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提式大明朝廷》 第1章 穿越,是庶吉士 第1章 穿越,是庶吉士 隆庆二年,京师。 “阿嚏!” “不愧是小冰河时期,四月份都这么冷。” 苏泽从小屋子里坐起来,看着单薄的被子苦笑了一声。 窗外还是黑的,但已经依稀听到了车马声。 穿越前的苏泽,是京师某个部委的基层公务员,虽然自称牛马,但是他都没见过早晨五点钟的京师。 没想到穿越以后反而见到了,还是隔三差五就要见! 一想到这么大早就要上朝,简直造孽。 苏泽爬起来,从已经快要熄灭的碳炉中挑出了一块余烬,将它塞进铜制的怀炉中,又包裹上了布兜塞进衣服里。 从宋代开始,大城市就开始使用石炭取暖了。 大明定都京师,冬季更寒冷,石炭价格日益高昂。 身为穿越者的苏泽,害怕一氧化碳中毒,却不敢和普通百姓一样直接燃烧石炭取暖,于是费了半个月的俸禄,打造了这个碳炉。 只可惜碳炉打造好了,却没剩下多少钱买炭,每天临近清晨都会被冻醒。 “失策啊!” 苏泽又从屋子角落的水缸打了一盆水,拿着柳枝蹲在门口刷牙。 没办法,这个时代没有牙医,一旦蛀牙可没得补,现代考古不是都说了吗?曹操就是牙痛引发的头疾,苏泽可不想牙疼一辈子。 每当这个时候,苏泽都无比怀念穿越前的时候。 早知道不幻想了! 自己不就是在加班后抱怨了一下,在床上幻想了一下穿越,就这么穿越了。 要不要这么草率? 又洗了洗脸,苏泽打开衣橱,拿出了自己的朝服。 这套朝服,是整个屋子里第一值钱的东西,第二值钱的就是碳炉了。 古代当京官也很苦逼啊。 感慨了一声“京师居,大不易”,苏泽换上了朝服,听到了更夫的梆子声,连忙冲出了院子。 不得不说,租的这间屋子位置是不错的。 这间屋子的前主人,是个在京师熬了十年的老翰林,终于找到机会外放为官,看在同乡的份上,将屋子转租给了苏泽。 虽然屋子很小,但是距离紫禁城不远。 随着向午门前进,沿途的车马也逐渐多了起来,当然更多的是和苏泽一样步行上班的苦逼基层官员们。 京师这么多官员上朝,如果人人骑马坐轿,那午门早就拥堵不堪了。 所以大明朝早有规定,只有部阁重臣才能骑马乘轿上朝,普通官员只能步行上朝。 当然,对于苏泽来说,这条禁令也无关痛痒,反正他也买不起骡马。 大明朝的皇帝是真的把普通官员当骡马啊! 一边走着,苏泽一边想着,也亏着自己穿越到隆庆朝,如果是嘉靖朝,为了老道士皇帝修炼建道观,在京官员的俸禄经常被拖欠,很多基层官员都需要借贷才能维生。 如果是穿越到太祖朱元璋的时代就更福报了,发的工资就是大明宝钞,至于能不能用的掉,那就各凭本事吧。 感谢隆庆皇帝! 苏泽对于这位“老板”还是感恩的,隆庆继位以后,还是提升了基层文官的待遇,也不像他爹那样总是拖欠工资。 唯一让苏泽诟病的,就是这位做了十七年储君的新皇帝,实在是太喜欢上朝了! 早朝分三种,一种是大朝,就是正旦,冬至,万寿节(皇帝生日)举行,这种一般都是礼仪性质的。 朔望朝,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其性质如同大朝,也在奉天殿,只是朝贺,不讨论政事。 最后就是今天的常朝了,这种朝会举行时间全凭皇帝个人心情。 比如工作狂太祖朱元璋,就规定两日一常朝,而修仙的嘉靖皇帝,后期基本上就不上朝了,甚至连大朝和朔望朝有时候都会免了。 今上继位后,要效法祖宗励精图治,又改为了三日一常朝。 这可害苦了穿越者苏泽。 明明到了这个时代,政事处理模式已经开始向“案牍主义”转变,通过各种奏章的处理来解决政事。 嘉靖皇帝就曾说过“朝堂一坐亦何益”,公开指出朝会已丧失其处理政事的作用。 嘉靖虽然不上朝,可是一直处理奏章,后世还高度评价他“章批答奏疾如风雨”,肯定他通过公文处理朝政的勤奋。 好好的先进管理经验不学,非要搞什么大明早朝形式主义! 午门上的五凤鼓敲响,苏泽连忙加快脚步。 早朝时间设在“昧爽”时,即天刚刚破晓之时。 五凤鼓敲响三次,最后一次还赶不到午门集合的官员就算是迟到了,言官御史们可就等着这些迟到官员刷政绩呢。 总算是在三鼓之前赶到了午门,随着午门上的钟声响起,官军旗校先进入摆列还依仗,午门缓缓打开,苏泽站在文官队伍后方,排着长队从左掖门进入紫禁城。 在拂晓的寒风中,文武官员列队于金水桥前,只见一名身穿红袍的太监走上金水桥,甩动手中的长鞭发出呼啸的鞭鸣,文武官员的队伍再次动了起来。 期间还有御史言官来回巡逻,找出不合礼制的官员,苏泽低着头按照步骤走着,最后站在了奉天殿外。 他这样的小官是没有资格入殿的,就见到前排大佬在鸿胪寺带领下走入殿内,接着就是奏事环节了。 作为背景板折腾了半天,别的官员还是吃口早饭再去衙门上班,苏泽却只能啃了一口怀里的胡饼,匆忙赶到了紫禁城内的翰林院。 每当站在翰林院前,苏泽早朝的疲惫总是能一扫而空。 翰林院最贫困的翰林,只要一想起这里走出去的宰辅重臣们,也会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虽然穿越的这具身体穷!可是咱能读书啊! 苏泽,二十五岁,隆庆二年乙榜进士,授庶吉士,入翰林院。 只可惜原身读书太用功,入翰林院后又太努力,最后猝死让苏泽穿越。 要知道这个身份,放在历史穿越科举文,没有四百万字绝对拿不下! 当然,这次穿越的好处还不止这么一个,除了这个身份外,苏泽也是有金手指的。 只不过金手指一直处在“充能中”,今天终于到了充能完毕的日子! (本章完) 第2章 【手提式大明朝廷】 第2章 【手提式大明朝廷】 进入翰林院,苏泽匆忙来到了自己的格子间坐下。 内朝办公区域狭小,就算是内阁辅臣们,办公的也就是几间破屋子。 每次有内阁辅臣提出要修葺办公场所,就会有言官跳出来,指责他们妄为百官首领,竟然想着给自己修办公室! 这么几次之后,从明代中期后,再也没有内阁提出给自己修房子了。 内阁不能修宅子,连带着,翰林院的房子也越来越破。 翰林院内的书籍史料越来越多,办公场所又不能扩大,那就只能让翰林坐在格子间里办公了。 太惨了! 这办公环境,还不如自己当年政府大院里的办公室呢! 除了办公环境仄逼之外,翰林院同时也是皇家藏书的地方,所以有着严格的防火规范。 翰林院内不能燃明火,不能用火盆取暖,加上漏风的墙壁,苏泽都在感慨,皇城的数九天竟然没冻死几个翰林,大明的读书人体质实在是太好了! 坐下之后,苏泽装模作样的拿起桌案上的书。 名次靠前的进士,作为国家的储备人才,是可以在重要部门观政的。 这其中,一甲进士,也就是本科前三名,直接授翰林院的职位。 二甲进士则被称之为“庶吉士”,在翰林院观政。 《明史.职官志》载:“庶吉士,读书翰林院,以学士一人教习之”,说白了,庶吉士就是在翰林院读书的,由翰林院学士负责教导。 所以庶吉士的主要工作就是读书。 比起名次更低的,在各部衙门名为观政,实为打杂的进士同年们,庶吉士确实算得上“清(闲)”这个字了。 但是现在的苏泽,注意力也不在读书上。 【威望已达到需求,是否进行第一次奏疏递交?】 当提示响起,苏泽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他的金手指。 只见,一个微缩版的紫禁城,出现在他的桌子上。 苏泽本能的抬起头看向左右,果然这个金手指只有自己能够看到,他这才放下了心。 要不然还真没办法解释这东西,私自窥探宫禁,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你偷偷制作紫禁城的微缩模型,难道是要刺王杀驾? 虽然这个紫禁城的模型只有苏泽能见到,但是这东西是可以摸可以动的,十分的精巧。 甚至苏泽还在模型中找到了翰林院的位置,就连庭院的树木位置都和现实一致。 当然,苏泽的金手指并不只是一个可以摆弄的紫禁城的模型,准确的说,这是一个【手提式大明朝廷】。 在这个紫禁城模型的正中央,也就是建极殿的位置,宫阙的屋顶有一个口子。 建极殿苏泽曾经去过,这是紫禁城外朝三大殿中最大的一座,在嘉靖年遭遇火灾后重建,从谨身殿改名为建极殿,当然,这座宫殿后世的名字更为人所知,就是故宫三大殿的保和殿。 “系统。” 苏泽默念系统,一个对话框出现在眼前。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庶吉士,无品级(威望每日+1) 威望:50(每日+1) 模拟次数:每月1次 大明国祚:76年 任务:完成一次上奏,增加大明国祚。 任务奖励:【初始道具礼包】 是否进行第一次奏疏递交?进行国策模拟? ———— 这个【手提式大明朝廷】,就是苏泽穿越后出现的金手指。 按照苏泽对系统的研究,这是一个国策模拟系统,自己可以提交奏疏,模拟递交奏疏后的结果。 在苏泽看来,这个金手指看起来有些鸡肋。 模拟国策,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吉士,连正品的官员都还不是,又能对国策有什么大的影响? 而真的到了能影响国策的地位,那这东西又有什么用? 这还不如穿越小说里那些“肝技能”之类的金手指呢。 至于那个系统任务,苏泽干脆无视了。 自己一个庶吉士的上奏,能影响大明国祚? 别开玩笑了,这个【初始道具礼包】,怕是十几二十年都完成不了。 这还是因为自己穿越的是一名庶吉士,是位于大明科举顶点的卷王存在。 若是穿越成普通读书人,怕是这辈子都没希望影响大明国祚了。 但好歹也是穿越者的福利,苏泽还是草拟了一份奏疏,准备试一试这个金手指。 反正他刚入翰林院,第一份工作就是给皇帝上一份奏疏。 苏泽从桌案边上的书匣中拿起自己草拟好的奏章,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中。 可刚刚将奏章塞进去,苏泽的脸色一变! 他哭丧着脸看着运转起来的微缩紫禁城,心中只有一句话: “第一次使用金手指就弄错了,挺绝望的,怎么办?” 原来苏泽闲来没事,写了两份奏章。 第一份是正常的奏章,就是劝谏皇帝要勤政爱民之类的官样文章,大部分庶吉士的第一份上奏,都是这样的内容。 而另一份则是前天他被早朝折磨后,愤然写下的《请罢早朝疏》。 刚刚苏泽因为激动,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中的,就是那份《请罢早朝疏》! 这怎么办? 这样的奏章还用模拟?铁通不过啊!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罢早朝疏》送到内阁,被内阁首辅徐阶票拟为“妄言”。 两天后,《请罢早朝疏》被司礼监批红,庶吉士苏泽妄言朝政,罚俸三个月。 ——【模拟结束】—— 果不其然,看到这个结果,苏泽绝望的趴在桌子上。 这破系统一个月才一次的模拟机会,而自己马上就要递交奏章了,这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就在苏泽绝望的时候,系统突然再次弹出提示: 【是否消耗50点威望值,确保《请罢早朝疏》一定被执行?】 啊? 苏泽一下子挺直了身体,系统还有这个功能? 我说这个威望值到底是干嘛的?原来还有这个作用? 消耗50点威望?确保《请罢早朝疏》一定被执行? 这可能吗? 苏泽的呼吸急促起来,如果这真的可能,那不是意味着只要自己上奏的事情,必定会变成国策? 不对,威望值。 这玩意儿是需要消耗威望值的,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50点威望值一下子扣光了,那下个月呢? 但是想到一旦《请罢早朝疏》执行,自己就不用上早朝了,苏泽还是选择了“确定”。 “系统,扣除威望值,确保《请罢早朝疏》一定被执行!”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这就没了?! (本章完) 第3章 《请罢早朝疏》 第3章 《请罢早朝疏》 这就完了? 看到系统的提示,苏泽愣了半天。 按照系统的意思,自己只要在现实中提交《请罢早朝疏》,那奏疏上的内容就一定会实现。 这可能吗? 更大的可能是模拟的结果,自己被罚俸三个月吧! 你这系统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原本苏泽就穷,如果再罚俸三个月,那不是要喝西北风了? 就在苏泽纠结的时候,一名同僚凑了过来。 这人大概三十多岁,身材消瘦,带着一股老好人的气质。 但是苏泽却不会以貌取人,此人虽然看起来忠厚,但却是史书上有名的人物。 沈一贯,字肩吾,万历年间大明首辅重臣,曾经把持朝政多年,是中晚明朝堂上重要势力浙党的领袖。 沈一贯今年三十六岁,他是今科三甲一百三十六名,要知道有些时候连二甲进士都授不到庶吉士,沈一贯这个一百三十六名也能得授庶吉士,完全是因为他运气爆棚。 本科是隆庆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所以补的庶吉士数量最多。 而庶吉士是未来的储相,所以对年纪也有要求,一般是四十岁以下才行。 沈一贯今年三十六岁,在一众庶吉士中,也是名次最后的那几个。 可最后沈一贯能后来居上,在一众同年中第一个担任首辅,这都说明他实在是太想进步了! 入翰林院后,沈一贯也一直在结交同僚,积攒人脉。 苏泽这个二十五岁的二甲进士,在沈一贯看来自然是未来可期,平日里沈一贯也经常找苏泽搭话。 沈一贯用一口浙音问道: “子霖兄,你的题本写好了吗?” 一众庶吉士入翰林院后,翰林学士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写一封奏疏。 给皇帝和朝廷的上书可以统称为奏疏,但是也分为两类。 简单地说,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 题本要经过通政司,抄送内阁,经过内阁票拟再送给皇帝看,而奏本则直接送入皇宫。 庶吉士们自然只能上题本,当然翰林学士们也没指望他们能够匡扶社稷,上一封惊天动地的奏疏,这个任务算是翰林院新人的传统,主要是熟悉朝廷的公文格式,了解内廷、内阁之间的公文运转流程。 当然,作为未来的国之栋梁,皇帝对于新科庶吉士还是重视的,这份题本皇帝一般都会亲自过目,遇到勤政的皇帝还会亲自批答,写几句鼓励的话给这些官场新人,勉励他们为皇明多做贡献。 能让皇帝亲自看奏章,很多官员奋斗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包括沈一贯在内的庶吉士们,都在憋着写一篇好的题本,如果能在仕途初期就能让皇帝记住名字,所谓“简在帝心”,日后仕途肯定会更顺畅。 这些日子,沈一贯也在翰林院到处打探,询问别人题本的内容。 苏泽原本是不上心这件事的。 同僚们忙着表现,却不知道隆庆皇帝上位六年就嘎了。 现在已经是隆庆二年了,也就是说隆庆皇帝只剩下四年在位时间。 现在拍他的马屁,还不如拍张居正的马屁。 对了,如今张居正虽然已经入阁,但是还担任翰林院的职位,每个月也都会来翰林院几次,苏泽就远远见过他一次。 就算是不拍张居正马屁,翰林院内还卧着好几名未来的首辅,比如苏泽的老乡,松江府的申时行,现任翰林院修撰,掌修国史,日后也接替张居正做了首辅。 就是老兄沈一贯你,在万历朝也做了首辅。 原本苏泽也只是写了官样文章,也没指望能一鸣惊人。 可现在,要不要将《请罢早朝疏》送上去? 沈一贯见到苏泽走神,叹息说道: “子霖兄,本届入翰林的同僚人才济济,三甲可都是陛下亲自简拔的,他们的文章一定是深得圣心,怕是这次又要让他们出风头了。” 苏泽听出了沈一贯语气中挑拨离间的味道。 正常来说,殿试的名次和会试名次差距不会太大。 但是隆庆二年的殿试是一个特例。 刚继位的隆庆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钦点的状元罗万化,会试中的排名是第351名。 榜眼黄凤翔,会试成绩是第226名;探赵志皋,会试名次第77名。 殿试时的前三甲居然一个会试靠前的人都没有! 一甲进士可以直接授翰林官,而不用和其他庶吉士一样等待馆选才能转正。 所以这一届的庶吉士们,都对前三甲颇有微词。 苏泽想了想,还是敷衍说道:“肩吾兄,在下才疏学浅,字迹又丑,怕是这题本要污了陛下的眼睛。” 沈一贯连忙说道: “子霖兄说笑了,二十五岁能中进士的,还是二甲进士,国朝能有几人?君若自称才疏学浅,吾等岂不是朽木了?” 但是一想到苏泽的字迹,沈一贯也说不出宽慰的话了。 作为读书人,书法也算是基本功之一。 苏泽的书法水平确实堪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殿试的。 苏泽也是有苦说不出,原主的字迹本来就不行,穿越后自己费了很长时间才适应毛笔写字,苦练到今日也才是堪堪入目的水平。 饶是沈一贯的情商,此时也说不出更多话来,只能放过苏泽,拱拱手说道: “子霖兄,通政司的官员马上就要到了,如果你要上题本,就在午膳前放进院内的匣匮中。” 说完这些,沈一贯就去找另外一名庶吉士搭话去了。 苏泽看着桌子上的两份奏疏,一份是从【手提式大明朝廷】中吐出来的《请罢早朝疏》,另一份则是他写好的官样马屁文章。 他心一横,威望值都已经扣了!自己只能选择相信系统了! 万一成了,日后就不用顶着寒风上早朝了! 就算是失败了,最多也就是罚俸三个月!自己一个庶吉士,难不成朝廷还能看着自己饿死不成? 苏泽站起身来,将《请罢早朝疏》放进了翰林院中庭的匣匮中。 等投出了题本,苏泽彷佛透支了全部力气,接下来就看系统了! (本章完) 第4章 高拱 第4章 高拱 次日,内阁。 文渊阁位于紫禁城的东部,乍一看是一排不起眼的破旧房子。 但是大明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办公的,是位于人臣顶点的内阁大学士,也就是百官称之为“宰辅”的内阁重臣们。 但是文渊阁看起来也和翰林院差不多,明代之内阁原本只是辅佐君王决策的机构,虽然随着时代发展逐渐变强,但是毕竟不是唐宋那种“真宰相”。 就算是能把持朝政,如嘉靖朝的夏言、严嵩那般,也要受到皇权和百官的多方钳制,做不到唐宋宰相那般独断。 内阁年久失修,也没哪个内阁首辅提出来大修的,毕竟那些言官连皇帝修宫殿都要反对,你区区内阁也想给自己修办公场所? 这么烂的办公环境,以至于夏言这样的权势首辅都不愿意在内阁办公,但是长期居家办公又被人抓着把柄,当年严嵩扳倒夏言,弹劾夏言的罪行中,就有一条“军国大事,私宅而裁”。 后来严嵩执政后,就很注意工作纪律,八十多岁依然坚持在内阁办公。 当朝的内阁首辅徐阶,就是斗倒了严嵩上位的,而且他一向谨慎,自然也不敢坏了规矩。 文渊阁破就破了点吧,糊点窗户纸还能过,好歹内阁大学士都有自己的隔间,大家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总比以前的工作环境好吧? 一名圆脸的红袍重臣,对着通政司的官员问道: “翰林院的题本送来了吗?” 下方的通政司小官抬起头看向圆脸的红袍大员,颤颤巍巍的说道: “回阁老,已经送来了,但是。。。” 红袍大员是个急性子,他不喜欢的下属吞吞吐吐的样子,厉声问道: “还不快拿到本官的案前来。” 一般来说,内阁重臣很少会对小吏这样严厉,但是眼前的这位高拱高阁老,在裕王潜邸的时候就以脾气火爆著称,严嵩当政的时候,就敢在朝堂上和严嵩父子对刚。 如今他担任内阁辅臣,更是数次和内阁首辅徐阶发生冲突。 通政司小官说道: “徐阁老说翰林院的题本,要先给他老人家过目。” 提起了徐阶,高拱怒气更甚了。 高拱是裕王潜邸旧人,是当今皇帝的老师,和今上关系非常亲近。 在嘉靖朝末期,高拱也和徐阶联手倒严。 可嘉靖皇帝驾崩后,徐阶和高拱政见不和,徐阶没有经过内阁商议,以嘉靖遗诏的名义把持朝政。 后来徐阶又指使自己的门生弟子弹劾高拱,逼迫其辞官。 但是隆庆皇帝还是念着师生之情的,隆庆二年,高拱就杀回了内阁。 如今内阁之中,徐阶是内阁首辅。 次辅李春芳清静无为,很少参与到徐高的争斗中。 武英殿大学士张居正虽然是徐阶的弟子,却也在徐高争斗中明哲保身,很少发表意见。 文渊阁大学士陈以勤也是隆庆皇帝的潜邸旧人,但是为人也很低调,主要精力放在监修国史上,对于内阁的斗争敬而远之。 内阁次辅和其他内阁大学士可以敬而远之,可苦了这些往来内阁办事的小官小吏。 这名通政司官员不想得罪徐阶,但是也不敢冲撞脾气暴躁的高拱。 怪就怪今天徐阁老身体有恙,请假没来内阁办公。 “徐阁老有恙,先拿过来给本官看!” 听到高拱这么说,通政司的官员也不敢多说,只好将翰林院的题本搬了过来。 隔壁隔间的张居正,听到了高拱的争吵声,却没有抬头。 同样是朱红色的官袍,张居正的气度要比高拱好上不少,但是内阁办事的官吏,也不敢小瞧这位张阁老。 除了是徐阶的弟子之外,张居正也是倒严的主力,他气度沉稳手段高超,普通官员见到他也是大气不敢出。 张居正自然知道高拱为什么执意要看翰林院的题本。 政治,靠的就是人。 之前徐阶能挤走高拱,就是靠着门生故吏发力,高拱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新入翰林院的庶吉士们,是预备储相,国家未来的栋梁。 高拱要看题本,自然是要看看这一批庶吉士的成色,从中发展自己的党羽。 张居正微微叹一口气。 自己的恩师老了,隔三差五抱恙。而高拱年富力强,又得到隆庆皇帝的支持,眼看着是越来越压不住了。 张居正再次暗暗长叹,他并非不喜欢高拱这个人,高肃卿刚直清正,能力也强,确实是首辅的不二人选。 但是到了这个地位,都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张居正和高拱在政见上有分歧。 张居正也不想屈居在高拱之下,执行高拱的改革计划。 但是时局如此,张居正也只能窝着。 张居正又想起严嵩当政的时候,如果恩师失势,自己又要何去何从? 隔壁隔间,高拱拿起题本,开始飞快的浏览起来。 其实高拱也没指望,这些年轻的庶吉士们能有什么惊世之言,写出什么千古名篇的奏对来。 他考察这些庶吉士,主要是看才华,再看奏章中的政治倾向。 如果和自己的政治理念相合,又确实有才华的,他自然会不吝啬提携一下。 作为内阁辅臣,吏部尚书,高拱手上的权力是很大的。 这本不错,暗暗记下了题本作者的名字,赵志皋。 这本也不错,张位。 王家屏的文章也不错。 但是等高拱翻到了苏泽的题本,首先就被这一手丑字给震惊到了。 这么丑的字,怎么能通过县试的? 但是看到《请罢早朝疏》,高拱又愣住了。 这是什么?好家伙,还有这样的题本? 身为读书人,不是应该求着皇帝勤政吗?哪有不让皇帝上早朝的! 但是随着高拱读完,他的眉头舒展开,他拍案道:“写的好!” 夸赞完,高拱立刻道:“取揭纸来!” 揭纸,就是票拟用的纸,内阁辅臣在揭纸上写好了处理意见,贴在题本的前面,作为“御批”的稿本,供皇帝采纳。 票拟权,就是内阁的重要权力,和司礼监的批红权,共同构成了内廷两大权力机构的基础。 高拱笔走龙蛇,写下了票拟意见,又喊来通政司的小官说道: “速速送到乾清宫,请陛下过目!” (本章完) 第5章 何为祖宗法? 第5章 何为祖宗法? 听到高拱的吩咐,通政司的小官吓得全身发抖,他连忙说道: “高阁老,没有经过徐阁老过目,就送进宫里,这不合规矩啊!” 高拱横挑眉毛说道: “怎么!徐阁老是阁老,本阁老就不是阁老了?是陛下褫夺了我高拱票拟之职!?” 听到高拱这么说,这个通政司的小官差点直接跪下。 阁老神仙打架,遭殃的都是这些小官,高拱这句话撂下,小官不敢再多言,只能捧着苏泽这份题本,离开文渊阁送去乾清宫。 听到这样的动静,张居正有些坐不住了,他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文章,能让高拱这样的重臣如此动容,竟然直接绕过徐阶这个内阁首辅,当众票拟后送给皇帝看。 张居正喊来一名通政司的小官,低声问道:“高阁老看的,是谁的题本?” 大明内阁的特点,就是漏得和筛子一样,张居正师从徐阶,自然也深谙权术之道,经常拉拢这些基层办事的官吏。 这名通政司小官立刻说道: “张阁老,据说是翰林院庶吉士苏泽的题本。” “苏泽?” 张居正暗暗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准备留意一下这个年轻的庶吉士,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点碎银子,打发了这个通政司的小官。 苏泽的题本到底写了什么? 隆庆皇帝看到翻开苏泽的题本,向通政司的小官问道: “怎么不一起送来?” “回陛下,这份题本是高阁老让微臣送来乾清宫的。” 隆庆皇帝皱起眉头,是高拱特意让人送来的? 在嘉靖这样的父皇底下当了十七年的储君,连续遭遇严嵩父子擅权,景王夺嫡各种事件,最后继承皇位的隆庆皇帝,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政治上已经非常成熟了。 刚继位的时候,被徐阶等一众辅政大臣逼迫,赶走了自己的老师高拱。 等到了今年,隆庆皇帝终于反应过来,这些整日将“祖宗之法”,“先帝遗诏”放在嘴边的“清流们”,到底是什么货色。 所以隆庆皇帝顶着巨大的压力请回了高拱,不仅仅让他入阁,还兼任吏部尚书。 这个任命本来就是很不寻常的。 吏部尚书是六部之首,掌管官员升迁考核之权,外朝称之为“天官大冢宰”。 嘉靖朝的实权首辅,无论是夏言还是严嵩,都是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的。 而高拱连内阁次辅都不是,却兼任吏部尚书,隆庆皇帝帮偏架的意图很明显了。 只可惜徐阶这老家伙是属乌龟的,面对高拱的相逼,还能摆出一副隐忍的样子,加上他门生故吏遍布朝堂,死活赖在首辅的位置上不退,隆庆皇帝也拿他无可奈何。 具体到政务上,就比如上早朝这件事,隆庆皇帝也颇有怨言。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处理政务已经殚精竭虑,早朝这种场合也不会讨论什么大事,却要隔三差五早起。 怪就怪自己刚登基的时候,被徐阶等清流戴了高帽,说是要效法太祖之政,勤勉朝政,搞得如今下不来台。 隆庆皇帝算是回过味来了,徐阶这一套就是“上善若水”,事事看起来不争,却总是用祖宗之法来压人。 当年他就是用这一招对付严嵩的,现在都用到朕的头上来了。 一想到这里,隆庆皇帝就有些生闷气,自己继位两年,徐阶拿着“先帝遗诏”,处处掣肘自己。 就算是有高拱相助,在外朝的声浪还是斗不过徐阶为首的清流,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这份题本。 隆庆皇帝没有先看高拱的票拟,而是先看起来题本的内容。 当看到苏泽的字后,隆庆皇帝皱起眉头。 强忍着苏泽难看的字,隆庆皇帝想到这个高拱特意送来的题本,还是将题本读了进去。 《请罢早朝疏》? 看到这个标题,隆庆皇帝眼睛一亮! 作为前世国家部位的公务员,苏泽的公文写作功底还是有的。 他自己又是明史爱好者,又融合了前身的记忆,加上这些日子在翰林院修习奏疏写作,这篇文章的其实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现代人在网络上抬杠练就的本领,这篇文章堪称逻辑鬼才。 苏泽首先辩驳了早朝是祖宗之法的说法。 苏泽在题本上写道: “太祖以布衣之身,应天承命得天下,国朝初创,事务繁多,所以太祖无日不朝,事事亲为,此为祖宗之法。” “成祖朝以内阁匡辅国政,国朝政务多由内阁论道,此为祖宗之法。” “世宗嘉靖皇帝,虽不早朝,但批答如雨,内外晏然,朝政未有不滞,此为祖宗之法。” “更有孝宗皇帝,初继位时无日不朝,中期罢朝,后期又朝,那何为祖宗之法?” 看到这里,隆庆皇帝已经叫好了! 是啊,徐阶你们这些清流说早朝是祖宗之法,可哪个祖宗是祖宗之法? 特别是最后这个例子,明孝宗皇帝刚继位的时候勤政,日日早朝,中期开始懒政,拒绝早朝,后期勤政起来了,这种哪种算是祖宗之法? 所以苏泽在题本中写道: “是故祖宗成法,也要审时度势,不可生搬硬套。” “皇明之制嬗变,军国重事有内阁票拟,陛下批答之制;庶务有六部襄理,有司各司其职之制。” “故世宗皇帝不朝,国事无滞。如今日朝夜朝,群臣坐衙昏昏,百官论政沉沉,又有何所裨益?” “陛下新朝继位,当有新朝之新气象,又怎能事事法祖呢,困于陈规呢?” “是故,臣请罢早朝。” 好! 隆庆皇帝拍案,他看完之后,又翻开高拱的票拟。 只见高拱只写了两句话: “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看到这里,隆庆皇帝顿时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这是王安石变法时候,和宋神宗说的话。 这一方面说明高拱有效法王安石变法的意图,另一方面也是赞同苏泽题本的观点,要打出“隆庆新政”的旗号,对抗徐阶这些清流所高举的“祖宗之法”旗号! 这是路线之争!这是道统之争! 隆庆皇帝走下龙椅,来回踱步,这就是高拱的破局之法吗? 是要通过苏泽这个庶吉士的题本,打出隆庆新政的旗号,对抗徐阶掌控朝局吗? 机会已经摆在面前,隆庆皇帝深吸一口气,走回御座拿起了朱批。 (本章完) 第6章 画饼 第6章 画饼 翰林院内。 苏泽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 自己那封《请罢早朝疏》已经送到内阁一天了,【手提式大明朝廷】没有一点动静。 你这个金手指到底行不行啊? 第一次模拟的情况,才是正常的情况吧? 一个翰林庶吉士要朝廷罢早朝,不被罚俸才有鬼吧? 想到这里,苏泽又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个时候,公房又热闹起来,庶吉士们都纷纷起身,不等门外小吏唱官,苏泽就知道这是翰林学士殷士儋来翰林院了。 殷士儋是掌院学士,也就是翰林院的一把手,但是翰林学士的主要工作是帮着皇帝起草诏书,给皇帝和太子讲学,所以主要办公地点并不是翰林院。 而翰林学士可和普通翰林不同,殷士儋还监理礼部右侍郎,执掌科举和礼仪。 根据传言,今年皇帝就准备立储,到时候殷士儋还要再兼詹事府詹事,这就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内阁的重臣。 年轻的庶吉士们,见到部门一把手回来办公,自然要起身相迎。 果不其然,殷士儋踏入公房,苏泽瞥见了他身后站着一个年轻人。 说是年轻人,其实也不年轻了,能考中进士的至少也要二三十岁了,苏泽一眼认出,这就是自己这一科的状元罗万化。 看到罗万化站在翰林掌院学士殷士儋的身后,苏泽身边的庶吉士们露出了嫉妒的表情。 苏泽不由的想起了自己前世入职的部委,那些刚入职的新人,也总想着被大领导赏识一步登天。 但是看到罗万化身上的官袍,苏泽也有些酸了。 和自己这种没品级的庶吉士不同,状元直接授官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这起点可要比自己这些等待馆选才能留任的庶吉士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仅仅是状元,榜眼、探二人,也封授为“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官职。 官场上就是一步快步步快,就在同年还在熬资历准备转正的时候,三甲都已经当上官了,也难怪沈一贯这些人嫉妒。 况且今科的三甲本身就不正常,都是隆庆皇帝从会试名次靠后的考生中拔擢的,世人都议论其中有什么黑幕。 当然,苏泽也嫉妒,他嫉妒的不是罗万化起步高,而是对方是从六品的正品官员,俸禄是自己的好几倍! 罗万化也是初入官场,虽然他装作淡定,但是站在殷士儋身后的时候,依然微微昂起了头。 更让人讨厌了。 苏泽当然不会和其他职场新人一样,将心里的想法挂在脸上,只可叹自己穿越重活两世,还避免不了这些办公室政治。 殷士儋是个典型的儒者气质官员,但老先生是山东人,身材高大,中气十足,让苏泽总想起后世《抡语》的梗,怕这位掌院学士抡起书砸人。 等等,好像这位殷士儋真的打过架,苏泽记得历史上他在内阁会议上和高拱激烈争吵,最后还挥拳斗殴,史称“内阁殴斗”。 苏泽哀叹一声,我大明都是一些什么虫豸在治理国家啊! 殷士儋清了清嗓子说道: “王家屏。” 一个圆脸的庶吉士拱手站出来。 “于慎行。” 一个比苏泽还要年轻的庶吉士也拱手出列。 “朱赓。” 又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庶吉士出列。 殷士儋满意的说道:“阁老们看了你们的题本,在内阁夸赞了你们,本官是来看看翰林院的年轻俊杰的。” 听到这里,三人都面露喜色,周围的庶吉士们都含着嫉妒的眼神看着他们。 苏泽有些无语,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当年刚入职的时候,几个同入职的同事因为文章写得好,被大领导表扬时候的样子。 只可惜牛马永远都是牛马,那几头“牛马”被调去了秘书部门,整日苦吟憋着给领导写材料,官没升到,头发掉了不少,比同期的都要老了十几岁。 不过殷士儋今天点的三个人,也确实都是人才,三人未来都在万历朝入了阁,都是做到仕途顶点的人物。 果然,能走到仕途顶点的人,每一步都必须快人一步。 殷士儋看了一圈,又说道: “我翰林院是为国储才之所,诸君继续在翰林院研习经义,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 这就是典型的领导画饼了。 苏泽前世吃了不少这样的大饼,如今也已经快要免疫了。 殷士儋又说了两句,这就离开了翰林院。 但是“大饼”苏泽不吃,很多人还是吃的,就在快要午膳的时候,沈一贯又凑了过来。 “子霖兄,你听说了吗?” 苏泽看向沈一贯,这些日子他已经成了翰林院的包打听,不仅仅是翰林院内的消息,甚至连一些内阁风闻都能在他这里听到。 苏泽原本只想着干饭,但是也被沈一贯勾起了兴趣,他说道:“肩吾兄就不要卖关子了。” 沈一贯嘿嘿一笑说道: “这次不仅仅是我们庶吉士,罗大状元也上了题本。” 苏泽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这让沈一贯非常满足,这也是他为什么总是和苏泽分享情报的原因。 “听说徐阁老和张阁老都很欣赏罗大状元的文章,特别是张阁老还特意要召罗大状元问话,你猜怎么样了?”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罗修撰肯定是拒绝了。” “啊?子霖兄也听到消息了?” “不是,苏某以为,以罗修撰的人品,他不会私谒宰辅的。” 苏泽暗道,我不是听到消息,而是从明史上看到的。 罗万化虽然是隆庆二年的状元,却始终没有入阁,最后也就是主持礼部工作。 隆庆二年这一榜含金量极大,宰相就有多人,罗万化这么不如意,自然和他的性格有关。 明史说他“端方有守,不通私谒”,私谒就是私自和官员交往,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接受张居正的招揽呢? 果不其然,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说的没错!罗大状元当众拒绝了张阁老的邀约,还说他是‘翰林词臣,与内廷无交,不该私谒阁老。’” 苏泽感慨,这状元郎也是个奇人,别人都上赶着要在阁老面前露脸,他却不肯去见张居正。 不过可能是罗万化看不惯徐阶张居正这帮清流结党,不想掺和上层的斗争。 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我可是二十五岁的庶吉士,舞台应该是在万历朝,现在掺和徐高张的政治斗争干嘛? 可苏泽刚刚这么想,就听到门房再次唱道: “张阁老到!” (本章完) 第7章 张居正不报隔夜仇 第7章 张居正不报隔夜仇 张居正来了! 苏泽连忙站起来,不一会儿,一名身穿红色官袍,有着美髯的张居正,走进了翰林院的公房中。 在穿越初,苏泽就远远见过张居正了,但是这么近距离见到张居正,还是苏泽穿越以来的第一次。 面对张居正,苏泽不敢怠慢。 这倒不是因为张居正在历史上的名气。 前世公务员的苏泽,很明白一个手腕强,能力大,精力充沛又喜欢折腾,关键还是记仇的领导,是多么的恐怖! 苏泽不想攀附张居正,但是也不想得罪张居正。 他理想中的计划,就是在张居正执政的时候做个小透明,等到张居正死了再出风头。 没办法,虽然是穿越者,可是自己的系统又看起来不靠谱。 面对张居正这种权力斗争天赋点满的人物,苏泽这个前世的小公务员,可没想着他和政斗。 当朝阁老驾临,翰林院大小官吏都集合在公房前。 掌院学士殷士儋早上巡视完毕,就返回礼部上衙了,接待张居正的,是留在翰林院职位最高的侍读学士诸大绶。 这位诸大绶也是名人,嘉靖朝越中十子之一,和沈炼、徐渭都是密友,在文坛地位超然,如今担任侍读学士,经常给隆庆皇帝讲经筵。 不过明显诸大绶对待张居正,礼貌中带着距离,苏泽估计是因为徐阶张居正在倒严的时候,对于胡宗宪这个曾经的东南总督死揪着不放,而诸大绶的密友徐渭又是胡宗宪的宾客,也被徐阶张居正牵连过,所以他对张居正没有好脸色。 苏泽有些头疼,小小一个翰林院,就牵涉到这么多的斗争,人际关系极其复杂。 诸大绶带着疏离感问道:“张阁老莅临翰林院,不知道所谓何事?” 张居正微笑着说道: “诸学士忘了,张某也还是侍讲学士,也是咱翰林的官呢。” 诸大绶只能苦笑,内阁辅臣一般都会兼任侍读、侍讲学士,这是因为内阁重臣一般都是文学之士,要负责皇帝的经筵。 但是诸大绶也不可能将张居正当做下属看待,只能说道: “张阁老,里面请。” 诸大绶带着张居正来到明堂,一众翰林官员依次坐下,苏泽这样的庶吉士则站在后排。 诸大绶和张居正寒暄了一会儿,再次问道:“张阁老拨冗来翰林院,是为何事?” 张居正笑着说道: “本官今次前来,一是要见一见翰林院的贤才。” 听到这里,诸大绶心中有些不悦。 掌院学士殷士儋虽然在政见上素来靠拢徐阶张居正,来见被徐阶表扬的庶吉士,翰林院毕竟是他的职权范围,诸大绶这个下属就是有些不满,但是也无话可说。 张居正亲自来翰林院要来拉拢新晋庶吉士,这就有些越权了。 但是张居正毕竟是内阁辅臣,诸大绶也只能又将王家屏、于慎行、朱赓三人喊出来,让他们拜见张居正。 张居正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苏泽看到身边的沈一贯一脸的艳羡,后悔自己的题本没能写好,没能得到徐阁老的认可。 张居正接着说道: “本官还有一件事,前些日子,陈阁老上奏请修实录,陛下已经批准了。” 听到这里,在场众多翰林都精神振奋起来! 苏泽明白他们为什么激动。 翰林院之所以清且贵,除了本身工作比较清闲,又在紫禁城内之外,更重要的就是翰林院还兼着文化建设的活儿。 新皇帝继位,都要编修先帝实录,而修实录这件事,就是升迁的快车道。 再比如明成祖朱棣修《永乐大典》,嘉靖时期重修《大明会典》,修书几年就会立刻升迁,而且修书修史,本身也符合读书人“立言”的价值观,算是名利双收。 现在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殷士儋,侍读学士诸大绶,当年都是在嘉靖朝重修《大明会典》,然后进入升官的快车道,如今入阁拜相有望的。 如今内阁中,文渊阁大学士陈以勤是史学名家,他提出要修国史,那自然由他担任“兼修国史”,也就是嘉靖朝国史的总编纂官。 这就类似苏泽穿越前,部委里那些重点项目重点工程领导小组,一旦完成就功成名就,进入升迁的快车道。 陈以勤一个人没办法修史,自然需要翰林院的人来参与修史。 众人都眼神炽热的看着张居正,张居正来翰林院,看来是要挑选翰林编修国史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陈以勤来,那是大概是因为陈阁老本身就和徐阁老张阁老关系不错,这些日子陈以勤都在准备修史,大概是委托张居正来挑人的。 看来自己是错过了一个机会啊。 一想到坑爹的系统,苏泽有些憋屈,但是想到自己的字迹和文采,怕是也卷不过那三人。 可张居正下一句话,却让在场的众人坠入冰窟。 张居正说道: “这次修史,陛下有特旨,除了要编纂世宗皇帝的实录外,还要给睿宗皇帝编纂实录。” 这句话一说,整个翰林院都忍不住哗然! 明睿宗,就是嘉靖皇帝的亲生父亲朱祐杬。 要知道嘉靖朝闹得最厉害的,就是“大礼议”事件了! 嘉靖本身以小宗继大宗,帝位来自于明武宗朱厚照无子,因为这个认爹的事情,掀起了剧烈的政治斗争。 而这场斗争虽然以嘉靖获得了胜利,但是余波尚在,留到今天最大的争议,就是嘉靖的生父朱祐杬到底算不算皇帝? 隆庆皇帝作为朱祐杬的孙子,嘉靖的儿子,要给祖父修实录,就是要承认祖父朱祐杬是皇帝。 如果真的按照隆庆皇帝的意愿,给一天都没有做过皇帝的朱祐杬炮制一本实录出来,怕是所有修史的人都要被天下读书人骂死! 可皇帝都说了要给皇爷爷修实录,谁还能反对不成? 能成为翰林的都是聪明人,虽然经历过“大礼议”的人已经不在了,但是翰林院所藏的公文批答中,依然能看出当年那场风暴的惨烈。 王家屏、于慎行、朱赓都有些退缩,他们都后悔自己的题本写的太好了。 张居正开口说道: “状元郎罗万化,应入史馆。” 听到这里,苏泽都快要笑出来了。 果然张居正不报隔夜仇,罗万化刚刚拒绝了他的招揽,这就杀来翰林院寻仇来了。 可张居正下一句话,却让苏泽笑不出来了,只听到他说道: “庶吉士苏泽,也当入史馆。” 新书期就是上午九点两更吧。 感谢大家,肥鸟这本一定好好写 (本章完) 第8章 奸佞是我? 第8章 奸佞是我? 认识苏泽的,比如沈一贯,此时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苏泽,他们仿佛在问:“你小子是什么时候得罪张阁老的?” 苏泽则心中大呼冤枉! 我一个小小的庶吉士,又怎么会得罪当朝阁老! 苏泽当然不知道,自己那封《请罢早朝疏》已经在今天早上,夹着隆庆皇帝的朱批送回到内阁,而一个小小的早朝事件,就成了高拱“开隆庆之新政”的冲锋号,发起了对徐阶首辅位置的攻击。 作为弟子兼头号马仔,张居正自然要为老师分忧。 张居正看向从人群中走出来的罗万化和苏泽,内心情绪又有些复杂。 从内心上说,张居正还是爱才的,他自己就是二十三岁的进士,是二甲第九名,是有名的少年天才。 罗万化今年三十二岁,苏泽今年二十五岁,这放在进士里都算是年轻的。 而张居正也看了苏泽的《请罢早朝疏》,虽然字是难看了一点,但是文章还是写的不错的。 自己刚入翰林,当庶吉士的时候,上的第一份题本是什么? 好像是本青词来的。 而且张居正自己也不是很赞同老师徐阶那一套,事事讲究祖宗成法,反而在政治观点上,张居正更赞同高拱锐意改革的想法。 当然,张居正想要改革,可不是给高拱做副手,而是要自己主导改革。 政治斗争就是你死我活,无论苏泽是不是高拱的党羽,自己都是要打压的。 至于罗万化,本身就是张居正来到翰林院后顺手打压的,这也是为了彰显自己阁老的威严,要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都压不住,那外朝如狼似虎的言官御史,就会和鬣狗一样扑上来。 经历过倒严斗争的张居正,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 诸大绶看着罗万化和苏泽,罗万化得罪张居正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是苏泽? 但是陈阁老修实录,要从翰林院调人充任史馆,这也是翰林院的本职工作,张居正只不过亲自点了两个人,诸大绶也没有理由反对。 他只好说道: “还不叩谢张阁老?” 苏泽只能万分无奈的向张居正行礼,反倒是状元罗万化似乎还有些小激动,看起来对这份差事很满意。 这状元郎的精神状态有点问题,自己还是离他远点。 张居正又好好看了看苏泽,似乎要记住他的样貌,然后和诸大绶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翰林院。 就在众人快要散去的时候,门房又来通报: “诸学士,行人司的天使来了。” 诸大绶皱起眉头,今天翰林院是怎么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行人司是负责传递皇帝诏令的衙门,明代官员喜欢用古代官职来称呼职位,所以行人司的官员会被称之为天使,如果是资深的行人司官员,则会称呼大天使。 诸大绶叹息一声,又命令吏员设置香案,准备接旨。 只见一名青袍小官,手持圣旨走进了翰林院。 虽然对方只是青袍小官,但行人司的职责特殊,诸大绶还是亲自迎接上去。 却没想到行人司小官说道: “诸学士,翰林院庶吉士苏泽何在?” 又是找苏泽的?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泽,苏泽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 难道是自己的《请罢早朝疏》被皇帝见了,派行人司来训斥自己? 行人司宣旨可不都是好事,皇帝斥责大臣也会派行人司出马,简单地说就是皇帝的嘴替。 清了清嗓子,行人司官员张开圣旨,一段四六骈文后,苏泽就听到了最后的一句。 “擢庶吉士苏泽,为翰林院编修,钦此!” 苏泽愣住了,在场的翰林们也愣住了。 这就升官了? 一众庶吉士们,纷纷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就是诸大绶,也疑惑的看向苏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苏泽那封题本的功劳,苏泽到底上了什么题本,能让皇帝如此重视?直接让他庶吉士转正了? 翰林是内朝官,晋升有自己的一套体系。 而翰林之所以清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外朝官的升迁,有一套严格的体系。 正常的外朝京官,首先需要言官御史推荐,然后经过吏部推免送到内阁,再由皇帝定夺。 这期间,就算是皇帝想要给你升官,言官御史、吏部、内阁,都可以插手阻止。 但是翰林不同,内朝官等于是皇帝的词臣,是皇帝的私臣,提拔任用都是皇帝一言而决。 所谓三年馆选,其实很多出色的庶吉士,得到皇帝恩旨,不需要参加馆选就能转正。 就比如张居正,他当庶吉士两年后,就因为上书《论时政疏》,就被嘉靖皇帝下旨转正。 但是苏泽这样,才做了一个月的庶吉士,就被授翰林院编修的,在翰林院的历史上也是少数! 众多庶吉士,很快就想到,苏泽肯定是因为上疏被皇帝器重! 当真是“一疏而为天下知”! 苏泽此时陷入到了狂喜,他并不是为了自己升迁而喜悦,而是自己的系统真的有用! 【手提式大明朝廷】真的有用! 虽然不知道系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能让奏疏的国策必定执行,这金手指也太强了吧! 领旨过后,又有内侍送上御赐的官服官帽腰带,在同僚的注视下,苏泽一下子跨过了三年馆选的障碍,成为翰林院的正式官员,和榜眼探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不过翰林院编修只是正七品的官员,在这个五品多如狗,六品满地走的京师,也绝对算不上什么大喜大贺的事情。 苏泽几位相熟的同僚向他道贺,翰林院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等到苏泽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众人看待他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了,就连最喜欢和他搭话的沈一贯也没有上前。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的官员搬来了内阁下发各部的公文。 一名闲着没事的老翰林,走过去翻看公文,第一篇就是内阁下发的《批答请罢早朝疏》。 经过高拱的票拟,隆庆皇帝御笔批答,司礼监用印,这份奏疏已经变成了代表皇权的圣旨。 这种关系所有京官的公文,内阁的印书局拓印后,分发给京师各衙门,通知他们以后除了大朝会和朔望朝,暂罢常朝。 而这名老翰林看到这份批答后,怒目圆睁,直接冲到苏泽面前,厉声道: “奸佞小人!” (本章完) 第9章 蓝色道具 第9章 蓝色道具 身为儒家子弟,“致君尧舜上”是他们的目标。 身为臣子,自然是盼着君主勤政。 好不容易熬死了不上朝的嘉靖皇帝,新帝勤政上朝。 哪有苏泽这样,劝着皇帝懒政罢朝的? 这不是奸佞是什么! 况且这些在翰林院熬了十几年的老翰林,唯一的殊荣就是能在早朝的时候远远见到皇帝,这也是京官比地方官高贵的地方! 苏泽这个奸佞,竟然连这点都要剥夺! 翰林们纷纷传阅这份公文,然后齐齐怒视苏泽! 原来你小子是靠着奸佞之言才转正的啊!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穿越后,竟然遭遇到了前世也没遇到的职场霸凌。 好在听到动静,侍读学士诸大绶又出面,弹压了这些老翰林们的抗议,这才算给了苏泽一点清净。 当然,比起后世的网曝开盒之类,这帮读书人的战斗力还是低了点,最多就是孤立苏泽,搞搞语言暴力和冷暴力。 身为穿越者的苏泽,此时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同僚身上。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威望每日+2) 威望:1(每日+2) 模拟次数:0/1(每月1次),冷却中 大明国祚:77年 任务:升官 任务奖励:紫色道具抽奖机会*1 ———— 首先是自己升官了,每日威望的增长也变多了。 其次苏泽也算是搞清楚了威望的作用,比如自己一下子扣掉了50点威望,在翰林院就成了过街老鼠。 这就是强行通过奏疏的代价吗? 而另外一个让苏泽在意的,是大明国祚竟然增长了1! 如今是隆庆二年,也就是公元1568年,而明朝灭亡是在公元1644年,也就是崇祯老歪脖子树上吊的那年,所以大明国祚就是76年。 自己上奏疏请罢早朝,竟然让大明国祚增加了1年! 这是怎么做到的? 苏泽正在疑惑的时候,【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了“结算报告”。 【罢早朝后,隆庆皇帝寿命增加半年。】 【隆庆皇帝寿命增加半年,大明国祚增加1年。】 哈? 好像也对,隆庆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天天早上五点起来上朝,可不得折寿吗? 但是隆庆多活了半年,大明国祚怎么增加了一年? 对啊,隆庆皇帝后面是万历,隆庆多活半年,小胖子朱翊钧少执政半年,大明国祚可不得增加一年? 合理!太合理了! 搞清楚了自己金手指的用法,还阴差阳错完成了系统任务,苏泽心情大好。 苏泽又急忙开始研究任务奖励,也就是那个【初始道具礼包】。 【是否打开初始道具礼包】 “打开!”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记忆胡饼(蓝色)”,道具“模范毛笔(蓝色)”。】 苏泽连忙查看这两个道具,看完他的脸色有些奇怪。 【记忆胡饼】(蓝色):一次性道具,看起来很普通的胡饼,吃下去后,能将三个时辰内所读的内容牢牢记在脑海中。 【模范毛笔】(蓝色):一支看起来很普通的毛笔,用这支毛笔可以书写出标准的字体。 苏泽心中暗道:“系统你把记忆面包换成记忆胡饼,以为我就认不出来了?!这是不是太敷衍了!” 但是想到这两个道具的作用,正好是自己需要的,苏泽顿时又“真香”了起来。 字迹本来就是他的弱项,如今有了【模范毛笔】,好歹写公文不会拖后腿了。 而【记忆胡饼】也是个很强的东西,翰林院内藏书丰厚,更是有大明建国后的史料、奏章对答、朝廷公文,做过公务员的都知道,这些对于初入官场的人来说,都是宝贵的资料。 就比如张居正,就是在翰林院老老实实读了好几年的书,积攒自己对政务的理解,一出山就立刻飞黄腾达的。 而系统第二个任务,“升官”本身也是苏泽的追求。 要强行执行奏疏,就需要威望值,而威望值的增长,是和官位相关的。 上次《请罢早朝疏》,只用了50点威望值就执行了,这大概是因为隆庆皇帝自己也不想上早朝,只是被群臣架着下不来。 那如果要执行阻力更大的奏疏,那就会需要更多的威望值。 升官,积攒威望值,再升官,再上疏。 苏泽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升迁之路。 那只要自己威望值足够,是不是就能摄政? 或者干脆搞个禅让大典? 但是看到自己目前的官品,再想想每个月才能执行一次国策模拟,这个愿望似乎遥遥无期。 算了,还是慢慢来吧,如果每个月都能保证一封奏疏生效,那也已经很强了! 至于被同僚霸凌孤立这件事,反而他不放在心上。 翰林院这帮虫豸,怎么懂得如何治理国家! 我可是让皇帝多活了半年的忠臣!你们这些要把皇帝累死的文官才是奸臣! 我苏泽不屑于和这帮虫豸为伍! 就这样,苏泽在翰林院的日子,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就是同僚都会对他指指点点。 但是苏泽不以为意,每天也只是在翰林院读书习字,这样安宁的日子,反而让他怡然自得。 可这安宁日子没持续多久,沈一贯又凑了上来。 苏泽倒是对沈一贯有些刮目相看,这些日子他在翰林院是人憎狗嫌,老翰林见到他就骂晦气,沈一贯竟然还敢往自己身边凑。 果不其然,见到沈一贯凑到苏泽身边,一名路过的老翰林骂了句“一丘之貉”。 “肩吾兄,同年都对我避之不及,你怎么还来找我?” 苏泽调侃了一句,沈一贯却面露苦涩的说道: “子霖兄,别说笑了,那些庸人之言,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苏泽再次高看了他一眼,这位同年当真是脾气好,怎么戳都抗压,也难怪能在万历手底下当首辅。 沈一贯这才说明了来意,他说道:“子霖兄,诸学士荐我入史馆,这事情你可有什么章程?” 原来是因为这个? 苏泽才想起来,张居正点名让自己入史馆,帮着内阁大学士陈以勤修世宗德宗实录。 当然,修实录这种事情,就靠几个人是不行的,所以翰林院还要出人。 只是没想到,诸大绶竟然将沈一贯也推荐了进去。 要知道给嘉靖“父皇”德宗修实录这件事,翰林们可都是避之不及。 苏泽就是请皇帝罢早朝,就成了翰林院的奸佞,如果再帮着皇帝把他爷爷抬进实录,那不就是留名千古的大奸佞了? 身为翰林,自然都爱惜羽毛,沈一贯既然也入了史馆,那就和苏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此时他也顾不得苏泽的臭名声,这修史不利可是要断送前程。 所以看到这些日子苏泽处变不惊,沈一贯忍不住过来求教。 (本章完) 第10章 威望值的猜想 第10章 威望值的猜想 苏泽看向沈一贯,他没想到,诸大绶会推荐沈一贯。 别人不知道,但是苏泽知道沈一贯和诸大绶的关系。 沈一贯的叔父沈明臣,是著名的布衣诗人,和诸大绶同为越中十友。 这样的关系,诸大绶其实一直非常关照沈一贯,甚至亲自担任沈一贯的指导学士。 这就和苏泽前世供职的部委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谁知道那个沉默寡言的同事,是哪个大佬的亲戚门生? 更何况这里可是翰林院,是为国储才之所,人际关系更是错综复杂。 就算是身为穿越者的苏泽,也无法一一厘清,所以这些日子,他都躲在翰林院内韬光养晦。 但诸大绶竟然让沈一贯也入史馆? 沈一贯面露苦色,现在他和苏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真的弄了份“睿宗皇帝实录”出来,自己的名声也要和苏泽一样臭不可闻了。 沈一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视同叔父的诸大绶,也要将自己塞进史馆里,明明这是所有翰林都避之不及的祸事。 看到苏泽又是这幅处变不惊的样子,沈一贯急着说道: “我听诸学士说,陛下已经下旨,在左顺门内设置史馆,过几日我们就要去史馆办公了!子霖兄竟然一点都不着急?” 内阁就在左顺门内,这个区域严格上已经算是禁中区域了。 修史能出入禁中,内阁的阁老们也会经常过来视察,甚至皇帝也有时候会驾临史馆,这确实是一个能在大佬面前露脸刷存在感的好机会,也难怪以前的翰林们都争破头要去修史。 要是没有嘉靖老子这档子事的话。 沈一贯继续说道: “等史馆一开,吾等都要成为百官唾弃之辈了!” 苏泽却淡淡的说道:“我早已经被百官唾弃了,这些日子弹劾我的人还少吗?” 沈一贯愣了一下,机变如他立刻说道: “子霖兄说笑了。” 沈一贯眼睛一转,又想起了一件事,他压低声音说道: “子霖兄可知道,前几日户科给事中陆树德,领着好几个言官上本弹劾你,但是被陛下留中不发。” “由此可见,子霖兄是简在帝心啊。” 留中不发,就是皇帝“已读不回”,这是一种暧昧的态度。 苏泽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好像和这位户科给事中陆树德并无往来,更谈不上私怨,也不知道为何对方要弹劾自己。 沈一贯也是懂得眼色的,他说道: “这位陆正言和子霖也算是半个乡党,他是南直隶松江府人,他兄长陆树声是当今吏部侍郎,一门两进士,在本朝也是少有。” 前世在部委混过多年的苏泽,一下子听懂了沈一贯话中的含义。 户科给事中是言官,大明喜欢用古代官职来称呼官员,正言就是古代的言官称呼。 陆树德是松江府人,当今朝中最有名的松江府籍官员,自然就是那位首辅徐阶了。 再进一步想,张居正将自己塞进史馆,也是站在徐阶的利益上出发,这是徐阁老要打压自己。 当然,对于徐阶这样的内阁首辅,他自然不会亲自吩咐下面的人打压自己这个小小的七品官。 张居正这些,将政治视作本能的政治动物们来说,不需要徐阶吩咐什么,他们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可是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徐阶? 苏泽有些想不通,但是既然已经得罪了,苏泽倒是也不怕。 如果历史不发生变化,徐阶今年就要辞官回乡了。 就算是历史有了变化,苏泽手里可是有【手提式大明朝廷】,大不了多攒点威望值,直接将徐阶送回家! 可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帮言官整日弹劾自己,确实也不是个事儿。 而且这些日子苏泽研究系统,也有了一点猜想。 所谓的威望值,是不是就是指自己在朝廷中的威望。 而系统强行执行国策,扣除的就是这份“威望”。 《请罢早朝疏》,扣掉五十点威望,所以才让苏泽变成人人喊打的境地。 相反,如果自己做出好名声的事情,是不是也能增长“威望值”呢? 而这些言官整日弹劾自己,会不会也影响“威望值”? 沈一贯给了自己这么重要的情报,苏泽自然也投桃报李,宽慰沈一贯说道: “这次史馆总裁是陈阁老,咱们就是给陈阁老打下手的,肩吾兄也不要太担心了。陈阁老是潜邸旧臣,自然是有分寸的。” 听到苏泽的安慰,沈一贯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说道: “正是因为陈阁老是潜邸旧臣,必然会遵从上命,吾等,哎!” 沈一贯剩下的半句没说,苏泽也明白他的意思。 陈以勤是潜邸旧臣,肯定是听皇帝的,反正他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头儿,都做到内阁辅臣了,自然也不在意名声了。 而自己这些年轻翰林们还要在官场上混,真弄出什么睿宗实录,那就是一辈子污点了。 苏泽只能再次宽慰了沈一贯两句,最后送走了唉声叹气的沈一贯。 —— 四月二十日,皇帝正式下诏,命文渊阁大学士兼修国史,为史馆总裁官,在左顺门内成立史馆,编写睿宗世宗两朝实录。 隆庆二年状元,翰林院修撰罗万化,以及刚刚晋升为翰林院编修的苏泽,再加上包括沈一贯在内十名庶吉士,也同入史馆,参加编纂实录的工作。 用苏泽前世的经验,这就是成立了某个国家级项目组,从翰林院抽调人员集中办公。 既然离开翰林院,一把手掌院学士殷士儋,二把手侍读学士诸大绶,也在翰林院相送诸人上任。 也和前世一样,送部下出去干活,殷士儋也发表了讲话,无非是唱了高调,勉励众人要好好协助陈阁老修史,务必要完成皇帝和内阁的嘱托,编出一部符合大明特色儒家价值观的信史来。 除了满脸激动的罗万化之外,众人都是勉强挤出笑容来。 紧接着一名年轻的礼部官员从殷士儋身后走出来,领着众人向左顺门走去。 (本章完) 第11章 风暴再起 第11章 风暴再起 翰林院距离左顺门不算远,离了翰林院,沈一贯在内的庶吉士们都一脸颓丧。 苏泽却凑到那个年轻的礼部官员身边问道: “汝默兄,你也入史馆了?” 年轻的礼部官员也是无奈的点头,用和苏泽一样的吴侬细语说道: “我身为礼部员外郎,又曾经是翰林院撰罗,是被陈阁老亲自点名的。” 苏泽露出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表情,年轻的礼部官员这才说道: “子霖兄,我听说你是被张阁老亲自点名的,如果你和张阁老有什么误会,我可以帮你说说话。” 苏泽连忙表示感谢,却想着张居正虽然是你的座师,但自己和张居正的矛盾,怕不是你能调解的。 眼前这个年轻礼部官员也是个名人,他是嘉靖四十一年科举的状元申时行。 而嘉靖四十一年的科举副考官,正是张居正,所以申时行也算是张居正的门生。 在历史上,申时行在万历朝一直紧跟张居正步伐,最后在张居正死后继任内阁首辅,又给万历皇帝做了九年的首辅。 而申时行也是南直隶太仓县人,和苏泽是老乡,苏泽刚入翰林院的时候,正好是申时行调任礼部的时候。 申时行今年三十二岁,和苏泽是同乡,年龄也差不多,苏泽自然攀上了他,和申时行结成了朋友。 没想到申时行也被陈以勤点将,那这一次史馆可以说是人才济济了。 申时行也是经历过嘉靖隆庆之交几场政治斗争的成熟官僚了,在苏泽面前表示了忧虑后,后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领着众人参观了新的办公场所。 作为隆庆皇帝继位后文化系统的“重大工程”,史馆的办公条件还是不错的。 正堂自然是留给史馆总裁陈以勤的,但是陈以勤是阁老,更多时候还是要在内阁。 副总裁则是礼部右侍郎吕调阳担任,不过这位的主要工作也还是礼部的日常工作。 史馆的中层,也就是具体办事的人,就是申时行和苏泽这些翰林官了。 申时行和罗万化分别领一个小组,苏泽则加入申时行的小组担任副组长。 苏泽又将沈一贯要到了自己的手下,几人都在一个公堂内办公。 一直到了现在,苏泽终于有了升官的感觉! 申时行是礼部员外郎,还有其他的差事,国史馆也不是他的主要办公场所。 苏泽手底下带着包括沈一贯在内的四名庶吉士,也算是手底下有人了。 除了庶吉士外,苏泽手下还有五十名抄书手,这些都是从各中枢衙门征调的书手,都是精于公文抄写的老吏。 又过了两天,苏泽又见到了国史馆的正副总裁官。 文渊阁大学士陈以勤是个宽厚的老者,也是说了一些好好工作的场面话,然后就返回内阁办公去了。 副总裁礼部右侍郎吕调阳也只是露了一面,也是讲了一顿废话,就匆忙离开了国史馆。 而修实录的工作,其实也不复杂。 比如嘉靖皇帝的世宗实录,就是从嘉靖的起居注中,将一些重要事件考证精简一下,然后按照年份写进实录中。 唯一麻烦的就是睿宗实录,因为睿宗老人家没做过皇帝,所以只能从嘉靖皇帝对父亲的只言片语中,现编一段出来。 但是做过公务员的都知道,这种工程素来都是先易后难的,嘉靖皇帝在位时间长达四十五年,他的实录比起大部分皇帝都要厚,所以目前史馆的重点工作还是放在了世宗实录上。 本来苏泽以为,自己就要在史馆一边研究系统,一边混下去,却没想到朝廷上层的政治风波,还是不可避免的将他卷入其中。 —— “什么?退租?” 面对房东,苏泽疑惑的问道。 “苏大人,这房子实在是没办法租给你了,租金小老儿都退给您,请您另谋住处吧!” 苏泽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栋房子虽然又小又破,但是胜在距离皇宫很近。 要不是前任租客是自己的老乡,想要在皇城边上租到这样合适的房子还是很难的。 苏泽问道: “可是有人胁迫你?” 房东长叹一声说道: “苏大人,您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小老儿就是普通人,指着京师的房产过活,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苏泽再次问道: “到底是何人胁迫你?” 房东这才说道: “是户科给事中陆树德陆大人。” 苏泽听到这个名字,苏泽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系。 陆树德,户科给事中,也就是科道言官之一。 陆树德是南直隶松江府人,和当朝首辅徐阶是同乡,也是科道中的清流领袖人物。 房东忙不迭说道: “苏大人您也知道,我家中虽然也有人在朝为官,但陆大人的兄长是吏部侍郎,小老儿实在是开罪不起啊!” 苏泽也不难为这房东,直接将自己的铺盖卷收拾好,在这京师想要仓促租到房子也不容易,更何况陆树德能用这样的下作手段,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手在等自己。 苏泽干脆直接提着铺盖卷,直接向着皇城而去,反正史馆有值夜留宿的地方,自己干脆就去史馆住上一晚再说。 —— “陆正言!听说苏泽这厮,这些日子都在史馆值房过的夜,如今翰林院和史馆都称呼他为‘丧家翰林’,哈哈哈!” 几名年轻士人,围着一个圆脸中年官员,举着酒杯恭维着。 陆正言,自然就是户科给事中陆树德了。 若是在嘉靖朝,陆树德这样的言官,是绝对不敢私自结交官员,聚众饮酒的。 但隆庆皇帝登基后,优待士大夫,陆树德又仗着自己做礼部侍郎的兄长,和背后的阁老同乡,逐渐将这些规矩抛之脑后。 徐阶当然不会亲自指使陆树德这个户科给事中针对苏泽,陆树德只是知道自从苏泽上奏后,高拱就举着“开隆庆之新政”的名义,开始打击徐阁老清流一系的势力。 而自己那个做吏部侍郎的兄长,面对吏部尚书高拱,每次回家也长吁短叹。 陆树德作为“清流”,自然要“挺身而出”,打压苏泽这样的“奸佞”。 心情大好,陆树德又说道: “睿宗皇帝实录这件事,大家也要齐心合力,要给史馆形成物议压力。” “昔日太史公治史,秉笔直书。此等千古事,岂能成为苏泽这等佞臣趋炎附上的捷径?” “编写世宗实录,也是为了明世宗皇帝之德政,为今世立祖宗之法度。” “此等大事,切不可让苏泽这等奸佞肆意妄为!” “我陆某在此立誓!必将苏泽驱逐出京!” 众人纷纷击节喝彩道:“好!” (本章完) 第12章 第二次上疏 第12章 第二次上疏 沈一贯满脸疲惫的来到了史馆。 他看到长住在值房的苏泽,已经早早洗漱完毕,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练字。 这也是苏泽最近的发现。 自己那个蓝色道具【模范毛笔】,可以写出标准字体,除此之外,这杆毛笔如果临摹不同的字帖,就能写出不同的字体来。 这个功能倒是十分的实用,要知道在大明能写出一手有特色的好字,还是很有优势的。 当朝首辅徐阶,不就是靠着一手好字,给嘉靖皇帝写青词,然后飞黄腾达的吗? 史馆中有大量的藏书,苏泽可以随意临摹誊抄,寻找合适自己的字体。 沈一贯看到苏泽写的字,大叹道: “这世上还真有苏兄这样的书道天才啊!” 原本苏泽的字沈一贯是见过的,大概还不如史官那些抄书小吏。 但是这些日子苏泽书法水平的进步之大,如果不是沈一贯亲眼所见,大概不相信一个人能在这么短时间获得这么大的进步。 更神奇的是,苏泽无论是临摹谁的字,都能临摹到惟妙惟肖。 用苏泽的解释,他年幼家贫,没有机会好好学习书法,现在终于有机会静下心来磨砺书法了。 虽然沈一贯也觉得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但是既然苏泽这么说了,沈一贯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看到苏泽如此淡定的样子,就连沈一贯也要佩服他的养气功夫了。 “子霖兄,你可知道外朝已经为了修史的事情吵起来,礼部、科道的官员纷纷上书,认为不该给睿宗皇帝编实录,我昨天还被人堵了宅子,国子监的一群读书人围着我家骂到了傍晚才散。” 沈一贯感觉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苏泽要住在值房了。 这些日子他天天被年轻的读书人滋扰,每天都要早出晚归。 史馆其他几位同僚的情况也差不多,明明首倡修史的是陈以勤陈阁老,这帮读书人不敢在阁老府上造次,天天对着史官的普通官员叫骂。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申时行也一脸疲惫的走进史馆。 “汝默兄。” 沈一贯也和申时行混熟了,上前热情的打招呼。 申时行也是一副憋屈的样子,他对沈一贯回礼,就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也难怪你不肯搬去我家住,这些日子我可被骂惨了。” 苏泽刚刚搬到史馆值房的时候,申时行就拉着苏泽去他家住,但是被苏泽婉拒了。 这几日给嘉靖老子修实录的事情愈演愈烈,国子监的年轻读书人也被煽动,白天在礼部抗议,早晚就在申时行这些修史官员家门口堵门叫骂。 大概就是斥责他们身为翰林和礼部官员,不能上书劝谏皇帝,反而顺着皇帝给没做过皇帝的“睿宗”修实录,是趋炎附上的奸佞。 这辈子顺风顺水的申大状元,何曾被人这样骂过,这些日子他都精神紧张,甚至也想学着苏泽躲进礼部了。 不一会儿,其他同僚也纷纷来到史馆,他们也都和申时行沈一贯的状态差不多,精神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样子。 苏泽依然坐在桌子上临摹,等到上衙的时候到了,苏泽才收起摹贴,就在这个时候,门房突然通报: “陈阁老到!” 申时行连忙领着一众编纂官站在门前迎接,只见前阵子都没来史馆的陈以勤,迈步走进了史馆。 陈以勤先是视察了史馆的修史进度,接着带领众人在明堂坐下。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些日子,外面物议纷纷,本官今日来史馆,为的就是睿宗实录的事情。” 陈以勤看了一圈,接着说道: “本官已经上奏陛下,修史有先后,先将睿宗实录修成,再修世宗实录。” 此言一出,众人不顾礼仪,当众惊呼起来。 陈以勤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苏泽,继续说道: “当然,睿宗实录的内容还是比较少的,世宗实录准备的史料繁多,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先整理世宗在朝的史料。” “翰林院编修苏泽,睿宗实录就交给你来修,这是陛下关切的事情,你务必要办的妥当。”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苏泽。 这其中有申时行的关切目光,沈一贯的担忧目光,更多的则是其他庶吉士们幸灾乐祸的目光。 就在这个时候,罗万化突然站出来说道: “阁老,睿宗实录虽然少,但是也有需要勘误考证的地方,下官想要和苏编修一起修史。” 苏泽有些意外的看向这位状元郎,他实在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是罗万化站出来要和自己一起修这个烂摊子。 听到罗万化这么说,申时行也站出来说道: “阁老,苏编修刚入翰林院,应该由下官领着他修史。” 厚道人啊,苏泽也有些感动的看向申时行,也难怪历史上申时行能调和张居正暴卒后的朝野矛盾,在万历朝这个粪坑打滚那么多年,最后还活的到了80岁善终。 沈一贯也咬牙站出来说道: “下官也愿意帮苏编修一起修史。” 这下子苏泽倒是有些意外,虽然不知道沈一贯的动机,但是他也记下了沈一贯的相助。 陈以勤咳嗽了一声说道: “刚刚本官就说了,睿宗实录不需要那么多人,这样,罗万化,你和苏编修一起,申时行沈一贯,你二人继续整理世宗实录的史料。” 陈以勤这么说,事情也一锤定音,陈以勤又命令人打扫出一间单独的房间,让两人搬进去专修睿宗实录。 苏泽当然知道陈以勤是在针对自己。 这帮言官对自己的攻击,让苏泽猜到了,自己应该是不小心介入到了徐阶和高拱的政治斗争中。 陈以勤虽然不站队徐阶张居正,但是和高拱更不对付。 可陈以勤是史馆总编纂,苏泽自然无法反抗。 官场中人,人人都想升官,就是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上官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下级的未来前程。 纵使你几十年寒窗,要是遇到一个打压你的上官,最后也只能一辈子一事无成。 穿越前的苏泽既无背景也无钱无势,又干不出溜须拍马的事情,苦活累活没少干,最终也不得不躺平。 但是穿越后,苏泽有了系统,也不愿意再受这个窝囊气。 官场中人,都是擅长揣摩上级想法的,苏泽被徐阁老厌弃,这个消息迅速在清流中传播开。 这场史馆的小风波,也让清流们看清了陈以勤的态度,外朝的风波再次扩大。 以户科给事中为首的陆树德为首,十三名言官一同上书,对苏泽发动弹劾。 这次声势实在是太浩大,在朝廷上下都出现了让苏泽罢职的声音。 身处风暴中心的苏泽,依然不为所动。 终于,时间来到了五月。 看着【手提式大明朝廷】的【模拟次数】刷新,苏泽终于放下了手里临摹的笔,拿起了桌案上的空白题本。 苏泽将奏疏一鼓作气写完,然后将这份奏疏塞进了手提式朝廷里。 ——【模拟开始】—— (本章完) 第13章 请修国史 第13章 请修国史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修国史疏》送到内阁,被内阁首辅徐阶票拟为“妄议国朝大计”。 两天后,《请修国史疏》被司礼监批红,翰林院编修苏泽妄言国朝大计,罚俸三个月。 ——【模拟结束】—— 果然如此。 如果按照一般程序,自己这份奏疏也是没办法通过的。 但是苏泽可是有系统的人。 【是否消耗20点威望值,确保《请修国史疏》一定被执行?】 果然! 苏泽对系统的猜想没错,这个系统消耗的“威望值”,是和执行难度挂钩的。 请罢早朝这件事难度比较大,虽然隆庆皇帝自己不愿意上早朝,但是群臣的压力还是很大的。 但是自己这份《请修国史疏》,皇帝其实是不会反对的,最大的难处是绕过徐阶这个首辅。 所以只需要20点威望值,就能强行通过这份奏疏。 而苏泽升任翰林编修后,每天增长的威望值变成了“+2”,到今天刚好存下了22点威望值。 “是!”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苏泽将自己的奏章交给通政司的官员,接下来继续返回自己的公房等待。 —— 内阁。 张居正刚刚结束了给皇帝的经筵,返回到内阁就听到了争吵声。 只听到高拱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正在铿锵有力的说道: “徐阁老!这帮言官整日盯着苏泽弹劾,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内容,牍扰圣上,我们内阁应当为陛下分忧,不该将这些奏章送上去。” 可是徐阶却说道: “高阁老此言差也,吾等内阁辅臣,不过是帮着陛下分忧,襄理政务的咨政罢了。当年就是奸臣严嵩当权,高阁老你弹劾他的奏章,也都是能送到先帝御案上的。” “如今圣天子在朝,吾等又怎么能闭塞言路,阻拦言官上书的权力呢!” 张居正不由的为自己的老师喝彩,不愧是徐阁老啊! 就连一向咄咄逼人的高拱,也被徐阶这几句话给挡了下来,只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生闷气。 张居正返回内阁,向徐阶这个首辅打了招呼,也返回座位上票拟奏章。 又是一份弹劾苏泽的奏章。 今日经筵的时候,张居正已经试探过皇帝的态度。 面对言官无休止的攻击,一向耳根子软的隆庆皇帝,也已经开始动摇,准备找个理由将苏泽调出京师了。 张居正在裕王府的时候,就经常给隆庆讲学,自然对他的性格十分的了解。 隆庆皇帝优柔寡断,虽然有仁心,但是做事很难坚持,不像是先帝嘉靖皇帝,认准的事情从不回头。 反正不上早朝的目的已经达成,先让苏泽抗一下,大不了过几年再补偿他。 张居正大概能猜到皇帝的想法,当年徐阶用先帝遗诏逼走高拱的时候,隆庆皇帝也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虽然回过神来,将高拱召回朝中,但是对于高拱的支持也是不坚决,以至于徐阶依然能压制高拱。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的官员又送来一批奏章。 张居正瞥见苏泽的奏章,他刚准备拿走,却突然被高拱拿了过去。 张居正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在高拱读完了苏泽的奏章后,立刻站起来说道: “好!” 说完这些,高拱直接拿出揭纸,写下了自己的意见,然后走向徐阶。 “徐阁老,这份奏章请您票拟,尽快送到宫里去吧。” 徐阶接过了奏章,刚看到苏泽的名字,徐阶心中轻笑。 这大概是苏泽顶不住了,所上的请罪奏章。 可等到徐阶看到奏章的标题,《请修国史疏》,他的脸色有些变化。 等到徐阶翻开奏章,读完了第一段后,以他的城府心机,竟然也掌心冒出汗来! 这并不是一封请罪奏章! 而是苏泽请求隆庆皇帝,从本朝太祖皇帝开始,编纂一本《明史》出来! 苏泽在奏章中说的理由也很简单,本朝有起居注,有实录,但是却没有一本纪传体的国史。 官修国史这件事,历朝历代也都是有先例的。宋代就做的很好,北宋的史书,宋人自己已经修完了。 现在自己给自己修史,总比后人再修要好。 而且我朝野史泛滥,这都是因为国家没有正史的原因,有正才能有邪,正史一出,那些野史歪史自然就消散了。 苏泽又在奏章中写道: “国史一成,则圣祖之丰功峻德,悬日月而无穷;良臣之鸿猷嘉谟,炳天壤而不朽。” 最后苏泽又说道: “国史一成,可以史为鉴,为后世子孙之师;国史一成,也可让后世铭记陛下之功业,为万世之钜业!” 看到这里,徐阶就知道,如果这份奏章送到隆庆皇帝的案头,皇帝是什么反应了。 哪个皇帝能够忍受这样的诱惑? 别说是皇帝了,如果将史馆的工作从编修实录变成编修国史,那总裁官肯定就不会是内阁次辅陈以勤了,皇帝必然要任命自己这个内阁首辅亲自担任总裁官。 国史一成,作为总裁官的自己,就和《永乐大典》的总裁官解缙一样名流千古了! 可是苏泽突然上这样一份奏章,到底有什么深意? 徐阶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但徐阶毕竟老了,他脑子一时无法转过来,于是对高拱说道: “肃卿啊,这样的大事,还是先在内阁议一下,形成合论再送入宫中吧。” 徐阶这是缓兵之计,他是想要拖延,等回去再找自己的门生弟子好好探讨一下,斟酌苏泽这份奏章有没有什么坑。 但是高拱显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他拿出刚刚徐阶的理由说道: “如今圣天子在朝,吾等又怎么能闭塞言路?此等大事,自然要立刻送到陛下面前,恭请圣裁!” 被高拱用自己的话顶了,徐阶也无可奈何,高拱干脆贴上了自己的票拟意见,直接喊来通政司官员,将这份奏章火速送进皇宫。 果不其然,隆庆皇帝见到这份奏章,立刻亲自批示,下令将史馆变成国史馆。 改由内阁首辅,建极殿大学士徐阶担任总裁官,张居正、陈以勤担任副总裁官,监修国史。 朝野上下,都被苏泽这套骚操作给惊到了,而更多的人则是扼腕叹息,这样一个拍皇帝内阁马屁的好机会,怎么就被苏泽抓住了呢? 国史一成,这又是多大的功劳? 陆树德更是恨得牙痒痒,再次赌咒发誓要将苏泽赶出史馆。 陆树德和同僚商议完毕,继续加大力度弹劾苏泽后,醉醺醺的返回家里,却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本章完) 第14章 《条陈国史三事疏》 第14章 《条陈国史三事疏》 陆树德在京师做官,都是住在兄长陆树声家中的。 陆树声是嘉靖二十年的会试第一,如今官至吏部右侍郎,在京师也算是挤进了重臣行列。 陆树德和陆树声虽然是兄弟,但是两人年龄相差十三岁,而陆树德小时候也是在兄长陆树声指导下读书的,所以两人虽然是兄弟,但是却更像是师生。 陆树德对兄长很敬重,做官以后也对兄长的教导言听计从。 但是今天陆树德一回家,却发现陆树声正在打点行李。 “兄长,您这是?” 陆树声见到弟弟,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开口训斥道: “你身为科道言官,还整日醉酒,立身不正,如何垂范天下?又要如何正谏君王?” 陆树德知道兄长又要训斥自己,他连忙问道: “兄长这是在干嘛?” 陆树声说道: “哎,为兄已经向陛下辞官,今日就要归乡。” “啊?” 陆树德看向兄长,连忙问道: “父母都已经过世,兄长为何现在就要归乡?” 陆树声今年六十岁,这个年纪在明代大臣中中规中矩,而大明也没有明确的致仕退休年龄。 徐阁老比陆树声还要大六岁,依然当着内阁首辅,而严嵩更是在阁老的位置上坐到了82岁才倒台。 陆树声说道: “兄长身体不好,所以向陛下请辞归乡养病。” 说完这些,陆树声看向弟弟说道: “最近南京六科有缺,你要不要去?” 陆树德这下子明白了,兄长这根本不是回乡养病,而是看出了朝廷将有风暴,找个理由从京师跑路。 甚至还想让自己也一起跑。 陆树德不明白兄长为什么如此风声鹤唳,难道是因为徐阶和高拱的争斗? 就算是辅臣之间的争斗,也不至于要归乡啊? 而且如今内阁四人,张居正是徐阶的弟子,陈以勤虽然不站队,但是也和高拱有旧怨。 徐阶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三打一还怎么输? 在陆树德看来,高拱不过是仗着皇帝的宠信,才能在内阁立足,以徐阁老的手腕,很快就能将他再次赶回老家。 自己兄长是吏部右侍郎,是清流安插在吏部,牵制高拱的骨干,怎么能撂挑子回乡呢? 兄长你不要进步,我还要进步呢! 看到弟弟的表情,陆树声明白了弟弟的想法,他叹息一声说道: “你舍不得京师的荣华富贵,这座宅子就留给你了。” 说完这些,陆树声也懒得再劝,直接吩咐管家加紧打点行囊,明日一早城门开了,就立刻启程离京。 —— 次日,陆树德浑浑噩噩的来到了六科廊,昨日聚会的同僚凑上来,对着陆树德说道: “陆兄,你的奏疏写好了吗?” 陆树德这才想起来,昨日约着要一起弹劾苏泽的,他连忙拿起桌上的空白题本说道: “我兄长辞官离京,昨日我帮着他打点行李的,这就写,这就写。” 科道官在大明的官僚体系内,地位也是十分特殊的。 秉承了太祖“以小制大”的思想,科道官员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地位很高,有着纠劾百官的巨大权力。 这一点也体现在六科的办公地点上,六科的公房是一条长廊形的房子,俗称“六科廊”,和内阁翰林院一样,六科廊也是在皇宫内的。 所以六科给事中能有机会见到内阁重臣乃至于皇帝,也能第一时间知道皇帝和内阁的情报。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科道官员冲进了六科廊,对着众人说道: “不好了!苏泽上第三疏了!” 听到苏泽的名字,陆树德都觉得心脏一窒,他这些日子对这个名字咬牙切齿。 但是很快的,陆树德又对苏泽的第三疏好奇起来。 今年刚中的进士,苏泽总共上了两疏,这两疏都名震天下! 要知道很多的言官,这辈子都没能写出一篇能影响朝堂的奏疏。 上一个“一疏而天下知”的,还是在先帝朝上《治安疏》的海瑞呢。 这名科道官员拿着拖本,在六科廊读了起来。 《条陈国史三事疏》? 这是有关修史的奏疏? 这样的奏疏,又能有什么波澜? 陆树德不明白,他不是治史的专家,其实国史这种事情,和普通官员没啥关系。 但是听了同僚读的苏泽奏疏,陆树德的脑袋嗡了一下。 他怎么敢! 原来,苏泽这第三封奏疏,刚送到了内阁,就引起了剧烈的震荡! 内阁首辅徐阶看到这份奏疏,差点直接气到晕倒,而张居正看完了奏疏,也是脸色发白。 陈以勤更是双手颤抖,心中开始咒骂苏泽十八代祖宗。 只有高拱佯装震惊,却藏不住嘴角的笑容,然后命人立刻送到宫中,请皇帝圣裁。 见到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也很头疼,于是他按照高拱的票拟意见,将苏泽的奏疏发往各部衙门,让群臣公议。 苏泽在《条陈国史三事疏》中,主要就讲了三个问题。 第一个,要修国史,建文帝的问题怎么定性,要不要列本纪? 第二个,景泰帝的问题怎么定性,要不要列本纪? 最后一个,才是如今群臣攻击的问题,嘉靖亲爹睿宗皇帝的问题怎么定性,要不要列本纪。 和第三个相比,前两个才是重量级的问题,可以直接将内阁和礼部炸飞的那种! 成祖朱棣北伐的时候,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承认建文帝的。 但是到了晚年,对建文帝的事情进行了革除,甚至连建文这个年号都不用了,直接将建文四年称之为洪武三十五年。 要知道朱元璋在洪武三十一年就驾崩了,这洪武三十五年的说法,任何一个读书人都绷不住。 景泰帝的问题也同样棘手,明堡宗夺回皇位后,对景泰帝也是多方打压。 景泰帝被谥为“郕戾王”,实录都被混在明堡宗的实录里。 和这两个重量级问题相比,嘉靖他生物爹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反正太祖朱元璋也给自己的老子朱世珍追封了皇帝,编了实录的。 原来苏泽的后手在这里? 陆树德全身发抖,只听到刚刚宣读奏疏的官员说道: “那苏泽建议,礼部、翰林院和科道官员,都要上书议一议这三事,陛下也朱批准奏了。” 陆树德一屁股坐在到凳子上,他已经后悔了,为什么不听从兄长的话,调去南京六科。 (本章完) 第15章 圈子 第15章 圈子 凡是在职场工作过的都知道,当自己被领导交办了无法完成的任务,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任务闹大,将整个部门的人都拖进来一起受苦。 那任务失败的时候,就不用自己一个人背锅了。 用苏泽在前世总结的话,这一招就叫做“炸屎”。 领导给你屎盆的时候,如果你不吭声,那吃屎的就只有你自己了。 如果这时候你将整个茅坑都炸了,那就是所有人一起吃屎了。 而明史中,就有这么两个大坑,这两个大坑可要比嘉靖老爹的问题严重多了。 朱棣靖难自然不必说,朱祁镇的夺门之变也是个大麻烦。 苏泽先是上书请修国史,让皇帝和内阁同意编纂明史。 紧接着就将这两个大雷点燃,然后推给内阁科道来讨论。 这奏疏要怎么写? 你对成祖靖难有什么意见吗? 还是觉得夺门之变有问题? 这可都是涉及到皇位法统的重大问题。 可是装作看不见,现在修明史,不能再搞一个洪武三十五年吧? 这岂不是要被后世耻笑? 还有朱祁镇做的那档子事,他儿子朱见深都给于谦平反了,那代宗的本纪怎么办? 总不能让朱祁镇在瓦剌打猎的那几年,也还用英宗年号吧?那也太绷不住了。 陆树德这帮科道官员们,平日里弹劾别人写奏疏是洋洋洒洒万言,面对这两个棘手问题,却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陆树德抓着头发,这倒霉奏疏到底怎么写?—— 国史馆内,苏泽悠然的坐在公房内,看着手里的书。 不过手里的书只是掩饰,其实苏泽正在查看【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结算报告”。 【群臣争议两个月,编修国史没有进展。】 【隆庆二年六月,国史总裁官徐阶辞官,编修国史工作暂停,隆庆帝驾崩后,国史馆解散。】 果然和苏泽所料的那样,面对靖难和夺门之变这两个棘手问题,这大明官修国史是肯定搞不起来了。 和苏泽前世在部委参与过的很多重大工程一样,当工作推进不下去,工作组就会逐渐瘫痪,抽调的人员返回原来的岗位,然后在合适的时候摘掉牌子解散。 自己在国史馆的工作不多了,接下来就是爽快的摸鱼时间了。 而这一次系统结算,还给苏泽一个意外惊喜。 徐阶要在隆庆二年六月倒台了。 徐阶的倒台,在苏泽看来是必然事件。 大明的内阁首辅,外臣都是以相公相称,但实际上和真正的宰相没法比。 大明内阁只是辅臣,不是真宰相。 若要能行相权,都是在特殊时期,比如皇帝年幼的内阁辅臣,往往还有顾命大臣的身份,比如万历时期的张居正。 即使是张居正,在万历渐渐长大亲政后,也要让出权力,这也是张居正暴卒的,要不然他和万历之间也避免不了冲突。 隆庆皇帝已经三十多岁了,徐阶只是首辅不是顾命大臣,所以平日里只能用祖宗之法来压制皇帝。 但是祖宗之法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存在辩经空间的,隆庆皇帝召回高拱,徐阶就已经落入下风。 一个没有皇帝支持的首辅是很脆弱的,可能言官的某一次攻击,就能将他拖下内阁首辅的位置。 罢相是迟早的事情。 也就是说,徐阶还有一个月就要罢相了,那自己要不要上疏一封,搞一个弹劾首辅的成就? 苏泽想了想,决定还是静观其变,自己毕竟只是翰林,又不是科道言官,弹劾首辅对他的资历也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被人忌惮。 就在这个时候,一脸颓丧的申时行推门进来,他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可是害惨了我。” 苏泽当然知道申时行说的是什么,皇帝让内阁、礼部、科道上陈国史三事,申时行是礼部员外郎,自然也被要求上疏条陈。 这些几天申时行的头发不知道揪掉了多少,当看到始作俑者苏泽,竟然在史馆悠然的读书练字,他自然是气上心来。 申时行垂头丧气,沈一贯却兴高采烈的推门进来,嘴里嚷嚷道: “子霖兄!科道那帮家伙可惨了!听说这几日都闭门在家写奏疏,那陆树德头发都愁白了!” 沈一贯这才看到满脸怨念的申时行,他连忙说道: “苏兄这一招是厉害,可误伤了礼部,外面骂你的人更多了。” 苏泽哈哈一笑,却不以为意,这时候罗万化也走进了公房。 罗万化对着苏泽作揖,接着将一堆书放在桌上,又问道: “子霖兄,你说的那些书我已经读完了,还有别的吗?” 苏泽随口又报出了几个书名,罗万化认真记下,他叹息说道: “苏兄果然博闻强记,我这状元实在有愧啊。” 如果别人这么说,苏泽会觉得是装逼,但是罗万化是老实人,他是真的在夸苏泽。 苏泽有些汗颜,自己的博闻强记,自然是因为吃了【记忆胡饼】的缘故,要说求学态度,罗万化确实比自己严谨很多。 苏泽也搞清楚了罗万化为什么要自请入史馆,这位状元郎是真心喜欢做学术。 苏泽在前世部委也遇到过这样的同事,他们往往无欲无求,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 这种人是最好相处的,他们看不起你,是因为觉得你能力不行,而一旦你表现出更强的能力后,他们会心悦诚服的听从你,将你当做师友来敬重。 不知不觉中,国史馆内已经形成了这么一个以苏泽为纽带的小圈子。 在苏泽看来在,这个圈子含金量十足,光是状元就有申时行和罗万化两位。 未来首辅也是两位,历史上申时行和沈一贯都做了首辅。 罗万化也做到了礼部尚书,这也是重臣之列了。 苏泽对这个圈子很用心,四人其实都是初入职场的新人,这时候结成的情谊,往往能超越利益和政治派别,更加纯粹和真诚。 就在四人闲谈的时候,门房突然通传道: “张阁老到!” 张居正来了? 四人连忙站起身,整理衣袍走出公房。 不用说,张居正果然是冲着苏泽来的,只见一把好看长须的张居正,走到了苏泽面前。 (本章完) 第16章 立人设 第16章 立人设 张居正来的很早,国史馆的官吏还没有上班,苏泽心知肚明,这个时候来国史馆,张居正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四人站在公房前迎接张居正,首先是职位最高的申时行,对着张居正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师相”。 申时行果然是个妙人,这一声师相既称呼了他和张居正的师生关系,又称呼了张居正的职务,算是亲近中有保持了距离。 罗万化和沈一贯和张居正没有这层关系,所以老老实实的称呼“阁老”。 这也是中规中矩的称呼,作为官员,张居正身上有很多职务,称呼最大官职总是没错的。 但是苏泽却拱手为礼,口呼“学士”。 张居正饶有兴致的看向苏泽。 学士,自然是张居正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挂职翰林院的侍讲学士。 苏泽称呼张居正为学士,而不是他的其他职务,是强调他的翰林出身。 而在场其他四人也都是翰林出身,这一句“学士”,拉进了众人的距离,也表示了苏泽对于前辈的尊重。 更重要的是,对于读书人来说,“学士”这个词也带有恭维学问的意思。 对于做官到张居正这个地步的官员来说,只差一个内阁首辅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反而很多内阁首辅,更看重文坛的名声。 比如嘉靖朝的大奸臣严嵩,再比如当今首辅徐阶,这二人都热衷于学术,甚至亲自下场组织讲学活动。 张居正自然也不例外。 听到苏泽口呼“学士”,张居正更加欣赏他了。 “本官也兼着副总裁官的位子,今日就是来史馆随便看看,进去再说。” 四人自然不相信张居正只是来随便转转,但张阁老这么说了,众人也只能将他迎入了公房。 落座之后,闲聊了一会儿史馆的工作,张居正说道: “岁月倥偬,当年本官在翰林院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翰林院的馆藏,你们在翰林院读了哪些书?” 众人纷纷报出书名,等苏泽报出一长串的书名后,张居正又挑了几本询问了一下。 吃过【记忆胡饼】的苏泽,自然倒背如流,这让张居正对苏泽的态度更好了。 气氛也逐渐融洽了起来。 苏泽又说道: “前几日,下官整理先帝朝的奏疏,读到了阁老任职翰林院时所著的《论时政疏》,阁老年轻的时候就有凌云之志,当真是吾等的楷模。” 张居正眼睛更亮了,他当年刚入翰林院的时候,上陈《论时政疏》,首陈“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系统阐述了他改革政治的主张。 但是时任皇帝嘉靖和首辅严嵩,都没有重视张居正的上疏,后来张居正就不怎么上疏,继续在翰林院读书,避免参与朝中的政治冲突。 申时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苏泽,他甚至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张居正的弟子? 自己这位座师规矩森严,今日见他笑的次数,超过了申时行这一年见过的次数,苏泽这些恭维都算不上多肉麻,可都拍进了张居正的心坎里。 不是,你不是高阁老一派的吗? 当然,更惊讶的是沈一贯。 他一向觉得苏泽不懂人情世故,是个恃才傲物的愣头青,今天他对张居正的这通马屁,当真是让沈一贯惊掉了下巴。 不是,兄弟,你这么能拍马屁的吗? 已经被吊成翘嘴的张居正,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苏泽的彩虹屁,这才说起了正事。 “子霖啊,你上陈《条陈国史三事疏》,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定议?这三事你怎么看?” 在场众人也都看向苏泽,尤其以罗万化的眼神最为炽热。 这些日子,罗万化已经成了苏泽的迷弟,他也很想知道苏泽到底是怎么看这“三帝问题”的。 苏泽倒是早有了准备,他装作思考了一下,开始说道: “张阁老开口,下官就说一说自己的浅见了。” “首先是靖难之事,成祖靖难的理由世所周知,是当时建文朝中奸佞横行,满朝虫豸!成祖靖难是为了清君侧做周公,可没想到建文帝失踪,最后不得已继了皇位。” “成祖的本意是好的,都是为了维护我皇明社稷,可如果不列建文帝的本纪,那后世愚钝之人怕是有什么不好的猜想,如今民间野史很多,这就是正史不清的缘故。” 沈一贯崇拜的看向苏泽,心中暗道:“还是苏兄你能睁眼说瞎话啊!” 其实苏泽这些说法,就是明成祖朱棣在《奉天靖难记》中的说辞,属于官方政治正确,他这么说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张居正显然不准备放过苏泽,他继续问道: “那景泰的问题呢?” 苏泽说道: “景泰帝的问题也没有什么难的,景泰病重无嗣,归政也是他本人的意愿,景泰诸臣在宪宗朝多以平反,列为本纪也是应该的。” 苏泽接着说道: “三帝都无嗣。” 张居正看向苏泽,心中充满了惋惜,这苏泽怎么不是自己的弟子呢? “三帝无嗣”,这就是关键问题。 当然,苏泽说的三帝无嗣,分别是建文帝、景泰帝,以及世宗皇帝前的明武宗。 三帝无嗣,所以三帝问题并不涉及法统问题,所以无论怎么议论,都对皇权正统性无碍。 当然,作为一个老于权谋的权臣,张居正很清楚,虽然三帝无嗣,但是要让皇帝明确三帝问题,依然是很困难的。 这毕竟涉及的是皇帝的祖宗家事。 所以大概这次的编修国史,最后也要无疾而终了。 张居正有些遗憾,他是个喜欢做实事的人,如果真的能完成官修国史,那也是一份功绩,只可惜这三帝问题,让官修国史是修不成了。 张居正越看苏泽越是遗憾,只可惜他没能早几年中进士,如果能和申时行同科中,就是自己的弟子了。 又想到内阁的斗争愈发的激烈,自己夹在徐阶和高拱之间更加的难熬,张居正也露出一丝疲态。 张居正又勉励了一下四人,让他们好好进学,又对苏泽说道: “本官当年在翰林院的时候,正是奸相严嵩祸乱朝政的时候,曾因病归乡,倒是也见了不少乡土之情,如今想来,也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当日权相严嵩如日中天,百官趋炎,可今又何在?” “苏子霖有相才,本官实在不忍心你折损在浊政中啊。” (本章完) 第17章 威望增加 第17章 威望增加 苏泽自然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张居正的意思。 张居正刚考中进士,也是热血青年,曾经上《论时政疏》针砭时弊。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力量太小,因为不得志曾经病退了一段时间,后来再入翰林院的时候,就开始韬光养晦,跟随徐阶的脚步。 张居正这是拿自己的经历,来劝说苏泽,不要参与内阁的争斗。 当年严嵩权势煊天,最后落到一个“寄食墓舍以死”的下场。 张居正也是在点苏泽,别看高拱如今得势,可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一旦高拱失势,苏泽跟着高拱这么紧,那肯定要被清算。 这就是士大夫所谓的“乱世隐,盛世出”,张居正是在点苏泽,让他不要贸然介入高层的斗争中。 苏泽对此当然不以为然。 穿越前他就在隐,现在穿越了,又有了金手指,难道还要隐? 但张居正是长辈,又是上司,他这样放低姿态劝说苏泽,苏泽当然要有所回应。 苏泽说道: “学士,末学幼年曾就读书院,书院有一楹联,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张居正听完眼睛一亮,连忙问道: “这是哪位大儒所提?” 苏泽摇头说道: “年代久远,不可考也。” “苏泽以此联为戒,范文正公也曰‘处庙堂之高,则忧其君’,苏某上疏并非为了自身功名,而是为了国事计。” “众臣谋身,何人谋国?但为国计,不计生死。” 听到苏泽这么说,张居正也不再多劝,神情复杂的看向苏泽,就转身离开了史馆。 苏泽知道这次交谈,自己的“人设”是立住了。 混过职场的朋友都知道,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人设”。 无论什么样的职场,最终决定事情的还是“人”。 人就有自己的好恶,古今中外都有人情世故。 私人交往自然是一种方法,但是在和领导靠近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立好人设。 当然,这个人设不是随便立的。 马上要主政的高拱,和历史上会在神宗朝主政的张居正,这两人都是实干派的政治家。 所以他们更加看重实干人才。 苏泽将自己敢于任事,能够做事的人设立起来,就算是在政治上和张居正产生冲突,他也会顾念自己的能力放过自己。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张居正比苏泽何止官大一级。 如果张居正真的要压制苏泽,就算是苏泽真的完全站队投靠高拱,也能在他的升迁中造成阻碍。 实干的人设立起来,张居正就算不提拔自己,也不会刁难自己。 对于才官居七品的苏泽来说,这样就够了。 至于徐阶,系统说他下个月就要罢官,冢中枯骨罢了!—— 朝局果然和苏泽所预料的那样,在内阁、礼部、科道的争论中,三帝问题还是争执不下。 而原本攻击苏泽的科道言官们,此时也自身不保。 有好几个言官上书条陈三事,甚至连最基本的问题都没能讨论清楚,还有将野史记载也写进奏章中的。 隆庆皇帝对此也很头疼,朝堂上为了三帝问题争论不休,正常的政务都没办法开展了。 就在这个时候,还是高拱站了出来。 户科给事中陆树德,在上书奏议三帝问题的时候,将先帝嘉靖皇帝的年号写错了。 高拱抓住了这个机会,以大不敬的名义,请求处罚陆树德。 而一向对群臣宽厚的隆庆皇帝,也因为这个笔误发了大火,直接朱批写道: “科道小臣动辄弹劾大臣,内不修文德,酌降三级,调外任用!” 陆树德直接降级外任,算是杀住了议论之风,百官奏章隆庆皇帝全部留中不发,逐渐将三帝问题的议论压了下去。 朝堂是暂时清净了,但结果就是,国史馆的项目刚刚立项,就惨遭夭折。 国史总裁官徐阶一次都没有去过国史馆,副总裁官张居正和陈以勤也不来了。 又过了几天,从各部衙门抽调的书手也都纷纷返回了原部门。 在大明的阁部中,这些基层的吏员书手才是处理公文的主力,现在国史项目黄了,各部的老大就会偷偷把人抽调回去,总裁官和副总裁官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紧接着,被抽调来的礼部官员和翰林院官员,也开始不来国史馆上班了。 他们都找些理由返回原来的部门,国史的事情眼看就已经黄了,留在这里只会耽误自己的前程,所以他们赶紧返回原来衙门刷存在感,寻找新的晋升机会。 这些日子,沈一贯也是国史馆和翰林院两头跑,而申时行这个礼部员外郎,更是直接被上司要回去干活了。 只有罗万化跟着苏泽,整日泡在史馆里读书。 炸了“屎坑”的苏泽,却成了这场风暴之中最安然无恙的人。 五月中旬末休沐时候,外朝的风波逐渐平静,苏泽也终于离开了史馆。 整日住在史馆也不是个事情,陆树德被降级外任后,言官们也不敢再继续弹劾苏泽。 而苏泽力陈三帝问题,给他在京师士子中挣了不少的声望,好几个曾经堵他家门的国子监生,都找人带话向苏泽道歉,而在这种风评逆转后,苏泽也接到了【威望值+50】的提示。 果然如此! 威望值就是苏泽的个人威望,官职本身会定期增长威望,而苏泽如果做了提升威望的事情,也能一次性增加威望! 这次上奏《条陈国史三事疏》,就是苏泽的一次试验,想要看看能不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增加威望值。 果然可以! 也就是说,除了升官提升每日的威望值增长这个方式外,也可以通过事件来提高自己的声望,来增长这个【威望值】。 搞清楚了威望值的获取方法,苏泽将注意力放在了系统任务上——【升官】。 可惜国史馆的项目黄了,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殷士儋和自己不对付,苏泽想要升官,也只能另辟蹊径了。 苏泽心中也有了计划,马上就要到六月了,等手提式朝廷的cd刷新了就办。 (本章完) 第18章 会馆 第18章 会馆 不过今天休沐,苏泽倒是有别的事情要忙,今天他约着申时行,在京师寻找租房。 国史馆已经实质上停滞工作了,这时候苏泽也不方便继续住在官署里了,毕竟国史馆是在皇宫内的。 申时行曾经邀请苏泽去他家中暂住,但是苏泽拒绝了他的邀请,于是今天又邀请苏泽,陪着他一起找房子。 休沐时间,两人都穿着儒衫,申时行还带上了书童仆人,两人一同向崇文区的苏州会馆而去。 “子霖兄进京后,还没去过苏州会馆吧?这京师租房子门道太多,还是要找乡党帮忙才行。” 会馆,就等于后世的驻京办,不过大明会馆还有老乡会和商会的功能。 苏泽前身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穷酸读书人,没有去过苏州会馆,他也好奇这个时代的会馆是什么样的。 “没想到我们苏州府还有单独的会馆?” 申时行在京师多年了,他说道: “其实弘治朝的时候,整个南直隶的会馆都是一起的,叫做南直隶会馆。” 苏泽在后世听说过“湖广会馆”,他也疑惑的问道: “为何南直隶会馆没了?” “南直隶太大了,各府都看不起对方,先是徽州府的办了徽州会馆,后来各府也单独开办了自己的会馆。” 苏泽有些无语,原来散装江苏在明代已经这样了,散装的历史悠久。 申时行又自豪的说道: “我苏州府是天下第一府,自然也要有自己的会馆。” 这话倒是没问题,如今苏州府确实是整个大明最繁华的地区,当时就有“苏州样、广州匠”的说法。 所谓广州匠,就是因为广州地处沿海地区,因为远洋贸易而带来了手工业发达,广州的工匠手艺独步天下。 而苏州府作为大明最富庶的府,也是大明的时尚之都。衣、食、住、行,苏州是当时当之无愧的标杆。 苏州流行的服饰,很快就会成为全国流行的服饰,苏州流行的食物,也很快会成为京师达官贵人家的菜。苏州流行的曲目,也会在全国上演。 果不其然,来到苏州会馆前,苏泽见到人流明显多了起来,街边都是热闹的店铺。 申时行轻车熟路,带领苏泽来到了一个前后三进的建筑前。 门房见到申时行,立刻将一行人迎接了进去,不一会儿,苏州会馆的管事连忙出来迎接。 “状元郎,有事让我等去府上拜见就行,怎劳您亲至会馆!” 虽然在京师,但是管事依然是一口地道的吴音,申时行大大方方的坐下,接受了对方的恭维。 自从穿越以来,苏泽见到的都是朝廷重臣,光是内阁辅臣就见到了好几位了,还和张居正对话过。 一直到这个时候,苏泽才发现,自己穿越的身份高得离谱。 七品的翰林编修,已经是很多人仕途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了,但是对于年轻的翰林官员来说,这才是仕途的起点。 就比如申时行,他现在是礼部员外郎,已经是从五品的官员了。 而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踏入仕途也才六年,要知道苏州知府也才是正四品。 申时行对着苏泽说道: “这位是翰林院编修苏泽苏子霖,今科二甲进士,也是我苏州府人士,黄管事给苏兄登记一下乡籍册。” “子霖兄要在京师租房子,请会馆出面寻个伶俐的牙人,找一间合适的宅子,要离皇城近的。” 听到这里,这位黄管事眼睛一亮,热切的看向苏泽道; “原来是近日名满京师的苏编修!会馆本想要登门拜访的,可听说您这些日子都住在史馆值房。今日早上起来就听到雄鸡唱日,原来是两位大人驾临,蓬荜生辉啊!” 黄管事连忙亲自回去捧乡籍册,申时行则对苏泽说道: “这位黄管事是当今苏州知府的门客,是个办事利落的,有什么事情让他办就是。” 申时行又补充道: “但我等清流官,冰敬炭敬虽然是官场定规,但毕竟是陋俗,苏兄若是手头不宽裕,来我府上支取就是,可别让那些言官找到由头。” 苏泽连忙向申时行表示感谢,他立刻明白了申时行的意思。 会馆就是驻京办,这黄管事就是驻京办主任,是现任苏州知府的贴心人。 前世苏泽也明白驻京办的工作,就是以联络老乡情谊为名,在京师拉关系。 无论是申时行还是自己,都算是朝廷明日之星,又在要害的部门。 申时行是提醒自己,若是黄管事向自己行贿,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 平日里交往虽然不谈钱,但是申时行一看就是不差钱的。 申时行原本姓徐,养父曾任苏州知府,后来中了状元才认祖归宗。 申家也是苏州府的富商,天降一个状元郎认祖归宗,自然是全族热烈欢迎。 申时行的妻子吴氏,也是苏州府有名的乡绅,在苏州府城内有好几座丝织工坊,成婚的时候带来的嫁妆可是堆满了一条街的。 不仅仅是申时行,沈一贯也是大家族出身,叔父沈明臣在东南很有才望,交往的也都是大人物。 就连罗万化也是富农出身,家中也是有大片祖产良田的。 呸,万恶的封建地主阶级。 不一会儿,黄管事就捧出乡籍册,高高举起对着苏泽说道: “请苏编修留下墨宝。” 所谓乡籍册,就是在京苏州府乡籍名人留名的地方,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同乡都是宝贵的政治资源。 苏泽前世也参加过老乡会,只不过那时候自己官职卑微,只跟着吃了几次席就不去了。 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后,又一名牙人被人领着,来到了苏泽身边。 牙人,就是中介的意思,宋代就开始出现专门的中介,有专门介绍佣人的,也有这种房产中介。 果然找对了门路,事情就好办多了,这名牙人相当的伶俐,带着苏泽简单转了一圈,就找到了一间合适的房子。 而这一路上,黄管事都鞍前马后的跟着,让苏泽明白了什么叫做腐朽的地主阶级。 最后等到下定的时候,黄管事又上前说道: “苏编修,这宅子是典房,典租的钱就由会馆垫了,您且先住着。这种事在京师也常有,言官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弹劾您的。” 苏泽看向黄管事,不愧是能做驻京办主任的人物,竟然能用典房的方法贿赂自己。 (本章完) 第19章 第四封奏疏 第19章 第四封奏疏 典房,顾名思义,是介于租和买之间的经济活动。 当屋主遇到经济困难,但是不愿意卖房的时候,就会用典房的方法将房子“典当”出去。 和出售不同,屋主如果经济情况好转,就可以用同样的钱将房子赎回来。 典房的特点就是房屋的产权不发生转移,黄管事典房给苏泽住,理论上确实不存在行贿的问题。 房子产权是原来屋主的,又不是苏泽的。而典房的钱也是随时可能拿回来的,这怎么能算是行贿? 当然,苏泽是不愿意在这点小事上占黄掌柜便宜的。 成立国史馆后,皇帝也给国史馆发过赏赐,这间屋子的价格也不高,苏泽还是自己掏钱典了下来。 黄管事也不强求,大家都是同乡,来日方长,只要让苏泽明白自己的心意就行了。 会馆的工作本身就是烧冷灶下闲子的事情,只要能让苏泽留下好印象,也就算是他黄管事办好了工作。 有了新居,苏泽又向申时行发出邀请,等下一次休沐来家中聚餐温居,申时行欣然答应下来。 申时行回到府中,他妻子吴氏立刻迎接了上来。 “夫君,苏编修的房子租上了吗?” 申时行脱下外衫点头说道: “已经办妥了,今日会馆的黄管事陪着跑了一天,子霖兄月末邀请我们去他新宅温居。” 吴氏和申时行成婚多年,感情是相当不错的,她问道: “那小妹的事情?” 申时行摇头说道: “今日外人多,人多嘴杂,等下次温居的时候再说。” 吴氏叹息说道: “苏编修确实是良配,就怕他看不上小妹。” 申时行说道: “成与不成,还是要先说着看看。前些天我听人议论,说是师相也想招子霖为婿,但是独女年龄太小了,已经遣人回江陵老家,看看族中有没有合适的闺中女子。” 吴氏听说张居正也想要招婿苏泽,她连忙说道: “那夫君可要抓紧了,当朝宰相可不止恩相一位啊。” 申时行也说道: “就是这个道理,你妹妹家世外貌都是良配,但是。” 吴氏知道自己丈夫的意思,她也苦着脸说道: “当年爹娘让她读的那些书,把脑子都读坏了,整日里就忙着那些商贾之事,她一个未婚女子,把娘家产业折腾再大又有什么用?” 申时行反过来劝说妻子说道: “王泰州的学问还是有些裨益的,就连徐阁老也对他很推崇,只不过他的弟子坠入邪道,那李贽口出狂论,污了日用派的名声。” 吴氏的秀眉这才舒展了一些,她说道: “苏编修和夫君相交甚厚,又是同乡,又有大好的前程,这次若是再不成,我就写信给爹娘,让她出家做姑子去!” 听到妻子放下狠话,申时行也只能苦笑,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妻子娘家的事情。 但如果真的能和苏泽成为连襟,这倒也是不错,而且自己妻子娘家是苏州巨富,嫁妆肯定也少不了。 —— 剩下的日子,苏泽就一直在史馆摸鱼,月末又在家中办了温居宴,邀请几位好友在家中吃饭。 席间申时行讲了自己小姨子的事情,想要从中做媒,苏泽有些意动,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自己前世忙着学业工作,等躺平的时候已经是大龄楚南了。 而前身也是一样,一直都忙着学业,父母双亡也没有定亲。 可大明朝想要自由恋爱也有些奢望了,可是苏泽本能抵触这种封建时代包办婚姻,只是说自己再考虑考虑。 申时行倒是也没有再提。 时间来到了六月,苏泽早早的来到史官,不一会儿罗万化也到了。 偌大的史馆,除了门房和几名杂役小吏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罗万化是个书痴,史馆里有书看,他自然也不要回翰林院。 不一会儿,沈一贯才姗姗来迟。 沈一贯前些日子已经溜回了翰林院,但还是被诸大绶踢回了史馆。 沈一贯甚至怀疑诸大绶和自己叔父的友谊是假的,这不是摆明坑自己吗? 沈一贯还是不时找机会溜回翰林院,他刚听说几名同年都被掌院学士委派了差事,就心急到身上蚂蚁爬。 今天一进门,沈一贯又是唉声叹气。 “子霖兄,状元郎,真佩服你能坐得住。” 接着沈一贯神秘兮兮的说道: “听说了吗?掌院学士殷士儋可能要入阁了。” 沈一贯是消息灵通人士,苏泽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历史上殷士儋就是隆庆二年入阁的。 殷士儋的资历足够,他经常给隆庆皇帝讲经筵,也深受皇帝喜爱,要是殷士儋一阵子不进宫讲学,隆庆皇帝还会询问左右殷士儋怎么不来。 大领导要入阁,下面的职位自然要动一动,这是翰林院最近的大事件,沈一贯自然是十分关注。 