还是嫩了一点,他又有勋贵的架子,被杨思忠打了一圈太极,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没拿到任何结果。 沐昌佑只能又来到了吏部稽勋清吏司中。 稽勋清吏司,是负责承袭勋爵的部门,沐昌佑为了兄长承袭爵位,往来这个部门多次。 稽勋清吏司的员外郎名叫屠大山,他是少有的云南出身的进士,对沐昌佑十分的热情。 沐昌佑生在黔国公府,又摊上了奇葩的爹,再加上家族一堆的烂事,从小就要比同龄人成熟稳重。 可这一次代表禁卫营出来办事,却出师不利,兜兜转转被各衙门当猴子耍,也难免生出几分火气来。 他本就出身高贵,坐下来之后,怨气更是直接宣泄出来。 “早就听说杨尚书是能臣,有识人之明,可今日见到,也是言过其实,不过是一徇旧老吏罢了!” 听到沐昌佑的抱怨,屠大山吓得半死。 他的前上司,稽勋清吏司郎中段晖,就是在背后蛐蛐杨尚书,如今在辽东苦寒之地当兵备道。 在前阵子,段晖还写信给他抱怨,说辽阳参军李成梁跋扈,几乎不让他插手军务。 甚至当地的民政事务,也都被李成梁麾下的幕僚把控,他这个兵备道形同虚设。 段晖还几次上书弹劾李成梁,结果都是石沉大海,最近一次也不知道怎么被李成梁知道了,段晖回去的路上还被揍了一顿。 这件事后,段晖的幽怨更是快要溢出来了,已经动了辞职的念头。 不能在背后说杨尚书的坏话。 这个禁忌也已经从通政司传到了吏部。 “沐公子,慎言!” 见到屠大山这个态度,沐昌佑更是不在意的说道: “你我在这里说,还能传到杨尚书的耳朵里?” 屠大山也不敢得罪沐昌佑,只要打圆场说道: “公子身份尊贵,这种庶务确实不适合您来,要不请禁卫营另派他人?” 沐昌佑却又不想放弃。 他不是武监科班出身,在禁卫营中收到排挤。 他已经在禁卫营中放出豪言,要拿下一个靠近皇帝寝宫的地方作为公署。 要是现在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日后在禁卫营中更加抬不起头来了。 沐昌佑心中愤懑,他本事贵重的勋贵,却日日要操心这些杂务,实在是太憋屈了!—— 吏部的会客偏厅中,苏泽等待了一会儿,这才见到杨思忠进来。 “拜见尚书大人。” 杨思忠微微点头,他掸了掸尘土,对着苏泽说道: “本官刚刚巡部去了,子霖今日上门所谓何事?” 苏泽将自己上疏请求成立治安司的事情说了一遍,接着又说出了自己的困扰。 杨思忠认真听完,低着头说道: “所以子霖需要一个能有一定分量,镇得住京师地界,但是又不过度干涉治安司事务的人。” “就是给治安司请一尊泥塑的佛像是吧?” (本章完) 第399章 大明第一伯乐 第399章 大明第一伯乐 苏泽听完,更是连连点头。 杨思忠不愧是吏部尚书,一下子就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在京师负责治安,本来就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京师权贵众多,稍不注意就要得罪人。 可如果连这点人都不愿意得罪,这京兆治安也别想要维持了。 所以历史上,维持京师治安这件事,从来都是一件苦差事。 苦差事,也是需要人来干的。 所以最好能有一个级别高威望大的人来担任。 但是随着城市的发展,城市治理已经成为了专业性极强的工作,如果让一个外行草包胡乱指挥,那李德福是肯定没办法好好开展工作的。 这才是苏泽所担忧的事情。 但是杨思忠已经有了人选。 维持京兆治安,从来都是一个得罪人的事情。 除了得罪人之外,这工作还是一件做好了没什么功劳,但是做差了却要背锅的职位。 京师权贵云集,皇帝和重臣们都在京师住着,如果京师治安恶化,或者发生什么火灾,那这个治安司主司肯定要倒霉。 总而言之,这个治安司的主司,就是一个黑锅之王。 想清楚了这点,杨思忠瞬间就有了人选。 他对着苏泽说道: “老夫倒是有一个人选。” 苏泽惊喜道: “杨尚书请赐教!” 杨思忠说道: “禁卫营的百户沐昌佑,乃是现任黔国公的弟弟,又是陛下身边禁卫,可以出任这个治安司的主司。” 苏泽仔细想了想,记起了这号人物。 当年这个沐昌佑曾经插班入职武监,但是没上几天就退学,然后不知道怎么就塞进了禁卫营。 原来是现任黔国公的弟弟。 如果这么算,他的身份倒是够了。 治安司不过是巡捕营下的一个部门,级别又不高,沐昌佑也足够任职了。 杨思忠又说道: “沐昌佑可以兼任,他平日里在宫中宿卫,也不需要每日都去治安司。” “沐昌佑和京师勋臣都有往来,这样的身份也能制约住那些勋臣子弟,给他一个面子。” “另外沐昌佑在陛下身边,也可以方便陛下时时垂询京师治安的情况。” 苏泽听完,对这位吏部尚书当真是敬佩万分,他忍不住赞叹道: “杨尚书真乃我大明第一伯乐!” 听到苏泽这么真心实意的夸赞自己,杨思忠的心情立刻好了不少。 又想到沐昌佑的下场,杨思忠更是心情愉悦。 “这样吧,这个人选就由吏部推给陛下好了。” 听到杨思忠要主动帮忙,自己连推荐的奏疏都省下了,苏泽更是千恩万谢的奏疏吏部。 苏泽也不明白,为何京师有关于杨思忠睚眦必报的传闻。 这位杨尚书真是大好人啊!—— “什么!?吏部推举我兼任治安司的主司!?” 当沐昌佑从屠大山那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天都塌了。 沐昌佑是聪明人,越是聪明人,越是知道这治安司的主司是个又苦又累的差事。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差事竟然落在自己的头上。 沐昌佑无助的看向屠大山。 屠大山叹息说道: “公子,我上次就和您说了,不能在吏部说杨尚书的坏话。” 沐昌佑哀求道: “屠主事,且为之奈何!” 屠大山说道: “公子,这是吏部公推,您肯定是推脱不掉了。” 沐昌佑也明白了屠大山的意思。 吏部公推的人选,如果你不肯赴任,这可不是背后蛐蛐吏部尚书那么简单了,是公开抽整个吏部的脸。 而且皇帝和重臣们也会对沐昌佑留下不好的印象,认为他不能担负重任,不堪大任。 更重要的是,黔国公府刚刚闹出那么多的事情,兄长让自己入京,就是为了挽回黔国公府的声望。 如果这件事做不好,那回到云南自己要怎么办? 他这样没有继承权的家族次子,可都是要看家主兄长的脸色过日子的。 还好屠大山在来之前,也已经想好了对策。 屠大山说道: “公子,朝廷是让你兼任这个治安司主司,您的本职还是禁卫营百户。” “所以下官有个办法。” “屠主事请教我!” 沐昌佑急切的问道。 屠大山说道: “公子您平日里要值戍,所以治安司的差事,委托给下面的人就行了。” 沐昌佑立刻说道:“妙啊!那日后惹出事情来,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屠大山暗中鄙夷,他还是说道: “万万不可!” “这是为何?” 屠大山说道: “京师治安,乃是大事,陛下也有可能会垂询于公子,若是公子事事诿过下属,那陛下要如何看待公子?” “而且下面的巡警,他们都是吏员,一旦出了事情大不了就被朝廷革职了事,公子要怎么办?” “所以公子如果诿过于下属,这治安司的差事就彻底办不好了,最后这责任就还是公子的。” 这下子沐昌佑几乎要哭出来了。 屠大山见到气氛差不多,对着沐昌佑说道: “这治安司的事情,不能不管,也不能全管。” 这已经超过沐昌佑的知识范围了,他的脑子都快要烧掉了。 屠大山说道: “不能不管,就是说公子要了解治安司发生事情,万一陛下和重臣们问起,公子要清楚京师发生的事情。” “不能全管,就是公子知道事情,但是不能直接下令,而是要让手下主动去做,那事情办砸了,自然就是下属办事不利。” “而事情办好了,那公子的功劳也跑不了。” “而公子如果事事都要躬亲,什么时候都要插手,那事情办砸了,陛下和重臣们,都会认为是公子的过错了。” 沐昌佑恍然道: “我好像是明白了,但是按照屠主事所说,陛下没有免去我禁卫军的职位,那我如何能知道巡捕营的事情。” 屠大山说道: “这个其实很简单了,公子可以让手下每日汇总要闻,形成一份简报,交给公子过目。” “并且要和他们说清楚了,简报上写的事情,出了事情公子可以帮他们负责,如果简报上不列的事情,出了事情就要他们自己负责了。” 沐昌佑惊道: “我还要给治安司负责?” 屠大山说道: “公子,您是治安司的主司,这责任是跑不掉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主动将责任承担起来,这样反而能笼络人心。” “下官也听说,那治安司的李德福是个能吏,也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只要他愿意好好襄助公子,治安司就不会惹出太大的事情来。” “所以公子要信任李德福,将治安司的主要事务都交给他,那李德福自然就能感激公子,好好办差。” 沐昌佑连连点头。 屠大山又说道: “李德福要用,但是公子也要管,公子也要在治安司发展几个自己人,时刻给公子汇报司内的事情,可不能等到李德福惹出乱子才知道。” 沐昌佑又点点头受教。 说完了这些,屠大山这才说道: “下官最后再说一句,治安司的事情,就是公子的事情。” “若是真惹到了治安司无法解决的问题,公子切不可过分算计,一定要想办法帮助治安司解决问题。” 沐昌佑心中苦涩,经过屠大山一顿说教,他也明白了自己和治安司的关系,看来这口黑锅自己是背定了。 —— 也许是京师城市管理问题确实到了急需改变的时候,治安司的成立非常迅速。 五月二十三日,治安司成立。 治安司设在城门边上,负责京师防火、治安、市容整饬和工坊管理工作。 黔国公府的京营百户沐昌佑,担任治安司的司正。 原外城巡捕营警督李德福,担任治安司的司副。 治安司又从五门巡捕营抽调人手,再加上最新一期巡捕修习班的毕业生,凑足了两百人,总算是将部门的框架拉起来。 当然,这两百人负责管理京师这样一座超级城市是远远不够的。 李德福上任之后,首先着手的是防火的问题。 京师秋季经常有大风,木质结构的房屋一旦着火,就会迅速蔓延开,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 所以五月以后,就要准备秋季防火工作了。 李德福还是找上了沐昌佑。 “李副司的意思,是在京师建设防火楼,在防火楼设置专门的专门防火水桶。” 李德福点头说道:“司正,这是属下总结的防火经验。” “京师城北有一个胡同,几十年来没有发生过大火。属下亲自去看过了,他们就是用这种保甲互助的方式来防火的。” 沐昌佑头疼的说道:“可这样一来,需要不少人手吧?也需要不少银元吧?” 李德福说道: “其实防火楼可以用建议的办法建造,就建造在钟鼓楼边上,主要还是协调问题。” 沐昌佑也明白李德福的意思。 建造这么多防火楼,就要和顺天府衙门,工部等各衙门沟通,建成之后要设置保甲防火队,这些防火队也需要经费。 李德福说道: “司正,京师防火可是要务,万一着火起来,朝堂肯定要问罪。” 沐昌佑惊醒,防火就是治安司的主要职责,正如李德福说的那样,如果京师真的爆发大规模的火灾,自己这个司正肯定是要背锅的。 沐昌佑再也没有推诿的想法,立刻开始跑关系。 只能说沐昌佑还真有这方面的才能,三天过后,他就跑遍了所有的有关衙门,拿到了兴建防火楼的许可,还从户部搞到了一笔训练保甲防火队的经费。 等到五月底的时候,京师的防火工作竟然初具成效,这让治安司得到了京师上下的交口称道。 苏泽心中感慨,杨尚书实在是太会用人了! 这沐昌佑是不二的治安司主司人选啊! 五月底的时候,沈一贯又来到了报馆。 “子霖兄,这治安司这次惹上事情了!” 罗万化疑惑的问道: “前几天不是朝堂上诸公,不是还夸赞治安司的工作得力吗?” 苏泽也抬起头,沈一贯说道: “治安司最近出台的命令,要求清理坊间之间的违建。” 苏泽问道: “为何要拆除?” 沈一贯说道: “这些违建都是挨着房屋之间建造的,一旦着火那火势就可以顺着这些违建,烧到其他的建筑上,那李司副就是总结这个经验,要求京师拆除违建的。” 罗万化说啊: “难啊!” 京师的违建,只要问题还是住房不足。 因为住房不足,所以才会搭建违建。 而要拆除违建,这可是所有人都反对的事情。 为了一个“可能”的防火要求,放弃现在手上的利益,任何人都不会接受李德福的命令。 苏泽问道:“然后呢?” 沈一贯说道: “很多百姓都说,先让治安司将京师东西城那些大人物府邸的违建拆了再说。” “然后那李德福,真的冲到了勋贵们的府上,让他们拆除违建。” 勋贵自然不像是普通百姓,他们的违建主要是商铺。 京师这些大户之间都有山墙隔开,府邸之间相距也比较远。 很多勋贵的日子其实也比较拮据,甚至在京师都住不起了。 但是府邸是家族的体面,也不能变卖,所以有的勋臣将家里周围的地方占下来,建造成商店。 这样做,一来可以让这些勋贵在京师保持体面,一方面也能满足另外一些富裕勋贵的需求,更方便的购买一些奢侈品。 现在李德福要拆这些,由此可见其阻力之大。 苏泽严肃的问道: “是不是治安司遇到了难事?如果这些勋贵不肯拆除,那我也要上书朝廷,支持治安司的工作!” 苏泽也已经想好了,这一次一定要支持治安司,要不然治安司还要如何开展工作。 但沈一贯话锋一转,笑着说道:“这一次就不用子霖兄费心了,这治安司自己就处理好了。” 苏泽问道: “怎么处理的?” 沈一贯说道: “听说那司正沐昌佑听说之后,将李德福骂了一阵,但还是挨家挨户的拜访这些勋贵,向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遇到冥顽不灵的,沐昌佑请出了几位国公,总算是拆掉了这些违建。” “那些勋臣肯拆,普通百姓那边也有进展,阁部重臣们,都夸赞治安司的工作做的不错。” 就在三人谈话时候,一名编辑冲进了报馆。 “几位大人!西南大捷!” (本章完) 第400章 西南大捷带来的皇汉 第400章 西南大捷带来的皇汉 “这么快!?” 苏泽给安南军设计了那么多的新装备,加上这些年来一直以来的军改,如果安南军连一个名字都听说过的西南三土司叛乱都打不过,那大明还是亡了算了。 但是苏泽也没想到,三土司之乱的平定竟然这么快。 苏泽站起身来,如果要获得更详细的情报,就要去兵部。 罗万化也跟着苏泽站起来,他身为《乐府新报》的主编,自然也要第一时间确认西南战况。 等两人来到兵部的时候,兵部已经非常热闹了。 门口站着京师其他报纸的采风使,他们自然是没有资格进入兵部的,只能在兵部门口等着只言片语的消息。 这时候就体现出官报的优势了。 《乐府新报》是挂在内阁下的机关,第一任总裁官是前任首辅李春芳,因此报馆也形成惯例,这一任的总裁官就是现任首辅高拱。 这样的级别,也让《乐府新报》拥有了第一时间就获得朝廷重要信息的权力。 在场的采风使,自然没有不认识罗万化的,看着《乐府新报》再一次捷足先登,众人发出沮丧的哀叹声。 官报在这类报道上占据先天的优势,这也是其他报纸所不能比的。 见到罗万化进了兵部,《新乐府报》的何素心看了一眼兵部衙门,决定还是放弃在兵部门前等待新闻。 何素心回到报馆,见到了总编何心隐还在慢条斯理的写稿子,走上前去问道: “何师,这西南战事的新闻实在是抢不到。” 何心隐倒是十分的淡定,他说道: “西南的消息京师本来就少,战场捷报都是加急送来的,我们打探不到也是正常的,转载《乐府新报》的新闻就是了。” 何素心焦虑的说道: “何师,咱们已经好几次落后官报了,您怎么一点不着急啊!” 何心隐淡定的说道: “官报比我们消息灵通,抢先不是正常的吗?” “若是这点优势都守不住,苏子霖又怎么会让罗万化当主编?” 这段时间以来,何心隐已经逐渐将报社事务都交给何素心,自己则退居幕后,专心写文章。 而何素心接手报社不久,正是想要做出一番成绩证明自己的时候,所以十分的焦虑。 何心隐看着这个沉不住气的弟子,说道: “西南大捷是正常的,朝廷投入这么多,还打不过那些西南土司,那大明也该完蛋了。” 如果是别的读书人,何心隐这番话算是大逆不道的狂言了。 但是在他们这一派看来,这也不过是无数“大逆不道”言论中最轻的那种了。 何心隐继续说道: “西南大捷有什么好报道的?京师的读者,会在意西南是什么样子?会在乎造反的土司吗?他们估计连土司是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大捷,这些年来,连战连捷,你觉得京师百姓还会为此激动吗?” “西北大捷,是因为俺达汗真的能杀到京师城下,西南的土司叛乱,还能杀到京师城下吗?” “所以这场捷报本身,根本就不重要。” 何素心冷静下来,师父说的没错,京师百姓,其实根本不在乎西南。 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南大捷,谁在乎? “那何师以为,西南大捷只要跟风转载就行了?” 何心隐却摇头说道: “不,西南大捷本身不重要的,但是西南大捷以后的事情很重要。” “此番西南大捷之后,朝廷要如何对待西南土司,政策要如何变化,这些才是一家有深度的报纸,应该要讨论的事情。” 何素心能接手报纸,自然是有一定的政治敏锐性的。 他很快说道: “朝廷要推动改土归流了?” 何心隐点头。 改土归流,就是将世袭的土官,变成朝廷任免的流官。 明初的时候,是改土归流推进最迅速的时候。 原因也很简单,明初的时候大明军队太能打了。 元末的时候,盘踞在云南的割据势力主要有故元梁王和土酋段氏。 梁王以昆明为其统治中心,仍奉元朝正朔,服从退据蒙古沙漠地区的元朝残余势力的命令。 土酋段氏则控制着大理一带,虽然直属北元政府管辖,但处于半独立状态,与梁王政权之间不时发生武装冲突。 这个段氏,就是从宋代一直传承下来的大理段氏,在西南有很大的影响力。 元梁王也有很强的战斗力,手握元军在西南地区最后的精锐力量。 而结果呢? 结果是,洪武十四年九月发兵,洪武十五年二月,明军就攻破了大理,彻底控制了西南。 而大理段氏这个家族,就彻底在西南消失了。 这个时候明军战斗力太强,很多土官都主动改土归流,放弃世袭土官,更愿意做大明的官。 但是随着明初武德不在,西南地区的土司又开始失控。 比如这一次的三土司之乱,这一次造反的并非是什么大部落,但是三土司叛乱之后,整个西南都不安宁。 这个时期的改土归流也出现了问题。 土官世袭出现混乱,而大明官府则因为腐败等问题,逐渐失去了仲裁能力。 而一些本来应该掌握在官府手里的流官职位,也形成了官场的政治惯例,长期把持在一些家族手里。 流官不流,这是大明在西南的新问题。 土司吸取汉人流民,逐渐壮大势力,则是更大的问题。 为什么汉人百姓要放弃汉人的身份,甘愿到山里去做土人呢? 那自然还是因为苛政的缘故,地方的横征暴敛和无尽徭役,造成大量的汉人百姓逃亡,这些人口进一步加强了土司部落的力量。 何素心问道: “何师,您的意思是?我们要抓改土归流这个热点?” 何心隐点点头,何素心立刻搓手激动起来。 如果接下来的热点是改土归流问题,那《新乐府报》能提前写出几份有深度的文章来,也能占据热点。 可是有深度的文章? 何素心思考了一下,又觉得没什么好的点可写。 改土归流,一直都是大明的国策,只能说近些年执行歪了,本身没什么问题。 将土官逐步变成流官,这是华夏自古以来同化异族的基本操作,老祖宗已经用这招几千年了,才有如今大明的版图。 政策本身没什么好些的,那讨论什么? 讨论什么,才能引起京师读者的兴趣? 何素心只能看向何心隐,面对弟子期待的目光,何心隐掏出一份文章递给他说道: “下一期就用这篇文章吧。” 何素心接过了文章,看完之后更是两眼放光,双手激动! 有了这篇文章,《新乐府报》的销量一定能增长! —— 与此同时,《新君子报》编辑部内,也在发生着类似的争论。 陈于陛头疼的看着编辑们。 《新君子报》这段时间在舆论场上很下风。 《新君子报》在上一次吴淞铁路之议上怂了一次,被江南士人抵制,听说每天编辑部都会接到谩骂的长信。 陈于陛急了,直接开始刊登江南读书人的“奇闻轶事”。 这个板块意外爆火。 可《新君子报》原来的基本盘是江南的士绅,现在得罪了基本盘会后,和另外三大报纸的竞争就落入劣势。 而且总刊登这些“风流韵事”,也会降低报纸的格调。 陈于陛放弃自己的功名来办报,可不是要将《新君子报》搞成三流小报的。 所以陈于陛一直以来,都想要写出一份有分量的报道,给《新君子报》找一块新的基本盘。 江南士人已经放弃《新君子报》了,听说他们已经到处挖人,准备在南方成立自己的报纸。 这一次西南大捷,陈于陛看到了机会。 陈于陛给《新君子报》的新定位,“重继汉唐旧统”! 陈于陛这文章犀利,直接批评边境地区的官府: “大明之耻,堂堂华夏子民,竟背弃祖宗衣冠,遁入深山洞寨,反为他族爪牙,刀兵相向!此非边民之罪,实乃官府失德、纲纪弛废、未能守土安民所致!” 紧接着陈于陛开始吹嘘明初武德: “明初改土归流,雷霆万钧,太祖武德煌煌,万里边鄙莫不俯首!” “流官不流,世为掣肘;土司坐大,反噬中土!” 然后陈于陛就讲述什么叫做“汉唐旧统”。 “以汉民为本,以汉礼为纲!” 《新君子报》又提出,“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反对明代中期以来,对边疆地区的姑息政策,更反对保留这些土司治权,养虎为患的政策。 《新君子报》提出,要在西南全面推动改土归流,如果那些拒绝改土归流的土司,正好趁此机会全部歼灭。 取消土司的各种优惠待遇,给当地汉民减税,恢复“皇汉”时代的汉人开拓精神。 陈于陛写完,《新君子报》的编辑们却纷纷表示不同的意见。 没办法,《新君子报》原本是江南格调的偏文学的报纸,陈于陛这么一搞,办报方向来了一个大转向,编辑们自然是受不了。 但是陈于陛却我行我素,坚持要在报纸上刊登这篇文章。 陈于陛急于给《新君子报》一个新的基本盘,甚至当场批准了好几个资深编辑辞职,最终才确定将这篇文章当做社论,刊登在安南大捷的消息后。 —— 兵部。 安南军平定三土司之乱的过程十分的简单。 陈璘派遣朱时坤从防城港进入广西之后,朱时坤迅速打探清楚了三土司之乱的情况。 三土司之中,白马峒的实力最强,赵权利用自己汉人身份,给白马峒编户齐民,网罗了一批逃荒的汉人流民,加上原本部落中善战的土人,编练成了一支军队。 刚开始的时候,白马部落势如破竹,从山上杀下来,一度攻破了县城,还搞到了一堆火铳作为武器。 而在四月末的时候,陈璘在得到了足够的情报后,和广州的两千狼兵会和,陈璘在广州都没有休整,果断放弃了路上进军的计划,而是选择从广州登船,也跟着侦查总团的路线,从防城港进入广西。 这时候,白马峒的首领赵权,还在全力攻打府城,准备想要依靠府城的武器,和大明的官军周旋。 赵权也是读过一些书的,他知道大明官军应该从广东方向杀过来,所以在自己军队的东面设防。 可府城的抵抗超过了他的意料,而大明官军不按照常理出牌,从他部落的南方杀了过来,直接将赵权杀得大败。 赵权这才冷静下来,明白了和明军的巨大差距之后,他带领部众再次逃回山中。 西南地区的叛乱就是这样,一旦叛军躲入山中,就会陷入到漫长的山地作战中,官军很快就会被熟悉山地的叛军拖垮。 这时候叛军利用自己对山区的熟悉,可以绕后袭击官军的补给线,或者绕过官军袭击空虚的城市,最终靠着给官府造成巨大的损失,来逼迫官府求和。 这样一来,赵权就可以通过战争获得合法性,坐稳自己土司的地位。 可是这一次,赵权失算了。 安南军似乎要比土人的军队还适应在山林中作战,而且他们还有大量能在山林中作战的武器。 无论是威力巨大的手榴弹,还是恐怖的山地炮,木质的山寨防御在这些武器面前不堪一击。 而喷火器和各类锋利的火器,又让明军能在迅速越过荆棘和雨林,比土人军队更加灵活。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白马峒的山寨就被攻克,跟随赵权作乱的两个土司投降。 赵权还准备向更西南的边境跑,却被手下出卖,脑袋送到了陈璘的帅案上。 三土司之乱迅速平定。 在外人看来,大明这些年来连战连捷,这并不是一场多么重要的胜利,毕竟西南距离京师太远了。 但是兵部的官员们却是懂行的。 以往大明在西南地区作战,都需要依赖招募本地军队。 但是这样有很大的弊端,这些经过训练的本地人,很容易成为下一场叛乱的兵源。 狼兵就发生过几次这样的事情,所以大明朝廷在使用狼兵上十分的谨慎。 这不仅仅是一场捷报,更是验证了经过专门训练的士兵,是可以在西南山区作战的,甚至是可以打出辉煌大捷的。 这样一来,西南地区的问题,主动权就回到了朝廷手里。 (本章完) 第401章 所谓“苏党” 第401章 所谓“苏党” 回到了报馆之后,罗万化开始马不停蹄的编辑文章,准备刊登西南捷报的详细消息。 苏泽则坐在桌案前,开始思考起来。 在后世读书的时候,提起来改土归流,就好像是有一个节点,只要完成了改土归流,西南就完成了全盘的汉化,自此以后就成为华夏文明的一部分。 但是苏泽在翰林院读书的时候,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的。 边疆地区之所以是边疆,是因为这里是很模糊的地带。 土人、汉人之间的界限,不是清晰的以血统来区分的,在西南地区也很难通过外貌来区别。 汉人和土人,很多时候是政治上的分别。 接受大明制度,在大明治下的百姓,无论血统是什么,在西南地区都等于是汉人。 不接受大明的统治,使用土司制度来管理的百姓,就是土人。 当明白了这一点后,西南问题就很清晰了。 任何百姓都是趋利避害的。 明初的时候,国家清明,朱元璋又限制赋税,这时候百姓更愿意在大明治下生活,所以这时候很多部落都主动要求改土归流。 这不是土司有多高的觉悟,主动放弃权力,而是因为大明制度的吸引力太强了,土司不主动放弃权力,那土司部落的百姓也会让土司放弃权力。 但是随着大明官府日益腐败,苛捐杂税增加。 这时候,面对“苛政猛于虎”的大明官府,汉人百姓也会选择逃往土司部落。 在土司部落中,只需要接受土司的管理,不需要向大明的官府上税,也不用负担沉重的徭役。 这段时间改土归流就趋于停滞,甚至出现回流的情况。 当然,这些都是整体上的思考。 具体到地方,每一个土司部落情况不同。 有贤明开放的土司,名声甚至要比官府还好。 也有残暴的土司,用暴力来控制治下百姓。 官府也有清明能干的官府,同样也有贪腐无能的官府。 想清楚了这一点后,苏泽摊开奏疏。 这一次苏泽没有提改土归流的事情,而是请求朝廷整顿广西吏治。 除了要求整顿广西吏治之外,苏泽也提出,要在防城港开港,并且在广西开征商税,加快广西的发展。 “为请整顿广西吏治,开设防城港埠并开征商税以固边防而苏民困事。” 苏泽在奏疏中,写上了自己总结的广西问题,指出这并不是民族问题,而是吏治问题。 所以苏泽请求朝廷,大刀阔斧的整顿广西吏治: “严饬抚按及该司道府州县各官,汰黜昏庸,甄拔廉能;订立章程,明定赏罚,尤以边防、钱粮、刑狱为考成首务;并请简派风宪刚正之臣,巡视边方,举劾属吏。吏治既肃,方可言地方之兴革。” 除了吏治之外,还有经济发展。 广西多山少田,经济发展落后,也是地区不稳定的主要因素。 在原时空,广西发展的空间被广东和越南锁死,但是在本时空,广东地区还没有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而越南,也就是现在的交趾,他们内部还物理意义上的打成一片,根本没有出现统一的王朝,比江南还要散装。 而广西的区位优势其实一点都不差,西接交趾,从整个交趾有狭长的海岸线可以进行海上贸易。 广西距离南洋也很近,本身是热带地区,可以种植热带经济作物。 只要能有稳定的条件,广西是可以发展起来的。 同时苏泽也不忘记开征商税的事情。 原本苏泽的想法,是用恩威并施的方法,将吏科试、学政等事务和开征商税挂钩,让各省主动要求征税。 但是苏泽还是想错了。 开征商税,影响的是地方上的士绅,影响的是当地的豪族。 官府治理能力弱,他们是最高兴的,他们就能代替官府,成为乡野的仲裁者。 至于教育这些,对于乡绅本来就不是问题。 地方级的乡绅可以请读书人来私塾教书,更有影响力的乡绅可以办族学,或者将杰出的弟子送到书院读书。 这样做,反而能让他们更好的垄断科举名额。 既然这招行不通,苏泽决定还是要主动出手。 这一次广西三土司之乱,地方官府无力平叛,最后朝廷大军在广西大杀特杀,这才平定了叛乱。 这个时候站出来,再以“广西民意”的名头,开征广西商税,加强商税推广的进度。 从此以后,只要地方上出现乱子,朝廷就可以用开征商税作为要求,逼迫地方开征商税。 苏泽写完了奏疏,将它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请整顿广西吏治开埠开征商税诸事疏》送到内阁。 内阁赞同你整顿吏治开埠的提议。 但是对于开征商税,内阁中有不同意见。 高拱和张居正都支持开征商税的意见,但是赵贞吉和殷士詹则表示反对,认为这破坏了朝廷和地方的默契,强行让广西征税,会引起其他省的不满。 奏疏送到了皇宫中。 隆庆皇帝同样也担心借机开征商税,会引发朝廷的动荡。 皇帝下发奏疏,群臣又反对整顿广西吏治。 不少广西籍的官员上书,认为广西土司叛乱是这些土司的问题,大明立国以后,广西土司叛乱一直不断,如果因为这个惩治官员,那日后再也没有官员愿意去广西任职了。 最后隆庆皇帝只同意了开埠防城港的请求。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710。】 【若要通过你的奏疏提案,需要支付4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好家伙,三个提议,最后就通过了一个? 只能说随着改革的推进,阻力是越来越大了。 这些反对的势力,也已经全部都团结了起来,给朝廷更大的压力。 苏泽自然是毫不犹疑的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1310点,请尽快完成上书,等候奏疏生效。】 还好自己拥有系统,接下来就要看系统发力了。 —— 这一次内阁中出现了特殊的情况,高拱和张居正罕见联手,苏泽的奏疏遭到了赵贞吉和雷礼的反对。 高张的支持也正常,苏泽凡是关于财政方面的改革,两人都是支持的。 开拓财源,这是任何希望进取的变法官员都必须要做的事情。 没有财政支持,根本没办法完成变法,商税的好处是高张都能看到的,是朝廷真的吃进去的好处。 但是赵贞吉和雷礼,就是推动商税的保守一派了。 作为阁臣,他们自然也能看到推动商税的好处。 但是他们又担心,过于激进的推动商税,会引起地方上的反抗情绪,最好还是之前那样,由地方上主动提出来开征商税。 这场争论最终还是没有达成共识,最终奏疏送到了司礼监,隆庆皇帝又命令官员讨论。 结果自然是反对声更大了。 就连内阁达成共识的,要整顿广西吏治的事情,也在外朝引起了争议,认为这是朝廷苛责士人。 广西本来就是治理难度比较大的地方,有前途的官员不愿意去,如果朝廷因为土司叛乱,就惩罚当地的官员,那就更没有人愿意去广西当官了。 显然这种说法有诡辩的成分在,但是依然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而且这一次的反对声,和以往不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领导者。 按照苏泽之前的总结,这算是进入到了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之间了。 第三阶段,就是“拔剑四顾心茫然”,这个阶段已经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 如果是广西官员被知罪,那朝廷会不会拿别的官员知罪? 如果在任办不好事情就要被知罪,那大明朝有多少官员要被知罪? 能去广西的官员,基本上也都是没什么前途的官员,如果他们因为贪腐或者无能治罪,接下来朝廷就要向其他官员下手了。 所以这种反对,是官僚体系自发的行为,并不是某个官员带头领导,广西的利益和京师大部分的官员也都没有关系。 当然,也正是这样,这种的反对才更可怕。 因为这不是帮某一个两个具体的官员开脱,而是整个官僚体系为了保护自己,自发的团结起来反对任何意义上的改革,要维持自己作为官员特权的地位。 当海瑞走入都察院的时候,几名广西道监察御史来到了他的面前。 为首的资深御史阮朝东,对海瑞说道: “副都御史,吾等想要联名上奏,反对苏子霖的奏疏!请大人用印!” 海瑞看着几人,他没有多说什么,命令身边的官员去拿都察院的大印,接着对几人说道: “诸位以为,苏泽所奏的事情不对了?” 阮朝东心中有些忐忑。 自从海瑞入住都察院后,对于联名上奏有了更严格的要求,一道联名也需要加盖都察院的大印。 不过海瑞也承诺,这道程序并不是为了阻挡言路,只要是言官的上奏他都会用印,这不过是增加都察院的严谨性,让所有上奏都要通过他这个副都御史。 由于海瑞以前在地方的时候,就经常和苏泽一唱一和,所以如今在官场上,也有海瑞是“苏党”的说法。 这个说法听起来有些荒唐,海瑞是执掌都察院的大九卿,怎么可能是苏泽这个从四品的党羽? 但是传着传着,似乎这个说法也没这么荒诞了。 所谓“苏党”,似乎并不是一股明确的政治势力,但是这个群体却好像真的存在。 每次苏泽推动政策受阻的时候,就会有“苏党”的成员跳出来,让苏泽的奏疏通过。 而海瑞就几次帮助苏泽通过奏疏。 这么算起来,海瑞还真的是“苏党”的核心人物了。 阮朝东本来以为海瑞不会同意他们上奏,却没想到海瑞确实没有干预他们上书,心也就放了下来。 等到海瑞用完印之后,他将奏疏还给了阮朝东。 紧接着海瑞说道: “诸位来得正好,本官正准备弹劾广西布政使成子学,诸位都是最了解广西之事的。” 阮朝东愣了一下,冷汗都下来了。 广西布政使成子学,那可是从隆庆元年就开始担任广西布政使的大员。 这位成大人在广西任上,完成了清缴全省藩库亏空的工作,得到张居正的的夸奖。 不仅仅是张居正,就连高拱对这位成大人也是褒奖有加,认为他是大明的能臣。 海瑞竟然要弹劾这样一位重臣!? 一方布政使,可是类比大小九卿级别的重臣。 阮朝东小心翼翼的接过了海瑞的奏疏,翻开之后就看到海瑞刚劲有力的字体。 海瑞的字并不是大明读书人常用的馆阁体,而是笔锋锋锐的颜体,字如其人,当真是好字啊! 但是比字更让阮朝东感到寒冷的,是海瑞奏疏中的内容。 广西布政使成子学在任期间,主持动员了邕江工程,这项工程动员了民夫十万余次,将南宁周围的百姓都动员了一遍。 但是结果是,邕江在成子学在任期间,五年五次泛滥,防洪工程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除此之外,成子学还在土司继承这件事上大肆收授贿赂,在他任内造成的土司承袭混乱问题,比前任要多上了几十倍。 而这次被擒的叛军首领赵权的手下,他们被捕后,安南军统制陈璘亲自审讯,询问赵权反叛的原因。 赵权的手下供述,赵权曾经用重金贿赂成子学,对方许诺他一定能继承到白马土司的职位。 但是成子学突然反悔,又向赵权再次索要重金,赵权气不过这才起兵叛乱。 这份口供随着报捷文书一起送到京师,内阁又将这份口供发给了都察院。 看完之后,阮朝东手脚冰凉。 海瑞说道: “成子学是朝廷重臣,赵权手下也是叛军,不能全信。本官是准备派人详细勘察之后再弹劾他的,但是诸位正好过来,本官就询问一下诸位的看法。” 阮朝东恨不得自己没有来过,在场的几位御史的脸色也十分的难看。 海瑞看到众人沉默,语气有些严肃的问道: “诸位都是广西道监察御史,有督宪广西的职责,难道这些事情你们一点都不知情吗!?” (本章完) 第402章 再上一疏 第402章 再上一疏 海瑞这句话,可就是很严厉的指控了。 广西布政使,自然应该是广西道的御史们重点督查的对象。 海瑞询问他们广西的情况,如果他们说不出来,那就是渎职。 如果他们为成子学背书,说成子学没有问题,那日后成子学真的被弹劾倒台,他们这些广西道御史督查不力,肯定要被治罪。 要知道他们面对的可是海瑞,是眼里最容不得沙子的海瑞。 还是阮朝东的反应比较快,他反问道: “不知道海大人,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阮朝东抓住了海瑞话中的一丝漏洞,海瑞从没有在广西为官过,为什么会突然弹劾广西布政使? 赵权的口供,是朝廷转交给都察院核查的。 但是邕江大坝工程的问题,海瑞又从何而知? 肯定是有人向海瑞传递了消息! 阮朝东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苏党”存在的证据,这一定是苏泽指使海瑞来弹劾的! 阮朝东以为自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海瑞却说道: “这是本官从会计录中查到的马脚。” 海瑞翻开《隆庆会计录》,然后将广西部分的开支列出来,邕江大坝的工程支出列在上面。 紧接着海瑞又说道: “本官又找来了当年成子学请奏建造大坝的奏疏,当时的名义是为了防范邕江水患,请旨是动员民夫两万,耗时一年。” “但至此之后,成子学年年修坝。” 紧接着海瑞又掏出了几份奏疏抄本。 “这些是广西的灾免钱粮奏疏,这五年来,广西每年都请免邕江水灾的钱粮。” 海瑞看着众人问道: “诸位,这到底是邕江工程有问题,还是灾免钱粮的奏疏有问题?” 等海瑞说完,众人已经汗如雨下了。 没办法,海瑞是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这些地方官府的猫腻,他都是见过的。 他在任应天巡抚的时候,也组织修造水利工程,更是明白下面官员的猫腻。 相比之下,都察院很多御史,一直都在走清流的路子,对于地方官府运行的明暗规则根本不了解。 还能这么查? 阮朝东也傻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有人撑不住了。 一名广西道御史说道: “成子学到任以后,也有不少地方官员检举他的来信。” 另外一名御史说道: “去年邕江决口,也有土司使者状告过成子学,说是成大人以修造邕江水坝为名,向广西土司摊派捐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已经汇成了确凿的证据,似乎已经说明成子学是个贪官。 但是海瑞却皱眉。 他早就写好了这份奏疏,却一直都没有递上去。 原因也很简单,成子学的手段实在是太粗陋了。 虽说水利工程是贪腐的常见手段,但是一般来说地方大员,用的都是“聚沙成塔”的办法。 也就是说,用多个支流的小工程来贪墨。 这样的好处也是明显的,支流不容易发生大的水患,不会一出事就被朝廷追究。 多个工程也不容易引起朝廷的注意,但是累计起来金额就不少了。 邕江是广西的主要水系,成子学如果是要贪墨,何必要选择这个工程? 这就是不合理的地方。 所以海瑞写完奏疏后,一直都没有递上去。 而现在手里的证据,似乎又指向成子学真是个贪官。 但是现在都察院的证据,似乎已经可以给成子学定罪,海瑞说道: “那就请诸位调查完毕后各自上书吧。” 等一行人从海瑞的公房出来,一名御史问道: “阮大人,那弹劾苏子霖的奏疏还上吗?” 阮朝东看着这个年轻的御史里行,更是觉得心累。 刚刚在海瑞公房中的高压,转变为了怒火,他爆粗口道: “上,还上个屁啊!还不快点去调查成子学!” —— 五月三十日,朝廷通过了苏泽的奏疏。 而【手提式大明朝廷】,也弹出了结算报告。 【《请整顿广西吏治开埠开征商税诸事疏》通过。】 【都察院弹劾广西布政使成子学诸多罪状,包括滥用民力修造工程、向土司索贿、向土司强征摊派。】 【隆庆皇帝念在成子学常年在基层为官,只是罢免了他的职位,命令他致仕养老。】 【成子学被罢黜,让广西上下官员寒心,朝廷又大张旗鼓的惩办广西官员,引发广西官场混乱。】 【广西汉人百姓不舍成子学离开,为他建造生祠纪念,朝廷在广西再失民心。】 【国祚-1。】 【威望值不变。】 【剩余威望:1340】 海瑞和都察院弹劾成子学的奏疏苏泽也看了,苏泽也感叹海瑞确实厉害,竟然能从《隆庆会计录》中找到蛛丝马迹。 但是怎么看起来这个模拟结果不是这样啊? 成子学好像不是个贪官啊? 而且从这个模拟结果来看,成子学在广西汉人百姓之中还颇有威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泽疑惑不已,而且因为这件事,还让国祚减少了? 就在苏泽疑惑的时候,罗万化抱着报纸进入报馆。 “子霖兄,你来看看这两份报纸。” 苏泽接过报纸,原来是《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都对平定三土司之乱写了社论。 苏泽先打开《新君子报》。 看完之后,苏泽也有些愣住了,这不就是后世网络上的“皇汉”吗? 仔细想想,皇汉出现似乎也很正常。 儒家本身也不是反对开疆拓土,只是反对浪费国力开拓无用的土地,反对消耗的战争。 而隆庆年间的几场动兵,大明都是获得了好处的。 这样的情况下,皇汉思想冒头也是非常正常的。 而且如今的大明军,确实是世界上最强大最先进的军队了,手中有了利刃,自然就想要杀敌了。 苏泽问道: “销量如何?民间反响如何?” 罗万化说道: “这次《新君子报》的销量大增,但是读书人之中还是抨击的声音多一点。” “但是京师普通百姓倒是很喜欢《新君子报》的说法,已经有人喊出恢复汉唐盛世的口号,听说《新君子报》还专门加印了汉唐的地图,销量也相当不错。” 好家伙,《新君子报》也是玩明白了。 苏泽放下《新君子报》,又看向《新乐府报》。 看完后,苏泽的脸色凝重起来。 这是一份很有深度的文章,笔名“心隐”,苏泽自然知道这是创办《新乐府报》的何心隐亲自写的文章。 文章分析了西南土司制度的问题。 文章认为,明初对于土司的优待,是导致西南一直不安定的原因。 明初的土司都是要纳税的。 但是从明代中期开始,朝廷为了优免土司,经常优免偏远地区的土司贡税。 结果就是这些不纳税的土司越来越多,而地方官府衙门的开销越来越大。 如此一来,地方官府的苛捐杂税也越来越多,汉地的百姓则开始向土司控制的地区逃亡! 何心隐在报纸上指出,正是这种不公平的税收制度,才导致了西南问题此起彼伏,始终难以断绝。 苏泽又看到下文。 “夫民之纳税于朝廷,犹契券之交换也。” “百姓输纳赋税钱粮,其核心所求,非徒然供奉,实为换取朝廷及其所置官府应尽之责:护佑疆土、维系秩序、开浚水利、赈济灾荒,乃至兴教化、利耕桑,使黎庶安居乐业。此即社稷存续之根本契约。” 好家伙,这不是社会契约论吗? 紧接着,何心隐用这套理论来分析西南的局势。 “然观西南困局,其弊根源便在于此‘契约’失衡崩坏!” “朝廷对土司封地屡开优免,彼等不纳钱粮贡赋,独享其土之利,坐拥其民,俨若化外之邦。” “而官府衙门之耗用日增,无以弥补,则加倍苛求于所辖之汉地民户,丁银、徭役、杂捐叠床架屋,赋如山岳。” “如此税赋不均,轻徭厚此而苛重薄彼,岂是‘契’之本义?民非痴愚,焉能不察其深?赋税本为换取生存之资与庇佑之盾,今盾既残,资反成枷,黎民何以能安?何以能信朝廷之‘约’?” “故百姓无奈,惟有以足为尺,以身为权。其‘票’不必诉于衙门,其‘择’不必陈于奏牍。彼等眼见土司封地或无朝廷苛索,虽有土司之制,或得喘息之机,离乡背井,遁入土司之地以避沉疴之赋。” 好家伙,看完之后,苏泽放下报纸,揉着太阳穴,他似乎明白了,成子学的事情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苏泽想了想,又再次掏出一本空白奏疏。 其实这也是苏泽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情。 大明对于地方上高级官员的处理,实在是太过于随意了。 当然,这也是帝制时代的特点。 但是大明已经建立了一套非常规范的官员任职体系了,却在免职和惩处上依然落后。 最典型的就是官员被弹劾后。 如果是皇帝亲近的官员,皇帝会驳回弹劾的奏疏,甚至反过来惩罚弹劾的官员。 而有的倒霉官员,如果正好在皇帝的气头上,一被弹劾就会被皇帝立刻惩处。 还有一部分官员经常被弹劾,只能自请辞职归乡。 所以苏泽这份奏疏的内容,就是规范地方高级官员弹劾后的流程。 苏泽列举了如今大明监察体系的几个问题: 首先是“监察未循常例,仓促致罪状难明。” 对于外任官员的弹劾往往过于仓促,很难将事实调查清楚,很多都是对官员个人品格的攻击,而不是对官员能力和政绩的评判。 第二个就是“大员无自辩之途,民心与圣断相悖。” 苏泽这里也举了胡宗宪的例子,当年胡宗宪被处死的时候,浙江地方百姓都来求情,但是嘉靖皇帝依然处理了胡宗宪,至今浙江依然有胡宗宪的祠堂祭祀。 而胡宗宪到死也没有获得自辨的机会,这样严重的损伤了朝廷的威信。 所以苏泽提出,对于地方上高级官员,应该允许他们上书自辨. 第三个就是“惩处未昭法理,遗患地方承弊。” 苏泽奏疏中写出,大明对于很多大员的处理往往含糊不清。 有的是命令自己辞职,有的是被朝廷严惩,这些处理结果,让地方官场十分的混乱。 一旦有地方大员出现变动,地方上往往胡乱猜想,造成官场的混乱。 而有些官员明明是正常去任,却被谣传成朝廷的惩罚,又让官员自身的威望蒙羞。 所以苏泽建议建立完善的外任官员监察体系: “定大员受劾程序:凡三品及以上者被劾,都察院须移文该员,限旬日内具疏自辩,并将辩词附入案卷。” “设三方核验制:除御史举证外,应由户部调会计录、该省按察司协查实证,三司文书齐备方定谳。” “明示处置结论:无论罢黜或留任,均需明诏昭示罪状或冤屈,禁「含糊致仕」以安地方。” 苏泽写完这些,接下来将这份《弭监察之弊以固国本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弭监察之弊以固国本疏》送到内阁。 事关都察院系统的改革,内阁不敢票拟,直接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向都察院发文,咨询都察院对于改革的意见。 副都御史海瑞支持的奏疏,但是遭到了都察院官员的大力反对。 都察院对于你一再剥夺都察院职权的行为忍无再忍,反对声浪大到海瑞也无法控制。 最后隆庆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1400。】 【若要通过你的奏疏提案,需要支付5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苏泽也清楚,自己这份奏疏会大大增加都察院的工作量,也加大了都察院的风险。 但是监察体系规范化,又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否则一方大员的去留就在言官的几份奏疏中,这也是国家行政体系的巨大隐患。 六月三日,苏泽的奏疏送到内阁,然后皇帝将奏疏下发都察院,果然引起了都察院的剧烈反弹。 “苏泽此子,欺人太甚!” “坏我都察院都宪之权!这是动摇国本!” “上疏!弹劾他!” (本章完) 第403章 刑部自辩 第403章 刑部自辩 整个六月上旬,朝堂上下都在为了苏泽的奏疏争吵不休。 甚至原本被都察院弹劾的广西布政使成子学,都已经没人在意了。 苏泽的奏疏这次只针对外任官员,也就是京师以外任职的官员。 但是按照苏泽日拱一卒的行事风格,这项制度早晚也要覆盖到在京官员,这自然是对都察院权力的剥夺。 如此的群意汹汹,就是海瑞也无法压制。 事情闹到了六月二十日,都察院还在对着苏泽的奏疏猛烈抨击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广西布政使成子学入京了! 这下子整个京师都震荡了。 内阁。 高拱面沉如水,他看向几位阁臣说道: “成子学擅自入京,诸位怎么看?” 张居正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一方布政使可是地方要员,大明对于地方官员的管理非常严格,县令无故都不能离开所治的县,更不要说一方布政使这个级别的官员擅自离开属地进京了。 这是对朝廷权威的挑衅。 张居正说道: “成子学擅离职守入京,应该派遣法司逮捕下狱,再请陛下圣裁!” 这一次内阁达成了一致意见。 隆庆皇帝对于成子学的行为也十分的愤怒。 等到成子学被逮捕押送到诏狱后,隆庆皇帝派遣提点东厂的司礼监太监陈洪,前往诏狱讯问成子学。 诏狱,是关押重要犯人的监狱。 相比其他监狱,诏狱至少是干净的,当然只要是监狱总少不了那阴暗潮湿的味道。 陈洪手里拿着香帕,试图遮掩住诏狱的霉味,但是这些味道来自于四面八方,根本不是一张香帕能够挡住的。 在狱卒的带领下,陈洪来到了诏狱里面的牢房。 隆庆皇帝对于臣下比较宽厚,在刚继位的时候就释放了关押在诏狱的政治犯。 所以诏狱的狱卒,在隆庆朝是个清闲的差事,广西布政使成子学,可以说是隆庆朝诏狱关押的最高级别官员。 陈洪来了诏狱深处,他看到了一身素袍的成子学。 成子学是嘉靖三十年的进士,他中进士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近二十年的宦海沉浮后,成子学自有一份地方大员的气度。 陈洪见到成子学,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气势就小了很多。 陈洪还是摸了摸怀里的圣旨,他鼓起气势,对着牢房中的成子学宣读了圣旨。 等宣读完毕,陈洪对着冷静的成子学说道: “成大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成子学叩谢圣旨,接着说道: “罪臣请陈罪自辩于御前。” 这下子陈洪的脸色更难看了。 如果成子学当场认罪,他这趟差事就算是办成了,可是他不肯认罪,还要自辨于御前? 以目前隆庆皇帝的状况,又怎么会答应他这样的要求。 陈洪板着脸说道: “成大人,陛下也说了,你是先帝朝的老臣,久任地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你俯首认罪,咱家还能帮你从中说项。陛下宽厚臣下,你也能保住性命。” 成子学却说道: “臣只求能陈罪自辨。” 看到成子学油盐不进的样子,陈洪继续恐吓道: “成子学!陛下让咱家前来,是要给你体面,若是你不识体面,那朝廷必然会详查汝罪,等祸及家人的时候,可别追悔莫及!” 但成子学却冷冷的说道: “罪臣请自陈其罪。” 看到成子学这幅样子,陈洪拂袖而去。 等到隆庆皇帝听完了陈洪的回报,他抬了抬眼。 冯保立刻凑上去,将一支笔递到了皇帝的手里。 快要入夏后,隆庆皇帝的身体好了一些。 只是语言能力还没能恢复,所以皇帝还是深居简出,除了内阁的几位阁老之外,更不愿意见外臣了。 听完了陈洪的汇报,隆庆皇帝又想起了苏泽的奏疏,在纸上写道: “让成去刑部。” 隆庆皇帝现在只能手写,所以用词非常简略。 冯保还是很快明白了他意思,问道: “陛下,是让成子期去刑部陈罪?” 隆庆皇帝皇帝点头,又写道: “内、科道、大、刑、司” 冯保又问道: “内阁、六科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以及司礼监派员列席旁听?” 隆庆皇帝又点头,他最后写下了一个“苏”。 冯保立刻说道: “请苏翰林也去?” 隆庆皇帝点头,这下子他有些累了,将笔扔到桌子上。 冯保立刻说道: “仆臣这就去拟旨!” —— 六月二十一日,苏泽来到了刑部大堂。 苏泽本以为他来得早,却没想到海瑞比他更早到。 苏泽以前通过【飞哥传书】和海瑞有过书信往来,后来也在京师门前亲眼见了海瑞入京。 但是和海瑞面对面的交流,今天还是第一次。 海瑞也在打量苏泽。 两人可以说是神交已久。 苏泽抢先上去和海瑞打招呼: “海大人。” 海瑞回礼后也看向苏泽。 “本官在南京的时候,就经常听说苏翰林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 海瑞简单客套了几句说道: “这是本官第二次来刑部大堂了。” 苏泽疑惑的看向海瑞,海瑞说道: “第一次是来受审的。” 苏泽差点绷不住,他才想起来,当年海瑞上治安疏后,气的嘉靖皇帝差点吐血,嘉靖皇帝就命令三法司在刑部大堂审理海瑞,但是最终都没能给海瑞定罪。 合着海瑞是来故地重游了? 苏泽也没想到,海瑞竟然还有这份冷幽默。 海瑞继续问道: “苏翰林,成子学的案子,你怎么看?” 苏泽立刻说道: “海大人,此案定有隐情。” “何以见得?” 苏泽将自己的分析说出来: “下官曾经打探过,成子学在广西的官声还是不错的。” “至于邕江的水患,这些年来每年广西都会暴雨,邕江的水流量又大,决堤也非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成子学在官场近二十年,是从偏远地区知县升上来的,如果要贪墨,也不会用如此明显的手段。” 海瑞满意的点头说道: “可上书请求整顿广西吏治的是苏翰林你啊。” 苏泽却说道: “整顿吏治,无论什么时候提都是对的。” “成子学在任期间,广西土司接连叛乱,耗费朝廷军费无算,这也是他的问题。” “如果是苏某错了,苏某也会上书请罪。” “兼听则明,偏听则信,所以苏某才上书,请求在处置地方督抚大员的时候,允许这些官员上书自辨,朝廷处理这些官员也要给出明确结论,这样才能让百官安心。” 海瑞叹道: “都说苏翰林是一心为公,本官也是信了。” “这次弹劾成子学,也是因为本官而起,如果成子学真有隐情,本官也会上书请罪的。” 就在众人聊天的时候,其他人也逐渐到了。 内阁是赵贞吉来的。 大理寺卿戴才,也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九卿。 刑部尚书毛凯,也是六部尚书中存在感最弱的,当年李一元在刑部担任侍郎的时候,毛凯就不管事。 但是这一次皇帝将问罪的地点定在了刑部,毛凯还是要出来迎接众人的。 司礼监是陈洪亲自来的。 再加上一些中级官员,比如刑部的主司、都察院广西道御史,刑科的给事中,一众人到齐之后,毛凯引众人来到了刑部大堂。 毛凯一拍惊堂木道: “带成子学!” 衙役领着成子学来到堂上,毛凯按照审案的流程,询问成子学的姓名籍贯,等到所有流程走完之后,毛凯说道: “陛下有旨,允许罪臣成子学陈罪于刑部大堂。” “成子学,都察院弹劾你其罪有三。” “其一,滥用民力,年年修造邕江工程。” “其二,在土司承袭中,向土司索贿。” “其三,逼迫土司出银助修邕江工程。” “你可认罪?” 成子学低着头说道: “罪臣认罪。” 听到这里,负责记录的官吏都哗然,还是毛凯拍了一下惊堂木说道: “肃静!” “成子学,你既然认罪,为何不在诏狱认罪,非要在堂上陈罪?” 成子学说道: “请诸位大人听罪臣陈罪。” 成子学说道: “邕江水患不断,罪臣刚就任的时候,邕江就发大水,淹没沿江七县,受灾几万人,这场灾情在元年,广西地方的灾情奏疏中有所记载,诸位大人可以核对。” 毛凯皱眉,这时候苏泽说道: “毛尚书,这份奏疏藏于翰林院,下官曾经在都察院读过,可以派人从翰林院取来。” 毛凯点头,让身后的小吏去翰林院取奏疏。 成子学又说道: “罪臣到任后,将修建邕江水利作为重中之重,一直到今年春水泛滥的时候,邕江受灾仅不到半县之民,南宁府城百姓也没有受灾。” “只是成某的治水能力不行,多次上书工部,请求派遣治水能臣来广西治水,但是相关奏疏石沉大海。” 这下子在场众臣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广西地处热带,降雨本来就比较多,水患也很严重。 这么一推敲,似乎成子学没有撒谎。 只能说是邕江的治理难度比较大,又连续遇到几年降雨比较多的时候,这才让灾情比较严重。 而且成子学的话中,也透着对朝廷不满。 广西是偏远地区,朝廷不像是对其他地区那么重视。 长江黄河流域的水患,朝廷都会第一时间重视,工部的官员也都抢着要治理。 但是轮到广西发生水患,工部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赵贞吉咳嗽一声说到:“等过后再去工部调档,成大人请继续说。” 成子学继续说道: “第二条。” “国初的时候,土司都是要向大明纳税的,国初的广西户调档案中,六成税收是从土司征收的。” “可等到今上继位的时候,土司税调已经不足一成。” “诸位大人可知道,国初时候的关系在籍人口,比今日还要多,诸位可想过原因?” 海瑞说道: “土司不纳税,自然是汉人百姓纳税。汉人百姓纳税多了,就会逃亡到土地的地方当土人。” “所以户籍账册的人口更少了,如此循环以往,广西的财源紧张,所以成大人的意思是,你没有向土司索贿,而是用这种方式向土司征税?” 成子学看了一眼海瑞,拱手说道: “海大人明鉴,正是如此。” 这时候刑科给事中跳出来说道: “这些都是成大人的一面之辞吧?” 成子学微笑说道: “土司送来布政使司衙门的银元,本官全部都登记在册,也全部用于公帑,广西按察使司都是用了印的。” “当然,用这种方式向土司征税,也都是罪官一人所为,和按察使司衙门无关,我不过是让他们做个见证。” 这下子众人都噤声,现场诡异的安静下来。 苏泽这时候说道: “所以第三条,向土司摊派修造水坝的费用,也是因为这个,要向土司征税?” 成子学说道: “邕江五年五修,广西百姓的民力实在撑不住了,所以自本朝三年开始,出丁的人家官府都给补助,这笔钱都是从土司的助捐之中挤出来的。” 成子学干脆说道: “除此之外,广西土司还会设卡征收过路税,就连梧州盐关都被土司占据,四处设卡收税。” 苏泽想起来,梧州界临广东,处西江、浔江、桂江三江汇合之处,扼广西内河出海之咽喉,自古即为岭南军事重镇。 食盐是除米谷外梧州又一大宗贸易。广西用盐多取自广东沿海,用船经西江运达梧州,再转售广西各地,滇、黔、湘部分地区所需粤盐也从梧州转运。 朝廷在梧州设置盐关,是广西经济最发达的地区。 但是土司竟然在梧州盐关附近也设卡,这就是侵蚀大明的税基。 成子学说道: “罪官还纵容完税的商团冲击土司盐卡,还将盐关市税的火耗摊派给土司,用在整修盐关的道路,这是其罪之四。” “以上种种,布政司衙门的每一笔出入皆有账册,这些账册也已经从广西递送入京师了。” 等把一切说完之后,成子学闭上眼,一言不发。 在场众官员也都失声。 (本章完) 第404章 工矿税 第404章 工矿税 众人都沉默。 苏泽也微微叹息。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地方财权和事权不匹配的问题。 成子学身为广西布政使,自然也要给广西地方做事情。 但是做任何事情都要钱,可大明的税收体系,大部分的税收都是上交给京师朝廷的。 在地方财源萎缩,人力日益不足的情况下,户部依然要求各省足额缴纳税银。 别的地方还可以搞一搞清田,对几个大户开刀,想办法催征一下。 但是广西这边的情况就复杂多了,抗税的是有兵有武器的土司。 成子学做的事情,就是尽一切可能的开拓地方税源,争取给广西百姓做点事情。 将这一切说完之后,难题就推给了朝堂上了。 赵贞吉咳嗽一声说道: “今日所议的事情,交由都察院调查核实,本官会向陛下上奏。” 赵阁老发话,将事情揽到内阁,众人也松一口气。 这事情本身也不是在场的官员能够解决的。 “请成公先回诏狱吧。” 赵贞吉的语气客气了不少。 在儒家体系下,成子文这样的官员总是会被人尊重的。 苏泽知道成子文说的不虚,要不然也不会因为他的去职,而倒使大明国祚-1。 这样看来,成子文确实是一名受到广西百姓爱戴的好官。 苏泽叹息了一声,如果好官也需要通过违法的办法来办事,那才说明了地方体系出了问题。 其实广西的地理条件并不差。 广西的山区要比云贵要少很多,主要问题还是水利不够发达,经常会闹水灾。 原时空,再经过几百年的开发,广西已经成为南方的粮仓了。 但正如成子文遭遇的那样,如果按照现在的大明财政体系,再换上别的官员去广西,广西也没办法开发。 苏泽叹息一声,就看朝廷如何处理成子文了。 —— 朝廷处理成子文的问题还没定下来,但是苏泽的奏疏光速通过。 这一次,六科和都察院都主动闭嘴,不再谈及《弭监察之弊以固国本疏》的内容。 六月二十七日,隆庆皇帝御批了圣旨,通过了奏疏。 【《弭监察之弊以固国本疏》通过。】 【大明的监察制度开始进入法制化时代,对于外任官员的调查弹劾更加正式。】 【官员弹劾罢免都有了明确的程序,朝廷惩罚嘉奖官员更加透明,获得了百姓的支持。】 【国祚+1。】 【威望值不变。】 【剩余威望:990】 围攻报馆的言官们终于散去,苏泽合上【手提式大明朝廷】,就在这个时候,沈一贯冲进了报馆。 “子霖兄,朝廷要如何处置成大人?” 苏泽摇头说道: “内阁已经调阅了相关的卷宗,都察院还喊了曾经在广西任职官员过去问话,成公在刑部大堂自陈的内容大概都是真的。” 沈一贯问道: “那朝廷要如何处置成公?” 苏泽摇头说道: “无论如何,成公还是触犯《大明律》了,地方官员向土司索贿,支持商人和地方土司冲突,这事情总要有一个交代。” 沈一贯沉默了一下,苏泽说的确实没错,成子文的本意是好的,但是他直接说出来事情性质就变了。 这等于是说,成子文向着大明百年来的制度公然宣战。 大明朝廷和地方的关系一直都是这样,对方督抚这么多年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也不乏从地方上升到内阁首辅的官员。 但是他们都没有想要改变过。 你成子文将这一切都揭露出来,最难看的自然是朝廷了。 沈一贯也有些黯然。 苏泽说道:“陛下是宽厚的性子,成公的人身是安全的,但是贬官怕是难免了。” 这时候罗万化问道: “可是成公是为了广西百姓做实事的好官啊,如果这样的官员都要被惩处,岂不是伤了大家的心?” 苏泽叹息说道: “可如果触犯国法都要被嘉奖,律法的威严何在?那以后地方官员纷纷效法,你又知道谁是出于公心,谁是出于私心?” 罗万化也沉默了,就在这个时候,中书舍人郭准来到了报馆,原来是高拱召苏泽去内阁议事。 苏泽大概猜到了议事的内容,等他来到内阁的时候,见到了商税司的主事魏恽。 这下子苏泽基本上猜到了高拱召见自己为了什么事情了。 魏恽曾经是苏泽的下属,他现在的工作也是苏泽举荐的,他连忙向苏泽行礼。 顺天府征收商税以后,朝廷在户部成立了一个商税司,魏恽出任主事。 苏泽听说顺天府的商税征收工作不错,这两年增长尤为迅速,魏恽多次得到表彰,眼看着就要升迁了。 两人刚刚攀谈了一会儿,郭准就带着两人进入内阁。 在京师的四位阁臣全部都在内阁之中,高拱和张居正的脸色不顾好看。 这些日子,成子文的案件,给了内阁很大的压力。 刚开始的时候,是外臣都在攻击内阁,竟然让成子文这样的官员长期担任广西布政使,是朝廷选用人才出现了问题。 等到刑部自辩之后,风向又开始转了,外朝官员开始攻击内阁不营救成子文,害的忠臣蒙冤。 高拱内阁也很无辜。 成子文说的事情,内阁肯定要详细调查之后,才能上报给皇帝。 广西距离京师遥远,就是走海路也要大半个月,这些调查取证都是需要时间的。 内阁不可能因为成子文的一面之辞,就请求皇帝赦免他,这样也太儿戏了! 而且高拱和张居正这些老练的政治家也清楚,外朝对于内阁的攻击,也有对于财政政策的情绪在其中。 但是财政问题是祖宗之法,不能随便攻击,只能用成子文这个道德标杆来暗搓搓的迂回。 这对于内阁来说,都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不一会儿,苏泽又看到了几名户部官员,看来自己猜的没错,内阁喊自己过来,也是为了财税分配的问题。 高拱清了清嗓子说道: “今日请诸位过来,是想要议一下地方财源的问题。” 高拱看向身边的张居正。 张居正拿出会计录,开始宣读去年的财政收入和支出情况。 其实这些数字,各大报纸在年初的时候已经都报道过了,苏泽心中也知道了个大概。 隆庆四年一年,大明财政增长显著。 可以说大明的财政,基于隆庆元年,也就隆庆皇帝登基的时候,已经翻了倍。 当然,这个税收还是有水分的。 其中一个大头,来自于登莱铸币所的铸币税。 一两白银铸币两银元,这对于财政来说几乎是魔法一样,通过这样实现的增长并不是长久的。 一是大明这个白银黑洞,会吞噬周围的白银,低成本的白银很快会枯竭。 另外如今稳定的币值,是因为大明的欠账,在登莱铸币之前,大明一直处于货币紧缺的状态,这些银元加速了商品流通,满足了交易的需求,所以才能锚定一个这么高的价值。 但是银元的需求也不是无限的,当市场上的银元达到一定数量之后,铸币税也就会降低。 另外一笔大的收入是市舶税,但是这笔钱都是入皇帝的内帑的。 当然,隆庆皇帝还是比较体恤外朝的,每年也都会从市舶税中拿出一部分来补贴外朝,大明武监的费用、京营新军的费用,还有皇家的水泥厂、炼钢厂,都是从这里来的。 最后一个上升的就是商税了。 虽然只有两省一府征收商税,但是商税的增长还是非常可喜的,而且这笔钱是掌握在户部手里的。 张居正念完了收入,又开始念支出。 朝廷收钱多了,但是钱也多了。 几次战争的人员军饷变少了,阵亡抚恤也少了,但是军费开支还是增长了。 原因也很简单,现在大明战争对于军需补给的消耗是巨大的,火药消耗比之前翻了几倍。 还有各种军械的建造,海军的建设,这些都是相当巨大的开销。 两省一府的吏员开支,培训和教育费用规模也不小。 还有学校的建设,黄河和运河的工程,这些都是巨大的开支,算下来大明的财政竟然也只是堪堪收支平衡。 而这一切,都已经是在张居正这个理财高手的操持下,加强审计开源节流以后的结果。 这也就是为什么成子文向朝廷上奏,但是工部都拨不出经费来治理邕江的原因。 张居正看向户部的官员,开口说道: “财政的事情,不过与开源和节流两项,节流自然不必说了,朝廷已经在江南试行折银纳税,可以节约将实税运输到京师的成本。” “这次喊大家来商议的是开源的事情。” 紧接着,张居正又点了顺天府商税司魏恽的名字。 魏恽大概也是早有准备,掏出一份文书开始读了起来。 “诸位大人,这是去岁顺天府商税征收的情况。” 魏恽将去年顺天府商税征收的简报介绍了一遍,就连一向对商税不太感冒的赵贞吉也惊道: “这么多?” 魏恽说道: “赵阁老,顺天府商税多,还占了京师是北方市场集散中心的优势,京师几个大型市场每年都会上缴大量的赋税。” “相比之下,山西和山东也有增长,要比京师少很多。” “目前山东和山西收上来的商税,用于吏员改革和学政改革都不够收支平衡,还需要朝廷继续贴补。” 听完了魏恽的话,在场众人都皱眉。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苏泽的身上。 推动商税是苏泽一直在做的事情,可是这么看来,商税的效果也没有想象中的好啊。 苏泽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 大明如今的商税,其实准确的说是商品流通税。 商税的征收主体是贩运货物的商人,结果就是一个地区商业越发达,能收到的商税就越多。 这也是为什么江南地区强烈反对征收商税的原因,这是因为江南是如今大明最发达的地区,如果开征商税,那么江南一定是最痛的。 “子霖,商税之议是你提出来的,你来说说吧。” 高拱看向苏泽,点了他来回答这个问题。 苏泽拱手,接着说道: “诸位阁老,诸位大人,如今我大明商税有余,但是却没有征收足够的工矿税。” “工税?” 众人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山西的矿场,京师周围的工厂,直沽和山东的工坊,除了官办的工厂上缴利润给户部之外,这些工厂创造财富,但是却没有征税。” “工厂将商品卖给商人,本身已经获利,为什么只对贩卖货物的商人征税,却不对这些工矿主征税呢?” 苏泽这句话说完,众人也开始思考起来。 其实高拱和张居正这些眼光深远的政治家,也已经意识到了,工矿主和传统意义上商人完全是两个物种了。 工矿主其实更类似于地主,他们以机器矿场为土地,不断的生产制造财富,而现有的体系,却没有人向他们征税。 苏泽说道: “农户耕种土地,朝廷征收税赋;商人运输货物,朝廷征收市税坐税;但是工矿主却没有征税。” 但是也有人意识到了问题,比如张居正就皱眉说道: “如果一件货物,从生产出来以后就征税,然后又在运输贩运的时候增税,那对于距离产地比较远的百姓是不是不公平?一件货物要被征收几次税,这是不是也在剥削民力?” 好家伙,连重复征税都能想到,不愧是张居正。 苏泽不由感慨,如果没有系统,自己如何和这些大明的顶尖精英同台。 张居正在财政上的天赋也太强了吧? 不过这件事,后世早有办法,苏泽说道: “张阁老所言极是,一件商品若是重复征税,最终还是普通百姓来交,这样对于百姓是一笔负担。” “所以下官认为,在工矿交税之后,完税的凭证可以分为三联,一份工矿主保存,作为交税的凭据;一份有当地税司保存,作为征税的凭证;最后一份则交给贩运的商人,表明这批货物已经完税,则可以免去沿途的过路税和市税。” 张居正思考了一下,觉得苏泽的办法倒是可行。 可他又提出一个问题: “如此以来,朝廷征税不是和以前差不多,还凭添了增税的人力成本?” (本章完) 第405章 《请分税以紓地方財情疏》 第405章 《请分税以紓地方財情疏》 张居正的问题,正好切中了在场眾人的疑问。 苏泽將税制搞的这么复杂,这对於大明有什么好处呢? 就连高拱也看向苏泽。 