翰林院作为大明储才之所,有一套区别于其他衙门的升迁路线。 一般来说,除了三甲直接授官,庶吉士三年馆选后可以授翰林编修,也就是苏泽现在的职位。 接下来就是五六品的侍讲、侍读,这个职位虽然不高,但是经筵官,也就是要经常入宫给皇帝讲学的,能够与皇帝经常接触,因此晋升的机会也更多。 另外,翰林还有可能被派往道府任职,这也是常见的情况。 比如申时行,他状元后授官翰林院修撰,然后升任侍讲,然后在张居正举荐下没有外任,直接去礼部做了员外郎。 接下来申时行等着升任礼部侍郎,就是典型的“储相”了,入阁就指日可待了。 当然,员外郎很多,礼部侍郎却只有一个位置,这一步也称之为“天堑”,能跨过就入阁拜相,跨不过就外任道府,这辈子顶点就是个封疆大吏了。 对于资深的翰林编修来说,一旦殷士儋升入内阁,那肯定要补缺侍讲、侍读,翰林院会发生剧烈的人事变动。 虽然这和庶吉士沈一贯没太大的关系,但是这也是经营未来人脉的关键时期,沈一贯自然不甘心留在史馆中读书。 苏泽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拿起【模范毛笔】,【手提式大明朝廷】的cd已经好了,他写下了自己第四封奏疏。 (本章完) 第20章 《请修帝鉴图说疏》 第20章 《请修帝鉴图说疏》 问:项目组黄了,怎么升官? 苏泽这些日子,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直接上疏求官?且不说这到底能不能算是奏疏,【手提式朝廷】能不能执行,自己给自己求官,这需要的威望值恐怕就不是现在的苏泽能负担得起的。 这些日子思考下来,苏泽想到的办法就是——借壳上市。 前世苏泽就有一个牛人同事,在一个本已经搞黄了的项目中,硬生生的做出了政绩来,最后平步青云而上。 真正的牛人,不是把一个项目搅黄,而是要将一个搅黄的项目重新盘活。 其实国史馆还是一块很好的招牌,所有人没意识到,这是一块很好的“壳”。 无论古今,政治都是人的艺术,人力永远都是最宝贵的。 国史馆的挂名总裁官是内阁首辅徐阶,两个副总裁官是内阁辅臣张居正和陈以勤,这个规格就高得离谱。 用前世的话说,这就是一个顶级的国家级项目。 权限上,国史馆可以查阅翰林院的所有资料,包括不限于历代皇帝的起居注、实录、君臣奏疏批答,朝廷的各种法度文件,以及翰林中搜罗的前朝史书。 这样的项目组,也就只有新帝登基的时候才能组起来。 编修国史的项目虽然黄了,但是国史馆还可以开辟新的项目啊。 一旦新的项目完成,那作为首倡者的自己就是大功一件,那就不愁升官完成任务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泽很快就打好了腹稿。 沈一贯看到苏泽拿起题本又提起笔,连忙问道: “苏兄,你又要上奏疏?” 刚刚拿出书准备看书的罗万化,也将视线移了过来。 如今苏泽在外朝的名声很响,甚至还有一个绰号,名为“苏三本”。 三道题本奏疏,全都掀起了外朝的风暴,不过苏泽的风评是“褒贬不一”。 有人将他视作和先帝朝海瑞一样仗义执言的直臣,也有人将他视作奸佞之辈,但是好歹比刚开始“多半差评”的风评好上了一些。 沈一贯和罗万化看向苏泽,苏泽停了停笔说道: “这份奏疏,我想请两位兄台和我附属,一起上奏。” 题本讨论的公事,所以题本可以单独上奏,也可以是一个部门的人联署。 联署上奏可以看做是整个部门的合议,分量更足,皇帝和内阁对于联署上奏的题本都会更加重视。 当然,苏泽带着沈一贯和罗万化三个人,联署上奏也没什么分量。 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拉近三人的关系。 玩政治还是要靠人,徐阶这个内阁首辅,如果没有门生弟子帮着冲锋陷阵摇旗呐喊,那他几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张居正也有申时行这个弟子,帮着他在礼部做事。 苏泽刚刚踏入官场,自然没有弟子这种东西,但是同年也是很重要的政治资源。 就和前世一样,同一批进入单位的同事,往往比其他同事更紧密些,考中进士后还要编纂《同年录》,维持好同年的关系,日后肯定有用得上的时候。 奏章是苏泽起草的,首功自然是他,邀请沈一贯和罗万化联署,就是苏泽要分润功劳给他们。 沈一贯看出了苏泽的示好,脸色有些激动起来。 苏泽提起笔,迅速完成了这篇奏疏,他迅速在奏疏结尾签字画押,然后将奏疏递给沈一贯。 沈一贯迅速看完了奏疏,他激动的身体颤抖起来,脸色涨红的看着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真的愿意让我联署?” 这时候罗万化也看完了奏疏,他虽然没有沈一贯的政治敏锐感,但是也意识到这封奏疏的不一般,而且奏疏上要做的事情,也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罗万化也看向苏泽,皱眉说道: “此事是子霖兄首倡,我等联署不太合适吧?” 苏泽大气的说道: “这有什么!此事若成,也绝计不是苏某一人能做成的,还不是要诸位勠力同心?” 苏泽又看向沈一贯说道:“肩吾兄,我们是同年,是好友,这份奏疏也是有风险的,你可愿意联署?” 沈一贯也是个果断的人,听到苏泽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毫不犹豫的拿起笔,迅速签字画押道:“子霖兄这是什么话,你要送我富贵就说,何必扯这些?日后真要上刀山下火海,我沈某也跟了!” 看到沈一贯签字,罗万化也迅速提起笔签字画押。 苏泽笑着说道: “此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 沈一贯说道: “无论成与不成,子霖兄都是首倡之功。” 等到沈一贯和罗万化离开,苏泽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修帝鉴图说疏》送到内阁,内阁不敢票拟,送入宫中请求皇帝定夺。 两天后,《请修帝鉴图说疏》被皇帝留中不发。 ——【模拟结束】—— 果然如此。 苏泽能够猜到隆庆皇帝的微妙心思,皇帝不会这么痛快的批准这份奏疏。 但是苏泽可是有系统的人。 【是否消耗20点威望值,确保《请修帝鉴图说疏》一定被执行?】 果然,隆庆皇帝其实内心还是愿意批准这份奏疏的,只不过他心中有些微妙小疙瘩,心态上还有些过不去。 所以只需要20点威望值,就能够执行这道奏疏,也就是说这份奏疏的批准难度不高。 如果是正常情况,苏泽上书,在群臣中引起议论,再来几次上书,皇帝就会批了。 但是苏泽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首倡之功虽然诱人,但是和定储之功比起来,那还是差点意思。 都已经有了系统了,自然要将所有的功劳都揽入怀里。 上个月苏泽自然增长了40点威望点,加上这些日子声望回升获得的50点威望点,合计有90点威望点。 区区20点罢了! “是!”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苏泽将自己的奏章交给通政司的官员,接下来继续返回自己的公房等待。 (本章完) 第21章 立储之功 第21章 立储之功 六月三日,京师城外,福兴居上,刑科给事中陈瓒正在给被贬外放的前户科给事中陆树德饯行。 因为今天不是休沐日,所以两人都没穿官袍,陆树德的家丁就在福兴居下,等喝了这顿酒就要立刻出发。 大明对官员赴任时限有着严格的规定,陆树德这次被贬为浙江某府的推官,距离京师路途遥远,一刻都耽误不得。 陈瓒是徐阶的弟子,也是当年嘉靖帝驾崩时,上书弹劾高拱的先锋,是徐阶弟子中战斗力最强的言官。 陈瓒和陆树德的兄长陆树声算是一辈人,年龄比陆树德年大不少,他用安慰晚辈的语气说道: “与成(陆树德字)啊,当年恩相也曾经被福建延平府推官,现在不也入阁拜相了吗?你此去浙江当推官,也应该效法恩相,好好体悟为官之道。” 陆树德苦笑着点头,这次沦为了徐阶和高拱斗争的牺牲品,他反倒是不怨恨高拱。 唯有一个人,让他恨的牙痒痒的。 陈瓒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他说道: “苏泽此人,大奸似忠,现在竟然有人认为他是清流,真是岂有此理!” “与成你放心,等你离京后,我会继续弹劾苏泽,让世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听到陈瓒这么说,陆树德终于安心。 当年陈瓒能一封奏疏弹劾走了高拱,苏泽一个区区的七品翰林编修,只要露出马脚,必然会被陈瓒弹劾送走。 自己的兄长陆树声在吏部人脉广,就连贬官也被安排到了浙江为官,算是最好的去处。 而且这次虽然被贬官,但是只要找到机会,应该会很快返回京师。 他苏泽不过是靠着揣摩高拱意图,攀附上了高拱,而高拱的性格做派,在陆树德看来也不是长久的样子。 一旦高拱倒台,或者苏泽自己犯了错事,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想到这里,被贬谪的情绪也冲淡了很多。 就在两人吃酒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隔壁议论起了苏泽的名字。 福兴居靠着漕运码头,是南下官员必经之路,陆树德南下也要乘坐漕船,所以京师官员迎来送往都会选择在这里设宴。 听到苏泽的名字,陆树德安静下来,听着隔壁桌的谈话。 “听说了吗?苏子霖又上书了,这次又让他抢了先机啊!” “是啊,我有个好友在御史台,听说那些御史们都悔恨死了,竟然让一个翰林抢了先!” “谁能想到啊,先帝几十年都未立国本,陛下竟然因为苏泽一封上奏就立国本了。” 上疏?国本? 陆树德有些疑惑,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 陆树德好奇,但是陈瓒更急性子,他直接走到隔壁桌问道: “苏泽上疏?上的什么疏?” “啊?陈正言!您怎么在这里?” 今天为了给陆树德饯行,所以陈瓒请了假,早上没有去科道廊上衙。 这两个官员中,其中一个是通政司的官员,他趁着外出办公的机会,约着好友来福兴居吃酒,他一眼就认出了陈瓒。 陈瓒在京师名声不小,他又是科道官,这个通政司小官吓得全身发抖。 陈瓒又追问道: “快说!” 这名通政司小官这才说道: “陈正言,您不知道吗?” “本官今日请假给友人送行,苏泽到底上了什么疏?” 听到说陈瓒也是出来给友人送行的,小官稍稍放松了些,他说道: “前日那翰林院苏泽上疏,请求国史馆以历代帝王为纲,编写一本《帝鉴图说》,用简单易懂的故事,辅以配图来总结历代君王的经验教训。” “那苏泽建议,图说分为两卷,上篇“圣哲芳规”讲述了历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之举,下篇“狂愚覆辙”剖析了历代帝王的倒行逆施之祸。” 听到这里,陈瓒和陆树德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陈瓒连忙问道: “陛下怎么批答的?” 这通政司小官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消息灵通,他说道: “下官听说,内阁不敢票拟,送入宫中请陛下御批,陛下原本是想要留中不发的,可是。” 陆树德急了,他连忙问道:“可是什么!?” “可正好李妃带着三皇子去见驾,陛下见了三皇子后,批答了苏泽的奏疏,命令由国史馆编纂《帝鉴图说》。” 听到这里,陆树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口中喃喃道: “国本已定!建储之功,这是建储之功啊!” 陈瓒也沉默了。 这苏泽年纪不大,竟然有如此的手段! 用历代皇帝的故事规劝君王,这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 但是苏泽上疏是要编写的是《帝鉴图说》。 什么是图说?就是配图的连环画,如今市面上的图说,基本上都是给小孩启蒙或者给女子看的书。 当今皇帝已经三十岁了,自然不用看什么图说,那这本《帝鉴图说》是编写给谁看的呢? 结果自然是不言自明了。 隆庆皇帝目前只有一个活着的儿子,就是李妃所生的三皇子朱翊钧。 但是嘉靖皇帝迷信“二龙不相见”,所以对儿子很不亲近,也一直都没有正式立储,隆庆在登基前一直都只是裕王,并非太子。 所以隆庆皇帝登基后,就有大臣提议立储,却被拖延了下来。 不过这个立储倒是也无所谓了,当今皇帝只有一个活着的儿子,储君地位稳固,所以内阁大佬们也没有再逼着皇帝立储。 立储之功,对于内阁大学士们无所谓,但是对于普通臣子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苏泽提议编写《帝鉴图说》,其实就是提醒隆庆皇帝要重视皇子教育。 虽然三皇子朱翊钧才六岁,但是皇室教育可以搞起来了,先弄一本插图的《帝鉴图说》看看也行。 这就是委婉的请求隆庆皇帝立储了。 而皇帝这次没有留中不发,还下令由国史馆来编写《帝鉴图说》,这就是向群臣释放态度,皇帝要立储了。 陆树德牙都要咬碎了!这可是立储之功啊! 三皇子朱翊钧储位稳固,继承大宝是必定的事情。 立储之功,不亚于定策之功,这可是泽被后代子孙的大功劳啊! 而一旦皇帝真的建储,册立东宫,翰林官员就有了另外一条升迁途径。 作为首倡者的苏泽,岂不是就要飞黄腾达了? (本章完) 第22章 升迁途径 第22章 升迁途径 奏疏和皇帝的批答传到翰林院,整个翰林院都沸腾了。 甚至要比掌院学士殷士儋可能要入阁的消息,在翰林院引起的波澜还要大。 沈一贯今天一大早就偷偷跑回翰林院,然后就被同僚们逮住,那些往日里对他不见颜色的同僚,纷纷露出谄媚的表情。 甚至还有毛遂自荐的: “肩吾兄,史馆那边还差人吗?我自幼通读史书,可以帮着编《帝鉴图说》。” “肩吾兄,什么时候请子霖兄回来聚聚,大家可都要感谢子霖兄呢。” 沈一贯扬眉吐气,昂着头和众人寒暄,但是他话说了一堆,却没有答应下任何事情。 这时候侍读学士诸大绶踏入翰林院内,他看到被人围住的沈一贯,清了清嗓子,将他叫到了自己的公房里。 私下场合,沈一贯乖巧的称呼: “叔父。” 诸大绶看向沈一贯说道: “今日听礼部说,陛下已经准备开詹事府,这次你有联署上书的功劳,应该能入詹事府了。” 听到这里,沈一贯自然是心喜若狂。 但是跟着苏泽,沈一贯也算是有了见识,他故作沉稳的说道: “侄儿要恭喜叔父了。” 诸大绶的似笑非笑的看着沈一贯问道: “喜从何来?” “以叔父的学问,必入詹事府,侄儿是恭喜叔父要升官了。” 前面说了,翰林院的两条升迁途径,一个是在翰林院内部升迁,等待经筵官的机会;另一条就是从翰林院出去,在六部的中层官员开始做,然后靠功劳升迁六部的高级官员入阁。 这两条路都不好走,经筵官要给皇帝讲学,这对学问要求很高,也要看能不能得到皇帝的欢心。 而且翰林院的编制也是很紧张的,大明官员也要按照级别晋升,有时候需要晋升的时候,前面的上司还没能动,那就只能在后面排队。 有时候这一耽误,就快到致仕的年龄了,如果中途赶上父母去世再丁忧个几年,官场生涯也就到头了。 古今官场,都讲究一步快步步快,翰林院的职位晋升路径陡峭,还对个人素质要求极高,同僚又都是庶吉士,堪称卷王地狱。 所以也有那些熬不住的老翰林,想到另外一条路。 而翰林院的官员,也未必能在六部处理好实务工作,如果考核不佳就会外放道府,这辈子仕途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这两条道路之外,还有一条升迁道路,那就是詹事府了。 詹事府,就是一个太子的辅导机构,由太祖洪武帝为了教导太子朱标所立。 詹事府设詹事一人,正三品,少詹事两人,正四品。 詹事府下,又设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 詹事府詹事入朝奉侍太子读书,与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的翰林院官员轮流讲解经义。 左春坊、右春坊下,还有从正五品的大学士、左右庶子,到从八品的左右司谏,这一系列的东宫署官。 要知道经筵官的数额可是很稀少的,这还是遇到隆庆皇帝这种喜欢讲学的,若是遇到嘉靖这种不爱讲学爱修道的皇帝,经筵官就只有个位数。 而六部空缺的中层官制也很有限,詹事府这多官职,又给了多少苦熬的老翰林以希望。 要知道当今在朝的阁老们,哪个不是隆庆皇帝的“潜邸旧人”? 今上就只有三皇子一个儿子,储位稳固,能入詹事府,就意味着能在未来的新朝入阁。 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这也是苏泽的风评迅速在翰林院好转的原因,用玄幻的说法,苏泽“开辟一条新的道途,给了众生通天之路”。 诸大绶的职位是正六品的侍读学士,一旦詹事府成立,他立刻可以升为左右春坊的左右谕德,这是从五品的职位,是完美的升迁路径。 詹事府的职位素来被翰林院垄断,而且翰林官可以兼任,也就说诸大绶可以继续给皇帝讲学,又能给太子讲学。 如果说苏泽的建储之功,只能说是未来可期,那詹事府成立,对于诸大绶这样等待升官的翰林来说,那就是天降鸿运了。 多少人要跟着进步一下。 诸大绶罕见的露出笑容,他对着沈一贯说道: “当日我调你去史馆,其实也是看你性子跳脱,想要磨砺一下你的性子,等你能沉下心来,就调你回来。” “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不过也好,这些日子你跟着苏子霖,可有什么所得?” 沈一贯苦着脸说道: “叔父,这苏子霖做事如羚羊挂角,侄儿鲁钝,实在是学不会啊。” 诸大绶摸着胡子说道: “这倒也是,苏子霖这样的天纵之才,不是谁都能学会的,但是我听说在国史馆的时候,苏泽和罗万化都安心治学,只有你往来于翰林院和诸司之间,这是何故?” 沈一贯的脸都白了,诸大绶说道: “罚你去誊抄《资治通鉴》。” “啊?” 一想到《资治通鉴》的字数,沈一贯就绝望,可是诸大绶是他的上级,又是长辈,他只能灰溜溜的回到了国史馆。 等回到国史馆的时候,前几日还冷冷清清的国史馆,一下子就热闹非凡。 那些跑路的官吏全都回来了,众人见到沈一贯,也都谄媚的打招呼。 国史馆的又有了新项目,而且是要给太子编写教材的重点项目,这样的好事谁不上赶着回来啊。 但是和编写国史比起来,这本《帝鉴图说》就是给皇子的启蒙教材,那编辑部的名额肯定是有限的。 除了首倡上书的苏泽等三人,其他人能不能加入项目组,就要各凭本事了。 所以众人都热切的看向沈一贯,只要能参加《帝鉴图说》项目组,那就一定能加入詹事府,走上升迁的快车道了。 沈一贯看着这帮趋炎附势的家伙,也懒得和他们客套,挺着胸膛走进了苏泽的公房。 一进公房,见到苏泽和罗万化,沈一贯的气势立刻泄了。 他将翰林院的事情,对着苏泽和罗万化说了一遍,苏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连一向严肃的罗万化也嘴角上扬。 苏泽说道:“诸学士可是为你好。” “为我好?” (本章完) 第23章 讲学之风 第23章 讲学之风 “既然要编写《帝鉴图说》,让肩吾兄抄写《资治通鉴》,也是为了让你更好的编书。” 听到这里,沈一贯正色说道: “原来如此!我这就去抄书!” 苏泽倒是有些意外的看向沈一贯,但是他很快想起来,沈一贯也是在全国读书人中考中进士的明代卷王。 不,能当庶吉士的,都是卷王中的卷王。 通天之路放在眼前,沈一贯又怎么能不努力呢。 看到沈一贯这个样子,罗万化也低下头继续看书,公房中又安静了下来。 公房外喧喧闹闹,公房内只有翻书的声音。 —— 与此同时,内阁中。 徐阶坐在内阁首席,高拱张居正陈以勤三位阁臣坐在侧边,今天四位阁臣没有处理奏疏,而是听着上首的徐阶讲学: “所谓仁义礼智浑然全具,而恻隐羞恶恭敬是非随感而发,鄙意窃谓此是良知本体。” “诚之一字,于学极有力。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只一念之发不能存诚,良知便从此失去,况望其能致也。” 徐阶作为内阁首辅,要在内阁中讲学,其他阁臣自然也没有办法。 但是面对徐阶开口闭口的“致良知”,三人的态度各不一样。 高拱是明显的厌恶。 高拱并不是厌恶王阳明,而是厌恶朝堂上的这股讲学之风。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因为内阁首辅徐阶痴迷阳明心学,如今京师中讲学之风极盛,文人士大夫聚会都在讲“致良知”。 而且王阳明已经死了很久了,所以心学也逐渐发展出不同的流派,在高拱看来,很多流派的理论甚至已经背离了王阳明的本意。 比如在南直隶颇为流行的泰州学派,主张百姓日用为道,这点高拱倒是不反对。 但是泰州学派讲究顺从欲望,其子弟行为乖张、个性张扬,甚至还有李贽这种直接骂孔子的狂儒。 然后还有徐阁老老师聂豹的守静学派,整日里避世枯坐,开口闭口良知,搞得和禅宗的和尚一样,一开口就是“身论”“心论”那一套玄虚的,和魏晋那帮谈玄的差不多,最为高拱所不喜。 当然,徐阁老讲的又是另一派了,他是更主张入世的“事功派”,讲究的通过做事来磨砺自身,从而达到致良知的地步。 这套理论上高拱倒是不太反对,但是徐阶太痴迷于兜售他这套学说,不仅仅整日拉着内阁讲学,甚至以首辅身份下场,亲自还推动京师的讲学活动。 最大的一次活动,也就是嘉靖四十四年的灵济宫大会,就是徐阶亲自推动的。 那次讲学活动赴者五千人,邀请了海内有名的儒生,声势浩大,从此京师士大夫都以讲学为荣。 这其中到底多少是真的喜欢研究王阳明的学问,多少是为了趋炎附势投其所好的。 张居正作为徐阶的弟子,自然不能露出明显的厌恶之情,还要表现出认真听讲的样子。 张居正也同样厌恶讲学。 张居正认为,讲学这股风气污染了地方,书院聚集弟子,名为讲学,实际上是妄议朝廷,一旦遇到事情就会聚集闹事,江南的读书人每年都要将文庙的孔子牌位抬出来闹事。 在京师,各级官员也聚集在一起讲学,以讲学之名行结党之事,搞得朝堂乌烟瘴气。 陈以勤也是心学的狂热爱好者,算是徐阶在心学路上的同道中人,所在在场的人当中,就是陈以勤听得最认真。 听完了徐阶的“高论”,陈以勤附和道: “仁,人心也。心最虚灵。虚谓大公,灵谓顺应。良知者,即此虚灵之发见。识仁原只是良知自识。” 徐阶听到陈以勤附和自己,也一下子来劲了,他立刻说道: “陈阁老高见!良知良能,原不丧失,以旧习未除,却须存养此心。” 高拱都快要翻白眼了,要说这位徐阁老当真是痴迷王阳明到了一定境界。 他经常临摹王阳明画像,还喜欢搜集王阳明的遗物手稿,如果放在当代,绝对可以做明星站姐。 讲完了之后,徐阶还有些意犹未尽,他说道: “可惜李子实不在阁中。” 听到这句话,高拱和张居正都警惕起来。 特别是张居正,他的眼神和对面的高拱接触了一下,然后迅速分开,双方都是人精,很快都明白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 李子实,就是李春芳。 李春芳早在嘉靖末年就入阁,如今身上还领着建极殿大学士的职位。 前阵子边关异动,北方的俺达汗又有入侵的迹象,在高拱的“力荐”下,隆庆皇帝派遣李春芳巡视边务。 李春芳是徐阶的亲密战友,高拱好不容易将他挤出内阁,徐阶突然提起他,显然是准备召回李春芳。 而张居正的情感就更复杂了。 原本自己上面压着徐阶和高拱,如果李春芳返回内阁,以他和徐阶的亲密关系,以及他本人的名望,又要压在自己的头上。 要知道李春芳可是状元,在嘉靖朝就以写得一手好青词,深受嘉靖喜爱。 李春芳也是阳明心学的狂热爱好者,他也是灵济宫大会的主要推动策划者,和徐阶是心学研究上的同道。 张居正也是不愿意李春芳返回内阁的。 陈以勤又说道: “赵大洲如果在就好了。” 听到这里,张居正和高拱更是警惕的对视了一眼。 赵大洲,就是吏部左侍郎赵贞吉。 赵贞吉是南直隶泰州人,喜欢研究心学泰州学派,也是徐阶在心学上的同道。 当今皇帝很喜欢赵贞吉,经常召他进宫讲学,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入阁的条件。 陈以勤提起赵贞吉,政治动物的张居正本能发动,明白这是陈以勤在暗示徐阶,引赵贞吉入阁,制衡高拱。 想到这里,张居正心里更不是滋味。 赵贞吉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是张居正的科场前辈,他和徐阶、李春芳都是心学同好,关系也亲近。 如果赵贞吉入阁,又要排在自己之上。 带着异样的心情,张居正返回家中,等天完全黑之后,派出亲信召来了弟子申时行。 (本章完) 第24章 徐阶思退 第24章 徐阶思退 其实朝臣之间私下交往,是一件犯忌讳的事情。 如果是朱元璋那时候,“阴结大臣”,光是这个罪名就可以上演九族消消乐了。 但是大明朝到了这个时候,臣子之间的交往已经很正常了。 当年徐阶领着高拱张居正倒严的时候,三人就经常在徐阶家中密会,商议对付严嵩一党的办法。 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弟子,张居正也很看好申时行。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身儒衫的申时行,出现在张居正的书房中。 “拜见师相。” 申时行还是那样礼数周到,无论在公众场合还是私下场合,行礼都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 张居正自己也是极为板正的人,他受了申时行的礼后,首先说起了詹事府的事情。 “这些日子已经有言官上书,请陛下建储,以定国本。国本一定,詹事府自然要立起来。” 张居正看向这个得意门生,接着说道: “詹事府一立,自然要从翰林院和礼部调一批人去,本官想要让你去詹事府司经局,负责选校教授太子的书籍。” 这就是有靠山和没靠山的区别了。 司经局的一把手职位叫做洗马,从五品,和申时行目前礼部员外郎的职位是一样的。 但是詹事府作为教育储君的重要机构,职位是很多的,比起在礼部挤破头等着空缺,詹事府这种机构完全没有等位子的烦恼,只要稍微做一点成绩出来,就可以直接升迁。 和申时行同年的进士们,不少还在州县中徘徊,等待每年的考核。 申时行都不用开口,张居正就主动将他调往詹事府,人比人当真是气死人。 申时行神色如常,对于张居正将他调往詹事府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只是礼貌性的感谢了一下。 张居正说完了申时行的事情,这才说道: “今日内阁议事,徐阁老提起了李春芳和赵贞吉。” 张居正直呼其名,可见他对于李春芳和赵贞吉的态度并不友好,申时行敏锐的问道: “师相,徐阁老这是思退了?” 张居正微微点了点头,用欣赏的眼神看向申时行说道: “是啊,徐阁老想要引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制约高肃卿。” 对高拱称呼表字,却对李春芳赵贞吉直呼其名,申时行感受到了张居正对高拱态度的默默变化,并且将这个变化记在了心里。 “那李春芳处处学徐阁老,海刚峰称呼徐阁老为‘甘草宰相’,大臣中也有称呼李春芳为‘甘草阁老’的,李春芳入阁,朝政又是一团死水。” 甘草是一味中药,性味甘平,是一种可以调和许多药汤的草药。 海瑞说徐阶是甘草宰相,是说他善于调和君臣关系,算是褒义词。 但是张居正说甘草,则是说李春芳这样的人只会搞人际关系,当个老好人和事老,主持朝政也只会循规蹈矩,无所作为。 张居正当着爱徒,直言不讳的开始攻击李春芳,甚至拐弯骂了徐阁老。 申时行很快就明白了张居正的想法,他是不愿意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的。 徐阶准备致仕,引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说起来是制衡高拱,何尝不是在制衡张居正? 但是申时行也有些疑惑。 如果是师相想要反击,搅黄徐阁老的安排,也不该召见自己这个礼部官员,而是应该找科道的门生故吏,想办法弹劾李春芳和赵贞吉,阻止他们入阁。 召见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张居正下一句话,解开了申时行的疑惑。 “你和苏子霖是同乡,素来相厚,这件事你可以告诉他,问问他的口风。” 明白了,这下子全明白了。 苏泽一直被视为高拱的党羽,虽然群臣也疑惑,高拱和苏泽是如何结识的,但是两人在几次苏泽上奏中的配合,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张居正表明自己的态度,又让自己去见苏泽,就是要建立一条和高拱沟通的渠道。 政治上就是这样,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 当年倒严的时候,高拱和徐阶还是亲密战友来的。 严嵩倒台后,徐阶就纵容弟子弹劾高拱,两人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张居正和高拱其实在政见上的分歧并不大,在反对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上也有共同利益。 张居正并不指望和高拱结成什么牢不可破的政治同盟,只要双方能有些默契,在一些事情上共同进退就行。 申时行也明白了自己调往詹事府的原因,除了他个人仕途之外,苏泽这个建储的首倡者,肯定也要入詹事府的,以后两人就是同衙为官,自己这个张阁老的得意弟子,和苏泽这个高阁老的“心腹爱将”,就是张高二人的传声通道。 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后,申时行恭敬的退下,张居正则看向南方,微微叹了一口气。 —— 与此同时,高拱宅。 作为当朝内阁大学士,高拱的宅邸相当的低调。 这座宅子在距离东宫不远的地方,是高拱在嘉靖朝时候担任裕王府讲学的时候,嘉靖皇帝看他家贫,总要穿梭半个京城赶往裕王府讲学,这才御赐给他的房子。 高拱后来几次起落,但是都留着这座宅子,今年返回京师入阁,也搬进了这座只有二进的普通名宅。 光是这点,苏泽就对高拱的印象好上不少。 在这之前,内阁辅臣苏泽也见了大半了。 徐阶在国史馆开馆的时候来讲过话,张居正和陈以勤都和苏泽面对面交谈过。 和这些级别的人当面交谈,这可是苏泽前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说起来也是滑稽,京师官员都认为苏泽是高拱的亲信,可偏偏至今苏泽都没近距离见过高拱,只在刚穿越时候的朝会上远远见过。 今天自称是高拱书童的人突然叩开了苏泽的家门,说是高拱要见他,苏泽这才第一次踏入这位高阁老的宅邸。 今天算是达成“大明内阁搜集全成就”了,只可惜自己这个系统没有成就功能。 苏泽的思想飘忽起来,当他被书童引入高拱的书房,终于见到了这位隆庆名臣。 (本章完) 第25章 再升官 第25章 再升官 书房是古代读书人处理公务的地方,也是整个宅子里戒备最森严的地方。 士人交往的信件,家族产业的账本,甚至行贿受贿的名册,都会保存在书房中。 而高拱这样的重臣的书房,还可能有草拟中的奏疏,内阁将要执行的政令之类的敏感文件。 有的官员甚至限制家中子侄出入自己的书房。 能在书房见的外客,都是亲信级别的了,某种意义上说,苏泽还真是高拱的党羽了。 苏泽进入书房后,高拱放下了手里的书信,看向苏泽。 苏泽也看向这位高阁老。 内阁四人中,徐阶是典型的学者型官僚,看起来就像是苏泽大学的校长,说话也是温温和和。 张居正则是技术官僚的样子,做事雷厉风行,目光尖锐洞悉人性,在他面前就会有被考核审视的感觉。 陈以勤内敛沉稳,因为长期出入皇宫,看起来心机深沉,也曾经暗中坑过苏泽。 高拱这个人则完全不同,他的爱憎都挂在脸上,对于看不上的人毫不避讳的表示厌恶,而他器重的人则会毫无保留的表示欣赏。 当年裕王府的潜邸旧臣中,徐阶张居正也和严嵩斗争,但是每次冲在前面的往往是高拱。 在当今皇帝还是裕王的时候,高拱不惜得罪嘉靖和严嵩,公开支持维护裕王,所以他在潜邸旧臣中,和隆庆的关系最亲密,两人是真正的亦师亦友。 苏泽向高拱见礼,高拱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却是和苏泽倡议编纂的《帝鉴图说》有关,高拱问道: “本官看过你的上书,《帝鉴图说》,志编“圣哲芳规”,述历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之举,本官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这等志向,真是后生可畏。” 高拱有一张威严的圆脸,留着当今士大夫流行的山羊胡子。 苏泽也不知道是怎么将威严和圆脸融合在一起的,但是站在高拱面前,都会让人觉得不自觉的紧张。 苏泽在前世也见过这样的领导,这类领导往往对下属要求极严,但是如果你能满足他的期待,他也会不拘一格的提拔你。 说到底,政治就是人和人的游戏,到了阁老这一层次的斗争,坑爹的下属是会葬送政治生命的,而给力的下属则可以帮着你进步,孰轻孰重,这些玩政治的人精是最清楚的。 当年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就是因为猪队友苏舜钦聚众饮酒,被保守派抓到了破绽,欧阳修这个猪队友,又上陈《朋党论》,直接戳中了宋仁宗恐惧大臣结党的心结,庆历君子全部被贬谪出京,新政失败。 高拱和苏泽虽然没有私人关系,但是苏泽上陈的奏疏中,所表现出来的“开隆庆之新政”的政治主张,正好也是高拱的政治主张。 政治上是同路人,苏泽这三封奏疏的水平,也让高拱看到了明日之星。 他想起自己当年刚刚入翰林院的时候,连奏疏还都写不好,苏泽已经靠着三封奏疏名扬天下了。 但是看到如此年轻的苏泽,高拱还是问了一个问题: “子霖以为,历代帝王,谁为最上?” 这是什么? 高阁老也爱看盘点历代帝王流的小说? 这道题在后世是个争议话题,但是在大明就没啥疑问了。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自然是本朝太祖,太祖起家于寒微之中,创业之路筚路蓝缕,举事之艰,为历代之最。驱鞑虏,复中华,功劳之大,也冠绝古今。” 高拱摸摸胡子,苏泽的回答中规中矩,算是标准答案。 “那第二呢?” 苏泽不假思索的说道: “自然是唐太宗,兴贞观之治,明君臣之义,文治武功,为历代帝王之最。” “再后呢?” 苏泽看向高拱说道: “下官以为是秦孝公。” 这个答案实在是太离奇,高拱看向苏泽,疑惑的问道: “为何?” 苏泽说道: “自古以来,新朝初建,虽然创业艰难,但是国朝初期执政却是最容易的,大抵只要不折腾,休养生息,国家都会好起来的。” 高拱点点头,苏泽说的确实没错,大明士大夫虽然不懂什么王朝周期律,但是玩政治的人都知道,国家刚建立的时候,政治集团还没有板结,百姓也才从战乱中恢复过来,而且这时候王朝手里也有一支百战之兵,国防压力是最小的时候,各种问题都容易处理。 苏泽说道: “自古创业难,中兴更难,下官以为,这制度和人一样,也有老迈衰退的时候,国朝初建时候的制度,到了一定时候就不奏效了,甚至会拖累国家。” “秦孝公能以商鞅为相,改革变法,无论最后变法结果如何,给了后世一条路,改革变法之路。” 苏泽抬起头看向高拱,只见高拱的眼睛中闪过满意的光芒。 高拱看向苏泽,满意的说道: “子霖之才,已经简在帝心,但是本官还是向陛下推荐了你,等詹事府成立后,你一边修《帝鉴图说》,一边给皇太子讲学,这大明朝的担子,迟早还是要落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 高拱接着说道: “当年我和张叔大(张居正)同在裕王府讲学的时候,和你们这差不多般大。” 高拱话锋一转说道:“听说你和申时行相交,这次他也在张叔大推荐下入詹事府,他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你们多亲近亲近。” 苏泽有些疑惑,高拱怎么突然提起了申时行? 苏泽突然想起了前世短视频的话,当领导突然提起不相干的人和事,肯定有话外之音。 让自己和申时行亲近? 是你高阁老想要和张居正通气吧? 也对,张居正是徐阶的弟子,不能公开反对徐阶和徐阶的路线。 但是张居正的政治主张和高拱其实是相近的,两人暗中结盟,就让自己和申时行通气? 应该是这个意思。 苏泽的心情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高阁老将这等机密的事情交给自己做,就是将自己视作心腹。 忧的是隆庆皇帝驾崩你高阁老就要倒台了,就算是自己请罢早朝,让隆庆延寿半年,你高拱最多也就做四年多的阁老。 至于用手提式朝廷更改遗诏? 苏泽可不觉得自己四年能攒到这么多的威望值。 但是高拱这么说,自己升官是板上钉钉了,感谢了高拱之后,苏泽安心返回家里。 果不其然,六月九日,群臣上书请定国本,隆庆皇帝下诏建储,立皇三子朱翊钧为皇太子,设詹事府,为皇太子讲学。 苏泽授左春坊左赞善,从六品,掌记注纂修之事。 升官了,系统也弹出了提示: 【任务已完成,紫色道具抽奖机会*1,已发放。】 (本章完) 第26章 紫色道具 第26章 紫色道具 【是否开始抽奖?】 “开始!”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家庭装种植毯(紫色)”。】 家庭装种植毯?这是什么东西,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 苏泽看向道具的介绍。 【家庭装种植毯】(紫色):可重复使用道具,3m*2m的种植地毯,该地毯可以模拟各种类型的土壤田地,农作物可以种植在种植毯上,并大大加快作物成熟速度。 这是什么?3m*2m,总共才六平方,也就是一个厕所大小的便携式农田? 这玩意儿是紫色道具? 苏泽从仓库拿出道具,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卷起来的地毯。 苏泽抱着地毯来到后排的空屋,将地毯展开。 等到地毯展开后,一块满是黑色土壤的农田出现在房间中。 苏泽只觉得十分的神奇,明明只有一厘米厚的地毯,却怎么都挖不到底,什么四次元地毯! 更神奇的是,这块【家庭装种植毯】还可以设置农田的类型,比如水田、旱田之类的,甚至还有更详细的土壤肥力和盐碱度的调节。 比如苏泽设置为水田,就出现了一个江南常见的水田,田陇中是没过小腿的水,水下是松软的土壤。 可是一个六平方的农田能干什么? 等等。 苏泽连忙查看道具的介绍,看到“大大加快农作物成熟的速度”,苏泽笑了。 可以随时调节农田种类,又可以大大加快农作物成熟速度,这不就是育种神器吗? 苏泽想到前世的时候,他曾经参加过一个农业部牵头的项目,看着那些等着农作物成熟的农业专家们,要是他们得到这样的神器不是要笑死? 六平方米的田用来做菜田太小了,但是育种也足够了! 而且可以切换农田类型,那不是什么作物都可以来育种? 只是这个大大加快,到底快到什么地步? 苏泽准备明天休沐的时候,去搞一点不同作物的种子回来种植试试。 不愧是紫色道具啊,苏泽心情大好。 这时候,【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了上次上奏的“结算报告”。 【《帝鉴图说》编成,隆庆皇帝大喜,将它作为皇太子教育的指定教材。】 【皇太子朱翊钧对你精心编写的教材很喜欢,你们渡过了一段愉快的师生时光。】 【成年亲政后的朱翊钧,逐渐对你教材上的内容产生了叛逆之心,开始疏远群臣,沉溺后宫,你的苦心最终作废,大明国祚没有变化。】 果然,朱翊钧还是历史上那个钧子,历史还是没有发生变化。 其实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帝鉴图说》就是张居正执政后,为万历量身打造的教材。 结果也和这次模拟一样,朱翊钧等到张居正死后,就逐渐不理会朝政,将当年张居正的教导都抛诸脑后。 苏泽看向自己的属性。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左春坊左赞善,从六品(威望每日+3) 威望:140(每日+3) 模拟次数:每月1次 大明国祚:77年 任务:和一名内阁成员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2,每月模拟次数+1。 ———— 看到刷新的任务,苏泽眼睛都亮了! 道具的强大他已经见到了,这个每月模拟次数果然是可以增加的! 就靠着一个月一次的模拟次数,让苏泽每次上奏都要思考良久,生怕奏疏强制执行需要的威望值不够,浪费一次上奏机会。 能增加每月一次的模拟机会,那苏泽就可以做更多的尝试。 就算是威望值不够强制执行,也能够通过一次模拟上奏提前知道朝堂的反应。 次日,六月十日是中旬末休沐的日子,这一次苏泽没有邀上申时行,而是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苏州会馆。 黄管事再次站在会馆门口迎接苏泽,这一次他的态度比上次更殷勤了。 寒暄过后,黄管事将苏泽引到会馆的厅,堆着笑容问道: “草民恭喜苏翰林升官,往常苏州同乡高升,都是要在会馆摆宴庆贺的,但草民知道苏翰林低调,也不敢擅做主张。” 苏泽看向黄管事,莫名的想到了前世所在部门的办公厅主任,同样是八面玲珑,做事滴水不漏,这份情商当真是厉害。 而且自己昨日才得旨升官,今天黄管事就知道了,会馆的消息灵通,也说明了黄管事的驻京办工作做得到位。 人情世故这一块,现代人还真不一定卷得过古人,单论伺候人,苏泽就肯定比不上宫里的太监们。 苏泽说道: “酒宴还是不要办了。” 黄管事微笑着点头,他接着又说道:“不少同乡也都找草民,打听苏翰林的住址,草民自然不敢擅自透漏,这些同乡都留下了名帖,本来准备今日送到府上的。” 名帖就是这个时代短距离交流的工具,是一种比信件更加频繁的交流手段。 上门拜见如果遇不到主人,可以留下拜帖,写上自己的身份和求见的事由留下,如果主人要见你,则可以再派人上门邀请。 聚会的时候互相交流名帖,就和后世交换名片一样,名帖上都会写上姓名身份和住址。 此外还有喜事用的喜帖,吊唁用的丧帖,请别人赴宴用的宴帖。 怪不得原身怎么都没能融入圈子,是他没来会馆啊。 一筐做工精美的名帖,送到了苏泽的面前。 看到这些名帖,苏泽总算是对苏州府官员的财力有了新的认知。 名帖用纸也是讲究的,最上等的是蜀地产的蜀笺。 蜀笺不是简单的白纸,而是和现代那些手账一样,都是绘有纹和图案的高档纸。 苏泽还见到了一份撒有泥金,绘有兰的金笺,这种笺纸一份就要三厘银子,当真是寸纸寸金。 纸醉金迷啊! 苏泽算是对历史上隆万时期的奢靡士风有了直观的感受。 再一看这份名帖的主人,王锡爵,国子监提学。 好家伙,又是一个未来首辅。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位苏州府老乡,是嘉靖四十一年的会试第一,殿试探。 嘉靖四十一年这一榜,状元申时行,探王锡爵都出自苏州府,也足可见此时苏州此时文风之盛。 苏泽看向黄管事问道:“会馆可有笺纸?” (本章完) 第27章 钱法不通 第27章 钱法不通 黄管事立刻说道: “有的,当然是有的,草民这就让人拿来。” 不一会儿,黄管事抱着一叠的笺纸,重新回到了厅中。 苏泽一看,黄管事果然是个伶俐的人,他知道苏泽的经济状况,也知道苏泽的性格,所以拿来的笺纸就是市面上的一般货色,但是也不会显得太寒酸。 这份七窍玲珑,也难怪他能在苏州同乡圈子里混这么好。 黄管事说道: “苏翰林尽管回帖,会馆会派人将回帖一一送到诸位大人府上的。” 苏泽不由感慨,黄管事的这份职业素养,比自己后世见过的领导大秘都不遑多让。 回帖肯定是要回帖的,乡党也是人际关系中的重要一环,同乡这么热情,苏泽不赶紧表示一下肯定说不过去。 苏泽将自己的新地址写下,又向同乡们表示了感激之情。 处理完了这档子事,苏泽又问道: “黄管事,这会馆中可有种子贩售?” “种子?翰林郎,这京师城内是没办法种地的,要买种子也要去京郊集市上,或者从农户家中收购。” 苏泽有些失望,看来会馆也不是万能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黄管事突然说道: “对了,前些日子,申大人让我搜集北方的种子,正好从北直隶的行商手里买了一批,翰林郎要吗?” “种子?”苏泽露出惊喜的表情,他本来只是想要种植一些粮食,但是黄管事提到,他才想起来这种重要的经济作物也是可以改良的。 申大人?不就是申时行吗? 申时行要种子干嘛? 黄管事说道: “翰林郎,您忘记了,申大人的泰山吴家,可是咱们苏州府有名的布商,应该是吴家听说北方有良种,想要引去南直隶种植。”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江苏很多地方是种植的。 前世的时候,苏泽曾经听农业部的朋友谈过,一直到九十年代,江苏还有很多良田都是种植的,江苏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种植的大省。 原因自然很简单,这种经济作物,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出口创汇的支柱产业。 而江苏种植的发端,是元代在江南成立的木提举司。 元代在江南推广种植业和织布业,就是为了利用江南的人力和资源优势,换取海外贸易的利润。 从元代开始,江南的很多良田,都被用来种植。 松江府的业,规模已经不亚于桑蚕业,比如徐阶的松江徐家,这些年兼并的土地,也大多用于种植。 原因无他,种植比种植粮食更赚钱。 现实中可能没有改稻为桑的国策,但是江南地区改农田为田,一直都是大趋势。 松江吴家想要转型布产业,也是很有远见的转型。 按照历史发展,大明朝的海疆政策很快就会转向,从朱元璋制定的“片板不得下海”,改为有限度的开放港口贸易,史称“隆庆开海”。 而开海自然要有贸易,无论是丝绸、布、瓷器还是茶叶,这些都会制造惊人的利润,流向东南地区。 无论是松江徐家,还是申时行老婆的娘家松江吴家,在这个时间点上大力投入到业中,如果说没有什么猫腻,苏泽是不相信的。 这些年来松弛海禁的呼声在朝堂逐渐成了气候,也不知道是这些家族有商业嗅觉敏锐的聪明人,还是从朝堂中提前得到了消息。 苏泽不由内心叹息,古今中外,这种政商联系都是斩不断的。 甚至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都不被视作违法行为。 最大的商业红利都是政策红利,而最靠近决策中心的商人们,才能吃到这笔红利。 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了苏泽“隆庆开海”这个事件。 嘉靖朝的倭乱已经平定,但沿海地区的走私活动依然难以禁绝。 所谓“隆庆开海”,实际上不过是对东南地区走私行为的追认,将无法禁绝的远洋贸易,变成朝廷可以监管的指定港口通商。 这个事件自己也可以利用一下,如果能找机会成为“开海”的首倡功臣,对于自己的仕途也会很有帮助。 而且高拱和张居正,都是支持开海的阁老。 自己的任务是【和一名内阁成员关系达到“亲密”】,苏泽自然是准备刷高拱的声望,在这件事上和高拱保持一致,也能提升自己和高拱的关系。 苏泽决定关注一下近些日子朝廷对于海禁的讨论,找时机上书请求开海。 黄管事命令手下拿来了一袋子良种,他对着苏泽说道: “单论种植,还是北方的更好,北方的绵种自然也更好些。” 苏泽点点头,的种植范围很广,从热带到寒带都能种植。 但是无论是什么品种的,大体还是耐寒,怕涝,喜光的。 比起江苏地区,其实北方更适合种植。 而且元代大力推广,在各地建立木提举司,了大力气在北方提升种植的农业技术。 苏泽疑惑的问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北方种植,再运到南方纺织呢?” 黄管事说道: “原本确实是如此的,每年南方的漕粮入京,总要带点什么东西返回南方,就是最好的压舱货物,先帝那些年,咱们松江府的商人也都是这么做的,每年漕粮入京的时候,都是会馆最热闹的时候,商人们在京师买上一堆货物,再租漕船运回江南。” “那时候北直隶附近,都是大片的田。” 苏泽也没想到,大明的商品经济要比自己想的还要发达,自己这个想法竟然真的已经实行很久了。 他疑惑的问道:“北方种,南方织布,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为何不这么做了?” 用江苏上好的良田来种植,其实是极大的浪费。北方明明适合种植的土地不少,南方的商人舍近求远,实在让苏泽想不通。 黄管事给出了一个让苏泽意想不到的答案: “因为北方钱法不通,实在没办法做买卖了。” (本章完) 第28章 徐阶罢相 第28章 徐阶罢相 说到了钱法不通,苏泽立刻就明白了。 大明朝从建立之初,就面临严重的货币问题。 这个货币问题,和现代人经常遇到的通货膨胀不一样,大明朝从建国之初,就饱受通货紧缩的影响。 通货紧缩的原因很多,大明朝通货紧缩的原因则比较简单,就是货币的数量,跟不上商品经济的规模,导致市面上缺乏流通性的货币,出现了谷贱钱贵的问题。 当然,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很复杂,比如宋代开始铜矿开采的差不多了,明代想要铸币也缺铜。 再比如宋元的对外贸易,导致了大量的铜钱外流,就比如倭国使用的铜钱,就是从中原流出的,越南、朝鲜等国的货币,也都是中原的铜钱。 还有就是民间私铸泛滥,劣币驱逐良币,市场交易混乱。 朱元璋发行宝钞,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缓解宋元以来的银钱不足问题。 当然,最后宝钞还是崩了。 在隆庆时期,钱法不通的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 黄管事说道: “陛下登基以来,京畿地区的钱法不通,京师城内都没有银钱交易了,很多城外的市场都开始以物易物了。” “户部官员多次上奏请求疏通钱法,但是都提不出有效的法子来。” “钱法淤塞至此,普通百姓也不敢种植,只能种植粮食自保,再用粮食换物。” 苏泽都有些瞠目结舌,堂堂大明朝的京师,竟然已经退化到了以物易物的阶段。 也对,无钱可用,粮食就是最稳定的一般等价物。 这时候百姓哪里还敢种植?万一卖不出去就要全家饿死了。 所以明明已经发展到了商品经济时代,却因为缺乏货币又重新退回到了小农经济时代。 也因为北方种植不稳定,所以苏州府和松江府的地主,开始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植。 当然,京师钱法不通,也就意味着财富更聚集在东南地区。 本质上,钱法不通,是朝廷在失去财政的控制权。 东南士绅集团的尾大不掉,在这个时候已经埋下了种子。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也想不出疏通钱法的办法来。 掏出了购买笺纸的钱,黄管事也没有因此和苏泽拉扯,而是坦然的收下。 这份“职业”的态度,让苏泽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再次感慨,这黄管事果然是八面玲珑,让你感觉到了尊重,但又不是那种谄媚奉承,这对于自诩清流的江南文人来说,才是最好的拉近距离的办法。 苏泽这是才踏入官场,已经有这么多的事情,日后再升官,光是这些人际关系就要牵涉大量的精力。 如果能有黄管事这样的人,帮着自己处理日常事务就好了。 对了!苏泽灵机一动问道: “黄管事,会馆可以帮着招幕友吗?” 幕友,也叫做幕客,师爷,是帮着官员处理事务的参谋。 比如当年帮助胡宗宪平叛的徐渭,就是以幕客的身份协助胡宗宪,帮着胡宗宪处理政务出谋划策的。 黄管事立刻说道: “草民让人在同乡中打听下,有没有人愿意去您府上为幕的。” 但是苏泽想到自己囊中羞涩,又连忙说道: “不急不急,我只是姑且一问,有合适的人选再说。” 黄管事八面玲珑心,他立刻说道: “这个自然,为苏翰林选任幕客,自然要好好挑选才是,要品学兼优才行。” 苏泽这才满意的返回家中,他摊开【家庭装种植毯】,调节成沙壤的土地,将买来的绵种种下,不知道这道具上说的“大大加快作物成熟速度”,到底能快到什么地步。 看着【手提式大明朝廷】,苏泽开始思考下个月的上疏。 —— 六月十一日,苏泽再次来到史馆,一进门就见到了憋了一肚子话的沈一贯。 沈一贯急忙将苏泽拉到公房中,他立刻说道: “徐阁老被参了!” “阁老被弹劾,不是正常的吗?” 阁老被弹劾,是大明特色,不得不品尝。 苏泽看向沈一贯,在他穿越前的历史上,你老兄日后做了阁老,也是隔三差五被弹劾。 沈一贯又说道: “徐阁老已经上疏乞休了!” “阁臣被弹劾,乞休不是也很正常?” 阁臣被弹劾,自请上书乞休,这也是正常的操作,这有时候是表明自己认错的态度,请求皇帝处罚,有的是用辞职向皇帝施压,弹压科道官员。 徐阶作为阁老,一年乞休没十次也有八次的。 沈一贯满头汗的说道: “徐阁老乞休的奏疏被陛下留中了!” 这下子苏泽正色起来。 阁臣乞休,正常操作都是皇帝下旨安慰挽留,然后训斥处罚一下弹劾阁臣的言官,表明自己支持阁臣的态度。 但是皇帝留中徐阶乞休的奏疏,这就意味着皇帝是真的在考虑让徐阶退休了。 虽然留中只是不批复,但是按照大明的政治惯例,徐阶就要再上疏乞休了。 也就是说,徐阶去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系统的预言果然对了!徐阶就是在六月份罢相了。 苏泽问道:“是哪位上书,弹劾了徐阁老?” 沈一贯露出得意的表情,好像是说你苏子霖也要问我,不过他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是南京礼科给事中张应治。” “南京?”苏泽喃喃说道: “难道是徐阁老松江老家的事情?” 沈一贯看向苏泽,暗中赞叹不愧是朝堂大佬都看重的人,竟然能从弹劾的人,就猜到了弹劾的内容。 “正是!张应治上书弹劾徐阁老纵容子弟为祸乡里,又言徐阁老身为大明阁老,松江徐氏却带头欠缴朝廷赋税,累计欠款达到了数万两!甚至还领着松江士绅抗税。” 苏泽倒吸一口气,好犀利的奏疏! 如果是前者,纵容子弟在大明不算什么大的罪过,顶多算是徐阁老治家不严,申饬一下就行了。 大不了让徐阶上演一出大义灭亲,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但是带头抗税这件事性质就不一样了,江南士绅拖欠朝廷税赋也是有传统的了,但是徐阶身为内阁首辅子弟都抗税,这事情性质可就变了。 而且现在正是国库空虚的时候,北方俺达叩边,东南倭乱刚刚平定,京师钱法不通都没有足够的财政疏通。 你徐阶坐拥大片良田,还带头抗税,皇帝怎么想? 这份奏疏被隆庆皇帝留中不发,苏泽估算着徐阶的首辅职位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 (本章完) 第29章 赵贞吉到任 第29章 赵贞吉到任 果然不出苏泽的意料,次日,内阁首辅徐阶再次上书乞休,这一次皇帝依旧留中不发。 六月十三日,徐阶再次以自己老病为由乞休致仕,这一次隆庆皇帝下旨慰留,再派遣御医前往徐阶府上,展现慰留的态度。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大臣们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态度。 御史台和六科的言官们,又怎么能忍住这个机会? 除了徐阶的门生故吏外,言官开始疯狂上书,弹劾徐阶在位期间的各种过错,御案上堆满了弹劾徐阶的奏疏。 六月十五日,徐阶再次上疏,在这一次上疏中,徐阶历数自己为政的得失,在奏疏最后向皇帝推荐了李春芳和赵贞吉入阁。 事到如今,徐阶罢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份奏疏也体现出徐阶的水平,姿态放的非常低,态度也十分的真诚。 更重要的是,徐阶推荐的李春芳和赵贞吉,是无论资历名望,还是和皇帝私人关系,都是足以入阁的人选。 这是给自己找退路了。 徐阶和李春芳亦师亦友,是心学同道,李春芳的政治主张也和徐阶差不多,简单的说就是清静无为,性格也比较保守。 赵贞吉和徐阶也是讲学同好,政治立场上也和徐阶差不多,属于不粘锅类型的。 这两人入阁,以李春芳的资历威望,必然接替徐阶担任内阁首辅,这样就能继续压制高拱。 苏泽不由感叹,政治果然就是“人的艺术”。 徐阶虽老,但是这一手致仕的表奏,给自己留足了退路。 按照徐阶的设想,等他致仕后,内阁五人,首辅李春芳,辅臣张居正、陈以勤、赵贞吉,都是他的门生故旧,四个人打一个高拱,肯定是优势在我。 那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致仕后的安全问题了,不用担心高拱的政治报复了。 只是苏泽冷笑一声,徐阶不知道的是,高拱和张居正已经暗中有了默契。 苏泽想起了史书中,南京礼科给事中张应治,是张居正执政时期实行一条鞭法的急先锋,就知道他是谁的人了。 只能说张居正实在是太擅长布闲子了,朝中没人看出他和张应治的关系,不知道这次“倒徐”是他在暗中发力的。 好弟子不可靠,李春芳性格软弱,赵贞吉又是不粘锅。 至于陈以勤? 在徐阶上书乞休的时候,内阁大学士陈以勤也同样上书,请求致仕。 这一次皇帝下诏挽留,但是陈以勤似乎去意已决,一天上疏三封请求致仕。 就这样,让徐阶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致仕,陈以勤就先辞职了! 完了!四打一变成了三打一! 六月十八日,在北方巡边的李春芳回朝,隆庆皇帝诏李春芳入宫廷对。 六月十九日,徐阶的乞休奏疏终于被皇帝批准,这位历经嘉靖隆庆两朝,斗倒了严嵩的大明首辅,终于辞官归乡。 隆庆下诏表扬了徐阶定策翼赞之功,又给徐阶的三个儿子荫官升迁,君臣二人算是体面的分手。 再有诏书,建极殿大学士李春芳入阁任首辅,吏部侍郎赵贞吉改任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也入阁。 这些朝堂上的大风暴,和身在国史馆的苏泽没有太大的冲击,毕竟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詹事府左春坊左赞善。 唯一的影响,就是赵贞吉掌詹事府事,成为自己部门顶头上司的上司。 当然,赵阁老现在应该是不会注意到自己这个小虾米,苏泽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左春坊左谕德,也是一位老熟人,正是从翰林院调过来的诸大绶。 除了诸大绶之外,罗万化也被调入詹事府,和苏泽一同担任赞善。 沈一贯也因为联名上疏,请修《帝鉴图说》的功劳,庶吉士提前转正,担任左春坊司谏,从七品,主掌进谏规劝储君之事。 国史馆的办公地点不变,但是加詹事府牌子,改由内阁首辅李春芳担任《帝鉴图说》的总裁官,詹事府詹事赵贞吉担任副总裁官。 用现代的说法,也就是说国史馆还是同一套班子,但是换了牌子办公。 但是很快,朝堂的风就吹到了苏泽这里。 六月二十三日,新任詹事府詹事赵贞吉,在一众詹事府官员的陪同下,将苏泽这些挂着詹事府职位的大小官员,都召集到了詹事府。 苏泽终于见到了一脸疲态的申时行。 说起来也是讽刺,高阁老让自己亲近申时行,但是这些日子申时行忙着册立太子的大典,几乎天天睡在礼部,根本就没机会来史馆。 钦天监算出了吉时,册立大典定在下个月的二十号,礼部官员都忙了快一个月了,还有很多事情没能筹备妥当。 不仅仅是申时行,詹事府中也有不少兼任礼部职位的官员,他们都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苏泽。 苏泽这才想起来,自己是首倡建储的功臣,自己一封奏疏上去完事了,还升官了,但是礼部的官员可就忙坏了。 你苏泽只要上疏就行了,我们礼部官员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 看着这些申时行幽怨的眼神,苏泽都要忍不住愉悦的轻哼起来。 可没想到,赵贞吉开口第一句话,就让苏泽的心情落到了谷底。 “这些日子为了筹备东宫册立大典,礼部上下都忙坏了,本官身为詹事府詹事,又是礼部尚书,身负部府之责,特意上奏陛下,詹事府上下也要为册立大典的事情忙起来。” 申时行回了苏泽一个“活该”的眼神,包括苏泽在内的詹事府官员却只能行礼受命。 苏泽也没想到,历史上这位著名不粘锅赵贞吉,在处理政务上竟颇为雷厉风行。 刚刚宣布了皇帝的命令,赵贞吉紧接着开始布置工作。 被喊到名字的官员纷纷上前,领受了自己负责的任务。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册立皇太子的大典,是仅次于皇帝继位大典的重要仪式,需要准备的东西自然很多。 更糟糕的是,上一次册立太子,还是嘉靖十八年,嘉靖皇帝册立庄静太子的时候。 庄静太子暴薨后,嘉靖皇帝就相信二龙不相见,再没有册立过太子。 礼部最老的官员,都不知道东宫册立大典要怎么办,只能从《大明会典》中找资料。 就在这个时候,赵贞吉突然喊到苏泽的名字,他开口说道: “左赞善苏泽,交予尔乌思藏贡务。” 听到这个任命,包括申时行沈一贯在内的苏泽众多好友,纷纷变了脸色。 (本章完) 第30章 乌思藏争贡 第30章 乌思藏争贡 乌思藏,就是后世的藏地,也是大明的藩属国之一。 赵贞吉吩咐完毕任务,也没有在詹事府过多停留,而是直接返回了内阁。 詹事府新成立,领了差事的人,都想要在赵贞吉这个詹事面前表现,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杀向礼部开始工作。 申时行和沈一贯则拉住了苏泽,最了解情况的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这乌思藏贡事可是很难办的啊。” 不用想,自己又被穿小鞋了。 这是什么?先天穿小鞋圣体? 你赵贞吉看着浓眉大眼,怎么也搞穿小鞋这一套啊? 苏泽无奈的叹气,自己身上这个高拱党羽的标记太明显了,赵贞吉是在徐阶推荐下入阁的,顺手打压一下自己也是正常的。 部门一把手,很多时候并不需要特意针对属下,只需要将一些难办的任务交给手下办,再美其名曰“锻炼年轻人”,就可以轻松断掉年轻人的前途。 苏泽前世就见过不少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折在这一手上。 关键是你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大家都领了任务,怎么就你办不好呢? 你说工作难办?天底下工作哪有不难办的?工作还要挑肥拣瘦吗? 苏泽向申时行问道:“请汝默兄赐教。” 申时行简明扼要的说道: “乌思藏自先帝朝就争贡不断,每次入贡动辄遣使千人,索要贡礼。先帝已经御批严令禁止乌思藏多贡,但是依然无法禁绝贡使。” “这次册立东宫,乌思藏又来争贡。” 争贡,苏泽终于明白为什么申时行说乌思藏的事情难办了。 说起朝贡体系,后人想到的是万国来朝,是天朝上国的大明当爹。 当爹是真当爹,但是儿子向爹要钱,爹也是要给生活费的。 和现代人所想的不同,大明的藩属国是很乐于朝贡的。 首先每次朝贡后,大明都会给不菲的奖励。 这就等于儿子给老爹拜年,老爹就要给压岁钱一样,藩属国只需要朝贡一些当地特产,大明给的赏赐,远远超过贡物的价值。 而这些朝贡使者把收到的钱用来购置中国商品,然后拿到他们本国出卖,获取大利。 而且朝贡使者一登上中国的土地,他们的开支就都由公款报销。 因此这些藩属国争相来贡,大明只能限制他们来贡的次数。 其中最贪婪的就是朝鲜了,朝鲜对明朝的朝贡十分频繁,虽然明朝明确规定朝鲜三年一贡,但朝鲜对一年三贡、甚至四贡仍不满意,有时达到六贡。 此外就是倭国,嘉靖年的东南倭乱,起因之一,就是因为“争贡”。 日本大名细川氏和大内氏,各自派遣对明朝贸易使团来华贸易,两团在抵达浙江宁波后因为勘合真伪之辩而引发冲突,在浙江宁波爆发了武力杀戮事件。 这场争贡事件,让嘉靖皇帝断绝了倭国朝贡的资格,倭国为了和中原贸易,滋生出大量的倭寇,然后就有了东南倭乱。 听到争贡,苏泽就知道事情难办了。 赵贞吉果然将难办的事情交给自己来办了。 苏泽又疑惑的问道: “这次册立大典时间这么紧,乌思藏的贡使怎么来的这么快?” 申时行说道: “这次不是正赶巧了吗?乌思藏格鲁派法王去世,内部为了新法王争的头破血流,甘丹寺和哲蚌寺,分别寻得转世灵童,派遣使者前往京师请求陛下圣裁,这些使者听说要办册立大典,就立刻改称贡使。” “到底哪一派才是转世法王,为了这件事,礼部也争论不休。” 哈? 苏泽听到这里,也觉得头疼。 乌思藏以宗教治民,法王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大明朝对乌思藏的控制还是很强的,这次乌思藏新任法王人选出现争议,请求上国仲裁也无可厚非。 可偏偏在东宫册立大典上来这一出,还争着来贡,这就变成政治问题了。 接受哪一派的贡使,就等于承认哪一派的正统性。 可乌思藏内部情况复杂,涉及到法王转世又有很多宗教和政治因素,要大明朝在短时间内裁决,这就是给朝廷出难题了。 赵贞吉这个老阴比,上来就给自己穿这么小的鞋。 沈一贯也将自己听说到的消息,向苏泽说道: “甘丹寺和哲蚌寺,都是格鲁派根基三大寺,按照格鲁派的传统,法王应该在三大寺之间轮转,上一代法王出自甘丹寺,这一代法王应该出自哲蚌寺,但是上代法王留下转世箴言,甘丹寺和哲蚌寺都说找到转世灵童,两派争论不休,据说都快要起刀兵冲突了。” “按照传统应该由哲蚌寺寻得转世灵童,但是甘丹寺说是有上代法王箴言,无论确认哪个灵童,对方都不服气。” 苏泽听完了申时行和沈一贯的话,明白了这件事的棘手程度。 乌思藏杀了大明一个措手不及,要利用大明册立太子典礼,来处理自己内部的争端。 藩属国的事务属于外交事务,外交无小事,若是处理不当引起了乌思藏内部的动乱,那负责官员就要倒霉了。 如果是平时,这件事属于礼部主客司的事务。 显然礼部主客司是不愿意背锅,所以趁机推了出去,苏泽就成了背锅的人。 职场战争,就是甩锅和背锅之间的战争,在锅的总数保持一致的情况下,各部门的主要任务就是将本部门的锅甩出去,挡住别人扣下来的锅。 很显然,被赵贞吉拿捏的苏泽,是没有甩锅的能力的。 苏泽内心冷笑,如果是别人,刚刚入职场就被扣上这么一口大锅,怕是没办法翻身了。 但是苏泽在转瞬之间已经想好了对策,况且他还是有系统的人。 赵贞吉这面不粘锅,苏泽算是将他记下了。 看到好友们担忧的样子,苏泽淡定的说道: “诸位不用担心,苏某已经有了定计,大家还是忙自己份内的事情,切莫延误了大典,引得上官生厌。” 看到苏泽胸有成竹的样子,申时行、沈一贯和罗万化还是不放心。 但乌思藏的事情复杂,他们也是一知半解。 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我在主客司认识点人,可以请他来讲一讲乌思藏的事情。” 沈一贯也说道: “子霖兄,我叔父认识大隆善护国寺的主持,我可以帮你引荐。” 就连罗万化也说道: “子霖兄,我在翰林院读到过太宗时期乌思藏入贡的奏疏,可以帮你找出来作为参考。” 苏泽感激的说道: “诸位兄台的好意苏某领了,苏某已经有了办法,诸位无须多虑。” (本章完) 第31章 大明神剑 第31章 大明神剑 接下来的几天,苏泽的办法就是窝在史馆。 申沈罗三人都以为苏泽是不想连累他们,所以躺着摆烂,三人轮番来劝说苏泽振作,但是苏泽却都反过来安慰他们,赶着他们回去干活。 七月二十日,就是皇太子的册立大典,现在已经快要到六月底了,礼部忙得都要着火了,三人见劝不动苏泽,也只能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六月剩下的日子,苏泽就在史馆中读书练字,和忙碌的同僚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于苏泽这种摆烂的样子,身为礼部尚书,詹事府詹事的赵贞吉自然听说了,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派人催促苏泽。 这些日子,朝堂的重点工作都放在册立东宫上。 而朝堂上的格局,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李春芳接替徐阶入阁,这位新任阁老保持了自己一贯的风格,对于内阁的重要事件从不表态,票拟的工作都交给了手下的三名内阁辅臣。 高拱虽然名义上是次辅,但兼任吏部,原本被徐阶安排掣肘的两个吏部侍郎,陆树声辞官养病,赵贞吉升任内阁兼理礼部,吏部逐渐成了高拱的一言堂。 高拱忙着整理吏部,倒是没有将精力放在内阁里。 这些日子,起冲突最多的,是负责户部事务的张居正,和负责礼部事务的赵贞吉。 自赵贞吉入阁以来,和张居正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两人票拟也是针尖对麦芒,事事都要别苗头。 原因也很简单,东宫册立大典,作为国家的重要典礼,是需要钱大大操办的。 操办典礼的支出,操办典礼后的赏赐,四方朝贡使者的回赏,这些东西都要钱。 手里握着钱袋子的张居正,对大撒币的赵贞吉,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赵贞吉虽然晚于张居正入阁,但是他官场资历比张居正深,同样也是阁臣,自然也不惧怕张居正。 结果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身为张居正好弟子的申时行,也被赵贞吉安排了一大堆的任务,整日忙的喘不过气来,恨不得住在礼部。 反观苏泽,每日就准时下班,回去就查看自己种植的。 不得不说,紫色道具就是厉害。 正常来说,的种植收获周期在半年左右。 但是从中旬末栽下种子,到月底也就是十天左右,已经长出了相当高的枝条,苏泽估计差不多再过五天就能开出来。 按照这个计算,半年生的作物半个月成熟,一年生的作物一个月成熟,【家庭装种植毯】可以将种植周期缩短到十二分之一,当真是恐怖的育种神器! 只可惜黄管事给的种,并不是后世的美洲,而是从印度传到西域,再传入中国的印度。 印度的纤维比较短,也不大,远不如后世广泛种植的美洲。 当然,最好的还是海岛,也就是后世说的长绒,现在应该还没有被发现。 能不能搞一点美洲的种子?也不知道京师能不能找到西班牙或者葡萄牙传教士。 这些日子,苏泽也在思考,要不要再种植一些药材灵芝之类的,搞个祥瑞献给皇帝? 又或者找人寻找橡胶甘蔗金鸡纳树之类的经济作物,或者红薯土豆之类的高产作物育种。 只可惜自己在京师,不是东南沿海地区,这些东西东西还是难寻的。 不过苏泽已经让黄管事让人在苏州府寻找这些作物的种子了。 等到六月底的时候,明天就是系统刷新的日子,苏泽已经起草好了奏疏,就等着明日系统刷新后就上奏。 就在这个时候,高拱家的书童再次来到他家门口,高阁老又召见自己了。 想到那个刷阁老声望的任务,苏泽连忙换上便装,跟着书童再次来到高拱的府上。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苏泽来高拱府上就放松很多,等到了高拱书房后,高拱就将毛笔放在笔架上,看向苏泽。 光是这一点,就让苏泽对高拱的好感增加不少。 有的领导,明明是他喊你去见他,去了他办公室却装作公务繁忙的样子,等到看完公文才和你布置工作。 这种领导往往是没能力的,喜欢用所谓的权术手段来折腾下属,查看公文什么时候不能看?非要等到下属来的时候再看? 高拱就不会,苏泽进了书房就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这也是对下属的尊重。 苏泽也恭恭敬敬的向高拱见礼,高拱点头受礼后,就让苏泽坐了下来。 高拱也是开门见山的说道: “徐阁老罢相后,科道言官依然弹劾不断,陛下和内阁深受牍扰,苏子霖你有什么好法子?” 苏泽看向高拱,所有人都知道,高拱和徐阶不对付,徐阶离职还引李春芳赵贞吉入阁,就是不让高拱当内阁首辅。 这样的关系,高拱自然不可能为徐阶着想。 有时候领导的话要反着听,苏泽顿时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这是要对徐阶穷追猛打啊! 徐阶也是一个好师傅,正如徐阶对严嵩穷追猛打一样,高拱显然也不准备放过这个卸任阁老。 在政治上也是正常的。 高拱打击的,并不是徐阶这个具体的人,而是徐阶代表的政治势力。 徐阶虽然去职,但是他的门生弟子还遍布朝堂,打击徐阶就是打击他代表的集团。 但是这种政治追杀又不能太难看,毕竟严嵩是世所公认的奸臣,但是徐阶却有清流名声。 始作俑者,何无后呼? 如果每一任都搞政治追杀,那大明首辅就是韩国总统了。 这其中分寸,就是高拱这样的老练政治家,也要询问亲信下属,参谋意见。 苏泽明白了高拱的意图,他很快也想到了答案。 苏泽看向高拱的书桌,盯着他书桌上放毛笔的笔架,委婉说道: “高阁老,南直隶需要一座笔架山,稳住朝中汹涌的物议。” 聪明人自然是默契的,高拱立刻说道: “笔架?你是说海笔架海刚峰,让海瑞去南直隶?” 果然聪明人就是好交流,高拱掌握吏部,推荐官员正是他的职责。 苏泽说道: “下官听说,江南多年积欠金银,应天缺一个巡抚,海大人是大明神剑,可请他去江南试试锋芒。” “好!” (本章完) 第32章 神剑出鞘 第32章 神剑出鞘 海瑞,字刚峰。 嘉靖三十二年,海瑞选授福建南平县教谕。 按照大明律,学政官员可以不用向地方官下跪。 海瑞遵守朝廷体制,参见上官时只是作揖,而身旁两位县学训导则跪拜左右,三人形似笔架,因此被戏称为“笔架山”。 后面的事情就无须赘述了,海瑞在嘉靖朝上《治安疏》。 隆庆帝继位后,给海瑞不错的待遇,又给海瑞升了官。 应天巡抚这个职位,正好是海瑞目前可以担任的职位。 高拱直接站起来,来回踱步道: “妙!妙哉!” 众所周知,海瑞刚正不阿,连皇帝都敢骂。 而且海瑞是世所周知的清官,当年上《治安疏》后,大怒的嘉靖皇帝派锦衣卫调查,海瑞家徒四壁,妻儿老母还要在家织布贴补家用。 苏泽淡淡的说道: “让英雄去查英雄,让好汉去查好汉,让清流去查清流。” 高拱听完,直接咧嘴道: “好一个让‘清流去查清流’!” 高拱并不是要斗死徐阶,而是要让徐阶声名扫地,清理他的政治影响力。 他如今执掌吏部,又是阁臣,让吏部推举海瑞担任应天巡抚,内阁方面也拿不出阻挡的理由。 这样一柄大明神剑去了江南,面对劣迹斑斑的徐家,又会如何? 高拱返回座位,对着苏泽说道: “赵大洲让你处理乌思藏贡务,你连礼部一天都没待过,本官明日就上奏陛下,由礼部官员处理这件事。” 苏泽心中一暖,果然高拱这种实干型领导最容易相处。 前世苏泽遇到很多领导,唯一技能就是画饼,比如“退休前奖励四级主办”,只讲奉献不讲回报。 真正的能团结下属的领导,也要帮着下属出头,只有看到你有兑现大饼的能力,别人才能吃你的饼。 自己帮着高拱出谋划策对付徐阶,高拱就投桃报李,帮着苏泽解决乌思藏贡务的难题。 至于高拱为什么之前不出手? 人家可是堂堂宰辅重臣,和你也非亲非故,怎么可能事事帮你出头? 混过职场的都知道,能遇到高拱这样的领导,已经是幸运中的幸运了。 但是苏泽早已经有了盘算,他拱手说道: “阁老,乌思藏贡务,下官已经有了办法,就不劳阁老费心了。” 高拱再次看向苏泽,他当然不会因为苏泽拒绝而恼怒,反而对苏泽表示自己能独立解决乌思藏贡务表示出了赏识的表情。 但是高拱也没有询问苏泽到底用什么办法解决乌思藏争贡的难题,反正无论苏泽怎么办,都绕不开内阁。 高拱满意的说道: “这次的事情,本官记下了。下次有什么难办的事情,直接给门房送上拜帖,本官自然会见你。” 苏泽闻言露出大喜的表情! 别看高拱的宅子不起眼!这可是内阁辅臣的宅邸啊! 高拱给了自己出入他宅邸的权限,这放在后世,就是某某海的通行证啊! 宰相门房还七品官,多少五品六品的官员,想着见高拱都没机会。 更不要说高拱不仅仅是内阁辅臣,还是吏部尚书,是掌握了大明无数官员升迁命运的天官大冢宰! 他恭敬地表示了感谢,这才离开了高拱家。 高拱在烛光下微微一笑,苏泽还是年轻气盛,不肯服软,但是他这个态度倒是也正中高拱的心意,高拱自己就是一个“意气颇磊落,粗直无修饰”的人。 苏泽不要自己出手,那就等到赵贞吉要发作的时候自己再出手。 吏部掌握官员考核之权,就算是苏泽是礼部官员,高拱也可以将他捞起来。 次日,高拱的动作也快。 吏部文选司上奏,这些年长江经常发大水,江南屡次被淹。此前明廷曾多次疏浚吴淞江,治理了几十年都没有成功。所以请奏设立应天巡抚,辖应天、苏州、常州、镇江、松江、徽州、太平、宁国、安庆、池州十府及广德州。 吏部文选司推举海瑞担任应天巡抚,内阁诸臣中,李春芳依然是不发表意见,高拱强烈支持,赵贞吉明确反对,张居正则态度暧昧。 果不其然,这份奏疏被送到皇宫,隆庆皇帝立刻就赞同了高拱的票拟意见,升海瑞为应天巡抚。 这件事在朝堂引起了剧烈的风暴,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人,都知道海瑞这个应天巡抚,重点是要巡抚哪里。 但是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却在这件事上出奇的宁静。 如果这个应天巡抚是高拱的党羽,那些徐阶的门生故吏自然会群起攻之。 可偏偏吏部推举的人是海瑞! 那个先帝亲口认证的大明神剑! 你自诩清流,能清得过海瑞? 而且海瑞的履历也扎实,历任地方官,也在地方上都做出过实际政绩的,又有能力又有清名,实在没有可以攻击的地方。 就这样,这样一个明显针对松江徐家的任命,就在满朝的沉默中得到了通过。 不过这一切,也不过是册立大典之前的小插曲。 时间步入七月,京师的天气明显热了起来,但是更热的是负责大典事务的礼部,大量官员进进出出,为了大典筹备工作进行最后的准备。 四方馆中,却有两群身穿僧袍的人,围着四方馆的主事,用着不太纯熟的汉话说道: “我等是乌思藏贡使!为何不让我等进贡!” “我们才是乌思藏贡使!上官请看,这是勘验文书!” “你的勘验文书是从我们寺偷出去的!勘验文书上写的可是甘丹寺!” 四方馆主事被纠缠得没办法,无奈的甩了甩袖子说道: “等本官禀报部里,再行定夺吧!” 四方馆是负责四方朝贡使者的地方,四方馆隶属于礼部,主事不过是七品小官。 这两拨乌思藏贡使都住在四方馆内,整日寻衅滋事,搞得这位马主事头疼不已。 要是在四方馆出了事情,担责的肯定是马主事。 可他找到负责藩属国事务的主客司,却被告知乌思藏贡务已经被新任尚书大人交给了詹事府的苏泽办理。 可已经到了七月份了,这位苏赞善一次都没来过四方馆,也没有听两方贡使的说法,直接做起了缩头乌龟。 一想到这里,马主事内心就痛骂,听说这苏赞善还是翰林出身呢!没想到也是草包一个! 马主事都恨不得冲到苏泽的衙门里,将他拉到四方馆来处理争端。 可偏偏苏泽在皇宫内上班,马主事可没有出入皇宫的权限。 “清流清流!狗屁清流!呸!” 马主事越想越气,就在这个时候,一群礼部官员,急匆匆地向四方馆而来。 (本章完) 第33章 第五疏,金瓶掣签 第33章 第五疏,金瓶掣签 七月一日,系统刷新的日子。 苏泽拿出上个月准备好的奏疏,将这份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 这份奏疏的内容其实不复杂,就是在乌思藏法王去世后,使用金瓶掣签的方法,来决定继任法王。 而金瓶掣签,就是铸造一个金瓶,将各方寻得的转世灵童写在纸条上,扔进金瓶之中,然后再从中抽签! 用抽签决定下一任法王,听起来自然是有些荒谬。 但实际上这个制度的重点,不在于决定法王的过程,而是这个抽签的过程。 按照苏泽的奏疏,这个金瓶掣签要在京师举行,也就是说每次前任法王去世,乌思藏各方都要齐聚京师,在参加这个金瓶掣签的仪式。 除此之外,苏泽还在奏疏中提议,派遣一大员为驻藏大臣,负责调解乌思藏内部的争端。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送到内阁,高拱张居正票拟赞同下,奏疏送入皇宫中。 两天后,《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被皇帝留中不发。 ——【模拟结束】—— 果然,内阁能通过,但是皇帝犹豫了。 这项制度疑似有些太先进了,隆庆皇帝一时之间没办法接受。 但是苏泽估计,以隆庆皇帝的政治水平,看不出金瓶掣签这项制度的好处。 金瓶掣签,看起来是增加了一个抽签过程,实际上是让明廷拥有了法王继任的最终确认权。 而派遣驻藏大臣,则是加强对藏地的控制,让明廷可以进一步干涉藏地的事务。 作为变法派的政治家高拱和张居正,自然对苏泽的这份奏疏大加赞同。 这项制度也不是苏泽原创,后世清朝就是用这一套制度控制了藏地,甚至这一套制度延续到了苏泽穿越前的时候。 不过没关系,苏泽也是有系统的人。 【是否消耗50点威望值,确保《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一定被执行?】 50点,果然阻力不小,但是苏泽看着自己积攒的威望值,果断的选择了“是”。 紧接着,苏泽就喊来署吏,由通政司官员送到了内阁。 —— 内阁。 这些日子为了筹备皇太子册立大典,张居正和赵贞吉在内阁中把嗓子都吵哑了。 你以为的高端的政治斗争,草蛇灰线布局阳谋。 实际上的高端政治斗争,阁老扯着嗓子吵架。 张居正和赵贞吉这两位,都是少年高中的顶级卷王做题家,赵贞吉又是心学大家,张居正的经学造诣也不差。 又都是熟读典章制度的名臣,吵起来自然是引经据典,好不热闹。 高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拿起小吏递过来的茶水。 高拱是河南新郑人,隆庆皇帝专门从皇家贡茶中,挑选了同为河南的信阳茶赐予内阁。 这件小事足以可见隆庆对于高拱的敬重。 这些日子高拱的心情很好。 赵贞吉升任后,他再也没有掣肘,狠狠的清理了吏部中的徐党残部,将他们逐出重要的部门,牢牢掌握了吏部。 李春芳入阁后一言不发,也就搞搞讲学活动,这让高拱对他十分鄙视,朝野已经开始称呼这位首辅为“青词宰相”,说的就是他靠着一手好青词,才得到先帝嘉靖皇帝的提拔。 就剩下赵贞吉,但是现在也有张居正挡着。 高拱发现,曾经在徐阶身后亦步亦趋的张居正,和自己在具体政务上的默契竟然出奇的大,很多事情上都能达成一致。 恐怕一个月前准备退休的徐阶没想到,自己设想的四打一,不过一个月就变成了一打二了。 “今日可有什么要紧的奏疏?” 高拱喝了一口茶,向身边的佐吏问道。 “有一份国史馆送来的,是詹事府苏赞善送来的。” 内阁的佐吏也都是人精,他们自然知道领导的想法,知道苏泽是高拱眼前的红人。 苏泽的上疏? 高拱来了兴趣问道: “奏疏在哪里?” “在赵阁老那边。” 高拱皱起眉头,苏泽名义上是詹事府的官员,也就是赵贞吉的手下,通政司先交给他过目自然没问题。 赵贞吉压制苏泽,会不会票拟不利的意见? 内阁票拟,是每个阁臣都可以票拟意见,当然,内阁大佬一般也都有自己的分工,不可能每一个奏疏都全部票拟意见,一般来说只要有一两位阁老票拟,就可以送入宫中了。 此时的内阁,已经没有封驳劝,也就是苏泽上的奏疏不可能被赵贞吉扣下。 虽然不能被扣下,但是票拟先后也有区别。 一般来说,皇帝处理政务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所以需要票拟。让内阁对奏疏内容提炼总结,形成的处理意见。 可每天这么多的奏疏,皇帝就算是看票拟都是很累的。 那种每个阁臣都票拟意见的奏疏,读起来更是费劲。 第一个票拟意见往往更能决定皇帝的心意,明代大臣不懂心理学,但是也懂人心。 赵贞吉如果第一个票拟,写下不利于苏泽的意见,那皇帝可能就会被他的票拟意见引导,不同意苏泽的奏疏。 高拱站起来,他准备从赵贞吉手里将奏疏要过来,自己先票拟。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来到了赵贞吉的座位前说道: “赵阁老,苏泽的奏疏您看完了吗?” 赵贞吉看了一眼张居正,垂目说道: “苏泽此子妄言大政,竟然提出如此荒诞的方法,将承继法王之事视为儿戏。本官已经票拟好了,请陛下惩处他,怎么?张阁老这样的奏疏也要看?” 赵贞吉严格地说不是不粘锅,相反他的脾气也很火爆,嘉靖朝的时候就经常直接怼严嵩。 张居正皱眉说道: “本官倒是觉得苏泽此法甚妙,既然赵阁老已经票拟过了,可以把奏疏给我了吗?” 如果是前朝宰相,赵贞吉恨不得将苏泽的奏疏直接封驳退回。 只可惜本朝的内阁辅臣没这个权力,他昨天和张居正斗了一天,年纪上赵贞吉比张居正大十七岁,今天实在是吵不动了,只能不甘心的将奏疏交给张居正。 张居正笔走龙蛇的票拟完毕,直接将自己的票拟意见贴在了赵贞吉的票拟之前! 一旁的通政司小官看的双腿发软,他想要提醒张居正这样做不合规矩,但是又不敢开口。 张居正直接拿着奏疏,询问李春芳要不要看,这位甘草宰相自然摇了摇头,张居正又来到了高拱面前说道: “高阁老,苏子霖这份奏章我觉得切实可行,请您也过目吧。” (本章完) 第34章 司礼监(加更,感谢大家支 第34章 司礼监(加更,感谢大家支持) 高拱看了一眼张居正,默契的接过了张居正手里的苏泽奏疏。 《请设金瓶掣签清源法王承续疏》? 苏泽的奏疏不长,其实明代的奏疏基本都不长,而且遣词造句都比较白话。 明初文臣动不动几万字的万言书,半天车轱辘话说不到正事,所以朱元璋就要求奏疏“切实言事,忌虚言长议”。 看完后,高拱也赞道: “妙哉!” 原来苏泽当天晚上说,自己已经想好了解决乌思藏争贡的办法,这不是年轻人气盛不肯认输,而是他真的有办法。 而仔细思考,苏泽的办法竟然还真的切实可行! 金瓶掣签,最重要的不是掣签,而是金瓶。 由大明朝廷赐下金瓶,这意味着大明掌握了册立法王的最终解释权。 以后所有的法王,都需要经过大明的确认,那就等于掌握了乌思藏的法王延续之权。 另外设立驻藏大臣,这也是一个好办法。 其实大明对乌思藏的控制还是很深的。 永乐时期,藏地的高僧就经常往来于大明,甚至这个格鲁派,也是明廷扶植起来对抗噶举派的。 在西宁卫(青海)和川西卫,明军也有驻军,可以随时干预乌思藏的事务。 有很大一部分的藏地土司,已经归于明廷的统治,接受明廷册封了。 历史上明代始终,乌思藏都没有特别大的叛乱,一直都是大明忠实的藩属国。 这套金瓶掣签之策,将手伸入藏地高层,这样一来,藏地再也不会出现唐代吐蕃那样的政权了。 万世之功! 想到这里,高拱立刻拿来揭纸,写下了自己的票拟意见,然后一下子贴在了张居正的票拟之后。 通政司的小官战战兢兢,他想要提醒高阁老张阁老不合规矩,可又不敢出声。 通政司小官只能拿着苏泽的奏疏,来到首辅李春芳面前。 这位内阁首辅正在闭目养神,嘴里喃喃说道: “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接着就睁开眼睛,提笔在纸上写下两句。 好吧,这位内阁首辅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通政司小官只能拿着三位阁老票拟过的奏疏,向着皇宫内走去。 就在通政司小官离开后,张居正迅速批完桌上一份有关户部的奏疏,接着又招来另外一名通政司官员,对此人使了一个眼色说道: “速速将这份奏疏送到冯公公手里。” 这名通政司官员立刻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点点头拿着奏疏就立刻离开。 这名官员脚步飞快,竟然抢着那个拿着苏泽奏疏的官员前,先一步的走进了司礼监。 —— 登基一年多,隆庆皇帝已经不再和以往那样勤政,群臣的奏疏不可能和刚亲政那样本本都看。 实际上除了朱元璋,大部分皇帝也看不过来。 史书上记载,朱元璋一天要批答奏章两百多份,就算是有了内阁票拟制度,这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所以朱元璋废除中书省,将权力归于皇帝,成祖朱棣又搞了内阁,将议政批驳之权给了内阁。 再往后,宣德进一步摆烂,连批红都懒得自己做了,直接交给了司礼监。 皇帝、内阁、司礼监,三方权力在各皇帝在位期间的都会有些区别,但是决策模式大概定了下来。 隆庆朝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李芳,比起前辈刘瑾,后辈魏忠贤,李芳性格谨慎,遇到大事都会报给隆庆皇帝,不敢擅自批红。 见到三位阁老票拟的奏疏,李芳看完了后,立刻说道: “这份奏疏还是请陛下御览,算了,本监亲自送去吧。” 通政司小官丢了这个烫手山芋,如蒙大赦,连忙向李芳表示感谢。 李芳夹着奏疏,正准备离开司礼监,却听到身后有人提醒道: “大监,陛下在翊坤宫李贵妃那边,仆臣正要去翊坤宫办事,要不这份奏疏就由我带去吧。” 说话的中年太监语气平和,态度谦恭,但是在李芳耳朵里就十分的刺耳。 说话的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 冯保手里拿着张居正夹在奏疏中的密条,又看向了李芳手里的苏泽奏疏,思考着这次要怎么完成张阁老交办的任务。 奏疏落在了李芳手里,棘手啊! 司礼监的一把手是掌印太监,掌管皇帝玺印。 秉笔太监是有资格批红的太监,人数不等,相当于内阁中的辅臣。 冯保除了是秉笔太监外,还兼任了提督东厂事,掌握东厂这个恐怖机构,是司礼监的二把手。 混过职场的都知道,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关系绝对好不了。 李芳夹着奏疏说道: “还是本监亲自跑一趟吧,冯秉笔就和杂家一起面圣吧。” 冯保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和李芳争执,两人面和心不和的离开司礼监,向着李贵妃居住地翊坤宫而去。 等到了翊坤宫,这里明显要比皇宫其他地方热闹多了。 原因很简单,偌大的皇城内,只有李贵妃的翊坤宫中有孩子。 只见到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从宫内冲了出来。 这个男孩看到冯保,就喊道: “冯大伴!” 冯保立刻上前,匍匐下身子,对着这个五岁大的孩子行礼。 “冯大伴!我要骑大马!” 冯保立刻趴在地上,让这个六岁孩子爬上了他的背。 翊坤宫中的宫女太监对此习以为常,若是让外廷见到,威名赫赫的厂公冯保这个样子,怕是要惊掉下巴。 李芳看到这个场景,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这个男孩就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子嗣,马上要被册立为皇太子的朱翊钧。 在裕王府的时候,冯保就是负责照顾三皇子的贴身太监,即使现在冯保已经在司礼监了,李贵妃依然会让冯保来翊坤宫陪三皇子玩乐。 大明太监权力完全来自于皇帝,看到冯保和储君关系如此密切,李芳心中自然更难受了。 他向朱翊钧行礼,夹着奏章走进了翊坤宫。 进入翊坤宫,只听到阵阵梵唱,李芳莫名的觉得心安了一些。 李贵妃虽然是小门户出身,但是生性谨慎不喜欢多事,和皇后相处也比较融洽,有时候还能规劝皇帝。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佞佛了,不过这年头妇道人家拜佛也是正常,他们这些没根的太监也都会信些佛道,求着来世能投胎户好人家。 李芳吸了一口气,来到隆庆皇帝的御案前道: “陛下,这份奏疏是内阁紧急送来的,请陛下御览。” (本章完) 第35章 冯保 第35章 冯保 隆庆皇帝接过奏章。 比起父皇嘉靖,隆庆并不是一个能力很强的皇帝。 嘉靖皇帝批答如雨,虽然不爱上朝,但是处理政务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任命宰辅边臣重臣的时候,嘉靖也会召入宫中问对,群臣被召见的时候都战战兢兢。 隆庆皇帝本人的政治才能和权术能力就弱多了,所以他非常需要倚靠内阁和司礼监帮助他处理政务。 看到苏泽奏疏上三张票拟,隆庆皇帝正色起来。 不过他还是有身为君王的基本素养的,他没有先看内阁的票拟,而是先看起奏疏的正文。 又是苏泽? 看到苏泽的名字,隆庆皇帝思考着,这都是第几次了? 苏泽每次上疏,都能引起朝堂的风暴,这一次又得了三张票拟。 苏泽奏疏不长,看完了之后,隆庆皇帝的脸色有些奇怪。 在一旁的李芳也在偷偷看皇帝的脸色。 喜?不是。 怒?也不是。 李芳突然冒出了一个大不敬的想法,皇帝这副表情,不就和几天没上厕所的表情一样吗? 李芳猜的没错,隆庆皇帝看完了奏疏,唯一的感觉就是说不出的难受。 用抽签来决定法王? 国家大事又岂能如此儿戏! 但是他又看向奏疏前贴着的票拟。 张居正高拱支持,赵贞吉反对。 高师傅张师傅这是被苏泽迷了心智? 隆庆皇帝搞不清状况,他看向身边的李芳问道: “司礼监怎么看?” 李芳也愣了一下。 他也是看完了奏疏和票拟的,其实内心上他是支持金瓶掣签的。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立场。 司礼监二把手冯保是自己最大的对手,如今有和张居正暗合的迹象。 既然两人支持,李芳自然要反对。 但是反对也要有反对的理由,李芳斟酌说道: “陛下,可以先将奏章留中,请礼部和六科十三道商议后再议。” 把事情推向外廷,引起更大的争议,以隆庆皇帝怕麻烦的性格,这件事大概就能不了了之。 隆庆皇帝点点头,就在他准备把奏折留中的时候,李贵妃走入殿内,李贵妃身后跟着冯保,三皇子朱翊钧紧紧贴在冯保的身上。 见到爱妃,隆庆皇帝又想起她喜爱佛事,于是打趣说道: “贵妃,朕今儿收了一份离奇的奏疏,要让朕用抽签的法子,决定乌思藏法王转世灵童。” 听到皇帝这么说,年轻的李贵妃连忙说道: “陛下,这可是外朝政务,臣妾可听不得。” 隆庆皇帝喜欢的就是李贵妃的本份,就在他准备留中的时候,在冯保身上的三皇子朱翊钧却说道: “父皇,儿臣觉得这个法子极好。” 后宫不能干政,但是朱翊钧马上要被立为储君了,自然可以说话。 不过朱翊钧才六岁,隆庆皇帝戏谑问道: “钧儿,好在哪里?” 朱翊钧奶声奶气的说道: “佛子转世,连抽签都抽不中,算是什么佛子?” 李贵妃听到儿子乱说话,立刻说道: “钧儿,住嘴!这等军国大事,又岂是你能插嘴的!” 但是隆庆皇帝却拦住李贵妃道: “钧儿说的有道理。” 再想到高拱和张居正的票拟,隆庆皇帝拿起朱笔,御批写道: “览奏,着礼部来办。” 李芳恭恭敬敬的接过奏章,但是他收起奏章后,却看向抱着三皇子的冯保。 李芳眼睛里闪过精光,冯保这厮是越来越放肆了,竟然敢利用三皇子来影响陛下。 马上就要册立东宫了,随着三皇子储位安定,储君日益长大,冯保的权势还会继续增加。 可面对这样的局势,李芳却毫无办法。 —— 经过司礼监用印后,苏泽的奏疏又送到了六科廊。 六科十三道有纠核奏疏的权力,但是明代的言官权力还没到前朝门下省封驳诏书的地步,有的仅仅是弹劾权。 也就是说,有内阁票拟,皇帝御批,司礼监用印的奏疏,已经是国家法令,六科十三道可以第一时间读到,上疏反对弹劾,却无法阻止奏疏的执行。 刑科给事中陈瓒第一个看到苏泽的奏疏,读完之后他就开始吹胡子瞪眼。 “妖言惑国!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陈瓒在六科颇有声望,众言官纷纷聚集过来。 众人读完后,也义愤填膺的说道: “军国重务如同儿戏!高阁老和张阁老也是,竟然赞同如此谬言!” “高张二人祸乱国事,逼走徐阁老,难道你还指望他们是正人君子?” 很快,科道的舆论,就从批判苏泽的奏疏,变成了批判高拱为首的奸党误国上。 陈瓒因为好友陆树德被贬,正准备找苏泽的麻烦,见到自己挑起了舆论,连忙说道: “我等一同上疏,请陛下撤回谕旨!再弹劾高拱张居正苏泽!” “好!” “算我一个!” 这时候,角落中的户科给事中张宪臣说道: “国之大典将近,不宜再起事端,这件事还是要礼部去办,等礼部商办后吾等再上疏弹劾也不晚。” 众言官有些迟疑,这时候陈瓒站出来说道: “当年严嵩老贼诬张正言罢官,是得了徐阁老举荐你才能复起,今日徐阁老被奸臣所逐,你不想着报答举主,竟然委曲求全!可耻!” 身为言官,陈瓒自然是扣帽子的高手,张宪臣强辩道: “我朝不设举主,张某非是一人私党!” 陈瓒等人冷笑,纷纷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书写奏疏。 —— 这次事情闹得太大,等到傍晚的时候,金瓶掣签法的消息就传遍了朝堂。 就在下衙前,沈一贯、申时行和罗万化三人,一前一后踏进了国史馆。 “子霖兄!” 申时行先一步走进公房,苏泽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申时行立刻说道: “子霖兄,今天你还是别回家了,你家又被国子监生给围了,外面都说你妖言惑国!” 苏泽无奈的说道: “这些清流,怎么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套啊,还好我有被褥在馆内。” 沈一贯也冲进来说道: “子霖兄,你每封奏疏都这么石破天惊,礼部上下可是把你骂惨了,听说主客司已经去了四方馆,要把你的办法通告乌思藏贡使,要是贡使闹起来,可要如何是好啊!” 苏泽看着两位好友,笃定的说道: “乌思藏贡使肯定会接受的。” “啊?” (本章完) 第36章 谁赞成?谁反对? 第36章 谁赞成?谁反对? 申时行和沈一贯都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格鲁派根本大寺有三,贡使有二。” 申时行的政治觉悟比较高,他立刻说道: “是啊,子霖兄二桃杀三士,妙策啊!” 沈一贯听到申时行说“二桃杀三士”,也立刻抚掌叫好。 只有罗万化听不懂,茫然看向另外三人。 沈一贯连忙说道: “格鲁派的根本大寺有三座,以往的法王都是在三座大寺中轮流产出。可这次来贡的使团只有甘丹寺和哲蚌寺的,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接受金瓶掣签之法,日后就是这两座大寺抽了。” 申时行又说道: “而且用掣签之法,人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中,就是抽不中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只能说自己天命不行。” “子霖兄,妙策啊!” 苏泽微微一笑,别说是法王了,日后我大明还要将掣签法用在官员选任上,不也是好评如潮? 公平不能保证的时候,抽签才是最大的公平。 —— 果不其然,当礼部主客司的官员赶到四方馆,将金瓶掣签之法告诉两拨乌思藏贡使后,两边竟然一下子就接受了,还请求朝廷立刻举行金瓶掣签仪式,好让抽中的使团参加皇太子的册立大典。 这下子连主客司主事魏用敬都傻了,他本来以为乌思藏贡使会激烈的反对,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支持? 为了解决乌思藏贡使和法王承袭的问题,这些日子礼部上下想破了头,竟然被苏泽用一个抽签的方法解决了? 魏用敬忍不住对哲蚌寺的贡使问道: “大师不觉得这个掣签法太儿戏了?” 没想到这位哲蚌寺的大和尚却用流利的汉话说道: “我寺寻得的灵童必然是法王转世,岂有掣签不中之理?甘丹寺的伪灵童将不攻自破!” 这位魏主事才想起来,乌思藏贡使首先是一群僧人,然后才是贡使,自己以前竟然要和一帮僧人讲道理,还不如交给老天爷呢。 魏用敬涌起了对苏泽的无限憧憬,苏翰林一出手,一封奏疏,就让一场争贡的事端就此消弭。 高,实在是高! 魏用敬立刻说道: “工部已经在打造金瓶,等金瓶制成,定会请诸位参加金瓶掣签仪式。” “多谢上国!” 另一边,甘丹寺的贡使也热情的向魏用敬表示感谢。 在收获了乌思藏使团的感谢后,魏用敬又赶回礼部覆命,将乌思藏贡使全盘接受金瓶掣签法,并感激天朝上国帮助他们解决争端的事情写成奏疏,第二天一大早就送到了内阁。 —— 内阁。 当看到从六科十三道送来的,堆积如山的奏疏,张居正露出笑容。 他手里拿着魏用敬的奏疏,他其实昨天就已经知道,乌思藏贡使接受金瓶掣签法的消息了。 高拱的心情和张居正一样好。 金瓶掣签法,皇帝赞同,内阁赞同,连乌思藏的贡使也赞同,那到底是谁在反对? 哦,是言官在反对啊。 隆庆元年高拱罢官,就是被言官胡应嘉和欧阳一敬逼迫辞官回乡的。 如今高拱返回朝堂,胡应嘉被外放湖广布政司,欧阳一敬则已经辞官。 但当年跟着两人一起弹劾高拱的言官,还有不少留在六科十三道,他们不少都是徐阶的门生故吏。 这次正好是一个好的机会,这不是更证明了这帮言官百无一用,不仅仅提不出有用的国家政策,反而会攻击真正干实事的人。 苏泽这一次的上疏,不仅仅解决了乌思藏争贡的问题,还给了高拱一个清理科道的借口。 高拱掌管吏部,只要能得到皇帝的支持,贬谪几个言官出去,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面对一厚一薄的两摞奏疏,赵贞吉也沉默不言。 作为礼部尚书,苏泽帮着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作为内阁辅臣,他也是讨厌那些外朝掣肘的言官。 解决乌思藏贡务,是他管理的詹事府和礼部的功劳,也扬了内阁的志气。 可怎么就觉得这么憋屈呢? 赵贞吉内心十分的矛盾。 魏用敬的奏疏上,李春芳、高拱、张居正都已经票拟了意见。 这一次,首辅李春芳也下场,三位阁臣的意见出奇的一致,都是敦促工部加快打造金瓶,礼部制定完善的金瓶掣签制度,解决乌思藏法王继承问题。 赵贞吉微微叹息,他只能拿起揭纸,也赞同了前面三人的意见。 魏用敬的奏疏好处理,但是科道的弹劾奏疏? 赵贞吉摸着自己的胡子,咳嗽一声说道: “乌思藏争贡的事情已毕,这些言官小臣的奏疏,我等就不用票拟了,直接送去司礼监,不要牍扰圣听了吧。” 隆庆皇帝比较放心司礼监和内阁,所以形成政治默契,如果不是内阁特别说明请求御览,内阁能达成一致意见的小事,司礼监就会直接按照内阁意思批红用印,不会送到皇帝的御案上。 赵贞吉的意思,自然是要保护那些上疏的言官。 但是高拱却站起来说道: “这些言官小臣屡屡攻击大臣,干涉国务!真有事要他们建言献策,于国事提不出有用的章程,反而攻击解决了问题的苏子霖!” “好生可恶,高某要请陛下严惩这些科道言官!” 高拱唱了白脸,张居正则站起来唱红脸。 “高阁老息怒,六科十三道是太祖所设,言官上书是保障言路通畅。因言获罪伤的是天下士人之心。苏泽做得对,就嘉奖他就是了,六科十三道做的错了,申饬即可,不用喊打喊杀。” 赵贞吉脸色铁青,两人一唱一和,看起来是在打擂台,实则是在唱双簧。 内阁辅臣意见不一,李芳那个谨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肯定会一本不落的送到皇帝御案上。 那时候隆庆皇帝看到魏用敬和言官们的奏疏,肯定要对科道产生不满。 科道官章进谏纠劾,如果皇帝都对你不信任,那科道奏疏的威力就大大降低。 即使皇帝不处罚这些科道官员,也会极大的影响六科十三道的威信。 可赵贞吉看向不知道在写什么首辅李春芳,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徐阁老才离职一个月,内阁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本章完) 第37章 讲读东宫 第37章 讲读东宫 果不其然,面对高拱和张居正“各执一词”的奏疏们,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也发愁。 和大明的内阁首辅一样,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力在大明也是忽高忽低。 李芳前后,虽然前有刘瑾这样权势滔天的厂公,后有魏忠贤这样的九千岁,但大明的大部分掌印太监,都是对皇帝和大臣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更不用说司礼监中还有冯保这个虎视眈眈的二把手。 李芳没有理由袒护这些言官,免得被冯保抓到一个“擅专”的罪过,只能老老实实将这些奏章送到隆庆皇帝的御案上。 果不其然,在见到这一高一低两摞奏章后,一向好脾气的隆庆皇帝,也罕见的发了火。 “清流清流!这就是朕的清流!?” 隆庆皇帝看着如同小山一样的科道弹劾奏疏,再看看礼部主客司的奏疏,顿时觉得万分的讽刺。 同时皇帝看着几乎话术一致的弹劾奏疏,心中更是警惕,当年严嵩结党的时候,隆庆皇帝可都看在眼里。 如今六科十三道这么团结的攻击苏泽,现在的科道里,是不是有一个徐党? 除了对科道结党的不满,隆庆皇帝也不傻,他现在也明白了金瓶掣签法的好处。 更喜的是,乌思藏使团对于金瓶掣签法也没有异议,这意味着大明的更加渗透入乌思藏。 这是祖辈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啊! 继位以来,徐阶处处用祖宗规矩压制皇帝,隆庆都是延续着先皇的政策,亦步亦趋。 这次金瓶掣签法,让隆庆皇帝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 自己可以做到先帝,乃至于祖宗都做不到的事情! 皇帝站起来,看向屏风上自己亲笔写下的字——“开隆庆之新政”。 这是高拱给皇帝的改革主张,也是对大明未来的美好期待。 今天这件事,也让隆庆皇帝下定了决心,徐阶已经离朝,科道也应该要清理一下了,接下来就是任用有为大臣,开启隆庆新政。 隆庆皇帝再次拿起朱笔,在屏风上写下了苏泽的名字。 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竟然连续上书军国重事,偏偏每次都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罢早朝,修国史,立太子,再加上这次抚乌思藏。 就在这个时候,李贵妃走进了宫殿内。 “爱妃,还记得前日朕和你说过的那本奏疏吗?金瓶掣签的那本。” 李贵妃立刻说道: “陛下,臣妾不敢言国事。” 皇帝今天心情不错,于是继续说道: “乌思藏的贡使都愿意接受金瓶掣签法,这苏泽所献之法真的成了!日后乌思藏法王转世,都要我大明册封!” 李贵妃依然没有对具体的政务发声,但也高兴的说道: “恭喜陛下得一能臣!” 隆庆皇帝说道: “只可惜苏泽年资太浅,朕是用不到了,等钧儿继位以后再用吧。” 李贵妃连忙说道: “陛下说的哪里话,陛下春秋正盛,等个十几载,这苏泽不就能入阁辅政了吗?” 隆庆皇帝听完哈哈大笑。 李贵妃出身低微,原本只是裕王府的宫女。 之所以能得到隆庆皇帝的宠幸,除了她本身姿色不错之外,靠的就是知道皇帝心意。 “陛下,臣妾向您求一件事。” “爱妃但说无妨。” 李贵妃装作迟疑,又说道: “此事不该由臣妾开口,还是不说了吧。” 隆庆皇帝佯装生气说道: “朕让你说就说!” 李贵妃连忙装作惶恐地说道: “臣妾想说,陛下如此看重那苏翰林,他如今又是詹事府的官员,不如让他给钧儿上课。” 听到这里,隆庆皇帝连忙走过来,将李贵妃拉起来说道: “你就是本份过头了!钧儿是储君,爱妃是钧儿生母,操心儿子功课,此乃家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贵妃垂泪说道: “臣妾见陛下日夜为案牍劳神,不想因为自己多言,让外朝再起物议,说臣妾后宫干政。” 隆庆皇帝听完,想到六科十三道的奏疏,心头更加的窝火,他又翻起一件旧事道: “今岁朕要按照祖制举办上元灯会,又是徐阁老带着这帮言官拦着,拿着先帝不办灯会的事情压着朕。” “先帝修万寿仁寿二宫,朕继位后从未大兴土木,他们怎么不说!?” 这次的科道弹劾,将隆庆皇帝被徐阶压制的不满全部爆发出来,他走到御案后,对着一直装作小透明的李芳说道: “拟旨!” “詹事府左赞善苏泽,加经筵,讲读东宫。” 皇帝又看了一眼如山一样弹劾苏泽的奏疏,再次说道: “凡上书弹劾苏泽者,罚俸三月,命行人司前往申饬!” “传谕吏部文选司,尽快补足出缺的科臣。” 李芳接了旨意,走出翊坤宫的时候,看着宫城的南方,微微叹了一口气。 李芳也是经历两朝的人精了,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是暗示高拱控制的吏部可以动手,驱逐科道内的徐阶残余势力了。 虽然李芳曾经和徐阶合作的不错,但是徐阁老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但是谁能接替徐阶,成为内阁的话事人,李芳还有些举棋不定。 内阁高拱和张居正看似联合,但等到徐阶的残余势力都被驱逐,两人还能和现在一样融洽无间吗? 在李芳看来,这两人都是极富主见,不肯屈居人下之辈。 看着夜色,李芳萌生退意,但想到自己的干儿子干孙子,又只能苦笑一下。 身处这个位置,又岂是你想要不争就能不争的? —— 苏泽并不知道,自己一封奏疏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连锁反应,间接让隆庆皇帝决定驱逐徐阶残部,开启隆庆新政。 当然,苏泽要是知道,也只会拍手叫好。 此时的他,正在查看本次的结算报告。 【金瓶掣签法,保障了乌思藏地区的安宁,大明加强了这一地区的统治。】 【只可惜天下大乱的时候,乌思藏距离中原太远,无法影响中原局势。】 【败退到四川的明廷残部,在乌思藏土司的支持下,又坚守了两年,但依然无法抵挡大势已去的命运。】 【大明国祚无影响,残明余祚+2】 【皇帝因为你的奏疏,处罚了弹劾你的科道官员,威望-30】 【当前威望值:80】 (本章完) 第38章 徐文长 第38章 徐文长 苏泽放下手提式朝廷,乌思藏地区在明代就存在感稀薄,果然没能增加国祚。 不过一个金瓶掣签法,能保证乌思藏的安定,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而且大明控制乌斯藏,使其作为中华不可分割领土的一部分,这也是千秋之功了! 如今看起来蒸蒸日上的大明朝,内部的问题已经越来越多,乌思藏不添乱就不错了,想要带动大明国祚还是太难了。 但是看到科道言官因为自己被训斥,苏泽心情又好了起来,就连扣掉的30点威望,他也觉得值得起来。 可这个威望值是怎么回事?难道就是言官中的声望? 不,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应该说言官把持了大明朝的舆论风向,影响了朝野的态度,所以自己的威望才会降低。 苏泽当然不想要去迎合这些清流,那有没有其他办法增加威望值? 如果自己能控制舆论风向,那不是就能操纵威望值了? 苏泽将这个想法记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再试验吧。 —— 转眼之间,又到了七月十日,上旬休沐的时候了。 距离皇太子的册立大典只剩下十天,礼部和詹事府的官员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是苏泽却每天就是读书习字,无事一身轻。 新任法王已经通过金瓶掣签法抽出来了,礼部制作的金瓶,在两派的见证下,供奉于大明皇家佛寺大隆善护国寺的大殿中,由汉藏高僧诵经七日,最后抽出了新任法王人选。 新任法王是哲蚌寺寻得的灵童,甘丹寺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日后法王转世就从两家寺院中抽了,藏地转世灵童能不能活过成年还是未知数,来日还长着呢。 反正赵贞吉交办给自己的事情就这么一件,苏泽也没傻到主动给自己揽事的地步。 六科十三道的言官被皇帝派遣使者申饬,这次言官们也知道自己理亏,罕见的乖乖领受了斥责。 科道消停了一阵日子,也让册立大典的工作少了一些掣肘,等到七月十日的时候已经大体准备完毕。 礼部尚书赵贞吉给礼部上下放了假,连续忙了半个多月的沈一贯,终于得到了宝贵的休息日。 休息的沈一贯却没有回家休假,而是凑到了苏泽的身边。 “肩吾兄,你我的关系有什么事情就直说,何必如此作态?” 苏泽看出了沈一贯有事要说,却又张不开嘴的样子,他也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包打听沈一贯都难以开口。 沈一贯的交际能力是让苏泽惊叹的。 调入詹事府后不久,他将詹事府上下官员的底细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和所有人都能热情的攀谈。 不仅仅是詹事府,沈一贯的关系网已经延伸到了礼部、翰林院,甚至连科道他都有消息来源。 沈一贯关上公房的大门,这才说道: “子霖兄,这件事我本不想开口,但是长辈所托,若是你不愿意,直接拒绝就是。” 长辈? 京师中,沈一贯的长辈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诸大绶了? 沈一贯点点头说道:“正是诸公让我来说的。” 苏泽来了兴趣,看到沈一贯吞吞吐吐的样子,必然是难办的事情,诸大绶能有什么事情求到自己? 沈一贯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听说子霖兄在寻访幕客,我这里有一个人选,还是我浙江绍兴人。” 幕客,幕宾,也就是师爷,绍兴师爷名扬天下。 给自己介绍幕客,有必要这么吞吞吐吐的吗? 沈一贯咬牙说道: “此人叫做徐渭,绍兴人。” 苏泽听到这个名字,立刻站起来问道:“徐渭,徐文长?可是随着胡部堂抗倭的那位徐文长?” 听到苏泽听说过徐渭的名字,沈一贯放松了一些,他说道: “正是这位徐文长。” “徐文长是我叔父的好友,是越中十子之一,也和诸学士相厚。” 苏泽反过来拉着沈一贯说道: “带我去见这位徐文长!” 沈一贯被苏泽的热情吓了一跳,徐渭确实有些名声,但那是在浙江抗倭时候的名声。 苏泽又不是浙江人,怎么会对徐渭这么大的反应? 沈一贯不想要坑好友,拉着苏泽坐下说道: “子霖兄,你既然知道徐文长曾是胡部堂的幕客,应该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苏泽点点头。 抗倭英雄胡宗宪,曾任兵部尚书,所以浙江百姓都尊称他为胡部堂。 在东南立下抗倭大功,但胡宗宪却是严嵩一党,在严嵩倒台后,胡宗宪的立场就尴尬起来。 嘉靖四十一年,徐阶取代严嵩成为内阁首辅,他的门生吏科给事中陆凤仪弹劾胡宗宪十大罪状。 这一次嘉靖皇帝手书“宗宪非嵩党”,将胡宗宪释放。 但是两年后,嘉靖四十三年,清流再次弹劾胡宗宪和严嵩之子严世蕃结党,这一次胡宗宪被捕下狱,一代抗倭英雄在狱中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诗,引刃自尽,死于狱中。 胡宗宪一死,他的旧部立刻被清算,徐渭是胡宗宪的幕僚,自然也逃不了干系,几次被抓捕审讯。 沈一贯说道: “徐文长在诸学士的帮助下入京,给李阁老当了两年幕客,这才逃过了清算。” “但李阁老驭下极严,徐文长生性恣意旷达,过得十分的苦闷,所以求到诸学士那边,想要解聘。” “可若是他离开京师返乡,怕是又要被地方官员戕害,所以诸学士劝说他留在京师。” 苏泽点点头,政治斗争就是这样,一旦斗争开启,斗争的范围和烈度,就不是上位者能控制的了。 你要进步,我也要进步,清算旧党是最好的进步之路。 已经致仕的徐阶恐怕也没想到,自己发起的清算,余波还在荡漾,依然有人想要从胡宗宪旧部身上挖出点什么,牵连到那些曾经和严嵩有交往的官员身上。 沈一贯苦笑说道: “可诸学士给他介绍了朝中多位大员,这位徐文长都不愿意,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听了你的名字,非说要做你的幕客。” “子霖兄,如果你不愿意,我直接去和诸学士说去,学士也不会迁怒你的。” 苏泽却说道: “快带我去见徐文长!” (本章完) 第39章 支线任务 第39章 支线任务 徐渭,绍兴人,字文长,号青藤老人。 苏泽在前世曾经参加过一次艺术展,展馆方对徐渭的评语是“东方梵高”。 对此苏泽颇有些异议,梵高是什么?凭什么和徐渭相比?说梵高是西方徐渭都是抬举他了。 徐渭不仅仅是书法家、画家,还是文学家,军事家,政治家,不仅仅在文学艺术的造诣冠绝大明,还帮助胡宗宪进行抗倭战争,立下了不少功劳。 在抗倭的时候,徐渭就多次加入到前线部队,写下了关于抗倭作战的具体战况,并且向胡宗宪提出了军事上的具体建议。 徐渭还为胡宗宪谋划,助其擒获倭寇首领徐海、招抚海盗汪直。 只可惜在抗倭战争胜利后,胡宗宪作为严嵩一党的骨干,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了倒严政治风波中,最终死在了狱中。 沈一贯和苏泽挤在马车里,作为浙江人,他自然也是听说过徐文长的。 他又想要好友能聘下徐渭为幕,能给徐渭一个安稳的生活。 却又担心徐渭的身份太敏感,影响到了苏泽的仕途。 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马车来到了城北的一座破落小院中。 临下马车,沈一贯这才说道:“子霖兄,这徐文长狂狷疯癫,若是有什么狂言,切莫往心上去,他和诸学士相处,谈不上几句也都要翻脸,若不是诸学士怜惜他的身世和才情,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苏泽点点头说道: “我知道,这里就是徐文长落脚之地?” 京师的格局四四方方,以皇宫为中央,京师流传“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 城北是整个京师房租最低的地方,这个巷子恶臭横流,马车都无法通行,可见这位徐文长在京生活的窘迫。 一代抗倭志士,竟然落到这样的处境,苏泽不由得握紧拳头。 沈一贯领着苏泽走进小巷,推门而入一个破落的小院,只见一名布衣老者坐在院中,他没有束发,任由风将他的白发吹得乱舞。 老者闭着眼睛,手中却拿着一支笔,石桌上展开一副画卷。 沈一贯的叔父沈明臣和徐渭论交,结为“越中十友”,所以沈一贯执子侄礼,对着徐渭说道: “晚辈沈一贯,拜见徐公。” 徐渭没有搭理沈一贯,依然闭着眼睛。 苏泽走上前去,看到石桌上摊开一副画卷,只见画卷上是一根老藤,然后就是一颗颗水墨淋漓的墨团,看起来像是葡萄藤上结出的葡萄。 在这幅画的上半部,则写下了两句诗:“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 徐渭的草书也非常有特色,狼藉恣野自称一派宗师,后世郑板桥就曾经研习徐渭的书画,曾经感慨“愿为青藤门下走狗”,表明自己的书画都师从徐渭。 看样子是徐渭画完了画,题诗写了一半,却不知道后半段要如何写,所以才闭目思索。 苏泽不假思索地说道: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说完这半句,徐渭突然睁开眼睛,一双清亮的眼眸死死盯着苏泽。 紧接着徐渭就笔走龙蛇,在画上写下了苏泽所说的后半句。 紧接着徐渭开始大笑,“好一个‘闲抛闲掷野藤中’!” 苏泽看着这幅画,心中在盘算着这张入选后世语文教材的名画到底值多少钱。 等笑到哭处,徐渭收起笔,用衣襟擦拭不知道是笑出来还是哭出来的眼泪,对着苏泽恭敬的说道: “绍兴徐渭,拜见郎君。” 这下子沈一贯也愣住了,对于这位徐文长,他从自己的叔父和诸大绶口中都听说过,只知道他恃才傲物,除了在胡宗宪麾下为幕的那些日子,对达官贵人都很少有好脸色。 但仔细思考苏泽所说的半句诗,沈一贯又觉得这半句实在是对的太妙了,不仅贴合画意,更直接将徐渭的不得志写了出来。 “太仓苏泽,拜见徐公。” 徐渭又拿起桌子上的木钗,将头发束起,刚刚那个邋里邋遢,疯疯癫癫的老儒生,一下子变得冷静下来。 扑面而来的气势,沈一贯更是一震,这才想起这位虽然屡试不第,但是在浙江可是和自己叔父齐名的才子。 沈一贯顿时收起了刚刚入门时候的轻视,能够让自己叔父和诸学士如此看重的才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徐渭引苏泽等人坐下,将画卷收起来说道: “苏翰林的来意徐某已经知道了,身为幕客,也有做幕客的规矩。” 明代中期以来,科举的难度进一步加大,所以不少读书人屡试不第后,要么给官员做幕僚师爷,要么开设私塾授课,所以也形成了幕客文化。 比起汉唐时代宾客那种依附性门客关系,明代幕客更类似于一种职业经理人的商业雇佣,讲究的是一个双向选择,拿人钱财为人效力,如果双方实在相处不来,只要退回聘金就可以解除关系。 就比如徐渭给李春芳做幕僚,别看李春芳在内阁脾气很好,但是他治理僚属下人极严,李家规矩森严,徐渭就受不了要离开。 李春芳不许,还派人向徐渭讨要聘金,可徐渭的聘金早就买酒喝掉了,最后还是诸大绶这些好友凑钱,退还给了李春芳的聘金,才让徐渭解聘。 徐渭的眼睛再次变得浑浊,他接着说道: “我徐某人先自我介绍吧,我徐某人是‘半生坎坷,一事无成,二兄早亡,三次结婚,四处帮闲,五车学腹,六亲皆散,七次冤狱,八试不授’,就这样,苏翰林还愿意聘我吗?” 这下子一旁的沈一贯都傻了,这到底是徐渭求着苏泽聘他,还是苏泽要求着聘他? 身为幕客,哪个不是把自己的才情能力展现给东主,争取能谈上一个好价格。 上次毁约李春芳,徐渭为了偿还好友垫的钱,将自己在绍兴老家的家产全数变卖,如今已经身无分文。 可就算是这样,他张口却这么说,这不是劝退吗? 沈一贯看向苏泽,却发现苏泽低下头。 看样子是没戏了,沈一贯觉得有些可惜,却不知道苏泽正在查看系统。 【支线任务:完成徐渭的心愿,帮助胡宗宪平反。】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任务? 苏泽果断接受了任务,他抬起头看向徐渭说道: “苏某听说,当年胡部堂礼聘三次,徐公才出山,苏某不如胡部堂,但不介意比胡部堂多跑几次。” 听到“胡部堂”三个字,徐渭眼睛中的浊气散去,他说道: “不用三次,徐某愿意为苏翰林幕客!” (本章完) 第40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第40章 欲买桂同载酒 沈一贯也不知道,苏泽是用了什么惑心妖术,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徐渭。 两人甚至连聘金都没有订好,也没有起草契书,徐渭就这样答应给他做幕客。 不过徐渭说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要等到下个月才能搬去苏泽府上。 苏泽倒是也不在乎一两个月,爽快的同意了徐渭的请求,甚至还提前给了他一点银子,让他处理手头上的事情。 等到沈一贯将苏泽送回家里,他登上马车,连忙向着诸大绶的府上而去。 这些日子,沈一贯经常往来于诸大绶的府上,府上的管事小厮都已经将他当做诸大绶的门生,一路上畅通无阻来到诸大绶的书房,沈一贯这才老老实实的在偏厅等待诸大绶的召唤。 不过沈一贯没等太久,就被诸大绶召入书房中。 放下手里的笔,诸大绶问道: “徐文长应下了?” 沈一贯连连点头,又一五一十的将徐渭小院子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诸大绶喃喃说道: “好一个‘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当真是道尽了徐文长半生!” 其实诸大绶本来准备资助徐渭,让他留在京师,但又知道他自尊心强,宁可变卖祖产,也要偿还欠朋友的解聘金。 最后诸大绶才想出这个办法,给徐渭再介绍一个东主,好让他留在京师。 如果徐渭返回绍兴,那些想要升迁的地方官,还不知道要怎么炮制他呢。 诸大绶看向沈一贯,欣赏的说道:“这次事情办的不错,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沈一贯自然是满脑子的疑问,但是他知道诸大绶的性格,所以只挑了一件他最想要问的问题,说道: “诸叔父,为什么是苏泽?” 诸大绶抬起头,赞许的说道:“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你抄《资治通鉴》,还是有些长进的。” “是苏泽,但也不是全为了苏泽。” 沈一贯知道这是诸大绶在锻炼自己,全力思考起来。 这就是从政有人带和没人带的区别了。 政治,是人和人的关系。 人心是最难测的,明白谁是敌人谁是盟友,自古以来就是政治上的第一难题。 初入官场的人,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进而处处碰壁。 沈一贯没事做就赖在诸大绶的府上,就是要从他身上学习为政的智慧。 “是高阁老?” 诸大绶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这才说道: “不仅仅是高阁老,张阁老也很看重苏泽,徐文长入幕苏泽,可以看做是一次试探。” “试探?” 诸大绶说道: “胡宗宪旧部的试探。” 看到沈一贯还是不懂,诸大绶这一次难得耐心解释道: “当年浙江平叛,牵涉多少人和事,徐文长都不算是牵涉深的。” “文有谭纶,武有俞大猷、戚继光,哪个不是胡宗宪旧交旧部?” 诸大绶又说道: “都说胡宗宪是严嵩旧党,可当年那个朝局,真的要做点事实,谁又能绕开严嵩?” “就说清流,如今内阁中的那位赵阁老,不是也夸赞过严嵩‘文才本朝第一’?” “胡宗宪已经倒台,但是他的旧交旧部不是。现在严氏父子倒台这么久了,徐阁老也致仕了,这些人自然也需要一个去处。” 这下子沈一贯也清楚了,徐渭是一个幕客,但是也代表了朝堂的风向。 这代表了朝堂对于胡宗宪旧交旧部的态度。 谭纶如今就任两广总督,俞大猷任广东总兵,戚继光是福建总兵。 这些人都是实打实有军功在身,不是轻易能够打倒的。 但是他们的功劳这么大,级别这么高,在朝中没有靠山,又是绝对混不下去的。 李春芳是什么人?当朝首辅,难道还真的缺徐渭一点聘金? 为了这点钱非要追讨,难道是李阁老缺钱? 不过是李春芳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还是要坚持徐阶的路线,不愿意收留胡宗宪的这些旧部余党。 可你李阁老不收,高阁老呢?张阁老呢? 严嵩已经被打倒了,连打倒严嵩的徐阶也已经下台。 对于胡宗宪旧交旧部来说,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能重新找到朝中靠山,那说不定还有发光发热的机会。 如果一直都找不到靠山,那只能被越调越偏远,最后被逼着致仕。 政治斗争就是如此可怕,站错队远远要比做错事的后果更严重。 沈一贯也惊出冷汗,也感受到了朝堂政局背后的刀光血影。 诸大绶今天心情不错,所以忍不住又提点了沈一贯几句: “翰林院之所以清贵,就是在局势明朗之前,你有不站队的机会。” “这一点申时行就做的不错,他虽然是张阁老的弟子,但是在政见上未必完全依附张阁老,和外朝关系都不错。” “反观苏泽,站队太快太急,未必是一件好事。” 沈一贯想到苏泽两次被国子监生围家,也有些心有戚戚,如今苏泽俨然成了科道的公敌,一旦高拱失势,后果不堪设想。 诸大绶又说道:“不过你和他们交友,也不用太有功利心。” 诸大绶彷佛回忆起少年岁月,淡淡的说道: “当年我和你叔父徐文长他们交游,结交了沈纯甫(沈炼)这样的友人,我们臧否时政,畅论英雄,也说了不少蠢话,放了不少狂言。” “可到了这个年纪,老友再聚,却再没有当年的意气。” “欲买桂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沈一贯连忙向诸大绶稽首表示受教,其实这是诸大绶提醒自己,刚入官场不要太功利,现在交往的朋友更加纯粹,比起日后因为利益在一起的人更值得交往。 —— 苏泽现在不知道,徐渭入幕这件事,背后还有这么多的关窍。 此时他看着【家庭装种植毯】上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丰收的喜悦。 期半年的,在【家庭装种植毯】只用了半个月就开了。 只是看着稀稀疏疏的,苏泽皱起了眉头,怎么和自己穿越前看到的那些大团的不一样? 这产量也太低了吧。 苏泽叹息一声,果然任何技术变革,都是渐进式的,而不是说发现了某个物种或者发明了某个机器,人类的历史就飞跃式的发展。 而工业革命出现前的基础,前提是完成农业上的革命。 肥鸟也知道自己更新太少,清明节家里的事情太多,等明天上班开始争取加更! (本章完) 第41章 册立 第41章 册立 早期的产量不高,纤维也细小容易断,和丝绸相比谈不上什么优势。 要知道江南地区种桑养蚕可是有了千年历史的,种植才多少年。 当然,也有的优势,不挑土壤,可以间种在田间,纺纱织布的难度要比麻布的难度低,所以布取代的其实是麻布的生态位。 但是苏泽知道,的潜力远不止这些。 ,将在其后的一两个世纪里,迅速成为全球种植的植物。 而布贸易,将会迅速取代香料贸易,成为全球贸易中霸主中的霸主。 在苏泽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依然有无数落后国家,还在通过种植业——轻纺织业这条道路,尝试完成国家的工业化。 苏泽将其中絮饱满的朵掰开,从中取出籽,然后将剩余的都收割了,重新种下下一波的籽。 现代育种学自然是一门复杂的科学,但是育种的原理却很简单,我们老祖宗几千年前留下粮种,改良作物,这就是最原始的育种。 现代育种学,苏泽也是不会的,所以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自然育种效率不高,但是苏泽有【家庭装种植毯】,种植效率要高上十几倍,对于育种来说可是指数级的效率增长。 —— 接下来的日子,苏泽在史馆的日子没什么波澜,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七月二十日,册立皇太子大典的日子。 天还没亮,苏泽就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 虽然罢了早朝,但是册立皇太子的大典是要上朝的,苏泽用冷水击面,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他洗漱完毕,换上官服走出家里。 大明朝已经几十年没册立过太子了,对见多识广的京师百姓,这也是一件稀罕事。 苏泽暗暗吐槽,恐怕京师百姓不知道,大明太子实在是难产,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下一次册立太子京师百姓又要等上几十年了。 不过这样的大典是要实行禁令的,百姓只能留在家里,苏泽等一众官员汇聚成人流,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这也是苏泽穿越后第一次参加国家大典,只能说礼部这些日子的忙碌还是有成果的。 前往承天门的御道两边,摆满了桌案,这是四方贡使进献给大明的礼物。 随着人流进入皇宫,接下来是整齐的皇室仪仗。 苏泽看到几个相熟的礼部官员,此时都是一脸疲惫,却要强撑出高兴的样子,在这样的国家大典上失仪,可是要被言官弹劾的。 苏泽感受到了不友善的目光,只见到一名负责监督的言官看向自己,苏泽也正色起来。 他想起自己现在可是科道的公敌,只能不甘心的收起了四处游走的视线。 册立册立,最重要的就是册。 册就是册立太子的诏书,作为一国储君,需要用镀金银册。 此外还需要“宝”,也就是太子金宝(印玺),这枚金印上书“皇太子宝”,和镀金银册都设于皇极殿之内。 皇极殿,就是三大殿中最大的那座宫殿,明初叫做奉天殿,嘉靖年间失火后重建改名皇极殿,后世则叫做太和殿,也就是民间戏曲中的金銮殿。 这座宫殿只用来举行皇帝继位、册立皇后皇太子的典礼,这也是苏泽第一次来到这座宫殿。 不得不说,“国之大典,在戎在祀”,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站在皇极殿外,苏泽也感觉到一种神圣感。 皇帝着冕服,升座皇极殿,百官依次叩拜。 鸿胪寺官员宣读册立诏书,苏泽就看到同样身穿冕服的一个小胖子,在司礼监几名大太监的搀扶下,从东阶升座,来到御座前四拜。 隆庆皇帝亲自将金册、金宝授予太子。 小胖子朱翊钧一板一眼的跪受册宝,叩谢皇帝,又接受百官再拜,然后在仪仗引导下退至东宫。 苏泽瞥了一眼御座上的隆庆皇帝,这位继位不久的新君果然身体不太好,今天这场册立典礼就看出他的虚弱来,等到仪式完成后,都需要太监的搀扶才能坐下。 好在接下来的过程和皇帝无关了,百官在皇太子的带领下前往太庙告庙,就算是完成了这场册立大典了。 苏泽看着六岁的朱翊钧,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一板一眼的完成了告庙祭祀,在场的大佬们纷纷露出欣慰的表情。 苏泽暗暗吐槽,如果他们知道历史上的万历亲政后就不郊不祀,每次都派遣大祭司定国公徐文璧代祭,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对了,定国公,苏泽在勋贵班列中看到了这位“大祭司”,今年三月份老定国公才去世,也就是说徐文璧才承袭爵位。 作为勋贵,徐文璧也是要陪祭的,但是看到徐文璧动作不熟练的样子,苏泽摇摇头,看来现在的大祭司业务还不熟练啊!也不是先天红白事圣体啊。 也对,人才都是锻炼出来的。 现在的班首重臣还是成国公朱希忠,皇帝遣官代祭也都是成国公朱希忠去,徐文璧要等万历继位后朱希忠去世,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等这套仪式完毕,已经快要到中午了,苏泽饿得两眼昏,别的官员此时就可以回家了,但苏泽作为詹事府的官员,又要再返回东宫完成詹事府的仪式。 看着同样饿得不行的沈一贯罗万化,苏泽却看到同样身为詹事府司经局洗马的申时行步态从容。 申时行接触到了苏泽的目光,悄悄将一个铜钱大的圆饼塞进了苏泽的手里。 这是什么?面饼? 苏泽这才看到,申时行这厮竟然借着拂袖的时机,将这种圆饼塞进嘴里。 好呀,申时行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学会作弊了啊! 苏泽再看周围,那些詹事府的官员,好像都有这样的动作。 环视一圈,苏泽才发现,饿得头晕眼的,都是自己和沈一贯这种在京师没成家的年轻官员! 不对,沈一贯早已经成家了,只是他妻子还在老家没接到京师。 苏泽只能学着申时行,将这块小饼塞进嘴里。 入口可以含化,小饼带着蜂蜜的香味,苏泽才想起申时行屡次显摆自己妻子吴氏贤惠,这小饼恐怕是吴氏亲手做的。 可恶啊!自己吃的哪里是小饼,明明就是狗粮啊! (本章完) 第42章 经筵 第42章 经筵 苏泽想到,家中有这样的贤惠妻子,申时行还经常去青楼,以至于他的同年同乡王锡爵都看不下去,写信劝他要戒色。 少年状元,家庭美满,事业顺利,到底谁才是主角? 苏泽又想到,申时行这厮致仕后活到了八十岁才去世,这好事都让他占全了! 可恶啊,若是自己日后主政,这辈子绝对不能让申时行舒坦,一定要狠狠压榨才行! 申时行不知道,自己给苏泽递饼,却结下了这样的因果。 詹事府一行人来到东宫,接着在詹事府詹事赵贞吉的带领下,拜见太子朱翊钧。 朱翊钧又回拜诸大臣,紧接着赵贞吉喊出了几个名字,其中也包含了苏泽和申时行的名字。 在众多同僚嫉妒的眼神中,赵贞吉的眼神扫过苏泽,举行了经筵官的仪式。 太子理论上的老师是太子太师,不过这在明代已经是正二品的荣誉职位,几乎不会授予在朝的官员。 但是詹事府的经筵官要负责给太子讲课,所以理论上也算是老师。 所以朱翊钧跨半步,向众经筵官口呼“师傅”,这就算是完成了拜师仪式。 师傅,不是师父,苏泽暗暗吐槽,你大明是会起名字的。 当然,这个师傅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当年裕王府讲学的众人当中,隆庆皇帝只称呼高拱和张居正为“高师傅”“张师傅”,足以可见两人在隆庆皇帝心中的特殊地位。 如今苏泽也成了朱翊钧的“苏师傅”,好了,国师流的元素也凑齐了。 但是苏泽也没天真到觉得自己能够教好朱翊钧的地步。 张居正教了万历这么多年,等张居正一死万历就开始摆烂犯浑,苏泽可不觉得自己的手段比张居正还厉害,就能管住万历。 和万历始终不肯册立太子,不让儿子读书不同。 隆庆皇帝对于太子的教育还是很上心的。 心学大儒,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赵贞吉,是整体负责教育工作的詹事,相当太子教导学院院长。 隆庆自己最尊重的两位“师傅”,高拱和张居正,作为特聘教授,也被塞进了太子经筵的队伍中。 苏泽的前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前翰林院掌院学士殷士儋,这次没有入阁成功,调任礼部侍郎,也兼任了詹事府少詹事,算是太子教导学院的教导主任。 当然,以上大佬只能算是挂名,主要负责给太子开经筵的,还是詹事府内“加经筵”的普通官员们,他们才是具体的任课老师。 这些基本上都是翰林院中调来的饱学鸿儒,都是科举制度卷出来的王中王。 不过朱翊钧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苏泽和申时行的身上。 六岁的朱翊钧,正是好玩的年纪,只不过现在有父皇和母妃压着,只能装出一副乖乖宝宝的样子,但他肯定不想要听一帮老头子讲课。 在一众白胡子老头中,就苏泽和申时行两个经筵官最年轻。 特别是苏泽,朱翊钧想起他提议父皇用抽签来决定乌思藏法王,就觉得这是个有趣的人,不像是那些古板的大臣。 今天在经筵官中听到了苏泽的名字,朱翊钧特意多了看了两眼,准备下一次召见苏泽来给自己讲经筵。 沈一贯看着经筵官队伍中的苏泽和申时行,内心也是百般滋味。 作为好友,他自然为苏申能成为太子经筵官高兴。 但看到同辈都走了这么远,自己才刚刚授官,沈一贯又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沈一贯再看向身边的罗万化,这位兄台反倒是一脸轻松,反而为自己落选太子经筵高兴。 这些日子罗万化就泡在国史馆,《帝鉴图说》的编纂工作基本上落在了他的头上,首倡者苏泽都成了甩手掌柜。 沈一贯也没想到,别人都避之不及的编书苦活,罗万化甘之如饴,每天就是翻查史料编写图说。 恐怕在罗万化心中,给太子上经筵,反而是浪费他编书的时间。 沈一贯看向经筵官队伍中的诸大绶,诸大绶是詹事府左谕德,这个职位十分关键,等同于负责太子教育的班主任。 给太子讲经筵也不是随便乱讲的,讲课之前的教案,讲课中的过程记录,最后都要交给诸大绶审阅备份。 给太子安排教学计划,也是诸大绶这个左谕德的工作。 沈一贯知道自己好好表现,早晚也能加入到太子经筵官的队伍中。 等到仪式结束,高拱匆忙的离开东宫,忙着返回内阁处理挤压的政务。 赵贞吉也返回礼部,处理大典剩下的工作。 只有张居正留在东宫,和苏泽在内的一众经筵官开了一个小会。 又看到张居正和皇太子身边的冯保熟悉的样子,苏泽暗暗感慨,原来早在这个时候,张居正就开始备赛万历朝了。 高拱日后也输得不冤,谁会想到隆庆皇帝这么短命呢?—— 接下来几天,詹事府的经筵官陆续被召进东宫,给皇太子朱翊钧讲学,就连申时行都被召见了两次,可苏泽却迟迟没有动静。 苏泽倒是不着急,他也没兴趣给大钧讲课,每日还是留在史官中编书,学习翰林院中留存的公文奏疏。 等到了临近月底的时候,就只剩下苏泽一个人没有被皇太子召请经筵了,各种小道消息迅速传开,那些没能选上经筵官的官员对着苏泽幸灾乐祸,而被召请经筵的经筵官则得意洋洋,认为自己压住了苏泽一头。 这下子沈一贯坐不住了,他再次来到史馆,看到还在看存档奏疏的苏泽,一把将苏泽眼前的奏疏推开说道: “子霖兄!你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吗?” 苏泽看向沈一贯,疑惑的问道: “着急什么?” “皇太子勤学,日日召请经筵官,如今詹事府唯独你没有被召请,难道你不想要知道原因吗?” “这还用说,定是有人不愿意苏某给太子开经筵呗。” 沈一贯说道:“子霖兄都知道?也对,以你的才干,又岂能不知,可你就这么干坐着?” 在一旁编书的罗万化也抬起头看向苏泽,他虽然自己对给皇太子讲课没兴趣,但是见到苏泽被不公平对待,心中还是有些气愤的。 沈一贯见到苏泽还是老神在在的样子,自己先沉不住气说道: “其实我听说皇太子多次要召子霖兄经筵,但是六科十三道又弹劾你,少詹事殷士儋以此为由挡了你入经筵。” (本章完) 第43章 《请办乐府新报疏》 第43章 《请办乐府新报疏》 最朴实无华的职场斗争,就是在老板面前说对手的坏话。 六科十三道在金瓶掣签上吃了大亏后,就改变了策略。 他们不再声势浩大的集体上书,而是轮流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弹劾苏泽。 除此之外,他们还发动在京士人和国子监监生批判苏泽,捏造一些段子和烂梗来污蔑苏泽。 沈一贯担忧的看向苏泽,这些言官议论其实本来无关痛痒,皇帝和内阁也懒得搭理他们。 但是少詹事殷士儋上次传言要入阁,但是据说是在内阁大学士高拱在最后关头拦了他一下,让殷士儋没能入阁。 因为这件事,殷士儋和高拱彻底撕破了脸。 苏泽作为高拱的党羽,自然被殷士儋针对。 沈一贯想起了诸大绶教导自己话,太早站队果然是有利有弊。 苏泽能多次破格提拔,年纪轻轻就担任太子经筵,这就是站队的好处,上面有人自然进步飞快。 但是在进步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被上层政治斗争波及,殷士儋用一个“有争议”,就挡着苏泽给太子开经筵也无可厚非,就算是高拱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小事帮助苏泽出头。 苏泽表面上反过来安慰了沈一贯两句,其实他也对科道言官厌恶透顶。 这帮家伙就是属苍蝇的,一旦被他们盯上就无休无止,总能在什么时候恶心你一下。 除了在朝堂上恶心里,这些科道言官还特别擅长发动舆论,苏泽家就被国子监的监生们围了两次。 这都让苏泽想到了前世的“网暴”,这帮言官就像是键盘侠一样,反正笔杆子在他们手里。 除了在舆论场上网暴,明代文人还热衷各种笔记和私修史书,他们会编纂各种段子黑你,或者干脆出书来黑你。 这其中的翘楚,就是王世贞和沈德符,王世贞专门黑张居正,专门写书黑张居正,什么张居正用侵占辽王旧王府,生活奢靡这样的大小段子,都是出自他的《嘉靖以来内阁首辅传》。 沈德符也是重量级,虽然他的《万历野获编》是研究明代历史的重要资料,但是他夹杂大量的私货,将历任首辅都黑了一遍。 这之后的东林党,更是将这些传统发扬光大,政治上和东林亲近的都大书特书功绩,和东林疏远的则编各种黑材料,比如眼前的沈一贯,日后就是和东林党不对付的浙党领袖,和他有关的黑材料史书上也是一串一串的。 虽然苏泽不在意这些跳梁小丑,但是也不准备再纵容他们下去了。 马上就到了【手提式大明朝廷】刷新的时间了,苏泽已经准备好了反击的奏疏。 苏泽刚返回家中,却发现一个身穿破旧儒衫的老者站在他家门口,苏泽连忙快步上前: “青藤先生!” 来人正是苏泽刚刚聘请的幕客,青藤先生徐渭。 徐渭虽然穿着破旧的儒衫,但是身上自然有一股不凡的气质,见到苏泽后他向苏泽稽首行礼: “东翁。” 苏泽打开小院子大门,将徐渭引入屋内,接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小院窄小,前些日子我将厢房收拾出来,青藤先生就先住在这里吧。” 徐渭倒是不以为意,他本来就是随遇而安的人,苏泽的小院虽然小,但是苏州会馆的黄管事隔三差五派人上门打扫整理,院子整洁干净。 “青藤先生的事情处理完了?” 徐渭点头说道: “回东翁的话,徐某已经了结了拖欠的酒钱,今天开始就可以给东翁为幕了。” 苏泽热情的说道: “府内近日也没什么事情,青藤先生且先住着,熟悉一下再说。” 但是徐渭却不是之前那副狷狂的样子,而是一板一眼的说道: “东翁,身为幕客,拿人钱财为人效力,又岂能尸位素餐?” 苏泽有些感动,竟然还有这样的员工,这么着急进入工作状态。 徐渭稽首说道: “徐某不才,愿意佐僚东翁,只是不知道东翁所求为何?” “哦?” 徐渭不卑不亢的说道: “若东翁要在士林扬名,徐某疏通文墨,可助东翁。” 苏泽暗道,你是疏通文墨,那大部分人就是文盲了。 幕僚帮着东家代笔,这在明代也是正常的事情,徐渭的意思就是他能够帮着苏泽在文化圈出名。 看到苏泽没有反应,徐渭又说道: “徐某也略懂治政,东翁想要专宰州府,治政理民,徐某也可以调理内外,襄理刑讼。” 看到苏泽还是不点头,徐渭又说道: “当年在东南的时候,徐某曾写下《备倭十条疏》,也懂一些练兵知兵之法,东翁要边军建功,徐某也可以助您。” 苏泽却摇头,知道这不是徐渭在吹牛。 但是他从怀里掏出准备明天上奏的奏疏说道: “青藤先生,这是我起草的奏疏,您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正的地方。” 徐渭接过奏疏,他曾经做过胡宗宪的幕僚,帮着胡宗宪起草过不少奏疏,熟悉其中的门道。 苏泽的几次上疏都引起了朝堂的震荡,徐渭也读过苏泽的奏疏,知道他总能“发他人不能发之见,行他人不能行之事”,也对苏泽这份新的奏疏十分的好奇。 徐渭读得很慢,也读的很认真,苏泽耐心的等他读完问道: “青藤先生,您以为如何?” 徐渭读完后,沉默了良久,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 “东翁,您这篇奏疏递上去,朝堂能同意吗?这可是要和六科十三道正面开战了。” 苏泽说道: “难道我现在不是科道公敌吗?科道聒噪,就算是苏某认输投降,他们就能不弹劾我了?” “在大明朝做事,哪有不被科道弹劾的?” “至于陛下能不能同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苏泽自然是不担心,他可是有系统的人,大不了多用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只要这道奏疏能成,就能极大的打击六科十三道,以后自己做事也能少些掣肘,这就是苏泽这半个月来,想出来对付科道的办法。 徐渭沉默了一下,当年他给胡宗宪做幕僚的时候,胡宗宪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一瞬间,苏泽的形象和胡宗宪的形象渐渐重合起来。 徐渭也痛恨这些科道言官,当年胡宗宪下狱,就是被言官诬陷。 而当年在东南抗倭的时候,徐渭也要经常帮着胡宗宪写请罪的奏疏,来应付朝中一轮又一轮的言官攻击。 徐渭沉默了一下,他越看苏泽的奏疏越是觉得惊奇,这份计划可以说是十分完备了,考虑到方方面面,就连执行计划都切实可行,徐渭也见过不少官员,可思虑像苏泽这么周全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且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一旦这个奏疏获批,将对现在的科道言官造成重大打击,极大的分薄他们的舆论话语权。 可这一份奏疏真的能行吗? 皇帝和内阁,真的会批准苏泽的奏疏吗? 徐渭看着这份《请办乐府新报疏》,陷入到了沉思中。 (本章完) 第44章 拆台子 第44章 拆台子 徐渭还是拿起笔,给苏泽这份奏疏润色起来,文书工作本来就是他身为幕客的职责。 其实这份奏疏的也很简单,就是请求朝堂在邸报之外,办一份《乐府新报》。 大明已经有类似官方报纸的邸报了。 邸报起源于唐代,其实就是朝堂发生的大事制作成报纸,发往的也是给地方官府,是让地方官员了解朝堂大事的重要手段。 明代负责发行邸报的就是通政司,五天或者七天一次,由通政司搜集朝堂发生的大事进行汇编,然后经过雕版后印刷,通过驿站发往各府县衙门。 在苏泽看来,邸报其实并不是报纸,而是类似于传递红头文件的公文系统,是从上到下逐级传达的,其实和报纸没什么关系。 苏泽上疏要办的《乐府新报》,则是要从下到上,搜集民情民声,汇编而成京畿新闻的地方性报纸。 苏泽在奏疏中写道: “《礼记》云,‘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命市纳贾,以观民之所好恶、志淫好辟。’” “昔周室设采诗之官,汉武立乐府之署,皆以俚语巷议为鉴,察四方风土之异。” “今圣天子垂拱而治,然疆域广袤,州县星罗,欲知闾阎疾苦,非设新制不可为继。” 你们儒生不是动不动就要复古吗?苏泽搬出了周礼中的“采风”制度,又以汉代乐府为名,提出要仿效先贤设立一个采访民风的机构,你们读书人总不能反对吧? 这也是苏泽前世的工作经验,以及这些日子观摩历代重臣上疏,学习到的套路。 就算是改革,也要先提出政治上可行性的方案。 要么从典籍中找,要么从祖宗之法中找,就算是全新的政策,也要打出复古的旗号。 其实古今中外都是这么干的,苏泽穿越前的美利坚,不也拿着两百年前的宪法天天辩经? 说完了周礼,苏泽又说起了“祖宗之法”。 “太祖皇帝设通政司,意为通达四方之政。可臣观近年之政,民间疾苦,或如暗流潜涌;乡里冤屈,常似寒蝉噤声。” “昔乐府能收赵代秦楚之讴,今当仿其意,办《乐府新报》,使布衣黔首皆得言事。” 说完了法理上和政治上的可行性后,苏泽开始论述具体的实施方案。 “自国子监择通晓文墨之士为访员,月给廪饩,专司采录民间歌谣、市井闲谈、田舍琐事,但记事实,不加藻饰。” 这就是苏泽的分化瓦解之策了。 明代的国子监,在国初的时候还是官员入仕的重要通道,只要完成国子监的学业就被授予官职入仕。 明初很多大臣,也都是从监生升上去的。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高级仕途几乎都被进士出身的官员垄断,国子监的含金量大大降低,就算是获得监生资格,也只能寻一些不入流的小官职位。 前途无望后,国子监就逐渐变质,从国家干部培训学校,逐渐扭曲为混文凭的野鸡大学。 很多有志于科举的监生,都不愿意去国子监坐监读书,更愿意选择留在家乡的书院就读。 国子监中的学生良莠不齐,还有一些富商会为了虚荣心给子弟购买监生资格,所以国子监中聚集了大量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这些人考学不行,但又觉得自己是国子监生,是天子门生,所以也是在野舆论重要力量。 科道言官最喜欢的就是发动监生中的“意见领袖”,发动他们示众抗议。 古往今来,年轻人都是热血冲动,容易被有心人当枪使的。 苏泽这一招,就是给国子监生一份差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只要《乐府新报》办成了,这些国子监生还会围苏泽家? 笼络完基层的国子监生,苏泽又继续写道: “仿宋代小报规制,以翰林院总纂其事,或诗、或词、或乐府、或曲,乃至俚语白描、小说话本,以陈民风。” 这就是给翰林院中那些不得志老翰林机会了。 翰林院中的庶吉士这么多,能引起皇帝和内阁辅臣关注的也就那么几个天命之子。 《乐府新报》只要发行,就算是皇帝宰辅看不到,也能让买报的人看到,这对于文人来说的诱惑是无穷的。 将《乐府新报》的编辑部设在翰林院,也是给这些清贵翰林找点事情干,又给他们一个扬名的渠道。 下层和中层都拉拢完毕,苏泽最后写道: “设文渊阁学士总其事,每月择要编成《民风辑要》,呈御前亲览。如永乐年间解缙编《永乐大典》之制,分类辑录,以备圣聪。” 苏泽将终审权送到内阁,想必那些想要有些作为的阁老们,比如高拱张居正他们,一定乐意将这项权利掌握在手里。 对于皇帝来说,这份《乐府新报》也多了一条了解民情舆论的途径,日后内阁想要推进什么政策,可以用报纸上的舆论来影响皇帝,而不是和以前一样,舆论都掌握在言官手里。 画饼完毕,就是公式化歌功颂德了: “此三大利,一可使圣天子明见万里,如观水镜;二可令百官惕厉,闻民间讽喻而知勤廉;三能存当世风俗,异日修史,犹得参酌。” 徐渭润色到这里,揉了揉眼睛,他曾经给胡宗宪做幕僚,在政治上胡宗宪也不过如此。 如果真的办成了,一直围攻苏泽的科道必然大受损失。 没有攻击任何一个言官,直接就拆了科道言官的台子! 苏泽年纪轻轻,手段竟然如此老辣。 也难怪他能“五疏惊天下”,成为朝野侧目的政坛新星。 只是这奏疏真的能成吗? 舆论权是科道手里最大的权力,苏泽是要拆他们的台,六科十三道必然竭力反击。 而徐渭也知道,隆庆皇帝并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皇帝,很容易被风向左右,当年被迫罢免高拱就是如此。 连自己最喜欢的大臣,隆庆皇帝都能顶不住压力让他致仕,苏泽要办《乐府新报》,科道岂能坐以待毙? 如果办不成,苏泽更是成为科道眼中钉肉中刺,他到底有什么把握? 徐渭当然不知道苏泽有挂。 八月一日,苏泽将奏疏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 (本章完) 第45章 大闹天宫 第45章 大闹天宫 将奏疏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系统开始了模拟。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办乐府新报疏》送到内阁,首辅李春芳罕见表态反对,高拱张居正也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奏疏被送到司礼监。 两天后,《请办乐府新报疏》被皇帝留中不发。 两天后,六科十三道联合上书弹劾苏泽,奏疏全部被留中。 十天后,皇帝顶不住朝野压力,批答科道奏疏,申饬苏泽。 ——【模拟结束】—— 果然,舆论权是科道手中最重要的权力,面对苏泽这种掘根的打击,科道自然拼死反对。 而性格本来就不强硬的隆庆皇帝,在科道的压力下,也不再支持自己。 甚至在这件事上,内阁中的高拱和张居正也没有表态支持自己。 如果没有外挂,这份奏疏是铁定失败的。 可是爷有挂! 【是否消耗100点威望值,确保《请办乐府新报疏》一定被执行?】 看着自己攒下的110点威望值,果然执行这道奏疏需要的威望值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也说明这道奏疏的阻力是最大的。 “执行!” 当100点威望值扣除,系统弹出提示: 【请宿主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苏泽嘴角露出笑容,这些日子被言官猛打,总算是有了反击的时候了。 不过这封奏疏上去,肯定会引起疾风骤雨,苏泽又喊来了徐渭。 “青藤先生,这次上疏,本官必然成为科道言官的众矢之的,估计那些监生又要来围家了,这段时间我会住在史馆,您也寻个安稳的住处安顿下吧。” 徐渭惊讶的看着苏泽,合着自己这位东家都已经被人堵家堵出经验来了? 徐渭知道自己疯,却不知道自己这位东家这么疯,上来就要拆科道的台。 但是徐渭一想到,若是这《乐府新报》真的办成了,那些曾经诬陷攻击胡宗宪的科道言官们会痛苦成什么样子,他又忍住了劝说苏泽的想法,任由苏泽将这份奏疏递上去。 徐渭心中涌起了对苏泽的惭愧之情,他拱手说道: “东翁放心,徐某会自寻去处。” 苏泽从袖子里掏出最后一点碎银子,交给徐渭自行寻找居所,然后就匆忙向着史馆去了。 徐渭微微一笑,直接去用这些碎银子在巷子口买了酒肉,却没有另寻他处,而是将这些酒肉搬回院子里,又搬来一张太师椅,朝着院门坦然坐下。 —— 八月二日,京师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起来。 李春芳在亲随的簇拥下,仪驾来到了皇宫边上。 李春芳虽然在内阁是个好好先生,在官场上也有宽仁的名声,但是他对待府内下人十分严格,稍有不规矩的就要被严惩。 众多亲随揭开车帘,扶着李春芳下了马车,进入左顺门就是皇宫区域了,李春芳前往内阁这段路,就只能步行了。 刚刚走到内阁前,李春芳就见到司礼监秉笔冯保,正使唤一群小太监,举着高高的杆子在几棵大树边上忙碌着。 见到李春芳,冯保凑笑过来说道:“李阁老,陛下被知了扰梦,又怕各位阁老被这些不长眼的蠹物纷扰,赐下粘杆清理内阁周围的知了。” 李春芳是传统士大夫,对太监没有太多的好脸色,特别是冯保尤其以擅长溜须拍马闻名,所以他就更没好脸色了。 “区区粘杆这等小事,还劳烦冯秉笔亲自督阵。” 李春芳这句话不阴不阳,和他在内阁中一贯的好好先生形象完全不一样。 就是以冯保的城府,也短暂惊讶了一下,又堆起笑容说道: “内阁的事情就是朝堂的大事,又怎么说是小事,再说了,为陛下办差,哪有什么大事小事。” 李春芳暗骂一句无耻,更不愿意和这阉宦多啰嗦,打了个招呼就走进了内阁。 冯保眼中闪过精光,这几任阁老,从严嵩到徐阶他都打过交道,但是和李春芳这样,从心底看不起自己,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维护的首辅,还是第一个。 冯保甩了甩袖子,对着几个粘知了的小太监呵斥道: “手脚利落些,别扰了阁老们办公!” 李春芳走进内阁,却见到今日的气氛有些奇怪。 一般来说,高拱和张居正都会提前到内阁,他们会先把重要的奏疏提前看一遍。 赵贞吉重视养生,一般都是踩着点到,到了以后也会过目高张二人看过的奏疏。 李春芳是首辅,年纪也大了,所以他一般会晚点到,这时候高张赵三人一般都在争吵。 有时候高拱张居正吵,有时候高拱赵贞吉吵,有时候高拱张居正一起和赵贞吉吵,有时候高拱和张居正赵贞吉吵。 嗯,高大炮名不虚传,每次吵架都有他。 但是今天内阁十分的安静,三人都在各自的位子上。 见到李春芳走进内阁,三位内阁大学士都起身向他稽首,接着高拱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首辅大人,这份奏疏还请您过目。” 看来已经吵过了。 李春芳拿着奏疏,看到苏泽的名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李春芳想到了自己昨天刚刚写的东西,这苏泽就和孙猴子一样,整日的大闹天宫!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这苏泽,这大闹天宫还写不好呢! 想到这里,李春芳还是翻开奏疏,等他看完奏疏,用手捏了捏暴跳的太阳穴。 这次苏猴子不是大闹天宫,是打上灵山了。 李春芳预见到了科道的疾风骤雨,看向内阁剩下的三人道: “三位都不票拟吗?” 高拱有些犹豫。 从情从理上,他都愿意支持苏泽,他也是科道的受害者之一。 但是科道这把刀,是用来打压政敌的好武器,别人能用,自己也能用。 这些日子,靠着吏部尚书这个职位,高拱也在科道中安插了一些自己人。 历朝历代的改革,难得不是刀刃向外,难就难在很多事情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第一刀都是扎向自己的。 所以高拱犹豫了。 同样,张居正也犹豫了。 李春芳拿起揭纸,迅速写下了自己的意见,递给身边通政司的官员说道: “科道风闻言事乃是祖制,苏泽不是言官,妄议大政,本官请陛下罚他,诸位有没有异议?” 高张赵三位阁老都齐声称“唯”,李春芳处理完这一件政务,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提笔写下: “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 加更加更,求票! (本章完) 第46章 叩阙 第46章 叩阙 苏泽这份烫手的奏疏,司礼监当然不敢擅专,掌印太监李芳又让司礼监几名秉笔看完,立刻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隆庆皇帝看到苏泽这份奏疏也同样犯了难,他虽然也对苏泽的提议感兴趣,但是一想到科道的战斗力,又有些退缩。 一时之间,他对于如何处理苏泽的奏疏也犹豫起来,只能先将奏疏留中。 —— 六科廊。 苏泽的奏疏虽然留中,但是按例要将抄本送到科道。 和皇帝内阁的猜想一样,苏泽这份奏疏送到科道,立刻掀起了巨浪! 这一次,不仅仅是以往和苏泽不对付的那些言官,整个六科十三道,所有的言官都拍案而起,疯狂的攻击苏泽! 六科十三道最大权力是什么? 其实不是弹劾官员的权利。 给领导打小报告,并不需要一个专门的职位,任何人都是可以的。 而且比起吏部的举荐权考核权,科道所谓的弹劾权力其实很有限。 那么多大臣被弹劾,一年被罢黜的能有几个? 实际上科道最大的权力,是垄断皇帝“言路”的权力。 六科风闻言事的权力,就是无论大事小事都可以上书给皇帝,而朱元璋设立科道的目的,也就是不让高级官员垄断发声渠道,可以通过科道听到基层乃至于民间的声音。 国家的大政方针,科道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将基层的民生问题反馈上去。 当然,制度上是这样的,但是到了今天,屠龙者终成恶龙,科道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也会为了垄断言路权力,打压苏泽的提议。 刑科给事中陈瓒,上一次和苏泽对战吃了亏,被皇帝点名申饬了一顿。 陈瓒读到了苏泽的奏疏后,表现得最为激动,当场就举起抄本大喊道: “我科道官员风闻言事乃是祖制!苏泽攻击祖制!其心可诛!” 众言官也纷纷起立附和,整个六科廊更加狂热起来。 “老夫豁出性命死谏,也不能让这等奸佞魅惑主上!” 陈瓒站起来,整理衣冠说道:“本官准备去左顺门叩阙!” 听到“左顺门叩阙”这五个字,整个六科廊都安静下来。 左顺门叩阙,这就是言官的大杀招。 当年嘉靖皇帝大礼议期间,两百余名反对议礼的官员在左顺门跪请上书“示威”,百官叩阙,声震阙庭,试图逼世宗就范。 叩阙,是言官对皇权施压的最强手段,这时候皇帝只有屈从和廷杖两个选项。 如果选择廷杖,那陈瓒立刻就会成为言官中的偶像,获得“犯死直谏”士大夫绝对政治正确的超级buff加身! 除非像嘉靖皇帝那样掀桌子的皇帝,一般的皇帝最后也只能选择屈从了。 总而言之,左顺门叩阙,就是赌上身家性命的决死冲锋,陈瓒是要和苏泽一起爆了! 陈瓒说完,另外几个言官也站出来说道: “我也去!” 当然,苏泽这份奏疏还不到大礼议的高度,也有不少言官不愿意为此赌上前途性命。 最后陈瓒领着十三名言官,来到了左顺门前。 见到这么一群言官冲向左顺门,负责左顺门的太监也吓得半死,连忙派人向司礼监禀告。 第47章 助攻 第47章 助攻 等李芳一行大太监见到隆庆皇帝的时候,他头上绑着绸带,李芳连忙上前道: “皇爷的头疾又犯了?” 隆庆皇帝点点头说道: “太医已经用过针了,不碍事。” 隆庆皇帝在裕王府的时候就有严重的头疼毛病,做了皇帝后愈发严重了。 听说太医看过了,李芳还是不放心地说道: “左顺门外那件事,就由仆臣派人安抚回去,不能让这些言官小臣扰了圣驾。” 隆庆皇帝苦笑一声说道: “你劝?就是内阁李首辅来了,也赶不走那帮家伙。” “平日里这些言官小臣无礼都要闹三分,这次他们还占了理,又岂能善罢甘休?” 李芳听出了隆庆皇帝息事宁人的想法,于是顺着说道: “苏翰林是詹事府官员,没有议政的权力,应该按照李首辅的意见申饬一下他,这样也能让左顺门外的那些言官罢去。” 隆庆皇帝扶着额头,其实他本人还是觉得苏泽建议不错的,至少能让皇帝多一个了解民情的渠道。 只是苏泽太能惹事,这些言官都左顺门叩阙了。 可这样一来,又显得自己是被言官逼迫着申饬苏泽,隆庆皇帝心中也有些不甘心。 他还是挣扎了一下说道:“这是司礼监的公议吗?” 就在李芳准备说这是司礼监公议的时候,突然冯保抬头说道: “陛下,仆臣这里有一份奏本。” “奏本?” “江宁织造杨清太监的奏本。” 江宁织造太监? 李芳有些疑惑,江宁织造太监是宫廷外派在江宁,负责皇室布料采买的江宁制造局。 因为设在鱼米之乡的江宁,是个宫内太监人人羡慕的肥缺。 杨清是前朝旧人,和冯保没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上杨清的奏本? 李芳知道事情不对,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拦住冯保,只能看着冯保将杨清的奏本送到了隆庆皇帝面前。 织造太监给皇帝上奏本,这也是正常的事情。 一方面,这些外派的太监,需要和皇帝维持感情,需要定期请安汇报工作。 另一方面,这些外镇太监,其实也有监视地方的职责,算是皇权的触手。 看着杨清的奏本,隆庆皇帝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等到看完之后,隆庆皇帝直接将奏本拍在御案上,怒道: “清流清流!这就是朕的清流!?” 李芳连忙上前说道: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隆庆皇帝的头更疼了,他指着御案上的奏本,对着李芳说道: “你看看,这些就是朕的清流!” 李芳拿起御案上的奏本,等看完了之后,他的手脚冰凉。 原来,江宁织造太监杨清这次的奏本,说的不是江南制造局的事情,而是如今南直隶的一件大事。 海瑞到任江宁后,立刻进行了清田工作。 所谓清田,就是明代抑制豪强土地兼并的常用手段,就是鼓励小民诉讼大地主,官府再支持小民从大地主手里分一部分田给百姓。 这是因为地方上大户的土地,往往都是兼并小民得来的,在兼并的过程中肯定都有说不清楚的地方,只要官府偏向普通百姓,就能在实质上起到抑兼并的效果。 当然,有多少地方官员清田是真的为了抑兼并,有多少官员是用清田作为借口敲打地方豪强,有多少官员清田是为了自己捞钱,这也都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但是海瑞清田,确实是为了抑制兼并,想要让江南的大地主吐出一点土地出来。 结果海瑞清着田,就清到了松江府的大地主,已经致仕的徐阶徐阁老家里。 海瑞的清田令发出来,就有不少百姓拿着讼状,状告徐阁老家里抢占土地,发放高利贷等恶行。 海瑞这个应天巡抚立刻开始了调查,他很快就调查到了,徐阶徐阁老的家族,在松江府拥有土地六万亩。 不仅仅是土地,徐阶家族还从事当地的高利贷生意,他的儿子徐璠和徐琨本性贪婪,在松江府营造豪华府邸,一边拿着几万两银子放高利贷,一边却还拖欠着朝廷的税钱。 海瑞派遣官吏上门催要拖欠的税钱,徐阶的子孙也态度嚣张,甚至还组织乡野士绅抗税。 一时之间,整个江南到处都是议论徐阶父子的声音,大量百姓前往衙门诉讼徐家。 作为江宁织造太监的杨清,自然将这件事写成了奏本,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师。 隆庆皇帝捂着脑袋说道: “徐阶当政多年,他的家人横行松江,科道都是瞎子还是哑巴?” “张口闭口说自己是大明言路!松江之事可有一人上奏?” “这就是我大明的清流!现在这帮清流还在左顺门叩阙,要逼迫朕!” 李芳心中咯噔了一下,知道事情要坏,显然皇帝是要将怨气全部撒在言官头上了! 他连忙说道: “陛下息怒,这奏本上的只是杨清一面之辞,未必做的数,左顺门外的言官也和徐阁老这件事没关系。” 李芳下意识地想要回护这些言官,听了他的话,隆庆皇帝也算是冷静了一些。 这倒不是因为李芳和徐阶有什么旧情,而是李芳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司礼监这个体系的最高位者,他下意识的要维持现状。 不是有句话说,“当权者都是保守派”。 提出变法的,往往都是在野派,而执政派一般都希望政局稳定,他们才能继续执政下去。 李芳自然不希望内朝外朝的矛盾激化,那他这个掌印太监的位置就会动摇。 冯保这些虎视眈眈的秉笔们,无时无刻不想要将自己拉下来。 好不容易劝住了皇帝,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通传,内阁的四位辅臣请求面圣! 隆庆皇帝以为是为了左顺门叩阙的事情,对着李芳说道:“宣!” 不一会儿,内阁四人站在御座前。 隆庆皇帝有些虚弱的说道: “四位爱卿是为了左顺门的事情来的吧?” 四名内阁辅臣都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高拱迈步出列说道: “陛下,臣等是为了应天巡抚海瑞刚刚送到内阁的急奏而来的。” (本章完) 第48章 流黜(加更!) 第48章 流黜(加更!) 半个时辰前,内阁。 海瑞的加急文书,是傍晚的时候才送到内阁的。 当高拱见到这份题本后,内心是十分的复杂。 海瑞这个应天巡抚,是他掌控的吏部推免的,到任也不过一个月多月。 这本来就是苏泽的建议,让海瑞这把大明神剑去江南试试锋芒。 可高拱也没想到,海瑞这柄神剑竟然这么快,这么锋利! 海瑞的奏疏写得十分的漂亮,而且整本奏疏没有任何含糊不清的地方,全部都是在就事论事。 海瑞将徐家在松江府侵占民田,徐阶儿子们发放高利贷,带头抗税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记录了下来。 随着奏疏而来的,还有海瑞亲自审理的记录,以及诉讼徐府百姓签字画押的万民书。 无论是公文写作,法律判决,全部都找不到一点差错! 海瑞也没有对退休首辅徐阶进行任何的牵连攻击,整个奏疏所讲的都是松江徐氏,没有任何主观唯心的推论。 但在官场混过的人才知道,这样的刀才是最快的!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的纰漏,海瑞走的是公开上书的题本,也就是说他这份奏疏是完全经得起所有官员和言官检查的。 一切都是在合法合理合规的情况下,海瑞在奏疏中询问朝廷,要如何处置松江徐家,特别是徐阶两个放高利贷的儿子。 因为徐阶的儿子都恩荫做官,处置他们需要经过朝堂的论罪,海瑞这么做也是正常的程序。 高拱看完奏疏,心中百感交集。 徐阶倒了。 和上次致仕不同,大明官员致仕复起也是正常的,徐阶上次致仕,名望和门生故吏都在。 可海瑞这一封奏疏,是彻底将徐阶养了几十年的名望粉碎,在政治上徐阶已经等同于死人了。 高拱本质上是个感性的人,严嵩徐阶,两任首辅都落到这样的下场,若日后自己也坐上首辅的位置,还能善终吗? 但是高拱毕竟是刚毅的人,他抚平自己惆怅的情绪,将这份海瑞的奏疏递交给了首辅李春芳。 李春芳看完了海瑞的奏疏,第一个想法是,“这苏泽当真是妖猴”? 言官前脚左顺门叩阙,这边海瑞的奏疏就到了? 以李春芳的政治智慧,已经猜到了皇帝的反应。 大明朝在政治上有两个首都,在南京有一套和京师近乎一比一的南京朝廷,不仅仅有南京六部,南京还有六科十三道的言官。 松江府在南京眼皮子底下,南直隶这么多的官员,南京六科十三道的言官,都对松江徐家视而不见? 京师科道又群起攻击苏泽,皇帝心中会怎么想? 两京六科十三道,是不是已经成了徐党的党徒? 科道的言路不再被信任,那苏泽请办的《乐府新报》,是不是可以成为皇帝新的耳目? 还有徐阶。 李春芳是徐阶举荐入阁,也是徐阶讲学的同道。 但是看到海瑞这份奏疏后,李春芳就知道徐阶完蛋了。 徐阶个人政治生命已经完蛋,徐阶的党羽如果找不到新的门庭,也会很快失势被驱赶出去。 而科道必然会成为皇帝清理的主要部门。 到了这一步,李春芳已经很快接受了现实,如今要做的,就是帮着皇帝清理科道中的徐阶余党,然后将自己的门人弟子安插进去。 李春芳是清静无为,但是清静无为的前提是有人帮着作为。 如果朝堂局势失衡,高拱一家独大,他这个内阁首辅就不是清净无为,而是被人架空了。 李春芳定下计划,现在要做的就是和徐阶一党的言官迅速切割,对外做出内阁和皇帝一致的态度来,追责两京六科十三道失察的罪过。 李春芳又将奏疏交给赵贞吉和张居正,两人也都涌起了类似的想法。 李春芳环视一圈,站起来说道: “入宫吧。” —— 有了江南织造太监的密奏,看完海瑞的奏疏,隆庆皇帝反而冷静下来。 海瑞所列的松江徐氏罪名,也就是牵连到徐阶的儿子徐璠和徐琨头上,按照现在的证据,徐阶也就是个纵子行凶的罪过。 这反而让隆庆皇帝松了一口气。 彻底打倒前任首辅,还是帮助自己登基的辅政大臣,先帝托孤重臣,这样的代价皇帝也是承受不住的。 现在将罪过追索到徐阶的儿子,力度也是刚刚好。 隆庆皇帝看着内阁四名宰辅大臣,问道: “徐首辅的二子要如何处置?” 听到隆庆皇帝还称呼“徐首辅”,李春芳、赵贞吉、张居正都松了一口气,这是皇帝已经给案件定性了,不会全面清算徐阶,只追查到他儿子为止。 高拱正色说道: “革去官职,当流。” 这下子轮到张居正惊讶了,按照海瑞的上疏,徐阶的两个儿子杀头都不为过,高拱竟然只提议流放,没有继续追杀徐阶的儿子们。 隆庆皇帝点点头,很满意这个处理结果,他说道: “那就流放广东徐闻,如何?” 广东徐闻县,位于雷州半岛的最南端。 大明不是大宋,比起流放西北东北,流放徐闻其实算是优待了,毕竟两广地区经过几百年的开发,已经不是宋代瘴气横行荒芜边疆了。 内阁诸臣都没有意见,隆庆皇帝又问道: “叩阙的言官要如何处置?” 这时候赵贞吉站出来,对着皇帝说道: “陛下,本月刚定国本,不宜见血。” 老狐狸! 高拱看了一眼赵贞吉,一个天天讲随心所欲为道,求本心致良知的心学大儒,竟然将汉儒这套谶纬之说拿出来,可偏偏这句话,对于有些迷信的皇帝很有效果。 隆庆的老爹嘉靖能为了一句“二龙不相见”,就几十年不见亲儿子,隆庆皇帝自然也不愿意在爱子册立的当月就见血。 高拱进一步想到,赵贞吉回护言官,这是给徐阶门生弟子一个信号,表明自己愿意继续庇护他们。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赶尽杀绝也是不可能了,高拱说道: “当黜。” 隆庆皇帝点点头说道:“领头的那个,刑科给事中陈瓒,降外任用,广东徐闻县典史。” 和大礼议时期嘉靖对抗群臣不同,皇帝和内阁形成合议,这些左顺门叩阙的官员命运已经定下。 隆庆皇帝看向四名内阁辅臣,接着说道: “朕觉得,苏子霖所言的《乐府新报》,可以筹办起来了。” 今天继续加更,求票 (本章完) 第49章 暗中博弈 第49章 暗中博弈 皇帝这么说,内阁四位人精就明白,要办《乐府新报》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 内阁四辅臣五味杂陈,怎么又让苏泽办成了呢? 但是也和苏泽上疏所言的那样,《乐府新报》其实对内阁也是有利的。 能拓展言路,从言官手里分走权力,这对于想要有所作为的高拱和张居正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事情已成定局,接下来就是争夺利益了。 一向和稀泥的首辅李春芳,这时候也不和了,直接说道: “按照苏子霖所奏,《乐府新报》应设在文渊阁下。” 隆庆皇帝点点头说道: “那就由卿担任总裁官。” 这个结果是理所当然,这样重要的机构,自然要掌握在内阁手里,苏泽上疏中也是这么设计的。 李春芳是内阁首辅,兼任总裁官也是理所应当。 这个职位不重要,众所周知,“总裁总裁,总而不裁”,他李阁老内阁的一摊子事情都懒得管,还能管《乐府新报》所有的事情?这不过是挂个名,抓一个审核权而已。 高拱站出来说道: “苏泽是首倡者,当以他为总编官。” 高拱想的很清楚,这报馆的总编肯定要总裁管用,这一次苏泽帮着自己彻底扳倒徐阶,那么自己也要投桃报李支持他。 官场就是这样,关系是都是双向的。 不能为下属出头的领导,也别想要得到下属的拥戴。 如果连立功的亲信都不奖励提拔,那手下人就会离领导而去。 既然苏泽首倡办这个《乐府新报》,那高拱自然要帮他争取利益。 对此隆庆皇帝也没有异议,他点头说道: “此为理应之事。” 这时候张居正站出来说道: “按照苏泽的奏本,当以史官为例,从翰林院抽调编纂官。” 自从前任翰林院掌院学士殷士儋升任詹事府詹事后,张居正兼领了翰林院事,而翰林院本来就是他的控制范围,从翰林院抽调人选成立编辑部,这是张居正往这个新机构塞人。 这件事自然也没什么异议,但是赵贞吉急了。 内阁四辅臣,如今李春芳得名,高拱得人,张居正得利,自己是什么没捞到? 不,不是没捞到,是自己还要吃屎! 赵贞吉兼任礼部尚书,国子监也在他的手里,按照苏泽的奏疏,这个《乐府新报》的采风使,要从国子监中抽选人来做。 谁来做这个采风使?给采风使什么编制待遇?这些都是自己的事情! 要知道国子监的战斗力,赵贞吉也是知道的,他可不想要被国子监的监生堵门! 想到这里,赵贞吉立刻出列说道: “陛下,国子监廪额早已经定了,如今国子监也拿不出银钱来,如果要办《乐府新报》,还要户部拨钱。” 众人看向张居正,户部是他的势力范围。 张居正摸着自己油亮的胡须说道: “户部今年没批这笔银子,实在支不出来这笔钱。” 张居正这句话,倒不是他要打压苏泽。 户部支银,六科十三道的言官都是盯着的,预算监督权就是在言官手里的。 这一次皇帝处罚了带头的陈瓒,但是大明言官的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强。 如果张居正违规拨钱给《乐府新报》,肯定会成为言官的新靶子。 皇帝看向两名重臣,户部说没预算,国子监说没经费,他又看向首辅李春芳。 李春芳顶着压力站出来说道: “陛下,既然这件事是苏子霖首倡,就让他先想想办法,若是《乐府新报》反响好了,再让九卿公议拨款的事情。” 滑头! 高拱瞥了一眼这位首辅,也难怪徐阶举荐他当首辅,这份左右逢源的本事,深得徐阶真传。 可高拱管的是吏部,手也插不进户部,没办法帮着苏泽搞钱。 听到李春芳这么说,皇帝也点头说道: “命中书舍人拟旨,苏泽为总编官,负责《乐府新报》筹办事项。” —— 这场小型的左顺门叩阙事件,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四位内阁辅臣亲自前往左顺门,宣读了皇帝的旨意,领头叩阙的陈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想要挣扎一下,就被看守左顺门的张太监打了一个暗棍。 锦衣卫押住陈瓒,四位内阁辅臣都当做没看到,宣读了皇帝斥责六科十三道的诏书,他们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场言官都面如死灰,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已经彻底结束,虽然皇帝只贬黜了陈瓒一人,但接下来的人事调整中,他们一定会被清理出科道,明升暗降出京任职。 可政治投机就是这样,面对手持木棍的守门太监们,已经理亏的言官也不想要体验一秒六棍,只能乖乖领受斥责,失魂落魄的离开皇宫。 最惨的还是陈瓒,他又被暗中打了几棍,然后被锦衣卫押回家中,当天就押送他前往徐闻上任。 这场风波过去,皇帝下旨新办《乐府新报》,六科十三道舔着伤口,不敢再上疏反对。 眼看着风波散去,苏泽终于从史馆返回了家里。 可一进门,却发现自家的小院子堆满了酒坛子,徐渭坐在门前的椅子上,喝的醉醺醺的。 “青藤先生?” 苏泽走上前,听到他的声音,徐渭站起来,对着苏泽道: “东翁。” 这一次小院门口干干净净,不像是之前苏泽被冲的时候,门槛都被踹坏了,他疑惑的问道: “不是让青藤先生暂避锋芒的吗?您留在家里的?” 徐渭点点头,苏泽又问道: “那些国子监生没来?” “来了啊,那些酒坛子就是他们送的。” “啊?” 徐渭翕然一笑说道: “东翁,且听我说来。” 原来苏泽交代完徐渭后,国子监的监生们就围了苏泽的小院。 一开始这些监生只是在门外骂,徐渭就坐在院子里对骂,骂了一个上午之后,这帮监生愣是没骂过徐渭一个人。 接着就有人要冲院子,徐渭就自己打开了院子,站在院子里和这些监生继续对骂。 徐渭的骂人功力实在是太强,不带脏字却字字诛心,让这帮国子监的读书人又怒又难受,偏偏徐渭引经据典,骂的他们没话说。 原本这些国子监生是要冲苏泽的,却离奇变成了和徐渭的对骂,比的是谁骂的有文采,谁骂的有水平。 也不知道是谁,提出要用对对子的方式决一胜负。 徐渭笑着说道: “东翁,徐某就出了一个对子。” “上联是,‘好读书,不好读书’,不知道东翁以为要怎么对?” (本章完) 第50章 办报 第50章 办报 原来是这个对子啊。 苏泽想起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这是徐渭的一副绝对。 “好读书,不好读书”,上联的“好“字读作第三声,表示“喜欢“,意思是“喜欢读书,却不好好读书“。 苏泽微笑着说道: “那我就对,‘好读书,不好读书’。” 徐渭震惊的看向苏泽。 下联虽然同样是一个好字,却发的是第四声,表示“善于“,意思是“善于读书,却已经不适合读书了“。 这个对联的绝妙之处,就在于上联下联都是一样的字,却因为多音字而表达了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更绝妙的,是这个对联道出了人生的两难,年轻时有大把时光却不知珍惜,等到明白读书的重要性时,却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苏泽笑着说道: “青藤先生,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听了您的绝对,这帮监生就散了?” 徐渭疑惑的看向苏泽,刚刚苏泽询问门前的事情,明明对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现在却说是从别处听了自己的对联。 徐渭当是苏泽藏拙,于是说道: “这之后,这帮监生又和徐某比诗书画戏,全部都被徐某打败,然后徐某就说自己好酒,他们就从京师买来了这些酒。” 苏泽看着满屋子的酒,不由的感慨,也难怪文化人都向往大明,这很大明。 一个文人才子可以得到普遍崇拜的时代。 一个少年天才被推崇的时代。 “东翁,这些酒要不要退回去?” 苏泽看着满院子的酒坛子,摇头说道: “青藤先生喜欢就留着吧,另外有一件事,朝廷已经准了我的上疏,要办《乐府新报》了。” “啊?” 这下子轮到徐渭惊讶了! 他是看过苏泽的上疏的,虽然苏泽的奏疏计划可行,可要办《乐府新报》的阻力可想而知,国子监就被言官发动起来,还不知道在朝堂上,苏泽要被言官怎么针对。 竟然成了? 这下子连徐渭都怀疑自己酒没醒了。 苏泽已经从沈一贯那边,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将海瑞奏疏的事情说了出来,又推说是自己凑巧和海瑞上疏一起,让皇帝下定决心办报。 听说徐阶倒台,徐渭突然哭泣起来,苏泽知道他是想到了胡宗宪,任由他宣泄完了情绪,徐渭这才起身说道: “日后徐某任由东翁驱策!” 苏泽拉着徐渭说道: “青藤先生何须如此,不过眼下正好有件事要请您。” “东翁请讲。” 苏泽说道:“这,不是朝堂的邸报,要采访民风为主。” “《乐府新报》要的就是能陈民风,能言民之疾苦,所以内容上,也和只刊登朝廷大事的邸报不同。” 苏泽看向徐渭说道:“所以我准备在《乐府新报》上设置一版面,名为‘曲苑新风’,连载一些好看有趣的话本戏剧。” “青藤先生?” 徐渭一下子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徐渭不仅仅是文学家,还是戏曲大家,他尤其擅长南戏,采用北杂剧的形式,又吸收南曲的自然格律,自成一派,自称其戏曲是“南腔北调”。 后世绍兴的一位大文豪,就用“南腔北调”给自己的文集命名。 既然定义上就是贴近民风,作为创刊号,苏泽自然需要一份能拿得出手的戏曲作品。 徐渭说道: “东翁,徐某是写了几部戏曲,不知道东翁合适哪一部。” 不一会儿,徐渭回到自己的房间,掏出了四份剧本,苏泽一看,果然是徐渭的四部知名戏曲。 这应该就是后世徐渭曲艺集《四声猿》中的戏曲,分别是《狂鼓史渔阳三弄》、《玉禅师翠乡一梦》、《雌木兰替父从军》、《女状元辞凰得凤》。 《狂鼓史渔阳三弄》是将祢衡死后在阴司做官,在阴司痛骂曹操的剧,是当年徐渭为了讽刺严嵩当权所做。 这个不行,政治讽刺性太强。 《玉禅师翠乡一梦》,则是讲佛门姻缘色戒的,说教味道太浓。 苏泽还是看中后两个。 雌木兰就是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而女状元则是后世曲艺中的经典段落,讲的是才女女扮男装中状元的故事,无论是京剧还是黄梅戏都有这个剧目。 苏泽想了想,还是决定用《女状元辞凰得凤》,作为《乐府新报》的创刊戏曲。 —— 次日,苏泽来到史馆。 这一次史馆中热闹起来,那些和苏泽不太相熟的同僚,都向苏泽道贺,并表示自己愿意加入到报馆中。 苏泽也只是一一答礼,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不一会儿,消息灵通的沈一贯也冲进史馆,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史馆又添了一块牌子,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就在这个时候,传旨的通政司官员也走进了史馆。 圣旨自然是命令苏泽创办《乐府新报》的圣旨,但是圣旨上只是让翰林院和国子监拨了一些印刷书籍的工匠给苏泽。 等到圣旨宣读完毕,唯独没有提报馆经费的事情。 最沉不住气的沈一贯首先说道: “子霖兄!这朝廷让你办报,却不给经费,这怎么办?” 一旁的罗万化也皱眉,大家都不是官场新人了,在官场上想要做事,银钱是少不了的。 更不要说是办报这样的事情。 既然苏泽说要采访民风,那总不能让人免费做吧? 撰写文章,编排版面,校对勘误,这些都需要人手,而且都是额外工作,如果不给额外的报酬,再有热情的人也会坚持不下去。 原本眼热苏泽的同僚们,此时也纷纷看清楚了形势,刚刚主动要求加入报馆的翰林,此时也露出退缩的表情。 这帮人精也看出来,皇帝和内阁的态度——支持办报,但是又不太支持。 给点支持,但是给的支持只有一点。 苏泽倒是不慌不忙,他首先向前来宣旨的通政司官员问道: “大宣谕,圣旨是让报馆自筹经费的意思?” 通政司负责传递奏疏圣旨,所以会选择形貌优异的年轻官员。 通政司虽然职位不高,但是能接触到皇帝和宰相,所以外朝官员都会尊称一句“大宣谕”。 这名年轻的通政司官员知道苏泽的名声,也不敢在苏泽面前摆谱,连忙说道: “回苏翰林的话,户部和国子监都拨不出额外的经费,内阁的意思是,请报馆先把《乐府新报》办起来。” 苏泽点点头,这就是名声的好处了,显然这个通政司官员为了结交苏泽,故意说了一些内阁的内幕消息。 苏泽掏出自己的拜帖,又夹上一点碎银子,递给这名通政司小官,算是结下善缘。 宣旨完毕,围观的史馆官员纷纷散去,刚刚说要加入报馆的几个翰林,也开始找理由外出躲避苏泽。 沈一贯看到苏泽成竹在胸的样子,回到没有外人的公房里,急切的问道: “子霖兄,你素来谋定而动,想来定是早有对策,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快快吩咐来吧!” (本章完) 第51章 国祚减二 第51章 国祚减二 苏泽倒是也不算是胸有成竹,只能是早有预料。 虽然自己有挂,但是在任何一个稳固的官僚系统中,推进哪怕一点点改革,阻力都是非常大的。 就算是皇帝和内阁同意自己办报,也有很多地方可以卡着自己,苏泽也预想过被卡财权的情况。 甚至这是他预想中阻力最小的方面,至少皇帝还是将翰林院和礼部的印书匠拨给了自己。 苏泽对着沈一贯说道: “陛下圣旨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办报的经费要自筹。” 沈一贯愣着说道: “自筹,要怎么自筹?” 苏泽看了一眼沈一贯说道: “自筹,就是卖报啊?将报纸卖出去,经费不就有了?” “啊?” 苏泽没有再解释,而是对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乐府新报》办起来再说吧,我正好有几件事需要人手,不知道肩吾兄愿不愿意帮忙。” 沈一贯听到苏泽找他帮忙,立刻拍胸脯说道: “我沈一贯任由子霖兄驱策!” 在一旁的罗万化反应比较慢,这时候也站出来说道: “子霖兄尽管吩咐!” 苏泽看着两人说道: “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苏某是要向两位兄台约稿。” “约稿?” “稿费什么等办报经费酬到了再给,我想要请两位写一篇八股文。” “八股文?” 这下两人都愣住了,八股文是科举考试的公式化作文,在考上进士以后,两人就没再写过了。 废话,谁考上公务员还写申论啊! “就以去年应天府乡试的题目为题,请二位各写一篇八股文来,如何?” 罗万化是苏泽同科的状元,沈一贯的科举名次不算高,但也是全国读书人中考上进士的卷王中王,区区一篇八股文还是手到擒来的。 两人一口答应下来,却不知道苏泽让他们写八股文有什么用处。 打发完了两位同年好友,苏泽这才注意到,【手提式大明国会】弹出了“结算报告”。 【《乐府新报》刊印,这种报刊立刻风靡京师。】 【有心人注意到,报刊作为舆论阵地的关键作用。】 【《乐府新报》加剧了明末党争的烈度,朝中各派系都开始办报创刊,互相攻击政敌,明末政治局面更加混乱。】 【大明国祚-2】 哈? 大明国祚还减了可还成! 不过想想也是,前世的舆论场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晚明那个德行,有了报纸不是斗的更厉害? 算了,自己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后人执行歪了! 到时候再想办法,将大明国祚续上就是了! 苏泽放下了心理负担,反正大明国祚就是-2,现在也还有75年。 放下手提式大明朝廷,苏泽又对着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你在国子监认识人吗?” 沈一贯大惊道:“国子监?我在国子监认识一两个同乡,你是要去国子监?” 也难怪沈一贯大惊,苏泽已经被国子监围了几次家了,他在国子监中的名声已经和过街老鼠差不多,几乎和奸佞划上了等号,他竟然还要去国子监? 沈一贯担心苏泽的安全,又说道: “子霖兄,国子监那帮监生最爱生事,又都是年少轻狂之辈,你有什么事情还是让我帮你跑腿吧。” 苏泽摇头说道: “陛下的圣旨中也说了,要以国子监生为采风使,我当然要去国子监了。” “肩吾兄且放宽心,苏某自有定计,这次去国子监没事的。” 苏泽又看向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你也陪我去一趟国子监吧。” —— 苏泽没有直接从史馆前往国子监,而是先回家到自己家里接上了徐渭,一行四人才来到了国子监前。 沈一贯先是送上了拜帖,不一会儿一名中年官员就从国子监内走了出来。 “苏兄,这位是国子监司业沈鲤,子霖兄认识吗?” 苏泽摇头,沈一贯疑惑的说道: “沈司业是高阁老的同乡兼弟子,子霖兄当真不认识?” 苏泽虽然不认识沈鲤,但是这位也是历史上万历年间的内阁大学士。 沈鲤和高拱是同乡,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而这一年的主考官是高拱。 座师兼同乡,朝中自然将沈鲤归作高拱一党,而如今苏泽也是众所周知的高党,也难怪沈一贯疑惑苏泽不认识沈鲤。 不过这时候上头有人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沈鲤对着苏泽颇为热情,对着他说道: “苏翰林可是为了办《乐府新报》来的?” “正是,苏某今日来国子监,是按照陛下旨意,从国子监中选任采风使,为《乐府新报》撰稿。” 沈鲤的脸上堆笑,引着苏泽一行人进入国子监,等到了明堂后他才说道: “高阁老昨日已经有堂书送到国子监,命吾等好好配合苏翰林办报,可是国子监疲敝多年,坐监诸生愚者多能者少,想要他们给苏翰林撰稿,怕是难为他们了。” 沈鲤拿出一份名单,递给苏泽说道: “这些都是沈某到任后观察,有些科举志向的人才,但咱们都是经历过科场学海的,科举是他们的头等大事,能不能让他们给苏翰林效力,也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苏泽看向沈鲤,不愧也是日后能做阁老的人,做事当真是点滴不漏。 上来先说困难,说明国子监中的监生里良莠不齐,不堪大任,降低苏泽的期待值。 接着又抛出名单,将自己挑选好的人推荐给苏泽。 最后又提示苏泽,这些人的软肋是科举考试在,自己可以诱之以利,从这里下手。 谁说穿越就能大杀四方的?如果不是自己有挂,早就被这帮一百个心眼子的文官玩死了。 高拱主持嘉靖四十四年的科举,算他门生弟子的不少,为什么史书上单单留下他看中沈鲤的记录。 这沈鲤是真的有东西。 苏泽说道: “想必这些监生,都是沈司业的弟子吧?” 沈一贯惊讶的看着苏泽,不是,苏兄,这也是可以直接问的吗? 没想到沈鲤大大方方的说道: “不瞒苏翰林,这些都是贡监入监的穷困监生,我也是怜惜他们的才能,有空的时候给他们讲讲八股,如果苏兄能解他们之急,免去他们奔波之苦,就算是沈某承了苏兄一个大情。” (本章完) 第52章 贡监 第52章 贡监 沈一贯看着两人在做谜语人,恨不得将这里两个谜语人叉出去。 罗万化倒是已经习惯了,反正苏泽交代他做什么就是什么了。 在场的人中,只有徐渭明白了苏泽和沈鲤交换了什么。 徐渭久试不中,所以也研究过入监的路子。 国子监入学有四种生员,分别是举监、贡监、荫监、例监。 举监是指参加京师会试落选举人,复由翰林院择优送入国子监学习者。 贡监则是地方上的县学州学,推荐优秀的人才去京师和南京的国子监读书。 荫监则是权门子弟,在父辈的恩荫下入学。 例监就是买监生名额了,在朝廷有事,财用不足,平民纳粟于官府后,特许其子弟入监学习的。 这其中,举监是最有才学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有会试资格的举人,入监就是为了找个地方复习读书,准备下一次的会试。 荫监和例监就是纨绔子弟,国子监的学风就是他们败坏的。 这贡监就有点不上不下了。 贡监的本意是好的,是地方上挑选优秀人才去国子监,享受更好的教育。 可是随着国子监的教学能力日益衰退,而地方上的书院和私塾兴起,那些有志向的读书人,也都不愿意入国子监了。 贡监生源质量越来越差,孝宗时期,又于各府州县常贡之外,每三、五年再行选贡一名,这又导致了贡监生源质量进一步下降。 到了今日,地方上送来的贡监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州学县学资历老的廪生,他们对科举绝望,试图通过国子监踏入仕途。 一种是州学县学中的穷学生,因为地方财政的恶化,很多地方的州学县学无法保证教学和基本的伙食费,这些穷学生选择到两京的国子监入学,好歹这里能吃饱饭,也算是有一点教学资源。 至于县学州学中有钱人家的子弟,人家早就不在县学州学上学了,也看不上那点补助,要么去书院上课,要么筵请名师去家里教学,明代中期以后州学县学日益凋敝,而书院日盛。 贡监大概就这样的情况,沈鲤愿意用自己的时间,给贡监中优秀的穷困读书人讲课,这已经是相当无私的官员了。 而沈鲤向苏泽开口,是要请苏泽帮着他解决这些贡监生考籍的问题。 举监本来就是举人,所以他们直接参加下一次的会试就行了。 荫监和例监本来就是混日子的,没有参加科举的需求。 但是贡监就不一样了,他们一般都只是秀才,科举还要参加家乡的乡试,也就是考取举人功名的考试。 乡试是要返回自己原籍的省城考试的,这就给贡监生们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如果是京师附近的省份还好,大不了舟车劳顿一下,可如果是比较远的省份,比如四川两广之类的,那可就遭了老罪了。 以大明的交通条件,一来一去赶考下来,小命就送了半条,能不能好好参加乡试都难说。 考中了继续返回京师参加会试,如果考不中再回来坐监,一来一去就是以年为计。 这对于这些本来就科举不顺的读书人来说,简直就是无尽的折磨。 但实际上,这种舟车劳顿之苦,是可以避免的。 国子监中的荫监生,也就是父辈为官恩荫入监的,就可以参加顺天府,也就是京畿地区的乡试,不用返乡参加乡试。 用后世的话说,政策上是有空间的,但是给不给你政策,还要看个人的能量。 所以沈鲤将这件事作为筹码,求到了苏泽面前。 苏泽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 “可以请这些监生过来,让我见一见吗?” “这个自然,我这就让人将他们喊来。” 不一会儿,十几名身穿粗布的读书人,站在了苏泽的面前。 这些人走进明堂,首先向沈鲤行礼,接着几个人看到徐渭后,也连忙行礼: “文长先生!” 徐渭在苏泽耳边说道: “这几个来过东翁府上。” 苏泽点点头,看他们对徐渭尊重的样子,应该是被徐渭的才学折服。 沈鲤咳嗽了一声说道: “这位是翰林院的苏翰林,陛下有旨筹办《乐府新报》,从我国子监中挑选采风使。” 听到苏泽的名号,这些监生们都偷偷看着苏泽,怎么和想象中的奸佞不一样啊? 沈鲤和徐渭在场,这些监生自然不可能在这里闹事,但是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显然不愿意帮着苏泽做事。 苏泽示意徐渭,由徐渭上前考教了一下这些监生的学问。 徐渭问的都是一些基础的四书五经问题,这些监生的回答都中规中矩,基础还算是扎实。 苏泽又示意徐渭,徐渭清了清嗓子说道: “苏翰林问你们,算学货殖之术,你们可曾习得?” 让苏泽意外的是,这十几个监生都举起手。 沈鲤低声说道: “这些贫苦贡监,也都存着科举不第给人做幕僚的心思,所以也钻研过算学货殖之术。” 原来如此,苏泽更加满意了。 等到徐渭考完,其中一个领头的监生站出来,对着苏泽说道: “苏翰林,刚刚都是您考较我们了,现在该我等问了!” 沈鲤有些不悦,但是这个这个年轻监生还是说道: “小生张纯,北直隶河间府人士,想要请问苏翰林,若是吾等帮着《乐府新报》采风,可有什么裨益?” 沈鲤正准备呵斥,苏泽却自己主动说道: “问得好!” “诸生应该知道,陛下继位后倡导节用,朝堂用度紧张,户部那边也说了,实在没有多余的银钱付给你们这些采风使了。” 苏泽如此坦言,都没有给诸生画饼,他们纷纷议论起来。 “肃静!” 沈鲤一声,倒是让众人安静下来,看来他在这些贡监生中很有威信。 苏泽说道: “阁部让报馆自筹经费,若是能成为采风使,每期《乐府新报》例给十份,由你们自行发卖。” 不给钱就给十份报纸? 带头的张纯差点笑出声来,给一份破报有什么用? 就在张纯准备出言嘲讽的时候,苏泽指着身边的罗万化和沈一贯说道: “这两位,都是苏某的同僚,这位是今科状元罗修撰,首刊《乐府新报》上会有他为去年顺天府乡试摹写的八股文。” “日后的《乐府新报》上,会有专门的版面,苏某会请翰林同僚们撰文的。” 苏泽此言一出,在场贡监生的眼睛都火热了起来! 等会儿加更,在写了 (本章完) 第53章 化缘礼部 第53章 化缘礼部 对于这些还在考取乡试的读书人来说,什么教育资源最珍贵? 名师当然是一方面,但实际上他们比那些有钱人家子弟更缺乏的,还是教辅书。 科举到了隆庆朝这个时期,已经衍生出了很多科举相关产业,其中教辅书产业绝对是最欣欣向荣的文化产业,没有之一。 江南各地的书坊,会将一些优秀的八股文编纂成册,命名为《状元册》,再请上所谓的“名师”点评,作为读书人研习八股的教辅书。 苏泽的同乡,大文豪王世贞,他当年在京师为官的时候,就有脑子活络的苏州书商,重金请他写八股文,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江南刊印成册,这些书在江南被抢购一空。 申时行这样的状元,也有人重金向他约稿,只不过大部分考上进士的读书人,不愿意给商人写这些东西。 苏泽表示将在《乐府新报》上刊登翰林院官员的八股文,在场的贡监生们的眼睛立刻亮了! 能入翰林院,都是庶吉士起步! 他们都是穷学生,能维持温饱就不错了,别说是购买教辅书了。 而且市场上这类书籍鱼龙混杂,盗版正版都分不清楚,如果是不小心买错了书,学到了落第文人杜撰的盗版书,按照那个学这辈子八股就完了。 别的不谈,至少国子监内,《乐府新报》就能卖爆! 为首的张纯此时也不顾苏泽是不是奸佞了,直接说道: “我愿意为《乐府新报》采风!” 听到张纯带头,在场的贡监生们纷纷点头答应下来。 沈鲤摸着自己的胡须,他也没想到苏泽竟然能用这样的方法,让自己的学生为他效力。 但是想想《乐府新报》上如果真的刊登翰林院官员的八股文,也能给那些买不起教辅书的穷苦读书人一条路,沈鲤又对苏泽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 从翰林院出来,沈一贯对苏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大为佩服,他连忙问道: “子霖兄,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去礼部。” “啊?礼部?” 礼部尚书是苏泽的顶头上司的上司赵贞吉,众所周知苏泽是高党,和这位赵大洲不对付,赵贞吉也没少给苏泽下绊子。 沈一贯本以为苏泽要先去吏部户部,这种高拱和张居正控制的部门,没想到苏泽第一个竟然是要去礼部? 沈一贯还是乖乖陪着苏泽来到了礼部。 门房送进去拜帖,不一会儿,就见到申时行急匆匆的从礼部衙门里走了出来。 “苏兄,你怎么来了?” 申时行的人事关系已经转到了詹事府,但是可能赵贞吉觉得他太好用了,还留着他继续在礼部办差。 没办法,谁让詹事府詹事也是赵贞吉呢。 但是这也能看出申时行的本事来了。 朝野都说申时行是张居正的门生,但是和张阁老也不对付的赵贞吉赵阁老,却也对申时行青眼有加。 苏泽很快就放弃了比较,肯定是高拱高阁老的问题! 谁让自己的靠山人缘太差! 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 苏泽稽首说道: “我是来拜见赵阁老的。” “阁老正在视衙,你随我先进去吧。” 作为阁老,赵贞吉基本上都在内阁办公,但是兼任礼部尚书,隔三差五也要来礼部视察,宣示自己的权力。 苏泽见到礼部内闹哄哄的,谁曾想刚进门就碰上了浩浩荡荡的队伍。 申时行要拉着苏泽躲避,却迎接上了赵贞吉的目光。 只见到礼部的官员,按照官品高低排列在赵贞吉的身后,赵贞吉领着这群官员一个个视察公房,这场景让苏泽想到了前世医院里的大主任查房。 其实过程也和主任查房差不多,赵贞吉也会过问官吏手头上的工作,询问他们的工作进展和工作思路。 见到苏泽,就算是赵贞吉的城府,眉头都皱起来,他对着左右侍郎说道: “今日就到这里。” 众人齐齐称唯,苏泽算是见到了什么叫做阁部大臣的威风。 “你随我来。” 赵贞吉虽然不待见苏泽,但是又怕他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带着他来到了礼部的厅。 厅是大衙门奉茶待客的地方,但是这会儿赵贞吉似乎也不准备留着苏泽喝茶,坐下后就说道: “何事求见本官?” “大宗伯,今日下官前来,是请礼部订上几份《乐府新报》。” “订报?” 赵贞吉皱眉,他本来想要拒绝,苏泽说道: “陛下谕旨,让下官奉旨自筹办报经费。下官斗胆揣摩上意,自筹最重要的还是这个‘筹’字,陛下是让下官在京师各部衙门化缘。” 赵贞吉盯着苏泽,他差点被苏泽这番话给气笑了。 自筹是这个意思吗? 在一旁的申时行沈一贯等人也是脸色发白,沈一贯也没想到,苏泽想到的筹措经费办法,竟然是找京师衙门摊派? 不是,从来都是京师各大衙门摊派下面,什么时候倒反天罡,一个小小的报馆,找他们摊派? “订报费用如何?” 苏泽掰着指头说道: “不贵,大宗伯,礼部的人在六部中是第二多的,下官估算礼部要订五十份报纸,年例就给一千两银子吧。” 赵贞吉一拍桌案说道: “礼部没有这笔开支!” 苏泽却继续说道: “大宗伯,《乐府新报》可是陛下御旨批办,李首辅牵头的大事,办报也是昌教化树风纪的好事,礼部这么大的衙门,总有些应急的银子吧?” 以赵贞吉的养气功夫,此时也快要忍不住了。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大宗伯,王学泰州曾言,‘百姓日用即为道’,可您看看这礼部的诸位,哪个不是我大明云端尖尖上的人物?他们还能知道什么叫做百姓日用?” “大宗伯,您还记得您年少时,曾想要拜王守仁为师,志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如今您已经身居宰辅,为国计操持,已经几时未见民苦民困?” “君不见‘慈航偏易渡,岂若世途难’?” 赵贞吉愣了一下,这两句是他青年时送别友人的诗句。 他不以诗才见长,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却没想到苏泽竟然随口就引用了他的诗。 苏泽看向赵贞吉,知道自己的猜对了。 赵贞吉的诗确实一言难尽,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的应制诗,一辈子没写下一个名句。 但是他流传下来的诗作不少,晚年还自费出版过诗集,显然是很看重自己在诗词上的名声的。 苏泽这番操作下来,赵贞吉的神色反而缓和了一些,他说道: “五百两,从礼部的纸张钱中拨出。” 见到赵贞吉点头,苏泽又说道:“下官还有一事。” 加更,求票! (本章完) 第54章 上秤千斤重 第54章 上秤千斤重 苏泽被从礼部轰了出来。 和他一起被轰出来的沈一贯和罗万化。 沈一贯无语的说道: “子霖兄,国子监的那帮监生都答应给你做采风使了,为什么还要提顺天府乡试的事情,触赵阁老的霉头?” 原来就在赵贞吉答应订报,一年给报馆五百两例银之后,苏泽又顺杆子上爬,提出要解决国子监贡监生的乡试问题,让他们能就近在顺天府参加乡试。 这样的得寸进尺的行为,自然让赵贞吉破了防,直接将三人轰了出来。 在门口等待的徐渭跟上队伍,苏泽向沈一贯说道: “沈司业所请,也是为了寒门子弟着想,如果能他们免除赶考之苦,也是功德一件。” 沈一贯不理解苏泽这样的行为,跟在队伍中的徐渭反而最是感动。 在场众人,只有徐渭是吃足了科举的苦头,也最明白这些寒门子弟赶考的困难。 他年轻时候的几次赶考,都是向亲戚借钱筹集路费。 屡试不第后,徐渭放弃科举梦,也是因为家庭经济条件不允许了。 苏泽能真的为这些寒门子弟着想,这在少年高中的进士中也是不多见的。 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去六科廊!” “啊?” 沈一贯彻底傻了。 科道官员可是恨透了苏泽,显然去六科廊,这不是找骂吗? 怕不是找骂,不挨打都是轻的了! “走!” 看到苏泽斗志昂扬的样子,沈一贯也只能咬牙跟上。 —— 六科廊。 “苏泽来了!” 六科廊中的一众给事中听到这个消息,纷纷站起来! 六科是一个很特殊的部门。 六科,就是负责督查六部的监察机构,六科不设长官,每个给事中都有自己的负责督查工作。 每部设置左右两名给事中,负责侍奉皇帝、规劝谏言、弥补缺失、纠正错误,并稽查六部及百官等事务。 除此之外,六科还有一个重要权利,就是参与到京察中。 明代规定,三品以下的官吏由吏部组织考察,京察由吏部牵头,但是最终的考察结果都需要六科给事中用印,这可是决定官员前途的大事。 除此之外,六部的重要职位出缺,内阁推免人选后,六科给事中也有监察权。 所以六科给事中虽然只有从七品,却是所有大明官员都向往的职位,不少有名的大臣都是从这里起家的。 这也最能体现太祖皇帝以小制大,牵制重臣治国的思想。 前些日子,刑科给事中陈瓒因为苏泽被远放徐闻,虽然六科因为徐阶的事情理亏,暂时退让了一些,但是是听说苏泽来了,还是群情激奋起来。 最后还是户科给事中张宪臣站出来说道: “大家别冲动,还是且让苏泽进来,听听他为了何事而来再说!” 众人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苏泽带着沈一贯和罗万化来到六科廊中,眼睛却看着六科的办公场所。 不得不说,六科的办公环境还是不错的。 六科廊虽然叫做廊,实际上占地面积不小。 六科的官员又不多,每个人的办公空间要比翰林院的格子间大多了。 六科给事中都有独立办案权,一般也会有几名吏员辅佐,而且他们的工作没有绩效和kpi。 羡了羡了。 但是六科给事中们怒视苏泽,苏泽拱手说道: “诸位正言,陛下命令苏某筹办《乐府新报》,之前苏某已经去了礼部,大宗伯赵阁老已经同意出年例五百两银,订阅《乐府新报》。” “六科是我大明言路,更需要知民生之艰苦,所以也请六科也订上几十份?” 听到苏泽这么说,在场的六科给事中都要气炸了! 科道就是因为阻止苏泽办报,吃了皇帝的挂落,如今苏泽竟然找到门上让六科买报! 这不是杀人诛心是什么? 这是骑着六科输出啊! 就算是刚刚帮着苏泽说话的张宪臣,此时也捏紧了拳头。 沈一贯和罗万化则是做出了逃跑的姿态,大明朝科道官员揍人也算是传统了,他们可不想要陪着苏泽挨揍! 看到六科官员都状态紧绷,苏泽淡淡的说道: “不订报就不订吧,苏某这次来还有一件事。” 苏泽慢条斯理的说道: “按照本朝的旧例,乡试考生都需要返回原籍参考,可苏某听说如今不少在京官员的子弟,都直接参加顺天府乡试,不知道科道是否风闻此事?” 苏泽这句话说完,六科廊内炸开了锅。 京官子弟参加顺天府的乡试,这算是官场潜规则了,从弘治朝就开始了。 苏泽突然将这件事翻出来,科道官员却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 可之前皇帝刚刚斥责科道,说他们只知道攻击朝廷大政,却不承担真正的监察职能,徐阶家的子弟横行乡里都没有言官上奏。 苏泽说的又是事实,在京官员子弟参加顺天府乡试,确实是不合规的事情。 有的事情,不上秤没事,上秤就是千斤重。 京畿地区的顺天府乡试难度,是远低于很多南直隶、福建、江西等南方省份的,录取比例也是远高于这些地区的。 在京官员让子弟在京师参加顺天府乡试,颇类似于后世北京上海高考,也是当权者利用教育不均衡,为了子孙谋利。 其实高考移民在明代已经有了,科举移民,篡改乡籍参加县试乡试,都是数见不鲜的事情。 可在京官员这么多,大家都有子孙后代,这事情也就成了潜规则。 苏泽将这个难题摊开来说,那六科给事中就不能再当做这个事情不存在,如果苏泽再上疏,那科道就不是失察了,那在皇帝眼中就彻底失去信任了。 户科给事中张宪臣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 “我们六科会查证的,到时候会上疏朝廷的!” 苏泽微笑说道: “请六科速速查证,三日后苏某就会上疏言此事!” 说完这些,苏泽轻飘飘的离开,六科官员却无一人再多言。 等到苏泽走后,这些六科言官围着户科给事中张宪臣问道: “张正言,怎么办?” 张宪臣绝望的说道: “还能怎么办?上疏吧!” (本章完) 第55章 压力怪 第55章 压力怪 接下来的几天,苏泽都领着沈一贯和罗万化,在京师的各大衙门化缘。 高拱主管的吏部,给了苏泽一千两银子的订报钱,张居正执掌的户部工作人员最多,一下子给了一千五百两。 六部排名亦有先后。 掌管官员晋升的吏部排名当之无愧的第一,不过工作人员最少。 户部官员人数第一,执掌第二重要的财权,名义上却排名第三,因为礼部在名义上更重要。 这三部,是大明的上三部。 刑部、工部、兵部,自然就是下三部了。 刑部人少,苏泽化缘了五百两,工部兵部人多,最后也都给了八百两。 除了六部之外,大明还有大九卿小九卿之说。 大九卿,就是六部长官加上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的长官。 小九卿,则是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 这些衙门苏泽也没有放过,除了都察院和六科态度一样强硬,其余部门也都纷纷掏钱。 苏泽奉旨化缘,竟然就这样从大小九卿衙门讨来了近八千两银子! 这笔银子让家境富庶的沈一贯罗万化都惊呆了! 这一份报纸没卖出去,竟然就直接要来了八千两银子! 如今朝野都说苏泽是“杀星下凡”,现在看明明是财神下凡啊! 不过苏泽知道,这些银子是一年的办报经费,其实算上排版出版成本,再加上人员薪水,最后也剩不下多少,但是好歹将启动资金给凑齐了。 紧接着,苏泽命人将国子监那些愿意担任采风使的贡监生们喊到了报馆,给他们布置了采风的任务,又带着报馆的沈一贯等人,总算是将《乐府新报》的创刊号给搞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雕版印刷了! 是的,雕版印刷。 其实活字印刷早就有了,但是在万历朝末期,才开始用活字印刷刊印邸报。 如今的邸报和大部分书籍,也还是用的雕版印刷。 特别是雕版印刷书籍,刻印出雕版后就可以直接印书,其实要比每次印完还要活字排版的活字印刷还要方便一些。 手脚麻利的雕版匠,一天的时间就能完成一页的雕版,如今的邸报和朝廷公文,都是这些雕版印刷工匠完成的。 苏泽暂时也没有改进活字印刷的想法,泥塑活字的磨损太严重,铅合金活字才有大规模利用的价值。 但是苏泽现在也不懂如何制造铅合金,为了赶快将报纸印刷出来,还是采用了雕版印刷的方法。 等日后经费足了,再想办法让匠人研究活字印刷。 —— 苏泽忙着办报,赵贞吉这些日子可就是焦头烂额了。 因为左顺门叩阙消停了几天的科道,突然又开始发难,这次攻击的目标就是赵贞吉兼任的礼部,攻击的就是在京官员子弟在顺天府参加乡试的问题! 众所周知,科举是关系读书人最根本的利益,是大明最重要的根本制度。 大家都是科举起家的,自己考上了科举,自己的子孙后代也要考的。 国初南北榜案,老朱可是杀了不少人的。 如今皇帝倒不至于为了乡试杀人,但是在京官员子弟参加顺天府乡试,确实是影响科场公平的事情。 而且科道这次调查还十分仔细,上一届冒籍参加顺天府乡试的人员中,还有一些都不是官员子弟,而是在京师经商的商贾子弟。 如果官员子弟还可以说是恩荫,那这些冒籍参考的就是赤裸裸的渎职了。 首先是顺天府学政,被科道官员疯狂的攻击,紧接着主管科举的礼部,也受到了猛烈的攻击! 似乎六科十三道,将之前攻击苏泽失败的怒火,全部宣泄到了顺天府学政和礼部头上。 很显然,这一次六科十三道是占了理了,他们为了科举公平帮着天下人出头,在道义上和道理上都占了上风。 赵贞吉很是头疼,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在搞鬼。 苏泽在六科挑唆的话,自然瞒不住赵贞吉这个内阁辅臣。 此时的赵阁老,内心都有一丝后悔,早知道当时就应下苏泽的请求,让那几个国子监的贡监生参加顺天府的乡试好了。 平白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赵贞吉坐在内阁,顺天府学政已经被这些言官弹劾辞官了,如今已经有言官开始弹劾他这个礼部尚书了。 而赵贞吉也明显感受到了,在京官员对自己不友善的目光。 他看了一眼隔壁的张居正,赵贞吉他几个儿子读书不成器,人家张居正的儿子听说有乃父之风,读书很争气,日后说不定也要走顺天府乡试这条路子的! 人家是真的有人要参加顺天府乡试的啊! 现在事情闹这么大,若是真的断了这条路子,他这个礼部尚书肯定要被人诟病。 这个苏泽,当真是恶心人! 可再怎么痛骂苏泽,也是无济于事,事情已经闹大了,赵贞吉在思考怎么收场。 看着上首座位上的内阁首辅李春芳,赵贞吉又摇头。 上次短暂发力,这位李首辅再次进入到了清静无为的状态,也不参加内阁票拟,在这件事上也沉默不语。 李春芳家和赵贞吉家差不多,三个儿子都不成器,都已经恩荫做官了,大概是不会走科举这条路了。 再看一看高拱。 这位就更绝了,高拱的儿子高务观,年少就有神童之名,十几岁通过了县试。 可高拱为了自己不被政敌攻击徇私,压着儿子不参加科举,早早给儿子恩荫了官职。 高拱不帮着这帮言官打击自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赵贞吉只觉得身心俱疲,他干脆摊开题本,准备写养病请假的奏疏了。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突然说道: “通政司刚刚送来苏子霖的奏疏,言顺天府乡试之事,本官觉得他的条陈切实可行,诸位阁老也请看一下吧。” 苏泽又上疏了? 这下子李春芳放下手里的笔,将苏泽的奏疏要了过去。 看完之后,李春芳罕见的说道: “取揭纸来。” 今天周末带孩子,下周工作日再加更。 (本章完) 第56章 宰辅之才 第56章 宰辅之才 李春芳从张居正手里接过了苏泽的奏疏。 看完了这份奏疏,李春芳不由的感慨,当年是后浪推前浪,这份奏疏写的真好啊! 李春芳平步青云,就是从给嘉靖皇帝写青词开始的。 但除了青词之外,李春芳自己的奏疏写也很有水平。 政治毕竟是人的艺术,想要让别人接受你的建议,这里面的就多了。 苏泽的奏疏开头中规中矩,开头是大明官场惯例的引经据典。 “臣闻《周礼》有‘国子肄业于庠’之制,汉唐皆设“荫监“以养才俊。今圣朝崇儒重道,然观在京诸臣,或离乡三千里,或守阙十余载,子弟应试须归原籍,跋涉山川,动经年岁。臣窃以为当效洪武年间南京设贡院之例,特许京官子弟附考顺天,以彰圣主推恩之仁。” 首先苏泽指出,这个官员子弟在首都参加考试,是有先例的,也算是祖宗之法。 朱元璋那个时候,国家刚刚定都,地方上还不太平,官位空缺也多。 所以在洪武初年,确实有恩准官员子弟参加南直隶乡试的事情。 这算是给政策找到了法理基础。 在论述了政策理论可行性后,接下来就是政策落实的方案了。 “臣条陈有三,其一定附籍之限。凡在京有品文武官员,任职满六年者,许一子附顺天府籍应试。如景泰年间军户附籍法,严查冒籍,以杜奸弊,以科道查之。” “其二,立附试之额。每科于顺天解额外增二十名,专录官生。仿永乐二年分南北榜例,试卷弥封后另作“官“字朱记,取中者注明‘官籍生员’。” “其三,行考课之法。附试子弟须先在国子监肄业满三载,由祭酒考核其行止文章,方准列名。如正统年间监生历事制,兼察德才。” 李春芳看完这三条也点头,苏泽这个方案可以说是相当稳妥了。 首先明确了恩荫的范围,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那就能减少暗箱操作。 接着在原本顺天府乡试的名额外,增加官生的录取人数,和原本顺天府的录取名额不冲突,这样也能让顺天府本地生员满意。 第三让国子监监督,要求这些官生坐监,这也是给了国子监权力。 李春芳摸着胡子,这样妥帖的方案,只有官场沉浮几十年的老油条才能想出来,苏泽这家伙,写这样的奏疏却和玩一样,一个月都不止一篇。 此子恐怖如斯! 论证完了方案可信性,苏泽开始掺私货了。 “太祖设国子监,为聚天下英才于辇下,观政习礼,扬朝廷优渥士人。国子监贡监诸生亦为天子门生,泽恳请陛下体恤诸生求学之艰,承天子之宠光,以官生之籍在京附考。” 李春芳冷笑,前面这么多,重点其实就是为国子监贡监生求情这一段。 苏泽这是虚空造牌,将贡监生和官员子弟捆绑在一起,要么一起在京参加乡试,要么全都滚回原籍参加乡试! 但是如果只是这么一层,李春芳认为苏泽是个九卿之才。 但是后面一句话,让李春芳对苏泽有了新的认识。 “臣闻,令出于一门,而无宵小营私舞弊之弊,恩罚出于主上,则政事清,此法解臣工顾复之忧,使能专心王事。” 这句话,将整个奏疏又上升到一个高度。 苏泽讲的道理也很清楚,恩荫这些官员子弟在京参加乡试,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祖宗能做,景泰皇帝在位期间也曾经让在京军户子弟参加乡试,这本身就是皇帝的权力。 但是这份恩荫,有且只能由皇帝给,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皇帝给的明文恩荫,而不是下面官员徇私舞弊,这么做才能让朝政安稳。 这句话就有政治家的高度了,而且也迎合了隆庆皇帝刚刚亲政,想要掌握权力的心理。 李春芳清楚,这样一份奏疏递上去,皇帝绝对没有不批准的道理。 既然是恩荫到所有在京官员的事情,作为首辅的李春芳自然也要表态,他在揭纸上写下了赞同苏泽奏疏的票拟意见,又递给了身边的高拱。 高拱自然也没意见,苏泽的奏疏就送到了赵贞吉的面前。 看着苏泽的奏疏,赵贞吉内心是百味杂陈。 喜的是苏泽这份奏疏送到皇帝面前,前些日子科道对礼部和顺天府学政的围攻就烟消云散了,礼部也不会得罪在京官员了。 难受的是这份奏疏是苏泽上的,这家伙求自己的事情还是办成了! 赵贞吉心里十分的难受,他莫名起了一个念头,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回京? 如果自己早点回京,必然以礼部尚书的身份主持今年的会试,那苏泽不就是自己的弟子了? 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赵贞吉掐下这个想法,他也提起笔赞同了首辅李春芳,次辅高拱的意见。 张居正摸着自己的胡子说道: “这份奏疏本官还是不拟票了。” 李春芳点点头,张居正的几个儿子快要参加乡试了,这件事和他算是利益相关,自然要回避。 通政司官员拿着票拟后的奏疏,向着司礼监走去。 —— 李芳坐在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位置上,装作看奏疏的样子。 这些日子他有点烦。 外朝风波不断,言官刚刚叩阙完,又因为顺天府乡试的事情闹起来。 当然,太监又没后代,李芳倒不是为自家子弟担心。 李芳担心的,是对徐阶越来越猛烈的弹劾风潮。 流放徐阶二子,对于想要进步的言官来说,就等于是冲锋的号角,这是皇帝要对付徐家的信号! 这些日子,南京方面弹劾徐阶的奏疏陆续到京,京师的科道也有了清算徐阶的风向。 李芳瞥了一眼一旁的冯保,虽然他不是徐阶一党,但是当时徐阶是首辅,自己是司礼监掌印,一内一外自然有些默契,也一同办了不少事情。 如果清算徐阶的风潮扩大,必然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李芳知道这是必然的,内阁换了首辅,司礼监那些秉笔是不是也想要换掌印?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官员将苏泽的奏疏送来,李芳有些烦躁,徐阶的事情都是因为这个苏泽而起,但李芳又好奇,苏泽到底又闹什么幺蛾子。 可看完了苏泽的奏疏,李芳眼睛眯了起来。 (本章完) 第57章 思退 第57章 思退 李芳看完了奏疏,又递给身边的冯保说道: “冯公公,这份奏疏您也看下吧。” 冯保虽然早就想取李芳代之,但是对待李芳的礼数一点都不差,恭恭敬敬的接过了奏疏,迅速看完后,他堆着笑容说道: “内阁的阁老们都赞成,咱们司礼监还能有什么话说。” 李芳拿起奏疏说道: “事关学政,还是本监亲自送一趟吧。” 冯保稍稍有些奇怪,正常情况下这类奏疏也不需要李芳这个司礼监掌印亲自送。 但是他也看过了苏泽的奏疏,只觉得恩荫乡试不过是一件小事,于是目送李芳离开司礼监。 —— 李芳站在御案边上,等隆庆皇帝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就听到皇帝说道: “这苏子霖,一个月一疏还嫌不够!这才过去半个月,又闹出这么大动静!” 皇帝虽然嘴上带着责备,但是眉眼间却带着笑意。 李芳知道,这是苏泽“简在帝心”,隆庆皇帝嘴上说着嫌苏泽惹事,实际上对他的奏疏很重视。 李芳内心感慨,多少大臣兢兢业业几十年,都不曾被皇帝记住名字。 苏泽才踏入官场半年,却已经被皇帝记住了表字了。 和他同期的进士,还在九卿衙门观政,这人和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隆庆皇帝放下奏疏说道: “司礼监是什么意见?” 李芳低着头说道: “恩罚出于主上,司礼监自然是赞同的。” 隆庆皇帝点头道: “内阁和司礼监意见一致,就发往礼部去办吧。” “唯。” 隆庆皇帝有些乏了,李芳亲自伺候着收拾御案,不过他故意装作迟缓的样子,收拾了一会儿说道: “陛下,仆臣这些日子身体有些不爽利,想要调养一阵子。” 隆庆皇帝看向李芳两鬓的白发,这才想起来这位伺候自己一辈子的太监也老了。 “那就好好调一调身体,司礼监离不开你。” 李芳连忙跪下说道: “多谢陛下隆恩!仆臣年纪大了,今年更是觉得力不从心。” 隆庆皇帝心一软说道: “你才多大岁数,好好养病,朕离不开你。” 说到这里,李芳也算是深得恩宠了。 但是李芳却也知道,皇家的恩情都是凉薄的,他用病休作引,将话题逐渐引导了旧事上。 说着说着,自然就说到了先帝朝裕王府时期的事情。 隆庆皇帝也来了谈兴,说起了不少裕王府的旧事,李芳跟着凑趣,让皇帝心情又好了不少。 看到时机成熟,李芳这才说道: “仆臣又要感慨,自己真的老了,人老就爱记得以前的事情,今日读苏翰林奏疏,读到‘恩罚出于主上’,就想到了当年徐阁老也曾经上书,言‘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犹如昨日之言耳。” 这句话说完,隆庆皇帝脸上笑容立刻消失,李芳顺势跪下来说道: “仆臣失言,请陛下治罪!” 隆庆皇帝脸色一变,自然是因为李芳提到了徐阁老,也就是致仕的徐阶了。 ‘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这是徐阶斗倒了严嵩后,成为新任内阁首辅的徐阶,向先帝提出的政治纲领。 这也可以看做是徐阶自己的施政纲领,就是主张提高大小九卿部门的职能权力,内阁和司礼监退回到辅助皇帝决策机关的历史地位上,强化皇帝权力。 阁部之政,是贯穿明代历史的政治斗争,就是以内阁司礼监这类的内廷,和六部九卿衙门之间的斗争。 朱元璋废中书省,大明在祖制和法理上都没有宰相一职了,所以内阁大学士只是名义上的宰相,是有宰相之权而无宰相之实。 但实际上,严嵩这样的内阁首辅,又可以做到比唐宋权相更厉害的事情,将六部九卿衙门都当做奴仆。 以六部为首的部权,和内阁为首的阁权,双方因为权力而斗争,引发了无数政治动荡。 因为严嵩专权,所以徐阶提出的政治纲领是削弱内阁权力,将具体事务交还给六部,再加强皇权,由皇权来裁断六部的事务。 不管徐阶是不是这么想的,徐阶执政以后都是这么干的。 这自然和主张加强内阁权力的高拱,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两人不仅仅是权力之争,也是路线之争。 李芳在这个气氛下提起了徐阶,让隆庆皇帝原本硬起来的心,重新软了下去。 隆庆皇帝想到在裕王府的时候,徐阶为了自己筹谋。 景王和严嵩逼着自己走投无路,也是徐阶在朝中组织清流支持自己。 先皇驾崩,徐阶辅政,安定了混乱的政局。 想到这些,隆庆皇帝的心终于化开,叹了一口气说道: “徐阁老还是有功的。” 李芳心中暗喜,皇帝这么说,也就说明不准备继续清算徐阶了。 接着皇帝又为难起来:“可海瑞上疏,朝堂物议,朕又才惩办了徐阶两个儿子,要如何收场?” 李芳这时候贴心的说道: “陛下,徐阁老上个月送来的请安奏本,说过他在松江府建园子,准备在家乡颐养天年。” 退休的重臣可以向皇帝写奏本,一般也就说说乡野的小事,是为了维系和皇帝的私人感情。 徐阶致仕后,也照例给皇帝写奏本。 这份奏本送出的时候,还没闹出海瑞清田的事情,徐阶讲述了自己归乡后的生活。 李芳接着说道: “请陛下御笔给徐阁老的园子赐名。” 隆庆皇帝立刻明白了过来,给徐阶新修的园子赐名,这就显示了皇帝的态度,徐阁老的儿子虽然罚了,但是徐阁老还是好的,是忠臣。 只要皇帝表明了态度,再压下风声,对徐阶的清算就到此为止了。 “叫什么名字?” 李芳说道: “陛下,还政园如何?” 隆庆皇帝拍手道: “好!” 还政园,说明了徐阶在隆庆继位辅政期间的功劳,也暗示徐阶“还政”,表明了皇帝不会再启用他,让内阁中的高拱安心。 如此一来,高拱也就不会继续猛烈攻击徐阶,皇帝也就有了台阶。 就这样,苏泽并不知道,自己奏疏中的一句话,被李芳利用,化解了对徐阶的清算风暴。 捧着皇帝御笔所书的赐字,李芳从御书房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徐阶致仕还有自己救,等到自己退休要怎么办? 李芳再次起了思退之心,只是退也要安全的退,如果退了之后和徐阶这样,那宫中可没人保他。 李芳看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个年轻的太监身上。 “张宏,你跟了杂家多久了。” “回干爹的话,七岁入宫,小宏子就挂在干爹名下,至今也十五年了。” “东宫初立,那边需要帮衬的人多,明天就去东宫吧。” 别的小太监听到这个消息,都用嫉妒的眼神看着张宏,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却一脸惶恐的说道: “干爹,是小宏子伺候您不周吗?您不要赶我走啊!” 李芳笑骂道:“你这个直货,多少人求不来的差事,让你去便去!” 