苏泽顿了顿说道: “诚然,如此徵收商税,会进一步增加吏员的开支,也要求更加专业的吏员,但是这样的好处有二。” “首先是税收来自於本地。” “以往山西的煤炭,会在运送到京师的时候交税,商税也都被顺天府徵收了,山西本地征不到税,但是本地官府却要承担管理煤矿的责任,一旦发生房山那样的矿难,本地官府还要被问责。” “如此一来,地方官府缺乏开矿的动力,反而会限制煤矿。” “如果税收收入本地,那也作为地方官员的政绩,那地方官员的態度也会更加的开放。”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眾人纷纷点头。 官员都是政绩驱动的生物。 每一个官员,最需要的就是政绩。 正如苏泽说的那样,房山煤矿事件后,房山县令被问罪,结果就是山西很多地方都关停了煤矿。 政绩和我没关係,出了事还要我兜底,是个官员都不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苏泽接著说道: “其二是为了均平税负,四民道德四民纳税,工矿主也是商的一部分,他们的矿山工厂,就和拥有土地的地主一样,没有理由地主要交税,工矿主却不交税。” “商有商德,工矿主纳税了,也就承担起了他们的责任了。” 这下张居正也点头,苏泽的理由很充分。 见到大家都理解了,苏泽拋出他真正要说的话,將话题拉回到了之前討论的问题上,也就是朝廷和官府財源的问题上。 “诸位阁老,各位大人。” “下官以为,工矿商税,中枢应该和地方分享。” “为了鼓励地方兴办工商业,中枢可以和地方约法三章,开徵工矿税的三年,工矿税收大头归属於地方,小头归属於朝廷中枢。” “等三年期满之后,则地方官府和朝廷中枢对半分帐。” “如此一来,地方上才有兴產殖业的动力,也可以解地方財源紧张的困境。” 等一口气说完,苏泽停下来,看向眾人的反应。 果然,所有人都沉默了。 苏泽心中嘆气。 古往今来,中枢和地方的关係,都是非常难处理的。 一个组织,最重要的两个权利,就是人事权和財权。 甚至可以说,財权有时候比人事权还重要。 因为一个比较大的组织,能够走上领导岗位的都是少数,大部分人一辈子所爭取的职级,也就是爭的待遇。 財政可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权的问题。 大唐的藩镇割据为什么厉害,就是因为在安史之乱的时候,朝廷中枢失去了地方財政的控制权,这才让地方节度使坐大。 所以从宋代开始,就一直限制地方的財政权利。 太祖朱元璋之所以要求天下税收都要送到京师,就是为了削弱地方財权,把財权牢牢控制在朝廷手里。 原时空,这个体系一直到清末才崩溃,接著就出现了东南互保。 没办法,中枢和地方的关係,从来都是一管就死,一放就乱。 但是现在是个好时机。 如今大明四周没有强大的外敌,也就没有军事上的压力,可以全心面对內部的事务。 朝廷刚刚编练了新军,正是战斗力最强大的时候,不会出现唐末那种地方依靠武力和中枢叫板的情况。 炼钢厂、化工厂、採矿厂、毛纺厂,各种新技术正在爆发。 货幣供应充足,商业活动开始兴盛。 这时候正是放权地方,鼓励地方官府殖產兴业的好时候。 在成子文的事件之后,苏泽更是確定了这个想法。 仅仅靠朝廷中枢是不够的。 工部一直都在忙著修河,但是长江黄河和运河都没修完,更不要地方上的河了。 可是成子文堂堂广西布政使,集合了广西的財力,都无力支撑修治邕江,那地方上又是什么样子? 也难怪,歷史上凡是能留下水利工程,造福一方的,都是名臣能臣。 高拱也陷入到了纠结之中。 隨著变法深入,高拱也从无条件支持苏泽的奏疏,变成了权衡利弊起来。 没办法,改革进入到了深水区,现在面临的问题,都不再是简单的判断题了。 任何一个选项,都是有利有弊的。 唯一的好处,是苏泽会將利弊都摆上桌子。 这时候如何抉择,就是考验一个人政治智慧的时候了。 让高拱意外的是,张居正首先表示了支持。 张居正开口说道: “子霖所议有理,你儘快上个奏疏来,户部再测算一下,请陛下圣裁吧。” 高拱很快反应过来。 张居正算的是帐。 就是开徵商税的两省一府,其实商税的总额也不大。 之前也说了,朝廷增长的税收,主要是来自於“铸幣仙术”和市舶税。 商税本来就不是大头,拿给地方官府一些又如何? 还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何乐而不为? 高拱想明白了这一点,也赞同说道: “那今日之议就到这里,分税之事,就请陛下圣裁吧。” 中枢和地方的关係,这种大事自然要由皇帝来决断。 —— 苏泽的奏疏拖到了七月一日才上。 原因自然是因为六月份的奏疏份额用完了! 《请分税以紓地方財情疏》 ——【模擬开始】—— 《请分税以紓地方財情疏》送到內阁。 虽然內阁都很支持你的奏疏,但是事关地方財权,生病中的隆庆皇帝还是无法决断。 最后隆庆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擬结束】—— 【剩余威望:1080。】 【若要通过你的奏疏提案,需要支付8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苏泽嘆息,隆庆皇帝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决断力的皇帝,更何况他现在重病失语,这时候更是怕烦,留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800点威望值有些肉疼,但是分税改革这样的大事,如果用800点威望值就能完成,这已经是非常划算了。 苏泽也知道,这是因为现在开徵商税的,只有两省一府的地盘,整个商税的盘口都不大。 就算是张居正,恐怕也不清楚,在原时空商税是多么庞大的一笔税收,成为国家財政的绝对支柱! 甚至最后连土地农业税都取消了,也完全不影响国家的財政! 苏泽果断选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280点,请儘快完成上书,等候奏疏生效。】 —— 河南右布政使刘应节,正在京师的迎宾馆中。 今年初的时候,鸿臚寺卿王世贞认为閒职的迎宾馆浪费,奏请朝廷赴京官员可以下榻在迎宾馆中,由吏部支付住宿费。 双方一拍即合,吏部也很快同意。 高级官员进京述职的住宿,一直都是吏部头疼的问题。 以前这些人都住在会馆,但是会馆本身就是民间机构,又是政治掮客几种的地方,住宿人员也是鱼龙混杂。 但是让吏部安排住处,吏部又没这个能力。 迎宾馆原来就是为了迎接四方使者建造的,占地面积大,住宿条件好,伙食也出了名的好。 那这些进京述职的官员,住宿在迎宾馆中,又正规又方便,吏部只要支付一些住宿费用,实在是太划算了。 刘应节是河南右布政使,他在今年被擢升为河南左布政使,虽然都是在河南任职,但毕竟是一方大员的升迁,从二把手变成了一把手,刘应节还是要入京述职的。 刘应节入京不久,还没得到皇帝召对,就遇到了成子文的事情。 刘应节和成子文是同科进士,两人也都是在地方上任职的,很自然成为好友。 这些年来,两人也逐渐主政一方,经常书信往来探討官场上事情,可以说是相当亲密的朋友。 好友入狱,刘应节在京师展开营救,但是成子文是钦犯,刘应节一直都没机会探视。 一直到了刑部大堂自辨后,刘应节这才疏通了关係,来到詔狱见到了成子文。 见到成子文的时候,刘应节吃了一惊。 他惊讶的是,在詔狱的日子,成子文竟然还胖了! 他的气色甚至要七年前在京师分別的时候还要好上很多! “文昌(成子文字)兄,你在詔狱怎么气色更好了?” 成子文笑著说道: “子和(刘应节字)兄,不用为广西的庶务烦恼,整日好吃好喝,怎么能不胖?” 刘应节苦笑起来。 不过从上次刑部自辨后,刘应节知道好友应该是无事了。 今上宽厚,成子文也是为了百姓,最多也就是罢官归乡。 也正如成子文所说的那样,在广西当布政使是如履薄冰,归乡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成子文对著刘应节说道:“还没恭喜子和兄高升。” 刘应节再次苦笑道: “河南布政使也不是什么美差,文昌兄何必要嘲笑我?” 成子文哈哈一笑说道: “你们河南可没有土司啊。” 刘应节则苦著脸道: “河南没有土司,但是有诸王啊。” “哈哈哈哈!” 成子文已经有了归乡的状態,他肆意的笑了起来。 河南有周王、伊王、徽王三府,三府每年耗粮近五十万石。 这些银钱大部分是朝廷支出,但是三王府还有大量的免税耕田,刘应节在担任右布政使的时候,就组织人手清丈,这些耕田大概占据了河南三成的可耕种土地。 刘应节又嘆道:“河南还有流民问题,这可要比土司叛乱棘手多了。” 成子文听完也点头。 河南南阳府,是中原流民最集中的地区。 流民,就是无土地的百姓。 流民產生的原因很多,比如土地兼併,比如水灾旱灾,再比如逃税逃役。 黄河流经河南,沿途都是黄泛区,河南又是四通发达的中原腹地,南阳府也是各省流民的中转站。 因为京师在河南北面的原因,河南需要阻挡北上的流民,这些流民受阻后,就会转入鄂豫陕。 此外湖广的荆襄地区,也是流民的主要產生区,这里的流民北上后,也会进入南阳府,最后留在河南。 流民和藩王,这是河南地方官员头顶上两个大山。 刘应节长期在河南地方上任官,对於河南的民情十分的了解。 成子文看向这位同年好友,也明白他在官场上的煎熬。 官场上就是这样。 躺平的自然不受苦,想著贪腐的也没事,最痛苦的就是他们这些想要做点事情,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官员了。 成子文想了想,决定还是给好友指条明路。 他说道: “子和兄,你可知道朝廷分税改制之议?” 刘应节点头。 苏泽这份奏疏,並没有在民间引起太大的报导,只有最关心税收的《商报》刊登了一下。 但是刘应节疑惑的问道: “文昌兄,你在牢狱之中,怎么知道这件事?” 成子文说道: “这些日子总有人来看望我,我就托他们带来了最近的报纸。” “流民、藩王,这都是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文昌兄想要做事,手上就要有银元。” “子和兄可以从这里下手。” 刘应节开始思考起来。 其实他也研究过苏泽的分税改制的奏疏。 如果能开徵商税,將工商税收留下大半在本地,確实能让地方官员更重视工商业的发展。 但是河南的工商税收到底能收上来多少? 刘应节其实是没有信心的。 和未知的工商税收相比,要开徵商税需要说服全省的士绅官员,这个难度是更大的。 成子文说道: “文昌兄,要说服整个河南难,但是让一两个府徵收商税,你个布政使应该能做到吧?” 刘应节点点头。 刘应节回忆起河南各府,他抬起头问道: “子和兄说的可是怀庆府!?” 成子文立刻点头,刘应节一个长稽,对著成子文说道: “多谢子和兄赐教!” 说完这些,刘应节立刻离开詔狱。 七月二日,在京师等候召对的河南布政使刘应节,接到了司礼监的通知,他任职前的召对改为上奏问对。 刘应节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当面向皇帝提出自己的想法,但他还是很快擬好了奏疏。 七月三日,河南布政使刘应节上书,请求朝廷分税改制。 刘应节在奏疏中,保证在河南怀庆府开徵商税,並立下军令状,三年內说服整个河南开徵工商税! (本章完) 第406章 苏党成员又增加了! 第406章 苏党成员又增加了! 刘应节作为一方大员,马上要上任的河南民政一把手,他这份奏疏分量不轻。 而后张居正很快也反应过来! 是啊!为什么非要一省开徵商税呢?完全可以一个府一个府的来啊! 只要各省的布政使不反对,完全可以从府开始进行商税改革。 而让各地方官员下决心开徵商税,苏泽提出来的分税改制就非常必要了。 而之前的山东山西顺天府的情况也让张居正明白,吏科改革才能让官府拥有足够的行政能力,那自己折银徵税的最终目標才能达成。 於是这一次张居正,直接求见皇帝,详细陈述了分税改制的好处。 刘应节的奏疏,张居正的痛陈利害,终於让隆庆皇帝下定决心,通过了苏泽的奏疏。 —— 沈一贯衝进了报馆,他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和刘布政使也有交情?” 苏泽连连摇头。 刘应节突然上书,最终促成了分税改革的落实。 有关刘应节也是“苏党”的说法喧囂尘上,甚至还有人问到了沈一贯这个“苏党骨干”这里。 沈一贯闢谣了几次,却也动摇了起来,这才衝到报馆向苏泽求证。 苏泽苦笑,再三申明自己和刘应节没有交往,沈一贯这才信了他。 也对,刘应节一直都在河南任职,和苏泽没有任何交集。 只不过这时机还是太巧了! 沈一贯看向苏泽,还不是完全信任他的说法。 苏泽和海瑞也没有太多的交集,但是自从海瑞入京之后,和苏泽在很多事情上配合默契,已经被认定为“苏党”要员了。 谁知道苏泽有没有和刘应节暗中往来? 不过纠结这个事情也没有意义,沈一贯看向苏泽问道: “这刘布政使为何要选择怀庆府?这怀庆府有什么特殊的吗?” 苏泽说道: “妙就妙在怀庆府这个地方!” 苏泽也感慨,这个时代的大明官员確实不俗,刘应节这个在歷史上没什么名气的官员,眼光却这么毒辣! 怀庆府,在后世有一个名字——焦作。 苏泽说道: “怀庆府,是用晋煤外运的通衢要道,是山西和中原的交通枢纽。” “怀庆府可以通过丹水连通山西,又靠近黄运水道,是重要的水陆转运节点。” “在这里开徵工商税,可以收到过路商税的。” “如今晋煤外运的產业发达,有了这笔商税,就有了税收保证。” “此外,怀庆府古称河內,汉唐就是中原的煤铁中心,是可以兴办工矿业的。” 整个河南,没有比怀庆府更適合兴办工商业了。 这么看来,刘应节也確实是能臣了。 说完了河南的事情,沈一贯又问道: “朝廷对於成大人的处理?” 说到这里,苏泽也有些头疼。 成子文的案子已经调查清楚了,成子文这些年搜刮的土司钱財,確实都用在了广西地方建设上。 皇宫之中也传来口风,隆庆皇帝准备赦免成子文。 但是成子文还是违反了大明律法,还坏了官场的规矩。 內阁之中,高拱、张居正、赵贞吉和殷士儋,在这件事上保持了高度一致,都请求皇帝要惩罚成子文。 那到底怎么惩罚,这件事內阁也发生了分歧。 张居正的態度最温和,他提出小惩大诫,让成子文还回广西当官。 成子文熟悉广西民情,在广西也有威望,让他回到广西任职,也能安抚广西人心。 苏泽说道: “张阁老的意思,贬官两级,让成大人回广西担任八府巡抚。” 这个处理结果沈一贯也绷不住了,他说道: “广西十二府,这八府巡抚还是惩罚吗?” 罗万化也点头,在大明官场上,布政使到巡抚,还真算不上惩罚。 巡抚是都察院的官,也就是京官编制,京官本身就大三级。 而且布政使虽然名义上是一省民政的主官,但是有按察使掣肘,军事上又有都指挥使分权。 但是巡抚是民政和监察两把抓的职位,一些偏远地区的巡抚,甚至还会加兵备道,也就连调动地方军队的权利都有。 比如海瑞当年那个应天十府的巡抚,权力就大到惊人,南京城內的朝廷和勛贵都怕他。 “师相的意思是,成子文还是要调离广西。” “成子文之所以能如此妄为,恰恰是因为他在广西名望很重,广西官场都被他掌控,所以他的事情至今才被朝廷知晓。” “所以师相以为,应该將成子文从广西调离。” 沈一贯也点头。 这就是张居正和高拱的区別了。 高拱更重视组织程序,他要做事,都是先定规矩,然后再改革。 张居正就有些“不择手段”了,在遇到自己关心的改革上,张居正不在意阵营和立场,更在乎执行官员的能力。 换句话说,张居正更加灵活。 “赵阁老是要成大人辞官的,算是给他一个体面。” “殷阁老要求革去成大人功名,算是最强硬的。” 沈一贯嘆息道: “那子霖兄以为如何?” 苏泽想了想说道: “我还是更赞同师相的意见,成大人如今的年纪致仕太早了,他还是可以继续造福一方的。” 沈一贯默默点头。 坊间也已经將成子文认定为“苏党”,沈一贯刚刚也是试探苏泽的口风。 就看成子文的安排了。 就在这个时候,太子身边的太监张宏,突然来到了报馆。 自从小胖钧搬到宫里后,詹事府就停课了。 苏泽这才有机会来报馆摸鱼。 想到也有一阵子没见到好弟子了,苏泽跟著张宏,来到了皇宫中。 自从隆庆皇帝病后,太子就住到了皇帝寢宫边上。 不得不说是,苏泽这段时间的教育还是很有成果的。 小胖钧忠实的执行了大明孝子的標准,日常服侍皇帝,甚至还亲自试药,博得了从內阁到朝臣的一致夸讚。 隆庆皇帝对此也是十分的满意,今年詹事府都没开课,但是给詹事府的赏赐不断,这些应该都是小胖钧的功劳。 苏泽跟著张宏没有去往皇帝的寢宫,而是来到了紫禁城西侧的地方,苏泽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道爷皇帝常住的西苑吗? 自从隆庆皇帝登基以来,为了表明和父皇的作风切割,封存了西苑。 等到走进西苑,苏泽又闻到了刺鼻的味道。 张宏一边引导一边说道: “殿下搬入宫中之后,见到西苑废弃的丹炉,就请求陛下打开了西苑,交给陶方士炼丹。” 苏泽有些绷不住了,合著小胖钧趁著皇帝生病,把西苑交给陶观当做化学实验室了。 孝,实在是太孝了。 不过想想似乎也没毛病,西苑中確实有不少珍贵药材和炼丹设备,还有嘉靖皇帝搜罗的各种宝贝。 但是苏泽从刺激的化学品味道中,还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骚味。 这是什么? 张宏带著苏泽一路走进了西苑的一座偏殿,但是整个偏殿都用布蒙著窗户,殿內黑漆漆的。 苏泽皱眉,就在这个时候,前方出现一道幽灵般的光芒,一个幽灵样子的东西冲了过来。 苏泽差点掏出【发条玩具护卫】,但是他从呼喊声中,听出了这是自己的好弟子。 “殿下。” 苏泽突然明白了什么,面前的发光幽影停了下来。 接著苏泽就就听到了好弟子的命令,太监们拉开厚厚的帘子,光芒从窗户透了进来。 苏泽见到了阔別已久的好弟子。 小胖钧又长高了一些,此时他脸上带著笑容,身后跟著陶观和张宏,而陶观手里则拿著个玻璃瓶子,瓶子里放著一些白色的粉末。 “苏师傅!你刚刚被嚇到了吧!” 苏泽笑著说道: “臣被嚇到了,如果臣所想的不错,这是陶先生弄出来的东西吧?” 小胖钧连连点头说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苏师傅!陶仙师,快把东西给苏师傅看看!” 陶观连忙將瓶子递给苏泽,苏泽打开一闻,果然是自己猜想的东西——这是一罐白磷。 苏泽仔细观察,取出这些白色粉末之后,和空气接触之后,果然发出幽色的光芒,这確实是白磷。 “苏师傅猜猜,陶仙师是从什么地方提取的这件奇物?”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从进入西苑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如果臣猜的没错,陶仙师是从人的尿液之中,提取的此物吧?” 小胖钧和陶观都惊呼道:“啊!?” 小胖钧低下头道:“真的是什么都难不倒苏师傅。” 苏泽暗暗好笑,其实自己还是作弊了。 原时空,最早的白磷,就是从尿液中提取的。 原时空的白磷,提取出来后,也是在一场宫廷表演中在贵族中走红,成为贵族阶层追逐的时尚单品。 当时的贵族热衷於在手上涂抹白磷,並將这些风潮命名为“幽灵爪”。 而且早期的磷因为要从人体尿液中提取,非常不方便,价格也极其高昂,只有最顶尖的贵族,才能拥有人力物力来提取白磷。 这对於得到太子支持的陶观,更不是什么大问题了,紫禁城这么多的尿液,还不够他提取吗? (本章完) 第407章 都在苏党掌握中 第407章 都在苏党掌握中 连白磷都製造出来了? 苏泽看向陶观,没想到这个方士竟然这么能干。 也对,其实早期的化学家,就和炼丹术差不多,就是不断的熬煮提炼各种不同的物质。 陶观也激动的看向苏泽。 既然苏泽猜出了这种物质是从尿液中提取出来的,他是不是也能知道这种神秘物质的用处? 陶观从尿液中提炼出这种神奇物质之后,就开始按照苏泽的办法,研究白磷的性质。 可是研究来研究去,除了发光之外,陶观也没发现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陶观也不想要自己辛苦的发明,变成宫廷中取乐的玩具。 白磷有什么用? 白磷可太有用了! 氮磷钾都是生物必须的物质,磷肥是重要的化肥。 当然,陶观这种製备方式,效率实在是太低了,这点產量根本没办法製作化肥。 自然界最丰富的磷肥是鸟粪石,等到大明点出远洋航行科技之后,苏泽就准备让舰队去寻找富含鸟粪石的海岛。 这些鸟粪石简单处理之后,就是上等的磷肥了。 而更大规模的提取磷,那就要等到化工技术的进一步发展了。 除此之外,白磷还可以做武器。 白磷弹也是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 只不过还是同样的问题,陶观的製备方法產量太低了。 但这不代表白磷没有用! 恰恰相反!磷在工业时代早期的最重要用途就是製作火柴! 火柴,在原时空早已经被淘汰的东西,在歷史上可是最伟大的工业品! 点火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火柴比之前任何的点火方法都要方便,也都要安全。 在原时空中华大地最屈辱的时刻,半殖民半封建的清末时代,洋人的其他商品还在遭遇小农经济的顽强抵抗,但唯独火柴卖到了全国各地。 当时的百姓,都称呼火柴为“洋火”,是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的东西。 陶观的製备方法,用来製作火柴是足够了! 当然,苏泽也不知道製造火柴的详细过程,毕竟他本身也不是学化工的。 但是他可以引导陶观。 苏泽看著发光的白磷,对著陶观说道: “陶仙师,您觉得此物发光,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让陶观和朱翊钧都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会发光? 苏泽提出一种假说道: “有没有可能,这发光和燃烧一样,是此物在和空气中的某种物质反应?” 陶观立刻说道:“苏翰林所说的,是燃素吧?” 燃素,这是陶观前阵子提出的新理论,曾经刊登在《乐府新报》上,引起了一部分关心实学的学者重视。 按照陶观的说法,在我们的空气中,存在著一种名为燃素的物质,这种物质看不见摸不到,但是能帮助物体燃烧。 为了这个理论,陶观还做了一个实验。 他將燃烧的蜡烛放进密封的玻璃容器,火焰逐渐熄灭。 这些都说明了当一定空间的燃素耗尽之后,火焰就会熄灭。 陶观兴奋的搓手: “我可以继续做密封燃烧实验,如果密封的『灵光粉』能快速熄灭,那就说明这种发光也是一种燃烧现象。” 这下子小胖钧连忙將手上的白磷粉末抖落乾净,如果是燃烧,那刚刚岂不是有火焰在自己手上燃烧!? 苏泽接著问道: “陶仙师將此物命名为『灵光粉』吗?” 小胖钧跳出来说道:“苏师傅你猜错了!这是孤的命名!” 苏泽连忙说道: “殿下的命名太贴切了,不过这炼丹之术需要专门的名词,臣提议就取音,命名为『磷』如何?” 小胖钧拍手道: “妙!就按照苏师傅的说法,那此物是白色的,就叫白磷?” 苏泽点头,又对陶观说道: “陶仙师,如果刚刚的发光也是一种燃烧,那可不可以用引燃真正的火焰?” 是啊! 如果刚刚的发光真是一种燃烧,那如果能变成真正的火焰,那岂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掌中生火仙术吗? 苏泽紧接著又说道: “殿下,陶仙师,既然此物是人体中提取出来的,那人死之后,是不是也会重新回归天地?” “那民间传说中,墓地中飘荡的鬼火,有没有可能就是此物?” 这下子陶观真是嘆为观止了,他连忙说道: “殿下,仆臣观市井一些志怪小说,总有大儒不修道术,却能让妖魔辟易!原本仆臣还不信,如今见到苏翰林,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物!” 陶观是真心佩服了,苏泽能从一个发光现象,就能想到这么多,这实学真的这么厉害吗? 看来是自己学习的还不够! 等说完之后,苏泽又说道: “但是陶仙师,本官有一件事要弹劾你!” 陶观一惊。 苏泽指著殿下身上的白磷粉末说道: “这天地万物,有灵性也有毒性,此物能发光,但是有没有毒性还不知道,你就贸然献给殿下。” “殿下乃是千金之躯,若是剧毒之物,你要如何向天下谢罪?” 这下子陶观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连忙向著太子跪倒: “殿下恕罪!” 小胖钧不以为然的说道: “苏师傅有些小题大作了,孤也是看到太监们试了以后安全无事,这才玩,哦不,这才亲自实验的。” 苏泽摇头说道: “殿下,这万物的毒性有缓有急,急的服用之后立刻发作,但是缓的则会在身体內积累,等到一定时间才会发作,那样的毒物更加棘手。” “再者,毒物也是要看剂量的,砒霜是剧毒,但是少量也能入药。” “万一此物的毒性是比较大的量,那微量无毒,过度使用中毒怎么办?” 听到这里,小胖钧连忙让张宏打来洗手的水,將手上的白磷粉末洗掉。 白磷是有毒的。 小胖钧没有中毒症状,是因为陶观製备量不多,而且纯度有限。 低纯度白磷的毒性也是慢性的,要不然原时空的欧陆贵族也不会风靡那么久。 长期接触白磷,会导致牙齿及下頜骨损伤。 这种病症,是人类歷史上第一种职业病,患病的就是为那些欧陆贵族提取白磷的工人。 如果要用在火柴上,还需要將白磷转化为毒性更弱的红磷才行。 当然,这一切是以后的事情了。 苏泽这是提醒陶观,不要隨意將新物质进献给太子。 另外也是提醒他,小心这些新物质,万一陶观因为自己发现的新物质中毒去世,那就会成为后世教材中错误实验的范例流芳千古了。 这场有关於白磷的事情结束之后,小胖钧连忙说道: “苏师傅,种粮大赛是不是快要结束了?” 苏泽这才想起来,《乐府新报》的种粮大赛活动。 这是去年《乐府新报》为了增加销量,所举办的活动,曾经引起了京师的关注。 活动规则也简单,每个参赛的农户,可以选出一块一亩大小的试验田,种植冬小麦,等到收穫的时候按照亩產量进行排名,亩產最高的农户可以获得一千银元的奖励。 原时空的冬小麦差不多在六月就能收穫,但是今年大明气候特別冷,小麦的生长也缓慢,加上大明时期的小麦品种也远不后世,所以拖到了这阵子才到了收穫期。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场种粮大赛,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 那就是通过这次的种粮大赛,推广炼钢厂中副產的“肥田粉”,也就是硫酸銨氮肥。 苏泽问道: “殿下,敢问武清伯家的农庄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小胖钧露出得意的神色,他说道: “陶师傅,你给苏师傅讲一下吧。” 陶观也连忙说道: “苏翰林,陶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武清伯家的示范田看,用了『肥田粉』之后,他家的小麦是附近长势最好的,这些日子已经有人在打探消息。” 小胖钧接过话头说道: “苏师傅,陶仙师还是谦虚了,如今京师城外那些农庄的主人都说,陶仙师是对外大父的示范田用了草木仙术,所以外大父家的小麦才长得这么好。” 陶观连忙说道: “殿下,仆臣实在不敢居功啊!此物乃是苏翰林发现,是殿下让臣去武清伯家用的,怎么敢贪下此等功劳!” 苏泽发现陶观不仅仅在科学上能力不错,竟然也是拍马屁的好手。 难道是大明牛爵爷? 不过小胖钧显然对这样的马屁十分的受用。 因为陶观的马屁不仅仅有情绪价值。 农耕是国家之本。 以往小胖钧亲近陶观,总要被李贵妃叨叨。 但是武清伯一次进宫,说了自家示范田的事情后,李贵妃就不叨叨了。 甚至父皇还让陶观进献增加亩產的仙术,陶观立刻將硫酸銨製备的方法献了上去。 隆庆皇帝本以为陶观真的有仙术,想著他能治好自己的病。 但陶观没有装神弄鬼,而是將一切说清楚了,虽然皇帝有些失望陶观不会仙术,但是也重重奖赏了他。 这次种粮大赛之后,苏泽就准备將“肥田粉”的事情“不小心”透漏给媒体,这样一来就能起到最好的效果。 京师有不少武清伯这样的清贵,也知道自己没能力参与政治,经营家业才是他们最重要的事情。 而能够增加亩產的“肥田粉”,自然是值得尝试的。 聊完了这些事情之后,陶观退下,张宏屏退了周围的太监宫女,自己亲自在门口站岗。 苏泽知道两人要討论机密的事情了。 “殿下,陛下身体如何?” 小胖钧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说道: “经过李神医的诊治之后,这阵子好多了。” “可是父皇还是不能开口,性格是日益暴躁。” 苏泽沉默。 病魔是很折磨人的。 特別是中年的病人,他们不像是老年人那样身体机能下降,中年病人的其他器官可能还是正常工作的,这种病痛的折磨会摧残他们的精神。 小胖钧又嘆气说道: “而且父皇又开始吃补药了。” 听到这里,苏泽也跟著嘆气。 这说明隆庆皇帝在久病之后,也不再对李时珍言听计从,开始使用其他的治疗方案了。 但是他这种一身的病,最好的办法还是改善生活规律,健康饮食,通过慢慢调理来延长生命。 但很多慢性病人就是这样,不相信自己的主治医生,更愿意去相信什么秘方偏方,搞什么食疗进补之类的东西。 这也是没办法的,久病確实会让人变得多疑。 原时空,隆庆皇帝是隆庆五年五月份驾崩的。 自己第一道奏疏,给皇帝延了命,再加上自己推广实证医学,李时珍帮著皇帝保命,看样子隆庆皇帝活到年底应该问题不大。 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可以缓解皇帝突然去世对朝政的撞击,给群臣一个缓缓接受的过程。 看向情绪有些低落的朱翊钧,苏泽温言说道: “吉人自有天相,陛下有千秋功业於社稷,上天也会护佑陛下的。” 听到苏泽的安慰,小胖钧也微微放鬆了一些。 苏泽又叮嘱道: “殿下,外朝自然有阁老们撑著,內廷的事情您多听听皇后和贵妃的意思,儘量让陛下心情好一点就行了。” “您也要保重身体,学业上也不能放鬆。” 苏泽又是一番叮嘱,小胖钧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 “苏师傅说的对,我大明还有苏师傅这样的忠臣在朝,孤只要让父皇宽心就行了。” 苏泽又说道: “殿下,臣也是日讲官,如果殿下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可以召臣进宫。” 小胖钧眼睛一亮。 普通詹事府的官员,只有在詹事府讲学的权力。 但是苏泽同时也是日讲官,也就是皇帝的经筵官,是可以在皇宫讲学的。 那日后自己要见苏泽,就可以用讲学的名义將他召入皇宫。 小胖钧连连点头,他身边的这些人,张宏谨慎,不肯在政务上发言,陶观是个方士,小胖钧也不会问他政治上的事情。 原来还有一个舅舅李文全,但是李文全现在忙著直吴铁路的事情,经常在直沽。 至於李贵妃,那不提也罢。 —— 离开皇宫,苏泽也有些无奈。 皇帝的病情是政治事件,如今他连李时珍都不那么信任了,苏泽也就熄了献药的打算。 以隆庆皇帝的身体底子,如果他继续折腾,大概也就是半年到一年的寿命了。 还是要加强对皇宫消息的打探,保证信息的通畅。 苏泽提出要入宫讲学,就是要保住和太子的通讯。 太子是整个大明,对於皇帝病情最了解的人了,苏泽只要能和小胖钧保持联络,那就永远能掌握第一手情报。 等苏泽回到报馆,却见到刚刚离开的沈一贯又回来了。 沈一贯盯著苏泽半天,这才问道: “子霖兄,这成子文真不是你的人?” 罗万化也看向苏泽,苏泽无奈的摊手说道: “肩吾兄都问了几次了,我和成大人当真是素不相识,只是在刑部大堂上见过一面罢了。” 沈一贯还是不信,他说动: “子霖兄,朝廷刚刚下旨了。” “前广西布政使成子文,因罪被降官两品,调任登莱巡抚。” “现任登莱巡抚涂泽民,因为莱州开港和铸幣的功劳,出任广西布政使。” 苏泽也愣住了。 登莱巡抚,在如今的大明,是个非常重要的职位了。 登州莱州开海都有港口,莱州还有铸幣所,是大明水师的落锚地。 这两个城市都已经超过了山东的省城,成为整个山东,乃至於北方最重要的城市之列。 成子文出任登莱巡抚,在某种意义上都算不上是贬官,毕竟从鸟不拉屎的广西,调任到距离京师很近的登莱,这是很多边疆省份官员的梦想了。 对於登莱巡抚涂泽民来说,出任广西布政使算是升迁。 而且涂泽民去广西,也有救火的意思。 这是最考验一个官员的时刻,如果涂泽明在广西任上做好了,那就能升回京师,一举进入九卿重臣的行列。 如果涂泽明搞砸了,那他估计就会调到南京养老等著致仕。 而涂泽明,一向被认为是“苏党”的核心骨干,这一次涂泽明升迁,也难怪沈一贯怀疑苏泽。 而登莱二府,素来也被当做是“苏党”的核心地盘,因为苏泽推动的铸幣改革、水师改革、市舶司改革都在登莱二府帅先施行的,还有大量新政之后设立的工厂。 既然成子学能够担任登莱巡抚,那他自然也是苏党的核心成员了。 苏泽嘆息一声,这下子是解释不清楚了。 但是再一想,这个安排倒是很妙。 成子文是那种锐意进取,想要给地方上谋取发展的官员。 隨著朝廷的分税改革,登莱地方也会拥有更大的財政自主权。 登莱巡抚这个职位,確实是能让他发挥能力的地方。 涂泽明在登莱巡抚任上的功劳是大家都看到的。 但是登莱主要是经济工作,现在给他升官,让他在广西更复杂的地方锻链一下,为日后升为九卿做准备,这份任命也是相当精妙的。 苏泽瞭然,这肯定是高拱的手笔。 只是又让人误以为成子文是苏党了。 当然,登莱巡抚这个位置十分的重要,苏泽也要確保成子文的施政不能偏离原来的计划。 哎,是要去拜访成子文了。 (本章完) 第408章 我也要成苏党了? 第408章 我也要成苏党了? 七月九日,在京师城外,刚出狱的成子文,正在给好友河南布政使刘应节送行。 “子和(刘应节字)兄,没想到我刚出狱,你就要离京了。” 成子文看著好友。 两人一个赴任河南,一个马上要赴任山东,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刘应节倒是意气风发,他笑著说道: “文昌(成子文字)兄,说不定过上三年,河南开徵不了商税,那我就要被朝廷免官,到时候去你处当个幕僚如何?” 两人哈哈一笑。 成子文也知道刘应节立下了军令状,要儘快在河南全面开徵商税。 地方上的情况有多复杂,做过布政使的成子文当然清楚。 成子文说道: “河南全面开徵商税,就看怀庆府的表现了。” 刘应节点头。 朝廷批准怀庆府试点分税,那河南各府都会盯著怀庆府。 如果怀庆府因此腾飞,怀庆知府高升,那其他府开徵商税的阻力就立刻小了很多。 再以刘应节在河南地方的威望,就能让整个河南省都开徵商税了。 可如果怀庆府的分税改革失败了,地方上闹出事情来,那其他知府必然会望而却步,再想要让河南开徵商税就更难了。 刘应节也是在赌,赌上了他的全部政治前途,就在赌怀庆府的税改能够成功。 刘应节说道: “怀庆知府张京安,是我的老部下了,是个能臣干吏,这一次回河南,我会先去怀庆府一趟,和他面谈税改事宜。” 成子文点头,改革更是需要精兵强將。 平稳的时期,官员只要无为而治就能发展。 但是到了需要改革的时候,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这时候就需要能干的官员才能处理。 这也是为什么高拱一直坚持,改革人才为先的原因。 看到刘应节有信心,那成子文也稍稍放心。 他又说道: “怀庆府要发展,也要朝廷的支持。” 刘应节嘆息说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是啊,是离不开朝廷的支持。” 刘应节低声说道: “文昌兄,你猜猜我离京之前,见了谁?” “谁?” “苏泽苏子霖。” “啊?” 刘应节说道: “是苏子霖来迎宾馆见我的。” 这下子成子文皱眉。 京师中有“苏党”的说法,成子文是嗤之以鼻的。 但是很快就有人认定,自己也是苏党的成员,成子文就更厌恶了。 当然,他也不觉得苏泽是在结党。 苏泽的名声太响了,甚至这次自己能出狱,还能继续为官,都是苏泽的功劳。 大明上下,谁不知道苏翰林的公心? 但是苏泽主动去见刘应节? 刘应节说道: “苏子霖还带了一个人。” “谁?” “武清伯世子,倭银公司董事长李文全。” 成子文立刻说道: “这位李世子,是要给怀庆府投资建厂?” 刘应节点头说道: “倭银公司准备在怀庆府建造煤矿、炼焦厂和炼焦化工厂,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化工厂,但是听说现在市面上的一种燃料就是从化工厂生產的。” 成子文倒吸一口气: “好大的手笔!” 刘应节也说道: “是啊,好大手笔,听说都是全套的东宫工厂技术,京师的东宫工厂还会派遣大匠援建。” 成子文嘆道: “也对,分税改革,本身就是苏子霖之议,他可是要比子和兄更想要怀庆府改革能成功。” 成子文又问道:“苏子霖没有提条件吗?” 刘应节看向老友,笑著问道: “文昌兄是说的『苏党』的说法吧?没有,苏子霖没有说什么苏党的事情,也没有提任何的附加条款,唯一的要求,就是当地的工厂需要地方士绅也募股出资,倭银公司在五年后,也会逐渐降低退出持股。” “啊?这是为何?” 刘应节感慨的说道: “这也是苏子霖的高瞻远瞩了,他说了,如果怀庆府的工厂,如果持股的是京师的权贵,技术工匠都是外地的大匠,本地人只能做最苦最累的活儿,这样的工厂还能长久吗?” “只有地方上群策群力,地方士绅能靠工厂发家致富,能工巧匠能在工厂获得稳定丰厚的工作,普通百姓能够在工厂生活,那这些工厂才能越办越大。” “所以倭银公司只提供初期的技术和投资,日后必须要由地方上承接下来。” 听完刘应节的话,成子文也点头嘆道。 “也难怪大明能有这些变化,苏子霖当真是深谋远虑啊。” 刘应节说道: “有苏子霖这样人在朝,我们这些老骨头怎么也要拼一把,这次怀庆府税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成子文看向好友,他想到了当年科举中第,观政结束后,年轻的自己和刘应节也在京师城外离別,分赴地方上任的场景。 那时候两人都是中第不久,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可如今已经是两鬢斑白,但是成子文又从好友身上,看到了那种刚入官场时候的蓬勃生机! 是啊,身在大爭之世,如果不能做出一番实绩,那真是枉费这个好时代了! 说完了自己的事情,刘应节说道: “文昌兄,你要去登莱上任了,这也是能做事的地方。” 成子文点头。 他在刑部自辨的时候,已经做好被朝廷问罪的准备了。 后来风评逆转,他也做了归乡的计划,准备在家乡办个书屋,教授同乡的子弟。 可没想到,朝廷竟然让他去做了登莱巡抚。 这下子成子文反而有些战战兢兢。 朝廷不负自己,那自己也不能负朝廷。 这大概是千百年读书人的想法。 登莱二府,自从开埠以来,两府经济民生都冠绝整个山东,可以说是大明北方的明珠。 前任登莱巡抚涂泽民,去广西接自己的烂摊子去了,甚至这一次皇帝亲自下旨,都没让涂泽明进京召对,而是直接从莱州登船就去了广西。 成子文甚至有点愧疚,自己要接受涂泽民经营了四五年的大好局面,而涂泽民却要去广西给自己收尾。 成子文也有些担忧,万一自己治理不好登莱二府,那要如何面对朝廷? 成子文嘆息道: “近日来想到要上任登莱,我也是睡不好,比在詔狱里的日子还难熬啊!” 刘应节哈哈一笑,露出同样的表情。 任何一个组织內,大家都是想要做事的,特別是两人这种有梦想的官员。 上级给了你条件,给了你信任,给了你施展的舞台,任何人都会惶恐不安的。 刘应节也是同样的感觉,所以他才匆忙回河南去,落实怀庆府税改的事情。 送別了好友,成子文又向迎宾馆走去。 “老大人要坐马车吗?再有一个人就发车了!” 刚进城门,就有一个半大的孩子上前搭话。 成子文看到这孩子是一副报童的打扮,这会已经过了卖报的时间,大概是又接了招徠顾客的兼职。 成子文点头,报童將他领到了一辆马车前。 这是京师的新营生。 隨著九边马市的日益繁忙,京师的马价也不再是高不可攀。 而京师的城市巨大,如果都靠著步行太不方便了,所以马车就应运而生。 这种马车原本是中长途的,往来於京师周围的县市。 这倒不是说他们不想要在城內做生意,而是以往京师城內太堵,占道经营的摊贩太多,实在是没办法做生意。 治安司成立之后,司副李德福用强硬手段,维持了主要干道的秩序。 李德福又在一些空地上设立专门的摊贩市场,將这些占道经营的摊位都赶到了这些地方。 这才解决了京师通行的问题,京师的主要干道才能通行马车。 城內马车迅速发展起来,毕竟京师的有钱人还是最多的。 这种马车都是差不多的样式,四厢的封闭车厢,车夫坐在车厢前,凑足一车人就发车。 成子文出城的时候是乘坐的刘应节的马车,这会儿回去他乾脆就选择了这种马车。 “去鸿臚寺迎宾馆。” 车夫是个看起来憨厚的中年人,他小心的问道: “鸿臚寺有点远了,老大人给三枚黄铜幣如何?” 成子文问道: “现在就能发车吗?” 车夫立刻说道: “现在就发,老大人上车就发!” “那就三枚吧。” 成子文爽快的付钱,车夫立刻打开车门,成子文坐进了马车。 马车两侧有窗户,看得出来车夫是精心维护马车的,车內没有奇怪的味道。 此时车內坐著一个中年人,两个年轻人,见到成子文上车,眾人的目光在脸上扫过。 两个年轻人都重新低下头,但是中年人的目光在成子文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回到手上的报纸上。 “车上还有报纸吗?” 成子文问道: 现在京师能坐的起马车的,基本上也是识字的读书人。 所以这些马车为了提升服务,也会在马车上放上最近的报纸,这也是必要的运营成本。 “有的有的,四大报都有!” 成子文登上马车,他本来想要看《乐府新报》的,却发现剩下的三份报纸都在另外三人手里,只剩下《新君子报》。 成子文无奈的拿起《新君子报》,他本来不太喜欢这种偏向於江南的小报,却发现怎么《新君子报》换了风格? 整个新君子报上,大篇幅刊登的都是宣扬汉家殖拓思想的文章,或者一些秦皇汉武的开疆拓土旧事。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反对异族的文章。 比如元末泉州的亦思巴奚战乱,整个文章都满是“非吾族类其心必异”的意思。 广西就应该订这样的报纸! 但是成子文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广西布政使了。 他又看了几篇文章,发现《新君子报》的转型还是挺成功的,报纸上还有一篇关於广西汉土矛盾的文章,分析的还算是深入浅出。 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迎宾馆前,成子文付了车费下车。 车上的年轻人开口问道: “何师,您认识刚刚那人?” 何心隱点头说道: “前广西布政使成子文,咱们报纸前几天不是发了很多有关他的文章吗?” “啊?原来是那位大人!” 何素心连忙探头,只看到成子文的背影。 对於成子文这样敢於任事的官员,何素心还是很尊重的,没想到竟然有缘分同车,只可惜没能攀谈两句。 何素心有些遗憾,但是何心隱却说道: “估计你以后还有机会见成大人。” “何师,这是为何?” “上个月顏师来信,他去了莱州,组建了莱州码头工人联合会。成大人就要赴任登莱了,以后说不定你还有机会见他。” 顏师就是顏钧了,何心隱曾经在他门下求学,两人后来因为学术理念不和分道扬鑣,但是何心隱依然以师礼对待顏钧。 顏钧本来是政治犯,是经过同门多方营救才放出来。 顏钧出狱之后,就去了山东,组织漕运力工成立联合会,通过这种联合会来保证漕运力工的利益。 这样的做法自然遭到了地方官府的痛恨,所以很快顏钧又上了山东官府的黑名单。 不过顏钧也是老政治犯了,斗爭经验十分的丰富,他名望又高,很多地方的读书人也都敬仰庇护他,所以顏钧沿著运河走了一圈,在沿途的漕运重镇都成立了联合会。 现在顏钧又瞄上了登莱海港的力工们,何素心也不知道,对这位新上任的登莱巡抚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成子文是即將赴任的登莱巡抚,所以他刚刚出詔狱,就搬到了迎宾馆。 他刚刚回来,就听到迎宾馆的小吏上来说道: “成大人,您总算是回来了!您有贵客来访!” 成子文有些疑惑,他在京师没有多少亲朋故旧,又是刚刚出狱,还被贬官了,很多旧识都不来往了。 可这个小吏怎么都不肯说到底贵客是谁,成子文只能跟著小吏来到会客的偏厅。 在偏厅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年轻身影,正是在刑部大堂上见过的苏泽! 苏泽身边,则是一个身穿华丽丝绸,全身上下散发著富贵气息的中年人。 见到成子文,苏泽立刻站起来,对著成子文说道: “成大人,久仰了!” (本章完) 第409章 武清伯的种粮大赛 第409章 武清伯的种粮大赛 成子文认识苏泽,却不认识他身边的富贵中年人。 但是从他的衣著上看,这人应该也不俗。 苏泽很快就介绍道: “这位是武清伯世子李文全李公。” 果然是李文全。 成子文向李文全行礼,李文全连忙回了一个全礼。 这年头还是文官最大,成子文是登莱巡抚,而倭银公司的业务都在登莱,如果不是他还有一个武清伯世子的身份,反而要向成子文求见。 成子文刚刚和刘知节交谈,也算是有了思想准备,但是苏泽真的来求见之后,成子文还是有些惊讶,甚至成子文心中还生出了一丝惶恐。 这种惶恐正如自己当年第一次被阁臣接见时候那样,可苏泽明明只是从四品,还没自己这个登莱巡抚官大,这是怎么回事? 成子文还没搞清楚自己这番情绪到底是哪里来的,他又说道: “苏翰林来,是为了询问老夫上任登莱之后的主张吧?” 说完这句话,成子文更后悔了! 怎么搞得自己好像是给阁老匯报工作的一样?把姿態摆的这么低? 就像是苏泽过来是为了听取自己匯报上任计划一样! 成子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今日为何会如此进退失据,他可是官场沉浮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了啊! 好在苏泽的態度也不倨傲,姿態也很低,他连忙说道: “成大人何出此言?苏某见识浅薄,又如何能置喙成大人的施政?苏某近日来,也是受武清伯世子所託,才来拜见成大人的。” 你见识浅薄? 那满朝文武是什么? 成子文心中吐槽,他还是说道: “李世子是为了倭银公司的事情来的吧?” 李文全连连点头。 这次登莱巡抚更易,最担心的就是李文全了。 倭银公司的主要业务都在莱州,因为公司的特许经营权就是铸幣火耗优惠,需要莱州的铸幣厂配合。 而倭银公司通航的主要就是北方的几个港口,所以登莱巡抚確实是会影响公司业务的。 好在成子文倒是不歧视商业,他对李文全的態度还算是热情,两人简单交谈了一下之后,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成子文的態度也很明確,倭银公司在登莱开展正常业务,登莱巡抚衙门自然是支持的。 这次交谈算是宾主尽欢,等说到了最后,苏泽还是问道: “成大人,我身为《乐府新报》的编辑,也还是想要代替读者问一下,您对登莱日后发展是怎么看的?” 这还不是在问政!? 成子文倒是也不恼怒,刚刚的交谈中他察觉到了苏泽对自己的尊重,成子文立刻说道: “涂巡抚做的不错,成某上任之后,萧规曹隨即可。” 苏泽皱起眉头,成子文忍不住问道: “苏翰林以为不妥?” 苏泽连忙说道: “岂敢岂敢,成大人久歷地方,自然要比我这个一天父母官都没当过的要懂如何施政。” 成子文也是人精了,他看出苏泽有所保留,於是说道: “苏翰林,世人都说,这登莱的发展都是你一封封奏疏堆起来的,如今我就要上任登莱,免得以后你用奏疏弹劾我,有什么还是说出来吧。” 眾人哈哈一笑,这个玩笑过后,在场眾人的关係又拉近了一些。 苏泽於是说道: “成大人,您以为登莱能发展,是因为什么?” 成子文思考了一下说道: “自然还是因为登莱率先开海。” 苏泽讚许说道: “成大人高见!比起南方的港口,登莱的优势也就是率先开海而已。” 但是成子文却不是那种务虚的官员,他皱眉说道: “苏翰林也有些偏颇了,登莱的港口水深容易通航,又距离朝鲜倭国很近,无论是地理还是区位,优势都明显。” “相比之下,广西就没有这样的良港。” 苏泽摇头说道: “仅仅是港口,能带动富庶的仅是一城之地。” “成大人,您可知道,户部统计了今年上半年,各港口停泊商船的船次。” “如今我大明,停靠船次最多的港口还是莱州港,但是登莱二港,再加上直沽的港口,都比不上江南江海港口的停泊次数。“ 成子文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长江能通航海船,如今沿江的城市都已经开埠,越来越多的商船开始集中在南直隶。” 苏泽也嘆息,北方就算是有先发优势和技术优势,再加上政策优势,但是商人们还是会用脚投票,更愿意停靠江南。 没办法,长江水道可以说是全世界最黄金的水道了! 如今的长江航道,可以容纳几乎所有的中小型海船,也就说整个长江中下游流域,都可以算作海岸线,这些沿江城市等同於沿海城市。 这样一条黄金水道还能伸入腹地,沟通长江流域的大市场。 而长江沿岸区域,一直都是富庶地区。 工业生產,还有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更加专业化和精细化。 比如生產蒸汽机的工厂,它需要炼钢厂提供优质钢材,需要加工厂製作合格的零件,还需要各种配套的工厂,最终蒸汽机工厂负责组装,运送到山西的煤矿里。 在北方,这些零部件的运输就要浪费不少时间和金钱,而在长江水道上,这些工厂只要沿江分布,商船就可以一下子將他们都拉到蒸汽机工厂去。 如今长江流域已经出现了这样的產业集群。 相比之下,登莱的港口同样是良港,但是缺乏內陆纵深。 而且苏泽也担忧,登莱搞贸易来钱来容易了,如果最后放弃发展工业,专门搞贸易和金融怎么办? 这倒不是说贸易和金融不来钱,但是在这个物流远不如原时空的时代,工业化才是能让大明现代化的唯一道路。 成子文思考了一下,突然说道: “苏翰林的是要修铁路?” 苏泽本以为自己还要再费口舌,却没想到成子文一下子就明白了。 苏泽只能感慨,能做到一方大员的,果然都是有能力有眼光的! 苏泽说道: “成大人高见!苏某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如果货物只在登莱二港流转,那於整个民间是无益的,过量的银元反而会伤害百姓。” 成子文连连点头。 这个道理读书人自然明白,財富的增长如果都集中到有钱人手里,必然会导致普通百姓受损,这对於朝廷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用原时空的话说,就是发展红利没有惠及百姓,大额资金都在空转,最终就是通货膨胀,普通人实际购买力下降。 苏泽担忧的也就是这样,登莱港口发展是不错,但是並没有惠及到周围的府县,如果这样下去,那往来港口的海商,和港口以外的內陆百姓,完全就是两个物种了。 矛盾和仇恨就会积累,国家就会更加不稳定。 苏泽说道: “如果能修建一条铁路,从登莱出发,连通大明府。” “那样一来,登莱的海港,就可以和大明府的大运河连通,货物流转更加方便,沿途的百姓也能因此获利。” “成大人以为如何?” 从莱州到大明府的铁路? 这个宏伟蓝图,让成子文心一颤。 这么长的铁路,维护费用要多么夸张啊! 苏泽又说道: “成大人,如今山西已经出现了一物,名为蒸汽机,原本是用来在煤矿抽水的。” “范氏煤矿的工匠们,改进了蒸汽机,已经研製出可以拖著矿车自动运行的蒸汽机了。” 其实从抽水到牵引马车,这里的技术难度並不高。 大同范氏的这个技术也没有多先进,牵引的矿车速度还不如马拉矿车。 但是只要走出了技术道路,距离可以真正使用的蒸汽火车也就不远了! 可等完全体的蒸汽火车头建造出来,再进行铁路建设也就太晚了。 铁路建设是一件费时费力,建设周期漫长的基础工作,尤其是大明这样地大物博的地方,如果不提前规划建设,又如何能赶上突飞猛进的工业狂潮? 这条沟通运河水道和海运枢纽的铁路,能够让沿线的城镇都发展起来,在北方也建立一座工业基地出来。 这才是苏泽此行的重要目的。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成子文也明白了这条铁路的巨大收益。 但是他是从基层一步步升上去的,对於人性有很深的理解,成子文担忧的说道: “可是这可不容易啊,直沽铁路是联通京师的,吴淞铁路也不用说了,江南本来就富庶。” “这莱济铁路要怎么募资?” 苏泽笑著说道: “这正是苏某来和成大人商议的。” “铁路募资也是权益之策,铁路和道路一样,最后必然是国有的。” 成子文点头,铁路其实和道路运河一样,確实不適合私有。 苏泽说道: “所以莱济铁路还是需要以官方主导,正好朝廷要实行分税改革,这笔钱应该有登莱巡抚衙门来出。” “登莱巡抚衙门能有这么多钱吗?” 这时候李文全说道: “倭银公司的总部准备迁往莱州,以后倭银公司的税收就要在登莱解送。” 李文全又表態说道:“倭银公司也准备在莱州建设炼钢厂、焦化厂、水泥厂和机械厂,这些工厂也会交税。” 成子文心一颤。 他原来以为怀庆府的投资已经足够大了,没想到倭银公司在登莱的投资更是巨大! 如果这些税收都能徵收上来,登莱地方官府,还真有钱凑齐这莱济铁路的启动资金! 毕竟铁路是一段一段修的,又不是要一下子掏出来整条铁路的钱。 达成共识之后,成子文又和李文全详谈了一番,將很多细节敲定之后,苏泽这才主动告辞。 等苏泽离开之后,成子文心潮澎拜。 本以为自己到登莱,就要萧规曹隨,在登莱巡抚任上等待致仕。 这倒不是不好,成子文很长一段时间的追求,就是在富庶稳定的地方当官养老。 可从广西来京,成子文又有些不甘心,自己为官几十年,一直都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如今大好机会放在眼前,成子文岂能错过? 这时候成子文才明白,原来人人都可以称为“苏党”。 试问这朝堂上戏啊,但凡有点政治理想的,谁不想要做点实绩出来? 而苏泽是能够帮你成就梦想的人,你啊不跟著他走怎么办?—— “辛苦世子了。” 马车上,苏泽向李文全表示了感谢。 李文全归京之后,被苏泽拉著见了刘知节和成子文,连续许下了诸多承诺。 李文全笑了笑说道:“苏翰林哪里话,李某能有今天,都是苏翰林提点的。” “再说了,这些投资原本就是倭银公司要做的,否则这些银元躺在帐上才是最大的浪费。” 倭银公司可能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非公经济体了,李文全在这个位置上,只能竭尽全力的学习进步,才能勉强控制住这艘“巨轮”。 李文全也是恶补了一些经济上的理论,也明白资金流动起来才有意义。 而且倭银公司的利润如果单纯依靠特许经营,那抗风险能力也太差了。 而且倭银贸易的利润也是在下降的,利用初期的巨额利润投资建设工厂,这才是长久之道。 不过两人的关係已经十分亲近了,不需要过多的寒暄客套。 苏泽说完之后,又关心起了李文全的家事。 “昨日听殿下说,武清伯他老人家这些日子天天盯在田里?” 说到这里,李文全长长嘆气! 他实在是不理解,武清伯这位大明第一躺贏家,为什么不好好躺著,一大把年级,还为了种粮大赛的一千银元奖金,日夜守在田里。 女儿是皇帝的贵妃,外孙是当朝太子,儿子执掌近百万银元的商业帝国,武清伯为了这一千银元奖金还差点中暑了! 按照武清伯李伟的说法,这几天是大赛的关键时刻,周围几个田庄的勛贵,可能为了贏投机跳墙,派人破坏庄稼,所以他只能日夜守著。 苏泽听完也是露出笑容,也亏著武清伯如此的敬业,给肥田粉打响了gg。 过两天就是颁奖的时候,再让《乐府新报》来一篇专访,肥田粉的名气就打出去了。 (本章完) 第410章 武清伯夺冠 第410章 武清伯夺冠 “号外号外!亩产种粮大赛决战!比赛将在水晶宫博览会现场对决!” 苏泽为了这次种粮大赛,也是宣扬了很久。 他让罗万化提前一个月搞了一个专栏,分别介绍了几位“种子选手”。 首先是使用了“肥田粉”的武清伯李伟。 肥田粉的效果喜人,加上李伟的精心打理,一直都是夺冠热门。 其次是英国公张溶了。 这位也是李伟的老对头了,他家的农庄和李伟的农田临近,英国公一直都瞧不起李伟这个外戚,两人隔三差五就斗气。 特别是李伟怀疑英国公偷了自己家的红薯土豆种子后,两人的关系更加紧张。 而这一次英国公也有秘密武器。 他家的种子,是苏翰林搜集的高产冬小麦种子,原本是为了辽东开拓选育的。 是英国公张溶亲自来到苏泽府上,苏泽才给英国公一袋子种子。 并且英国公还答应,这一次他所产的小麦种子,全部都会还给苏泽,用来分发给在辽东开拓的百姓。 除了这两位重量级选手之外,京师城外这些勋贵外戚士绅们也是各展神通。 罗万化亲自去实地查看后,采访了那些亩产确实高的几户人家,向他们搜集高产的经验,刊登在报纸上。 这件事甚至还引起了皇帝和内阁的关注。 农耕从来都是国家之本。 以往这些勋贵们,在京师斗富,皇帝和阁老们都十分的头疼。 但是这一次他们斗富,皇帝和阁老却十分欣喜。 隆庆皇帝知道之后,亲自手书了奖状,送到《乐府新报》的报馆,作为本次大赛优胜的奖励。 而几位阁老更是连续在报纸上发文,鼓励这种利用新技术种粮的方法。 罗万化这一次也很会抓热点,他又上书请奏,请求在亩产种粮大赛之后,将这一次优胜种粮大户的经验编纂成一本农书,刊发各地。 罗万化这个请求得到了皇帝和内阁的赞许,立刻就准奏颁行了。 今天就是亩产种粮大赛决战和颁奖的日子。 为了壮大声势,本次颁奖仪式专门定在了水晶宫博览会的会场前。 由报官的采风使们亲自前往各个参赛农庄,亲眼监督他们收割完毕,然后将收割好的小麦运送到水晶宫前。 然后再由最新的农用脱粒机进行现场脱粒,最后上秤称量后,现场评定优胜,颁发皇帝手书的奖状。 七月十日,是旬末休沐的日子。 由于已经大赛预热了很长时间了,加上去年因为皇帝身体原因,上元灯会今年只是草草举办,京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大型活动了。 当然,引发京师百姓如此关注,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京师的各大赌档,都给出盘口,而京师很多百姓都下了注。 据说这一次的种粮大赛的总盘口,已经超过了上一次赌阁老入阁的盘口,成为历史以来最大的一次赌盘。 没办法,谁能入阁这种事情,距离普通百姓太远了,只有对朝政有了解的读书人才会关心。 但是种粮谁不会啊! 这些日子《乐府新报》的报道,相当于不停的预热盘口,百姓们拿着报纸分析各家的农技,还有人亲自跑出城考察的,各种消息满天飞,很多百姓都拿出钱来投注。 赢了就改善伙食,输了就当凑个热闹。 比赛当天,报馆的采风使们天未亮就出了城。 在国子监预科读书的孙文启,也还兼着采风使的差事,他和同伴来到了武清伯李伟的田庄。 武清伯李伟,专门穿上了他那件封伯的礼服,他站在田垄上,指挥着佃农收割麦穗。 看到几个佃农不小心将麦子落到田里,李伟一直不停的嚷嚷。 他好几次都要冲到田里亲自收割,但是被管事的拦住。 要不是身上这套礼服实在是太珍贵,李伟真的就要自己动手了。 他看了一圈,最后眼神落在自己的儿子李文全身上。 “你,去田里监督他们。” 李文全指着自己,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老父。 爹?你儿子可是执掌近百万银元的董事长,去田里监督佃农割麦子? 李文全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恨不得直接掏出一千银元给老爹,求他打消这个想法。 但是李伟性格执拗,而李文全从小都怕这个老爹,只好脱下丝绸外衫,跳进了田里,监督着佃户们收割。 孙启文看着无边的麦浪,陷入到了恍惚中。 他是因为家乡灾荒,随父母逃荒到京师的。 父母死在了逃荒的途中,他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逃荒路上稀疏的农田。 荒年是很可怕的。 百姓没吃的,只能逃荒,而更多的百姓逃荒,又会吃光沿途的一切。 后来在京师乞讨,孙启文唯一的目标就是吃饱饭。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愁吃的? 好像是从自己当上了报童开始。 紧接着就是一路梦幻的旅程,如今自己成为了国子监预科的学生,每个月不仅仅能吃饱饭,还能读书。 这是逃荒路上想也不不敢想的美梦啊! 自己那些小伙伴们,现在也不要挨饿了,京师已经三年没出现过粮价大波动了。 这些都是老师的功劳! 看着城外的麦浪,孙启文想起苏泽曾经和他讲过的一句话——“人即政治”。 政治是由人组成的,更是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 任何一项政策,最后都会影响到每个一个人。 每一项进步,最终都会让人收益。 这也是为什么孙启文要去国子监预科的原因,他希望能够通过科举,亲身参与到这场能够改变所有的政治变革中去! 总共就是一亩地,很快就收割完毕,接下来在孙启文的监察下,这些麦子被装进专门的袋子封存,搬运上了马车,运送向水晶宫。 博览会会场前已是人山人海,百姓们都在此等候结果。 除了百姓之外,隆庆皇帝还派遣了定国公徐文壁来观礼。 本来是小胖钧想要来的,但是如今皇帝的身体,太子自然不能离开紫禁城,只能由定国公代劳。 小胖钧虽然不满,但是这次成熟了很多,只是口头抱怨两句就作罢。 内阁这边则是内阁首辅高拱亲自来了。 无论是肥田粉还是高产麦种,这都是对大明非常重要的东西。 高拱要亲自来查看成果,才能决定要怎么推广这些东西。 除此之外,京师和农政有关的官员也都来了。 这些官员们坐在观礼台上,看着马车抵达广场。 “罗万化!” 苏泽一声令下,脱粒机动了起来。 这是用蒸汽机驱动的脱粒机,轰隆隆的蒸汽机喷出白色蒸汽,脱粒机滚动起来。 采风使们拿着麦穗放入机器中,麦粒就会打出来,鼓风设备又会将杂质吹走,最后饱满的麦粒落进袋子里。 周围的百姓啧啧称奇,其实脱粒机的原理也很简单,和手工脱粒也差不多。 而用来筛选麦粒的风机也早就被发明了。 但是这都是要手动的,效率比较低,这台机器将两者结合在一起,脱粒的速度非常快,这让种过田的百姓都称奇。 高拱也很感兴趣,这种农机能够大大增加效率,他向苏泽问道: “这种机器能量产吗?” 苏泽点头说道: “这本来就是量产的机型了,是范氏煤矿的工匠们制造的。” “范氏煤矿的工匠?就是范氏煤矿先用的铁轨运煤和蒸汽机抽水吧?” 苏泽点头说道: “师相,范氏煤矿如今已经研发出能用蒸汽机驱动的矿车了,就是速度上慢一点,说不定什么时候,铁路就不用马拉了。” 不用马拉的铁路? 这句话让高拱都懵了。 房山铁路,普通百姓都称呼马拉轨道车。 如果连马都不要了,还是马拉轨道车吗? 但是也对啊,蒸汽机既然能抽水,那驱动车厢前进也不是不可能。 高拱甚至有些恍惚,这大明怎么变成这样了? 也亏着使用了新式脱粒机,各家的麦穗被分离出麦粒,一袋袋的小麦被扎起来,放在各家的面前。 空气里弥漫着新麦的清香,更多的是凝重的期待。 这时候,又有小吏搬来官秤,到了最激动人心的称量时刻了! 武清伯李伟的脸色有些难看。 装袋之后,自己家的小麦要比英国公少一袋!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虽然每一代的麦子重量有差异,但是袋数才是决定性的。 不过好消息是,他们两家的小麦数量是一骑绝尘的领先,从袋数上算,亩产要比其他家多四成! 这已经是非常恐怖的数字了! 要知道,粮食的产量是很大的。 在这个很大的基数上,如果增产四成是什么概念? 李伟已经后悔了,为什么不在自家田庄所有的土地上都用肥田粉? 这样一来,今年收成不就要增产四成了? 因为袋数最多,英国公张溶脸上满是得色。 他还故意看了一眼武清伯李伟,一直等到对方的脸色铁青才把目光移开。 还好自己用了苏翰林的高产麦种! 张溶同样的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多种一点,还答应苏泽将麦种豆交给辽东开拓。 这下自家的农庄,还需要一季育种,一季播种,才能收获高产小麦。 一斗斗麦粒过了官秤,斤两分毫不差地记录在案。 每一次称重,小吏都会大声呼喊出重量。 其他选手很快就被淘汰出局,最后剩下的就是武清伯和英国公家了。 两家的重量追的很紧,罗万化还故意让两家轮流称重,后方的黑板上累积着两家的总重量,每一次报数都会让周围的百姓欢呼一声,大家都各自盯着自己下注的一方。 秤砣落定,武清伯李伟家的麦田,亩产硬是压过了英国公一头! 这下子老伯爷脸上的褶子笑开了。 但是英国公的脸色十分难看。 如果不是定国公和高拱在场,张溶又是全程监督的,他都要痛斥黑幕了! 但是随着一些投注失败的百姓开始喧闹起来,张溶也有了胆气,他冲过抢过麦子,开始检查两家的麦子。 张溶很快发现了问题。 相比之下,李伟家的麦子更加饱满,每一袋的重量更大,所以自己领先一袋,最后总重量却落后了。 张溶确定没有问题,露出沮丧的表情,自己还是输了。 他也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不用肥田粉? 如果高产的麦种,加上肥田粉,那亩产多高!? 张溶想到了这点,沮丧的表情一扫而空! 英国公可是与国同休的国公,土地可要比武清伯这个外戚多多了! 如果自家的土地,都能用上新麦种和肥田粉,那田庄一年能增产多少!? 和这些增长的粮食相比,一千银元又算什么! 英国公也放弃抵抗,最后定国公徐文壁宣布了获胜结果。 在众人欢呼中,武清伯李伟,颤巍巍上前领了皇帝手书的奖状和沉甸甸一千银元。 这头名,是他日夜守护、狠下“肥田粉”的本钱硬拼出来的。 紧接着,罗万化又宣布,朝廷会在城内的东宫店铺中,上架销售肥田粉。 肥田粉会以惠农价格出售,但是需要按照自己地契限量购买,因为产量有限,所有每日售完为止。 也为了方便城外百姓购买,各村镇的巡所边上也会开设专门的农技商店,出售肥田粉。 除此之外,英国公家的高产耐寒麦种,要优先供应辽东开拓,不过罗万化也宣布,等到明年辽东收获之后,会在农技商店出售这样的麦种。 京师百姓纷纷欢呼起来,高呼皇帝万岁。 人群中的何心隐看向高台,他身边的弟子何素心脸色难看。 这一次《乐府新报》大出风头,销量又要大涨了。 有苏泽这个外援,《乐府新报》总能整出一些引发关注的大活,这一次亩产大赛搞得这么隆重,想不关注都难。 但是何素心也承认,亩产大赛却还办得好。 推广了肥田粉,新种子,还总结了种田的经验。 这些种粮大户的经验还是很宝贵的,这包含了施肥、看护、除虫等多个方面,如果能推广开,大明的粮食产量可以提升不少。 今年的夏种,就这样开始了。 (本章完) 第411章 从没打过这么顺畅的仗 第411章 从没打过这么顺畅的仗 七月中旬,广西的天气已经十分的炎热了。 朱时坤总算是完成了最后一片山区的清缴,回到了安南军的营地。 “报告!侦查总旗朱时坤向统制官复命!” 朱时坤很快就获准进入了统制官陈璘的营帐。 统制官陈璘是个严肃的中年将领,但是他看向朱时坤的眼神中充满了欣赏。 谁不喜欢这种部下啊! 又能打又会动脑子,交代下去的事情都能办好,还能额外带来惊喜。 陈璘也打了几十年仗了,他从来就没有带过这么好的兵! 最后陈璘总结,这还是武监的功劳。 他刚开始的时候,也觉得这帮武监生书生气太重,也没有参与过实战,很多还是“少爷兵”。 所以陈璘在刚开始的时候,是准备让两千狼兵作为主力,来平定三土司之乱的。 但是朱时坤这个侦查总旗入广西后,迅速送回来了大量的有价值情报,将三土司叛乱的兵力部署都探明了。 朱时坤还打探到了三土司的机密行动方案,知道了他们强攻省城的计划。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璘自然要改变作战方案。 然后他手下这帮武监出身的军官们,提出了一个防城港登陆,绕后奇袭的方案。 如果只是一个方案,陈璘大概是不会采纳的。 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方案了,兴军作战可不是纸上谈兵的事情。 但是这份方案,结合了沿途的后勤、行军计划、遭遇敌人后的预案,将整个作战计划拆解到非常具体的步骤,陈璘这个身经百战的指挥官,一眼就看出了可行性。 既然方案可行,陈璘就按照这个方案,改从海上坐船登陆防城港,从侧翼突击,切断了三土司军队的后路。 带头叛乱的伪白马土司赵权战败,又想要逃入深山躲藏,这时候侦查总旗又送来了详细的情报。 陈璘乘胜追击,一举将三土司残部击溃! 赵权的脑袋被手下割下,进献到了陈璘的帅帐。 