李芳又小声嘱咐道: “日后去了东宫,若是遇到苏泽给皇太子讲学,你多盯着点,好好和这位苏翰林相处,你日后的富贵,乃至于干爹的平安,可能都落在他身上。” —— 苏泽自然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一切,这样皇帝和内阁必定会批的奏疏,他自然也没用【手提大明朝廷】。 他也不知道李芳用自己奏疏中的一句话,就挽救了徐阶本人的命运。 第二天大早,他在报馆的印刷坊内,喜滋滋的看着刚刚刊印出来的《乐府新报》。 多写了点,就一并发出来了,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58章 断章狗 第58章 断章狗 报馆的编辑部设在紫禁城内的史馆,但是印刷部门则被苏泽设在了宫外的礼部刊印馆。 这自然是为了分发报纸便利,要不然光是将报纸运输出宫,就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苏泽看着新刊印出来的报纸,将报纸分发给身边的徐渭,接着就有报馆的吏员,将这些报纸运送到各部衙门。 “青藤先生,三日能成刊吗?” 徐渭想了想,还是点头说道: “赶一赶应该可以。” 苏泽说道: “万事开头难,现在人手少,等架子搭起来了,压力就要小很多了。” 徐渭也点点头,从苏泽拉来经费,到报馆的工匠完成雕版印刷晾晒,这一系列过程都是徐渭亲自参与的。 后世公文,总喜欢讲什么“优化业务流程”,将这句话变成了一句空话套话,但真正都要做事,优化业务流程,又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比如报馆的版面怎么安排,雕版的顺序如何,怎么审稿怎么校对,这些流程都要从无到有设计出来。 就比如这第一个版面,是从邸报上摘抄的朝廷重要新闻,这部分只需要一个熟悉邸报的吏员誊抄就行了。 但是誊抄后的公文需要有人审核验证,万一刊登错了或者弄岔了,这可是政治上的大忌讳。 第二版苏泽命名为“市井之声”,是一些京师城内的市井新闻,这同样也需要有人校对核对。 第三版是苏泽承诺给国子监生的八股范文,第一期只是刊登了罗万化的文章。 苏泽坚持给了罗万化稿费,罗万化开始坚持不肯收,后来还是苏泽说起了“子贡赎人”的典故,对着罗万化说,如果他这个状元坚持不肯收稿费,那日后再约稿,别人也不可能收稿费。 可写文章是耗费心力的事情,大家都科举上岸者,也有了本职工作,这样长久以往,就没人愿意再给《乐府新报》写文章了。 罗万化听了苏泽的话,最终不仅仅收下了稿费,还在翰林院宣传给《乐府新报》写稿有稿费拿的消息。 让苏泽意外的地方,是罗万化的宣传效果,甚至要比沈一贯在同年中吆喝还要好。 苏泽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罗万化一向谨慎低调,所以建立起了靠谱的人设,和沈一贯那种包打听的人设不一样,说的话更容易让人信服。 苏泽不由的感慨,这就是人设的好处。 一旦建立起来,别人都会先看你的人设,再看你办的事情。 那自己的人设是什么? 苏泽不知道,千人千面,自己大概在各个人心中的人设都不一样吧。 第四版就是“曲苑之声”了,连载的是徐渭的女状元。 女状元虽然篇幅不长,但是苏泽还是让徐渭分成了六段,分成六期刊登出。 苏泽又从后世网络写手身上找到灵感,让徐渭在剧情关键之处断章,让这些大明读书人也体验一下,什么叫做“断章狗”。 苏泽要的就是这个追更的效果,前世小时候苏泽看报纸,每次也都是从报纸的文娱版块开始看的。 就算不爱看其他版面,有着第四版勾着,也能保证报纸的“追读率”。 除了徐渭的戏文,苏泽还亲自执笔,回忆了一个后世《笑林广记》中的一个笑话,也刊登在了第四版上。 这下子,整个报纸四版全部凑齐了。 这四版之中,第一版只要抄邸报就行了,第三版苏泽先从翰林院和同年中薅羊毛。 第四版也简单,徐渭的曲艺作品不少,这个时代戏剧话本都不少,后世知名的《三言二拍》,虽然是天启年间才成书,但是其中不少故事已经脍炙人口,散布于各种官员杂记中。 唯一需要苏泽亲自抓的,就只有第二版“市井之声”,毕竟这才是他办报的重点,也就是他为了打破言官垄断的那点饺子醋。 不过苏泽倒是用了取巧的手段,第一期的“市井之声”绝对是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来刺! 可因为苏泽拉来的“赞助”实在是太多,京师大小衙门都要送报,报馆这点吏员有些不够用了。 眼看着就要到中午了,苏泽有些焦急起来。 他低估了京师的道路拥堵情况,很多大早上去送报的车马都没回来。 不出意外,《乐府新报》绝对会成为午休时期各大衙门热议的话题,这时候如果还有衙门的报纸没送到,肯定会被被记恨。 对啊,都是朝廷的衙门,凭什么隔壁吏部有报纸看?我鸿胪寺没得看? 什么,你说鸿胪寺比如吏部重要?大家都是为皇帝效力的,《大明会典》上哪一条说吏部比鸿胪寺重要的? 顾客就是上帝,苏泽自然不愿意因为这个得罪了上帝。 就在苏泽发愁的时候,突然报馆门口热闹了起来。 苏泽走出公房,见到了的前几天刚刚见过的国子监司业沈鲤,跟着沈鲤的,则是他的贡监弟子们。 “沈司业?” 沈鲤见到苏泽,直接一个大礼拜下,他身后的贡监生们,更是齐刷刷的给苏泽一个对待师长的大礼。 苏泽连忙上前,拉住沈鲤说道: “沈司业,这是如何?” 沈鲤有些激动的说道: “今日陛下已经下旨,恩准贡监生和在京官员子弟一起,参加顺天府官籍生的乡试。” 之前曾经顶撞过苏泽的贡监生张纯,此时对着苏泽羞愧的说道: “苏翰林不计前嫌,免去了吾等赶考奔波之苦,张某特来向先生请罪!” 苏泽也拉起他说道: “体恤你们的是陛下,和苏某何干?你们要谨记这份皇恩,以及沈司业的授业之恩,好好准备乡试。” 张纯等贡监生非常的羞愧,他们之前被言官蛊惑,三次围了苏泽的家门。 又寒暄了一阵子,沈鲤问道: “报馆是出刊了吗?怎么乱糟糟的?” 苏泽叹了一口气,将报馆运力不够的麻烦说出来,这时候张纯站出来说道: “苏翰林,若是不弃,我等可以帮先生送报!” 苏泽看了一眼,这些国子监监生,有时候也会被安排到大小衙门帮忙,他们确实熟悉京师官署衙门分布。 “那就有劳诸位了!” —— 内阁的报纸自然是最先送来的,张居正揉了揉眼睛,拿起小吏刚刚送来的报纸。 (本章完) 第59章 日用之道? 第59章 日用之道? 张居正揉了揉太阳穴,又看了一眼正在看报的高拱,再一瞥首辅李春芳和四辅赵贞吉,两人也都在看报。 “《乐府新报》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一刻之前,张相公看奏疏太认真了,小吏就没敢打扰。” 张居正捏了一下太阳穴,看着眼前的奏疏,脑袋又嗡嗡的疼起来。 这是宣大总督王崇古送来的奏疏。 宣大总督,是总管宣府大同军务的重臣,王崇古虽然是文臣,但是履历遍布倭乱时期的东南,倭乱平定后又调往西北,在宁夏整饬过边务,是如今大明少数精通军务的文臣。 可以说,王崇古是胡宗宪死后,大明最了解军务的文臣了。 俺答,全名是孛儿只斤·俺答,从这个名字就知道,他是谁的后代。 北方草原这块,从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在瓦剌衰落后,俺答汗所在的土默特部就开始崛起。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部起兵,突破了明廷在九边设置的防线,一路上杀到了北京城下,这就是嘉靖朝的庚戌之变。 张居正看了一眼一旁的赵贞吉,庚戌之变可以说是赵贞吉仕途的起点,当年俺答兵围京师,世宗集百官商量对策,只有赵贞吉反对议和,得到世宗赞赏,升左谕德兼御史。 那时候京师城外兵荒马乱,众大臣都不敢出城,赵贞吉带着自己的弟弟赵颐吉出城犒军,组织京师的防务。 在东南倭乱解决后,大明最大的威胁,就是北面的蒙古俺答部了。 张居正只是看到奏疏的封面,就知道王崇古所奏是什么了。 宣大总督上书一般只谈三件事——要钱、要钱,还是他妈的要钱! 王崇古所奏,朝廷累计拖欠宣大军银二十万两,他请求朝廷尽快拨足赏银。 所以王崇古每次的奏疏,都会先送到执掌户部的张居正手里。 可是朝廷也没钱啊。 张居正长叹一口气,他内心知道,王崇古这个宣大总督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崇古的前任仇鸾,那才是妥妥的贵物。 仇鸾是严嵩的党羽,他执掌宣大的时候,经常用当地士兵的军饷去贿赂俺答汗,让敌军从别的地方进攻。 除了贿敌之外,仇鸾还贪污腐败,纵容士兵杀良冒功,他主持宣大期间,宣大的军费才上涨了这么多。 王崇古到任后,整顿了宣大的军队,算是重建了西北防线。 但俺答汗依然不断地在边境用兵,而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封贡。 是的,俺答的目标不是占领什么领土,而是向大明朝贡,和大明贸易。 嘉靖朝的时候,俺答几次入侵,都是要大明开放马市,和草原进行贸易。 嘉靖朝也曾经短暂开放过马市,但是土默特部反复无常,在嘉靖三十年雪灾后,又纵兵劫掠大同,嘉靖皇帝立刻罢了马市,再次断绝了和俺答的贸易。 在张居正看来,俺答封贡其实是划算的。 用封贡安抚俺答部,换取北方的防线的安定,不知道能省下多少军费。 而且和俺答贸易也并非无利可图,中原缺马,在宣府大同和俺答部贸易,也可以稳定的获得战马。 但是封贡这个话题,在大明朝是个禁忌话题。 东南倭乱的起点,就是倭寇在宁波争贡。 反正对言官来说,他们只需要考虑自己坚定的对敌立场就行了,但是户部兵部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居高不下的军费,因为战争糜烂的九边,言官们可以上疏开疆,可军队能不能打出去,打下来的地盘能不能占住,打完仗以后得犒赏和抚恤谁出,这些都不是言官需要考虑的事情。 反正如今谁提俺答封贡,谁就是汉奸投降派! 我大明就是战死,饿死,也不能因为外藩蛮夷的逼迫,就和他们开贡市! 其实王崇古在给内阁的私信中,也提出过想要在宣大开贡的事情。 内阁中,高拱其实也支持封贡,解决西北军费居高不下的问题的。 但光是高拱张居正支持没用,这个话题实在是太过于敏感。 张居正放下了王崇古的奏疏,拿起了苏泽办的《乐府新报》。 第一版就是邸报新闻摘抄,就是简单介绍最近邸报上的大事,这倒是方便基层的官员和百姓知道朝廷的动态。 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其实大明也一直在提倡政务公开,太祖朱元璋设计的县衙,其中一个职责就是在县衙外的宣谕亭张贴朝廷的最新政策,朱元璋还规定县令还要派遣乡老在乡野宣读政策。 当然,这项制度执行得怎么样,还要看基层的情况。 对于大部分县令来说,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让这些百姓知道了朝廷政策,官绅胥吏还怎么利用政策的信息差来盘剥百姓? 张居正很清楚基层的德性,如果《乐府新报》能发到所有的州县,是不是就能杜绝官绅盘剥百姓? 张居正摇了摇头,自己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了,这报纸能在京师发行都困难,别说覆盖全国了。 但是这种新闻简报的形式不同,要比邸报上的长篇大论来的有意思,可以很快了解朝廷的大事。 仔细想想,这不就是和内阁票拟一个意思? 只是票拟是给皇帝看的,而这个简讯是给报纸读者看的。 第三版是罗万化的八股文,张居正看完十分的满意,准备将报纸带回去给自己的儿子当做范文。 张居正轻笑一声,苏泽当真是人精,有了这第三版,《乐府新报》就有人看,就是考过了科举的官员,谁还没个备考的子侄呢? 这样一来,被强行订报的户部,议论声应该小上不少。 第四版的戏文和笑话也有趣,张居正准备回家好好读一读。 因为是随手翻的,张居正最后才翻到了第二版。 恩?日用之道? 这苏泽什么时候投了泰州学派?怎么搞起日用之道了? 张居正最不喜欢朝野的讲学之风,他看了一眼赵贞吉,难道苏泽向赵贞吉投降了? 《两小儿辩日解惑》? 张居正深入的读了进去,怎么感觉不是赵贞吉那一派的心学理论,反而在谈论什么“光学”,用的论证都是《周髀算经》和《梦溪笔谈》里的东西,这还是心学说的百姓日用之道吗? 张居正撇向赵贞吉,不知道赵阁老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本章完) 第60章 物价指数(加更加更) 第60章 物价指数(加更加更) 两小儿辩日,是《列子.汤问》中的文章。 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 面对这个问题,孔子都被难住了,原文是“孔子不能决也”。 这文章一看就是苏泽写的,苏泽用了两段,分别论述了两小儿的问题。 首先是“晨昏之惑解”,苏泽写道: “见日出时巨轮垂地,实因大气若‘琉璃镜’。朝日初升,斜穿千重‘琉璃镜’;晨雾凝露如菱纱帐,水汽折射则日影弥散;地气蒸腾若素练横空,尘埃散射令光轮膨胀。” 张居正看得头疼,不过苏泽最后一句比喻他懂了。 “譬如置烛于纱帷后,其影必大于真烛。” 也就是说,日出的太阳是被什么“大气琉璃镜”放大了? 苏泽下半部,名为“午热之秘诠”。 “小儿觉正午炽热难当,乃因光路如矢。日上中天时,阳光直射仅穿十丈‘琉璃镜’;辰巳相交际,斜射却需穿透百丈‘琉璃镜’。《梦溪笔谈》测算,每重气层皆如冰纨滤火,厚者滤热多则地温寒,薄者滤热少则沙石烫。” 张居正还是看不懂,但是下面的比喻他倒是也看懂了。 “此理同冬日穿户牖纸,斜阳暖于直照。” 张居正觉得苏泽这“日用之道”挺有意思,在文章最后,苏泽还留了一个小实验。 苏泽用“大气琉璃镜”来举例子,又指出将琉璃镜打磨成中间凸两边薄的镜子,就能够放大所见。 这是真的吗? 张居正不确定,但是看了《乐府新报》的官员中,应该会有人有兴趣尝试吧? 张居正看完了这篇文章,第二版剩下的版面,只有一张表格。 “京师四方物价表?” 张居正皱眉,他其实对《乐府新报》最不放心的,就是这第二版的“市井之声”。 百姓各有各的想法,什么是市井之言呢? 谁又能说明你苏泽在《乐府新报》上的市井之声,到底是民间的声音,还是市井自己的声音? 而且市井之民,大家本来想法就不一样,商人和农民,百工和优伶,他们的想法能一样吗? 你怎么代表百姓之声? 张居正知道苏泽得罪了言官,如果言官要攻击苏泽,第二版就是最好的靶子。 如果报纸上刊登了什么犯忌讳的新闻,那倒霉的自然是苏泽这个总编官。 可苏泽先是用一篇“日用之道”凑了版面,接下来就是这张物价表了。 整个表,将京师内十个比较大市场的日用品价格做了罗列。 比如口粮中的米、面价格,粗粮价格,肉的价格,浊酒的价格。 还有蜡烛、针线、粗布等日用品的价格。 除了当期价格外,苏泽还空着几列,分别是去年同期价格,以及上月的价格。 张居正是掌管户部的,他一下子就看出来这份价格表的妙处。 京师商品的价格,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言官根本找不到攻击的点。 但是物价的涨跌,又确实关系到小民生计。 京师百姓生活,不外乎就是衣食住行四件事,也都和这些价格息息相关。 去年同期的物价,和上月物价的对比,就能看出物价涨跌的趋势,这也确实能作为衡量百姓生计的重要依据。 苏泽从国子监招募的采风官,采的就是这些价格? 妙啊! 张居正摸着自己的胡须,更是觉得这张表简直是大巧若工! 他再仔细看,城北的粮食价格要比城南低一些,那是因为城北基本上都是贫民,高价的粮食在这里卖不出去。 城东的各项价格是最高的,因为京师达官贵人都住在城东。 可偏偏城东的粮食价格不高。 张居正一摸胡子,很快就想通了原因。 城东除了官员,还有京师卫所的军官,这些人可要比大明的官员多得多了。 按照兵部账上的数据,戍卫京师的三大营七十八卫所,总兵力有二十万人,这其中的把总小校自然是不计其数。 当然,这个数字说说得了,谁信谁才是傻子。 大明朝到了今日,谁也不相信这三大营的二十万大军能戍卫京师。 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俺答的骑兵都杀到了京畿了,这二十万大军在哪里? 实际上到了明代灭亡,这二十万大军也没见影子。 但是在领军饷的时候,这二十万大军又都是真实存在的。 京师这二十万卫所军户,就像是大明祖传的屎山代码,一直传到了隆庆皇帝手上。 但是任何人都没有想过清查这二十万人。 至于这二十万人,为什么是城东粮价便宜的原因,那是因为漕粮。 经常有人疑问,明代漕运几百万石的白米到底哪去了? 或者说,每年大明朝廷从江南征收,通过大运河运到京师的几百万粮食,到底哪去了? 后世有说供养藩王的,有说供养皇室的,有说被官员贪污。 执掌户部的张居正则会告诉你,这每年运送到京师的二百多万石漕粮,基本上都发给了三大营七十八卫所官吏旗校军士了。 三大营七十八卫所每年支出的漕粮高达二百万石,而京师大小九卿衙门的官吏,再加上国子监监生的廪食,总计一年才支出四万石。 而这些七十八卫所官吏旗校军士拿到了漕粮,立刻就会将这些米卖出,因为这种大规模抛售,才导致城东的粮食价格偏低。 当年徐阶执政的时候,就曾经上疏说过这个问题: “南方输米一石入都,计用米二石,每石用银五钱计之,凡费银一两。” 南方输送一石米到京师,加上消耗需要准备两石米,其中一半都是沿途运送的损耗,也就是所谓的“加耗”。 这京师的一石米,成本就是一两银。 “京师军士得米后就低价卖出,得钱不过四钱。” 只怕是后世大清的八旗子弟看了,也只能直呼内行。 这些卫所军士也要说了,我太爷随着成祖靖难,把我这辈子吃的苦都吃完了。 这样一张表,就看清了京师物价变化,也能看出民生的变化。 再不济,皇帝至少也能知道米粮的价格,不至于说出何不食肉糜的话来。 这报纸办的好啊! 张居正有些遗憾,苏泽要是早些年中进士,成自己的弟子就好了。 张居正再次抬起头,赵贞吉的脸色有些难看。 (本章完) 第61章 读者们(感谢大家支持) 第61章 读者们(感谢大家支持) 赵贞吉是心学门徒,他看到苏泽的“百姓日用之道”后,鼻子差点气歪了。 什么时候日用之道是这样了? 泰州王艮的日用之道,实际上是将“良知”就在日常生活中,主张遵循本身的欲望好好生活,从日常事务中体会良知,从而达到圣贤的境界。 怎么被苏泽曲解成这个东西! 赵贞吉想要骂人,可偏偏又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在科举中,赵贞吉肯定要给苏泽这篇文章零分。 可放在报纸上,这篇文章又没问题。 这是不是百姓日用? 是不是苏泽从日常所见的事务中,窥探到了道理? 关键他这个道理似乎还是自洽的,就连赵贞吉也忍不住回去找一块琉璃,试试能不能做出苏泽所说的“放大镜”来。 他这些年年老视衰,有些书上的小子都看不清了,如果真的能做出放大镜来,自己就不用让儿子念书给自己听了。 读书这种事情,还是安静的自己读才有意思,听着别人读总是差点意思。 和张居正赵贞吉不同,首辅李春芳对于报纸的第四版更有兴趣。 徐渭这篇《女状元》其实早有流传,当年徐渭给李春芳做过幕客,李春芳自己也是读过的。 但是和自己读过的那一版相比,这次徐渭的版本剧情更生动一些,而且这个断章正好断在剧情起伏的地方,正好勾着人想要继续读的地方。 李春芳越是读越是觉得精妙,觉得自己又从中学到了一些东西。 如果自己写的,能刊登在《乐府新报》上? 李春芳连忙将这个念头挤出脑海,当朝首辅在报纸上刊登这种话本小说,怕是脸面都丢光了,还是等日后自己致仕再说吧。 高拱拿起报纸,但是他只看了第一版。 儿子已经被他亲手断了仕途,自然不用看什么八股文。 高拱是个工作狂,对于戏曲话本没兴趣。 第二版的经济问题,也和他这个主管吏部的高官没什么关联。 高拱更欣赏第一版的朝廷要闻。 比起又臭又长的邸报,苏泽编辑总结后的要闻言简意赅,总能将朝堂发生的大事概要清楚。 而且苏泽似乎还用了一种更加简练但是精准的公文格式,这让对于吏部工作很敏感的高拱立刻就注意到了。 高拱作为兼理吏部尚书,也要处理大量的吏部公文,面对那些繁冗的公文,他同样很头疼。 白天在内阁票拟奏疏,晚上还要回去处理吏部公务,就算是高拱精力充沛,如今也有点吃不消。 更关键的是,吏部那些官员,总喜欢在冗长的公文里,在最后的地方才夹杂真正要说的事情! 比如吏部最喜欢做的,就叫朦胧推升。 就是一些被朝廷罢黜的官员,按理说是不应该随便推升的,有的官员被罢黜,皇帝都是命令几年不得推升的。 但是每年被罢黜,或者京察考核不合格的官员这么多,皇帝和内阁也不可能都记得。 吏部在推升官员的时候,会将这些被罢黜官员也列在其中。 至于这是故意还是不小心,那就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这类违规晋升,故意忽略被晋升官员身上的污点,迂回升官的套路,就叫做朦胧推升。 就在前几天,高拱就在吏部长长的推升名单中,看到了曾经弹劾过自己的政敌胡应嘉。 如果不是高拱那天读公文读的细,胡应嘉在这次推升后就要去南京科道了! 高拱严厉惩罚了负责名单的文选司官员,可是高拱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只能震慑一时,每年那么多官员要调整,吏部还有繁重的日常工作,如果遇到一个不怎么管事的尚书,官员推升中的猫腻更是数不胜数。 高拱放下报纸,拿起笔给苏泽写了一份通文,让他将报纸第一版的公文格式总结给他,高拱准备在吏部推广这种精炼的格式化公文,提升吏部的办事效率。 内阁辅臣们对于苏泽的报纸是多半好评,但是在大小九卿衙门中,《乐府新报》就是好评如潮了! 朝廷虽然有邸报,但是印刷数量不多,要到了一定品级才能拥有自己的邸报。 普通官员想要邸报,就要自己去衙门的架阁库去看。 当然,有钱的官员可以让自己的门生幕僚去架阁库誊抄邸报,但是对于在京的普通官员来说,雇人誊抄邸报还是太奢侈了。 大部分低级官员,只能排队去架阁库看邸报。 各大衙门订的《乐府新报》,可要比邸报要多多了,很多中低级官员也可以借阅报纸。 比起邸报,乐府新报也要好看多了。 正在看报官员们都爱不释手,排队等着看报的官员则埋怨为什么上官不多订一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看。 就这样,整个下午京师的各大衙门里,大小官员都看着报纸。 其他衙门都有报看,那谁没得看呢? 自然是六科和都察院了。 六科廊内,六科给事中们喊杀震天,一副要和苏泽拼命的样子。 户科给事中张宪臣也跟着同僚骂了几句,但是他对于同僚的行为嗤之以鼻。 天天骂,日日骂,还能骂死苏泽吗? 如果能骂死,那严嵩也不能秉持国政几十年了! 户科给事中张宪臣回到家中,就见到管事递上来的《乐府新报》。 “这报纸是哪里来的?” 管事立刻说道: “回老爷,这是苏州会馆送来的。” 张宪臣是苏州府昆山县人,就算放在南直隶,也和苏泽算是半个同乡。 他和苏州会馆的黄管事也很熟悉,听说是他送来的报纸,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会馆怎么有报纸的?” 张府管事立刻说道: “这些都是会馆买的,苏州会馆带头买了几十份,说是要助苏翰林办报,一部分送回到苏州府去了,一部分就递到了在京同乡的府上。” “听说报纸反响很好,不少会馆也都找上报馆要订报。” 张宪臣翻看报纸,果然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简单看完了几个版面,张宪臣叹息道: “只可惜苏子霖考的太好了。”、 “?” “若是苏子霖不是庶吉士,那肯定会派来科道观政,他若是做言官,可要远胜六科廊内诸公啊!” 张府管事只当自家老爷的脑子坏了,进士中名次比庶吉士低的,才会去科道观政,放着前途远大的翰林不做,谁要去做言官? 他在张宪臣回府前也读过了报纸,这苏翰林的才能确实非凡。 按照苏州会馆的说法,这样一份报纸,订一年才十两银子。 老家那边有子侄要科举,要不要也央着张管事给老家送上一份?—— 东宫,被李芳派到东宫的太监张宏,给太子朱翊钧读完了报纸上的笑话,将小胖子逗得哈哈大笑。 小胖子意犹未尽的问道:“这苏师傅也是东宫讲学吧?明日请苏师傅来给本宫讲笑话,不对,是讲学!” 今天四章,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62章 俺答入寇 第62章 俺答入寇 “殿下召见苏泽讲学?” 詹事府詹事是赵贞吉,理论上是负责皇太子教育问题的最高官员。 但实际上赵贞吉又是内阁辅臣又是礼部尚书,公务繁忙,所以教导太子的日常工作,是由詹事府二把手,少詹事殷士儋。 殷士儋的眉头皱起来,他原本就对苏泽没有好印象,如今苏泽又成为高拱的党徒,更是让殷士儋厌恶。 赵贞吉不让苏泽给皇太子讲学,殷士儋也是顺水推舟。 “给太子殿下讲学,是詹事府的职责。” 殷士儋看了一眼太监张宏,脸上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给太子安排老师是詹事府文官的事情,不是你这个太监可以左右的。” 张宏毕竟年轻,被文官这么羞辱,他的脸都涨红了。 他听从干爹李芳的话,调来了东宫伺候太子。 可干爹让他亲近苏泽,张宏一打听,才听说苏泽至今都没有给皇太子讲学过。 苏泽都不来东宫讲学,自己要怎么接近他? 正好今日《乐府新报》送到了东宫,张宏就利用给皇太子讲报纸上笑话的机会,成功吸引了朱翊钧的注意力。 张宏吸了一口气,回忆自己跟随干爹李芳学身边到的东西,挺直腰板说道: “苏翰林是陛下亲封的经筵官,殷大人不让苏翰林来东宫讲学,是何居心?” 果然这一招“仗势欺人”,让殷士儋微微有了一些忌惮。 苏泽的名声在京师如日中天,就连战斗力最强的科道言官,都在他面前数次吃瘪。 他背后又有高拱撑腰,殷士儋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在这点小事上得罪死苏泽。 反正是皇太子自己要召见苏泽讲学的。 殷士儋说道: “太子经筵自有成法,经筵侍讲也要先将讲学内容送来詹事府审阅,本官先去通知苏泽,且请太子殿下等上上几天。” 张宏内心惊讶,要知道这位少詹事殷士儋名望大资历老,在东宫非常有威望。 申时行这些年轻的经筵官,见到殷士儋都要小心翼翼,还经常有经筵官讲的不好,被殷士儋当众训斥的。 可今日自己提到了苏泽的名字,竟然成功让殷士儋退让。 张宏暗暗记下来,看来干爹说得没错,这苏泽非同凡响,自己一定要好好和他结交。 —— “讲学?” 苏泽看向好友申时行,露出难受的表情道: “汝默兄,能不去吗?” 申时行看到苏泽这幅样子,没好气的说道: “你说呢?” 苏泽也长叹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模范毛笔】,抱怨说道: “史馆一堆事情要弄,今天我还在写下一期《乐府新报》的稿子,这讲学实在是抽不开身啊。” 申时行一脸无奈叹道: “子霖兄,你知道多少人想要给太子讲学吗?” 苏泽拿起笔,对着身边的罗万化和沈一贯说道: “一甫兄,肩吾兄,你们想吗?” 苏泽问完,就看到两人幽怨的看着自己,苏泽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太子经筵官这个差事。 致君尧舜上,是读书人的梦想。 成年的皇帝没那么容易忽悠,但是未来的皇帝可以啊。 给太子当老师,是名利双收的差事,只有苏泽才会觉得这是苦差事。 申时行懒得和苏泽多废话,只是说道: “子霖兄,你也是詹事府的官,给太子讲学是詹事府的差事,你可要好好准备。” 苏泽只能无奈的点头,他眼珠一转,拉着申时行说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汝默兄,苏某也有件事要央求你。” 申时行看向苏泽,摊开手说道:“子霖兄是要求稿吧?” 苏泽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说道: “是啊是啊!头刊是今科状元一甫兄的文章,这第二篇就请汝默兄这位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出手,这绝对是是文坛一桩美名啊!” 申时行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卷子,递给苏泽说道: “早就写好了,经些年不写,手生疏了很多,可不要误人子弟才是。” 苏泽连忙接过卷子,读完之后一拍大腿说道: “汝默兄文采非凡,若是让苏某早点读到汝默兄的文章,科场也能少走几年弯路!” 听到苏泽这么恭维自己,就算是申时行也觉得轻飘飘的。 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了,沈一贯这种长袖善舞的恭维人,别人只会觉得寻常,甚至他不热情反而会被觉得怠慢。 苏泽在朝中和群臣保持距离,又和科道大战过几场,虽然他的风评如今还是褒贬不一,但是上至宰辅下至稗官小吏,都承认苏泽的才华。 能被苏泽夸赞,申时行这样稳重的都有一点忘乎所以,苏泽顺势说道: “汝默兄,苏某第一次为皇太子讲学,能否借你的经筵讲稿一览?” 苏泽自然是要抄申时行的教案了。 申时行无奈的看着苏泽,别的经筵官都使出浑身解数,在皇太子面前展示自己,苏泽却如此不上心经筵,连讲稿都要抄自己的。 但是面对苏泽的请求,申时行只能无奈的低声说道: “往期讲稿在詹事府都有备份,我下衙回去再写一份,明日让人送到子霖兄府上。” 就在几人聊天的时候,史馆外面突然喧哗起来。 沈一贯立刻站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神色紧张的返回公房。 “不好了!俺答起兵,围困大同!” 听到俺答起兵,在场众人都紧张起来,就连申时行的脸色都白了。 还是苏泽最先冷静下来。 在他穿越前,史书上并没有俺答起兵的记载。 有可能是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但是更有可能还是这次起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战果,草草收场,所以史书上才没有记录。 苏泽在翰林院读群臣奏疏的时候,从嘉靖末年开始,俺答部几乎年年都会起兵,但是被史书记下来的也就只有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 这次入侵大概又是雷声大雨点下,苏泽对众人说道: “俺答兵围大同,陛下一定会让群臣公议,诸位兄台还是快点去准备奏疏吧!” 听到苏泽的话,众人纷纷反应过来。 就如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赵贞吉一封上书,让他走到了如今的宰辅重臣位置上。 这种群臣上书公议,等于全国统一命题的申论考试,最能看出谁的水平高,也是年轻大臣最容易出头的机会! (本章完) 第63章 车营之法 第63章 车营之法 “翰林院!” 沈一贯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拍大腿,直接就向公房外冲出去。 罗万化也反应了过来。 俺答部也不是第一次入寇了,关于如何应对,翰林院中的群臣奏疏中肯定有答案。 那些老成的翰林,早就已经冲回了翰林院,从群臣奏疏中寻找应对方案了。 果不其然,等到沈一贯等人返回翰林院的时候,有关俺答问题的群臣奏疏,早就已经被抢夺一空。 最热门的是当年赵贞吉赵阁老在庚戌之变的上书,两个老翰林为了争抢差点打起来。 看到这样的场景,沈一贯哀嚎一声,果然和这些翰林院的老油条比起来,自己的反应还是太慢了。 军事上的事情和其他政务不同,打仗是十分专业的事情,所以大部分文臣其实都是提不出什么有效意见的。 但是大明朝到了这个时期,倭乱虽然平息,但是北方和西南地区不宁,精通军务的大臣更容易升迁。 就比如胡宗宪,他是三甲进士,初授的官职是县令,这样的起点正常能爬到一方布政使,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但是胡宗宪靠着抗倭战争,打破了自己职场天板,晋升到了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 现任宣大总督王崇古也是同样一个例子,他同样也是进士名次不高,却做到了边疆大吏。 不是所有文臣都想要带兵,但是知兵的大臣更容易被重用,如今内阁中赵贞吉军事背景最硬,所以在军事问题上反而最有话语权,在这个议题上就能压住高拱和张居正。 果不其然,等到八月十八日,隆庆皇帝下旨在京官员,要求百官上书言俺答入寇事。 京师大小官员都纷纷卷起来,就算是自己的意见不能被采纳,要是能给皇帝和内阁留下一个“略通军务”的名声,对于升迁也是很有帮助的。 就在百官卷着上书的时候,苏泽终于编排完了第二期的《乐府新报》。 这一次二版百姓之声,依然是苏泽亲自撰稿,这次他抄了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实验。 苏泽用智叟和愚叟为名,讲两个人在应县木塔下方打赌,一个同样大小的木球和一个铁球同时从木塔顶上扔下来,到底哪个球先落地。 在整个故事最后,苏泽又提出“重力”之说,同样也留下了一道思考题,铁球从佛郎机炮中射出,其飞行路线是什么样的? 对于这些问题,苏泽也没有给出答案,他刊登这些故事,只是想要让人激发出研究这些问题的兴趣来。 万事开头难,谁说古代中国就没有研究科学的土壤的? 仅仅说中国古代读书人都热衷科举,研究经史子集所以才没有研究科学,那就有点唯结果论了。 西方近代科学史上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家境优越的贵族富豪?他们研究科学难道是为了做官吗? 同时期的伽利略支持日心说就要被教会软禁,西方的科研环境不是更恶劣? 苏泽只想要起个头,只要有人愿意研究,而这些成果只要能用在百姓生活和军事上,那就会有更多的人参与到科学研究中。 百姓日用之道,格物致知之道,未尝不能成为科学之道。 王艮在王阳明的基础上阐释新学,自己又在王艮的基础上阐释心学泰州派,王阳明和王艮都没意见?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反正苏泽有的是耐性,只要能弄出成果,苏泽就立刻上奏给这个人封赏,看到朝廷有奖励,自然就有更多人投入到科研之中。 苏泽将校对好的稿子交给了下属小吏,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家中。 “青藤先生?你这是?” 这些日子苏泽早出晚归,只是将一些日常书信应答交往的事情交给徐渭办,可没想到今天回到家中,却看到徐渭又恢复到了初见时候的那副疯癫样子。 他见到苏泽后,眼神这才清明了一些,徐渭用木簪将头发扎起来,拿起桌案上的文稿,对着苏泽说道: “东翁,这是徐某写下的御寇方略,东翁以此进献朝廷,定能得到朝廷嘉奖!” 徐渭说这话的时候傲气十足,让苏泽想起了当时初见徐渭时候的狂狷模样。 但是想想徐渭好像还真有狂的本钱,他辅佐胡宗宪抗倭,和俞大猷戚继光并肩作战过,他还曾经和好友唐顺之一起编纂过军事著作《武编》。 苏泽看着徐渭呕心沥血所写的万言书,心中有些感动。 他在烛光下仔细的读了起来,越读越是觉得徐渭果然是有大才的! 这份万言书从边军战略,到宣府大同地区山川地理,边防情况,都有详细的论述,徐渭甚至对草原上各部的情况都有所了解,还提出了对应的分化拉拢之策。 徐渭甚至连详细的战术都做了论述。 徐渭提出的战术名为车营。 当然,徐渭在万言书中也说了,这个车营并不是他首创,而是在抗倭战争中,从俞大猷的偏厢车战术中得到的灵感。 徐渭写道: “仿俞大猷独轮偏厢车式,前设虎头牌,侧镶榆木板,内藏佛郎机铳眼。车辕刻阴阳榫卯,可速结方阵。” 他给车营安排了配置,“每车配眼快军士六人,携三眼铳二杆、神机箭匣五具、铁蒺藜囊三袋。” 阵法则是“遇骑则结龟甲阵,退兵则化长蛇势。” 而徐渭又提出守战四策,分别对应“平原野战、险隘设伏、垦殖屯边、冬扰春袭”,系统性的提出了具体的对敌方略。 甚至徐渭还对车营可能产生的问题做了预案,“须防将领贪功冒进,车阵未成而遭截杀;严查匠作偷工减料,榫卯不牢则全军危殆;慎择天时地利,雨雪泥泞则寸步难行。” 最后徐渭自信的写道: “昔李牧守代郡,以车千乘破匈奴;岳武穆郾城大捷,麻扎刀克铁浮屠。今若得精车三万,辅以边墙烽燧,可复河套而制漠南。” 苏泽看完万言书,对着徐渭说道: “先生大才!” 徐渭却有些黯然,他说道: “东翁献上此策,必能得朝堂侧目,以东翁在陛下和诸位诸位阁老心中的分量,若是车营之法能成,能报我大明边疆数十年安宁,徐某也就此生无憾了!” 徐渭没有官员身份,没有上疏的资格,所以只能作为幕僚帮着苏泽起草奏疏。 苏泽看完了万言书,对着徐渭说道: “青藤先生,苏某不愿意贪功,这份奏疏还是等你以后自己上吧。” “?” 苏泽又说道: “前些日子,我和国子监沈鲤沈司业说起过青藤先生的事情,正好国子监内有贡监生出缺,就给你补了监生资格。” “以后青藤先生一边给我做幕,一边准备顺天府乡试吧。” 徐渭惊讶的看着苏泽说道:“老夫已经虚岁四十八,还要参加科举吗?” 苏泽说道: “我在翰林院读到,嘉靖朝有一位进士王鸿渐,他在少年就中了河南乡试解元,到了四十九岁才登科进士。” “青藤先生也不过四十八,为何不能再考?” “若青藤先生有志于军务,中了进士后可以任官西北,也能造福一方,所以这封上疏应该由你自己上!” 徐渭眼眶湿润,对着苏泽一拜到底,长稽为礼。 —— 其实苏泽本来就不准备掺和这次北疆的事情,果不其然,八月二十二日,边关再次传来消息,原来这次兵围大同是个乌龙事件。 可朝廷争议的重点,却从如何防御京师,滑向了不可知的方向。 今天没加更了,要准备后面的剧情,差不多也要上架了。 再次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64章 边关告急 第64章 边关告急 原来这一次所谓俺答入寇,缘起是俺答部的一个中等部族首领把汉那吉私下和大同边军走私贸易,正好遇到了宣大总督王崇古巡视边关,扣下了黑市的货物。 把汉那吉损失惨重,于是联合靠近大同的几个部族一起起兵,号称十万人,包围了大同索要货物。 王崇古一边向朝廷派兵支援,一边又组织大同城防,再派人出城打探虚实,最后确定把汉那吉只是虚张声势,其实总共也只有一两万游骑。 当然,一两万人,王崇古出城也是打不过的,但是守城还是绰绰有余,他一边巩固大同城防,一边向朝堂上书,请求朝廷定夺。 所以当王崇古的第二份奏疏送到京师,风向就彻底变了。 在报馆的公房内,沈一贯和苏泽正在说着这些日子群臣的趣事。 “这阵子朝堂上真是乱疯了,前几日边关说俺答入寇,有大臣上疏要请陛下仿效成祖,御驾督师北伐的;也有要陛下迁都南京,避其锋芒的。” 在一旁写稿子的罗万化也笑了起来,前几天朝堂上可以说是群魔乱舞,好不热闹。 这些爆论也不知道是这帮人当真不懂军事,还是为了博眼球博出位。 苏泽看向沈一贯,打趣说道: “肩吾兄不是也上书,要调浙兵戍边吗?我听说张阁老对这个建议很认真,还亲自票拟了?” 沈一贯听到苏泽夸奖自己,不由的挺直腰杆。 沈一贯是浙江人,他上书的意见是调遣在抗倭战争中立下战功的浙兵北上。 浙江南部山区的矿洞很多,所以这里自古以来就有很多矿工。 戚继光在浙江抗倭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些浙南地区的百姓善战,于是将他们编练入伍,这也就是后世的戚家军。 沈一贯应该是了解过戚家军的厉害,他的上疏也得到了张居正的支持。 自己这位好友应该是有军事才能的。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沈一贯在万历朝就做到了内阁首辅,在他主持内阁的期间,筹谋了抗倭援朝的战争。 沈一贯能顶着万历不理政,外朝官员掣肘,帝国财政崩溃的巨大压力,最终打赢了抗倭援朝战争,在军事上他的能力应该是合格的。 当然,苏泽也不会简单的认为,这就是沈一贯个人的想法。 随着隆庆给徐阶的园子赐名,清算徐阶的风暴被压下。 但是徐阶在政治上已经彻底失势,朝堂上又涌起了给徐阶政敌翻案的暗潮。 徐阶斗垮的是严党,那被徐阶对付的都是严党吗? 这其中一个最大的地方山头,就是曾经在浙江主持抗倭的胡宗宪。 胡宗宪的总督衙门在浙江,他在东南主持抗倭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也都在浙江,整个浙江官场上,因为胡宗宪升迁立功的官员不计其数。 胡宗宪倒台后,这些官员自然也被影响。 在徐阶执政的时候,这些浙江籍贯的官员不敢吱声,如今徐阶倒台了,这些浙江籍贯或者和浙江有关的官员,就开始重新冒头。 而张居正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股势力,他给沈一贯的奏疏票拟,也是表示了对这些“浙党”的态度,他张居正是愿意接纳这些浙党的。 历史上张居正也正是这么做的,做过胡宗宪副手的谭纶,在胡宗宪麾下效力的大将戚继光俞大猷,都是张居正后来启用的。 浙江籍的水利专家潘季驯,也是在张居正支持下治理黄河和运河的。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沈一贯应该是被浙党推出来投石问路的。 当然,这对于沈一贯自己也是有好处的,这份奏疏虽然被皇帝留中,但是这个选项皇帝已经看到,如果北方局势真的溃烂到这个地步,那首倡浙兵戍北的沈一贯,就能得到大量的政治回报。 说完了前些日子的事情,沈一贯又说道: “王总督的第二封奏疏送来京师,朝堂的风向又变了,现在朝中就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要坚决执行边禁政策,没收把汉那吉和不发商人的赃物,处置向俺答部走私的商人。” “这其中最激进的是都察院,十三名御史联名上疏,要求将宣府大同周边的百姓迁回内地,在边境执行迁界禁边政策。” 罗万化抬起头皱眉说道: “迁界?这么做边关空虚怎么办?宣府大同附近多少百姓,全部迁往内地怎么安置?” 沈一贯也点头说道: “是啊,这帮言官说得容易,就仿佛朝堂只要一道命令,边关百姓就能安置下来,这些内迁百姓安置不当,闹出流民生变,怕是整个北方边务都要被他们败坏掉!” “但是他们嚷嚷着禁边是祖宗之法,又拿先帝朝的例子说事,当年先帝曾经在宣大开马市,但是这些鞑靼反复无常,最终先帝也撤回成命,继续禁边。” “现在这一派的声浪最大,很多大臣都支持坚壁清野,严格执行边禁。” 罗万化又问道:“另一派呢?” 沈一贯说道:“是山西参政郑洛为首的一批有关地方任职经历的官员,他们主张松弛边禁,和俺答部互市。” 罗万化皱眉说道: “在俺答部包围大同的时候提出同意互市,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大明太软弱了?” 沈一贯也点头说道: “这一派被诟病的也是如此,言官也在攻击郑洛软弱无能,甚至还有言官说郑洛就是山西走私的后台,他主张松弛边禁就是为了自己牟利。” “不过我看过郑洛的奏疏,他也不是要在现在废弛边禁,而是要和俺答部谈判,要求俺答部约束边关部落,等到边关局势稳定下来再开边市,其实也算是老成之言。” 沈一贯又低声说道: “这郑洛是山西参政,也是宣大总督王崇古的副手,他这封奏疏怕是也有王总督的意思。” “其实这些年王总督一直提议重开边市,但是朝中的反对声浪实在是太大。” 沈一贯叹道:“这次事件扑朔迷离,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陛下好像也十分犹豫,对两边都是留中不发。” 苏泽则一句话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内阁重臣的态度如何?” (本章完) 第65章 言官的进攻 第65章 言官的进攻 沈一贯击掌说道: “对啊,无论外朝议论如何,最终还是要内阁来牵头,内阁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沈一贯又皱眉说道: “可这一次,内阁四位辅臣都保持沉默,没有表态。” 苏泽笑着说道: “没有表态就是时机未到。” 沈一贯看着苏泽说道: “时机未到?边关军情如此紧急,还时机未到?” 苏泽笑而不语。 看到苏泽又卖关子,沈一贯没好气的说道: “子霖兄,这一次俺答入寇,翰林院内只有你没有上疏,如今外面可都在议论,苏一疏怎么这次没上疏?” “苏一疏?外面都是这么叫我的吗?” 沈一贯点头说道: “是啊,每月一封上疏,都能石破天惊,外面都说子霖兄是‘每月一疏惊天地’,外号苏一疏。” 这下子就连一贯严肃的罗万化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泽也笑着说道: “既然是每月一疏,那不是这个月还没过吗?本月苏某已经上过疏了,要等下个月咯!” “你!哈哈哈!” 沈一贯也笑了起来。 等到笑完,沈一贯还是好心说道: “子霖兄,我知道你最近是忙于报馆的事情,所以才没空上疏,但是边关事务是国家大政,就算是上疏附和几句也是好的,若是被扣上‘疏于军务’的帽子,日后就会成为你入阁的阻碍。” 苏泽感激的点头,沈一贯说的自然是没错的。 沈一贯看到苏泽还是不上心,又说道: “入阁的大臣可以不懂兵法,但是不通军务是不可能入阁的。” 苏泽看向沈一贯,怎么你也是头顶尖尖的? 不过再一想,沈一贯说的好像没问题。 内阁大臣不需要能带兵打仗,但是要懂得军机战略,否则怎么处理国家的大事。 大明和大宋不一样,大宋有枢密院负责军务,大明内阁是军政一把抓的。 见到好友为自己担心,苏泽还是感激的说道: “肩吾兄,受教了,苏某下个月会上疏的。” 沈一贯想到下个月也就几天了,这才放过了唠叨。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梆子声,这是到了茶歇的时候了。 衙门都有茶歇的时候,史馆这样清贵的部门,在待遇上还是相当好的。 茶歇的茶水都是皇帝御赐的贡茶,而国史馆又在紫禁城内,所以连茶歇的点心都是御膳房做的。 苏泽三人走出公房,茶歇的时候官吏们都会聚集在华亭用茶吃点心,这也是一个衙门非正式的小聚餐。 如今留在史馆的官员,要么是编修《帝鉴图说》的,要么就是《乐府新报》编辑部的,苏泽实际上已经成为这个部门的一把手。 宋代以来,官场就是差遣大于官位,用后世的话说,帽子大于位子。 官品高低决定的是政治待遇,但是具体负责什么职位,才决定含权量。 苏泽是《帝鉴图说》的编纂官,又是《乐府新报》的总编官,具体就是这两个项目组的日常工作负责人。 苏泽进来吃茶歇,整个厅的声音也小了一些。 如今已经到了八月,京师的夏季还是十分酷热的,苏泽喝了一口气热茶,只觉得背后开始冒汗。 他看向左右说道: “前几日我去六科廊,他们的衙署中怎么凉凉的,为什么史馆这么热?” 这时候一名小吏出来说道: “总编大人,按照祖制,六科廊夏季赐冰,冬季赐炭,所以冬暖夏凉。” 原来如此,难怪大家都要做言官,这待遇实在是好啊! 赐冰就是皇家每年冬季在冰窖存冰,夏季取出来消暑。 赐冰算是大明朝一项福利,不过一般也只有重臣才能享受。 苏泽想了想说道: “本官这就向上书,史馆也是我大明重要的衙门,夏季编书酷热难当,也请陛下赐冰。” 听到这里,众官吏纷纷欢快起来。 作为部门负责人,苏泽当然知道,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自己的下属谋福利。 后世一些领导,开口闭口就是奉献,从来都只谈大道理,可实际上却对下属苛刻之极,只知道媚上欺下,完全不把下属当人看。 遇到这样的领导,下属不给你添乱就好了,还想要帮助你做好工作? 无论是编书还是办报,其实都是专业性很强的工作,工作指标也难以量化。好好做事和磨洋工,办事效率完全不一样。 苏泽也不介意改善一下大家的办公环境。 —— 可是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再次超出了控制。 由于内阁四辅臣迟迟不肯表态,言官们对他们发动了攻击。 首先是都察院御史詹仰庇上书,弹劾内阁辅臣尸位素餐,坐视边关告急,却迟迟不肯进策,延误军机要务。 詹仰庇一次性弹劾所有内阁成员,用了明代言官的大招——扣帽子。 果然,在詹仰庇带头冲锋后,六科都察院的言官们开始疯狂攻击内阁,要求他们在这次俺答寇边的事态中表态,而不是“首鼠两端”,“伺机揣摩迎合上意”。 这句话是对大明对内阁辅臣的一贯进攻话术。 你内阁要支棱起来管事啊!如果皇帝不听劝,你们内阁就应该冲上去逼着皇帝同意百官的意见! 要不然你这个内阁辅臣,是怎么辅佐君上的? 詹仰庇奏疏的意思,如今群臣分成两派,皇帝举棋不定,你们内阁不发表意见就是首鼠两端!就是准备做见风使舵的小人,看到皇帝的意见偏向谁就跟上,而不是真正站在朝廷利益出发。 对于这样见风使舵的内阁,必须要出重拳! 你不干活就应该下来,让真正愿意干活的人上! 当然了,言官这话也是说说,如果真的遇到夏言、严嵩这样对朝堂控制森严的内阁首辅,他们这时候又会说,“我朝不设宰相,内阁首辅只是僚佐之臣,这么专权是要做胡惟庸吗?” 苏泽看着朝堂鸡飞狗跳,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万历朝的内阁为什么经常倒台,这言官的战斗力果然非同小可! 可就在苏泽开心吃瓜的时候,却有一把火烧到他的身上。 (本章完) 第66章 殃及池鱼 第66章 殃及池鱼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老老实实在报馆编报,竟然也会被言官的攻击波及到。 六科和都察院的言官们,又从将通政司送来的官员题本进行了统计,接着就对主张松弛边禁,和俺答部互市的官员进行了人身攻击。 尤其是领头的山西参政郑洛,他的为官经历都被言官们翻出来,甚至连他写过的文章都被找出来,逐条寻找他的罪行。 可就算是这样,这些言官还嫌不够,他们又对在京官员的奏本进行了统计,又将在这次俺答入寇问题上没有表态的官员找了出来。 当看到苏泽的名字后,六科都察院的言官眼睛都亮了! 都察院御史詹仰庇起手一个弹劾,上奏弹劾詹事府苏泽在内的京官员二十五人,在陛下圣旨要求百官上疏的时候抗命不尊,不上疏表态,是准备见风使舵的政治投机者! 言官的意思是,“别人都上疏,你为什么不上疏?” 你一定是不站在群臣这边,就等着皇帝和内阁表态,然后再跟着附和! 当苏泽从沈一贯那边听说自己被弹劾的时候,差点都被气笑了,上疏被你们言官弹劾?这次不上疏也被弹劾? 大明的言官是属疯狗的吧? 不表态就是不站在群臣一边? 你们科道就能代表群臣了? 沈一贯也劝道: “子霖兄,还是快点上疏表态吧!” 苏泽问道: “如今朝堂上是什么风向?” 沈一贯苦着脸说道: “这一次言官还是占着点理的,大小九卿衙门有品级的官员基本上都赞同迁界禁边,主张弛缓边禁的人数太少,但基本上都是山西籍的官员,或者曾经经历过边务的官员。” 苏泽冷笑说道:“是啊,迁界禁边苦的是山西官员百姓,所以他们当然要反对。” 沈一贯也是长叹一声,作为浙江人,他当然深有体会。 当年倭乱严重的时候,朝中也曾经有言官提议,要在东南进行迁界禁海。 好在嘉靖皇帝没有糊涂,驳斥了这些言官的说法。 如果东南真的迁界禁海,那就算是倭乱平定了,东南的繁华也毁了。 但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 东南是大明最富裕的地区,皇帝当然不会因为家里进了贼,就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砸了。 但是在大同执行迁界禁边,对朝廷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这样的事情也是有先例的。 宣德九年,明廷裁撤奴儿干都司,但保留了建州卫等羁縻卫所。 更有名的则是关西七卫。 明初的时候,明朝在嘉峪关以西(今甘肃西北、青海北部及新疆)设立的七个羁縻卫,成化年间,哈密被吐鲁番汗国所占领,在明廷经历了与吐鲁番汗国的长期拉锯战之后,最后放弃了关西七卫,退守嘉峪关。 当然,大同是北方边防重镇,是戍卫京师的门户,再怎么也不会放弃的。 但是放弃大同的百姓,将百姓内迁禁边,还是可以的。 至于以大明现在的动员能力和组织能力,这些百姓内迁的过程中会死伤多少,内迁后的百姓能不能妥善安置,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反正将边疆百姓内迁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南北朝迁六镇军民于河北。 苏泽不准备上疏,原本是觉得没必要。 隆庆二年这次的边关动乱,根本没记载在史书上,但是这一年大明朝廷也没有调整边关政策。 苏泽判断,这个时候高拱张居正应该已经在筹备俺答封贡的事情了。 但是朝堂上的反对声浪太大,所以内阁对这次的事情进行了冷处理。 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俺答封贡应该是隆庆五年才最终得以实现。 这是让苏泽没想到,这帮言官竟然如此疯狗,没表态竟然也成了过错? 沈一贯焦急的说道: “子霖兄,还是上疏吧!” 苏泽却依然拿着手里的毛笔,写着第三期《乐府新报》的文章,他说道: “还是等下个月再说吧。” 沈一贯想想,还有几天就是下个月了,将劝说的话吞了下去。 —— 九月一日,都察院中。 御史詹仰庇迈入公房,其他御史纷纷起身和他打招呼,詹仰庇一一回礼,内心十分的得意。 这一次詹仰庇掀起这么大的声势,这就是他言官生涯宝贵的资历,如果最终朝廷采用他的政策,那日后就可以靠着这项功劳平步青云。 所以詹仰庇才不遗余力的打压反对声音,逼迫内阁和中立官员表态。 吵过群架的朋友都知道,声浪大的那一方不一定占理,但是一定赢。 都察院和六科的升迁途径还不一样。 御史是一个很灵活的职位,都察院也和六科不一样,六科的官品都很低,也没有部门领导,所以六科升迁只能外任。 都察院从正二品的左右都御史,到正七品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升官台阶是十分平缓的。 此外,御史还可以外放。 都察院还有一个几乎无所不包的地方派出系统,即巡抚系统。举凡地方政务、军务、财务,以及与此有关的一些特殊事务如盐政、茶政、马政等等,均由这个系统掌管。 比如海瑞这个应天巡抚,实际上他也算是都察院的编制,他现在就是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只是他的差事。 所以都察院的升迁之路非常广阔,而且一旦外放军务盐务,都是超级肥缺,这也是御史们疯狂内卷的原因。 一名年轻的御史走进来,对着詹仰庇说道: “詹御史,在京大小官员除了詹事府苏泽外,全部都已经上疏表态了!” “内阁呢?” 这名年轻的御史说道: “首辅李大人昨日乞病休,陛下准了。” 詹仰庇轻笑道: “咱们这位李阁老,果然只能当甘草。” 众御史也纷纷笑了起来,甘草在大部分药方中都是可有可无的辅料,这里詹仰庇说起李春芳的外号,就是说他不能担事,不能承担佐弼君王的职责。 “高阁老、张阁老都没有表态,四辅赵阁老上疏请求朝廷整饬边务。” 詹仰庇鄙夷的说道:“赵阁老还是老样子,属泥鳅的。” 众人纷纷跟着笑起来,赵贞吉这就是上疏说正确的废话了。 废话,俺答入寇,整饬边关军务自然是必要的,说了等于没说。 詹仰庇想了想,还是说道: “听说苏泽是高阁老的党徒,我们继续弹劾苏泽,用他来逼迫高阁老表态!” 詹仰庇说得好听,实际上是他怂了。 因为言官对内阁的攻击,首辅李春芳乞病休,阁部事务都被耽误了下来。 如果继续弹劾内阁辅臣,反而会让皇帝厌恶。 詹仰庇能在御史台混出头,自然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攻击内阁只不过为了直谏的名声,弹劾下了四位内阁大学士,也轮不到他詹仰庇入阁。 正好科道深恨苏泽,就拿他当做靶子好了! 就在这时候,有一名都察院官员冲进来道: “苏泽上疏了!” (本章完) 第67章 第八疏求战 第67章 第八疏求战! 詹仰庇立刻问道:“苏泽上疏说什么了?” 这个御史摊手说道: “苏泽的奏疏才送到内阁,我在通政司有熟人,是他提前告诉我的。” 原来是才从通政司送到内阁啊。 詹仰庇盘算了一下,就算是皇帝留中,最迟两天也能在六科廊见到苏泽的奏疏抄本了。 詹仰庇想了想说道:“那苏泽素来喜欢标新立异,拖到今日才上疏,定是反对我的迁界禁变之策!大家现在就起草奏疏,弹劾他!” 很显然詹仰庇是不准备再等了。 把汉那吉兵围大同,但是他又不是俺答汗本人,只是俺答内部的一个中等部落,他不可能长期围困大同的。 一旦把汉那吉撤兵,边关的局势稍缓,那朝堂的注意力就会从这件事上移开。 那个时候再推动迁界禁边,事情就不这么好办了。 在场的御史们,也纷纷地响应詹仰庇,不过真正写奏疏弹劾苏泽的,却要比响应的人少。 苏泽在六科的战斗力已经满朝皆知,都察院的御史们虽然嘴上喊打喊杀,但这一次也不敢贸然行动,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等看到苏泽的奏疏再说。 —— 内阁中。 高拱揉了揉眼睛,看向空荡荡的首辅宝座。 李春芳乞病休了。 老狐狸! 首辅李春芳不在,次辅高拱主持内阁,高拱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权力。 但是这个时候主持内阁,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高拱是赞同俺答封贡,通过贸易安抚俺答部的。 嘉靖朝的东南抗倭战争,加上嘉靖末期发生宫灾,紫禁城内的宫殿被烧毁,为了重修宫殿又要钱,几乎掏空朝廷的国库。 如今东南倭乱平息,北方边患又闹起来,国库更紧张了。 如果能给俺答封贡,解决北方的边境问题,那就能节省下大量的银钱,用来推动高拱准备进行的内部改革了。 可偏偏群臣反对声浪这么大,甚至连迁界禁边这种政策都提出来了,高拱又不敢支持封贡了。 时机还不成熟啊。 高拱长叹一声,又看向下手的张居正。 执掌户部的张居正,肯定更头更边患问题,张居正应该是也是支持封贡的。 高拱再看赵贞吉,当家才知道柴米贵,当年主张对俺答强硬的赵贞吉,也只是上书请求整饬边关军务,他的态度其实也很明显了。 难得内阁能在一件事上达成一致,却被外朝言官给毁了! 至于首辅李春芳?他一般没意见。 就在这个时候,通政司的官员送来了苏泽的题本。 “苏子霖终于舍得上疏了?他这个苏一疏,还当真是一月一疏。” 高拱笑着拿起苏泽的奏疏,罕见的开起了玩笑来。 张居正和赵贞吉也看向高拱手里的苏泽奏疏,不知不觉中,苏泽的上疏在诸位阁老心中,也有了特殊的地位。 高拱翻开苏泽的题本,看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奇怪了起来。 高拱放下题本,捏一下太阳穴,突然对下手的张居正问道: “张阁老,太仓库里还有多少备边银?” 张居正疑惑的看向高拱。 大明的国库,其实是个笼统的概念。 大致上可以分为内帑和外库。 内帑就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主要收入是金银。 而外库就是朝廷能动用的国库,大部分税收都是进的外库。 这其中,户部管理的太仓库,是外库最大部分。 而备边银,则可以看做是户部专门留存的战争预算,这笔钱就是专款主用来打仗的,如果今年不支就会结转下年,不得挪作他用。 当然,很多时候,皇帝在皇亲典仪、分封藩王这些需要用钱的场合,也会挪用备边银。 隆庆朝的内阁辅臣还是比较刚的,隆庆皇帝登基的时候想要挪用备边银办元宵灯会,被时任内阁首辅徐阶给顶了回来。 张居正张口说道: “今年太仓库还结余备边银一百二十万两。” 这笔钱听起来很多。 但嘉靖年的每年军费开支高达四百万两,如今东南抗倭战争结束,但是九边支出上升,一年需要的常例银也有二百多万两。 常例银是军队日常开支,是户部专项列支的,而备边银是独立的留存的紧急军费,互相是不混淆的。 但即使如此,也就是说户部的战争备用经费,也只够九边军队动员半年。 实际上时间还要更短,因为打仗期间的军费消耗和和平时期是不同的,明代士兵打仗都需要赏钱,战后还要犒赏,这一百二十万两看起来很多,实际上一点都不多。 张居正疑惑高拱突然提起备边银,高拱就将苏泽的奏疏递了过去。 张居正接过奏疏,脸色也和高拱一样难看起来。 因为苏泽这份奏疏,既不是支持郑洛,要求松弛边禁的,也不是和詹仰庇一样主张迁界禁边,彻底断绝和俺答部贸易。 苏泽在两者之外,提出了另外一个路线——打! 看完了这份奏疏,张居正都愣住了,你苏泽疑似有些太极端了吧? 如果不是苏泽的奏疏,怕是张居正估计看了开头,就直接票拟“妄言”,打入另册了! 可偏偏是因为这份奏疏是苏泽的,张居正还是看了下去。 等全部看完后,你还别说,你还别说,张居正觉得还挺有道理。 甚至张居正都有点赞同苏泽的奏疏了。 张居正看了一眼高拱,他知道高拱是主张封贡的,但是刚刚高拱询问自己户部还有多少备边银,说明他也在考虑苏泽的提议,要对北部动兵了。 人望,就是人和人在他人心中分量的不同。 领导重视你,好歹能将你的意见听完,也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 如果领导就不重视你,他甚至都听不完你的意见,就算你的意见再好,也不会被采纳。 当然,苏泽这份奏疏写的也很好,他开头的第一句话,就让张居正眼前一亮。 “臣曾闻,兵法有曰:‘若将威素立,则先收之以恩;若将威未行,则先振之以威。’” “治国若治军,以威求安则天下安,以退求安则天下危!” (本章完) 第68章 平绒策(加更) 第68章 平绒策(加更) 紧接着,苏泽又写出什么叫做“以退求安”。 看到这里,张居正都舒展开眉头,脸上露出笑容,这苏一疏果然非同凡响,上来就将当下两种观点都喷了一遍! 张居正只觉得莫名的解气! 接着,苏泽又引用典籍道: “《说苑》曰,‘夫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 “廷议或欲市恩封贡以弭兵,或倡迁界禁边以避祸,此皆剜肉补疮之术,非长治久安之道也。” “夫封贡之策,貌似怀柔,实则示弱于虏。庚戌之耻,俺答受敕书而益横。今若重施故伎,是使豺狼知我府库空虚,边备弛废,必生觊觎之心。” “迁界之议,徒损边民生计,断互市之利源,犹抱薪救火,终致边墙内外皆成焦土。” 张居正很满意苏泽的两段论述。 他没有表态赞同封贡,就是觉得时机不成熟,如果大明朝廷因为把汉那吉入寇就同意开边,那九边重镇的威慑力何在? 而且这些草原胡虏是反复无常,今日同意开贡,明日又会得寸进尺索要更多。 但是迁界禁边之策,张居正就更反对了。 大明朝廷如果有这个钱粮去执行迁界禁边,还真不如就听苏泽的,和草原打上一场,说不定所耗的银钱还少些呢! 哪有为了伤敌八百自损一万的道理? 引经据典,苏泽又讲祖宗之法。 “伏望陛下效太祖北逐蒙元之雄略,法成祖五征漠北之遗烈,敕令边臣严兵固守,选将练兵,待秋高马肥之时,以堂堂之阵破虏于野。如此则九边震慑,俺答丧胆,可保十年太平矣。” 看到这里,张居正已经要快要被苏泽说服了。 但是紧接着,苏泽又开始说理。 看完这一段,张居正的表情更欣赏了。 苏泽这一段,说的是俺答部屡次犯边,反复无常的原因。 别的官员上疏,基本上都是说这些草原胡虏都是夷狄禽兽,都是反复无常之辈,不懂圣人教化,所以才这样。 但是苏泽却从另外一个角度进行了分析。 苏泽在奏疏中说,草原百姓也是人,都是天生父母养的,其实和中原百姓也没有区别。 但一方水土一方人,草原的生存方式和中原不同。 草原百姓逐草而居,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就是牲口,一旦遇到雪灾旱灾,牲口就会死光,和农耕民族不同,草原百姓失去了牲口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每一次草原上发生大灾,活不下去的游牧民都会南下入侵,比如嘉靖朝的庚戌之变,就是当年草原上发生了白灾(雪灾)。 草原的不稳定性,是游牧民族经常南下的原因,紧接着苏泽又开始论述,为什么俺答部总是反复无常,背信弃义。 苏泽的论述也很简单,俺答部和中原不一样,草原的统治是松散的。 俺答部虽然名义上草原共主,但不像是中原皇帝一样,对手下部族拥有绝对的控制力。 当灾祸发生的时候,俺答汗能救济本部落就不错了,其他外围的中小部落根本没办法管。 所以就算是朝廷和俺达汗封贡互市,如果他手下的一些部族活不下去,依然会违背俺达汗的意愿攻击大明。 嘉靖年间开的马市,就是因为俺答部的一个小部族不满互市价格,纵兵劫掠了百姓,最后让那一次互市毁于一旦。 所以苏泽论断,即使封贡俺答,依然无法完全阻止边境冲突,甚至一些边缘部落,会觉得自己遭受了大明和俺答汗部的双重盘剥,从而更加激烈的挑起边境冲突。 看到这里,张居正已经完全赞同了苏泽的看法,这篇分析没有之乎者也,完全是从人性出发,又结合了俺答部的制度,解释了北方边防不宁的原因,可以是说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苏泽紧接着继续写道: “臣进以‘以战止战’之策,俺答部掠我边民一社,我军则出塞攻伐其部族一部;俺答部劫掠我百姓米粮一斗,我军则出塞夺其牲畜一头!” “且每次进军前,都要列数其罪,师出有名!” “长此以往,边境俺答部或归附,或远遁,边境则安。” “此时再行宋代河湟生番熟番之辩,对其恭顺者互市之。” 看到这里,张居正已经要击节叫好了! 苏泽这里用的典故,是宋代河湟开边的时候,对西夏地区贸易的方策。 当时西夏的主要产品是青白盐,一开始宋代采取禁盐法,禁止西夏的青白盐流入中原,想要用贸易战的方式拖垮西夏。 但这样做却将西北地区那些原本站在宋朝这边的熟番,也就是归化的羌人部族都推到了西夏一边,反而加剧了边关的动乱。 后来宋朝改变了盐法,对恭顺的熟番允许互市,禁止西夏的商队交易,虽然转口贸易这种无法避免,但是安定了边境的局势,后来又在这些熟番的帮助下,实现了对河湟开边的成果。 苏泽这一套方法,可以说是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萝卜大棒都有,名义上是要对俺答部用兵,实际上是要分化瓦解草原。 但是张居正又皱眉,这一套需要相当精细的手法,以目前九边的兵力,似乎无法完成这样的重任。 很快,苏泽已经在奏疏中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法。 “昔年东南抗倭,文有谭纶,武有俞大猷戚继光,皆是一时之属,如今边关告急,朝堂可调派南兵北上,九边可定!” 看到这里,张居正拿出揭纸,写下了自己的赞同意见,递给了身边的赵贞吉。 赵贞吉反复看了三遍,也对苏泽的策略越发的欣赏,再又看看高拱,脸上浮现出嫉妒的表情。 赵贞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明明是自己的下属,怎么就投了高拱?” 赵贞吉连忙摇头,对这样的奏疏,赵贞吉也只能写下赞同的票拟意见。 —— 苏泽看向【手提式朝廷】中的模拟,和自己的想的一样: ——【模拟开始】—— 一天后,《平戎疏》送到内阁,内阁三辅臣均票拟赞同。 《平戎疏》紧急入宫,隆庆皇帝犹豫不定,又将《平戎疏》交群臣公议,在科道的反对下奏疏被驳回。 ——【模拟结束】—— 这帮言官,果然就是拖后腿的。 不过好在自己有挂! 更了更了 标题有个错别字,戎错了,标题改不了,抱歉抱歉,写完急着发了。 (本章完) 第69章 寡断 第69章 寡断 【是否消耗30点威望值,确保《平戎疏》一定被执行?】 只要30点吗? 也对,内阁都赞同自己,皇帝只是在言官反对下驳回上疏的,那只需要少量威望值就能强制执行了。 “执行。” 【威望值已扣除,当前威望值80点】 苏泽坐在椅子上,他并不是好战分子,而是有些问题总是要解决。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隆庆朝的两大功绩,就是俺答封贡和开放海禁,基本上大部分史料都是点到而止,将俺答封贡带来了北方边境长时期的和平,节省了大明军费。 可实际上要比这个复杂的多。 实际上,俺答封贡后,西北贡市依然是开开关关,俺答部也经常南下掠夺。 宣大安宁下来,是在万历年间,郑洛主持宣大的时候,运用灵活的军事和外交手段,平衡了草原上的势力,期间也发生过好几次反复。 再往后,等到乌思藏的藏地佛教入蒙,西北才逐渐安定下来。 在苏泽看来,现在是解决北方草原问题的好时机。 有些事情总是要解决的,趁着现在国家军费宽裕,四方没有战事的时候解决,总比战事四起,军费紧张的时候再解决好吧? 而且如今内阁中的辅臣,李春芳低调但是有怀柔手段,高拱张居正有能力,赵贞吉也是久经官场的沉稳官僚,可以说是大明的黄金内阁。 刚刚结束了抗倭战争,文有谭纶,武有俞大猷戚继光,这也算是黄金组合。 这时候恰恰就是解决北方问题的最好时机。 难道要等到万历三大征的时候再解决? 还是等到李自成起兵的时候再解决? 以战促和,打小仗求和平,这就是苏泽《平戎策》中最精髓的地方。 接下来就要看系统的了。 —— 司礼监的太监们,对于这份三位辅臣都票拟赞同的奏疏不敢怠慢,这一次司礼监全体出动,由李芳亲自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御书房中。 隆庆皇帝看完了奏疏,他揉着眼睛问道: “诸位大监怎么看?” 李芳沉默,这时候秉笔太监陈洪看了看,迈出半步脚准备发言。 可这时候,司礼监二把手冯保躬身说道: “此乃国策,请陛下垂询宰辅。” 隆庆皇帝点点头,陈洪连忙将脚收了回去。 不过这一切,都被老狐狸李芳和冯保看在了眼里。 特别是冯保,平日里陈洪都装着不争,这下子露出马脚了吧? 冯保暗暗警惕,将陈洪放入到自己打压的名单中。 对于李芳来说,他则准备拉拢陈洪,在司礼监中压制冯保。 转瞬之间,司礼监的局势就发生了悄然的改变。 很快,太监来到内阁,皇帝召见内阁大臣问对。 这一次问对,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高拱张居正将口水都说干了。 高拱首先向皇帝解释了苏泽奏疏中的典故,又旗帜鲜明的支持苏泽的方略,认为这是“一策安北”的上策。 而张居正则从可行性上出发,详述了太仓库存银和边境的战力,甚至对调动军队北上的费都做好了估算,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请陛下放心,户部掏得出打仗的银子!” 赵贞吉则是将宣大的军情说了一遍,也赞同苏泽对边疆局势的分析,俺答部确实和苏泽奏疏所言,其实统治能力十分的松散,对麾下部族的控制力很弱。 如果调遣南兵北上,还真的能打出一定的战果,稳固边疆的局势。 可无论三位辅臣如何再说,隆庆皇帝还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发往大小九卿衙门公议。 返回内阁的路上,张居正有些低落。 他对着同样低落的高拱说道: “苏子霖的奏疏发往朝堂公议,怕是外朝汹汹,陛下又要打退堂鼓了。” 高拱也深知皇帝的性格,他点头说道: “苏子霖还是太急了,若是边关无事进献此策,再由我等缓缓劝说,怕是也能说服陛下。” 张居正叹息道: “他应该是被言官逼迫急了,这帮言官小臣,大事无用也就罢了,还屡次掀起物议败坏国政!” 高拱的手插在袖子里,眼睛里闪过精光道: “科道是应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 和内阁商议了一天,隆庆皇帝晚上还是选择了摆驾翊坤宫。 李贵妃带着儿子出来迎接,看到六岁的胖大儿,隆庆脸上露出笑容。 李贵妃看到皇帝心情有些不好,立刻说起了解忧的家常: “陛下,您看钧儿是不是知礼多了?这开了经筵就是不一样,有那么多大师傅教,钧儿学的可快了!” 每一个父母都是期待子孙成材的,听到李贵妃这么说,隆庆皇帝的心情好上了不少。 他又将朱翊钧喊来,简单问了一些开蒙的问题。 朱翊钧对答如流,这让隆庆皇帝心情更好了,他对着陪在朱翊钧身边的太监张宏说道: “传谕詹事府,给皇太子讲学的师傅,赐银二十两。” 朱翊钧见到父皇开心,也挺直了胸膛,又听说父皇给自己老师赏银,心情更是高兴。 他开口问道: “父皇,苏师傅也有吗?他没给儿臣讲过学也有吗?” 隆庆皇帝这才想起来,自己给苏泽加了东宫的经筵官。 可苏泽至今没给皇太子讲学? 隆庆皇帝看向张宏,这个伶俐的太监立刻说道: “陛下,东宫讲学自有制度,需要詹事府两位大人审阅才行。” 隆庆皇帝又好奇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苏师傅的?” 朱翊钧立刻说道: “儿臣读过苏师傅办的《乐府新报》!” 说完这些,朱翊钧又给隆庆皇帝讲了一个《乐府新报》上的笑话,将隆庆皇帝和李贵妃都逗得笑了起来。 朱翊钧虽然才六岁,但是也懂得察言观色,他听张宏讲过报纸上的笑话,就断定苏泽是个有趣的人,所以一直期盼着让苏泽来讲学。 今日有了机会,他拉着隆庆皇帝说道: “父皇,明日您就下旨,让苏师傅来给儿臣讲学吧。” 隆庆皇帝一口应了下来。 享受完了天伦之乐,隆庆皇帝只觉得全身都舒坦了不少。 朱翊钧还年幼,很快就睡下,隆庆皇帝灵机一动,对着李妃说道: “爱妃,朕明日要不要也去听一听苏子霖给钧儿讲学?” (本章完) 第70章 倦鬼之说 第70章 倦鬼之说 第二天一大早,张宏就来到詹事府,向少詹事殷士儋问道: “殷大人,殿下遣咱家来问,为何左赞善苏泽还不讲经?” 少詹事殷士儋看向张宏,冷冷的说道: “经筵之事詹事府自有定制,不劳公公费心。” 苏泽的讲稿已经送过来了,不过殷士儋显然不满意,又打回让苏泽重拟。 苏泽明白殷士儋是针对自己,干脆也不再上稿,反正这破讲学谁爱去谁去! 本来殷士儋以为这件事已经了结了,皇太子孩童心性,注意力转移也快,应该很快就记不起苏泽了。 没想到今日又遣太监来催,殷士儋就准备给张宏一点颜色看看了。 大家都是人精,皇太子住在东宫,又怎么能知道苏泽? 殷士儋一打听,就知道是张宏给太子读了《乐府新报》。 少詹事负责东宫,殷士儋要给张宏上个眼药实在是太容易了,他正准备拿张宏开刀立威,却见到张宏从贴身内衬中掏出了一份手谕。 “这是陛下手谕,召左赞善苏泽今日讲学东宫!少詹事还不让苏泽入东宫吗?” 殷士儋的脸色有些难看,张宏捧出了皇帝手谕,他再拦着就有些不合适了。 皇帝手谕,没有内阁确认就是所谓的中旨,如果是朝廷政务,他作为大臣自然可以拒绝执行手谕。 但是给皇太子讲学,是国家事务也是家事,皇帝让苏泽给自己儿子讲课,殷士儋再拦着也就没有道理了。 心中虽然不满,但殷士儋还是说道: “本官去召苏赞善来东宫。” 看到殷士儋屈服,张宏更是高兴,他走出詹事府的官厅,再次想起干爹李芳的教导。 这一次能压住殷士儋,日后自己在东宫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苏泽果然是自己的贵人! 找机会一定要和苏泽结交结交! 只是张宏又有些忐忑,若是苏泽也和那些文官一样,看不起太监怎么办? 而就在张宏回到东宫正殿,却看到了自己思念已久的干爹李芳。 但李芳给了他一个稳重的眼神,张宏这才发现,李芳穿着普通太监的衣服,他再一看正殿内,吓得差点跪了下来。 原来隆庆皇帝也穿着便服,正坐在正殿之中。 李芳拉着张宏说道: “陛下今日起了兴致,要来听太子经筵,等会儿苏赞善来了,陛下就在屏风后听。” 张宏顿时明白了,他又问道: “那干爹的意思,要不要提醒苏赞善?” 李芳瞪了自己的干儿子一眼说道: “你不要命了!此事若是泄露,你就去南京给太祖爷守陵去吧!” 听到李芳如此严厉,张宏也不敢多言。 他又开始患得患失,若是苏泽讲的不好,让皇帝不满意,日后岂不是就不能来东宫了? 自己还要如何亲善他?—— “太子召我讲学?” 史馆中,面对詹事府派来的官员,苏泽疑惑地问道。 前来召苏泽讲学的,也是詹事府的官员,名叫黄骥,原本也是翰林院的官员,还要比苏泽早上几年中进士。 黄骥在翰林院熬了三年,才从庶吉士授编修,然后又熬到建储东宫,才运作到了詹事府。 又在殷士儋的推荐下做了经筵官。 本来黄骥以为自己就要飞黄腾达了,有点看不起以前翰林院的同僚,想着自己给太子讲学成为潜邸旧臣,日后就像那几位阁老一样入阁拜相。 只可惜想法是好的,但是结果却不是这样。 黄骥的基础扎实,要不然也不能考中进士,又当庶吉士,但是他讲课水平不行,每次都讲的皇太子昏昏欲睡。 朱翊钧不喜欢他讲学,在他讲了两次之后,就不要他继续讲学了。 如今皇帝经常召见的是申时行这些官员,这可把黄骥给嫉妒坏了。 这次皇太子两次点名让苏泽讲学,更是让黄骥嫉妒若狂,看到苏泽这幅漫不经心的样子,黄骥更是气急败坏的说道: “教导皇太子乃是我辈大臣的重责!苏赞善为何如此不情愿!?若是真不情愿,何不辞去经筵官?” 苏泽看向黄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位同僚,不过苏泽也不是惯着他的人,直接说道: “殿下有召,苏某去就是了。” 说完这些,苏泽干脆不管他们,直接向着东宫而去。 等苏泽到了东宫,殷士儋看到他两手空空,连教案都没带,更是皱眉。 但是想到他是被皇帝所召,殷士儋又说道: “今日讲学内容就按照你上次送来的讲稿来,不可出偏,本官也要亲自听讲,若是有讲述不当的,本官要上疏弹劾你!” 苏泽也是无语,不过殷士儋官大几级,苏泽只好应下来,然后就在詹事府和东宫的属吏带领下,前往东宫正殿。 —— 苏泽看着朱翊钧,朱翊钧也在看苏泽。 经筵官算是太子半师,所以朱翊钧对苏泽行了半礼,而苏泽则对朱翊钧行臣礼,双方礼毕后,皇太子朱翊钧看了一眼旁听的殷士儋,老老实实的坐在书桌后。 当然,殷士儋虽然严肃,但是朱翊钧其实不怕他的,他主要怕的是屏风后的父皇。 苏泽自然不知道隆庆皇帝也在场,他直接清了清嗓子,开始太子讲学程序。 太子讲学的规矩,是太祖朱元璋亲自订下的。 上来先讲《皇明祖训》,老祖宗朱元璋亲自编写的“祖宗之法”,对皇太子讲学部分,就是一些劝学劝上进的内容。 老朱的本意自然是好的,但是苏泽背诵这些枯燥严厉的祖训,自己都想要睡觉,更别说听讲的还是个六岁的孩子。 这么教下来,也难怪老朱家的子孙一代比一代怠惰! 殷士儋在一旁听着,倒是连连点头。 苏泽果然是有两把刷子,这《皇明祖训》倒背如流,也是下了功夫。 这可惜是个奸佞。 若是他能走正道就好了。 殷士儋感慨着,却发现朱翊钧已经双眼迷离快要睡着了。 其实不仅仅是朱翊钧要睡着了,屏风后的隆庆皇帝也要睡着了。 这让他想起了裕王府的时候,就算是高师傅讲《皇明祖训》他都能睡着,这还真怪不得苏泽讲的不好。 苏泽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朱翊钧,也对他产生了同情,六岁孩子天天听这个哪受得了啊。 一般这个时候,经筵官就要进谏“劝学”了。 不过苏泽却没有说那些先贤的大道理,而是讲起了故事,他说道: “前些年,臣沉迷玩乐荒废学业,整理书稿,拿起一册就觉得困倦。” “古人云:‘人精强则神辅之,困惫则鬼入之’,臣就想,这世上是不是有鬼曰倦鬼,专门在人疲惫的时候纠缠?” 听到苏泽讲故事,朱翊钧的眼睛中的困顿一扫而空,期待着苏泽继续讲下去。 (本章完) 第71章 父母之爱儿 第71章 父母之爱儿 果然有效,苏泽想起了自己高中语文课,一旦老师讲书本内容就困得不行,一讲到书本外的故事就精神了。 想到这里,苏泽更觉得此时的朱翊钧,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和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并不是一个人。 以后可以在经筵方面下点功夫。 旁听的殷士儋听到苏泽讲起了鬼神之说,本来想要阻止他,但是苏泽这个开头有趣,他也有点忍不住要听下去。 最感兴趣的,则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 明代皇帝都对鬼神之说很感兴趣,不用说隆庆的老爹嘉靖修了一辈子道了。 苏泽继续说道: “臣想起,唐代韩昌黎写文斥五穷鬼,宋代柳三变写词骂三尸鬼,于是臣也提笔写文,斥责倦鬼。” “师傅是怎么写的?” 苏泽说道: “天地孕育万物,造化铸造人形。人头顶天脚踏地,内藏聪慧与明察。” “昔日大禹治水手足生茧,周文王勤政至日暮,周公旦端庄勤勉日夜操劳,汉宣帝为国事废寝忘食。这些圣人专注至此,倦鬼无从侵扰。” “唯独我为何遭你纠缠?你悄无声息地来,不似毒虫螫人,却能让人未眠先梦、未醉先昏、无病先疲、无悲先叹。如浮云压顶,如负重难行。” “种种倦态皆因你而起!我欲效仿终南术士驱鬼,却无越地巫师法力。只能备刀戈桃木,誓将你逐出躯体,流放荒野,渡往虚无。快走快走,莫再停留!” 听到苏泽要驱逐倦鬼,又讲的如此绘声绘色,朱翊钧小脸满是激动,他又紧张的说道: “苏师傅见到倦鬼了吗?” 苏泽淡淡的说道: “见到了。” “啊?” 这下子不仅仅是朱翊钧,就连殷士儋,以及屏风后的隆庆都发出轻呼。 就在殷士儋准备斥责苏泽,不应该用乱力怪神之说误导太子的时候,苏泽立刻说道: “见一人昂首阔步而来,垂头拖足,对我说道:‘我非你仇敌,何必责难?你可知蜉蝣生于晦暗,鬼魅现于无人。吕后病重方有妖犬噬腋,晋侯昏聩才有黄熊入门。若你心志坚定,我岂能侵扰?你怠惰不立,反怪罪于我;学问不专,却嗔怒于我。苛责他人却宽宥自己,岂非颠倒黑白?’” 听到这里,朱翊钧其实根本听不懂,但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倒是明白了苏泽的意思,这是苏泽用倦鬼之口向朱翊钧劝学。 朱翊钧关注的还是倦鬼,他又问道: “苏师傅,这就是倦鬼吗?” 苏泽点头,继续说道: “那倦鬼又道:‘我本性安静柔弱,只爱优游偃息。不与勤勉者为伍,偏与懈怠者亲近。董仲舒闭门苦读,我绝不窥探;孙敬闭户勤学,我绕道而行。苏秦锥刺股时,我避其锋芒;匡衡凿壁偷光,我护其明灯。寒窗映雪、囊萤照书之人,我见之即退。唯有贵公子贪享膏粱、厌弃诗书之徒,或愚童逃避学问、虚度光阴之辈,才与我形影不离。’” 听到这里,殷士儋也闭嘴了。 这故事也当真有趣,而且用上了古代劝学的典故,看到朱翊钧如此感兴趣的样子,殷士儋就知道苏泽的讲学大概是有效果的。 苏泽最后说道: “那倦鬼又曰:‘你为何不自省,反迁怒于我?若说我是鬼,汉宣室问鬼神之说却无我名;若想驱赶我,谁能持桃木剑伤我分毫?尔胡不励精以为刃,淬志以为戈?锐意以为棘矢,殚力以为桃弧?若你能如此,我自与你永别,何须喋喋不休?’” 朱翊钧听完,劝学的话他是没听进去,心思还在倦鬼上,他紧接着问道: “苏师傅,那倦鬼去了吗?” 苏泽笑着说道:“若是倦鬼未去,臣如何考上进士?” 苏泽这句话说完,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就连古板的殷士儋都露出笑意。 朱翊钧这下子更高兴了,比起其他经筵官,苏泽讲的鬼故事要比那些大道理有意思多了。 年幼的孩子,本来就对鬼神之说有兴趣,他走下座位对着苏泽说道:“苏师傅,能否请您写下此文,助本宫也祛除倦鬼。” 多好的孩子啊,怎么以后就长歪了呢? 看着小胖钧满脸期待,苏泽拿起毛笔,将自己这篇文章写了下来。 朱翊钧喜滋滋的拿着苏泽写下的文章,想着今天也要让人誊抄一遍,看看能不能见到苏泽所说的倦鬼。 而屏风后的隆庆皇帝,以及旁听的殷士儋,还真的以为皇太子听进去了,要用这篇文章勉励自己上进。 特别是屏风后的隆庆皇帝,更觉得让苏泽给儿子讲经是选对人了。 穿插了一个小故事,朱翊钧明显有精神多了,苏泽又顺势开始儒家经学的教学,他又穿插了几个小故事,整节课朱翊钧都听的十分认真。 等苏泽讲完课,辞别恋恋不舍的朱翊钧后,他刚刚走出东宫,却见到东宫的一个年轻太监追了出来。 “苏赞善留步!” 苏泽停下脚步,只见到这个年轻太监平缓气息,接着说道: “皇太子旨:‘苏师傅上本请战宣大,其心何为?’” 苏泽愣了一下,太监肯定不可能假冒皇太子的旨意,但是这个问题明显不是朱翊钧这个六岁小孩能问出来的? 是李妃?还是皇帝? 苏泽想了想,按照回复皇帝的语气说道: “臣闻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昔日成祖五征大漠,就是为了让后世子孙安宁。臣上疏请战,也只是不想让祸事留给后世子孙也。” 张宏将苏泽的话认真记下,又堆起笑容说道: “仆是太子身边侍从太监张宏,苏赞善日后要常来东宫了。” 苏泽看着张宏,想了想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他塞进张宏的手里说道: “到时候有劳张公公引路了。” 张宏受宠若惊的坚辞不受,心中却暖滋滋的,那么多的讲官都没人把他这个太监当人看,看看人家苏善赞! 人家学问这么高!对自己却一点都不歧视,张宏这下子是真心想要和苏泽亲近了。 他连忙说道:“下次苏赞善来东宫讲学,仆一定来宫门前迎接您。” —— 等到众人散去,听完了张宏的回报,看着自己的好大儿,隆庆皇帝喃喃道: “父母之爱儿,则为之计深远,俺答的事情朕不能留给子孙。” 说完隆庆皇帝对着司礼监掌印李芳说道: “着内阁六部议战。” “唯!” 隆庆皇帝又想了想说道: “让苏泽也列席。” 加更加更,编辑通知肥鸟,本书应该是五一上架了。 上架前的追读还是很重要的,尽量给大家多更点免费章节 (本章完) 第72章 内阁的眼药 第72章 内阁的眼药 回到御书房,隆庆皇帝看向御案上最高的那堆奏疏。 这些都是言官主张迁界禁边的奏疏。 隆庆皇帝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疏,上面贴着张居正和高拱的票拟意见。 上书的,正是掀起这次政治风波的都察院御史詹仰庇。 隆庆皇帝皱起了眉头,他已经对这个御史没有太好的印象,翻开奏疏后,这是詹仰庇弹劾苏泽的奏疏。 越看隆庆皇帝的眉头皱的更厉害,皇帝又想起上一次弹劾内阁,也是这个詹仰庇带的头,这下子更气了! 内阁首辅李春芳都因为这些言官称病了,如果内阁其他几位辅臣也告病,这政务谁来处理? 言官吗? 接着皇帝开始看两位阁臣的票拟意见。 看完以后更气了! 高拱的票拟意见很简单,甚至可以说,高拱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将詹仰庇的任职经历和上官考评的话附列在揭纸上。 如果从履历上看,詹仰庇的履历还是不错的。 他进士出身,初授了南海县令,到任以后缉捕强盗,抚恤地方,清断诉讼,因此受到上官的褒奖,升迁为都察院御史。 一向有京官大三级的说法,京官外放都要升三级任用,七品县令升迁到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这算是相当大的升迁了。 如果只是这些,那高拱就是写了詹仰庇的履历,但是接下来上官考评,就体现出高拱的诛心之言了。 在南海县令的时候,詹仰庇就不断上述请求朝廷优免本县赋税,还请求朝廷罢了皇室在南海采购珍珠的差事,让民众能休养生息。 詹仰庇当年的上级,还评价他“宽厚爱民”。 但是一想到詹仰庇现在的主张,要将整个大同的百姓内迁,隆庆皇帝更加觉得他虚伪。 而张居正在票拟上也没有对詹仰庇进行评价,而是罗列了户部测算,将大同百姓内迁,户部到底要费多少银钱。 张居正这也是从苏泽在《乐府新报》上搞的物价指数上得到了灵感。 张居正罗列各项费用,户部测算,仅仅是大同一地,如果迁界禁边就需要费五十万两银子,这还只是动迁的费用。 给这些动迁百姓安置,维持这些动迁百姓稳定,这些费用还需要被迁入地区官府承担,其费用可能还大于动迁的费用。 看到这里,隆庆皇帝算是将帐算明白了。 他提起朱笔,迅速写下了对詹仰庇的处理意见。 “着调降外任用,南海典史。” 处理完了詹仰庇,隆庆又觉得念头通达了一些,自己被这些言官小臣蒙蔽,竟然忘记了自己要“开隆庆之新政”的志向! 正如苏泽所说的,对北方用剿要抚,要开贡还是禁边,总要先打上一场再说!—— 【《平戎策》得到执行,明廷调集南兵北上,戚继光领兵出塞击败把汉那吉部。】 【俺答汗听闻后,遣使贡马请罪。】 【《平戎策》安定了北方边防,减少了北方卫所的军费。】 【大明国祚+2】 果然,这条国策让国祚又增长了。 苏泽满意的将【手提式大明朝廷】收起来,按照系统的模拟,戚继光在大同建功,那徐渭的那个为胡宗宪平反的支线任务就有眉目了。 戚继光只要立功,那苏泽就可以顺势上疏给胡宗宪平反,那样就算是强制执行,需要的威望值肯定也不多。 但是另外一个在阁老们中刷声望的任务,苏泽却还没有头绪,也不知道自己在阁老们心中的地位如何? 都怪系统!连个声望值都不显示!哪有打怪不亮血条啊! —— 两天后,东宫,朱翊钧让张宏抄下了苏泽的《倦鬼》,又命令他大声诵读,可无论张宏喊破了嗓子,也没见到倦鬼出来。 “怎么按照苏师傅的办法,没见到倦鬼啊?” 张宏被胖钧折腾,但是内心却十分高兴。 太子能让自己做这样的事情,说明自己已经是太子的心腹了,他卖力的说道: “殿下,也许是您这些日子勤勉,苏翰林不是也说了吗?倦鬼不敢打扰勤勉的人。” 朱翊钧的胖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这两天经筵都没打瞌睡!原来是倦鬼已经跑了!” 将《倦鬼》一文收起来,朱翊钧又说道: “这两日的讲学乏味的很,苏师傅什么时候才能再给孤讲学啊?” 张宏这时候就不忘给殷士儋上眼药了,他立刻说道: “听说苏翰林早就该给殿下讲学了,但是被少詹事殷大人给驳了,如果不是陛下降旨,殿下连苏翰林都见不到呢。” 听到这里,朱翊钧的小脸气鼓鼓,但是少詹事殷士儋德高望重,是父皇给他请的教导主任,他也不敢直接骂他,还能说道: “他们自己讲的不行,还不让苏师傅给孤讲!” “孤这就去求父皇,让苏师傅天天给孤讲学!” 听到朱翊钧这么说,张宏连忙拦着说道: “殿下,陛下国事繁忙,怎么能事事劳烦呢?这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 朱翊钧想到殷士儋的严肃样子,也怂了一下,接着他又开始盘算起,要怎么让苏泽给自己讲学。 朱翊钧虽然年纪不大,但脑子实际上是相当好的,他已经在开始盘算,如何绕过詹事府的制度,让苏泽给自己讲学。 他对着张宏说道: “你去把《皇明祖训》拿来,还有那个什么,会什么?” “《大明会典》?” “对对对,孤就不信,这祖训里,就没有让太子自己选师傅讲学的办法!” 看到朱翊钧兴致冲冲的样子,张宏也没想到,苏泽竟然用这种方式完成了劝学。 —— 苏泽并不知道,自己成了皇太子学习怎么使用权力的靶子,如果他知道了,只怕也只会笑着说一声“孺子可教”。 报馆的工作总算是上了正轨,苏泽刚刚完成了第三篇科普文章。 这篇文章讲的是火药,苏泽从火药历史,演变用于武器的过程,都做了一些科普,最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火器发射,是不是药火填充的越多越好? 如果不是,那填充的药火多少为宜? 药火中的各种原料配比,有没有改进的可能? 有没有比现在药火更好的起爆物? 苏泽没有在文章中写任何配方,自然也不用担心泄露什么军事秘密,他只是将这些问题抛出来,只要有人愿意来尝试研究就行了。 就在苏泽刚刚轻松了一些,就接到了让他去兵部参议的通知。 (本章完) 第73章 六部重臣们 第73章 六部重臣们 部议,就是内阁和六部议政。 在唐宋设有宰相办公场所的时候,国家重要决策是在政事堂或者中书门下这样的宰相机关进行的。 明代废中书省后,到了要重臣议事的时候,反而宰相要去六部参议。 这也是明代中后期,内阁和六部之间的争斗越来越多的隐因。 内阁有宰相之实,却没有宰相之名,还需要承担宰相的义务。 当然,话还是那句话,任何政治制度最后还是要看执行的人。 隆庆朝内阁人才济济,现在的内阁还是能压住六部的,高拱兼任吏部,张居正领户部,赵贞吉领礼部,三个阁老分别兼着上三部的事务,兵部工部刑部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只是这部议叫上自己? 我苏泽?参加部议? 自己一个区区詹事府左赞善,从六品的小官,凭什么参加部议啊? 负责传令的,是内阁的中书舍人郭准,见到这个年轻的官员,苏泽却没有怠慢。 明代的中书舍人和前朝不一样,虽称天子近臣,帮助皇帝起草诏书,但是重要性已经和唐宋那种被视之为储相的两制学士完全不一样了。 这是因为到了明代,朝堂的政治制度逐渐成熟,文才不再成为决定大臣前途的唯一标准,而公文也逐渐走向实用化,这也让起草诏书的重要性大大降低。 文学在行政系统中的重要性下降,而皇帝的顾问机关变成了内阁和司礼监,你中书舍人就算是皇帝近臣,你要参与国策? 你看内阁学士和司礼监秉笔锤不锤你? 不仅仅是地位,中书舍人的学历也在下降。 中书舍人的门槛不高,进士、举人、恩荫,只要通过专门的书法考试,就可以担任此职位。 成化年,还有进士担任中书舍人。 但是到了嘉隆时期,进士已经不肯去当了。 现在大明官场已经形成了升迁惯例,进士前列都是去卷翰林院了,考得靠后的也要去卷一卷科道,谁还去当什么中书舍人? 如今的中书舍人,很多都是恩荫官,也就是重臣家的子弟担任。 当然,中书舍人之间亦有高下,中书舍人又分为中书科舍人,两房舍人和两殿舍人。 中书科舍人,是负责给皇帝起草诏书的,地位最高。 两房舍人,是帮助内阁整理票拟文书的中书舍人,次之 而两殿舍人,则是武英殿舍人和文华殿舍人,这是负责抄写皇家图书,给皇家机构打杂的,地位最次,苏泽的报馆和史馆里,就有一些负责文书工作的中书舍人。 能安排在两房,给内阁辅臣打杂的中书舍人,背景应该不一般。 苏泽接下了差事,送走了中书舍人郭准,迎来了沈一贯羡慕的眼神。 “子霖兄!内阁让你列席部议!” 不就是去兵部开会吗?我的奏疏还能强制执行呢,苏泽对参加兵部部议兴致缺缺。 但是沈一贯却激动起来,他继续说道: “是啊,《平戎策》是你首倡的,阁部大臣肯定要听一听你的建议。” 沈一贯激动的,让人以为是他要去参加部议。 罗万化抬起头看了一眼沈一贯,又低下头继续修书。 苏泽忙着报馆的事情,修《帝鉴图说》的工作就落在了罗万化的头上,前些日子他终于完成了大纲,现在又开始翻查史料。 沈一贯看到苏泽淡定的样子,又叹息道: “也对,子霖兄在阁部大臣心中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也不用上赶着去表现,只可惜吾等科场中第,阁部大臣们却连我们的名字都记不得。” 看到沈一贯如此幽怨的样子,罗万化忍不住说道: “不就是阁部大臣吗?昨天我还见了赵阁老的,有这么难见吗?” 沈一贯看向罗万化惊道: “你怎么见到赵阁老的?” “《帝鉴图说》纲要编成,赵阁老主掌礼部,召我谈了一下纲要的事情,还勉励我说纲要编的不错。” “啊!一甫兄你!” 看到沈一贯作痛心疾首的样子,苏泽也被他逗乐,等沈一贯闹了上一阵子,苏泽才问道: “内阁的几位阁老我都认识,部院大臣这边,请肩吾兄帮我介绍一二。” 听到苏泽有求到了自己头上,沈一贯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不过他也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说道: “这吏部尚书是高阁老,这就不用我多介绍了。” “户部尚书马森,马大人因为母病乞休在家,子霖兄明天应该是见不到马部堂的。” 高拱是直接兼任吏部尚书,张居正只是领户部事,户部尚书另有其人,就是这位马森马部堂。 不过摊上张居正这样的分管领导,马森也不知道是真的孝顺还是不愿意上班。 “礼部尚书高仪,是高阁老举荐的,他原先是南京礼部尚书,现在还在赴任途中。” 高仪在历史上就是高拱的同党,不过两人虽然都姓高,却没有亲戚关系。 高拱是河南人,高仪却是沈一贯的浙江老乡,高拱举荐高仪担任礼部尚书,显然是为了牵制赵贞吉。 高拱的手段看来比自己想的还厉害。 也对,高拱能以次辅身份掌控隆庆朝的政局,手段怎么可能不高明? “兵部尚书霍冀,也是先帝朝的旧臣了,因熟知军务而被先帝简拔。” “刑部尚书毛凯,此君性格和李首辅相近,部议上怕是不会有什么见教。” “工部尚书雷礼,此君专注于机巧之事,对戎政也没什么建树。” 苏泽倒是对这位雷工部很感兴趣。 雷礼在明史上记载不多,他主要功绩是在嘉靖朝重修三大殿,但是苏泽却是从后世的一本网络小说中,知道了“样式雷”这个家族。 雷家在明清两代都是建筑世家,这位工部雷尚书是绝对的建筑工程管理专家,也就是传说中的土木圣手。 不过按照历史,他应该很快就要致仕了。 介绍完了六部,沈一贯又对苏泽恭敬的行礼: “多谢子霖兄在奏疏中彰我浙兵之勇,让天下人记得我浙兵为东南抗倭战事流的血,沈某拜谢!” 周末要陪家人,就不加更了,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第74章 袭职盛况 第74章 袭职盛况 次日,苏泽穿着绿色官袍,来到了兵部之外。 虽然昨天在沈一贯面前表现得很淡定,但今天出门后,苏泽才意识到这是前世和今世第一次参加最高决策层的会议。 前世他只是部里的一个基层公务员,别说最高决策层了,部门高层他都没有列席资格。 阁部会议,这可是仅次于御前会议的决策会议,而且比起定调子的御前会议,阁部会议讨论的更多的是实际的执行过程,近距离观察这个时代最高层的政务是如何决策运转的,这也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想着想着,苏泽来到了兵部衙门前。 兵部是六部中的下三部,但这也是署理大明军务的重要部门,掌管了大明百万军队的超级部门,整个兵部门前都站满戍卫的士兵,而在兵部大门外,又摆着大量的茶摊,不少身穿锦衣的人都坐在茶摊里,焦急的看着兵部大门。 这些人当中,不乏还有一些和苏泽一样,身穿低品文武官服的人,也坐在茶摊上眼巴巴的看着兵部大门。 苏泽穿越以来,一直都在皇城内的翰林院上班,偶尔去过几次礼部,门口都很冷清。 兵部这番热闹的样子,让苏泽有些诧异。 苏泽试图找出一条进入兵部的道路,却发现这群人把道路都占满了。 就在苏泽束手无策的时候,从兵部内又冲出了一群兵丁,他们手持武器开始驱散兵部大门口聚集的这帮人。 “部阁大臣议事,闲杂人等退散!” 领兵的军头喊着,门前这帮人被迅速驱赶开,但是这帮人却更不肯散去了,他们硬生生的挤在路边上,眼巴巴的看着街道尽头。 苏泽本想要亮明身份进去,却被这群人挤到了手持武器的士兵面前。 苏泽的脸都快要贴在这些士兵的甲胄上了,后面的人却又更来劲了,他们大呼道: “高阁老来了!” 就在苏泽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苏翰林吗?快把苏大人放进来!” 这时候一双大手伸进来,将苏泽从人群中拉了进来,苏泽大口的喘气,自己差点就被挤得重新穿越了。 “郭舍人?” 苏泽大口的呼吸,认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正是昨日来史馆传令的中书舍人郭准。 昨天已经从沈一贯那边打听到了,这郭准是恩荫官,他能做到两房舍人,是因为他的父亲是致仕阁老郭朴。 《我的阁老父亲》? 郭朴,和李春芳一样,都是靠着青词,在嘉靖年入阁,郭朴长于吏治,曾经担任多年的吏部尚书,算是高拱的政治盟友。 郭朴是高拱的盟友,在隆庆元年与高拱一同被罢相回乡,后来高拱返朝也想过重新启用郭朴,但是郭朴已经无心做官。 父亲是前任阁老,又是当今次辅的亲密战友,郭准这个中书舍人就等于高拱的贴身秘书。 “多谢郭舍人救命之恩!” 不管郭准什么身份,自己刚才差点被挤死,答谢了对方救命之恩后,苏泽才发现郭准是跟在一辆华丽的马车后面的。 苏泽认出,这是隆庆皇帝御赐给高拱的马车,就看到马车的帘子打开,苏泽看到了高拱那张标志性的圆脸。 苏泽连忙行礼:“高阁老。” 高拱只是示意点头,而周围的那些人见到高拱,更是狂呼起来。 有的放声哭泣,有的则大声喊着什么,还有的做出各种古怪的动作,试图吸引高拱的注意力。 高拱不堪其扰,从马车上下来,直接扯着袖子大步走进了兵部。 苏泽被这个动静看傻了,他疑惑向身边郭准问道: “郭舍人,这是唱得哪一出?” 郭准一边带着苏泽跟上高拱,一边说道: “苏翰林是今科进士,没见过这‘袭职’的阵仗。” “袭职?” 郭准虽然只是一个中书舍人,但是他作为两房舍人,经常往来大小九卿衙门传达内阁的指令。 郭准说道: “《大明会典》有规定,天下卫所军户袭职,都要兵部武选司核准勘验,这些都是来袭职的,或者为了争夺军职上京告状的。” 听到郭准这么一说,苏泽就明白了。 太祖朱元璋建立卫所制度,军户世袭,而军户的职位也是世袭的。 指挥使的儿子还是指挥使,千户的儿子还是千户。 比如戚继光,他就是戚继光袭父职任登州卫指挥佥事。 俞大猷也是袭父职任泉州百户,然后在抗倭战争中积攒军功升上去的。 按照《大明会典》规定,原军户死亡后,家属需要向上级都司衙门提交袭职申请,再由都司衙门出结保文书,送到兵部勘验,核准后再让子嗣袭职。 这其中自然就有各种特殊情况。 比如嫡长子未成年的时候,袭职者就要等成年后完成兵部的考核,才能承袭父职。 再比如遇到绝嗣的情况,确定由近支哪一支来承袭职位,这就是兵部的工作了。 此外还有状告袭职者不是亲生儿子的,次子状告嫡长子不孝,要求朝廷取消袭职的。 这些人日夜聚集在兵部门前,就形成了“袭职”的“盛况”。 郭准继续说道: “等下次苏翰林去吏部,见到‘补阙’的盛况,可要比兵部还热闹上三分。” 苏泽默默点头,说起补阙苏泽就明白了,这是取得功名的读书人,在吏部等候授职的程序。 理论上科举到了举人就能做官,比如海瑞就是举人出仕做官的。 但是到了隆庆朝,有功名的人越来越多,官位已经不够用了,很多举人都要等到官职空缺。 还有因为父母去世,丁忧结束的官员,也需要在吏部等待补阙。 这些候补官员排队在吏部门口补阙的盛况,在明代官场笔记中也多有描述。 苏泽穿越以来,见到的都是阁老重臣,原本他对兵部不以为然。 到了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看不上的“下三部”,原来也是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顶级部门。 要知道门口等待袭职的千户,那也是正五品的武官,这些人可是连兵部的大门都进不来的。 苏泽走进兵部大门,只见到一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官员正在迎接高拱。 郭准低声说道: “这位就是兵部的霍部堂。” (本章完) 第75章 引子 第75章 引子 高拱的排场并不大,除了御赐马车之外,身边也只带着几个属官。 兵部尚书霍冀,作为这次阁部会议的东主,自然要站在正门后迎接诸位内阁重臣。 高拱和霍冀交谈了几句,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后方的苏泽身上,这时候高拱对着苏泽招手,苏泽连忙走上前去。 在一旁的郭准也愣住了,他知道高阁老欣赏苏泽,却没想到他竟然当着兵部官员的面,当众表示对苏泽的亲近。 这已经不是普通门生故吏的水平了,高拱是将苏泽当做心腹来看了。 郭准暗暗庆幸,自己对苏泽的态度不错。 高拱如此器重苏泽,怕是不用几年就能飞黄腾达了。 等苏泽走到身后,高拱对着霍冀说道: “这就是上《平戎策》的苏子霖,快见过霍部堂。” 高拱的语气就像是介绍自家子侄,苏泽看着满脸笑容的霍冀,就知道这位兵部尚书大概也是高拱的同党。 高拱亲自给自己抬咖,苏泽对霍冀行了一个晚辈后学的礼仪,霍冀脸上的笑容更甚道: “苏子霖的《平戎策》本官也拜读了,本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苏泽连忙谦恭的说道: “霍部堂言重了,苏某是纸上谈兵的空论,早就听说霍部堂经历九边,是朝臣中最熟悉边务的,苏某还请部堂指教。” 霍冀端详苏泽,苏泽自当官以来,每一封奏疏都惊天动地,他本来以为苏泽是那种类似于高拱这样,不在意人情世故的直臣。 可没想到他的姿态这么低,还拐弯抹角的夸了自己。 在一旁的高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直接说道: “霍部堂岂是那种虚伪矫饰之辈?有话直接说就是了!” 霍冀正被苏泽的高帽搞得心中舒坦,却被高拱一句话打断,他只好继续说道: “苏子霖在《平戎策》开篇所言,‘若将威素立,则先收之以恩;若将威未行,则先振之以威。’这是哪部兵书所言?本官怎么从没读过这本兵书?” 高拱也看向苏泽。 高拱自己没读过几本兵书,苏泽的《平戎策》开头引用的这段话,他也觉得很有道理,深得治军之要,高拱本以为这是一本他没读过的兵书上的名句。 但是霍冀不同,他长期和军事打交道,家中的藏书大部分都是兵书,如果连霍冀都听说过的句子,难不成苏泽还敢在给皇帝的奏疏中现编? 看着两位重臣的目光落在苏泽身上,苏泽身后的郭准都觉得压力巨大。 高拱霍冀这样的阁部重臣,他们的一句评价,就能影响一名年轻官员的前途。 郭准虽然是前阁老之子,也算是高拱的故人之子,可面对高拱依然小心翼翼,不敢有差池。 苏泽却笑着说道:“其实这句话不是兵书上的。” 霍冀笑着对高拱说道: “高阁老,看来这场赌约是我赢了。” 高拱从腰囊中掏出几个碎银子,他和霍冀谈论苏泽这份《平戎策》的时候,就和霍冀打了个赌,没想到苏泽这家伙竟然胆大包天,竟然真的在奏疏中现编典故! 高拱又想起来,詹事府有官员向自己汇报,苏泽在给皇太子讲经的时候编了一个倦鬼的故事劝学。 高拱瞪了苏泽一眼,大概是埋怨苏泽害他输了钱,苏泽又说道: “高阁老,且慢。” 两位重臣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泽身上,苏泽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句话不在现存的兵书上,但是在往后的兵书上。” ? 苏泽说道: “高阁老,霍部堂,苏某有一位幕僚,曾在胡宗宪麾下当过幕僚,他曾经和戚继光总兵聊过军事,这句话就是戚总兵说的。” “下官听说,戚总兵正在编写兵书,这句话一定会出现在兵书里的。” 苏泽笑着说道: “高阁老,您这银子可以收回去了。” 听到苏泽这么说,高拱哈哈一笑,立刻将银子收了回去。 霍冀没赢下赌约,但是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苏泽,又念了两句戚继光的名字。 苏泽在《平戎策》中用《纪效新书》中的名言开篇,本来就是留下一个引子,准备通过这个引子在隆庆皇帝面前推荐戚继光。 不过今天能在主管全国军政的霍冀面前提起戚继光,也算是达成了目标。 郭准敬佩的看着苏泽,他面对自己的阁老父亲都不敢这么说话,苏泽却能让两位部阁重臣如此亲近。 就在这时候,门口唱名的小吏喊道: “张阁老到!” 兵部的大门再次打开,苏泽就见到了张居正华丽的马车,接着就是一群佐官前方开道,簇拥着张居正走进了兵部大门。 好大的排场啊! 这些佐官都是户部的官员,他们手里清一色提着贴着户部封条的木头匣子,这应该就是户部的账本了。 也对,今天是商议对俺答用兵的事情,户部作为出钱的一方,自然要把帐算清楚。 高拱微微皱眉,他素来不喜欢张居正的排场,但是这段日子他和张居正合作的不错,也不会在这种事情拆张居正的台。 霍冀作为东道主,也热情的迎接张居正,不过从他淡淡的疏离感中,看出他和张居正并不是一派的。 张居正也瞥见了苏泽,却没有上前搭话,紧接着门口小吏又喊道: “工部雷尚书到!” “刑部毛尚书到!” “赵阁老到!” 这下子阁部重臣算是来齐了,最后一个踏进兵部的赵贞吉看了一眼苏泽,就无视他和其他阁部大臣寒暄,然后一行人就进了兵部议事的明堂。 而郭准等一众随从官员,被兵部官员安排进了侧边的偏厅。 苏泽跟着郭准也走到偏厅,郭准连忙说道: “苏翰林,怎么跟着我到偏厅来了!” 郭准连忙喊来引导的兵部右侍郎曹邦辅道: “曹侍郎,苏翰林是陛下亲旨列席阁部议事,劳烦您速引他去明堂。” 兵部官员们面面相觑,兵部侍郎曹邦辅更是一脸懵。 曹邦辅已经是兵部侍郎,兵部的二把手了,但是依然没有资格参加阁部会议。 这么一个绿袍小官? 可是郭准是高拱身边的中书舍人,也不敢假传圣旨,曹邦辅还是恭敬的将苏泽领到了明堂。 一进明堂,苏泽就听到了高拱洪亮的声音。 最近下新书榜了,接下来一周要差不多裸奔了,这时候追读就很重要了。 请大家追读一下,下周末就上架了,万分感谢。 (本章完) 第76章 阁部会议! 第76章 阁部会议! 内阁首辅李春芳告假,所以主座空着。 高拱坐在主座下首第一位的位置,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本次会议纪要就交给你笔录了。” 苏泽连忙走上前,从高拱面前接过了纸笔。 大明的行政体系已经非常完善了,每次会议都要有详细的记录留档,在这种阁部会议上谁发言了,说了什么,都要记录在案,事后送给皇帝御览。 写纪要的一般都是最年轻的官员,或者官职最低的官员。 可阁部会议级别太高,商议的是国家大政,低一点的官员都不能列席,所以高拱将这差事交给他,在场众人都没有反对。 苏泽立刻接过了纸笔,然后在明堂的角落坐下,老老实实的当起了记录员。 虽然只是记录员,但是苏泽知道外面多少人想要当这个记录员都没门路! 阁部会议讨论的事情,可都是既具有情报价值的大事,能提前知道这些消息,就是所谓的信息差。 很多时候,最高决策层,比起其他高层官员,强就强在这点信息差。 而高拱的那句“子霖”,也是在向在场的阁部大臣宣布,苏泽是他罩的人。 紧接着,高拱就率先发难道: “宣大总督王崇古熟悉宣大军务,御边无过,不应迁转。” 做过决策的朋友都知道,任何政策,最重要的就是人事。 所以这种涉及到边关重大政策的会议,最先讨论的就是人事工作。 作为内阁次辅,又是吏部尚书的高拱,开口就保下了现任宣大总督王崇古。 这倒是在苏泽的意料之中。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王崇古就是俺答封贡的重要推手,高拱则是王崇古在朝中重要的助力,可以说是俺答封贡就是在两人默契下完成的。 王崇古应该是高拱一党的,保住王崇古的宣大总督位置,也是高拱要掌握这次平戎战事的主导权。 果然,在高拱发话后,兵部尚书霍冀也立刻跟上参团道: “王总督镇抚宣大以来,边情比先帝时期稍解,胡虏再没有侵入到京畿地区。这次靖边平戎,还是要以熟悉边务的干练老臣为主。” 这两人定了调子,王崇古的宣大总督职位就保住了。 而其他阁部大臣也拿不出更好的人选来,于是这件事算是通过了。 苏泽掏出了自己的【模范毛笔】,迅速写下了高拱的发言,以及其他阁部重臣的回应。 现在坊间都传说朝廷要撤换宣大总督王崇古,但是现在苏泽就提前知道了,王崇古还要继续留任,甚至要主导对蒙古的战事。 这个消息就价值千金。 这还只是阁部会议的开门小菜。 确定王崇古继续留任宣大总督,高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将平戎靖边的主导权掌控在自己一派手里。 不过高拱还只是内阁次辅,他还是没资格独吞蛋糕的。 张居正摸着自己光亮的胡须说道: “宣大总督不用撤换,但是平戎靖边也不止是宣大的事情,二月,前任蓟辽总督曹邦辅任满回朝,蓟辽总督至今空缺,也需要有一稳重大臣在蓟辽坐镇,以防胡虏绕袭辽东。” 张居正一发话,高拱也微微点头,九边防务是一个整体,北方最大的两个军事重镇要职,就是宣府大同的宣大总督,以及辽东的蓟辽总督。 张居正这个提议也算是谋国之言。 张居正说完,刑部尚书毛凯突然说道: “苏子霖的《平戎策》,有调南兵北上之策,两广总督谭纶在倭乱中表现出众,本官举荐他担任蓟辽总督。” 苏泽看了一眼毛凯,按照沈一贯的情报,这位刑部尚书应该是首辅李春芳的党羽。 可这么看,这位毛尚书和张居正一唱一和,看来是投了张居正。 也对,李春芳是徐阶举荐的,张居正也是徐阶的学生,毛凯转投张居正,等于在己方势力内换了个山头,不算是改换门庭。 而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张居正在和高拱对抗的时候,就暗中收拢了胡宗宪留下的浙江军事集团,重新启用了谭纶、俞大猷和戚继光。 这么看,谭纶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和张居正达成了某种联系。 也对,谭纶这个级别的重臣,怎么会看不到站队的机会呢?反正自己是首倡平戎的,谭纶怎么都要承自己的人情。 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都要加兵部侍郎衔的,也就是这么一刻钟的工夫,一个新任的正三品兵部侍郎就新鲜出炉了。 苏泽想到了门外,为了承袭个低品军职挤破头的人,阁部会议上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一位大军区司令,国防部次长级的高官,这才对阁部重臣的份量有了新的理解。 两个总督级的人选已经决定了,气氛就轻松了不少。 这时候兵部尚书霍冀突然说道: “这上书平戎的人就在堂中,南兵北上之策就是他提的,我们也听听他的想法,到底由谁来领兵平戎。”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角落的苏泽身上,苏泽看向霍冀,顿时明白了霍冀的想法。 刚刚在兵部门口的对话,高拱和霍冀其实都明白了苏泽的意图,是要举荐戚继光负责领兵。 这个任命霍冀也是不反对的。 高拱和霍冀刚刚决定了王崇古留任,再继续插手总兵人选,就显得太独断了。 所以霍冀就直接让苏泽发言,如果其他阁部大臣不反对,那就顺势又收下戚继光,拿下宣大总兵这个关键职位。 高拱和张居正都意识到了,在胡宗宪倒台,徐阶彻底致仕后,这些在抗倭战争中立下功劳的文臣武将,就是无主的香饽饽。 今天这场会议上谁提议重新重用他们,就能成为他们的恩主,获得他们的投效。 如果遭遇反对,那反正是苏泽的提议,不行就重新讨论就是。 一帮老狐狸! 不过苏泽自然也不介意,由自己提出这个宣大总兵的人选,这样一来,苏泽也就算得上是戚继光的半个举主了。 既然高拱让自己发言,那苏泽也不客气了,他当着阁部重臣们的面说道: “下官斗胆,请调福建总兵戚继光北上领兵平戎!” 但是在场的大臣,显然不会让高拱这一派独享好处,果不其然,苏泽话音刚落,就有人跳出来反对。 (本章完) 第77章 一锤定音 第77章 一锤定音 跳出来反对的,就是内阁四辅赵贞吉。 赵贞吉没有看发言的苏泽,而是对着高拱说道: “南兵北上,多有水土不服,刚刚阁部议定留任宣大总督王崇古,那这次平戎战事就直接交给宣大的军队就是了,何必劳民伤财调师北上?” 紧接着赵贞吉又对着主管户部的张居正说道: “户部将宣大积欠的赏钱发下去,宣大将帅定然用命。” 