这时候,侦查总旗的朱时坤又提出,请求陈璘将赵权的脑袋留在军中,以赵权的脑袋作为威慑,以追剿三土司残部的名义,对广西西部山区的土司部落进行一次威慑行动。 陈璘同意了朱时坤的计划,朱时坤深入深山之中,果然剩下的土司部落都十分的惧怕,一些长期不奉命的土司部落,也派出使者前往广西省城桂林,重新表示对大明王朝的臣服。 朱时坤又要求这些部落献上地图和本部落的户籍土地田册,如果没有能力制作这些的,则需要请求朝廷派遣流官,帮助他们制作这些户籍土地田册。 这一次朱时坤返回安南军中,一共带回来了五十多个大小部落的使者,他们随后都要跟随大军前往桂林,去拜见新任的广西布政使。 陈璘热情的对朱时坤说道: “朱旗正,你的军功已经送到京师了,朝廷的晋升和嘉奖应该很快就能下来了。” 朱时坤连忙向陈璘表示感谢: “多谢统制官器重!” 陈璘更是满意了,他本来以为,朱时坤作为勋贵子弟,又是武监的班正,年少又立下大功,应该会年少轻狂。 他本来还想着,要怎么压一压对方的性子。 可没想到立下这样的大功,朱时坤却一点都不骄傲。 当年陈璘在东南抗倭的时候也立过大功,当时他就被主帅戚继光给批评了,陈璘当时还不服气,但是很快就因为贸然出击大败,如果不是戚继光保护,当时陈璘就要被问罪处斩了。 此后陈璘的性格才稳重了一些,戚继光才认为他有为一方主帅的才能。 陈璘以己及人,本以为朱时坤和他一样,却没想到对方十分的稳重,并没有因为立功失态,这让陈璘更满意了。 陈璘叹息说道: “等我打不动仗后,一定要去武监谋个教职,真不知道你们这些武监生是怎么教出来的。” 这次武监生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亮眼,以至于陈璘都觉得自己这个主帅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具体作战计划,都是在军营中的武监参谋完成的。 他们都是经历过系统教育的,虽然缺乏实战经验,但是每一份作战计划都十分的详实,陈璘只需要提出一些修改意见,很快这些武监参谋就能拿出改进后的方案。 具体作战任务都是这些基层的旗正完成的,他们都和朱时坤一样,作战非常勇猛,军令一下就坚决执行,陈璘感觉这辈子打仗都没这么轻松过。 仗打得轻松,最让陈璘头疼的文书工作,这些武监生也都做得很好。 他们甚至还各自写出了作战总结,原来这些都是武监教务长苏泽的要求,这些武监生理论上还没有毕业,只是在京营实习,这些作战总结也是要决定他们毕业成绩的。 在夸赞自己的时候,朱时坤没有特别的感觉。 但是听到陈璘夸赞武监的时候,朱时坤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经历过战场之后,朱时坤更加怀念武监的生活,武监同期之间的友谊也更加纯粹。 朱时坤隐约觉得,兄长他们选择的道路也许是错的。 仅仅是依靠亲近皇帝,在皇帝身边担任军事顾问,是没办法让勋贵重新站上历史舞台的。 只有无可辩驳的军功,才能让武勋集团重新站起来。 但是军功要从哪里来? 这些日子这个问题,前些时候,一直在困扰朱时坤。 西北无事,辽东女真也被李成梁打断了脊梁。 一直到了西南,朱时坤才发现,这里不是就有大把的军功吗!? 陈璘接着说道: “新任广西布政使就要到任了,这次朝廷还让这位布政使兼了都指挥使的差事。” “朱旗正,这些你比我在行,朝廷这是什么用意啊?” 朱时坤立刻说道: “一省的布政使,又兼任都指挥使,这等于是一省总督了。” “这么说来,朝廷是不准备让我们安南军近期回京了。” 陈璘很快明白了朱时坤的意思。 还让涂泽明这个新任的布政使总督军务,看来朝廷是还要继续在西南方向用兵,至少要在西南进行军事威慑。 陈璘搓手说道: “确实,广西虽然平定,但是三土司之乱牵涉的土司何止广西一地,云贵川湖广的很多土司,都和三土司有所牵连。” “这些年来,西南土人叛乱,袭杀汉官汉人百姓的案子不少,前几任官府都姑息了,看来是时候要出重拳了!” 陈璘接下来说道: “听说这位新任布政使涂大人,也是你们苏教务长的好友,你这次随我去省城面见涂大人,再将西南的战况好好说一说。” 朱时坤明白陈璘这是抬举自己,让自己在主管广西军务的涂泽明面前讲战况,就是给自己一个露脸的机会。 第一次领兵作战,就能遇到这样的上司,朱时坤心中也是万分的感激,他对着陈璘行了一个军礼道: “多谢统制官栽培!” —— 但是陈璘没想到的是,自己返回省城桂林后,却扑了一个空。 原来这位广西布政使涂泽明,乘坐快船抵达防城之后,就不走了! 抵达防城之后,涂泽明宣布朝廷的旨意,在防城开埠建设海港。 紧接着,涂泽明以督办防城港开埠为名,直接留在防城不走了。 这倒是把桂林的广西布政使衙门给急坏了。 涂泽明是拿着朝廷旨意的,他是一省布政使,在防城督办开埠倒是没问题。 但是桂林城内的广西其他官员就难办了。 他们不能擅自离开省城,但是很多公务又要涂泽明这个布政使处理。 这些官员最后求到了陈璘,希望他能去防城面见涂泽明,请布政使大人尽快前往省城。 陈璘也只好带着安南军的立功军官,一道前往防城。 当然,比起省城内的这些官员,更加等不起的,是被朱时坤带来的这些土司使者。 他们中大部分都是土司部落中的头人(小头领),或者是土司的亲信,少部分干脆就是土司本人。 长期远离自己的土司部落,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这些土司部落之间的权力是十分不稳定的,如果长期不在部落中,影响力很快就会消退,到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他们也央求陈璘,将他们一起带去了防城。 —— 防城。 涂泽明抵达防城后,立刻开始港口建设。 建设海港是一件相当复杂的事情,但是主持过登莱开港的涂泽明来说,防城港充其量就是个渔村,他迅速将工作布置下去,整个防城港就像是个巨大的工地动了起来。 建设码头、建设灯塔、建设码头仓库,随着这些工程的开展,涂泽明还是一点没有前往桂林的意思。 涂泽明暂时住在防城的县衙中,县令非常识趣的搬出了自己的房子,将县衙交给涂泽明办公。 窗外传来轻敲门框的声音,涂泽明迅速打开窗户,一只胖鸽子飞了进来。 果然能飞到! 回京述职后离开京师前,涂泽明曾经见过苏泽,当时苏泽就说了,以后还可以通过这胖鸽子联络。 涂泽明刚开始的时候是不信的。 莱州距离京师不远,信鸽往来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情。 可广西距离京师千山万水,这鸽子也能飞到? 还真飞到了! 涂泽明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那只经常帮他传递文书的鸽子,因为那股倨傲挑剔的眼神,他从没有在其他动物身上见到过! 涂泽明甚至都脑补,这只胖鸽子在骂自己的画面。 看到涂泽明一动不动,胖鸽子心情似乎不太好,它啄了一下涂泽明桌案上的毛笔,墨汁溅落到纸上,涂泽明这才反应过来,从桌子里掏出一个布袋子。 这是他从山东带过来的精米。 看到胖鸽子还是一脸嫌弃,涂泽明连忙说道: “我才到广西,等有了新米就补上。” 听到涂泽明这么说,胖鸽子这才伸出脚,涂泽明连忙解开信笼。 果然是苏泽的来信。 京师和广西这么远,这胖鸽子是怎么飞过来的? 它飞这么远,为什么还这么胖? 似乎读懂了涂泽明的眼神,本来在啄米的胖鸽子突然暴起要啄涂泽明的书案,涂泽明说道:“下次两袋米!一袋新米,一袋广西的长粒米!” 听到这里,胖鸽子这才安稳下来。 涂泽明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水,不知道为何,他离京面见阁臣的时候,都没这么战战兢兢过! 苏泽在信中讲了朝廷的风向。 在离京之前,涂泽明向朝廷上书,请求恢复土司征税。 但是因为三土司之乱心有余悸的隆庆君臣,还是搁置了这份奏疏。 苏泽也曾经试探过朝廷的口风,因为向土司征税这件事不仅仅涉及到广西,最关键的云贵川地区的土司势力大,局势比广西还要不稳定,朝廷害怕这些土司串联起来,所以不同意征税。 涂泽明叹息一声,看样子想要开征土司税的计划是失败了。 不过信中,苏泽提出了另外一个办法。 既然直接向土司征税不行,那换个方法不就行了。 苏泽提出的方法,还是商税。 土司为什么势大,还是因为他们躲在山林里,但是没有人能够在山林里自给自足。 这就需要贸易。 要让土司归化,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土司部落拉入到大明的经济系统中来。 土司的土地产出也是需要销售的。 既然这样,只要在销售的时候征税,土司也不能抗税。 苏泽提出的方案,就是广西官府向土司部落提供土豆、甘蔗、药材的种苗,收获之后商人会按照市场价格收购。 这样一来,这些部落就会被绑上大明的经济战车。 而在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势力是能够抵挡大明的经济进攻的。 涂泽明也觉得这个方案很好,让土司部落按照汉人的方式农耕,和汉人交易,那不就和汉人一样吗? 而且大明一点都不会亏,这些土司部落的贵族头人有了银元,还不是要购买大明的奢侈品? 肉都是烂在锅里的。 这比起用武力征讨,代价更低,也更加容易同化这些部落。 那些常年和汉人贸易的土司部落,不早就改土归流,现在也和汉人无异了。 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了,涂泽明需要说服广西开征商税,最少也需要在一府之地示范征税,这样才能推动整个计划。 (本章完) 第412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412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涂泽明期待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很快,安南军统制官陈璘,领著土司使团来到了防城。 除了这群土司之外,陈璘还带来了省城桂林官员的口信,他们希望涂布政使快点前往省城。 涂泽明这下子更不著急了! 既然你们广西的官员都盼著我去桂林,那我就不走了! 涂泽明找到了威胁广西官员的办法,那接下来就是要让陈璘站在自己这边了。 而这一点就很容易了。 涂泽明兼任了都指挥使,本身就有广西的军事指挥权。 陈璘的安南军虽然是京营新军,但是在广西的作战还是需要地方上配合的,他自然也要和涂泽明处理好关係。 涂泽明很快就拉近了和陈璘的关係: “还记得本官上任登莱之前,还曾经在苏翰林府上见过戚帅,听说陈统制是戚將军手下爱將?不知道戚帅近况如何?” 说起了戚继光,陈璘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正座说道: “戚帅威震边关,风采依旧,涂大人竟然是戚帅旧识,在下失礼了。” 果然有效。 涂泽明其实和戚继光没有太多的交往,但是苏泽有啊! 他又谈起了苏泽道: “在出发广西之前,苏翰林也曾经谈起过陈统制。” 听说苏泽谈起过自己,陈璘竟然有些激动。 他当年在戚继光麾下的时候,就经常听戚继光夸讚苏泽,言他所学的“兵法无双”。 戚继光还评价苏泽的兵法是“统万將之法”,並非他们这种“將万人之法”。 当时的陈璘还不明白,甚至有些不服气,认为是戚帅为了拍京师文官的马屁。 但是如今他逐渐明白了。 武监不就是“统万將之法”吗? 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文臣,却能培养这么多优秀的军官出来,这不是“统万將之法”是什么? 涂泽明说道: “苏翰林说,当年陈统制在东南剿匪平乱,是抗倭战爭胜利的重要一环,如果不是陈统制稳定住了岭南局势,也没有后来的抗倭大胜。” “苏翰林说,剿匪和抗倭一样重要。” 听到这里,陈璘知道苏泽是真的知道自己的战绩了。 陈璘在东南抗倭的时候,並没有在戚继光麾下抗击倭寇,而是主要负责清剿福建和广东之间的土匪。 这些土匪也是倭寇的接应,他们和倭寇协同作战,给当地製造了很大的麻烦。 陈璘这下子是真的相信,苏泽和戚继光聊过自己。 他更加激动了,又问道: “涂大人,苏翰林还说了什么?” 涂泽明露出迟疑的表情说道: “苏翰林说,陈统制是有功於国家的,但是身为统帅,更是要注重小节,朝廷恩养武將,不会少了军人的待遇,切莫因小失大。” 说完这些,陈璘的冷汗也流下来了。 苏泽说的没错,陈璘確实是抗倭名將,但是也有贪財的毛病。 他在东南抗倭的时候,就被地方官弹劾过。 戚继光也批评过他贪財的毛病。 他原本在九边负责马市,就是因为这些问题,才被戚继光推荐去了京营。 涂泽明说道: “苏翰林还说了,为何总有鸟尽弓藏的说法?朝廷未必在意將军身上这些小节,可在需要的时候,这些小节有亏就会变成大事。” “苏翰林说,將军是大明的功臣,更是要注意这些小事,给史书上留下污点。” 涂泽明说完,陈璘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连忙跪著对著涂泽明说道: “苏翰林,涂大人,今日这番受教陈某谨记!” 涂泽明也鬆了一口气。 这番话也是苏泽在信中教他说的。 陈璘確实有贪財的毛病。 他在东南剿匪的时候,就有贪墨土匪財宝,他本人还有些佞佛,喜欢奴役俘虏大肆建造庙宇。 涂泽明几人讲出来,自然是要敲打陈璘。 现在两人都是“苏党”,那陈璘犯事就会牵连到自己,甚至破坏变法的成果。 宋代庆历新政失败,就是范仲淹用人不当,让保守派找到了变法派大臣的污点。 说完之后,两人的关係更加亲近。 涂泽明这下子也就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不瞒陈统制,我这次来,就是要改变广西吏治。所以这桂林涂某暂时是不会去的。” 陈璘不懂政治,但是他知道涂泽明懂,他立刻说道:“涂大人说吧,让陈某做什么?” 涂泽明笑著说道:“也不需要陈统製做什么,只需要你嚇唬嚇唬那些土司使者就行。” 陈璘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 “还当什么事,嚇人这件事,陈某最在行了!当年岭南的土匪,听到陈某名字都不敢哭的!” —— 广西的土司使者们,到了防城后,几日都见不到涂泽明。 这下子这些土司使者们也慌了。 他们本来就焦虑,想要赶紧返回部落,现在被困在防城,又见到不到涂泽明,又回不去,当真是十分的煎熬。 但是他们又不敢妄动。 这一次广西的土司们,是真的被大明军队给打怕了。 那宛如火龙燎原的神秘武器,让西南各寨都流传明军会仙术的传说。 还有那可怕的掌心雷,每次扔出去后发出巨响,就有大片的土人精锐倒下。 还有那不知道怎么穿过密林的大炮,以往攻城时候才会遇到的可怕武器,如今却能被明军搬到山里来,这让所有的木质山寨都和纸糊的一样。 这一次又隨著陈璘来防城,看到纪律严明的明军,这帮土司使者更加不敢放肆。 很快,又有新的谣言传来。 有人说,新任的广西布政使根本不想要见他们这些土司使者,马上就要把他们集体处决。 处决的方式又推入海里餵鱼,或者集体吊死,其中最离谱的是用火炮处决! 这个谣言过於离谱,以至於大部分人都只相信前两则谣言。 但是很快,这些土司使者们被陈璘请到了防城外的炮场,陈璘说要向他们展示大明的炮术。 这下子可把这帮土司使者们给嚇坏了,他们几乎是哭著喊著被士兵们塞进了马车,硬是拖到了炮场上。 这帮土司使者以为自己死定了,在一阵鬼哭狼嚎之中,陈璘竟然是真的试炮! 可很快,这帮土司也高兴不起来了。 陈璘这次展示的,是近距离攻击的霰弹炮。 这帮土司使者们,看著一群野猪冲向炮口,然后被喷射而出的铁砂射成了死猪,看到最近的那头野猪尸骨无存的悽惨模样,“炮决”这种死法深深的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这次恐嚇之后,这帮土司使者们回去之后,就迎来了广西布政使涂泽明的下属。 他是来谈判的。 谈判的结果自然是非常顺利。 涂泽明和这些土司约法三章: 其一,严明土司继承的法律,日后土司去世,新任继承的土司必须要得到广西布政使衙门的確认,交还上任土司的印信,再由朝廷颁发新的印鑑,才能確定为新任土司。 如果无土司大印,还自称土司的,则明军和各部土司共击之! 其二,各土司部落,不可以私设税卡,大明和土司的商人,都可以自由往来於乡野山寨。 但是进城做生意必须要缴纳商税,这笔钱无论是汉人商人给,还是土司商人给都行,而且约定要用银元交税。 其三,就是为了让一些偏远的地区的土司也能拥有银元,涂泽明还向这些土司介绍了四种作物。 分別是土豆、红薯、油桐树和漆树。 涂泽明和这些土司使者一起品尝了土豆和红薯製作的美食,土豆软糯喷香,红薯则饱腹甘甜,两种作物都可以种植在山区。 涂泽明还推荐了红薯,红薯不仅仅块茎能食用,红薯叶也可以食用,或者用来饲养家畜。 另外两种树,就是大明工部需要的了。 油桐树,是一种热带地区会生长的经济树木。 油桐果实榨取的桐油,刷到木头上可以防腐防水,是处理船材必备的,大明水师对桐油有著巨大的需求。 除此之外桐油还可以用来製作油墨、肥皂,油纸伞能够防水,也是因为在纸上刷了桐油。 为了获得稳定桐油,朝廷对於百姓种植油桐树有补贴,但是依然有很大的缺口。 漆树就更不要说了。 在合成油漆出现之前,漆树生產天然大漆,一直都是重要防腐材料。 此外利用大漆製作的漆器,也是大明出口的拳头產品,是全球贸易中颇受欢迎的奢侈品。 这两种经济作物,恰好都是广西山区適合种植的。 朝廷只要搜集原料,然后就可以在广西的工厂加工,运输到京师就能卖出高价。 果不其然,这四种作物都引起了土司使者们的兴趣。 种树其实不难,漆树和油桐树都一样,只要定期收穫就行了,需要的就是人手,技术难度很低。 土豆和红薯的种植听起来也很容易,不需要太高深的农耕技术,这都是山里的土司能做到的。 这些东西都能换到银元,那还造什么反!? 这些部落土司只是山里的土大王,他们可没觉得自己能推翻大明。 有时候闹一下,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待遇罢了。 贸易能过上好日子,那要造反干什么? 反正种树种田的,都是土司部落的底层百姓。 面对这样的三条约法,在场的土司使者们几乎是瞬间就答应下来。 还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呢? 在召唤完了这些使者后,经验丰富的老官僚涂泽明,开始和省城桂林的官员们,打起了文书官司。 涂泽明首先向广西全省官员宣告,皇帝和內阁是让他来防城主持开港事务的,这是广西的头等大事,所以在处理完防城的开港事务之前,他涂泽明是不会去省城的。 所以涂泽明要求,日后布政使衙门的文书,都要送到防城內。 除此之外,涂泽明还冻结了整个广西的人事权。 这一下子,可就把整个广西的官员给弄疼了。 人事权,就是省一级布政使衙门的最大权力。 没有布政使衙门的认可,衙门没办法补充官吏,新上任的达不到合法身份。 涂泽明这样一来,算是卡住了所有广西官员的脖子。 省城的广西参政叶可成急坏了,他又多次给涂泽明写信,请他儘快来省城交接,处理一下急切的公务再去防城督办开埠也不迟。 但是涂泽明不为所动,依然坚持留在防城。 一时之间,这些广西大员的师爷幕僚往来於防城和省城之间,多方打探涂泽明的態度,最终明白了涂泽明的要求。 涂泽明的条件,是南寧府、防城港和梧州,这一府一州一港开徵商税。 明白了涂泽明的条件之后,广西的官员串联了一下,最终广西参政叶可成拍板,全力支持布政使大人的意思,请涂布政使先来省城到任再说! 虽然南寧府上下的官员最不乐意,但是在这时候,也没人能违逆整个省的意见。 涂泽明之所以选择南寧府,是因为这是广西仅次於省城桂阳的重要市镇。 在苏泽原时空,南寧最终成为了广西的省会。 除此之外,南寧还位於广西汉人聚居区和土司控制权的交界地带,这里也是最適合进行贸易的地方。 在涂泽明看来,南寧甚至是要比桂林更適合做省城的地方。 梧州自然不必说了,是大明在广西地区最重要的盐关,也是几省的商业转运总枢纽。 完成了一府一州一港都开徵商税了,涂泽明这才在陈璘等安南军的护送下,满意的前往桂林上任。 七月二十七日,河南怀庆府、广西南寧府、广西梧州、广西防城港,都上书请求开徵商税,皇帝准奏。 同时皇帝又发布圣旨,对已经开徵商税的地区实行分税改制,並在各地设置商税局,专门负责徵税。 这两件事刊登在报纸上之后,然后通过报纸传递到地方上。 各地方的官员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府也可以申请开徵商税,那省內的各府就各怀心思了。 这商税本身就是有利有弊,以省为单位,还能勉强形成共识,但是以府为单位,那大家的想法就活动了。 而论散装程度,又没地方能比得上南直隶了。 (本章完) 第413章 散装江南之其三 第413章 散装江南之其三 南直隶要比后世的散装省更大,下辖十四府,四直隶州。 江南五府,应天府、苏州府、松江府、镇江府和常州府,但是苏镇常松三府,並不认可应天府也是江南的,毕竟南京有一部分治地在长江以北。 江北扬州府、淮安府、凤阳府和庐州府。 其中凤阳府地位特殊,是大明祖陵所在,凤阳皇城是专门圈禁皇族罪犯的。 凤阳和淮安两府一般都是並列,大明一般设置右僉都御史总督漕运,巡抚凤阳淮安诸府,所以称呼为淮抚或者凤府。 如今的淮抚就是工部侍郎王之桓。 扬州府是盐业枢纽,庐州府有重镇合肥,是江淮防务核心。 沿江还有四府,这四府主要是军事上的重镇。 安庆府控制鄱阳湖口,是防范赣闽流民进入南直隶的要衝。 池州府要防治河汛,是长江排洪的主要出口,每次长江发大水都要倒霉。 太平府是扼守金陵的屏障,当年是定都南京时期的京畿。 寧国府治所宣城,是皖南山区防御枢纽。 这四府是南直隶中最衰落的,主要是南京已经不再是政治中心,这些军事屏障的重要性下降,主要功能成为阻挡流民的地区,需要安置大量涌入南直隶的流民。 这四府经济负担沉重,还要和南直隶一起卷科举,是南直隶十四府最不满的地区。 另外还有四直隶州。 直隶州,就是一种特殊的行政单位,地盘介於府和县之间,类似直辖市。 徐州不必说了,徐州地方的故事眾所周知。 滁州也很有名,环滁皆山也,是江北马政中心,太僕寺有官署。 和州是江防重镇,封锁长江巢湖水道。 广德州是南直隶和浙江交界,也是军事重镇。 苏泽自己就是苏州府人,他总结南直隶的散装原因主要是三点: 治权混乱、经济差异和文化鄙视链。 南京曾经是首都,所以南直隶就是京畿。 南京的治权是非常混乱的。 十四府四州的行政权,理论上归属南京六部的。 但实际上,明廷又特別喜欢在这些府上设置巡抚。 比如海瑞之前那个应天十府巡抚。 再比如凤阳淮安的淮抚,这都是常设机构了,还被称之为天下第一巡抚,根本不理睬南京六部。 这已经是灾难了,更灾难的是,沿江四府,也就是安庆池州太平寧国,再加上四州,属於军事特区。 这里有时候设置兵备道,有时候不设,但是都属於军事重镇,归属於南京守备太监监督管理。 运河沿岸的各府,要征课盐税,主要是淮安扬州,又归属於漕运总督管理。 这种治权混乱下,南直隶的地方官员往往十分的混乱。 申时行他养父担任过的苏州知府,这个职位受到南京吏部、应天巡抚节制,同时还要被织造太监监督。 经济差异就更大了。 苏松二府占据了南直隶过半的粮税,但是凤庐二府也有话说,他们的还是要课马税的,这可要比苏松二府痛苦多了。 淮扬也要说了,他们岁入盐课折银可是超过整个南直隶的田赋了,论纳税淮扬不是更重。 最后就是文化鄙视链了。 南直隶说著是一个整体,实际上文化上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各地方言差异都极大。 具体说,北方是中原文化,徐州算是鲁文化圈子,习俗和语言和山东类似。 江淮官话是苏中地区的主要方言,淮扬也同样歷史悠久,底蕴上也不差。 江南是吴文化圈子,大明就是江南文化最昌盛,江南的概念不断缩小,江南文化更是鄙视北方地区。 南直隶西部地区,也就是后世安徽地区,又是徽州文化,这里也是自成一派,名人古蹟也不少。 四个圈子可以说是完全不同,却强行融合在南直隶中。 不散装才怪。 最反对开徵商税的,就是江南地区了。 这里商贸发达,政治上士绅治理乡村,不希望官府插手乡间事务。 文化上书院私塾林立,也不需要公办小学来兜底。 但是让苏泽没想到的是,南直隶第一个跳出来要求开徵商税的,竟然是扬州府。 扬州府,下辖江都、仪真、泰兴、宝应、兴化、如皋和高邮州,是南北漕运的重要枢纽,也是整个南方盐税的核心。 七月二十九日,扬州知府申思科上书,整个扬州府县衙门,加上本地士绅学子联名,请求朝廷在扬州府开徵商税! 当这个请愿送到內阁的时候,首辅高拱和次辅张居正都激动起来! 果然这个方法是对的! 从府开始,逐个突破,只要每一个省能有几个府开徵商税了,那很快其他府就会看到好处,也会继续跟进。 等一个省大部分的地区都徵收商税了,对於那些不征商税的地方来说,他们反而是吃亏的那一方。 因为在分税改革下,徵收商税的地方官府是获利的。 扬州,是大运河沿岸的重镇,一旦扬州开徵商税,那么运河运输的江南货物,都要在这里被课税一次。 这些税收会进行分帐,分別落入到京师朝廷和扬州官府手里。 而如果是扬州自己生產的商品,在生產的环节课工业税之后,凭藉税单就可以免除沿途的商税。 也就是说,扬州自產的货物,扬州官府能够拿到税,途径扬州的货物,扬州官府也能课税。 这就变相等於扬州官府在替朝廷,向江南的商品抽税了。 分税改革竟然还有如此妙用! 这下就连张居正都开始服气了,这世上怎么有苏泽这样的財政天才? 越是这样,张居正越是追悔莫及。 张居正矢志改革,一生做事,很少后悔,现在他唯一后悔的,就是苏泽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弟子。 如果有这样的弟子全心相助,自己的改革目標肯定能完成,而且自己完成改革之后,也可以放心的將朝政託付给苏泽。 一个完美的助手兼完美的政治继承人,竟然就这样和自己擦肩而过。 张居正再看看自己剩下的弟子,申时行老成周全,王锡爵刚正能干,可和苏泽一比,又差得很远。 —— “號外號外!陛下御准扬州府士绅开徵商税!” 从直沽匆忙赶来京师的顾宪成,刚刚抵达城门后,就立刻买了一份最新的《乐府新报》,简单看完了之后,就迅速前往无锡会馆。 等到顾宪成来到会馆后,立刻找到了自己的同乡好友高攀龙。 “叔时兄(顾宪成字),你怎么回京师了?” 上一次吴淞铁路筹备协商会议之后,顾宪成大受打击,他选择了放弃科举,前往直沽,报名了范氏开办的铁路学校就读。 只能说顾宪成的眼光果然很准。 直沽铁路学校第一期开班之后,顾宪成是读书人,本身也有算学基础,很快就在一眾学员之中脱颖而出。 直吴铁路公司成立之后,直沽到京师的铁路开始修建,朝廷急缺铁路上的人才,於是铁路学校这批学生还没毕业,就被直吴铁路公司录用了。 顾宪成一边学一边干,半年多的时间,就从实习技术员,变成了正式的技术员,已经成为铁路施工的技术骨干了。 而他的月薪,也已经变成了一个月十银元。 这个月薪让高攀龙都眼热了。 县令明面上的俸禄,也就是四十银元一年。 而顾宪成的年薪算起来,已经是一年一百二十银元了,这已经是知县俸禄的三倍了! 这对於普通人来说,这是一笔巨款了。 顾宪成还说,如果继续升迁,成为高级技术员,一个月的薪水可以涨到十五银元。 再往上进入铁路公司的中层,那就要计算年薪了。 也因为顾宪成的示范,好几个无锡同乡都去报名了铁路学院,准备放弃科举转而找一份铁路上差事。 顾宪成一口水没喝,直接说道: “云从兄(高攀龙字),我在直沽读到报纸,扬州要开徵商税了!” 高攀龙点头说道: “这件事在同乡之间热议了几天了,扬州士绅目光短浅,他们要开徵就让他们征去吧,只要我们不征就是了。” 顾宪成急切说道: “糊涂啊!扬州开徵,就等於对我们常州府开徵,这等於我们让常州府的人给扬州府交税!” 顾宪成说道: “扬州是运河总枢,我们的货物从运河北上,都要经过扬州府,等於都要被抽水一次,难道因为税收放弃运河漕运?那成本要多高?” 高攀龙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当然明白漕运的重要性,也清楚陆地运输的损耗和成本。 “我们常州府辛苦所產的物產,抽税之后还要分给扬州人,这是什么道理?” 听到这里,高攀龙的脸色就就更难看了。 被朝廷抽税,已经是屈辱了,可比起来要被扬州府抽水,那就不是屈辱,简直就是凌辱了! 常州府和扬州府隔江相望,和扬州府还有一个“领土纠纷”。 常州府下的靖江县,也是在长江以北的,和扬州府的泰兴县接壤。 靖江县属於常州府,也就属於江南,但实际上和泰兴县更临近,双方摩擦不断。 扬州府一直想要將靖江县也纳入到自己的治下,这样扬州府就控制了整个长江下游的长江北岸地区。 可常州府其他县也瞧不起靖江,却始终不肯鬆手。 双方为了这个县衝突不断。 对啊,以后靖江的商品进入泰兴都要给扬州府交税,这是什么道理? 常州府的士绅不是要气炸了! 高攀龙的拳头都硬了! 他连忙问道: “叔时兄,怎么办?” 顾宪成非常果断的说道: “咱们常州府也要开徵工商税!” “什么!?” 这下高攀龙不理解了。 顾宪成说道: “朝廷的工商税,都是只徵收一次,避免重复徵收的。” “如果常州府开徵商税,那常州府生產的商品,只要完税后获得凭证,再路过扬州府就不用交税了。” 高攀龙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个道理。 顾宪成又说道: “朝廷和地方约定,开徵商税前三年,六成分给地方官府,等到三年届满,对半分成。” “常州府徵税了,那必然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本地,可以用来兴修水利整修道路,也能用来兴办学校,自然是有百利的事情!” “可如果让扬州府征了去,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 “此乃苏翰林的阳谋!” 听到这里,高攀龙也开始点头。 其实顾宪成的话也有逻辑上的漏洞。 常州府的商品,也不都经过扬州运输到其他地方,还有很多商品都是出口了的,其实严格来说,能从大运河漕运运输出去的商品,並不是常州府商品出口的大部分。 可即使如此,顾宪成这句,常州府生產商品,让扬州府抽税的言论,还是让常州府上下无法接受! 凭什么我们江南的税收,要由你们扬州府来收啊! 但是高攀龙又说道: “我们要怎么办呢?如何才能说服家乡父老开徵商税?” 顾宪成说道: “写文章!” 顾宪成也已经吃一堑长一智了。 上次吴淞铁路协商破產,他这个无锡人差点被常州府开除出籍。 想要靠团结来让江南一起做事是不可能了,那现在就剩下“仇恨”一条路了。 顾宪成说道: “云从兄,你听说《江左雅报》了吗?这是江南士绅筹办的新报,已经发行了几期,在江南很有影响力。” “我写了一篇稿子,准备刊登在《江左雅报》上。” 李攀龙接过了顾宪成的文章,这是一篇煽动力十足的文章。 標题就非常辣眼: 《莫使常州膏血,尽入扬州囊橐!》 顾宪成在文中写道: “扬州府役吏手持税票,所征者非止朝廷之银,亦分润於扬州官府与彼处士绅!” “试问诸公?我常州子弟辛苦经营,所获之利,岂容彼江北之扬州坐地分肥?” “岂有坐视本府子民之血汗,反哺宿怨之邻的道理?” “若拱手让与扬州,无异於剜我常州之肉,补彼扬州之疮!岂有江南物產反资江北之理?!长此以往,常州利源枯竭,扬州坐享其成,我堂堂江南雄府,岂不沦为他人附庸?” “吁请吾常州府县衙门,合我士绅学子,速速联名上书朝廷,恳请与扬州府同时开徵工商税!” (本章完) 第414章 鸽子很忙 第414章 鸽子很忙 《江左雅报》,是《新君子报》在江南舆论破產后,取代《新君子报》原本生態位的新报纸。 自从《新君子报》背叛之后,江南士绅痛心疾首,最终总结原因,是因为《新君子报》的总编陈於陛是四川人! 他连江南士绅都不是,办的报纸还能为江南士绅说话吗? 在確定了这一点后,江南士绅决定办一份自己的报纸! 《江左雅报》应运而生。 这份报纸的主编是周履靖,嘉兴人,此人没有科举,但是在江南文坛名声很响,曾经和当今文坛宗主王世贞交游。 周履靖擅长书画,又是诗词大家,又是一名藏书家和出版商。 这样的身份,让他创办《江左雅报》之后,立刻得到了江南士绅的响应。 总编部设在苏州,编辑部內也都是江南知名的才俊。 周履靖又拿出自己的藏书,报纸以“雅”为切入点,坚持高级路线,经常邀请江南士子写文章,很快在江南文化圈打开了销量。 在北方居住游宦的江南人也不少,而且江南一直都引领大明文坛,在北方读书人中也有很大的影响力。 《江左雅报》也从松江北上,在直沽也会设立报馆发行。 苏泽对《江左雅报》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罗万化执掌《乐府新报》,也要关注潜在的竞爭对手,所以也订阅了这份报纸。 罗万化拿著最新一期的《江左雅报》说道: “子霖兄,这《江左雅报》倒是也有几分新意。” “一甫兄为何这么说?” 罗万化说道: “这《江左雅报》分设南北,南北的报馆各自发行,还会互相交流文章,南报有新意的文章送到北方后,北报也会刊登,而北报的时政要更快,南报就会转载。” “南北两份报纸共同发行,订购一份北报还会送一份南报,也难怪能够异军突起,成为发行量第五的报纸。” 苏泽听完也觉得这《江左雅报》是有几分小巧思的,能在四大报格局已经定型的时候,异军突起从一眾中小报纸里衝出来,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顾宪成的文章也是这样,他的文章被北报的报馆採用,刊登在本期的二版上。 接著文稿会用快船送到江南,再在南报上刊登。 罗万化翻开二版,看完了顾宪成的文章后,连忙將报纸递给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的计策奏效了!” 苏泽接过报纸,看完了顾宪成的文章,又看到顾宪成的署名之后,忍不住说道: “我若是常州府人,看到这篇文章,也要支持开徵商税了。” 罗万化也跟著笑起来。 罗万化看到苏泽面前摊开的奏疏,又好奇的问道: “子霖兄是要上疏吗?” 苏泽点头说道: “前几日张相公派人送来水师的信,这些年砍伐过度,苦兀的贡木越来越少了。” “现在正是朝廷急需木材的时候,又有民用造船爭抢上等木材,张相公派人送来这封信,希望我帮忙想想办法。” 罗万化问道: “苦兀的木材都砍伐光了吗?” 苏泽摇头说道: “这也不至於,苦兀那边的森林密集,但是木材砍伐不是难题,难的是运输。” “一甫兄也知道的,当年先帝重修三大殿,从云贵运送梁木,一根木樑的运费就高达几千两银子,贵的主要就是运费。” “苦兀贡木之所以价廉,是因为苦兀是海岛,只要砍伐过后就可以直接装进木料船,然后运输到海港造船,省去了很多运输成本。” “但是现在沿海沿港的森林都砍伐完了,以苦兀的人口无法组织人口去更远的森林砍伐,这贡木的数量也就下来了。” 听到苏泽这么讲解,罗万化立刻明白了。 海运的优势就是成本低,造船自然是要算经济帐的事情。 “那子霖兄有什么办法?” 苏泽说道:“其实也有办法。” 这下子罗万化也是惊了,这样的难题苏泽都有办法? 苏泽摊开一张地图说道: “其实辽东有很多的木材,辽河沿岸,特別是辽阳以北的地方,这里有成片的森林。” “辽河只要简单疏通一下,也是能够运输巨木的,那只要沿著辽河往北建设林场,砍伐的木材直接装船运输到辽河的出海口就行了。” 罗万化皱眉说道:“辽河冬季会结冰吧?” 苏泽点头说道:“一年砍伐半季足矣,北方的深山中不缺乏木材。” 罗万化又说道: “那边是女真人的地盘吧?” 苏泽点头说道: “確实如此,我已经向辽阳李总兵去信,询问他辽阳以北的情况,就看我们大明能不能控制这些地区。” —— 胖鸽子刚刚从广西的热带雨林飞回来,又带著信飞向了辽阳。 好在现在是七月份,辽阳的气候还是不错的。 李成梁是在校场上发现胖鸽子的。 刚开始的时候,看到它圆滚滚的样子,李成梁认成了雪鴞,看清楚是胖鸽子后,李成梁立刻拿出了自己精心搜集的稻米。 胖鸽子是最满意李成梁的態度的。 这武夫可要比那帮文官大方多了,甚至李成梁还会专门搜罗一些当地特色的稻种,而且东北的粮食也更加好吃。 等到胖鸽子吃完,它这才伸出脚,李成梁小心翼翼的打开信笼,看到了苏泽的来信。 原来苏翰林是询问辽阳以北的情况啊。 问到这个,李成梁倒是有了自信! 这些年来,在蒙古人的威胁减轻之后,朝廷也在逐步重视辽东。 这从辽东开拓力度可以看出来,从今年开始,光是辽阳就已经涌入了三千开拓移民,这些人已经在官府的安排下安顿下来。 李成梁想到了辽阳兵备道段暉。 按理说,兵备道应该是管辖李成梁的,段暉还是正五品的六部郎中调任的。 但是不知道段暉得罪了哪位大人物,朝廷的旨意中没有给段暉节制辽阳总兵的权力。 李成梁也是人精,既然朝廷不支持你,那到了辽东可就是谁的拳头大听谁的了。 於是段暉这辽阳兵备道,直接沦为了辽阳的后勤民政官员,李成梁將自己不愿意乾的民政事务都推给了他。 不得不说,这段暉在处理这些政务上確实是一把好手。 辽阳的开拓汉民,都被段暉强制编练成了农庄,並且要求集体开拓,还要求在农閒的时候进行军事化训练。 李成梁很快明白了段暉为什么要这么做。 辽东苦寒,如果不抱团是很难活下去的,必须先用集体农庄將人口集中起来才能活下来。 段暉又组织百姓先种植大豆等收穫比较快的粮食,缓解了从后方运输口粮的困局,这一次的开拓汉民,还真的在辽东扎根下来了。 这一批开拓汉民,很多都是胶东等人口密集地区的流民。 山东从来都是人口大省,以往朝廷还需要在京畿拦截这些流民,如今这些流民被带上船,直接运输到辽东开拓。 移民是很残酷的,很多移民都撑不过第一年,但是以往这些流民留在中原,日子也只会更淒凉。 先帝朝的时期,京畿的军队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驱赶流民,以往朝廷都没有把这些流民当人的。 能够妥善安置流民的地方官员,十个里都挑不出一个,凡是能抚恤流民的官员,都能在史书上得到一个很高的评价。 流民常有,但是能抚恤流民的好官不常有。 在这个方面,段暉確实是个好官。 虽然是个好官,但是李成梁还是不喜欢他。 这位兵备道总是怨气大多,还经常拉著自己腹誹朝中的大臣! 这也是你能说的? 李成梁虽然是武夫,但是在京师吃过廷仗之后,可是谨言慎行多了! 李成梁似乎明白段暉为什么要被贬官了,他估计这位段大人如果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怕是这辈子没机会调回京师了。 辽阳能组织起来多少人手向外殖拓,这种事情还是要问段暉,毕竟这种事情不是李成梁擅长的。 过了一会儿,段暉来到了李成梁的总兵衙门。 李成梁嫌弃段暉,段暉也同样嫌弃李成梁。 他在来辽阳之前,就听说李成梁在京师有人,为人为飞扬跋扈。 到了之后,段暉发现李成梁要比传闻的还要跋扈! 他刚刚到辽阳就挨了字面意义上的“闷棍”,他想要报官,却发现自己是辽阳兵备道! 堂堂兵备道被打,这件事竟然不了了之,这之后段暉再也没有试图爭夺辽阳军权。 老实了之后,段暉专注於民政事务,反倒是和李成梁越发的默契。 默契是默契,两人每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 段暉厌恶李成梁的跋扈,不尊重他这个进士出身的文官。 可在这苦寒之地,一文一武又必须要相互扶持。 等段暉进了总兵府,听李成梁说完之后,他说道: “朝廷想要开发辽河?”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 李成梁连忙问道: “段大人有办法?” 段暉点头说道: “李总兵不是为了那些归附女真头疼吗?杀又不能杀,养又养不起。” “那不如在辽阳沿岸成立林场,让这些女真人伐木运木好了。” “我们辽阳只要派人管理,要求他们上缴足够的木材就可以了。” 李成梁立刻道: “妙啊!” 自从上次对建州女真大捷后,诛杀女真首领王杲后,女真又被击散,恢復到以往的部落爭霸时代。 可是这也让逃亡辽阳的女真流民日益增多。 这些流民是来投靠大明的,如果隨便杀了,李成梁要被朝廷问罪。 以往李成梁会把他们编入“家丁”,但是上次在京师挨廷仗,就是女真家丁惹事,从此之后李成梁再也不敢蓄养这些女真义子了。 最后李成梁只能放任他们在辽阳附近谋生,遇到灾荒的时候稍微给些賑济。 但是也正如段暉说的那样,放任这些女真流民在辽阳附近活动,也確实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如果將他们组织起来,让他们去辽阳以北的山林里伐木,確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成梁又问道: “朝廷能同意吗?” 段暉犹豫了一下说道: “让女真人伐木不难,但是如果这些女真人因此抱团,再生祸害,那就麻烦了。” “要让朝廷同意,必须要委派得力官员来管理,最好还要有政策让这些女真人归化,至少在名义上给他们盼头。” “恩威並施,剿抚並用,才能保证这些女真能用又不乱。” 李成梁不停的点头。 汉化是个细致活儿。 中华文明的扩张史,就是一部汉化史。 边疆地区条件恶劣,组织开拓也是需要水磨的功夫,需要一代乃至於几代人的经营。 所以强盛的中原王朝,往往是拓边和同化並举的。 但也不是谁都能玩的好的。 比如李成梁,他之前只是將强壮的女真人收为义子,然后让他们成为自己的亲兵,让他们帮助大明作战。 这些女真人还保留了女真的生活习惯,也只有对李成梁的忠诚,没有对大明的忠诚。 而且他们跟隨李成梁,还学习到了汉人的先进军事技术和组织技术,原时空,李成梁一死,这些人立刻成为辽东最不稳定的因素。 上次在京师被罚之后,李成梁也明白这些事情不是他这个武夫能做的,他用几次大战,逐步將这些女真军队送掉,开始从汉人移民中招募军人,並按照儿子李如松寄信回来的练兵方法,训练这些汉人士兵。 汉化这种事情,还是应该让这些心眼子多的文官来干! 李成梁看向了段暉,段暉一个激灵,然后就是后悔起来,自己为何要对李成梁说这么多啊! 明明自己和他不对付的! 段暉坚决的说道:“我不去!” 紧接著段暉又说道:“大不了辞官就是!” 说完这些,段暉拂袖而去。 李成梁思考起来。 他虽然是武將,但是不代表他没脑子。 真没脑子,也不可能在辽东连战连捷了。 李成梁身为边將,也很重视京师情报的搜集。 他想到京师也有小报说,段暉是因为背后议论吏部尚书杨思忠才被贬官的。 小报还將杨思忠说成了睚眥必报的小人。 这种说法,在京师被人嗤之以鼻。 可在李成梁看来,未尝不是真的。 文官都是小心眼子! 那怎么让段暉就范?心甘情愿的去办事? (本章完) 第415章 吏部传说之其四 第415章 吏部传说之其四 胖鸽子飞回来后,苏泽再次拿出最新育种的稻穀,这才算是安抚了连续两次出差的鸽子。 打开信笼,苏泽看起李成梁的回信。 看完了李成梁的信,苏泽感慨,杨思忠这位吏部尚书,真的是知人善用啊! 这段暉明显就是搞边疆开拓的人才,他在辽东的工作確实办的不错。 民族同化是个细致活儿,也是个技术活儿。 段暉到了辽东之后,对女真人安置的办法就是循序渐进的。 他首先做的,是推动汉人衣冠制度。 段暉到了辽阳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蓄留女真头髮鬍鬚,身穿女真服饰的女真人不能入城。 想要入城,就必须要改穿汉人的衣冠服饰制度。 但是段暉也没有强制性的搞什么“剃髮令”,要不要汉化是你们女真人的“自由”。 可这说起来是“自由”,段暉也给了那些不愿意汉化的女真人压力。 女真服饰的女真人是无法进城的,如果和这种没有汉化的女真部落交易,辽阳兵备道衙门也是要处罚的。 虽然这未必能够禁止商人向女真部落交易,但是几次从严执法之后,也让商人们心存顾虑。 只要不是非买不可的东西,那还不如就找汉化了的女真部落买好了,反正现在很多女真部落都在汉化,干嘛非要和那些深山里的蛮夷交易呢? 看到这里的时候,苏泽也已经要鼓掌了。 恩威並施,就是要这样,野蛮的一刀切,反而会激发女真人的反抗情绪,在反抗中形成民族意识。 但如何和李成梁那样,只是用人就不让女真人归心,结果就是他个人在的时候能够控制手下的骄兵悍將,他不在了这些女真人就开始有自己的野心。 一边孤立那些强硬不肯汉化的女真部落,在经济上拉进那些主动汉化的女真部落,再以汉化为標尺,决定各女真部落的待遇。 主动汉化,汉化程度高的,就能享受更多的待遇。 其实这一套在后世也常用,那就是利用各种政策,製造一个从国民到非国民的体系。 一个非国民要归化,就要一步一步从这个体系里往上爬,在爬的过程中,就能从心里认同这个国家的文化和秩序。 而对於那些不愿意在体系內爬的,那就只能用武力消灭了。 段暉是个人才啊! 苏泽看著自己的奏疏,却又有些犯难。 在决定通过木材问题,来引导朝廷向辽东开拓以后,苏泽冒出来一个新的计划。 《请开拓辽东疏》 这份奏疏的內容也很简单,就是请求朝廷加大投入资源,用於辽东开拓。 关於这件事,苏泽也和高拱通气了,高拱原则上也同意他的奏疏。 以往大明反对开拓,主要是出於成本考虑,维持边疆稳定就已经需要消耗大量的银子了,更不要说开拓了。 但是现在苏泽改变了思路,开拓也是有收益的。 九边马市,给大明带来了大笔財源,解决了北方蓄力短缺的问题,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开发东北的森林资源,给大明造船业提供木材,这也是现实需求。 农耕和育种技术的发展,让这里的土地也可以种植,也大大降低了开拓成本。 开拓的收益和成本对等,那谁不想要开疆拓土啊? 文官也不是天然保守的,早期儒家可都是讲究出將入相的。 经济上不反对,思想上的反对浪潮也已经小了很多。 《新君子报》打出了“恢復汉唐故土”的口號,这个口號明廷的上层士大夫都持保留態度,但是却在中下级官员和普通百姓中,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 这也让《新君子报》从原本的四大报最后一位,超越了《商报》成为发行量第三的报纸。 当然,现在是五大报了。 今上继位之后,大明国力確实是蒸蒸日上,对外征討不仅仅胜利,还带来了切实的好处。 但是头疼的是人才。 如果要开拓辽东,必然需要人才,而且是文官和武將方面的人才。 辽东本就是苦寒之地,普通官员都不愿意去。 其实苏泽中意的是李成梁和段暉这对组合。 但是有一个问题,这两人的官职和资歷都不够。 李成梁虽然有战功,但不过是个辽阳总兵,这样的总兵在大明有大把,只不过辽阳在边疆地区,所以才会被朝堂记住。 要是內陆地区的总兵,別说是兵部尚书了,就是兵部武选郎申时行那边,也不过是路人甲乙丙丁。 段暉也不用说了,正五品郎中外调的兵备道,这在大明也不算高级官员,至少不算在大佬们心中掛上號的。 在领导心中没印象,结果就是领导会怀疑你的能力,有了关键岗位的时候,也会置疑你有没有出任的资格。 这就很要命了。 有的岗位,是没有容错率的。 比如主持开拓辽东的官员,这事情办的好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办不好会引发边疆动乱。 就算是自己向高拱再三推荐,高拱对此也犹豫不决。 就连高拱都难以说服,別说是其他阁臣了。 苏泽嘆了一口气,大明的摊子越来越大,人才是越来越不够用了。 人才不仅仅是能力这么简单,一个能託付眾任的人才,还需要经验和威望。 可人才培养还真没有捷径可以走,这还是自己穿越在隆庆朝,这个大明人才鼎盛的时期。 算了,还是让系统想办法吧。 苏泽將《请开拓辽东疏》塞进了系统。 ——【模擬开始】—— 《请开拓辽东疏》送到內阁。 虽然內阁都很支持你的奏疏,但如何设立这个辽东开拓机构,由谁去负责主持这个机构,內阁都没能达成一致。 无奈之下,內阁只能將你的奏疏递交给皇帝。 隆庆皇帝也无法决定合適的人选,最后只能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擬结束】—— 【剩余威望:580。】 【若要通过你的奏疏提案,需要支付8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皇帝和內阁都无法决定人选,如果没有系统,这份奏疏还是失败了。 但是苏泽也没想到,只要80点的威望值就能完成? 这也太少了吧? 苏泽也不知道系统是用了什么办法,但是既然只用80点威望值,苏泽果断选择扣除。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500点,请儘快完成上书,等候奏疏生效。】 苏泽看著系统,看来是需要积攒一波威望值了。 隨著隆庆五年过半,也不知道隆庆皇帝还有多少寿数,一旦皇帝龙驭归天,必然会引起朝局的剧烈动盪。 那时候系统会怎么样? 直接修改皇帝遗詔吗? 还是用別的办法左右朝局? 反正无论怎么办,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威望点,不仅仅能渡过危机,还能在新朝捞到不错的政治资本。 除了要节流之外,苏泽也准备做一些能刷威望值的事情。 苏泽想了想,又开始准备起草下一份奏疏。 —— 八月十日。 自从通政司进行驛站改革之后,辽东和京师的消息传递极为迅速。 特別是海上飞剪船开通航线之后,三日內辽阳的消息就能传递到京师。 苏泽上书请求朝廷开拓辽东奏疏,朝廷上下也確实討论不出合適的人选。 京师的官员们都在好奇,无事不允的苏二疏,难道因为这个原因要破了不败金身? 这未免也太离奇了。 可仔细想想,辽东確实是这样。 有能力有威望的大臣,谁愿意去辽东啊! 没能力没威望的,皇帝和阁老们又不放心。 吏部。 吏部尚书杨思忠来到自己的公房。 等简单批阅了一下公文之后,杨思忠就开始巡部。 和前任不同,杨思忠不喜欢下属前呼后拥,他更喜欢一个人閒逛。 杨思忠也不会在固定时刻巡部,只要是一时兴起,就会四处转转。 这一方面是为了观察下属的工作状態,另一方面也是他思考放鬆的时刻。 比起以往的通政司,吏部是个大衙门。 杨思忠这个巡部的习惯,也逐渐被吏部官员知道,如今吏部的官员也不敢在背后议论这位吏部天官。 毕竟京师有传闻,这位吏部尚书心眼小。 虽然大部分吏部官员还是不信的,杨思忠办事能力出眾,对待属下也如沐春风,还能够吸取工作上的意见,是不可多得的好领导,怎么可能心眼小? 但是传言这种事情,总是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此事也成了吏部的禁忌。 作为一个成熟的官僚系统,大明已经运行了两百年。 这样一个系统內,如何討好上级的学问,这帮人精的文官已经研究透了。 而如何利用上级的弱点,更聪明的一拨人也在研究。 唐谨行就是这样一个更聪明的人。 作为辽东军卫出身的进士,辽东上下是非常重视的。 唐谨行的辽东老乡,对他在辽东的家人颇为关照,年节时候老家都会来人拜会。 其中辽阳將军李成梁对唐谨行最是贴心,上一次唐谨行病了,李成梁专门派人送来辽参。 这种以乡党为联络纽带的“投资”是十分常见的,不仅仅边镇的武將会做,藩王也会做,甚至一些会做人的镇守太监都会这么做。 毕竟大家明白,朝中有人好做官。 唐谨行如今是文选司的主事,这个岗位十分的关键,他也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平日里十分谨言慎行。 但是今日他一改往日的作风,坐在公房中和几个文书吏侃侃而谈。 “大家还记得段主司吗?” 眾人点头。 段暉在吏部的年头很久了,吏部的老吏基本上都认识他。 唐谨行说道: “段主司不是去了辽东吗?我辽东的乡党,辽阳李总兵和他公事。前几日来私信说,他在辽东还经常抱怨,说是咱们尚书大人对他不公平,將他调到辽东这等苦寒之地,经常嚷嚷著要辞官呢。” 这下子屋內的老吏们都紧张的闭上嘴巴,事关吏部尚书,他们不敢多说。 唐谨行连忙说道: “没想到段主事竟然是这样的人!谁不知道我们杨尚书知人善任,而且去辽东担任兵备道也不算是贬謫,如今我大明重视亲民实务的经验,这是杨尚书栽培他!” 在场的老吏连连附和,但是他们此时心情十分的纠结。 这种积年老吏,除了日常工作之外,最重要的社交货幣就是“谈资”。 他们是吏部消息最灵通的群体,一个掌握了谈资的吏员,就是这段时间吏部最亮眼的人。 但是有关杨尚书的“谈资”是危险的。 可越是“危险”,就越是吸引人。 他们又想要听,又怕这件事牵连到自己。 唐谨行说完,又將李成梁信中段暉的抱怨说了一些。 在场一些老吏都是和段暉共事过的,知道他的说话风格,很快就確定这些话真的是段暉说的。 “散布消息”完毕,唐谨行果断停止了这个危险的话题,接著说道: “今日的事情,可不是本官说的!” 眾老吏纷纷点头。 唐谨行这才满意的让眾人离开。 等老吏们离开,唐谨行这才嘆气。 冒著危险帮著李成梁完成这个人情,只希望杨尚书听到传言,別发现是自己传播的就行。 —— 次日,就在朝廷因为开发辽东的人选还迟迟未定的时候。 吏部尚书杨思忠出手了。 杨思忠首先提议,仿效汉唐旧制,在辽东设置安东都护府。 都护府是三品的机构,也就是说都护府的大都护是正三品。 但是按照杨思忠的意思,都护府兼管文武,所以只是虚设,也就是不真正派人任职,由朝廷重臣或者王公贵戚遥领,仅作为朝廷的荣誉职位。 下面再设置副都护,从三品武官,负责安东都护府的军务。 再设置都护府司马,从三品文官,负责安东都护府政务。 这样一来,安东都护府文武分置,这也是吸取唐代节度使的教训,给都护府分权。 杨思忠推荐辽阳兵备道段暉,出任都护府司马,辽阳总兵李成梁,出任都护府副都护。 並且杨思忠请求將安东都护府的治所设置在古扶余城。 这里曾经是金国的都城黄龙府,而苏泽知道这里日后的名字——长春。 (本章完) 第416章 安东都护府 第416章 安东都护府 杨思忠上奏以后,苏泽连忙上奏附和,这次皇帝和內阁再无异议,直接通过了这份奏疏。 安东都护府只是名头大,实际上段暉和李成梁的职位没有什么变化。 哦不,最大的变化,当该是他们的治所,从原来的辽寧辽阳,迁到了后世吉林长春。 苏泽越想越是觉得,杨思忠这一手实在是太妙了。 设置安东都护府,这是一个新设机构,治所长春甚至都不在大明的完全控制下,而安东都护府的地盘完全就是“有史以来”,抄的唐代的地图。 这样的新设机构,对於皇帝和內阁来说,就是搂草打兔子——顺手的事情。 如果能成,那就是皆大欢喜,如果不成,就是开拓失败,对於朝廷影响也不大。 那这样的机构,用人就可以大胆一点了,不用拘泥於资歷和威望了。 而这个设置也很巧妙。 都护府的大都护虚设,那李成梁和段暉,谁也无法军政合一。 边疆开拓,自然要以武將为主,要给一定的军事自主权,所以李成梁是副都护,不被段暉节制。 而段暉这个都护府司马,则负责民政,李成梁也不能干涉。 这两人在辽阳的时候长期不合,但是却依然保证了辽阳的稳定,这样的组合让人放心。 这只能说,杨思忠是真的很具有选人用人的智慧了。 而对於李成梁和段暉来说,这又是非常大的诱惑。 安东都护府,这件事如果办好了,那日后的前途就不一样了! 甚至这个空悬的大都护,也都是引著他们向前的饵,两人必然会想尽办法做出一番成绩来。 苏泽这下子明白,为什么只需要80威望值就能办成这件事了。 如果自己早点去请教杨思忠,这笔威望值是不是都能省下来? 苏泽嘆息,官场上的事情,当真是学无止境!—— 吏部。 唐谨行喜忧参半。 喜的是,乡党李成梁託付自己办的事情办成了,效果还不错。 忧的是,效果似乎太好了,而且李成梁也被捲入其中了。 更忧的是,今天刚刚到吏部,他就被喊到了文选郎张四维的公房中。 唐谨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被张四维召见,但是他有了一丝不祥预感。 一番寒暄之后,张四维说道: “辽东那边人才紧张,多次来信请求朝廷支援。” “如今尚书大人提议设立安东都护府,各部衙门都要派员支援。” “杨尚书点了你的名字,安东都护府缺一个屯田司马,你这就去上任吧。” 听到这里,唐谨行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安东都护府是多么偏远,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牵涉进来了。 唐谨行无助的看向张四维,张四维也嘆息说道: “你名字中有个谨行,怎么就不知道谨言慎行的道理?” 说完这些,张四维直接將任命的文书交给唐谨行,又命令他在限定期限內抵达辽阳报到,然后隨著李成梁的兵马北上,设置安北都护府行辕。 等到唐谨行失魂落魄的离开之后,张四维又冷笑了一声。 苏泽刚上疏要求北拓,唐谨行这个李成梁的乡党,就在吏部散布有关段暉的流言,不就是想要让杨尚书派遣段暉去主持北拓? 李成梁的伎俩,张四维还能看不清楚? 张四维都能看清楚,更不要说是杨思忠这位吏部尚书了。 杨尚书岂是你们这帮宵小能够拿捏操纵的? 这个唐谨行最是滑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不知道自己散播流言都被杨尚书听了去? 这还能容你在吏部? 张四维冷哼一声,紧接著眉头又皱起来。 苏泽和李成梁也有如此紧密的关係,这是张四维没有料想到的。 不知不觉中,苏泽已经结成了一张大网,他的人脉圈子甚至要比自己这个文选郎还要庞大。 张四维忍不住焦虑起来。 苏泽和张四维都是高拱门生,谁能够继承高拱的政治遗產,谁就能入阁成为阁老。 但是现在看来,苏泽似乎都不需要这个步骤了。 可如果这样,自己岂不是要被苏泽压制一辈子? 要不要用暗中结交边將,来弹劾苏泽? 张四维摇头,高拱最厌恶门生互相爭斗,如果自己做了泄露出去,引发师相生厌,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如果放任这样下去,苏党真的遍布朝野,那要怎么办? 张四维皱著眉头,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將烦躁的情绪压下去,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 “班正,我们镇北军要北上了!” 听到夏忠孝兴奋的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李如松的心情小小的沮丧了一些。 夏忠孝是蓟辽军镇子弟,自然选了镇北军。 如今安南军南下,朱时坤建功立业等消息已经传到京师,《新乐府报》还专门给了一个版面报导朱时坤的战绩。 紧接著,又有文人將朱时坤侦查杀敌的故事编排成了戏剧,这类新剧很快引起了京师的轰动。 李如松当然知道,这其中有成国公府在背后造势,想要將朱时坤捧上高位。 但是身为一个军人,谁不想要建功立业呢? 眼看著同期已经立下大功,现在镇北军也要北上了,李如松又怎么能不沮丧。 夏忠孝小心翼翼的说道: “那个,班正,令尊那边?” 李如松点头说道: “我这就给父亲写信,让他多关照关照你。” “多谢班正!” 安北都护府成立的消息传出后,镇北军的同期来找自己的络绎不绝。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父亲李成梁被任命副都护,镇北军北上就是听命於安北都护府的。 夏忠孝说道: “班正,只要伯父给俺打仗的机会就成!” 李如松点头,来求他的同期,基本上都是这个要求。 夏忠孝说道: “班正,你要不要和伯父说下,把你也调去我们镇北军?你在伯父帐下听用,总有立功的机会。” 李如松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 他当年主动选择克虏军,一是因为自己仰慕戚继光,二是因为喜欢研究骑兵战法,三则是因为不想要在父亲的羽翼下。 堂堂男儿,自然要靠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 正如朱时坤那样。 想到这里,李如松的心情更是低落了。 都怪戚帅太威猛,如今草原安定,也不知道自己这些骑兵,何时能够派上用场。 夏忠孝突然说道:“只可惜结业又要耽误了。” 按理说,他们这一期应该在六月底结业的。 但是安南军在广西作战,如今镇北军又要北上,兵部也在头疼,到底要怎么办这个结业考核。 正好七月份又是新一期武监生入学的日子,兵部乾脆上奏朝廷,请求延迟这第一期武监生的结业。 皇帝自然批准,结果就是他们延期到年底结业,等內阁和兵部商议出一个合理的结业考核再说。 也不怪內阁头疼。 如果是正常的计划,武监的结业考核就是兵法考试和实训操练,然后按照成绩排名就行了。 可是第一期武监生实在是太过於特殊,正好赶上了京营新军的设立,他们已经是新军的军官了。 现在安南军都上了战场了,这样子再如此考核,实在是太过於儿戏了。 一个经歷过实战的军官,和没有实战的军官,无论是军事理论还是实践都有巨大的差別,这时候再用这种方式来考核,实在是对没上过战场的武监生不公平。 苏泽听说之后,原时空也是一样的。 某军校就是筹建不久,就赶上了几场战事,很多军校生刚下战场,都已经是一个旅一个营的指挥官了。 第一期武监生是最幸运的,正好赶上了好几次机会,怕是日后提起武监一期,都会讚嘆这一期人才薈萃。 但是在苏泽看来,只是他们的机遇好罢了。 第二期武监生就没这么幸运了。 今年升入二年级的第二期武监生,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们同样要去新军实习,但是去了以后只能担任副官,跟在主官后面实习。 而且新军的军职都满了,他们要等到上一批学长晋升上去,或者等朝廷下一轮筹建新军的时候,才有机会获得正职。 所以这个结业考核,其实更多的是针对后面几期的武监生。 对这第一期的武监生来说,结业考核更多是个荣誉性质的东西。 夏忠孝说道: “班正,你不知道,这次武监新生入学竞爭可激烈了!” 李如松点头,这又要说第一期走运了。 第一期武监生,很多勛贵世將都不愿意將子弟送过来,认为这是朝廷为了控制他们袭爵袭职,卡他们的新手段。 可是现在大家发现,武监生的前途大好,这时候他们再想要將子弟送过来的时候,兵部又翻脸了。 按照兵部的说法,超过二十岁的勛贵和世兵子弟,武监已经不收了。 上武监之前,还要参加考核,如果考核不过,还要先去武监预科读书。 考核的难度自然也是越来越高,也就是说,以后要读武监,先要在武监预科读书毕业才行。 这又增加了读书的难度。 甚至听说如今武监预科都要考核了,这样下来,岂不是要先上武监小学? 这也太离谱了。 李如松並不知道,在后世这才是正常培养人才的通道,他们这第一期武监生才是离谱的,入学后毕业都不用等待分配,一出学校就是军队的主官。 夏忠孝说道: “听说几个勛贵还要去闹,想要硬塞到武监去,被苏教务长知道了。” “然后呢?” “苏教务长告诉了监副,听说监副將这些勛贵唤到定国公府上骂了一顿,他们保证再也不敢了。” “哈哈!” 李如松也觉得这帮勛贵脑子傻了,他甚至觉得定国公徐文壁是在保护他们。 如果苏教务长上本弹劾他们,这些勛贵怕是要被皇帝陛下重罚。 武监可是陛下亲任监正的,哪里是他们撒野的地方! 李如松又想到了朱时坤,怎么同样是勛贵子弟,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呢! 夏忠孝又说道: “现在家中有適龄子弟的,都赶紧往武监预科送呢,反倒是那些快要成年的子弟们,现在在大骂朝廷不公,搞年龄歧视。” 夏忠孝摸著脑袋问道: “这是不是都是苏教务长谋划好的啊?我脑子笨,班正你怎么看?” 李如松点头说道:“必是如此!这些成年的勛贵世兵子弟,想法和见识都固定了,不少都是不堪用的紈絝子弟,他们要是进入咱们武监,反而会败坏武监的风气。” “让年级更小的去上预科,从小培养,这才是我们武监需要人才。” “而且力气是要从小打磨的,身体也要从小养,听说教务长早早就给预科供应牛奶,肉食也是管饱的,为此陛下可是从內帑掏了不少银元。” 夏忠孝连忙说道: “原来如此!苏教务长也太厉害了吧!当年武监预科成立的时候就算到这些了?” 李如松也不知道苏泽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但是这位教务长大人从来都是以擅长谋局著称,他很多布局都是几年前就埋下伏笔的。 比如平民子弟入职武监预科。 当年武监预科刚成立的时候,让地方上推荐入学,第一期预科就弄进去了很多平民人家的子弟。 这其中很多人家境困苦,都是靠著预科的廩餼和免费伙食,才完成了预科的学业。 其实前两期也有贫民子弟,但主要是武举入学的,人数不多。 但是第一期武监预科中,就有了近三分之一的平民子弟。 李如松再思考苏教务长的谋划,更是觉得其中蕴含深意,这绝对是早早谋划好的。 以后武监越来越正规,就必须要从武监预科入学,但是武监预科已经留了一定名额给平民子弟。 想到这帮勛贵们,苦心谋划,在陛下身边搞禁卫营,想要提高勛贵的影响力,却被苏教务长偷了家,在军事体系中撕开了平民晋升的口子。 李如松的嘴角笑容就压不住了。 和苏教务长耍心眼子,这帮勛贵加起来都不够! (本章完) 第417章 追復汉唐之风 第417章 追復汉唐之风 八月十二日。 中秋佳节將近,京师之中节日气氛比往年更浓。 原本京师普通百姓没什么余钱,自然也没什么过节的想法,过节反而是过关,年关难过的说法可是比很多过年习俗都要久。 但现在不一样了。 除了家里有余钱,更追求生活质量之外,很多百姓的日子也比以往更忙了。 这也是工业化时代的特点,相比对时间要求不高的农业时代,工业时代的人更加的忙碌。 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家人们出游休息的日子少了,自然也会更加重视难得的假日 中秋节本身又有合家团聚的意味,所以这个节日又有了更高层次的意义。 而就在这些日子,京师的商铺中又推出了一种新式的月饼。 月饼其实早已有之,《东京梦华录》中就有宋人吃饼过中秋的传统。 只不过那时候的月饼,不完全是圆形的饼,也没有大家公认的月饼做法和样式。 等到了明初的时候,太祖朱元璋会在中秋节给大臣赏赐中秋酥饼,这时候才有了月饼的雏形。 不过酥饼的外壳是脆的,苏泽刚穿越的时候吃过一次,口感类似於原时空的苏式月饼。 而且那时候馅料也比较简陋,很多酥饼乾脆就是实心面馅的,苏泽吃过一次后就没有再吃了。 而这一次,东宫的商铺开始出售一种新式月饼。 含蛋液的麵粉饼皮加上大量的,烤出来的月饼外皮更加的酥软。 枣泥、豆沙加上製成的馅料,对於这个时代可以称得上是甜味炸弹,却更能俘获普通人的心。 这年头除了最顶尖的权贵,谁家能天天吃啊。 这些月饼都是用模具压制的,月饼上还印著“团圆美满”的吉祥话,一推出后卖爆了。 京师的孩子们从此以后,对中秋节又多了一个念想。 但是苏泽恶意的猜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甜腻的月饼会成为甜蜜的负担。 中秋佳节的气氛隨著新月饼的推出,变得更加浓厚。 权贵人家都请来戏班,准备搭台唱戏。 而今年官府也出钱,在水晶宫博览会前搭起了临时戏台,请来戏班唱戏,算是中秋节的庆祝活动。 这样团圆日子中,离別也同步发生著。 军令如山,镇北军得到命令后,五日內就完成了集结,京师百姓纷纷来到北门,看著军队开拔。 京营之中有不少都是京师子弟,离別总是充满哀愁的,更不要说送去北方苦寒之地。 李如松也站在人群中,朱时坤走了,如今夏忠孝也走了,只剩下他们克虏军还在京师。 李如松本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但是现在也有些惆悵。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上战场。 隨著军队北上的,还有一批前往安东都督府赴任的官员。 如果是镇北军北上,军官们是悲喜参半,悲的是离开京师,喜的是终於有了去战场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但是被安排到安东都护府的唐谨行,就是纯悲了。 为了帮李成梁的忙,现在唐谨行要去和李成梁团聚了。 安东都护府甚至还在辽东以北,这里可都是白山黑水的冻土森林,是生女真出没的蛮荒边境! 到这里去当官,和发配有什么区別? 自己苦读多年,好不容易考上进士,从辽东到京师当官,可这又要回去了! 一想到这里,唐谨行后悔到捶胸顿足,早知今日,当年就不该为了李成梁的人情,在吏部散布消息! 唐谨行愁眉苦脸,一名工部官员凑过来问道: “是吏部的唐大人吧?” 唐谨行在吏部做了几年官,认识的官员不少,他认出这名工部官员,名叫孙怀远,和自己一样原来都是从六品的主事。 这也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倒霉蛋。 这次成立安东都护府,六部九卿衙门都凑了人,去填充都护府內的文职岗位。 