赵贞吉说完,高拱和张居正都沉默了。 高拱自然不必说,他提议留任王崇古,那王崇古统领的宣大军队一并留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赵贞吉又炮轰户部,指出户部拖欠边赏,才是宣大战斗力不足的原因。 看到高拱和张居正沉默,赵贞吉准备乘胜追击,苏泽突然说道: “赵阁老此言差矣。” 众人目光再次看向苏泽,苏泽说道: “谭子理(谭纶)自闽浙转战两广,戚继光由山东调防福建,皆能因地制宜整军经武。若说水土不服,何以谭公可掌蓟辽?此非南兵之弊,实为怠惰托词!” 苏泽将谭纶和戚继光捆绑,反驳赵贞吉说的南兵北上水土不服的问题,等于将自己的举荐和张居正举荐谭纶捆绑起来。 果不其然,张居正此时也点头赞同道: “正是此理。” 苏泽看向赵贞吉,接着说道: “若宣大真能靖边,何至胡虏屡屡绕开防线威胁京畿?平戎需攻守兼备之师,非守成之军可胜任!” “赵阁老当年也是去过宣大的,先帝朝仇鸾任职宣大总督时,虚报兵员、侵吞军费,以致鞑靼入寇京畿酿成庚戌之变!” “今日户部欲发积欠赏钱,焉知不会重蹈覆辙?当年仇党克扣士卒饷银,中饱私囊,致使边军饥寒交迫、士气溃散!赵阁老若只知发钱,却不管钱入谁手,岂非纵容贪腐?” 高拱皱起眉头,苏泽这句话虽然攻击的是仇鸾,实际上也对现任宣大总兵王崇古连带攻击了。 苏泽这时候又拉了王崇古,他说道: “王崇古王总督到任后,努力革除前任积弊,虽稍稳边情,然胡虏仍可长驱直入劫掠州县。此非王公无能,实乃宣大积弊未除——将领怠于整饬防务,只求'御边无过'以保乌纱,与昔日仇鸾'养寇自重'何异?” “赵阁老称'发积欠赏钱激励士气',然宣大边军空饷之弊犹存!若今日发银三十万,经总兵、参将层层盘剥,士卒所得不过一二。” “以赏钱激励,恰如抱薪救火,徒肥贪吏而无益士卒!” 张居正听到这里,自然是连连点头。 户部拖欠宣大的赏钱,其实也就是这个原因。 宣府大同年年报捷,可每年都有蒙古人杀进内陆州县,而且宣府边境走私贸易也是屡禁不止,宣府大同军队的腐败可想而知。 这笔赏钱发下去,下次请赏的金额就会更大,甚至会出现杀良冒功,或者边军故意挑起边境冲突求赏的情况。 没办法,本地卫所盘根错节,和地方豪强结合繁衍至今,早就已经不堪大用了。 苏泽看到赵贞吉无言反驳,于是又说道: “当年戚总兵在东南抗倭,军饷由浙直总督衙门直拨,经谭子理监察,分毫不敢克扣!” “今若留王总督掌宣大,再用戚继光领南兵独立成军,则可形成制衡——戚部不受宣大旧体系掣肘,其战法、军纪、财务皆由中枢直管,方能避免重演仇鸾贪腐误国之灾!” 在场懂得军务的大臣,此时都连连点头,赞同苏泽的发言。 赵贞吉被苏泽反驳,他却没有恼怒,而是语气反常温和的对苏泽问道: “苏子霖刚刚所言军制,可否再详细说一说?” 苏泽看着反常的赵贞吉,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其实这些都是有成制的,都是当年胡总督在东南抗倭用过的,苏某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苏泽当众说起胡宗宪,众人的表情微微一变。 这当然是苏泽故意的,等会议结束后,会议纪要要送给皇帝看,苏泽也是为了给胡宗宪翻案做伏笔。 不过这时候还是要先说服阁部重臣推行新制。 苏泽继续说道: “南兵军饷由户部直拨至戚部军中,经兵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共监。每卒月饷造册画押,钱帛当面点验,斩将夺旗之赏即日兑现。” “当年在东南抗倭的时候,戚继光就发现,士兵为了争夺斩首之功,反而会争功而延误战机,甚至因为争功反过来被敌军击败。所以不计斩功,而是以旗为单位评定战果,功劳要由王总督核准上报,赏银也要发到士卒手里。” “设平戎专账于户部,每笔开支登载《乐府新报》昭示天下,对陷阵斩敌的军士也登报表彰,伤残阵亡者的抚恤恩免,也都要在刊告。” 张居正又问道: “此法可以推广到九边吗?” 苏泽摇头说道: “九边积弊已深,推行此法阻力太大,而且朝廷也养不起。” 在场的阁部重臣也随之叹息。 九边军制的弊端,在场的重臣都知道。但是九边铁板一块,就算是换几个总督,结果也都是一样。 遇到王崇古这种人品好点的,在九边还能维持局势,要是遇到仇鸾这种贵物,朝廷是又钱又挨打。 高拱站出来,一锤定音的说道: “子霖,你将刚刚所说的,都记在纪要上,等陛下御览后再行定夺。” 众大臣纷纷点头,就是刚才反对的赵贞吉也沉默,苏泽就知道自己举荐戚继光的事情成了。 几个重要的人事任命讨论完毕,接下来就是具体的执行层面了。 不得不说,隆庆朝的阁部重臣质量真的高。 兵部尚书霍冀十分的专业,调兵沿途囤驻的卫所,拨付钱粮方案,他都提出了相当详尽可行的计划。 张居正又补充了几个军粮运输筹措的方案,节省了一些开支。 赵贞吉也提了几个监督方案,以防士兵在沿途扰民。 苏泽也见到了大明如何决策调兵的过程,算是积攒了相当重要的工作经验。 这场阁部会议总算是结束了,苏泽又将会议纪要交给在场诸大臣过目,众人都用印画押,再由内阁送到宫中交给隆庆皇帝御览。 阁部会议散去,苏泽看向高拱和张居正,想到自己那个刷阁老声望的任务,准备找机会和高张二人亲近下,趁热打铁狠刷一下二人的声望。 可没想到,苏泽却被意料之外的人叫住了。 为了上架存稿了,等上架给大家爆更 (本章完) 第78章 公私 第78章 公私 “雷尚书?” 叫住苏泽的,正是工部尚书雷礼。 雷礼身材矮小,如果不是一身朱红色的官袍,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老头。 但是身为执掌工部的一部之长,没人会等闲看待雷礼,苏泽恭敬行礼。 雷礼用一口浓重的江西口音说道: “子霖在《乐府新报》上刊登的那个实验,老夫命人在工部做了,木球铁球确实同时落地,老夫思考了良久,均不得法,何解?” 包括赵贞吉在内,几个步伐慢的阁部重臣也竖起耳朵,想要听苏泽怎么解释。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在《乐府新报》上刊登的实验,这么快就有人去验证了,而且还是雷礼这位工部尚书。 咱们大明工部的工作不饱和啊! 但这也正是苏泽在《乐府新报》上连续刊登这些科学实验的目的。 他说道: “回雷尚书的话,《墨经》有云,‘力,行之所以奋也’。木球铁球下坠,皆因有力而驱之。” 雷礼连连点头,他是营造过三大殿的工部尚书,本身也精通于营造之术,对于力是太了解了! 苏泽指着地面说道: “而人能脚踏实地,盖因大地有力吸之,万物皆受重力牵引,如同稚子扑向娘怀,木球铁球盖因此力而坠也。” 听到这里,赵贞吉也跟着点头,显然苏泽这一套重力说,和他信奉的泰州王学思辨有些类似了。 苏泽接着说道: “万物皆有重力,但是物重则力沉。” 雷礼也点头,这个道理也很容易理解。 苏泽又说道: “铁球力沉,但铁球质重。木球力轻,但是木球质轻,力均则速同也。” 雷礼捻须的手忽然顿住,他想起工部营造时运料车马常因载重不同而速度各异。 苏泽这个例子,等于是铁球重但是重力大,木球轻但是重力小,所以两者的加速相当,最后就能同时落地。 他浑浊的眸子蓦然清亮:“子霖是说,无论铁木轻重,所承之力与自身质料相称,故坠落之速竟能一致?“ 果然是有过丰富工程实践经验的工程大佬,苏泽一点就透。 就在这个时候,赵贞吉又问道: “那日老夫在家中习字,纸笔同时打翻跌落,按照你的说法,应该是同时坠地,为何是笔先落地呢?” 苏泽看向赵贞吉,原来赵阁老你也偷偷在家做了实验啊! 苏泽立刻说道: “因为风阻。” “风阻?” “天地有气而生,万物置于气中,如在水中,自有托举之力。” “铁球木球质重,则风阻甚微而无碍,但对于纸而言,风阻就如同舟行水中,故要比笔更缓落地。” 苏泽一呼袖子,就看到官袍的袖子随着空阻而动,赵贞吉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在场的大佬们满意的点头,虽然苏泽只是从概念上做了解释,但是其中包含的道理还是很有意思的。 对于雷礼来说,重力之说也让他很有兴趣,后世土木工程最重要的就是受力分析,显然他也从苏泽这里得到了灵感。 但是让苏泽失望的是,高拱张居正似乎对苏泽这一套学问并不感兴趣,他们在阁部会议散会后匆忙离去了。 苏泽稍稍有些遗憾,又少了一次在阁老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 苏泽虽然拥有出入高拱家的权限,但是苏泽却不想和舔狗一样日日上门。 这一方面是,苏泽在前世就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本能的对这种走关系有些抵触。 另一方面是,大明朝其实对这种阴结党羽的事情,其实还是很忌讳的。 普通官员可以无底线的投靠阁老,但是苏泽是翰林官,是被视作未来宰辅的人,如果无底线的靠拢高拱,会被群臣所轻视,甚至高拱也会看不起他。 在公事上迎合高拱,可以说是“公党”,是因为政见和高拱相合所以才一起。 但没事上门献殷情,那就是私党了,一旦高拱倒台,那就是清算的对象。 既然这次刷不到好感,苏泽也着急不得,反正这两位只要你好好做事,他们总会赏识你的。 —— 阁部会议结束后,吏部和兵部迅速拟定了推举的官员名单。 谭纶调任蓟辽总督,加兵部侍郎,这样级别的大臣经过吏部推举后,又通过了内阁廷推,送到了隆庆皇帝面前。 隆庆皇帝朱笔一挥,就标志了差点被清算的胡宗宪旧部谭纶,重新得到了朝廷重用。 两广总督虽然也是总督,明代总督职衔,素来都是以九边为重的。 而且加兵部侍郎衔,就是很明显的升迁信号,如果谭纶在蓟辽总督任上做得好,那就是有机会问鼎兵部尚书这个位置的。 戚继光这个宣大总兵的任命就要简单多了,兵部武选司推举,经过内阁票拟送到皇帝御案上,司礼监用印就算是完成了任命,正式调遣福建总兵戚继光北上。 —— “姐姐!姐夫!” 京师城外的漕运码头上,一个年轻人正对着申时行招手。 申时行身穿便装,携着妻子吴氏,带着一帮家丁站在码头岸上。 漕船上的老船夫一把将绳子抛到了岸上,岸边的纤夫则拉着船绳将这艘漕船拉到了岸边,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读书人跳上了岸。 这个年轻人,正是申时行的小舅子,太仓吴氏的公子吴佑宁。 申时行的妻子吴氏一向疼爱这个幼弟,见到他经历风霜的样子,有些心疼弟弟的说道: “都怪你姐夫,非要让你在京师科考,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申时行一脸苦笑,苏州府的乡试是个什么地狱难度,他这个状元自然是知道的。 自家小舅子是什么水平,想要在地狱难度的苏州府乡试中个举人都难。 要不是自己疏通关系,吴佑宁哪有机会入监国子监,参加顺天府的乡试。 不过吴佑宁还是明白事理的,他连忙对姐姐说道: “这次可是姐夫帮了大忙,弟弟才能入京备考,多谢姐夫了!” 吴佑宁恭恭敬敬行礼,自己出门前爹千叮万嘱,自己这位姐丈前途远大,日后吴家的前途大概是靠着他了,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申时行倒是对这个小舅子甚是满意,吴县吴氏虽然不是巨富,但也是苏州府内有名的豪绅,出身这样的家族不染上恶习,还能用心备考科举,这说明吴家的家风还是正的。 这时候,一个明眸皓齿的书童也从船上跳下来,申时行和吴氏见到这个书童,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本章完) 第79章 灵活的祖训 第79章 灵活的祖训 吴佑宁苦着脸低声说道: “大姐,二姐非要跟着来,我也没办法啊!” 吴氏气呼呼的说道: “爹没拦着?” 吴佑宁苦笑说道: “爹能拦得住?” 原来这个书童,正是吴氏的妹妹,吴佑宁的二姐,也就是吴县吴氏的二小姐吴素卿。 吴氏看着妹妹,立刻对着身边的使唤婆子说道: “速速将她押上马车!” “大姐!” 吴素卿还没来得及狡辩,就被吴氏手下的粗使婆子押上了马车,吴氏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说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家里好好读书备考!” 吴佑宁大呼冤枉,又看了一眼姐夫申时行,知道这时候向姐姐解释是没用的,他只能对申时行说道: “姐夫,前几次京师送回家里的绵种都不行,二姐说要来京师亲自挑选绵种,爹都拦不住,小弟也没办法啊!” 申时行知道妻子正在气头上,只能给小舅子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接着他又头疼起来,本来想要给这个小姨子说媒,让她嫁给苏泽,没想到她自己跑到了京师来了。 想到这个受心学影响,无法无天的小姨子,申时行又觉得还是别祸害好友了。 —— 东宫。 少詹事殷士儋坐在詹事府中,看着讲官们送上来的汇报,心中还是很满意的。 讲官黄骥站在殷士儋对面,小心的说道: “这几日太子读书勤勉,《皇明祖训》的前几章都会背了。” 黄骥小心的看着殷士儋,他是老翰林熬进了詹事府,进了詹事府就死死抱住了殷士儋的大腿。 少詹事负责编排太子的课表,对于黄骥这类的讲官有很大的权力。 黄骥也知道太子不喜欢听他讲课,但是有了殷士儋的撑腰,每周黄骥都能见上一两次太子,日后自己也就是潜邸旧臣了。 殷士儋满意的点头,大明太子的教育体系已经很完备了。 十岁前学《皇明祖训》,经学只要开蒙就行。 十岁以后则学习经学,典章制度《大明会典》和刑律《大明律》也会加入到课程中。 凡是能完整经历皇室教育的皇帝,执政能力都不会太离谱,如果今上隆庆皇帝,小时候就被徐阶高拱张居正带着读书,儒学水平也是不低的。 朱翊钧一改之前摆烂的性子,开始主动学习《皇明祖训》,这都让殷士儋觉得是自己孜孜不倦的教导之功。 黄骥也面带喜色。 黄骥刚听说苏泽破例参加了阁部会议,苏泽比自己还要晚进翰林院,但是已经能和阁部重臣搭上话了,黄骥更是嫉妒的不行。 但上次苏泽讲学过后,皇太子没有再嚷嚷着请他来讲学,这让黄骥稍稍放心。 黄骥暗暗下定决心,自己要好好给太子讲学,将自己这个潜邸旧臣的位置坐稳! 黄骥隐约有一个大不敬的想法,苏泽如此忽视讲学,一旦太子继位,那就轮到自己风光了! 就如同现在的高阁老张阁老一样,他们不也是今上裕王府潜邸旧臣出身? 莫欺中年穷! 黄骥心中稍稍平衡了一些,且让那苏泽再嚣张些日子,等到自己掌权后,一定将黜出京师! 就在这个时候,朱翊钧身边的贴身太监张宏走进了詹事府。 殷士儋不喜欢张宏,黄骥自然也投其所好,对张宏颇为轻视。 张宏见到黄骥在场,也对他恭敬行礼,但见到黄骥只是淡淡回礼,张宏心中也是不喜。 詹事府这些讲官中,除了申时行少数几个讲官对张宏还算客气,黄骥这种干脆连基本的礼数都做不到。 张宏又想到苏泽对自己的热切态度,人家苏翰林是宰执们都欣赏的大才,不比你们这些讲官有能力? 苏翰林都不歧视杂家,你们凭什么? 张宏心中厌恶黄骥这些人,不过他还是忍住,对着殷士儋说道: “少詹事,太子请您过去。” 殷士儋跟着张宏来到了东宫,只见身穿太子蟒袍的朱翊钧坐在正座,左右宫人站在两排,竟然搞出了一副太子的仪仗来。 只是朱翊钧的年龄,加上这些宫人稀稀拉拉的队伍,反而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殷士儋恭敬的参拜行礼,大明太子朱翊钧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殷师傅,孤前几日读《宝训》,我明太子讲学有日讲,有经筵,为何孤只见日讲不见经筵啊?” 原来是这个事情。 殷士儋这个少詹事承担着太子教学任务,太子向他询问问题,殷士儋自然是十分的欣慰。 殷士儋说道: “正如殿下所言,太子讲学分为日讲和经筵,日讲是日常讲学,由讲学官主讲,讲授的都是祖训和经义。” “而经筵所讲的都是义理和国家大政得失,如今殿下还在打基础的时候,先以日讲为主,等日后再开经筵。” 正如朱翊钧所问的那样,日讲和经筵还是有区别的。 用后世的话说,日讲就是日常小课,经筵就是专题公开课。 日讲重在传授知识.而经筵重在规谏和义理。 皇太子年幼,殷士儋不开经筵也是正常的。 但是朱翊钧小脸一皱说道: “这怎么行!孤读《皇明祖训》,太祖教导子孙日讲经筵不歇,怎么能只开日讲不开经筵呢?” 殷士儋听到朱翊钧如此好学,自然是十分的欣慰,他立刻说道: “那臣择日就开经筵。” 朱翊钧说道: “太祖有规,五日一经,以后五天就开一次经筵吧。” 殷士儋躬身说道: “臣遵命。” 看到殷士儋这么老实,朱翊钧又说道: “既然开经筵,那东宫所有讲官都要列席,任何人不得缺席!” 殷士儋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朱翊钧说的也是东宫的规定,他点头说道: “臣遵命。” 等到殷士儋离开,朱翊钧连忙散去身边的宫女太监,对着张宏说道: “大伴!孤的表现如何?” 张宏连忙跪下来说道:“仆臣见殿下,犹见世宗在朝之威仪!” 朱翊钧叉腰大笑说道: “殷师傅上当了!等开了经筵,苏师傅就一定要来,到时候孤就让他讲学!” 张宏连忙拍马屁道: “殿下妙策!” (本章完) 第80章 暗流再起(加更) 第80章 暗流再起(加更) 苏泽并不知道,朱翊钧用开经筵的办法,逼着殷士儋让自己参加讲学。 他更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麻烦,正在有心的操纵下,悄然向朝堂袭来。 京师,登月楼上,今天是隆庆二年进士的聚会。 同年聚会,是大明官场的常例,而只有刚中进士的这一年聚会最为频繁。 原因也很简单,中进士的第一年,新进士们往往都在京师观政,等到观政结束授官,那进士们就天各一方,很难再聚会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都喜欢聚会的,比如今科三甲罗万化、黄凤翔和赵志皋,这三人都不爱参加聚会。 再比如当今风头正劲的苏泽,也不愿意参加这种聚会。 沈一贯最喜欢交际,他如约而至来到登月楼,先对着众同年一个罗圈揖,连忙告罪来晚了。 新科进士朱赓立刻站起来,拉着沈一贯入席,他和沈一贯年纪相仿,他又是浙江绍兴人,和沈一贯是同籍,也和沈一贯一样是庶吉士。 同年同籍同馆,这是相当亲近的关系了,两人自然也成为好友。 朱赓是个老实人,授庶吉士后就老老实实在翰林院学习,也没赶上詹事府选拔,在同年中一向低调。 相比之下,沈一贯跟着苏泽办了不少事情,在同年中就风光多了,如今翰林院都在传说沈一贯要提前完成馆选,提前转正。 同年之中,除了三甲外,目前就苏泽一个人提前转正,在场的同年看向沈一贯,眼神中都透出羡慕的光芒。 不过科举已经过去快半年了,新科进士早已经形成了各自的圈子,这时候再去巴结苏泽,又显得太过于下作,这也是这些新科进士们不屑为之的。 当然,在场的同年中,也有对苏泽不满的。 比如这个时候,坐在主座上发言的沈思孝,就侃侃而谈道: “吾这些日子在都察院观政,方知我大明清流之重!” 沈一贯皱眉看向沈思孝,沈思孝要比沈一贯年轻,今年才二十六岁,只比苏泽大一岁。能在这个年纪高中进士,绝对是少年得志了。 只可惜沈思孝的科举名次不高,所以没能选上庶吉士,只能在都察院观政。 沈思孝是浙江嘉兴人,和沈一贯朱赓也都是同年兼同乡,按理说关系应该不错。 但是自从沈思孝在都察院观政后,就变成了一个“清流吹”。 沈思孝动不动就说言官的重要性,也和清流言官一样染上了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毛病,经常私下攻击朝中大员,抨击朝廷的政策,这也让沈一贯疏远了他。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沈思孝和言官站在同一战线上,经常攻击苏泽,这让沈一贯对他不喜。 但是同年聚会,沈一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听着沈思孝又在吹捧言官了。 又喝下一轮酒,沈思孝突然低头说道: “詹大人可惜了,这等为国为民的纯臣,却被打压外放,高阁老焉知严嵩下场!?” 这句话就有些重了,在场的同年们纷纷提醒沈思孝慎言。 高拱执掌吏部,再不久大家就要结束观政,去吏部候阙了。 虽然进士都能授官,但是高阁老给你上个眼药,发配到云南贵州当官,那区区新科进士也是无力反抗的。 沈思孝的好友张位立刻说道: “继山(沈思孝字),你今日酒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沈思孝却不领情的说道: “昨日詹御史贬谪离京,六科十三道只有寥寥数人相送!我大明科臣都被宰辅打断脊梁了吗?” “当年严嵩在朝,沈公被奸党所害,六科十三道可是在京外置办灵堂,为沈公守灵的!” 说完,沈思孝看向沈一贯。 沈思孝说的沈公,是嘉靖年被严嵩害死的沈炼。 沈炼和沈一贯的叔父沈明臣、徐渭、诸大绶并称越中十子,是沈一贯叔父的好友。 沈思孝将詹仰庇比作沈炼,将高拱比作严嵩,周围的新科进士们都沉默了。 有一个同年问道: “继山兄,你也去送詹御史了吗?” 沈思孝昂着头说道: “这是当然!就算是内阁辅臣权势滔天,我大明自有正道!” 接着沈思孝又阴阳怪气的说道: “可叹有些同年,甘为权奸爪牙,岂不是赵文华病蛊之祸!” 沈思孝说的自然是苏泽,而赵文华是严嵩的亲信,他因为给嘉靖皇帝修城门不利被革职,后来就染了怪病腹裂肝肠出暴毙。 沈思孝这么说,就有诅咒苏泽的意思了,沈一贯作势要拍案而起,被身边的朱赓拉住。 但是话说到这个地步,酒宴是没办法继续了,新科进士们各自回家。 但是沈思孝借着酒劲儿,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监察御史雒遵的家中。 沈思孝虽然只是一个都察院观政的进士,但是他名望大能量也不小,所以雒遵还是开门迎客,将他迎接了进去。 沈思孝看向雒遵,他知道这位雒御史也很反对高拱,也参加了送别詹仰庇的活动。 而且雒遵非常反对苏泽正在推动的边关政策,也是主张迁界禁边的倡导者之一。 雒遵也跟着詹仰庇吃了处分,被罚俸了三个月,沈思孝此时的酒已经醒了,他对着雒遵说道: “雒御史,我有一策可以让朝廷停罢平戎策!” 雒遵看向沈思孝,其实对方的行为很冒昧,自己明明和他交往不多,喝了酒入夜上门,雒遵如果不是看在沈思孝的名声上,早就将他驱赶出去了。 现在又听到沈思孝口出狂言,雒遵更是有些不喜。 沈思孝见到雒遵沉默,反而自顾自地将自己的计划全部说了出来。 雒遵越听眼睛越亮,到了最后他对着沈思孝拜道: “沈先生!若是此策能搬倒权奸高拱,你可是大功一件啊!” 听到雒遵称呼自己为“先生”,沈思孝就知道自己的计策已经说服了雒遵。 其实这个计划也不是沈思孝临时起意,而是筹谋已久的。 他的观政就要结束了,如果能在观政前搬倒一名宰辅大臣,那自己就能超越苏泽,成为新科进士中第一人,说不定就能留任都察院,一步登天成为御史。 要不然按照新科进士末流的升迁路径,他要外任县令还要考核优秀,才有机会调回朝中担任御史。 更重要的是,一旦高拱倒台,那攀附高拱的苏泽也会受牵连。 沈思孝早就将苏泽视作同年的竞争对手,这一次就让高拱苏泽成为他这把初鸣利刃的祭品吧! 同馆,选庶吉士叫做馆选,所以同一年的庶吉士就叫做同馆。 这段剧情是过渡的,所以加更一下,等上架再求票吧。 (本章完) 第81章 清田 第81章 清田 大同。 “大柱!” 赵大柱骑着马,身后跟着十几个同乡的弟兄返回村子。 守村的乡亲见赵大柱回来了,连忙招呼乡民拉开坞堡的大门,赵大柱带着弟兄们驰入坞堡中。 赵大柱所在的村子距离边关很近,以前常被俺答部入侵,这些年赵大柱领着乡人在草原上买马,又靠着贩马的银钱将乡勇武装起来,领着乡民加固了坞堡,这才有了几年安生日子。 一名老者从屋子里走出来,赵大柱连忙下马说道: “二叔,您不是病着吗?且将养着吧。” 老者拄着拐杖说道: “没事没事,大柱你先回家,你娘在家里等着你呢。” 赵大柱是父亲早亡,是母亲将他拉扯大的,听到二叔说起母亲,将物资账本交给二叔,连忙向着家里走去。 见到儿子,赵大娘内心激动,去草原上贩马是违禁的买卖,马匪、俺答部的骑兵、巡边的边军,稍有差池就会全军覆没,甚至会连累整个村子。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谁会做这种脑袋搁裤腰带的买卖。 母子两人简单叙旧了一下,赵大娘这才说道:“前几日赵百户遣人来,说是朝廷要清军,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清军,是明代一项重要的巡视制度。 太祖朱元璋设计的卫所制度,当年朱元璋曾得意的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而卫所的两项关键制度,即父死子继和军屯制度。 父死子继,就是卫所正卒在老病或者去世后,由其儿子或者近支代替父亲从军,从而保证军队的人数。 当然,很多时候军户后代是不愿意从军的,所以有了“清军”。 所谓“清军”,即由清军御史及清军官定期清理军籍户口,检查落实跟补、勾补事项。 赵大柱的父亲是军籍,他父亲战死后,按理说他应该勾补从军。 不过大同这边的情况又有了变化。 卫所制度的另一项支柱,也就是屯田制度,即由军户在和平时期进行军屯,自己生产粮食满足军队需要。 在明初的时候,这项制度自然执行的不错。 可到了隆庆时期,军队卫所的土地早就已经被豪强侵占,仅剩下的土地根本养不起这么多卫所兵。 制度都是死的,人还是要活的。 朱元璋设计的卫所制度,逐渐变了样子。 首先是赵大柱这样的世袭卫所兵开始自谋出路,跟着卫所吃不上饭,那就只能自己单干。 无论是给人当佃户种田,又或者和赵大柱这样走私,反正活人总不能饿死。 而卫所的百户千户也对此睁一只闭一只眼,甚至默许这些卫所兵脱籍。 反正朝廷如果拨下赏钱或者军饷,这些卫所兵不领,就能进入到百户千户的口袋中。 一旦遇到朝廷“清军”,就像这样将士兵再招回军营就是了,再不济从城里抓几个乞丐不良人,让他们冒充军籍给清军御史点个名就行。 赵大柱的父亲死后,他也参加过两次清军。 但是他母亲忧心忡忡的说道: “娘听说这次清军和往年不一样,总之你小心担待着点,别给百户惹麻烦。” “俺懂。” 接着赵氏又担忧的说道: “前些日子大同刚刚解围,这段日子还是别出塞了?” 赵大柱知道母亲关心自己的安危,但是整个村子上百号人口,光靠着村里这点荒田早晚要饿死,都指望着自己领着出塞糊口。 但赵大柱是孝子,还是安慰母亲说道: “这次儿子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就在家歇上阵日子。” 赵氏脸上这才露出笑容道: “娘已经攒了点钱,等这些事了,找人给你好好说房婆娘,日后我们赵家好好过日子。” 赵大柱心中苦涩,自己这个军户身份,谁家女儿愿意嫁过来? 同村的军户之女,都想着办法外嫁脱离军籍。 —— 大同参将府内,灰暗的烛光下,参将郑年眯着眼睛,看着手下的千户百户们。 这是一次秘密聚会,大同参将郑年看了一圈下属,开口说道: “这次朝廷调南兵北上,怕是别有深意。” 在场的军头们纷纷议论起来,郑年看到气氛烘托到了,又开口说道: “朝中奸臣早就对我们大同军镇不满了,等南兵一到,朝廷就要派人清田清军。” 听到清田清军,在场的军头们再次喧哗起来。 清军还算是好办,抓点人头充数,大不了再贿赂一下清军的官员。 清田就不好办了。 卫所的屯田,从国朝立国到现在,早已经被侵占的差不多了。 在场的军头们家中的田地,大部分也都是侵占的卫所屯田。 再加上变卖掉的,其中产权混乱,不仅仅是卫所军户,当地豪族,地方官府,甚至大同的代王府都牵涉其中。 可清田查来查去,最终还是落实在卫所头上。 朝廷不问这些土地是怎么流转的,单问你卫所的屯田为什么不在册了,谁都担待不起。 果然,一提到清田,在场的军头就坐不住了。 有人喊道: “朝廷拖欠我们的赏钱不发,又调南兵北上,是摆明了不信任俺们!” “俺家为大明戍边七代,朝廷就这么对俺们!还不如反了他娘的!” 郑年拍了一下桌子,训斥了几个胡言乱语的军头,这才放众人返回各自的卫所。 “赵百户,你留一下。” 等众人散去,参将郑年说道: “京师那边有人递话过来,这次清军清田,再用往年的办法,是混不过去了。” 赵成是郑年的亲信,瞬间明白了上司的意思,他说道: “参将,小的麾下有一个叫赵大柱的军户,往年都靠着往来草原贩马维持生计,在卫所中颇有声望。” “属下准备找个由头,将这个赵大柱扣了,再让人鼓动下,就能闹起兵变来。” 赵成果然是贴己人,郑年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他又问道: “事情不会闹大到不可收拾吧?” 赵成拍胸脯说道:“都是些庄稼汉,闹不大的,参将只要夸大点向朝堂上报就行了。” 郑年点头,利用手下兵变要挟朝廷,这也是边关军将常用的手段了。 只要朝廷屈服,补足了大同积欠的赏钱,郑年再带兵安抚。 郑年说道: “上头的大人们已经承诺了,只要大同闹起来,他们就会上书请罢南兵,等诛了首恶赵大柱,本将记得你的功劳!” (本章完) 第82章 代王 第82章 代王 赵百户恭敬的点头,但是他又担忧的说道:“参将,听说这次南兵北上乃是阁部议定的,怕是不像以前那么容易糊弄?” 大同距离京师并不远,赵百户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郑参将说道: “京师的那些大人们自有筹划,能不能阻挡南兵北上,也不是靠你我就能成事的。” 听说京师那些大人们还有后手,赵百户也明智的不再多说。 —— 大同,代王府。 代王一脉承袭六代,现任朱廷埼四十多岁,养尊处优的他看起来十分的年轻,他正在听着京师回来的管事汇报。 “朝廷真的要派御史清查大同边屯田亩?” 朱廷埼手中握着玉珠,询问自己的亲信。 管事躬身说道:“王爷,朝廷已经命戚继光领南兵北上了,这就是要清查边田了!” 朱廷埼心中烦躁,代王一脉受封于大同,第一任代王朱桂是朱元璋第十三子。 这代王一脉,从第一任代王朱桂开始就是歪的。 朱桂在建文帝时期就因罪被革去王爵,后来朱棣靖难后恢复了这个弟弟的王爵,但是朱桂依然在封地为非作歹。 朱棣多次写信训斥这个弟弟,还革去他的护卫惩戒。 首任代王的谥号是“简”,“政略疏阔,失于简慢”为简,得了这么一个谥号,可见代王一脉的传承。 从首任代王开始,就不断侵吞大同边境卫所的屯田,到了现任代王,其名下的过半土地,都是侵占的军所屯田。 除了侵占卫所屯田,代王一脉还热衷于和草原走私。 打着王府旗号的商队,往来于草原和京师之间,所以受封于山西这块贫瘠土地的代王,却比一些受封于湖广的王爵还富贵。 代王府盘踞大同六代,和地方卫所也是同气连枝。 朝廷如果真的调集南兵北上,自然会影响代王的利益。 朱廷埼向管事问道: “京师的那些夫子们怎么说?” 虽然嘴里说着“夫子”,但是朱廷埼却对京师那帮文官没什么好感。 但他是大明藩王,按例是没办法影响朝廷的大政的,所以还需要和这些“夫子们”联合才行。 其实明代藩王对政局的影响力是很大的。 很多藩王都会在官员刚入仕的时候,资助乡籍的官员,遇到对方生日或者家中喜事都会送上贺钱。 再比如这些官员虽然在各地为官,但是他们的家人还留在原籍,作为本地宗王也能提供不少帮助。 这名管事,就是朱廷埼派往京师的“驻京办主任”。 管事立刻说道: “王爷,夫子们请您在适当的时候上书,请求迁藩。” 朱廷埼的脸色一变,他看向管事问道: “真的要这么做?” 迁藩,就是请求朝廷重新安排封地。 这在大明是有先例的,最有名的就是辽王藩,原本是北方的藩王,在成祖靖难后被封到了荆州。 请求迁藩,这算是鱼死网破了,朱廷埼也有些迟疑道: “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了吗?” 管事连忙跪下说道: “王爷!朝廷磨刀霍霍,早就对宣大边镇和我山西宗王不满了!这次调集南兵北上,戍边是假,要对我等动手才是真的!” “到了这个境地,唯有殊死一搏,方有活路啊!” 朱廷埼沉默了一下,想到了自己犯下的那些荒唐事情。 作为宗王,朱廷埼在本地做的祸事实在是太多了,根本就经不住查。 朱廷埼还有些犹豫,管事又说道: “王爷,您忘了饶阳王了吗?” 管事说到了饶阳王,朱廷埼身体一震。 当年朱廷埼刚刚继承王爵的时候,饶阳王朱充跼欺辱代王府,经常和朱廷埼冲突。 朱充跼气焰嚣张,还以“边事不靖”为名,上书嘉靖皇帝,皇帝罢黜了偏向代王一脉的御史和总兵。 朱廷埼费了不少银钱,最后巴结上了当权的严嵩,将饶阳王朱充跼扳倒。 最终饶阳王朱充跼被判处禁锢凤阳高墙。 皇室如何对待藩王的,朱廷埼心中很清楚,凤阳府内那座高墙环绕的皇城,就是专门用来圈禁宗人的超级监狱。 朱廷埼可不想要和自己的敌人朱充跼,一起在凤阳高墙内相见。 下定了决心,朱廷埼说道: “等到时机成熟,本王就上疏!” —— 京师的风向变化很快。 就在前几天,六科十三道还在反对苏泽的《平戎策》,这些日子科道言官开始支持朝廷。 监察御史雒遵上书朝堂,请求在宣府大同二镇清军清田。 接着又有御史上书,要求彻查宣府大同冒功讨赏的一起旧案。 京师的风向转变太快,反而引起了高拱和张居正的不安。 高拱在雒遵的奏疏上票拟意见,反对在这个敏感时期清军清田。 但是显然隆庆皇帝不是这么想的,作为皇帝,对于九边积弊他自然是清楚的。 九边每年消耗这么多的边饷,但是边镇依然糜烂,好几次被蒙古人打到内地州县。 辽东也不安宁,蓟辽每年都闹出乱子。 无论是苏泽的《平戎策》,还是阁部会议中大臣的发言,也都提及了宣大卫所不堪用的事实。 虽然高拱和张居正都票拟反对,但是隆庆皇帝还是同意了雒遵的上疏,准备派遣巡边御史前往宣大,好好整顿一下边务。 九月十二日,皇帝下旨都察院,院推巡边御史前往宣府大同。 但《平戎策》已经成了阁部共议的国策,已经是阁老们主导的事情了。 虽然察觉言官风向转变有些异常,但苏泽被阁老们使唤着奔走六部各衙门推进《平戎策》,无暇顾及外朝风向的转变。 而今天好不容易得空,苏泽又一大早就换上了官袍,前往东宫参加皇太子的经筵。 踏进东宫,苏泽就见到了自己的同乡好友申时行。 “汝默兄。” 申时行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我妻弟前几日进京,带了家乡的虾酱,你嫂子约你下次休沐来家里吃饭。” 虾酱,就是用河虾的虾籽、虾黄炒成的酱,也是苏州本地的味道。 后世闻名苏州的三虾面,大概就是脱胎于虾酱。 听说家乡的虾酱,苏泽也犯了馋虫,连忙说道: “那旬中休沐,苏某就登门叨扰了。” 这时候皇太子身边的亲近太监张宏走到门前道: “太子宣诸位师傅进宫经筵!” 本月28号上架 (本章完) 第83章 亲亲尊尊 第83章 亲亲尊尊 黄骥走在讲官的最前面,他瞥了一眼队伍末席的苏泽和申时行。 这是皇太子开讲后第一次的经筵,少詹事殷士儋让自己提前准备了讲稿。 日讲和经筵是不同的。 日讲只是日常的讲学,经筵则是所有的讲官都列席,是相当隆重的活动。 能在经筵上作为主讲,这也说明少詹事殷士儋器重自己。 而且这次经筵苏泽也在场,正好可以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等到苏泽看到自己给皇太子讲学时候的样子,就会明白什么叫做潜邸旧臣! 等日后皇太子登基,自己这个“帝师”必然要入阁的! 别看苏泽现在风光,等自己成了阁老,找个理由将他贬官出京好了。 黄骥想着自己担任阁老后的风光,竟然忍不住都要轻哼出来。 如果不是殷士儋咳嗽了一声,黄骥还在幻想,他连忙做出严肃的样子,背了背自己准备好的讲稿。 一众讲官走进东宫正殿,经筵在正殿举行,比起在书房进行的日常讲学更隆重,东宫的太监署吏也都站在殿内,颇有些上朝的气象。 坐在龙床上的朱翊钧,见到苏泽进殿后眼睛就一亮。 等众讲官在殷士儋的带领下对太子行礼,朱翊钧也站起来回半个师礼,朱翊钧说道: “给诸位师傅赐座!” 一帮太监们拿着圆凳走进殿内,众人辞让后还是坐下。 殷士儋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说道: “今日讲学的题目是‘亲亲尊尊’。” 听到这个题目,申时行和苏泽都对视了一眼,显然这是殷士儋早就已经拟好的题目,而出这个题目,显然是不准备让苏泽和申时行这种没有提前拿到题目的讲官发言了。 “亲亲尊尊”,这是儒家最基本的义理之一,这属于写上论文几天几夜都说不明白的命题。 能给皇太子讲学的,都是科举的成功者,可就算是这样面对这样的题目,也都要慎重思考上几天,查阅大量的儒学典籍才能开讲。 平日里和殷士儋相熟的几个讲官,此时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显然他们早已经拿到了题目,准备好了讲学的教案。 申时行这样的好脾气,脸上都略有愠色。 你少詹事殷士儋要捧自己人,何必拉着自己来秀? 申时行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泽,只见苏泽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申时行暗道苏泽好涵养,这样都不动怒。 但实际上申时行并不知道,苏泽是压根就不在乎给太子讲学。 本来就是被拉着过来走形式走个过场的,如果不是经筵过后有奖赏,苏泽才懒得过来。 但是想到经筵后的赏钱,囊中羞涩的苏泽还是来了。 只是混个半天,东宫就会赐食赏钱,明代皇室对于太子教育还是很舍得钱的,就当自己兼职做个家教好了。 至于什么“亲亲尊尊”,就算是殷士儋提前告诉他,苏泽本来就对这些虚空的儒学辩经不感兴趣,,他也不会为这个题目准备什么劳什子的讲学教案。 但是苏泽不重视,其他讲官重视。 果不其然,就在殷士儋提出题目后不一会儿,黄骥就跃跃欲试要上前开讲。 可龙床上的朱翊钧却突然说道: “苏师傅,这个题目你怎么看?”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泽头上。 我怎么看? 苏泽在众人目光下站起来,他稽首说道: “殿下,臣科举不治《礼记》,对亲亲尊尊精研不深。” 科举考试的范围是四书五经,但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是必修课,《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五经是选修课,科举的读书人只要选修一门就行了。 亲亲尊尊是《礼记》和《春秋》上的内容,苏泽科举治的是《易经》,他这么回答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显然朱翊钧不准备放过他,而是继续说道: “苏师傅,父皇都称赞你的才学,为何经筵不肯多言?” 小胖钧都这么说了,苏泽也只好说道: “既然如此,那臣就畅所欲言了。” 龙床上的朱翊钧坐直了身体,双目放光的说道: “请苏师傅见教!” 在一旁的黄骥,此时牙已经快要咬碎了。 明明是殷詹事给自己的露脸机会,却被太子点了苏泽先讲! 太子让你苏泽讲,你苏泽竟然推三阻四! 黄骥更恨苏泽,心中又盘算着,先听听苏泽讲的什么,然后再从他的讲稿中找到破绽,好好的将苏泽一军!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就开口说道: “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黄骥皱着眉,起手一个孟子,还算切题。 “《礼记》云'亲亲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乃言亲疏有别,而《春秋》载郑伯克段于鄢,正昭示尊尊之义不可违。” 亲亲,就是儒家构建的亲疏体系。 所谓“以三为五”就是自己上亲父,下亲子,然后以父亲祖,以子亲孙。“以五为九”就是再以祖父亲曾祖、高祖,以孙亲曾孙、玄孙。 儒家就是从家庭伦理推导出去,从而构建出整个社会的亲疏关系。 亲亲之外,就是尊尊。 在血缘构成的亲属关系之外,再以尊卑构建一套社会关系,这就是儒家世界观下的社会关系总和。 郑伯诛杀弟弟,这就是尊尊大于亲亲。 这两句话也是常论了,宋儒早就辩证完了,虽然谈不上什么新意,但是黄骥也没办法反驳。 黄骥更是觉得苏泽虚伪,刚刚说自己不治《礼记》,但是对亲亲尊尊还是很了解的嘛! 就在这时候,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孟子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今有宗室诞育十月即享岁禄,而边镇士卒血战经年方得饷银五两。若使藩王体圣心行仁政,自请削减冗费以充军资,方为真亲亲,真尊尊。” 这句话说完,不仅仅会一直盯着苏泽破绽的几个讲官傻眼了,就连申时行也傻眼了? 不是,让你讲亲亲尊尊,你苏泽看看你讲的是什么? 亲亲尊尊怎么讲到藩王的事情了? 这是能对太子讲的吗? (本章完) 第84章 边乱 第84章 边乱 苏泽将话题扯到了宗王头上,黄骥也算是找到了突破口,他立刻说道: “殿下!苏泽离间天家骨肉!岂不闻太祖封建诸王以屏帝室?!” “宗藩之政,乃亲亲之道!” 苏泽从容的说道:“《皇明祖训》有载,洪武三年诏曰‘量减各王岁支,以足军国之用’,如今国用紧张,正是全宗室之亲亲,明皇室之尊尊的时候。” “臣昔汉武行推恩令,使诸侯推私恩分封子弟,既全亲亲之仁,又固尊尊之义。” 黄骥等一众讲官,又跳出来攻击苏泽,但是翻来覆去还是那一套“离间天家骨肉”的说法。 在龙床上的朱翊钧,两只眼睛放光,内心不停的鼓掌,心中暗暗道: “吵起来!吵起来!” 只可惜苏泽懒得和这些讲官纠缠,但是现场局面也一发不可控制,这让每天都只能枯燥听讲的朱翊钧开心不已。 其实对于皇族来说,这些地方藩王他们根本不在乎。 很多藩王都是五服之外的亲戚了,除了都姓朱外,不熟好吧。 朱翊钧的爷爷,世宗嘉靖皇帝就处罚过不少宗室,还重新确定了宗室禄米制度,降低了宗室的待遇。 而朱翊钧的亲爹,继位以后也没给宗室多少好脸色,还追回了不少嘉靖赐给宗室的礼物。 大明宗室是有问题,但宗室是一个整体,宗室和宗室之间的贫富分化也是很严重的,而皇帝对于大部分宗藩,也没什么好脸色。 朱翊钧并不在乎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看到那些严肃的讲官们吵架,反而让这个年纪的孩子更兴奋。 果然召苏师傅参加经筵是对的! 只可惜孩子的欢乐都是短暂的,最后还是少詹事殷士儋出面,阻止了这一场闹剧。 殷士儋先是斥责了苏泽:“太子经筵讲的是儒家经义,苏泽妄言朝政,停赏一个月!” 好吧,苏泽一个月的讲学赏钱被扣了。 但殷士儋是少詹事,是苏泽的上司,苏泽也只能无奈的领受。 但殷士儋也不好只罚苏泽,又点着黄骥说道: “讲官黄骥殿前失仪,也停赏一个月。” 黄骥也只能不情愿的领罚,另外几个讲官也被殷士儋惩罚,殷士儋这才停止了这次的经筵。 龙床上的朱翊钧意犹未尽,等到经筵结束后他立刻找来了张宏,紧接着张宏就快步走了出去。 东宫门外,黄骥等讲官狠狠的瞪着苏泽,在黄骥看来,苏泽这个奸佞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抢了属于他的风头,还在皇太子面前妖言惑众,将皇太子带歪了。 黄骥指着苏泽说道: “今日之事,本官要上书弹劾你,请陛下褫夺你的讲官资格!” 苏泽本来是想要混个加班费的,却没到被殷士儋扣了赏钱,他本来就不想要来参加经筵,更是云淡风轻的说道: “请自便。” 黄骥一拳打到了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在这个时候,张宏从东宫里出来。 黄骥虽然看不起张宏这些太监,但是毕竟是太子身边的近侍,好歹打了下招呼,张宏却直接走向苏泽说道: “苏师傅,殿下体量您讲学辛苦,特赐下赏赐。” 说完这些,张宏将一块玉佩递给了苏泽,然后无视黄骥等讲官直接返回了东宫。 这下子连站在苏泽身边的申时行都眼红了! 这块玉佩,明显就是皇太子贴身佩戴之物,能得到皇太子贴身之物的赏赐,这对于一名讲官来说,这就是深得太子喜爱的证明。 但是对苏泽来说,这玉佩明显就是鸡肋之物。 太子玉佩上有龙凤纹,明显就是皇家器物,苏泽就是拿出去当了,也没哪家敢收。 不能换钱,只能当做传家宝,还不如把赏钱发给自己呢。 自从聘请了徐渭以后,苏泽从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变成了拖家带口。 日常交往的开支也在逐渐加大,但是苏泽的官位一直都没升,待遇也没有提高。 而报馆的公账,苏泽也从来都是公开透明,不会给言官留下任何的把柄。 以至于现在徐渭有时候拿了稿费,反过来要请苏泽吃饭。 在黄骥等一众讲官嫉妒的目光中,苏泽将小胖钧所赐的玉佩收好,施施然的离开了东宫。 “黄兄,还参不参苏泽?” 黄骥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最后说道: “参!明日我就上本!” —— 黄骥的奏疏迟迟没有递上去,边关的紧急军情却送到了内阁。 九月十六日,快马弛入京师,这封插满了鸡毛的军情急报,摆在了首辅李春芳的案头。 李春芳病休刚刚结束,看着这封大同送来的奏报,头疼得想着是不是要继续乞休。 “大同乱民赵大柱因朝廷欠饷聚众造反,宣大总督王崇古派兵镇压失败,诸位怎么看?” 高拱捏了捏太阳穴,朝堂本月刚刚调集南兵北上,大同军户就造反了,这其中如果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可就算是知道,高拱也没有对策。 没办法,高拱没有军事经验,不懂得如何处理军务。 张居正看完了军情急报,也摸着自己的胡子发愁。 张居正家是军籍,他祖父还做过辽王护卫,可张居正这一代早就读书做官了,也没有军事经验。 三人的目光最后都落在了赵贞吉身上。 没办法,谁让内阁之中有军务资历只有赵贞吉呢。 赵贞吉叹息说道: “当日我就说了,我不是反对苏子霖的《平戎策》,而是觉得此策操之过急。就算是要用南兵靖边,也要先将军队调到边关再宣布才安稳,如今激起兵变,事情就难收场了。” 高拱罕见的低下头,大力推动《平戎策》是他的意思,显然高拱也没意识到,九边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高拱原本以为赵贞吉要借此发难,推翻《平戎策》,却没想到赵贞吉说道: “阁部公议的结果,岂能因为区区一个乱民搁置?阁部都要拿出强硬态度来,将国策执行到底!” 赵贞吉很快显示出自己的专业素质来,他说道: “王崇古的军情语焉不详,赵大柱因何而反,聚众多少,都没有说清楚,内阁要责令王崇古将详细军情上报!” “兵部侍郎曹邦辅曾都督蓟辽军务,熟悉军务,今年刚刚回部,兵部可以急派他前往宣大督师。” “再急令戚继光速速北上,等南兵一至,宣大就掀不起风浪了。” “大同边镇叛乱,朝堂风向必起变化,咱们内阁要压住风向。” 主座上的李春芳叹息一声说道: “赵阁老所言极是,本官即刻进宫,向陛下面陈利害,绝不可让言官小臣影响陛下。” (本章完) 第85章 橙色道具 第85章 橙色道具 高拱和张居正连忙站起来,李春芳这个内阁首辅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最重要的就是皇帝的态度了,如果皇帝被言官影响停了《平戎策》,那对于阁部的威信就是个重大打击。 那日后言官就会更疯狂的攻击阁部的国策。 现在是内阁一致对外的时候,李春芳抓住了关键,先进宫稳住皇帝! 张居正说道: “我就不进宫了,我去户部。” 李春芳点点头,平叛总是要钱的,张居正先一步前往户部控制钱袋子。 赵贞吉也说道: “我也不进宫了,我亲自去一趟兵部。” 紧接着赵贞吉看向高拱说道: “这次是苏子霖惹出来的事,本官想让他跟着我去兵部,高阁老没意见吧?” 到了这个时候了,高拱自然没有意见。 本届内阁第一次齐心协力起来,四位阁臣兵分三路,而史馆中的苏泽也接到了中书舍人的通知,得知了大同叛乱的事情。 赵贞吉特意绕道史馆,带着苏泽一同向兵部走去。 一边走着,赵贞吉一边问道:“上《平戎策》的时候,苏翰林可曾预见今日的场景?” 苏泽低着头,他显然也没预料到这个结果。 本以为赵贞吉要找机会奚落自己,却没想到赵贞吉说道: “没想到才是正常的。” 赵贞吉又谈起了一件旧事道: “当年严嵩秉政的时候,曾经想要派本官去宣大清兵,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差点就接下这差事。” “当时总督宣大的是仇鸾,若当时去了,早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苏泽是真的虚心受教了,赵贞吉是用自己做官的经历,告诉苏泽这个经验,但凡是涉及军事上的事情,没人会给你讲道理,他们都是直接动刀子的。 赵贞吉停下脚步,对着苏泽说道: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本朝制度,以翰林为储相之所,君子当朝自然是没错的,但也少了征伐之气。” “我也承认高肃卿在治政上的能力,但军务可不是治政,没人会和你坐下来按规矩来。” 苏泽低着头说道: “下官受教。” 看到苏泽这幅虚心受教的样子,赵贞吉反而对他更有好感了。 这些日子苏泽刊登在《乐府新报》上的实验他每一期都没落下,对于苏泽的才能赵贞吉也是认可的。 赵贞吉拍着苏泽肩膀说道: “本官初入官场的时候,远不如你,年轻人犯错不可怕,我们这些阁老就是帮你担着的。” “可等你日后入阁,接过两京十三省的担子,再惹出祸事谁来帮你担着?” 赵贞吉笑着说道: “庚戌之变的时候俺答军队都打到京郊了,天不是也没塌?” “大同兵乱这点小事,就想让阁部改弦易张?也未免太小看我们这些阁老们!” 苏泽看看向赵贞吉,没想到自己有些看不起的内阁四辅,竟然能有这样的气势。 也对,能从严嵩当政的时候发育起来,又数次贬谪复起,最后入阁拜相,又怎么能是等闲之辈。 两人一前一后向兵部走着,赵贞吉又问道: “这次大同兵乱,症结是什么?”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下官思之不周,应该先暗中调遣南兵北上,再接管宣大戍务,不给了宵小作乱的时机。” 赵贞吉满意的说道: “孺子可教,还有呢?” 苏泽又说道: “但这也只是术,宣大的问题还是兵制上,九边卫所至今,早已经是弊病丛生,真正的症结还是钱粮二字。” 赵贞吉满意的说道: “能认识到这二字,子霖已经得兵家三昧了,那大同的钱粮问题要何解?” 苏泽斟酌说道: “清田不过是治标之策,至于真正的治本之策” 苏泽顿了一下,赵贞吉却说道: “治本之策子霖不是在昨日经筵上说了吗?怎么在本官面前不敢言了?” 说完这句,赵贞吉和苏泽也已经到了兵部。 【任务已完成:和一名内阁成员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2,每月模拟次数+1。】 这就完成任务了? 苏泽看着在坐镇兵部的赵贞吉,一道道军令在他和兵部尚书霍冀联手下发出,整个大明兵部这台战争机器开始运转起来。 苏泽也明白了赵贞吉带着自己来兵部的意图,这是近距离观察兵部如何运转的好机会。 将领人选,兵力调配,物资供给,赵贞吉和霍冀相互配合下,一套平叛方案就这样制定了出来。 等到兵部一系列的军令发出去后,苏泽终于找了个空闲。 自己是把赵贞吉的声望刷满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任务是完成了。 “抽奖。”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 【翻译年糕】(蓝色):一次性道具,看起来很普通的年糕,吃下去后,可以掌握一种语言,进行无障碍读写沟通。 果然是蓝色道具啊,看起来有用,但是似乎又有些鸡肋。 自己都是已经是进士了,而且大明又不用考外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但是下一件道具,却让苏泽双眼冒光。 【事后画册】(橙色):消耗性道具,剩余(5/5),将发生过的事件过程画在画册上。 这是什么?调查神器,福尔摩斯一生之敌,不,这个神器能调查过去发生过的一切事件,那岂不是历史上那些疑团都能解开? 但这是一个消耗性道具。 苏泽看着【事后画册】,这是一本薄薄的画册,总共只有五页纸,也就是说只能用五次。 而用法也很简单,将需要知道的事情写在画纸上,再合上画册,事件过程就会出现画在画册上。 等到今日兵部的事情处理完毕,苏泽回到家中,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从系统空间拿出了【事后画册】,在画册上写下了“大同赵大柱叛乱事件经过”这几个字。 紧接着苏泽合上了画册,等他再打开画册时候,一张类似于《清明上河图》样子的大幅群相画卷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事情背后果然有阴谋! 苏泽从这幅画卷的最边上开始看,首先是两个人在密谋,只可惜画卷用的还是中式写意的画风,苏泽只觉得其中一人有些面熟,但是认不出是谁。 紧接着是一群身穿儒衫的在同样的地方密谋,接着就是画风一转到了另外一个场景,两个武将打扮的人在密谋。 (本章完) 第86章 【事后画册】 第86章 【事后画册】 苏泽的眉头皱起,紧接着场景又是一转,来到了军营之中。 刚刚密谋的一个武将,坐在军营的点将台上,点将台下则是一个赤膊上身的壮汉,他被两边的亲兵押着跪在地上,怒目看向点将台上的武将。 然后就是这个壮汉被投入监牢,场景又转到了村庄中,一群手持武器的村民聚集在一起,挥舞着武器冲出了村子。 整个画册惟妙惟肖,下面的场景就是牢房中的壮汉被村民救出,他满身是伤的看着营救他的村民,无奈的也挥舞起了武器。 不用说,这个壮汉应该就是这次大同兵变的主角赵大柱了。 果然和自己的猜想的没错,大同兵变是有心人策划下的阴谋,赵大柱就是在这些阴谋操纵下兵变的。 画册接着就是赵大柱领着村民,击败了前来围剿的官军,画册描绘的十分传神,前来平叛的官军只是做做样子,甚至有的直接将武器扔在地上就跑了。 然后就是一群人密谋的场景,其中有刚刚出现的士人,武将,苏泽还看到了一个身穿藩王服饰的人,以及一些身穿士绅衣服的人在各自密谋着。 看到这里,苏泽彻底放下心来。 赵大柱兵变,是一场官逼民反的阴谋,而这些背后主使者,也没有胆子将兵变闹的太大。 这倒是也正常,隆庆时代不是明末,朝廷对九边还是很有控制力的,这些阴谋家也不可能让整个大同叛乱。 所以赵大柱兵变,只是这么一群人密谋竖起来的靶子,目的还是要攻击自己上奏的《平戎策》。 这不就是明末常用的手段吗?用民变、兵变来裹挟民众,对抗官府的政策。 布局者应该就是画册开头的两人了,只能说这个布局十分的巧妙,利用了大同边军和地方豪强抵触南兵北上的心理,利用他们做局制造了这场兵变。 苏泽又想到了前些日子,都察院上奏清军清田的事情,这应该也是阴谋的一环,利用清军清田制造舆论,给大同的地方势力一种压力,让他们跳出来作乱。 而图上那个身穿藩王服饰的人,这应该就是就封在大同的代王吧? 已经通过了【事后画册】了解到了前因后果,苏泽反而安心下来。 对于阴谋者来说,赵大柱叛乱只是个引子,接下来才是致命的攻击。 但是对于苏泽来说,他担心的是边关叛乱,他反倒是不怕这些言官的攻击。 看着系统的【模拟次数+1】,这个月又多了一次上疏的机会。 但是苏泽并不准备现在上疏,他需要等待那个最有分量的人跳出来再挥拳还击! 等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能一举解决大同的问题。 苏泽安下心来,接下来就是看这些阴谋家表演了。 —— 果不其然,九月二十日,大同卫所集体上书,请朝廷罢南兵,结清积欠的边饷,就能“贼兵自退,边关得安”。 紧接着,包括大同知府在内,在职和本地致仕官员三十二人也一同上书,请求朝廷“慎议边务”。 这些奏疏送到京师,阁部紧急取消了这一次旬中的休假,紧接着六科十三道带领下,言官开始对《平戎策》进行了疯狂的攻击。 首先是监察御史雒遵上书,将这次赵大柱叛乱归结于苏泽“擅改国策、酿成边乱”,上书朝廷惩罚苏泽。 雒遵又称南兵北调不合祖制,请求皇帝废止《平戎策》,并且说只要将积欠宣大的三十万两银钱赏银发下去,就能“边关自宁”。 六科十三道又有多名言官上书附和,对苏泽喊打喊杀的声音遍布朝野。 沈一贯一大早就冲进了史馆,看到苏泽正在悠闲的临摹画像,他冲过去说道: “子霖兄,朝野都在攻击你的《平戎策》,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画画?” 苏泽放下画笔说道: “怎么能说是我的《平戎策》?《平戎策》是陛下御批,阁部公议的,朝野不只是攻击我,这是在攻击阁部的公议。” 沈一贯愣了一下,又说道: “若是阁部顶不住压力,最后还是会影响到子霖兄的。” 苏泽不在意的摇头,他拉着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你交游广,你认识此人吗?” 沈一贯看着苏泽临摹的画像,点头说道: “这不就是带头上书弹劾你的监察御史雒遵吗?” 果然,奸臣就是会自己跳出来的!雒遵是一个! 苏泽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这就是【事后画册】上最早密谋的两人。 苏泽又将另外一个临摹的人像给沈一贯看,沈一贯立刻说道: “苏兄你不记得了?这是我们同年沈思孝啊。也对,你不参加新科进士聚会,对他没印象也是正常的。” 提起了名字,苏泽才记起来,原来是沈思孝啊! 苏泽记下这个名字,这场阴谋的密谋者都已经清楚了,也不枉费自己用掉了一次【事后画册】的机会。 见到苏泽还是这幅淡然的样子,沈一贯也只好离开史馆,继续关注朝堂的动态。 果不其然,阁部首先出手了。 前蓟辽总督,现兵部侍郎曹邦辅抵达宣府,会合宣大总督王崇古,很快调查清楚了事情。 叛乱的赵大柱因为走私被百户赵成逮捕,赵大柱的乡民气不过劫了狱,赵大柱在大同底层戍卒中很有威望,于是大家就推举他起兵造反。 但是赵大柱也清楚事不可为,打退了一次围剿官军后,就领着队伍逃遁草原。 曹邦辅上书,大同局势没有那么严重,就算是赵大柱叛乱扩大,宣府也可以领兵镇压。 而内阁也强硬表态,四名阁老都在言官奏疏中票拟,《平戎策》是经过阁部共议的国策,岂能因为这点小问题就废止? 阁部出手,言官消停了一些。 就在沈一贯以为这场风波就要过去的时候,大同代王上书送到了通政司。 代王朱廷埼上书哭惨,又说因为《平戎策》而九边不安。 因为是藩王,所以朱廷埼没有议政,而是以宗亲身份请求皇帝,看在宗族亲情的份上,将大同的代王藩内迁。 代王这封上书,再次打破了原本的均衡,这一次言官不仅仅弹劾苏泽,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内阁。 (本章完) 第87章 齐发力 第87章 齐发力 雒遵府上,他正在后院设宴款待沈思孝。 “继山(沈思孝字)妙策!代王这份奏疏送到京师,一锤定音了!” 沈思孝脸上也带着笑容,大同的宗藩、边军、士绅一同发难,就算是皇帝也要顾虑影响。 沈思孝说道: “明日还请诸位大人们上书,请朝堂暂罢南兵北上,只要能拖住南兵北上,事成矣!” 雒遵想了想,也觉得沈思孝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南兵北上,这是《平戎策》最关键的部分,如果是彻底否定《平戎策》,那阁部大臣必然会激烈反对,因为这是挑战阁部权威。 但事情闹大了,请求南兵暂缓北上,不要激化矛盾,这总没问题吧? 只要阁部不那么激烈的反对,那事情就可以拖下去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拖着拖着就没了。 或者说,有些政策在遇到阻力后,一下子取消又会引起动荡,就会用拖的办法先将事情停下来,等到影响过去后再悄悄的取消。 历史上很多改革,最后都是轰轰烈烈开始,然后默默无闻的结束。 沈思孝这一套连环拳,可以说是将内阁都打的措手不及。 雒遵笑着说道: “这个本官省得,今日都察院的上疏都被陛下留中了,事近成矣!” 作为资深御史,雒遵擅长观察朝堂风向。 前几日上书请罢《平戎策》的言官,都被皇帝下旨惩罚,但是今天都察院联署的上疏,却被皇帝留中不发。 这足以说明皇帝也要已经动摇。 而没有皇帝的坚定支持,南兵北上这第一步就实行不下去,《平戎策》就成了一纸空文。 雒遵忍不住喝了一口小酒,能阻止《平戎策》,自己就能成为言官中的领袖,升迁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而沈思孝也同样喝下小酒,自己出谋划策,得到六科十三道的背书,观政期满就能留在京师。 更重要的是,《平戎策》如果不能实施,那作为首倡者的苏泽就会遭遇重大打击,而惹出这么大的风波,必然会影响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以苏泽在六科十三道的臭名声,一旦失去皇帝的恩宠和内阁的庇护,就距离贬谪不远了。 —— 大同,代王府。 代王朱廷埼在府中秘密设宴,招待大同参将郑年。 地方藩王和边军将领交往自然是大忌,但是大同不是京师,没有那么多锦衣卫。代王又是设的秘宴,郑年还是带着亲信手下百户赵成参加了宴会。 郑年的态度谦恭,对着代王说道: “此次若不是王爷出手相助,我大同卫可就要沦为南兵的骡马了,末将敬王爷!” 代王朱廷埼接了郑年的敬酒,亲自拉着郑年坐下道: “郑参将,代王府和大同卫同气连枝,不用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宾主尽欢,郑年又低声说道: “王爷,逆首赵大柱已经逃遁草原,赵家村的军屯也被卫所收回了,过上几日您派人去趟衙门,这块田就是您的了。” 代王朱廷埼面露喜色,赵家村的土地很少,要不然赵大柱也不会领着村民走私。 但赵家村夹在代王府两座田庄之间,代王早就想要占下来,将田庄连成一片。 酒宴更加尽兴,就在这个时候百户赵成说道: “王爷,前几日卫所抓了几个闯关的宗室,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您还是把积欠的禄米发了吧。” 代王朱廷埼却不以为然的说道: “赵百户放心!那几个闯关的宗室已经被本王严惩了。” 代王一系却不止代王府这么一家。 代王一系传承六代,旁支众多,除了王爵的代王府外,还有一大堆镇国辅国奉国将军、中尉之类的宗爵。 这些代王旁支,都归代王府管理,也都住在大同周围。 就和大家族中有富有穷,代王府富可敌国,但是很多代王旁支过得很惨。 这些宗室还有宗令禁锢,不能从事农林工商的行当,只能靠着朝廷发放的禄米过日子。 就这点禄米,还经常被代王府克扣。 宗室有藩禁,一生只能留在藩地,但是一些活不下去的宗室会违背禁令闯关入京告状。 山西地区的宗室贫富差距尤为明显,嘉靖时期就有很多穷宗室越关赴京告状。 很显然,代王并没有在意赵成这个百户的意见。 他喝完酒后,又对郑年说道: “明日本王就去城外哭祖庙!让朝廷彻底停罢平戎策!” —— 九月二十五日,代王在大同哭祖庙,消息传到京师,就连隆庆皇帝也坐不住了。 皇帝亲旨抚慰代王,又令部阁在议平戎之策。 见到这个信号,六科十三道又开始疯狂的上书。 史馆中,沈一贯焦急的看着苏泽道: “子霖,你怎么还坐得住?陛下令部阁再议,你的《平戎策》怕是” 沈一贯看了一眼苏泽,见到他面色如常,还在提笔写着什么,沈一贯来回踱步说道: “也对!前几日詹事府黄骥上书弹劾你,陛下暂罢了你东宫讲官的差事,这定然是外朝物议汹汹的缘故。这些日子子霖你还是低调些,反正有阁部撑在前面呢。” 沈一贯这也是为苏泽考虑,这些日子言官主要攻击的是阁部大臣,反而对苏泽这个首倡者追杀少了。 这也是正常的,能扳倒一位阁老,那就是言官的军功章,若是能斗垮一届内阁,那就是言官的丰碑了。 任何想要进步的言官,哪里还顾得上苏泽? 只要内阁倒了,苏泽作为前任内阁辅臣的亲信,难道还没人收拾? 政治斗争就是这样,只要最上头的山头不倒,就算是受点委屈也算是立功,早晚有机会调回来升官。 头顶上的山头倒了,就算是暂时抱住了位置,也早晚会被清算。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中书舍人走进了史馆。 这位中书舍人名叫潘泉,是赵贞吉身边的两房舍人。 潘泉将一张赵贞吉亲自手书的字条递给苏泽,只见字条上写道: “戚继光已至天津卫,罪首赵大柱逃奔草原”。 看到这里,苏泽立刻将字条销毁,又对着潘泉说道: “劳烦潘舍人通报赵阁老,苏某明白了。” 潘泉点点头,从史馆离开,苏泽立刻将手里的奏疏写完,然后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本章完) 第88章 《请废代藩疏》 第88章 《请废代藩疏》 天津卫。 一身戎装的戚继光,在亲卫的护送下走下船。 按理说,戚继光从福建赶来,起码都是要两三个月的。 但是他接到内阁急令后,就丢下了大部队,只带着两百个亲信部曲,改乘海船北上,渡海抵达了天津卫。 兵部的一名官员已经站在天津卫码头上,对着走下海船的戚继光道: “戚总兵,阁部让您不要进京,直接前往宣大,这是阁部的军令,战马已经准备好了。” 戚继光检查了一下军令,上面果然有内阁和兵部的印章,确认了调令的真实性后,戚继光也不废话,直接对着手下说道: “出营,上马!” 戚继光身后的部曲亲信也当真精锐,刚刚从颠簸的海船上下来,就立刻听令上马,这名兵部官员也见过不少军队,但戚继光这么精锐的还是头一次见。 戚继光也跨上一匹高头大马,扬起马鞭就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 劝走了沈一贯,苏泽将写完的奏疏放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里。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废代藩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高拱、张居正、赵贞吉票拟赞同,请皇帝派遣有司前往大同,调查代王罪责。 两天后,《请废代藩疏》被皇帝留中。 一个月后,山西河南宗王哭庙,皇帝下旨惩罚苏泽,贬谪出京。 ——【模拟结束】—— 果然。 要废代王藩,刚刚继位的隆庆皇帝是没有这个魄力的。 【是否消耗50点威望值,确保《请废代藩疏》一定被执行?】 只要五十点? 这说明其实皇帝也对这些藩王不满? 而且模拟中,内阁中三个阁臣都支持自己。 也对,废宗王其实也是明代中晚期大臣一直在提的事情,好像记得在高拱张居正内阁的时候,还废了荆州的辽王藩。 也就是说,其实废除宗藩,其实本来阻力不大。 既然这样,那还不狠狠的上疏! “执行!” 【威望值已扣除,当前剩余威望值120点】 苏泽将现实中的奏疏交到通政司官员手中,直接离开报馆前往印刷馆,前些日子被言官耽误,害的《乐府新报》第四期难产,苏泽忙着去将第四期编排出来。 —— 苏泽的奏疏送到了内阁。 李春芳进宫给皇帝讲学去了,内阁剩下的三名阁老看到苏泽的奏疏,纷纷伸出手要拿。 如果是以往,高拱肯定当仁不让的抢走,但是这一次承了赵贞吉的情,高拱难得缩回了手。 张居正想了想,也缩回了手。 赵贞吉笑着拿起奏疏,看到奏疏的标题,赵贞吉就苦笑说道: “这苏子霖,每次都是直入要害啊。” 派人传话给苏泽,赵贞吉的本意是暗示苏泽上疏,将大同兵变的责任推出去。 只要能将大同兵变的责任和《平戎策》分开。 将兵变责任推到了赵大柱这个小兵身上,戚继光已经北上,大同只要闹不起来,内阁可以用这个理由继续劝说皇帝推行《平戎策》。 罪责让赵大柱承担,先保住《平戎策》,这就是赵贞吉希望苏泽做的。 赵贞吉知道以苏泽的才智,肯定能理解自己的用意。 可赵贞吉没想到,苏泽是个不肯认输的,上来就来个大的,直接要求革除代藩! 赵贞吉作为阁臣,自然知道代王侵占军屯,是大同边关矛盾的根源之一。 操之过急啊! 赵贞吉认为时机还没成熟,如果苏泽手里没有证据,又要如何扳倒一名传承六代的宗王? 但他还是翻开奏疏,眼睛却亮了起来,只见到苏泽写道: “臣查阅翰林院内大同奏疏,弘治年间大同卫所军屯计三十二万顷,至陛下继位仅余十四万顷。” “弘治年,代王府报宗正田产两万顷,如今不下十万顷。” “此田产还是代王府、地方官员、巡边御史所奏,隐田代田不知其数。” “嘉靖三十二年,饶阳王朱充跼上书,诉代王府私占军田五万顷,时奸党严嵩在位,朝廷未行勘核,但大同卫土地日少,代王府土地益多,而整个大同府在册土地,自弘治年至今益少。” 果然是苏泽的风格。 但是赵贞吉只能说苏泽的奏疏确实写到漂亮,和那些风闻言事的言官不同,苏泽的奏疏罗列的都是数据。 偏偏这些数据才真让人信服。 苏泽所列的这些数据,你代王府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代王亲自带着人垦殖荒田吧? 那为什么整个大同府在册土地日益减少呢? 赵贞吉自然知道,这是地方上的士绅投效隐田,逃避朝廷田税导致的。 好狠的刀! 这些证据当然不足以直接扳倒代王,但是足以让皇帝对代王一脉厌恶了。 “太祖设宗藩以安九边,但代王却不以边关安定为任,反而侵占军产盘剥军士,致九边不安又耗费朝廷公帑平叛,此其罪也!” “嘉靖四十五年,饶阳王嫡次子因饥馑盗王府粮仓,遭代王私刑处决;陛下建元履极元年,镇国将军朱充灼因索要禄米被代王廷杖致死;宗人府册载,代藩旁支禄米实发不足五成,自嘉靖朝至今,有代藩宗室闯关十二起,为诸宗藩之首。” “圣人言,‘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代藩同宗,为代王之亲,代王不能亲至亲,有何能仁民爱物?” “代王不亲至亲,又何能尊陛下?” “臣上表,请朝堂派有司详勘赵大柱叛案,若赵大柱因《平戎策》而叛,臣请革去功名冠带闲住,若赵大柱因卫所军制败坏,代王侵占军田而叛,臣请收王产以实军储,断代藩以安九边,则三军感奋,鞑虏不敢南窥矣!” 赵贞吉看完奏疏,长叹心道,苏泽当真是有才,可还是操之过急了! 现在这个时机上疏,言官就要攻击苏泽“携私报怨,离间宗亲”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又有什么是合适的时机呢? 赵贞吉苦笑着,他欣赏的苏泽,不就是这份“不计自身为国事计”的决绝吗? 当年俺答杀到京畿,群臣沉默,那时候挺声而出的自己,不也是如此的决绝? 赵贞吉写下支持的意见,将奏疏递给高拱张居正说道: “两位阁老也好好看一看吧。” 张居正的座位距离赵贞吉近,他拿过了苏泽的奏疏,眼睛立刻瞪大了。 (本章完) 第89章 两级分化 第89章 两级分化 张居正迅速看完了这封奏疏,他思考了良久说道: “苏子霖操之过急啊。” 此时高拱看到两人的反应,此时已经心痒难耐了,他亲自下位接过了张居正手里的奏疏,迅速翻看了起来。 看完以后,高拱也和两人的反应差不多,他叹道: “若是时机成熟再上此疏,说不定还真的能革除代藩,当真是可惜了。” 作为内阁辅臣,高拱当然知道代藩之弊。 可以说,山西边防的问题,有一半就出在山西这些宗藩上。 但以高拱对隆庆皇帝的了解,苏泽在这个时候上疏,反而会触怒皇帝。 可这天下事,往往时机成熟的时候事不可为了,高拱作为成熟的政治家,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想到这里,高拱看向张居正,又看向赵贞吉,接着提起笔说道: “苏子霖的上疏本官支持。” 高拱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赵贞吉也立刻说道: “本官也支持。” 两人的目光看向张居正,张居正则是三人中,内心最为复杂的。 原因也很简单,张居正是真的吃过藩王的苦。 张居正是军籍出身,他的祖父张镇是辽王的护卫。 张居正年仅十六岁就考中举人,轰动整个湖广地区,传为美谈。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以结交他为荣。 辽王朱宪炜还是世子的时候,他的嫡母毛王妃经常批评朱宪炜不好好读书,动不动就拿张居正作比较,要他以张居正为楷模,好好念书。 毛王妃恨铁不成钢的唠叨,张居正这个“隔壁张叔家孩子”,让朱宪炜内心深处充满了对张居正的妒忌与仇恨。 后来朱宪炜继承辽王爵位,派人宴请张居正的祖父张镇,席间又派人给张镇敬酒,最后张镇散席回家后暴死。 而辽王朱宪炜在荆州,也经常被地方官员弹劾,张居正也经常接到老家的来信,讲述辽王的荒唐事。 什么侵占土地,强抢民女,残害百姓这些都属于藩王正常的操作了。 淫乱,宠爱男色,这些在宗藩中也是不足为奇。 朱宪炜最炸裂的,他准备将自己王府内娼妓所生的儿子报给宗人府,让这个娼妓的儿子也名列宗谱。 这种明显违反祖训的操作,连辽王府内的近侍都看不下去,朱宪炜就派人将这些准备举报他的近侍打死。 张居正作为荆州人,无论是公还是私,都对辽王恨之入骨。 苏泽这个请除代藩的奏疏,正是写在了张居正的心坎上。 若是能革除代藩?那辽藩呢? 张居正对着身边的中书舍人说道: “去户部,将大同历年清田的奏议找出来,本官要写奏疏。” 听到这里,高拱知道张居正是要另外写一份奏疏赞同苏泽。 他提起笔写下票拟意见,现在只能看皇帝的态度了。 —— 京师城外。 “爹,前面就是京师了!” 朱俊棠扶着自己的父亲辅国中尉朱充华,躲藏在草丛之中,等待天明入城。 朱充华父子都是代藩的宗室。 按照宗室的制度,他们是不能离开大同的。 他们一路上翻越关卡前往京师,自然是为了告御状。 父子二人这一路上不仅仅要避免代王府追捕的护卫,两人还要绕道躲避朝廷的关卡,所以只能夜行日歇,还只能走荒野小路。 朱充华已经非常的虚弱,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撑不过去了,拉着儿子的手说道:“儿啊!只要到了京师,把万言书送到通政司,我们爷俩就有活路了!” 朱俊棠仪表不错,但是全身瘦骨嶙峋,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朱充华又让儿子解开行囊,这里面是他继任辅国中尉时候朝廷赐下的官袍,也是他们证明自己宗室身份的唯一凭证,要不然父子两人这幅狼狈样子,通政司怕是以为父子俩是进京乞讨的乞丐。 辅国中尉其实放在宗室中,也都能算得上是中层了,但是朱充华父子这些年是真的没吃饱过饭。 大明宗室是个两极分化严重的群体。 藩王的生活奢华无度,高级宗室从生下来就是米虫,享受朝廷的禄米和各种特权,在地方上也无法无天。 中低层的宗室就惨了,他们的禄米经常被克扣,还因为宗禁,不允许从事四民之业。 虽然明代中期以来,皇室放松了对宗室科举的限制,允许一部分宗室参加科举。 但科举本来就是非常难的事情,就算是开放士禁,也只能改善一部分优秀宗室的生活,对于普通的中低级宗室来说,又不给禄米,又不让从事农工商,那是真的没活路了。 嘉靖四十年,王宗沐曾山西布政使,时年山西遭遇旱灾,王宗沐就上书嘉靖,“去年因饥疫死者几二百位”。 嘉靖末年的宗禄问题,是一个“国与宗俱困”的“双输”局面:一方面,国家财政因支放禄米数额过大而不堪重负;另一方面,下层宗室因无法领到赖以生存的禄米,而日益穷困。 相反,上层宗室的土地却在不断的膨胀,他们还会利用作为宗藩之主的特权,克扣下面底层宗室的禄米。 朱充华因为禄米拖延不放,去代王府讨要,全被代王府管事赶了出来。 后来朱充华又带着几个快要饿死的宗室去闹,这一次代王朱廷埼出面,命令侍卫将朱充华打了出去。 代王朱廷埼认为是朱充华带头闹事,又下令剥夺了朱充华之子朱俊棠参加科举的资格。 明代中期虽然对宗室开放了士禁,但是依然只允许“宗室优异子弟”参加科举。 而确认谁是优异子弟,这权力就在各宗藩的藩王手里。 朱俊棠从小读书上进,是朱充华唯一的希望,如今代王剥夺了儿子科举的希望,朱充华干脆咬牙心一横,带着儿子上京告状。 朱充华又让儿子拿出行囊中的万言书。 这份万言书是朱俊棠,讲述了这些年代王侵占军屯,盘剥百姓,欺压宗室的种种不法事,这上面还有代王一系宗室七十人的签字画押。 也正是因为这份万言书,朱充华父子被代王府的护卫一路追杀。 就在这个时候,朱充华突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本章完) 第90章 登闻鼓响(明日中午十二点 第90章 登闻鼓响(明日中午十二点上架) “快跑!” 朱充华将官袍和万言书塞进儿子朱俊棠手里,立刻命令他逃跑。 果不其然,从身后竖起起了几支火把,这是代王府的追兵到了。 朱俊棠含泪要拖着父亲逃跑,却被朱充华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他猝不及防被推开老远。 将儿子推开,朱充华扶正了自己头顶上的简陋木冠,掏出怀里的防身匕首。 “身为太祖子孙,窝囊了一辈子,不饿死在病榻,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 朱充华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冲向了身后的追兵,给儿子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 朱俊棠听到身后的刀兵声,他正准备回头去救父,却不小心绊了一跤,囫囵滚下了土坡。 朱俊棠抱着东西昏了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自己竟然还活着? 朱俊棠再一抓,父亲塞给自己的官袍和万言书都在怀里。 他挣扎站起来,重新爬回昨日休息的土丘,除了乱石之间的血迹外,再没有任何踪迹。 为什么自己能活下来?难道真是祖宗显灵保佑了? 朱俊棠知道自己父亲已经凶多吉少,含着泪用这些沾染血迹的石头做了一个衣冠冢,又对着冢叩拜了几下,咬着牙向着京师而去。 朱俊棠并不知道,昨日追兵杀了朱充华之后,也派人追了朱俊棠。 鬼使神差的,这群人在山石后发现了一具刚刚饿死的流民。 这些代王府的护卫追了一路,本就十分地疲乏,早就想要返回大同复命。 看到这具尸体和朱俊棠的身形差不多,看到这荒郊野岭的,就以为这是朱俊棠。 至于官袍和万言书,护卫就当是在追杀的过程中丢失了,反正人都死了,代王交代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这里距离京师不远,夜长梦多,这帮护卫也懒得摸黑搜寻。 他们将朱充华和“朱俊棠”割下脑袋,又处理掉剩余的尸体,这帮护卫就兴冲冲的返回大同覆命领赏去了。 —— 京师,都察院。 雒遵得到了消息,得知了苏泽上书请废代藩。 听到这个消息后,雒遵不怒反喜,苏泽肯定是病急乱投医,当真是自取灭亡! “这苏泽当真是疯狗乎?代地因为他的奏疏边关不宁,代王因此请内迁避祸,他竟然将边关动乱推到了代王身上!” 雒遵对着都察院的同僚们说道: “这等无耻小人,竟与吾辈同朝为官,当真是耻辱!” “离间宗亲,以疏间亲,苏泽真是昏了头!” 雒遵看到气氛烘托了差不多了,他说道:“本官要上本弹劾苏泽,声援代王!” 雒遵说完,在场的御史们纷纷附和:“算我一个!” 雒遵走入班房,迅速就写成了一份奏疏,在场的御史纷纷署名。 在一旁观政的沈思孝看得是热血沸腾,只可惜他只是观政进士,没有资格在奏疏上附署。 雒遵也没忘记自己这位出谋划策的小老弟,他递来一个目光,告诉沈思孝自己不会忘记他的功劳。 “本官要亲自去通政司,请通政司直奏陛下!” 六科十三道除了弹劾大臣之外,还有一项特权就是可以不经过内阁,直接将奏疏送到皇帝的面前。 当然,这需要通政司的通政使同意,并且亲自呈送才可以。 但一般来说,只要言官形成巨大的舆论压力,通政使肯定会屈服。 这帮御史捧着奏疏,围着雒遵向着通政司而去。 —— 通政司。 通政使李一元头疼欲裂。 他是今年二月刚刚从鸿胪寺卿调任通政司的。 同样是九卿衙门,通政司的职责自然要比礼仪性质的鸿胪寺更重要,所以李一元也算是升迁了。 但是等他真正做到了通政使这个位置上,李一元才知道这是个多么烫屁股的椅子。 别看通政司的功能就是传递奏疏,但身为整个大明公文传递的核心,通政司的职能其实是很重的。 奏疏怎么送,什么时候送,送的早送的晚,都是有讲究的。 这些日子,李一元就夹在了内阁和科道之间,里外都不是人。 科道总觉得自己的奏疏投递慢了,是通政司和内阁串通一气,故意拖延言官弹劾内阁的奏疏。 内阁则认为通政司递送奏疏太勤快了,这是帮着言官一起给皇帝施压,想要让内阁倒台。 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疏,李一元知道这些送到内阁,自己又要被训斥。 但是不送,明日言官的弹劾名单上就要加上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亲信突然冲进来,对着李一元喊道: “大银台,那帮言官杀来了!” 李一元已经被那帮言官搞出心理阴影了,听到言官杀来就本能一颤说道: “这些奏疏立刻送往内阁!” 亲信连忙说道: “那帮言官说要直奏陛下,请大银台亲自入宫递送!” 听到“直奏”两个字,李一元的头更疼了。 绕过内阁直奏皇帝,这是对内阁权威的极大蔑视,自己这么做肯定会得罪内阁。 但如果自己拒绝言官的要求,这帮言官说不定就会直接去左顺门“叩阙”,那一个“尸位素餐”的帽子肯定逃不掉。 “大银台,那帮御史?” 李一元咬咬牙,最近内阁摇摇欲坠,他决定还是站在都察院这边,对着亲信说道: “本官亲自去迎接奏疏!” 通政司打开大门,雒遵昂首阔步走进司内,身穿绿色官袍的他,如同上级一般昂着头,将奏疏送交到了身穿朱红色官袍的李一元手里。 接着雒遵就如同上官命令小吏一样,对着李一元说道: “此乃我都察院公议,还请大银台即刻进宫,面陈陛下!” 李一元只觉得心中屈辱,可偏偏此时发作不得。 就在李一元含笑收起奏疏的时候,通政司门口突然响起了鼓声。 随着这鼓声的节奏越来越快,李一元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随着鼓点跳出胸口。 压抑而低沉的鼓声咚咚咚的响着,不一会儿就有一名小吏冲进了通政司。 这名小吏不顾众御史在场,直接跪在李一元面前道: “大银台!登闻鼓响了!” (本章完) 第91章 上架感言 第91章 上架感言 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会爆更的! 目前本书十九万字,90章,算是免费字数比较多的了,而且卡好了情节,所以今天的章节都要十二点以后发了。 感言什么,肥鸟也是老鸟了,照例就是求票求追读之类的,至于卖惨的话就不说了,也没必要。 以上都是废话,现在开始正题。 肥鸟要说的,是这本书,以及肥鸟所有书的一个主旨(包括切掉的那本《北宋无战事》)。 每次读中国史,相比外国历史,我觉得我们老祖宗真的有一种特殊的崇高追求,这几乎是刻在我们中华民族骨子里的东西,那就是“求变”。 没有一个民族,和中华民族这样崇拜变法者的。 从管仲商鞅,到王安石张居正,历朝历代都是不缺乏变革者的。 而且中华民族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这些变法者不仅仅出现在国家出现困难,快要灭亡的时期,还有很多变法者是出现在所谓的盛世。 衰亡变法图存,这点其实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本能反应,在古今中外也不少见。 但是在盛世求变,翻遍史书,只有中国有。 这到底是为什么?肥鸟才疏学浅,也说不出来原因,但是这种精神,是浩瀚史书中吸引我的点,也是肥鸟选题的切入点。 这大概就是这本书的创作初衷吧。 变法有多难,无论是看历史,还是看现在对岸的美利坚,大家估计都能直观的感受到。 肥鸟一直认为,一项政策,一条法令,都是有生命周期的。 很多政策执行到最后,都会蜕变成盘剥百姓的恶政。 但是如果从结果论来说,这世界上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因为人都是会死的。 所以政策也是会死的。 万世不易之法,这种事情就如同乌托邦一样,是不可能存在的。 一条法令,在制订的初心是为百姓,在执行的初期是利国利民,那这条法令就是好的法令了。 真正的变法精神,是在制订新法后,再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整,堵上漏洞,改良具体实施细则,也就是不断进行改革。 很多法令,等到变成恶法的时候,变法者都已经不在了,难道还要变法者背锅吗? 人亡政息,或者是后人打着变法者的旗号,在法令中塞自己的私货,这才是历史的常态。 所以,现在的肥鸟,比起写下《我在大明肝生活技能》的肥鸟,不会再苛责老朱什么,毕竟老朱也不知道他子孙会把大明朝变成后面的样子。 老朱活着的时候,他的儿孙们就未必把他的话当回事,所谓祖训,也不过是薛定谔的祖训罢了。 话说回到这本书上,肥鸟在写书的时候,想的也是“求变”。 皇帝流、科举流,肥鸟其实都写过,大家应该也看得多了。 肥鸟不想要走旧路,所以写了这本书。 说实话,正如第一章所说的,开局庶吉士,这还是很冒险的。 网文发展到今日,其实也已经形成了所谓的“范式”,突破范式就意味着承担风险,在市场验证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是个天才的主意,还是个愚蠢的想法。 所幸的是,大家支持肥鸟,这本书的求变大家接受了。 所以肥鸟十分感谢,只能以更好的故事来回馈读者们! 最后,还是女主的问题,正如同上文所说,女主也是要有的,不过本书的主旨还是这个“求变”,所以女主的篇幅会很少(本身肥鸟也不擅长写这些)。 最后,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求个首订! (本章完) 第92章 巡案人选(一更!) 第92章 巡案人选(一更!) 大明的通政司,职能上对比宋代的银台司加登闻鼓院,午门外的登闻鼓,也是通政司的管辖范围。 明初的时候,太祖仿效历朝的制度,在午门外设立登闻鼓。 《大明会典》载:“军民词讼皆自下而上陈告,若有司不能断,则许击登闻鼓。”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登闻鼓有锦衣卫把守,普通百姓根本接近不了。 所以自太祖朱元璋以后的朝代,凡登闻鼓能敲响,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比如在嘉靖年间,就有官员敲响登闻鼓,拉开了大礼议的序幕。 而且敲响登闻鼓的代价也很大,若是查明诬告则要“杖一百流三千里”。 就算不是诬告,若是民告官这类的“越讼”,也要先吃上三十杖才能陈冤。 明代中期以来,登闻鼓早已经是形同虚设,上一次敲响登闻鼓,已经是大礼议时期的时候了。 可偏偏李一元在任的时候响了! 登闻鼓一响,就是上达天听,自有锦衣卫入宫向皇帝禀告。 李一元只能硬着头皮,向着登闻鼓走去。 而通政司内的雒遵却心中咯噔了一下,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其他御史围过来,向着雒遵问道: “雒正言?我们怎么办?登闻鼓响了,咱们直奏的事情?” 雒遵思考了一下说道: “走!追上大银台,今日一定要让他将奏疏送到陛下面前!” 一群御史乌泱泱的冲出去,也跟着杀到了登闻鼓前。 等到雒遵一行人来到登闻鼓前,就见到身穿辅国中尉服饰的朱俊棠,手捧万言书跪在李一元面前,朗声说道: “代王无道,残害代地宗亲,我父辅国将军讳充华公,为代地宗亲计,冒死越关进京告状,却被代王侍卫追杀,惨遭凶手!” “宗室子弟朱俊棠,敲登闻鼓为父鸣冤!” 听到朱俊棠的话,雒遵的脑袋嗡的一下,彻底傻掉了。 李一元也脑袋嗡嗡的,宗室越关告状,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今上继位的时候就发生过。 但是宗室越关告状,宗王派人截杀,还闹出了人命官司,宗室敲响登闻鼓鸣冤,这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这倒霉的事情怎么都让我撞上了?! 李一元恨不得现在就辞官,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了朱俊棠的万言书。 李一元扶起对朱俊棠,说道:“等礼部来核验完宗子身份,本官这就进宫。” —— 雒遵等御史们在李一元进宫后,就返回了都察院。 包括雒遵在内,一众御史们都垂头丧气,这让守在都察院门内的沈思孝十分的疑惑。 等到雒遵回到公房,沈思孝听说了午门外的事情,也瞪大了眼睛。 本身就精通阴谋诡计的沈思孝立刻说道: “会不会是苏泽设计的?” 雒遵立刻摇头说道: “苏泽是南直隶人,怎么能影响到代地宗室?而且朱俊棠父子越关告状,肯定早就启程出发了,又怎么会这么巧?” 雒遵又说道: “早就听说代王无道,只是没想到竟然还如此无能!让朱俊棠越关入京,连首尾都清理不干净!”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从言官反对《平戎策》上书,代王请求迁藩自保开始,言官就和代王绑在了一起。 只是连雒遵都没想到,这代王竟然这么残暴,连同宗都如此压迫! 让雒遵更没想到的是,代王坏就坏了,还这么蠢!从大同到京师这么远,派出护卫追杀都没杀干净,杀了老子跑了儿子,把事情闹大了! 若不是杀父之仇,朱俊棠又怎么会敲响登闻鼓? 如果按照一般程序,越关告状这类涉及宗人的官司,要移送大理寺、礼部和都察院会审,那时候只要拖上一拖,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代王对朱俊棠有杀父之仇,在以孝为大的大明朝,他敲响登闻鼓为父鸣冤天经地义,只要他说的是实话,皇帝也要帮着他! 雒遵绝望的说道: “难道这苏泽真的有大气运在身?” 沈思孝更急了,如果这一次都不能扳倒苏泽,那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自己观政期满,如果这次再让苏泽赢了,雒遵这些言官都要被清理出去,到时候自己朝中没了后台,还不知道要在地方上沉沦多久。 他脑子转的飞快,接着说道: “雒御史,事情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沈思孝理清了思路,说道: “那朱俊棠有代地宗室的万言书,可他说父亲被代王护卫所杀,也没有任何证据。万言书上的事情也总要核验的,朝廷必然要派人前往大同!” 雒遵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是啊! 这案子还没有盖棺定论,总不能就因为朱俊棠的一面之词,就废了代王吧? 就是皇帝、内阁都偏向苏泽,如果案件调查结果不向着朱俊棠,那皇帝也不可能处置代王! 而一般情况下,朝廷遇到这样的大案,都是派遣御史担任巡案,前往地方上调查的! 只要推举自己人担任这个巡案御史,那都察院就还没输! 如今都察院中,大家都对苏泽不满,这还不是优势在我? 但沈思孝还是更谨慎的说道:“雒御史,这巡案御史必须要拿在我们手里,请诸位正言尽快商议出合适的人选出来,形成都察院的公议,逼迫内阁同意!” 雒遵连连点头,内阁的阁老们在都察院也都有自己的人手,只有确保这个巡案御史掌握在自己一派手里,才能将朱俊棠的案子推翻! 甚至不需要推翻,只要将这个案子变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疑案,那言官就可以帮助代王开脱! 雒遵迅速思考道: “右佥都御史王国光素与我等交好,如此要案朝廷必然要派遣要员前往查探,我这就去和王公陈述利害,再请同僚上书院推王佥都!” 沈思孝连连点头,无论上头大人物怎么权势通天,最后事情还是要具体的人来操办。 也就怪苏泽对科道开炮,得罪了所有的科臣,只要派过去的巡案御史向着代王,那就还没见分晓! (本章完) 第93章 张居正独对(二更) 第93章 张居正独对(二更) 十月二日。 张居正宅中。 这几日内阁事务繁多,张居正每天归家都很晚了。 今天也是如此,一早上到了内阁,张居正等阁臣就被皇帝请到御书房,商议代王的案子。 状告者朱俊棠的身份已经核实,确实是代藩宗室,万言书也是真的。 但是朱俊棠带着锦衣卫去他们父子被埋伏的地方查探过,除了几块溅了血迹的石头,并没有找到其父朱充华的尸体。 没能找到尸体,那朱俊棠所言是真是假就难以核验。 最后还是要派遣巡案前往大同调查。 高拱亲自命令通政司李一元,好好将朱俊棠保护起来,紧接着为了这个巡案御史的人选,朝堂又吵了起来。 都察院推举了佥都御史王国光前往大同查案,六科也立刻上书支持。 王国光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品级上也确实合适,而且他历任大理寺、刑部,算是在司法系统历练过的大臣,从履历上看无可挑剔。 可越是这样,内阁就越是不同意。 王国光的立场毋庸置疑,肯定是偏向都察院的,他去了大同能查出什么结果还用说吗? 张居正坐在书房里,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掐掉了自己的几根胡子,长长的叹气。 身为内阁重臣,张居正在科道也有自己人。 但是这一次苏泽得罪科道太狠,张居正的门生故吏不敢吱声,而且张居正在都察院的人品级都不高,和王国光的资历没法比。 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了吗? 张居正有些不甘心。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的长子,十六岁的张敬修突然敲响了书房的门。 作为宰辅家的公子,张敬修很早就帮着父亲处理一些文墨上的事情了,去年开始就开始帮着张居正处理一些公私上的事情。 张敬修本身也继承了张居正的读书能力,年少就十分的聪慧。 不过张居正治家非常严格,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敲书房门是张府大忌。 张居正皱眉,想要训斥儿子,但是想到儿子一向听话,还是让儿子进了书房。 “父亲大人,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弹劾辽王,奏疏已经送往京师了。” 张居正听到这里,脸色立刻变了。 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就是张居正的好友,将他安排到湖广自己老家当这个按察副使,本身就是张居正的安排。 张居正和施笃臣多有书信往来,张居正也多次隐晦的让施笃臣搜集辽王的不法之事,但是张居正没想到施笃臣在这个节骨眼上弹劾辽王。 这其中必有隐情,张居正问道:“怎么这么巧?” 张敬修说道: “辽王逼奸县主,闹出了人命,荆州城人人皆知,施臬台定是觉得时机成熟,才上书弹劾的。” 县主,是皇室女子的封号,辽王逼奸县主是乱伦,还闹出了人命官司,施笃臣这个时候上疏,确实是好时机。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张居正站起来,来回踱步了几圈,这才说道: “拿着我的拜帖去通政司,请李银台压上几天。” 张敬修疑惑父亲的决定,张居正看向儿子,微微叹气。 如果是苏泽,恐怕一下子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面对儿子还是要提点解释一下才行。 苏泽也没比儿子大几岁,而且苏泽也没有一个阁老父亲提点。 可惜自己的女儿太小了。 张居正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先天不足,只能后天弥补了。 张居正向儿子解释道: “现在将弹劾辽王的奏疏递上去,科道就会说我们阁部针对宗室。” “所以为父先压下去,等到代藩的事情了结,再揭出这个案子。” 张敬修恍然大悟,他又问道: “父亲,如此一来,代王案和辽王案岂不是就捆绑在一起了?” 张居正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来,自己这个长子总算不是太驽钝,他说道: “正是如此,要是代王案能办成铁案,那辽王的事情按照代王的例子来办就行,查证属实就能让辽王除藩。” “同样的,若是代王案了结不了,那辽王的案子也只能糊涂结案了。” 张敬修自然是知道张家和辽王府的恩怨的,他连忙说道: “那父亲!” 张居正叹息说道: “这一次为父豁出去,也要帮着苏子霖扳倒代王了。” —— 十月三日。 隆庆皇帝失眠了。 天亮后他从龙塌上起来,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 本来就身子不好,再加上朝廷最近的风波,让隆庆皇帝的精神更差了。 朱俊棠父子越关告状,朱俊棠状告代王派人追杀他们父子,又揭露代王在大同罪行的万言书,已经放在他的御案上三天了。 六科十三道争吵了半天,现在总算是定下来调子,派遣巡案御史前往大同查案。 但为了这个巡案御史的人选,内阁和科道又吵个不停。 内阁反对科道公推的王国光,但是内阁自己又推不出有力的人选来,甚至内阁自己内部的心都不齐。 眼看着大同的乱局愈演愈烈,甚至波及到整个山西。 山西宗藩众多,除了大同的代王外,还有太原的晋王,潞安的沈王等大小宗藩,他们纷纷上书为代王鸣冤。 宣府大同的军卫,也上报边关不宁,虽然赵大柱叛逃草原,但其他边卫也人心惶惶,俺答部也蠢蠢欲动。 种种问题,都让隆庆皇帝犹豫不决。 就在这个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来到隆庆皇帝身边说道: “陛下,内阁大学士张居正请求面对。” “张师傅?” 隆庆皇帝皱眉,内阁辅臣单独面对,是相当犯忌讳的事情。 你撇开其他内阁同僚,单独和皇帝面对,是有什么不能和同僚说的话吗? 张居正做事向来守规矩,自从登基以来,从没有请求单独面对。 “请张师傅来御书房吧。” 隆庆皇帝大概知道张居正为了什么事情请求单独面对,于是同意了他的独对申请。 张居正在李芳的带领下,来到了御书房中,一见到皇帝,张居正就解下自己的官帽,对着隆庆皇帝说道: “陛下,臣保奏苏泽奏疏,请陛下彻查大同代藩案!” (本章完) 第94章 《海国记》(三更) 第94章 《海国记》(三更) 隆庆皇帝也被张居正的行为吓了一跳! 官帽是非常重要的,张居正解下官帽,这就是用自己的官职来作保,希望皇帝彻查大同的案子。 这等于张居正用自己的宰辅职业生涯做赌注了! 隆庆皇帝连忙从御座上下来,将张居正扶起来说道: “张师傅何苦来哉!” 张居正看向皇帝,说道: “陛下,臣是有私心。” 隆庆皇帝惊讶的看向张居正,从张居正入裕王府讲学开始,他就从未见过张居正这幅样子。 高拱张居正二人做事,从来都是不惜身为国计,从没见过两人讲过私心。 张居正老老实实的说道: “臣为辽王藩而来!” 隆庆皇帝愣了一下,作为皇帝,他是知道张居正和辽王的恩怨的。 但是哪个皇帝也不可能为了大臣惩罚自己的亲戚。 张居正又将自己听闻辽王逼奸县主的事情,老老实实说了一遍,隆庆皇帝也气的全身发抖。 早就听说辽王的种种荒唐事情,但是没想到辽王竟然连宗亲都不放过! 张居正又说道: “代藩不除,辽藩难除,臣为私计,请陛下派遣可信大臣前往大同,查探代王案!” 张居正很清楚,施笃臣和自己的关系,锦衣卫不可能不知道。 而张居正和辽王的恩怨,皇帝也是清楚的。 所以张居正选择干脆说出来,将自己的私心告诉皇帝,他就是要对付辽王! 张居正又将施笃臣上疏弹劾辽王,以及辽王在荆州的荒唐事,全部都说给了皇帝。 祖父之仇,加上辽王在荆州的种种荒唐事,对付辽王虽然是私仇,但也是公怨! 张居正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反而不会让皇帝生疑。 果不其然,隆庆皇帝也沉默许久。 他知道一些宗藩不当人,但是也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是人。 当然,代王事件在前,还是要先处理代藩。 隆庆皇帝问道: “张师傅,派遣何人去大同能服众呢?” 这才是关键问题。 事情总是要人做的,代王一案,现在的重点已经在查案的人选上,内阁如果推不出有力的人选,就无法证明代王的罪行。 这个查案人选,资历上要服众,级别也要合适,能力上还要合格。 言而总之,内阁的人选,要比佥都御史王国光更合适才行。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如果内阁真的有合适的人选,也不至于僵在这里。 总不能阁部重臣亲自去大同查案吧? 张居正则说道: “陛下,何不听听苏子霖的想法?” —— 都察院中。 雒遵生怕情况有变,这几日都留宿在都察院中。 沈思孝自然也住在都察院中,日夜和雒遵筹谋。 “继山,这次多亏了你!” 雒遵看向沈思孝,越看越是满意,他真是天生的言官! 正是沈思孝抓住了关键,让科道先推出了王国光,占住了巡案御史的人选。 内阁又推出几个人,都察院在沈思孝的筹谋下,都各种理由否决了这些人选。 如今整个朝堂看来,能够巡案大同的,只剩下王国光一人了。 而王国光也在都察院内暗中承诺,只要代王一案有一点瑕疵,自己都不会随意结案,只要这个案子办不成铁案,那苏泽请求废除代藩的奏疏就没用了。 保住代王,科道就可以继续攻击平戎策。 雒遵感慨,这次的朝争是百转千回,最后还是我们科道棋高一着! 多亏了沈思孝的筹谋! 沈思孝却有些不安。 这时候,一名御史里行(见习御史)来到都察院,他腋下夹着《乐府新报》。 看到雒遵,这名年轻御史里行准备将《乐府新报》藏起来,却被雒遵喊来了面前。 “这《乐府新报》是哪里来的?” 这名年轻的御史里行知道雒遵深深厌恶苏泽,如今京师大小九卿衙门,就只有都察院和六科没有订《乐府新报》,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是下官同乡会馆送来的,本来是想要扔掉的,只是不好拂了同乡的心意。” 雒遵问道: “这是新的一期吗?” 年轻的御史里行连忙点头,雒遵则将报纸拿了了过来。 淡淡的墨臭,果然是新一期的《乐府新报》。 如今《乐府新报》早已经成了京师潮流,不仅仅是官府衙门,一些富商也向报局订阅了,很多会馆都会订上不少报纸,送到在京师的同乡官员士绅家里。 还有的报纸通过会馆发往全国各地,最快的山东等地,五日后就能在济南城内见到新一期的《乐府新报》。 只是自从大同变乱后,苏泽似乎无心办报,《乐府新报》第四期迟迟没出来。 现在看到新一期的《乐府新报》,雒遵和沈思孝心中都咯噔了一下。 雒遵翻开报纸,沈思孝也凑了过去。 头版依然是老样子,精简版的邸报新闻,苏泽也没有专门刊登有关大同的新闻,只是罗列了近些日子的朝廷大事。 第三版是申时行同年榜眼王锡爵的八股文,王锡爵是当年会试第一,殿试第二,含金量十足,他的八股文也相当的优秀,是苏泽请申时行帮着约的稿。 第四版还是徐渭的戏文,然后是一则苏泽写的笑话。 雒遵将注意力放在了第二版。 还是京师各地物价指数,然后就是苏泽亲自撰写的文章。 “《海国记》?” 原来苏泽在这个版面又开了一个新栏目,这一次不是前三期那样的科普文章,而是类似于水经注那样的地理游记。 苏泽以“侠客”为名,杜撰了一个乘坐海船行走四方的旅人,以他的口吻写下见闻。 “南荒之极,有大州,其地广袤,物产奇绝。其民善植五谷,尤以‘玉黍’为奇,植株高逾丈余,穗若金珠累垂,粒如玛瑙莹润,可磨粉作饼、酿酒,一茎双穗,丰年足济万民。” “又有‘土豆’者,块根藏于土中,形若卵石,蒸煮则绵软如酥,荒年充饥尤胜稻麦。” “更见‘地瓜’,蔓生野地,藤叶匍匐,根块赤紫,生啖甘脆,熟食蜜甜,耐旱易蕃,虽瘠土薄田亦能繁育。 “至‘树泪’一物,乃截割橡胶木皮,乳浆凝如膏脂,其性韧若筋胶,可制履防水、为车轱辘,舟车赖其固,实为奇技之用。” 在文章最后,苏泽许下重金,求购这四种植物的种苗。 完了,这就完了? 苏泽还有心编办报纸,定然是成竹在胸。 雒遵看向沈思孝,双方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本章完) 第95章 最终人选(四更) 第95章 最终人选(四更) “王用汲?” 隆庆皇帝听到苏泽报出这个名字,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人影。 隆庆皇帝站起来,看向御座后的屏风,只见海瑞的名字旁边,写着“王用汲”三个字。 当年海瑞上《治安疏》,王用汲是海瑞好友,差点和海瑞联名上疏,最后被海瑞阻止。 海瑞下狱后,王用汲不顾嘉靖皇帝的暴怒,也帮着海瑞奔走。 嘉靖驾崩后,海瑞和王用汲都被重新重用,王用汲原任淮安知府,今年吏部考察中上,被调回京师担任工部郎中,此时还在返回京师的路上。 作为海瑞好友,王用汲的人品自不必多说,科道言官也无法弹劾他。 官职正好,名望也正好! 对于皇帝来说,任用王用汲,也能保证自己得到代王案的真相。 御书房中,四位内阁辅臣,都用不一样的眼神看向苏泽。 李春芳是欣慰,王用汲是阁部和科道都能接受的人选,和海瑞一样是先帝严选的忠臣嘛! 身为内阁首辅,李春芳最厌恶的就是朝争,如果任用王用汲去大同,能够安定这次朝争,那就最好不过了。 高拱是满意。 王用汲不是他的门生故旧,是调任回京的官员,所以吏部也没有把他算在内。 苏泽这个人选,科道是无法反对的。 王国光的名声不错,但是和王用汲还是没法比。 你敢在《治安疏》上署名? 苏泽在用人方面的才能,不亚于他参议国政的才能! 而且代王一案,皇帝要的是真相,王用汲和海瑞一样是孤臣,肯定能给皇帝真相,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张居正眼中是火热。 以他对王用汲的了解,再加上他对代王这类的大明藩王的了解,王用汲去了大同,一定能查出问题来! 代王在大同一向无法无天,查出点问题实在是太容易了! 只要查案的人秉公,那代王被除藩就是时间问题。 而代王倒台了,辽王还会远吗? 到时候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上疏揭露辽王逼奸县主的案子,再派人去荆州查案,案件坐实后按照代王的例子也除掉辽藩。 这不仅仅是为了张家的私仇,也是为了荆州的百姓! 赵贞吉眼中则是感慨。 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新科进士都这么厉害了吗? 苏泽这小子是有气运在身上的,就在他上疏除代藩的时候,就遇到了朱俊棠敲登闻鼓鸣冤。 只能说是天灭代王! 赵贞吉看着苏泽,又想起了自己的二弟赵蒙吉。 赵蒙吉当年也考中了贡士,但是因为自己在上一科得授庶吉士,弟弟赵蒙吉害怕别人说闲话,主动放弃了殿试,归乡侍奉父母去了。 赵蒙吉从此不仕,赵贞吉也十分愧疚,因为自己耽误了弟弟的仕途。 弟弟七年前去世,子孙虽然也都读书,却因为赵蒙吉的家训,只要赵贞吉在朝为官,就不允许子弟考学出仕,所以都没有功名。 就连赵贞吉要请朝廷封荫弟弟的一个儿子,弟弟至死都不肯答应。 弟弟的长子有个女儿,倒是和苏泽的年龄合适。 赵贞吉看向高拱,这一次大同之事,高拱也欠了自己一个人情,正好请高拱去试探说媒。 我内江赵家可是世代簪缨,以诗书传家的大户人家,弟弟也是能考上贡士的,他孙女也是家教森严。 苏泽的眼神飞快扫过四位辅臣,又偷偷看向隆庆皇帝。 这还是他第一次奉旨入宫面圣。 之前虽然也见过皇帝,但那都是大朝会上远远的看,这么近距离还是第一次。 隆庆的气色果然不太好。 “那就王用汲,着王用汲任佥都御史,巡案大同。” 皇帝一句话,王用汲从正五品变成了正四品,在场的内阁辅臣却都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没有连胜三级,他们这些阁部大臣,按照年资慢慢升迁,到死也升不到五品。 当官也要看命,遇到机会了,不用你努力就自动升上去了。 王用汲这趟差使如果干得好,日后升迁的机会就更多了。 说不定很快就能追上海瑞的职位了。 决定了最难的巡案人选,隆庆皇帝轻松了很多,他看向苏泽说道: “此番的事情,都是你这泼厮闹出来的,你且说说如何善后。” 皇帝虽然说着“泼厮”,但是脸上面带笑容,四位内阁辅臣,以及站在皇帝身后的司礼监大太监们也都陪着笑,气氛十分的融洽。 显然这是一次非正式的问政了。 苏泽却不像是皇帝和内阁辅臣那么轻松,他对于如何处理藩王问题,早就有了自己的计划。 而大同的代王藩,就是最好的实验地。 原因也很简单,首先是代王的血脉距离皇室已经很远了,皇帝本人对于代王一脉没什么香火情。 其次大同是九边重镇,藩王的问题更紧迫一些,这一次大同边乱,也让皇帝对这些边境地区的宗藩产生了警惕。 最后一点,那就是代王是真的犯罪了。 混过体制的都知道,如果不涉及到违反乱纪,那上级再不待见你,也顶多让你赋闲,很难把你彻底斗垮。 但是如果你真的犯了错误,那就算你靠着后台硬一时保住了位置,日后也免不了清算。 袭杀宗亲,盘剥百姓,侵占军屯,这些罪行一旦坐实,那代王除藩就没有了阻力。 苏泽看向御座上的皇帝,既然你皇帝问政了,我就把想法说出来。 如果皇帝不同意,大不了再上疏呗,反正【手提式大明朝廷】十月份的模拟次数还有两次。 皇帝如果接受,也就省下了一次模拟的次数。 苏泽说道: “臣的善后意见,就是三条,‘除代藩,开宗禁,复边屯’。” 皇帝和在场众臣都点点头,除了开宗禁之外,剩下的说法也都是内阁的意见。 但是等到苏泽说完,皇帝和内阁辅臣们都皱起眉头。 怎么这三条,和皇帝内阁预计的不一样啊? 李春芳再次皱眉,但是高拱和张居正却两眼放光! 李春芳暗暗叹息,苏泽果然是无法无天的猢狲,这刚刚出了五指山,又要开始翻天了! 这样下去,自己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要不然还是辞官算了? (本章完) 第96章 三策(五更) 第96章 三策(五更) 苏泽说道:“臣以为,代藩僭越宗法久矣!袭杀宗亲则悖人伦,盘剥边民则失民心,侵吞军屯则坏国本,勘罪当除!” 苏泽说这话的时候,皇帝连同众内阁大臣都点头。 其实大明的藩王是什么样子,皇帝和内阁都是清楚的。 不用派王用汲,朱俊棠敲登闻鼓告状,已经说明问题了。 派遣王用汲去大同,不过是明正视听,也就是走个过程罢了。 苏泽接着说道: “朝廷以厚禄供养宗室,每年还有宗亲饿死,代藩宗亲苦代王久矣!” “今代王以罪除,为代藩宗亲生计,今当循古制,按宗亲等秩分授职田,使其耕读传家。” “授田后,朝廷不再赐禄米,允许代藩宗亲行四民之业。” 苏泽这句话说完,隆庆皇帝看向他问道: “一次授田,不再给禄米?” 苏泽点头,如果只是革除代王,代藩的这些宗室依然需要朝廷供养。 其实山西的中低级宗室,已经和百姓没什么区别了。 名义上的禄米经常被克扣,又有禁令不允许从事四民之业,甚至要比一些富农日子过的还惨。 就比如朱俊棠,他明明有参加科举的能力,他父亲却要贿赂代王府的管事,才“恩准”让他参加科举。 然后又被代王迫害,剥夺了他科举的资格。 苏泽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授予他们相应的“职田”,但是以后朝廷就不再发放禄米,相当于后世的“买断工龄”。 隆庆皇帝看向自己的内阁辅臣问道: “诸位爱卿觉得可行吗?” 还是张居正站出来说道: “陛下,代藩宗亲远近亲疏计有千户,以平均授田五十亩计,以弘治年代王府产两万顷计,可厚禄宗室。” 张居正这是帮着苏泽说话,代王府在弘治年间的合法土地就有两万顷,给这些穷宗室分田,一户五十亩,也是绰绰有余。 要知道如今北方的普通农户,一户能有十五亩土地的都算是比较富庶的。 一户宗室授田五十亩,交给他们自己打理,或者租给佃农,都比现在快要饿死的禄米制度要好。 赵贞吉开口问道: “日后大同的新增宗室如何算?” 苏泽笑着说道: “普通百姓家中添丁如何算,已经授田的宗室就如何算,父死子继就是了。” 赵贞吉不再说话,隆庆皇帝彻底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了,就是一次性买断,用“开宗禁”的名义,解除大同宗室的禁令,但是也不再给他们宗室特权。 一时之间,皇帝又犹豫起来,他决定还是挑选一个不太敏感的话题问道: “那复边屯呢?” “复边屯,就是清退代王府和其他地方豪族侵占的军屯土地,归于卫所。” 这倒是老生常谈了,清军清田就是做的这档子事情,隆庆皇帝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苏泽说道: “边卫疲敝,大同卫所兵籍现存七千,实丁不足三千,臣以为应该募流民充盈卫所后,再以百户千户结为村社,分田到户,以为军屯。” 又是分田? 这次四位阁老的眉头都皱起来。 还是最熟悉军事的赵贞吉问道: “和九边卫所有何不同?” 苏泽说道: “军卫所产军粮,专司边军用粮,征数要比民田多。” “但是大同所产,专司大同,无解运之耗。” “南兵北上后,大同卫军户不出塞,不远戍,只在秋后一训,仅以守城征召。” 这下子皇帝和内阁都懂了。 好家伙,苏泽在破坏了太祖的宗室制度后,又要推翻太祖的卫所制度! 苏泽这一套,其实就是后世的“生产建设兵团”。 将大同卫改成专门生产屯田的建设兵团,但是解开了他们镇戍大同的枷锁,变为大同被攻打时候才会集结的民兵。 苏泽的设想中,大同卫专门负责后勤生产,北上的戚家军则负责大同防务和进攻草原,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 还是赵贞吉说道: “这不就是东汉的郡国兵和羽林军吗?” 苏泽稽首说道: “赵阁老所言极是。” 皇帝再看向自己的阁臣们,还是负责户部的张居正先站出来说道: “臣以为妥当,不改卫所祖宗之法,又利边军,还可以省下朝廷转运九边之费,此良法也!” 这下子就连甘草宰相李春芳都要翻白眼了。 这叫不改卫所祖宗之法? 你张居正说的什么话?祖陵都要压不住了吧! 除了还叫卫所之外,这和祖宗之法有什么关系? 但是苏泽的提议,确实很有诱惑力。 九边消耗巨大,将粮食运送到九边的损耗更大。 一石的粮食运到大同,说不定需要十石的粮食来运。 如果真的能按照苏泽的办法,就算是大同军屯无法自给自足,就算只是减少大同的运粮补给,也能给朝廷省下一大笔钱。 如果是以前,苏泽的想法自然是异想天开。 但如果真的将代王革除,没收代王府的土地,苏泽的设想还真的能实现。 就算是在军事上最保守的赵贞吉,此时也被苏泽说的意动了。 同样意动的还有隆庆皇帝。 九边开支减少,以后自己再要办个什么元宵灯会,内阁也不好继续哭穷了。 首辅李春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微微叹息,看来代王这一次是死定了。 当皇帝和阁臣都要你死的时候,代王已经没有活路了。 更何况代王本身就不干净。 李春芳看向苏泽,自从苏泽入仕以来,已经干掉了一名前首辅,科道官员不计其数,如果再加上一名藩王,那这战绩实在是太恐怖了! 想到这里,李春芳又想了想,自己似乎没有打压过苏泽,这才放下心来。 隆庆皇帝已经动心了,但是他又想到其他宗室的反应,又没办法下定决心,只能说道: “等王用汲去了大同,查勘清楚后再论吧。”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都画了这么大的饼了,皇帝竟然还是没吃下去。 果然和史书上说的一样,嘉靖朝压抑的储君生涯,让隆庆皇帝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格,他在决断的时候也是优柔寡断。 看来还是要用系统啊。 (本章完) 第97章 国祚再加(六更) 第97章 国祚再加(六更) 当内阁廷推王用汲为山西巡案的消息传到了都察院,雒遵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 完了,全完了。 沈思孝冲进公房,对着雒遵说道: “王国光主动辞了院推,不愿意与王用汲争夺巡案了!” 雒遵垂着脑袋,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沈思孝凑到雒遵身边,低声说道: “如今之计,只能再给代王施压了。” 雒遵惊愕的看向沈思孝道: “你是要让代王.那个?” 雒遵连忙摇头道: “不可,万万不可!” 对于雒遵来说,斗争还是有底线的,如果煽动代王叛乱,那实在是太过了。 沈思孝也没有多言,但是他眼睛中透露出光芒。 代王在京师肯定也有眼线,一旦知道朝廷派遣王用汲去大同,代王肯定不会束手待毙。 一旦大同乱起来,那自己就可以蛊惑御史上书,继续弹劾苏泽! —— 十月五日,前淮安知府王用汲抵达京师,他刚刚到京师就接到了吏部的任命,他直接升为佥都御史,巡案山西,专门处理宗室朱俊棠状告代王一案。 前来传令的行人司官员陪笑着问道:“王巡案,阁部的命令是在十五日前抵达山西就行,时间还宽裕的紧。大行人给您安排了在京住宿,您这一路辛苦了,先在京师休息几天吧。” 没想到王用汲却皱眉说道: “赴京途中,本官就听说了代藩案,此案非比寻常,兹事体大,本官就不宿京师了。” “左右,直接前往大同!” 行人司官员见到王用汲直接翻身上马,左右侍从上来接过了行人司送来的官袍官印和上任文件,就向着山西方向而去。 —— 十月五日,苏泽刚刚到报馆,系统就弹出了结算报告。 【《请废代藩疏》得到执行,十月五日,王用汲授山西巡案,接旨后立刻前往山西。】 【十月十日,狗急跳墙的代王,联络大同总兵郑年,准备聚兵叛乱。】 【举兵前,戚继光以亲卫为骨干,带领宣府募集的士兵,即刻杀到了大同城下。】 【十月十一日,百户赵成开城门归顺朝廷,代王之乱平定。】 【大明国祚+5】 【宿主威望+100】 好家伙,代王还真的叛乱了? 自己要不要提醒赵阁老,让他向戚继光预警? 好像不用。 按照模拟结果,代王十日还在密谋聚兵叛乱,戚继光十一号就杀到了,说明戚继光早就有了准备。 而且戚继光在宣府募兵,肯定是得到了兵部授权,这应该是阁部早就已经做好了预案了。 隆庆朝这帮阁部重臣果然不是吃素的啊。 再说了,以代王在大同的声望,再加上大同卫的孱弱实力,别看戚继光只是临时募兵,一样是一日破城。 其实也正常,这个时代,无论东西方,对将领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身边这些精锐部曲。 这些精兵种子,就是整个军队的尖刀,也是军官种子,只要亲信部曲还在,招募点人手就能扩编出一支精锐军队来。 戚继光也不是只身北上的,带着身边精锐部曲,平定代王仓促的叛乱还是很容易的。 那就等待代王叛乱平定,自己再上书开宗禁复边屯之策好了。 只是苏泽没想到,仅仅是削了一个代藩,就让大明国祚加了5年? 好家伙,大明那些藩王,如果全部都除了,那岂不是国祚能增加百年? 但是仔细想想,苏泽又觉得很难。 代王是本身犯事了,然后又狗急跳墙谋反,这才除了王爵。 其他藩王不造反,怕是皇帝也没有魄力来削藩。 别说是皇帝,怕是阁部也不会支持自己。 那消耗的威望值就太大了。 用威望值和上疏机会来做这种事,苏泽觉得还是太浪费了。 但是代王削藩可以作为一个例子,对犯事的宗室都用这套方法。 可削藩有什么用啊。 苏泽想起了历史上,万历给自己最喜欢的儿子福王就藩河南洛阳,光是田亩就赐了两万顷! 这可是在人口爆炸的河南地区,搜刮整个河南都没找到这么多田,又从取山东、湖广的良田凑足。 再努力削藩,也比不上皇帝封啊! 对了,自己以后给朱翊钧上课的时候,要好好讲一讲藩王的问题,让他以后不要给儿子搞那么大的封地! 苏泽这才想起来,上次自己在经筵上乱说话,已经被暂停了讲官资格。 —— 十月十四日。 这些日子苏泽静静等待代王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师,而他则在继续编纂报纸。 罗万化拿起一封信,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上次所写的《海国记》,有一名曾在福建任职的官员来信,说是他曾经和月港的红夷商人交谈过,确实有这南荒州,红夷人正在殖拓这里的土地。” 苏泽连忙打开信,再一看署名,原来是曾任福建巡抚涂泽民的来信。 涂泽民! 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位就是在隆庆皇帝继位之初,就上疏请求开放海禁的那位御史! 隆庆元年,隆庆皇帝登基不到一个月,就诏告群臣说:“先朝政令有不便者,可奏言予以修改。” 随后,这位福建巡抚都御史涂泽民上书曰:“请开市舶,易私贩为公贩”。 隆庆皇帝立刻同意了涂泽民的上疏,同意开放海禁。 当然,这里的开放海禁,和大部分人所想的不太一样。 隆庆元年的开海,是在维持禁海政策大方向不变的情况下,在福建漳州府月港开放一个小港口,允许中外船只靠岸交易。 月港在嘉靖时期是一座著名的走私港口,但是常干走私的朋友应该知道,走私选择的港口必然是隐蔽的,月港地处九龙江入海处,因其港道“一水中堑,环绕如偃月”,故名月港。 一水中堑,就是这个港口蜿蜒深入,这样就方便走私船隐蔽,但实际上月港的港口条件并不好,蜿蜒的水道无法停泊大船,遇到大海船要停在海上卸货,转运小船才能进港,十分的不方便。 所以隆庆开关,并不是全面撤销海禁,而只是开放特区,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进行海上贸易。 苏泽连忙问道: “这位涂大人现任何职?” (本章完) 第98章 捷报(七更) 第98章 捷报(七更) 罗万化叹息一声说道: “这位涂大人去年上疏开关后不久,就被言官弹劾,如今在京师行勘呢。” 行勘,就是官员被弹劾后,被审讯调查的意思。 行勘期间,会被免除职位,如果调查结束确认清白,则会重新授官。 如果确定有问题,那就按照朝廷的法度处置。 但最可怕的,是一直被行勘。 一些没背景后台的官员,被弹劾行勘,朝廷又不立刻调查,拖上个三五年,职位早就已经拖没了,只能不明不白的回家。 这也是大明官员畏惧言官的地方,管你有罪没罪先来个行勘再说,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黄金职业生涯就这么几年,谁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这位涂泽民就是,他是福建巡抚,上书请求开放海禁,可皇帝批准了不久,他就被行勘了,福建月港开关就和他没关系了。 苏泽看向这位涂泽民的信,原来这位涂泽民在京师行勘,就住在巴蜀会馆中,他从报纸上看到了苏泽第四期的内容。 涂泽民在福建担任巡抚的时候,就接触过红夷的船只,还和红夷的船长交谈过,所以对南美洲有些了解。 红夷,就是西班牙人。 其实不仅仅是西班牙人,大明对于在东方海域交易的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称呼为红夷。 而这些欧洲人带来的火炮,也就被称呼为红夷大炮。 但是涂泽民接触的这个外国船长,应该是西班牙人,因为他在信中提到,这个船长说他们的国王在南美洲有很大的殖民地。 这个时代,西班牙人应该征服了墨西哥等中美洲地区,开始殖民南美秘鲁地区。 而涂泽民也在信中写道,他和红夷船长交谈,确实听说过“土豆”和“地瓜”两种作物。 苏泽又惊又喜,实际上土豆和红薯,也就是在这个时代,被西班牙殖民者带回欧洲的。 除了写信回应苏泽的那篇文章,这位前任福建巡抚涂泽民还写了一篇文章,讲述他和红夷交谈的故事,印证了苏泽《海国记》中的一些内容。 苏泽对着罗万化说道: “罗兄,我们这就去巴蜀会馆见一见这位涂大人!” 就在苏泽和罗万化准备出报馆的时候,沈一贯突然冲了进来。 “苏兄!不好了!大同兵变了!” 罗万化疑惑的说道: “赵大柱兵变不是已经平定了吗?” 沈一贯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不是赵大柱!是代王举兵了!” “啊!” 罗万化惊讶的愣住! 沈一贯连忙看向苏泽说道: “代王举兵,若是他带着大同投了俺答,言官要抓着苏兄弹劾了!” 大同是九边重镇,位置十分敏感。 代王如果投了蒙古,那言官肯定会将逼反代王的罪责都推到了苏泽头上。 沈一贯看向苏泽,急切的说道: “苏兄!你还不快去兵部,只有快点平定代王叛乱,你才能安稳啊!” 苏泽知道沈一贯是好意,他反过来安慰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阁部重臣又不是吃干饭的,上次赵大柱兵变,这一次我不信阁部没有任何准备。” “可是!” 沈一贯突然明白过来,他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是赵阁老和霍尚书你说了什么?” 苏泽摇头否认道: “军国要务,阁部大臣怎么会和我这个小小翰林商议,肩吾兄,要对阁部大臣有信心才是。” 沈一贯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结果了。 “九边捷报!” 一贯沉稳的申时行也踏入报馆,他快步走到苏泽面前说道: “子霖兄!代王谋反,戚继光总兵率部奇袭大同,已经捆缚了代王和叛乱的大同总兵,接管了大同防务,乱首都已经解送入京了!” 沈一贯给了苏泽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难怪苏泽一点不着急,原来他早就得到了消息! 只是沈一贯并不知道,苏泽是从自己的金手指上得到了的消息,而不是从赵贞吉或者兵部那边得到的。 大同叛乱平定,众人冷静下来,沈一贯喜道: “代王叛乱,这下子审都不用审了,苏兄的削藩之策成矣!” 在场众人也激动地点头。 苏泽扳倒了一位前任阁老,如今又弹劾了一位藩王,这是无数言官梦寐以求的战绩! 而代王叛乱,跟随大同地方弹劾苏泽的言官就惨了,朝廷肯定要调查他们和代王的关系。 一旦被扣上阴结外藩的罪名,那轻则罢官,重则要流放充军的。 这帮言官这段时间给阁部这么大的压力,一场大清算就要到来! 申时行和沈一贯都在盘算起来,一旦科道被清算,朝堂就是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至于罗万化,他高兴的说道: “这下终于没人来牍扰苏兄修书办报了!” 申时行和沈一贯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罗万化,这位状元当真是“质如初”,就他和苏泽一起的时间最长,可偏偏他都踏入官场半年多了,还是一点都不开窍。 沈一贯又嘿嘿一笑说道: “苏兄,上次你问的那个沈思孝,他在同年聚会中总是诋毁你,听说他和监察御史雒遵走得很近,上次还在同年中扬言,观政结束他能留在都察院,这下,嘿嘿” 沈一贯这是提醒苏泽,苏泽也微微一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事后画册】中,苏泽已经确定这次幕后主使就是雒遵和沈思孝。 雒遵倒台是必然的了,但是这个沈思孝。 但是沈思孝应该是筹谋之功,很难抓到他参与的证据。 苏泽想了想,马上就是观政期满的日子了,自己只要和执掌吏部的高拱说一下,给沈思孝安排个好地方。 就在众人欢庆的时候,又有一名身穿绿袍的官员走进报馆。 “汝默兄,你果然在这里!” “元驭兄,你怎么来了?” 申时行立刻热情的向苏泽介绍道:“子霖兄,这位就是给你《乐府新报》写稿的王锡爵,也是我们苏州府人,和我是同年同馆同乡,如今也在礼部任职,你们还没见过面吧?” 王锡爵和苏泽见礼,面对苏泽这位声名鹊起的同乡,王锡爵也想要和他亲近亲近。 但是王锡爵想到自己的差事,又急切的说道: “汝默兄,快点回礼部吧!” “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弹劾辽王奸淫县主,赵阁老来礼部召集部议了!” (本章完) 第99章 又升官了(八更) 第99章 又升官了(八更) 辽王! 张居正果然动手了! 在代王事件刚刚平定,张居正就出手了! 苏泽感慨,张居正果然是政治动物,抓时机的能力也是顶级的。 这边代王的事情刚刚见分晓,张居正就立刻进攻,湖广的奏疏就递到了内阁。 这个时候将辽王的龌龊事情爆出来,也正是削辽藩的最好时机! 宗藩连续出事,作为执掌礼教的礼部自然要商议出对策,如何规劝天下的宗藩。 申时行和王锡爵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赵贞吉喊到礼部去商议的。 如果能革除辽藩,又能增加多少国祚? 苏泽仔细想了想,好像在他穿越前的历史上,辽藩也被张居正革除了。 似乎到了万历年,张居正倒台后,辽王府后人还想要恢复辽藩,但是被申时行内阁给挡住了。 这么说,革除辽藩是历史上就有的事情,不会增加大明的国祚。 —— 两日后,十月十六日。 山西巡案王用汲急入大同,用一天时间,就将代王的事情审理清楚。 代王勾结大同总兵郑年造反,侵占军屯,欺压同宗宗室的种种罪行,都被王用汲写成奏疏,急递到京师。 王用汲更是直接在代王府中,找到了被他截杀的朱充华的首级。 追杀朱充华的王府侍卫,见到王用汲后就立刻招供,指认是代王朱廷埼指使他们截杀朱充华父子的。 人证物证俱在,当内阁将一切都送到皇帝面前的时候,隆庆皇帝也罕见的发了怒。 最终如何处理代藩,隆庆皇帝亲点了阁部大臣入宫,召开御前会议。 “这就是太祖亲册镇戍大同的宗藩!” 代王的罪证之中,还有一封他写给俺达汗的投诚信,用词十分的谄媚,信中说是要用大同一城献给俺达汗,只求能得到俺达汗的庇护。 事情到了这一步,在场的阁部大臣都清楚,代王完蛋了。 圈禁凤阳高墙,是代王最好的结局。 而这一次阁部会议的重点,就是如何处置代藩。 等到皇帝逐渐冷静下来,张居正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份奏疏。 《请抚宗亲复边屯奏疏》。 这是苏泽在上次御前会议结束后,回去重新上的奏疏。 奏疏的内容就和他在皇帝面前说的一样,就是‘除代藩,开宗禁,复边屯’三条。 这一次在御前阁部会议上,张居正再次向隆庆皇帝进献苏泽的奏疏,这自然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 而是整个内阁的意见。 在翻开苏泽的奏疏,又看到四位阁臣的票拟意见后,隆庆皇帝又命令司礼监掌印李芳,当着阁部大臣的面宣读了苏泽奏疏的内容。 在场的六部尚书们,显然也已经得到了内阁的通气,纷纷表示赞同。 既然阁部大臣都赞同,隆庆皇帝也不再反对,但是他还是加了一句说道: “改革代藩宗务,都是因为代王之罪,无罪宗藩朕是不会动的。” 这句话自然是说给其他宗室说的,除代藩完全是因为代王的问题,皇帝也是在向宗室许诺,不犯错的宗室是不会被惩罚的。 代王的案子算是办结,接下来是辽王的事情。 隆庆皇帝想了想,还是说道: “以刑部侍郎洪朝选为正,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为副,前往荆州勘辽。” 张居正心中微微有些异样,刑部侍郎洪朝选,和张居正不是很对付,但是张居正的门生故吏施笃臣为副使,好歹自己还有干涉案件的能力。 而且就以辽王那个德性,只要钦差正常的巡查,一定能查出问题来。 在处理了两件宗藩的问题后,隆庆皇帝已经十分疲惫。 就在这个时候,高拱又出列说道: “此次代乱,科道多有附和者,请陛下降旨详勘。” 但是这一次隆庆皇帝没有完全赞同高拱的进奏,而是说道: “科道本就有风闻言事的职责,代王谋逆是朕都没想到的事情,还是不宜株连太广。” “这样吧,将带头上书响应代王的几个言官行勘,等勘察后再说。” 高拱看着皇帝,最后还是没有反对。 最后赵贞吉出列说道: “陛下,詹事府左赞善苏泽,在太子经筵上所言的亲亲尊尊之论并无失言之处,臣请恢复他太子经筵讲官的身份。” “允了。” 隆庆皇帝撑着剧烈的头疼说道: “着苏泽为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赐玉带,封诰其母。” —— 当面进奏没其效果,苏泽还是在系统十月刷新后,使用【手提式大明朝廷】进行了上疏。 不过《请抚宗亲复边屯奏疏》抵触不大,系统只象征性的扣了20点威望值,就强制执行了这份奏疏。 【《请抚宗亲复边屯奏疏》得到执行,朝廷任命王用汲留任山西巡抚,清退代王田亩,分田给代王宗室。】 【又命令戚继光主持大同卫军屯事务。】 【大同军粮自给,代王宗室安稳,再没有出过变乱。】 【大明国祚+3】 【宿主威望+50】 【当前威望值:320点】 【宿主人物卡发生变更,是否查看?】 “查看。” ——宿主:苏泽—— 年龄:25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左春坊左中允,正六品(威望每日+4) 威望:320(每日+4) 模拟次数:每月2次(剩余1/2) 大明国祚:85年 持有道具:【模范毛笔】(蓝色),【家庭装种植毯】(紫色),【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剩余4/5) 支线任务:为胡宗宪平反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新的主线任务已经生成,是否接取。 ———— 又有新的任务了? 自然是接了! 【主线任务:和皇太子朱翊钧的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又是声望任务? 苏泽看着系统,看样子自己是又升官了。 左春坊左中允,正六品,算是踏入到了中级官员的门槛了。 自己距离申时行这个詹事府司经局洗马,只差一个级别了。 要知道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可要比自己足足早入仕六年。 现在自己已经快要追上他了,这个升迁速度,怕是在大明朝也是罕见的。 既然升官了,那自己的讲官职位应该也恢复了。 本月还有一次模拟机会,再看看任务,接下来苏泽准备安分一点,好好在东宫刷一刷小胖钧的声望。 除此之外,十一月,新科进士观政就要结束,那个在暗中谋害自己的沈思孝,苏泽是一定要报复的。 还有涂泽民要去拜访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过他联系上福建往来的西班牙人,搞到土豆和地瓜的种子。 一下子就到了下衙时间,苏泽回到家,听到徐渭传话。 “高阁老要见我?” (本章完) 第100章 高拱铺路(九更) 第100章 高拱铺路(九更) 再次来到高拱的书房,苏泽看向眼前的高阁老,只觉得高拱似乎疲惫了很多。 “坐吧。” 高拱让苏泽坐下,又将阁部重臣在御前会议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一张圆脸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可知,为什么陛下这次对言官轻轻放下?” 相比前几次重惩言官,这一次隆庆皇帝的处理可以说是相当克制了。 从者不论,只对首倡上书的领头言官行勘,也就是让他们停职检查,不像之前几个都是被火速贬谪出京的。 苏泽也有些疑惑,这次代王案可要比前几次的波澜大多了,但这一次皇帝却有些偏向言官。 高拱说道: “这次阁部有些太齐心了些,要是再黜了言官,陛下怕是要不安心了。” 原来如此。 苏泽恍然大悟! 内阁和六部太和谐,皇帝就要担心皇权被架空了,言官本身就是皇权用来制衡行政权力的工具,所以皇帝要留着这些言官。 这就是所谓的异论相搅之术吗? 当然,隆庆皇帝还是很信任自己的阁臣的,这么做也只是皇权的自保本能。 看到苏泽一点就透,高拱满意的点头。 高拱又说道: “辽藩的事情,子霖你就不要掺和了,内阁里有张阁老盯着,你最近好好办报修书,给皇太子讲学就是。” 辽王和张居正的恩怨,苏泽自然是清楚的,他也明白高拱的意思,最近自己风头太甚,到了韬光养晦的时候了。 反正张居正不会放过辽王的。 “学生省得。” 高拱见到苏泽嘴上说着安分,但是他总是给阁部整出大活来,也知道他这承诺的含金量怕是也没有多少。 高拱继续说道: “这次的事情,本官也思虑浅了,日后涉及边事,还是要多用心才是。” “这次如果不是你推荐的戚继光,大同也不会这么快的安定,王总督写信来,也对戚继光褒赞有加。” 高拱满意的看向苏泽,作为内阁的一座山头,军事上的短板一直是高拱的隐忧,虽然他的派系中外有宣大总督王崇古,但是王崇古毕竟还是文官。 苏泽推荐的戚继光立功了,高拱顺势将戚继光纳入麾下,掌握了这个力量,在边关政策上高拱就拥有了更多的主导权。 政治就是这样,一条政令从制定者到推动者,监督者到执行者,缺一不可,而且都要一条心,要不然好的政令也能执行歪了,或者下面人干脆阳奉阴违,把大好政策给搅黄了。 如今高拱在内阁,王崇古是宣大总督,戚继光是大同总兵。 那苏泽提出的“以打促和”的战略就有可能实现,高拱追求的俺达封贡,解决北方问题的契机就已经到来。 这对于立志要“开隆庆新政”的高拱来说,就是这次代王事件最大的收获。 苏泽看向高拱,不得不承认,高拱确是个好领导。 属下摆不平事的时候能担事,不诿过下属。 身体力行的向苏泽传授当官的技巧,还能将自己的想法大大方方说出来。 这种大概就是要做实事的领导,他不愿意将精力放在所谓的“驭人之术”上,高拱需要的是能够协助他完成政治理想的属下,而不是唯唯诺诺的应声虫。 说完了朝堂上的事情,接下来就是酬功了。 高拱说道: “新科进士的观政就要结束了,你们这一科,是陛下继位后的第一次抡才大典,陛下和阁部大臣们都希望你们能为国效力,你的同年中,可有出众的人才?” 苏泽了然,这就是高拱的奖励了。 同年,可以说是大明官场上极为重要的政治资源。 但是人和人的关系,都是相处出来的,不是说顶个同年的名头,关系就自然好的。 高拱让苏泽举荐同年,就是给他卖人情的机会,在同年中提升影响力。 新科进士总是要授官的,高拱执掌吏部,为国举荐人才就是吏部的职权范围。 “学生中了进士后,都忙着在翰林院做事,对同年不甚了解。” 高拱皱眉说道: “同年还是要多亲近亲近的,反正观政结束授官还有些日子,你有什么推荐人选,直接和文选郎张四维说吧。” 张四维,高拱门生,又是历史上万历朝的首辅。 吏部文选郎,全称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这是负责全国文官的铨选、任免、考核及职位调配,是官僚体系运作的核心职位之一。 “天下枢要,莫重于选郎”,这是吏部最重要的岗位,由此可见张四维是高拱亲信中的亲信。 别说是等待授官的新科进士了,就是边疆大吏,面对选郎都是要毕恭毕敬的。 高拱让自己去见张四维,就是将苏泽视作最核心圈层的门生了,苏泽连忙向高拱拜谢。 高拱看着苏泽,又抛出了一个新饼。 他又说道:“先前你对顺天府乡试这么上心,按照我朝制度,顺天府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都要委任翰林官担任,今年乡试已经过了,明年的顺天府乡试主考官,你可以争一争。” 苏泽没想到高拱竟然给了自己这样的好处。 同年和门生故吏,这就是官员最重要的资源。 高拱张居正麾下的门生,就是他们一次次担任贡试的主考官积攒出来的。 贡试的主考官都是阁部重臣,苏泽距离这个位置还远。 高拱让苏泽担任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自然也是为了他积攒政治资源铺路。 顺天府乡试虽然只是考取举人功名的考试,但是上次苏泽上疏后,顺天府乡试的参与者,包含了在京师官员的子弟和国子监的监生,这些人如果再考上进士,那苏泽也算是他们乡试的老师。 每一个阁部重臣,都是这样一点一点积攒资源,最后成为一个政治山头的。 高拱这是真心实意给自己铺路,苏泽是真的有些感动了,他恭恭敬敬的向高拱行了一个师礼。 将这一切说完后,高拱突然吞吞吐吐的说道: “此外还有一件事。” “师相请吩咐。” 高拱的脸上罕见的露出纠结的表情,毕竟给人保媒拉纤,高阁老还是头一遭。 (本章完) 第101章 一条鞭法的前置国策(十 第101章 一条鞭法的前置国策(十更) 苏泽也没想到,高拱谈的最后一件事,是给自己说亲。 而说亲的对象,是赵贞吉的侄孙女。 高拱不是和赵贞吉不对付吗? 怎么会帮赵贞吉给自己说亲? 难道是什么政治交换吗? 苏泽也陷入到了思考中。 其实他这个年纪,别说是没结婚,就是没孩子都是第一件奇怪的事情。 当然,苏泽也有自己的特殊情况。 原身父母双亡,又痴心学业。 考中后就在翰林院宅着读书,然后被苏泽穿越后,又风波不断,那些达官贵人也不敢和苏泽联姻。 但是一个稳定的家庭,在官场升迁的时候,也是相当重要的考量因素,正如同后世官员考核,家庭情况也是考核内容一样。 更别说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时代了。 看到苏泽犹豫,高拱本来也不是那么情愿给苏泽说亲,他简单说了一下赵贞吉侄孙女的情况,然后说道: “婚姻之事乃是人生大事,你父母不在了,更要慎重考虑才是,不用今日就回复我。” 苏泽连忙应下,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还有什么事情吗?” 看到苏泽没有告退,高拱又问道。 苏泽说道: “师相,学生的《乐府新报》刊载海国志后,收到了前任福建巡抚涂泽民的来信,学生打听了涂泽民的事情,听闻他被言官弹劾,正在京师行勘。” 行勘,这是吏部的职责,也是高拱的职权范围。 高拱思考了一下说道: “涂泽民吗?我记得陛下刚刚继位的时候,就是他上书,请求陛下在月港开关的吧?” 苏泽说道: “正是这位涂巡抚。” 高拱思考了一下说道: “涂泽民若是行勘无过,复起授予何职?” 不愧是吏部天官,高拱一句话,就决定了涂泽民的命运。 苏泽也暗暗感慨,在官场想要做事实在是太难了。 像是涂泽民这样的,有心做事,上书也得到了皇帝的批准,可因为得罪了言官,被弹劾行勘,久久得不到清白。 福建开海的功劳,涂泽民就只得到了一个首倡之功。 这还算是好的,更多的官员一辈子做事,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苏泽接着说道:“学生是觉得,涂泽民这样的官员,还是应该让他负责海务。” 高拱皱眉道: “福建巡抚早已经补阙了,该授予何职呢?” 苏泽继续说道: “陛下御极后,首在福建开海,这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高拱点点头,他也是赞同开海的。 倭乱的根源是倭国使团争贡,根源那就是倭国争夺朝贡贸易的权力。 而真正的东南倭乱,汪直这些大倭寇头目,其实都是中原逃到海上的海贼头目。 胡宗宪打的倭寇,其中有不少都是汉人。 倭乱已经平息了,但是东南地区的出口走私是禁止不了的。 就拿月港这个地方来说,在倭乱早期这里就是走私圣地,在倭乱最严重的时期,这里依然有南洋商人冒死抵达来这里贸易。 开海和俺答封贡一样,其实本质上就是海外需求大明的商品,而大明的商人百姓也想要把商品卖出去,朝廷想要执行禁令,也已经挡不住这个趋势,所以高拱认为干脆不如放开,堵不如疏。 当年月港开关,也算是朝廷默契下推动的。 苏泽趁势说道: “师相,学生以为,只在月港一地开关,商船淤塞,而且财富集中在月港一地,还不如在其他地方也开关通商,这样反而能增加朝廷税赋,以熄猖獗之私贸。” 高拱也点点头,开关通商他也是赞同的,既然倭乱都平息了,沿海地区旺盛的贸易需求又压不住,所以干脆朝廷主动开关通商,还能通过关口收税。 比如朝廷在月港执行的开关令,就在月港设置了海防馆,再设海防同知一职,专门负责发放“船引”,作为海船停靠的凭证。 此外月港还设置督饷馆,向往来商船征收水饷(船舶税),陆饷(货物税)和加增饷(附加税)。 此外皇帝还在月港设置了市舶司,派遣市舶司太监,专门在月港采买香料宝石之类的西洋珍宝。 所以苏泽的意思是增设关港,开放更多的港口吗? 高拱也开始思考起来。 不得不说,苏泽这个提议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月港开关以后,福建的走私确实少了很多,零星的倭寇也消失了。 做生意,特别是跨洋贸易这种长期性的生意,稳定是最重要的。 远洋贸易是暴利中的暴利,对于船东来说,只要船舶能安全靠港,就能赚上大笔的利润。 朝廷就算是在月港增收重税,大部分的海商都是愿意缴的,因为你缴了税就是合法的商船了,就不用小心的躲避朝廷的缉私船,也可以走合法的航道了。 月港开关以来,第一年的船引就发放了二百张,要知道一张船引就是十两银子,仅仅是发放船引,这就是两千两银子的收入。 其他各项费用,仅仅是隆庆元年,月港的税收就有三万两白银! 别看苏泽以前看的那些网络小说里,动不动就拿出百万两银子砸人,要知道这个时代,一个富庶省份的全年赋税折银,也不过百万两。 月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港口,一年就上收三万两银子,更重要的是月港各部门可是从海商手里收到的是现银。 大明朝廷手里缺银子,其实大明朝廷不仅仅是缺银子,只要是货币,大明朝廷手里都缺。 金、银、铜钱,大明朝廷都很紧缺。 其实从明代中期开始,就有大臣提出,要将运输损耗大,各层级贪腐浪费严重的实物征收,改为货币征收,也就是从征粮改为征钱。 要知道在宋代的时候,政府就开始征钱了。 改实物为折银征税,这就是一条鞭法。 但之所以张居正在万历朝才能实行一条鞭法,是因为在经历了隆庆年长期的贸易顺差,白银大量流入中国,朝廷和民间有了大量的白银,才有了执行一条鞭法的条件。 也就是说,要执行一条鞭法的国策,前置条件就是先进行隆庆开关,积攒到足够的白银才行。 而苏泽想要做的,就是加快这个过程。 高拱也有些犹豫了,他又想起自己刚刚叮嘱苏泽要低调,可这家伙总能拿出让自己走不动道的国策来。 高拱想了想,还是板起脸来说道: “等涂泽民行勘完毕,再议此事吧!这些日子你还是安生点!” (本章完) 第102章 皇太子追更(一更) 第102章 皇太子追更(一更) 苏泽谨记高拱的教导,老老实实在史馆安分了几天。 这些日子朝堂风云突变,确实让不少官员胆战心惊。 十月十七日,隆庆皇帝的旨意下达礼部刑部,以刑部侍郎洪朝选为正,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为副,前往荆州勘辽,调查辽王罪状。 大同的代王案件还没有结束,又掀起了荆州辽王的案件,大明宗室都战战兢兢。 而这一次朝堂派遣重臣勘辽,六科十三道却噤若寒蝉,没人敢上书反对,显然是被代王案件给搞怕了。 之前带头帮着代王说话的监察御史雒遵,被行勘问罪,暂时解除了职位,等到代王案件审讯完毕再行论处。 不过这一次皇帝对于言官的惩罚,理论上是要比前几次要轻的。 行勘问罪就是停止审查,如果雒遵确实和代王没有勾连,那还是可以官复原职的。 当然,若是查证雒遵确实勾连代王,身为言官阴结藩王,那可是重罪。 六科和都察院内人心惶惶,曾经上书帮过代王说话的言官,都怕代王在狱中攀咬,那对于科道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但是苏泽难得消停了起来,十月二十日,最新一期的《乐府新报》出版了。 —— 东宫。 太监张宏夹着《乐府新报》,走进了太子朱翊钧的寝殿。 “殿下,新报来了!” 听到新报,朱翊钧从龙床上跳下来,连忙让张宏将四版的笑话念给他听。 这次《乐府新报》上的笑话,是宋代词人张先和苏轼的轶事,讲的是张先在八十岁的时候娶了年轻的妻子,苏轼作诗: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压海棠。” 这个笑话对于六岁的朱翊钧来说,还是有些太成熟了些,他茫然的看向张宏。 张宏也很绝望,自己一个无根的太监,怎么给六岁的太子讲荤笑话啊! 张宏只能岔开话题说道: “殿下,海国记也更新了!” 上一期的海国记,让小胖钧很感兴趣,不过对于年幼的太子来说,海国记更类似于《山海经》之类的童话传说,是当做故事来听的。 “咦,这次不是苏翰林主笔,是个叫涂泽民写的。” 张宏还是将这篇文章读了一遍,原来这是苏泽拜访涂泽民后,请涂泽民写下的一篇文章。 涂泽民根据他和往来于福建的海商交谈后,得到的有关海外的趣闻写成了一篇文章。 文章不仅仅确认苏泽在前一篇上所写的“南州”的存在,又描写了一些“南州”的见闻。 张宏朗声读道: “南洲地广三万里,有巨木参天蔽日,土人巢居树杪,以藤萝为梯。又有赤蚁大如指节,群聚则声若雷震,能啮毙虎豹。” “红夷治南荒之法尤可骇。每至新港,辄铸铁炮十二门,立石柱刻国王徽纹。巨炮一响,土人溃散,红夷掠其金银,再奴以开矿,得金银亿万,再砍伐巨木造船,名曰‘宝船’,红夷之主顷为海内巨富。” 小胖钧的眼睛都直了! 首先是南州的丛林景象,让他心驰神往,恨不得直接去丛林冒险。 接着又听涂泽民说红夷掠夺土人财富,听说土人用黄金建造神庙,更是两眼放光! 张宏读完了之后,苏泽又在涂泽民的文章后,写了一段“编者案”的短评。 短评介绍了涂泽民的任职履历,又对他首倡月港开关进行了赞颂。 张宏又说道: “原来这位涂泽民,曾经担任过福建巡抚,陛下登基之初,就是他首倡开关的,原来苏翰林之前写的《海国记》是真的啊!” 前一期苏泽的《海国记》,大部分读者都是当做神话故事来看的,但是经过真的和红夷接触过,又在福建任职的涂泽民印证,可信度就大幅度上升了。 小胖钧两眼放光的说道: “这红夷之主抢夺土人金银就成海内巨富,我天朝上国为什么不派船去南州?” 张宏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含糊说道: “此等军国大事,仆臣不懂,还请殿下问问诸位夫子。” 朱翊钧点点头,他想着在经筵上直接询问苏泽,又命令张宏将涂泽民的文章读了两遍,又问道: “这位涂大人,如今在何处任职?” 张宏又看了一遍报纸,报纸上唯独没有写涂泽民的现任职位,他只好说道: “仆臣遣人打听一下。” 朱翊钧连连点头说道: “若是这位涂泽民在京师,孤要请父皇让他也来讲学!” 对于年幼的朱翊钧来说,涂泽民所写的千里之外的南州可要比圣贤书有意思多了。 —— 沈思孝回到家中,从雒遵行勘戴罪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沈思孝自然是担心,代王案件会牵连到自己,影响自己的大好前程。 本来是想要帮着雒遵扳倒苏泽,又出了自己被苏泽压住光芒的怨气,又能攀上都察院的关系,观政结束后留在都察院。 这下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虽然目前代王案件只是牵涉到雒遵,但万一雒遵没能顶住,最后将自己牵连出来,那自己的前途可就完蛋了。 沈思孝低调了很多,同年聚会都不再参加,只希望能够从这次风波中脱身。 不过沈思孝也没有束手待毙,在雒遵这条线断掉之后,他又找到了吏部的路子,和吏部文选清吏司中的一名同乡官员牵上了线。 沈思孝已经想好了,走通了文选清吏司的关系,这次铨选能授一个富庶地区的知县,在地方上搞出一点政绩来,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运作回京师。 这条路比起直接留任都察院来说,自然是崎岖蜿蜒的小路了,但是总比那些不懂钻研的同年强,要是被授予一些边远偏穷地区当官,干上几年什么政绩都做不出,这辈子也就沉沦州县了,一辈子不得翻身了。 沈思孝家境优渥,刚中进士就在京师买下了一座不错的小院,家中仆役齐全。 等到沈思孝放衙回家,书童将最新的报纸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作为新科进士,沈思孝还有点后世大学生看高考题的新鲜劲儿,他首先翻到第二版,看到这篇八股文的作者,文选清吏司郎中张四维的名字,一股不祥预感冒了上来。 (本章完) 第103章 再次经筵(二更) 第103章 再次经筵(二更) 文选郎张四维! 沈思孝想到自己不知道费多少心思,才结交到了一名在文选司的小官,苏泽竟然向张四维约稿了! 如今京师官场都知道,这个《乐府新报》就是苏泽的地盘,能在《乐府新报》上刊登文章的,就是苏泽朋友圈里的人。 张四维可是文选郎!是管理吏部铨选的机要之臣!普通人想要和他说上一句话都难,苏泽竟然能请他写一篇八股文! 沈思孝很快就明白,这是苏泽故意的! 在《乐府新报》上刊登张四维的文章,可不仅仅是为了凑版面! 观政就要结束,除了少数庶吉士外,普通进士都要等待选官。 同样是进士,这起点不一样,以后差距可大了。 官场晋升,年龄也是重要的考虑因素。 从来都是一步快步步快,一步耽误了,一辈子就耽误了。 这些新科进士们,除了庶吉士外,最上等就是能进入都察院,这是和翰林院一样清贵的职位。 言官权限大,还能出风头,很容易就能从同年中脱颖而出。 再次一点,六部九卿衙门的主事,京官大三级,留在京师消息灵通,升迁机会也多,做出一点成绩来,皇帝和阁部重臣也能看到。 最差就是出京了,这又按照地方富庶程度,分为三六九等。 这次选官,就可以看出成色了,如同沈思孝这种早就已经开始筹谋,而一些不懂得官场规则的进士,则在初入官场的时候就失去了未来机会。 苏泽能搭上文选郎张四维的路子,不是要踏破苏泽的门槛!? 沈思孝又恨又气,气的是自己没能在殿试中多考几分,如果自己也能当上庶吉士,一定能力压苏泽的风头! 恨的是自己过早的站队清流,已经在同年的宴席上说了不少苏泽的坏话,现在去求苏泽已经于事无补。 —— 沈思孝想的是没错,在《乐府新报》上刊登了张四维的文章后,苏泽的家再次被围。 当然,这一次都是要和苏泽走关系,希望能和文选郎张四维搭上话的同年们。 甚至不仅仅是同年,一些在京师候缺的官员,读到张四维的文章后,也堵在了苏泽家门口。 这一次,苏泽不得不再次住进了史馆,只留下徐渭收下拜帖,等了解清楚再说。 “苏翰林,今日是东宫经筵的日子,殿下请您参加经筵。” 面对太监张宏的笑脸,苏泽才想起来皇帝恢复了自己太子经筵官的职位。 “大监稍等。” 苏泽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刷太子声望的主线任务,很快就换上了官袍,又从袖子里掏出几钱碎银子,递到了张宏的手里。 张宏受宠若惊地说道: “苏翰林是太子的师傅,这可使不得!” 苏泽却将银子塞进张宏的手里,然后直接就向东宫走。 如果是别的太监,苏泽未必愿意结交,但是这个张宏,却是个历史上评价不错的太监。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张宏身为朱翊钧的伴读太监,在万历继位后,也一直被朱翊钧宠爱,一度做到了司礼监掌印。 后来张宏因为劝朱翊钧不要铺张浪费,被革职派往南京守祖陵,消失了在了史书中。 明代太监群体也是一个很复杂的群体,张宏这类太监从小也都是要在司礼监读书的,所以比起唐宋,正直的太监也不少。 用一点人情往来结下善缘,日后张宏能传递一些消息给自己,那这笔投资也算是不亏了。 对于苏泽“结缘”,张宏却觉得受宠若惊。 东宫伴读,和司礼监的大太监还是不一样的。 就算是未来储君身边的人,如今太子也才六岁,谁也想不到隆庆皇帝的身体状况会那么差。 张宏跟上苏泽,两人从史馆出来,很快就来到了东宫。 这次主持经筵的,依然是詹事府少詹事殷士儋。 在殷士儋身后,则是东宫的讲官们,紧紧跟着殷士儋的黄骥看到苏泽,连忙转过头去,抑制住自己嫉妒的目光。 苏泽又升官了。 詹事府是新衙门,空缺的职位很多,所以对于这一届翰林来说,是赶上了升迁快车道。 对于黄骥来说,好消息是苏泽的左春坊左赞善空了出来,自己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就能升到这个位置。 坏消息是,苏泽已经升任左中允了,足足比黄骥高了两个级别! 黄骥只能安慰自己,苏泽虽然得圣心宠眷,但是他精力太分散,又要编书又要办报,讲学也不热心,不像是自己天天在东宫准备讲学。 等日后太子继位,就到了自己的时代了! 黄骥心中幻想着,他却没有察觉,每次他讲学的时候皇太子朱翊钧都打瞌睡,如果不是殷士儋强行安排,朱翊钧根本不想召见黄骥讲学。 殷士儋看了一眼苏泽,倒是也没有故意刁难他,等众讲官集结后,就带领他们进入讲学的明伦堂。 皇太子朱翊钧依然坐在龙床上,殷士儋清了清嗓子说道: “今日经筵的题目是‘通变’,诸位讲官可以开讲了。” 通变,“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这是五经《周易》中的一个经典辩题,大明科举卷到今天,连乡试都不会考这个题目了。 但越是这种基础的题目,越是难以讲出新意来。 其实这些日子,东宫的讲官也已经逐渐发现,皇太子朱翊钧天资聪慧,但是思维比较跳脱,喜欢有新意的东西。 为了让皇太子听课不瞌睡,讲官们也都在努力讲出新意来。 包括申时行在内,没有提前得到题目的讲官都低着头思考着。 太子经筵都要送给记录在案,送给皇帝御览的,如果没有把握讲好,那还不如不讲。 殷士儋说完,已经提前得到题目的黄骥,清了清嗓子准备开讲。 一看到黄骥站起来,朱翊钧的小胖脸就皱起来,日讲的时候他已经受够了黄骥的枯燥课程,现在经筵他又要开讲,朱翊钧的脑子也转的飞快,他连忙说道: “苏师傅,孤记得你科举是治的《易经》吧?这次就由你先开讲吧。”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射到苏泽的身上。 (本章完) 第104章 所谓祖训(三更) 第104章 所谓祖训(三更) 上次讲学,皇太子就先点了苏泽。 如果上一次还是意外,两次就绝对是故意的了! 黄骥更是嫉妒得发抖,自己给皇太子讲学这么久了,上一次太子还喊错了自己的名字! 苏泽总共就来了东宫两次,太子竟然记得他科举治的五经是什么! 殷士儋也皱眉,但是朱翊钧这次的理由也冠冕堂皇,苏泽确实是治易经出身。 五经之中也有难易,其中以《易经》和《春秋》最难,治的人也是最少的。 《易经》属于微言大义,内容比较深奥。《春秋》则是因为教辅书太多,体量特别大,背诵内容特别多。 所在在场众人,治《易经》的也确实不多。 殷士儋有些后悔,自己忽略了苏泽就是治的易经,关键是太子竟然知道苏泽治的是易经! 殷士儋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难道皇太子开经筵,就是为了听苏泽讲学? 不会吧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面对朱翊钧期待的眼神,苏泽开口说道: “这句话出自《易经》,全文是‘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 “大意是历代圣王先后继起,会通改变前代的典章制度,使百姓进取不懈,神妙地化用变通之理,使百姓各得其宜。” 殷士儋想要让自己的门人出风头,所以专门找了这么一条,却不知道这句易经的话,在后世流传甚广,苏泽前世就看过几篇解析的文章。 苏泽又说道: “宋儒曰:‘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 殷士儋掐着胡子,他确实不喜欢苏泽,但是作为儒者,苏泽的儒学功底精深,基础扎实牢固,又能释出新意,确实不愧二甲之名。 无论是解释还是引用,苏泽这都可以当做标准的八股作文了,还是短时间内想出来的。 可惜是个奸佞! 殷士儋想着,苏泽继续说道: “治国之道,就是‘变与不变’之道。” 朱翊钧的眼睛炯炯有神,这就是他喜欢苏泽地方,他总能给出新鲜的解释,而不是其他讲官那样照搬书本。 殷士儋则皱眉,接下来应该就是苏泽的私货了,果不其然,苏泽说道: “王朝兴衰自有天定,若要长治久安,就落在这变与不变上,臣总结为,‘盛世求变,乱世求安’。” 苏泽也在观察朱翊钧。 其中这些日子,东宫对这位皇太子的评价还是很不错的。 甚至还有东宫讲官上书,让皇帝给太子放放假,大明朝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帝王的好苗子,可别累出毛病来。 但是朱翊钧坚持要日讲,这一点让皇帝和李妃都很欣慰。 现在的朱翊钧,还不是后世那个懒政的万历。 六七岁的孩子,也正是人生观塑造的关键阶段,苏泽决定也承担起自己这个讲官的义务来,毕竟小胖钧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毕竟朱翊钧还是孩子,苏泽用比喻的手法说道: “盛世如巨木参天,若固守旧章,则枝桠壅塞,反蔽生机。故圣王当随时变易以从道,革新典制,使百姓如沐春风,勤勉不倦。” “若逢乱世,譬如舟行惊涛,骤改帆舵必致倾覆。此时当使民安之,先定人心、复纲常,如黄帝伐蚩尤前必休兵养民。待根基稳固,再图变法徐徐图之。” 朱翊钧听完苏泽的比喻,猛猛的点头,显然苏泽的比喻他是听懂了。 朱翊钧突然问道: “敢问苏师傅,当今是盛世吗?” 众人纷纷看向苏泽,苏泽朗声说道: “当然是盛世!” “陛下继位后,四方安定,天下威服,是不可多得的盛世!” 苏泽话锋一转说道: “也正是如此,陛下才欲开新政,就是为了子孙后代计,在这盛世将隐患解决了,让我大明千秋万代!” 这下子就连黄骥都要翻白眼了,这苏泽果然是佞臣,这也太会拍马屁了! 关键是皇太子还真的吃他这一套,朱翊钧小胖脸也激动的红了起来,显然被苏泽这套盛世变革论给吸引住了! 自己的父皇在位是盛世,自己继位了岂不是也是盛世之君? 当然,六岁的朱翊钧倒不是出于权力欲望,仅仅是小孩子对于好听名头的追求。 但这样和谐的气氛,总有人要出来打破,果然黄骥站出来说道: “圣人所言的变与不变之法,‘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讲的是国朝鼎革的时候谋变,弊除前朝的弊政,等定下了万世不易之法后,后世子孙就只要按照祖制执行就行了!” “我大明有《皇明祖训》,太子殿下只要勤习祖训,国家就能长治久安!” 看到黄骥跳出来反对,朱翊钧又看向苏泽,显然是要听两人辩经。 小胖钧心中也乐开了,比起单人的枯燥讲学,经筵果然有趣多了! 苏泽果然立刻辩驳道: “太祖在制订祖训的时候,自有其时代背景,后代圣王都能体察太祖老人家心思做出改变,而不是食古不化的生搬硬套!” “就比如太祖禁海,曾经言‘寸板不许下海’。是因为时值当年大明鼎革之时,海寇猖獗,滋扰百姓。” “等成祖朝的时候,成祖就命令郑和下西洋,向诸国煊赫我天朝上国之威,才有万国朝贡之盛况!” “难道说成祖就违反了太祖的禁海令吗?” “恰恰相反,是成祖领会了太祖的祖训,禁止片板下海,是因为片板在海中容易倾覆,太祖爱民,所以不让小船下海,成祖造宝船下南洋,就是遵从了太祖的祖训!” 这下子别说是黄骥,就是殷士儋也惊了,太祖的祖训还可以这么解释吗? 朱翊钧想到苏泽在《海国记》中的异国风情,连连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难怪父皇要开关通航,原来是父皇理解了太祖的精神!” 殷士儋这下子怕了,他当然知道,苏泽玩的文字游戏,谁也不可能真的这么解释祖训,不过是逗太子一乐。但他怕苏泽再把太子带歪了,匆忙的宣布结束了这次经筵。 (本章完) 第105章 扩展的朋友圈(日更) 第105章 扩展的朋友圈(日更) 经筵结束后,申时行找上了苏泽。 “子霖兄,过几日我要离京了。” “汝默兄为何要离京?” 申时行现在的职位是詹事府的司经局洗马,这是个纯粹的清流官,主要工作就是教导太子。 而且最近他也没有卷入什么风波。 申时行叹息道: “师相把我塞进了勘辽的队伍中,给我加了礼部衔。” 苏泽愣了一下道: “恭喜汝默兄右迁了!” 申时行连忙摇手说道: “什么右迁,不过是临时差事。” 苏泽却明白张居正的意思。 让申时行跟着队伍去勘察辽王罪状,这说明张居正是铁了心要扳倒辽王了,所以光有副使施笃臣在队伍中还不够,张居正还要将申时行塞进去。 帮着阁老做事,如果事成了肯定要有奖励。 看这样子,只要申时行能完成任务,就可以升迁了。 走礼部的升迁道路,也是大明重臣常见的入阁途径。 当然,申时行距离入阁还远,但是好歹也在路上了。 申时行则苦着脸说道: “我倒不是怕沿途奔波,只是勘辽事大,我怕完成不了师相的嘱托。” 苏泽顿时明白了申时行的意思,张居正是要和代藩一样,革除辽藩的。 但是刑部侍郎洪朝选不是他的人,甚至不仅仅不是他的人,和张居正反而有仇。 而且张居正也派人试探了,洪朝选是不支持除辽藩的。 申时行发愁的就是这里,夹在自己的老师和正使中间,这趟差使恐怕很难办的让各方面满意。 苏泽想了想,对申时行说道: “汝默兄到了荆州有什么难事,就写信寄递来京,我可以帮着汝默兄参详参详,或者在京师帮你摇旗呐喊。” 申时行想了想,也知道苏泽一贯有奇计,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 十月二十一日,终于到了休沐的日子。 围着苏泽家的人已经散去,苏泽从史馆搬回家,徐渭就抱来了一箱子的拜帖。 徐渭当年能帮着胡宗宪筹谋军务,给苏泽做幕僚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说道: “这些是东翁同年送来的拜帖。” “这一摞是在京师侯缺官员的拜帖。” “这些是东翁友人的往来书信。” 苏泽满意的点头,维持人情往来也是文人日常生活的重要一部分,在这个没有手机的时代,这是维持友谊的重要手段。 有的人的地方就有圈子,而圈子也是重要的资源。 而要成为阁老重臣,就更需要有可靠的圈子。 就说张居正,他需要有人帮着他参谋国策,需要有人帮着他执行,遇到事情还需要眼线和耳目。 为了扳倒辽王,张居正还要将自己的门生申时行塞进去,如果没有各层各级的人帮着,阁部的命令连京师都出不了。 “送了拜帖的同年名单,抄送一份送到沈一贯府上,请肩吾兄帮着参详一下。” 徐渭点点头,苏泽对同年不熟悉,沈一贯经常参加新科进士的聚会,由他筛选一下,确定可以拉入圈子的人选。 “侯缺官员的拜帖,还请文长先生帮我写信回复,就说我苏泽人微言轻,无法帮他们谋官,请他们去吏部吧。” 对于这些找门路的官员,苏泽也是客客气气,人家找人帮忙,你可以不帮忙,但是失了礼数反而就结仇了。 交代完这两件事,苏泽拆开了来信。 第一份是国子监司业沈鲤的来信。 沈鲤自然是来信感谢苏泽的。 苏泽让那些穷苦出身的贡监生做了《乐府新报》的采风使,用《乐府新报》作为酬劳,一开始的时候这些贡监还不乐意。 但是很快《乐府新报》就在京师供不应求,他们分到的份额拿到手就能转卖一笔钱,这笔钱已经足够他们在京师销的了。 《乐府新报》在国子监中也非常的抢手,主要还是这些科举魁星的文章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科举范文,别说是国子监了,京师那些准备科举的人家,都会高价求购新一期的《乐府新报》。 苏泽突然想起来,沈鲤也是嘉靖四十四年的庶吉士,也是从翰林院转到国子监担任司业的,本身也是儒学大家。 苏泽正为下一期的八股版面发愁,沈鲤竟然自投罗网! 苏泽简单写了一封回信,接着又向沈鲤约稿,请他也在《乐府新报》上写一篇八股文。 狠狠的盘剥了一下身边的剩余劳动力,徐渭又递来一封信。 徐渭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这是新任大同总兵戚继光的信,他也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我在东翁府上做幕,就找人给我来信,请我转给东翁。” 戚继光! 苏泽连忙拆开信,果然是戚继光的亲笔信! 徐渭在胡宗宪麾下做幕僚的时候,和戚继光交情不错。 看完了这份信,苏泽也有些百感交集。 戚继光的姿态非常低,他知道了是苏泽向朝堂推荐启用他的,所以向苏泽写来了一封感谢信。 没办法,大明朝的武将待遇确实低,就算是戚继光这样的名将,如果朝中没人,也是做不成事情的。 最典型就是嘉靖时期,戚继光刚刚入浙的时候,就因为作战不利被嘉靖皇帝狠狠处罚了几次,有一次甚至直接撸到底,最后还是胡宗宪帮他说话,嘉靖才让他戴罪立功,最后官复原职的。 在经历了胡宗宪倒台后,戚继光这些旧部自然和惊弓之鸟一般。 这一次从福建总兵调任大同总兵,虽然官职上只是平调,但是代表了朝堂要重新启用他,也就意味着对他在胡宗宪麾下的过去既往不咎了。 所以戚继光知道了是苏泽推荐他后,连忙写来了这份语气谦恭的感谢信。 苏泽再次叹气,官场就是这样,想要安心做点事情,甚至要比和光同尘的腐败还要难。 胡宗宪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还要投靠严嵩,最后也因为严嵩而被清算。 苏泽提起笔,写下了一封回信,紧接着苏泽又向戚继光约稿,请他将他当年在东南抗倭的见闻写成文章,准备刊登在《乐府新报》上。 好歹要让朝廷知道这些抗倭志士。 苏泽处理完了两封来信,徐渭说道: “昨日东翁特别叮嘱的涂泽民上门求见,东翁不在就留下拜帖走了。” 苏泽连忙站起身说道: “拿着拜帖,现在就去拜访涂扶台!” (本章完) 第106章 北方开关(4k) 第106章 北方开关(4k) 巴蜀会馆。 涂泽民闲坐在会馆前的茶摊前,眼中满是疲惫。 隆庆元年,他还是福建巡抚,是抚镇一方的封疆大吏。 新皇登基,他上书请求开放海禁,得到了阁部的支持,随之月港开关。 可是在月港开关的过程中,涂泽民得罪了权贵,后来被科道围攻弹劾,被皇帝降旨行勘。 可这么一行勘,转眼就到了隆庆二年的十月。 他的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期间他去过都察院,才知道连弹劾他的御史都已经不在都察院任职了,而都察院根本没人处理他的案子! 涂泽民四处托人,但是案件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既没有人说他有罪,也没有说他清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挂着。 涂泽民的钱财也用的差不多了,只能寄寓在巴蜀会馆。 而随着他的政治前途暗淡,待遇也是越来越差。 没办法,人情就是如此。 涂泽民前些日子,在借阅会馆的《乐府新报》的时候,见到了苏泽的《海国记》。 他当然知道这位在京师搅动风云的年轻翰林,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涂泽民给苏泽写了一封信,也将自己在福建主持开关时期,和红夷船长交谈的一些趣闻写到信中。 没想到苏泽还真的上门拜访了! 苏泽还向他约稿,涂泽民立刻给《乐府新报》撰写了一篇文章。 在那一期《乐府新报》出版的时候,巴蜀会馆所有人都热情的拜访了涂泽民,大家都说他很快就要被朝廷启用,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只可惜报纸出版了几天,朝堂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涂泽民其实已经经历过几次大起大落了,他昨日还是不甘心,又去苏泽府上递送了拜帖。 涂泽民已经下定决心,若是这次不成,干脆就回四川老家读书养老吧。 就在这个时候,巴蜀会馆的管事突然冲出来,见到茶摊上的涂泽民,连忙拉着他说道: “涂大人!苏翰林来了!” 苏翰林? 是苏泽又上门拜访了? 涂泽民连忙抖擞精神,他被会馆的管事拉着,拉到了会馆的厅。 果然是苏泽! 涂泽民连忙上前见礼。 苏泽一把拉着他说道: “这可使不得,涂抚台虽然在行勘,但是官位可在苏某之上。” 福建巡抚是从二品,当然,京官大三级嘛,所以这个从二品如果换算成京官,也就是正四品的职位。 就是这么换算,也远比苏泽的职位要高。 但是官场之上,除了官职外,还是要看影响力。 苏泽圣眷正隆,风头正盛,又是高阁老的门生,吏部选郎张四维都要给他的报纸投稿。 而涂泽民只是行勘的闲人,在京师没有靠山。 上一次已经经过面了,苏泽也跳过了寒暄,直接问道: “涂抚台的事情,苏某已经和高阁老说了,吏部还没勘完吗?” 涂泽民听到苏泽已经和高拱打了招呼,眼睛亮了起来,但是他又垂头丧气的说道:“昨日涂某还去了吏部,案子还是没有进展。” 看来涂泽民得罪的人不小,苏泽让徐渭关上门问道: “当年涂扶台在福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引来如此的非议?” 涂泽民叹息道: “涂某当年得意忘形,请陛下开关后,又上疏言了二事。” “何二事?” 涂泽民说道: “一是因朝廷征税太少。” 怕苏泽不明白,涂泽民说道:“苏翰林怕是不知道,这海贸利润之巨,常人难以想象!一船货物入港,就有百倍千倍之利,月港船只相连,日夜不歇,巨量的钱财在此吞吐,朝廷一年只收了三万银,实在是太可笑了!” 涂泽民义愤填膺的说道: “就说这船引,大船十两银一引,小船五两银一引,但这都只是官府的公价,实际上一份船引都要百两乃至于千两银,这些钱可都没有入朝廷之手。” 海贸的利润巨大,苏泽自然是清楚的。 要不然西方也不会前赴后继的开启航海时代。 涂泽民说的确实没错,航海利润这么高,但是月港一年才收三万两,这确实有点不够看了。 也和大明特色的财政体系一样,虽然明面上收了三万两,但实际上却远不止这个数字。 涂泽民显然是动了别人的蛋糕,所以才被群起攻之。 这么说来,月港背后牵涉到的利益无比巨大,甚至能轻松干掉一名从二品的巡抚。 苏泽向涂泽民问道: “那依涂抚台之见,要如何处理?” 涂泽民说道: “以老夫之见,朝廷有两条路。” “一是增加引钱,用榷卖的方式来发放船引,那仅仅月港一地,就能增收到三十万两一年!” “但是这个方法,会因为引钱过高,而走私猖獗,这就又回到了禁海前的老路上了。” 苏泽又问道:“第二条呢?” “第二条,干脆取消船引,多开放港口,允许船只自由靠岸,但是要对所运货物严征出港的赋税。” “为什么只对出港的货物严征?” 涂泽民说道:“出港的货物,乃是我大明所出,难道朝廷不应该征税吗?” “而入港之物,乃是我朝所需,那当然是要宽限的。” 苏泽看向涂泽民,自己还是小看了古代这些职业技术官僚的能力啊! 虽然他们没有读过经济学,但是能从事理出发,隐约搞明白关税的调解作用。 苏泽连连点头说道: “涂抚台所言极是。” 苏泽又问道: “那另外一事呢?” 涂泽民叹息说道: “当时陛下派遣市舶司在月港求购龙涎香,我上书言商人知道大明急购龙涎香,必然会囤积居奇高价出售,请陛下缓购此物,因此也得罪了市舶司。” 苏泽也有些无语了,你涂大人没有系统也能这么猛啊! 一个加税一个不让市舶司购香,把从事海贸获利的士绅和采买龙涎香的太监全部都得罪了。 苏泽看向垂头丧气的涂泽民说道: “涂抚台,我非科道也不是吏部官,无法帮你求官。” 涂泽民的脸色更难看了,苏泽又说道: “我准备上书陈开海事,涂抚台愿意附署吗?” 涂泽民惊讶的看着苏泽。 苏泽说道: “我要上书陛下,请在北方也开港通商!” 涂泽民满脸惊讶的看着苏泽,厅中的徐渭也惊讶了。 徐渭的脸色一变,看向苏泽问道: “东翁是要和倭国重开贡市?” 涂泽民倒吸一口气。 朝堂选择在月港开关,自然是因为福建这个地方有和南洋通商的传统,这里的地理位置适合与南洋做生意。 但是北方开港,贸易对象是谁? 朝鲜? 朝鲜一穷二白,都快要到京师讨饭了,大明才懒得和他们贡市。 那就只有倭国了。 作为参与过抗倭战争的徐渭,显然有些难以接受。 苏泽看向涂泽民问道: “涂抚台,月港开关后,和倭国的贸易禁绝了吗?” 涂泽民先是点点头,最后还是摇头。 他叹息一声说道:“这又如何能禁绝啊,这些倭国商人打了琉球的旗号,照样进出月港,听说还有商人将货物运输到琉球,再转运回倭岛的,这茫茫大海,如何能禁绝。” 隆庆开关的第一条就是禁倭贸,但实际上根本就禁不住。 苏泽知道,在这个时代,倭国的石见银山正在产出大量的白银,也正是大量的白银产出,才支撑了所谓倭国的“战国时代”。 倭国需要这些白银来购买武器、粮食、珍宝和艺术品,他们将一部分转口贸易给西方人,换取他们的火枪和火炮。 这些白银也支撑了倭国战国时期上层大名的奢侈品需求。 而另一面,大明的商人也需要将手里的货物换成珍贵的白银。 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只是朝廷的禁令,根本无法阻止两边的贸易。 徐渭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说道: “当年胡部堂就曾经上书,言倭国可能侵占琉球,没想到一语成谶。” 苏泽说道:“其实涂抚台也知道,海贸如同治水,堵不如疏,如今倭乱已经平息,既然双方的边贸难以禁绝,还不如将这些贸易掌握在朝廷手里。” 徐渭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他是浙江人,家乡被倭寇摧残过,亲身参与过抗倭战争,对倭寇恨之入骨。 如今苏泽提议要在北方开关,和倭寇重新通商,徐渭自然心里有疙瘩。 苏泽又看向了涂泽民,眼看着这位曾经力主开关互市的首倡者,脸上也有犹豫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提议在北方开关,面临的何其大的阻力。 但是阻力大,北方开关却是苏泽计划中必须要做的事情。 苏泽深吸一口气,自己这一套计划,如果连眼前的两人都说不了,就算是用系统强行通过,也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执行下去。 所以苏泽决定从说服眼前两人开始。 苏泽吸了一口气,却没有讲开放海禁,而是从赋税开始说道: “涂抚台,您曾在福建地方任职,可知当今税法之弊?” 涂泽民皱着眉头,他是三甲进士出身,是一步步从基层县令升迁上去,所以对地方政务十分的了解。 苏泽所说的税法之弊,涂泽民自然是清楚的。 历史学爱好者都知道,历史学有三大巨坑,分别是宋之官制,清之军制,以及大明财政。 宋代的官制不必说了,原本就复杂无比的宋代官制,叠加上元丰改制后的新官制度,两宋官制堪称灾难。 有时候看着三四行的官职,都不知道到底说了几个人。 清代兵制也是如此,从部落奴兵制,一直到清末近代兵制,清代兵制可以说是浓缩了两千年兵制之大成,也是复杂无比。 而大明财政,就是一个祖传的屎山代码了。 简单的说,朱元璋设计的财税制度,就是以实物税收为基础,完全没有设计财政冗余,动不动就要破产的烂摊子。 大明的执政者,为了维持这个烂摊子,做出了无数的努力,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涂泽民自然是明白税法之弊的,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 “太祖仁厚,本朝所征田赋为历朝最低。但本色虽少,加征却过重,劳役有重于赋税,而民力愈疲。” 苏泽连连点头,但是徐渭却有些茫然。 苏泽也知道,人都不是全才,徐渭帮着胡宗宪筹谋抗倭,做的都是一些军事和谋略上的事情,但是他本人对于财税这种基础的政务却不太了解。 也是,徐渭自己就多次破产,胡宗宪也不会让他管理财政的。 涂泽民专门解释了一下说道: “就拿福建武夷山的贡茶来说吧,其实朝廷每年需要的贡茶并不多,总共也就五百斤左右,这五百斤茶就是‘本色’。” “但是这五百斤,是要将茶押送到京师后解送给内承运库的数字,官府要求茶农将这些茶叶送到京师,徐先生猜猜,这一路上消耗几何?” 徐渭问道:“一千斤?” 涂泽民摇头说道: “五千斤都不够。” 徐渭失声。 涂泽民说道: “茶叶本来就是容易受潮的物件,运送到京师还要内承运库的太监检查合格,才算是解送入库。” “就算是负责检查的太监完全秉公,五千斤运到了京师,也只能有五百斤合格。” “武夷山贡茶,这就是福建一大心病,每年都有大量武夷山茶农弃产逃亡,这些年尤甚。” 徐渭想起来,自己为胡宗宪筹备军事的时候,每次提出那些耗资巨大的反击计划的时候,胡宗宪脸上的肉疼表情。 徐渭也想起胡宗宪为了筹谋抗倭,四处筹钱时候的样子。 在抗倭同时,还要贿赂严嵩一党,又要顾及东南百姓,这份压力想想都觉得沉重。 苏泽说道: “所以苏某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改本色征税为折色征银,就能让百姓免于差役之苦。” 徐渭连连点头,这下子连涂泽民也点头。 可是苏泽说这些,又和在北方开关通商有什么关系呢? 涂泽民疑惑的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此法用于东南等钱银通行的地方自然没问题,但用于北方就要出大问题了。” 涂泽民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反问道: “可是因为北方银钱不通?” (本章完) 第107章 铸币税!宏伟蓝图(4k) 第107章 铸币税!宏伟蓝图(4k) 苏泽说的折色征税,也就是改实物税收为货币税收,大明其实早就有尝试。 比如皇帝内库征收的金银,就是折色成银子征收的。 一条鞭法,其实并不是张居正创造的,而是历朝历代大明财臣都倡议的。 但是一条鞭法也同样有局限之处,最大的问题就是银钱不通。 苏泽点头说道: “是啊,东南多银,自然可以折色征收,但是北方连钱法都不通,那折色的善政,反而要变成进一步盘剥百姓的恶政了。” 徐渭还是不理解,他生在繁华的浙江绍兴,一直生活在商品经济发达的东南地区,已经习惯了用钱来交易。 用征银改成征粮,这不是天大的善政吗? 徐渭一下子就想到了征银的好处,征收银钱的数量都是固定的,百姓也很容易知道税赋的具体数字,那就少了在实物粮食征收中,各级官吏胥吏盘剥百姓的环节。 什么淋尖踢斛,千古以来胥吏盘剥百姓的办法,很多都集中在征粮上。 银子不会坏,数目也是确定的,运送起来的成本也低。 相比之下,涂泽民是从基层官员升迁的,他倒是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涂泽民说道: “青藤先生,银钱不通的地区,百姓手里没有银子,那如果改征收粮食为征银,百姓竞相要将粮食变成银子,手里掌握了银子的人,就可以大肆压低价格收购粮食。” 徐渭顿时明白了,他很快明白这甚至不是恶意揣测,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在银钱不通的地区搞一条鞭法,伤害的是这里最基层的百姓,豪绅反而可以通过手里的银子,以更低的价格贱卖百姓的粮食,最后逼迫交不齐税的百姓贱卖土地。 这也是张居正一条鞭法最被诟病的地方,因为一条鞭法的执行,陕西、山西、河南等地区的土地兼并加剧,而明末农民起义闹得最凶的,就是这些地区。 大明财政面临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死结。 不改革,地方上的贪腐,越来越高的运输成本,就可以压垮大明财政。 改革,贫银地区的一条鞭法加剧土地兼并,制造更多不稳定因素,最后流民军四起,大明一样完蛋。 而且东南地区的大量白银流入,还导致了另外一个结果,那就是东林复社等团体的兴起。 东南地区大量白银的流入,让这些地区积累大量的财富,而这笔财富掌握在东南士绅手里,必然会反过来影响政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东南那么多的书院,聘请名师供养读书人种子,最后这些读书人考上进士,又反过来反哺东南的书院。 苏泽以前研究明史的时候,并不认为真的有一个团结一致的“东南缙绅集团”,在操纵晚明的政治。 但是不存在一个组织严密的“东南缙绅集团”,并不代表东南缙绅就没有影响力。 因为东南缙绅也都有各自利益,他们并不是铁板一块,所以不存在所谓利益一致的东林集团。 但是东南缙绅也有共同的利益,他们在朝堂中的影响力,也会促使朝廷的政策有利于他们。 涂泽民被罢官,不就是触碰到了福建海商的利益了吗?然后被言官弹劾行勘。 这样一个庞大的,拥有大量财富,掌握朝堂话语权的群体,在一昧的贪婪和短视中,侵吞了大明的元气,甚至到了南明还在内斗,最后让清军摘了桃子。 这也是苏泽前世无比惋惜痛恨的地方。 而现在,是隆庆开关的第二年。 大量白银还没有流入中国,东南地区只是文教昌盛,远达不到万历年间“天下半富”的地步。 这时候东林先生顾宪成才十八岁,连秀才都还没中。 正如苏泽在太子经筵上所说的,盛世求变,如今利益集团还没有板结,尚且还有改革变法的余地。 如果等到了利益集团真的出现,控制了从上到下的行政机构,那就算是苏泽有挂,一切也无法改变了。 以上这些,也就是苏泽穿越以来都在思考的问题。 涂泽民看向苏泽,不愧是“一疏惊天下”的苏一疏! 苏泽要在北方开关,这其中的难度之大,甚至要比自己倡导多开港口还大。 无他,对倭通商实在是太敏感了。 涂泽民隐约也明白,自己被弹劾行勘,是因为动了东南海商的利益,而苏泽倡议在北方开关,那不是要被东南海商群起攻之? 更不要说,朝廷中本来就有大量的反对开港通商的大臣。 可为什么苏泽要这么做? 北方的通航条件,其实本来就是不如南方的。 光是福建,就有泉州、福州这种天然的良港,这些都是宋代用了几百年的成熟港口。 广东也有大量的优良港口,这些港口也都在繁华的航道上。 就是往北一点,宁波和杭州,也都是成熟的良港。 而北方? 辽东的港口冬季会结冰,而且辽东的局势也不是很稳定。 那就只有登莱了。 这里确实可以作为港口,但是就为了和倭国通商,有必要吗? 苏泽自己就是苏州府人,他不提议在东南开港,却要在北方开港,这是为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平衡南北? 那也不至于啊。 涂泽民疑惑的看向苏泽问道: “敢问苏翰林,为什么要在北方开港?” 苏泽欣赏的看向涂泽民,能够想到这个问题,说明这位涂抚台确实很懂经济了。 苏泽示意了一下徐渭,徐渭走到厅门窗边,确认没有人偷听后,苏泽这才说道: “苏某要在北方开港,就是想要通过贸易,将白银掌握在朝廷手里,再用这些白银铸币!” “铸币!?” 苏泽向涂泽民问道: “涂抚台,您在月港,没见过西夷的银币吗?” 涂泽民连连点头说道: “见过见过,西夷的银币还算是小巧精美,月港有商人直接用他们的银币做生意。” 苏泽则说道:“在苏某看来,朝廷要疏通钱法,用铜是不可能了。” “自宋后,天下就乏铜,如今开采铜山铸币之耗,甚至要比铸出来的币还多。” “而我中原自古以来就缺银,所以历朝历代都没有想过铸银币。” 苏泽眼睛一亮说道: “但是现在不同了,月港海贸流入的白银之巨,涂抚台应该是清楚的吧!如果能将这些白银都铸币,天下银钱不通的难题就解开了!” “等天下流通银钱,再征银改粮,就能府库充足,万民得安了!” 等到苏泽说完,在场的涂泽民和徐渭都被这宏伟蓝图给说动了! 没人不知道征银改粮的好,那不是天下间的银子不够吗! 既然不够,苏泽就提出了主动在北方开港,吸收外国的白银铸造成银币! 苏泽不是要开港,而是要开矿啊! 要将港口当做矿山,吸引海外的白银铸币! 这个看似疯狂的想法,涂泽民仔细思考了一下,竟然还真的可行! 因为他是大明朝,少数真正见过月港涌入的大量白银的官员。 涂泽民也明白了,为什么苏泽要选择在北方开港。 因为比起南方,在北方开港,朝廷才能更好的掌控港口。 苏泽看向涂泽民,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对方。 之所以耗费口舌,是因为苏泽虽然拿出了国策,但是也需要人执行。 曾经担任过福建巡抚,又亲自主持过月港开关的涂泽民,就是天赐的人选。 而苏泽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隆万时期,正是整个地球上白银产量暴增的时期。 中南美洲的金矿银矿,倭国的石见银矿,这些储量巨大又容易开采的银矿同时出现,再加上航海时代初步形成的国际贸易,让整个世界上的贵金属数量都暴增。 这个暴增,甚至在欧洲出现了通货膨胀。 掌握了美洲殖民地,一艘艘宝船往本土运输金银的西班牙王国,还因此数次破产! 与此同时,这个时期的大明,是世界上最大的出口国,没有之一。 大明的商品在全世界都畅销货,大明的商品只要运输出海,就有全世界的商人疯抢。 所以隆万期间,天量白银流入中国,也给张居正执行一条鞭法提供了条件。 但是张居正虽然进行了税制改革,却没有进行财政改革。 前世的苏泽,就是财政口的公务员,他深深知道,不进行财政改革的税制改革,其实不过是加强了政府的搜刮能力,到最后反而会抑制经济的发展。 而且张居正是一刀切的税制改革,也加速了地区发展不平衡的问题。 而苏泽的计划,是通过白银流入这个机会,先进行一次彻底的财政改革。 铸造银币,疏通全国的货币流通,在这个基础上,再进行税制改革。 这样的改革一旦完成,就可以彻底盘活大明经济,又解决了银钱不通,商品经济发展迟滞的问题,同时也解决了实物税收过重,成本太高浪费太大的问题。 而且苏泽的计划中,还有一个藏得很深的想法。 那就是在北方开港铸币,将铸币权掌握在朝廷手里,利用铸币权去搜刮东南的白银。 这也是苏泽提出要铸造银币的原因。 南方流入的白银,都要经过铸币才能合法流通,这就是铸币税。 甚至这还是全球征税的,苏泽只要上疏,在中国贸易的船只,必须要用朝廷铸造的银元,就可以对所有的贸易对象都收一次铸币税! 当然,铸币税这个概念,对于大明疑似有些太过于先进了,苏泽也没有向在场两人解释的想法。 估计整个朝廷中,只有内阁的阁老们,才能理解到这个高度。 利用铸币税抽走东南多余的白银,再通过基础投资砸在发展不平均的地区,这就是苏泽自从穿越以来,思考出来的财政国策! 当然,这一套国策要很多步骤,其中第一步就是北方开港通商,收取白银铸币。 这一次和涂泽民的交谈,让苏泽十分的欣喜。 涂泽民有能力有经验,是执行北方开港的最好人选。 而邀请涂泽民一同上疏,自然是为了将他拉入“朋友圈”,让他成为自己执行国策的施行人,毕竟苏泽现在也不愿意离开京师前往地方任职。 涂泽民也完全被苏泽的宏伟蓝图给说动了! 北方开港,铸币银元,再征银改粮,苏泽这一套蓝图实在是太宏伟了,一举要解决困扰大明的财政和税收困境! 而仔细想想,如果苏泽的设想能完成,说不定还真的能! 因为苏泽的国策,和其他士大夫那种道德的说教完全不同,这是一条可以看见的路径,苏泽将整个道路都指明了,甚至连可行性都已经论证好了! 涂泽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之所以被行勘后在京师奔走,并不是涂泽民眷恋权位,而是他不愿意自己背负不明不白的罪名致仕。 到了他这个年龄,无非就是思量身后名罢了。 首倡开关,却最后在青史上留下行勘的污点,涂泽民不甘心。 现在苏泽的构想,如果真的完成,这可是千秋之名啊! 千秋之名,这对于任何一个有志于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读书人来说,都是无法抵御的诱惑。 果不其然,涂泽民立刻说道: “涂某愿意附署!” 苏泽连忙将涂泽民扶起来说道: “涂抚台,苏某是没办法帮您官复原职,不过我也会在师相那边推荐您。” 涂泽民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当然知道苏泽的师相就是执掌吏部的高拱了。 苏泽显然是要让自己成为北方开关的执行者。 涂泽民连忙说道: “戴罪之身,全凭苏翰林差遣。” 等到送走了苏泽,涂泽民这才冷静了下来。 等等,刚刚说了那么多,苏泽就真的能确定,能说服皇帝和阁部大臣,在北方开关吗? 涂泽民这才想起来这个严肃的问题! 自己上书开关,最后仅仅就在月港通商,这还遭遇了大量的反对声。 在北方开关,和倭国通商,这朝堂的阻力该有多大啊! 涂泽民这才反应过来,苏泽这是给自己画大饼呢! (本章完) 第108章 《请开登莱通商疏》!( 第108章 《请开登莱通商疏》!(加更!) 当夜,苏泽将《请开登莱通商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开登莱通商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均不敢决,送入皇宫请求圣裁。 两天后,《请开登莱通商疏》被皇帝退回。 高拱召见你,因为你擅自上书训斥你,你和高阁老的关系降低了。 ——【模拟结束】—— 退回? 好家伙,这次甚至都不是留中了,直接退回了。 奏疏退回,也算是皇帝对自己的保护? 退回的奏疏,就不用发往六科都察院,那自己的奏疏言官就看不到了。 还有高拱训斥自己,也对,前几天高阁老对自己耳提面命,自己又搞突然袭击,确实不太好。 苏泽想着,要不要先去和高拱通个气? 【是否消耗300点威望值,确保《请开登莱通商疏》一定被执行?】 300点威望! 这是苏泽有史以来,所需要威望值最多的一次! 上次请办乐府新报,也就用了100点威望。 苏泽突然想起,其实重议和倭国通商,历史上万历年间也曾经发生过。 当时提议重新恢复在宁波通商,而那个时候自己的好兄弟沈一贯,正因为万历朝堂的激烈党争,称病在老家赖着,不肯去京师当首辅。 也是听到朝廷要在宁波重开贡市,沈一贯立刻入京,并且上书反对重新恢复对倭贸易。 由此可见,这一次执行上疏的阻力之大。 但是积攒的威望值,不就是现在用的吗! 苏泽迅速点了使用,300点威望值瞬间扣除。 【300点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36点。】 好家伙,威望值又一下子干到了两位数。 不过攒着的威望值不就是拿来用的吗? 苏泽又喊来徐渭,请他去巴蜀会馆将奏疏交给涂泽民附署,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将奏疏递上去! 苏泽又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高拱府上和高拱通气,又拿着奏疏的副本,连夜来到了高拱的府上。 一直到夜半,苏泽才从高拱的府上离开,但是他精神振奋,这次果然是来对了!—— 十月二十二日。 中书舍人郭准,早早的就来到了内阁边上的两房。 身为前内阁辅臣之子,郭准却不敢有任何懈怠,每天都早早的来到两房。 这也是高拱一直都很器重他的原因。 两房舍人是协助阁老处理公务的,虽然位卑,但是很重要。 同房的舍人也向郭准打招呼,郭准一一见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作为宰执的秘书,郭准的工作是很多的。 他需要协助高拱处理公务,有时候还要督办高拱交代的事情,往来于六部九卿衙门传达高拱的命令。 这是一项很细致的工作,郭准一直都做的不错,高拱甚至还向他的父亲郭朴写信,夸赞过自己能干。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昨天堆积的公务,郭准又来到内阁,等待迎接高拱到衙。 果然,高拱在上衙前一刻钟,来到了内阁。 郭准是高拱的身边人,他见到高拱的脸色有些奇怪。 说不上高兴,但是也说不上发怒,但肯定是心里有事。 郭准有些奇怪,作为阁老,高拱的心理素质是相当强的,就是前几日传来大同变乱,高拱也没有慌张。 后来传来戚继光一日平叛的消息,高拱也只是微微露出笑容。 “赵阁老来了吗?” 郭准连忙说道: “高阁老,赵阁老每日都是晚点来内阁。” 高拱微微点头,他又看向空着的内阁首辅位置,李春芳又请假了。 高拱是提前来,张居正是准时来,只有赵贞吉每天都迟到。 这时候郭准都有些羡慕赵贞吉身边的中书舍人潘泉,赵贞吉不像是高拱这么工作狂,潘泉可要比自己的工作轻松多了。 “通政司的奏疏什么时候到?” “一般要巳时后,午时前才能送到内阁。” 高拱点点头说道:“通政司的奏疏送到后,你去把苏泽的奏疏找出来,先送给我看。” 原来是苏泽啊。 郭准连忙应下,事关苏泽,高阁老这么心神不宁,就不奇怪了。 不一会儿,张居正踩着点到了。 又过了半刻,赵贞吉才姗姗来迟。 这一次高拱走下座位,他来到赵贞吉面前说道: “赵阁老,你托我办的事情已经办成了。” 赵贞吉眼睛一亮,他立刻明白了高拱说的事情,就是自己托他给自己侄孙女做媒的事情。 原本赵贞吉都准备放弃了,自己的侄孙女是名门望族,贤良淑德,长得又好看,上门说媒的踏破门楣。 没想到苏泽还是答应了,想到这里,赵贞吉脸上堆满了笑容,他连忙说道: “多谢高阁老了!等到喜宴的时候,高阁老也要不吝主座啊!” 赵贞吉想着给弟弟写信,赶紧将这个事情定下来,高拱又说道: “今日苏子霖又要上书,赵阁老也请好好议一议。” 说到这里,高拱更头疼了。 昨日夜里苏泽求见,向他呈交了《请开登莱通商疏》,又和盘托出了他的蓝图。 高拱的反应其实也和涂泽民一样,他完全被这个宏伟蓝图给震惊到了。 从隆庆开关,到俺答封贡,高拱其实一直在努力解决大明的财政问题。 但是高拱更长于吏治,财政上不如张居正,所以他的财政政策也只是开源节流,东一榔头西一棒,并不成体系。 当他看到了苏泽的计划,确实认为这是可行的! 而且一旦实行,确实如同苏泽所说的那样,可以让国库充盈,减轻百姓实际的税赋! 这对于一直要“开隆庆之新政”,想要革除前朝之弊制的高拱来说,是无以伦比的吸引力! 但是如何说服皇帝和同僚? 高拱捏着太阳穴,苏泽这家伙,当真是一刻不消停,总要给自己找事情干! 但是好歹这次他先来和自己通气了。 于是昨晚高拱就当场开出条件,让苏泽回复赵贞吉的提亲。 最终苏泽还是答应了。 高拱其实也不愿意让苏泽和赵家联姻。 高拱心中有些不爽,大有一种自家好白菜被人拱了去的感觉。 但是赵贞吉的弟弟因为兄长高中而不参加殿试,这确实是让世人称赞的品行。 而且内江赵氏确实是名门望族,他家在宋代就出过宰相,赵贞吉的父亲也是翰林,家族中也出了很多进士,家风门风确实都是相当好的。 赵氏女确实是良配,高拱这么想也就舒心了一些,反正自己也没女儿。 而且苏泽和赵家联姻,也确实可以缓和自己和赵贞吉的关系,所以在这个时候,高拱提起了苏泽的奏疏。 赵贞吉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张居正微微抬了眼睛,他作为内阁辅臣,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他当然明白高拱和赵贞吉说的是什么话题。 这是高赵要合流? 张居正心中摇头,高拱和赵贞吉两人,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学术上,两人的分歧都很大,只能说两人在苏泽这里达成了平衡,不代表两人就会联盟。 高拱提到了苏子霖的奏疏,苏泽又要上疏了? 这才消停几天? 而且苏泽这个月已经上疏,废掉了代王这个藩王。 苏一疏变成了苏二疏了? 高拱甚至用苏泽的婚姻当做政治交换,专门向赵贞吉提到了苏泽的上疏,也就是寻求赵贞吉的支持。 那这份上疏肯定非常重要。 可为什么高拱不和自己通气? 张居正更好奇了。 等到巳时,通政司送来了群臣的奏疏,内阁辅臣开始上工干活。 郭准迅速从一堆奏疏中,挑出了苏泽的奏疏,送到了高拱的案前。 高拱简单看完,拿起揭纸,提笔就写下了自己的票拟意见。 这一切自然也被张居正看在眼里。 这说明苏泽在上疏之前,已经和高拱通过气了,所以高拱才能这么快的票拟。 倒是什么什么内容? 张居正心痒痒的,就像是蚂蚁爬一样,可他又不好直接抢来奏疏。 紧接着,高拱就让中书舍人郭准,将苏泽的奏疏递给赵贞吉。 张居正再次观察赵贞吉,这一次赵贞吉的反应是震惊! 震惊? 赵贞吉慢慢的看完了奏疏,又过了良久,最后提笔写下了两字。 张居正暗暗盘算,应该是“附议”两字了。 这么说,赵贞吉自己不是很支持这份奏疏,但是因为高拱刚刚的工作,赵贞吉碍于情面只能赞同了苏泽的奏疏。 张居正这下子连自己手里的奏疏都看不下去了,苏泽到底写了什么? 好不容易赵贞吉票拟完,张居正终于可以命令自己身边的中书舍人,将苏泽的奏疏拿到了自己桌案上。 《请开登莱通商疏》!! 张居正瞳孔瞪大,终于理解了赵贞吉的震惊了! 登莱通商,那就是和倭国贸易,这对于经历过抗倭战争不久的群臣来说,这份奏疏确实很震撼。 赵贞吉曾经在南京为官,也是亲眼见过被倭寇摧残的东南的,那“附议”二字自然是不情不愿。 但是等到张居正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苏泽在奏疏中,当然不仅仅说了通商一件事。 总体来说,这份奏疏分成了三个部分,“加征商税”,“请铸银元”以及“贡物专卖”! 加征商税就是取消船引制度,加征货物税,而且按照船只大小抽税,变成按照商品的总价款比例收税。 这一点张居正自然是支持的。 作为执掌户部的大员,张居正自然知道船引的问题。 船引的利润,都被中间的胥吏和大海商赚去了,朝廷收的不多,但是还承担骂名。 请铸银元,就是请朝廷在登莱的港口设置铸币局,专门铸造银元。 往来的商人,必须要用银元交易,如果是携带了白银没有银元的商人,就要先在铸币局将白银铸币,兑换成银元,然后再进行买卖。 当然,铸币局也不是白铸币的,此间还要抽取火耗,也就是白银铸币的损耗。 妙啊! 张居正早就想要疏通钱法,但是奈何朝廷手里的贵金属实在是太少了。 苏泽这个办法可以是说相当的巧妙了! 用外国商船的白银来铸币,而出口货物的大明商人得到银元,这些银元就会流入市场,可以有效的缓解钱法不通的问题,而这个火耗,又增加了铸币局的收入,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但是最后一条。 张居正皱起眉头。 贡物专卖,这是苏泽的第三个提案了。 苏泽所讲的,是各地贡物的问题。 大明朝除了正税之外,还有很多特色的税收,也就是贡物。 比如苏松常嘉湖五府要负责皇室的用米,称之为“白粮”,每年要贡二十万石。 当然,皇帝和后妃也吃不了这么多的,这其中包含了整个皇宫的开销,皇帝还会用这些贡米赏赐大臣。 如果说贡米确实是消耗的,那还有很多贡物就纯属为贡而贡了。 比如云南贡紫米,这种米是朱棣要求入贡的,可历代皇帝就只有他一个人吃得惯,每年送到京师也就是烂在府库里。 还有武夷山贡茶,一年五百斤的贡茶,但是明代的皇帝更偏爱湖州的阳羡茶,嘉靖更喜欢六安芽茶,武夷山贡茶皇帝根本就不喝。 还有湖州贡丝绢等等,这些都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所以苏泽提议,以后这些皇室确定不用的贡物,不如从大运河送到登莱,换成银元收归皇帝的内帑。 这个提议? 这个提议倒是也不是完全创新了,宋代蔡京就用这种方法,盘活皇室官府库存的商品出售,帮助宋徽宗丰盈了国库。 张居正微微叹气,苏泽还是有些嫩了,他不知道这些贡物虽然皇帝不用,但是宫内多少太监都指着这些东西过日子。 得分给司礼监一份才行。 张居正拿起揭纸,提议在登莱设立市舶司,请皇宫派遣太监专门负责这些多余贡物的买卖。 张居正又想了想,又派出自己身边的中书舍人,这件事还要是要和冯保通通气,减少司礼监内的阻力。 也写下了赞同的意见,张居正最后看向奏疏。 内阁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问题的关键还是皇帝。 内阁再齐心,就是再赞同苏泽的计划,决策权还是在皇帝手里。 皇帝能同意这份奏疏吗? (本章完) 第109章 奏疏执行(4k) 第109章 奏疏执行(4k) 司礼监。 一名传话的小太监,在冯保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冯保将这个小太监打发了,接着通政司的官员就送来了内阁票拟好的奏疏。 冯保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起身来到装奏疏的秘匣前,迅速找到了苏泽的奏疏。 冯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苏泽的奏疏和其他的几份奏疏装在一起,搬到了自己的桌案上。 看完了这份奏疏,冯保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位苏翰林,当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啊! 但是这份奏疏上的内容,却让冯保心思翻动。 作为司礼监秉笔,整个太监体系顶点的人物,冯保又怎么看得上内承运库的那些东西。 内承运库的管事太监,在贡物快要摆坏掉之前,用处理的名义将这些贡物变卖,这是内承运库里那些办事太监的一项“福利”。 冯保看了一眼身后的陈洪,陈洪就兼着一个“勾当内承运库”的差事,管理着内承运库。 任何一个体系,在运转了一定时间后,就会诞生所谓的潜规则。 所谓靠山吃山,就算是负责搬运皇城内粪水的太监,也有自己捞钱的偏门,更何况内承运库可是皇帝的内库,陈洪靠着这个差事,成为司礼监内仅次于掌印李芳,以及执掌东厂的自己下的第三人。 当然,冯保看不上内承运库这点油水,但是这不代表他不需要。 如果按照张居正的建议,在登莱设立市舶司,宫里派遣市舶司太监,负责将多余的贡物外销,那这可是个天大的肥缺。 张居正派人传话给自己,既是要自己支持苏泽的奏疏,同时也是提前告诉自己,将这个职位掌握在手里。 冯保意动了。 作为领导,要带着自己的手下一起进步。 冯保是司礼监的三巨头之一,他也有大量的干儿子干孙子。 对于他们这些太监来说,所谓进步无非就是升官发财二事。 冯保心中盘算着,自己的义子中谁适合担任这个职位,然后小心的将奏疏扣下。 这样的大事,冯保自然不可能私自批红,这份奏疏必然是要上呈到皇帝的御案前的。 但是冯保可以将这份奏疏一直拖到最后的时刻,不给李芳和陈洪过目,直接送到皇帝的面前。 那冯保就可以掌握主动权,然后打得其他人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将自己的人手推上去。 盘算着下一次送奏疏的时间,冯保又将苏泽的奏疏仔细看了两遍。 —— “父皇!” 翊坤宫中,朱翊钧正在向隆庆皇帝汇报自己这些日子读书的成果。 隆庆皇帝和他爹不一样,他很享受这种家庭的氛围,而李贵妃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经常让儿子来宫中,营造这种温馨氛围,吸引皇帝来翊坤宫坐坐。 这些日子以来,朱翊钧日讲经筵都很勤快,隆庆皇帝考较了他一些功课后,更加满意了。 “詹事赵贞吉,少詹事殷士儋,教导皇储有功,赏赐玉带。” “东宫讲官,赐银十两。” 皇帝心情不错,又给东宫的师傅们发了奖金,干脆在翊坤宫和李妃朱翊钧一起用了午膳,然后在翊坤宫处理起了政务。 “冯大伴!” 朱翊钧看向冯保,惊喜的喊道。 他是冯保带大的,所以和冯保有很深的感情,不过现在两人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 冯保是司礼监的二把手,朱翊钧也被册封为太子,冯保也不敢和朱翊钧太亲近,跪下行礼过后,就匆忙带着奏疏来到了皇帝面前。 朱翊钧则跟着冯保,走进了翊坤宫的书房。 “今天怎么是你来送奏疏?” 冯保连忙说道: “今日司礼监繁忙,小太监都有差事,仆臣怕递送慢了,耽误了朝廷的正事,所以就来了。” 隆庆皇帝微微点头,没有计较这个细枝末节。 但是隆庆皇帝身后的李芳却警惕起来。 冯保亲自来送奏疏,这种不同寻常的举动,背后怕是有什么目的。 看到隆庆皇帝打了一个哈欠,冯保又说道: “陛下,就让仆臣给您读奏疏吧。” 隆庆皇帝点点头,很多时候皇帝累了的时候,都是身边的司礼监太监朗读奏疏,之后皇帝给上几句御批的意见,就算是完成了奏疏的批答。 就在这个时候,朱翊钧也走进书房。 见到朱翊钧,本来准备朗读奏疏的冯保顿了一下,但是隆庆皇帝却说道: “且读大声点,正好也让太子看看,朕是如何处理政务的。” 皇帝发话了,冯保就开始读了起来。 他没有一开始就读苏泽的奏疏,而是找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奏疏,迅速的读了一遍。 隆庆皇帝眯着眼睛,基本上都是按照内阁的意见,回一个“准”或者“不准”,这就算是完成了口头批答。 眼看着皇帝更累了,冯保拿起苏泽的奏疏,朗声读了起来。 “《请开登莱通商疏》,詹事府,苏泽。” 原本昏昏欲睡的朱翊钧,听到了苏泽的名字,眼睛突然瞪大。 而隆庆皇帝则听到了苏泽奏疏的题目,也一下子睁开眼睛。 冯保脸色不变,然后将苏泽的奏疏完整的读了出来。 在隆庆皇帝身后的李芳,则注视着冯保,他已经可以确定,冯保亲自来送奏疏,就是为了苏泽这份奏疏。 听完了之后,隆庆皇帝又说道: “拿来给朕好生瞧瞧。” 冯保立刻将奏疏送到皇帝的手里,隆庆皇帝首先看了三位内阁辅臣的票拟意见。 高拱极力赞同,赵贞吉附议,张居正也赞同,但是提出要在登莱设置市舶司,负责苏泽所说第三条的贡务专卖。 又将苏泽的奏疏读了两遍,隆庆皇帝的眉头更皱了。 隆庆皇帝想起他登基的第一年,曾经下令天下臣工上书言陈国事,其中一个名叫涂泽民的福建巡抚,提议解开边禁,与外国通商。 那个时候自己刚刚继位,自己同意了涂泽民的奏疏,在福建月港开关通商。 如果只是开关通商,苏泽这份奏疏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在北方开关? 还有苏泽所说的铸币银元,这可行吗? 当然,这些都还是细枝末节,关键是在登莱通商,就是重启对倭贸易,那些言官? 很显然,这一刻隆庆皇帝心中犹豫了。 代王的案件刚刚结束,言官们消停了几天,但是现在又因为辽王的案子开始吵起来了。 而且这一次,言官还是占着理的。 代王是因为勾结草原叛乱,证据确凿,除国也就除国了,言官不敢多说什么。 但是辽王是在荆州,你说他在荆州要叛乱? 言官的攻击重点在于,就算是辽王朱宪炜的罪行属实,那就废除辽王圈禁凤阳高墙就行了,因为这个就废了辽藩,不是太不近宗亲之情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还有言官上书,说了张居正和辽王的过节,弹劾张居正是为了私仇才要求除辽藩,是挟私报复。 这下子朝堂争论的焦点又变了,逐渐就有人开始拿这件事对张居正做文章。 平静的朝堂又起波澜,如果再提对倭通商? 隆庆皇帝想了想,还是觉得时机有些不成熟,他准备下令将苏泽的奏疏退回。 就在这个时候,隆庆皇帝突然看向了正襟危坐的小胖钧,他起了考较的心思,对着朱翊钧说道: “钧儿,你觉得你苏师傅说的如何?” 对于六岁的朱翊钧来说,苏泽说的开港通商什么的,他是完全听不懂的。 不过苏泽的奏疏从来都是直接讨论事情,言简意赅,大体意思朱翊钧还是能听懂。 大概就是请父皇在登莱这个地方开放港口,和外国人做生意。 听到最后,朱翊钧的注意力,都在苏泽所说的“白银百万两”上了。 “父皇!我觉得苏师傅所奏的对!” 隆庆皇帝听完哈哈大笑,他又起了逗弄的心思问道: “你苏师傅哪里说得对了?” 朱翊钧说道: “能给父皇赚钱,难道不对吗?” 隆庆皇帝愣了一下,他看向儿子问道: “赚钱就对吗?” 朱翊钧点头说道: “当然,师傅们讲学的时候都说了,朝廷打仗、治民、办学、赈济,都是要钱的,所以劝说儿臣要节约。” “可如果苏师傅能帮着父皇赚钱,儿臣不是就可以不用节约,想要什么就什么吗?” “哈哈哈哈!” 隆庆皇帝为了儿子的童言无忌而大笑起来,但是笑着笑着,他也心动了。 是啊,当时自己想要办元宵灯会,首辅徐阶就是以边关紧张,需要用钱,所以拦着自己不让办灯会。 可如果国库丰盈,自己再想办个劳什子的灯会,内阁还会反对吗? 隆庆皇帝又想到了自己的父皇,那时候一边打着抗倭战争,三大殿还闹了宫灾烧了,那时候为了重修三大殿,朝野可没少议论,工程也都是拖拖拉拉的。 如果内承运库里的银子充足,那不就不用看外廷的脸色了? 但是皇帝还是有些下不来决心,他又问道: “小儿胡言乱语,开港通商就能赚钱吗?” 朱翊钧却说道: “当然能!” 被儿子这幅笃定的态度给逗乐了,隆庆皇帝问道: “你且说说,为什么能?” 朱翊钧说道: “父皇,儿臣看过报纸,苏师傅在海国记里说,红夷之主就是造船通商,成了海内巨富,建造了一座黄金的宫殿!” “蛮夷都能,为什么我天朝上国不能?” 隆庆皇帝自然也是看《乐府新报》的,不过他没有细看过《海国记》。 “把《乐府新报》拿来。” 李芳很快就将《乐府新报》拿来,隆庆皇帝翻开报纸,找到了涂泽民所写的那篇《海国记续》。 “果真如此。” 隆庆皇帝又看署名,这不就是当年上书请求开关的涂泽民吗? 原来是他写的啊,他在福建主持开港通商,那他写的内容应该是可信的。 也许可以试试? 反正苏泽的奏疏,通篇都没有讲对倭贸易。 在登莱开一个小港口,然后看看结果? 要是真的和苏泽所说的那样,可以给朝廷带来大量的收入,那也不亏。 如果最后不赚钱,言官攻击得凶,最后将这个港口关闭了就是。 一想到这里,隆庆皇帝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那就交予户部议一下。” 冯保心中明白,张居正执掌户部,让户部议一下,就代表皇帝是同意了。 隆庆皇帝又问道: “按照张师傅的意思,在登莱设置市舶司,关于这个市舶司太监,你们可有得力人选?” 显然隆庆皇帝问的,就是身边的李芳和冯保。 太监都是皇帝的私臣,任用市舶司太监这种事情,完全就看皇帝自己的心意。 皇帝只是随口问,李芳仓促之间却也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冯保则早就已经盘算好了,他直接说道: “尚衣局张诚办事利落,去年采买龙衣就是他办的。” 新皇登基,都要派遣宫里的太监去江南采买龙衣,也就是制作龙袍。 隆庆皇帝想起去年张诚去江南,确实办的干净利落,才买的龙衣也合身,于是点头说道: “那等户部议定,就派张诚去。” 李芳看向冯保,他自然知道这个张诚是冯保的干儿子,但是面对冯保的扩张,李芳却有些无奈。 没办法,谁都知道,冯保是储君的大伴。 所以那些年轻太监,也更愿意投靠冯保。 这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而是皇权继承的这条暗线决定的。 当然,李芳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伺候隆庆的间隙,他找来亲信小太监,将今天翊坤宫的事情带话给司礼监三把手陈洪。 陈洪掌握内承运库,今天冯保自己专门来送奏疏,显然是绕过了陈洪,侵占了原本属于陈洪的利益。 —— 一名中书舍人,找到了正在史馆编报的苏泽。 “陛下御批了奏疏?张阁老请我去户部?” 这名中书舍人名叫夏炜,是在张居正身边办差的两房舍人。 当司礼监将皇帝御批通过的苏泽奏疏发还内阁的时候,包括张居正在内的三位阁老都无比震惊。 张居正甚至已经做好了长期说服皇帝的准备,却没想到苏泽的奏疏如此轻易的就通过了,甚至皇帝都没有让阁部议事,就让户部去直接办了! 张阁老都如此的惊讶,可上书的苏泽却这么淡定,夏炜只能认为这位苏翰林的养气功夫实在是了得。 “那就有劳夏舍人引路了。” (本章完) 第110章 你还没入阁吧? 第110章 你还没入阁吧? 大明户部。 苏泽上一次推销报纸,曾经来过户部,给《乐府新报》贡献过最大一笔订单。 但那个时候苏泽也只是拜见了一下户部的堂官,并没有仔细看一看户部。 大明户部是一个超级衙门,分成了内外两个部分。 苏泽也听沈一贯说过,官场上的人分别称呼“内户部”和“外户部”。 围绕着核心的“内户部”,“外户部”分布着十三清吏司。 这十三清吏司,就对应着大明的两京十三道,各自负责一个地区的诸司、卫所禄俸,边镇粮饷,仓场、私盐税、关税。 虽然在户部,十三清吏司的地位最低,但是他们的权力可一点都不小。 每一个清吏司都对应着一个地区的财政,地方上的督抚大员,面对清吏司的正六品主事都不敢得罪,分管一省清吏司的正五品郎中,地方上的官员尊称他们为“治粟司郎”。 治粟内使,是秦汉九卿之一,是负责财政工作的重臣。 小小的正五品清吏司郎中能被人这么称呼,足以可见他们手中的权力。 而这还只是外户部。 苏泽在夏炜的引路下,首先踏入户部的核心区域。 一座朱漆雕镂后,大门上高悬“总邦国财用”鎏金匾额,无不彰显户部掌控天下钱粮的威仪。 从苏泽踏入内户部后,周围就安静了很多,就是有官员进出都蹑手蹑脚,不敢闹出太大的声响。 一些官员也看到了夏炜,作为张居正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也是经常出入户部的,各级官员都会停下来和夏炜致意,然后好奇的看着和夏炜同行的苏泽。 内户部是个五楹三进的院落,最核心的就是户部尚书、侍郎的办公场所。 主堂两侧的廊庑,则分布着户部的诸多机构,这里有存放户部档案的各库司仓场的档案室,还有协助户部尚书和侍郎办公的佐僚办公室。 夏炜直接引着苏泽来到了户部尚书办公的公房中,也就是整个户部最大的院落,苏泽远远的见到了坐在正座上的张居正。 大堂中央檀木案上堆满各地奏销册籍,贴满标注“漕粮”、“盐课”、“田税”的朱砂批条。 就在大堂的侧厢,十余名小吏的算盘噼啪声此起彼伏,大量账册在这里勾销核对。 而张居正的身边,则是一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老者,这位官员站在张居正的书桌边上,宛如小吏一样协助张居正处理公务。 看到苏泽的目光,在苏泽身边的夏炜提醒道: “那位是户部侍郎张守直张公。” 苏泽感谢的点头,暗暗感慨张居正的作风之强硬。 户部是有尚书的。 户部尚书马森,因为母病告假在老家,张居正并不是户部尚书,却堂而皇之的用着户部尚书的办公室。 这在注重上下尊卑的大明官场,也是十分忌讳的事情,张居正毕竟不是户部尚书,就算他是阁臣,户部尚书也是大九卿之一,这么做就证明,整个户部,没人将这位马森马尚书当回事。 除此之外,户部侍郎张守直对待张居正的态度也太谦卑了。 别看户部侍郎听起来只是户部尚书的佐僚,实际上户部侍郎也是正印官。 所谓正印官,就是有独立决策权,拥有自己的僚属的主官。 六部的侍郎,这是关键的岗位,任命权都在皇帝手里。 任命六部侍郎的过程,和任命六部尚书的过程一样,都是要内阁、吏部联合科道进行廷推后,皇帝御批才能上任。 六部的侍郎,理论上不对内阁和尚书负责,而是直接对皇帝负责。 而明代的六部尚书经常会因为政治动荡而更换,反而六部侍郎长期在部,有的时候甚至比尚书的影响力还大。 用现代的话说,六部侍郎就是管理六部实际事务的常务次长。 张守直如此要职,竟然如同小吏一样协助张居正,可见张居正对户部的控制力。 等到夏炜带着苏泽走进大堂,张居正立刻放下手里的笔,对着身边的张守直说道: “张公,这位就是苏一疏苏子霖了,过些日子他就要叫苏二疏了。” 张守直则摸着胡须,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苏泽。 苏泽连忙行礼道:“詹事府左中允苏泽,拜见张阁老,张司农。” 张居正咳嗽了一下说道: “闲杂人等都出去吧。” 随着张居正一句话,原本在偏殿核算账目的小吏,来往传递公文的官员,迅速收拾东西,然后火速的离开了公房。 苏泽身边的夏炜也转身离开,然后将公房的大门合上,整个公房中就剩下张居正、张守直和苏泽三人。 张居正看向苏泽说道: “陛下已经准了你的奏疏,在登莱开港通商,兹事体大,本官还有一些细节,找你过来议一议。”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来了兵部。 由此看来,张居正果然在户部说一不二。 说是议一议,看样子就是张居正来听一听苏泽的想法,就连户部侍郎都只是协助张居正处理政务的佐僚,还有什么好议的,只要说服张阁老就行了。 张居正说道: “开港通商,这是陛下已经准了的事情,要户部议的就是两点,铸币和贡卖。” “先说这个铸币,请铸银元是你提的,有什么章程吗?” 苏泽早有准备,他说道: “具体铸币的事情苏某不懂,但是苏某倒是也有几点思考。” “说吧。” 苏泽立刻说道: “首先是银元不宜过大,币值一定要小。” 在一旁的户部侍郎张守直,他这一辈子基本上都在户部的范围内升迁的,他对于户部的各项工作都很了解。 铸币也是户部的职权,他曾经在嘉靖年主持过铸币工作,他皱眉说道:“为什么要面值尽可能的小?若是面值太小,铸币的火耗必然很大,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火耗,就是在铸币期间的消耗,将贵金属融化后再铸造,必然会产生各种损耗。 而币值越小,相应的损耗就更大了。 其实这个时代也是有官银的,比如江南的金银,就会统一铸造成银锭,然后运输到皇帝的内承运库。 但是这种官方银锭,并不在民间流通,民间流通的还是碎银子。 这种碎银子,其实是很阻碍商业活动的。 银子的成色不同,克重不同,价值就不同,商人在交易的时候,还要评估碎银子的价值,交易的效率太低。 而民间也有各种假银子,比如用银皮包裹倭铅(锌)、铅的假银子,这些都影响了交易。 张居正其实早就开始思考一条鞭法,他也想过在江南实行征银改粮,但是也因为这些问题而无法实行。 这时候苏泽提出了铸造银币,显然也是让张居正看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真的如同苏泽在奏疏中所说,能让银币通行全国,那就有了一个统一的钱币单位,也就有了征银改粮的基础。 所以张居正才如此的支持苏泽,并且在皇帝同意在登莱开港后,立刻将苏泽招来了户部。 苏泽拱手说道: “张司农,币值过大的银币,是无法在民间大面积流通的,而银元无法在民间流通,就失去了钱币的作用。” 说完这些,苏泽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几乎是秒懂了苏泽意思。 钱币作为一般等价物,流通是最重要的。 民国时期的银元袁大头,其实发行量是不小了,但是袁大头的币值对于普通百姓实在是太大了,实际上却没有起到货币的作用。 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才能换几个袁大头,这样的钱币还能流通吗? 苏泽铸银币,就是为了能在市场上流通,解决如今各地钱法不通的问题,这银元的面额自然要尽可能的小,这样普通百姓才能有机会获得银元,接受和使用银元。 张居正点点头说道: “苏子霖说的有道理,朝廷铸币又不是为了赚钱,算成本账是没意义的,重要的还是用发行银元来疏通钱法,让铸币司再想想,以多少面额为宜。” “还有呢?” 苏泽接着说道: “从登莱铸币所发出去的银币,各级官府必须要承认,各地市舶司、制造司,京师的各承运库,都要接收银元。” 张居正眯着眼睛说道: “苏子霖可是想到了宝钞的教训?” 苏泽惊讶的看着张居正,他没想到张居正对于财政货币的理解竟然这么深,一下子看出了自己的用意。 苏泽这一条,正是针对宝钞的教训。 大明宝钞的破产,除了无节制的滥发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官府自己都不参与到宝钞的回收和流通,让宝钞失去了信用货币的价值。 简单地说,明代官府对于宝钞承兑控制严格,只给发不给用,你拿着宝钞到官府,官府是不认的。 官府自己都不认,就别指望民间认了。 银元也是如此,官方发行的银元,那么在官方的征银、采买的时候,不仅仅要用,更要收,只有官方先用,才能稳定住币值。 这算是比较复杂的近代财政概念了,但是张居正竟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张居正立刻说道: “苏子霖提醒的对,户部十三清吏司立刻刊文全国,凡是折银征收的税赋,日后都要允许百姓使用银元。司礼监那边也发放牒文过去,宫里的各监司也要承认银元。” 遇上这样的一个上司真的省心啊。 苏泽感慨着,张居正雷厉风行,又能够接受自己的意见,这就是专业官僚的厉害了。 反而那些不懂得事务的官员,做事才会谨慎小心,连字都不敢签,生怕手下坑了自己承担责任。 张居正又说道: “你奏疏上请求陛下将积存贡物放在登莱港口出售,本官加了一条,请在登莱设立市舶司,让宫里派遣市舶司太监负责此事。” 苏泽想了想,确实是张居正的提议更加的合理。 毕竟贡物是皇室的事务,由皇室派出的太监管理,才能让皇帝放心。 苏泽诚心的说道: “还是张阁老思虑周全。” 张居正自然不是来听苏泽拍马屁的,他接着说道: “贡物专卖,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苏泽想了想说道: “贡务怎么卖,最后还是要让市舶司决定,苏某只有一个小意见。” “凡是出售的贡物,都要有专门的标识,冒充贡物的商人,市舶司要严厉打击。” 张居正摸着自己好看的胡子说道: “这个不用子霖你说,市舶司也会办的。” 张居正一向为官严谨,不苟言笑。 可苏泽进门后,张居正语气欢快,甚至还开了几句笑话。 户部侍郎张守直一时也愣住了,接着跟着笑了起来。 但是张守直仔细想想,苏泽这个办法也很妙。 积存的贡物,那也是贡给皇帝的东西。 一旦贴上贡务的标签,自然可以卖出比原来的货物更高的价值的。 谁不想要用用皇室用物? 其实苏泽这就是类似于品牌的概念。 甚至都不需要苏泽宣传,商人们自然会将“大明皇室专用”的品牌打起来! 就比如你一个小国的国主,你不想要尝一尝天朝上国皇帝喝的茶叶? 你一个西方的国王,就不想要大明皇帝专用的瓷器? 贡务专卖,就是最好的品牌效应,是可以创造更高价值的。 张居正点头说道: “这件事户部会向司礼监说的,司礼监欠了子霖一个人情。” 张居正很满意,这次和苏泽的谈话,又让他对他自己的财政改革多了一点新的想法。 张居正最后问道: “那关于主持登莱开港的人选,子霖已经向高阁老推荐过了吧。” 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这么单刀直入,他点头说道: “下官向高阁老推荐了曾经在福建主持开放月港的涂泽民,高阁老也觉得合适。” 这下子户部侍郎张守直是真的傻了。 要知道负责登莱开港的官员,要负责的可不是一个小小的港口。 港口附近的治安,港口附近海域的缉私剿匪,打通港口和陆运漕运的关卡,所以负责开港的官员,都要加一省巡抚或者按察使的官职,甚至要加都察院佥都御史的职衔。 这在地方上可是相当分量的重臣了,高阁老竟然要听苏泽的意见? 而且看这个意思,张阁老听了苏泽的推荐,也点头表示赞同? 不是,你苏泽还没入阁吧? (本章完) 第111章 疑似有些太激进了(加更 第111章 疑似有些太激进了(加更!) 等苏泽从户部出来,中书舍人夏炜压低声音说道:“苏翰林,张阁老请您晚上过府一叙。” “啊?这不太合适吧。” 苏泽果断拒绝,这不是不给张居正面子,而是他要遵守官场的规矩。 他已经站队高拱了,这已经是京师都知道的事情了,如果这时候再上张居正的门,那岂不是三姓家奴了? 任何一个有前途的官员,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夏炜显然是给张居正传话的,他说道: “张阁老说他已经和高阁老通过气了,高阁老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 看到苏泽还在犹豫,夏炜又压低声音说道:“是为了勘辽的事情。”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 张居正要扳倒辽王,所以请有着倒藩经验的苏泽过府商议。 张居正为了倒辽,向高拱开口“借”了苏泽参谋,高拱也已经同意了。 其实张居正也没办法,这次借苏泽,又让他欠了高拱一个“人情”。 阁老之间,利益交换是正常的,人情才是最难得的。 今天欠了高拱的人情,在别的地方就要偿还。 没办法,谁让满朝上下,只有苏泽一个人有倒藩经验呢! 上一个有着倒藩经验的,就是带兵平定了宁王朱宸濠的王阳明了。 阳明先生已经作古,张居正也没办法和他商量啊! 张居正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苏泽自然也不好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 苏泽返回史馆,却发现每天都准时来这里报道的沈一贯不在。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这次上疏在登莱开港,肩吾兄有些不痛快。” 苏泽明白了罗万化的意思。 沈一贯是宁波人,是亲历过倭乱的,他家族中就有多人死于倭乱。 他的家族投身于抗倭战争,叔父沈明臣也为了抗倭战争奔走。 现在苏泽提议在登莱开港,要重开对倭贸易,沈一贯自然有心结。 政治就是这样,就算是同一个政治派别,内部也会因为经历的不同,有着不同的想法。 而任何一项国策,都会影响其中一部分人的利益。 苏泽也不想要失去沈一贯这个朋友,他说道:“今日放衙,请一甫兄陪我去拜访一下肩吾兄,我要当面向他说明利害。” 罗万化也点点头,作为两人共同的好友,他也不愿意苏泽因为这件事和沈一贯闹僵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苏泽和罗万化带着礼物,来到了沈一贯的家。 听到敲门,沈一贯打开门,见到是罗万化和苏泽,他微微愣住了。 “夫君?” 听到门口突然没了动静,沈一贯的妻子从屋内出来,却见到丈夫呆在门口。 沈一贯的妻子杜氏才从老家搬来京师,在乔迁的时候也见过苏泽和罗万化,见到是丈夫的同僚,连忙招呼两人进来。 布置完宴席,杜氏又见到丈夫神态不对,连忙从席间离开,留下三人谈事。 罗万化坐在席间,左边是一言不发的沈一贯,右边是只顾吃菜的苏泽,夹在中间的罗万化只能尝试着活跃气氛。 可怜罗大状元,本来就不擅长言辞,却要强行说道: “肩吾兄,泰鸿已经在京师中找到塾师了吗?” 罗万化说的是沈一贯的儿子沈泰鸿。 沈一贯今年三十二岁,这在进士中也算是年轻的,但是他的长子更厉害。 沈泰鸿今年十三岁,已经在县试中考中了秀才。 