同病相怜,日后又要一同为官,唐谨行对孙怀远也做出拉拢的样子,两人寒暄了一阵子后,孙怀远问道: “唐大人,你是选的几年啊?” “啊?” 孙怀远疑惑的说道: “不是你们吏部定的章程吗?这次去安东都护府,孙某是主动报名的。” “主动报名?” 唐谨行愣了一下,还有主动报名的蠢蛋? 那些武夫去辽东,是想著建功立业的,你们文臣还能在边疆建功吗? 只听到孙怀远说道: “你们吏部不是定了章程,可以选三年或者五年援边,孙某选的是五年的。” “在安东都护府五年,只要五年考满合格,回京之后就能在原职的基础上官升半品。” “官员双俸,另一半的俸禄可以发给京师的家人,子弟可以优先入学,还能分到新式土楼的公租房。” “孙某在京师为官多年,始终碌碌无为,这次去安东都护府,也算是给家人一个交代了。” “难道唐大人选的三年?我都算过了,三年和五年其实时间差不多,但是五年多了子弟入学国子监预科和武监预科的优待,这可是很划算的。” 还能选? 唐谨行因为打击过大,和张四维谈话过后就请假回家休息了,並不知部里这件事。 不是,我怎么没得选啊? 尚书大人,我也要选啊! 唐谨行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吏部,询问自己是不是可以三年后归朝。 “听说都是苏翰林向杨尚书提的,杨尚书也准了,杨尚书真是一名好官啊!” “唐大人你出自六部,一定是杨大人看中的人才吧?” “都说杨大人举贤不避亲疏,连自己身边的得力人才都捨得派出去,果然如此啊!” 听到这里,唐谨行的心终於死了! 他本来想要澄清这些荒唐的传言,这位杨尚书可不是什么知人善用的君子,根本就是一个不报隔夜仇的小人! 可是他又不敢说,生怕这话传到杨思忠耳朵里,怕是这辈子都別想要回京了! 算了算了,还是先去了辽东,然后再想办法请求调回来吧。 —— 【《请开拓辽东疏》通过。】 【东北开拓时代从此开始,大量內陆百姓闯关东,最终將冻土变成了家园。】 【安东都护府的成立,宣誓了东北和远东地区的治权,大明逐渐將这些地方变成稳定的统治区域。】 【这片远东土地,同样也带来了领土战爭,一个充满土地扩张欲望的邻国,给边疆带来了新的威胁。】 【国祚+2。】 【威望+1000。】 【剩余威望:1700。】 苏泽关闭了【手提式大明朝廷】,竟然加了这么多的威望? 苏泽想了想,这大概和民间越来越强烈的“追復汉唐”的思潮有关。 自从大明几次对外战爭胜利,並且获得了相当不错的战利品后,民间对於盛世的期待又多了一些。 追復汉唐故土,这是《新君子报》最先打出的口號,然后就被各大报纸引用。 《新君子报》甚至还考举了汉唐时期的地图,將汉唐控制的西域区域都囊括进去,作为单独的地图出版。 这份地图也获得了热捧,不仅仅《新君子报》出版的地图卖空了,就连京师的盗版书商纷纷加印,市场上也供不应求。 看来是自己切中了民意,所以才能涨这么多的威望的啊。 可以往苏泽也做了不少百姓欢迎的事情,为什么以前没有增加这么多? 苏泽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威望】,大概是能对国家有影响力阶层的威望。 以往这个群体就是“官员”,甚至可以狭隘的说是“文官阶层”。 因为只有这种威望值,才能决定政策的走向。 但是如今隨著更多阶层冒头,就连朝廷制定政策,也要顾虑很多阶层的呼声,那能够影响朝政的群体也增加了。 正在追復汉唐狂热之中的京畿市民阶层,也有了自己的需求。 自己迎合了他们的需求,自然也就增长了威望值了。 当然,这只是苏泽的猜测,他合上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不一会儿一名身穿工匠服饰的人走进了报馆工坊。 以往大明的匠人都是短打加上半裤的打扮,实际上普通劳动人民基本上都是这副打扮,儒衫是读书人才会穿的衣服,穿上儒衫根本没办法干活。 隨著京师百姓的生活变好,加上从事工匠工作的人增多,也有了“工作服”的需求。 现在匠人衣服,一般用耐磨的买布製作,竟然也和原时空一样,进化出工装背带裤(类比小黄人)。 苏泽不由的感慨,果然大眾服饰的发展,最终都是为了適应工作和生活,这种背带裤方便干活,流行起来似乎也是必然的。 张毕原来是印刷馆的雕版学徒,在发明了滚筒印刷机后,苏泽举荐他成为匠官。 匠官虽然也是不入流的官员,但也算是进入到官员行列,但是张毕依然喜欢这幅工匠的打扮。 张毕算是苏泽出名之前的旧部了,《乐府新报》算是苏泽从政后第一个功绩,所以张毕依然用“总编”来称呼苏泽。 “苏总编,上次卑职说的钟表,已经製作出来了!” 张毕在机械上很有天赋,在改进了印刷机之后,他又迷上了钟錶。 钟錶可以说是最精密复杂的机械装置了,张毕一边拆解一边研究,將自己从印刷机上赚到的奖金全部砸了进去。 在苏泽知道这件事后,又將涂泽明送给自己的西洋座钟送给了张毕,同时又掏出一笔钱来资助他对钟錶的研究。 张毕果然在钟錶上非常有天赋,他在听了苏泽的描述之后,摸索出一套机械原理,並且设计出了名为擒纵的特殊机械装置。 在发明了擒纵装置之后,张毕製作的钟表精度又上了大台阶。 在苏泽看来,张毕製作的钟表已经非常精密了,远远超过了同时代的西洋钟錶。 这个时代大部分的西洋钟錶只有时针,能够精確到分针的,就是涂泽明送给自己的高档精密钟錶了。 而张毕製作的钟表,已经有了秒针,並且一天下来误差已经在一分钟內了。 这已经是了不起的精度了! 这样的钟表,其实用来计时已经完全足够了。 可苏泽需要的不仅仅是计时的钟表。 航海的时候,海上確定纬度是很容易的,无论是六分仪和郑和使用过的牵星板,都可以非常准確的测量纬度。 但是经度就很困难了。 测量经度的两条路线: 一是製作准確时钟,在確定了標准时间后,利用当地时间和標准时间的时差,计算出经度的方法,名为钟錶法,这也是苏泽资助张毕,试图製作出更精密钟錶的原因。 二是通过测绘天象,利用星体位置来计算时间,以星体为钟錶来计算时差,最后计算出经度的方法,名为天钟法,既以天为钟。 这条路线就是在南京天文台测绘的少史令黄驥,正在钻研的事情。 黄驥在南京不仅仅自己测绘星图,还从民间搜集星图资料,同时又让沿海各港口,搜集各国的星图测绘结果。 黄驥前阵子来信,天钟法已经有了新的突破,他从月亮运行轨跡中找到了规律,似乎发现了利用月相来计算標准时间的方法。 这些年来的投入,终於有了结果。 张毕將一座精致的钟放在了苏泽面前,向苏泽说道: “总编大人!这是卑职製作出来新钟!在陆地上十天的误差在一秒以內!” “这么高!” 苏泽惊喜看著这座钟,这个精度已经足够充当航海钟了! 但是苏泽又问道:“可是这座钟在船上准吗?” 时钟法最重要的就是航海钟了,海上和陆地上的环境不一样,顛簸的海浪和潮湿的海上空气,都会对钟錶產生极大的影响,能够在陆地上准確的时钟,到了海上就未必准確。 张毕自信的说道:“总编大人,卑职在牙雕绣球上等到了灵感,使用了多级平衡的装置,可以保证在顛簸的环境下,依然保证钟錶的稳定。” 张毕拆开了外壳,苏泽看到了类似於后世相机云台一样的装置,不由感嘆张毕的巧思。 张毕又介绍了他为了应对湿度和温度影响,使用双金属来抵消金属热胀冷缩的工艺,最后说道: “总编大人!卑职愿意携带钟錶出海,验证时钟法可行!” (本章完) 第418章 《请设皇家实学学会疏》 第418章 《请设皇家实学学会疏》 苏泽看向张毕,谈到了他熟悉的机械领域,张毕信心满满的样子,苏泽突然说道: “张大匠,黄少史前几日来信,他已经完成了月角距法的制表工作,也准备回京向陛下献表。” “至於那笔奖金。” 张毕听完也愣住了。 为了解决航海中定位的问题,东宫设置了高达五千银元的悬赏,求能够解决这个难题的人。 张毕製作的高精度航海钟,和黄驥主持天文测绘编制的月角距法,分別是时钟法和天钟法两个领域的佼佼者。 这件事原本没有什么热度。 原因也很简单,普通百姓根本不关心经度测量的问题,而且精密时钟和天钟授时,这都是非常高深的知识,普通人根本连討论的门槛都摸不到。 但是隨著时间变化,这一切也隨著时间开始变化。 大明的商船越来越多,有关航海的话题也开始逐渐引起大眾关注。 对於普通的官员和百姓来说,航海的专业问题他们並不感兴趣。 但是有关新大陆的消息,却引起了大明上下的关注。 红夷(西班牙人)在新大陆殖民的消息,通过往来於新大陆之间的西班牙船长,在大明港口停靠的佛郎机人,逐渐被大明知晓。 红夷在新大陆建立殖民统治,新大陆上盛產金银,红夷用宝船拉著一艘艘的金银往来於大洋上,隨著《商报》上越来越谈及新大陆的消息,京师已经人尽皆知了。 《商报》还刊登了一篇名为《金银岛》的故事,这是一篇通俗小说,讲的是某个大明船长发现了一座停靠著搁浅红夷宝船的岛屿,带回了大量的黄金白银一夜暴富的故事。 这篇故事虽然被士大夫嗤之以鼻,认为又俗套又充满铜臭味,但是却在海员之中影响力巨大,谁不想要发现海上搁浅的宝船呢? 不仅仅是宝船。 隨著倭银公司带来巨大的利润,“这个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有白银”,这个理念也已经深入人心。 大明诚然是世界中心,但是这个世界很大,很多地下也埋藏著金银矿石,这个理念也已经传播开。 倭银公司有特许贸易资格,它天然要比其他商人更赚钱,在对倭贸易上普通商人是竞爭不过倭银公司的。 这些商人开始前往南洋的港口,开始和西班牙人接触,想要从他们手里贸易到白银。 还真有一部分船长和西班牙人建立了联繫。 西班牙人正在面临严重的危机。 大量输入金银,对一个国家並不是好事。 大量白银带来了输入性通胀,加重了西班牙的国內的危机。 从1500年开始,西班牙的物价上涨了四倍,但是地租却没有上涨,这等於地租的实际价值暴跌。 而地租是封建经济的锚定物,地租的暴跌,摧毁了西班牙的日常物价体系,甚至这场危机还从西班牙蔓延到了整个欧陆。 输入白银,不仅仅摧毁了西班牙的封建经济,也让西班牙的工业崩溃。 大量廉价的白银,让西班牙人发现,从欧陆其他国家进口工业品更加划算。 白银廉价到,从英国或者尼德兰进口布匹,都要比西班牙本土织布要便宜,结果就是西班牙国內本就很薄弱的工业直接破產。 农业也被摧毁,因为地租锚定了粮食价格,地租的贬值,也是农產品的贬值。 这样的情况下,普通西班牙人开始涌入新大陆淘金,或者放弃农业从事贸易,大量土地拋荒。 西班牙人运回大量的白银,却因为自身工农业凋敝,反过来要向欧陆其他国家购买粮食和工业品。 而这时候,西班牙人又连续陷入到几场战爭中。 首先是尼德兰危机。 1516年,西班牙国王斐迪南死后,他的外孙查理五世即位。 查理已经在1506年从他父亲(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之子)方面继承了尼德兰,这时又以西班牙国王的身份领有这片土地。 从此尼德兰成为西班牙的属地。 但是西班牙人,在做殖民者的时候,对待美洲人和欧陆老乡,都是一样不当人的。 西班牙在尼德兰成立了很多宗教法庭,高压统制尼德兰人,近十年来尼德兰的反抗越发的激烈,为了镇压尼德兰人,西班牙投入了的大量的金银。 西班牙人还和奥斯曼人爭夺马尔他岛,爆发了激烈的海战,虽然西班牙取胜,但是为了这场战爭,西班牙人建造了无敌舰队,又费了大量的金银。 西班牙人也意识到,仅仅是金银是不够的。 或者说,直接运回金银,未必是最经济的选择。 西班牙人很快发现,能够消化这么多白银的国度,也只有大明了。 於是西班牙人尝试开闢亚洲航线,从南美洲殖民地前往吕宋,用南美洲的白银和大明商人交易,换取大明的商品再运回欧洲。 大明商品,是要比金银更加保值的硬通货,而且商品是用来消费的,流入市场並不会造成通胀。 但是西班牙人並不知道,自己打的如意算盘,却让大明有了新的想法。 为什么要从西班牙人手里交易白银呢? 这个问题一旦冒出来,所有人都开始思考。 是啊,为什么要从西班牙人手里交易白银呢? 苏泽早就在《乐府新报》上写过有关南美洲,也就是“南州”的风土见闻了。 当时苏泽也已经很明確的说明了,南州本地是有土著的,西班牙人也是近几十年才开始控制南州的。 既然这样,你们西班牙人,不也是占著別人的土地吗? 既然这样,我们大明人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南州开採黄金白银呢? 这种最朴素的想法冒出来之后,远航寻求新大陆的想法,开始在海商群体中出现。 但是探索新大陆是很困难的。 西班牙人在没有定位技术的情况下,是用人命趟出来的航路,而且西班牙人还控制了沿途的岛屿,如果大明想要获得这条航路,就要一座岛一座岛的爭夺过去,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这时候经度法的价值就出现了。 所有人才明白,苏泽的高瞻远瞩! 如果能准確定位,那海船就可以绕过一些西班牙人控制的岛屿,直接依靠定位航行到新大陆。 这样的探索就等於开了地图的探索,危险係数也就大大降低了。 然后是东宫的五千银元悬赏,彻底打响了经度之战。 所有人都知道,东宫的这笔悬赏,肯定是苏泽建议的,更多人开始投身进来,试图解决经度问题。 比如有人尝试改进木星定位法,用更高倍数的望远镜,来寻找木星的卫星,製作出更容易观测的木星时歷来。 还有人试图改进时漏,製作出更稳定的计时器,但是时漏只能在稳定的环境下工作,无法用来船上。 还有人研究钟摆,尝试製作能够在船上依然精確的钟摆,成果也不是很好,但是却促进了摆钟的发展。 苏泽甚至看到了有人总结出了钟摆定律,只可惜研究出这个定律的工匠没有留下姓名,但是这方世界的钟摆定律,不会再叫伽利略钟摆定律了。 目前最有希望胜出的,就是黄驥的月角距天钟法,和张毕的航海钟时钟法。 在几个月前,《乐府新报》上还报导了两人的进展,这场经度之战还一度成为盘口,但是因为谁也不知道哪个方法会突破,最终盘口没能开出来。 苏泽也没到,两种测量经度的方法,竟然同时有了突破。 而苏泽知道,两种方法其实都是对的。 航海钟在原时空有著广泛的运用,一直都是测量经度很好的办法。 月角距天钟法也有好处,船长或者领航员只要有天文学知识,给一台六分仪和月角距测算表,就能够测算出经度,这要比昂贵的航海钟省钱多了。 没办法,在精加工工具机出现之前,航海钟只能依靠张毕这样的顶尖工匠手搓,一个张毕这样的工匠,一年也未必能手搓出一个合格的航海钟,这也就意味著航海钟必然是奢侈品,往往一个舰队只能拥有一只。 当然,远洋航行的时候,最好是两法並用,这样才能排除干扰误差,更加准確的定位。 张毕自然也了解竞爭对手的消息,等到听黄驥也取得了突破,马上就要返回京师的时候,他的脸也白了。 五千银元的悬赏,张毕自然也是心动的。 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继续自己的研究,製作出更加精密的航海钟。 可这笔悬赏是东宫出的,而黄驥是太子的老师,两人关係密切。 黄驥还是翰林院出身,少史令,张毕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匠官。 身份上的巨大差异,让原本志在必得的张毕,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看到张毕这个样子,苏泽说道: “张大匠不必担心,黄少史的性格我是知道的,他肯定不会利用他和殿下的关係来获胜的。” “我也会请殿下公平的主持这场竞赛的。” 听到这里,张毕稍稍安心,既然苏泽保证了,那他相信这次竞爭一定会公平进行。 毕竟以苏泽的威信,不可能唬骗自己的。 张毕抱著自己的航海钟离开,苏泽拿起奏疏,开始思考起来。 经度问题事关航海的未来,这是极为重要的科技树。 原时空,正是因为英国率先解决了经度问题,这才能在南美洲的加勒比海上,用私掠船和西班牙人的无敌舰队打游击,最终取代西班牙人,成为海上霸主。 大明水师放在亚洲,是毫无疑问的亚洲第一水师。 可如果放在全世界,和借款造船的西班牙比,规模上还是有差距的。 没办法,造船受限於材料,建造舰队需要的木材也需要时间处理。 而成熟的船长和水手,更是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和实战才能锻链出来。 西班牙人就是依靠海洋和贸易才能成为海上霸主的,几乎是全部押注在了舰队上。 而大明又是一个陆权强国,本身也没有水师传统。 既然如此,想要弯道超车,自然就要通过技术。 炮舰技术和航海技术同样的重要,两者如果都能领先,那就能让大明水师弯道超车,同时也成为海权强国。 推动技术的发展,不能再这样小打小闹了,必须要提高科学家的地位了。 苏泽想了想,拿起一份空白奏疏。 《请设皇家实学学会疏》 苏泽这份奏疏的內容很简单,请求在翰林院下,设置实学学会,从官方和民间举荐实学人才,组成这个实学学会。 实学学会不是官职,只是一个荣誉称號,实学领域的专家可以在这里定期交流,发布最新的实学成果。 苏泽又提议,在这个实学学会成立后,再邀请相关的专家,成立一个经度委员会,最后由这个经度委员会,来决定太子五千银元经度之战悬赏的最终归属。 等到写完之后,苏泽倒是没有直接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 既然要推广实学,那肯定要拉上高拱,苏泽准备带著奏疏去拜访高拱,请高拱在內阁帮著通过这份奏疏,也能节约下宝贵的威望点。 既然是公事,苏泽直接带著腰牌来到內阁,请中书舍人將奏疏递给了高拱。 不一会儿,高拱就在会客的偏厅见了苏泽。 高拱成为首辅之后,大力推动实学,但是效果却並不是很好。 原因也很简单,实学这东西本就是苏泽缝合的科学和人文社科科学,再加上儒学形成的一个大筐,自然是什么东西都能往里面塞。 高拱成为內阁首辅后,下面官员为了迎合他,也开始大谈实学。 很多人连实学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把以往的“心学”换了层皮,反正跟著高首辅喊喊实学就行了。 高拱也明白,官场这群老油条,对学术也没多少兴趣,学术不过是身份標籤,是用来混圈子的门票,对学术也没有什么忠诚可言。 可越是这样,高拱就越是焦虑。 自己又不可能一直做首辅,等自己退下来,实学又要怎么办? 所以看到苏泽这份《请设皇家实学学会疏》后,高拱放下手头公务,立刻见了苏泽。 (本章完) 第419章 苏师傅没教怎么办? 第419章 苏师傅没教怎么办? 但是听完了苏泽的说法,高拱又开始疑惑起来。 他设想中的实学学会,是一个用来推广实学的官方机构,类似於当年王安石变法时候设立的经义局。 但是听完苏泽详细说明之后,怎么感觉和设想中的不一样啊? 高拱问道: “这个实学学会,非官非学,到底是有什么作用?” 苏泽说道: “师相,这设立皇家实学学会,一来是说明陛下和太子重视实学,此乃奠定实学地位之举!” 高拱点头。 政治是讲究名分的。 特別是一个机构的设立,就能让民间明白朝廷的风向。 实学学会前加皇家二字,也就说明了皇室对於实学的重视。 既然皇室都重视实学了,那天下人也有了一个新的努力方向。 但是这实学,还是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高拱又问道: “按照子霖这个標准,医农工商、术算格物,只要是有利於国家的,都可以加入这个皇家实学学会。” “这样一来,学会的成员,会不会被认为是皇室信臣?” 其实高拱说的已经是很客气了。 如果是別的大臣,大概会认为苏泽是为了拍太子的马屁,专门在皇宫中设置的机构,用一些最新的奇技淫巧,来逗太子取乐。 无论如何,执掌朝堂的都还是士大夫。 而读书人都是通过四书五经的科举上来的,他们本能的想要垄断皇权,清除皇帝身边的“外人”。 这个“外人”可以是勛贵、可以是太监、也可以方士,如今也可以是这些实学学会的会员。 苏泽笑著说道: “师相多虑了,这实学学会,非是向殿下卖弄奇技淫巧的,而是真正利於国家的实务。” 紧接著,苏泽掏出了一份实学学会会员的候选人名单。 高拱接过去一看,刚刚疑惑的心思又放了下来。 苏泽在这份名单上,提名了这样几个人。 水利专家,工部侍郎潘季驯。 术算学家、天文学家,太史院少史令黄驥。 医学家,太医令李时珍。 看到这些人选,高拱的眉头舒展开。 这些人,潘季驯是典型的士大夫,只不过“兼职”水利专家。 黄驥也是如此,他原来就是翰林,还是太子的讲官,是根正苗红的“自己人”。 最后一个李时珍,但是医者在儒家这里不太被歧视,很多读书人自己也都会兼职医生。 李时珍在南方抗疫抗灾,后来又稳定了皇帝的病情,一个实学学会会员也不算什么。 接下来的名字让高拱眉头皱起来。 东宫待詔,方士陶观。 这位就是典型的近臣了,苏泽说道: “师相,如今东宫诸多產业,都是这位陶待詔弄出来的,包括电石、肥田粉、焦油中提取染料,这些技术都是他发明的。” 高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 陶观並不是为了太子炼丹的方士,他的发明確实有利於大明,苏泽说的这些发明,高拱也都听说过。 肥田粉不必说了,能增加农田產量,这说是利国神器也不为过了。 电石可以製作电石灯,很多地下煤矿中都会使用,而且电石產生的气体燃烧可以融化一些金属,有工匠用来切割和焊接金属,大大提高了金属製品工业的水平。 新式染料让衣服更加鲜艷,还不会因为浆洗落色,也受到市井欢迎。 这些成就也给东宫商铺带来了大量的收益,那这个陶观也可以当得起一个皇家学会会员。 高拱继续看下去。 算学家、天文学家,营造学社的总教习,钦天监官员周相。 钦天监官员也算是文官,周相在营造学社的时候秉公无私,坚决不让那些水平不过关的太监和工部官员结业,在文官中也有不错的声誉。 这段时间,周相也在协助黄驥修订历法,几次天象预测都精准无比,得到了皇帝几次嘉奖。 这个人选也没问题。 但是下一个人选,高拱眉头又皱起来。 农学家,武清伯李伟。 武清伯李伟在文臣中的名声就很不好了。 贪婪,吝嗇,粗鄙无礼。 但是苏泽的提名也没有问题,论种田,如今整个京师,谁能比得过刚刚获得种粮大赛冠军的武清伯? 高拱对於农事也是很重视的,武清伯田庄的亩產之高,震惊了所有人。 如果天底下所有土地,都能有武清伯家的產量,那大明又是如何一番景象? 当然,这也只是幻想罢了,每块土地的情况不同,气候天气不同,產量差异是巨大的。 但是武清伯也说明了,高超的农技,加上肥田粉的科技加持,可以让亩產达到以往都不敢想的高度! 再加上苏泽的育种技术,大明的亩產绝对是可以继续提升的。 那武清伯这个农技专家,提名进入实学学会,倒也是没问题的。 人选暂时没问题,苏泽又说道: “师相,实学学会关係重大,所以弟子以为,以后增补实学学会的会员,必须要在京五品以上官员提请內阁,获得內阁推荐,陛下御准后才能入选。” 听到这里,高拱眉头彻底舒展开。 只要推荐权在文臣手里,那这个实学学会也就不会失控。 但是高拱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发动力量推动这份奏疏通过。 光是“皇家实学学会”这六个字,就能表明皇帝支持实学的態度了。 至於这个实学学会到底做什么的,其实大部分人也不会太关注。 高拱说道: “你儘快上奏,老夫来推动这件事。” 高拱看向苏泽,本来想要开口,让他多关心实学学术的事情。 但是话到嘴边,高拱又將话吞了下去。 苏泽这不就是在推动实学吗? 可是这个实学,怎么和自己想的实学不太一样呢? 高拱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 没办法,苏泽这个弟子,和其他门生不同。 其他的门生,在入仕的时候都或多或少的承受了自己的恩情,在仕途晋升上,都因为高拱弟子这个身份,得到了明里暗里的好处。 但是苏泽不一样。 苏泽没有再升迁,是因为官场规矩决定了他的上限,皇帝没办法给他升官了。 而不是他只能担任从四品。 就如同学霸考一百分,是因为卷子只有一百分。 苏泽从入仕以来,每一步升迁都是靠的自己,都是一月几封奏疏堆起来的实打实政绩。 甚至如今官场上,都將苏泽称呼为影子阁老。 高拱看向苏泽,他也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自己一直是將苏泽当做政治盟友,而非是门生弟子看待。 罢了罢了,高拱决定还是不想了。 无论是学术还是政治,苏泽都是自己继承人,这都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了。 苏泽看向高拱,最后说道: “师相,您这些日子,还是要多盯著宫里。” 高拱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皇帝病情虽有好转,但是局势依然不稳定。 苏泽是提醒自己多关注宫內的动向。 高拱慎重的说道: “宫內的事情老夫会盯著。” 言至於此,苏泽也只能希望高拱真的听进去了。 —— 中秋节后,苏泽上《请设皇家实学学会疏》。 ——【模擬开始】—— 《请设皇家实学学会疏》送到內阁。 你和高拱通气后,高拱极力支持你的奏疏,但是遭遇了心学的大臣赵贞吉和殷士儋的反对。 张居正为了削弱高拱权威,同样提出反对的意见。 內阁之中反对声浪太大,虽然高拱和门生弟子们极力支援,依然没能通过。 太子朱翊钧在宫中极力支持,却遭到了李贵妃的打压。 隆庆皇帝,最后只能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擬结束】—— 【剩余威望:1900。】 【若要通过你的奏疏提案,需要支付2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拉上了高拱的支持,需要的威望值减少了不少。 如果只是200威望,就能办成这样一件事,苏泽倒是也觉得值得。 而且实学在朝野也有了影响力,特別是在工部等重视实务的部门,这样一个皇家实学学会的成立,也能让不少技术官员有了新的目標。 领导职位的数量就这么多,也不是所有人都適合混官场的。 这皇家实学学会的会员,一听就非常的尊贵。 那这道奏疏通过,说不定还能刷到更多的威望值,总体来肯定不亏。 想到这里,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1700点,请儘快完成上书,等候奏疏生效。】 苏泽通过通政司递交了奏疏,接下来是中秋佳节了。 今年中秋节,苏府也有新的喜事,妻子赵令嫻又怀孕了。 到了苏泽这个地位,如果宣扬出去,怕是送礼的要踏破门槛。 苏泽只是在几个亲友中透露了这个消息,中秋节的时候,几名好友都带著家眷来苏泽府中道贺,也在苏泽府上过了一个团圆节。 这次聚会,除了沈一贯、罗万化、申时行之外,刚刚回京的黄驥也得到了苏泽的邀请。 除此之外,苏泽还邀请了外门巡城御史王任重,以及刚刚升任督查御史沈藻。 只可惜两人本都是好友,但现在沈藻身负督查京师城內外巡警的职务,不適宜和身为外门巡城御史的王任重太过亲近。 所以两人都婉拒了苏泽的邀请,但是都送上了贺礼。 这些算是所谓“苏党”最核心的成员了。 中秋佳节后。 苏泽的奏疏送到內阁。 果不其然,这份奏疏遭到了心学派系大臣的极力反对。 原因也正如苏泽预料的那样,皇家实学学会这个名字,就极大的影响了心学,这等於是强调实学官方学术地位。 甚至连这个学会到底是干什么的,学会中成员主要是谁,这些心学派系的大臣都不在乎了。 心学大师赵贞吉,甚至为此激烈上书反对。 內阁中另外一名教育专务大臣殷士儋,也和赵贞吉一起反对,內阁的目光落在了张居正身上。 张居正原本是反对的。 这是一个打压高拱威信的好时机,而且本次局势这么顺风,赵贞吉和殷士儋联手反对,只要自己也反对,以皇帝的现状,大概也会支持內阁的意见。 在张居正看来,高拱为了“学术”,和殷士儋弄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明智。 如今內阁再次陷入到四方混战的状態,高拱將雷礼支出內阁,並没有形成压倒多数,反而在最近几次的內阁议事上,高拱独断专行,狠狠的得罪了赵贞吉和殷士儋。 张居正原本只需要维持立场,就可以继续让他们吵下去。 但是这一次他却开口说道: “诸位阁老,本官以为,诸位爭论的不是实学学会本身,而是皇家二字。” “但加不加皇家,此乃天家的事情,我们內阁还是不应该票擬,还是请求陛下圣裁吧。” 听到这里,赵贞吉和殷士儋也暂时闭上嘴。 高拱看了一眼张居正,不明白这个老政敌为何会突然帮助自己。 张居正的话落在赵贞吉的耳朵里。 想到这件事在宫中也未必能通过,赵贞吉也不愿意彻底得罪死高拱,於是赞同了张居正的意见。 內阁最终达成了一致,不票擬意见,直接送入宫中。 —— 苏泽的奏疏送到皇宫中。 这些日子以来,隆庆皇帝处理政务的时候,都会带上小胖钧。 甚至这些日子,隆庆皇帝都会先让小胖钧处理奏疏,然后自己再决定。 苏泽多年的教育,小胖钧处理政务也一板一眼。 他谨记苏泽的口诀:“內阁多数听內阁,司礼监批红可问不改”。 內阁多数的意见,司礼监一般也不会反对,这代表內阁外廷达成一致意见,这种时候皇帝一般不会反对。 如果司礼监批红不合心意,朱翊钧也不会修改司礼监的批红,只会將负责批红的大太监喊过来询问。 这是因为司礼监三巨头是最了解皇帝心意的,他们的批红基本上都符合皇帝的心意。 小胖钧如果直接反对,可能会违逆皇帝的想法,这时候就让司礼监的太监来解释,方便小胖钧更了解皇帝的想法。 这一套执行下来,隆庆皇帝十分的满意,中秋前又下旨赏赐了詹事府上下。 但是今天,小胖钧遇到了一份特殊的奏疏。 內阁没有票擬,司礼监也没有批红。 一看,正是苏师傅的奏疏。 小胖钧都要哭出来了,苏师傅你没说你的奏疏咋办啊! (本章完) 第420章 《格物》杂誌 第420章 《格物》杂誌 遇到这种情况,小胖钧也拿不定主意了。 他最后选择交给父皇圣裁,可是很快隆庆皇帝又將奏疏退还到了他的手里。 小胖钧看向父皇,隆庆皇帝手书了几个字,交给了小胖钧。 “儿自为之。” 什么意思? 让我决定? 小胖钧再看向父皇,看来自己的父皇,是真的要交给自己来决定了? 小胖钧准备直接赞同苏泽的建议,批准这份奏疏,但是他又想起苏泽的教导,於是说道: “父皇,这件事容许儿臣三思。”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隆庆皇帝点头,显然是允许了儿子思考的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太监通传,李贵妃求见。 隆庆皇帝示意身边的冯保让李贵妃进来,李贵妃一进殿內,就直接向皇帝跪下。 “陛下,臣妾听说外朝正在议论皇家实学学会之事。” 隆庆皇帝在没有失语之前,就烦李贵妃这个样子,如今他没办法说话,对李贵妃这个样子更是厌烦。 但是他正在病中,就算是太监宫女照料,也远不如李妃那样的顺心,毕竟两人也是患难夫妻,彼此还是很有默契的。 在隆庆皇帝病后,李贵妃贴身照顾,一直到最近她也病倒,皇帝才手令让她回去休养。 “臣妾听说臣妾的父亲也入选名单,臣妾以为实在是不妥。” 果然如此。 隆庆皇帝实在是太了解李贵妃了。 这份名单上,最有爭议的就是方士陶观和武清伯李伟了。 李贵妃谨小慎微,最怕外朝说她家徇私了。 因为兄长李文全最近出的风头,李贵妃已经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 她甚至还想要劝说父亲放弃种粮大赛,但是派回家劝说的贴身宫女被武清伯老爷子喷了回来,这才没能阻止老爹出风头。 这一次要是再让父亲进入什么皇家实学学会,那岂不是外朝更要议论? 李贵妃虽然没太大的见识,但是也有妇人的狡黠。 她当然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自己的儿子只要安稳低调就能顺利接班,实在不应该横生枝节。 隆庆皇帝写了一张字条,递给李贵妃后,李贵妃这才离开了御书房。 等到李贵妃离开之后,冯保又给太子朱翊钧递来了皇帝的字条。 “何断?” 看到父皇的手书,小胖钧抬起头看向父皇。 只可惜隆庆皇帝蜡黄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如果是以前,小胖钧大概就会反对这份提议,拒绝成立实学学会。 但是今天母妃这么一闹,反而激发了小胖钧的逆反心理。 外朝和司礼监都没反对呢! 而且这是苏师傅的奏疏,无形之中也给了小胖钧力量。 小胖钧立刻说道: “儿臣请父皇准奏颁行!” 隆庆皇帝听儿子说完,脸上终於露出笑容。 他点点头,又让冯保给小胖钧递上了硃批的御笔。 犹豫了一下,小胖钧还是接过了御笔,在奏疏上勾红。 紧接著掌印太监冯保又盖上璽印,这就代表苏泽这份奏疏已经在皇帝这边通过,形成圣旨颁布了。 等做完这一切,小胖钧紧张到心都跳了出来,这次算是自己过关了? 可他还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为什么自己支持了苏师傅的奏疏,父皇会露出欣慰的表情? 隆庆皇帝已经乏了,今天的观摩学习就算是结束了。 等到小胖钧回到宫中,立刻派遣身边的亲信太监张宏,將今日的事情告诉张宏,然后请他去苏泽的府上,询问苏泽的看法。 “再去把陶仙师喊来,孤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这些日子,陶观日夜忙碌,终於完成了製备红磷的工艺。 除此之外,陶观在燃烧红磷的实验中,发现了燃烧前后物质重量一致的现象。 正如苏泽预测的那样,这个现象也推翻了之前燃素的理论。 陶观据此推测,燃烧是一种物质转换中发生的现象,但是物质在反应前后的重量都是一致的。 陶观又猜测,是空气中某种物质和反应物结合,这才发生了燃烧。 按照这个思路,陶观又实验了几次,他又和苏泽交流,最后將这种空气中能和物质反应,帮助燃烧的物质命名为氧气。 氧气的发现倒是没什么,但是陶观用精確称量计算,来研究化学反应的方法,却给很多正在化学道路上探索的人指明了一条明路。 从这个时候开始,化学不再是炼丹术一样的胡乱尝试,而是可以进行定量定性分析的科学。 为此苏泽也高度评价了陶观的成果,並且將这一成果发布在《乐府新报》上,还力劝陶观將之前有关物质分类和实验方法的经验写成书,苏泽会资助他出版发行。 这一次再入实学学会,陶观估计会更加卖力。 小胖钧想了想还是说道: “你先去找苏师傅吧,陶仙师那边孤给他一个惊喜!”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刚回家,就遇到了张宏。 “苏先生,太子殿下想问问您的看法?” 听完了张宏转述的御书房经过,苏泽想了一下说道: “张大伴,请您告诉殿下。” “身为太子,无论是准予不准,都要有自己的决断。” “家事可问皇后贵妃,但是政事还是要多听从各方意见,兼听则明。” 张宏匆忙要带话回去,苏泽掏出一个红色的喜封,塞进了张宏的怀里。 这下子就连张宏都不好意思了,每次来苏泽府上传话,苏泽都会准备好足够的银元。 苏泽说道: “府內有喜事,想要请张大伴也同喜。” 张宏思考了一下,很快明白了苏泽府上的喜事估计就那件事了,他立刻说道: “那在下就恭祝苏先生再得麟儿。” 苏泽送走了张宏,看来是系统发力了,李贵妃的请求,起到了反效果,这才让皇帝支持了小胖钧的决定。 夫妻多年,隆庆皇帝当然知道李贵妃是什么料子。 如果自己驾崩,那李贵妃就会升为两宫太后,可能就要秉政。 其实陈皇后的政治智慧更高,无奈陈皇后自己身体也不好,而且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不会插手政事。 那以李贵妃的政治智慧,朝政肯定要乱。 但小胖钧毕竟和李贵妃是亲母子,而且儿子的孝顺,皇帝也是看的出来的。 这次皇帝是为了让儿子脱敏,日后政务上的事情还是不要听李贵妃的,所以才支持小胖钧和李贵妃的意见唱反调。 原来系统是这么发力的! 想想也是,如果不是这样,隆庆皇帝大概也不会如此迅速批准自己的奏疏。 不过皇家实学学会还是成立了,苏泽也是很满意了。 而且如果能埋下种子,將李贵妃排除出大明的决策圈子,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结果,毕竟在原时空,这位太后还是有些不靠谱的。 张宏將苏泽的原话带给了小胖钧,看到太子还是有些不理解的样子,张宏提醒道: “陛下和苏先生的意思,家事可以问贵妃娘娘,那国事就” 这下子小胖钧终於明白了,他脱口而出道: “国事就不要让母妃参与了!” 张宏连忙咳嗽,小胖钧改口说道: “国事就不要让母妃多操心了。” 张宏连忙点头。 —— 次日,皇帝奏疏颁令天下,成立皇家实学学会,掛在翰林院下。 实学学会的会员,不设官品,不享受任何待遇,唯一的权力就是可以入宫向皇帝演示最新的实学成果。 政治上敏锐的人,还是看到了这个实学学会的意义。 其他都不重要,这年头能自费研究实学的,大概也不会缺钱。 重要的是能够入宫,向皇帝演示实学的成果! 这就意味著实学学会的会员,有机会接触到皇帝! 这等於是多了一条接触权力中枢的途径! 紧接著,第一实学学会的会员提名也公布,这份名单,除了武清伯李伟之外,剩下的人选也不出意外,皇帝和內阁很快批准通过。 就这样,第一期实学学会成立。 紧接著,苏泽又提议,《乐府新报》协助实学学会,再出一份特別的刊物。 这份刊物採用月刊的形式,不像是报纸那样刊登报导,而是有关实学学会的详细研究成果。 高拱自然是支持苏泽的提议,他认为这是给实学在宣传领域又增加了一面阵地,並且亲自手书了刊物的名字——《格物》。 对於这个名字,赵贞吉和殷士儋倒是也不反对了,格物致知,本就是阳明心学中的核心思想。 反正这份刊物又不仅限实学学会的会员投稿,完全可以发动心学门徒也投稿,这也可以是宣传心学的阵地。 苏泽也拿到了计算报告。 【《请设皇家实学学会疏》通过。】 【皇家实学学会成立。】 【皇家实学学会成为科学家的最高荣誉,无数人投身科学,就为了能进入实学学会。】 【皇家实学学会,在百年內引领了世界科技的发展,近百年最先进的科学技术,都诞生在这家学会。】 【百年后,皇家实学学会更名为皇家科学学会,结束了它荣耀的使命。】 【国祚+1。】 【威望值+500】 【剩余威望:2490】 果然赚了威望值。 也对,隨著如今技术的发展,自己的套皮实学,也就是科学,已经拥有了一定的群体。 这其中当然没有多少陶观这样的专职科学家,大部分人都是兼职。 比如潘季驯这样的官员兼职,或者李伟这种自己研究的勛贵。 科学家自然也不是圣人,他们也是有名利追求的。 自己奏请成立实学学会,自然提高了在这个群体中的威望。 心满意足的合上了【手提式大明朝廷】,苏泽这次算是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但是张居正为何没做出和系统预测的决策呢? 他如果直接反对,那奏疏在內阁就要否决,就没有宫內那段了。 只可惜事关张居正,苏泽估计也搞不清楚了。 —— 张敬修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京师返回莱州。 张敬修是中秋前回来的。 水师提督李超发了善心,给水师学堂上下都放了中秋的假期。 张敬修原本是不准备回家的,却被李超赶了回来。 中秋毕竟是团圆的日子,张敬修最后还是回到了阔別已久的家里。 张敬修这次归家,发现父亲张居正对自己的態度又变化了。 原本那种严格的父子关係变得融洽,张居正也会把自己喊到书房,听自己讲述水师的事情。 张居正也会將一些不涉及机密的政务讲给张敬修来听,也会给他讲解朝中局势。 这也是张敬修这二十年人生中,和父亲关係最亲近的时期。 老管家来到张敬修的房间,传唤张敬修去书房。 “父亲回来了?” 张敬修有些疑惑,父亲是典型的工作狂,除非休沐都不会在家中。 今天是上衙的时间,父亲竟然回来了? 张敬修选择在今天回莱州,也是为了避免父子之间的別离。 难道是父亲专门回来给自己送行的? 张敬修有些惊喜,隨著老管家来到了张居正的书房。 向父亲见礼之后,张居正迟疑了一下问道: “你真的要参加远洋舰队吗?” 张敬修重重点头说道: “上次已经稟告父亲了,提督大人为了验证月角距天钟法和航海钟时钟法的精度,决定派遣一支南州远洋探索舰队,儿子已经报名参加了,提督府也已经准了。” 张居正看向这个近年来最自豪的长子,心中却微微嘆息。 知子莫若父,他知道这个儿子最类自己,都是认准了事情绝对不会放弃的性格。 既然知道劝了也没用,张居正也放弃了劝说儿子。 他说道: “你知道皇家实学学会成立的消息了吧?” 张敬修点头。 张居正说道: “实学学会已经开过第一次会议了,会议决定设立经度委员会,来验证两法。” “你这次远航事情,怕是要耽误一阵子了。” 张敬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父亲这么关心航海上的事情。 张敬修嘴角露出笑容道: “父亲,没关係,无论哪种经度法,最终还是要通过航海来验证,这场航海必然会启航的。” “儿子这次回来,就是向父亲辞別的,海疆茫茫,请恕儿子不孝。” (本章完) 第421章 「旧例」 第421章 “旧例” 张敬修辞別父亲,乘坐上了前往莱州的马车。 原本张敬修是准备直接从直沽坐船去莱州的,这个路线速度更快,而且身为大明水师的一员,张敬修也更適应坐船。 但是这些日子,直沽到京师的铁路正在施工,因为工地的缘故道路十分的拥挤,最后张敬修还是放弃了这条路线,直接从陆路前往莱州。 这种长途马车就没那么舒適了。 京畿地区的道路还好,毕竟这段时间京畿財政富裕,一直在修路。 但是到了山东境內,道路就坑洼起来。 有时候张敬修还会和其他乘客一起下车帮忙推车。 因为是探亲,所以张敬修也没办法住官驛。 出了京师后,车夫在一座民驛停了下来。 看了看天色,车把式提出要在这座驛站过夜,同车的另外三名乘客都没有意见,车把式就喊来驛站的伙夫,让他们送来热水。 长途旅行中,热水是最重要的。 这座民驛原本只是附近村子边上的一块荒地,因为靠近官道逐渐开始有人扎营过夜,久而久之,周围的村民发现了商机,一座民驛就出现了。 两桶热水被送到了马车边上,车把式又对眾人说道: “这驛站俺停了多次了,大家放心。” “这热水都是村里井水煮热的,如果大家喝不惯热水可以放凉再喝。” 张敬修微微点头,不能喝生水,这是水师的铁律。 而且在李时珍验证了苏泽的“微虫说”后,水中的“微虫”可以传染多种疾病,煮沸可以杀死微虫,这种思想也已经逐渐传播开来。 很快大家也发现,在提倡喝热水之后,各种疾病的发病率显著降低。 车把式往来这条路线多年,又询问眾人要不要吃现烧的饭菜,同行的旅人中,一对中年夫妻捨不得再钱,掏出乾粮拒绝了车把式的提议。 张敬修和另外一位年轻的书生,则掏钱买了饭菜。 不一会儿,一名农村妇人提著食盒,来到了马车边上,一份还带著热气的新鲜饭菜送到了张敬修的手上。 真方便啊! 除了没有住宿的地方外,这座民驛都和官驛差不多了,只要付出钱就能得到服务,甚至张敬修觉得这民驛的饭菜,要比很多官驛都可口。 车把式可能常年往来,送饭的妇人也给车把式赠送了一份简单的饭菜,车把式笑呵呵的收下。 等眾人吃完,天色黑了下来,车把式点燃了车头的电石灯,火焰照亮了马车周围的空间。 车把式说道: “这驛站有村里的联防队巡逻,不会有大的危险,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夜里诸位还是要警觉著些。” 张敬修也点头,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短銃。 这种水师最新列装的短銃,是专门配给军官的。 更精准的弹道,更方便维护的击发装置,张敬修很喜欢这把短銃。 现在的治安就是这样,山东山西这种开徵了商税的地方还好,因为地方官府財政充足,一般会仿效京师成立巡捕营,维持城市和干道附近的治安。 据说那些没开徵商税的地方就惨多了,虽然大规模的土匪少了,但是小偷小摸之类的案子却更多了。 小规模土匪抢劫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张敬修也请教过父亲,按照张居正的说法,治安也是官府提供的“服务”一部分,交商税的地方,就能拿出更好的服务。 商人交税,官府提供安全的服务,这也就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商人不愿意交税,那就要多费僱佣鏢师的成本。 张敬修也觉得很有道理,山东的情况是一天天变好的,莱州的繁荣他也是亲眼所见的。 就比如这座靠近驛站的村子,整个村子都依靠这个驛站繁荣起来,就是以往没有孤苦的老人,靠著给往来客商烧热水也能吃饱饭。 於是村里的青壮也自愿组织起来,维持驛站的安全。 同行的年轻书生,也对此十分的好奇,他拉著车把式聊天,询问山东开徵商税之后的变化。 张敬修记得刚上车的时候,这个书生介绍过自己,他名叫顾宪成,好像还是个秀才,张敬修总觉得自己好像听说过他的名字。 这一路上,顾宪成听说自己常住在莱州,也经常凑在自己身边询问莱州的发展情况。 等拉著车把式聊完,顾宪成又拉上了张敬修聊天。 “张兄,我这次是乘船回老家无锡,说服本地乡绅开徵商税。” 张敬修一惊,他这才想起来这顾宪成,似乎父亲在閒聊的时候,也提到过他的文章。 他在《江左雅报》上发文,呼吁常州府也跟著扬州府开徵。 父亲似乎对这顾宪成也有讚许,能入父亲的眼,这读书人確实不简单。 顾宪成发文之后,確实在京师常州籍的同乡中產生了激烈的反响。 这些人也纷纷写信回去,说明开徵商税的好处。 顾宪成明白,最后要能开徵商税,还是要说服常州府的大部分乡绅。 顾宪成乾脆辞掉了直沽铁路的高薪工作,赶回家乡去说服大家。 这一路上,见到山东的发展,顾宪成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商税是有利於地方的事情,商税纳税,这也是四民道德! 顾宪成越发赞同苏泽的主张。 商人有商德,身为士人,那就要比商人看得更长远,用行动为大家谋利。 顾宪成在途中结识了张敬修,他也看出张敬修的不凡。 从张敬修的表现,顾宪成大概猜出了他是一名水师军官。 顾宪成在京师也见过新军的军官,不像是以往那种老粗军士,经过武监或者水师学堂训练的军官,多了一份特殊的气质。 “张兄,你对海外殖拓怎么看?” 张敬修愣了一下,他想了想说道: “殖拓当然是好事,但还是应该计算成本,如果费超过得到的,那就不应该劳民伤財。” 张敬修受到父亲的影响,对於成本收益的计算深入心中,他不像是其他水师军官,狂热的支持海外殖拓。 顾宪成有些惊奇的看向张敬修,他在京师也经常和人聊到这类的话题,一般来说军人都是支持殖拓的。 毕竟殖拓才能立功,而且海外殖拓朝廷才能加大水师投入,按理说水师军官不应该这么保守。 “顾兄你怎么看海外殖拓的事情?” 顾宪成也给出了一个和主流读书人不太一样的答案。 “我是支持海外殖拓的。” 张敬修也有些疑惑,一般来说,读书人都对海外殖拓持谨慎態度。 毕竟殖拓是有成本的,比起民间越来越狂热的再復盛唐的风向,大明的官方態度还是很保守的。 顾宪成说道: “俗话说,白纸好作画,海外的殖拓的地方,可以用来实践各种新的政策,可以做很多大明本土没办法进行的改革。” “我听说南洋的吕宋国,就执行了很多和大明不一样的政策,这些政策会有有什么效果,我也是很感兴趣的。” “这天下之间,寰宇之大,各国都有不同的制度,我大明要国祚永昌,就要对各国体要取长补短,在海外殖拓领地实验,再搬回大明本土试行。” 这下子就连张敬修也惊了。 这读书人的想法,怎么要比水师最激进的军官还要激进啊! 不知道为什么,张敬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脑门直衝脚跟。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己不適合从政了。 —— 八月底。 镇北军的士兵,护送安东都护府的官员,终於抵达了辽阳。 辽阳总兵李成梁,辽阳兵备道段暉,都已经提前得到了旨意,做好了都护府北上的准备。 对於这个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李成梁最是苦涩。 他见到了自己的老乡唐谨行。 两人相顾无言。 李成梁原本是想要將段暉支使到北面负责木材砍伐工作的。 可没想到,皇帝一道圣旨,將自己和段暉发配到了更远的北疆。 那安东都护府的治所是什么地方? 长春原本是大明最北方卫所奴儿干都司所在,就是因为苦寒,所以朝廷才回迁了奴儿干都司。 李成梁是后悔,后悔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那段暉的就是懵逼了。 自己好好的辽阳兵备道当著,怎么突然就成了什么安东都护府的行军司马了? 虽然是升迁了怎么感觉距离京师更远了! 唯一让段暉稍感安慰的,是他在这群安东都护府官员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段暉认识唐谨行,见到同样是被吏部尚书“发配”来的吏部官员,让段暉心情好了一些。 紧接著,安东都护府在辽阳进行了第一次军议。 面对这帮年轻气盛的新军官们,李成梁这个安东都护府的副都护头疼不已。 在这些镇北新军的军官眼中,似乎作战就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出营寨就能打女真人,女真人就像是山里长出来送军功的韭菜,一波一波送过来给大家收割。 实际上,自从李成梁击败了女真首领王杲之后,北方已经没有大股叛乱的女真人了。 这些女真叛军,都藏在山中,或者藏在一些和大明亲善的部落中。 这些新兵不知道北方雪原的辽阔,镇北军確实精锐,军事素养没话说,但是他们人数也太少了。 这点人马,散在雪原之中,根本掀不起太大的波浪。 而且比起女真人,苦寒的天气才是最大的威胁。 这点人马是不够的,甚至连建立互相支援的据点都不够。 这也是李成梁最头疼的事情,朝廷虽然给了安东都护府的名头,也给了镇北军支援,但是东北地广人稀,大明如果要真的建立有效的统治,更需要的是大量的炮灰。 辽东开拓的汉人是別想了,这些都是兵备道段暉的宝贝。 而且这些都是大明的良家子,他们的子弟成年后也踊跃参军,日后都是妥妥的精锐,不能当做炮灰消耗。 女真人是不可信任的,而且从辽阳北上,目標就是压缩女真人生存的地盘,势必要和女真人衝突。 这样的情况下,就不要指望女真人能乖乖配合了。 李成梁给镇北军军官,以及安东都护府的官员们一起开会。 李成梁先讲清了局势,又提出了困难,最后看向眾人,询问大家的想法。 到了动脑子的时候,夏忠孝就眼观鼻鼻观心,宛如一座大佛坐在位置上。 他是来东北打仗的!如果要动脑子,为什么不留在京师? 很多镇北军的军官,都和夏忠孝一样,听完了李成梁的描述之后,都被浇了一头冷水。 这种长期的小规模低烈度战爭反而是最残酷的。 李成梁看了一圈,最后看向身边的段暉。 “段司马,你说两句吧。” 我说? 段暉本身就不精通军务,来了辽阳都是做的民政工作,他能说什么? 段暉讲了一些后勤的事情,保证镇北军北上之后的补给充足,紧接著环视一圈,目光又落在了屯田司马唐谨行身上。 “唐司马,记得你是出身在辽东,既然杨尚书点了你来辽东,你必然是早有计策吧?” 唐谨行被段暉点名,又迎接上了李成梁的目光。 事已至此,唐谨行只能说道: “属下在来的路上,还真的思考了一策。” 李成梁高兴的说道: “唐司马速速说来!” 唐谨行说道: “咱们安东都护府是仿效大唐安东都护府设立的吧?” 眾人点头,这是圣旨都写明的事情。 唐谨行说道: “既然是仿效大唐的安东都护府设立,那大唐的安东都护府旧例,可是可以徵调朝鲜兵马的。” 眾人愣了一下。 段暉说道: “不对吧,大唐安东都护府是有统御朝鲜岛的权力,但是当时岛上主要是高句丽、新罗、百济三族,並非是如今的朝鲜人。” 唐谨行却说道: “朝鲜奉我大明为主,他们也饱受女真人的侵扰,我们要安定东北,那朝鲜人出兵出人,不是也很正常? 这句话说完,在场无论文武,都发出了附和的声音。 李成梁听完了也觉得很有道理。 但是他又说道: “可是朝廷没有明確我们节制朝鲜的权力,我们这么做,会被言官弹劾的吧?” 唐谨行说道: “如果是朝鲜主动出兵呢?如果朝鲜愿意出兵协助我们清缴东北,那朝廷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吧?” (本章完) 第422章 细思极恐 第422章 细思极恐 李成梁本就是胆大包天之人。 听到了唐谨行的想法,越想越觉得可行! 其实女真问题,也有朝鲜的“功劳”。 女真人在早期,是大明的边境民族,受到大明的册封,原本对大明还是很忠诚的。 但是女真夹在大明和朝鲜中间,在女真弱小的时候,朝鲜多次组织北拓,压缩女真人的生存空间。 最终这些鸭江边上的女真卫所崩溃。 大明一边调停朝鲜和女真的关係,一边將这些女真人內迁。 但当时的明廷没能处理好女真內勤迁的工作安置工作,將这些女真册封在了浑河流域、苏子河谷和佟佳江等关键地区。 本意是让女真“守边藩篱”,实则让出辽东膏腴之地。 成化年间,女真势力急剧扩张,又吸取了大明军事和冶炼技术,逐渐成为威胁东北地区稳定的力量。 再加上同时期盐法败坏,导致大明边境地区的屯田破產,汉人大量减少,更是给女真人让出了生存空间。 而女真人的壮大,朝鲜人第一个尝到了苦果。 强大的女真部落,不断的跨过鸭江掠夺朝鲜,而朝鲜却无法阻挡。 这些女真部落抢劫粮食,劫掠人口。 这时候,朝鲜又开始向大明求援。 李成梁自然是清楚这个过程的,当年如果不是朝鲜人先欺压这些女真部落,也不至於搞得东北满地都是女真人。 所以当唐谨行提出了要求朝鲜也出兵的方案之后,李成梁十分的赞同。 东北现在主要问题是什么? 是缺乏人口,用来维持必要的据点。 现在的女真人,野外作战也绝对不是明军的对手,但是他们人数眾多,熟悉地形,又擅长野外生存。 明军每次北上,都会遭到女真部落的袭扰。 久而久之,占领的土地不能控制,还需要费更多的军费来维持,大明就逐步失去了向北拓边的兴趣。 李成梁要来这些朝鲜兵,当然不是为了让他们出去和女真人决战的。 这些朝鲜兵,只要能够在军屯中防御就够了。 在火器时代以后,在防守作战中,士兵本身的体质要求降低了很多。 只要能操纵火器,就是才上战场的新兵,也能守住坚固的要塞。 李成梁听那些武监的学生说,武监还有一种堑壕战法。 在地上挖掘壕沟,士兵们躲在壕沟中,利用火枪和手榴弹,只需要步兵,就能够防御住骑兵等昂贵的兵种。 李成梁也实验了一次,效果確实非常的好。 而且北方的土地会在冬季冻结,硬的和石头一样,堑壕对於缺乏火器的女真人,简直就和天堑一样了。 这种作战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一定数量的驻防部队。 朝鲜兵正好可以用来填堑壕。 李成梁看向唐谨行。 唐谨行暗道不妙! 自己光顾著出风头,却忘记了副都护是李成梁。 这位为了达成目的,可不管你是什么同乡,坑起来是完全没有心理压力的。 果不其然,这件事既然是唐谨行提出来的,李成梁立刻说道: “唐司马此计甚好!那就请唐司马前往朝鲜,说动朝鲜出兵助辽!” 唐谨行立刻说道: “李大人!下官不会朝鲜语,还是请您另请高明吧!” 李成梁大手一挥说道: “这个容易,我军中会朝鲜语的不少,可以充当唐大人的通译。” 唐谨行又连忙说道: “这样的大事,还是要派专业的人士去做。” 李成梁站起来说道: “今日议事,乃是军议,刚刚本將的命令,就是军令。” 听到这里,唐谨行知道自己逃脱不掉了,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为什么总改不了这个自作聪明的性子? 这次献策,又把自己发配到了朝鲜去,唐谨行暗暗谨记,下一次再也不要出风头了! 当然,李成梁也不是那种只会压迫下属的將领。 第三天,就在唐谨行要前往朝鲜的时候,一只鸽子从李成梁的书房里飞出去。 紧接著,李成梁喊来了唐谨行。 “你的计策,本將已经和苏翰林通过气了,苏翰林称讚了你的计策。” 李成梁口中的苏翰林,自然就是苏泽了。 唐谨行作为老乡,自然是知道李成梁和苏泽的关係密切。 听说苏泽夸讚自己,唐谨行首先自然是激动! 名满天下的苏子霖都赞同自己的计划! 李成梁继续说道: “苏翰林也认同你的想法,这件事適宜由朝鲜自己提出来,这样不伤两国的和气,又能堵上朝中反对的声音。” “而且朝鲜蒙受天国厚恩,確实到了需要报答的时候了。” 虽然朝鲜人总是万分憋屈的认为自己“事大主义”十分憋屈,但实际上大明这么好的“爸爸”,在古今中外歷史上实在是太罕见了。 大明几乎从不干涉朝鲜的內政,朝鲜国內怎么折腾,大明也不会出手。 朝鲜从朝贡中获得了大量的利润,大明为了面子也都忍下了。 一旦朝鲜遭遇到入侵,大明也都会果断出手帮助。 在如今的藩属国中,多次请求上书內附的琉球,可要比朝鲜恭顺多了。 但是朝鲜依然有特殊的地位。 苏泽自然是赞同唐谨行的建议。 朝鲜虽然在大明眼中不是什么,但是放在整个世界,也能算得上是大国了。 大明如果真的要走向对外殖拓的道路,那总不能所有的兵力都是大明自己出。 朝鲜作为大明最重要的藩属国,自然也要出一份力。 李成梁说道: “虽然苏翰林无法给我们官方上的帮助,但是他已经修书朝鲜通政署的冯公,请他为唐大人提供帮助。” 听说朝鲜通政署愿意帮忙,唐谨行的眼神也亮了。 谁都知道这位冯大人是朝鲜国主的座上宾,在朝鲜国內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如果能得到他的相助,这计划说不定还真的能成! 从李成梁的书房出来,唐谨行又疑惑起来。 只是这才三天时间,消息是怎么传到京师,又回到李成梁这边的? 李大人不是在坑我吧? 但是再想想,李成梁也不会用苏泽的名头来坑自己。 唐谨行虽然想不通,但还是迅速离开辽阳,从海路前往朝鲜。 —— 朝鲜,汉城。 大明驻朝鲜通政署衙门,紧邻朝鲜王宫,主司冯学顏刚刚从朝鲜王宫中回到署里,汤显祖就过来求见。 听说了汤显祖当眾做的诗,冯学顏当然知道汤显祖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能返回大明,汤显祖隔三差五就来询问他这个主司,可汤显祖能不能回去,这是他冯学顏能决定的事情吗? 別人可能不清楚汤显祖来朝鲜的原因,他冯学顏还能不知道? 那位心眼极小的前通政使,现任吏部尚书在朝廷,如果自己將汤显祖放归大明,那等待冯学顏的就是苦兀通政司主司的任命了。 可这些话,又不能和汤显祖明说。 谁知道这朝鲜通政署內,有没有那位大人的眼线耳目? 不,肯定有,冯学顏绝对相信,自己手下肯定有那位大人的耳目。 “请汤先生进来吧。” 同是天涯沦落人,冯学顏也是欣赏汤显祖的才学的。 汤显祖走入公房,对著冯学顏说道: “冯大人!在下请归的文书送出去了吗?” 冯学顏立刻说道: “当然,已经隨同署內的公文,一起寄回去了。” “那什么时候才能有回覆?” 冯学顏暗暗吐槽汤显祖的情商,也难怪他被弄到朝鲜这么久,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来朝鲜。 “汤先生的思乡之情真切,本官读完也潸然泪下,想必朝廷诸公能体谅汤先生的思乡之苦,早日放汤大人归乡的。” 汤显祖又问道:“当年张选郎可是许诺汤某只要来朝鲜三个月的,可这三个月又三个月,何日才是归期?” 汤显祖明显急了,但是冯学顏却换了一副面孔说道: “此时不同彼日,上次汤先生想要归国,是朝廷上下拦著先生不肯走,如今朝廷召回先生,若是引发大明和朝鲜之间的问题,汤先生能担待得起吗?” 冯学顏这套话术也说过几次了,汤显祖豁出去说道: “这些与汤某何干!” 冯学顏的脸色不变,冷冷的说道: “汤先生和那几位美姬的事情,也和先生无关?” “我大明虽然有治外法权,但是此等罪行在大明也是重罪,就算朝廷顾念先生的远派,革去先生功名怎么办?” 听到这里,汤显祖的脸都绿了。 他在朝鲜苦闷,身为才子,自然有不少女人贴上来。 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寡妇之类的,虽说有伤风化,好歹没有苦主。 但是很快汤显祖就追求刺激,和他往来的不乏闺中的名门之女,以及有夫之妇。 汤显祖还为此得意,却不知道,这些都落在了冯学顏的眼中耳朵里,都被冯学顏一笔一笔记下来。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汤显祖也只能拂袖而去。 哼,书生。 几句话打发了汤显祖,窗外又响起了鸽子扑腾的声音。 冯学顏连忙打开窗户,一只胖鸽子飞了进来。 冯学顏立刻掏出米袋,这是他搜罗的百济米,这算是朝鲜王室的贡米,只有王室田庄才能种植。 冯学顏是朝鲜国主的座上客,他是专门討要了这种米过来,用来“犒劳”鸽大人。 果不其然,见到冯学顏如此上道,胖鸽子没有刁难他,很爽快的让出了信笼。 信笼中是苏泽的亲笔信,內容是请冯学顏配合安东都护府,让朝鲜“主动”出兵帮助安东都护府对付女真人。 苏泽还在信中说了,安东都护府已经派遣了屯田司马唐谨行来汉城,希望冯学顏能推动这件事。 將信销毁之后,冯学顏开始思考起来。 如今的朝鲜上下胆怯畏战,想要让朝鲜出兵,还是“主动”出兵,这可是不容易的事情。 不过冯学顏还是很快就有了计划,他在朝鲜多年,对於朝鲜君臣,乃至於整个朝鲜的国民性都十分的了解。 想要让朝鲜君臣“主动”出兵,好言好语相劝是不行的,甚至利诱都是不行的,只有恐嚇敲打才能让他们顺从。 明白了这一点后,冯学顏又喊来了手下,派人找上了汤显祖。 想要逼迫朝鲜屈服,还是需要在政治上和文化上共同施压。 政治上施压,冯学顏是没有问题的,他在朝鲜拥有巨大的威望,也结交了很多朝鲜的重臣。 朝鲜两班重臣的制度,文武大臣之间有很大的隔阂。 近几十年来,朝鲜也学习大明,文官集团压倒了武將集团。 利用文武之间的嫌隙,调动这件事的矛盾,这种事情冯学顏实在是太擅长了。 但是光是这样还不够。 要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还需要让朝鲜国主下决心出兵。 汤显祖疑惑的被喊回了冯学顏的书房,就看到冯学顏又换上了一副面孔。 “汤先生的事情,老夫思前想后,还是不能让您这样的人才流落在外邦蛮夷之地。” 汤显祖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他只不过是个举人,在朝中根本不认识人,要归明也只能指望冯学顏了。 冯学顏说道: “要能让汤先生归明的,朝中唯有一人。” “是哪位大人?” “苏翰林。” 汤显祖连忙露出恭敬的表情。 他也算是半个官场中人了,也懂得一些官场规矩了,也知道苏泽在朝中的影响力,再也不敢和以往那样恃才傲物了。 “冯大人能为我在苏翰林面前美言几句吗?” 冯学顏说道: “苏翰林对汤先生的印象不错,但是想要请他帮忙,汤先生还需要再立下一些功劳。” 汤显祖连忙点头,冯学顏將自己的需求说了一遍,汤显祖立刻说道: “此事好办,汤某回去就动笔!” 很快,汤显祖的新作,《三箭定天山》问世,迅速在朝鲜风靡。 三箭定天山,讲的是唐代大將薛仁贵的故事。 汤显祖的剧本大气磅礴,尽显盛唐气象,这自然让小国寡民的朝鲜开了眼界,朝鲜国主也对此十分的喜爱。 但是看著看著,朝鲜的聪明人就发现不对劲了。 薛仁贵是唐代安东都护府的第一任都护,曾经驻节平壤,杀的高丽胆寒,至今朝鲜国內还有关於他的传说。 薛仁贵,安东都护府,加上大明设置安东都护府的举动。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朝鲜国主略一思考,惊出一身冷汗! (本章完) 第423章 苏泽的布局 第423章 苏泽的布局 朝鲜国主细思下,更是觉得恐惧。 这些年来,大明和朝鲜的关係日益紧密。 曾经多次作为朝贡使前往大明的朝鲜弘文馆官员许篈,在朝鲜创办了《朝鲜国报》,这份报纸得到了大明官报《乐府新报》的授权,可以在头版转载大明的新闻。 此外仁川港口和大明诸港口往来密切,很多朝鲜商人也会携带《商报》回来。 除此之外,心学在朝鲜也很流行,朝鲜士大夫也將江南视作时尚,《新君子报》曾经在朝鲜也很流行。 《新君子报》转向后,打出了“追復汉唐”的口號,这更是让朝鲜国上下不安。 汉唐是什么? 別的不知道,朝鲜国君臣都是知道歷史的,那就是汉唐都狠揍过朝鲜! 汉武帝灭朝鲜,把卫满朝鲜的国土一分为四,分別为:乐浪郡、真番郡、临屯郡及玄菟郡,合称为汉四郡。 唐太宗征討高句丽,唐高宗设置安东都护府节制朝鲜、辽东。 和大明这股思潮对应的是,在朝鲜的基层,也萌发了新的思潮。 没办法,朝鲜国虽然也实行科举制度,但是普通读书人几乎没有通过科举改变命运的机会。 朝鲜小朝廷之中,稍有含金量的职位都是世袭的,读书人就是考进了弘文馆(类比大明翰林院),也掌握不了实际权力。 更多的是连科举都考不上的读书人,朝鲜基层的科举十分的腐败,能考中的都是两班子弟。 这些人寒窗苦读多年,最后连科举第一关都过不了。 而能够参加科举的,好歹也是朝鲜中小地主家的子弟。 他们有的回去继承家业,有的则创办或者加入书院。 书院的子弟又要重复前辈的路线,科举不第再加入书院。 於是书院也就成了朝鲜读书人反对朝鲜国政的大本营。 而朝鲜的国主和重臣也意识到了书院的危险,多次下令禁毁书院,但是朝鲜的基层控制力又太弱了,每一次的禁令都让地方书院更加兴盛。 这些书院要求朝鲜国主改革,取消两班贵族制度,惩办国內的贪官,將大明视作“天国”,经常引用大明的政策来抨击朝鲜国政。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於是这些朝鲜基层的书院,也逐渐演化出自己的思潮——归附中原! 对於朝鲜的普通读书人来说,如果能被大明直接统治,那肯定是天大的喜事! 如果朝鲜能归附中原,那么朝鲜读书人就可以和大明读书人一样参加科举了。 虽然未必考得上,但是也总比在朝鲜种地强啊。 可对於朝鲜国主和两班贵族来说,那就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了。 朝鲜再怎么样,身为国主和两班贵族的权力都是很稳固的,可以骑在普通读书人和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要是真的被大明吞併,那绝对没有这样的好日子。 朝鲜国主紧急召见两班重臣,商议对策。 —— 就在这时候,安东都护府的密使唐谨行来到了汉城。 安东都护府的密使这个时候来朝鲜,到底是为了什么? 朝鲜国主胆战心惊的召见了唐谨行。 唐谨行也有些诚惶诚恐。 他是安东都护府的使者,安东都护府只是大明的一个地方机构。 而朝鲜是大明排名第一的藩属国,朝鲜国主是大明皇帝册封金印的藩属国国主。 唐谨行被朝鲜以隆重的国礼,请到了景福宫中。 如果是別人,大概这时候要胆怯了。 但是唐谨行就是个胆大的人,他见到朝鲜的气势弱了,自己就气盛起来。 唐谨行是被急招入宫的,入宫的时候景福宫中已经点起了灯火。 景福宫的大殿內,灯火通明,却透著一股压抑的气氛。朝鲜国主身穿朝服,端坐在宝座上,但面色苍白,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著衣袖的刺绣。 唐谨行大步上前,一袭安东都护府的官服显得格外威严,他並未行礼,反而昂首挺胸,目光如炬地扫视著大殿。周围的两班重臣们屏息低头,无人敢出声。 唐谨行用倨傲的语气,对著朝鲜国主说道: “国主,本使今日来此,非为虚礼,而是为你朝鲜边境之失!” “这些年,大明待尔等如藩篱,然尔等懈怠边防,放纵女真部族坐大,任其侵扰辽东,实乃祸根之源!” “安东都护府屡次密报,女真贼寇假道朝鲜边境劫掠,朝鲜军备废弛,官吏腐败,竟无一人能制。这岂非你朝鲜之过?” 朝鲜国主闻言,浑身一颤,险些从宝座上滑落。 他急忙扶住扶手,声音微颤,唯唯诺诺地回应:“唐大人息怒……息怒啊!孤深知边境之弊,女真猖獗,乃朝鲜之耻,孤日夜忧惧,唯恐祸及大明上国……” 他语无伦次,额头渗出冷汗,偷眼瞥向唐谨行,见对方面色铁青,更是慌乱。 唐谨行见状,嘴角扬起一抹讥讽,乘势而上,言辞愈发严厉: “既知耻,速行补救!” 朝鲜国主颤颤巍巍的问道: “敢问贵使,要如何补救?” 唐谨行看到朝鲜国主如此的软弱,胆气更是上来了。 他说道: “我大明皇帝设立安东都护府,就是为了北境安寧!” “北境安寧,也非我大明的事情,朝鲜必须出兵!” 听说要出兵,朝鲜国主脸色煞白。 大军一动,兵马粮草的消耗都是巨大的,朝鲜好不容易安寧了一阵子,如果再出兵,岂不是朝鲜君臣又要过苦日子? 但是朝鲜国主的眼神落在了陪同唐谨行入见的冯学顏身上。 冯学顏十分的淡定,既没有劝阻唐谨行,也没有帮著朝鲜说话。 而是像老僧一样,安静的站在一旁。 这下子朝鲜国主宛如被泼了一盆凉水! 朝鲜国主想起了汤显祖《三箭定天山》的新剧,想起了大明报纸上克復汉唐的口號。 串起来了!这一切都串起来了! 唐谨行此来,就是为了製造战爭藉口的! 一旦自己拒绝了安东都护府出兵的请求,那么安东都护府就会以此来声討朝鲜,让朝鲜朝廷陷於更加不利的境地! 再联想到朝鲜民间书院归明的思潮,冯学顏在朝鲜读书人中的份量! 