沈泰鸿也随着杜氏来了京师,明年作为在京官员的子弟,要参加顺天府的乡试。 所以这些日子沈一贯都在托人寻找合适的老师。 说到儿子,沈一贯逐渐打开了话匣子,但是苏泽依然不置一词。 这下子反而是沈一贯忍不住了,他向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登门却不发一辞,是看不起我吗?” 苏泽站起来,对着沈一贯躬身说道: “这次上疏前没有和肩吾兄商议,是苏某的过错,苏某向肩吾兄赔罪了。” 苏泽上来就赔罪,沈一贯反而不好再发脾气。 加上喝了一点酒,他说道: “我也不是气这个,子霖兄上疏,自然不用和我说什么,但是倭人狼子野心,登莱通商,我怕再现宁波争贡的惨剧,到时候子霖兄被言官弹劾,那要如何是好?” 听到沈一贯这么说,苏泽也知道他是真的为自己着想了。 苏泽坦诚的说道: “子霖兄以为,我是怎么看倭人的?” 沈一贯转开头,苏泽说道: “嘉靖三十四年,倭寇杀至应天城下,劫掠苏州松江二府,那时候苏某年幼,可此事至今依然在苏州城内传荡,小儿闻之止啼。” 听到苏泽说起这场倭乱,沈一贯转过头来。 嘉靖三十四年,不到百人的倭寇,从浙江绍兴登岸后,洗劫浙、皖、苏三省,攻掠杭、严、徽、宁、太平等州县二十余处,直逼留都南京城下,横行80余日。 这几十倭寇自然不是超人,但是当时大明东南地区承平已久,被这帮倭寇吓破了胆子,加上一些匪盗乘机作乱,对江南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苏泽的老家苏州府,也差点被这伙倭寇攻破。 苏泽又说道: “东南平倭,朝廷耗费物资无数,也只是打退了倭人。” “如今倭国内乱,这才约束浪人,加上乱首被胡部堂诛除,这才得了安宁,可肩吾兄,你觉得这安宁能有多久?” 沈一贯愣住了。 这和平其实并不久。 如今倭国是所谓的“战国”时代,各路大名争夺最高权力大打出手。 等到二十四年后,丰臣秀吉在统一倭国后,发动了侵朝战争。 作为大明的属国,也为了打击丰成秀吉进一步入侵中原的野心,万历朝开启了抗倭援朝战争。 而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正好就是沈一贯担任内阁首辅的时候,主持了这场战争。 这场战争最后以大明惨胜收场,但是也大大虚弱了大明的实力,也是女真崛起的诱因之一。 再往后,德川幕府执行锁国令,消停了两个世纪。但是近代倭国从明治维新后再次野心膨胀,然后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了。 苏泽提议在登莱通商,是要吸收倭国的白银,但是对倭国,苏泽可没有半分好感。 苏泽说道: “肩吾兄,倭人在我大明如入无人之境,除了汉奸引路之外,也是因为倭人在大明通商,熟悉大明的山川地理。” “如今我提议在登莱开关,不仅仅要让倭国的船来,也要让大明的船去,绘制倭国的地形,了解倭国山川。” 沈一贯和罗万化都傻了。 沈一贯说道:“子霖兄,难道你要征倭?” 苏泽站起来说道: “是!难道就只能让倭国劫掠大明,我大明就不能打回去?” “倭国内乱,如此良机怎么能坐视?难道等到倭人休养生息后,再来一次抗倭战争吗?” 沈一贯这下子傻了,他以为自己是对倭强硬,可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激进! 沈一贯反过来要劝说苏泽说道: “子霖兄,攻打倭国不易,前元就曾经渡海攻倭,折在了壹岐岛上。” 沈一贯说的是元代攻打倭国之战,那一战蒙古大军占领了对马岛,但是在攻打壹岐岛的时候,遭遇了罕见的大风,元军的战船损失殆尽,最后撤回了大陆。 这场大风被倭人奉为神风,这之后元明都没有再攻打倭国。 苏泽说道: “前元攻打倭国失利,就是因为战船不利,水师不兴,在登莱开港,同样也是操练水师,培养熟悉大海的水手,并且建造更大更稳的船只。” “当然,这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但只要海贸发展,必然会出现万载巨舰,我大明再查探清楚倭国内部的情况,就可以征伐倭国,彻底解决倭乱了!” 沈一贯傻了,到底谁才是激进派? 但是苏泽说的真诚,沈一贯也不认为苏泽要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 苏泽真的想要攻倭? 沈一贯离开席,羞愧的对苏泽行礼道: “子霖兄,是我误会你了,子霖兄是为国上书进策,是我不能理解子霖兄的宏图。” 苏泽连忙扶起沈一贯说道: “是我没有事先和肩吾兄通气,征倭之事,也不是一年两年内就成的,说不定要数年乃至于数十年之功,说不定要等肩吾兄入阁才能实现了!” 沈一贯只当是苏泽开玩笑说道: “子霖兄是戏谑我了,就我这个科场第次,怕是这辈子没机会入阁了。” “等到子霖兄一甫兄入阁后,提点我做个九卿就足矣!” 苏泽只是神秘一笑,这场宴席的气氛逐渐欢快起来。 只是沈一贯并不知道,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状元罗万化反而没能入阁,官路止步于礼部尚书。 而他沈一贯却入主内阁,担任了内阁首辅。 只不过万历朝的内阁,那可是一言难尽,沈一贯入阁后隔三差五就想着跑路,日后还被东林党描述成了奸相。 —— 从沈一贯府上离开,苏泽又赶往张居正的府邸。 比起高拱的府邸,张居正的府邸就要气派多了。 当然,后世一些野史中说的,张居正出门就要八抬大轿,家里养着乳母给挤奶给他喝,这都是张居正的对头,文学家王世贞瞎编的。 不过张居正确实要比清贫的高拱更注重生活品质,阁老的气场也是内阁四人中最强的。 在张府门口迎接苏泽的,是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 张府也是家规森严,面对父亲交代的贵客,张敬修恭敬的带着苏泽来到了张居正的书房。 等苏泽进了书房后,张居正对着儿子说道:“敬修啊,你能在顺天府参加乡试,多亏了苏翰林的上书,你要好好感谢苏翰林。” 张敬修连忙向苏泽行礼,苏泽受了礼后,张居正又说道: “苏翰林深得高阁老器重,说不定明年就要出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你说不定就是他的门生了。” 听到这里,苏泽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张居正倒台后,留下的黑材料很多,除了他主政时间长,又改革触动了很多利益集团外,他本人确实也有点问题。 除了夺情事件外,张居正主政期间被言官攻击最多的,就是他三个儿子科举的问题。 眼前的张敬修和弟弟张懋修一起参加万历八年的科举,同中进士,张懋修还中了状元。 二弟张嗣修更是在万历五年高中榜眼。 宰相一门三公子,一门三进士,还是一状元一榜眼。 别说是大明了,就是现代也要被喷死! 同样是首辅,自己的好兄弟沈一贯就要好多了,他死死压着儿子沈泰鸿,不让儿子参加科举,就是为了避免因为这个被言官攻击。 苏泽突然觉得,高拱让自己主持明年的顺天府乡试,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好在张居正倒是没有在这件事上多纠缠,也许对于张居正这样的阁老来说,区区乡试不值得他过多嘱咐。 等到张敬修离开后,张居正这才说道: “请你过来,还是为了勘辽的事情。” 张居正没有废话,而是单刀直入的说道: “临行前,刑部侍郎洪朝选就多次进言,认为辽王就算有罪,也罪不至除藩,在京的时候就多为辽王开脱。” “陛下以洪朝选为主审官,若是让辽王脱罪,荆州难安。” “张某为了荆州父老,也要像子霖革除代藩那样,将辽藩革除!” 张居正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诉求,然后看向苏泽问道: “子霖多有奇计,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您不是已经把申时行塞进勘辽的团队了吗? 副使施笃臣不也是您张阁老的人吗? 看来张阁老不仅仅要审判辽王,而是要将整个辽藩革除才罢休。 对于除藩,苏泽自然是赞同的,他说道: “辽藩在荆州多为不法,革除辽藩是利国利民之事,苏某自然支持。” “辽王多行不义,阁老待其自毙就行了!” 张居正看向苏泽,但是苏泽依然是一副“辽王自有天收”的表态,张居正也当是苏泽也对辽王不了解。 张居正自嘲一声,自己也是革除辽藩的心太急迫了,竟然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苏泽头上。 苏泽再怎么,也只是詹事府左中允而已。 张居正叹息一声说道:“等议辽藩案的时候,子霖上书请陛下革除辽藩就是了。” 苏泽义正言辞的说道: “张阁老放心,就是阁老不嘱咐,苏某也是主张革除辽藩的!” (本章完) 第112章 涂色游戏 第112章 涂色游戏 张居正有些失望,只从苏泽这边得到了一个会上书支持革除辽藩的保证,但是苏泽确实不是荆州人,也没在荆州做过官,甚至对辽王的案子也不了解。 张居正只能怪自己太想要革除辽藩了,只好让儿子张敬修送苏泽离开。 一路上苏泽也不敢和张敬修多交谈,生怕他向自己开口帮着他乡试作弊。 等到苏泽离开了张府,张敬修回到父亲的书房,帮着张居正整理书信。 “明年的乡试,你还是不要参加了。” 张居正突然开口对儿子说道。 张敬修有些不解,但是他也不敢违逆父亲的意见,只能点头应了下来。 张居正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只可惜你妹妹太小,族中也没有合适的女子。” 说完这没头没尾的话,张居正又开始处理桌子上的书信来。 —— 转眼就到了月底。 十月二十九日,沈一贯一大早来到史馆,推开了苏泽的公房。 “代王招了!监察御史雒遵曾经和他有密信往来,鼓动他伙同前大同总兵郑年引发大同兵乱,好让他在都察院串联弹劾子霖兄!” 罗万化看向苏泽,见到对方没有太大的表情,急忙问道:“那雒遵呢?” 沈一贯得意洋洋的说道:“陛下大怒,已经降旨将代王圈禁凤阳高墙,郑年问斩,雒遵杖责一百,发配云南戍边!” 罗万化倒吸一口气。 代藩革除,这就是对代王最大的惩罚,代王失去了祖宗祭祀,这是无言去见祖先的大罪过。 毕竟代王没有起兵造反,圈禁高墙就是大明处理宗室的一贯量刑了。 大同总兵郑年是武官,被问斩也是正常的。 雒遵杖责一百,发配云南戍边,这就是很重的惩罚了。 毕竟大理寺审了这么久,只有雒遵鼓动代王煽动边关叛乱要挟朝廷的证据,却没有雒遵鼓动代王投奔草原的证据。 加上大明对待言官的优容态度,这个惩罚可以说是极重了。 而且杖责一百,再发配云南,雒遵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领头跟着雒遵上的五名御史,也被判了冠带闲住。” 冠带闲住,就是免去现任职,但可以保留官员身份,回家自省。 这个判决比贬谪要重,但是又不算革去功名,但也算是对这些言官的政治生涯宣判了死刑。 被判处冠带闲住的官员,除非皇帝特旨,一般都没有再次启用的机会。 就此,代王一案算是彻底落下帷幕。 沈一贯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次都察院出缺很多。” 沈一贯的意思很明显了,都察院出缺,自然是要补缺的。 马上观政进士的观政结束,新科进士是有补缺都察院御史的资格的。 这些职位,就会成为阁老们争夺的目标。 而以苏泽在高拱面前的影响力,这些日子也有不少人找到沈一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对于这些同年,苏泽倒是也没有鄙视的意思。 古今中外,官场中好的资源都是稀缺的,谁都是想要进步的。 对于名次不高的进士来说,能留在都察院做御史,这是最好的官场起点了。 反正这些职位都是要填补的,苏泽对着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麻烦你看看这些同年中,有没有品行端正能言直谏的,我会向高阁老和张选郎推荐的。” 沈一贯更加激动,苏泽将这件事交给自己操办,那这些同年真的做了御史,那也要感念自己的情。 不知不觉中,一个小型的政治集团,就围绕着苏泽建立起来。 —— “张宏,这九州万方真有真么大吗?” 朱翊钧手里拿着放大镜,看着最新一期《乐府新报》上的地图,对着张宏问道。 这一期的《乐府新报》第二版,苏泽没有继续连载科普故事,也没有继续写《海国记》,而是按照涂泽民送给他的葡萄牙海图,再根据自己前世记忆,让报馆的雕版师傅,刊印了一张简单的世界地图。 地图自然是以大明为中心,将大明周边的地区都标注了出来,苏泽还从礼部找到了大明藩属国的资料,将这些藩属国的位置,以及朝贡的特产,全部都在地图上标记了出来。 很多藩属国的位置,本身就在书籍上有记录,苏泽这幅地图的可信度自然大幅度提高。 除了和大明有过接触的国家,苏泽也将美洲、欧洲和非洲大致画了出来。 而放大镜,又是最近京师流行的事物。 苏泽在报纸上刊登了两小儿辩日后,就有人搞出了放大镜。 其实放大镜这个东西,宋元也就已经有记载了,在宝物汇聚的京师,高透度的宝石也不难找。 朱翊钧手里的这个放大镜,就是宫中尚宝司用高纯度水晶打磨的。 朱翊钧很喜欢这个放大镜,报纸上的海图是拓印的,自然比较模糊,他拿着放大镜仔细观看,又找到苏泽标记的南州位置。 “原来南州这么远啊,这些红夷为了金银,竟然能远渡重洋。” 小胖钧感慨了一下,又命令张宏将地图裁剪下来,帖在了屏风上。 “原来倭国这么小,皇爷爷为了抗倭,竟然耗费了那么多银子。” 朱翊钧说到这个话题,张宏连忙闭嘴。 朱翊钧又说道:“父皇要和倭国通商,赚倭国的银子,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将倭国打下来,再和红夷之主那样,让倭国人去矿山挖银矿!” 张宏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连忙说道:“太子慎言,可别让少詹事听到。” 提到了少詹事殷士儋,朱翊钧的小脸又皱起来。 “张宏,你有什么办法,能让苏师傅天天给孤讲学?” 张宏苦着脸说道:“殿下,安排讲官是殷少詹的职权,仆臣可没有能力过问。” 朱翊钧放下手里的放大镜说道:“你说,如果让殷师傅离开东宫不就行了?” “啊?” “司经局的申洗马,不就被父皇派往荆州勘辽去了吗?如果给殷师傅找个差事,也让他离开詹事府,不就行了?” “要不然让殷师傅入阁不就好了?赵师傅不就是因为阁部事务繁多,很少来詹事府?” 张宏的脑子都快要宕机了,不是,太子您为了苏泽给你讲学,也够拼的啊。 但是朱翊钧的小脸很快垮下来道: “入阁这等大事,父皇也不会听我的啊。” 张宏已经快要跟不上太子的思路了,他只好说道:“殿下还是从长计议吧。” 朱翊钧点点头,又让张宏读了《乐府新报》上的笑话,看着屏风上的“寰宇全图”又有些意犹未尽。 “取彩墨来!” 朱翊钧突然灵机一动,命令张宏从画苑取来了彩墨。 他拿起笔,首先将大明涂成了红色,然后又将大明的藩属国一一染红。 接着朱翊钧又将倭国和中南美洲涂黑,又看着亚洲和美洲之间的澳洲大陆,提笔也一并涂成了黑色。 接着朱翊钧又口中念念有词的问道: “成祖爷征讨的安南在哪里?” 张宏还算是个有文化的太监,很快指出了安南的位置,朱翊钧又用笔涂黑。 “这样顺眼多了!” 朱翊钧放下笔,满意的看向地图。 接着朱翊钧又对张宏说道: “每次的经筵题目,只能由殷师傅拟定吗?” 张宏想了想说道: “一般来说都是少詹事定,但若是太子殿下学业上有什么疑惑的,可以请少詹事在经筵上命题。” 朱翊钧立刻兴奋起来说道:“那就好,你去和少詹事说,孤在读书的时候,读到‘华夷’有惑,请殷师傅下次经筵就以此为题,请诸位师傅给孤解惑!” 张宏连忙点头前去找殷士儋,不一会儿,张宏就面带喜色的回来,对着朱翊钧说道: “殿下,少詹事准了!” 朱翊钧也激动的晃动小手,他又低声说道: “你去偷偷告诉苏师傅,让他以华夷为题,准备下一次经筵。” 张宏立刻说道:“仆臣明白!” —— 转眼到了十一月,这些日子京师的聚会逐渐多了起来。 新科进士的聚会自然是一方面,这个月就是要结束观政,除了少数幸运儿庶吉士外,大部分新科进士都要外授官职,离开京师了。 趁着这个机会,各种宴请多了起来,已经确定外任的也要多请客吃饭,为日后自己在地方上做事铺好资源。 苏泽也在沈一贯的邀请下,参加了几场小范围聚会,总算是和同年熟悉了起来。 但这一次还真不是苏泽偷懒不愿意社交,而是订婚娶妻实在是太麻烦了! 内江赵氏是大家族,赵贞吉还是当朝阁老,娶亲的礼仪繁多,也亏着徐渭和一干同年帮着张罗,才算是没出岔子。 这位赵家娘子还在四川,各种文书还要在京师和四川之间来回传递。 好在有赵贞吉做主,前期最麻烦的“纳吉”已经完成了。 纳吉,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询问吉凶。 当然,祖宗正常是不会反对的。 接下来就是下聘礼,确定婚期和迎亲了,这些步骤都要等赵家娘子来京师以后才能进行。 纳吉已定,也算是订婚完毕了,苏泽也收获了不少同年的贺礼。 新科进士的交往都很克制,送的都是一些礼轻情意重的礼物,苏泽也一一准备了回礼。 这期间,苏泽的好友申时行也托人送来一封急信。 刑部侍郎洪朝选领着队伍,火速赶往荆州,算算日子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但是申时行写信的时候,还在赶路的途中。 可这一路上也不消停,正使洪朝选,和副使施笃臣多次冲突,甚至洪朝选直接公开斥责施笃臣是张居正的党羽,这次弹劾辽王就是为了献媚张居正,是张居正要对辽王公报私仇。 这场冲突,也让这次勘辽的性质完全变了。 从辽王犯罪的刑事案件,变成了一场针对张居正的政治斗争。 而负责审理辽王案件的刑部侍郎洪朝选如此先入为主,这也让申时行忧心忡忡。 从进入湖广以后,申时行就听到了有关辽王的诸多罪行的传言,甚至在勘辽队伍进入湖广后不久,就遇到了荆州请愿废除辽藩的百姓队伍。 于公于私,申时行也主张废除辽藩。 申时行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的忧虑,苏泽目前也只能写信安慰他,当然话术依然是他对张居正说的那一套,“待辽王多行不义自毙”。 苏泽又让人继续带信给申时行,然后他又送别了涂泽民。 在皇帝的旨意下,吏部迅速结束了涂泽明的行勘,确定无罪后,吏部推举涂泽民担任佥都御史,巡抚登莱,主持开港事务。 这道任命迅速在内阁通过,隆庆皇帝批红后,涂泽民就要前往登莱上任了。 登莱,就是登州莱州,也就是后世烟台。 这里从唐代开始,就是出海的港口,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征讨朝鲜,就是从这里渡海的。 登莱是渤海出口,也是北方天然良港,通航条件其实要比月港好多了。 苏泽送别了涂泽民上任,又叮嘱他有事送信来京师,登莱开港算是尘埃落定。 当然,这一次科道沉默,还是因为代王案件刚刚审结,苏泽风头正盛的缘故。 但是不少科道言官都盯着登莱,苏泽是首倡者,只要登莱日后出事,就可以用这个来攻击苏泽。 十一月三日,苏泽再次踏入东宫,今天又是太子经筵的日子。 东宫讲官黄骥,这一次见到苏泽后,直接迎了上去。 这一次太子经筵,少詹事殷士儋怕黄骥这些亲信讲不过苏泽,干脆直接将题目发给了东宫的所有讲官。 当然,苏泽不在其列。 而且因为苏泽的好友申时行被外派荆州,其他讲官都和苏泽关系不好,所有黄骥也确定,没人将题目提前透露给苏泽。 而这一次的翰林讲官们,也对苏泽两次经筵出风头的事情非常愤怒,讲官们聚集在一起,商讨出一份经筵大纲来,这次他们约定,无论谁被太子点头,都一定要将苏泽比下去! 黄骥走到苏泽面前,略带得意的说道:“苏翰林,这次经筵的题目,少詹事已经提前通知各位讲官了,怕是你还不知道吧?” (本章完) 第113章 保守和进步 第113章 保守和进步 面对黄骥三番五次的挑衅,苏泽也不惯着,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不就是‘华夷’吗?太子殿下早就告诉苏某了。” 听到苏泽直接说出了本次经筵的题目,黄骥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该死的!竟然是太子亲自将题目通知他的! 再一想到前几次经筵,太子专门点名让苏泽发言。 这下子东宫猜测的皇太子和苏泽的特殊关系,就已然坐实。 真该死啊! 黄骥又瞥见了苏泽腰间的龙凤纹玉佩,那是皇太子御赐的贴身玉佩,再看到苏泽腰间御赐的玉带,更是嫉妒到眼睛都红了。 打击了黄骥的气焰,苏泽踏步走入了明伦堂。 黄骥看着苏泽飘然迈入明伦堂,气得一甩袖子,也跟着苏泽踏入明伦堂。 “且让你再嚣张一阵子!” 黄骥嘴里嘟嘟囔囔,和上次不同,这一次经筵的题目是给到全体讲官的,这一次东宫的讲官们为了压倒苏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群策群力,还能打不过你苏泽一人?黄骥暗下决心,此次一定要驳倒苏泽! 进入明伦堂后,少詹事殷士儋看了一眼苏泽,接着又看了一下坐在龙床上的皇太子朱翊钧,等到所有讲官到齐了后,殷士儋宣布经筵开始: “此次经筵的题目是‘华夷’,诸位讲官依次发言。” 殷士儋也改变了策略,与其让朱翊钧自己点人发言,还不如让所有人都轮流发言,这样就可以稀释苏泽的发言时间。 黄骥等大部分讲官也是一喜,这一次他们的讲稿都是通用的,就算是依次发言,也能保持思想的连贯性,这下子苏泽一个人肯定打不过所有人! 龙床上的朱翊钧只觉得轮流发言也很有趣,于是点头同意了殷士儋的办法。 紧接着,被点到名的讲官,张口开始了“夷狄论”。 其实“华夷”这个题目,到了明代中期以后,几乎都有了标准答案了。 标准到每个读书人几乎都只会给出同一个答案,标准到这个题目连县试都不会用这个当做考题的地步。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士大夫的“华夷之辩”,其实就一个主题,“夷狄者,禽兽也”。 坚持华夷大防,严防夷狄入侵,这就是明代中期华夷之辩的标准答案。 至于在这个前提下,延伸出的两个流派,出发点也都是一致的。 一种就是完全的防守主义,对于“胡风”昌盛的地区,大明可以主动放弃,甚至连羁縻都不要,明代中期卫所收缩,主动放弃西域,就是这种思潮下的产物。 另外一种稍显主动点,就是驱赶夷狄离开土地,对于那些投靠中原的夷狄也是利用为主,使用汉代的政策利用他们去攻打其他夷狄部落,将这些异族当做分割野蛮和文明的屏障。 讲官们依次发言,基本上都是围绕这个论断来谈的。 至于理论基础,华夷之辩这个命题实在是太古老了,无论是汉儒还是宋儒,都对这个命题有着相当完备的理论。 特别是南宋理学,在南宋时代背景下,物理上打不过北方的夷狄,口上头对夷狄的批判却是最多的。 能够选入东宫担任讲官,也都是翰林出身,这帮讲官轮番上阵,讲得朱翊钧昏昏欲睡。 等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讲完,终于到了苏泽的时候,龙床边上的张宏轻轻推了朱翊钧一把,小胖钧立刻精神起来,眼巴巴的看着苏泽。 而其他讲官的目光,也落在了苏泽身上。 苏泽清了清嗓子说道:“韩昌黎曰:‘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在场众人愣了一下,苏泽开头就引用了唐代韩愈的观点,而不是从孔孟开始,这让龙床上的朱翊钧精神一振。 “臣以为,入华夏则华夏也,出华夏则夷狄也。” “华夏夷狄之分,非为血脉,而是其是否封中华为正朔。” 苏泽这番爆论,直接引爆了明伦堂。 众讲官纷纷斥责: “荒谬!” “夷狄沐猴而冠,也能称华夏?” 众人纷纷向苏泽开火,场面又混乱起来。 龙床上的朱翊钧双眼放光,果然苏师傅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一句话就让昏昏欲睡的经筵热闹起来! 打起来! 朱翊钧暗暗叫好,只可惜少詹事殷士儋站出来,维持了现场秩序。 殷士儋说道: “诸位讲官既然有了分歧,那就在太子面前辩个清楚,依次发言。” 殷士儋自然不是为了帮助苏泽。 在他看来,华夷之辩这个题目已经很清楚了,他提前给了讲官们题目,讲官们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既然苏泽又出爆论,这一次正好可以让众人围攻苏泽,彻底将他驳倒,这样皇太子就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不再被他的妖言蛊惑了。 这就是殷士儋的目的。 果不其然,殷士儋说完,在场讲官迅速分成两派。 苏泽一派,其他讲官一派。 其他讲官纷纷开始驳斥苏泽的观点,你一言我不语好不热闹。 朱翊钧眼睛越看越亮,其实六岁的他根本听不懂讲官口中的高深理论,他只是看到这些平日里斯文的讲官们,歇斯底里的抨击苏泽,这实在是太热闹了! 反观苏泽这边,面对讲官们的攻击,都是微笑并且沉默着。 等到众讲官都说了一轮,苏泽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 “诸位都说完了?轮到苏某了。” “苏某就一句话,太祖以明革元,但是也承认元代帝祚,我大明典仪也会一并祭祀元帝,何也?” 苏泽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泽这句话,可以说是打中了众人的七寸。 朱元璋是承认元代的! 朱元璋承认元代诸帝作为中原皇帝的正统性,也将元代皇帝作为前朝皇帝一并祭祀。 苏泽继续加码说道: “太祖曾对臣下言,‘元虽夷狄,然君主中国且将百年,朕与卿等父母皆赖其生养’。” 这句话说完,在场众人都沉默了。 龙床上的朱翊钧兴奋的都要鼓掌了,他小声对身边的张宏问道: “太祖真的这么说过?” 张宏虽然在司礼监读过书,但是文化水平还是有限,他只好含糊说道: “诸位讲师都是饱学鸿儒,既然他们没反驳,苏翰林说的应该是真的。” 张宏又说道: “帝王庙之中,确实有元世祖。” 明初的时候,朱元璋建立帝王庙,这座庙中只供奉了明代之前的优秀帝王,合计只有十六位。 这十六位帝王,秦汉以下帝王仅有汉、唐、宋、元四朝,汉高祖、汉光武、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五人而已。 像“千古一帝”秦始皇,都因“功德有愧”而不得入,甚至一度被列入庙祀的隋文帝后来也被罢黜。 既然苏泽说的是实情,那朱翊钧就更兴奋了!他激动的看着这场辩论。 苏泽看向众人,其实这倒不是这些讲官的学术水平差,而是大明的学术思潮是在变化的。 其实在元明鼎革的时期,这个时期的统治集团是积极向上的,风气也相对开放的。 朱元璋承认元代法统,其实也存在几个想法。 承认元代法统,又确定大明的法统是传自大元,就可以顺势继承大元的疆域。 就算是控制不到的区域,也算是保留了宣称权,随时可以用这个理由去宣战。 明初时候的几次对外战争,包括成祖朱棣征讨草原,征讨安南,都是用的这个理由。 此外在元明交际的时代,明廷也有不少官员,在元代也是官员。 特别是地方上,有大量的元代旧官吏,很多士绅地主在元代也是士绅地主。 承认元代法统,也是团结这部分人,吸收他们进入大明的体系中。 而等到了土木堡之变后,再到了嘉靖朝抗倭和俺答两场对外战争后,思想风气又发生了变化。 失去了军事上的自信,文化上也开始失去自信,而明初那种开疆拓土的精气神也散了,也没人再提开疆拓土了,大明朝才开始严守华夷大防,思想界风气也开始逐渐保守。 苏泽显然是要扭转这种风气的。 至少要让朱翊钧这个皇太子改变这个想法。 严搞华夷大防的结果,本质上是一种“夷狄恐惧症”,这种恐惧症甚至病态到连夷狄的土地都不愿意占领,认为这些土地都是“脏东西”,占领了会污染华夏的纯粹性。 明代中晚期其实也有几次对外战争的胜利,但是胜利后反而主动后撤,就是这种“夷狄恐惧症”的结果。 而苏泽要做的,是要回到朱元璋的道路上去,也就是不再用血统来区分夷狄华夏,而是用文化上来区分! 简单的说,就是你认同中华文明,就是华夏人!你不认同中华文明,血统上是汉人,那你也是夷狄! 这种区分方式,比起狭隘的血统主义,所建立的国族认同更加广泛。 而与此同时,这种国族认同下,大明也可以对更多地区保持“宣称权”,等真正需要对外扩张的时候,也能够减少内部的阻力。 这就是思想上的斗争,思想上的斗争总要比现实中的斗争更快一步,因为不能等到现实问题摆在面前的时候再讨论。 而隆庆时期,恰恰也是一个好的历史节点。 刚刚打赢了对倭战争,民族信心有所回升。 边关太平,商贸复苏,国家吏治稳定,官府也相对廉洁高效。 工商繁荣带来的思想繁荣,各种理论也有讨论空间,而不是晚明那种极端环境。 这个时候抛出苏泽的“华夏观”,恰恰是最好的时候! 除此之外,苏泽也是在发明“中华民族”。 近代国家最重要的概念,就是“民族”这个概念,就算是到了苏泽穿越前的那个时代,民族国家依然是国家的主流。 但实际上民族这个概念,是近代才出现的,至少大明百姓,是没有民族这个概念的。 华夷观转向民族观,形成中华民族这个概念,再塑造出国族认同,期间还有好几步要走。 但民族概念一旦形成,国家的凝聚力就会进一步上升。 一个更广泛的国族认同,也就意味着更大的领土宣称,更加积极灵活的对外政策,这都是单一狭隘民族国家所不能比的。 这也是清末以后,无论是民国还是新中国,都不提狭隘的民族概念,而是强调“中华民族”的原因。 殷士儋看到众讲官又被苏泽驳倒,心中叹息一声,怎么就生了苏泽这么个妖孽。 东宫这么多的讲官,却都说不过苏泽一人。 就在殷士儋准备结束这场经筵的时候,黄骥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跳出来说道: “苏讲官这番话,岂不是混淆了夷狄和华夏之辩?若是北寇假意归附,再行五胡乱华之事,你岂不是千古罪人!” 苏泽看看了一眼黄骥,却对他的观感好上了一些,这人虽然古板,但是也是有思考的。 苏泽坦然说道: “五胡乱华的根源,在于晋代迁夷狄戍边,又因为八王之乱火并,关内空虚让异族趁虚而入。” “但晋代实行的国策,其实也是汉代贾谊以夷狄戍卫中华的思想。” “但是此策,也有大弊!” “归化夷狄戍卫华夏,但还是视他们为夷狄。而以夷狄戍边,则中原承平,将嬉兵疲,那作为藩屏的夷狄起了异心,刀口对内,则天下乱也!” “五胡乱华,安史之乱,皆是如此!” 贾谊这套理论,初看自然是不错,用内迁的胡人来防御胡人,也就是所谓用熟胡制生胡,放在晋代就是内迁关外异族戍边,在唐代就是启用胡人节度使招募胡兵戍边。 苏泽说道: “故而太祖不用此策!” 黄骥还是不服气的说道:“那边关内迁的部落应该如何?” 苏泽说道: “当然要按照宗周的办法,对其编户齐民,化胡为汉,等教化他们为汉民后,也要以汉民待之。” 这下子黄骥也不说话了,显然苏泽的回答已经超过了他的知识范围。 民族同化自然不是简单的一句口号,实际操作有很多东西,但是理论上苏泽已经无懈可击,见到这次还是无法驳倒苏泽,殷士儋只能结束了这次经筵。 等到苏泽走到东宫门口,再次被张宏叫住。 (本章完) 第114章 一不小心文抄了(加更) 第114章 一不小心文抄了(加更) “苏翰林留步。” 张宏叫住了苏泽,接着又掏出一枚东珠说道: “太子殿下听闻苏翰林定亲,这是太子从贵妃娘娘宫中拿来的东珠。” 苏泽看着硕大的东珠,这难不成是皇帝送给李贵妃的礼物? 胖钧,你可太孝了。 但既然是学生给老师的礼物,苏泽简单推辞了一下,还是坦然收下。 见到这个场景,一同出门的黄骥脸色黯淡。 可等到苏泽走远了之后,张宏却又凑到了黄骥身边。 “黄翰林,这是殿下赐给您的礼物。” 黄骥看到张宏拿出来一个香包,这个香包也就是普通的皇家器物的样式,和赐给苏泽的东珠不能比。 但这毕竟是皇太子的贴身之物,还是让黄骥满脸激动。 张宏接着说道: “太子觉得黄翰林今日讲的不错,希望您能再接再厉。” 讲得不错? 黄骥的心情更加激动!皇太子认可我了! 刚刚和苏泽辩经失败的郁闷一扫而空!他甚至潜意识中忘记了,皇太子赐给他的就是个普通香包,赐给苏泽的是价值连城的冬珠。 其实黄骥并不知道,之所以朱翊钧赐给他香包,就是因为见到今天他跳出来和苏泽打擂台。 虽然黄骥输了,但是好歹也调动了经筵的气氛,满足了朱翊钧看热闹的需求。 若是没有黄骥,那经筵岂不是和日讲一样无聊了? 所以这一次朱翊钧也赐给黄骥礼物。 黄骥还以为是皇太子欣赏他的才能,他举着香包对着东宫方向跪拜,恨不得这会儿就以死报效太子。 —— 苏泽并不在意东宫这些小儿科的明争暗斗,他回到家中,顺手让徐渭将冬珠加入到了聘礼名录中。 内江赵氏是大族,苏泽加的聘礼越多,赵家要准备的嫁妆就越多。 甚至为了不被人说是卖女儿,赵家还要准备比聘礼更多的嫁妆。 加上一颗不能变卖的御用冬珠,收回更多的嫁妆,爽赚! 这时候,随着涂泽民抵达登莱,朝廷在登莱开放港口的公文正式发布,系统也弹出了结算报告。 【《请开登莱通商疏》得到执行,涂泽民受命在登莱开放港口,与万国通商。】 【通商给大明带来了大量的白银,登莱铸币局铸造的银币开始流通。】 【货币流通给税制改革提供了基础,随后大明开始征银改粮的税制改革。】 【几十年后,流入中国的白银渠道全部断绝,出现了严重的通货紧缩。】 【大明财政最终还是崩溃。】 【大明国祚+10】 【大明国祚:95年】 增加了十年的国祚! 但是这次结算报告的最后,也说明如果只靠着进口白银,白银本位的货币政策还是太不稳定了。 历史上,在明末的时候,输入中国的三条白银贸易,倭国、西班牙、葡萄牙都被切断,明末出现了严重的通货紧缩,也是崇祯朝财政破产的重要外因。 只能说用白银作为货币,还是权宜之计。 究其原因,中国是一个贫银国,但是全世界的白银又太多了。 这种极度依赖外部输出的货币政策,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最好的办法,还是以黄金为锚定物,发行纸质的信用货币。 但是大明的纸币信用,已经被宝钞给搞没了,别说是百姓了,就是行政机构的官僚,也不肯接受纸币。 苏泽叹了一口气,还是要从长计议,先用白银解决货币不足的问题,等日后商品经济继续发展,再进行信用货币的改革,慢慢和白银脱钩。 这也是目前苏泽能够想到,解决大明货币财政的办法了。 —— 十一月三日,荆州。 申时行身心俱疲的坐在书桌后,正在给苏泽写着信。 回想起昨日在公堂上,勘辽正使洪朝选,和副使施笃臣的当面冲突,申时行就满心的忧虑。 申时行一行人是昨天才到荆州的,到了荆州以后,按理说应该要提审辽王,然后迅速将案情送到京师,给皇帝仲裁。 申时行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等到了荆州,洪朝选却没有提审辽王,而是召集整个勘辽使团开会。 这场会议上,洪朝选上来就定调子道: “辽王乃是我大明宗亲,不可轻辱,应当先审讯其他人证,最后再审辽王。” 这句话说完,使团中的人精就听出来了,洪朝选是要对辽王轻拿轻放,不准备深入挖掘。 湖广地方上弹劾辽王的罪行,很多都是自诉,这种案子审讯起来很难固定证据,耗时长效果差,而且如果连人犯辽王都不让碰,案子根本没办法推进。 洪朝选这句话,其实就是摆明要偏袒辽王了。 洪朝选说完,副使施笃臣立刻就跳出来反对。 “辽王罪行,在荆州世人皆知,如果不提审辽王,如何勘明真相?” “出发前,阁老曾经公议,‘还荆楚以公道,不姑息养奸患’,洪侍郎抵达荆州不审辽王,是要偏袒辽王吗?” 施笃臣这句话,算是彻底和洪朝选撕破脸了。 果不其然,洪朝选直接说道: “辽王是宗亲,还没被判有罪,内阁就以奸患称之。疏不间亲,内阁这么做,到底是何居心?” 既然已经撕破脸,洪朝选干脆说道: “怕是内阁中有人,处心积虑要除辽藩以报私仇!” 洪朝选说完就拂袖而去,气的施笃臣满脸铁青。 申时行将昨日发生的争执写在信上,接着又写起了今日的事情。 代王除藩的消息也已经随着使团传到了荆州,荆州的辽王藩宗室内部,也发生了变化。 一部分曾经控诉辽王的辽藩高级宗室,此时也不再多言。 他们也害怕辽王和代王一样,被朝廷找个理由除了整个辽藩,那他们就丧失了辽藩高级宗室的地位了。 作为高级宗室,他们的待遇是相当好的,吃不上饭的都是底层的宗室。 如果按照代藩的处理办法,按照级别授田,那就算是分到了田亩,也绝对过不上以往的奢靡生活。 这些宗藩高层也很清楚,他们的奢靡生活,也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依靠宗室特权和欺压其他低级宗室获得的。 控诉人纷纷撤诉,就连被辽王强暴的县主家人,也被拘禁在家中,不肯让她出来作证。 审案第一天,案件就陷入僵局。 而勘辽正使洪朝选却兴奋起来,连忙让这些人签字画押撤诉。 将一切写下来,申时行非常的焦虑。 从进入湖广以后,他就听说了不少辽王的不法行为。 其实不仅仅是辽王,整个辽藩都可以说是烂透了,荆州百姓都被辽王府折磨的欲仙欲死。 如果这一次被辽王逃过去,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机会将辽藩革除。 申时行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师相张居正,如此执着于扳倒辽王。除了个人私仇外,也是出于荆州百姓的公愿,这辽王府实在是太不做人了! 申时行忧心忡忡的写完了信,让自己的亲随快马送往京师,送到苏泽的手上。 —— 十一月十一日,国子监。 今天是休沐时间,但是苏泽却没有休息,而是抽空去了国子监,受了沈鲤的邀请,给国子监的贡监生讲了小课。 这些贡监生,都是沈鲤挑选出来的读书种子。 苏泽讲授的是自己科举的一些技巧,还现场拆解了自己乡试的八股文。 贡监都是没有考取举人功名的秀才,由苏泽这样一个二甲进士,又是东宫讲学兼任翰林的人给他们讲课,这些贡监生都听得十分认真。 和东宫讲学不一样,苏泽这次讲课是中规中矩,讲授的也是最基础的,甚至连考场调整心态的方法都讲了。 但是对于这些贫寒的读书人来说,这就是相当重要的经验教诲了。 等到苏泽讲课完毕,他还专门留下了答疑的时间,让贡监生们提问,众人都觉得获益匪浅。 等到学生们散去,国子监司业沈鲤对苏泽作揖道: “多谢苏翰林为诸生解惑。” 苏泽看向沈鲤,他对于沈鲤这个国子监司业还是很有好感的。 沈鲤的家族算是当地望族,他一路上科举之路也算是顺利,官运也亨通。 这样的人生赢家,却还能和这些贫苦贡生共情,为他们的前途奔走。 苏泽也是被沈鲤说动,知道这些贡监生科举不易,牺牲自己的休沐时间来给他们讲课。 沈鲤说道:“苏兄,你那报馆还缺采风使吗?” “那几个生员做了你报馆的贡监生,生活改善了不少,又有几个生员求到我这里,想要帮着《乐府新报》采风。” 《乐府新报》发行了几期后,已经在京师风靡起来。 这自然那是苏泽办报之初,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报纸所带来的吸引力,怕是新媒体时代的人不能理解的。 但是苏泽穿越前就听过部里的老同事说过,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大家都是争抢着查阅有限的几份报纸的。 更不要说大明了,况且《乐府新报》是大明唯一的一份报纸。 也因为每次《乐府新报》送到衙门,都会引起官吏的争抢,好几个衙门都找上报馆,要求增订报纸。 除了报馆之外,各地的会馆也通过各种手段订报。 刚刚发行的时候,《乐府新报》的创刊号发行了五百份,除了各大衙门订阅的,还有苏泽半卖半送的。 等到上一期的时候,《乐府新报》的刊印量已经达到了一千份!市面上还出现了民间私刻盗版的版本。 苏泽给这些贡监生采风的报酬,就是几份多余的报纸,而如今这些报纸在京师供不应求,只要转卖就能轻松赚到一个月的生活费。 做了采风使的监生得了甜头,自然就求到了沈鲤这边。 苏泽微微一笑,他又说道: “只是调查京师的物价,其实也是要不了这么多的采风使的。” 沈鲤脸上露出愁容,苏泽又说道: “既然是采风使,他们可以给《乐府新报》投稿嘛。” “投稿?” 苏泽点头说道:“我准备增设一个两个版面,将原本放在二版的专栏变成独立的版面,扩充‘市井之声’增加一个市井新闻的版块。” 因为《乐府新报》使用的纸张和墨都比较便宜,所以只能单面印刷,原本报纸是两张大纸,四个版面。 苏泽要增加两个版面,就是要增加一张报纸。 沈鲤问道:“所以苏兄的意思,这个市井新闻,就由采风使来撰写?” 苏泽点头说道:“这个版块不难,只要搜集一些市井的新闻,百姓的坊间议论就可以了,以‘新奇特’为主,无论多小的故事都可以。” 苏泽设想的就是前世的《故事会》,搞一些吸引眼球的市井奇闻,增加报纸的娱乐性。 沈鲤想了想,觉得这些贡监生做这个应该没有问题,于是准备替他们答应下来。 苏泽又说道:“这些稿子,就麻烦沈兄挑选校对了。” 沈鲤愣了一下,上次才帮着苏泽写了八股文,没想到苏泽竟然得寸进尺,又要让自己做免费劳动力。 沈鲤苦笑了一下,为了自己的学生,还是答应了下来。 随着版块的增加,只靠着报馆几个人,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 于是苏泽在报馆进行了改革,在每个版面都设一名编辑,负责整个版面的选稿排版校对工作。 苏泽也从报纸的杂事中脱身出来,专门负责新的第五版,也就是科普版面。 所以苏泽瞄上了沈鲤,让他担任二版‘市井之声’的编辑。 沈鲤被苏泽拉上了“贼船”,他又好奇的问道:“苏兄,你说增设两版,还有一版是什么?” 苏泽笑着说道:“苏某发现,《乐府新报》上刊登了不少海外的事情,却对我大明的山川地理没有介绍。”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江山如此多画,又怎么能不好好描绘一下?” “所以第六版名为‘山川地理’,由苏某向各在京的会馆约稿,介绍各地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 沈鲤喃喃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江山如此多画。好句!好句!” 苏泽这才想到,这句话是明代诗画家董其昌说的,如今董其昌估计才中乡试,自己竟然无意间做了文抄公。 看沈鲤这个样子,这句话很快就会传遍京师了。 算了,哪有穿越者不文抄的,苏泽很快心安理得。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年轻人闯入了两人谈话的偏厅。 (本章完) 第115章 敕勒川上的板升城 第115章 敕勒川上的板升城 见到闯进来的年轻人,沈鲤无奈的说道: “苏兄,这是代藩宗室朱俊棠,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求见苏兄,今日听到苏兄来了国子监,定是门外的生员拦不住他。” 代藩宗室?难道是来寻仇的? 等等,朱俊棠,不就是那个敲响登闻鼓,越关状告代王的吗? 某种程度上,苏泽能够顺利扳倒代王,就是因为朱俊棠父子越关告状,代王派人杀人灭口却漏了朱俊棠,导致整个计划败露。 朱俊棠激动的看向苏泽,接着一个跪地说道: “恩公在上,受俊棠一拜!” 苏泽连忙上前将朱俊棠扶起来,沈鲤又解释说道: “陛下又听说朱俊棠考中了秀才,特旨赐他在国子监读书,参加明年的顺天府乡试。” 沈鲤又说道: “俊棠已经分了田地,能安心在京师读书,也是亏了苏兄的奏疏。” 沈鲤说完,朱俊棠又要再跪拜,苏泽连忙将他扶起来。 “仲化(沈鲤字)兄,可不要再折煞苏某了。” 直接称呼表字是关系更加亲近的做法,苏泽一句话拉近了和沈鲤的关系,沈鲤只好出手,一起将朱俊棠搀扶起来说道: “子霖兄,某种程度上,是你帮着俊棠报了父仇,他拜你要是应该的。” 苏泽看着又要跪拜的朱俊棠,只好苦笑着受了他再一次的跪拜,接着朱俊棠就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见到这里,苏泽和沈鲤都有些不忍。 相依为命的父亲被代王所害,如今仇人已经伏诛,朱俊棠已经是孑然一身了。 苏泽将朱俊棠搀扶起来说道: “刚刚听沈司业说,是陛下特旨让你在国子监读书,你父亲冒死越关,也是为了你的前途,既然如此,大好男儿为何不搏一搏功名呢?” 苏泽知道,在这种人生低谷期,朱俊棠更需要一个目标,而科举就是一个很好的目标。 而且朱俊棠父子都只是低级宗室,其实分到的土地也不算多,隆庆皇帝虽然赏赐了他一些金银,但如果不考上举人也是坐吃山空。 朱俊棠擦干眼泪,对着苏泽说道: “恩公的教诲,俊棠铭记在心,日后恩公有什么要使唤俊棠的尽管开口,万死不辞!” 苏泽苦笑着看向朱俊棠,看着他坚定的表情,也只能应下。 —— 草原上。 “大哥!官军又追来了!” 赵大柱身边站着他同村的几个兄弟,但是他们身上人人带伤。 说话的是赵大柱的铁杆弟兄赵二娃,他脸上有一道可怖的伤口,但是他顾不得伤口正在滴血,正在苦苦哀求赵大柱赶紧离开。 赵大柱茫然的看向四周。 这一个多月,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先是被百户赵成诓骗,将他囚禁在百户所中,又煽动赵大柱的弟兄劫狱,将赵大柱诬陷为投靠俺答的汉奸。 刚开始的时候,赵大柱不敢对抗官军,只是领着弟兄们四处逃窜。 赵成就是要诬陷赵大柱谋反,如果赵大柱只是逃窜,这个谋反的罪名就不牢靠。 狠辣的赵成抓不到赵大柱,就带兵围了赵大柱的村子,以赵大柱谋反的罪名,屠杀了赵大柱所在的村子。 村中老小,包括赵大柱的母亲,都死在了赵成的屠刀下。 这下子彻底激怒了赵大柱,他领着弟兄们杀了回来,竟然以少敌多击败了百户赵成带领的卫所军队。 紧接着是山西总兵郑年派兵镇压,这次军队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都远胜赵大柱的弟兄们,赵大柱知道不能力敌,只能领着弟兄们逃遁草原。 赵大柱已经经常往来草原贩马,对草原十分的熟悉,所以他领着队伍逃入草原,官军竟然还真的就没能追上来。 本来赵大柱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大同的局势瞬息万变。 逼迫他造反的百户赵成,被突然杀入大同的戚继光击败。 幕后主使总兵郑年,牵涉进了代王的叛乱,也被判处斩刑。 而后赵大柱又通过消息得知,原来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代王,自己不过是卷入到了代王和朝堂的博弈中,成了被利用的一枚棋子。 最终的结果,是仇人代王被皇帝下旨圈禁凤阳高墙至死,祸害了大同几百年的代藩一夕革除,大同百姓的天一下子亮了。 可接下来,就是赵大柱的噩梦了。 戚继光成为新的大同总兵,他领着部队开始主动出击,进攻大同附近的草原部落。 戚继光的战法十分的厉害,他每次都是派出百人规模的小队,小队配有坚固的大车运输辎重物资,这些大车在临阵的时候,还可以变成坚固的堡垒,给鸟铳手和弓箭手隐蔽的空间。 除此之外,戚继光的小队中还有少数精锐斥候,他们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总能远远的发现草原上敌军的行踪,让身后的辎重车队及时响应变阵。 戚继光到任大同不久,却让大同附近的草原部落闻风丧胆,一些部落甚至舍弃上好的草场向北逃亡。 可紧接着,戚继光就开始追杀赵大柱。 赵大柱其实不想要和戚继光打,所以他都是领着弟兄逃走。 而戚继光的部将似乎每次也都手下留情,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给赵大柱找到一线生机。 可即使这样,赵大柱身边的弟兄们也陆续被俘,越来越少,等到了今天,赵大柱身边就剩下最铁杆的十二个弟兄了。 赵大柱回过神来,他拦住赵二娃,接着对周围的弟兄们说道: “事情都是因大柱而起,俺已经连累了大伙儿了,实在不忍心大伙儿再因为俺白白丧了性命!” 赵大柱对着赵二娃说道: “俺这就去向官军请降,你带着弟兄们往北走,越远越好!” 赵二娃还想要挣扎,却被赵大柱和身边的弟兄推上了赵大柱的坐骑,赵大柱一扬马鞭,赵二娃胯下的马就向北方飞驰。 剩余的兄弟也都向赵大柱道别,等众弟兄们都消失在地平线后,赵大柱大声喊道: “叛首赵大柱在此!速速来擒!”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南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小队骑兵,这支骑兵队伍十分的精锐,为首的骑兵首领领着手下慢慢向赵大柱围过来,却始终还留着几个弟兄在丘陵上警戒,随时准备策应。 官军打扮的骑兵首领来到了赵大柱面前,看着伤痕累累的赵大柱,嘴角带着笑容喊道: “好汉子!跟着军爷走吧!” 说完这名官军身后的骑兵下马,只是解除了赵大柱的武器和铠甲,却没有将他捆起来,又扔给他一匹马,就让赵大柱自己骑着马跟在队伍中。 当然,在这支精锐骑兵的押送中,赵大柱也不敢逃跑,但是官军没有一上来就砍下他脑袋,实在是让赵大柱十分的费解。 要知道大同城内已经贴出了告示,他的脑袋可是价值不少赏钱的。 就这样走了两天,这群官军也不和赵大柱说话,但是也没有虐待他,还将军粮分给他一起吃。 两天后,赵大柱随着这群官军,来到了河谷边上的一座帐篷里。 搜身完毕,确认没有任何武器后,赵大柱被推入帐篷,他抬眼就见到了一名样貌威严的武将。 武将身穿甲胄,坐在一张临时桌案后,桌案上除了书籍文书外,还有一块黑布盖着一个圆形的东西。 赵大柱祖上几代都是军户,自然认出这个武将身上穿着总兵的甲胄,他顿时对着这名武将说道: “见过戚总兵!” 戚继光目光如炬,看向跪在地上的赵大柱,他放下手里的兵书说道: “赵大柱,你可知罪?” 赵大柱跪在地上说道: “草民知罪。” 赵大柱满肚子的疑惑,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对方是总管大同军务的总兵官。 自己这种身份的叛贼,根本不需要戚继光这个总兵官亲自出马,戚继光的手下斩杀了自己,戚继光的功劳也不会少。 戚继光就没有见自己的必要! 戚继光走下座位,亲自将赵大柱扶起来,接着缓声说道: “赵大柱,大同下河村人,因为上司百户赵成诬陷谋反,下河赵家村三十一口全部被屠。” 听到戚继光这么说,赵大柱眼睛里满是泪水。 戚继光叹息一声说道: “你也是可怜人,但你已经是朝廷认定的叛贼。” 赵大柱跪在地上对着戚继光说道: “戚将军!罪民能听到您这句话,死了也值了!请将军立刻斩了俺,向朝廷交差!” 戚继光却话锋一转说道: “本官的意思,你现在是朝廷认定的叛贼,但是你还有机会。” “机会?” 戚继光回到座位上,接着将一张手绘的塞外简易地图递给赵大柱。 “你常在边关往来,知道板升城吧?” 赵大柱连连点头说道: “俺听草原上的客商说过,俺达汗筑城板升,是草原上最繁华的城市。” 戚继光点点头。 板升城,俺答在丰州滩所建造的城市。 大明北方边民因不堪压榨,多逃亡于蒙古地区,并逐渐定居于丰州滩一带,和蒙古人聚居在板升城附近。 戚继光抵达大同后,在搜集了草原的消息后,很快就确定,俺答部最大的威胁,就是这座板升城。 俺达汗筑城,吸收汉人农耕商贸,就等于有了基本盘,也是从俺答部定居板升城开始,俺答部才在草原上日益崛起,逐渐成为草原霸主的。 丰州滩,也叫做敕勒川,就是北朝《敕勒歌》所描绘的地方。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里本来就是又适宜农耕又适宜放牧的富饶地区,俺达汗筑城后,又吸收了中原的工匠和技术,甚至还仿照汉人制度设置了官制。 戚继光研究发现,板升城是俺答部的核心,如果不能打击板升城,那再怎么对草原用兵,也伤不到俺答部的核心。 伤不到俺答部的核心,那戚继光清扫草原其他部落,反而是帮助俺答部建立威望,帮助俺答部吸收这些残余部落,壮大俺答部的实力。 在明白了这一点后,戚继光主动改变打法,不再清扫大同附近的蒙古部落,而是尝试拉拢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戚继光收到了苏泽的信。 这是苏泽对戚继光那封肉麻之极的拜码头信的回信。 信中苏泽表现了对戚继光的尊重,完全没有其他文官的那种颐指气使。 更让戚继光兴奋的,是苏泽也在信中指出了板升城的问题。 苏泽在信中写道:“俺答部在板升筑城称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板升城在,则俺答部元气不伤。” 戚继光看完这封回信,直接将苏泽视作知己。 苏泽来信,除了提到板升城之外,还给戚继光带来了一种名为“千里目”的新装备。 这种单筒望远镜,能够让斥候看到远处的敌人,戚继光在亲自试验后连连称奇,将苏泽寄来的望远镜交给工匠,命令他们打造。 戚继光也按照苏泽的提醒,严格控制这些打造千里目的工匠,并且对所有千里目编号,责任落实到每个斥候头上,丢失千里目将要受到军法严惩。 而苏泽在信中最后,提出了一个计划。 戚继光看向赵大柱,他混迹军务多年,又是卫所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自有一套识人用人的方法,所以他见到赵大柱,就确定此人能用。 戚继光不明白,苏泽远在京师,也没有见过赵大柱,为什么就能断定这人能用? 戚继光又想到,苏泽就是根据徐渭几句话,就向高拱举荐了自己,也许他真的有万里之外识人的才能。 戚继光对着赵大柱说道: “过几天你就能和你的弟兄们会和,然后一同去板升城,从此以后你就是大明通缉的要犯,和大明势不两立。” “以后俺达汗带你出征,让你攻击大明军队你也不要手软。” “明白了吗?” 赵大柱瞬间就明白了戚继光的用意,戚继光继续说道: “你母亲的遗体本总兵已经帮你收殓了,本总兵可以向你保证,等板升城破之日,你就可以风风光光的返回大明,你母亲也能得到朝廷封诰。” 紧接着,戚继光又揭开桌子上盖着的黑布,赵大柱目眦欲裂,原来这正是他生死仇人百户赵成的头颅。 到了此刻,赵大柱五体投地道: “草民赵大柱,愿意为将军效死!” (本章完) 第116章 任务完成,紫色道具 第116章 任务完成,紫色道具 听完了张宏读完了最新的《乐府新报》,朱翊钧意犹未尽的说道: “苏师傅这报纸好是好,就是忒短了些。” 张宏读完了两个版面,已经累得口干舌燥,但是皇太子这么说,他只能附和说道: “殿下说的没错,这报纸实在是不够看。” 朱翊钧说道: “苏师傅这报纸,要是能一天出一份就好了,五日一份还是等得太久了。” 紧接着小胖钧又咬着手指头说道: “也不行,若是每天都出报纸,苏师傅就没空给孤经筵了。” 张宏连忙附和了两句,又为自己干爹李芳的预判而钦佩,皇太子一天提及苏师傅的次数,比起其他讲官加起来都要多,自己日后的繁荣富贵,还真的要落在苏泽身上。 且不说日后,张宏靠着向皇太子进献报纸,已经成为朱翊钧身边最亲密的贴身太监,而张宏也投其所好,搜集市面上的新奇玩意儿进献给朱翊钧,两人关系日益的亲密。 而张宏也知道,市面上这么多新奇玩意儿,不少都是苏泽的功劳。 紧接着,朱翊钧又问道: “这皮影真的如文章所言那么有趣吗?” 这一期《乐府新报》,是增刊后的第一期。苏泽已经向在京的会馆约了稿子,请他们请在京文采出众的乡人投稿。 但是第一期还是来不及,苏泽只能自己先写了一篇文章顶上。 苏泽没有写自己的老家苏州,而是以京师皮影戏为题材,写了一篇介绍皮影戏的散文。 皮影的发源很早,到了明代,京师地区的皮影十分发达,融汇了天下各大流派所长,最终形成了东、西城两派。 东城擅长制皮,制作的皮影栩栩如生。 西城长于唱词,编曲唱词新颖有趣,故事也更加生动。 苏泽以两派皮影为引,又引申出了兰州和洛阳两个皮影戏的发源地,算是给下一期留了引子。 面对皇太子的发问,张宏也有些犯难。 朱翊钧正处于活泼好动的年纪,也是贪玩的年纪。 如果自己煽动朱翊钧不务正业,那一个奸佞的帽子扣下来,可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的太监能承受的。 耽误了皇太子的学业,就是自己的干爹李芳也保不了自己。 朱翊钧又说道: “不行,若是孤要看皮影,肯定被父皇母妃责骂。” 朱翊钧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老爹要办元宵灯会都被文臣喷,如果自己在东宫唱皮影戏,朱翊钧想到殷士儋古板严肃的脸,本能的打了一个哆嗦。 小胖钧站起来,来回踱步两下说道: “苏师傅说了,正德年间的时候,武宗爷爷办了百戏会,皮影戏就登台上演过,孤也可以请父皇效法武宗爷爷,办一场百戏大会!” 听到这里,张宏吓得连忙说道: “殿下,陛下要办灯会都有群臣反对,这百戏大会?” 朱翊钧闷闷不乐的坐下,他看向张宏说道: “我还记得赵师傅曾说,皇爷在世的时候,首辅徐阁老办过灵济宫大会,整个灵济宫都挤满了人,京师热闹非凡,怎么孤请父皇办个百戏大会,群臣就不让了?” 张宏暗暗吐槽,人家灵济宫大会是讲学盛会,是人家士林的盛事,能和武宗办的百戏会比吗? 但是仔细想想,张宏又觉得皇太子说的也没错,凭什么你首辅徐阶,可以利用职务便利搞灵济宫讲学,皇帝搞个百戏会就不行? 当然,张宏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朱翊钧小脸皱巴巴的,接着看向张宏说道: “小宏子,你去问问苏师傅,有没有办法让父皇办百戏大会?” 啊? 张宏一脸无奈的看着朱翊钧,人家苏泽是正经八百的二甲进士,翰林官员,怎么可能支持你办百戏大会? 还帮你出谋划策? 可皇太子的命令,张宏也不敢违逆,只能不情不愿的来到了史官。 等听完了张宏的话,苏泽皱眉说道: “太子要办百戏会?” 张宏看到苏泽的表情,还以为苏泽要说一些圣贤的道理来训斥自己,让自己告诫皇太子专心学业。 却没想到苏泽说道: “今上继位以来,确实没有举办过盛会,如今海内升平,太子要为盛世贺,请办百戏会也是情理之中的。” 哈? 张宏惊讶的看着苏泽,难道苏翰林真的和外朝所说,是个奸佞? 你不劝阻太子也就罢了,怎么还撺掇太子办百戏会呢? 就连一旁的罗万化也惊讶的看着苏泽,没想到他竟然支持太子的荒唐举动。 苏泽接着说道: “但若是太子请办百戏会,怕是会影响太子的贤名。” 张宏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还好苏翰林没疯,总算是说出了正常的话。 苏泽接着说道: “先帝朝的时候,灵济宫大会乃是儒生盛事,至今翰林院中依然有不少老翰林,说起这件盛事的时候,都要骄傲的挺起胸膛,感慨先帝朝儒风之盛。” 苏泽说道: “陛下继位以来,与民生息四海晏平,也是时候应该办上一场儒林盛会了。” 张宏这下子脑袋彻底宕机了,他实在不明白苏泽的跳跃思路,明明刚才还在说百戏会的事情,怎么突然一下子又说到了灵济宫大会了? 而苏泽接下来的话,让张宏眼睛一亮。 “殿下可以奏请陛下,再办一场灵济宫大会,在大会前再以百戏助兴。” “灵济宫会,是百官与士林之乐,百戏会,是陛下与百姓同乐。” “此乃天子、百官、士林与万民同乐的盛典,一定能载入史册的!” 是这样的吗? 张宏看着擅自拔高主题的苏泽,明明太子殿下就是为了看个皮影戏,原来有这么崇高的目的吗? 连一旁的罗万化也傻了。 苏泽继续说道: “臣以为太子殿下的想法很好,殿下可以向陛下进言,再开灵济宫大会,并以百戏为幕,与天下万民同乐之!” 张宏带着苏泽的建议离开史馆,罗万化连忙说道: “子霖兄,若是让人知道是教唆太子,怕是又要被言官弹劾了!” 言官们暂时偃旗息鼓,并不代表苏泽的名声就好转了。 根据几个在六科都察院观政的同年说,一旦谈及苏泽,御史给事中们都咬牙切齿。 苏泽这个名字,已然成了六科廊和都察院中的禁忌! 这让几个和苏泽有交往的同年都十分有压力,观政的时候都小心谨慎,不敢多言,生怕被人发现他们是苏泽同年的身份。 苏泽竟然鼓动皇太子钱,这让罗万化都有些难以接受。 苏泽却说道: “一甫兄,如果你有百万家资,是将家产放在罐子里,埋在地下传于后代有利于朝廷,还是将家产用了有利于朝廷?” 罗万化愣了一下说道: “当然是积善传家最好了。” 苏泽摇头说道: “若是天下人都和一甫兄一样想,你不我也不,那这天下的金银就要重新埋藏于土里了,那金银怕是有也要幽怨,为什么要将它们从地下挖出来。” 罗万化跟着笑了出来。 苏泽说道: “天下人都将金银埋在土地,那天下间流通的金银就更少了,钱法日益不通,银贵而谷贱,难道这就是利国利民的吗?” 罗万化也跟着思考起来。 苏泽说的,就是明代中后期一个严重的问题,通货紧缩。 因为金银的价值是一路走高的,所以很多富人都会将金银存起来。 这就会出现明明是丰收了,但是粮食价格却下跌的情况,也就是谷贱伤民。 但是手里有银子的人,却因为银子日益稀缺,获得更多的财富。 普通百姓借贷成本越来越高,最后因为高利贷破产,整个农业经济遭到破坏。 通货紧缩,根源自然是商品总量和货币总量不匹配,大明生产了足够的商品,却没有能够用来交易的稳定货币,导致货币价值一路推高。 但是另外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社会整体热衷于储蓄,而将市场上的货币都抽走存了起来。 有钱人储蓄不消费,穷人却没钱可,这经济不出问题才怪呢。 苏泽一手在登莱开港铸币,发行更多的银元,满足大明日益庞大的商品市场的需要。 另一手则是要促进消费,让富人手里的金银流通起来,增加流通货币的数量。 而整个天下最大的富人,自然就是大明皇室了。 在苏泽看来,皇室的钱不是在这里,就是还在那里,总是会的。 要么是皇帝滥赏皇亲国戚,要么用来修院子造宫殿,要么炼丹修仙。 既然要,那还不如搞一点与民同乐的活动,好歹也能刺激消费。 当然,这笔银子要皇帝从内帑中出。 苏泽已经思考要怎么上书,让皇帝从内承运库中将这场大会的费用出了,那群臣的反对声应该会小不少。 古今中外,这种皇室倡导的文化活动,还真不全是铺张浪费的奢靡享乐。 上有所好,下必从之,皇室这个最高统治者,引领起来的风尚,公卿勋贵也必然会跟随。 皇帝了一两银子,这些公卿勋贵就会十两银子跟随。 这些银子流入市场,反而能带动整个经济体的活力,让财富在更多人手里流转。 这总比皇帝用银子买丹药好吧? 将讲学和办大会合并在一起,官员中的反对声也会小不少。 当然,这些经济学理论罗万化暂时是不能完全理解的,但是听苏泽说完,再办一场灵济宫大会,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半是说服了罗万化后,苏泽又开始思考,要不要上书在紫禁城的宫殿上安置避雷针?再增加一些消防设施? 明代的皇宫也是多灾多难,嘉靖年间就烧了一次三大殿,隆庆皇帝在位短,万历年间又烧了一次,连内阁和翰林院也差点被烧,史馆都被一把大火给烧没了。 每一次重建三大殿,都给财政造成了极大的负担,百姓也要加征税赋劳役重修皇宫。 这当然也和木质建筑容易着火有关,但是这也和京师的落雷天气有关。 苏泽原本也想要搞个风筝实验出来,但是那个实验实在是太过于危险,苏泽还是没在《乐府新报》上刊登。 干脆还是用【手提式大明朝廷】上书,在主要宫殿上加装避雷针。 原本苏泽还觉得,增加了每月上书的次数,每个月的金手指宽裕不少。 但是现在看来,不够用,完全不够用啊! 一个月才两次上书机会,打发要饭子呢! 本月要上书让皇室钱,还要上书弹劾辽王,再加上给宫殿安装避雷针,这个月的金手指都安排不过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系统突然响起了提示。 【任务已完成:和皇太子朱翊钧的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是否抽取道具?】 这就完成了? 算算时间,应该是张宏返回了东宫,将自己的建议告诉了朱翊钧了。 小胖钧的声望也太好刷了吧? 苏泽感慨了一下,自然是选择抽取道具。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飞鸽传书(紫色)”。】 【飞鸽传书】(紫色):看起来普通的鸽子,只要将收信人告诉鸽子,一日之内就能将信送到收信人手里;收信人可以将回信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筒里给宿主回信。 这是什么超次元鸽子! 不愧是紫色道具,这样太强了吧? 一日的通讯时长,虽然比不上苏泽穿越前的即时通讯工具,但是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不愧于是紫色道具了! 只可惜这鸽子只能一对一通讯,也就是往来通讯最慢需要两天? 这也要比驿站的效率高多了。 “咕咕咕” 一只鸽子出现在苏泽的手里,罗万化疑惑的看着苏泽手里的鸽子,苏泽说道: “这是我饲养的信鸽。” 罗万化点点头,饲养信鸽也不算是什么新奇的爱好,他只是奇怪这只鸽子是什么时候飞进史馆的。 苏泽重新将鸽子收紧了系统仓库里。 就在这个时候,沈一贯冲进了史馆。 “子霖兄!刑部再议辽王案,要给辽王翻案了!” (本章完) 第117章 《请除辽藩疏》 第117章 《请除辽藩疏》 【新主线任务:和三位内阁阁老的关系达到亲密,目前1/3。 任务奖励:橙色道具抽奖机会*1】 三位阁老的关系达到亲密? 这是系统逼着自己做三姓家奴啊! 但是看到橙色道具的抽奖机会,苏泽又将不满吞了下去,不就是刷三位阁老的声望嘛! 我苏泽并非某位阁老的私臣,而是朝廷的公臣!那刷三位阁老的声望也是正常的吧。 接下了新任务,苏泽看向沈一贯,听着沈一贯将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辽王案件的发展,出乎了苏泽的意料。 历史上辽王是除藩的,而且除藩这件事,除了和张居正不对付的刑部侍郎洪朝选不支持外,其余的阁部大臣都是支持的。 文臣支持除藩,也算是一种政治正确了。 特别是在湖广这种土地矛盾严重的省,除掉一个藩王可以缓解不少社会矛盾,即使这些藩王的土地不会直接分给百姓,那也不会继续侵占百姓的土地。 但是这一次苏泽从申时行的来信中,也知道了本次勘辽的事情发展,似乎和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不太一样。 看向面带忧色的沈一贯,苏泽开口问道: “具体怎么回事?” 沈一贯一屁股坐下,开始说道: “我是听一位刑部观政的同年说的,昨日洪侍郎的奏议送到了内阁,建议要宽纵处理辽王的案子,被张阁老票拟了反对意见。” “陛下将这份奏疏留中了,但是刑部内知道这件事后,部议汹汹,不少刑部官员都上书,支持洪侍郎的奏疏。” 苏泽很快抓住了关键,问道:“刑部毛尚书的态度呢?” 上一次刑部尚书毛凯在阁部会议上,响应张居正,推荐了谭纶出任蓟辽总督,苏泽判断毛凯已经转投了张居正,刑部闹出这样的事情,那毛凯这个尚书的态度就很关键了。 沈一贯说道:“毛尚书告病在家,没有表态。” 罗万化又问道: “辽王的恶行昭著,刑部是怎么为他开脱的?” 沈一贯气呼呼的说道: “还能怎么说,无非就是弹劾辽王的罪证不足,还有人翻出祖训和《大明律》,言什么‘刑不上大夫’,说辽王乃是宗亲,需要交给陛下议罪。” 罗万化立刻说道: “交给陛下议罪?这帮刑部的家伙是律书读傻了吗?” 沈一贯叹息说道: “代藩案在前,若是陛下在断罪除了辽藩,那天下宗室必然沸腾,刑部这不是傻,而是要帮着辽王脱罪。” 罗万化更不理解了,他问道: “难不成是辽王贿赂了刑部?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帮着辽王开脱?” 这句话也让沈一贯沉默了,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一次刑部如此团结一心,要帮着辽王翻案。 沉默了许久的苏泽说道:“刑部不是为了辽王,而是为了阁部之争。” “阁部之争?” 苏泽点点头,从沈一贯说的信息,苏泽已经猜到了形势。 阁部之争,这是贯彻整个大明朝的官场斗争暗线。 简单的说,就是作为决策机构的内阁,和执行机构的六部之间的权力之争。 刑部尚书毛凯对刑部的控制力不足,他虽然投靠了张居正,却在刑部压力下不敢表态,只能在家装病。 而刑部侍郎洪朝选长期在刑部任职,所以成了刑部推举出来,和内阁争权的打手。 洪朝选为辽王开脱,除了和张居正的私仇之外,也是刑部要和内阁争夺权力,只是辽王案正好就成了双方争夺权力的关键。 阁部之争的根源,还是内阁这个机构的名不正言不顺。 内阁有宰相之名却没有宰相之实,有宰相之责却没有宰相之权,内阁的含金量,完全要看阁臣自己的能力。 内阁强势的时候,六部就是彻彻底底的执行机构,面对内阁的命令只能执行,沦为内阁的下僚佐吏。 而内阁弱势的时候,六部也会争夺内阁的决策权。 刑部争夺的自然不是辽王这个案子的结果,而是在和内阁争夺案件的审理权。 而这也不是刑部侍郎洪朝选一个人的意愿,而是整个刑部官员的共同意志。 隆庆内阁自从徐阶罢相后,内阁辅臣越发的霸道,六部逐渐成为内阁的附庸,辽王案成了阁部之争的导火索,在洪朝选的奏疏送到京师后,彻底爆发出来。 而之所以第一个冒头的是刑部,那是因为刑部这种专业化的机构,晋升途径相对单一,内部成员往往更有凝聚力,更容易抱团。 而且这些专业化的部门,往往有一种“我是内行所以要听我的”的气氛。 苏泽前世也和这些部门的人接触过,他们往往有一种精英自治的口号,提倡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反感所谓的“外行领导内行”。 “教授治校”,“教授管理医院”,这类的口号也都是他们喊出来的。 可实际效果如何? 在苏泽看来,学阀搞的是人身附庸关系那一套,介于奴隶制度和种姓制度之间,甚至还不如大明的封建官僚呢。 苏泽向两人解释道: “刑部不满内阁插手辽王案件,要保证刑部办案的独立性,所以激烈反对张阁老票拟的意见。” “这件事已经不是辽王案件本身了,而是内阁和六部之间的事情了。” 罗万化还是一脸茫然,沈一贯似乎懂了一点什么。 苏泽拿起桌子上申时行刚抵达湖广时候写给自己的信,提起笔写起了回信,他需要从申时行那边知道更多关于辽王的案情。 —— 十一月八日,内阁和刑部之争再次升级。 六科和都察院也加入了战场。 新任的刑科给事中沈束跟进了刑部,上书抨击内阁干涉刑部的案件,张居正急于将辽王定罪,完全是为了公报私仇。 紧接着六部又有其他官员下场,响应支援刑部,认为辽王案在立案的时候过于仓促,很多都只是状告人的“一面之辞”,还有很多证人在勘辽使团抵达荆州后,主动撤诉,朝廷不应该逐次大张旗鼓对待宗亲藩王,寒了天下宗室之心。 而且在苏泽的意料之中,这些上书的六部官员和六科十三道言官,很快又从具体的辽王案开始,上升到抨击内阁作风霸道的话题上。 更让苏泽意外的是,徐阶主政时期曾经提出的口号,“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也被这些官员翻出来,甚至将这句话冠以先皇遗诏,要求内阁“以政务还诸司”,要求阁老们不再插手具体的六部事务。 这场政治风暴的演变之快,所有人都目不暇接,更多的衙门也被牵涉进去,整个京师都笼罩在一场阴云中。 就连东宫的朱翊钧也察觉到了朝堂风气的紧张,明智得没有向隆庆皇帝提什么百戏会的事情。 阴沉的天空中,一只白色的鸽子飞进了史馆中,苏泽打开鸽子脚上的信笼,将申时行的信拿了出来。 当苏泽说自己的鸽子能日行千里,和荆州的申时行通讯,罗万化和沈一贯是不信的。 但是当看到信笼中,申时行用蝇头小楷所写的急信,两人不由的相信了。 “子霖兄这驯鸽手段,若是用于军旅?” 沈一贯激动的说道。 苏泽却摇头说道: “此信鸽乃是苏某偶然驯服的,只有一只,如何能用于军旅,肩吾兄还是来看汝默兄的来信吧。” 为了不让【飞鸽传书】太骇人,苏泽还特意让信鸽多飞了两天。 但是这个速度也要比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快,能提前得到荆州的一手消息,沈一贯也明白这封信的含金量,急忙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沈一贯的眉头皱起了起来。 申时行写道,勘察辽王罪状的使团抵达荆州后,正使洪朝选对于那些举报辽王的关键证据根本就是不闻不问。 控诉辽王最大的罪行,逼奸县主致死,洪朝选到了荆州,不审讯状告者,也就是县主的丈夫,辽王府仪宾赵儒,反而跳过了赵儒不问,询问县主的娘家人。 这些县主的娘家人都是辽藩宗亲,他们也害怕辽藩和代藩一样革除,于是纷纷当堂翻供说县主是自然病死,是县主的丈夫赵儒为了讹诈辽王诬告的。 申时行的养父就是公门中人,对于公门中刀笔吏的手段十分了解,知道洪朝选就是故意避重就轻,为辽王开脱。 申时行在信中写道: “县主尸体还停在赵儒家中,洪侍郎却以宗亲身份尊贵为由,不肯验尸,还逼迫赵儒下葬县主。” “县主陪嫁的两个通房丫鬟,据说也被辽王奸污,逃回家中后也被县主娘家人扣住,不让她们出来接受官府审讯,洪侍郎对此也不问。” “又有辽王府宾客李世荣,向官府诉辽王罪状,洪侍郎却拒不受理,还让李世荣归家,当夜李世荣就惨死家中,洪侍郎又不勘察。” 申时行在信中结尾写道: “辽王之恶,荆州路人皆知,大臣却因为党争宽纵此等恶徒,实叫人不可理喻!亦不足深诘也。” 等读完后,沈一贯更是拍着桌子说道:“洪朝选这等庸官!竟然能做到刑部侍郎!?” 罗万化的脸色也不好看,显然这些官员为了政治斗争,已经突破了读书人的底线。 苏泽面色平静,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就是到了清军入关,南明的党争依然不停,一直斗到了明朝灭亡,被清军杀了几轮才安定下来。 沈一贯说道: “这些误国的虫豸,若是因此失了除辽的时机,他们就是大明的千古罪人!” 苏泽看着义愤填膺的沈一贯,掏出一份奏疏来,对着沈一贯和罗万化说道: “肩吾兄,一甫兄,我准备上书弹劾辽王,请求陛下革除辽藩,两位要附署吗?” 沈一贯一激动,连忙抢过苏泽手里的奏疏,但是看完了之后却大失所望。 他本来以为苏泽有什么弹劾辽王的新办法,可这份奏疏中规中矩,就是列举了辽王的几大罪状,又列举了辽藩在荆州的不法事,请求陛下革除辽藩,仿照代藩一样,解除宗禁,给宗室授田买断禄米。 沈一贯失落的说道: “子霖兄,就算是你,这样一份奏疏,现在也扳不倒辽王吧?” 沈一贯又告诫说道: “子霖兄,这些日子朝堂的风向已经变了,凡是上书要严惩辽王的,都会被言官攻击是趋炎阁臣。” 沈一贯看了一眼苏泽,好像苏泽还真不差这么一顶帽子,沈一贯又说道: “这样的上疏徒劳无功,子霖兄还是别趟这趟浑水吧。” 苏泽却说道: “肩吾兄,这份奏疏是表明我的态度,革除不法宗藩本身就是苏某坚持的事情。若是肩吾兄不愿意附署,那就算了。” 沈一贯听完苏泽的话,却一把夺过了桌上的笔,在苏泽的名字旁边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沈一贯又将笔递给罗万化,他昂头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趋利避害的小人?” “你说得对,这份奏疏是表明我等的态度,就算不成,吾等也算是努力过了,岂能畏惧人言?” 罗万化也迅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道: “肩吾兄说的对,吾等上书只为了公义,不畏人言!” 苏泽没有多说什么,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苏泽将这份奏疏投入到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除辽藩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张居正票拟赞同,送入皇宫。 两天后,《请除辽藩疏》被被皇帝留中。 言官得到了《请除辽藩疏》后,开始对宿主进行疯狂的围攻。 朝堂压力太大,辽藩案件不了了之。 ——【模拟结束】—— 【是否消耗100点威望值,确保《请除辽藩疏》一定被执行?】 竟然需要100点威望值? 苏泽看着自己仅剩下的90点威望值,按照自己的官职,需要3天时间才能攒够100点。 苏泽连忙在心中问道: “系统,可以等到威望值足够再扣除吗?” 【可以,但是奏疏会在扣除威望值后,递延执行。】 苏泽松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历史上本来注定被革除的辽藩,却因为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而改变,强行执行需要这么多的威望值。 递延就递延吧,好在系统可以等到威望值足够再扣除,才没有浪费这次模拟的机会。 苏泽果断选择了确定,然后赶在通政司官员下衙前,将奏疏递了上去。 (本章完) 第118章 竖纛鸣冤 第118章 竖纛鸣冤 内阁。 通政司官员将新一批奏疏送到内阁,就赶忙从内阁离开,近日京师的政治氛围紧张,通政司官员也不愿意在内阁多留。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时的内阁气氛却很轻松。 首辅李春芳结束了告病,返回到内阁,但是依然和泥塑的佛像一样,对内阁的事情不闻不问,只是高高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写写画画什么。 这一次阁部之争的主角是张居正,但是张居正的表情却很轻松,他正在处理户部有关登莱开港事务的奏疏。 另外一个被波及的阁老,也是作风一贯霸道的高拱。 但是这一次外朝的攻击主要是针对张居正的,而且高拱自己就是吏部尚书,对于吏部的掌控很深,所以吏部官员没有随大流加入这场朝争中,高拱反而要比前几次受到的冲击都要小。 高拱的神情也很轻松,他身边的中书舍人郭准却一脸紧张得登记今天的奏疏。 赵贞吉的态度就更轻松了,他和张居正的关系本来就一般,他只是专心处理礼部的奏疏,其他时间都在准备自家侄孙女的婚礼。 “阁老,这是苏子霖的奏疏。” 高拱从郭准手里接过了奏疏,果然苏泽的态度是支持除辽藩,但这一次苏泽的奏疏中没什么新意。 高拱简单的看完了之后,却没有票拟意见,而是让郭准交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接过苏泽的奏疏,取下揭纸,询问郭准说道: “近些日子来,旗帜鲜明支持除辽藩的奏疏,就只有苏子霖一本吧?” 郭准连忙点头,张居正说道: “敢他人不敢为,苏子霖有大臣本色也。” 张居正也只是简单的写下了支持的意见,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接着又将奏疏递给郭准。 郭准拿过了苏泽的奏疏,然后拿出一个册子,将包括苏泽在内署名的三人,誊抄在这本册子上。 这本册子的封面是红的,登记的人名并不多,还有一些人名被划去。 高拱又带来一份奏疏说道: “又是一份支持刑部的奏疏。” 郭准连忙接过了这本奏疏,然后又掏出一本蓝色的册子。 这本册子上的人名可要比红册上的多多了,郭准将这本奏疏的上疏者登记在蓝册上,又写下这人的职位,这才合上了蓝册。 对于高拱的动作,内阁其他辅臣都看在眼里。 高拱正好处理完了早上的奏疏,对着郭准问道: “蓝册上多少人,红册上多少人?” 郭准这个中书舍人还是很专业的,他立刻说道: “回高阁老,红册合计二十二人,蓝册七十人,再有另册十五人。” 高拱满意的点头,他对着首辅位置上的李春芳说道: “李首辅,明年的京察,就先处理另册和蓝册上的名字。” 李春芳放下手里的笔,点头说道: “知道了,朝局才稳定下来,还是不要株连太广为上。” 高拱说道: “首辅放心,这次京察吏部肯定公平公正,不会给那些言官抓到错处。” 高拱这明显矛盾的两句话,在场的阁臣却都纷纷点头。 合上册子的郭准,手指微微颤抖,外朝这些大臣闹得凶,却不知道一切都在内阁的掌控中。 京察! 这些外臣似乎忘记了,明年就是京察年。 京察,是六年一次对京官的考核。 京察以吏部为主,六科十三道监督,按照四格八法,也就是四个大方向,八条纪律红线,对在京所有的官员进行考核评定。 然后朝廷会根据京察的结果,对其中不合格的官员进行相应的处理。 其中考核评定结果差的官员,甚至会被勒令提前退休,或者干脆革职罢官。 郭准所记录的红册,就是这次阁部之争的时候,站在内阁立场的大臣。 而蓝册上的名字,则是在阁部之争中进攻内阁的大臣。 此外还有一本另册,那是先上疏支持内阁,接着又调转立场站在六部这边的大臣。 这种首鼠两端的人,是高阁老最痛恨的政治投机客,另册上的人,甚至会被蓝册上的人得到更严重的处分。 京察是内阁主导,吏部执行的国家大计,内阁已经统一意见,而吏部又被高拱牢牢掌握在手里。 所以这些外朝大臣现在闹得越厉害,等到了京察的时候就越惨。 当然,大部分大臣在这次政治风波中还是谨守中立的,不敢轻易陷入到内阁和六部的争斗中。 这也是外面疾风骤雨,但内阁内却温暖如春的原因。 郭准又看了一眼张居正,更是感慨这位张阁老也是能忍。 张居正在湖广不是没有影响力,但是他宁可忍气吞声,也要引诱这些六部科道官员跳出来,就是为了彻底将这些部权派大臣清扫出去。 而其中很多人,都是他的老师徐阶在朝堂上仅存的亲信。 比如这次硬抗内阁的刑部侍郎洪朝选,就和张居正同为徐阶的弟子。 当然,洪朝选和张居正是有私仇的。 这一次进攻内阁的大臣中,有不少都和张居正的关系不错,甚至在徐阶倒台后,都已经开始倒向张居正了。 但是张居正却毫不在意,而是配合高拱演了这场戏。 明年三月的京察,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郭准双股颤颤,本届内阁的阁臣个个精干强悍,就是首辅李春芳也是老狐狸,真不知道这些部院派的大臣,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跳出来和内阁打擂台。 但是郭准又仔细想想,这几个月来,好像都是苏泽在和外朝战斗,而内阁则在淡化影响力,难道这是引蛇出洞,早就计划好的? 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 郭准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前任内阁辅臣郭朴,为什么说自己不是做官的材料。 官场之上当真是步步惊心,就这一次辽藩案,不知道多少人的前途就此葬送。 而记录在红册上的人,必然在这次京察中考核优异,很快就能青云直上。 而另册上的人,首鼠两端,那就是永世不得翻生了。 政治斗争如此残酷,一次站队失误就前途尽毁,郭准确定了自己没有当官的才能。 看着红册上的名字,能在纷乱的朝局中看清楚风向,才有入阁的希望。 郭准想到这半年来,每一次都能在政治斗争中站对的苏泽,不由感慨当真有当官的天才!—— 荆州。 申时行从巡案衙门中醒来,他推开房间的门,披上衣服出门洗漱。 勘辽使团是钦差,所以住在巡案衙门中。 明代经常会有上级官员巡查地方,巡案衙门就是专门用来让这些巡案御史居住办公的地方。 巡抚巡案这种职位,在明代还不是常设官,所以巡案衙门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着的,也都建造在城内比较偏僻的地方。 荆州的巡案衙门,就在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周围都能看到农田。 而就是这么偏僻的地方,周围的土地也基本上都是辽王府的,辽王半荆州的说法,也绝非是空穴来风。 洗漱完毕,申时行换上官袍走入公房,就见到了副使施笃臣又在和正使洪朝选针锋相对。 两人的不和,已经是使团上下皆知的事情了,而整个勘辽使团,也因此分成了两部分。 人数多的,是以洪朝选为首的刑部和礼部官员们。 申时行这些,被张居正塞进使团的是少数派。 施笃臣久在地方任职,根本不是洪朝选这刑部侍郎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 申时行摇摇头,就算是吵过能怎么样,洪朝选是勘辽使团的正使,只要他当着,施笃臣根本没办法审讯辽王,就更不要提定罪了。 申时行更是觉得这场荆州之行毫无意义,他早早结束了公务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回到房间,申时行就看到了一只鸽子,正在啄他的书稿。 申时行连忙上前保护自己的书稿,却发现这只鸽子有些眼熟。 又看到鸽子腿上的信笼,申时行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前几天飞入自己书房,都带来苏泽来信的那只鸽子吗? 申时行连忙上前,走近书桌,这只鸽子也一点不怕人,直接跳进了他的手里。 申时行解开信笼,果然拿出了一团卷起来的信。 这是苏泽的回信! 申时行也不明白,这信鸽到到底是如何找到自己的,难道苏子霖真有驯鸽的异术? 这也太神奇了! 申时行摇头,现在不是深究这件事的时候,他连忙打开字条,阅读起苏泽的回信。 苏泽在回信上,自己在京师已经上疏请求罢除辽藩,请申时行密切关注辽王府的动态。 而这只鸽子就留在申时行身边,只要辽王府有什么新的动向,申时行就可以将消息放进信笼,鸽子就会自己飞回京师。 申时行看向鸽子,鸽子的眼睛也盯着申时行,一人一鸽就这样互相看着。 申时行实在是绷不住了,这才放弃了和鸽子对视,自己这段日子还真是过傻了,竟然和鸽子斗气。 就这样,一只鸽子大爷,就在申时行的房间里住了下来。 —— 十一月十日,辽王府。 辽王朱宪炜又在王府内夜宴。 为什么用‘又’,是因为自从勘辽使团抵达荆州后,辽王朱宪炜日日都在王府和宾客护卫夜宴。 辽王朱宪炜是坏,但是不算傻。 他也感受到了洪朝选的态度,虽然朱宪炜想不通,为什么洪朝选要帮自己,但是他也明白自己这次算是过关了,只要几个大的指控不能定罪,那以大明朝对待宗藩的传统,大概也就是罚俸思过之内的惩罚。 这对于辽王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他身为宗王,也不靠那点禄米过日子。 所以辽王在惊慌了一段日子后,又故态复萌,重新开始在王府醉生梦死。 辽王府宾客唐佐低着头,偷偷看向辽王,眼睛中闪过了仇恨的光芒。 唐佐是辽王府宾客,但是他和那些阿谀奉承,陪着辽王走马斗犬的宾客不同,他是真的有几分才学,在荆楚名望颇高。 因为屡次科举失利,唐佐这才接受了辽王的聘请,担任辽王府的宾客。 唐佐这类的宾客还有一些,基本上都是辽王为了装点门面聘请的。 唐佐和王府宾客李世荣关系亲密,但是前几日李世荣向勘辽使团举报辽王罪行,正使却不受理案件,当日李世荣就横死在家中。 唐佐当然明白这是辽王派出去的杀手所为,他对辽王恨得咬牙切齿,他摸了摸袖子里的匕首,又看到辽王身边的护卫,又不由苦笑了一下。 自己不过是文弱书生,又如何能行刺辽王。 唐佐也知道行刺无望,更是觉得这场夜宴恶心,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就听到辽王朱宪炜说道: “朝廷的使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去,本王困守府内,当真是无趣!” 辽王朱宪炜自从承袭王爵后,一直都无法无天,荆州城内无人敢制。 如果不是代藩被革除,加上张居正的威胁,辽王根本不可能自囚在府内这么长时间。 这才不到一个月,辽王又想着离府出去享乐了。 唐佐灵机一动,找了个机会,向辽王说道: “王爷,唐某有一策,可以助您脱困!” 朱宪炜眯着眼睛看向唐佐,他和嘉靖一样酷爱炼丹,今日又喝了不少酒,脑子昏昏沉沉的。 朱宪炜依稀记得唐佐是荆州有名的秀才,进府以后一向低调少言。 但是辽王名声太臭,他身边除了马屁精就是阿谀奉承之辈,真的事到临头,却没有出谋划策的人。 唐佐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匕首,还是放弃了刺杀辽王的计划,虽然他已经接近了辽王,但是自己并非死士,万一不能击中要害,反而白白送命。 唐佐收起了匕首,他决定用文人的办法复仇。 唐佐继续说到:“王爷蒙受冤屈,正使洪侍郎是清楚的,但那副使施笃臣相迫,才迟迟无法结案。” 辽王连连点头,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使团正使副使不和的事情。 唐佐说道: “王爷,夜长梦多,若是这么查下去,万一真查出点什么来?” 辽王满脸的愁容,他担心的也是这个,自己犯过的罪状太多,在荆州全是破绽。 唐佐继续说道: “王爷若想让朝廷撤回勘辽使团,还需要给朝廷加点压力。” “代藩革除,天下藩王都惶惶不安,如今王爷又受不白之冤,其实宗室勋贵,包括洪侍郎这些正直官员,都是心中向着您的。”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您可以在王府内竖纛鸣冤,则天下人都会响应王爷,朝廷自然会撤去勘辽使团!” (本章完) 第119章 辽王覆灭 第119章 辽王覆灭 十一月十一日,申时行在一片喧闹声中醒来。 申时行疑惑的披上衣服走出房间,只见到整个巡案衙门中乱作一团。 申时行连忙拦住一名使团的同僚,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辽王反了!” 申时行彻底傻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重新问了一遍。 这名同僚又说道: “辽王在府内竖起了大纛,上书‘讼冤之纛’!” 申时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辽王疯了! 纛,就是军旗。 上一个在王府里竖起大纛的藩王,是宁王朱宸濠,他的结局是被王阳明领兵给平了。 辽王在王府竖起大纛,无论大纛上写的是什么内容,这已经等同于谋反了。 申时行立刻问道:“洪侍郎呢?施副使呢?” 就在申时行刚刚问完,就听到了巡案衙门内的鼓声,这是洪朝选聚集使团官员的鼓声。 申时行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迅速换上官服,冲到了巡案衙门的明堂。 只见到勘辽使团的正使,刑部侍郎洪朝选一脸铁青。 洪朝选实在是想不通,他已经快要将辽王从案子里摘出去了,为什么他非要作死? 洪朝选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袋也是嗡嗡的。 但是能够做到刑部侍郎这个级别,洪朝选也是有点实力的。 他立刻想到,要迅速稳住使团,将案件的解释权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样才能保住辽王。 而保辽王就是保自己。 洪朝选心中苦涩,他的政治生命已经和辽王捆绑在了一起,如果辽王倒了,那一直都力主保辽的自己,政治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那时候,等待自己的,就是张居正的反攻倒算。 先把整个使团控制起来,迅速形成统一的决议,再去定性辽王“竖纛鸣冤”的性质。 这就是洪朝选想出的三步走方案。 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官员来说,这些操作就如同本能一样,动作不可谓不迅速。 但是等到聚集的鼓声停歇,洪朝选的脸色越发难看。 洪朝选的亲信正在迅速清点人数,很快这名亲信就对洪朝选说道: “侍郎大人,施副使不在,还有他的几名随员也不在。” 洪朝选的脸已经红了,他大声问道: “施副使人呢?” “把看守巡案衙门的守卫喊来!” 洪朝选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一个可怕的可能,他连忙让人喊来了守门的士兵,守门士兵立刻说道: “回侍郎老爷的话,一刻钟前,施副使带着几位大人骑马离开了巡案衙门。” 洪朝选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他没想到施笃臣竟然这么果断! 这些日子,洪朝选仗着自己正使的身份,狠狠压制住了施笃臣,洪朝选也对施笃臣逐渐放松了警惕。 原本洪朝选以为,只要自己牢牢控制住辽案的审理权,施笃臣只能乖乖就范。 可洪朝选却忘记了,这里并不是刑部。 而施笃臣的前一个职位,是湖广按察副使。 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这是一省负责政务、督查和军事指挥的三驾马车。 施笃臣是湖广的地头蛇,是张居正安插在老家的亲信,又怎么可能是无能之辈? 申时行暗暗感慨,师相张居正的手段了得,连自己都对施笃臣这位副使看走了眼。 但是申时行也在好奇,到底施笃臣去了哪里? 好在申时行的好奇心很快就得到了满足,洪朝选的一名亲信,连滚带爬的冲进了明堂。 这名亲信失态的跪在洪朝选面前,大声道: “洪大人!施副使领着士兵,包围了辽王府!” 洪朝选手脚冰凉,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他强撑着站起来,拍打太师椅的扶手说道: “施笃臣!谁给他的权力!私自调动军队,他是要造反吗!?” 洪朝选强撑着身体,对着身边亲信说道: “速速随我去辽王府!” 洪朝选又环视一圈说道: “所有人都要去!” 可洪朝选话音刚落,就有人哀嚎道: “哎呦,我肚子痛,洪大人我昨日吃坏了肚子。” “我也是!” “下官旧病复发,走不动路。” 申时行看了一圈,这些都是副使施笃臣麾下的官员。 而面对这些官员耍赖拖延时间,洪朝选也是果断,直接命令巡案衙门的兵丁押着众人,一同向辽王府赶去。 洪朝选的反应不慢,下令也很果断,但是他赶到辽王府的时候,辽王府大门已经被攻破。 “洪大人小心!” 洪朝选眼看着辽王府内的大纛被砍倒,径直向着辽王府正门倒去,他身边的亲信连忙将他拉开。 大纛轰得一声倒在了地上,砸了半边王府侧门,扬起大片的灰尘,几个军官领着士兵冲出来,兴高采烈的将军旗取下。 洪朝选这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看到这几个军官抢夺军旗,立刻上前说道: “本官是刑部侍郎洪朝选,此乃辽王案重要物证,速速交予本官!” 这几个军官面面相觑,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施臬台要的东西呢!?” 这几名军官听到长官的声音,连忙拿着军旗就冲入了辽王府中,洪朝选就看到一名红色披风的老年军官,将上书‘讼冤之纛’的军旗收起来,转身就要向辽王府内走。 洪朝选当然不能让这军官带走军旗,他连忙说道: “你是何人!本官乃勘辽正使洪朝选,此物乃是辽案的重要物证,还不速速呈上来!?” 洪朝选死死盯着身披红氅的老将,可对方却丝毫不买账,只是看着洪朝选,行了一个简单的军礼说道: “甲胄在身,不便全礼。” “下官湖广副都指挥使俞大猷,辽王竖纛聚兵谋反,已被下官领兵平定。” 洪朝选脸色狰狞的说道: “辽王是否有罪,还需要本使勘察,你一个区区副都指挥使,竟敢抗命?” 就在这时候,施笃臣从辽王府内走出来,而他身边是一名身穿宗王蟒袍,却被五大绑的中年人。 被绑的自然就是辽王朱宪炜。 施笃臣接过了俞大猷手里的军旗,对着洪朝选说道: “洪侍郎,辽王聚兵谋反,此案已经不是你我能审理的了,必须要将辽王和一干案犯解送京师,请阁部会审,陛下圣裁。” 洪朝选不甘心大势已去,他强自说道: “辽王谋反?你有什么证据说辽王谋反?” 施笃臣叹息了一声说道: “洪侍郎,荆州城内数万军民,都见到辽王府内升起了大纛,举旗谋反,这还需要证据吗?” 施笃臣又说道: “如果不是俞都司刚刚到任,又领兵在荆州附近巡营,真让辽王起兵闹起来,洪侍郎你担得了干系?” 紧接着施笃臣话锋一转说道: “自勘辽使团抵达荆州后,洪侍郎处处维护辽王,难道洪侍郎和辽王勾连,也要谋反?” 施笃臣的指控可以说是很严厉了,而且随着施笃臣说完,更多训练有素的士兵从辽王府跑出来,这些人列队整齐训练有素,很快就将洪朝选一行人给包围了起来。 申时行暗暗疑惑,湖广竟然有如此精兵? 对了,这个俞大猷,申时行才想起来,这个名字他曾经听苏泽说过,是当年追随胡宗宪在东南抗倭的名将。 俞大猷为什么会在湖广?还正好是湖广副都指挥使? 正好巡营到荆州? 申时行身后冒出冷汗,他看向辽王府,作为藩王府邸,而荆州又是军防重镇,辽王府其实是按照军事要塞来建造的。 能这么快攻破辽王府,生擒辽王,这绝对不是疲敝已久的荆州卫所兵能做到的,这定是俞大猷在东南抗倭训练的精兵! 想到了这些后,申时行才明白自己师相的手段。 就算是辽王不举大纛,只要放出点辽王造反的风声,那巡营到荆州的俞大猷就能立刻领兵“平叛”。 张居正根本就没想给辽王活路! 这就是阁老的手段吗? 想通了这些,申时行对权术又有了新的理解。 他同情的看向洪朝选,这一路上洪朝选看似处处主动,实际上早已经落入陷阱中了。 施笃臣对着洪朝选最后一施礼,接着说道: “本官是湖广按察副使,辽王谋反,都指挥副使俞大猷领兵平叛,现在本官押送一干人犯赴京,就此告辞!” 说完这些,施笃臣直接不理睬洪朝选,将辽王塞进囚车,直接向城外而去。 等到施笃臣离开,洪朝选一系的官员们立刻围在洪朝选身边询问对策。 洪朝选终于从失神中恢复过来,他长叹一声说道: “还能怎么办?还不快点上书,辽王谋反,消息要在施笃臣进京之前送到朝廷!” 喧闹后,申时行回到房间,他提起笔看到了窗角中的鸽子,连忙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写下来。 塞进信笼中,申时行打开窗户,一直都安静待在房间里的鸽子张开翅膀,转眼就飞出窗外不见了。 “子霖兄这鸽子当真是成精了。” 申时行喃喃道,紧接着他开始搓手,以苏泽的政治敏锐力,在辽王造反消息传到京师前的这段时间差内,苏泽又能谋到多少好处? 申时行又叹息了一声,自家妻妹就是性格太跳脱了,自己还没来及的说亲,就被赵阁老家的捷足先登了。 —— 两天后,当【飞鸽传书】飞入史馆,落在苏泽的桌子上,苏泽打开信笼,立刻将申时行的信传给沈一贯和罗万化看。 他紧接着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俞大猷竟然被张居正调去了湖广,这说明张居正早就在准备对付辽王了吗? 湖广副都指挥使,这个职位当真是十分的巧妙,不像是一省指挥使那么扎眼,却能起到和指挥使一样的作用。 正如施笃臣这个湖广按察副使一样。 学到了,不起眼的副职,放在关键位置上,起到的作用不比正职小,还更隐蔽。 也对,苏泽在上《平戎策》的时候,向内阁推荐了东南抗倭的三人,文臣谭纶、武将戚继光俞大猷。 戚继光被高拱收编,如今担任大同总兵。 谭纶被张居正推荐,担任了蓟辽总督。 原来张居正也招揽了俞大猷。 湖广副都指挥使,这是个临时差事,现在俞大猷应该押送辽王进京了。 俞大猷是这个时代少数陆战海战全能的将领,苏泽建议在登莱开港,正需要俞大猷这样的名将坐镇! 不行,要想个办法把俞大猷要过来! 苏泽进一步想到,这次内阁如此沉默,到底是被外朝发难打得措手不及,还是阁老们设的局? 苏泽越想越是觉得更有可能是后者。 这可是隆庆朝的内阁,每个阁臣都是镇压一世的大能,可不是万历朝费拉不堪的内阁。 苏泽又想到了明年的京察,再想到沉默的吏部,结论就呼之欲出了。 内阁这帮人精也太可怕了! 苏泽又想到前世读过的那些历史文,真以为穿越到古代就能大杀四方啊?如果自己没有系统,怕是连施笃臣都玩不过。 但是提前得到辽王造反等消息,事情就好办了。 苏泽在辽王造反的消息传到京师之前,疯狂的上书弹劾辽王就行了。 苏泽只要疯狂的拉仇恨,那些内阁隐藏的敌人就会跳出来攻击自己,那就正遂了阁老们的心愿,就等于刷了内阁阁老们的声望。 这对于积攒了丰富拉仇恨经验的苏泽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 看到苏泽正在写奏疏,沈一贯也立刻反应过来,拉着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今天开始我们就每日一封奏疏,弹劾辽王!” 罗万化似懂非懂,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反正跟着苏泽走总是没错的。 接下来几天,和苏泽预料的一样,随着苏泽、罗万化、沈一贯连续上书,请求朝廷严惩辽王革除辽藩,更多的大臣跳出来攻击三人。 甚至都因为苏泽的搅局,让原本进攻内阁的官员们,都反过来开始弹劾苏罗沈三人。 内阁四位辅臣都哭笑不得,苏泽每次出手,都能立刻成为风暴中心。 但是也多亏了苏泽,不少暗中反对内阁的大臣,也趁机跳了出来,让高拱的名册上记录了更多的名字。 就这样,十一月二十日。 施笃臣派遣快马,急遣往京师的奏疏,送到了内阁的案头上。 (本章完) 第121章 堂堂连载 第121章 堂堂连载 李春芳面沉如水,一双眼睛盯着苏泽,强烈的压迫感让苏泽背脊发凉,原来这就是内阁首辅的威压吗? 过了半天,李春芳这才说道: “老夫手里正好有一本民间话本,明日遣人送到报馆,你是总编官,合不合适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这些,李春芳干脆直接送客,将苏泽赶出了他的府邸。 苏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原来李阁老你还真是啊! 苏泽转而笑了起来,李阁老你也不想你上班摸鱼写小说的事情,被内阁同僚知道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目的还是达成了。 任何一个创作者,都无法抵挡让自己的作品流传千古的诱惑。 到了李春芳这个地位,权势、财富、地位都不缺了,缺的不就是一个名吗? 自己如果能完成他这个愿望,那好感度不是刷刷提升? 更何况这本来也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乐府新报》的订阅人数已经到了瓶颈,靠着官署衙门和各地方会馆,订阅数量已经到了上限。 而要让报纸销量突破上限,就需要扩大读者圈子。 那一部能引起轰动的市井文学作品的连载,就非常的需要了。 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明报》了,这份原本的香港小报,最后能成为著名大报社,就是从金庸在《明报》上刊登他的武侠小说开始的。 而苏泽要利用《乐府新报》撬动民意,真正让《乐府新报》变成能影响整个市民阶层的报纸,也需要李春芳这本小说。 苏泽又进一步想到,李春芳已经确定,那《金瓶梅》的作者到底是不是王世贞? 现在的王世贞,应该刚刚结束丁忧,准备上任浙江参政吧? 王世贞的父亲王忬,在嘉靖年间曾任蓟辽总督,因为与严嵩不和,加上边地作战失利,王忬被嘉靖皇帝下旨处决于西市。 隆庆皇帝继位后,给王忬平反,这其中张居正还是出了力的。 是的,现在张居正和王世贞的关系还很好,两人还是好友。 等到两人反目,应该是张居正安排王世贞担任湖广按察使的时候,王世贞是被张居正举荐安排到湖广当官的,到任后第一个弹劾张居正的妻弟,两人从此结仇。 苏泽摇了摇头,咱们《乐府新报》可是正经报纸,怎么可能刊登《金瓶梅》这种书! 但王世贞是文坛领袖,趁着张居正和王世贞没闹翻,改日请张阁老向王世贞约稿,倒是可以提升一下《乐府新报》的逼格。 —— 十一月二十五日,勘辽使团副使施笃臣,在湖广副都指挥使俞大猷的保护下,押送辽王进入京师。 隆庆皇帝对于辽王的叛乱行径大为震怒,下令礼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司会审辽王案。 事情涉及宗王,礼部出席审理也是正常的。 大理寺也是大明法司之一,列席也算是常例。 但是都察院取代刑部列席案件,如此重大的案件,主张刑律的刑部却不能列席,这足以说明皇帝对刑部的态度了。 那些曾经支持刑部的部权派官员如丧考妣,皇帝已经用这场审理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至于辽王,谁还关心辽王的死活?京师的官员们,又怎么会真的关心一个荆州的宗王死活。 十一月二十六日,辽王朱宪炜当庭认罪,三司迅速上报皇帝。 隆庆皇帝派遣班首大臣,勋贵成国公朱希忠代皇帝祭告祖庙,列数了辽王罪行,告庙后以祖宗之法,革去辽王封藩,以革除代王的前例,没收辽王府的土地,分田给辽王宗室,解开辽藩宗禁,改革辽藩。 至于辽王朱宪炜本人,则被三司断罪问斩,隆庆皇帝朱批,斩辽王朱宪炜于西市。 在辽王案审结后,刑部侍郎洪朝选才匆忙回朝。 洪朝选听到刑部官员,有关辽王案已经断决的结果,长途跋涉的他直接晕了过去。 随着辽王处斩,一味袒护辽王的洪朝选,在政治上已经是个死人了。 没人会关心洪朝选的死活,部院派大臣人心惶惶,担心内阁的清算。 而这一次辽王案中,得利最大的,就是前湖广按察副使施笃臣了。 施笃臣被隆庆皇帝特旨表彰,施笃臣直接被任命为正四品的佥都御史。 按察副使使同样也是正四品,但是佥都御史是京官,都察院又是二正品的大九卿衙门。 都察院的级别高,证明都察院的升迁途径多。 而京官本身就要比地方官贵重,京官外任一般都是升三级任用的,所以对于施笃臣来说,这一次辽王案他收获满满,直接跨过了地方到京师的关键一步。 有了这个资历,施笃臣在京可以继续升迁,外迁则可以担任一省布政使这样的一省主官,算是走上了高级官员的康庄大道了。 相比施笃臣这个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另外一则任命就低调多了。 俞大猷调任山东都指挥使,再兼任登莱巡海使,成为山东陆海两军的最高指挥官。 都指挥使素来是勋贵或者武将担任,升迁路径也和文臣有别,所以这则任命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但只要是关注登莱开海的人,都明白俞大猷担任这个两个职位,就是为了登莱开港护航的。 俞大猷在东南平倭战争中战功赫赫,后来又调任广东靖海,对各大海上势力有很强的威慑力。 一些想要趁着登莱开港浑水摸鱼,在登莱航道上制造事端的海商海寇,听闻这个消息都吓得偃旗息鼓。 这个任命,自然是苏泽争取来的。 高拱乐于将俞大猷这样的名将派去山东镇场子,张居正也需要俞大猷,将手插进登莱港务之中。 这场风波中,最不引人注意的,则是另外几则人事任命。 沈一贯得到皇帝恩旨,免去翰林院馆选,直接授七品翰林编修。 紧接着,沈一贯就被诸大绶塞进了东宫讲官的队伍中。 罗万化已经入了詹事府,但是没加太子讲官,这一次也被隆庆皇帝特旨加了太子讲官的差事。 但是和沈一贯不同,罗万化却上书皇帝,陈述自己目前主要精力还在编写《帝鉴图说》上,希望早日成书,编成这部教导太子的教材,请辞太子讲官的职位。 隆庆皇帝很满意罗万化治学的态度,又命令他上陈《帝鉴图说》的初稿。 看完之后隆庆皇帝更是满意,又下旨嘉奖了罗万化和整个《帝鉴图说》编纂组,升罗万化为右春坊右中允,官位也追上了苏泽。 至于苏泽,鉴于他入仕半年,升职速度已经太过骇人,隆庆皇帝没有直接给他奖励。 内阁首辅,《乐府新报》总裁官李春芳上书,由于《乐府新报》增设版面,报馆的工作量大增,请求在报馆增设两名副总编官,由翰林院官或庶吉士充任。 隆庆皇帝直接批准了李春芳的奏疏,而这个消息传到了翰林院,也立刻引起了翰林院的轰动。 翰林院是清贵,但是也有苦熬几十年不得出头的老翰林。 而通过苏泽的例子,聪明人也明白,想要出头,必须要让皇帝和大臣记住你,也就是所谓的简在帝心。 跟着苏泽混的同年,罗万化和沈一贯都得到了好处,迈出了很多老翰林几年都迈不出的关键一步。 《乐府新报》的发行量越来越大,在京师影响力也越来越大,据说皇帝和内阁辅臣,京师大小九卿每天都会读一读《乐府新报》,皇太子更是报纸的忠实拥趸。 能够成为这个副总编官,说不定就能被这些大人物们记住。 当然,对于那些翰林官员来说,这个副总编官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但是对苏泽同年的那些庶吉士来说,看到沈一贯这个直接跨过馆选考试,直接授官翰林的例子在这里,众人也开始纷纷找到沈一贯或者罗万化托关系,要想要挤进报馆中。 而这一切,就是皇帝和内阁,对苏泽的“奖励”。 新设的两个副总编官,和苏泽就有了上下级关系,报馆这个虚设的机构,开始向实体机构转化。 报纸本身就是影响力巨大的工具,苏泽现在有经费有人员,日后朝堂上出现一个“新报系”的政治势力大有可能。 苏泽看着雪般的拜帖,最后从中选择了两名同年,分别是祖籍山西大同的王家屏,和祖籍江西南昌的张位。 原因自然也是很简单,这两人也都是在万历年入阁,担任过内阁首辅的人。 王家屏三十一岁,是个有点虚胖的高大书生,也许是祖籍山西的缘故,为人直率急躁,但是一口山西口音浓重,在同年中名声一般。 张位二十九岁,性格比王家屏还急进,而且是新科进士中,少数对军事非常感兴趣的庶吉士,经常在翰林院大谈军事,也被同年视作怪人。 沈一贯和两人交往不多,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泽选中这两个人,但是他现在已经对苏泽彻底拜服了,既然能被苏子霖看中,必然有过人之处。 罗万化和王家屏意外的投缘,两人都对编纂《帝鉴图说》十分上心,苏泽干脆就将王家屏交给罗万化,《帝鉴图说》如果早日完工,他这个首倡者和挂名编官,也能得到了不小的好处。 苏泽将《乐府新报》第一版的邸报要闻板块交给王家屏,让他负责甄选邸报上的要闻。 张位则更喜欢办报的本职工作,他还建议在《乐府新报》上增设一个军事板块,当然被苏泽给否决了。 开玩笑,你是想要在报纸上公开刊登山川地理,还是兵法武备? 这放在大明,全都是泄露军事机密掉脑袋的事情。 但是张位倒是也给了苏泽一个灵感,大明的军事不能聊,但是国外的可以啊! 倭国正处于所谓“战国”的内战中,众所周知,战争时期也是各种新军事思想技术迸发的时期。 完全可以写一些有关倭国内战的文章,也可以提前为日后对倭战争搜集情报。 除此之外,现在的欧陆也是风云突变的时期。 自从马丁路德提出《九十五条论纲》后,德意志新教诸侯,和欧洲传统的天主教势力正在摩拳擦掌,一场席卷欧陆的三十年战争即将开打。 三十年战争开打之前,欧陆上的冲突不断,冲突同样也加快各种军事思想和技术的发展。 等自己建立对外的情报网,可以让张位搞一个单独板块,专门讨论最新的军事思想技术。 当然,现在还没到时候,所以苏泽将三版的科举范文版面交给张位,又将第六版山川地理的审稿工作交给了张位。 增加了两个新牛马,加上之前诓来干活的沈鲤,以及协助自己处理第四版“曲苑之声”的徐渭,苏泽总算是可以抽出精力,专门负责第五版的“格物致知”版面了。 苏泽这一次所写的文章,是关于的。 —— 新的一期《乐府新报》,被送到东宫后,皇太子朱翊钧身边的贴身太监张宏,急匆匆的夹着报纸来到了朱翊钧的寝宫。 “殿下,新的报纸来了。” 朱翊钧正在无聊,听到新的报纸到了,连忙站起来,催着张宏先开始读第二版“市井之声”的小故事。 朱翊钧年纪还小,未来皇帝也不需要科举,也无法理解读书人科场夺魁的爽点,所以对于第四版连载的《女状元》兴趣不大。 第二版这种白话的短篇猎奇小故事,反而更让朱翊钧着迷。 只可惜故事太短,朱翊钧听完还意犹未尽,他直接夺过了报纸,开始自己翻看起来。 第六版格物致知,这次讲的是籽? 苏泽介绍的是籽的特点,除了讲述了几种海外品种的外,苏泽又讲述了籽油。 “籽者,之子实也。然其榨油虽可食用,然则长期大量服食此油者,男子恐有精室亏虚之虞。此非虚言妄语,苏某所在苏州府,曾有村中好食此油,数载后村中婴啼渐稀。” 读到这里,朱翊钧差点将报纸甩到地上,要知道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不孕不育可是要被祖宗绝罚的重罪。 张宏连忙说道: “殿下无须担心,仆臣知道这籽油有异味,只有贫苦人家才会食用,东宫中断无此物!” 朱翊钧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继续读道: “然则物尽其用方为格物正道。此油虽不宜入膳,却自有其正途,以籽油合草木灰、海卤,经煎煮皂化便可制皂,浣衣净垢之费可省泰半,坊间油坊亦得添一新利。今东南田日广,籽堆积如山,倘能变废为宝,实乃民生国计两便之策。” 朱翊钧读完,大为感慨道: “籽油竟然有如此之用,用之善则利民,用之不善则害民,苏师傅大才也!” 但是小胖钧又很快说道: “但是孤的衣服,不能用这籽皂。” “仆臣明白!” 朱翊钧实在没得看了,只能翻到了“曲苑之声”板块。 咦?女状元完结了? 这是什么?《西游记》? 作者是华阳洞天主人? (本章完) 第122章 《兴文教以隆圣治疏》 第122章 《兴文教以隆圣治疏》 听着张宏读完了第一回后,朱翊钧追问道: “后面呢?后面怎么样了?” 张宏放下报纸,无奈的说道: “殿下,报纸上说‘且听下回分解’。” 朱翊钧夺过报纸,第一回就断在了孙猴子拜师菩提祖师这里,这把小胖钧急的抓耳挠腮,迫切都想要知道后续的剧情。 “你去苏师傅的报馆,问问苏师傅有没有后面的。” 张宏只能听从朱翊钧的吩咐,转身来到了报馆,不一会儿他又回到东宫,一脸无奈的说道: “殿下,没了,苏翰林这文章是李首辅家里的话本小说,李首辅视若珍宝,每期就送来一章,是苏翰林好不容易才从首辅大人手里求来的。” 听到苏泽提起李春芳,小胖钧也不闹了。 李春芳可是内阁首辅,是自己父皇都要敬重的人物,借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李春芳家里讨要书。 没办法,朱翊钧只能让张宏将第一回又读了两遍,才算是暂时缓解了猴瘾。 放下报纸,朱翊钧又对张宏说道: “小宏子,外朝已经消停了,那百戏会的事情?” 朱翊钧还惦记着皮影戏,准备办那个百戏会,上次赶上辽王案,小胖钧不敢出风头,如今京师的风波初歇,举办百戏会的念头又冒了起来。 没办法,作为未来的皇帝,朱翊钧的生活实在是太压抑了。 平心而论,朱翊钧比起大部分孩子都要刻苦,每天日讲至今都在坚持,在东宫中唯一的乐子,也就是不定期举办的经筵。 朱翊钧的生母李贵妃,对于朱翊钧的学业要求也十分的严格,而父皇隆庆皇帝也很少给朱翊钧父亲的关爱。 普通人家的孩子读书,夏季最热的时候和冬季最冷的时候都是要放假的,但是今年开了太子讲学后,整个夏天都没有停过一天日讲。 对于一个全年无休的六岁孩子来说,一场百戏会,就是他生活中最大的期待了。 张宏不忍心让小胖钧失望,于是说道: “外朝都因为辽王的事情不敢多言,现在是殿下上书的最好时机。” 朱翊钧眼睛一亮,连忙让张宏摊开纸笔,想到这是他第一次给父皇上书,下笔都不由的慎重了起来。 朱翊钧当然不敢直接要办百戏会,而是按照苏泽的办法,先请隆庆皇帝办一次前朝灵济宫大会规模的讲学大会,邀请天下博学鸿儒聚集京师讲学。 为了能“与民同乐”,让百姓也感受到这次儒林盛世,朱翊钧又提出,在讲学盛会前后,再办几场“百戏会”。 