一旦朝鲜本地发生“叛乱”,安东都护府“应朝鲜父老”要求入朝,那自己这个国主的位置还能坐得稳吗? 冯学顏如此老成的人,不阻止唐谨行,这不是说明了这都是大明计划好的吗? 不行!绝对不能给大明煽动朝鲜內乱的藉口! 想到这里,朝鲜国主顾不得其他,他立刻说道: “贵使息怒,我朝鲜上下一定会协助安东都护府出兵北境的!” 唐谨行本来还想要继续施压,却没想到朝鲜国主一下子怂了。 唐谨行只觉得憋著的气没处用,但是目的已经达成,他只能暂时平息下来。 唐谨行紧接著逼著朝鲜国主达成密约,由朝鲜国主上书“主动”请求协助安东都护府討伐女真,並且出兵后,朝鲜军队的犒赏和粮草补给,也都要由朝鲜国承担。 朝鲜国主面对如此苛刻的要求,也只能忍著痛答应下来。 等送走了唐谨行和冯学顏之后,朝鲜国主瘫软在王座之上。 两班重臣纷纷上前,对著朝鲜国主叩拜道: “国主忍住负重,未能给明使口实,国主大义,臣等惭愧!” 朝鲜国主虚弱的看著自己的群臣,自己继位之后,威望一直不足,群臣互相斗来斗去,都没把他这个国主当回事。 没想到这次接待明使,还有意外的收穫,大大加强了自己在群臣中的威望。 此外,朝鲜国主又想到了自己的弟弟,河陵君李鏻。 河陵君李鏻在朝鲜国內很有威望,而朝鲜国主无嗣,朝中有不少的大臣,站在河陵君李鏻身后,想要拥立他成为国主继承人。 那这一次正好乘此机会,將河陵君李鏻作为派遣军队主帅,派遣到东北的苦寒之地去。 朝鲜国主暗道,看来还要谢谢这位明使呢。 —— 胖鸽子传回消息,朝鲜国主已经屈服,已经通过朝鲜通政署,向大明递交国书,“主动”要求出兵东北,协助安东都护府对付女真人。 苏泽收起信,如此一来,开拓辽东应该问题不大了。 不过女真人只是阻挡在大明开拓路上的一个“小麻烦”罢了。 实际上,大明放弃辽东,除了军事上的问题之外,更大的问题还是气候。 苦寒的天气,让农业时代的寒带都成了不毛地带,成了稳定刷新蛮族的苦寒边疆。 大唐的强盛,恰恰是因为那时候正是歷史上温度最温暖的时期。 唐时期连吐蕃这样的高原势力都崛起了,在东北以北还诞生了渤海国这样的“海东盛国”。 但是唐代以后,气温直线下降,海东盛国的文明消散,中原王朝再也没有能控制东北。 可以说,农业时代的帝国,只能放任这些远疆地区,这是生產力决定的。 东北寒冷,冬季必须要有足够的燃料御寒。 没粮食饿死需要七天,在东北没燃料只要一个晚上就能冻死。 农业时代,柴火就是唯一的燃料。 在苏泽穿越前,一些北方农村地区还有储藏柴火的习惯。 而很多家庭,往往从夏初就要开始储存柴火,否则无法渡过冬季。 土地一年只能耕种一次,耕种的时候还要搜集过冬的燃料。 一年到头什么,为了活下去就要用尽全部力气,还谈什么再生產? 真正能让北方开发起来,需要的还是生產力的发展。 铁煤的利用,才让开发寒带有了可能性。 煤炭有了稳定的供暖,不需要为了採暖而发愁。 铁器的进步带来生產力的进步,也有了进一步改造自然的能力。 而真正能够让东北发展的,则是工业。 北方地区拥有丰富的矿產资源,只要能进入工业化时代,採暖和生產的问题都可以解决,原时空东北也是整个中华文明最早诞生工业文明的地区。 而且北方地区的人少,在人力资源珍贵的情况下,必然会更加重视机器的发展。 这也是歷史上的大明,没有能爆发工业革命的原因,人力资源太过於廉价了。 廉价的人力资源,让人力纺织的成本低於开发机器纺织的成本,让人力採矿的成本,低於研究机器採矿的成本,既然人不值钱,那有什么必要投入金钱发展新技术,用机器取代人呢? 所以在发展了京畿经济圈之后,苏泽还是將目光投向了东北。 没办法,山西和山东距离京师太近了。 京师作为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和技术中心,天然会虹吸周围。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山西商人都会在京师开办商行,甚至范氏这样的家族,直接將家族商行的总部都设在京师。 而且山西和山东,没本地士绅和宗族势力也很庞大。 相比之下,如今人少地多,资源丰富的东北,更適合发展成大明第二个资源和工业中心。 这也是苏泽的真正布局。 所以驱逐女真人,已经不是单单为了防范女真崛起了,而是为了整个大明的发展战略。 这时候挡在大明发展面前的势力,最终都將会被这辆发动起来的战车碾碎。 —— 九月六日,常州府官员士绅联民上书,继扬州府后,常州府也成为南直隶第二个开徵商税的府。 同样的,常州府和扬州府,是连接江南和江北重要的通道。 这两个府开徵商税,对江南地区其他府的触动是巨大的。 特別是如今商品经济最发达的松江府和苏州府,他们在《江左雅报》连续发文,抨击常州府截留商税,是整个江南的叛徒! 只是隨便江南怎么骂,甚至团结起来將常州府开除出“江南籍”,但是常府开徵商税的时候,確实是朝廷商税改革的巨大胜利。 连续几天內阁开会,高拱和张居正脸上都掛著抑制不住的笑意。 这是朝廷商税改革以后最大的成果,户部估算,扬州常州二府,贡献的商税可能超过山东整个省! 接下来,又有新的“捷报”传来,湖广省荆州府也宣布开徵商税。 荆州是张居正的老家,荆州开徵商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张居正下一手,让苏泽直呼妙手! 张居正上书朝廷,在荆州府夷陵州设税卡! (本章完) 第424章 一力破十巧 第424章 一力破十巧 张居正这一招的高明之处,就在这个设卡的地点——荆州府夷陵州。 大明凡是设置“州”的地区,都是明初重要的军事据点。 夷陵设州的理由实在是太充分了,这里本身就著名的古战场,三国时期汉昭烈帝刘备,就在夷陵之战中被东吴大將陆逊火烧连营。 夷陵,也就是原时空的湖北宜昌,这里是长江三峡水运的生死命门,其“上控巴蜀,下引荆襄”的地理格局,使之成为大明西部漕运、商道与军事调度的核心枢纽。 造成夷陵如此重要地位的原因,是长江三峡。 三峡天险,长江中下游能够通航的船只,到了夷陵就要换成小船,依靠縴夫闯过险滩,才能进入长江上游航道。 而长江上游,也就是四川的船只,到了夷陵之后,也要换成大船,再驶向长江中下游地区。 夷陵州就在荆州府治下,张居正用一府,乃至於一州之地,就控制了长江上游最重要的节点。 一旦夷陵设税关,就等於朝廷对整个长江上游地区开徵商税! 苏泽不由的感慨,张居正的眼光还是如此的狠辣! 一州之地,撬动了整个长江上游的商税,这一招实在是太高明了! 可紧接著,內阁就爆发了激烈的衝突! 赵贞吉是四川人。 而如今长江上游最繁华的地区,自然就是四川了。 这等於说,张居正要在自己的老家荆州,征整个四川的商税! 身为四川子弟,赵贞吉如何能忍? 这甚至不是赵贞吉忍不忍的问题,在这件事上他如果不为四川出头,那赵贞吉就別想著老了以后归乡养老了,家乡父老都能用唾沫將他淹死! 赵贞吉带领四川官员联民上书,坚决反对张居正的建议,刚刚平稳了一阵子的朝堂,再次动乱了起来!——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报馆內。 沈一贯绘声绘色的说道: “这次赵阁老是真的动了真火,他昨日上书请辞了!” 罗万化也愣住了,上书请辞是大臣对皇帝最大的威胁了,也可以看做赵贞吉用自己的全部政治声望,也要反对张居正的政策! 要知道赵贞吉的自从入阁以后,很少如此激烈的发表政治观点。 看来这次张居正是將四川官员得罪狠了! 沈一贯看向苏泽,他问道: “子霖兄,你这次站在哪边?” 罗万化也看向苏泽。 赵贞吉是苏泽的姻亲,苏泽也被朝中的四川官员视作四川女婿。 但是商税这件事本就是苏泽提出来的,两人也都知道苏泽对商税的態度,在政治立场上,苏泽肯定是支持张居正的。 苏泽毫不犹豫的说道: “这件事,我自然是站张阁老。” 罗万化和沈一贯都点头,苏泽果然还是苏泽,他本质上和高拱张居正都是一类人,就是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不惜肝脑涂地的人,绝对不会因为外部压力而改弦易张。 沈一贯虽然早有所料,但他还是说道: “子霖兄,这次张赵两位阁老打架,你还是不要参与了吧?” 苏泽摇头说道: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这次机会?” 沈一贯紧张的说道: “那子霖兄家大娘子那边?” 苏泽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家娘子从来不干涉政务,赵家也知道这个道理,没有派人来劝说她,让她夹在中间难做。” 听到苏泽夫妇没有因此吵架,沈一贯也鬆一口气。 他家娘子和赵令嫻关係极好,也不想让苏泽家里因为朝廷的事情產生裂痕。 这时候罗万化问道: “对了,赵阁老反对在夷陵徵收商税,总要有个理由吧?总不能说是夷陵徵税,就是向四川徵税吧?” 苏泽也看向沈一贯。 政治上的事情,总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总不能说四川抗拒交商税,就不肯夷陵徵税吧? 沈一贯消息灵通,他立刻说道: “这一次赵阁老和四川籍官员提出的爭议,是『不公』。” 罗万化疑惑道:“不公?” 沈一贯说道: “是啊,这一次赵阁老的理由还是挺有道理的。” “自古以来,都是四川向外贩售的货物多,从夷陵向四川运输的货物少。” “如果在夷陵设置税卡,岂不是针对四川,专门向四川商户百姓徵税吗?” 罗万化也点头说道: “这倒是也有道理啊,赵阁老这个角度不错。” 三峡天险,虽然从上游进入中游,同样也需要縴夫来引航,避开三峡的激流和漩涡,但是总体来说,从四川运输东西出去,要远远容易將物资运输进入四川。 而四川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比较独立的地理单元,在农耕时代自给自足反而不是缺点,而是一个地区稳定的象徵。 赵贞吉的理由確实也有道理,夷陵设置税卡,就是专门对出川货物徵税了,那还真是脸都不要了。 这就和强制要求四川开徵商税没区別了,也有违了苏泽当年商税的政治纲领——责权对等。 这倒不是说苏泽迂腐,而是政治可以暗箱操作,可以密室政治,但是对外宣传的政治口號是一定要做到的。 如果政治口號都无法遵守,那一名政治家就失去了立身的基础,这时候你再做什么事情,別人都会反对了。 原时空,张居正就是这样。 原时空的张居正,为了约束万历皇帝,不停地提倡孝道。 可结果是自己父亲去世,却不肯丁忧归乡守孝,还让门生弟子上书夺情。 这件事之后,张居正经营的政治形象破產,他也很快就倒台了。 责权对等,这是苏泽在开徵商税时候提出来的纲领,自愿开徵,这也是朝廷对商税的默认態度。 张居正这一招確实很精妙,但是確实有点不择手段,破坏了原本的政治默契。 “看样子张阁老要失算了,如今很多地方官员接到了消息也在上书,认为夷陵州徵税太不公平,有违朝廷设置商税的本意。”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那这件事的爭议,最后落在了长江通航的问题上了?” 沈一贯点头,他又摇头说道: “这也是赵阁老高明的地方,长江水文就是如此,千百年来都是这样,拿这个理由出来反对,张阁老一下子就被动了。” 罗万化也暗暗点头,只能说这种高层斗爭確实高端,明明是爭的利益,却能套上各种高大上的说法。 罗万化自我感觉最近在政治上进步不少,可是和这些顶级选手一比,差距又很明显。 沈一贯比自己的水平高一些,至少沈一贯能够看透这些朝堂大佬的用意。 其实他们已经是官场中的佼佼者了,很多人进入官场四五年,却连官场的斗爭规则都没摸透。 可偏偏在场就有一个苏泽这样的妖孽,已经能够和阁老们掰手腕了。 沈一贯和罗万化也看向苏泽,苏泽露出笑容说道: “我还当什么事情呢,我这就写奏疏,支持张阁老!” 苏泽抽出空白奏疏,很快一份奏疏就写完了。 罗万化和沈一贯等苏泽写完,迫不及待的拿过奏疏,认真的读了起来。 《请设夷陵税关兼课税减缓徵之策疏》 沈一贯看向苏泽,苏泽这是赞同张居正在夷陵设置税卡的奏疏,但是又提出要减缓徵税。 “阁臣张公前奏请於荆州府夷陵州设立税关,以征长江往来商课,诚为裕国便民、釐清税源之上策。” “臣详考其议,深以为然。夷陵为天下水运之枢机,凡蜀中商货欲通江左,江左物產欲入巴蜀,必赖此换舟转运,縴夫挽舟以济天险。” “於此设关,扼其衝要,商旅辐輳,税源丰沛,既可充盈国库,又能循商道而明税则,实乃一举数得之良谋。“ “然闻四川籍官员或有异议,臣细思其忧,其情可悯。” “盖因夷陵为蜀货出川必经之途,今日长江中下游溯流入川之货量,確较蜀货顺流出川者为少。若骤行全额徵收,难免蜀商独力承重,非朝廷平允之道也。” “为示朝廷体恤边省、均衡税负之意,臣特陈缓徵之策:” “请准於夷陵设关,然所征商税之额,当以出入川货物量之均等为衡。” “即待溯流入川之货量,与顺流出川之货量相侔相抵之时,方行全额徵课。” 缓徵? 沈一贯和罗万化明白了苏泽的设计。 缓徵就是按照入川和出川的货物量,按照差额比例来减缓徵税。 苏泽还举了一个例子,如今出川货物差不多是入川货物的五倍,那按照这个方法计算,就对出川货物徵收五分之一的商税。 沈一贯皱眉,这个方法其实算不上多么高妙。 甚至可以说是漏洞很多。 但是作为一套权宜之计,倒是也算合格了。 如果是別人的奏疏,沈一贯大概也会称讚一句巧思了。 可这是苏泽的奏疏。 这样和稀泥的奏疏,竟然是苏泽写的? 可苏泽这份奏疏,確实是一个缓解现在朝堂矛盾的好办法。 “子霖兄,你真的要上这份奏疏吗?” 苏泽点头,沈一贯说道: “也对,夷陵徵税確实是个妙招,这样的好机会千载难逢,先將税关设立起来再说就是。” 等到沈一贯离开之后,苏泽將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擬开始】—— 《请设夷陵税关兼课税减缓徵之策疏》送到內阁。 你这份“和稀泥”的奏疏,並不符合高拱的利益。 张居正和赵贞吉的斗爭,符合高拱的利益,削弱了张居正的威信。 但是高拱思考再三,为了朝廷商税的推动,还是支持了你的奏疏。 张居正和赵贞吉也各退一步,原则上同意了你的奏疏。 两人约定,户部每年统计两次,等到入川货物和出川货物相等的时候,夷陵税关就取消出川商品的缓徵政策,足额对出川货物徵税。 內阁大臣一致,皇帝同意了你的奏疏。 ——【模擬结束】—— 【剩余威望:3040。】 【本次模擬已经通过,不需要强行执行。】 果然通过了。 虽然苏泽这份奏疏看起来像是和稀泥,是向四川籍贯的官员妥协,给了四川商品出川的优惠。 但实际上,苏泽万分篤定,四川这种出川货物大於入川货物的情况,持续不了多久了。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技术的发展。 蒸汽火车的实验已经开始,工部也投入了不少来改进蒸汽机,提升蒸汽机的效率。 按照万敬的说法,新式蒸汽机的动力已经达到了三马力,如果不计算成本,已经可以用蒸汽机代替马了。 只不过蒸汽机火车头的成本还是太高了,而且蒸汽车头的自重也不小,万敬测算,蒸汽机必须要达到十马力,才能达到现在马拉轨道车的运输效率。 可这也还不够,如果只是这样,还是竞爭不过马,必须要继续增加蒸汽机的马力,从而运载更多的车厢,才能降低蒸汽火车的成本,真正投入到实际运营中。 在蒸汽火车有了突破之后,苏泽又向万敬提出了蒸汽轮船的构想。 实际上,蒸汽轮船的技术难度要比火车低。 火车的空间有限,还要考虑自重,所以蒸汽机不能太大,还必须要提升蒸汽机的热效率,才能获得更大的动力。 蒸汽轮船就不一样了。 船上空间大,一台蒸汽机不行就两台好了。 此外铁路的稳定性要求也高,传动装置更精密,而蒸汽轮船就没有那么多的问题了。 这些种种因素结合起来,让蒸汽轮船的项目立项最晚,但是已经取得了比蒸汽火车更大的突破。 而苏泽知道,一旦蒸汽轮船开始普及,困扰几千年的长江上游航运问题,从此就不再是个问题了。 轮船大大降低了逆流运输的成本,而四川这个经济和人口大省,外省的商人垂涎已久。 碍於入川成本太高,这才维持了现在的状態。 只要航运成本降下来,外省商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大的市场。 那出入川商品很快就平衡,缓徵政策很快就会取消。 等到了那个时候,四川为了保住本地税源,自然也要开徵商税了。 这才是苏泽的计划,任由你手段通天,我只要老老实实发展生產力就是了! 一力破十巧! (本章完) 第425章 状元也是苏党?(今天恢復两更) 第425章 状元也是苏党?(今天恢復两更) 张居正最近有点烦。 在夷陵开设税关的事情,在苏泽上书后得到了通过,但是张居正也因此得罪了赵贞吉等为首的四川籍官员。 此后內阁的几次议事,赵贞吉都站在了高拱一边,对张居正的意见挑刺反对。 张居正知道,以赵贞吉的高傲,是不会投靠高拱的。 但赵贞吉就是这样噁心自己,也让张居正十分的难受。 其中更关键的,就是这个夷陵税官的官员人选,至今都没有定下来。 张居正提名的好几个人选,全部都被赵贞吉否决了。 政治即人事。 这个夷陵税关的主司人选十分的重要。 按照苏泽的计划,这个税官主司,不仅仅要对过往的货物徵税,同时还需要进行数据统计,统计出入四川的货物总量,来决定下一年的免税政策。 那这个职位的可操作性就太大了。 赵贞吉不信任张居正的人,认为张居正的门生弟子肯定会少报出川货物的总量,多报入川货物的总量,从而减少出川货物的减免税额度,让四川的利益受损。 而赵贞吉提名的人选,张居正自然也是强烈反对。 理由也和赵贞吉反过来,如果这个职位被赵贞吉的门生弟子控制,那这个减免税政策只会越来越大,不利於张居正倒逼四川主动开徵商税的筹划。 双方都僵持不下,这时候苏泽再次上书。 苏泽这次上书,同样是討论这个税关主司的人选。 《请设夷陵兵备道兼理税关事》 这份奏疏的內容也很简单。 夷陵税关是朝廷爭议的焦点,而且在夷陵州徵税也需要协调各方,不是一个区区税官的主司就能胜任的。 如果没有地方官府的协助,是没办法办理好税关的工作的,別的不说,光是缉私逃税,就不是一个税官主司能做到的。 所以苏泽建议,夷陵州设置兵备道,由这个夷陵兵备道兼领税关事务。 这样一来,夷陵兵备道本身就掌管了夷陵的军政事务,手中有军队,才能更好的维持税关的秩序。 罕见的是,苏泽在这份奏疏中,推荐了新科状元张元忭,出任夷陵兵备道。 ——【模擬开始】—— 《请设夷陵兵备道兼理税关事》送到內阁,內阁辅臣都同意你奏疏的前半部分,同意设立夷陵兵备道,全面负责夷陵税关的事务。 但是后半部分,张元忭也是张居正的门生,赵贞吉反对由他出任夷陵兵备道。 而张居正也对张元忭这个始终和自己若即若离的弟子不信任,也没有全力推动他就任。 隆庆皇帝同意了你奏疏的前半部分,决定由吏部重新推选夷陵兵备道的人选。 ——【模擬结束】—— 【剩余威望:319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2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设立夷陵兵备道,来兼管夷陵税关,这件事很容易达成一致。 这是符合大明政治惯例的,也就是由地方主官担任某个重要地方职位,来推动某项大事。 比如淮抚也是漕运总督,这样才能调动地方资源完成工作。 而这个夷陵兵备道的人选,也就成为各方爭夺的重点。 苏泽没想到的是,张元忭这个新科状元,却没被张居正当做核心弟子,甚至不愿意在这件事上支持他。 难道是因为张元忭和自己走的太近了? 苏泽推荐张元忭,基本上是出於公心。 这位新科状元认同实学,不待在清贵的翰林院,主动去了普通进士都不愿意去的工部。 而张元忭在工部也確实做的不错,很快就独当一面,主持了城外炼钢厂和化工厂工匠宿舍的建设。 这批新式土楼的建设速度很快,质量也相当不错,足以可见张元忭的项目管理能力。 新科状元,七品翰林编修出任夷陵兵备道,这个调动也符合大明的官场规矩。 既然如此,苏泽选择了“是”。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2940点,已经在现实中完成上书,请等待奏疏生效。】 工部。 张元忭刚刚从城外工地回来。 炼钢厂的规模越来越大,工匠也越来越多。 这些工匠如果全部住在城里,往来十分的不方便。 所以工部决定给炼钢厂建造新式土楼,用作炼钢厂工匠的宿舍。 这些宿舍可以租给不愿意往返城內的炼钢厂工匠,也可以分给未婚的年轻工匠,作为炼钢厂的福利。 这项工作原本是营缮郎中万敬的工作,但是直沽铁路开始建设之后,万敬就忙到发疯,於是將这个工作扔给了张元忭练手。 张元忭也不愧是状元,確实有天赋,他制定了项目规范,又规定了施工进度,同时又从营造学社毕业的工匠,任命他们负责现场监督,並且每日要向他匯报施工中不合规的问题。 张元忭又明確制度,在工程竣工后,工程总负责人,施工负责人,监理都要在建筑的石碑上留下名字,在工部留下档案。 日后工程出现问题,则要按照石碑追责。 张元忭用这项制度,让工部的工程质量提升了不少。 同时张元忭还会规定施工进度,制定更加科学的施工顺序,將工程分解成几个部分,让熟练的工匠专门负责一部分的工作。 这样一来,又提升了工作效率。 张元忭两项工作,贏得了工部上下的称讚,他负责的京郊炼钢厂宿舍楼,也以远超预期的速度完工。 当然,张元忭自己也整日扑在工地上,这才保证了他自己制定的制度能够严格执行。 所以等到张元忭回到工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黑壮了不少。 由於好几天都没有回到工部了,张元忭刚刚回到部里,同僚们就凑上来,纷纷向他道贺。 张元忭一脸懵逼,一直到他的顶头上司把他从人群中拉出来,带到回到营缮司的公房,张元忭这才知道了为何同僚都围著他道贺。 “苏师推荐我去夷陵?” 万敬误会了张元忭,以为他不愿意外拍,於是解释道: “这夷陵兵备道可是非同小可,夷陵税关事关朝廷商税大计,子藎如果能在夷陵做出成绩来,不日就能高升回朝。” 张元忭知道是万-敬误会了,他连忙说道: “万大人,下官不是不愿意外派,只是不明白苏师为什么要推荐我?” 张元忭的政治嗅觉很强,他听完万敬的解释,就知道这个夷陵兵备道非同小可。 今年年初的时候,吏部发布了新的条例。 担任六部主司一级的官员,有亲民官的经歷,並且获得中等以上的考课结果,就能优先获得推荐。 这並非是隱性条件,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朝廷越来越重视亲民官的履歷了。 六部主司是正五品,也是从低级官员向中级官员的重要一步,快人一步就意味著比別人更容易升为高级官员。 万敬又解释道: “夷陵税关不仅仅是夷陵一地的税关,还要统计出入川的货物总量,事关重大,如果子藎真的担心不能胜任,本官可以代你向子霖兄说情,请朝廷另派他贤。” 张元忭连忙说道: “万主司!我愿意去!” 万敬点头说道: “好志气!子霖兄也说了,这夷陵税关最是锻链人,能將夷陵税关管好了,日后管理一省的商税都不是问题了!” “朝廷的大势子藎也看到了,商税会越来越重要,而如今朝廷最缺乏的,就是懂得商税徵收的官员。” 张元忭连连点头。 开徵商税是技术活儿。 和土地税不一样,农业人口相对固定,无论是田税还是丁赋,都是通过土地绑定的人口来纳税的。 徵税的难度,无非就是乡绅偷税抗税罢了。 这些帐只要铁了心去查,总能够查清楚的。 但是商税就不一样了。 商人逃税的手段多种多用,而且很多商人都是路过当地,又不是本乡本土的人,逃税的收益大,所以这些年来,商税徵收的难度也在加大。 而在徵税从来都是考核官员的核心指標,如今山东、山西等已经开徵商税的地区都已经发现,那些更擅长徵收商税的官员,更容易在考评中获得优等,也更容易获得晋升。 张元忭当然明白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他本身也愿意到地方上锻链。 万敬又说道: “子霖兄虽然推荐了子藎,但是赵阁老反对的厉害,张阁老也没有表態支持你,事情最后还能不能成,还要看陛下和內阁的决定。” 万敬又说道: “子藎啊,张阁老是你的座师,但是这次张阁老没有明確表態,你是不是最近公务太繁忙,忘了去张阁老府上拜见啊?” 其实万敬这已经是在提醒张元忭了,这样的要职必须要得到阁老的支持。 张元忭连忙说道: “多谢万大人提醒,下官明白该怎么做了。” 等天黑之后,张元忭向张居正家的管事送上了拜帖。 这种时候,就能体现出状元的价值了。 如果是別的七品官,管事的根本就不会通传。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京师之中七品的官员如过江之鯽,根本没资格拜见张居正这样的內阁次辅。 但是张元忭是今科状元郎,他的名字可是占据了京师头条很长时间,张府管事也是听说过他的名字的。 “状元郎稍待,小人这就去通传。” 不一会儿,张府管事打开侧门,陪著笑將张元忭迎接进府: “阁老在偏厅见状元郎,请隨小人来吧。” 张元忭隨著管事进入张府,来到府內会客的偏厅前,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整理仪容。 张元忭还有有些紧张的。 自从他中状元之后,也仅仅是跟著同年来张居正府上送过拜帖,根本没有来拜见过张居正这位座师。 而张元忭去了工部之后,更是日常泡在城外,甚至连同年的关係都疏远了。 甚至京师中还有离谱传言,说张元忭是苏党成员,“只知道有房师苏泽,不知道有座师张居正。” 张元忭自然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自己確实和苏泽更近亲些,在城外的时候也经常通过邮政信件和苏泽交流。 可说他是苏党成员也就太冤枉他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张居正家的偏厅前,张元忭突然有些心虚。 算了,还是硬著头皮上吧。 张元忭站在偏厅门前,拱手道: “学生张元忭,拜见恩师。” “状元郎请进。” 张元忭踏入会客偏厅,见到一身便装的张居正,正坐在偏厅中,端著茶杯向他微笑。 张元忭连忙行礼,简单客套之后,张居正让张元忭坐下,又让管事送上好茶。 “状元郎也是府上稀客。” 张居正这么说道,张元忭连忙下座拜道: “弟子未能常来府上拜见,恩师恕罪!” 张居正没有纠结这件事,而是说道: “状元郎是为了夷陵兵备道的职位来的吧?” 张元忭想了想,决定老实说道: “弟子確实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张居正看向张元忭,惊讶於他竟然如此直白。 张居正笑道: “状元郎是要效法毛遂乎?” 张元忭立刻说道: “弟子正有此意,请恩师出题吧。” 张居正直接开始出题。 张居正的题目,除了財政上的问题之外,还有一些民生治理的题目。 张元忭这些时间在项目上的锻链,也让他对於人性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而政治这东西,其实考验的就是对人性的认知。 几个问题下来,张居正摸著自己精心打理的鬍子,看向张元忭,他仿佛看向一个小號的苏泽。 不,和苏泽还是没得比,但是也已经超过同期的进士了。 更重要的是张元忭这份自信,这份年轻人的朝气。 自己已经错过一次苏泽了,张居正想到这里,对张元忭的爱才之心更甚了。 等到张元忭全部答完之后,张居正说道: “以后状元郎多来家中走动走动,夷陵兵备道老夫会帮你爭取的。” 张元忭大喜,对著张居正又拜。 次日,张居正在內阁推举新科状元张元忭出任夷陵兵备道,首辅高拱也支持。 最终,苏泽的奏疏被皇帝御批,这样一个关键人选就定了下来。 (本章完) 第426章 九天揽月,五洋捉鱉 第426章 九天揽月,五洋捉鱉 【夷陵税关成立,大明按照出入川货物比例,给出川货物税收豁免。】 【一年后,第一艘长江內河蒸汽轮船试航,蒸汽轮船从宜昌出发,逆流而上经过三峡抵达重庆,重庆百姓沿江围观蒸汽游轮,长江航运进入新时代。】 【蒸汽轮船改变了长江中上游运输的情况,从这一年开始,入川航运的运费价格大大降低,运力大大加强,不到半年时间,更多外省货物涌入四川,出入川货物总量达到平衡,税收豁免取消。】 【货物倾销对四川手工业產生了巨大衝击,有识的四川士绅也开始筹办工厂,並且请求朝廷在四川开徵商税。】 【国祚不变。】 【威望值+400】 【剩余威望:3400】 苏泽关闭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经济发展不平衡的问题,是任何时空都无法迴避的问题。 大明的货物倾销,並非仅仅向海外的倾销,发达省份向落后省份的倾销,同样会造成问题。 四川作为天府之国,在明代还算是富裕,但是现在的四川依然以手工业为主,这样的经济体系,是经不起工业化体系衝击的。 这种倾销,也会加剧省域之间的矛盾,这也是会从根源上动摇国家基础的事情。 苏泽嘆息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想要通过先发地区带动后发地区,这个想法自然是好的。 可实际情况却是,发达的地区会越来越发达,落后的地区会越来越落后。 四川算是各方麵条件优越的了,有天府之国美誉,又是西南各省的中心,汉藏的重要通道,还有长江上游和嘉陵江等发达的航运基础。 所以原时空四川还是西南的经济中心。 云贵川的条件就要比四川差很多了。 但是目前大明的主要矛盾,还是发展的矛盾,现在首先要做的,还是儘快將生產力发展上去。 苏泽收起这些杂乱的心思,府內管事又来通传,说是状元张元忭来访。 苏泽倒是不意外,自己是上书推荐张元忭担任夷陵兵备道的,张元忭上任之前,向苏泽辞行也是正常的。 正好苏泽也有一些话要交代张元忭,於是吩咐管事的將张元忭引到自己的书房。 等到张元忭向苏泽见礼的时候,苏泽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苏泽还记得自己当年科举中第不久,去高拱府上拜访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高拱也是在书桌后见了自己。 苏泽想著高拱当时的样子,將手里的公文放下,看向眼前的张元忭。 张元忭连忙说道: “弟子明日就要赴任夷陵,今日来拜见恩师辞行。” 苏泽恍惚之间又想起了当年的场景,现在自己也有弟子了? 要不然怎么有成语“好为人师”呢?当別人老师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比起之前的弟子,张元忭这个弟子的地位还是明显不同的,张元忭是状元,已经是官员了,这就不是学问上的师生关係了,而是一种政治上的师生了。 如果用修仙小说的说法,孙文启这种弟子,只能算是外门弟子,而张元忭这样的就算是內门弟子了,是可以委以重任了。 苏泽点头,算是定下了两人师徒名分。 张元忭又问道: “弟子即將赴任,请问恩师有没有嘱託弟子的。” 有个聪明的弟子果然好啊! 苏泽总算是明白,这些大佬为何都热衷於培养弟子了,实在是太贴心了! 苏泽点头说道: “你已经拜见过张阁老吧?这夷陵兵备道乃是朝廷关注的要职,最重要的就是夷陵税关,你可有什么想法?” 张元忭想了想说道: “弟子思来想去,这夷陵税关的差事,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实』字。” “且说说看。” “首先是数据要实,夷陵税关是阁老们关注的,如果数据不实,那就会影响勘定出川货物的豁免额度,唯有做实了数据,才能让阁老们满意。” 苏泽满意的点头,不愧是状元,果然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税关的数据不实,那就会成为四川官员攻击张居正和自己的理由,那张元忭这个夷陵兵备道就当不下去了。 这么一个关键时期,各方势力都盯著税关,唯有將业务工作做好,才能让各方势力不敢妄动。 政治即人事,但是政治也是有关的事情,最终还要是做事的。 苏泽点头说道: “说说看,你可有什么计划?” 张元忭说道: “首先还是要以人为本,需要培养一批合格的税吏,並且严抓这个税吏的队伍。” “弟子想要在夷陵设置税关学校,让税吏轮流进修。” “一是要能够准確估值,確定货物的总额,二是要不断的討论最新的偷税手段,加强缉私,三是要强化廉政,杜绝税吏监守自盗。” 苏泽满意的点头,张元忭能有这个认识,应该能够做好夷陵兵备道的工作了。 苏泽点头说道: “这件事就按照你的想法办,如果有什么需要的。” 苏泽顿了顿,从书桌中抽出一个米袋。 就在张元忭疑惑中,从窗户外飞进来一只胖鸽子。 苏泽解开米袋,指著正在啄米的胖鸽子说道: “等你到了夷陵,搜集一些本地的精米掛在书房外,这廝就会出现,你有什么需要本官配合的急事,可以让它带信过来。” “如果我有什么要事,也会用它给你带信。” 张元忭有些疑惑的看著胖鸽子,夷陵距离京师可是有千里的距离,这胖鸽子能够找到自己?在千里之间传递信件? 可是既然恩师苏泽这么说了,张元忭也只能相信,他连忙说道: “荆襄的稻米名闻天下,弟子明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张元忭说道荆襄大米的时候,胖鸽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回去啄米。 胖鸽子的斗鸡眼中似乎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张元忭都有些傻了,鸽子还能这么人性化吗? 恩师就是恩师,养的鸽子都这么与眾不同。 —— 皇宫中。 少史令黄驥向小胖钧拱手说道: “殿下,这就是臣在紫金山绘製的寰宇星图。” 小胖钧看向黄驥,却没有见到任何的图,他疑惑的问道: “黄师傅,星图呢?” 黄驥挥挥手,张宏立刻命令周围的太监將门窗罩上,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黑暗。 紧接著,黄驥將一盏鯨油灯点亮,然后把一个金属灯罩给罩在了灯上。 光芒从灯罩的空洞上四射开,然后投射在房间的墙壁上,一副璀璨星空的画卷出现在小胖钧眼前。 “哇!” 对於小胖钧来说,这幅景象实在是太震惊了! 璀璨繁星辉映,这就仿佛他置身於星空之中! 不仅仅是小胖钧傻眼了,现场的太监宫女也陷入到了极致的震惊之中! 黄驥又指著几颗星星说道: “殿下,这是斗星,在海上可以指引方向。” 听完了黄驥的星空科普课,小胖钧沉醉在这星辰之间,一直等到鯨油灯熄灭,这才命令人打开了门窗。 黄驥说道: “原本臣是绘製了纸质星图的,但是苏翰林看了星图之后,建议臣打造了这盏星灯进献给殿下。” 原来是苏泽的建议。 黄驥如今早已经没有对苏泽的嫉妒,剩下的只有敬佩了。 在紫金山的时候,是苏泽支持他完成了研究,苏泽还协助他从民间搜集星图,甚至一些重要星体运行的公式,都是苏泽提出来的,帮助黄驥总结了星图的规律。 黄驥在算学之道上钻研日深,越是感觉苏泽在这条路走的之远,已经到了他难以望其项背的地步。 黄驥也已经没有了和苏泽爭胜的心思,剩下的就是庆幸自己能够和苏泽在同一时代,可以在苏泽的帮助下完成一些贡献。 黄驥没有居功,將星灯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太子。 他接著说道: “殿下,臣是要来向殿下辞行的。” “辞行?黄师傅不是才回来吗?” 詹事府的官员中,小胖钧最喜欢的就是苏泽,其次就是黄驥了。 黄驥这一次返回朝堂,带回来的除了计算经度的月角距法,还有一份最新勘定的新历法。 当然,新历法还需要验证,才能颁行天下。 黄驥按照新历法,已经测算了从现在到年末的日食月食时间,计算了准確的冬至时间,只要这些结果都得到验证,那新历法就会颁行天下。 编制历法可是大功劳! 黄驥这份功劳,加上他又是翰林院出身,就可以从少史令直接升为太史令了。 黄驥说道: “殿下,臣准备跟隨水师探索舰队前往南州,亲自验证月角距法。” “什么?” 听了黄驥的决定,小胖钧连忙说道: “黄师傅为何要亲自去?苏师傅说过,远洋航行非常危险,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復!” “黄师傅不是教导过孤,君子不立於危墙之下吗?为何要以身犯险?” “水师成立探索舰队的消息孤也已经知道,黄师傅的月角距法和张毕的航海钟法孰优孰劣,等到舰队归来便知道了,黄师傅为何不留在京师辅佐孤?” 黄驥说道: “殿下,臣之所学都在算学上,如今历法已成,政务上有苏翰林辅佐殿下,万事无忧,臣也不能提出更好的建议。” “这月角距法计算复杂,臣担心水师的火长不能准確计算,所以才要亲自前往。” “臣也听说了,那张毕也报名参加了舰队,这件事臣又岂能甘於人后?” 小胖钧看到黄驥如此坚决的样子,也沉默了。 黄驥又说道: “本次水师为了远航准备充分,还重金购买了红夷的海图。臣对於自己的月角距法也有信心,一定能完成航行,圆满归朝的!” 小胖钧还要再劝,黄驥突然问道: “殿下,您知道深海是什么样子吗?” 小胖钧摇头,他连紫禁城都没出过,如何知道深海是什么样子。 黄驥说道: “苏翰林曾经对臣说过,深海无垠,天相接之处,想必是鯨油灯也照不透的浩渺无极!” “唯有漫天星斗,比臣那星灯所投更为璀璨清晰,其位置、其明暗,正是臣月角距法推算经度的基石!” “苏翰林还说,在无垠碧波之下,有磅礴海流,如天河倒灌般奔涌!” “有斑斕鱼群穿梭於珊瑚宫殿之间!” “这些奇景,如果臣侥倖得见,一定会回来讲给殿下听。” 小胖钧也一时痴了。 黄驥继续说道: “无垠深海,浩渺星空,臣这一生所求也就是这两样了。如果不能隨舰队远洋,必成此生遗憾。” “苏翰林曾经向臣描绘过未来,说等日后技术发展,总有一天我们『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鱉』,臣每每念到此句的气象,都忍不住要去远洋探索一番。”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鱉?” 听到这两句诗,小胖钧也心驰神往,恨不得也登上远洋的航船,见识一下深海无垠的星月。 他还是被拉回了现实,对著黄驥说道: “既然黄师傅有如此志向,孤也不能夺其志了。” “孤决定从东宫的商铺中,拨出一万银元,支持水师这次远洋探索,孤要等著黄师傅回来,给孤好好讲一讲深海星空,讲一讲南州的异域景象!” 黄驥也是感动到一塌糊涂,二人抱团哭泣了一番,这才依依惜別。 等到快要离別的时候,太子身边的太监张宏这才说道: “殿下,您如果不放心黄少史远航,可以派遣陈公公也一同前往。” 张宏口中的陈公公,是太子身边的近侍太监陈矩。 这是小胖钧痴迷於水师兵棋推演的时候上位的,陈矩后来被送到武监,又曾经去水师学堂学过一阵子,很得小胖钧的欢心。 张宏自然看陈矩不顺眼,正好趁此机会,將陈矩安排到远洋舰队中去。 小胖钧点头说道: “那就让陈矩隨航!” 张宏送黄驥出宫的时候,態度比之前更加热情。 如果黄驥真的能从远洋航行中归来,以他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日后在新朝必然有一个极高的位置。 九月二十三日,朝廷宣布成立两支探索舰队,一同从莱州出发,分別用航海钟法和月角距法,分別前往南州。 哪一支舰队率先返航,决定经度之战的胜负。 (本章完) 第427章 童工问题 第427章 童工问题 京师的报纸头条,都被两支远洋探索舰队的消息占据。 苏泽曾经在《乐府新报》上用过很多篇幅,来介绍遥远的南州。 人类对於不曾见过的地方都是充满遐想的,大明的百姓也对这隔著茫茫海疆,富藏了金银的神秘土地充满了遐想。 不过苏泽其实更关心的是北美洲。 相比覆盖了热带雨林的南美洲,北美洲才是真正的宝地。 欧洲移民北美的歷史,差不多要在十七世纪初,也就是公元1600年。 而如今是隆庆六年,也就是公元1572年,这个时候的北美洲大片土地都是无主的荒地。 殖拓北美可要比殖拓南美的成本低多了,而且北美的资源也要丰富多了。 单论一点,北美拥有丰富的煤铁资源,就是南美洲不能比的。 苏泽在原时空看过一篇文章,南美洲虽然也建立了文明,却始终没有进步,停留在石器和青铜时代,主要原因就是南美洲缺乏铁。 也不是说南美洲没有铁矿,而是南美洲的铁矿都在人跡罕至的地区,开採难度很大。 所以在西班牙人踏上南美洲土地的时候,一些部落的武器还停留在石器时代,这也让西班牙人开创了殖民史上的奇蹟,用少数军队就摧毁了庞大的南美洲土著国度。 北美洲就不一样了,木材、铁矿、煤矿,以及石油,这些东西北美洲都有丰富的储量,而且很多矿藏都很容易开採。 北美的土地肥沃,开垦难度也要远低於南美的热带雨林,还没有那么多危险的生物和传染病。 提前开启美洲开拓,在西海岸建立大明的定居点。 这是苏泽的美洲攻略。 当然,这已经是比较远的计划了。 目前还是要先发展远洋技术,现实又不是游戏,生產个移民过去就能增加人口的,只有让远洋航行的危险性降低,让百姓看到移民的收益,才能吸引更多的移民。 別的不说,澎湖就是一个好例子。 苏泽的弟子,举人张纯就任澎湖提学,他前几天通过胖鸽子寄回来的信中,就写了澎湖的移民潮。 澎湖吸引的主要是福建的移民。 澎湖和福建一海相隔,气候和环境都差不多。 但是福建人多地少,素来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从宋代开始,福建土地和人口矛盾就十分尖锐,当地甚至有溺婴的陋习。 所谓溺婴,就是將养不活的孩子溺死,南宋时期朱熹在福建担任县令的时候,就写过《戒杀子文》来劝阻当地百姓不要溺婴。 但是仅仅靠劝諫百姓是没用的,福建的人地矛盾才是无法解决的死结。 所以比起其他地区,福建比起其他地区更有移民传统。 比如下南洋的主力就是福建人。 李文全在澎湖的种植园取得了丰厚的利益。 当年追隨李文全前往澎湖殖拓的种植园主,摇生一变成了倭银公司的股东(澎湖殖拓团集体入股倭银公司),这些种植园主拥有大片土地,还兴办了蔗和蔗酒工厂。 这些衣锦还乡的福建老乡,引发了更大的移民浪潮。 除了台北、台南等几个早期移民城市,更多的市镇被开拓出来,澎湖整个岛上的移民已经超过了十万户。 当张纯信中列出这个数据的时候,苏泽都吃了一惊。 要知道十万户是个相当恐怖的数字了,要知道明初的几次移民潮,虽然总移民人数达到了百万,但那时候是王朝刚刚成立,在组织能力最强的时候组织的官方移民活动。 就是这样,一次移民的规模也很少超过十万户的,这倒不是朱元璋不想,而是这样规模的移民需要官府海量的工作支持,要不然移民就要变成流民叛军了。 而这一次福建前往澎湖的移民,则都是自备乾粮的自发移民。 澎湖官府要做的,就是登记户口分发土地就行了。 张纯在信中,也分析了福建移民浪潮的原因。 福建人地矛盾是主要原因,东南倭乱以后,福建人口恢復,人地矛盾更加尖锐。 虽然有苏泽推广的土豆红薯等可以在山地种植的农作物,但是开垦山田的成本也很大,还不如来澎湖垦荒。 其次就是福建的特点。 福建地区宗族势力比较庞大,有人在澎湖殖拓获利之后,就会吸引整个宗族都来澎湖殖拓。 而先来殖拓的宗族成员,也会给新来的族人提供支持,甚至还有以宗族为单位集体殖拓的。 当然,这种现象地方官府还是很忌讳的,在授田的时候,也会儘量將同宗拆分,不让一个宗族聚集在一个村子里,安排几个姓氏在一个村子。 但是这种宗族联繫,还是让澎湖殖拓呈现了滚雪球发展的趋势。 最后一个原因就是澎湖的条件確实好。 在苏泽初步解决了瘴气问题后,加上卫生知识的普及,殖拓的病亡率大大降低。 人们开始发现,澎湖这地方还真是宝岛。 航运的优势就不说了,澎湖是下南洋的第一站,拥有大量优良的港口。 整个岛屿中央高山,但是沿海都是平原。 平原地区適合种植水稻、甘蔗,低矮山丘可以种植茶树,还有黑潮带来的丰厚渔业资源。 按照张纯的说法,新移民仅仅靠著渔业资源,都可以养活自己,这就是其他地方移民无可比擬的优势。 当然,澎湖也不是全无坏处。 频繁的颱风,山地泥石流灾害,也是澎湖移民遇到的最大问题。 可是这些问题,福建也有啊。 对於福建移民来说,来澎湖是博一个富贵,成功就是衣锦还乡带更多老乡来移民,失败了就埋骨他乡好了,反正留在福建说不定早晚也要饿死。 而福建人,也是非常重视教育的。 张纯说,澎湖已经提请开徵商税,然后请求朝廷开办小学了。 张纯这个澎湖提学,一下子就重要起来。 今年颱风季之前,张纯就跑遍了澎湖所有的市镇,规划好了小学的选址,准备开设学校培养教师。 苏泽看完了张纯的信,也是十分的欣慰。 当年他推荐张纯去担任澎湖提学,就是看中了澎湖的发展潜力。 如今看来,澎湖甚至要比预想的发展还快。 现在已经十万户移民了,那保守估计就是三四十万人口。 这样发展下去,澎湖人口很快就能突破百万。 那这样澎湖很快就要设府了。 就在这个时候,胖鸽子又飞进了书房。 苏泽为了方便胖鸽子进出,专门在书房的窗户上设置了一个供它进出的单向窗,现在这胖鸽子已经不敲窗户,直接飞进书房了。 飞进来之后,胖鸽子落在苏泽的笔架上,一双斗鸡眼看著苏泽。 苏泽无奈苦笑,这鸽子是越来越挑了,似乎是米吃腻了,又开始吃上杂粮了。 苏泽摊开装有杂粮的布袋子,胖鸽子这才伸出腿。 打开信笼,原来是山西学政林秉正的来信。 这位前房山县令,现任山西学政,是苏泽奏疏推荐才得以升迁的,这之后他和苏泽就常有书信往来。 山西作为最早开徵商税的省份,也是最早一批开始学政改革,开设小学的省份。 大明山西一共有四府二十州七十七县,林秉正的工作成效显著,已经在所有的府城都设置了小学,在二十个州设置了卫所小学,七十七个县中,也有三个县设置小学。 按照苏泽的《蒙学教育议》,每个县设置小学,招募十岁的孩童读书开蒙识字。 小学十四岁毕业,毕业生可以尝试升入国子监、武监和水师学堂的预科,或者继续在本地求学参加科举。 山西最早的一批小学生,现在已经十二岁了,已经完成了过半的学业了。 林秉正在信中说了小学的成绩,但是也说了小学的问题。 那就是最初招募的寒门子弟,失学輟学的比例还是太高了。 原因还是很简单,对於贫寒人家的子弟来说,十岁已经算是大半个劳动力了,即使朝廷提供了小学的伙食,不需要这些家庭供养,但是失去这大半个劳动,对於很多家庭还是难以接受的。 而且小学和考秀才不同,小学之后还有预科,然后才有机会进入国子监武监。 光是小学毕业的文凭,没有任何的特权。 很多家庭都是在上学半年或者一年后,开始反对让孩子继续读书的。 林秉正在信中也很忧虑。 他知道苏泽设立小学的初衷,就是为了利用蒙学来打破阶层的固化,让寒门也能有一个机会。 可现在仅仅是小学,就有这么多的寒门子弟輟学失学,这其中还有不少林秉正亲自见过,认为是不错的读书苗子的,也因为各种原因失学了。 林秉正还提到另外一个问题,山西很多地方僱佣童工现象严重,不少失学的学童被迫成为童工。 特別是一些煤矿,由於矿井挖掘越大越容易坍塌,所以很多煤矿僱佣孩童下井挖矿。 这种矿童的际遇可以说是相当的悲惨了,可和房山矿山奴工的问题不同,这些矿童並非是被贩卖过来强行劳动的,很多都是被父母亲手交给矿场的。 这种童工在山西被视作家庭內部的事务,就不是官府可以介入管理的了,一旦官府要管理,矿场都能拿出全套的僱佣协议,地方官府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苏泽嘆气,在工业发展的时期,童工都是无法迴避的一个问题。 苏泽也清楚,这些家庭自然也有自己的难处,而且很多家里並不认为让十岁的孩子去工厂干活是不对的事情。 在农业时代,十岁的孩子下地干活,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很多时候,十岁孩子已经可以承担大半个劳动力的农活了。 童农才是农业时代的常態,而童工是进入工业时代才出现的新事物。 甚至別说是童农了,就是童妓也是古代社会的常態。 杜牧不就写过,“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十三岁被父母送出去当歌妓,诗人都是习以为常的,甚至还要写诗称讚年轻貌美。 但是苏泽却知道,农业和工业是不同的。 所以问题不在於“童”,而在於“工”。 农活虽然也辛苦,但是和工厂做工的危险性是不能比的。 煤矿对於成年人来说都是很危险的,更不要说是孩子了。 这个年代的各种机器也都是的,很多机器操作不当就会出事故,一旦发生工伤事故就是非死即残。 而且以往给家里干农活,毕竟还是自己的孩子,也不会过渡的压榨。 但是在工厂就不一样了,工厂主是不养閒人的,当然是拼尽全力压榨。 苏泽从林秉正的信中知道,有些煤矿每天工作时间超过六个时辰,有些童工六个时辰都要在矿井下作业,劳动强度非常的大。 苏泽放下来信,他刚刚抽出一本空白奏疏,最后又放下。 童工问题不是一条法令可以解决的。 还是观念问题。 还是那句话,在工业时代之前,儿童都是要干活的,所以很多家庭不觉得將孩子送到工厂是错的,甚至孩子本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贫苦的百姓本身就生活在温饱线上,缺乏劳动可能就会饿死,让孩子当童工也许是无奈之举。 工厂主也不觉得僱佣童工是什么可耻的事情,甚至有的工厂主还觉得,自己给了这些孩童工作,让他们得以餬口,反倒是一件善行。 苏泽拿起林秉正的信,找到了报馆的罗万化。 罗万化看完之后,首先也是义愤,他问道: “子霖兄要我做什么?” 苏泽说道: “童工问题首先是经济问题,是百姓难以餬口,所以才要让孩子干活。” 罗万化点头。 苏泽又说道: “其次是观念问题,世人不觉得輟学去当童工是什么不对的事情,甚至童工本人都是这么想的,还有人將比十岁更小孩子也送入工厂。” “所以要正本清源,还是要先解决观念问题。” “所以我想请一甫兄將这些问题刊登到报纸,先引起社会討论,再想办法引导舆论重视童工问题。” 罗万化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立刻说道: “子霖兄!义不容辞!” (本章完) 第428章 再辩四民道德 第428章 再辩四民道德 《乐府新报》上刊登了山西的童工问题,但是这一次,报纸並没有对童工问题进行任何的评价。 这就是苏泽对於罗万化的要求,只做详细的报导,不做道德上的批判。 果不其然,这件事很快就在京师舆论场上掀起了討论。 正如苏泽预测的那样,童工是一个“新”问题。 人们面对老问题的时候,总有先贤的文本作为参考,可以很快的做出道德上的批判。 但是面对新问题的时候,各方的立场就很不一样了。 比如最支持工商业主的《商报》,就刊登了文章为这些工商业主辩解。 这篇文章写出,很多家境贫寒的孩子,如果不能在工矿打工,他们就要饿死了,工商业主並不是剥削童工,而是给他们一条活路。 而且僱佣这些童工都是有契书的,並不是非法的奴工,本身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正常买卖,僱佣者不应该被道德审判。 朝廷也没有任何一条法令,禁止工商业主僱佣童工。 对这个论调,获得了工商业主们的支持,但是也遭遇到了很多朴素感情的读书人反对。 中华民族素来都有“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说法,也有尊老爱幼的传统。 这些童工的遭遇被刊登出来,还是引起了这些读书人的愤慨。 《新乐府报》上,就刊登了何心隱的文章。 文章直接提出另一个问题,如果让这些工矿业主,或者在一旁叫好的士绅,將自己的孩子送到这些工厂矿山中去劳动,他们愿意吗?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直击要害,直接让那些高喊道“僱工自由”的人闭上了嘴巴。 何心隱在文章中又说,山西的矿山不仅仅有童工问题,而是整个矿业的从业者都有共同的问题。 待遇低,劳动强度大,经常发生矿难。 《新乐府报》还做了调查,一座山西范氏的矿山,整座矿山都没有一个超过两年的矿工。 老的矿工要么是因为残疾无法继续採矿,要么乾脆死在了矿洞中,要么就是干了几个月实在干不下去跑了。 矿山的劳动强度大,成年人都吃不消,不要说是十岁多的孩童了。 但是很多矿工也別无选择。 山西地少,普通百姓为了餬口,只能投入到这些工矿业之中。 何心隱认为,是朝廷的分配出了问题,没有保护这些普通劳动者的利益。 同时何心隱又写文道: “诚然,朝廷分配不公、未恤民力,此乃癥结之一。” “然则,吾观山西工矿之弊,其患远甚於此!诸公只见土地兼併之害,殊不知矿山工场之利聚財敛富,其速其烈,犹胜于田地兼併百倍!” “土地兼併,纵使豪强广占阡陌,田亩產出犹有周期之限,地力之穷。” “即便积年累月,其富之增也缓。然工矿则大不同!开一矿,立一厂,得利之巨,非寻常农桑可比。煤铁之利、纺纱之利、诸般製造之利,滚滚而来,昼夜不息。“ “工矿业主倚仗资本,役使贫民,仅付微薄工钱,便可攫取巨利。一矿之富,可敌千顷良田;一厂之成,可聚万贯家財。其財富匯聚之速,非世代积田之地主所能企及!” “更甚者,土地虽被兼併,失地之农尚有佃耕餬口之径,或可迁徙垦荒,苟延残喘。” “然工矿之中,如吾报前番调查所述,矿工伤残过劳而死者眾,青壮尚且难支数年,况乎童稚?其境遇之酷烈,直如虎口夺食!一旦伤残病亡,或被工矿弃如敝履,则全家立陷绝境,退无田地可耕,进无活命之技,唯有坐以待毙。此等惨状,远非寻常失地佃农可比。” “此等工矿財富之急剧集中,所滋生之社会祸患,恐十倍於土地兼併!” 苏泽看完这篇文章,也直呼好傢伙! 何心隱果然犀利,他直接指出了工商业最大的问题,那就是財富分配的问题。 如果不能解决財富分配的矛盾,那这些工商业主对生產资料的垄断,会比地主对土地的垄断更彻底。 普通百姓还是能够买地买田的,但是工厂矿山的投资巨大,那是一个普通百姓几辈子都赚不到的启动资金,而一个工商业主则通过高额利润继续下一轮投资生產,进而垄断社会上的大量財富。 而任何一个合格的王朝,除了元代之外,都明白抑制兼併的重要性。 果不其然,《新乐府报》的文章刊登出来,京师的百姓纷纷支持,苏泽看完也十分的感慨,何心隱確实厉害,差一步就要提出生產资料学说了。 《商报》见状也立刻撰文反击。 《商报》的主编范宽亲自主笔,他在报纸上引用苏泽的话反驳: “商有商德,山西乃是开徵商税的地区,商税纳税就是履行了四民道德。” “工厂矿山的契约都是这些工人签字画押的,也並非工矿主强迫他们在这里工作的,工矿主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又哪里违反了四民道德?” “工厂矿山的工人贫困,也不是工矿主造成的,又怎么能將过错归结到工矿主的头上。” “而工厂和土地不同,天下的土地是有数目的,但是工厂是没有数目的,也没有人会限制別人开办工厂,这样又谈何兼併?” 罗万化看完了之后,怒道: “无耻商贾!竟然拿子霖兄的话来为自己辩解!” 罗万化本身就是非常有正义感的人,在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想要在《乐府新报》上抨击童工的现象。 只不过苏泽阻止了他,只让他做了如实的报导。 罗万化憋著一股气,又看到《商报》如此无耻的狡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对著苏泽说道: “子霖兄,如果任由这些商贾再这样曲解你的话语,岂不是在败坏你的名声?” “子霖兄,该反击了!” 苏泽看著《商报》,只能感慨思想和书籍之间的差距之大。 圣贤的文本本意是什么,估计已经没人愿意了解了,大家引用圣贤的话,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观点增加例证罢了。 王阳明还没死多久,心学已经被他的门生弟子们魔改出了这么多的分支,甚至心学中还有一派和王阳明批判最厉害的程朱理学勾勾搭搭。 苏泽还活著,《商报》就敢拿著他的话来辩论,將自己“四民道德”中的商人之德,曲解成了“商人只要纳税就完成了道德义务”,这明显就是商人利用自己的话,来逃避社会道德的责任。 苏泽笑著说道: “一甫何必著急,他们这些荒唐之言,只要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他们是诡辩,又怎么会因此败坏我的名声呢?” 苏泽说道: “这件事只要刊登出来,让整个朝野开始討论,很多问题就清楚了,你看这篇报导。” 苏泽又拿出《新君子报》,將报纸递给罗万化。 罗万化看完,连连点头,他没想到《新君子报》竟然有如此的见地。 这次《新君子报》的观点也有点独特,主笔对童工现象的抨击,在工厂高强度劳动的童工,会影响整个民族的体魄。 《新君子报》慷慨激昂的写道: “少年弱则国弱!” “孩童非成人,其身骨未成,心智未长,强驱其入地狱般之矿洞工场,其害何止於一代?” “摧残筋骨,绝我未来干城之材!” “十岁稚子,筋骨柔脆,当是发育强体之时。今迫其负超荷之重,吸污浊之气,处险危之境。不数年,非伤残即病羸。” “他日如何执戈卫国?我大明未来之兵源,岂非尽成病夫之师?昔人云“耕战传家”,今童工毁身,是自绝长城之基!” “蒙昧心智,断我社稷英才之根!” “童子当入庠序,习诗书,明事理,方成可用之才。今困於暗无天日之矿洞,终日唯挥锤运煤,目不识丁,耳不闻道。” “长此以往,工匠无巧思,士卒无胆识,官吏无见识——举国人才之泉源,竟被工矿业主活活扼杀於童稚之年!” 这篇文章是《新君子报》一贯的文风,上来就是国富民强的大论,这也是如今它的手中最喜欢的。 但是罗万化读完还是觉得怪怪的。 苏泽说道: “这篇文章通篇都在说要保护童工,但是却將今日之幼童,当做未来之兵源,实则也是功利之论。” 罗万化连忙点头,还是苏泽一针见血,《新君子报》是护童口號最响的,但是他们的保护措施就是一个字“禁”,仿佛朝廷只要一纸禁令,这天下的工矿都不会再僱佣童工了。 苏泽抽出一本已经写完的奏疏说道: “朝野已经有了討论,那我就可以上疏了。” 罗万化连忙拿过奏疏,认真看起了起来。 《奏请厘定童工禁限疏》 苏泽还是开篇明义,首先確定什么是童工。 童工,就是之前的工人。 苏泽又將分成了两部分。 首先是十岁以下的,这部分自然是严格禁止。 “凡十岁以下孩童,一律严禁受僱於工场、矿山及一切营利之所。” 然后就是十岁到十六岁之前。 “十岁以上,未达十六岁者,严禁从事矿山採掘、高温熔炼、长途负重等高危重劳。” 接著苏泽又强调,凡是已经入官学者,无论是小学、预科还是说別的官办学校,“其家不得以佣工为由强令輟学。州县需验核学籍,违者究家长及僱主之责。” 苏泽同时又提出,要求对僱佣大量童工的机构,徵收“义学教育费”,这笔钱需要用来给官府举办工余的培训班,让这些童工接受文字算数的基础教育。 接著,苏泽又驳斥了几个主流的观点。 首先是“契约论”。 苏泽在奏疏中说明,並不是说签订了契约就是合法的。 大明律法中禁止的人口买卖,也有民间签订契书来交易的,难道这就是合法的? 僱佣童工,让童工在危险的矿井中作业,本身就是有违公序良俗,有违儒家传统道德的事情,又怎么能因为签订了契书就免责? 更不要说很多童工根本不识字,他们也不了解契书上的內容。 所以苏泽进一步主张,如今所有工厂矿山,和童工签订的契约自动作废,日后要签订僱佣童工的契书,需要申请官方的官契才行。 然后苏泽又驳斥了“商德论”。 苏泽首先强调,“四民道德”中的四民,並不是一尘不变的,是动態变化的。 商人只是一种职业,在从商之外,商人是大明子民,也可能是读书人,也可能原本是个农民,还有可能是致仕官员或者宗室勛贵外戚。 所以这个世界上,並不存在一个单独的商人群体。 商有商德,纳税有德,只是对商人这个身份说的。 但是並不代表,商人纳税之后,就不需要遵守其他的道德了。 老吾老幼吾幼,尊老爱幼,这本身就是先贤规定的优良品德,商人也是大明子民,也是要遵守这个公德的! 看到这里,罗万化都要叫好了! 痛快! 苏泽在文中接著写道: “此外,商有商德,商人纳税为朝廷做贡献,那士也有士德,官员需要保境安民,让地方上发展稳定。” “工坊对童工敲骨吸髓,官府如果不管,最后给地方上带来不稳定的因素,败坏了本地的风气,那就是有亏於士之德了。” “为官一任,自然要造福一方,地方官员自然不该放任这些商人无度追求利润,所以官府也要对当地的工厂矿山进行管理,將一些明显薪水过低的契约废止,保护僱工的权益。” 读完了苏泽的奏疏,罗万化立刻说道: “子霖兄!这份奏疏我可以联名吗?” 苏泽笑著说道: “这个自然,山西童工的问题就是一甫兄在报纸上刊登出来的,才能引发这么大的討论浪潮。” 罗万化签下名字,苏泽则將奏疏副本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果不其然,这份奏疏没有遭遇什么阻力,直接就获得了通过。 不止如此,苏泽还获得了500点威望值。 (本章完) 第429章 新阶层,新力量 第429章 新阶层,新力量 苏泽有些惊喜於这笔威望值的收入。 500点威望值虽然不多,但是也说明了,这是人心所向,同时也说明僱工这个群体也开始作为一股政治力量,逐渐登上了歷史舞台。 只有具有一定声浪的群体,才能被系统计算威望值。 这份奏疏的通过是没有悬念的。 抑兼併其实是从秦汉就开始的国家统治思想,《盐铁论》中就討论过商业兼併的问题,对於大明这个成熟的帝国来说,並不需要和原时空那些西方国家一样绕弯路。 苏泽將保护僱工利益,上升到“士德”的高度,地方官员自然会重视。 当然,童工的问题肯定不会因为这条政令而绝跡,但是使用童工的成本上升,工厂矿山也就会从成本思考,到底要不要继续僱工童工。 苏泽又拿起信纸,他要给山西学政林秉正写信,请他想办法让那些已经入学小学的蒙童儘快復学。 —— 山西会馆。 范氏族长范宝贤的脸色十分的难看。 范氏是一个大的商业家族。 其实范宝贤这一房,早已经不再从事工矿行业了。 范宝贤这一房,主要產业是遍布在大明各大港口和京师的范氏票號,以及九边马市的贸易。 范宝贤本人还是房山铁路的董事长,他私人投资了几个和铁路有关的工厂,不过那些都属於金属加工的高技术工厂,根本没有童工。 另外范宝贤还是《商报》的出资人。 煤矿这种又脏又累的產业,范大族长才看不上呢。 可是范宝贤看不上,大同范氏还是有很多子弟从事矿业的。 范宝贤身为族长,也要为族中的人谋取利益,否则就会被宗族的人戳脊梁骨。 范宝贤看了看四周,在座的都是范氏各房的首领,他咳嗽了一声说道: “这件事苏翰林已经发声,事情再无更改的余地,大家回去好好排查,有没有僱佣十岁以下的童工,超过十岁的也要安排矿井外的岗位,切莫让官府找到藉口。” 好几个房头都义愤填膺,其中一人站起来道: “族长!朝廷管著的也太宽了!这僱工的事情也要管,日后咱们生產什么东西,岂不是朝廷也要插手?那到底是朝廷的工矿,还是我们范氏的工矿!?” 范宝贤將茶碗摔在桌子上,刚刚出声的那个房头也全身一颤。 山西其他的家族,隨著时代的发展,宗族的概念都越来越弱。 原因也很简单,宗族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共同抗拒风险的。 现在商人地位提升,原本的风险降低,而商业產权本身也是非常敏感的事情,很多家族都分了族產,各自经营自己的產业。 只有范氏的宗族体系依然稳固。 原因自然不是范氏族人更团结,而是范宝贤这个族长,掌管了票號。 票號拥有海量的资金,几乎所有范氏子弟的產业,都会从票號中拆借。 而范宝贤也利用票號,在各房的重要產业中入股,通过这些投资和股份,掌握住家族的各个產业。 范宝贤最让族人畏惧的身份,已经不是他这个范氏族长,而是掌握了范家店铺工厂矿山命脉的范氏票號。 一旦范宝贤发怒,直接將投资撤回,抽乾你的流动性,倒闭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了。 而同样的,范氏也利用这一点,成为山西商人之首。 范宝贤看向眾人道: “利慾薰心!你以为开了个矿山,朝廷就不能管你了?苏翰林就是要我们范氏所有的煤矿停工,老夫也没有半点办法!” “你要是真的能耐,就去和地方官府说去,別在老夫面前嚷嚷!” 刚刚发言的房头连忙低下头,等到范宝贤发完了怒气,眾人算是达成了一致,一定要遵守朝廷的新法令,决绝不让童工问题出现在范氏的產业上。 等到眾房头离开之后,《商报》主编范宽从屏风后出来。 “族长,既然如此,为何要在《商报》上刊登那篇文章?” 范宽是《商报》的总编,但是范宝贤是范氏族长,又是最大的投资人,所以范宽虽然反对,还是应范宝贤的请求,写了那篇刊登在商报上的文章。 因为这篇文章,《商报》遭到了不少的攻击谩骂,也损失了不少读者。 所以范宽这会儿满脑子的不解,为什么族长非要他刊登那篇文章? 范宝贤说道: “文章是一个態度。” “如果没有这篇文章,这事情岂不都是我们工矿业主的不是?” “今日为了童工这点小事,日后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 “政治上的事情,不是你进就是我退。” “我们就是要退,也不能直接退,总要抵抗一下再退。” “《商报》虽然会损失一部分的读者,但是这天下的商贾,不是也都看到了,《商报》是能够为他们直言出头的?” “从长远上看,这对《商报》更有利。” 范宽思考了一下,也觉得范宝贤的说法有道理。 各大报纸的销量基本上也已经稳定。 而隨著报纸的发行费用增长,报社的规模扩大,除了《乐府新报》这类的官报,拥有免费的人员打工外,其他的报纸,仅仅靠卖报的费用,已经无法支撑报社的开支。 《商报》的办法是gg。 《商报》从创刊的时候,就有专门的版面,刊登各种商业信息。 后来这个版面扩充到了两个版面,除了各类求职应聘的信息之外,也有介绍各种新商品的消息。 而要商人刊登gg,发行量是一个考量的因素,但是更多的还是本人的选择。 《商报》能够为工商业主发声,那自然能够贏得工商业主们的好感。 这也等於给《商报》打gg了。 范宽也点头,赞同范宝贤的谋划。 但他还是忧心忡忡的说道: “族长此举,会不会得罪苏翰林?” 范宝贤刚刚成竹在胸的表情一瞬间消失了,他对著范宽说道: “还能怎么办?只能登门解释道歉了!” “啊?” “还愣著干嘛,快点提上礼物,和我一起去苏府!” —— 晚上,苏府。 “房山铁路公司董事长范宝贤?” 看著名帖,苏泽回忆起范宝贤的样子。 他在房山铁路通车仪式上,对这个范氏族长有过印象。 实际上,如果不是这个房山铁路公司董事长的身份,苏府的门房大概不会给范宝贤这个商人传话。 房山铁路公司鼎鼎大名,加上范宝贤出手阔绰,门房才极不情愿的將拜帖送到苏泽手上。 看到苏泽没有反应,门房管事连忙说道: “老爷,让范氏回去?” 苏泽摇头说道: “请他进来,去偏厅会客。” 苏泽来到会客的偏厅,很快就见到了范宝贤和范宽。 两人自我介绍后,苏泽才知道这是《商报》的主编范宽。 此时屋子里压力最大的就是范宽了。 他在报纸上用苏泽的名义为商人开脱,如果惹得这位京师的风云人物不满,恐怕无法在京师混下去了。 京师可是有一句话,“寧可得罪阁老,也不可得罪影子阁老!” 影子阁老,指的就是苏泽! 早知道当时就不要听范宝贤的话,写这样的文章了! 范宽以前是政治掮客,自然明白对於苏泽这样的朝廷要员,要捏死自己这个民报的主编,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这绝对不是范宽自己嚇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权势永远都掌握在官府手里,无论他在报界有多大的影响力,也无论范氏有多少的財產,惹上苏泽这样级別的人物,那也要担心到睡不著觉。 “小人曲解苏大人的四民道德论,特此上门请罪。” 范宽老老实实的行了一个大礼请罪,可苏泽迟迟没有开口。 一直到冷汗湿透了他的背脊,苏泽才开口说道: “范总编不过是在自己的报纸上发表文章,何罪之有,苏某是在灵济宫大会上提出的四民道德论,本身就是用来討论的引子,也谈不上曲解。” 听到这里,范宽这才鬆了一口气! “两位就是为了请罪而来?” 范宝贤立刻说道: “苏大人,小人听说山西很多贫苦蒙童失学,因为家境困难而不得不去工矿务工。” “仅仅是禁止工矿僱佣童工,並没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苏泽饶有兴致的看向范宝贤。 就听到范宝贤说道: “小人愿意助捐山西蒙童,向那些家境实在困难的蒙童发放银元,资助他们读书。” “这也是小人对家乡父老的心意,希望苏大人能和山西学政方面打个招呼。” 苏泽这下子更是认真的看向范宝贤。 果然能执掌范氏这样一个商业家族的,绝非是等閒之辈,范宝贤向自己示好的方式,確实非常的高超。 如果范宝贤给自己送礼,大概会被直接轰出去。 但是现在他是带著钱来解决问题的,苏泽就不好再给脸色了。 苏泽掛上笑容说道: “范董事能有这份心意,倒是应了苏某的『商有商德』之说。” 听到这里,范宝贤自然是狂喜,他明白自己这次上门的目的达到了。 但是苏泽又说道: “这笔钱就叫做助学金好了,可以由房山铁路公司的名义出资。” 范宝贤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如果以他本人,或者大同范氏名头出钱助学,那可是犯忌讳的事情。 你一个商人家族,资助全省的小学蒙童,到底是要做什么? 苏泽提议让范宝贤以铁路公司的名义捐出,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房山铁路公司出资人眾多,不乏勛贵外戚,用铁路公司的名义设立助学金,就不那么犯忌讳了。 “多谢苏大人提点!” 苏泽送走两人,却没有收下他们送来的“土特產”。 范宝贤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老老实实的將带来的礼物带回去。 等到两人离开后,苏泽回到书房。 他其实对这些晋商是不感冒的。 虽然现在这个大同范氏,和原时空明末资助女真的晋商家族不是一支,但是这些商人追逐利润的本性,还是让苏泽有些不舒服。 山西才发展工矿也多久,就已经出现了童工的事情。 如果放任他们这样下去,大明岂不是要和原时空工业时代的带英一样? 发展工商业,本质上是为了发展生產力,让大明百姓的生活变好。 如果发展工商业,最后百姓的生活变得更糟糕了,那发展工商业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苏泽才会提前出手,现在就將童工问题和劳动保障问题提出来。 总不能等到一场场悲剧上演之后,再想办法补救吧? 不过苏泽也有点欣慰,在自己的四民道德说之后,工商业也正在快速形成一股政治力量,他看出来这次《商报》的文章,也是工商业主们对自己掌握的政治影响力的一次试探。 工商业主已经学会了利用报纸发声,利用舆论来影响官府。 虽然这一次惨遭暴打,但总归是一次有益的尝试。 普通的制度改革,总免不了人亡政息的结果。 唯有让改革形成新的利益基层,才能让改革成果长存。 —— 次日,《商报》刊登了文章,宣布了房山铁路公司將会在山西设置助学金,用来资助那些家庭困难,又在学业上优秀的学生。 这则消息一出,倒是挽回了山西商人一部分声望,停止了各方对商人的口诛笔伐。 紧接著,直吴铁路公司也在《商报》上宣布,也要设置助学金,给山东失学的蒙童提供资助。 然后是澎湖殖拓商团也同样发声,也要在澎湖设置助学金。 至此,这场因为童工引发的政治討论就此结束。 討论的结果就是,皇帝御准了苏泽的奏疏,禁止工矿僱佣十岁以下的童工,十到十四岁的童工也不能从事危险繁重的岗位。 山西地方官府在接到圣旨之后,检查了辖区內的工矿,整顿了一批工矿。 山西学政林秉正乘胜追击,又下令各地小学儘量让失学的蒙童復学,七成的失学蒙童得以重新回到学堂,还拿到了房山铁路公司的助学金。 不过京师的热点转换很快,新的热点又很快出现。 (本章完) 第430章 通政司新怪谈之其二 第430章 通政司新怪谈之其二 只不过这一次的热点,是个糟糕的消息。 九月末的时候,在直沽出现了痘疮的零星案例。 痘疮就是天了,这一次直沽方面反应迅速,立刻将发病的病人集中隔离。 在李时珍验证了苏泽的微虫致病说后,大明的医生对天也有了新的猜测。 天也是通过“微虫”传播的,但是天可能要比血吸虫病的传播更恐怖,也许通过人和人的接触就能传播了。 为此,太医令李时珍也制定了直沽防疫的规范,要求将痘疮的患者集中起来,一旦患者去世要连同随身衣物和遗体一起火烧,患者使用的工具也不能继续再用。 可明白如何传播,并不代表就能控制天。 但是天的传播速度太快,而直沽又是一个人员流动性非常强的城市,天的病症很快蔓延开,大有向着京师传播的迹象。 这自然引起了京师的恐慌。 嘉靖二十三年,华北地区就爆发过天疫情。 那一次的疫情就连紫禁城内都出现了病例,嘉靖皇帝搬去西苑,避疫也是相当重要的原因。 而这一次,朝野上下更加忧心。 因为皇太子年幼,天对于幼童的杀伤力是巨大的,嘉靖二十三年幼童患病致死率有七成之高! 皇帝病重,太子又年幼,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这一次内阁迅速团结起来,先是内阁首辅高拱带头上书,请求暂时切断直沽的陆运。 而漕船需要在河上停留三日,没有症状才能入京师。 内阁次辅张居正又上奏,请求户部拨款,专门用于京师防疫和直沽治疫。 皇帝自然照准。 司礼监也请奏,停止太监和宫女出宫休假的制度,禁止太监宫女随意出入宫,红盔将军和禁卫军也留宿宫内值戍,避免将痘疮带入紫禁城内。 皇帝自然也是照准。 整个京师都笼罩在了痘疮的阴影中,不少勋贵外戚都躲到了城外的田庄避疫。 就在这个时候,太医令李时珍再次上书,进献“牛痘法”! 按照李时珍的说法,他在也应天府的时候就研究过,凡是得过一次种痘的病人,就不会再次患病。 南直隶的很多地方,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会让得过种痘的人组成护队,专门照料那些患病的人。 李时珍由此得到了启发,他首先研究了人法,也就是让健壮的人,在身体状况好的时候,主动感染天,然后精心照料让病人康复,从而获得对天的免疫力。 一开始的时候,李时珍让人穿患者的衣服,或者直接接触患者,然后他又发现可以用痘疮结疤之后的粉末来让人感染天。 这种主动让一部分人感染获得抵抗力的方法,死亡率比直接感染要低很多,李时珍也在应天地区推广过。 但是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同,免疫系统也不同,还是会有死亡的病例。 感染天不一定死,为了获得抵抗力主动感染天却死了,这实在是有些地狱笑话,这种方法很快还是被搁置了。 更重要是,天杀伤的主要还是未成年人,而人法未成年人的死亡率依然很高,自然缺乏推广价值。 李时珍在南直隶的时候,也向苏泽写信请教过这个问题,询问改进人法的办法。 苏泽当时就惊讶于李时珍对于天的研究,他差一步就要发现牛痘法了。 看来实证化的医学思想,让李时珍的医术突飞猛进。 原时空最早的天疫苗,就是李时珍这种人法。 就是用病人的天病毒来主动感染健康人,让他们获得免疫力。 不过这个办法很快就被淘汰,因为医生发现了更好的办法,牛痘法。 就是用牛因为天病毒感染而发的“牛痘”,来主动感染健康人,从而获得对天的免疫力。 牛痘只会让人感觉到轻微不适,很少会有致死反应。 在发明了牛痘法之后,人法立刻就被淘汰。 但是苏泽也不知道如何寻找牛痘。 苏泽用【记忆香囊】回忆有关牛痘的知识,最后给李时珍写了信。 信中,苏泽倒是没有直接提牛痘的事情,而是向李时珍提出了一个医学上的问题。 很多疾病,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症状,那如何确诊病人的疾病呢? 中医其实很早就在总结病症的问题,并且提出了各种致病假说。 中医主要是通过把脉来进行诊断的,所以这类书籍一般被称之为“脉学”。 而李时珍在嘉靖年间,就写出了《濒湖脉学》,这是李时珍总结历代脉学的集大成之作。 治病最难的其实是诊断。 所谓对症下药,知道是什么疾病,查看医书就能知道治疗方法。 但是各种病症的症状都不一样,就是苏泽穿越前的时空,诊断学依然是医学里最难的学科之一。 经过苏泽的提醒,李时珍开始归纳病症,研究诊断学,然后根据这些研究进行归类,重新修订《濒湖脉学》。 如果有一种病,症状要比天轻,那它是不是天呢? 李时珍也被苏泽这个问题迷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时珍被召入京师给皇帝看病。 担任太医令之后,李时珍有了官方身份,他请求内阁下令,京畿地区要将疑难病症也上报给太医院。 偶然间,李时珍发现了几例奇怪的病症。 这个病症的症状像是天,发病过程也像是天,但是远不如天猛烈。 患病的一家和邻居都安全的活下来,也都没有后遗症。 李时珍赶往这家,发现这家人经营了一个奶场。 奶场是最新的行业。 苏泽在《乐府新报》写文章,说明鸡蛋和牛奶能强壮身体后,先是水师学堂自建养牛场,给水师学员提供牛奶。 紧接着武监也跟进,武监和武监预科也开始提供牛奶。 而京师一些富贵人家,也开始给孩子订奶。 于是城外就出现了专门养殖奶牛的农户。 李时珍想到了苏泽的问题,于是又开始细心观察,询问这几个病人的患病经过。 最后他发现了,奶牛场中有奶牛也得病了。 奶牛身上也出现了天的痘疮,而这户人家就是在工作的时候患病的。 李时珍非常激动,他亲自采集了奶牛的疮。 李时珍通过【飞鸽传书】,将自己这个发现告诉苏泽。 苏泽更是惊喜,没想到李时珍这么快就发现牛痘了! 苏泽鼓励李时珍进行进一步的研究,但是也对让李时珍注意安全,最好在城外设置地方,让弟子进行研究。 李时珍明白苏泽的意思,他身为太医令,现在当务之急是皇帝的身体,于是听从苏泽的意见,让自己在金陵医学院的弟子负责牛痘研究。 就在这个时候,直沽的天爆发了。 在这个时候,李时珍自然顾不得其他,决定上书献出“牛痘法”。 这件事自然引起了朝廷新一轮的讨论。 牛痘法到底有没有用,朝廷大佬也不清楚。 直沽的疫病来势汹汹,发病的案例距离京师是越来越近。 李时珍对于牛痘法是否有效,其实也没有底。 研究牛痘法的时间太短了,也没有足够的案例,在李时珍看来,还不如人法靠谱。 但是李时珍和苏泽通信的时候,苏泽则鼓励李时珍在这个时候提出“牛法”。 原因也很简单,如果在别的时候推广牛痘法阻力很大,在直沽痘疮传播的时候,推广的阻力反而是最小的。 如果牛痘法真能阻断痘疮传播,那日后牛痘法的普及工作就好办了,这场疫情就能成为牛痘法的试金石。 李时珍被苏泽鼓励后,于是上书进献了牛痘法。 —— 因为天疫情,朝廷严令官员要留在官署衙门办公,办公完毕也要归家。 那些有职权出入宫闱的重臣,更是要每日上报行程,避免前往人员密集的地区。 这对于沈一贯来说,就是史诗级的削弱。 苏泽好几天没听到沈一贯的声音,他也回到了通政司内坐衙。 不过今天苏泽拿着一份奏疏,交给了负责传递奏疏的经历官徐叔礼。 徐叔礼见到苏泽的奏疏,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但是看到奏疏的名字: 《请设保生医局推广牛痘法疏》 看着这个奏疏的题目,徐叔礼倒是松了口气。 原来是牛痘法的事情啊。 都说苏泽和李时珍惺惺相惜,两人在医术上多有交流,看来这个传言是真的。 徐叔礼也很奇怪,苏泽难道真的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为什么他什么东西都懂,就连医术都能和当世的大家李时珍交流? 看完这个奏疏的标题,徐叔礼基本上也知道了奏疏的内容,不就是保生医局吗? 保生医局是宋代就有的设置,和养济院一样,算是国家的福利机构。 保生医局是官办医局,医局中有官府雇佣的大夫坐诊,负责一个地区的医疗工作。 但是这套制度宋代能搞,大明因为财政紧张就搞不了了。 明太祖朱元璋弄了一个简单的版本,叫做惠民药局。 药局负责兜售一些平价的药物,普通百姓遇到头疼脑热之类的常见病,也可以去惠民药局抓方治病。 不过疑难杂症就别想了,所以只能算是一个简化版本的医疗福利机构。 苏泽提议设立保生医局,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苏泽也支持牛痘法,看来这个牛痘法是真的可行。 “这份奏疏,还请徐经历亲自送到李通政使手里。” 徐叔礼立刻说道: “苏大人请放心,卑职这就送去。” —— 通政使李一元最近心情不错。 因为直沽疫情的缘由,六部九卿衙门都严令下属官员,无事不要上奏。 因此通政司少了很多的奏疏,难得清闲了下来。 今天通政使李一元起了书法的兴致,让手下铺上了宣纸,写下了“今日无事”四个大字。 李一元越看越是喜欢,今日他超常发挥,这幅字是他最近写的最满意的了。 就在李一元刚刚放下笔,就见到经历官徐叔礼走了进来。 李一元心中咯噔了一下。 通政司内已经传开了,只要自己这位通政使喊今日无事,那通政司就会忙碌很久。 当徐叔礼递上苏泽的奏疏的时候,李一元更是心跳加速。 等到通政使李一元看到奏疏,刚开始的反应和徐叔礼都是一样的。 在京师设立保生医局,试行牛痘法来抵抗天。 看到这里,李一元脸上露出笑容,保生医局和牛痘法应该不会遭到什么反对声,看来是自己风声鹤唳了。 但是看到后面的内容,李一元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原来苏泽在奏疏的最后一段,说明如今疫病威胁,所以请求朝廷将七品以下官员任免,以及六部九卿衙门的日常庶务,直接留在内阁处理。 李一元的手颤抖了一下,揉了揉眼睛,确定苏泽所写的内容,一下子瘫软在太师椅里。 徐叔礼连忙上前,将李一元拉起来,他疑惑的说道: “苏通议不就是提议成立保生医局吗?” 李一元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没用的下属,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让徐叔礼离开公房。 这哪里是要成立保生医局!苏泽明明是想要借此提升阁权! 苏泽好大的胆子! 大明内阁的权力忽大忽小,有时候有宰相之名而无宰相之实,有时候有宰相之实却无宰相之名。 这也让每一次皇权更迭,每一次阁臣变化,都会对大明的政策延续性产生巨大的影响。 根源上就是因为内阁这个部门名不正言不顺。 大明没有任何一份文件上,明确过内阁的职权,也没有明确过内阁阁老百官之长的身份。 内阁权力的大小,纯粹和阁臣能力,皇帝对内阁信任等因素挂钩。 但是现在苏泽利用天疫情,请求将“七品以下官员任免,以及六部九卿衙门的日常庶务”,这些事务归于内阁! 这虽然只是一小步,但是代表内阁相权复苏的一大步。 是故意还是不小心? 李一元摇头,别人是不小心,苏泽一定是故意的! 这样一来,必然引发朝野争议。 自己的清闲日子又要泡汤了! 想到这里,李一元连忙将眼前的“今日无事”撕掉! (本章完) 第431章 神助攻 第431章 神助攻 大明朝对于内阁之权的限制颇深,从根源上就不让内阁成为宰相。 无论大小事务,内阁都需要皇帝的朱批才能处理。 明代也不是没有权倾一方的阁老,但是这些阁老都是要皇帝和内廷配合的。 但即使如同严嵩这样的权倾朝野,等到皇帝想要对付他的时候,也是一点反抗都没有。 皇帝只要一旨圣旨,就能轻易换掉阁臣。 还有一种特殊情况,就是皇帝年幼,阁臣辅政。 这时候阁臣看起来权力很大,但是依然需要太后和司礼监配合。 比如三杨辅政的时期,三杨看起来权力很大,但是等到明英宗朱祁镇长大,张太后又去世后,三杨就很快退出了政治舞台。 原时空张居正也是同样的,他们所谓的宰相权利,是通过内廷配合才完成的。 这一点就和唐宋宰相制度有很大的不同,大明内阁没有独立的行政权力。 而宰相的行政权,最重要的就是独立的人事权。 汉代的丞相最厉害,不仅仅有独立的人事权,可以任命外朝的职位,还有自己组建班底的权力。 汉代丞相府可是有几百人的官吏编制,专门向丞相负责,为丞相服务的。 汉代宰相还兼具功侯或者外戚之类的身份,甚至可以凌驾于皇帝之上。 唐宋宰相也有任命官员的权力,名为“堂除”。 唐代宰相就可以以政事堂的名义任免官员,宋代更是如此,甚至因为战争,堂除的范围还在扩大,宰相可以任免中高级的武将。 苏泽这份奏疏,借助天疫情的机会,给内阁争取“七品以下官员任免,以及六部九卿衙门的日常庶务”。 其实这些事务,在隆庆时期,司礼监也都是直接批红的。 但是程序依然要从司礼监走,需要皇帝授权。 这也就意味着,内阁还是在代行皇权。 苏泽这份上疏,就是明确的将这两项权利划归到内阁。 这两项权利别看小,实际上大有深意! 七品以下官员的任免,看起来是很小的权力,七品以下的官员官职低微,但任何官僚体系都是金字塔结构,越是底层的官员数量就越多。 而且官员人事权,本身就是非常重要的权力。 就算只是七品以下的官员人事权,那也是非常具有象征性的。 再说了,现在是七品以下,日后也可以五品以下嘛? 只要开了口子,那就可以开更大的口子。 其次是“六部九卿衙门的日常庶务”。 大明内阁权力,除了皇权限制之外,还有两个限制。 一个是科道言官,这是朱元璋的制度设计,科道言官一定程度上是皇权的延伸,是皇帝设计出来监督官僚体系的。 虽然实际上科道言官有时候也会成为限制皇权的工具,但是总体上科道的权力来自于皇帝,他们经常会用皇权来限制内阁权力。 不过这一点,苏泽通过考成法,算是控制住了科道。 剩下一个限制,就是部权了。 六部九卿衙门,这是大明朝设立的时候就明确职权的。 《大明会典》中早就详细明确各衙门的职权,他们的权力是有法理依据的! 但是除了明初的时候,日后六部九卿衙门地位一落千丈,牢牢被压制在内阁之下。 六部九卿衙门也不服气,明明你内阁才是个草台班子,凭什么能够节制我们? 咱大明设立六部九卿衙门的时候,你内阁连个编制都没有呢! 阁部权力之争,也是历朝历代政治斗争的一股暗线,绵延至今。 “六部九卿衙门的日常庶务”,这等于强化了内阁对六部九卿衙门的控制,明确了内阁统领六部九卿衙门的地位! 这样一来,必然遭到“部权派”的反对。 此外还有司礼监。 想到这里,李一元更是麻了。 可骂完了之后,李一元又开始思考起来。 这份奏疏是内阁授意,还是苏泽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是内阁的授意。 李一元开始分析。 隆庆皇帝还是舍得放权的,可以说苏泽所提的,“七品以下官员任免,以及六部九卿衙门的日常庶务”,一直都是掌握在内阁手里的,司礼监也从来不会因为这些公务反对。 隆庆皇帝的内阁,和司礼监配合默契,没有出现过内外廷的争斗。 眼下皇帝身体不好,甚至连更大的权利都让出来了,内阁其实没有理由授意苏泽多此一举。 退一万步,就算是皇帝驾崩了,太子年幼,秉政的权力还在内阁手里。 有这个动机,扩大内阁权力的,只有未来要入阁的苏泽了。 可是行得通吗? 李一元并不知道。 但是在他看来,苏泽选择的时机还是非常巧妙的。 天横行,苏泽以防疫为理由,减少内外朝的公文往来,这本身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至于天疫情结束之后,还要不要继续执行这个政策,那就看皇帝会不会废止了。 以李一元对于这位皇帝的了解,一旦通过了,皇帝大概不会废止。 毕竟不是所有皇帝都是太祖朱元璋那样的权力狂,如果所有皇帝都这么重视皇权,那也不会出现内阁了。 苏泽在这时候上书也是正好。 对于内阁体系的改革,都只能由内阁之外的人提出来。 这也是很常见的政治惯例,总不能自己上书请求给自己升官吧? 但是大明官场上又有这样的一个bug。 能够提出来对内阁体制改革的,都是阁臣一级的重臣了,他们因为自己就是内阁成员,无法提出对内阁进行改革。 而内阁之外的大臣,因为自身份量不够,也无法上书请求改革内阁制度。 这样的结果,就是内阁这样一套原本当做秘书机关的“不正规”机构,就这样成为了大明的政治核心。 入阁也成了那些科举卷王们的最终努力目标。 也不是没人想要对内阁进行改革。 内阁权力和实际功能不匹配,阁臣施政的掣肘太多,这算是大明的历史问题了。 很多大臣也都提出过要改革内阁,将内阁的权力制度化规范化,而不是这么糊弄着。 但是都因为种种原因,这些改革措施都宣告失败。 而苏泽似乎就卡在了这个微妙的位置。 他不是阁臣,所以可以畅所欲言的提出对内阁的改革。 他威望又足够大,提出的改革措施都会被皇帝和百官认真对待,权衡讨论。 至于这件事能不能成? 李一元心中也没底。 内阁权力的改革,需要面对科道言官、六部九卿衙门、司礼监和皇权四道难关。 这是大明最根本的制度之一。 算了,还是先递交上去再说吧。 李一元将奏疏递交上去,然后喊来徐叔礼,命令他召回通政司请假在家躲疫的所有官吏,要求所有人都在通政司衙门中待命。 徐叔礼不明白李一元为何大动干戈,但还是老老实实照办。 在通政司的公房中,苏泽拿出【手提式大明朝廷】。 《请设保生医局推广牛痘法疏》 ——【模拟开始】—— 《请设保生医局推广牛痘法疏》送到内阁。 奏疏的前半段,阁臣全部支持,但是面对你奏疏的后半段,阁臣不敢票拟,直接送入宫中。 面对这份奏疏,司礼监也立刻送到隆庆皇帝面前。 隆庆皇帝也有向内阁放权的意向,但是又没有勇气打破旧制度,于是命令司礼监将你的奏疏发往朝堂。 你的奏疏,遭遇到了科道、部分六部官员的反对,司礼监也暗中向皇帝施加影响,反对奏疏通过。 在多方压力下,隆庆皇帝,最后只能留中了你的奏疏,执行了奏疏的前半部分,下令成立保生局,试行牛痘法。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355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提案,需要支付8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面对这个模拟结果,苏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是”。 只需要800威望,就能完成内阁扩权的改革,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怎么能错过? 在支付了800点威望值后。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剩余威望:2750。】 内阁。 面对苏泽这份奏疏,四位阁臣都沉默了。 高拱是一直想要提升内阁权力的,他曾经是吏部尚书,自然明白人事权的重要性。 他和徐阶的主要政见不合,其实就是他是铁杆的阁权派,主张扩张内阁权力。 而徐阶的政治纲领是“还政务于诸司”,是主张削弱内阁权力,将政务交给六部九卿衙门的。 张居正的心思同样复杂。 他身为徐阶的弟子,政治主张上其实和高拱类似,也是要加强内阁权力的。 原时空,张居正的考成法,就是将监督权力收回到内阁,又用考成法控制了科道,最终才完成改革的。 张居正兼理户部的期间,将户部尚书搞得没有任何存在感。 赵贞吉和殷士儋的心情也有些矛盾。 扩充内阁的权利,事关他们自身,他们当然要支持。 但是殷士儋却觉得苏泽这是在削弱皇权,作为尊皇派的他心里又有些拧巴。 赵贞吉的想法也有些类似。 最后还是高拱站出来说道: “苏子霖这份奏疏事关阁部权力之分,非吾等可以多言的,还是送入宫中请求圣裁吧!” 张居正也连忙点头。 众阁臣放弃票拟意见,奏疏送入宫中。 —— 皇宫之中。 李贵妃搀扶着隆庆皇帝起身洗漱,等洗漱完毕后,李贵妃又帮着皇帝松了松后背卧僵的背部,不需要隆庆皇帝指示,李贵妃总能让他放松下来。 毕竟是多年的老夫老妻了,李贵妃虽然身为贵妃,但是伺候皇帝的时候都是亲力亲为,用情用心,这和太监宫女伺候完全不同。 病中的人越是会感念夫妻旧情,原因就是夫妻都是最了解的人,也是能够用心照料的人,其他人再怎么好用,都不及夫妻贴心。 而且身为皇帝,也不愿意将自己软弱的一面展现给宫女太监,面对相伴多年的李贵妃,隆庆皇帝才会真情流露。 李贵妃闲话说着宫里的情况: “皇后那边臣妾也派人伺候了,过几日皇后娘娘也会来探望陛下。” 皇帝点头。 陈皇后从冷宫中出来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她自身又是喜爱安静的性格,所以安心在宫里做吉祥物。 这一次皇帝生病的同时,陈皇后也病了。 帝后都病了,操持宫务的事情就只能交给李贵妃了。 实际上任何朝代,后宫事务都是皇帝亲自主持的。 宫斗剧中那种皇后或者贵妃管理后宫,只有很少数情况才会发生。 如今就是这种特殊情况,所以隆庆皇帝给了李贵妃协理后宫的权力。 得到权力的李贵妃还是很高兴的,她又说道: “这些日子要防备疫情,宫里的开支又多了不少,臣妾思量着,裁剪了一些不必要的开支。” 隆庆皇帝的脸色一变,他走到书桌边上,写下了问题: “减什么?” 李贵妃得意洋洋的说道: “陛下养病,这些日子用的都是小厨房膳食,臣妾看御膳房那边开支太大,就减了御膳房的餐食钱。” “此外各宫的守备太监也太多了些,臣妾都安排他们去宫门值夜去了。” 听到这里,隆庆皇帝几乎要晕厥过去! 御膳房是负责皇帝餐食、帝国国宴的,你上来就砍了御膳房的餐食钱,朕日后还要不要吃饭? 我大明历朝历代,哪位皇帝对待御膳房不是客客气气的? 历史上打骂厨子是什么下场? 各宫守备的太监,都是最了解皇宫构造的人,你为了节约支出,让他们去做最苦的宫门守夜差事,真不怕皇宫生乱? 如果不是隆庆皇帝失语,他都想要骂死李贵妃了! 看到皇帝脸色难看,李贵妃连忙说道: “陛下,臣妾是不是做错了?” 隆庆皇帝此时已经万念俱灰了,他也懒得解释,等李贵妃伺候他用膳之后,隆庆皇帝想到如果自己百年,帝国要有这样一位太后,心中就更难受了! (本章完) 第432章 连上四疏(抱歉,定时错了) 第432章 连上四疏(抱歉,定时错了) 久病不好,隆庆皇帝难免也会做最坏的打算。 身为皇帝,保证权力传承,也是他这段时间一直思考的事情。 一旦自己大行,那儿子朱翊钧继位后,李贵妃必然要成为太后。 有这样一位太后干预国策,到底是是福是祸? 李贵妃有优点。 心软,耳根子软,知道进退,节约。 但是这些放在一个统治者身上,就不全是优点了。 心软,就没有威慑力。 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影响。 身为嫔妃,知道进退是优点,但是作为太后,那就容易被人蒙蔽。 最后就是节约了。 节约自然是优点。 但是对于一个帝国的统治者,有些钱是不能省的,比如厨子和护卫的钱。 李贵妃不明白这些道理,身边的亲卫都安排不好,又怎么能管理好国家? 隆庆皇帝再次叹气。 李家是个很好的外戚,武清伯低调不张扬,最大的爱好就是种田。 李文全擅长理财,能给帝国带来海量白银,也很知道分寸从来不染指政治。 可短处就是太过于谨慎,李贵妃没有一点政治智慧。 世上的事情,总是难以两全,就连皇帝,也不能挑选到完美的伴侣。 就在这个时候,司礼监送来了苏泽的奏疏。 看完了奏疏之后,隆庆皇帝陷入到了思考。 保生局的事情刻不容缓,牛痘法到底有没有效果,反正先接种再说。 如果真的有效,那就立刻在全国推广。 这些内容是毋庸置疑的,隆庆皇帝提起朱笔就准备御准。 但是看到后面? 将七品以下官员任免,六部九卿衙门庶务都交给内阁? 虽然是临时性的,但是皇帝很清楚,有些权力一旦放出去,就很难收回来了。 大明很多制度,都是从临时性的制度开始,最终成为长期政策。 内阁不就是如此。 这种招在隆庆皇帝看来用意明显。 但是要不要放权? 其实对于隆庆皇帝来说,放不放权,和他的现状也没有影响。 本来这些工作,隆庆皇帝就是委托给内阁做的,司礼监也基本上没有不准的。 隆庆皇帝本身也是支持加强内阁权力的。 高拱入阁的时候,就是隆庆皇帝打破常规,让他兼任实权吏部尚书的,为的就是抬升阁权。 事实上,除了太祖朱元璋那样的工作狂,没有哪个皇帝会有闲心管到七品以下官员任免和六部九卿衙门的庶务的。 隆庆皇帝看向冯保,手书道:“司?” 冯保是万分不愿意的。 批红权力可大可小,虽然现在看来是个盖章的权力,那是因为嘉靖隆庆两朝,都非常限制太监权力,所以才像个盖章的。 遇到皇帝信任司礼监的朝代,有的太监还是能玩出的。 但是隆庆皇帝自从病中之后,就十分的敏感,冯保也不愿意为了这点事情惹得皇帝怀疑。 他说道: “司礼监不敢有想法,请陛下圣裁。” 既然没想法就是没意见了。 隆庆皇帝点头,这次他干脆直接下了决定,御准了苏泽的奏疏。 —— 十月十四日,朝廷设立保生医局,由太医令李时珍担任局正。 保生医局从太医院选拔一批太医,再从民间招募了一批名医,加上金陵医学院的学生,京师的保生医局很快就搭起来。 李时珍作为御医,不能离开皇宫,则由太医院的另外一位御医龚廷贤领头,带领李时珍的弟子在京师附近接种牛痘。 这位龚廷贤也是出自御医世家,早岁业儒,后随父学医,因为治愈了鲁王妃张氏臌胀病获“医林状元”匾额而名声大噪。 这位龚御医也很认同李时珍的实证医学的方向,主张归并病症,寻找共同的病因,通过观察药物治疗的效果,研究对症治疗方法。 此外京师各大报纸,也开始宣传牛痘法的功效,反复强调牛痘法不会对身体带来伤害,劝说百姓接种。 京师城外的巡警部门也发动起来,这些巡警护送保生医局的医官,开始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接种。 这一次让群臣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牛痘接受竟然真的挡住了天疫情的传播! 京畿几个出现天的村子,强制接种牛痘后,迅速切断了疫情的传播,附近村子再无一例新发的天病例! 刚开始的时候,内阁还有些不信,派遣官吏调查后,天果然被挡在京师之外! 接种牛痘果然不会再发病,而且牛痘确实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京师城内的普通百姓,也开始主动前往保生医局,给自己的孩子接种牛痘。 天是这年头导致孩童夭折的主要病症,接种牛痘能够抵抗天的效果已经见到了,那百姓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看到大量百姓接种也没有问题,京师的权贵也开始要求接种。 紧接着,保生医局却果断停止了在京师城内的接种工作,而是带着牛痘前往直沽! 龚廷贤亲自领队,保生医局先从外围开始,强制给百姓接种牛痘。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等到十月二十七日的时候,直沽方面传来喜讯,直沽的天疫情彻底控制住了! 这次疫情控制,朝野上下都对牛痘法赞不绝口,隆庆皇帝也是大喜,下诏重重嘉奖太医院和保生医局。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又再次上书! 《请迁设皇家医学院书》 苏泽这份奏疏,夸赞了李时珍在应天府所办的金陵医学院,认为正是李时珍在医学院培养的人才,在这次的天抗疫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苏泽也认为,医疗保生乃是国家的大事,也是关系到全民福祉的事情,所以上书请求皇帝,在各大城市广设保生医局,推广牛痘术。 而这些保生医局的医官,就可以从医学院中培养。 如此一来,金陵医学院作为私学就不适合了,苏泽提请将金陵医学院迁设在京师,改名为皇家医学院。 苏泽这份奏疏,又得到了李时珍的好友,执掌都察院的海瑞赞同。 隆庆皇帝自然也没有不许,提升医疗对于生病的皇帝也是急需的,李时珍连对付天的办法都能研究出来,那如果能继续发展下去,说不定自己的失语症也能治愈。 为此隆庆皇帝还大方了一回,从内帑拨出一大笔钱用来兴建皇家医学院。 苏泽紧接着又再次上疏。 《请教育专务大臣兼领卫生福利事务疏》 苏泽援引明初的惠民药局制度,对大明的福利制度现状提出批评。 “惠民药局三十七府缺医,养济院虚占田亩九万亩而鳏寡饿毙。” 明初的时候,朱元璋设置的官府体系中,养济院负责收养孤儿,惠民药局提供廉价药材,这两个部门都有专门的官田,用来支撑这个两个部门的运转。 但是在明代中期以来,朝廷出现一种“节流”思潮,开始大规模出售官田。 结果是虽然缓解了财政紧张,但是杀鸡取卵的行为,让后世的地方官府几近破产。 地方官府破产,最先砍的就是养济院惠民药局这类的机构。 这两个太祖亲设的机构,在嘉靖朝就已经形同虚设了。 朝廷上下自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苏泽虽然抨击这个现象,但是他明白地方官府没钱是事实。 苏泽提出,在开征商税的地区,重设养济院和惠民药局,让商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然后苏泽又写道: “《周礼》设疾医掌万民之疾疠,汉制遣大医巡行郡国。今大明亿兆黎庶,竟无堂司专恤!” 地方上不关注民生,朝廷的顶层设计还是有问题! 堂堂大明,竟然没有专司万民福祉的衙门。 比如惠民药局,上级没有对接的官署,朝廷也没有专门考核管理衙门,如果仅仅是复设,那药局也缺乏管理,最后也会浪费朝廷的税收。 所以苏泽提出,请教育专务大臣殷士儋再辛苦一下,兼领卫生福利事务。 这份奏疏皇帝和内阁自然不会阻拦。 苏泽连续几份奏疏,讨论的都是民生的事务。 引起争议的抬升阁权的奏疏,是被皇帝直接通过的。 六科被内阁用考成法约束着,都察院坐镇海瑞,言官还没反应过来,奏疏就已经通过了。 既然皇帝都不反对,外朝也没能掀起风浪。 然后就是保生医局抗疫成功,京师欢腾,大家也就忘记这茬子事情了。 奇迹般的,通政司没有遭遇奏疏轰炸! 通政使李一元心情大好,又觉得自己过于神神叨叨,命人将撕掉的“今日无事”重新装裱起来。 就在通政使李一元欣赏自己的墨宝的时候,经历官徐叔礼又带来了一些奏疏。 “有什么重要的奏疏吗?” “今日有殷阁老的推辞奏疏。” “哦,那就是走个程序,直接递送入宫吧。” 苏泽请求给教务专务大臣殷士儋加一加担子,殷士儋上书请辞婉拒,这也是大明的政治惯例。 皇帝给大官的时候,都要辞让一番,这属于公文程序。 殷士儋就是上书说一下自己“能力不行,事务繁忙”,请求皇帝“另请高明”。 皇帝则安慰一下,下旨称赞一下殷士儋,让“爱卿加一加担子”。 这种流程李一元见得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徐叔礼见到了李一元桌子上的“今日无事”四个字,他心中咯噔了一下,张了张嘴但是很快又闭上了。 李一元看向徐叔礼道: “还有何事,为何吞吞吐吐的?” 徐叔礼连忙说道: “通政使大人,刚刚卑职来送奏疏的时候,苏通议来找过卑职几次。” 听到苏泽的名字,李一元全身一颤,他连忙说道: “苏通议找你干嘛?” 徐叔礼说道: “苏通议询问殷阁老的奏疏什么时候送过来,还说等殷阁老的奏疏送到,要让他过目。” 李一元涌起了不祥预感,他问道: “然后呢?你送给苏通议了吗?” 徐叔礼说道: “送了,在送给通政使之前,已经给苏通议过目了。” “他怎么说?” “苏通议没说什么,只是看完奏疏就交还给属下了,还让属下尽快送到通政使大人这边。” 李一元也开始思考起来,苏泽到底是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等殷士儋的奏疏? 这明明就是一份形式上的奏疏,难道苏泽和殷士儋有什么密约? 李一元又一次拿起了殷士儋的奏疏,这还是一份很标准的辞让奏疏,内容就是说自己能力不足,公务繁忙,无法兼此重任。 这种奏疏值得苏泽亲自过问? 李一元想不明白,但是他也不可能过去询问苏泽,只好说道: “那就快将这份奏疏送入宫中吧。” 徐叔礼应下,带着殷士儋入宫。 李一元看着自己刚刚裱糊起来的字,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苏泽不会又要搞事吧? 李一元的预感确实没错。 次日,就在殷士儋上书辞让的时候,苏泽又上一疏。 这已经是苏泽本月的第四份奏疏了。 《请重设中书门下五房奏议》 看到这份奏疏,李一元全身一颤,明白什么叫“大的要来了”!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苏泽要关心殷士儋的奏疏什么时候送上去。 苏泽在奏疏上中写道: “臣观今之朝政,国事日繁。前蒙陛下圣明,准臣所请,暂将七品以下铨选、六部九卿庶务委之内阁。” “此诚审时度势之良举,内阁诸公夙夜匪懈,勉力为之。” “然内阁虽总百揆,然非专设机构,实难以精专掌理如许细务。譬如前番牛痘接种、保生医局之设、皇家医学院之迁,乃至惠民药局、养济院之议复,事涉民生福祉、吏员调度、财用核计,头绪纷繁。” “纵阁臣殚精竭虑,亦恐有鞭长莫及、顾此失彼之虞。长此以往,非唯阁臣心力交瘁,更恐政务推演迟滞,有负圣恩所托。” “臣考之旧制,唐、宋之时,有中书门下之设,其下设五房:孔目房、吏房、户房、兵礼房、刑房,分理庶务,为宰辅之臂膀,规制井然,效率卓著。” “此非夺权,实为增其臂助,使之得以提纲挈领,专精于军国大政之谋议、决策。” “伏乞陛下,重设中书门下五房制度,分阁臣之劳,通上下之情,育实务之才!” (本章完) 第433章 国体初论之其一 第433章 国体初论之其一 “李大人?” 徐叔礼的政治敏锐性不强,不明白苏泽这份奏疏的意思。 但是他看到李一元脸色难看,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 中书门下,简称中书,习称政事堂、都堂、政府、东府,是中国古代的一个官署名,是唐、五代、宋时期宰相及副相处理政事的场所。 中书门下五房,这是唐宋的宰相配套设计。 这项制度始于唐代名相张说,张说在中书门下设置五房,设置“吏、枢机、兵、户、刑”五房,这些官吏都是政事堂的署官,也就是宰相的署官。 他们日常负责政事堂和各衙门的对接工作,协助宰相处理政务。 在大明,这项制度演变为中书科,变成了协助内阁处理政务的秘书机关。 大明内阁本身就名不正言不顺,本是作为皇帝的秘书设置,中书科又是皇帝秘书的秘书,职权上就是处理文书的官吏,地位不高。 但是唐宋的中书五房就不一样了。 唐宋是真宰相,中书五房就是“宰属”,也就是宰相的属官。 汉代开始,丞相掾虽然是丞相的属官,却是朝堂中举足轻重的大员。 古语云: “三公,天子之肱骨,掾属,三公之喉舌。” 宋神宗元丰改制后,王安石变法的一个重要领导机关,就是中书五房,而中书五房的领导者,为“检正中书五房”,也被称之为“中书检正官”。 中书检正官协调宰相和外朝,协助宰相处理各种专业事务,还有督办各衙门的职权,可以说是非常关键的职位。 如果说苏泽之前借助天疫情,将“七品以下官员任免,六部九卿衙门庶务”归于内阁,还算是打擦边球。 那请求设置“中书门下五房”,那就是真的要将内阁抬成政事堂了! 涉及到如此重大的改革,如果真的给内阁设置中书门下五房,那内阁就彻底奠定了对外朝机构的领导地位。 那阁臣就是真宰相了! 李一元稍微一想,就知道这要面对如何巨大的压力! 首先废除中书省,这是太祖朱元璋的决定。 为了废除相权,朱元璋还专门叮嘱子孙,不得重设中书省。 你苏泽提议再设中书五房,那不是给中书科招魂? 这在祖制上,就会有很多守旧官员反对。 其次设置中书五房,明确设置内阁的辅佐机关,那就意味着确立了内阁对六部九卿衙门的绝对领导地位。 六部九卿衙门就一定甘心? 如今阁权大,但是不代表部权派就能乖乖就范。 李一元放下奏疏,长叹道: “苏子霖是嫌弃我们通政司不够忙吗?” 紧接着,李一元将自己刚刚裱糊起来的“今日无事”彻底撕掉,对着徐叔礼说道: “苏子霖一再挑衅外朝,这几日就等着弹劾文书堆满通政司吧。” —— 果不其然,苏泽这份奏疏送到内阁后,四位阁臣的脑袋都是嗡嗡的。 张居正、赵贞吉和殷士儋,都死死的盯着内阁首辅高拱。 高拱是顶尖政治家了,他脸色没有变化,但心中也全是茫然! 他明白同僚的想法。 苏泽是自己的门生,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 身为弟子的门生,上书请求给内阁扩权,这到底是谁的指使? 张居正是最了解高拱的,毕竟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手。 张居正觉得这不是高拱的手段,更像是苏泽的,独走? 但是苏泽上书,是不是高拱点头的?如果高拱默许,那是不是也能代表高拱的心意? 是不是高拱默许,这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以高拱的政治能量和政治声望,加上他曾经掌管吏部多年,说不定还真的能够推动成功这件事。 而且扩充内阁权力,这也是张居正想要的。 原因也很简单,高拱比张居正大十二岁。 现在张居正已经是内阁次辅,就算是不能斗倒高拱,他也是有机会担任首辅的。 现在支持高拱给内阁扩权,日后就是为了方便自己执政。 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四位阁臣原本是什么立场,这时候都是一致的。 如果高拱真的是要铁了心推动这件事,那张居正也不介意在这个时候和他联合。 赵贞吉也死死的盯着高拱,他也很了解苏泽,也和张居正一样,猜测高拱到底知不知情。 赵贞吉未原本不想要掺和这件事,但是他想要进行军事改革,却在兵部屡屡受挫。 原因也很简单,大明的内阁在制度上仅仅是咨询机构,阁臣没有僚属,很多事情都要自己推动。 赵贞吉又不是只有兵部的事情,他在兵部的时候,兵部自然不敢公然违抗他。 但是他不在兵部的时候,兵部不会按照他的心意运行了。 赵贞吉甚至都没有得力人手来督办兵部的事务,每次自己提出什么,兵部都会支持,然后就执行不下去了。 这就是明代阁臣的困境。 明代阁臣没有唐宋宰相的班底,又不可能万事亲力亲为,事情最后还是要六部九卿衙门去具体操办。 下面阳奉阴违,或者懒政,你阁老实际上没什么办法。 当然,阁臣可以让让言官弹劾不作为的官员,或者结党来让六部九卿衙门听从自己,或者利用自己的威望强行推动。 但无论如此,这都是盘外的招数。 唐宋宰相就不一样了,中书门下五房,直接可以前往各官署衙门督办,甚至可以直接惩罚办事不利的官员。 中书门下的意志得到贯彻,就能实现对朝堂的控制。 赵贞吉也在考虑支持苏泽的奏疏,但是他也知道这是对皇权的试探,所以他也在看高拱的态度。 高拱的脑海中也闪过无数的念头,子霖真是害苦了我! 高拱明白,自己无论如何怎么向百官解释,百官都不会相信,大家都会认为苏泽上书是自己指使的。 恐怕明天的时候,弹劾自己的奏疏就会堆满通政司了。 但是仔细思考,高拱又不得不承认,苏泽的时机把握的很好。 现在确实是加强内阁权力的好时机,甚至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皇帝失语,太子年幼,也有放权的想法。 内阁又是大明数一数二的强势时期,六部九卿俯首帖耳,没有太多有分量的大臣会出来反对。 考成法控制六科,都察院还有海瑞坐镇。 想到这里,高拱决定认下来,给苏泽背书。 他说道: “苏子霖此议,是把我们内阁架在火上烤啊。” “本官愿意承担责任,向陛下上辞表。” 听到这里,在场的三人都明白了高拱的意图。 阁臣被弹劾上辞表也是正常操作,高拱带头上表请辞,是要让内阁一同请辞。 内阁全部请辞,中枢瘫痪,那皇帝就要承担巨大的压力。 这等于是高拱要用内阁集体辞职,来向皇帝施压来通过苏泽的奏疏! 但是前提是内阁必须要集体辞职。 高拱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毫不犹豫的说道: “阁揆请辞,本官也没有脸面赖在内阁。” 张居正果然在这件事上选择了和高拱暂时结盟。 两人又看向赵贞吉。 赵贞吉纠结了片刻,也点头说道: “本官也不是恋栈权位之人,本官也会上书请辞!” 说完,三人就看向殷士儋。 殷士儋看向三人怒道: “你们这是逼宫!” 高拱和张居正面色平和,赵贞吉也沉默。 但是殷士儋怒气上来之后,很快又低下头。 苏泽上书,是因为自己辞让的奏疏。 外朝肯定认为,这是自己和苏泽商议好的,是和苏泽一唱一和。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被苏泽绑上了贼船。 殷士儋满腔的愤怒过后,冷静下来也发现自己别无选择。 在场四位阁臣,只有他是必须要请辞的。 殷士儋拂袖道: “此事过后,老夫就要归乡!” 作为和皇帝私人感情深厚的尊皇派,殷士儋的道德让他觉得这是落井下石,趁着皇帝重病逼迫皇权。 此时他已经坚定了去意。 高拱倒是无所谓,反正殷士儋去职,再让人填补就是了。 只要这一次内阁能共同进退,说不定苏泽这件事还真的能办成了。 但是高拱心中还有一个忧虑——海瑞。 海瑞是什么态度? 都察院掌管言路,海瑞在都察院不到半年,威望就镇压住了都察院。 如果海瑞强烈反对,这件事怕是无法推动下去。 高拱又想到,海瑞也被认为是“苏党”,虽然高拱不相信海瑞这种人会结党,但是他和苏泽有旧是肯定的。 就看苏泽如何说服海瑞了。 —— 都察院内。 海瑞的公房大门敞开,这是他进入都察院后的规矩,“事无不可对人言”,海瑞和客人谈话的时候都是敞开大门的,不畏惧被任何人听去。 今日来到海瑞公房求见的,就是苏泽。 “见过海公。” 海瑞提倡去处政坛仿古之风,禁止朝廷官员再用古称来互相称呼,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苏泽也不敢称“大司宪”,但是副都御史又太难叫,干脆就直接称呼海公。 海瑞看向苏泽问道: “苏通议是为了你的奏疏而来的吧?” 苏泽拱手称是。 海瑞看向苏泽问道: “设中书五房公事,明内阁职权,这件事本官并不反对。” 听到这里,苏泽微微松了一口气。 海瑞是明白大义的,内阁权责不等,无法对六部九卿衙门进行有效管理,这也是大明长期的问题了。 有识之士早就提出要进行内阁制度改革了,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 阁部之争,在大明已经进行过多次了。 原时空,万历年间就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阁部之争,加剧了朝局的对立,内阁裱糊到最后,彻底无法控制朝局。 大明已经迈入了工业化的门槛,即将面对更多的新问题新挑战,加强中枢权力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海瑞看向苏泽说道: “内阁诸公的人品,海某也是知道的,有他们在朝执掌内阁,必然政令通达。” “可是苏通议,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在内阁的是严嵩,又要如何?” 苏泽问道: “海公的意思,是担心阁权无人制约?” 海瑞点头说道: “严嵩专权,先帝有用人失察的问题,但是最后也能幡然醒悟,罢黜严党。” “但如果阁权日重,再有严嵩在阁,门生故吏遍布朝堂,谁还能驱逐严党?” 苏泽明白了海瑞的政治主张了。 别看海瑞上《治安疏》骂皇帝,实际上海瑞骂皇帝是痛惜,是希望嘉靖能重新恢复到刚继位时候的英明状态,打个不恰当的说法,他是对皇帝“爱之深责之切”。 嘉靖驾崩之后,海瑞哀恸不已,甚至都哭得吐血。 海瑞是文臣士大夫中典型的忠君派。 他希望能规劝皇帝,让皇帝成为明君圣君,从而达成天下大治。 如果别人这么想,苏泽大概会觉得幼稚,这其实和很多百姓的“青天论”想法一样。 百姓都希望主政一方的官员是青天大老爷,青天来了好日子就有了。 民间戏剧中传唱的青天故事,各种拦轿诉冤的桥段,就是这种思想的体现。 但海瑞偏偏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是历史上罕见的道德无暇的青天。 他用自己的要求,来要求皇帝,这似乎也合理? 隆庆皇帝在位干得确实不错,所以海瑞才提出自己的疑问。 如果内阁烂透了,那谁来限制内阁? 海瑞这个问题,苏泽也有些迷茫。 民权? 这在大明太虚无缥缈了,再说了原时空那些民选闹剧,民权就真的可靠? 贵族院元老院就不说了,这在中华这片土地上早就扫进历史垃圾堆了。 至于相信官员之间的制衡,那就更可笑了,王朝末期都伴随着严重的党争。 苏泽自己也无法给海瑞一个完美的未来。 但是他明白现在想那些还太远了。 要进行更深刻的改革,必须要强化内阁权力。 这不是选择题,而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至于以后国体要如何设计,就连身为穿越者的苏泽,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苏泽说道: “天子权威至高无上,设置中书五房只是为了内阁更好的行政,无伤国体。” 海瑞听明白了苏泽的意思,强化内阁职权是现在必须的选择,未来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如果只是设置中书五房,其实也在海瑞的容忍范围之内,给内阁增设秘书机关,让内阁更好的行政罢了。 海瑞真正担忧的,是内阁无限制扩权,凌驾于皇权之上。 但是目前大明的整体思潮和官场结构,内阁距离这一步还太遥远了。 海瑞罕见的露出笑容: “竟然也有苏子霖看不透的未来。” 海瑞接着说道: “阁老们本官信得过,但是其他人出任中书检正官,本官信不过。” “本官会上奏朝廷,请苏通议出任中书检正官。” (本章完) 第434章 国体初论之其二 第434章 国体初论之其二 苏泽看向海瑞的眼神道: “海公不惧人言吗?” 海瑞明白苏泽的意思。 坊间都传言他是“苏党”,如果他此时举荐苏泽担任“中书检正官”,差不多就等于坐实了自己“苏党”的身份。 但是海瑞也不是在意外人评价的人,他说道: “本心光明,何惧人言?” 苏泽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劝说海瑞这样的人,只好拱手辞别,离开都察院。 等到苏泽离开,海瑞召集都察院的御史们。 “苏子霖上疏,请求重设中书五房,襄佐内阁处理政务。” 现在奏疏才送入宫中,还没发往六科都察院,海瑞提前将这个消息告诉御史们,这下子都察院立刻炸开了锅。 海瑞看向众人道: “事关国体,我等风宪官本就有议政的职责,这次诸君上疏用印,本官一律皆许。” 听到这里,众御史纷纷欢呼起来。 海瑞威望太重,这阵子检查御史们都被他押在防治贪腐上,可是把这帮监察御史憋坏了。 苏泽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上疏,重设中书五房,都察院必然要弹劾! 众御史摩拳擦掌,这时候也有聪明的御史,比如广西道资深御史阮朝东问道: “都御史是怎么看这份奏疏的?” 众人看向海瑞。 海瑞淡淡的说道: “我推荐苏子霖出任中书检正官。” 这句话说完,整个都察院都安静了。 阮朝东也傻了。 你都支持苏泽了,还让我们上书什么? 海瑞也不理睬众人,直接回到自己的公房。 众御史也麻了。 海瑞在都察院其实没有做什么太大的改革。 但是他孜孜不倦的履行言官的职责,纠察了很多贪腐官员,弹劾了不少无能的庸碌官员。 这些功劳看起来不起眼,甚至这些事情都没办法登上报纸。 可这一件件一桩桩累积起来,就给海瑞积累了巨大的声望。 海瑞让都察院回归到督宪的工作中去,也躲开了好几次朝廷风波,让都察院这段时间都没有黜落官员。 海瑞对于持不同政见者的御史从不打击报复,讨论公务的时候都敞开公房大门,就公事谈论公事。 最后他私德无暇,在都察院这个系统中天然就是领导者。 现在他这副都御史公然站队苏泽,你让我们怎么弹劾? —— 苏泽从海瑞那边回去之后,这才将《请重设中书门下五房奏议》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没办法,这件事在行政上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给内阁配备一个秘书机关。 但凡是涉及到最高权力机构的任何变革,政治上都是大事,更何况中书门下五房本身就有巨大的政治象征意义。 王安石变法,就以中书门下五房作为核心的机构,作为政事堂的臂膀来行使相权的。 苏泽需要通过上疏来确认内阁的态度,再通过和海瑞的谈话确定都察院的态度,这才进行模拟。 简单地说,苏泽先投石问路,等到局势确定,形成合力之后再模拟,就可以节省威望值了。 ——【模拟开始】—— 《请重设中书门下五房奏议》送到内阁。 内阁集体辞职,向皇帝施压。 司礼监立刻送到隆庆皇帝面前。 面对你的奏疏,和内阁施压,隆庆皇帝非常愤怒,下令将奏疏发往朝野,京师五品以上官员都要上疏表态。 都察院副都御使海瑞举荐你担任中书检正官,更加剧了皇帝的怒火。 但是冷静下来,皇帝又发现,如果内阁全体辞职,朝中没有能够继续接任内阁的人选。 朝野对于你的奏疏也是意见不一,六部九卿衙门不少官员反对你的奏疏,但也有不少大臣赞同你的奏疏。 隆庆皇帝下旨慰留内阁,最终只同意单独设置内阁中书科,从中书科选派一部分中书舍人专门为内阁处理庶务。 你的奏疏被搁置。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325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提案,需要支付10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1000点威望值确实很多,但是对于这样重大的改革来说,1000点威望很少了。 只需要1000点威望值,大概是因为按照原本的模拟结果,皇帝已经差不多妥协了。 从中书科单独抽调人选成立内阁中书科,成立单独的内阁秘书机构,这是皇帝给阁臣台阶。 这也是隆庆皇帝,如果换做嘉靖皇帝,苏泽大概要挨廷仗了。 虽然内阁中书科实质上和中书五房差不多,但是政治上还需要名分。 中书科原本就存在的机构,中书舍人多是恩荫官,在大明官场上被其他官员歧视。 中书门下五房,一个完全由内阁控制的秘书机构,从政治象征意义上说是完全不同的。 苏泽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对内阁制度的改革,必须要在隆庆皇帝驾崩之前定下来。 如果隆庆驾崩,小皇帝继位,这时候再提内阁改革,那就是欺负小胖钧孤儿寡母了,内阁在道义就彻底站不脚。 一旦隆庆皇帝驾崩,一直到小胖钧亲政之前,大概率这些上层结构是没办法大改了。 这也是原时空张居正变法的困局。 没办法动上层建筑,变法只能通过一些临时政令来推动,那等到张居正身死,政令一废止,就人亡政息了。 等皇帝驾崩后,要持续推动变法,就需要一个强烈的内阁机构,一个适合当今局势的政治体制。 苏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是”。 【叮!威望值已扣除,宿主已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剩余威望:2250。】 接下来就要看,系统如何让皇帝改变心意了。 —— 苏泽的奏疏,内阁的请辞,这些都让皇帝罕见的发怒了。 隆庆皇帝宽厚,但他的身份是皇帝。 而且不能因为他的优柔寡断,否认他的政治能力。 隆庆朝的内阁任命都是很有水平的。 徐阶是过渡内阁,徐阶是前朝重臣,又是倒严功臣,是自己在储君时期就一直支持自己的重臣,由徐阶来负责过渡是最合适的。 李春芳内阁是稳定内阁,利用李春芳的威望平衡内阁各派,那是大明内阁最稳定的时期。 高拱内阁雷厉风行,但是隆庆皇帝如此信任高拱,也塞进了和高拱政见不合的张居正为次辅。 异论相搅,这是皇帝的本能。 所以当高拱等四位阁臣用请辞来逼迫皇权的时候,隆庆皇帝感觉到了本能的威胁。 朝堂上,是不是存在一个苏泽为先锋,阁老为后援,要给中书省招魂的阴谋集团? 病中的隆庆皇帝难免多疑。 如果不是这几位阁臣都和隆庆皇帝私交极好,高拱也是皇帝最敬重的老师,皇帝大概就要同意他们的请辞了。 但是猜忌总是难免的。 更可怕的是,自己病情缠绵反复,如果撑不过去,那儿子要如何面对外朝的悍臣? 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要思考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冯保通报,阁臣殷士儋求见。 隆庆皇帝本来是不想见的。 但是他和殷士儋的关系很特殊。 殷士儋学养丰厚,长期担任日讲官,皇帝最喜欢听他讲学。 有时候见不到殷士儋,隆庆皇帝还会询问左右,殷士儋怎么没来讲学。 比起高拱这种师生关系,隆庆皇帝和殷士儋的关系是亦师亦友。 这种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是轻易斩断的。 隆庆皇帝点头,冯保还是将殷士儋带了进来。 向皇帝行礼之后,殷士儋说道: “陛下,老臣今日来,是向陛下请辞的。” 隆庆皇帝有些疑惑,你不是早就上了辞表了吗? 殷士儋坚定的掏出自己的新辞表。 “臣归乡致仕的心意已决。” 隆庆皇帝有些黯然。 这下子皇帝也明白了,殷士儋是真的要辞职了。 隆庆皇帝已经失语,也说不出挽留的话。 殷士儋说道: “请陛下看一看臣的辞表。” 隆庆皇帝打开辞表,他明白这份辞表等于是殷士儋的政治遗产,算是他离开朝堂的最后一表了。 但是看了开头,皇帝又疑惑起来。 这是一篇有关教育的奏疏。 也对,殷士儋的职位是教育专务大臣,他辞表谈教育也是正常的。 这份辞表,讨论的还是德育论和智育论。 这个话题一直都被士大夫讨论,主流的结论是,在预科以上的高等教育中,还是要以智育为先。 而殷士儋的这份辞表,在于强调小学和预科教育中,德育部分的重要性。 特别是殷士儋还要求在这部分教育中,增加有关“忠君”的教育内容。 殷士儋诚恳的说道: “陛下,教育乃是大事,乃是百年之计。” “国权在君,如心在身,百体从令,则天下治矣。” “陛下之权,天授神赋,不可分割。凡议政、立法、刑赏,皆出上裁。内阁和有司不过是陛下委任之权。” “陛下即国体,忠君即爱国。” “如此一来,纵是霍光复生,亦不可夺万万臣民之志,凌驾皇权!” 听完殷士儋的话,隆庆皇帝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一套其实也不新鲜,就是宋儒的做法,将皇帝神圣化,和国家绑定。 忠君即爱国,宋儒就是通过这套办法,确立了皇帝的权威。 所以宋代虽然农民起义不断,权臣也有,但是皇帝的权威依然很强大。 强如王安石,没有皇帝支持,也只能罢相。 就连南宋的几任权相,也都是皇权之下的,在没有出过汉唐那样的超级强势宰相。 殷士儋一辈子都致力于心学。 心学在“忠”这个问题,远不如宋儒纯粹。 这从两派对“忠、孝”的论述可以看出来。 宋儒对君主神圣化,忠君就是天理的一部分,就是自然而然就要遵守的,所以孝要比忠更靠后,那忠孝难两全的时候,选择“忠”就是必然的。 阳明心学则认为“天理”和“人欲”并不对立,“心外无理”“心即理”,天理自在人心,人只要自明本心,即可体察天理。 那面对忠孝问题上,阳明心学是从人的本心,也就是人本心是“孝”出发,通过致良知而引出“忠”。 这并不是说阳明心学不强调“忠”,而是认为“忠”是在“孝”发微后的下一个境界。 这也就意味着,对君子来说,“忠”是高于“孝”的,但是对于没有这个思想觉悟的普通人来说,阳明心学就宽容许多,认为孝是本性,不应该苛责。 这微妙的区别,也是让嘉靖皇帝多次打压心学的原因。 而殷士儋这份辞表,在学术上等于开了阳明心学的倒车,又回到了宋儒那一套上去了。 一名心学大儒,其政治遗产竟然是一份论述宋儒思想的教育奏议。 这就是说殷士儋为了皇权,放弃了自己坚持的学术思想。 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忠君了。 这可把隆庆皇帝感动坏了! 关键是殷士儋的方案确实不错。 殷士儋又说道: “皇权至高,则可以超然于万物之上,圣天子可垂拱而治。” 听到这里,隆庆皇帝明白了殷士儋的全盘计划,他手书道: “所言极是。” 殷士儋见到隆庆皇帝同意了自己的计划,也是松了一口气。 殷士儋是尊皇派,但是他也是文官之一。 隆庆皇帝这样的皇帝自然值得尊,可谁又能保证继任者是什么样子呢? 殷士儋在奏疏中写了宋儒这套的好处,但是这套体系皇帝就要从中枢的日常具体事务中摘出去。 皇帝被神圣化,就不适宜染指具体的政务,要成为超然于朝堂之上的仲裁者才行。 宋代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宋代的皇权实际上是非常强大的,但是宋代皇帝要执行某些政策,就需要提拔倾向于某个政策的宰相,然后委托外朝文官去做具体的事情。 大明这套君主体系,上限很高但是下限很低。 遇到朱元璋这种,政治军事满格的君主,朝廷的效率就很高。 但是遇到不行的君主乱操作,国家就很容易衰落。 殷士儋这套体系,皇帝不行国家也能正常运行,但是皇帝想要有所作为,那权术能力就要非常高明才行。 但这也非常契合如今的情况。 皇帝正担心年幼的太子,是不是能继承好帝国。 想到这里,皇帝不再犹豫,拿起殷士儋的奏疏,批红写上“准奏”二字。 (本章完) 第435章 升官正四品 第435章 升官正四品 报馆。 “子霖兄,弹劾你的奏疏都把通政司给淹了。” 沈一贯看向老神在在的苏泽,实在是佩服他的养气功夫。 现在已经十月底了,苏泽上奏已经四天了,现在四名阁臣都请辞,朝廷政务几乎瘫痪。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坐在报馆安安稳稳的读书喝茶。 “我不是已经上了请罪的奏疏了吗?连通政司的职司都停了。” 苏泽喝了一口茶,享受着自己难得的最后清闲时光。 沈一贯盯着苏泽问道:“海公上书,请奏让你担任中书检正官,现在外朝都在说海公是苏党。” “到底有没有苏党?” 沈一贯死死的盯着苏泽,他不理解海瑞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推荐苏泽担任这个中书检正官。 这不是坐实了他“苏党”的身份? 可若是海瑞不是苏党,他又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个时候力挺苏泽? 沈一贯也是满腹疑问,到底苏泽给海瑞什么承诺,能让海瑞将自己的清名都抛弃了,也要力荐他担任中书检正官。 如今海瑞也被群臣弹劾,归家闭门不出。 沈一贯也充满了疑问,苏泽是不是有一个秘密的结社,是不是真的有一个苏党? 苏泽笑着说道: “有没有苏党,肩吾兄你不知道?外面不都说你是苏党骨干?” “子霖兄,别开玩笑了,这事情要如何收场?” 沈一贯也没想到这次的风波这么大。 就连自己的顶头上司,鸿胪寺卿王世贞都上疏反对,鸿胪寺作为九卿衙门,也不愿意被内阁彻底控制。 那样王世贞这个鸿胪寺卿,岂不是就成了阁老门下走狗了? 六部九卿衙门中,也出现了一批明确反对强化阁权的力量,这些人都是明确反对设立中书门下五房的。 清流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本届内阁强度太高,六科和都察院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果再成立中书门下五房,那整个六科都察院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这一次六科都察院火力全开,紧紧盯着祖宗之法这条,弹劾苏泽为“中书省招魂”,企图“复辟太祖废除的宰相制度”。 又弹劾高拱是苏泽的总后台,居心叵测。 另外几位阁臣则是“用辞职胁迫君上”。 这些弹劾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是苏泽倒是觉得六科都察院的气势可比自己穿越那时候差多了。 看来这几年考成法给这些言官留下了足够的心理阴影,就连反攻都这么乏力。 放在以前,奸臣的帽子已经扣上来了,六科都察院都杀向左顺门了。 现在这点攻击,别说是高拱张居正这种经历过严嵩时期的大臣了,就连苏泽都觉得力度太小。 罗万化一语道破: “肩吾兄,外朝的议论都无关痛痒,还是要看陛下的态度。” 沈一贯连连点头。 苏泽惊讶的看向罗万化,这位状元郎办报多年,政治嗅觉总算是锻炼出来了。 “子霖兄,别逗肩吾兄了,你有几分把握?” 苏泽心中自然有十分把握,系统都扣了威望值了。 但是对两人,苏泽还是说道: “师相有几分把握,我就有几分把握。” 听到这个回答,在场众人都沉默了。 半天后,沈一贯才说道: “这件事,是高阁老的谋划?” “非也非也,师相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沈一贯抓到了关键,四位阁臣共同请辞,直接丢下内阁政务跑路,也就是说内阁达成了共识,要支持苏泽。 这一切豁然开朗,沈一贯立刻说道: “怪不得子霖兄如此淡定!原来是阁老们都给你撑腰啊!” “也就是说,这件事真的能成?” 沈一贯接着又问道: “子霖兄真的要出任中书检正官?” 这下子罗万化也看向苏泽。 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都能看出这个中书检正官的重要性。 这个职位是沟通内阁和六部九卿衙门的关键岗位,上承内阁之命,又是内阁的秘书顾问机关。 又有督导六部九卿衙门的职权,可以监督有司衙门执行阁臣制定的国策。 沈一贯看来,这个职位简直就是苏泽给自己量身定制的。 如果苏泽真的就任这个职位,那就真如坊间所说,他真的成了“影子阁老”,也就是不是阁老的阁老了。 所以沈一贯才真的怀疑海瑞和苏泽勾结,要不然海瑞怎么会豁出名望,和苏泽“配合”,推荐他出任中书检正官。 苏泽是万分冤枉。 他真没想出任这个职位。 按照苏泽的想法,成立中书门下五房后,就应该低调一点,然后慢慢增加这个部门的存在感,减少六部九卿衙门的抵触情绪。 如果是高拱,大概会找个办事干练,但是性格比较软弱的门生故吏担任。 可海瑞这份推荐奏疏,把自己架到火上烤了。 海瑞推荐了自己,那其他有能力的官员自然不会想要出任这个中书检正官。 因为无论是谁做这个中书检正官,都会被拿来和自己比较,这时候干得是应该的,干不好就是没能力。 任何一个年轻有为的官员,也不愿意将自己放在这个境地上。 苏泽想到自己突然袭击内阁,把高拱架在火上烤的时候。 果然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自己推着高拱扩张阁权,海瑞推着自己担任这个中书检正官。 可以想见,如果皇帝真的同意海瑞的奏疏,让自己出任这个中书检正官,那清闲的日子就彻底告别了。 一想到这里,苏泽又觉得苦涩。 就在众人谈话的时候,申时行突然来到了报馆。 自从担任武选郎后,申时行的公务繁忙,已经很少来报馆串门了。 见到苏泽之后,申时行拱手道: “子霖兄,你的奏疏通过了!” “啊?!” 罗万化和沈一贯都惊讶的看向苏泽,他们预料到苏泽的奏疏可能通过,但是却没想到皇帝能如此果断的通过苏泽的奏疏。 苏泽也愣了一下,系统之力果然恐怖如斯。 申时行说道: “听说是殷阁老入宫面圣,说服了陛下,成立中书门下五房。” “陛下已经下了谕旨,中书门下五房设在内阁下,设置正四品中书检正官,再设五房公事,选调年轻实干官员担任。” 竟然是殷士儋? 苏泽有过很多猜想,没想到竟然是殷士儋入宫面圣,说服了皇帝。 他到底是怎么说服的? 比起其他,苏泽更关心这件事,苏泽问道: “殷阁老是如何说服陛下的。” 申时行疑惑道: “好像是殷阁老真的要致仕了,给陛下上了辞表。” 沈一贯说道: “那殷阁老的辞表,应该已经到了通政司。” 苏泽站起来道: “先去通政司,看殷阁老的辞表。” 众人也跟着苏泽站起来,一起冲向通政司。 大明的公文流转透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很多明代大臣的笔记中,都有大量摘抄的奏疏。 朝廷发生什么大事,官员们就会冲到通政司或者有司衙门,直接摘抄奏疏。 苏泽一开始的时候也不适应,后来也就慢慢适应了,看来大明才是真正的透明政府。 等苏泽到了通政司,通政司前已经开始排队了。 这些都是来打听中书门下五房成立的消息,苏泽见状不妙,立刻拉着众人,从通政司的后门进入司内。 今日通政司后,苏泽立刻来到经历司,找到了忙的焦头烂额的经历官徐叔礼。 “殷阁老的辞表?” 徐叔礼没想到苏泽竟然要看这个,他从一堆奏疏中翻出殷士儋的辞表。 苏泽直接接过这份辞表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苏泽直呼好家伙! 殷阁老你这套国体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啊? 但是仔细一想,殷士儋这套理论其实也是符合历史大势的。 一个很反直觉的历史事实,从工业革命到一战前,君主制是在不断的加强的。 工业时代以后,君主手里的资源大增,压倒了曾经能压制王权的贵族封君阶层。 法国、俄国、普鲁士,都出现了这样的趋势。 依靠地税的封君地主,再也无法抗衡君主。 而且要进行工业生产,发展工商业,也需要一个强势的君主,必须要进行中央集权。 没办法,进入近代以后,培养新式军队、组织对外扩张殖民、打破关税壁垒,这些都是需要一个强势的政府才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各国几乎都选择了强化君主制。 所以殷士儋的选择其实也是符合历史潮流的,就是强化君主的地位,通过将进一步的尊皇,来获得民族向心力。 这点在本身就强调忠君的儒家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殷士儋的这份辞表,切入点也十分的巧妙,苏泽小学教育入手,在小学教育中强化忠君的内容,这是他的业务范围,任何人都挑不出刺来。 皇帝也立刻准奏,日后大明所有的小学,每日清晨都要念诵忠君的教育誓词,用来强化蒙童忠君爱国之心。 苏泽不由感慨,这帮老狐狸实在是太厉害了。 教育是什么?是一个国家最底层的操作代码。 在小学教育植入大量忠君的内容,这可不是以往儒家教育忠君那么简单。 进入近代以后,国之所以为国,就是所有人都会思考的问题,也就是所谓的国族认同。 国家和民族,其实就是所有国民想象构建的共同体。 忠君教育,等于将皇帝嵌入这个共同体中,让皇帝成为所有国民共同认可的纽带。 正因为大家都是大明皇帝的子民,大家才是一个国家的同胞,一个民族的同族。 而小学教育必然会推广为全民教育的,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国族认同会永远强化下去。 朱明皇室的地位,也就会超过任何一个封建王朝,拥有神圣的法理。! 殷士儋放弃自己心学的学术坚持,构建出大明帝国最底层的国族认同,他对隆庆皇帝的付出确实太大了。 就在这个时候,系统也弹出了结算报告。 【《请重设中书门下五房奏议》通过。】 【中书门下五房成立,你成为第一任中书检正官,领导中书门下五房。】 【中书门下五房,成为内阁的辅助执政机构,为内阁提供政策咨询和工作辅佐,逐渐成为大明最重要的机构之一。】 【中书门下五房逐渐成为政务官系统的大本营,推动了官僚系统的正规化和现代化。】 【“流水的阁老,铁打的中书门下五房”,日后成为深层政府的象征,饱受民间抨击。】 【国祚不变。】 【威望值+500。】 【剩余威望:3050】 果然自己逃不掉这中书检正官了。 苏泽微微叹息。 按照系统的意思,中书门下五房竟然成为深层政府的象征? 也对,这种政务系统等于长期在朝的执政系统,久而久之自然会诞生自己的意识。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了。 这个新成立的中书门下五房,还要自己一点点经营,想到这里,苏泽感觉头更大了。 —— 十一月三日,隆庆皇帝通过海瑞奏疏,任命苏泽为正四品中书检正官。 中书门下五房成立,下设五房:孔目房、吏房、户房、兵礼房、刑房。 紧接着,苏泽作为第一任中书检正官,开始给中书门下五房搭建框架。 孔目房为文书处理的机构,负责给内阁担任政务秘书,保管中书门下五房的公文,负责上传下发公文。 日后孔目房对外对接通政司,对内廷则对接司礼监,为中书门下五房的核心机构。 吏房顾名思义,负责对接吏部,督导和吏部有关的事务。 此外内阁刚刚获得的七品以下官员的任命权力,吏房负责拟定人选名单,再由阁臣勾选合适的人选。 户房对接户部,与户部会商预算,更新每年的《会计录》,并且督导六部九卿衙门的预算使用。 兵礼房对应兵部和礼部,同样是内阁和两部之间的对接机构。 刑房对接刑部,在重大司法案件的时候,负责案件的复核工作。 在刑部遇到无法处理的司法判决的时候,刑房出具司法解释。 每一个房,设置主司一名,正五品。 中书门下五房要怎么选官,再次成为朝堂上下关注的焦点。 (本章完) 第436章 新官上任 第436章 新官上任 不过苏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升官了! 打开系统,看向自己的人物卡: 【主线任务,升官四品,已经完成!】 【任务奖励:每月模拟次数+1】 ——宿主:苏泽—— 年龄:30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中书检正官(正四品),日讲官,东宫讲读。 威望:3050(每日+50) 模拟次数:每月3次(剩余3/3) 持有道具:【模范毛笔】(蓝色),【家庭装种植毯】(紫色),【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剩余2/5),【飞鸽传书】(紫色),【记忆宫殿香囊】(橙色),【万病药】(橙色)。 新主线任务:升官从三品。 任务奖励:橙色道具抽奖次数*1。 ———— 终于,升官了! 升官之后,加了最重要的每月模拟次数,日后苏二疏就要进化成苏三疏了! 对于苏泽来说,从现在开始,他正式进入到了重臣行列! 所谓重臣,就是要有自己的班底,担任一个部门的正印官。 苏泽以前担任过户部郎中,但这仅仅是户部下一个司的主官。 包括苏泽担任过的其他官职,都不是一个部门的主官。 一个部门的主官,和其他官员是完全不同的。 一部之主,可以掌握整个衙门的公印,整个部门都要在主官的意志下行事。 一部之主,手掌整个部门的考核人事之权,下属见到都是战战兢兢的。 这一步,已经是很多官员一辈子努力奋斗的终点了。 但是对于苏泽这种要冲击阁老一级重臣的人来说,这才是起点。 执掌一部,是权力也是责任。 整个部门的兴衰都在你的手上,部门的成绩就是你的成绩,部门的黑锅就是你的黑锅。 能不能管理好整个部门,朝堂上下都在看着。 只有胜任了这个职位,接下来才有可能升迁去更大的部门,最终才有可能入阁。 苏泽这一步的起点是中书检正官,这就更具有挑战性了。 因为这是个从无到有新设的部门,也就是没有前人的制度可以参考,一切都要靠苏泽自己。 朝堂上下都在盯着苏泽,特别是那些因为中书门下五房设立而不满的官员们,都希望看到苏泽出错,然后弹劾他。 可以说,苏泽是给自己挖了坑,选择了一条最困难的迈向重臣的道路。 但风险巨大也就意味着回报巨大。 一旦苏泽将中书门下五房给弄顺了,真的做出成绩出来,那就再无人可以质疑他的政务能力,日后入阁之路就再无险阻了。 十一月四日,厢房中,挺着大肚子的赵令娴,正在给苏泽整理官袍。 正四品已经是绯袍了,赵令娴不厌其烦的帮苏泽抚平官袍上每一寸褶皱。 苏泽忍不住说道: “娘子,这种事情交给别人做就行了,你还是安心养胎吧。” 赵令娴却固执的说道: “今日是相公升迁的第一天,妾身当然要亲自送相公出门。” 苏泽也拗不过妻子。 夫妻一体,这些年随着苏泽的地位上升,赵令娴在京师贵妇中的地位也在不断的上升。 赵令娴也感慨,自己在家族众多姊妹中,嫁得实在是太好了。 同辈的姊妹,夫婿中最成器的也才迈入中级官员的行列,那他们的妻子在京师妇人的聚会上,连个配角都轮不上,只能算是个小透明。 而赵令娴早就是聚会上的焦点,如今苏泽已经正四品了,赵令娴在京师贵妇社交圈子也进入顶级行列。 “府上如果有人拜见,留下拜帖拒绝礼物,等为夫回来处理。” “是,相公。” 苏泽还是很放心的,赵令娴持家有方,赵氏又是书香世家,自有一套驭下的手段。 别看赵令娴在自己面前柔柔弱弱的,但是苏府中的下人还是很畏惧这位主母的,苏府的仆役在京师名声也极好,从没有闹出过仗势欺人的事情。 苏泽交代完毕,前往皇宫,开始他作为中书检正官的第一天工作。 苏泽的腰牌用布囊包着,没有发出噼里啪啦的撞击声。 等到了皇宫前,守门的禁卫纷纷向苏泽行礼,虽然大家都认识苏泽,但是一名禁卫军军官还是站出来,对着苏泽说道: “请苏检正出示腰牌!” 苏泽解开布囊,这名军官检查完毕,立刻让开道路。 这份腰牌也是昨天随着圣旨一起送来的,皇帝和内阁甚至都没有给苏泽交接通政司工作的时间,由此可见朝廷对于中书门下五房这个新部门的重视。 苏泽走入皇宫,中书门下五房身为内阁的秘书机构,苏泽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拜见阁老们。 苏泽走入内阁,因为苏泽是提前出门的,此时内阁之中只有殷士儋。 虽然皇帝已经同意了殷士儋的致仕奏疏,但是隆庆皇帝还是请求殷士儋,先在内阁待一段时间,将前阵子的保生医局事务,以及殷士儋提出来的蒙学教育问题推动下去,等朝廷有了合适的接任者再离开内阁。 对于皇帝这个请求,殷士儋自然也没办法拒绝,所以他这段时间每天都加班,就是为了尽快做完手头上的事情。 没办法,殷士儋也是要脸的,如果长期赖在内阁,就会被士人鄙夷辞而不退,所以他加班加点,就是为了快点干完手上的工作。 殷士儋看向苏泽,看向这个让他致仕的“罪魁祸首”。 苏泽也有些尴尬,自己算计殷士儋,这位殷阁老却不计前嫌,帮着自己推动成立中书门下五房。 无论以前的关系如何,殷士儋对自己也是有恩的。 苏泽连忙上前道: “拜见殷阁老。” 殷士儋已经是半离任状态了,这时候他的脾气反而好了很多。 殷士儋罕见的说道: “初见子霖的时候,老夫还是翰林学士,谁能想到新科进士中的庶吉士,才几年时间就走到这个位置上。” 苏泽连忙说道:“下官能有今天,都是皇恩浩荡,也多赖诸位阁老的提携。” 殷士儋挥手说道: “子霖不必过谦,老夫可从没有提携过你。” 殷士儋说道: “也许过不了几年,老夫在乡间就能听到子霖入阁的消息了。” 说到这里,殷士儋也有些唏嘘。 大明最年轻的入阁记录,是弘治年间的阁臣谢迁。 谢迁是三十七岁入阁,按照苏泽的速度,他五年内说不定就能入阁了。 三十五岁的阁臣,这是何等恐怖的影响力? 苏泽连忙谦虚了两句,殷士儋又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看了老夫的辞表了吧?蒙学教育本就是你提的,你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殷士儋的辞表,就是他最大的政治遗产。 对于这份违背了自己学术理想的政治遗产,殷士儋自然是十分重视的,他想要听听苏泽的看法。 毕竟肉眼可见苏泽是要入阁的,能不能留住自己的政治遗产,苏泽的态度也很重要。 苏泽说道: “殷阁老以陛下一身系国族大同,实乃百年国策!” 听到这里,殷士儋更高兴了。 果然苏泽能够看出自己的谋划! 这是殷士儋苦思冥想出来的办法,苏泽一眼就看透了! 殷士儋的心情更好了,但是他看到苏泽还有话说,连忙问道: “子霖还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苏泽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 “殷阁老的国体之论确实十分的精妙。” “可万千系于陛下一身,也就是权力集于陛下,吾等大臣得君权而行政。” 殷士儋点点头,这正是他想要构建的未来。 苏泽说道: “吾等大臣有权无责,如若遇到大事,何计?” 这下子殷士儋愣住了。 这种神圣化的虚君政治,最大的问题就是责权等。 皇帝名义上拥有天下,实际上执政的权力在大臣手里。 大臣手里有执政的权力,但是没有对国家的责任,只有对君主的义务。 这种政权,很容易陷入到集体狂热之中。 这种时候,谁又能给这个帝国踩下刹车? 殷士儋陷入到思考中。 但是苏泽很快笑着说道: “阁老,苏某说的都是百年以后的事情了,这种时候,只能相信后人的智慧了。” “一道国策,能十年不易,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能用上百年,都是千古良策了,咱们今人何必苛责呢。” 殷士儋也露出笑容,显然在目前,苏泽是认同自己的政治遗产的。 那自己也算是对得起隆庆皇帝的知遇之恩了。 就在这个时候,内阁首辅高拱,次辅张居正,三辅赵贞吉也都踩着点走入内阁。 苏泽一一拜见众人,这时候也到了内阁正式办公的时间。 大明内阁,在不上早朝的时候,差不多在七点开始办公。 如果要上早朝,内阁就要在早朝前处理紧急公务。 所以苏泽请罢早朝,最轻松的就是诸位阁老了。 赵贞吉打了一个哈欠,因为皇帝生病,从今年开始阁臣都轮流值守紫禁城,看来昨天值夜的就是赵阁老了。 高拱看向自己的得意弟子,开口说道: “昨日陛下专门下旨,从内帑拨款修葺内阁,并在内阁边上修建庑房,作为中书门下五房的办公场所。” 宣读完圣旨,在场众人都口呼皇帝圣明。 不得不说,隆庆皇帝的政治手腕确实不差。 既然已经抬升内阁地位了,那皇帝也不小气了,专门从内帑拨款,帮着内阁修房子。 这一来也改善了内阁的办公环境,让阁臣都感念皇帝的恩情。 二来宣示皇帝给内阁抬咖,帮着抬升内阁的威望。 这也是隆庆皇帝的优点,无论决策的时候多么纠结,只要下定决心后,就不会再犹豫,会全力支持国策执行。 高拱又说道: “修葺内阁的工程自有工部负责,中书门下五房就先在中书科办公吧。” 内阁两翼,分别是六科和中书科。 中书科就是中书舍人们办公的地方。 高拱这句话,苏泽倒是听到了新的信息。 中书门下五房和中书科的职权其实冲突了,既然中书门下五房成立,也就有裁撤中书科,将中书科并入中书门下五房的呼声。 但是高拱的这道命令,说明了皇帝和阁臣们,没有裁剪中书科的想法。 苏泽稍微思考了一下,也明白了皇帝和阁臣的想法。 中书科的中书舍人们,因为地位不高,在做皇帝和阁老秘书的时候更加的谨慎,从不干预政务。 几位阁臣身边,都有用了很多年的中书舍人。 显然阁臣也想要保留中书科,而不是让中书门下五房垄断他们身边的一切工作。 苏泽明白了阁老们的意思,也对自己的计划进行了调整。 等到高拱说完了后,对着苏泽说道: “苏检正,中书门下五房新设,这也是你上书提议设立的,说说你的想法吧。” 正戏来了! 高拱这是向自己询问中书门下五房的具体架构了! 这次内阁问对,内阁也会根据自己的提议,决定对中书门下五房的支持力度。 毕竟新设一个衙门,要钱要人才要政策,内阁能给多少,也就决定了中书门下五房日后的权势。 苏泽深吸一口气说道: “高首辅,诸位阁老,下官一点浅见,如有不周,请诸位指正。” 苏泽说道: “朝廷设立中书门下五房,是为宰辅之臂膀,增其臂助,使之得以提纲挈领,专精于军国大政之谋议、决策。” “五房之房正,当在阁老身边听用,襄理庶务,向六部九卿衙门传达内阁的决议。” 高拱点头,问道: “中书科的中书舍人呢?” 苏泽说道: “中书科非下官所制,中书舍人们在阁老们身边听用已久,中书门下五房只负责协助阁老们处理公务,也就是阁部之间的事务。” 众人都是人精,一下子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也就是说中书门下五房的秘书服务,只提供相关政务的咨询辅助,私人事务和非公务部门,还是由原来的中书舍人负责。 这相当于中书舍人是阁老们的私人助手,而中书门下五房的房正,是阁老们的政治助手。 高拱一思考,也觉得苏泽这个办法极好。 中书舍人都用了很多年了,自然是信得过的,但是中书舍人们学识能力有限,只能处理简单的庶务。 中书门下五房的还需要磨合考察,但是交由他们处理公务是没问题的。 公私分开,确实是个很好的设计。 (本章完) 第437章 班底 第437章 班底 中书科的问题解决了,高拱又问道: “关于中书门下五房的官员选任,苏检正有什么想法?” 这是高拱代表内阁,向苏泽询问他的施政方案,所以场合是十分严肃的,高拱也以官职称呼苏泽。 苏泽拱手又说道: “高首辅,诸位阁老,下官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唯才是举。” 高拱摸着胡子,微微点头,但是张居正和赵贞吉却皱眉。 唯一面无表情的就是殷士儋了,反正他干完手头上的事情就要致仕归乡了。 赵贞吉问道: “唯才是举?那也总要有一个标准吧?” 苏泽说道: “赵阁老,除了孔目房,其余诸房的主官人选,还请内阁议定。” 苏泽接着说道: “属下的意思,唯才是举,但是中书门下五房皆是要辅弼阁臣的,总要诸位阁老合心意的,所以还是请内阁商议决定吧。” 这下子张居正和赵贞吉脸上露出笑容。 五房,孔目房、吏房、户房、兵礼房、刑房。 吏房对应吏部,吏房主司的人选,必然由高拱这个内阁首辅挑选。 那户房就是张居正来挑选,赵贞吉负责兵礼房的人选。 最后一个刑房,就看殷士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而苏泽所求的,就是自己孔目房一个主司的人事权。 四位阁老都点头,赞同苏泽的方案。 中书门下五房,是要为阁老服务的额,如果人选阁老们不信任,这中书门下五房就等于虚置了,根本就毫无意义。 苏泽干脆的让出了四房主司的任免权,让你们阁老们自己去挑人去,反正我只要掌握孔目房就行了。 孔目房为文书处理的机构,负责给内阁担任政务秘书,保管中书门下五房的公文,负责上传下发公文。 日后孔目房对外对接通政司,对内廷则对接司礼监,为中书门下五房的核心机构。 换句话说,剩下的四房都是业务机构,做得好也没什么功劳,做不好还都是过错,这个主司人选苏泽干脆不掺和。 苏泽这个以退为进,反倒是让阁臣都满意了。 人事权已经谈好了,剩下的问题就是细枝末节了。 接下来轮到苏泽提要求了。 苏泽首先说道: “诸位阁老,中书门下五房事关枢机,佐赞内阁办差,请允许中书门下五房,阅览调阅六部九卿衙门案牍档案之职权。” 苏泽又补充道: “尤其是翰林院。” 听到这里,高拱和张居正都点头。 身居高位的人有什么优势,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情报权。 这也是为什么翰林院清贵的原因,翰林院藏有本朝所有的文书档案,这都是非常重要的参考资料。 比如张居正要推广的一条鞭法,最早是由桂萼在嘉靖九年就提出来了,翰林院中就有桂萼的详细奏疏,以及一些地方实行情况的奏报。 大明朝很多名臣,都是在入仕翰林院后,先默默无声的沉淀几年,在翰林院研习前人的奏疏,最后一鸣惊人的。 苏泽给中书门下五房要来调阅各衙门案牍档案的权力,就等于是制造第二个翰林院。 对于这点,四位阁臣自然也没有异议。 中书门下五房是辅助他们的决策的,那自然是越有能力越好用越好。 而决策的重要一点,就是要掌握足够的情报。 苏泽请求给中书门下五房权限,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高拱说道: “此事本官会向陛下请奏的。” 苏泽知道这件事难度不大,他接着说道: “中书门下五房事关中枢机密,又在内阁重地办公。下官请奏,请六科主轮驻派员在中书门下五房监督。” 这下子张居正也惊讶了。 苏泽说的没错,既然是中枢要地,那最后总免不了泄密之类的问题。 一旦发生泄密,会影响阁臣对中书门下五房的信任。 一个嘴巴都不牢靠的部门,怎么能辅助内阁做事呢? 那阁臣还敢放心将事情交给中书门下五房来办吗? 但是任何一件大事,总要牵涉很多衙门,大明朝廷这个透明程度,总有说不清的事情。 苏泽这个请求看起来是自缚双手,让六科派员驻扎在中书门下五房监督,实际上也是让六科来规范这个新部门的纪律。 日后发生泄密事件,拖着六科来作证,阁臣自然会信任中书门下五房。 此外六科体系本身就是皇帝用来牵制大臣而设计的。 虽然后来言官也经常怼皇帝,但是六科作为监督系统,大部分时候还是站在皇权一边的。 六科给事中的人选,也都是皇帝亲自任免的。 主动让六科监督,也是让皇帝安心,我们中书门下五房真的是辅助机构,不是要给中书省招魂。 看到苏泽如此滴水不漏,张居正心中更是失落加上羡慕。 经过苏泽这番经营,日后入阁的阶梯上,又多了一个中书检正官。 日后怕是要担任过中书检正官,才会获得入阁的资格了。 接下来就是一些细枝末节了。 比如中书门下五房的书吏,暂时还使用中书科的旧人。 但是苏泽准备从京畿地区的高等级吏员中遴选一些家世清白,考核优秀的吏员来补充人手。 顺天府实行吏科试也有四年了,六等吏员制度下,如今也有不少吏员升到了二等。 这些书吏熟悉政务,又经过吏科班的训练,确实是不错的人手。 这点诸位阁臣自然没有意见,官员是一个衙门的根本,但是吏员也是重要的组成部分。 特别是中书门下五房这种机构,需要文吏的地方不少。 而中书门下五房这样的机构,也让那些吏员有了盼头。 如果能在中枢办公,就算不是官员待遇也不会差的。 高拱也感慨,当年苏泽推广吏科试,确实谋划深远。 如果不是吏科试,各衙门的文吏根本就不够用。 这几个问题谈完了,整个机构的框架也算是搭起来了。 五房有主司一名,正五品,除了孔目房之外,都有阁老们商议人选,作为阁老们的贴身政治秘书。 再设副主司一名,从五品,副主司负责主持各房的日常事务,研究起草阁臣需要的政令文件,沟通对应的六部九卿衙门。 每房还有品级不定的经历官五到十人,这些经历官就负责日常工作。 再配备书吏若干,根据日后的工作量增减。 目前中书门下五房就和中书科公共架阁库(档案室)。 每旬轮流派遣一名六科给事中,驻在中书门下五房监督办公。 这位给事中负责安全保密工作,监督中书门下五房的官吏,随时可以向皇帝或者内阁提出弹劾。 经过一个上午的讨论,整个中书门下五房机构框架出炉。 四位阁老都是十分的满意,有了这个部门之后,内阁的权势确实大大加强! 张居正日后也不需要经常去户部坐镇,就可以牢牢控制户部事务了。 再加上考成法获得的对六科都察院的考核权,苏泽刚刚上奏让内阁得到的七品以下官员任免权和六部九卿衙门庶务权,可以说是这届内阁是大明有史以来最有权势的内阁了。 除了就要致仕的殷士儋外,剩下的三位阁老都是摩拳擦掌。 阁权空前强大,这是所有前辈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三位阁老都摩拳擦掌,想着如何大展宏图! —— 十一月六日,苏泽在内阁所提的要求,都由内阁起草奏疏上报皇帝,隆庆皇帝自然全部照准。 紧接着,四位阁臣分别按照自己的需求,选择了自己门生弟子担任。 吏房主司名叫宋之韩,这位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这一届的主考官正是高拱。 更重要的是,宋之韩还是高拱的河南老乡。 宋之韩科举名次不高,都没能入翰林院,初授襄陵县令。 但是宋之韩能力相当不错,隆庆二年就被调回京师,担任吏科给事中。 接着又转任吏部员外郎,是典型的高党核心官员。 其实高拱原本更加属意张四维。 张四维如今是文选郎,也是正五品,来中书门下五房也算是平调。 但是这样一来,张四维就是苏泽的手下了,高拱也明白这个弟子的脾气,最后还是作罢,选择了从五品的宋之韩。 张居正选择的是户部郎中王篆。 这位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也是张居正的荆州府老乡。 同样是科举名次不高,初授吉水知县。 也是在地方上干的出色,被调入京师为官,累功升到了户部郎中。 赵贞吉的人选是宋纁。 这位总算不是赵贞吉的乡党了,但是宋纁入仕后一直都和赵贞吉走得很近。 宋纁是嘉靖三十八年进士,同样因为科举第次不高,初为永平府推官。 后来是赵贞吉举荐他,升任山西监察御史。 在嘉靖末年到隆庆初年,几次俺答犯边,赵贞吉都推荐宋纁巡边。 后来戚继光在东胜卫立功的时候,宋纁正在后方协助山西巡抚王用汲筹备军粮,也因此记功升迁为兵部郎中。 宋纁是明确的赵党,又是通晓军务的官员,看来赵贞吉对于改革兵部的心思还是很强烈。 殷士儋推荐的人选最让苏泽惊讶,竟然是沈一贯! 苏泽思考了一下,也明白了殷士儋的用意。 沈一贯是有名“苏党”,反正殷士儋也要去职,这算是顺水人情。 日后递补他入阁的人如果不愿意用沈一贯,那沈一贯自然也做不长。 此外殷士儋和詹事府的诸大绶是好友,而诸大绶又和沈一贯的叔父沈明臣相交,算是一个圈子的后辈。 苏泽默默记下来,殷士儋算是给自己卖了一个大人情了。 苏泽主动让出了四房的人事权,虽然博得了阁老们的好评,但是也削弱了他在中书门下五房的话语权。 如今殷士儋主动推荐了自己的好友,那加上孔目房的主司,苏泽就能获得优势。 日后就是沈一贯离开,自己的威信也已经立住了。 剩下的四房人选已经定下,最后就是孔目房了。 孔目房,是很多机构中都会设立的机构。 孔目原指档案目录,后为古代掌管文书档案的职官名称,始设于唐代。 唐代很多节度使麾下,都会设置孔目官,为机要之首。 宋代开始,很多机构都设置孔目房,并言“一孔一目无不经其手”,可以说明孔目房的重要性。 对于中书门下五房来说,孔目房这个部门,更是重中之中,苏泽要做好这个中书检正官,必须要掌控孔目房这个机要核心部门。 那谁来出任这个孔目房的主司? 这样要害的岗位,苏泽自然想到了自己的好友罗万化。 罗万化办事周密,在《乐府新报》的办报工作做的不错,也入得了诸位阁老的眼。 苏泽将自己的想法向罗万化提出来后,罗万化迟疑了。 从官场未来发展上来说,罗万化很清楚中书门下五房的未来发展,肯定是要比《乐府新报》总编要好的。 虽然办报有名声,但是在内阁门下听用,整日在阁老们面前晃悠,于仕途是极大的助力。 大明这么多届科举,多少英才涌入朝廷,但是高级职位总共就这么多。 就算罗万化是状元,大明不得志的状元也不少啊。 除了苏泽这样的妖孽之外,在大明要升迁,总少不了贵人的提携。 但是普通官员距离内阁太远了,阁老们日理万机,别说是让阁老们另眼相看了,就是让阁老记住名字都难。 罗万化主编报纸,已经有“文名”了,如果能在中书门下五房锻炼一阵子,给阁老们留下“干才”的印象,日后不谈入阁,谋任大小九卿问题不大。 苏泽说道:“一甫兄是放不下报馆的事情吧?” 罗万化连连点头。 苏泽说道: “我已经给咱们的同年好友,澎湖知县王家屏和大同马政同知张位写信了,问他们愿不愿意回京接手报馆。” 听到王家屏和张位两个名字,罗万化点头。 他们都做过报馆的编辑,熟悉报馆的公务。 两人都为了响应苏泽去基层历练的号召,王家屏外任澎湖知县,张位出任大同马政同知,在任上都干的相当出色,连续几年考课都优异。 既然苏泽已经考虑报馆的继任者了,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不弃,罗某愿意去中书门下五房。” (本章完) 第438章 立威六科 第438章 立威六科 剩下的就是各房副主司的人选了。 按照苏泽的制度设计,各房的主司是阁老的政治秘书,实际上主持各房日常工作的是副主司。 所以副主司的工作对政务能力的要求更高。 孔目房、吏房、户房、兵房、刑礼房(前文更正下,刑礼房给殷士儋当秘书,教育是礼部事务)。 苏泽在纸上写了几个人选。 户房的副主司,苏泽选了自己的老部下魏恽。 魏恽现在正在负责征收顺天府的商税,他是户部的老人了,对户部事务熟悉,能力上也出众。 吏房和兵房苏泽就没有好人选了。 吏房还好说,找高拱要个人就行了,都是同门,自然是能用的。 兵房这边苏泽在兵部,除了兵部尚书和侍郎外,还真不认识几个人,实在不行也只能找赵阁老商议了。 刑礼房苏泽属意的是山西学政林秉正。 林秉正做过地方官,通晓刑律,又在山西推广小学,工作办得还是不错的。 这种务实的官员,正好可以辅助沈一贯处理刑礼房的庶务。 孔目房这边可以暂时不设副主司。 剩下的经历官职位,就等着大家往里面塞人好了。 突然成立这么大一个衙门,朝廷都在看着。 如此要害的部门,肯定是各方势力勾兑的结果,反正苏泽只要将中层职位掌握在手里就行了。 —— 果然和苏泽所料的那样,这么大的一个实权衙门新设,上门打招呼塞人的果然不少。 但苏泽还是小觑了大明好职位的稀缺程度。 等到苏泽从内阁归家的时候,见到了正门前恐怖的长龙,都要比年节前阁老家的队伍还长了。 看到这个场景,也亏着贴身管事伶俐,立刻让人收起仪仗,从苏府的侧门回到府上。 等到苏泽回来,妻子赵令娴也立刻过来。 “相公,门口要拜见你的人太多了,妾身已经派人去劝,但是他们都不肯离去。” 赵令娴和苏泽婚后多年,也是吃过见过的。 她是官宦世家培养出来的女儿,日常待人接物从来不失礼数。 但是她也被这些等着拜见的人给吓蒙了,那些拜帖之中,不乏一些名头很大的京师权贵们。 “这些都是留下拜帖的。” 苏泽看了一下,也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 比如定国公徐文壁,成国公朱时泰这种苏泽认识的勋贵,还有一些苏泽都没听说过的勋臣。 此外还有很多苏泽交往过的官员,他们也都写了保荐书,向苏泽推荐“人才”。 一想到这里,苏泽也十分的头疼,如果徐渭在身边就好了,以往这些事情有他在都能处理妥当。 苏泽只好说道: “和门外人说,留下拜帖和荐书就速速离开!如果再不走,本官就把他们的拜帖送到海副都御使那边去!” 这一招果然吓退了很多人,现在大家都是知道海瑞也是“苏党”,万一被这位大明神剑盯上,自己本来是求官,别给神剑斩了。 门口聚集的人立刻散去,但是收下来更多的拜帖和荐书,苏泽还要处理。 苏泽又吩咐道: “把重臣的荐书挑出来。” 顶着鲸油灯,苏泽足足看到凌晨,才算是将这些拜帖和荐书处理完毕。 没办法,官场上讲究的就是人情往来。 拒绝不怕,怕的是失了礼数,那就是真的得罪人了。 比如定国公徐文壁向苏泽推进了几个人选,这些人在苏泽看来都不符合中书门下五房的要求。 不过徐文壁的这些荐书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苏泽判断这也是他抹不开面子,被人上门求上来才写的荐书。 这类的荐书,苏泽只要礼貌婉拒就行了,以定国公和自己的关系,徐文壁也不会因此生气。 成国公朱时泰和苏泽的关系就远一点了,这其中还有一封朱时泰亲手书写的荐书,推荐的是兵部的一名主事。 这种就不能立刻拒绝了,苏泽准备让人去调查一下这名官员的名声,考虑要不要任用他。 林林总总,远近亲疏都要照顾到,等苏泽处理完毕后,下定决心一定要高价聘请一名得力幕僚。 可这件事哪里有这么容易,这种幕僚要处理大量苏泽的私人事务,必须要是信得过的人才行,能力和才学上也必须要过关,否则惹出乱子反而更麻烦。 苏泽苦笑一声,都说朝堂上“苏党”众多,可自己连个亲信幕僚都找不到。 —— 十一月十四日,太子朱翊钧上书。 中书门下五房需要在紫禁城内办公,庶务繁多,为了照顾官吏通勤,太子请奏在紫禁城附近找一片土地,建造新式土楼,作为中书门下五房的宿舍。 隆庆皇帝自然是准奏,并且直接从内帑拨款建造。 满朝都称赞太子体贴下臣,中书门下五房更是成为京师官吏都向往的去处。 但是身为中书检正官的苏泽,正在头疼中书门下五房的办公场所问题。 苏泽正在印君舍人刘珺的带领下,查看中书科的办公场所。 中书科也是朱元璋设置的,这位酷爱“扁平化管理”的明太祖,也不设中书科的主官。 但是任何一个衙门都需要一个部门领导,所以中书科会推举最年长的中书舍人,负责中书科的官印,外朝一般称呼为“印君舍人”。 刘珺就是中书科的印君舍人,他曾经是李春芳身边的中书舍人。 李春芳致仕后,刘珺也请求外任。 但是高拱觉得刘珺熟悉中书科的事务,本身又是一个谨慎的性格,所以还将他留任。 “苏检正,您也看见了,中书廊拥挤逼仄。” “还是请您上奏陛下,将中书科迁往他所,此地交给中书门下五房办公吧。” 苏泽摇头说道: “刘舍人这是什么话,中书门下五房乃是新设,这中书廊给中书科办公,乃是祖制,苏某岂有鸠占鹊巢的道理。” 刘珺也没想到苏泽这么好说话,心中也有些感动。 听到苏泽这么说,在场的中书舍人们也感动异常。 但是感动归感动,缺乏足够的办公场所这是事实。 皇帝已经亲自拨款扩建内阁的办公场所了,但是在宫中营造房屋手续繁杂,工程进度也很慢。 按照工部的说法,再快也要到明年才有希望建成。 但是中书门下五房马上就要开始办公了,必须要找一个靠近内阁的办公场地。 中书科确实拥挤,而且各种档案也不少,苏泽也不可能让中书科搬家。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又看到了对面问道: “刘舍人,那也是中书科的办公地点吗?” 刘珺定眼一看,连忙说道: “苏检正,那是六科的地方。” 苏泽才想起来,六科和中书科是连在一起的,他迈过门槛,就见到了一个极其宽敞的公房。 六科对应六部,一个科只有两名给事中。 也就是说,整个六科正编的人总共才十二人。 就算是加上处理杂务的吏员,六科的人数也是很少的。 苏泽踏进六科廊,刘珺的心都悬了起来。 六科虽然和中书科都被称之为“科”,办公地点也连在一起,但是权势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六科给事中的权限包括稽查六部政务、审核奏章、参与廷议及科举监考,拥有“封驳”诏敕、“科参”纠劾等职权。 苏泽的考成法之后,六科给事中还有监督都察院的职责,负责考核都察院的监察御史。 此外科道可以调阅所有公文,考核在京官员,还有向朝廷举荐人才的职权。 可以说是六科给事中,是整个大明含权量最大的正七品官了。 而中书科是什么?不过是帮着皇帝和内阁处理公文的小透明部门,官员也基本上都是荫官,学历基本上不超过举人,如何能和六科抗衡。 六科多次弹劾过苏泽,自然没人不认识他。 见到苏泽进来,吏科给事中严用和首先迎接了上来。 六科也和中书科一样,喜爱扁平化管理的太祖不设六科之长。 但是同一个科中,年资更长的负责保管本科的印章,为资深给事中。 而六科又以吏科为长,所以吏科资深给事中严用和,对外就是六科之首。 “苏检正莅临六科,有失远迎。” 虽然嘴上说着有失远迎,但是除了上前迎接的严用和,剩下的给事中甚至都没有起身相迎。 没办法,苏泽在六科都察院的名声实在不好。 这一次六科也是强烈反对设立中书门下五房的,甚至六科都准备去左顺门叩阙了。 却没想到殷阁老用辞表劝说了皇帝。 皇帝都同意了,六科还能怎么样?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整个六科都憋着一股气,看到苏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到六科廊如此空旷的办公环境,苏泽露出笑容,对着严用和说道: “陛下设立中书门下五房,原本是让我们和中书科挤一挤的,但是中书廊拥挤,所以苏某今日来时,是和诸位打个商量,我中书门下五房,暂且借用六科廊办公,如何?” 听到苏泽这番话,在场的给事中都站了起来! 他们怒视苏泽! 严用和不愧是六科资历最长的给事中,他压下了怒火道: “苏检正,这样恐怕不妥吧?六科廊为六科办公之所,这是《大明会典》所载,是太祖钦定的办公之所,又岂能更改?” 中书舍人刘珺已经想要跑了,六科给事中的目光如果能够杀人,苏泽怕是已经死在当场了。 他暗暗后悔,中书科老老实实的搬走就是了,为什么要惹上这样的事情! 苏泽毫不畏惧的说道: “严给事中此言差矣。” “中书门下五房只是临时借用,并非要挤占诸位的公房。” “前几日在内阁上,苏某也提出,中书门下五房涉及机要,需要有人监督,请求六科派驻给事中督办。” “那让中书门下五房直接和六科合署办公,这样不是更好?” 听到这里,最沉得住气的严用和拳头都硬了! 可苏泽这段话说得又让严用和无言以对。 人家中书门下五房借用一下办公房,都是为了朝廷办事,六科不借是不是太小气? 而且人家中书门下五房主动上来门来让你们六科监督,六科还不要了? 在场的给事中们气势上也软了一些,最能言善辩的科道,此时也找不到反驳苏泽的理由。 苏泽说完这些,直接和刘珺一起离开了六科廊。 他心情大好。 中书廊确实太拥挤了一些。 中书门下五房,光是官员就有四五十人,如果再算上吏员,加起来怕是要超过百人。 中书科里已经非常拥挤了,如果再塞进百人,根本没办法办公。 相比之下,六科才几个人?—— 次日,苏泽上书,请求皇帝让中书门下五房,和六科合署办公。 这份奏疏果然模拟通过,皇帝欣然同意,下旨让中书门下五房暂时在六科廊办公。 六科给事中愤愤不平,可偏偏皇帝有旨意,他们也没办法,只好憋足了劲头,要好好使用监督权,狠狠的督查中书门下五房。 十一月十六日,担任大同马政同知的张位通过胖鸽子回信苏泽,愿意回京接任《乐府新报》主编。 罗万化也正式同意了苏泽的请求,担任孔目房主司。 十一月十七日,沈一贯也完成了鸿胪寺公务的交接,出任刑礼房主司。 高拱、张居正、赵贞吉推荐的三房主司也都交接完了旧的公务,来到苏泽麾下报道。 苏泽干脆拉着所有人中层干部又开了会,任由他们推荐麾下经历官人选。 十一月二十一日,中书门下五房的编制基本上确定,苏泽领着众人搬进了六科廊。 大明内阁的辅佐机构正式成立! 因为和六科合署办公,苏泽甚至都不用强调工作纪律,各房都战战兢兢,生怕被六科找茬弹劾。 中书门下五房成立第一件事,由刑礼房的沈一贯,手持教育和医疗保生专务大臣殷士儋的手令,督办各地成立保生医局和在小学教育中加入忠君誓词这件事。 连六科公房都被占,再没人敢小看中书门下五房。 这两件事都有皇帝旨意,沈一贯又有殷阁老的支持,沈一贯往来于礼部等多个衙门之间,又杀鸡儆猴处理了几个办事不利的官员,事情很快就推进了下去。 至此,六部九卿衙门,都看到了中书门下五房作为内阁耳目爪牙的战斗力,朝堂之上风气一肃,在没人敢将阳奉阴违内阁的政令了。 (本章完) 第439章 何人不是苏党? 第439章 何人不是苏党? 十一月二十三日。 朱俊棠从倭银公司的船上下来,踏在了莱州的土地上,脑子里一阵恍惚。 终于返回大明了! 自从海难漂流到倭国之后,朱俊棠和黄文彬经历了一系列堪称梦幻的冒险,依靠两人的智慧和勇气才在倭国保住了性命。 恩师苏泽请奏成立倭国通政司,黄文彬成为主司,自己成为司副。 两人依靠倭银公司的硝石贸易,在岛津家逐渐站稳脚跟。 两个月前,黄文彬提出要在堺港设立商馆,帮助岛津家进行火器贸易。 岛津家主岛津贵久最终同意了黄文彬的提议,允许两人离开岛津家的领地,前往堺港开设商馆。 当然,岛津家还是派遣了最忠诚的武士“护送”两人前往堺港,岛津贵久也让自己麾下的商人负责具体的账目,黄文彬和朱俊棠只负责和大明的商人谈生意。 看就算是这样,两人也自由了很多,至少在堺港活动,就不像是在岛津家领地那样,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了。 黄文彬长袖善舞,又通过堺港当地商人的关系,见了李文全一面。 李文全知道黄文彬倭国通政司主司的任命,在确认了黄文彬的身份后,李文全立刻给黄文彬留下了一大笔的金银,由他在倭国刺探情报。 黄文彬收了钱,很快就将身边的岛津家武士收买。 当然,这些岛津家武士的家人都在岛津领地,不可能背叛岛津家,但是可以给两人更多的自由,对两人的一些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李文全又来了堺港两次,他按照苏泽的吩咐,将【飞鸽传书】交给了黄文彬。 至此,倭国通政司终于可以稳定的向大明传递情报了。 接下来,李文全按照苏泽的吩咐,开始给黄文彬造势。 倭银公司财大气粗,几乎垄断了大明对倭的贸易,还能够从他们手里买到火炮和火药,自然成为堺港商人的座上宾。 李文全每次到堺港,都会带着黄文彬和朱俊棠参加宴会,并且将黄文彬指定为倭银公司在堺港的贸易代表。 黄文彬名扬堺港,成为堺港商人宴会上的贵客。 黄文彬出名之后,开始笼络在堺港生活的华商。 其实在东南抗倭战争之前,就有不少大明商人从事走私贸易,也有不少华商定居在倭国。 嘉靖时期在东南沿海地区造成巨大破坏的大倭寇汪直,就曾经在倭国建立五峰商馆,招募流浪武士组织海盗团,成为纵横东亚的大海盗。 大明开海之后,也有不少大明商人来到倭国建立商馆。 这些华商鱼龙混杂,其中还有嘉靖年间的倭寇残党。 黄文彬也展现出过人的组织能力,将原本一盘散沙的华商组织起来,竟然还真的在堺港成了一方势力。 其实在倭国的华商数量还是很多的。 但是这些华商基本上都是各自为战,或者以籍贯为纽带组成乡党,整体上声势不大,有时候还会被倭人欺负。 甚至后面来倭的西洋人,明明比华商人数少,却远比华商团结。 最典型的就是佛郎机人了。 佛郎机人不仅仅组织商团和倭国贸易,还有大量的耶稣会传教士在堺港传教。 如今堺港就兴建了很多教堂,据说在堺港就有上万皈依的信众。 佛郎机人商人们,和这些耶稣会的传教士,构成了一个教商联合的团体,在堺港的影响力反而要比人数更大的华商大。 比如堺港三十三人众的首领今井宗久,就传出皈依天主教的消息,堺港很多倭国商人,都会去教堂礼拜。 黄文彬通过各种手段,整合了在堺港的华商,高调成立了华商会,被在倭华商推举为会长。 有了这个华商总会之后,黄文彬更是成为堺港商人的座上客。 等到了这个时候,岛津家也发现,黄文彬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岛津贵久也是能屈能伸,他发现黄文彬脱离了他的控制后,立刻派人送来赔罪的礼物,然后将黄文彬身边的倭人武士的家人也都送到了堺港,命令这些武士效忠黄文彬。 黄文彬也没有和岛津家翻脸的想法,而是欣然接受了岛津贵久的礼物,又将一批新购买的大明淘汰火器送去了岛津家。 到了这个时候,黄文彬和朱俊棠才算是获得了自由,倭国通政司才算是真正成立。 黄文彬要留在堺港搜集情报,于是让朱俊棠以贸易为由,返回大明一趟,将他们整理的倭国情报亲自送回朝堂。 踏上莱州港的土地后,朱俊棠终于流下眼泪,本以为要客死他乡,现在终于回到母国的土地上了! 和朱俊棠同行的是一名倭银公司的船长,名叫鲁西,他对着朱俊棠说道: “朱先生,我们是外国到港船只,需要在港口区观察三天,等保生医局确保没有疫病,才能离开港口区。” 朱俊棠点头,大明医学发展迅猛,关于疫病的研究更是重中之重。 疫病的传染方式很多,各地土地气候生活不同,也有不同的疫病。 为了防止别的国家将疾病带回到大明,大明的港区普遍都有这种隔离的措施。 至于保生医局,朱俊棠听这个名字也知道,大概是大明刚刚成立的医疗机构。 朱俊棠前往澎湖的时候曾经停靠过莱州,和那个时候相比,莱州港又繁华了不少,他感慨说道: “莱州港是越来越热闹了。” 鲁西笑着说道: “朱先生是错过了热闹的时候,上个月的时候,郑和号和法显号起航,莱州港才热闹呢!” “郑和号和法显号?” 鲁西点头说道: “为了测绘经度的比赛,皇家实学学会资助了两个探索项目,分别是黄少史的月角距天钟法,和大匠张毕的航海时钟法。” “两位大人在莱州组织舰队,黄大人的旗舰命名为郑和号,张大匠的旗舰命名为法显号,都在上月起航寻找南州。” 鲁西露出回忆的神色:“那时候莱州港才热闹呢!也有不少水师军官加入舰队,咱们大明水师提督亲自在港口送行呢!” 听完了鲁西的描述,朱俊棠似乎也能想象当时的盛况,也不由的痴了。 鲁西作为船长,也读过一些书,但是毕竟不是读书人,他问道: “朱先生,这郑和郑大人大家都认识,黄大人以郑和号命名可以理解,那张大匠为何要命名法显号?法显是什么人?” 朱俊棠解释说道: “法显是晋朝一名高僧,曾经游历西域,后来乘船返归中原,带回来大量的佛家典籍。” 朱俊棠又说道: “这位法显大师是从陆路进入天竺的,后来乘坐海船返回的中土。” “这一路上遭遇险阻无数,好几次都差点翻船,最后是被一股大风吹到了陆地,这才返回故土。” 鲁船长听完,大声说道: “原来如此!那法显号这名字可太吉祥了!” 朱俊棠疑惑的看向船长。 鲁船长说道: “咱们在海上谋生的,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了,法显号这名字起的好!” 朱俊棠想到自己,不也是遭遇船难侥幸活下来了吗? 虽然他并不喜欢倭国通政司这个职位,但是好歹活下来了。 站在这日新月异的莱州港,朱俊棠更加坚定,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不一会儿,又有几名身穿白色长袍的人,带着奇怪的面罩,来到了朱俊棠的船前。 跟随这些人的还有一名市舶司的官员。 倭银公司经常要和市舶司打交道,自然认识这位官员,鲁船长连忙上前相迎。 这名市舶司的官员对着鲁西拱手说道:“鲁船长,这几位是保生医局的,要为整艘船接种牛痘。” “牛痘?” 直沽闹天,李时珍抗疫的时候,鲁船长还在倭国,并不知道牛痘法的事情。 这名市舶司的官员简单介绍了一下,朱俊棠惊道: “朝廷连痘疮都能治了?” 为首的保生医局的医官纠正道: “不是治疗痘疮,而是接种牛痘之后,就不会再得痘疮了。” 朱俊棠是山西宗室,在嘉靖年间山西闹过一次大规模天感染。 朱俊棠对此记忆犹新,他还记得父亲领着他逃出城市避疫的场景。 那次痘疮过后,大同城内五成的幼童夭折,几乎家家都在办丧事。 朱俊棠侥幸逃过,对天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其实随着更多外国人进入倭国,天也在倭国蔓延开。 倭国很多贵族,都认为是外国人带来了瘟疫。 这些保生医局的医官动作很快,一艘船上的人都被接种了牛痘,紧接着市舶司的官员就和鲁西告辞,领着这些医官向下一艘船走去。 —— 接下来两天,朱俊棠感觉自己有些低烧,但是很快就恢复正常。 这些日子他都留在船上隔离,但是都有人送来食物和清水,朱俊棠自己掏了点钱,几份最新的报纸也送到了船上,这让他的隔离生活不那么乏味。 《乐府新报》上最大的消息,就是中书门下五房成立的消息。 看到自己的老师苏泽,出任中书检正官,朱俊棠只是觉得理所当然。 大明能有这么大的变化,都和恩师有关,恩师出任这等要职,距离阁臣的位置又近了一步,大明会越来越好的。 《乐府新报》的主编罗万化离任,同为翰林的前大同马政同知张位接任。 张位这个名字,朱俊棠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他回忆起来,当年他曾经前往澎湖求助,澎湖知县王家屏曾经说过这个名字,张位和那位王知县一样,都和恩师苏泽是同年。 《乐府新报》三任主编都是翰林,那这个职位日后也只能由翰林来担任了,一个新的政治传统就出现了。 罗万化去任之后,《乐府新报》的整体风格变化不大,看来这位新总编并没有大规模改版的想法。 《乐府新报》的销量依然是五大报的第一,而且除了沿海城市和运河干道城市之外,《乐府新报》也顺着长江渗透到内陆的省份。 朱俊棠就看到,《乐府新报》在四川的发行量,竟然也达到了每个月一千份,这些报纸可都是要从长江逆流而上运入四川的。 当然,张位这位新总编,也还是对报纸进行了一定的改革。 改革的方向,就是在各省成立分部,在报纸设置地方增页,专门报道地方上的新闻。 比如这份山东的《乐府新报》,前面几版都是朝堂的消息,但是最后的两版是山东本地编辑部印的,刊登的都是山东本地的新闻。 山东本地最大的新闻,就是莱济铁路的项目了。 新任登莱巡抚成子文,这位前任的广西布政使,到了莱州之后大刀阔斧的开始了建设。 以前在广西的时候,成子文虽然有着布政使的职权,但是手上又没人又没钱,就连修个河都要去找土司搜刮。 等到了登莱巡抚任上,成子文才明白,前任涂泽明给自己留下了多么巨大的一笔政治产。 登莱巡抚的府库中,留在的银元甚至要比广西一省的藩库还要多! 同时在倭银公司董事长李文全的投资下,莱州港兴建了大量的新式工厂,这些工厂每年都能给莱州带来大量的商税。 这也让登莱巡抚手上的资金非常充沛。 加上港口建设这些地方,前任涂泽明都已经完成了,登莱二府的道路水利都被涂泽明修完了! 成子文接手视察的时候,感觉都要哭出来了! 自己以前在广西是过的什么苦日子啊! 在确定了登莱的财政情况后,成子文果断上奏,请修莱济铁路。 这条铁路计划宏大,从登州莱州的港口,一直将铁路修到大明府(济南)! 这样一份庞大的修路计划,在山东也引起了轰动。 直沽到京师的铁路已经快要完工了。 各大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让所有人都明白修造铁路的好处。 一旦莱济铁路修通,那莱州登州港口的货物,就能直接运输到大明府,然后卖到运河沿岸! 朱俊棠看完也心潮澎湃,自己能生在这个大时代,实在是太幸运了。 从港口流言听来,这位新任登莱巡抚听说也是苏党? 莱州港口的百姓都说,连续两任登莱巡抚都是苏党,莱州百姓真是走运,过上了好日子。 怎么这么多人都是苏党? 自己也算吗? (本章完) 第440章 内阁又出缺 第440章 内阁又出缺 因为直沽还有疫情,虽然接种了牛痘,朱俊棠还是不太放心。 他没有选择正常的路线,从海上进入直沽再入京,而是直接从莱州前往大明府,利用运河漕运入京。 其实这条路才是以往入京常走的路线,只不过这几年的时间,大家已经习惯了海运的便利和迅捷,越是这样,就也是无法忍受坑坑洼洼的陆路了。 山东的道路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山东是最早开征商税的地区,地方官府普遍都很有钱,地方上商业繁荣需要有更好的交通,“想富先修路”的口号也开始喊出来。 地方官府都会整修一下道路,毕竟这也算是政绩。 就是地方衙门手头紧的,当地士绅也会慷慨解囊,一个地方商业繁荣,士绅们也能赚到更多的钱。 如果是海路,从莱州到直沽只要三四天,然后一两天就能入京了。 可从陆路到大明府,这还是朱俊棠是孤身前往,没有携带商品货物的情况下,足足用了十天时间。 等到了大明府的时候,朱俊棠又听说消息,运河已经冻上了,他要沿着运河古道继续陆路进京了。 等到朱俊棠抵达京师的时候,已经要到十二月了。 被颠簸到身体都要散架,朱俊棠暗暗发誓,这辈子能坐船的时候坚决不走陆路了! 不过等到朱俊棠来到京师城门前的时候,还是被寒冬的京师吓了一跳。 自从房山铁路开通以后,煤炭价格大跌,普通百姓也开始燃煤取暖。 城外的工厂,城内的取暖,每日这么多的煤炭燃烧,让整个京师的空气中都带有灼热的感觉。 这让最近都住在堺港这个海滨城市的朱俊棠十分的不适。 但是京师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了这股气味,朱俊棠在同行商人的提醒下,找到了出租马车。 如今朱俊棠也已经有官身在了。 倭国通政司,比朝鲜通政司低一等,但也是是妥妥的从五品衙门。 主司黄文彬,就是从五品,朱俊棠这个副主司,就是正六品。 朱俊棠也不理解,自己一个举人,本来是要去澎湖访友的,怎么就一下子成了正六品的官了? 这次朱俊棠返回京师,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前往通政司,拿回有关倭国通政署的相关印鉴,以及自己和黄文彬两人的官袍。 除此之外,朱俊棠还要向通政使李一元汇报倭国通政署的情况,完成这两年的述职汇报。 朱俊棠想了想,反正朝廷也没有规定自己述职的期限,现在这幅风尘仆仆的样子,万一给通政使留下不好的印象,他干脆决定休整一天,等明日再去通政司。 但这个时候住在哪里,就是一个问题了。 朱俊棠原本是国子监生,但是自己离开这么久,国子监应该已经将自己除籍了。 而且现在回国子监也不合适。 好在同行的商人,给朱俊棠指了一条路。 “商馆?” “是啊,听口音,郎君是山西人吧?山西商人众多,现在京师也有不少商馆,很多都是你们山西人建的,只要给钱就能提供食宿。” “这不是会馆吗?” “和会馆还是不太一样吧?商馆是只要有钱就能住,不管你是哪里人,而且只要郎君出得起价钱,多少钱的商馆都有。” “听说最好的商馆也是你们山西人开的,就在山西会馆边上,请的厨子都是从官府迎宾馆挖的大厨!” 朱俊棠摸了摸口袋,他这次返京述职,黄文彬给了他一大笔钱。 但是朱俊棠还是不准备在吃住上太多的钱,打听了一个距离通政司比较近,又能洗热水澡的商馆之后,朱俊棠就坐上四人马车,前往这家商馆。 马车十分的赶紧,车上也提供当日的报纸。 为了保暖,车主还在马车上安装了小炭炉,炭烟还被铁管导出车外,让车内只能感觉到暖意,闻不到难闻的味道。 朱俊棠想到自己在堺港的时候,出行只能够乘坐人力轿子。 倭国的轿子都是两人抬的滑竿轿子,坐之前千万不能吃东西,不然就等着将所有东西都吐出来吧。 京师的道路方正,马车也是安装了减震的弹簧的,等到马车动起来的时候,朱俊棠感觉就和坐在房子里一样,如果不是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还真以为马车没动呢。 京师都这么方便了啊。 朱俊棠再次感慨,他们在倭国的时候就无比思念京师的繁华,如果让黄主司知道京师现在的样子,他不会更加思念京师? 这可惜两人都是朝廷任命的官员了,恩师也亲自写信给黄文彬,说明倭国通政署的重要性。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黄主司是不要想归乡了。 看看另外几个海外通政署,他们派遣的年份都要更久,不也都在异国他乡待着吗? 想到同僚们的“奉献精神”,黄文彬和朱俊棠更是不好意思开口提调回来的事情。 朱俊棠上车之后,见到了一个清瘦的少年也上了车,他手里捧着一本科举的书,而目的地则是国子监。 是新人吗? 朱俊棠在国子监也算是名人,国子监的老人他基本上都认识。 朱俊棠起了好奇心,正好车夫也在招徕顾客,要凑齐四人才能发车。 闲着无聊,朱俊棠问道:“郎君是在国子监读书吗?” 孙文启看朱俊棠也是读书人的打扮,他也不敢撒谎,连忙说道: “在下学业浅薄,只是在国子监预科读书,郎君是高看我了。” 原来是预科啊,怪不得不认识。 朱俊棠离开京师的时候,就听说过预科的事情。 和武监预科一样,国子监预科也是给有志向升入国子监的少年读书人准备的学校。 有了国子监这个话题,朱俊棠很快就将话题转移到了科举上。 在一番交谈之后,朱俊棠对于孙文启的水平也有了判断。 孙文启虽然聪明,但是开蒙还是晚了,在一番苦读下,他目前大概是秀才的水平。 其实也相当不错了,很多国子监生刚刚就读的时候,也就是秀才的水平。 能有秀才的水平,在国子监预科也算是不错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孙文启在国子监预科中也算是成绩优异了。 读书这件事,还是最看天赋的。 孙文启开蒙晚,但是学业进步迅速,就连国子监来授课的老师,也经常夸赞孙文启。 当然,秀才不过是科举之路上的开始。 秀才之后还有举人,当年朱俊棠多少同窗就是考不上举人,最后放弃学业了。 举人之后还是进士,进士还要二甲才能参加馆选成为庶吉士。 科举之路的顶点,就是自己的恩师苏泽那样的。 看着刚刚踏上科举之路的孙文启,朱俊棠还是说了几句老登味道十足的劝学话。 他这些话也是真心实意,朱俊棠科举之路已经断了,只能勉励后辈了。 等到车厢的人齐了,朱俊棠停止了交谈。 他身份敏感,又不能向孙文启透露自己的身份,再聊下去也没什么话题了。 朱俊棠准备述职完毕,再去一次国子监访友。 —— 次日,在商馆休息完毕的朱俊棠,好不容易才从温暖的被子中爬起来。 实在是太舒服了! 入住的时候,店小二就介绍过商馆的寝具,还特意说这被套是用最新的长绒织成的,被芯也是用的高档制作的。 等用了以后,朱俊棠才知道什么叫做享受! 相比之下,自己在倭国住的就是狗窝。 梳洗完毕之后,朱俊棠终于来到了通政司。 送上了拜帖后不久,经历官徐叔礼就过来,带着朱俊棠前往通政使李一元的公房。 朱俊棠心中忐忑,通政使可是大九卿级别的重臣。 而且故地重游,当年自己和父亲逃出京师,父亲被害后,自己来到通政司敲响登闻鼓,那个场景历历在目。 时过境迁,自己竟然也成了通政司的官员。 难道这就是造化弄人? 朱俊棠见到了现任通政使李一元。 接下来就是正常的程序了。 李一元先确定朱俊棠的身份。 朱俊棠之前在国子监读书,黄文彬原来就是通政司官员。 确认流程十分的迅速,等明确身份后,李一元笑着说道: “官袍印鉴,通政司已经准备好了,朱司副过会儿去签收带回倭国。” “遵命!” “黄主司和朱副司有关倭国的情报,陛下和阁老们都很满意,你们的功劳通政司也是一笔一笔记着呢,朝廷不会亏待你们的。” “多谢通政使大人,下官和黄主司必定为大明鞠躬尽瘁!” 李一元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通政司之所以能够成为九卿衙门排行第一的衙门,除了整顿天下驿路,掌管公文传递通道外,最重要的就是海外通政署了。 随着航海时代的到来,大明这头“巨兽”,总算是开始跌跌撞撞的扑向海洋。 而等到大明这头“巨兽”进入海洋后,它才赫然发现,海洋是如此广阔和美妙! 海外庞大的利润,这些都是妥妥的增量利润。 在看到这些利润之后,大明的顶层们开始前赴后继的加入到这场狂欢中。 和原本在国内卷存量不同,卷存量就是要在普通百姓手里夺食,兼并土地就是要和朝廷抑兼并的国策作对。 而海外增量就没有这么多限制了,甚至在海外《大明律》都不适用了。 大明这些海外的通政署,每年给大明带回来大量的情报,在本地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这其中一些情报,只要稍稍透露出去,就能让人发大财。 倭国通政署更是如此。 朝鲜贫瘠,又是大明排行第一的藩属国,对大明十分的恭顺。 南洋虽然富饶,但是遍布原始雨林,还有使用毒箭的土人。 倭国就不一样了。 这是一个拥有庞大人口,成熟经济系统,并且拥有庞大白银和黄金储量的国度! 更加美妙的地方,倭国各方势力为了夺取所谓“天下人”的地位,正在进行血腥残酷的厮杀。 倭银公司垄断了对堺港的贸易,但是有更多的船队前往倭国,他们在倭国的其他港口靠岸,换取其他大名手里的白银。 虽然他们没有特许贸易的优惠,但是这些利润也可以支持起船队的往来了。 倭国通政署的成绩,就是通政司的成绩,李一元面对这个给自己刷政绩的机构,自然是笑脸相迎了。 李一元这么殷勤,还有一个原因。 殷阁老要致仕了。 在中书门下五房的辅助下,殷士儋最后这点工作已经完成。 就在昨天,殷士儋又上辞表,但是这一次他已经闭门不出,不再去内阁上衙了。 按照流程,殷士儋再上两次辞表,皇帝就会亲自批准他辞职归乡了。 而以如今内阁工作的繁重程度,必然要增补阁臣! 又到了增补阁臣的时候了! 李一元作为九卿,也是阁臣的候选人之一。 谁不想入阁啊,况且是内阁权力大大加强,凌驾于六部九卿衙门之上的今天。 李一元要入阁,自然要有政绩。 海外通政署就是最好的政绩。 李一元看向朱俊棠。 作为部门主官,李一元看过朱俊棠的档案。 为父鸣冤的宗室子弟,又被皇帝赐入国子监读书,然后考上举人,曾经是苏泽的弟子。 朱俊棠的履历堪称完美,唯一的问题就是学历差了一点。 李一元带着笑容说道: “你曾经是苏检正的弟子吧?来京以后有没有拜见恩师?” 朱俊棠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卑职身负倭国通政署的公务返京,没有完成公务之前,还不曾去恩师府上拜见。” 是个懂规矩的。 李一元说道: “倭国通政署干系紧要,你还是要尽快返回堺港的。不过本官还是能帮你通融一下,让你在京师逗留几日的。” 朱俊棠立刻明白了李一元的意思,高兴的说道: “多谢通政使大人成全!” 送走了朱俊棠,李一元再次开始思考,这次如果要增补阁臣,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应该就是吏部尚书杨思忠了。 想到这位素来就有“识人之明”的吏部尚书,李一元就觉得恶心! 将自己拉回通政司受罪,就是杨思忠干的! 什么识人之明!不过是打击报复罢了! 李一元眯着眼睛,这次一定要抢在杨思忠前入阁! (本章完) 第441章 会推阁臣 第441章 会推阁臣 晚上。 结束了一天的公务,苏泽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家中。 “夫君辛苦了。” 赵令娴看向丈夫,也露出同情的神色。 苏泽入仕之后,何曾过过这样辛苦的日子! 无论是清贵翰林,还是詹事府,苏泽每个月的主要公务就是上奏书,就连办报这件事也就是忙了一小阵子,上了正轨以后都是交给罗万化的。 但是现在这个职位不同。 中书检正官,掌管中书门下五房,是内阁的襄佐机关,注定是个忙碌到极点的衙门。 苏泽总算是明白“作茧自缚”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了。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要在阁老们之前来到中书门下五房,领着五房的主司先开一个晨会。 晨会主要就是对前一天的工作进行总结,布置前些时间没有完成的公务,然后确定今日的公务。 苏泽还要听取手下的汇报,比如沈一贯在推动保生医局遇到什么问题,他就要出手干预,以中书门下五房的名义行文有司督问,这才将各地设立保生医局的事情推动了下去。 中书门下五房还要负责内阁公文的流转。 以往具体政务的执行都要依靠圣旨,内阁说白了就是一个承上启下的机构。 就是强势的内阁,也要靠着圣旨的名义为虎皮,推动自己的政令。 现在不同了。 既然内阁有了职权,也有了相应的辅佐机构,那内阁的命令会形成公文,由孔目房起草后,发往六部九卿衙门。 这些公文在朝堂上被称之为“堂帖”,这正是唐宋宰相签押下发文件的名称。 而所有的堂帖,在罗万化负责的孔目房负责起草完毕,都要经过苏泽的过目,然后盖上内阁的印章和中书门下五房的印章才能生效。 苏泽有时候在想,唐宋的圣旨需要政事堂盖章才能生效,大明的内阁什么时候能走到这一步? 如果到了那时候,是不是内阁的命令,也要中书门下五房盖章才能生效? 什么套娃中的套娃? 这些日子,苏泽还要过问中书门下五房宿舍的施工进度,还要应对六科给事中的督查,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见到丈夫忙碌到一句还不想说的样子,妻子赵令娴也十分心疼。 她接着说道: “夫君,今日有你的一个弟子上门求见。” “弟子?” 赵令娴拿过朱俊棠的拜帖,看到之后苏泽连忙问道: “他还在吗?” “在,妾身听夫君说过这个名字,就让他晚点再来,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果然,门房管事来报,朱俊棠又上门求见了。 “带他去书房见我。” “夫君不先吃饭吗?” “在中书门下五房已经吃过了,先替我宽衣吧。” —— 一路上,管事的都在偷偷看身后的朱俊棠。 随着苏泽的地位越来越高,能够让苏泽在书房会客的客人越来越少了。 一宅的书房,是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只有最亲近的朋友和门生弟子才能在这里见客。 这年轻郎君能让老爷在书房相见,那就真的是老爷的弟子了,那自然值得多注意几分。 朱俊棠此时则是满脑子的兴奋。 他在国子监接受过苏泽的指导,但是并没有正式拜师,这师徒名份没有坐实。 今天他以弟子身份送上拜帖,得到了苏泽的接见,这也就意味着苏泽承认这段师徒情分了! 朱俊棠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位恩师的能量。 能和苏泽认下师生关系,日后他在倭国通政署开展工作,也有极大的裨益! 更何况朱俊棠也想着什么时候能完成倭国的差事,调回国内任职,那就更需要苏泽这位恩师帮忙了。 见到苏泽后,朱俊棠连忙行了一个弟子拜见老师的大礼。 苏泽任由他行礼后,这才叹道: “那日在国子监一别,后听沈司业(沈鲤)说朱郞罹遇海难,我还伤心不已。” “后来听说你和黄博士流落到倭国,成就了一番事业,苏某为你们高兴。” “讲一讲你在倭国的见闻吧?” 朱俊棠连忙将自己在倭国的见闻说了一遍,苏泽一直都认真的倾听,等到朱俊棠说完之后才问道: “你是说,那织田信长得到了大明火器襄助,击败了武田信玄和足利义昭的联军,织田家已经准备上洛了?” 朱俊棠点头说道: “堺港的消息是这样的,但是倭国的战报虚虚实实,黄主司说还要查探确定后再发回通政司。” 苏泽点头。 历史果然发生了改变。 原时空,武田信玄起兵帮助足利义昭,在三方原之战击败织田信长的军队。 织田信长暂时退回岐阜,展开了和武田信玄军队的对峙。 原时空如果不是武田信玄早死,织田信长能不能成为倭国霸主还犹未可知。 但是这方时空,由于织田信长采购了大量的大明淘汰军火,特别是大量佛郎机炮的加入,让织田信长直接就击败了武田信玄的军队。 那也就是说,织田信长提前完成了“上洛”,控制了倭国的“京都”,历史走向就要完全不同了。 “倭国其他势力怎么看?” 朱俊棠说道: “岛津家大为惊惧,派人传信让我们多采购大明的军火。” “听说九岛的大名准备串联,共同对抗织田家。” 九岛就是倭国的九州地区,因为九州这个名字太大了,大明的读书人对于擅自给自己起名九州的倭人不满,就把倭国九州地区,改名为九岛。 苏泽点头,织田信长上洛,其他大名惊惧联合也是正常的。 只是织田信长如此快的上洛,还是让苏泽有些忧虑,如果倭国更快的统一,那对大明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朱俊棠说道: “黄主司也说了,认为朝廷应该减少对织田家的贸易,转而支持其他的大名。” 苏泽点头,这黄文彬不愧是杨思忠推荐的主司,果然是个人才。 维持倭国的分裂,才更加符合大明的利益。 但是织田信长经过如此大胜,士气高昂,他们本来就控制银山,如果要继续获得白银,还是免不了要和织田家打交道。 朱俊棠又说道: “恩师,黄主事还说,如果直接支持织田家的对手不方便,不如支持织田家内部的派系。” “哦?” 朱俊棠说道: “倭人一面强调忠义,但是这些大名又是倭国最不忠的人。” “如此的主君,手下又谈何忠义?” “弟子和织田家的使者多有接触,织田家中也有颇多野心之辈。” “今日之足利氏,未尝不是明日之织田氏。” 听到朱俊棠这么说,苏泽露出满意的表情,看来流落倭国的这些日子,黄文彬和朱俊棠是真的研究了倭国,搞透了倭国人的性格。 倭国就是这样的,无论这些大名如何强调其正当性,他们是整个体系的“叛乱者”是无法更改的。 受制于统治技术的问题,倭国也无法建立类似大明的科层式的文官统治系统,一个大名的地盘大了,必然要将土地继续分封下去。 每一个大名内部都是暗流涌动,甚至也会出现互相攻击和抢地盘的情况。 原时空织田家的崩溃有其偶然性,但也有其必然性。 苏泽满意的说道: “在离开京师之前,将你在倭国的见闻写下来送到府上,我有空请阁老看看。” 听到这里,朱俊棠感激的看向苏泽。 倭国通政署只是通政司的一个部门,距离内阁太远了。 如果能让阁老看自己的文章,记住自己的名字,对于日后的仕途大有好处。 朱俊棠知道这是苏泽在帮自己铺路,他连忙说道: “多谢恩师提携!” 苏泽摆手说道: “也谈不上提携,你和黄文彬在倭国也受苦了。” “只是这段时间倭国事务离不开二位,只能暂时委屈你们留在倭国了。” “等事成之日,本官会请奏让二位凯旋回朝的!” 朱俊棠连连道谢。 “事成之日”,“凯旋回朝”,从苏泽的话中,朱俊棠也领悟到了一些东西。 看来大明对倭国的要求并不简单。 大明对倭国的要求,和以往不一样了。 原本朱俊棠还认为,大明对于倭国的要求,就是和朝鲜一样,返回到大明朝贡体系,奉大明为宗主国那样进行松散的控制。 但是现在看来,大明是要插手倭国内部的事务,甚至彻底控制倭国! 仔细想想似乎也有道理。 倭国距离大明太近了。 东南倭乱就告诉大家,一个不受控的倭国,对于大明是多大的威胁。 倭国可以威胁整个东北亚的航道安全,侵扰大明最繁华的东南沿海地区。 只有将倭国完全纳入控制,至少说扶植一个恭顺的傀儡政权,大明的海域才能安全。 明白了苏泽的想法之后,朱俊棠也在斟酌那份递交给内阁的报告要怎么写。 既要写出倭国的威胁,又不能太夸大倭国的势力,以免让阁老们不愿意插手干预倭国。 等送走了朱俊棠之后,苏泽对这个弟子十分的满意。 朱俊棠已经是举人了,也已经入仕当官,如果用仙侠小说的说法,他也算是“内门弟子”了。 “内门弟子”就可以得到“宗门”的部分支持了。 当然,刚才苏泽给朱俊棠的许诺,也并非是空头支票。 这些都是苏泽很容易实现的事情,他给朱俊棠许诺,也是希望他能在倭国继续立功。 怎么这么看来,朝廷里还真有一个苏党?—— 十二月五日,隆庆皇帝终于御准了殷士儋的辞表。 至此,教育和保生医疗专务大臣殷士儋,正式辞任阁臣。 对于这位老臣,隆庆皇帝给予了最高礼遇。 赐少师,太子太师,这是明确了殷士儋和皇帝父子的师徒名份,这也是致仕官的高级礼遇。 又赐中极殿大学士,大明的殿阁学士体系,是专门给阁臣加官用的。 中极殿大学士,也就是以前的华盖殿大学士,这是殿阁体系的顶点,这是给殷士儋超品官员的退休待遇。 又多荫了殷士儋一子,同时御赐禁卫二十人,赐予殷士儋最高等级的勘合,允许他使用官驿返乡。 御赐的银元、珍宝就不说了,这份退休待遇也让京师官员眼热不已。 苏泽知道,殷士儋能有如此的高退休待遇,也是因为他是内阁实权化之后第一个致仕的阁臣。 同僚的退休待遇,也就是现任的政治待遇。 殷士儋能享受这么高的退休待遇,也说明了内阁凌驾于百僚之上的特殊地位。 皇帝等于告诉群臣: 想要更好的退休待遇?那就想办法入阁吧! 最后皇帝还派遣太子亲自在文华门外辞送殷士儋,殷士儋对代表皇帝给他送行的太子行叩拜大礼,又对着皇帝寝宫方向叩拜,老泪纵横的踏上了归乡之路。 苏泽站在相送的阁臣后面,眼看着殷士儋致仕,就连一向强硬的高拱都有些伤感。 本来和殷士儋就有私交的赵贞吉,更是用袖子轻点眼角,偷偷擦去泪水。 只不过等到殷士儋离开京师之后,一刻都没有因为前阁老的离去伤感多久,新的浪潮已经出现! 教育和保生医疗专务大臣出缺! 这一次也是内阁权力加强之后的第一次增补阁臣,很快就在京师掀起了风暴! 如今内阁的事务已经非常繁重了,殷士儋去职后,高拱立刻上奏皇帝,请求增补阁臣。 隆庆皇帝自然同意,下诏按照旧例,增补阁臣。 圣旨到内阁之后,高拱看向苏泽问道: “陛下谕令是按照旧例增补,中书门下五房有什么看法?” 张居正也看向苏泽,旧例是吏部主持九卿和科道的会议,通过廷推的方法确定候选人。 一般来说,阁臣候选人只有三个,吏部会推出这个三人名单之后,再送入宫中由皇帝挑选。 这项制度已经执行了上百年了,高拱突然询问苏泽,显然有别的用意。 苏泽说道: “请吏房主司宋之韩手持圣旨,前往吏部督办会推事务,一应过程皆需要记录,随会推名单承报内阁。” 听到这里,高拱满意的点头。 中书门下五房自然不可能侵夺吏部支持会推的职权,但是全程监督还是可以的。 阁臣自然不可能明着插手会推的事情,但是总要对过程心中有数。 中书门下五房就是内阁的耳目。 (本章完) 第442章 竟然不许 第442章 竟然不许 吏部。 文选郎张四维看向中书门下五房派来的宋之韩,心中流露出强烈的不满情绪。 但是他很快抚平了这股情绪,热情的迎接了宋之韩。 没办法,宋之韩和他同属高拱门下,派遣宋之韩来吏部,也是内阁首辅高拱的意志。 会推阁臣候补,原本是由吏部主持的。 吏部尚书、侍郎一般也是候选人,所以为了避嫌,这项工作的主持工作一般交给文选郎来操持。 这也是文选郎的一项重要权利。 当然,文选郎做的就是一些秘书工作,真正决定会推名单的,还是六部的尚书侍郎、和九卿衙门的主官们,也就是大小九卿们。 但也不能小看这个秘书工作。 组织安排,这也是很出彩的事情。 大小九卿,既是会推阁臣的推举人,同时也是候选人。 下一位阁臣的,大概就是从这个名单上产生的。 文选郎忙前忙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而且将会推工作组织好,也能给大小九卿重臣和未来阁老留一个好印象,日后再升迁的时候就没有阻碍了。 这原本是独属于文选郎的权力。 但是宋之韩的到来,就分润了这份权力。 除了分润权力之外,大小九卿廷推是闭门会议。 内阁想要知道会议的详情,文选郎是个很好的消息渠道。 现在内阁又派了宋之韩来监督,宋之韩本身就是中书门下五房的人,等于内阁亲自派了眼线,那文选郎的消息渠道优势也荡然无存。 如果不是因为宋之韩和自己是同党,张四维都要给他穿小鞋了。 想到这里,张四维越发焦虑。 宋之韩成为吏房主司之后,在高拱身边日夜贴身“伺候”,如今高拱派人去六部九卿衙门办事,都是宋之韩出马代行高拱的意志。 结果就是原本名声不显的宋之韩,在派系内的名望已经大过了自己这个选郎。 文选郎的权力,也就是在授官、考核的时候。 如今内阁也有了七品以下官员任免权,这项权力苏泽全权交给了吏房,也就是宋之韩手里。 内阁本身又对考核有一锤定音的权力,这样一来,这个中书门下五房吏房主司的权力,其实和张四维这文选郎的权力差不多了。 而宋之韩在高拱身边贴身办公,谁更亲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这也让张四维心里难受。 其实高拱首先是属意自己的。 但是张四维不甘心在苏泽名下办事,主动拒绝了这个机会。 现在搞得宋之韩这个庶吉士都不是的家伙,爬到了自己的头上。 怨恨归怨恨,但是张四维还是按照圣旨要求,组织了第一次递补阁臣的会推。 其实如今京师有资格候补阁臣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呼声最高的,自然就是吏部尚书杨思忠,通政使李一元,鸿胪寺卿王世贞了。 上一次增补阁臣的时候,三人就是入围人选,这次会推的结果也没什么变化。 唯一有区别的地方,是素来在大小九卿中没有什么存在感,一心等着养老致仕的刑部尚书毛凯,突然发言质疑吏部尚书杨思忠的候选资格。 按照毛凯的说法,会推本就是吏部主持,那吏部尚书杨思忠名列其中,岂不是吏部自己推荐自己? 此事自然引起了很多官员的反对,和杨思忠相交甚好的官员跳出来,主张廷推并非吏部之责,只不过是在吏部进行的,如果因此吏部尚书都不能候选,那谁还愿意当这个吏部尚书? 对于这些,张四维心中明镜一样。 刑部尚书毛凯一向不问事,这次这次跳出来的,应该是为了李一元。 李一元担任刑部侍郎的时候,和毛凯关系很好,如今毛凯来阻挡杨思忠入阁,自然是为了帮助李一元。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杨思忠主动提出来,将自己的名字列入到会推名单最后一名,这件事才算是作罢。 会推名单上只有三个名字,这三个名字的顺序也是很有讲究的。 名字越靠前,表示在九卿廷推中得到的支持越多。 当然,皇帝很多时候也不一定会尊重九卿的意见,最终皇帝点谁,全看皇帝本人的心意。 杨思忠大概也是不在意名次先后的。 会推名单送到内阁,科道在确定会推名单上的人选没有重大丑闻之后,再由内阁用印送到宫中。 增补阁臣事关重大,这次苏泽亲自带着公文,来到了内廷。 走进司礼监,今日是司礼监秉笔张诚轮值。 见到苏泽,张诚起身迎接道: “有劳苏检正亲自送的奏疏,是会推结果出来了吗?” 苏泽点头,将内阁用印后的会推文书举起来说道: “九卿会推已经结束,内阁那边也已经用印,请张公公过目。” 张诚连忙说道: “会推阁臣这等大事,吾等侍奉之臣岂敢染指!还请苏检正辛苦一下,送到陛下那边。” 隆庆朝对于太监权力十分限制,在继位初期隆庆皇帝就撤回了很多镇守太监,也不让内廷干预外廷事务。 张诚是最晚入司礼监的,自然只有更加的谨慎。 张诚虽然晚入,但是在外朝口碑最好。 他执掌内帑之后,先是抓出了几个内承运库的蛀虫,通过立威控制住了内承运库。 如今的内帑丰盈,张诚执掌内帑之后又做了不少开源节流的事情,内廷外朝都以为能。 只有张诚知道,他这些这些理财之名,大半都是苏泽的功劳。 当年他在莱州担任市舶司太监,虽然张诚是主持铸币的,但是铸币的方案和技术都是苏泽提供的。 入司礼监以来,张诚也通过胖鸽子和苏泽密信往来,苏泽也给他了很多有关内帑的建议,几项改革都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当然,太监结交外臣是犯忌讳的事情,张诚和苏泽的往来也是私下的,两人当面还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规则上不允许,但是内廷实权太监和外廷结交也是默认的潜规则了。 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冯保,和次辅张居正的关系就不清不楚。 本朝的司礼监,是没有资格在增补阁臣的事务上发言的。 司礼监如此谨慎,苏泽只能说道:“那还是要烦请张公公引路了。” “苏检正请。” 苏泽跟着张诚,一路来到了皇帝的寝宫之前。 张诚先入寝宫通传,接着苏泽应招入内。 再次见到皇帝,苏泽感觉隆庆皇帝的精神又萎靡了一些。 冬季对于病人就很不好,整个寝宫中烧着火墙,热得苏泽恨不得把官袍脱下来,但是隆庆皇帝还穿着厚厚的衣服。 寝宫之中,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药味。 苏泽心中一动。 按理说,皇帝的寝宫是不应该有药味的。 太医局的药物都是要在寝宫之外煎好送过来的,哪有在皇帝寝宫煮药的。 难道是隆庆皇帝又开始给自己开药方了? 一想到这里,苏泽心中叹气。 就算是李时珍,拿隆庆皇帝如今的健康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简单的说,隆庆皇帝就是因为不节制的生活习惯,亏空身体后引发中年早衰,在多种慢性病作用下的心脑血管顽疾。 这些毛病放在原时空都很难治疗,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善不良的生活习惯,好好调理身体,这样或许还能够多活几年。 但是调养这件事,见效是很慢的。 长期服药的节制生活看不到功效,特别是到了冬季,在寒冷的环境下身体机能进一步下降,会让皇帝感觉到李时珍开具的药方无效。 在这种时候,自然会寻求“捷径”。 俗话说“久病成医”,在这种情况下,隆庆皇帝自己也会读医方,读道经,寻找治疗自己的办法。 这点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原时空的人也会用搜索引擎来给自己看病治病,身为皇帝也是一样的。 为了这件事,内阁也劝谏过。 但是隆庆皇帝每次都是全盘接受,下次还犯。 苏泽一个中书检正官,也没有资格劝谏皇帝。 张诚宣告苏泽进殿之后,苏泽就将吏部会推结果送到皇帝面前,然后乖乖的退下去候旨。 对这次入阁的人选,苏泽是没什么想法的。 他这个中书检正官,还没到能够干涉增补阁臣地步。 热门的三个人选,和苏泽的关系都不错。 李一元是苏泽的前上司,王世贞当年出使草原,也是苏泽推荐的。 杨思忠和苏泽的关系也不错。 如果从高拱门生的角度思考,这三人也差不多。 杨思忠和李一元都没有站队,王世贞倾向于实学,算是稍微有优势。 但王世贞这个倾向,反而会成为他入阁的减分项目。 没办法,高拱这个首辅已经足够强势了,如果再入一个实学阁老,那内阁的平衡就彻底打破了。 身为皇帝,政治平衡就是生存本能,皇帝不可能不考虑周全。 所以京师的盘口上,王世贞入阁的赔率最高,也说明他入阁的希望最低。 大概就是杨思忠和李一元二选一了。 可等了一会儿,隆庆皇帝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又过一会儿,张诚这才拿着会推的文书,走到了苏泽的面前说道: “苏检正,陛下请吏部重推。” 听到这里,苏泽几乎要不顾礼数看向皇帝了,但是他还是忍住了这个冲动。 苏泽稽首道: “臣领旨。” 等回到内阁后,苏泽向诸位阁臣报告了这个消息,就连高拱也震惊了。 会推的结果被皇帝驳回,说明皇帝对三个候选人都不满意。 那也就说明,皇帝有自己属意的候选人。 那这个候选人是谁? 高拱清了清嗓子说道: “陛下有旨意,那就请吏部重新会推。” 张居正皱眉说道: “若是吏部会推的名单还和这次一样,怎么办?” 张居正的话让内阁也沉默了。 吏部会推的结果,就代表了三人在大小九卿之中的声望。 就算是重新会推,如果没有一个强势新候选人出现,大概率还是同样的结果。 如果这样,那局势就微妙了。 皇帝不满意,群臣会推的名单还是一样,那不是说群臣和陛下对着干吗? 高拱也皱眉,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增补阁臣这件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身为内阁首辅只希望能进一个阁臣安稳做事,高拱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惹得皇帝不高兴。 于是高拱又看向苏泽道: “这次会推,由中书门下五房主持,苏检正你亲自去一下吧。” 张居正,赵贞吉的目光都落在了苏泽的身上。 苏泽一下子也有些傻眼,我? 苏泽连忙说道: “会推阁臣乃是吏部职权,下官不敢侵夺。” 没想到张居正竟然也支持高拱说道: “会推阁臣乃是大小九卿之职权,只不过是在吏部进行会推罢了,谈不上侵夺部权。” “要让陛下满意,苏检正要好好揣摩上意。” 看到高拱和张居正竟然站在同一立场上,苏泽很快明白了两人的意思。 会推阁臣是很大的权力,内阁自然也要染指。 既然你们吏部没办好,组织会推的结果让皇帝不满,那就收到中书门下五房来办。 正如张居正所言,会推阁臣的制度也并非定制,不是写在《大名会典》里的祖制。 既然这样,苏泽只好稽首道: “下官领命。” 苏泽回到自己的公房,也开始头疼起来。 他喊来了罗万化和沈一贯商议。 听完内阁的意思,罗万化皱眉说道: “阁老们希望我们中书门下五房接过会推阁臣的重任,但是如果这次会推的结果陛下再不满意怎么办?” 沈一贯也说道: “陛下到底属意谁入阁?检正你有什么思路吗?” 面对好友兼下属投来的目光,苏泽也麻了! 我又不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皇帝到底属意谁入阁啊! 以隆庆皇帝这个状态,也没办法和别人说,怕是连他身边亲信伺候的太监都不知道! 沈一贯说道: “要不,问问太子?” 苏泽摇头说道: “此等要务,陛下不会和太子说的。” 沈一贯又皱眉道: “就算是有人选,可现在三位阁臣候补人望正高,如果不能让他们有人主动弃选,这名单还是排不下来。” “若是引起外朝执意推选,内阁夹在中间就难办了。”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本章完) 第443章 系统的正确用法 第443章 系统的正确用法 苏泽想起来,如果自己上书有关教育的改革,能不能模拟到阁臣人选? 或者说,因为教育专务大臣出缺,奏疏不通过,那这时候消耗威望点,能不能让系统“发力”,迅速将新的教务和保生医疗专务大臣给推举出来? 想到这里,苏泽对着两人说道: “罗孔目,还是请你去组织会推的工作,这一次的会推阁臣由我们中书门下五房来组织。” 两人离开之后,苏泽拿起一份空白的奏疏。 内容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要求日后的蒙童在小学入学之前,必须要接种牛痘。 苏泽迅速写完了奏疏,然后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请蒙童接种牛痘疏》 这样的一封奏疏,自然没有模拟不通过的可能,但是苏泽果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模拟开始】—— 《请蒙童接种牛痘疏》送到内阁。 新任教务和保生医疗专务大臣迟迟不能会推出人选,内阁搁置了有关教育和保生医疗的奏疏。 你的奏疏被搁置了。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4250。】 【若要通过你的奏疏,需要支付5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可以! 苏泽激动起来。 前面模拟的时候已经说了,是因为迟迟无法会推合适的人选,所以新任阁臣难产,所以奏疏才被搁置的。 那这500点威望值,是不是就能让新任阁臣快点出炉? 苏泽果断选了“是”。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剩余威望:3750。】 苏泽看向系统,那按照时间,这一次由中书门下五房组织廷推,应该很快就能推举出新任阁臣人选了。 —— 吏部。 在接到了内阁的命令,得知下一次的会推由中书门下五房主持后,吏部文选司的官员都愤怒了! 其中一名官员走到文选郎张四维面前说道: “张选郎!这是中书门下五房侵夺部权!我们文选司不能这么忍气吞声啊!” 张四维的脸色也不好看。 以他的涵养和城府,本来不该表现出来,但是这一次中书门下五房的夺权太狠了。 会推阁臣的权利不常用,很多选郎一任都没一次机会。 但作为文选清吏司作为大明天下第一司的根本权力,文选郎能以五品官职,超越朝中诸多要员职位,成为不是重臣的重臣,正是来源于这些权力。 文选清吏司已经失去了七品以下官员任免的权利,又不再负责会推阁臣,那就和《过秦论》一样,“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早晚被中书门下五房将职权侵夺干净! 身为文选郎,张四维自然要为部门利益说话。 他说道: “本官这就去求见杨尚书,言明此事的要害!” 可等到张四维离开公房,刚刚的义愤填膺立刻消失。 义愤填膺只是做给下属看的,张四维很清楚,这件事去找吏部尚书杨思忠没用! 杨思忠就在会推阁臣的名单上,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为了一个主持会推的权力,就去得罪如日中天的中书门下五房,杨思忠是绝对不会这么干的。 张四维很自然的认为,这是苏泽的谋划。 他暗暗感慨,苏泽选的时机真好! 如今苏泽得到高拱的全力支持,以高拱在吏部的影响力,很容易就压下反对声。 只要这次会推成功,那日后会推阁臣就是中书门下五房的事务了。 张四维心中暗恨。 按照大明重臣的升迁路径,他这个文选郎下一步就会在詹事府或者翰林院绕一下,接着升为上三部的侍郎,接下来就等着机会会推入阁了。 只要能成为候补阁臣,就是高拱的政治继承人,就能拥有派系内第二多的资源。 但是因为苏泽的出现,这些年朝堂上的风头都被苏泽出了,张四维在文选郎的位置上迟迟没有动弹。 现在苏泽的官职已经超过自己,隐约已经成为高拱的继承人了。 张四维想到张居正递来的橄榄枝,心中又浮动了一下。 他还是压下了这个心思,张居正是内阁次辅,本身也有很多门生弟子。 他就是投靠过去,张居正也未必能拿出比文选郎更好的职位。 但是可以先和张居正接触一下,日后关键时刻这份关系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 当然,张四维也不是束手待毙的人。 中书门下五房要侵夺文选司的权力,那如果苏泽搞砸了呢? 这次会推结果皇帝都不满意,如果中书门下五房的会推结果皇帝也不满意呢? 张四维来到了吏部尚书杨思忠的公房前。 杨思忠也很烦。 这次会推名单被皇帝退下来,说明皇帝对名单上的三人都不满意。 杨思忠已经经历过两次会推了,如果这次还落选,这辈子大概就要入阁无望了。 此时他也萌生了退意。 听说张四维求见后,杨思忠更烦躁了,他知道杨思忠是为了文选司廷推权力的事情而来。 但选郎是他最重要的下属,杨思忠还是召见张四维。 一见到张四维,杨思忠就开口道: “张选郎如果是为了廷推的事情而来,那就不要开口了,此事阁部已经有了定议。” 这个结果也在张四维的意料之中,他立刻说道: “杨尚书,下官不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那又是为了何事?” 张四维说道: “杨尚书,下官是劝说您不要退出会推。” 杨思忠看向张四维,疑惑的问道: “这是为何?” 张四维说道: “陛下驳回会推,但阁臣会推也要看人望,杨尚书众望所归,理应入阁。” 杨思忠明白张四维的意思了。 皇帝驳回会推结果,但会推是公议结果,如果几次下来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说明候选人是众望所归。 这时候皇帝自然也可以推翻会推结果,那就是用中旨任免阁臣。 但是这样一来,就等于破坏了君臣之间的默契。 而且中旨入阁的阁臣,威望上就先天不足,甚至可能这位阁臣自己也不愿意接受中旨入阁。 所以张四维的方法也简单,如果中书门下五房的会推结果和文选司会推结果一样,那引发皇帝和朝臣之间的争端,声望受损的就是苏泽了。 张四维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维持原来的结果。 对于这点,张四维也是有点信心的。 名单上的三人都有入阁之心,杨思忠和李一元的火星子都要冒出来了,只要杨思忠不肯退选,李一元也不会退选。 再想办法说服王世贞不退选,张四维只需要在大小九卿之间散布皇帝要中旨任免阁臣的传言,会推结果肯定还会维持原状。 等到了那个时候,下不来台的就是苏泽了。 张四维担任文选郎多年,手上自然也有不少资源。 更何况对于三人来说,如果这次不能会推入阁,下次入阁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张四维暗暗发动自己的人脉,对三位阁臣候补都做了工作。 新的会推暗流涌动。 当日,吏部文选清吏司放弃主持会推,中书门下五房接手。 苏泽以中书门下五房的名义,向大小九卿和科道官员派帖,约定于两日后齐聚六科廊,再推阁臣。 —— 中书门下五房的会推,定在了六科廊。 和上次吏部会推相比,这次会推在紫禁城内,参与会推的大小九卿们更加庄重。 这也是苏泽要达成的结果。 既然内阁要从吏部手里夺会推的权利,那身为内阁意志的延伸,中书门下五房自然要做好。 给领导做事就是这样,问题和困难在事前可以提,但是一旦领导层达成共识,那执行层就要毫不犹豫的去做好。 否则抱着抵触的心态瞻前顾后,往往是两边都不讨好,惹的所有人厌弃。 苏泽还专门对会推会场进行了布置,并且印发了精美的烫金选票,还设置了一个大红的票箱。 苏泽又仿效后世,设置了一个发言台,重新修订了会推的流程。 既然要会推,那也要让候选者发言,苏泽限定每一个参与会推的候选人,都可以进行三分钟的发言,阐释自己的施政纲领。 这项改革也得到了内阁的支持。 会推本身就是推举贤才,那候选人介绍自己也是应该的,这也说明会推阁臣是大小九卿们理性的选择。 一身朱红色官袍的通政使李一元走进了会推会场。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吏部尚书杨思忠。 昨天晚上,有同年好友上门,劝说李一元不要放弃会推。 身为大明消息最灵通的通政使,李一元如何不知道当下的局势。 皇帝驳回了九卿会推的名单,说明对所有人选都不满意。 如果这一次会推,还呈上同样的名单,那皇帝也要斟酌百官的众议。 当然,也有可能适得其反。 李一元冷笑,昨日来劝说自己的同年,到底是被谁驱使,李一元心中也有数。 是吏部的手笔。 这次皇帝驳回会推结果,也让李一元也认清现实。 自己不在帝心,那轮功劳和威望也是不如杨思忠的。 再推三人,也轮不到自己上位。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李一元很快就决定调整策略。 既然自己没机会入阁了,那就不能让杨思忠入阁! 斟酌再三之后,李一元捏住了自己准备好的稿子。 在中书门下五房的安排,大小九卿依次入座。 不得不说,中书门下五房搞的会推,看起来就要比吏部正式多了。 苏泽宣布了流程之后,接下来就是鸿胪寺卿上台,阐释自己的施政纲领。 王世贞的施政纲领也很简单,他提出的教育要务就是编教材。 如今不少地方成立了小学和预科,但是教授的内容还是各地学校自己编写的,甚至有时候都是老师随堂即兴教授,各个小学的教学水平天差地别,也极度依赖老师的个人水准。 王世贞不愧是大文学家,他提出要由礼部编写一部专门的教材,分发给各地小学,按照教材内容统一施教。 这样各地的教材统一,预科的入学考试才能公平。 王世贞的主张得到了在场众人的鼓掌,他这套施政纲领切实可行。 接下来是杨思忠上台。 杨思忠是做吏部工作的,他对于教育改革的方向是设立对老师的考核晋升体系。 杨思忠提议仿效六等吏员,也对小学教师进行分类,按照级别确定待遇和俸禄。 通过这套体系,可以奖励优秀的教师,惩罚不合格的教师。 这套施政纲领也得到了现场的掌声。 苏泽暗暗点头,朝堂高层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杨思忠的提案不就是原时空的教师职称吗? 最后是李一元上台,他上台后,清了清嗓子说道: “诸位同僚,李某才疏学浅,恐不能胜任阁臣之责,辜负陛下和百官的厚望,所以决定放弃这次会推。” 下方的大小九卿们炸开了锅,李一元接着说道: “在下推举詹事府学士诸大绶。” 李一元说完,大小九卿的目光看向诸大绶。 詹事府学士是詹事府的二把手。 一把手詹事府詹事是殷士儋兼任的,如今殷士儋致仕,诸大绶实际上就是詹事府的一把手。 其实一直以来,詹事府的工作都是诸大绶主持的。 身为詹事府的实际负责人,诸大绶也在大小九卿之列。 李一元主动放弃,还推举诸大绶,诸大绶为官清正,名声也很好,众大臣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于是这次的会推名单就成了“王世贞、诸大绶、杨思忠”。 会推新名单出炉,苏泽立刻带着名单前往内阁,三位阁臣又让他将名单送入宫内。 入宫路上,苏泽开始思考。 新任阁臣竟然是诸大绶!? 诸大绶是詹事府学士,统领詹事府,负责太子教育,自然也是重臣。 他当过翰林院的二把手,也是妥妥的翰林出身。 诸大绶在资格上是可以出任阁臣的,但是平日里很低调,所以在第一次会推阁臣的时候没被选上。 但是苏泽越想,越是觉得合理。 诸大绶是詹事府学士,和小胖钧的关系也很亲近。 隆庆皇帝安排这一任的阁臣,自然也要考虑交接班的问题。 选任一名东宫僚属来出任阁臣,自然也有托孤辅政的意思。 诸大绶同时也有致仕阁臣殷士儋的好友,是心学的宗师,同时还是越中十子之一,在文坛也有名望。 最后苏泽猜测,诸大绶可能是殷士儋在辞行的时候推荐的继任人选。 殷士儋的心思也很容易猜,就是为了心学在内阁中再留一个种子。 (本章完) 第444章 吏部传说之其五 第444章 吏部传说之其五 果不其然,这次会推名单送到皇帝面前,隆庆皇帝几乎是瞬间就圈了诸大绶的名字。 苏泽暗道系统果然发力了。 苏泽将御批的结果拿回内阁,高拱、张居正和赵贞吉三位阁老确认过御批后,高拱对着苏泽说道: “苏检正,请中书门下五房拟诏吧。” 苏泽疑惑的抬起头看向高拱。 拟诏不是中书科的事情吗?怎么轮到我们中书门下五房了? 张居正和赵贞吉此时也都装作没发现问题的样子,安稳的在自己的座位上处理公务。 苏泽明白了高拱的意思,立刻说道: “下官遵命。” 草拟圣旨这种事情,对于翰林出身的苏泽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苏泽按照记忆中入阁的圣旨,很快就写出了一篇华丽的文书。 接下来他又亲自送到司礼监,请皇帝过目之后,由司礼监掌印冯保加盖玉玺,这份圣旨就正式生效了。 苏泽又带着圣旨回到内阁,高拱又让中书门下五房会同行人司,前往诸大绶家中宣旨。 —— 吏部。 行人司里行行人刘秉踏入吏部,就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整个吏部的空气都要凝结了。 吏部如此低气压的原因,刘秉这个行人里行自然明白。 行人司是个品级不高的衙门。 行人司设司正,正七品,左、右行人为左、右司副,从七品,都由进士担任。 行人司掌传旨、册封等事。凡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四方、征聘贤才,及赏赐、慰问、赈济、军务、祭祀,则遣其行人出使。 行人司虽然是一个小部门,但是要经常在各衙门之间穿梭,所以行人司是京师中仅次于通政司的消息灵通部门。 刘秉知道吏部气氛如此沉重的原因。 吏部尚书杨思忠两次会推阁臣落选,想必心情肯定很差。 会推从吏部文选司主持,改为了中书门下五房主持,关键这一次中书门下五房主持的会推一次就通过了,百官都称赞中书门下五房办事妥帖。 这下子更是让吏部文选司颜面扫地。 刘秉想到这里,忍不住要轻哼起来。 他和张元忭是同科进士。 因为张元忭的奏疏,朝廷更改了观政制度,所以刘秉入仕不到一年,还在行人司观政。 所以他的职位是行人司里行,也就是见习期行人。 他尤其记得,自己刚中进士的时候,在文选司分配观政时的场景。 因为科举第次落后,刘秉排了很久的队,最后才去了行人司这个小衙门。 当时吏部文选司官吏的倨傲态度让他很不舒服。 如今文选司吃了瘪,和刘秉一样的官员不少,大家对吏部的怨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没办法,这天底下的读书人是越来越多了,可朝廷对新设官职十分的慎重,一年致仕退休的官员又没这么多,现在就算是进士也要候缺,举人更是只能授偏远地区的教谕了。 无论是谁坐在文选司这个位置上,都不能让大家满意。 刘秉先分到的鸿胪寺,然后又被分配到行人司,这都是不太重要的衙门。 刘秉今日来吏部,是来传皇帝圣旨的。 现在已经十二月了,皇帝例行下达旨意慰问六部九卿衙门,勉励大家再接再厉准备过年。 行人司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如此的乏味和无聊,真正有价值的圣旨,也轮不到刘秉这个行人里行去送。 没想到刘秉还是遇到了一个熟人。 “持正兄?” 刘秉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同年赵鹏正。 赵鹏正,字伯翔,和刘秉同年进士,但是他是二甲进士,刚开始观政在礼部。 前阵子轮转到了吏部,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吏部是六部之首,赵鹏正能在吏部观政,如果能留在吏部,那就是仅次于庶吉士们的第二个好去向了。 也因为在吏部观政,所以赵鹏正每次同年聚会的时候都张口闭口吏部,等同年们问到真正重要的事情的时候,赵鹏正又是一副“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说”的表情,惹得同年生厌。 但他又在吏部观政,万一真的留在吏部,日后大家的前程还要依靠他,所以同年们也不敢得罪赵鹏正,只能忍着恶心听他吹牛。 刘秉也是非常厌恶赵鹏正的,但是他也不敢得罪赵鹏正。 “伯翔兄,我圣旨在身,还是等我宣读完圣旨再聊吧。” “自然自然!持正兄皇命在身,等宣旨后一定要好好聊聊。” 刘秉松了口气,他决定宣旨完毕就立刻跑路,绝对不给赵鹏正装逼的机会。 这种慰问性质的圣旨也就是走个流程,刘秉照着圣旨宣读,吏部尚书杨思忠听旨后谢恩就结束了。 刘秉身后的吏员又将皇帝赏赐的木炭、茶叶留下来,接着就准备跑路。 可没想到刘秉还没来及离开,就被赵鹏正拦了下来。 刘秉被赵鹏正拉着来到了他的公房。 偌大的公房中,只有赵鹏正一个人,刘秉好是羡慕。 赵鹏正装作不在意的说道: “我被分到了稽勋清吏司来观政,持正兄知道吗?稽勋清吏司是掌管‘官吏们的功勋等级、名册、丧事、赡养’的要害部门,我在这里可是受益匪浅,这里工作一个月,比通政司观政三个月的收获都要多!” 刘秉心中鄙视,大家都入官场快半年了,谁不知道各部衙门的含权量啊? 稽勋清吏司是吏部诸司最靠后的,就是个打杂的部门。 但是刘秉又黯然,都是打杂,稽勋清吏司好歹是在吏部打杂,自己在行人司打杂,待遇还是不一样。 赵鹏正说道: “原本是我和段员外郎在一个公房办公的,但是前阵子段员外郎高升去了安东都护府,所以这公房就剩下我一个人。” 刘秉又是一阵羡慕。 观政的部门出缺,这是所有观政进士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出缺就代表部门缺人,那只要表现良好,就可以顺其自然的留下来。 但是看到赵鹏正得意的脸,刘秉更是恶心。 这时候刘秉转念一动,想起了有关吏部的传说。 他装作不懂的问道: “伯翔兄,既然来吏部,怎么感觉吏部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啊。” 赵鹏正听到刘秉发问,心中也是鄙夷。 朝廷大事都不关注,连朝堂的大动态都不知道,也活该被分配到行人司观政! 赵鹏正正准备好为人师一下,帮着刘秉“科普”一下吏部气氛凝重的原因,他也想到了什么,于是站起来,打开公房的窗户好好看了一下。 确定没有人之后,赵鹏正这才关上窗户,对着刘秉说道: “持正兄,你不知道最近会推阁臣的事情吗?” 刘秉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赵鹏正这才将会推的事情说了一遍。 接着赵鹏正说道: “杨尚书这次未能入阁,吏部上下都紧张着呢,不敢多说一句话惹怒杨尚书。” 他又忍不住卖弄道:“我观政第一天见过杨尚书,杨尚书还叮嘱我好好在吏部观政学习,明明杨尚书是个温润君子,也不知道为何吏部的人都这么紧张,大概是吏部的官员都要谨言慎行吧,毕竟我们是六部之首。” 刘秉已经忍不住要翻白眼了,这时候都能卖弄一下,你就是在吏部观政,也用“我们”? 刘秉也不愿意继续多待,他对着赵鹏正说道: “伯翔兄,我还有几个衙门去传旨,就先行告退了。” 赵鹏正也道: “持正兄公务繁忙,还是快去忙吧!” “公务繁忙”四个字还被赵鹏正加了重音,听得刘秉更是恨得牙痒痒的。 两人从公房出来,赵鹏正似乎看到了一个黑影,他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到人。 想起前辈的告诫,他有些后怕。 但是他很快又安慰自己,“我也不算是背后中伤杨尚书,只不过将事实说了一遍,应该没事吧?” —— 吏部尚书杨思忠很烦。 他已经上了三次会推名单了,但是三次都落选了。 增补阁臣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任上能不能等到第三次机会了。 但自己的失败已经让人郁闷了,对手的成功更是糟心。 老对手通政使李一元主动退出,还推举了诸大绶入阁,皇帝竟然准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李一元的消息比自己灵通,比自己更知道皇帝的心意,主动推选让诸大绶上了。 政治上,李一元这种主动退让,是加分项。 这样懂事贴心的官员,说不定下一次皇帝就让他入阁了。 杨思忠的烦心事还不止这一点。 诸大绶上任教育和保生医疗专务大臣后,立刻亲自来吏部拜见了自己。 诸阁老上来第一件事,就是杨思忠在中书门下五房会推上的施政纲领演说。 诸阁老请求杨思忠主持教师职级的考核工作! 杀人诛心! 可杨思忠没办法拒绝,这本来就是自己做的施政纲领,甚至预案都已经做好了。 如今诸阁老亲自来吏部“请”自己帮忙,如果不帮忙那就是“不顾大局”了。 况且这本就是吏部职能。 还能怎么办?杨思忠只能满脸堆笑的接下来,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推动教师改革的问题。 杨思忠这才发现,自己是小觑了诸大绶。 这位新任阁臣不仅仅拜访了自己,还拜访了鸿胪寺卿王世贞。 诸大绶诚恳的请求王世贞这个当世文学大家,主持编纂统一的小学教材。 听说诸大绶一番吹捧治下,王世贞飘飘然的答应下来,甚至保证在一年内就编成初稿! 文坛宗师的脑子果然简单,被诸大绶一顿忽悠,就乖乖的听话了。 杨思忠一想到这里,更是觉得诸大绶手段了得。 这手以柔克刚用的太厉害了,这两件事就能帮他坐稳专务大臣的位置。 自己怎么以前没发现诸大绶手段这么厉害? 也难怪皇帝要钦点他入阁。 还有中书门下五房。 这次会推如此成功,让中书门下五房坐稳了,拿走了会推的权力。 苏泽曾经是李一元的下属,也曾经是诸大绶的下属,这次李一元主动退出,会不会是苏泽推动的? 坊间都说,有一个名为“苏党”的秘密组织。 杨思忠越想越是可能。 杨思忠心情烦躁。 这一切都是“苏党”在背后操纵吗? 李一元也加入了苏党? 如果这样,那下一次入阁怎么办? 杨思忠离开自己的公房,开始在吏部内闲逛起来。 每次心情烦闷的时候,杨思忠都喜欢在吏部内闲逛,通过这种方式也能了解到吏部内的情况。 —— 次日,赵鹏正踏入吏部,他刚刚来到公房中,就听到吏员通知,文选郎张四维要见他。 赵鹏正心中咯噔了一下,涌起了不祥预感。 他来到文选郎张四维的公房前。 张四维的心情也很不好。 中书门下五房组织的会推大获成功,文选司就此失去了会推的权力。 吏部尚书杨思忠入阁失败,整个吏部上下气氛都十分紧张。 张四维不理解,赵鹏正这个连吏部正式官员都不是的人,到底是怎么得罪了杨尚书。 不过张四维也不在意这些细节,他看向赵鹏正,堆起笑容说道: “段员外郎,赵郎知道吧?” 赵鹏正看到张四维和善,连忙应道: “下官知道。” 张四维说道: “段公如今身居安东都护府司马,前阵子写信来吏部,抱怨手下缺乏干才。” “再怎么说,段司马也是我们吏部出去的,杨尚书考虑再三,决定派你去辽东。” “啊!?” 赵鹏正涌起求生欲,他连忙说道: “张选郎,卑职还没结束观政啊!” 张四维笑着说道: “能提前结束观政,早日授职,这是天大的好事啊!而且安东都护府级别不低,过几年立功就能回京了。” “我。” 张四维冷下脸说道: “赵郎难道要违背杨尚书的命令?” 赵鹏正垂下头,他不过是新科进士,又如何能违抗吏部尚书的任命。 送走了赵鹏正,张四维起身去拜访行人司主司。 行人里行刘秉也接到了命令,兰州肃王府的老肃王去世,朝廷命令他前往兰州册封新任肃王。 (本章完) 第445章 文明分类论 第445章 文明分类论 苏泽只能感慨,有的人是有官运的。 沈一贯从刚入翰林院的时候,就受到诸大绶的照顾。 诸大绶和他的叔父沈明臣同列为越中十友,和沈一贯关系亲近。 如今诸大绶入阁,沈一贯又是刑礼房的主司,正好给诸大绶做政治秘书。 在内阁工作,遇到一个能照拂的领导,对于仕途发展是非常重要的。 原本沈一贯还担心新阁老要怎么磨合,现在诸大绶出任阁老,连磨合的时间都不需要了。 然后是罗万化。 罗万化的政治敏锐性不如沈一贯,对朝局的思考总是慢一拍,无法准确掌握朝局的变化。 但是他也对此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政治嗅觉平平,那就多看多思考,三思而后行。 而且长期在报馆担任编辑,罗万化虽然政治天赋不足,但是对政治上的雷区还是很敏锐的。 没有人比报馆的主编更懂政治雷区了。 罗万化这个孔目房主司,做事谨慎低调,这点在中书门下五房中却非常的合适。 掌管如此机要的部门,自然要谨慎低调,罗万化事事请示,反而让阁老们满意,都称赞他办事老成妥帖。 这是个相当高的评价了,毕竟大部分的职位其实也不需要太有创造力,稳重是胜任的标准,罗万化能够得到阁臣这个评价,日后仕途肯定要顺遂很多。 当然,中书门下五房成立之后,最风光还是苏泽了。 这次会推阁臣之后,京师官员们都看到了中书门下五房的权势,苏泽这个“影子阁老”的名声更是坐实了。 甚至连这次诸大绶入阁,坊间也有传闻乃是苏泽推动的。 对于这样的流言,苏泽也没有任何办法,其实算起来好像还真有自己的功劳。 苏泽看向结算报告。 【《请蒙童接种牛痘疏》通过。】 【新任教育和保生医疗专务大臣诸大绶赞同你的奏疏。】 【奏疏迅速通过,并且在诸大绶的推动下在各省开展接种。】 【诸大绶入阁后,推动教师职称和统一教材编纂工作,近代基础教育的框架因此建立。】 【国祚+1。】 【威望值+1000。】 【剩余威望:4950】 竟然加了1000的威望点? 苏泽估计这威望点也和流言有关。 苏泽苦笑,有时候你真的做事不加威望,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却能大大增加威望。 人心当真是个难测的东西。 —— “李班正!” 今日是十二月的上旬休沐,京营新军给所有的官兵放了个假。 越是到了年底,也是军营不能松懈的时候,李如松这样的军官还要轮流述职。 所以这个假期就算是提前放的年假了。 既然是休沐的日子,李如松的武监同期好友就相约聚会。 听到熟悉的称呼,李如松也热情的打招呼。 眼看着同学好友都奔赴前线,自己却还留在京师,李如松烦躁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特别是前些日子,好友夏忠孝给自己写信,讲述他在辽东的新生活。 夏忠孝随镇北军北上,成为自己父亲李成梁麾下的军官,开始向北方清剿女真人。 夏忠孝本就是辽东军镇子弟,他到了辽东就是返回故乡,但是很多非辽东的镇北军官兵都被辽东的苦寒天气给吓到了。 也亏着朝廷准备充分,给镇北军准备好了御寒的物资。 要不然一仗不打,就先冻死几个官兵,那镇北军在京营新军中就要抬不起头来了。 夏忠孝先抵达辽阳,等到了辽阳之后,才知道安东都护府的行辕已经北上,他又领着士兵继续北上,一直到了古扶余城才追上了李成梁。 这座城市已经改名为吉林,夏忠孝抵达之后,就被分配了任务,负责清剿周围的女真部落。 明军在装备上具有很大的优势,女真部落很快就在正面战场上落败。 但是夏忠孝说,这些女真部落退回到山中之后,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因为躲入山中,明军的后勤补给线拉长,无法深入山中追缴。 伴随着进入冬季,深入山中清剿变得十分的困难。 整个辽东地区,适合农耕的就是辽河流域的区域。 辽河再往北,苦寒不说,还有大量的冻土沼泽,无论是农耕民族还是游牧民族,这里都是无法生存的。 往西是通辽地区,这里和草原相互连接,是游牧民族活跃的区域,如今大明已经设置通辽棱堡,控制了这个区域。 辽阳的东北方向,也就是三江平原,苏泽原时空的佳木斯等地区,这里是野人女真的地盘。 这些野人女真,以渔猎为生,对大明还算是归顺,大部分时候算是服从大明朝贡的。 最麻烦的,就是和朝鲜接壤的长白山地区。 这里就是建州女真活跃的地区。 建州女真也是最难对付的。 李如松回忆苏泽提出的“文明分类论”。 苏泽在武监的授课的时候,提出一种文明划分的理论。 通过获取食物的方式,来划分文明的种类。 中原文明就是典型的农耕文明,所以中原文明最重要的资产就是土地,政权都是以土地制度为基础建立的。 除了农耕之外,就是汉人的老对手游牧民族了。 游牧民族有很多,从匈奴到突厥,然后是蒙古。 这些游牧民族的崛起路径都是差不多的,他们生活在物资更贫瘠的草原上,以游牧为生,依靠牧群组成部落,然后通过养蛊式的发展,最后出现一个强大的草原政权。 这两种是常见的,不常见的就是渔猎了。 当然,对于李如松来说,渔猎部落还是很容易理解的,不就是野人女真吗? 渔猎部落,顾名思义,就是以渔猎为生的,通过渔业和捕猎来获得食物。 和游牧不同,渔猎部落要逐水而居,定居点比较固定。 所以其实野人女真对大明是很乖顺的。 原时空也是这样,野人女真长期都被建州女真压迫和掠夺,一直到最后才加入到建州女真中。 甚至蒙古人都要更早和建州女真结盟。 如今野人女真也是大明的藩属之一,为大明提供黑貂、东珠、人参等珍宝,他们通过辽河朝贡贸易,很少和大明起冲突。 按照苏泽的理论,游牧和渔猎民族,都不会是大明的大患。 原因也简单,游牧和渔猎民族,没有农耕技术就没有稳定食物产出,就无法形成稳定的政权。 他们可能会因为部落的勇武而兴起,但是随着火器时代到临,游牧渔猎民族的体能和骑术优势都在被抵消。 普通大明士兵,使用火器都能够轻松杀死一名健壮的蒙古勇士。 火炮更是让游牧民族本来就孱弱的防御更不堪一击了。 棱堡可以控制重要的区域,让游牧民族迁移的优势都丧失了。 苏泽在课堂上说,最危险的是混合地区的族群。 比如建州女真。 长白山地区虽然是山区,但是也有可以耕种的盆地。 建州女真长期吸收大明的技术,也发展出来了农耕技术,也在长白山里耕种。 他们也保留了渔猎的种族特性,可以放弃据点躲入山中生活,正如现在安东都护府遇到的问题,一旦到了冬季,对建州女真的围剿工作就要暂停。 春季辽东汉人也要耕种,一年中真正能够作战的时间不多。 遇到大明强势的时候,建州女真就缩回长白山中,大明不熟悉长白山的地形,也无法在雪山中长期作战,只能退回去。 混合地区的建州女真,会吸收大明的先进农耕技术和政治军事制度,比如建州女真本来就是大明的边卫,也掌握了大明的军制,熟悉大明军队的作战方式。 再比如之前被李成梁斩杀的建州女真首领王杲,王杲在建州女真已经设立官府,开始任用流官来管理农耕地区。 建州女真控制了长白山地区,又能够再利用贸易通道,卡住更偏北地区的野人女真,从野人女真之中补充兵员,通过压迫这些“同族”来获得更多的物资。 原时空,女真的精锐兵员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这类混合地区的部落,往往兼具有农耕区和游牧渔猎区的部落特性,能够吸收两者的长处,对文明世界造成威胁。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自己的父亲李成梁已经击败了叛军首领王杲,苏泽还继续提出殖拓辽东的原因。 对此,李如松是认同的。 事实上,除了蒙古人之外,几乎所有对中原产生过巨大威胁的异族,都是苏泽说的这种混合地区的部落发家的。 夏忠孝的来信中写了几场战斗,虽然都不是什么大战,但是都让李如松心痒痒的,恨不得自己也能奔赴战场杀敌。 只可惜西北无战事! 就算是有战事,戚继光在西北坐镇,也根本轮不到他们克虏军上场呢。 既然没办法上战场,那李如松就开始研究起战略。 他还是从自己最熟悉的辽东入手,他开始在研究如何解决长白山地区的女真问题。 开始研究之后,李如松发现自己的烦躁低落消失了。 李如松选择从历史入手。 他翻看了汉代征讨卫氏朝鲜,唐代攻打高句丽的历史档案,寻找在长白山地区用兵的方法。 所以在日常休沐的时候,李如松都会选择返回武监,因为武监可以使用国子监的图书馆,而国子监拥有仅次于翰林院的藏书。 今天如果不是被同年拖着,李如松也不想要离开武监的图书馆,看到了桌子上的酒,李如松又有些头疼起来。 军中流行的自然是烈酒,这么多酒喝下去,怕是要不省人事了。 李如松看到热情的同年们,突然说道: “诸位,镇北安南二军都在前线立功,吾等还在京师荒废时光,大家不难受吗?” 听到李如松这么说,在场的同年纷纷感慨。 谁不想要一展所学?谁不想要建功立业啊! 安南新军在广西连战连捷,听说这次收到嘉奖晋升的武监军官就有三十多人。 其中朱时坤的军功最显赫,已经得到了朝廷通令嘉奖,军职都擢升两级了。 而当年骑兵科最精锐的学院,才能选择克虏军,现在那些不如自己的同学都建功了,怎能不让人焦虑? 李如松说道: “诸位,李某前些日子接到家父的来信,言东北战事之困境。” “我想要给朝廷和父亲分忧,这些日子都在思考对付建州女真的办法。” “我想着与其在这里喝酒,不如咱们群策群力,谋划一篇平辽方案出来,如何?” 李如松的父亲李成梁官拜安东都护府的副都护,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当然,李成梁也不可能写信向儿子询问平辽之策,但是李如松这么说了,众人也自然都信了。 “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去筹谋军策!”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起身。 李如松又说道: “我想着从历史入手,总结前人平辽之策,将政策和军策结合起来。” “这些日子闲暇的时候,李某就会在国子监的图书馆读书。” 众人纷纷说道: “走!去国子监!” 一行人连酒都不喝了,李如松领着一帮军官,浩浩荡荡的向国子监而去! —— 皇宫。 沐昌佑正在值戍的班房中发呆。 腊月以来,禁卫营就驻守在紫禁城,不得外出了。 沐昌佑因为兼任治安司主司,倒是可以出宫,但是近日来治安司事务繁忙,沐昌佑不想要帮着司副李德福背锅,所以也不想出宫。 当年沐昌佑运作到禁卫营,本来是看重禁卫营能接近皇帝,武勋集团想要通过禁卫营恢复军功集团的影响力。 可是勋贵集团算盘太响,也引起了朝臣的警惕,禁卫营虽然能够接近皇帝,当时被排除在军事决策之外。 加上皇帝的身体状况,也无法和禁卫讨论军策。 禁卫军就沦为了紫禁城的保安。 沐昌佑后悔自己的选择,当年要是好好在武监读书,要是加入到安南军中,现在早就建功立业了。 不过沐昌佑想到了克虏军,他们留在京师训练,不仅仅连军功都没捞到,甚至连在皇帝和朝臣面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沐昌佑又心理平衡了不少。 (本章完) 第446章 国政军策 第446章 国政军策 国子监中,这帮克虏军的武监生军官们,却看着辽东的军事地图指指点点。 李如松在骑兵科的威望很高,大家进入克虏军之后,又结交了一些步兵科和炮兵科的同僚。 同为武监出身,大家又有共同的校园经历,自然很快就熟悉起来。 这些人也被拉了进来,大家一起看着辽东的地图,七嘴八舌的提出自己的想法。 这帮子武监生,都是经过系统的军事训练的,看着一张辽东地图,也搞出了纸上谈兵的气势来,笔尖仿佛是千军万马,他们很快发现,这种讨论也能过一过不能上战场的瘾! 这下子众人更来劲了,每当一个人提出一个方案后,剩下的人都想尽办法破解他的方案。 这种互相论战有时候都要变成拳脚冲突了,最后都是李如松亲自下场维持秩序,确定了不能动手的规矩之后,这才恢复了讨论。 和普通的纸上谈兵不同,这里是国子监,是大明第二大的档案馆。 很快,这帮武监生又开始搜罗史料,来支持自己的观点。 这会儿指着地图唾沫横飞的,是诚意伯世子刘荩臣。 刘荩臣也想要在草原上驰骋冲锋,最后选择了克虏军。 却没想到,克虏军至今都没有机会上战场。 刘荩臣指着地图说道: “我以为,应该在五国城旧址筑城,控制野人女真!” “不可能!” “太偏远了!” “五国城金亡后就废置了,如今根本无法驻军!” 李如松看向刘荩臣所指的位置。 五国城很有名,因为这里是汉人耻辱之地。 金灭北宋后,将徽宗、钦宗二帝押解北归,最后就是囚禁在五国城内。 徽、钦两帝相继病死,埋骨于此。 这座城原本是辽国所建造。 而辽国建立五国城,就是为了控制东北松江和黑龙江沿岸的“生女真人”,五国就是生女真部落中最强大的五个。 金灭辽之后,也将五国城当做是东北重要的据点。 刘荩臣说道: “五国城乃是松江门户!野女真部落要将货物运输出去,必经五国城!” “我大明扼守五国城,女真人的贸易都要被控制,就等于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看到五国城的位置,李如松也点头,这里确实是要道。 刘荩臣又对五国城的地形进行了分析,还和其他武监同学进行了几次攻防推演,结果都是只要用上最新的棱堡技术,建州女真和生女真都不可能夺下五国城。 五国城的棱堡只要和东胜卫棱堡一样的大小,囤驻几百人的队伍,就能够控制这条生女真对外贸易的商路,无论是从经济上还是军事上,刘荩臣的方案都是可行的。 “记录下来。” 五国城是对付生女真的方案,但是最难处理的还是躲入长白山地区的建州女真。 众人看向李如松,这里论最了解辽东问题的,就是李如松了。 李如松说道: “历史上征服这片地区的不少,汉之武帝,唐之太宗,如果算上南北朝辽金元这些就更多了,但是当时对待东北都是以羁縻为主,就是经略辽东的,也仅限于辽阳附近。” 众人点头。 “五胡十六国时期的燕国就是如此,慕容氏是在龙城发家的,也就是我的老家辽阳,但是燕国强盛之后,慕容氏就将都城迁到了蓟县和邺城。” “苏教务长课上也讲过,辽阳乃是辽东最大的一块农耕之地,要建立霸权必须要占据辽阳,才能有稳定的粮食来养军队。” “史书上有关这些朝代如何经营更偏远的辽东,笔墨都不多。” 众人点头。 李如松说道:“我翻遍了史书,以长白山区域为核心,建立地区霸权,只有渤海国了。” “渤海国?” 在场的都是军官,虽然经过两年的武监学习,但是对历史了解还是很少。 其实别说是这些军官了,就是普通的读书人,知道渤海国的也不多。 李如松如果不是专门研究东北,也不会查到这个名字。 李如松说道: “渤海国,唐时的海东盛国,享国180年,为契丹人所灭。” “渤海国乃是粟末靺鞨部,当然这个不重要,唐时的东北局势不安定,渤海国能立国那么久,并且一度称霸东北,也有其不同寻常的地方。” “当然,按照苏教务长所说,唐时的东北要比如现在暖和,那时候吐蕃都能称雄,当时的条件和如今肯定是不一样的。” “如今辽东苦寒,但是渤海国依然对朝廷经营东北的大战略有参考性。” 众人纷纷点头。 李如松摊开一张地图,对着众人说道:“这是我根据史书记载,加上零星的史料,对渤海国进行的考证。” 李如松揉了揉眼睛。 有关渤海国的资料极少,如果这里不是国子监的图书馆,怕是连这点成果都研究不出来。 李如松说道: “渤海国,是历史上唯一一个,在长白山地区建立霸权的国度。” “只可惜史书上有关渤海国战役的记录几乎没有。” 众人又有些沮丧,没有历史战役参考,军事部署就无从说起了。 但是很快,李如松又说道: “但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诸位知道吗?这渤海国历史上有五京。” “京,国之重地也,古代的京城都是战略要地。” “渤海国是一个小国,史书上对于渤海国的其他资料都不可考了,但是因为使者往来,五京的位置却留下来了。” “这是我对各种历史资料考证后,推测出的五京位置。” “诸位看,中京显德府(吉林省和龙市),这里是渤海国最早的国都,也是渤海国发家的地方。” “这里有盆地适合耕种,又是交通要道,渤海国既然可以在这里设置都城,那我大明也可以在这里筑城,养活一城人马是没有问题的。” 众人看向这个位置,也觉得这里十分的险要。 “后来又迁都上京龙泉府(今黑龙江省宁安市),按照我的考证,彼时的上京龙泉府,乃是渤海国的粮仓,正是因为渤海国建国之后人口膨胀,中京无法养活那么多人口,这才迁都到粮食更充沛的地区。” “如果上京龙泉府还能耕种,那我大明在长白山区域也有了根基,可以移民拓边!” “后又迁都东京龙原府(今吉林省珲春市),此城在显得府以东,滨海,我听水师学堂那边说,现在商人在此地停靠,有建州女真人设置港口,偷偷和走私商人贸易。” “此地乃是水陆枢纽交汇之地,如果在这里筑城,就可以从海上补给。” “此外还有两京,是陪都。” “一是鸭绿府(今吉林省临江市),顾名思义,镇守鸭绿江,是和朝鲜往来的要道。” “二是南京南海府,如今此地在朝鲜境内,暂且不表。” “如果再建渤海国五京,大明是不是就能和渤海国一样,控制长白山地区?” 听完之后,众人又根据山川地形进行研究,果然这五京的位置是极好的。 这能不好吗? 东亚这个怪物房,军事战略的思想实在是太先进了,春秋战国就搞出来《孙子兵法》了。 渤海国的历史早已经消散,甚至连渤海国的建立功臣都没能留下名字。 但是从五京设置来看,渤海国确实不愧海东盛国的名号,这五京的位置都非常关键。 不是熟悉东北山川地理,又深谙政治军事的天才,不可能提出如此厉害的规划。 只可惜历史连谁帮助渤海国主定策,都没能留下名字来,只剩下这史书上五座废城。 众人又从作战、补给、后勤、屯田、剿匪、设防等各个方面进行了商讨,论证了四京确实是控制长白山地区的重要节点。 再加上刘荩臣的五国城,五座城市要塞的方案成立。 众人看向李如松。 “李班正,就请你起草奏疏吧。” 李如松立刻说道: “不行!这是大家群策群力的结果,如果要上书,还请各位都要署名。” 众人看到李如松态度坚决,也不拒绝,心中也有隐隐的激动。 大明重文轻武,其实不仅仅是大明,从宋代开始,就没有武将上书的国政军策了。 这项权利,都是牢牢掌握在文臣手里的。 这也不是武将不想,而是从宋代开始,文臣武将分途,不像是汉唐的名将,那是出将入相,上马管军下马治政,所以才能写出国政军策来。 等到宋代开始,武将文化水平偏低,只掌握军事技能,就别想着写什么国策了。 李如松起草,众人又修改,一份《请筑五城以定北境疏》就此出炉。 等写完之后,众人都是成就感满满! 接下来众人轮流署名,最后李如松和刘荩臣也签下名字后,李如松又想起父亲的教导,让他在京师尽量低调,他对众人说道: “这份奏疏是不是应该请苏教务长看看?” 众人纷纷点头,大家都没写过奏疏,万一有什么犯忌讳的话。 大家认识的人当中,最会写奏疏的就是苏泽了,李如松请求送到苏泽前先过目,也是稳重之举。 而且苏泽和他们确实也算是有师生的情分,大家又一同拿着奏疏,前往苏泽的府上投书。 众人又觉得,一堆军官都去苏泽府上不妥,于是推举李如松和刘荩臣两人为代表,去苏泽府上拜见。 —— “李如松和刘荩臣?” 苏泽刚刚从内阁回家,听到管事的通报,皱眉问道。 “这两位军将都说自己是老爷的弟子,所以吾等不敢做主,就请他们在门房厚着了。” “让他们去偏厅吧。” 苏泽自然记得两人,李如松不必说了,刘荩臣是诚意伯的世子,在武监的时候苏泽就记得他的名字。 既然两人都以弟子身份来拜见自己,总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等到了偏厅前,李如松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不由的忐忑起来。 他看向身边的诚意伯世子刘荩臣,这家伙更是没出息,已经开始双腿打颤了。 李如松打趣说道: “刘兄,你紧张什么?” 刘荩臣说道: “李班正,你不紧张?这可是苏教务长!我爹要是知道我来干这事,回去非要打断我的腿!” 李如松也颇有同感的点头。 自己老爹在入学前,千叮万嘱不能得罪的人名单中,苏教务长就排在前列。 在京师两年多,李如松自然明白苏泽的分量。 别说是他,就是他爹,安东都护府这个副都护,见到苏泽都要行大礼。 今日自己带着奏疏来求见苏泽,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可到了偏厅前,也没有回头路了,李如松咬牙说道: “再难也要上,这份奏疏可是我们大家的心血!” 两人这么一打岔,紧张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在管事的催促下,两人迈步进入偏厅。 “武监一期骑兵科李如松、刘荩臣,拜见苏教务长。” 两人进门之后就对苏泽行了一个武监的军礼。 这也是众人商议的结果。 他们和苏泽的联系,就是武监生教务长的关系。 既然如此,那想要让苏泽支持他们,就要拉进这个关系。 果不其然,李如松和刘荩臣这样的开场白,让苏泽脸上挂上笑容,吩咐两人入座后,又让管事上茶水。 李如松是军人,也不愿意弯弯绕绕,在简单寒暄了之后,就掏出奏疏说道: “苏教务长,这是吾等武监一期商议出来的一份军略,想请您斧正。” 军略? 苏泽接过《请筑五城以定北境疏》,打开之后仔细的阅读起来。 李如松和刘荩臣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看着苏泽一字一句的读完,两人更是呼吸都要停止了。 “这份军略,是你二人写的?” 李如松和刘荩臣摇头说道: “乃是吾等克虏营的武监一期生群策群力完成的,弟子只不过是主笔。” 苏泽看向李如松,李如松迎接上苏泽的目光,就在李如松感觉过去很久之后,苏泽抚掌道: “妙策!这等国政军策可刊史书!” “啊?” 李如松没想到苏泽竟然给了这么高的评价! (本章完) 第447章 外朝的反弹 第447章 外朝的反弹 国政军策! 李如松听到苏泽的评价后,眼神中充满了激动! 苏教务长认可自己这份奏疏是国政军策! 要知道,他们这样的基层官员,别说提出来国政军策,就是参与讨论的机会都没有! 苏泽这份夸赞自然是真心的。 当然,这份国政军策和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国政军策是不能比的。 李如松等武监生还是从军事上出发,讨论的主要还是军事问题,也给了具体的军事部署,政治上略显不足。 但是苏泽这份夸赞,是因为这是大概是第一份完备的军事计划书,而且是由新式军官阶层给皇帝的上书! 这份奏疏必然会在历史上拥有一席之地。 李如松这份军策,更多的是从军事技术和军事地理上讨论问题,考虑的是地区战略,拥有很强的可执行性! 放在原时空,这就是一份战略规划。 军事技术越来越专业化,历史的趋势就是军事政策的制定权力会转移到精英军官阶层手里。 苏泽很清楚,由新式军官提出的战略规划很快就会出现,但是他也没想到这么快,还是李如松这些武监生凑在一起自发搞出来的。 这份五城计划,可以说是相当完备的军事规划,而且也具有相当的可执行性,完成度是相当的高了。 如果五城筑成,大明控制住五城,那躲藏在长白山中的建州女真部落,将再也没有发展的空间,必然被大明强大的国力碾碎! 听到苏泽如此评价,李如松和刘荩臣也是狂喜。 李如松喜的是自己被苏教务长认可。 刘荩臣喜的是苏教务长不怪罪自己,回去不用被父亲打了。 李如松立刻说道: “弟子冒昧,是否可以请教务长和我们联署?” 苏泽摇头说道: “不可。” 李如松心又是一凉。 他们这些军官的级别太低,就算是联署也不会被重视,所以上门拜见苏泽,一方面是为了请苏泽帮忙看一看奏疏,另外也希望苏泽能够署名。 “每月二疏,无事不允”,如果苏泽肯署名,那这份军议就能通过了。 苏泽说道: “如果我署名,那世人都以为是我主笔的,苏某岂是那种贪学生功劳的?” 听到苏泽这么说,李如松的心中一暖。 苏泽接着说道: “如果你们是怕自己上书缺乏分量,这点不用担心。” “本官会向通政司打招呼,你们这份奏疏送到中书门下五房后,我会亲自送到内阁,请阁老们过目。” “如果有什么差池,本官再上书附议就是了。” 听到这里,李如松感动得快要哭出来,拉着刘荩臣又要拜。 苏泽说道: “你们能为朝廷分忧,没有坠了武监的名头,本官已经很高兴了。” “但京营事关京师安定,切不可荒废了日常操练。” “学生谨记教务长教导!” —— 次日,李如松领着一帮武监的军官,一起来到通政司上书。 因为苏泽提前打过招呼,经历徐叔礼亲自签收了他们的奏疏,并且许诺会尽快送入内阁。 通政使李一元也很配合的走完了流程,这份军策送到了中书门下五房。 苏泽带着这份军策,亲自送到了内阁。 苏泽专门挑了四位阁臣都在内阁的时候来,他将奏疏送到高拱面前道: “阁揆,这份奏疏请您过目。” 高拱放下眼镜,看向苏泽。 正常来说,苏泽这个中书检正官是不会干送奏疏这样的杂活的。 中书检正官又不是阁老的秘书,是整个中书门下五房的领导者,是妥妥的政务官。 能让苏泽亲自送的奏疏,自然是不同寻常的。 高拱放下手里正在批阅的公文,拿起《请筑五城以定北境疏》,然后仔细的看了起来。 等认真的看完之后,高拱的眼睛也亮了。 安东都护府开拓不利,已经多次向内阁上书求援了。 但是内阁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让安东都护府做好过冬的准备,然后继续组织移民,争取通过增加汉族人口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样一来,东北问题就成了一个投入时间长的大项目。 这对于致力于开源节流的隆庆朝内阁来说,自然是一个坏消息。 这份军策引经据典,讲述了五城的重要性,提出了筑城压缩建州女真的战略方案,一看就是可行性极高! 高拱看完之后,又看向奏疏的最后。 他本以为这是某个兵部官员的上书,至少也要是个进士出身的兵部员外郎,想要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但是高拱看到的却是一排军官的名字,为首的是克虏军的旗正李如松。 剩下署名的也都是新军旗正这个级别的小军官。 这份奏疏竟然是一群军官写的!? 高拱看向苏泽,苏泽说道: “阁揆,这些军官都是武监一期的毕业生,克虏军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就在国子监参详案牍,写出了这份平辽策。” 高拱又看了一遍,这份军策的风格确实十分特殊,有别于以往文官所上的军策,这才相信了苏泽的话。 这下子高拱反而犹豫了。 如果是兵部的某个文官所上,高拱必然票拟同意,然后这个兵部官员就等着飞黄腾达吧。 但这是一群武监生毕业的军官所上的军策,高拱却纠结起来。 自土木堡之变后,国政军策,一直都是文臣的权力。 权力是不容别人染指的,文臣好不容易将勋贵集团排挤出决策核心,变成了无害的吉祥物。 又如何能让军官团体再来竞争? 高拱是内阁首辅,也是文官之长。 苏泽也明白高拱的纠结,就在他准备劝说高拱的时候,高拱叹气低声说道: “子霖的意思我明白了,老夫既然推崇实学,那就要实事求是。” “这既然是利国之策,无论是谁提出来的,老夫都会支持。” “你且让几位阁老也看看,然后内阁议一议吧。” 苏泽有些敬意的看向高拱,看来自己这位师相,是真的将实学当做了自己的施政纲领来看待了。 苏泽又将奏疏分别给另外三位阁臣过目,三人看完之后都和高拱一样,心中是五味杂陈。 如果这份军策是文官上的就好了! 这也是其他阁老们的想法。 众人都看完之后,高拱清了清嗓子说道: “诸位阁老都看过了吧,老夫先说说自己的看法,这份军策所议上佳,可以让兵部先派人去辽东查探山川地理,等开春之后再议筑城。” 高拱开口算是定了调子,他本人是支持这份奏疏的。 高拱旗帜鲜明的表示支持后,在场三位阁臣的脸色都有变化。 先是最近才入阁的诸大绶说道: “此事和教育保生事务无关,本官就不票拟了。” 诸大绶这是主动放弃了讨论,毕竟他是专务阁臣,而且是刚入阁的,所以干脆不发表意见。 次辅张居正摸着自己的胡子说道: “京营旗正也是朝廷正品官员,也是有资格上书议政的。” 张居正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既然通政司能将奏疏送到内阁,那程序上就没有问题。 反正这样的国政军策,内阁票拟后也都是要请皇帝御批的。 那内阁就应该就事论事,对奏疏上的问题进行表态,票拟好意见送到皇宫中去。 苏泽也有些意外,张居正竟然没有维护文官集团的利益,他的态度反像是支持了这帮青年军官的上疏。 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赵贞吉身上。 赵贞吉本身就分管兵部,他说道: “军议本是兵部的本职,兵部上下尸位素餐,本官同意这份奏疏,还应该将奏疏刊印下发兵部,让他们看一看军策怎么写。” 苏泽差点憋不住。 在中书门下五房配备之后,赵贞吉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兵部改革。 这一次有了兵房的协助,赵贞吉干脆直接派兵房主司宋纁直接驻在兵部督办,迟迟没有进展的兵部改革总算是有了动静。 但是赵贞吉依然对兵部不满,所以每次在内阁,一有机会就要骂兵部。 没想到赵贞吉竟然要用李如松等青年军官的奏疏来敲打兵部。 就这样,李如松这份奏疏,竟然在内阁获得全票通过,再由苏泽送入内廷。 —— 隆庆皇帝看着这份奏疏发呆,紧接着又是一阵叹气。 司礼监秉笔的冯保,明白皇帝为什么叹气。 这份国政军策得到了内阁的一致支持,论述有理有据,还提出了具体的执行步骤。 如果这份奏疏是兵部官员上的,那皇帝自然毫不犹豫的批准,而那名官员也会走上飞黄腾达的路。 可偏偏这份奏疏是一群克虏军的基层军官联名的。 冯保当然明白,这样一份奏疏传到外朝,会引起文官们多大的反对。 不是所有文官都有阁老们的觉悟的。 马上就要过年了,隆庆皇帝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自然也不想节外生枝。 但是这份国政军策实在是太诱惑了。 筑五城来控制长白山地区,不仅仅在军事上完成对建州女真的围剿,还就此将东北的局势打开,控制整个东北的资源。 隆庆皇帝最后拿出一张字条,写上“年后”二字。 冯保自然明白皇帝的心意,就是年后再议的意思。 冯保接着问道: “陛下,这份奏疏要不要先送到六科议一下?” 隆庆皇帝点头,先将奏疏送到六科,试探一下科道言官的反应,如果文官们反应激烈,那年后就不讨论了。 “阁” 皇帝再写下一字,冯保立刻明白的说道: “把阁老们的意见也透给六科,仆臣明白了。” 隆庆皇帝满意的点头。 司礼监三人,只有冯保能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所以隆庆皇帝已经越来越离不开他。 —— 结果果然让皇帝的忧虑成了现实。 这份奏疏被送到六科之后,六科首先炸开了锅。 “此等国政军策,其实这些低阶武官能议论的?!” “妄议国政!该诛!” “自英宗以后,好不容易将武人干政赶出朝堂!阁老们竟然要让他们卷土重来!” 苏泽踏入公房的时候,听到了六科那边的议论,就知道李如松上书这件事不妙。 果不其然,等到他坐下后,罗万化就匆忙进来道: “检正,六科联合都察院,要因武监生的那份奏疏弹劾阁老!” 苏泽叹息一声。 前阵子内阁集权,狠狠的得罪了外朝。 外朝积蓄了怨气,这份国政奏疏就成了外朝宣泄的出口。 苏泽只能叹气,他总算是明白了,很多王朝末期,明明很多问题早就有很好的解决办法,却怎么都没办法执行,就是因为政治斗争太激烈了。 李如松他们的这份上疏,正好触碰到了外朝文官的敏感神经,也成了外朝联合起来对抗内阁的冲锋号角。 苏泽拿出了一份早已经起草好的奏疏。 “检正要上疏支持?” 罗万化和苏泽是多年好友,自然明白苏泽的想法。 他有些犹豫的说道: “为什么不等到年后再上书?陛下的旨意也是年后再议。” 苏泽摇头,他对这位皇帝的性格十分了解,说道: “如果不把外朝的风潮压下去,年后也议不出结果。” 罗万化想想也点头,他对于舆论也有心得,如果不能在舆论初期将风潮压下去,再想出手就晚了,那时候舆论已经形成风潮,就是再压制也只能适得其反。 《附议筑城以定东北疏》 等罗万化走后,苏泽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附议筑城以定东北疏》送到内阁。 内阁支持你的意见,奏疏送到内廷。 外朝知道了你支持武官的奏疏,矛头开始转向你。 科道言官被彻底激怒,左顺门外叩阙死谏。 六部九卿官员也上疏反对。 风潮越来越大,隆庆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并驳回了《请筑五城以定北境疏》。 ——【模拟结束】—— 【剩余威望:5450。】 【若要完全通过你的奏疏提案,需要支付1000点威望值,是否支付?】 果然,正常来说,一个新阶层,新军官阶层要跃上历史舞台,必然要经过几次打压。 但是苏泽不愿意自己学生的国政军策,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是”。 【叮!威望值已扣除,宿主已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剩余威望:4450。】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