写完之后,朱翊钧又让张宏校对了一遍,然后又检查了公文格式,确定无误后,才让张宏送到了通政司。 —— 只是小胖钧不知道,自己这封奏疏,就如同在屎坑中投下了爆竹,引起了朝野的剧烈震荡。 十一月二十八日,沈一贯匆忙的冲进了史馆。 “子霖兄,大事不好了!” 苏泽看着气喘吁吁的沈一贯,罗万化贴心的递上放凉的茶水,沈一贯喘匀了气,也顾不上喝茶,连忙说道: “太子请办讲学大会,朝野一片哗然,如今雪片般的奏疏都在弹劾詹事府,赵阁老都乞休待勘了!” 在场众人中,王家屏和张位算是官场新人,还处于庶吉士的学习阶段,对于官场的很多制度都不了解。 张位首先问道: “为什么是弹劾詹事府?赵阁老要乞休?” 罗万化这些日子一直带着两人熟悉工作,他解答了张位的疑惑: “太子有过,言官当然不能弹劾当朝储君,所以负责教导太子的詹事府就要被攻击,外朝都说是詹事府教导不力,让皇太子提出这样的建议。” 张位就更疑惑了,他说道: “不就是办讲学大会吗?我听翰林的前辈说过,徐阁老当年就曾经办过灵济宫大会,那可是天下儒林的盛事,也是弘扬文脉的事情,为什么要被反对啊?” 王家屏也有些疑惑的看着沈一贯。 沈一贯这才喝上一口茶说道: “两位有所不知,当今内阁的高阁老和张阁老,和徐阁老不同,是非常反对讲学之风的。” “两位阁老都觉得讲学之风浮夸务虚,百官沉迷于讲学而不思政事,都想着要出狂悖之言哗众取宠,如今世风日下,都是这讲学之风害的。” “如果单单是皇太子上书讲学,那也就算了,但是太子在上疏中还说,要在讲学之余办百戏会,与民同乐,这可就被言官抓到了短处喽!” 沈一贯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佞臣,建议皇太子搞什么百戏会,听说李贵妃将太子喊入宫中,罚跪认错,太子身边的亲信太监也都被投入东厂问罪了!” 整个公房里,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一声声“哎,奸佞”,都是对皇太子的惋惜。 苏泽站起来说道: “让太子请办讲学,并办百戏会与民同乐的是我,没想到竟然连累到了詹事府的诸位同僚,还让赵阁老受过,我这就上疏言呈此事。” “啊?!” 众人都惊恐的看着苏泽,还是沈一贯的反应最快,他连忙说道: “子霖兄,不可啊!” 罗万化也劝导: “子霖兄,如果让朝野知道是你劝太子办大会,那如今对詹事府的弹劾,就都要落在你的头上了!” 沈一贯继续说道: “太子又没有把子霖兄供认出来,何必跳出来呢?何况高张两位阁老也是反对讲学的,子霖兄这是得罪阁老吗?” 沈一贯又说道: “赵阁老虽然是挂名的詹事,但是谁都知道他其实很少去东宫,陛下也绝对不会因此责罚他的,当朝阁老哪个没有在家乞休待参的时候啊。” 沈一贯显然不希望这件事影响苏泽的前途。 但是苏泽却说道: “我不觉得太子殿下有什么错的。” “前朝的时候徐阁老办灵济宫大会,就是文坛盛事,多少大臣为此作序题诗应和,怎么皇太子请办大会,就要被朝野抵制?” “难道这讲学大会,阁老办得,太子办不得?” 苏泽义愤填膺的说道,反而让在场众人都无言以对。 沈一贯顿了一会儿说道: “子霖兄,徐阁老办灵济宫大会,是自己邀请天下同道齐聚京师的,没有使用国帑,这次外朝也是说太子办大会劳民伤财。” 苏泽说道: “谁说要用国帑的?太子找我商议这件事的时候,明明说办大会的钱都要出自皇室内帑,不动用国库半分!” “这些外朝大臣,遇到事情就知道乱喷一气,太子若是因此生了逆反心理,那要怎么办?” 苏泽以前是不待见万历的。 但那是史书上怠政几十年,还横征暴敛矿税的万历。 如今的朱翊钧,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还是认真读书的皇太子。 接触下来,苏泽倒是觉得朱翊钧的本性不坏。 就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六岁也还在开蒙,十岁才开始学习儒家典籍。 朱翊钧又不用科举,四书五经的学习已经开始了,而且学的还很刻苦。 明明是按照有为军主的模式教育出来的储君,等到朱翊钧亲政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官僚系统积重难返,任何变革都面临巨大的阻力,言官们还动不动用小事来恶心你一下,这让谁能受得了。 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朱翊钧上书请求讲学,这是皇太子作为储君的一次政治尝试,就被外朝一顿披头盖脸的骂了过来,还要惩办朱翊钧的身边人。 在苏泽看来,这无疑是整个官僚体系的虚伪性在作怪。 一方面对皇帝有不切实际的需求,要求皇帝都是圣君明君,可真的培养出了想要有所作为的皇帝,皇帝稍微进行改革触碰了他们的利益,这些人又用什么“祖宗之法”、“与民争利”作为口号,反过来压制皇帝的政令。 大概只有明光宗这样的傀儡皇帝,事事都听从官员的,在位才一个月的皇帝,才会被官员们不停地怀念。 掌握最高权力的要么是什么都不懂的傀儡,要么就是不敢触动利益集团的裱糊匠,大明才这样一步步衰落下去。 在苏泽看来,大明这些官员就是太闲了。 业务量不饱和,就想着找机会喷人。 苏泽说道: “陛下继位后,东南靖宁,北境也暂时安定,府库充盈,为什么就不能办一次与民同乐的大会?” “我要上书支持太子,请办讲学大会和百戏会!” 当然,除了为了小胖钧的心理健康外,苏泽还有另外的想法,那就是从小给朱翊钧建立撒钱的想法。 要知道近代很多科学家,最初的经费都是从各国皇室手里拿到的资助。 作为大明朝头号地主,每年有固定内帑收入的皇室,如果能引导皇室将钱在资助长期项目上,对于大明的发展也是天大的好处。 大明皇帝的钱,又岂是你外朝要反对就能不的? 与其在没用的地方,还不如在这些有意义的地方。 在场众人只能看着苏泽写着奏疏,他们都知道苏泽意志坚定,绝不是几句话能劝住的,只能无奈的散去。 此外,苏泽支持朱翊钧,也不完全是为了朱翊钧的心理健康。 他也有自己的私货。 而苏泽也在思考,如何充分的利用系统,用更少的威望点,来推动真正能够影响历史的大事。 要完成扭转时代的变革,需要的威望点实在是太多了。 除非苏泽几个月不上疏,攒下威望点再梭哈。 但是这么做又太浪费了。 就在前几天,苏泽想到了办法。 这是苏泽从前世工作中得到的灵感。 众所周知,一些重大国策,也是从一个小小的项目开始的。 先立一个项目,然后往项目中不断的填充各种东西,最后整个项目就能变成影响巨大的国策。 当然,这个项目可以是某场会议,某个课题,某个调研。 苏泽的计划,就是先用比较少的威望值,来推动一些难度不大的项目,然后再往这个项目中填充自己的私货,通过不断的上书,将这个项目搞成大项目,这也就是所谓的借壳上市。 而朱翊钧准备筹办的讲学大会,也就是苏泽的壳。 苏泽要办的,是开大会。 只要读一读近代史,基本上就是一个个会议组成的。 这不是喜欢开会,而是开会是统一共识的最好办法,而任何事关国家重大方向的变革,统一共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且一场大会,也能让执政者明白各方诉求,在制定政策的时候才能更全面。 大明朝到了这个时候,也是需要一场如同汉代盐铁会议一样的大会,来确定未来的方向。 而讲学大会,就是苏泽用来操作的项目。 讲学大会,总要请天下博学鸿儒入京吧? 那在博学鸿儒中,掺杂一些地方代表,向朝廷表达一下民意,没问题吧? 那会议的议题,从简单的经学辩论,变成对整个国家制度的讨论,变成对财政制度、军事制度、选拔制度的讨论,也是合理的吧? 而执政者,也能通过这场大会,看到大明朝上下的各种矛盾,从而制定出更加完善的政策。 摸清社会思潮,统一理想认识,这才能给变革打下良好的地基,而不是一拍脑袋的制定政策。 这就是苏泽要借壳上市的计划。 这也就是苏泽支持朱翊钧的最终原因。 而苏泽要做的,就是先用威望值,强行通过这次讲学大会。 讲学大会只要定下,那要邀请博学鸿儒进京,总要个几个月的筹备时间。 这期间,苏泽就可以不断上疏,充实这场大会,将大会的议题逐渐改变。 苏泽写好了奏疏,然后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中。 ——【模拟开始】—— 一天后,《兴文教以隆圣治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高拱、张居正票拟反对。 两天后,皇帝批驳了你的奏疏,你成为外朝大臣的攻击对象。 在朝野巨大的压力下,你被罚俸三月,停了东宫讲官的职位。 ——【模拟结束】—— 【是否费2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苏泽长舒一口气,自己剩余260点威望值,扣除后还剩下60点。 “执行!” (本章完) 第123章 丹术 第123章 丹术 好险。 如果不是上次多得了200点威望值,这次奏疏执行所需要的威望值就不够了。 苏泽叹息一声,原以为升官之后,威望值就够用了,没想到增加了每月模拟的次数后,每日增加四点的威望值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而除了官职带来的威望值,此外就是各种奏疏执行后可能带来的威望值入账,但是这种增长都非常的不稳定。 怎么才能获得更多稳定的威望值? 苏泽摇了摇头,这破系统连个使用说明都没有,看来只能自己慢慢摸索了。 —— 十一月二十九日,李春芳来到内阁。 李春芳身边的中书舍人,是一名四十多岁的老舍人了,他从嘉靖年间就开始担任李春芳的中书舍人,这一次李春芳回朝出任首辅,也将这位名叫刘珺舍人提拔到了身边。 所有的中书舍人都是从七品,和六科一样不设长官。 但是中书科作为一个重要的部门,也需要有人负责,所以中书科会推举最年长的中书舍人,负责中书科的官印,外朝一般称呼为“印君舍人”。 刘珺就是中书科的印君舍人,他除了要协助李春芳这个内阁首辅处理公务外,还要负责中书科的庶务。 作为李春芳的身边人,刘珺能看出李春芳的心情不错。 今天李春芳破天荒的提前来到了内阁,甚至要比一贯早到的高拱都早了一刻钟,在首辅的位置上坐下,李春芳询问道: “中书科订了《乐府新报》了吗?” 刘珺和李春芳的关系不错,所以他用调笑的口吻说道: “苏翰林怎么能放过中书科,他上个月就找过下官,说是《乐府新报》是挂在内阁下的报馆,中书科也要订报,下官只能订了二十份。” 中书科并不是一个大的部门,整个中书科的中书舍人加起来,总共也不超过四十人。 苏泽连中书科都化缘了二十份报纸,这下子李春芳都好奇,到底《乐府新报》的销量有多大了。 “走,去中书科看看。” 刘珺有些疑惑,李春芳这位阁老是最讲究上下尊卑的,作为内阁首辅,他竟然要去中书科的办公场所看看。 但是上司有命令,刘珺也只能引着李春芳,从内阁步行走向中书科。 中书科的办公场所距离内阁不远,和六科廊相连,所以也被世人称之为“科”。 当然,中书科的权势和前途,与六科无法比,所以明明人数更多的中书科,却要比六科的办公场所拥挤很多。 刘珺刚刚准备通报,却被李春芳拦住,他说道: “从侧门入。” 刘珺无奈,只能跟着李春芳,从侧门进入中书科。 中书科是辅助皇帝内阁的部门,晚上都是要有人值守的,上衙的时间也要比其他官署要早,提前准备好相关的工作资料。 不过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整个中书科内还是很懒散的,李春芳一进门,就看到一群中书舍人聚着在看着《乐府新报》。 李春芳不动声色的接近,这群中书舍人聚着在看第四版上的《西游记》。 刘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连忙咳嗽了一声,这群中书舍人回头,见到了李春芳的脸,连忙将报纸藏在身后。 李春芳回头瞪了刘珺一眼,然后和蔼的说道: “诸郎在看什么,这么津津有味的?” 为首的中书舍人连忙说道: “回首辅的话,吾等在研习报纸上的科举文章。” “哦?可有什么所获?” 这几个中书舍人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这下子刘珺是看不下去了,他说道: “刚刚首辅都见到你们在读四版的话本了,还要狡辩!罚你们抄写道经!” 李春芳这一次却出奇的宽容,摆摆手说道: “还没到上衙时间,看看报纸也没什么的,这报纸昨日就发行了,怎么今日才看?” 这一次李春芳这么好说话,为首的中书舍人说道: “回首辅的话,中书科内的《乐府新报》总共就有二十份,吾等昨日没能抢到,只能今日早早的过来借阅。” 李春芳露出一丝笑容,他又问道: “这么紧俏?” 这中书舍人连忙说道: “首辅大人您不知道,原本这《乐府新报》不过是大家放松消遣的读物,但昨日开始报纸上连载的《西游记》实在是太好看了,不少前辈都拿了报纸回家读给家人听,吾等只能熬到今日才读到。” 这下子李春芳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他转过身对身边的刘珺说道: “你们中书科佐赞宫阁,端是要害关键之地,中书舍人的辛苦,陛下和内阁也都看在眼里。办差就要张弛有度,刘印君你去找找苏子霖,再给中书科订上二十份报纸,这笔钱由内阁的公廨出。” 这几名中书舍人听到自己不仅仅没被责罚,还让中书科多订了二十份报纸,纷纷向李春芳致谢。 但是返回内阁的路上,李春芳逐渐收起笑容,又询问道: “怎么又抄上道经了?” 刘珺低着头说道: “是陛下的旨意,抄的是几本先帝最喜欢的外丹道经。” 听到这里,李春芳有些忧虑,当今皇帝比起嘉靖来说自然是勤政一些,当然要和太祖成祖比那还是差了很多的,但总体上是个让人满意的皇帝。 唯一的几个缺点,大概就是和先帝一样,也对道家金丹有些痴迷。 除此之外,喜欢搜集奇珍异宝,这也算是隆庆皇帝的一个小爱好。 对于后者,皇帝喜欢珍宝也不算什么太恶劣的爱好,只要不去民间搜刮,内阁也很少会管。 但是前者就要命了。 胡乱服食金丹,是大明皇帝短命的一个重要因素。 李春芳是青词专家,自身对道学研究颇深,他自己就是内丹术的爱好者。 但他对外丹之术不感兴趣,认为外丹之术是邪路。 先帝嘉靖也沉迷道术,但是好歹先帝是内外兼修,所以在大明皇帝中算是长寿的。 当今皇帝却只沉迷于外丹之术,不习内丹术,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身体能撑多久。 李春芳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内阁也劝谏不了,魏征都劝不了李世民追求丹道,何况先帝朝的时候自己上的青词最多。 别说自己了,内阁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没给先帝写过青词? 李春芳回到了内阁,其他几位阁老还是没到,但今天通政司已经送来了一批奏疏,李春芳看到了最上面的苏泽奏疏。 “这猢狲又上书了?” 李春芳拿起奏疏,翻看了一下。 《兴文教以隆圣治疏》? 再一看,原来是苏泽赞同皇太子的上书,请求皇帝举办讲学大会。 李春芳愣了一下,重新翻过来看了看上书人的名字,确定是翰林院的苏泽,而不是其他同名同姓的官员后,一脸疑惑的回到了座位上。 苏泽竟然支持办讲学大会? 李春芳本人是支持讲学的。 嘉靖四十四年,徐阶以内阁首辅身份亲自主持灵济宫大会,李春芳也在列,与徐阶并称为“讲学护法”。 内阁之中,除了李春芳外,赵贞吉也很支持讲学,赵贞吉也是心学宗师,经常聚众讲学。 但是物极必衰,徐阶倒台后,士林对于讲学之风的批评也不绝于耳。 这一方面,是新内阁对前内阁路线的否定,另一方面,李春芳自己也承认,讲学也出了很多问题。 讲学活动内容逐渐虚无化,向着空谈转变,大量根本不懂心学的投机分子,混入讲学的队伍中,还有贪官污吏以讲学之名兴建书院敛财,或者以讲学之名行贿投机。 高拱返回内阁后,更是开始打击讲学活动,对于那些依靠讲学升迁的官员都进行了打压,算是抑制住了京师的讲学之风。 李春芳其实也很矛盾,他个人支持讲学,但是作为内阁首辅,他又反对官方搞大会讲学,那这个骂名就是他来背了。 李春芳读到最后,又看到苏泽说道: “臣伏请陛下准皇太子所奏,效前朝灵济宫故事,以皇室内帑支应讲学盛会。” “内府财帛本属天家,既不费国帑分毫,无涉民间赋税;又彰圣主隆礼重道之德,显东宫仁厚爱民之心。如此则文脉昌明可期,百姓沐化同乐,实乃兴文教而隆圣治之良策也。” 让皇帝出钱? 李春芳嘴角露出笑容,如果真的能让皇帝出钱,那外朝的反对声自然要小很多,如果那样自己确实可以帮着推动一下,再办一场灵济宫大会。 不过作为内阁首辅,李春芳不会在这个时候表态的。 他取来揭纸,没有写自己的意见,而是苏泽最后一段话摘抄出来。 就在李春芳写完,高拱也走进了内阁。 高拱疑惑于李春芳竟然提前来内阁,但他还是向李春芳行礼,接着李春芳就将苏泽的奏疏递给了他。 苏泽请办讲会? 高拱的眉头皱起来。 高拱素来不喜欢讲学之风,苏泽在学术上倾向于赵贞吉的泰州学派,高拱也是知道的。 但是高拱反对讲学,更多的是以讲学作为靶子,打击前任首辅徐阶。 此外也是通过抑制讲学,减少李春芳这个心学大宗师在朝堂的影响力。 果然李春芳将苏泽最后一段,请求皇室自己出钱办讲学的话摘抄出来。 老狐狸! 李春芳没有支持讲学,但这是在暗示皇帝,如果皇室真的要讲学,只要自己出钱,他这个内阁首辅就不会反对。 如果是别人上书,那高拱肯定要直言反对了。 但是奏疏是苏泽的,高拱还是提起笔,写下了一个不太严厉的反对意见。 作为一个派系的领导者,高拱也是明白,有能力的官员都有自己的政治主张的。 而官员的政治主张千差万别,就算是同一派系的官员,在大方向一致外,细微方向上还有差异。 比如赵贞吉在吏治财政上保守,却对军事改革很激进。 张居正对于财政上激进,在思想学术上却保守。 高拱并非容不下苏泽的异见,只是用票拟表示自己的观点。 赵贞吉在家乞休,最后抵达内阁的是张居正。 而张居正看到之后,确实反应最大的。 “苏子霖竟然支持皇太子此等荒谬建议,行奸佞之事,两位竟然不反对?” 张居正明显有些动怒,李春芳像是和事老一样说道: “灵济宫讲学,前朝也有之,殿下这也是好学上进,张阁老何必如此激烈。” 就连高拱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虽然不赞同苏泽的观点,但是他一向护犊子,你反对办讲学大会就反对事情,干嘛扣帽子。 高拱也火药味十足地说道: “皇太子年幼,勇于上书言事,我们这些内阁佐领大臣应该‘知其心然后能救其失’,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而让皇太子起了厌政的心思,岂不是我等的罪过?” 这句话是孟子所说,“知其心”,就是说教师必须了解学生的心理特征和才能。“救其失”,就是说要在了解学生心理特征的基础上纠正他们各自存在的缺点和不足。 这下子张居正更不乐意了,他直接拿过奏疏,不仅仅抨击了苏泽提议办讲学大会的事情,还票拟要以“妄言趋炎”的罪名,罢黜苏泽东宫讲官的职位。 高拱又重新拿回奏疏,将自己之前的票拟撕去,又在张居正的票拟下写下了反对张居正过重苏泽的意见,又建议皇帝因势利导,放宽对皇太子的教育。 首辅宝座上的李春芳心情则大好,没想到因为苏泽的关系,之前还配合默契的高张又出现了裂痕。 李春芳摇了摇头,这猢狲,多少祸事因你而起,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戴上紧箍,得证正果了,总不能日后入了阁,还没个人形吧?—— 翊坤宫中,一脸倔强的朱翊钧跪在殿内。 李贵妃小门小户出身,背后也没有多少政治力量,所以对儿子的期待是谨小慎微,千万不要出错。 毕竟隆庆皇帝才三十多岁,后宫中也还有皇后在,朱翊钧只是储君,并不能代表就坐稳了位置。 听到儿子这事,还引起了外朝的攻击,李贵妃就连忙将儿子召入宫中。 李贵妃厉声问道: “你这逆子!说!是哪个奸佞蛊惑你,让你上书请办讲会的?” (本章完) 第124章 约稿高拱 第124章 约稿高拱 面对母妃的严厉责罚,朱翊钧一言不发,这让李贵妃心中更气,又让他继续跪着。 加上之前跪的,朱翊钧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他的双腿已经彻底麻了,但是他依然咬着嘴唇,不肯说一句讨饶的话。 “陛下到!”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宫人呼唱起来,隆庆皇帝走进了翊坤宫。 李贵妃连忙出宫门迎接,隆庆皇帝免了觐礼,张口问道: “钧儿还跪着吗?” 作为后宫之主,隆庆皇帝自然能知道宫里发生的大事,朱翊钧被李贵妃召入宫中罚跪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李贵妃则立刻泣泪说道: “陛下,这逆子也不知道受了哪个奸佞的蛊惑,上书如此悖逆之言,臣妾这才惩罚他罚跪思过,想想列祖列宗操持国事之艰难。” 看到李贵妃一哭,隆庆皇帝拉着她的手说道: “钧儿年纪小,贪玩好动也是常理,就让他不要跪了,朕有几句话要问他。” 李贵妃听到隆庆皇帝免了朱翊钧的责罚,脸上的忧色反而更重了,她担心儿子在皇帝面前说错了话,更惹的皇帝的不快。 皇帝下旨,冯保立刻前往宫内,不一会儿就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朱翊钧走到了面前。 看到朱翊钧这幅样子,隆庆皇帝也有些不忍。 因为“二龙不相见”的谶语,他从小就没有体验过父子之情,等他做了人父之后,对这个儿子还是相当疼爱的。 见到儿子受苦,原本的气也消了大半。 当然,作为皇帝,隆庆皇帝也不会和普通人家那样,对儿子表现出溺爱之心,他只是语气平淡的说道: “知错了。” 冯保用手扶着朱翊钧,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示意朱翊钧讨饶认错。 但是朱翊钧却说道: “父皇,儿臣没错!” 李贵妃的脸又现怒容,朱翊钧连忙躲到了冯保身后,但是皇帝却摆摆手说道: “你且说说,怎么无错?” 朱翊钧小脸涨红,这次上书是他第一次政治实践,就遭遇了这么大的困难。 外朝大臣群起上书反对,母后也责罚他,就连身边的太监也被抓入东厂审讯。 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这种挫败感是非常强烈的。 朱翊钧也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勇气,他对着自己的父皇说道: “殷师傅就说过,皇爷爷四十四年,徐阁老就办过灵济宫大会,京师臣工都上了贺文,徐阁老办得,父皇就办不得?” 听到儿子这话,隆庆皇帝也苦涩的笑了笑,嘉靖四十四年的灵济宫大会,他当然是知道的。 当然,朱翊钧也是有点小聪明的,他绝口不提百戏会的事情,而是死死揪着讲学会的事情。 果然这句“阁老办得,父皇办不得”,将隆庆皇帝也整的沉默了。 皇帝身边的李贵妃厉声说道: “逆子,你都是出阁听讲的储君了,是谁教你这么和你父皇说话的?难不成你的师傅们,还能教你上书办什么劳什子讲会?” 朱翊钧涨红了脸说道: “谁说的!苏师傅就支持我办讲会!” 朱翊钧说完就后悔了,连忙垂下头不再说话。 隆庆皇帝皱眉问道: “苏师傅?哪个苏师傅?东宫讲官中姓苏的,就只有苏泽苏子霖一人吧?” 听到苏泽支持儿子办讲会,隆庆皇帝和李贵妃都沉默了。 这就是人设的重要性了。 如果是其他讲官怂恿儿子上书,大概就会被打成趋炎太子的奸佞,皇帝定然不会将他继续留在东宫。 但是苏泽就不一样了,这半年来,苏一疏的名头越来越大,如果是苏泽也赞同办讲学会? 隆庆皇帝也思考起来,他又向身边的李芳问道: “苏泽有奏疏送到内阁吗?” 李芳连忙说道: “暂时没有,但也可能还在内阁那儿,仆臣去内阁问问?” 隆庆皇帝点点头,李芳带着两个小太监离开翊坤宫,不一会儿就捧着苏泽的奏疏走了回来。 还真有? 隆庆皇帝拿起苏泽的奏疏,迅速读完了奏疏,再看了看阁臣的票拟,陷入到了思考中。 而朱翊钧则好奇的看着自己父皇手里的奏疏,他好奇自己这位苏师傅,到底在奏疏里说了什么? 苏泽的奏疏,其实说的没什么新意,但是对于皇帝来说,重要的是阁臣态度。 首辅李春芳摘抄了苏泽奏疏的最后一段话,意思是只要皇帝内库出钱,李春芳就支持? 张居正反对讲学,这在皇帝的意料之中,张居正的立场皇帝是知道的。 而高拱的态度。 高拱竟然没有跟着张居正反对讲学,而是以讲学作为例子,劝说皇帝适当放宽对皇太子的教育。 隆庆皇帝抬起头,看向自己年幼的儿子,也露出不忍的神色。 自从出阁讲学后,朱翊钧连最炎热的暑期都没有休息,学习相当的刻苦,进步也是很明显的。 如果就因为一个讲学风波,就要责罚皇太子,还要责罚尽心给皇太子讲学的詹事府,隆庆皇帝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是啊,讲学这事,首辅做得?皇帝做不得? 隆庆皇帝又喊来执掌内承运库的太监陈洪,向他问道: “你去打探一下,上次灵济宫讲学费了多少银子,内承运库有没有这笔银子。” 陈洪和李芳冯保不同,他完全是依靠满足隆庆皇帝私欲而上位的,所以他也最阿谀奉承。 既然皇帝这么问,说明皇帝也动了心思,连忙说道: “陛下放心,内帑充盈,贯朽粟腐。” 听到陈洪这么说,皇帝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得色。 比起他父皇在位时期,隆庆时期的帝国财政确实好转很多。 东南战事平定,西北也没有大规模战事,加上内阁得力,对积欠的税赋催讨也得力,皇帝内承运库确实充盈。 正如苏泽所说的,盛世也要办盛会,既然国家暂时无事,何不就此办一场千古流芳的大会? 听到这里,朱翊钧也明白,自己父皇的想法也发生了变化,他连忙说道: “父皇,儿臣身边的几个伺候太监和上书无关,能否将他们放出来?” 隆庆皇帝挥挥手说道: “把他们放了吧,东宫讲官们寒暑不歇的给太子讲学,赐银十两。” “让太医院去一趟赵阁老家里,赐药慰病。” 朱翊钧张了张口,本来想要追问父皇百戏会的事情。 但是他这次吃了亏,也算是成长了一些,还是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 等到朱翊钧好不容易回到东宫,就见到遍体鳞伤的张宏。 看到张宏这幅样子,朱翊钧垂下泪来:“张大伴,是孤一意孤行,反累了你受罪。” 张宏连忙跪下来说道: “殿下折煞仆臣了,仆臣没读过什么书,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晓得为您办差这么一件事。” 朱翊钧抱着张宏痛哭起来,张宏忍着背脊上的剧痛,更是觉得这趟东厂是去的值了。 东厂来拿人的时候,张宏都觉得自己完蛋了。 执掌东厂的是司礼监二把手冯保,冯保和自己的干爹李芳不对付,对自己也不待见。 果然进了东厂,张宏就被折磨的要死。 就在张宏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准备供出是苏泽撺掇皇太子办讲学会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了自己干爹的李芳的递话。 “闭嘴,撑下去” 张宏只能咬着牙,靠着这句话撑到了今天,本来张宏以为自己都要烂在东厂的监牢里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竟然被放了出来。 张宏听完了朱翊钧讲完了翊坤宫中发生的事情,更是对着朱翊钧说道: “仆臣这条命,就是殿下赏的。” “大伴还是要谢谢苏师傅,若不是苏师傅,孤这会儿还跪着呢。” 张宏连连点头,他虽然是太监,但也是知道感恩的。 在东宫的时候,苏泽就对他不错,如果不是苏泽上书让皇帝改变了心意,饶了太子,自己怕是已经死在东厂了。 但是这一次牢狱之灾,对张宏来说也有极大的收获。 最重要的,就是“大伴”这个称呼。 太子对自己称呼改变,说明从这一刻开始,太子将自己真的当做贴心了。 以往皇宫和东宫的太监中,大伴是针对冯保一人的称谓。 冯保那可是一手将皇太子带大的。 如今自己也有了这个称呼,那只要熬到了皇太子继位,一个司礼监秉笔是跑不了了,掌印也未来可期。 而这一次东厂牢狱之灾,也让张宏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波云诡谲的宫中,财富地位权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主上的关系。 他在东厂死死咬着不松口,不出卖太子,赢得了太子的青睐。 而那些承受不住,将东宫私密事情说出去的太监,坟头都已经长草了。 张宏更加感激干爹李芳的提醒,这次东厂之行,对于张宏来说是脱胎换骨的蜕变。 “大伴,那百戏会的事情?” 张宏吓了一跳,怎么殿下还关心那破百戏会。 但是张宏又不能违逆太子,只能说道: “殿下,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苏翰林能让将学会办起来,也能让百戏会办起来,为什么不再问问他呢?” 朱翊钧连连点头说道: “大伴所言极是!大伴有伤在身,还是先静养几天,反正这事情也急不得。” 这次的事情,倒是也让朱翊钧有了点进步。 历史上,大政治家和大军事家是最难产的,原因就是政治和军事,都是需要实践的学科。 但是政治和军事的实践,只要出小错,就足以葬送一切。 这次的讲学风波,如果提出来的是个普通官员,政治生命就已经断送了。 但是对于朱翊钧这个储君来说,却有实践的机会,而这一次给他的教训就是政治上的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如果要提出新的想法,需要先试探风声才行。 这对于六岁的朱翊钧来说,也是印象深刻的一课。 —— 十二月二日。 讲学风波吹的快,但是平息的也快。 从皇帝给詹事府赏赐后,风向就瞬间变化了。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其实对于大部分中下级官员来说,他们也是支持讲学的。 讲学可是儒林盛世,哪个读书人不想要参加? 而且讲学讲学,也就切磋学问的机会,若是能一鸣惊人,就能成为一代文宗。 而且很快朝野传出风声,皇帝准备用自己内库的私房钱来办讲学会,还要遍邀天下名儒,办一场能载入史册的讲学盛会。 这下子反对的声浪就更小了。 如此讲学盛会,那可是要青史留名的! 就连一贯事事反对的言官,在风向转变后,也迅速转向。 史馆。 沈一贯惊道:“子霖兄你要向阁老约稿?” 罗万化、王家屏、张位,都惊恐的看着苏泽。 苏泽说道: “朝廷上下都在风传,陛下要用内帑的钱办讲学会,既然要讲学,总要让天下人知道讲什么吧。” 苏泽其实已经知道了确定的结果。 【隆庆皇帝下旨,内帑出钱再办灵济宫大会,邀请天下贤良文学赴会讲学。】 【本次讲学极大的繁荣了大明思想界,但也加剧了大明思想界的分裂,大明国祚+2。】 【上书倡导的宿主威望+200】 国祚+2,这个结果也正常。 思想界繁荣,但不意味着政权就能稳固。 相反,如果王朝末期,思想界又不能统一思想,反而会导致更大的混乱。 所以讲学虽然延长了国祚,但是不多。 苏泽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次大会不仅仅要成为思想界的大会,更是要统一思想,确定未来的方向。 这就需要苏泽这段时间,不停的上书修正,扩大会议的议题和议程了。 既然是大会,苏泽还要将这场大会的气氛炒热。 苏泽说道: “我准备在《乐府新报》增刊,请阁老执笔,阐述各派要义。” “赵阁老已经答应我,写一篇心学的文章刊登在报纸上。我今天下衙就去拜访高阁老,请他也写一篇文章。”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还能这样? 但是仔细想想,如今《乐府新报》发行量这么大,赵贞吉写了心学文章,其他阁老怎么可能坐得住? (本章完) 第125章 实学 第125章 实学 高拱宅。 书房中,高拱看着苏泽,冷冷的说道: “你都约了赵大洲写稿了,怎么又想起老夫了?” 苏泽额头冒汗,怎么高拱这句话中,带着三分不满,三分嘲讽,还有三分幽怨? 这是因为自己先找赵贞吉约稿的原因? 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错怪学生了。” 高拱冷哼一声说道: “你知道老夫最恨浮夸虚饰的讲学之风,为何还要劝说太子上书开讲会?这赵大洲乃是心学大家,老夫可没有兴趣和他辩论经义自取其辱。” 高拱不喜欢心学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更不喜欢如今士林动不动就“致良知”的风气,但是士风如此,高拱一个人也无力扭转。 当然,高拱不研究心学,不代表他儒学功底不深,能从科举考试中卷出来,走到内阁阁臣这个地步的,都是卷王中的卷王。 苏泽听到高拱这么说,反而笑起来说道: “正因如此,学生才办这个增刊的。” 高拱疑惑的看着苏泽,只听到苏泽说道: “师相,如今心学之风盛行,又岂是禁讲能禁的?” 高拱听到苏泽这么说,也停下来思考了一下。 苏泽继续说道: “师相,当年王泰州聚众讲学,渔农耕樵贩夫走卒都聚众听讲,门下弟子也不是为了出仕,官府要怎么禁得?” 高拱微微点头,心学泰州学派的创始人王艮讲学的时候,听众都是普通百姓,这种民间自发的讲学,根本不是官府能够禁止的。 苏泽看到高拱点头,就知道自己这次上门说服高拱成功了大半。 心学的昌盛,不仅仅是上层路线,而是心学迎合了这个时代的风潮。 明代儒学,其实也是经历过几个阶段的。 明初的时候,儒学多是承袭宋学,也就是宋代的理学。 但是很快,明代就出现了所谓的“子学”,也就是打着复古儒学的旗号,反对保守的理学。 而随着对宋儒的批判深入,就诞生了心学。 其实心学的源头也不是王阳明,而是南宋大儒陆九渊批判理学所创造的新儒学。 经过了明代中期大儒陈献章、湛若水的发展,到了王阳明集大成,完善了心学的框架,从此心学开始大行其道,迅速成为主流学术。 正如苏泽所说的,心学诞生之初,朝廷也将它视作异端学说,多番禁毁。 可等到了嘉靖时期,已经是禁无可禁了,心学已经发展到满朝文臣基本上都是心学信徒的地步。 嘉靖皇帝不得不解开了书院禁令,嘉靖末期心学达到了极盛,才有了灵济宫大会。 正如苏泽所说,高拱无论再怎么厌恶心学,但是当一种思想传播开,就不是你当权者想要禁就能禁的了。 甚至可能会出现,禁书越禁越多的情况。 高拱看向苏泽问道: “那你是什么想法?” 苏泽吸了一口气,对着高拱说道: “师相,若是您对当今谈玄务虚的心学不满,光靠禁令是禁不住的,若是要改变士林风气,唯有提出一套新的学术来批判心学,唯有思想能战胜思想。” 高拱沉默了。 读遍经史子集的高拱,当然明白苏泽说的道理。 虽然从秦汉以来都在说儒学,但是让秦汉的儒者和大明儒者对话,怕是双方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儒学就是一个皮,历朝历代都有自己的新儒学,儒学的发展就是一派取代一派。 汉代有古文派和今文派之争,唐代有经学派和疑古革新派之争,至于宋代那就是儒学各流派的大争之世,什么理学、洛学、关学、王安石新学,互相之间打得狗脑子都要出来了。 高拱苦笑了一下说道: “你这厮好生狂言,开宗立派的大宗师岂是这么容易当的?” 高拱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知道自己在儒学上的造诣,别说是开宗立派了,就连和赵贞吉这样的心学大家辩论都不一定能辩得过。 苏泽说的轻巧,大明朝几百年也就出了一个王阳明,创造一门和心学打擂台的新学说? 那还不如说你苏泽是孔圣人呢。 苏泽见到高拱这个态度,就知道他已经上钩了,他微笑着说道 “师相,您以为,所谓学术,是如何诞生的?” 高拱沉默了一下,这个问题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知识体系。 苏泽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 “学生以为,任何一门学术,都是在批判其他学说上诞生的。” “心学能昌盛,是士林厌恶宋儒理学已久,阳明先生讲学才能一呼百应,天下儒者赢粮景从,瞬息而为天下显学。” 高拱点头,苏泽说的有道理,一门新学术的诞生,都是从批判旧学术开始的。 苏泽继续说道: “师相不满讲学之风,是不满心学的‘虚’字吧?人人都谈致良知,士人都在谈论虚无缥缈的‘良知’,却连日常的事务都做不好。” “若是要对‘虚’,则以‘实’字。” “师相,这天下有空谈的士人,也有实心做事的君子,这些实心做事的君子,都如同师相您一样厌恶空谈之风。” “若是能打出‘实学’的旗号,以‘经世致用’为学,号召那些苦于心学务虚之风久矣的同道,说不定就能抑制如今浮华的世风,让更多人用心做事。” 高拱喃喃说道: “经世致用为实?” 看到高拱这个样子,苏泽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历史上,心学在发展到了极盛后,也和任何学说一样,在明末社会现实面前瞬间垮塌。 你心学再好,怎么国家还成了这个样子? 明末的时候,思想界出现了一批反对心学的学生,以王夫之、顾炎武为首的晚明士大夫,提出了“实学”来对抗心学。 而“经世致用”,就是顾炎武提出的实学中心思想。 实学,也就是儒学自然发展的最后一个流派了,鼎盛时期就是乾嘉时期的考据学派。 再往后,近代所谓的新儒学,都是杂糅各种外国理论的缝合怪了,就不再是儒学内生演化的结果了。 而且现在提出“实学”,时间上其实也不早。 内阁中,就有不喜欢心学的高拱张居正,其实他们的执政思想已经接近于实学,只是没有系统性的提出纲领,也没有进行理论体系的建设。 而苏泽提供给高拱的,恰恰就是这个纲领。 只要有了纲领,其实相关理论建设是很快的。 高拱张居正都是阁老,手下的人才是不缺的,找一群精研儒学的弟子,搞出一套新的学说出来,根本就不是难事。 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搞的新学,不就是他带着儿子和弟子们鼓捣出来的? 苏泽知道,高拱和张居正,都是无法抵御这种诱惑的。 正如苏泽所说的,要变革社会风气,就要从新思想开始。 对于高拱张居正这种,有志于变法的政治家来说,提出一个能改变社会风气的理论,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诱惑! 而一套新的理论,又能反过来作用于政治上的变革。 如此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高拱又如何能淡定。 高拱迅速提起笔,在纸上写上了“经世致用”四个字,然后对着苏泽说道: “赵大洲的文章先登报,他的文章送到报社,你就送到我府上一份,我会在下一期上和他论战!” 高拱已经想清楚了,就通过这次在《乐府新报》上和赵贞吉论战的机会,将这个实学的理论框架搭起来。 到时候自己只要推广实学,自然就能扭转士林这股谈玄论虚的浮夸风气,同时也能用实学聚集一批真正有志于变法的官员。 高拱看向苏泽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从这个时候开始,苏泽就已经是他所在派系的核心成员了。 【和内阁首辅高拱的关系达到“亲密”,任务完成2/3】 这就刷满了? 苏泽也没想到,今夜的一席话,竟然将高拱的声望刷满了? 也对,高拱是立志于变法的政治家,而对于任何一个变革者来说,政治纲领这个东西,都是非常重要的。 而学术,就是最好的凝聚人心手段。 如果高拱真的能将这个实学搞出来,那他日后就算是罢官下野,他的政治路线也能继续执行下去。 对于苏泽来说,当朝首辅在《乐府新报》上隔空互喷,互相阐明自己的政治理念,不仅仅能够给《乐府新报》增加销量,更重要的是可以为讲学大会造势。 现在报纸上将场子热起来,那讲学大会的辩论才能精彩! 大家都先在报纸上将各自的观点亮出来,到了讲学大会这个角斗场上再决一雌雄,那这场大会才足够热闹,讨论的问题也才能足够深刻。 思想界的论战,必然不可能止步于思想理论,必然会涉及到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将所有的问题都暴露出来,才能找到变革的正确方向。 从高拱家离开,苏泽想着这次还是要感谢一下自己的好学生胖钧。 如果不是胖钧上书,自己直接上书办讲会,攒着的这点威望值肯定不够用。 苏泽嘴角露出笑容,自己这个好学生,搞事能力也不亚于自己,第一封上书就搞出这么大的乱子。 —— 十二月七日,在京观政的新科进士们纷纷结束了观政。 观政结束,新科进士观政衙门的主官,给吏部出具“结状”,相当于实习结束后的实习报告,对新科进士这半年多的工作总结评分。 吏部根据结状,以及科举考试的名次,再分别授予职位。 沈思孝收拾自己的东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都察院。 虽然最欣赏他的御史雒遵已经倒台,但是沈思孝在都察院的名声不错,负责考核他的佥都御史也在结状上说了他不少好话。 再加上他在吏部文选司的同乡帮忙,沈思孝已经提前锁定了南直隶一个知县的职位。 南直隶是大明最繁华的地方,人口众多经济发达,一个县的人口甚至要比内陆一个府都要多。 以沈思孝的自信,只要自己到任后,做出一些成绩出来,然后在京师走通关系,就能重新调回京师了。 吏部已经通知他,下午去拿任命公文,所以今天是沈思孝在都察院上班的最后一天。 沈思孝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两名同年走进了都察院。 沈思孝认出,这两人是近期和苏泽沈一贯走得近的同年。 其中一人名叫沈藻,和沈思孝都是浙江同乡,原本和沈思孝还算是亲近,但是前阵子不知道为何,主动疏远了沈思孝。 另一人名叫王任重,就明显对沈思孝不太客气了。 “一清(沈藻字)兄,清濮(王任重字)兄。” 沈藻对沈思孝还算客气,拱手行礼,但是王任重就明显不太客气了,只是敷衍的行礼,就拉着沈藻,像是躲避瘟神一样向都察院内走。 沈思孝素来长袖善舞,他无视了王任重的嫌弃态度,而是对着沈藻说道: “两位同年是来都察院办事吗?沈某可以带着两位去。” 沈思孝不忘记再拉一拉同年关系,但是王任重却冷着脸说道: “不劳沈兄了,我二人得授都察院山东道监察御史里行,文选司的照会已经发到了都察院,吾等是提前来拜会大司宪的。” 听到王任重这么说,沈思孝如同被重击了一下。 沈思孝才想起来,吏部授官的时候,会先将京师空缺的职位授完,再授给地方上的空缺职位。 都察院的职位,是沈思孝梦寐以求的职位。 可因为代王案件,雒遵倒台,沈思孝又怕被牵连,不敢再谋求留京。 原本沈思孝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但是当同年得到自己梦想的职位后,沈思孝依然感受到了心灵上的暴击。 沈思孝连寒暄的心情也没了,匆忙和两人告辞离去。 可到了下午,沈思孝看到吏部的公文,疑惑的看向文选郎张四维: “登州高密县令?” 文选郎公务繁忙,张四维淡淡的说道: “登莱刚刚开港,涂巡抚向吏部要人,你即刻去上任吧。” 沈思孝涌起了不祥预感,但这已经是吏部的正式公文了,他也只能收下。 登州府就登州府吧,山东也不算是穷地方。 —— 沈思孝的职位,自然是苏泽安排的。 对于这种人,如果放任他,过几天说不定又要回到京师恶心自己。 安置在登州,交给涂泽民压着才是最安全的。 等日后找到沈思孝的过错,再想办法罢了他的官职。 不过沈思孝的事情,不过是苏泽随手处理的小事。 看着眼前的东宫太监张宏,苏泽才真的有些头疼。 这百戏会非办不可吗? (本章完) 第126章 蜂窝煤和酱油 第126章 蜂窝煤和酱油 张宏担忧的看着苏泽,生怕苏泽拒绝太子的请求,那他这趟差使就办砸了。 苏泽思考了一会儿,咬牙说道: “办!百戏会也要办!” 张宏抬头的看着苏泽,苏翰林竟然同意了? 苏泽接着说道: “百戏会可以办,但是最后能不能办,还要看太子殿下的。” “啊?” 苏泽说道: “我这就写一封信给太子殿下,若是太子殿下能把信中的事情弄成了,这百戏会也就能办了。” 张宏连忙帮着苏泽铺开纸,又帮着苏泽研墨。 苏泽不太适应这种伺候,连忙对张宏说道: “张公公是伺候殿下的人,苏某又怎么当得起,还是我自己来吧。” 张宏却笑着说道: “帮太子办事,就是伺候太子,苏翰林就让小宏子也尽尽力吧。” 苏泽更是觉得这太监情商高,会说话,他也听说了张宏被抓入东厂,却咬牙不肯透露东宫内消息的事情,对他也有几分敬意。 苏泽也说道: “古有太白作诗力士捧靴,今日苏某进策公公研墨,今天苏某就不客气了!” 张宏手上磨得更开心了,苏泽将他比作高力士,人家高力士什么人?是唐明皇身边最亲近的大太监! 苏泽洋洋洒洒写完,又因为是写给朱翊钧的,所用的也都是口语化的表述,苏泽将信交给张宏说道: “殿下如果觉得苏某此策可行,到时候苏某也会上疏支持太子的。” 张宏连忙说道: “多谢苏翰林!小宏子这就回去复命!” —— 东宫,朱翊钧看完了张宏带回来的信,接着来回踱步,又转脸向张宏问道:“大伴,师傅这招可行吗?” 张宏在苏泽写信的时候已经读完了,但是他并不敢随便发表意见,只是说道: “殿下,这样的大事,仆臣也不懂啊。” 朱翊钧叹息了一声,一屁股坐在龙床上。 苏泽的信上内容其实很简单,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百戏会自己办! 皇帝自己掏钱办讲会,所以群臣就不反对了。 那东宫如果要办百戏会,就自己掏钱办,那样皇帝和群臣也不会反对了。 可办一场百戏会,那可是需要很多银子的。 而大明的太子,手里是没钱的。 詹事府是太子教育机构,财政全靠拨款。 东宫的太监宫女也都是宫里派来的。 东宫护卫同样属于皇宫戍卫的一部分。 小胖钧手里的一点私房钱,也都是他父皇母妃赏赐的。 这点钱,用来办百戏会是万万不够的。 但是好在苏泽“贴心”的给东宫支了招——办工坊。 “臣观闻,京师中有大量皇产荒置,店铺空置,太子可以向陛下将这些皇产店铺索要过来经营,赚钱之后办百戏会为陛下贺。” 苏泽的建议也很简单,要将百戏会包装成朱翊钧的孝心,是为了让父皇母妃开心才办的。 而百戏会的经费,由朱翊钧利用闲置的皇室工坊和店铺这段时间的收益去挣。 “小宏子,那些工坊铺子能挣钱吗?” 张宏低着头说道: “仆臣倒是听内承运库的办事太监说过,这京师的工坊铺子也分成几种。” “那些位置好的,赚钱的产业,都是不愁租的。” “但是空置的那些,基本上也都是些位置不好,或者不赚钱的产业。” 皇室在京师中自然有皇产。 张宏没说的是,这些赚钱的皇产,基本上都是宫里的大太监、勋贵、外戚给瓜分了。 比如小胖钧的外公,也就是李贵妃的父亲武清伯李伟,就占着好几处皇室的产业。 苏泽其实在信中也说的很清楚了,这些旧的利益团体,不是现在的太子能碰的。 所以苏泽建议的是,太子索要那些不赚钱,偏僻落后的工坊,然后利用这些赚钱。 当然,苏泽这位老师,也给学生了支了招。 苏泽在信中给了三种工坊。 第一种是蜂窝煤。 京师马上要到冬季了,京师的普通百姓会购买山西的石炭取暖,京师周围也有不少石炭场。 但是石炭取暖的问题也有很多,比如燃烧有异味,燃烧不稳定。 苏泽在信中写了一个方法,将石炭捣碎后和红泥稻草混合,再用模具制作成一种有空的煤块。 这种蜂窝煤燃烧起来烟雾少,燃烧时间长,又是居民日常所需的东西,所以肯定能赚到钱。 第二种则是酱油。 酱油这东西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京师就有六必居酱菜,当年严嵩还给六必居提了匾额。 但是苏泽这个酱油,不是那种用黄豆晒足一百八十天发酵的酱油,而是工业酱油。 酱油本质上,就是将蛋白质转为各种类氨酸,将淀粉转化为葡萄。 古法酿造就是利用各种微生物来转化,费时费力不说,还很不稳定,有时候产生的杂质还有毒。 近代工业酱油,是用稀盐酸,代替微生物对蛋白质进行水解转化,就可以大大缩短制备的时间。 至于稀盐酸,矾油也是火药的原料之一,京师有王恭厂这样的大型火药工坊,对皇太子来说也不难弄到。 矾油和盐混合,再加热冷凝,就能得到稀盐酸,这种酿造方法,连大豆都可以省下来,用豆粕、稻谷麸皮这些含有蛋白质的农产品残余就能造。 最后用草木灰兑水,中和酸性,几天就能制造出酱油。 这种工业化的酱油,只需要几天时间就能制备完成,口感上和天然酿造的酱油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而且工业化生产,效率也是酿造酱油的百倍,成本还要更低。 第三种,就是苏泽在《乐府新报》上说过的籽皂了。 利用籽榨油,再用草木灰皂化后制作成肥皂。 京师是北方货物运输的起点,弄到籽的难度也不大,这种籽皂虽然味道不好闻,但是去污效果是相当强的,而且用的也是生产中的边角料。 这就是苏泽给朱翊钧的三个赚钱套路,蜂窝煤、盐酸酱油、籽皂。 而这三个赚钱套路,恰恰是身为皇太子的朱翊钧,能够统筹办到的事情。 如果交给普通商人,无论是火药厂的矾油,还是专营的石炭,又或者是大量的籽,都是普通人不容易弄到的东西。 朱翊钧自然看不懂其中的原理,但是苏泽信中不仅仅详细写了过程,甚至还配上了图,看的朱翊钧一愣一愣的。 蜂窝煤和籽皂还好,这盐酸酱油实在是匪夷所思,矾油、草木灰、稻谷麸皮都不是吃的东西,这些东西竟然能制作酱油? 但是出于对苏泽的信任,朱翊钧还是对张宏说道: “大伴,去找两个可靠的人手,按照师傅的办法试试,如果真的能制出酱油来,孤就去求父皇,把那些工坊店铺要过来!” “唯!” —— 就在朱翊钧忙着在东宫实验制造盐酸酱油的时候,新一期的《乐府新报》出版发行。 这一期的报纸又多了一个新版面,用苏泽的话说就是“增刊”,加量不加价。 在《西游记》刊登后,报馆就在报纸的角落打上了广告,现在《乐府新报》可以接受私人订阅了,只要加钱甚至可以每期送到府上。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报纸扩圈的第一批客户,竟然是京师的各大寺院。挤进报馆的第一批大客户们,就是京师这些和尚们。 这批和尚们出手大方,一家寺院都会订上十几份乃至于几十份! 苏泽和这些和尚交谈,才发现寺院订报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 京师的寺庙都有僧房,这些僧房除了给游方僧人留宿之外,也会有进京赶考的学子借宿。 苏泽的前身在春闱的时候,就曾经借住过寺院。 寺院的食宿便宜,读书人帮着寺院做点事情就可以换来包吃包住,一些春闱落第的读书人,也会继续住在寺院中,等着三年后的下一次贡试。 除了这些读书人之外,寺院也是往来客商借住的地方。 还有一些虔诚信众,也会定期去寺院中住上一段日子,再加上游方的僧人,寺院的人流量是相当大的。 这些人都对《乐府新报》有需求。 备考的士子要研习八股文,客商需要知道最新的消息,信众也对报纸上的小说戏曲故事感兴趣。 而京师这些寺院也都是富得流油,这样一来,寺院迅速超过了京师的会馆,成为报馆除了各大衙门之外的第二大客户。 苏泽都不由的感慨,光头真有钱啊! 京郊,楞严寺。 一名庄稼汉打扮的中年人,正在翻看手里的报纸。 明明是普通的庄稼汉,但是楞严寺主持法严方丈却端坐在一旁作陪,甚至姿态还相当的低。 “大洲先生这些年忙于政务,学问上反倒是退步了。” 法严和尚额头有些冒汗,这个庄稼汉点评的,是这一期《乐府新报》上增刊的文章。 文章的内容是心学泰州派的一些理论,也就是“日用之道”、“良知自成”这一套,算是比较正统的泰州学派说法。 文章的署名作者是“大洲”,只要稍微消息灵通的人,都是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当朝内阁辅臣赵贞吉了。 这个庄稼汉如此点评当朝宰辅的文章,法严和尚怎么能不冒汗。 庄稼汉又说道: “哎,大洲先生也有难处,他如今位居高位,一些话也不方便说了。” “但这报纸也办得好,大洲这文章,用作我泰州王学入门的正好。” 法严和尚一言不发,因为有些话眼前的庄稼汉能说,他是万万不能说的。 这个庄稼汉名叫何心隐,也是泰州王学的传人,在辈分上,他师从王艮的弟子颜钧,算是赵贞吉的同门师侄。 同样是王艮弟子,颜钧这一脉的主张比赵贞吉更加激进。 颜均继承了王艮学术中的平民属性,将王艮的“大成学”衍化为自己的“大中学”。 所谓“大中学”即其所谓“大学中庸”之学。 颜钧的“大中学”宣传“急救人心”的道德救世思想,大中学是平民儒学重在如何“做人”、“救世”。 所以颜钧这一派,比起其他学派更加强调入世。 颜钧就曾经参加过第一次灵济宫大会,那一次讲学颜钧通过讲学名扬天下。 这之后,颜钧更是经常对朝廷发出议论,甚至也和海瑞一样上书骂过皇帝。 颜钧在嘉靖四十五年被捕下狱。 老师就这么猛,何心隐就更猛了。 何心隐,本名梁汝元,在学习了泰州学派后,返回家中创办聚和堂,也就是乌托邦的互助会实践。 嘉靖四十年,梁汝元北上京城参加倒严运动,因受到严嵩追杀,化名“何心隐”。 严嵩倒台后,何心隐干脆以此为名,四处讲学,在民间也很有声望。 在讲学中,何心隐倡行师友交通,形成一种势力,即所谓的“会”,藉此推行社会变革。他反对“无欲”,主张“寡欲”,与百姓同欲。 理论到这一步,基本上就别想做官了。 何心隐原本在重庆府给友人做幕僚,前些日子他的好友,京师刑部钱同文病逝,何心隐赶往京师帮着好友处理后事,就暂住在这楞严寺中。 其实本来何心隐都准备南下了,但是今天看完了报纸,他又说道: “听说京师明年要重办讲学大会,我准备留在京师,还需要讨扰方丈一些时日。” 法严方正连忙说道: “何君哪里的话,您尽管住着就是。” 何心隐又问道: “这报纸不错,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在上面发文章?” 法严方丈愣了一下,您的那些文章? 报馆有几个脑袋,也不敢发您的文章啊? 法严方丈只能说道: “大概要等何君做到阁老,才能发文吧。” “哈哈哈哈。” 何心隐也随着大笑起来,他也知道自己那些学说,是别想要的公开发表了。 但是不能公开发表,但是不代表不能私下传啊? 京师的讲学气氛已经烘托起来了,何心隐留在京师,也有传播自己思想的想法。 —— 而随着这份报纸的出版,高拱家中烛火通明,文选郎张四维在内的,高拱的得意门生们,都在反复阅读赵贞吉的文章。 高拱手书“经学致用”挂在书房正中,手里提着毛笔,原本散乱的思路,在众弟子群策群力下,逐渐变成了完整的文章。 等到高拱写完,他满意的看着文章,对着张四维说道: “明日一早,就将这篇文章送到报馆!” (本章完) 第127章 报纸论战! 第127章 报纸论战! “高阁老这篇文章太精彩了!” 十二月九日,苏泽将高拱送来的文章,交给沈一贯等人传阅,沈一贯发出惊叹声。 罗万化、王家屏和张位也连连点头。 在场的众人,都是历史上做到内阁首辅的,自然对于空谈不感冒。 但是士林风气如此,有时候为了社交,还需要去装作研究心学的样子。 可高拱这篇文章,在批判赵贞吉文章的同时,提出了“实学”的概念。 高拱开宗明义的讲: “盖闻古之君子,学以明道,道以济世。然今之儒者,务虚文而忽实务,慕圣贤而忘民瘼,岂非南辕北辙乎?” “诸君若真欲继孔孟之道,当效横渠先生‘为万世开太平’之志。州县刑名、边关谍报、漕粮折算,此皆圣贤学问落地处。” “与其空谈‘满街皆圣人’,不若实做一二利民事,方不负诗书教化之功。” 高拱首先驳斥了心学动不动就要“做圣贤”的目标,而是将利民做事放在第一位。 在这之后,高拱对于“经世致用”,提出了三部。 “核名实,重践履,验成效”。 简单的说,和后世“实践出真知”的理论如出一辙,强调实践的重要性。 好家伙,自己不过是提了一下经世致用,还真被高拱搞出东西来了! 这篇文章洋洋洒洒数千字,又将实践和学术联系在一起,鼓励经学和实践的统一。 看到这里,沈一贯等人也是拍案叫绝了。 苏泽看完却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儒家的根基还是太贵族化了,高拱论述到了这里,又回到了君君臣臣的老路上去了。 如果能更进一步,将个人实践和整个人民群众的实践结合起来,那就上升到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高度,那就是更加完备的实践论了。 只可惜高拱还是有他的局限性,没有能论述到这一步。 但是也足够了。 任何理论刚刚提出来的时候,都是不完备的。 苏泽暗暗思考,如果能让高拱将孟子的“重民学派”联系起来,继续论述实践和“天下万民”的关系,那这套实践论就能更完备了。 而在报纸上刊文,就是为了让更多人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继续完备理论。 很多理论,都是通过这种论战,才形成了完备的理论体系的。 高拱仅仅从经世致用出发,就能弄出这样一套理论,这已经是超过苏泽预料之外的惊喜了。 苏泽等众人看完了文章,接着夹着文章就往内阁走。 他赶到内阁的时候,众阁老正在茶歇,高拱见到苏泽,知道他是为了文章而来,于是将苏泽带到了待客的偏厅。 高拱摸着胡子,得意的向苏泽问道: “子霖,文章如何?” 看着高拱脸上的笑意,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学生能读到这样的文章,亲睹一位大宗师横空出世,实在是太荣幸了!” 苏泽这马屁实在是太狠,就连高拱都有些憋不住了,他掩饰住嘴角的笑容说道: “勿要妄言!什么大宗师大宗师的,你且说文章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如果是别人见到这个场景,怕是要惊掉下巴,堂堂内阁次辅,竟然向苏泽询问要不要修改文章,但是高拱心中却觉得理所当然。 经世致用是苏泽提出来的,询问他的意见也是正常的。 苏泽连忙说道: “如此不刊之论,何须易一字!” 听到苏泽这么说,高拱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苏泽继续说道: “师相,今日学生过来,是求您一个笔名。” 高拱这才想起来,上一次赵贞吉的文章,署名是“大洲”。 当然,大洲就是赵贞吉的号,世人都知道是赵贞吉的文章。 但是笔名这个东西,要的就是这个遮遮掩掩。 内阁论战,如果都署真名,那岂不是等于阁老们隔空骂战? 那内阁还怎么团结? 阁老们如果这样指名道姓的互相骂,那损伤的就是内阁的威信。 高拱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作为内阁成员,他也是要主动维护内阁权威的。 高拱点头说道: “还是子霖想的周到。” 可苦思半天,高拱也没想到合适的笔名,他又看向苏泽说道: “你这厮,心中早有了盘算,说说看吧,这篇文章署名什么好?” 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署名‘求实’如何?” “求实,求实,好!好!好!就求实吧。” 苏泽又乖巧的递上文章,高拱写下了“求实”二字,然后对苏泽说道: “若是能扭转士林风气,非是我高拱一人之功。” 高拱的意思也很明确,如果实学真的能成为开宗立派,他也不会贪墨苏泽等人的功劳。 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您说的哪里的话?孔圣门人撰《论语》,难道敢说论语是他们写的?” “如今要一改士林风气,非是您这样的重臣方能为也!” 高拱今天被苏泽一顿马屁实在是灌得太饱,最后只能说道: “去去去,连圣人都敢胡乱借比,快滚去报社将报纸弄出来。” “唯!” —— 十二月十日,国子监。 沈鲤拿到了最新的报纸,这一期又多了一章? 沈鲤为人方正,对于小说戏剧没有太大的兴趣,平日里《乐府新报》他一般也就是读一读头版的邸报要闻。 新出的山川地理版块沈鲤也很喜欢,上一期是登莱巡抚涂泽民主笔,介绍的是登莱附近的地理。 沈鲤第一次知道,原来登莱和辽东正好构成了一个海峡入口,将一大片海包在了里面,也就是渤海。 文章还介绍了登莱的物产,因为靠近大海,多以海产为食,特别是当地的一种海产品,宛如肠子一样,被称之为海肠,食之十分的鲜美。 沈鲤是河南人,至今没见过海,读完了这篇文章后,只觉得身临其境。 果然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不过今天沈鲤没有看其他版块,而是直接翻到了增刊。 果然。 上一次署名大洲的文章,出自内阁阁臣赵贞吉之后,赵贞吉在报纸上如此大肆宣扬心学,内阁其他人不可能坐视不理。 署名求实? 这是哪位阁老? 沈鲤一字一句的读完了这篇文章,读完之后他赞叹道: “此文可开宗立派了!” 沈鲤激动的站起来,他也不喜欢如今的心学虚谈风气,而国子监尤为严重。 有些荫监生和例监生,本身就是纨绔子弟,他们到了国子监也不是为了读书的,常常聚集起来讨论所谓的“致良知”。 这些家伙连基本的儒家经义都不太了解,动辄就喜欢谈“人欲”之类东西,用“致良知”作为自己放纵的借口。 沈鲤这个国子监司业也想要整顿,但是奈何当今士林的风气就是这样。 而这篇文章,在批评了心学浮夸务虚的同时,也指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求实求实,妙哉妙哉! 沈鲤又小心的读了两遍,再拿出纸笔将文章摘抄下来,准备日后重温。 放下笔,他又开始思考起来。 求实到底是谁? 高阁老?张阁老? 能和赵贞吉打擂台的,反正必定是内阁中的一位。 沈鲤又拿出文章,仔细揣摩了一下,确定这个“求实”应该是高拱。 每个人的文章都有自己的特点,阁老的文章流传都是很广的,学问到了沈鲤这个程度,自然就能从文章猜出作者来。 沈鲤想了想,将自己的几个弟子召集到了明伦堂。 张纯是当时苏泽来国子监的时候,和苏泽对话的贡监生。 张纯原本家贫,都要沈鲤接济吃饭,但是自从担任了《乐府新报》的采风使后,手头上逐渐宽裕起来。 张纯读书勤奋刻苦,最得沈鲤的喜爱。 沈鲤又看向另外一个年轻人。 朱俊棠,代藩宗室,随着父亲进京告状,父亲被害后,朱俊棠被安置在国子监,参加明年的顺天府乡试。 虽然是宗室子弟,但是朱俊棠的学问也还不错,进入国子监后也十分的刻苦。 在沈鲤看来,这两人是自己这些弟子中,最有可能考中举人的。 至于其他人,能不能考上就要看运气了。 没办法,虽然说起来只是乡试,但是整个科举中,乡试一关反而是最残酷的,也是竞争最激烈的。 比如沈鲤参加的那次河南省乡试,足足有两千三百人参加,但是河南的录取名额是多少呢?全省九十人而已。 而举人考进士的录取率是多少呢? 上一次殿试,也就是苏泽这一科,进士一共三百六十四人。 而全国参加会试的举人一共多少人呢,总数也不超过三千人。 这么一比,河南乡试的录取率是3.9%,而进士的录取率是13.4%。 而这个数字,还是在县试分流后的,要先考上秀才才能考举人。 就算是顺天府乡试,难度也是相当大的,沈鲤教导了学生这么久,对于他们的能力还是很清楚的。 沈鲤对张纯说道: “最新一期的《乐府新报》不要卖了,你们自己留着。” 作为采风使,张纯这些监生的报酬就是多领几份报纸。 如今《乐府新报》在京师十分畅销,张纯他们只要转卖就能赚到一个月的生活费。 张纯连忙问道: “恩师是让我们研习这期的八股文?” 沈鲤却摇头说道: “不是让你们研习八股文,而是让你们研习增刊的那篇文章。” 张纯疑惑的说道: “恩师不是最不喜欢这类辩经的文章吗?” 沈鲤经常教导弟子,在基础不扎实的时候不要看这些心学文章,这也是为了他们的科举着想。 乡试这个阶段,考察的还是基础知识,都是要在规定范围内作答的,这时候接触心学,反而会影响科举。 沈鲤点头说道:“这是正道,但是这篇文章,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高阁老所写的。” “你们好好研习,说不定明年顺天府乡试就能用上。” 沈鲤这话,当然是不是胡说的。 学术和科举自然是互相影响的。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强行把自己的《三经新义》作为考试大纲。 大明科举的考试大纲是限定的,但是不妨碍乡试的出题人,按照这篇实学的内容出题。 沈鲤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能不能领悟,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 六科廊。 刑科给事中沈束十分的屈辱,今天是他负责向中书科借报纸。 没办法,苏泽和六科都察院不对付,所以京师所有的官署衙门,只有这两个部门没有订报纸。 但以如今《乐府新报》的发行量,如果不读报,怕是连京师的热点都赶不上。 作为最需要消息灵通的言官来说,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所以六科订了一个新规矩,每天由一名给事中去隔壁中书科借阅报纸。 今天就轮到沈束了。 沈束不情愿的借了报纸,一回到六科就被同僚给围住了。 六科给事中们开始争夺报纸,一份报纸都被分成了几份,沈束直接独占一份报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读了起来。 实学? 沈束是心学信徒,上一期赵贞吉的文章让他十分的过瘾,却没想到今天是一篇和心学打擂台的文章。 沈束打起精神,试图寻找这片文章中的漏洞。 可是他读了两遍后,却找不到其中的漏洞! 这篇文章逻辑自洽,已经达到了自成一派的境界,以沈束在经义上的造诣,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辩驳的点! 沈束倒吸一口气,这篇文章登报,将会在士林造成何等的风浪! 再一看作者,求实? 是哪位阁老?高拱还是张居正? 沈束又将文章读了两遍,又发现文章的结尾,苏泽向天下人发出约稿的请求,沈束也不自觉的拿起笔。 这些日子,京师一定会围绕两篇文章,进行激烈的辩论。 沈束需要抓住这次机会,好好找一找其中的破绽。 如果自己能驳倒这篇文章,岂不是就能成为心学宗师!? 沈束又顿了一下,要不要向《乐府新报》投稿? 如果让同僚知道,会不会在六科混不下去? —— 就在整个京师士林,都被这两篇文章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东宫之中,朱翊钧带着张宏来到后厨。 今天是新酱油出坛的日子。 (本章完) 第128章 模拟成功 第128章 模拟成功 看到酱缸中黑乎乎的酱油,朱翊钧捏着鼻子,向身边的张宏问道: “张大伴,这东西真能喝吗?” 但凡去过酱油厂的,都知道这种发酵产品刺鼻的味道,如今东宫后厨的味道也差不多。 张宏看着新酿造出来的酱油,他出于对苏泽的信任,还是咬牙拿起舀子,直接送到了嘴里! 张宏咂吧了一下嘴,似乎和普通酱油没什么区别。 鲜味稍微淡一点,但是同样的咸鲜爽口,入口也没有任何异味。 “怎么样?” 小胖钧焦急的看着张宏问道: “殿下,和普通酱油没什么区别。” 听到这里,小胖钧手舞足蹈起来,他嘴里说道: “和普通酱油没区别,但是用的都是稻谷麸皮这些不值钱的,孤记得内承运库里有不少陈粮吧?都可以用来制作酱油!” “七日就能成酱!如果再弄几十或者上百坛酱缸?” 朱翊钧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就算是他的算学不好,但是依旧让他两眼放光!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酱的地位是很高的。 京师的百姓,生活水平还是比较高的,这酱的销路尤其不错。 酱可以直接下饭下菜,有时候主粮加上酱就可以对付一顿饭。 这属于百姓刚需的事物。 成本低廉又制造快速的酱油,会带来多大的利润,小胖钧的眼睛已经冒金光了! 酱油可行,那蜂窝煤和籽皂朱翊钧也已经试验过了,确实如同苏泽所说的那样,都是利民之物。 朱翊钧连忙吩咐道: “快,打上一壶酱油,孤要进宫去见父皇!” —— 一个时辰后。 报馆。 “苏翰林!帮帮太子吧!” 张宏对着苏泽恳求道。 苏泽皱着眉头,听张宏讲了太子入宫后的事情。 朱翊钧兴冲冲来到翊坤宫,要给自己的母妃献宝,却被李贵妃直接责骂,说他不务正业,直接没收了朱翊钧的酱坛子,还罚朱翊钧回东宫罚抄思过。 见到太子沮丧的样子,张宏只能又来到报馆,恳求苏泽帮忙。 苏泽也是无语,李贵妃当真是后世鸡娃典范,打击式教育的集大成者,扫兴父母第一名。 当然,苏泽也明白,这都是李贵妃的不安全感在作怪。 大明朝的祖制,是没有嫡庶太子的概念的。 明代的继承制度是朱元璋写进祖训的,朱元璋吸取了元代混乱的帝位继承制度,确定了以下原则: “立嫡以长,不以贤”,同时还规定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但是这也不代表朱翊钧的储位就安稳,毕竟宫里还是有皇后的。 而且皇位继承这事情,除非登基为帝,要不然都是做不得数的。 李贵妃小户人家出身,对于外朝的政治也不了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儿子更加优秀。 这一点,倒是和后世望子成龙的母亲都是一样的。 苏泽对着张宏说道: “张公公回去给太子带信,苏某会上书为殿下进言的。” 张宏没想到苏泽竟然这么快答应下来,他连忙感激的说道: “多谢苏翰林!多谢苏翰林!” 苏泽打发走了张宏,坐在书桌前,开始草拟奏疏。 起手先来一个《大学》,苏泽提笔写道: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 “昔汉文罢露台之费,唐宗省鹰犬之贡,皆以节用裕民为务。今太子躬亲酿酱,知一瓢一粟皆出民力;研制煤皂,悟工商之利可补赋税。此非僭越匠役,实乃深谙《尚书》‘明德、利用、厚生’之三事。” “昔桑弘羊平准均输,刘晏漕运盐铁,皆以实学济苍生。太子若明钱谷周转、市价盈缩,知百姓锱铢之不易,体庶民民生之艰难。” 大调子唱完了,苏泽接着提出具体措施。 简单的说,就是请皇帝派遣内承运库的太监,协助太子管账,并且及时向皇帝汇报。 太子经营的铺子,也不得以皇商名义强行买卖,以防有人打着太子的名义敛财,败坏皇家的名义。 最后苏泽又以“孝”结尾道: “太子亲事庖厨,非止明利源之道,实含彩衣娱亲之孝。” “如此纯孝之行,请陛下成太子之所愿,彰其孝而嘉其志。” 苏泽写完了之后,顺手就将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一天后,《陈皇太子躬行轻重以彰孝养疏》送到内阁,内阁票拟赞同送入宫中。 一天后,《陈皇太子躬行轻重以彰孝养疏》皇帝朱批同意。 ——【模拟结束】—— 【本次模拟已经通过,不需要强行执行。】 【模拟通过,本次模拟不消耗每月模拟次数。】 苏泽一喜,他也是为了万无一失,这才用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本以为模拟通过也会消耗一次模拟次数,但是没想到系统还是有良心的,直接通过的奏疏可以不减模拟次数,那以后自己就可以更放心的使用系统了。 想想也是,隆庆皇帝可不像是李太后,这种培养太子的事情他肯定是赞成的。 当然,皇帝如此爽快的同意,也和皇太子年幼有关系。 六岁的太子,也没办法造反,这个时候皇帝自然是以培养继承人为主。 如果是坐了三十年太子位置的储君,帮着储君捞钱,怕是直接要被打成太子党了。 苏泽将奏疏好好誊抄到题本上,接着将奏疏送到了通政司。 —— 一天后,张宏兴冲冲的冲进了朱翊钧的书房,对着小胖钧说道: “殿下!陛下已经同意了您的请求,将三十二座皇产拨付给东宫了!” 正在因为罚抄而愁眉苦脸的小胖钧立刻站起来,他连忙问道: “可是苏师傅上疏了?” 张宏的头点得和拨浪鼓一样,他笑着说道: “正是苏翰林上书劝谏陛下,才让陛下和娘娘改变了主意的。” 听到这个好消息,小胖钧放下笔,兴奋的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张宏又说道: “但是陛下也说了,殿下要以学业为重,不可以借此出宫玩乐。” 小胖钧的脸又垮下来。 他要经营皇产,本来就是想要借机出东宫,但是父皇堵死了这个漏洞,那经营皇产还有什么乐趣? 难道真的都为了赚钱办百戏会吗? 看到皇太子的脸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张宏又说道: “殿下莫急,仆臣已经去过翰林院了,苏翰林已经给殿下设计了一个‘游戏’。” “游戏?” 听到游戏,小胖钧又露出期待的神色,张宏立刻将苏泽设计的这个“游戏”说了出来,小胖钧的脸上越来越亮,最后他咧开嘴说道: “苏师傅当真是天才,竟然有这样好玩!哦不,这样寓教于乐的法子!” “还不速速按照苏师傅的办法,让孤玩起来!” —— 十二月十一日。 东宫讲官黄骥踏入东宫。 先去詹事府报到,黄骥向上官问安后,习惯性的拿起了报纸。 东宫订阅的《乐府新报》很多,不像是别的部门还需要几个人合一份,每一期新报纸出来,从吏们都会将报纸放在每个官员的桌子上。 黄骥听说六科和都察院的官员们,每天都要争抢为数不多的报纸,这也算是詹事府办差的福利之一了。 黄骥读报是按照版面顺序读的,首先是头版的邸报要闻。 年关将近,朝廷最近的大事,就是明年的京察了。 对于黄骥来说,京察也是一件大事。 京察考察的是在京的官员,四品以上的官员去留要交给皇帝亲自决定,四品以下的官员处理,则是吏部和都察院共商,最后交给内阁定夺的。 对于黄骥这样的官员来说,京察就是一次大考。 虽然京察的开始的时间是明年的年后了,但是准备工作却是从今年的年末就要开始了。 首先是咨访的工作。 所谓咨访,是指吏部于考察前,从六科都察院的言官处得到对官员的评价或其优劣事迹,并据此对京官做出考察。 咨访的必需品为访单,“访单者,吏部当察时,咨公论以定贤否,廷臣因得书所闻以投掌察者,事率核实”,访单即为列有应考官员姓名的调查表,由言官查看后填注自己所风闻的官员纪实并向吏部反馈。 咨访结果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京察的决策依据。 除了咨访外,还有考语。 与咨访相反,考语是自上而下的,由被考察官吏所属衙门的主事官员对被察者做出评定、给出考语。 咨访和考语,共同决定了官员的评价结果,再由吏部弄成档案,作为最终考察的依据。 这些准备工作完成后,等到来年的二三月,就会正式开启京察。 正式京察,同样分成两部分。 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上书“自陈”,这类似于工作总结汇报,自陈的奏疏也会经过内阁票拟,然后送到皇帝案头,由皇帝决定这些官员的最终处理结果。 四品以下的官员,则要进行“堂审”。 这时候所有的官员,都要一一前往自己任职的衙门,在部门主官和都察院官员的注视下,陈述自己的工作,接受上级官员的问责。 堂审的结果也会由吏部编纂成册,然后交给皇帝决断。 等京察完毕,还有最后的“拾遗”,在决定了被察官员的最终处理结果前,再由吏部和六科都察院确认,皇帝正式用印,京察就结束了。 对于大部分京官来说,六年一次的京察是决定前途的大事,《乐府新报》上的第一条新闻,就是京察已经开始的消息。 黄骥总结了自己的为官生涯,倒是没有什么过失,但是他也不敢掉以轻性,京察虽说是人事考核,但是任何考核都和政治斗争密不可分。 黄骥又翻开二版,市井之声板块上,物价指数上的表格上增设了一行,报纸还“贴心”的做出了解释。 新设的一行物价指数是“酱”,按照报纸的解释,酱也是百姓日用之物,物价涨落也关系民生,所以也要作为价格监控的指数放进来。 黄骥是正儿八经的士大夫,素来是对庖厨敬而远之的,他不在意的继续看下去。 市井之声的故事版块,讲了一个酿酱的商贩,在梦中得授神仙秘方,制作出一种廉价酱油发家致富的故事。 黄骥嘴角露出笑容,这种故事市井之民最是喜欢,谁不喜欢一夜暴富的神话? 三版的八股文,黄骥只是简单的扫了一眼。 他也是翰林出身,但是早已经过了关注八股文的年纪了。 四版的西游记,黄骥则是认真的读了起来。 这倒不是黄骥喜欢,而是上次太子赐了香囊后,他这段时间他也用了心。 他听说太子很喜欢西游记,黄骥就在备课的时候,也加入了一些有关西游记的内容。 果不其然,在日讲的时候太子明显认真了很多,甚至还主动向殷士儋要求多让黄骥讲课。 而且《西游记》当真是奇文,此文奇巧瑰丽,却不见俗,还蕴含了不少大道理,也不知道是何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 按照京师流行的说法,这是苏泽从首辅李春芳家里讨来的藏书。 但是此文的行文用词都是当下用语,又不像是古书,也有谣言说是李首辅所作。 黄骥连忙摇头,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当朝首辅在内阁写《西游记》的样子,他还是更相信这是李首辅的友人所作,借以藏书的名义发表的。 五版是格物致知版块,文章是苏泽写的,这次所讲的问题是“炭毒”。 京师开始过冬了,每年过冬都有死于炭毒的人家,而苏泽这一篇文章,指出炭毒是石炭闷烧后产生的毒气。 苏泽用石炭在密闭的房间内闷烧,又用小鼠做了实验,都出现了中炭毒的症状。 苏泽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将取暖的废气倒出室外,他还在报纸上设计了一种新的碳炉。 没有条件的,就只能在烧炭取暖的时候保持室内通风,将碳炉放在门窗附近了。 读到这里,黄骥连忙记下来,这中炭毒的可不仅仅是普通百姓,每年也都有官吏因为炭毒去世。 苏泽的前几篇文章都被验证,黄骥决定回家好好看看取暖的碳炉,要不要按照苏泽的方法打造新的碳炉。 就在黄骥准备继续看六版和增刊的时候,张宏来到了詹事府公房说道: “黄翰林,日讲的时辰到了。” (本章完) 第130章 第130章 土豆的个头不大,和苏泽前世见过的土豆没办法比。 这也是正常的,后世的农产品都是经过一代代科学育种优选出的最优良品种,而如今这些土豆,产量和口感都不能和后世的比。 但就算是这样的土豆,也已经是相当完美的农作物了! 苏泽前世的时候,就曾经作为扶贫干部,推广过土豆种植,所以他对土豆十分的了解。 土豆是一种主粮,营养物质十分的丰富,理论上只要进食土豆和牛奶,就能满足人类需要的所有营养物质。 土豆对土地要求很低,在山地和贫瘠的土地上都能种植,抗寒抗旱,而且成熟周期要比小麦水稻都要短,灾荒的时候也能作为救荒的粮食。 土豆的味道也相当不错,苏泽想到前世那些土豆制作的美食,吸了一下嘴角的口水。 但是土豆也不是完美的作物。 苏泽按照记忆,在纸上一边写一边自言自语道: “要让涂泽民继续搜集土豆,反复种植同一种群的土豆,会积累生物碱毒性,引发病害。” 苏泽前世曾经去基层扶贫,也在当地推广过土豆种植。 土豆每一季都要换种,如果用自家的土豆继续育苗种植,来年就很容易发生严重的病害。 最有名的,就是爱尔兰饥荒了。 英国殖民爱尔兰的时候,曾经在爱尔兰大力推广土豆,但是由于种群的单一,加上土豆这种农作物的种植密集,导致了马铃薯晚疫病迅速传播,爱尔兰土豆减产乃至于绝收。 而英国则将爱尔兰的粮食全部出口,导致爱尔兰饿死了百万人。 大英在大缺大德上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所以苏泽才写信给涂泽民,请他继续搜集土豆,丰富种群多样性,就不会出现大规模病害。 这个原理就和轮种是一样的,通过种植不同的农作物,减少病虫害的发生。 “土豆是茄科植物,如果单一品种的无性繁殖,会导致生物碱毒素的积累,增加种群多样化也能减少毒素。” 苏泽又写道:“土豆育种也需要更多品种的土豆。” 苏泽写完这些,又从书桌上拿起小笔,迅速写了一封信,找来了【飞鸽传书】,将信塞进信笼里。 胖鸽子展翅高飞,迅速向着登莱方向而去。 理清了土豆育种问题的思路,苏泽接着开始思考,如何推广土豆种植。 前世的扶贫工作,让苏泽明白推广一种农作物的不易。 苏泽回忆起前世的那个村子,他前任扶贫干部,胡乱上马项目,推广村民种植猕猴桃。 最后种出来的猕猴桃又小又酸,当地又是山区,很难运送出去。 等到苏泽再去的时候,他在当地推广土豆,当地百姓已经非常抗拒,死活不肯改种土豆了。 后来苏泽是向上级申请了专门的补贴,又亲自在村委开荒,最后才说服当地百姓改种。 在大明朝,难度只会比前世更大。 这倒不是说农民保守,而是主粮这种东西,谁也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随意改种。 农业种植本身就是相当复杂的事情,任何作物都不是种子撒下去就能丰收的。 围绕着农作物,需要按照农时播种除草增肥,还有各种病害防治的技术,已经种惯了某种作物的农民,绝对不会因为官府推广就改种。 你官府推广的农作物种不出来怎么办? 到时候朝廷的赋税还要不要交? 没有口粮吃了,朝廷管不管? 别说是封建时代了,就是近现代,要推广一种主粮都是非常困难的。 但苏泽露出笑容,好就好在是土豆。 土豆的特点就是耐寒耐寒,在山地也能种植。 而且土豆不挑土地,在房前屋后弄一小块地方都能种。 这两个特点,让土豆的推广变得比玉米之类的主粮容易了很多。 山地能种植,就意味着可以在未经开垦的山田里种植,那就不会占有原来的耕地。 不需要大片土地,就可以让百姓小规模试种,等百姓尝到甜头后,就会自发的多种。 而且对于苏泽来说,土豆可以说是一种战略口粮了! 大明朝如今的几个重点防御方向。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这三个战略方向,都在万历年间同时暴雷。 首先是山西宁夏陕西一带的西北防线,这是用来防御蒙古人的,万历年间的宁夏之役,消耗了整个西北地区。 蓟辽地区的女真人也不安生,军事压力逐渐加大,万历年间的抗倭援朝,让女真人更加坐大。 另外一个经常被人忽视,却也经常闹得大明不安生的,就是西南地区。 播州之役,让整个华南地区都抽干了血。 这三个地区,如今都已经不安稳了,苏泽所上的《平戎策》,就要整饬边防,镇压当地的叛乱势力。 而这三个地区,又都是可以推广种植土豆的地区! 西南地区就不用说了,苏泽穿越前,中国已经是土豆最大的产出国了,而中国的土豆大部分都产自西南地区,在云贵地区土豆都开始成为主粮了。 云南就有一句俗语,“没有一个土豆能活着离开云南”,足可见这些地方对土豆的喜爱。 西北地区同样也很适合种植土豆,苏泽就已经准备给大同的戚继光写信,请他在大同的军屯推广土豆种植,用来替代大同边军的军粮。 辽东地区也一样,关外的黑土地,同样也很适合种植土豆。 粮食问题也关系到军队的后勤补给,如果能一定程度让边军自给自足,那就可以一改大明中期以来的颓势,主动出击清扫边患! 而这一切,都落在小小的土豆上。 苏泽看着【家庭装种植毯】,等培育出土豆后,要怎么推广土豆呢? 苏泽想到小胖钧,一个计划在脑中浮现。 自己已经帮了小胖钧那么多忙,身为弟子帮帮老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 十二月十五。 过了腊月十五,东宫要停了讲学。 等到腊月二十的时候,各大衙门就要准备过年了。 从腊月十五到正月十五,这一个月就算是朱翊钧的寒假了。 黄骥夹着书,在一众同僚的艳羡下走进了东宫。 “这是太子本月第五次召黄骥讲学了吧?” 另一名讲官嫉妒的点点头。 这是年前最后一次讲学了,太子还是亲自点了黄骥,这让一众讲官议论纷纷 黄骥体会着同僚嫉妒的眼神,总算是体会到了苏泽的感受,那就是一个字——爽! 踏步走入明伦堂,朱翊钧已经恭恭敬敬的坐在书桌前等待他了。 见到黄骥进门,小胖钧甚至离开位置,做出迎接的样子,这更让黄骥全身都要哆嗦起来。 “黄师傅快请坐!” 小胖钧主动拉开椅子,请黄骥坐下,接着使了一个眼色,张宏立刻搬来了几本厚厚的账册。 朱翊钧激动的说道: “苏师傅的办法果然有效,昨日黄师傅查出来的问题,孤让张大伴带着东厂的番子去了那几家店,还没用刑那几个蠹虫就全部招了!” 朱翊钧实在没想到,人性竟然如此贪婪。 这几家铺子才开了几天,那几个负责铺子的掌柜就开始中饱私囊。 只可惜黄骥还是在龙门帐上发现了破绽,揪出了这几个蠹虫。 对于朱翊钧来说,这不仅仅是追回一点损失的问题。 这一次查账,等于给这场“游戏”又增加了新的变量,朱翊钧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更多了。 一家贪腐店铺的掌柜伙计要如何处理,如果惩罚过重会不会影响店铺的销售。 通过惩罚一些贪腐的掌柜,也能威慑其他一些店铺的掌柜。 在发现问题后,如何制定新的规定,堵上原来的管理漏洞。 朱翊钧日益沉迷到这场游戏中,这种和人斗智斗勇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黄骥点点头,他已经主动忽略了小胖钧口中的“苏师傅”,然后开始认真的看起帐来。 一个时辰过去,朱翊钧又亲自给黄骥端来暖汤,黄骥精神更加振奋,再次翻开厚厚的账本,将问题一个个圈出来。 等到两个时辰过去,黄骥捏着额头,对着小胖钧说道: “殿下,有问题的账册臣已经圈出来了。” 朱翊钧连忙说道: “有劳黄师傅了!小宏子!” 张宏连忙端着一个食盒走入明伦堂内。 朱翊钧说道: “黄师傅辛苦了,这盘食盒您带回詹事府吧。” 太子给自己赐食了! 黄骥感动的站起来行礼,这可是苏泽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啊! 等到黄骥提着食盒离开,朱翊钧这才对张宏说道: “年关将至,马上是蜂窝煤销售的旺季,这几个掌柜的先不动。” 朱翊钧又说道: “从另外几家铺子抽调几个可靠的大伙计过去,暗示他们若是抓着掌柜的错处,过完年就能给他们升掌柜。” 张宏连忙将朱翊钧的吩咐记下,接着又问道: “殿下,武清伯已经到了。” 朱翊钧立刻说道: “速速请外王父去亲躬园!” 武清伯李伟,是李贵妃的父亲。 李家的家世平平,都是因为李贵妃被隆庆皇帝宠爱,李伟才作为外戚被封了武清伯。 隆庆皇帝对于封赏外戚还是很克制的,而且隆庆朝的大臣强悍,武清伯也不敢跋扈。 名义上是外戚勋贵,但是武清伯也就得了几处皇帝赏赐的田庄。 就这些田庄的产出,有时候还要送入宫中,供给李贵妃打点宫人,日子其实过得也很紧巴巴的。 李家真正飞黄腾达,那要等李贵妃成了李太后,朱翊钧成了皇帝的时候。 李伟经常在京郊管理田庄,晒得像个普通的老农,虽然穿着勋贵的衣服,依然有一股掩盖不住的小家子气。 但是对于朱翊钧来说,这个外王父是少数不给自己讲大道理,还会给他带来一些田庄中趣事的有趣老头,爷孙二人的关系还是非常亲近的。 李伟也很奇怪,太子将自己从京郊的田庄召来,却没有在正堂见自己,而是被太监引到了东宫后的亲躬园。 亲躬园,是皇室为了彰显重视农耕,在东宫中开辟的一小块田。 每年正月的时候,太子也要在亲躬园举行耕礼,这作为朱元璋亲自定下的皇室教育部分,也是为了提醒后代要重视农耕。 当然,六岁的皇太子也不可能亲自耕种,亲躬园一般也就种一些时令的小菜。 但是现在是腊月,亲躬园内还是光秃秃,李伟也不明白自己外孙子将自己喊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一会儿,朱翊钧就带着张宏来到了亲躬园。 “外王父!” 李伟连忙说道: “殿下,臣担不起这个称呼。” 皇宫中还有皇后,李氏还只是贵妃,而且一国储君是大明仅次于皇帝的人,李伟也不敢在这里拿自己外戚的身份。 朱翊钧只好说道: “那,武清伯,这些日子田庄可好?” 说起田庄,武清伯打开了话匣子道: “腊月农闲,老臣就带着人寻了几个庄子,为了来年的春耕做准备。” 李伟也是穷怕了,庚戌之变的时候,他逃难到京师,是真的饿过肚子。 所以和那些甩手掌柜的勋官贵戚不同,李伟经常泡在田庄里,甚至会亲自打点庄稼。 李伟讲的详细,将田庄准备春耕的过程娓娓道来,听得朱翊钧也是津津有味。 等到李伟说完,朱翊钧这才吩咐张宏,从土里挖出了土豆。 这些土豆自然是主要吩咐张宏埋进土里的,他让张宏拿来了土豆,对着李伟说道: “武清伯,这是红夷进贡给父皇的南州奇珍,名为土豆,乃土中精华。” “父皇很喜欢此物,孤就在亲躬园种了些,但是却没见发芽。” 李伟接过土豆,他经常和农作物打交道,一眼看出这东西应该是能吃的。 李伟笑着说道: “殿下,兴许是农时未到,等到春暖开的时候,此物就能发芽了。” 朱翊钧苦着脸说道: “可亲躬园就这点土地。” 看到朱翊钧这样子,李伟笑着说道: “太子不用为此事发愁,老臣的田庄有上好的田地,可以用来载种此物!到时候太子再献给陛下就是!” 朱翊钧做出大喜的样子,接着又说道: “父皇曾经说过,会用重金收购此物,武清伯可要小心着,别被人盗了去。” 接着朱翊钧又贴心的说道: “这样吧,孤让王府的侍卫也去田间看着,莫让此物被人盗去。” 见到太子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周到,武清伯更是喜滋滋的,连忙接受了太子的好意。 (本章完) 第131章 莫须有 第131章 莫须有 等到武清伯离开后,朱翊钧对着张宏说道: “按照苏师傅的法子,派过去的护卫散播土豆金贵的消息,再故意玩忽职守,放纵周围的人来盗。” 这就是苏泽想出来的,在京师附近推广土豆的办法。 能在京郊有土地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百姓,起码都是武清伯这样的勋贵外戚。 如果是普通百姓,自然不敢偷堂堂贵妃父亲田庄里的东西,但是这些勋贵外戚可不一样,他们不仅敢,而是胆子很大。 反正现在都已经开海禁了,就许你武清伯搞到土豆,不许其他勋贵搞到? 自土木堡后,大明的勋贵也都和宗王一样沦为了米虫,有很多家都已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都靠着变卖祖产撑着了。 苏泽就是利用他们,来推广土豆的种植。 人性就是这样,你越是让他做什么,他越是觉得你要坑他。你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偏偏非要做。 当然,用这种方法推广土豆种植,也只是苏泽计划的一部分。 黄骥带着朱翊钧赏赐的食盒回到詹事府,等到同僚们看到皇家样式的食盒后,眼神中的嫉妒更厉害了! 御赐食盒! 黄骥在同僚们的注视中,得意的打开食盒。 咦?这几道菜怎么都没见过啊? 第一盘是条状的菜炒的肉丝,如果苏泽见到,只能感慨东宫的厨师果然厉害,竟然能根据自己的菜谱,还原出这道后世名菜。 下一层看样子应该是主食? 偏黄的糊糊带着一丝奶香,还有主粮诱人的香味。 而最后一层则是油炸的条状物,似乎和第一道菜里的东西一样,但是撒上了名贵的香料后,味道十分的诱人。 黄骥感受到了周围羡慕的眼神,干脆直接将三道菜从食盒中拿出来,直接放在桌子上吃了起来。 这三道菜的味道还真不错啊! 黄骥一边吃一边心中流泪,皇太子的恩情这么重,如何才能还的完啊! —— 就在苏泽忙着推广土豆的时候,都察院中。 在六科都察院制度设计之初,六科专门负责纠察六部,都察院则负责对应十三道,负责地方上的纠察事务。 但是地方上的纠察事务,很快就被逐渐常设的巡抚一职给取代,都察院的职能也开始和六科趋同,开始盯着在京的官员。 六科的给事中都是平级的,每一个给事中都拥有独立的办案权,而且办案权不受到干扰,而且六科还有最重要的审阅所有奏疏的权利,消息灵通,所以位卑权重。 都察院则有很多级,他们不像是六科给事中那样独立,相比六科每科两人总共十二人的编制,都察院的御史数量众多,所以在人数上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都察院每次弹劾,都是采用人海战术,无论是联署还是集体上书,都能瞬间形成舆论压力。 而年关前的都察院,此时却十分的热闹。 明年是六年一次的京察,咨访是都察院的工作。 都察院的御史们,会根据自己平日里搜集到的线索,在访单上写上对于在京官员的记录,这些记录会作为来年京察的重要依据,决定一名在京官员的前途。 虽然还有后面的“堂审”环节,允许官员自辩,但是在京官员众多,咨访的结果也许就能决定一名京官的命运。 此时,都察院的一座偏厅中,几名御史正在讨论着什么。 这些御史品级不一,有从四品的副佥都御史,从七品的监察御史里行,但是正座却坐着一名中年的七品监察御史。 如果在别的衙门,自然是官位高者上座,但是都察院的言官作为清流,自然是看不上外界这套标准。 都察院内部的规矩,是以“年资”作为衡量地位高低的标准。 也就是说,谁在都察院的时间长,谁的影响力就大。 这也是为什么雒遵就是一个监察御史,却能向沈思孝保证他能留任的原因,雒遵就是都察院的资深御史。 而上座的这个监察御史名叫齐康,也是一名资深御史。 齐康是高拱的门生,他有多次外放的机会,但是都强行推辞掉了,这才熬成了都察院的资深御史。 在大明朝,言官也是个高危职业,能够在多次政治风波中不倒的言官,自然会被人当做风向标。 齐康环视了一圈,在场的都是他这些年在都察院中结交的官员,合计十人,十名御史的联名上疏,已经能引起朝堂的震动了。 这些就是齐康这些年在都察院中积攒下来的人脉。 “诸位都收到了选郎发来的名册了吧?” 在场的御史,基本上都是高拱的党徒,齐康说的选郎,就是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张四维,而张四维发来的名册,正是前阵子代辽二王案件中,反对内阁的官员名册。 众御史纷纷点头。 张四维是派人口述名册的,用意也很清楚,就是要让御史们在访单上罗列这些官员的罪状,好在明年的京察中黜落这些官员。 在场的御史都有些疑惑的看着齐康,对付这些官员,也算是阁老们公议的结果了,不仅仅是高拱这一系,都察院其他阁老们的门生弟子们,也都接到了差不多的指示。 齐康压下了心中的不满。 齐康的不满,是针对高拱的。 作为高拱的门生,齐康留在都察院不升迁,在高拱罢官的日子里,顶住了高拱政敌的攻击,最终盼来了高拱回朝。 可高拱回朝时,却依然要求齐康留在都察院。 高拱作为内阁辅臣,自然需要在都察院有自己人,齐康资历深,自然是不二人选。 所以齐康看着高拱的门生故吏,在吏部的运作下纷纷高升,中进士比自己还晚的张四维,已经坐到了选郎这个关键位置上,而自己却还是小小的正七品监察御史。 而这些日子,高拱聚集门生,日夜商议实学,而齐康的科举名次不高,没有被高拱邀请去家中。 齐康对于高拱的怨恨,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 所以齐康只能将目标放在了两人身上,一个是高拱最亲信的张四维,另一个是如今在高拱一系中冉冉升起的新星苏泽。 这两人在齐康看来也都差不多,科举名次高,庶吉士出身,刚入官场就是人上人,走的也是入阁的快通道。 齐康咳嗽了一声说道: “大家都知道了名单,接下来就是按照名单填写访单了,不过齐某有个建议,加上一个人的访单。” 众人纷纷投来疑问的目光,齐康说道: “詹事府,苏泽。” 众人惊讶的看着齐康,只听到齐康说道: “苏泽在都察院的风评不好,不少御史都准备在京察中找他的问题。” “但是苏泽是师相保的人,这些访单送到吏部也不会有事。” “如果我等不填苏泽的访单,会让人觉得我等结党营私,反而让人找到攻击师相的把柄。” 众人听完了齐康的话,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等众人散去,齐康嘴角露出笑容。 联络众人在访单上攻击苏泽,就是齐康的计划之一。 他已经联络了六科,等到访单送上去后,张四维必定会宽纵苏泽。 到那时候,六科就会上书弹劾吏部“京察不公”,到时候齐康暗中在都察院呼应,就能将张四维这个选郎拉下马。 当然,拉下张四维,齐康也坐不到选郎这个位置上。 齐康这么做,除了个人恩怨之外,也有另外一份政治投机的意思。 —— 史馆。 沈一贯走进史馆,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些日子翰林院内可是热闹得很。” 热闹? 苏泽抬起头看向沈一贯,沈一贯接着说道: “好几名老翰林上了访单,听说有位老翰林当场晕了过去。” 罗万化疑惑的问道: “访单不是京察机密吗?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上了访单?” 沈一贯说道: “访单要经手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保密啊?六科都察院、通政司、吏部,那么多衙门那么多手,每次京察前夕,谁会被黜落的消息就满京城飞了。” 苏泽想起了前世报纸上常会出现的“某消息灵通人表示”,官僚体系就和筛子一样,想要保密就是天方夜谭。 众人都是刚入官场,都是第一次经历京察,王家屏和张位都好奇的看着沈一贯。 罗万化问道:“那这几个老翰林,是为什么上了访单的?” 沈一贯说道: “还不是庸懒二字吗?” “庸懒?” 苏泽疑惑的问道: “都是翰林了,怎么会和庸懒二字扯上关系?这都察院定访单,也太草率了些?” 能通过殿试,再成为庶吉士,最后还要通过馆选才能成为正式翰林,这庸肯定是不沾边的。 而翰林本来就是清贵的官,本身也没有什么具体工作,又哪里谈得上懒? 沈一贯对着苏泽科普起来: “子霖兄,这庸懒二字,就是如今京察黜落官员的常用理由。” 罗万化问道:“这又是为何?” 沈一贯说道: “这庸懒二字扣上,是最难洗脱的,这可要比其他罪证还要难自证清白。” 脾气急躁的王家屏说道: “这不就是‘莫须有’吗?” 沈一贯点头说道: “正是如此。” 他接着低声说道: “我听说那位姓孙的老翰林字写的不错,监察御史齐康曾经向他求字,这位老翰林不仅不给面子,还在加上提了一联。” 众人对这种八卦都很好奇,连忙问道:“什么?” 沈一贯不愧是小灵通,这种消息都能打听到,他说道: “上联:御史求字,字字如金;下联:翰苑拒墨,墨墨似铁。” 好家伙,就连最不擅长交际的罗万化,也对这位翰林前辈有些无语,别人向你求字你不给也就算了,写这样的对联就是彻底得罪人了。 王家屏皱眉说道: “可就算这样,那齐御史也不至于在京察中报复吧?” 沈一贯看向苏泽,接着说道: “这齐御史,可是高阁老的门生。” 苏泽思考了一下,想起了这号人物。 苏泽又皱起眉,这齐康似乎是一号人物,在高拱罢相后,带头弹劾过徐阶“侵占民田”,虽然不了了之,但是也让时任首辅徐阶十分忌惮。 高拱复相之后,齐康就成了高拱安插在都察院中的领导者。 而历史上,在隆庆朝末期,齐康又突然背刺高拱。 六科都察院果然不养闲人。 这样看来,齐康是个气量狭窄的小人,这姓孙的老翰林得罪了齐康,也难怪要被整。 说完了八卦,罗万化也有些担忧的说道: “肩吾兄,别说别人了,咱们明年也要京察吧?” 在场五人,王家屏和张位都还是庶吉士,没有正式授官,不用参加明年的京察。 苏泽、罗万化、沈一贯都是有官职在身的,都要参加明年的京察。 沈一贯轻松的说道: “一甫兄不用担忧,都察院的访单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堂审,最后还需要吏部公议,有苏兄在,你害怕京察不过关吗?” 罗万化微微松了一口气。 沈一贯感慨说道: “只是那几位老翰林,如果没有掌院学士力保,怕是要被贬谪出京了。” 王家屏和张位还不知道官场的险恶,他们疑惑的问道: “这么严重?不是还有堂审吗?” 沈一贯摇头说道: “都察院都出了访单,上官和吏部如果推翻了都察院的访单,日后这些官员出了事情,言官定然不会放过相关的官员。” “如果两位兄台在这个位置上,你们会怎么做?” 苏泽明白,这就是官场上的常态了。 如果随大流,顺从大部分人的意见,那事情办砸了,就是所有人都有责任,也就等于所有人都没责任。 而如果不肯随大流,坚持自己的意见,那只要出了事,就是无尽的反攻倒算。 这也是官僚体系内很多错误都难以纠偏的原因。 要推翻共同的决议,就需要承担全部的责任,而当官的最怕就是承担责任。 无论是掌院学士还是吏部官员,谁也不会为了几个老翰林去得罪都察院。 —— 十二月十六日,京师大部分衙门都已经入到了放假的节奏,但是有关访单的消息在各大衙门疯传,京师官员都人心惶惶。 这把火不出意外的,烧到了苏泽的身上。 (本章完) 第132章 《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 第132章 《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 京师之中,开始流传苏泽被都察院下了多张访单的消息,沈一贯也来报馆找了苏泽,但是苏泽并不以为意。 正如之间所说的那样,访单这种东西,只对普通官员有杀伤力。 对于苏泽这种简在帝心,在皇帝和内阁心中都挂上号的人来说,京察的时候也不会因为区区访单受什么惩罚。 腊月十九,京师的各大衙门,除了内阁和通政司等少数衙门,都已经封印锁衙,准备过年了。 敲定了年前最后一期报纸,编排完毕后,由罗万化亲自送去印书坊,报馆也准备锁衙了。 苏泽等到罗万化返回报馆,又领着报馆所有人开了一个年终总结会。 看着报馆的全体工作人员,整个报馆包括苏泽在内,有两个正品官员,两个庶吉士襄理,再加加上报馆属吏书手合计三十人,以及在印刷坊的几十名工匠和雇工,苏泽也升起了一股自豪感。 《乐府新报》从无到有,从一个临时机构变成这样一个部门,一个放在京师都算是含金量十足的部门,这是苏泽穿越以来的最大成果。 《乐府新报》虽然只有正品官员四人,但是四人可都是翰林官。 这其中还包含了两名未来的首辅! 恐怕日后研究明史的学者,再也无法绕过报馆,也不知道多少学者能以此为题水上多少论文了。 苏泽的年终总结不长,内容就是肯定成绩展望未来,接着苏泽又亲自向在场的官吏发放了“年例钱”。 年例钱,就是年终奖了。 当然,按照大明的最初设计,是没有这笔钱的,朱元璋给官员设定的待遇是很低的。 年例钱这种东西,属于自然演变的结果,到了今日已经成了半公开的潜规则。 京师居,大不易。 当官的可以为了前途,不要钱或者贴钱当官,毕竟能考上进士的家境都不会差,就算是苏泽这样的,也上赶着有人联姻,想要送钱资助的更是不在少数。 但是基层吏员就不行了。 大部分基层官吏都是升迁无望,如果没有足够的收入维持生计,那自然而然的就会靠山吃山,要么贪墨衙门的公帑,要么出去盘剥百姓。 人性如此。 苏泽并不反对如今对于官员的道德要求,在苏泽看来,中高级的官员是应该有道德追求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中高级官员都是应该有道德理想的,对他们提出私德要求也是应该的。 一个中高级官员的道德败坏,影响是成千上万的人。 但是对于基层官员,仅仅提道德要求却不保证待遇,那就有点耍流氓了。 年例钱这种钱,就是部门主官发挥主观能动性,给手下发的年终奖。 来源未必合法,主要也是为了调动手下积极性。 苏泽发的年例钱是请示过报馆总裁的,也就是内阁首辅李春芳,是苏泽用印书坊卖废纸的钱,加上报馆额外的订报收入,凑出来的一笔钱。 被罗万化叫到名字的吏员,都喜滋滋的接过苏泽手里的红封。 除了吏员抄手外,苏泽还表彰了几名工匠,这几个人是在工作的时候,提出改进方案,提升了印刷效率的印刷匠人。 苏泽给了他们双份的例钱,又当众表彰了他们的贡献。 散会后,报馆这一年的工作就结束了。 接下来要等到正月十五,也就是上元节过后才会重新开馆了。 就在这时候,沈一贯又溜进了报馆。 东宫也已经停了讲课,詹事府已经比报馆更早锁衙,这些日子沈一贯无所事事,经常来报馆串门。 当然,詹事府没锁衙的时候,沈一贯也经常来串门。 “子霖兄,汝默兄要回京了!” 申时行要回京了? 当年勘辽的事情早已经结束,使团正使洪朝选已经回朝,副使施笃臣高升,但是不代表荆州的事情就结束了。 按照处理辽王的方法,朝廷还需要将代王府的产业统计,按照宗亲的级别授田,多余的土地还要收归官田。 开放宗室禁令,解除辽王宗室的禁令,安置代王府内的其他人,这些都是需要人干活的。 所以申时行又被张居正摁在荆州,彻底处理完了代王的事件,这才返回京师。 听说好友年前能回来,苏泽也十分的开心,又和众人约了等申时行回京给他接风洗尘。 紧接着,沈一贯话锋一转说道: “子霖兄,关于你访单那事,越传越离谱了。” 沈一贯看了苏泽的脸色,这才小心的说道:“官员都说你有高阁老撑腰,有恃无恐,还有人罗列你的十大罪。” 罗列罪行,这也是大明官场常见的操作了。 这罪行也随着大明官场斗争激烈程度日益膨胀。 夏言倒台的时候是五大罪,严嵩倒台的时候是五奸十罪,历史上张居正倒台的时候是十四大罪。 自己竟然和严嵩并列了。 苏泽觉得这些言官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沈一贯看到苏泽不在意,继续说道: “不过子霖兄确实不用担心,这一年你做了多少事,陛下和内阁都看在眼里,如果京察你不不过关,还有谁能过关,访单上的罪名也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毕竟没人敢说子霖兄庸懒。苏二疏的名号已经连地方上都知道了。” 在场众人都被沈一贯的笑话逗着笑起来,“庸懒”是都察院访单上常用的莫须有罪名,可偏偏扣不到苏泽头上。 你说苏泽庸懒?那敢问这朝廷中谁是有能的?谁才是勤劳的? 苏泽的称号已经从苏一疏进化到苏二疏,更有好事者统计,苏泽自从成为庶吉士后,所上疏无一不许,奏疏成功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 如此恐怖的奏疏数量,如此恐怖的成功率,再说苏泽“庸懒”,大明官场就没有“勤能”的官员了。 紧接着,沈一贯又说道: “昨夜又发生了一件事,上了访单的孙翰林烧炭自杀了。” “啊?” 罗万化问道:“可是那位御史齐康求字不成,这次被都察院访单上写了庸懒的孙翰林?” 沈一贯连连点头说道: “正是那位孙翰林。” “哎,孙翰林在翰林院蹉跎了十几年,都没熬到出头的机会,如果这次京察被黜落,怕是要致仕回家了。” “也许是无颜见家中父老,所以烧炭自杀了。” 王家屏和张位听到这个消息,震惊的问道: “就算是京察不合格,也最多黜落地方,何必要烧炭自杀呢?” 沈一贯叹息一声说道: “翰林院中的这些老翰林,做了一辈子清贵的翰林,到了地方如何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胥吏,奸滑似鬼的差役?而且从翰林院贬出,就是由清入浊,到了地方上也被人看不起。” “孙翰林大概也是一时想不开。” 听到这里,王家屏和张位也沉默了,初入官场的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官场的残酷。 沈一贯又说道: “说起来这件事,也牵涉到了子霖兄?” “我?” 沈一贯点头说道: “这孙翰林是烧炭自尽的,正是用了子霖兄在《乐府新报》上辨析过的炭毒。如今不少翰林都在为孙翰林鸣不平,又拿起子霖兄说事了。” 苏泽有些哭笑不得,这样也能和自己扯上关系? 孙翰林的遭遇,还是给众人极大的震撼,刚刚还欢声笑语的报馆公房内,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苏泽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书桌前提起了笔。 沈一贯疑惑的问道: “子霖兄,马上都要锁衙了,你还写什么?” 苏泽淡淡的说道: “我要上疏。” “啊?”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 虽说内阁和通政司会值守到除夕,过年期间也有人值班,但那是为了处理军国大事和紧急军情的。 默认过了腊月二十,京师官员都开始休息,现在上疏? 沈一贯突然想起了苏泽“苏二疏”的外号,忍不住说道: “子霖兄,你还真要凑齐一个月两封奏疏啊?” 说完这些,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 苏泽跟着笑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收敛笑容说道: “这封奏疏兹事体大,诸位还是不要附署了吧,若是有人问道,你们就说不知就行了。” 沈一贯和罗万化听到苏泽这么说,反而说道: “苏兄说的哪里话!你是要为孙翰林直言吧?这次都察院是欺人太甚了!” 王家屏和张位也点头,他们也为了孙翰林的死有点兔死狐悲,苏泽这样的风云人物大明朝几百年也没出几个,很多翰林都是庸庸碌碌的在翰林院混了一辈子。 如果这样也要被都察院刁难,那翰林院还有何地位可言。 但是苏泽却摇头说道: “是,也不是。” 四人围了过来,却见到苏泽已经写下了奏疏的题目—— 《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 这是什么? 苏泽写的很快,而四人刚刚看完开头,都惊骇的退后两步。 “子霖兄!” 最先开口的是沈一贯,他脸色难看的说道: “此疏一上,你可是要得罪万千臣工了!” 就连罗万化也连忙说道: “子霖兄!这也太激进了!” 王家屏和张位更是不敢说话,他们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凑上来,现在出言劝阻也不是,同意苏泽上疏也不是。 这份上疏递到朝廷,必然会在整个朝堂投下巨大的炸弹,怕是京师大小官员连年都过不好了。 苏泽却说道: “诸位兄台不用再劝了,苏某已经下定了决心,这封奏疏我酝酿很久了,绝非是一时起意。” 沈一贯和罗万化对视了一眼,他们也清楚苏泽的性格,是不会因为他们的一两句话而改变的。 罗万化叹息一声说道: “子霖兄,这样的大事,你还是先和高阁老商议下?” 苏泽却摇头说道: “这件事恰恰不能和阁老们商议。” 罗万化还是满脸的疑惑,但是沈一贯听懂了,他说道: “子霖兄,你这是要做孤臣啊。” 苏泽摇头说道: “是不是孤臣,那要看站在哪边。” “我朝厚待士大夫,可这天下谁人不苦?” “京畿驿传,饷银克减,隆冬赤足驰递;通州漕丁,薪炭难支,蜷缩漏棚咯血;蓟镇戍卒,十户同锈戈,兵刃朽钝难御敌。” “父母官父母官,吾等踏入仕途,对百姓尤若父母,可很多官员虚浮于事,天下有如此待儿之父母?” “太祖设科道言官,本是为了劝谏君王,纠核大臣,可如今却沦为党争政争的工具。” “都察院访单流于风闻,仅以‘庸懒’二字就逼死一位翰林?” “善钻营者能得'勤勉',拙言辞者便称'庸懒'。长此以往,谁人愿做实政?”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苏泽说的没错。 这房间中,就以苏泽做事情最多,而他在科道言官中的风评也是最差的。 六科十三道,确实已经偏离了设立的初衷。 苏泽继续提着笔写道: “若是要做这孤臣,那苏某倒是愿意做这孤臣,若是此法真的能扭转官场之风,那自有天下万民支持我。” 听完苏泽这么一段话,罗万化直接说道: “子霖兄!我要附署!” 沈一贯见到罗万化这么说,也跟着说道: “我也要附署。” 但是王家屏和张位就沉默了,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苏泽笑着说道: “两位兄台的好意苏某明白了,但是之前就说了,此法是苏某一人的想法,所以这奏疏只能我来上。” “而且具体的内容还需要再斟酌修改,两位还是回去吧。” 罗万化还准备坚持,却被沈一贯拦住,众人看着伏案急书的苏泽,只能离开了报馆。 “肩吾兄!” 沈一贯止住罗万化说道: “明日汝默兄回京,我们提前和他说,让他好好劝一劝子霖兄。” “子霖兄是想要做事的,可这封奏疏怕是连内阁都不敢支持。” “在京察大计前,白白得罪科道,这又是何苦呢?” 罗万化是个死脑筋,他说道: “我觉得子霖兄的法子挺好的,为什么内阁会不支持?” 沈一贯也懒得和他多讲,他说道: “反正子霖兄就算是上疏,也要拖到京察后再上,明日就请汝默兄好好劝一劝他!” 而写完奏疏的苏泽,将这封奏疏放入【手提式大明朝廷】中,结果直接让他傻了眼。 (本章完) 第133章 考成法 第133章 考成法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中只有张居正表态支持,奏疏被送入宫中。 两天后,皇帝驳回了你的奏疏,奏疏流入六科,引起群臣激愤! 不仅仅科道言官,京师大部分官员都上书反对! 皇帝主动罢黜你报馆总编和东宫讲官的职位。 三月的京察中,你被贬谪出京。 ——【模拟结束】—— 好家伙,苏泽知道这道奏疏的阻力大,却没想到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 这道奏疏的阻力竟然大到,执掌吏部的高拱都保不住他的地步。 【是否费40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4000点! 看到这个数值,苏泽也愣住了。 以他的官位,每个月也才120点威望。 4000点,就是苏泽要积攒两年才能攒够的威望! 【威望值不足,奏疏会在扣除威望值后,递延执行。】 苏泽连忙说道:“系统,可以放弃奏疏再模拟吗?” 【可以,但本次模拟会扣除每月模拟次数。】 苏泽咬着牙,显然也只能放弃这本奏疏了。 递延执行,也就意味着苏泽这两年都没办法继续上疏,一直要等到威望值攒够了才能强行执行。 而且从模拟结果上看,自己上疏了会被贬谪,那每个月获得的威望会更少。 那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攒够。 苏泽还是低估了整个官僚机构对考成法的反对,那现在也只能及时止损,重新修改上疏。 苏泽这一次的上疏,其实就是照抄的张居正的考成法。 所谓考成法,就是六部和都察院把所属官员应办的事情定立期限分别登记在三本账簿上,由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进行检查。 一本由六部和都察院留底,另一本送六科,最后一本呈内阁;由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进行检查。每完成一件登记一件,反之必须如实申报,否则论罪处罚;六科也可要求六部每半年上报一次执行情况,违者限事例进行议处;最后内阁也可对六科的稽查工作进行查实。 “考成法”就形成了以内阁统领监察机构、再以监察机构监督中央六部,并以六部统率文武百官及地方官员,形成了一套完善的官员考评机制。 考成法,就是大明版的绩效考核。 从某种程度上讲,考成法其实是加强了六科和都察院的权力。 实际上,苏泽从来没有反对过言官。 大明言官体系虽然也有各种弊端,但是总体上来说是历朝最完备的。 一个没有纠察体系的官僚系统是非常可怕的。 苏泽从没有将六科都察院视作自己的敌人。 苏泽反对的是如今言官成为党争工具,监督机构变成了整人的工具。 而历史上的考成法,就是在张居正主持变法的时候推出的,在苏泽看来,考成法才是张居正变法的核心内容,而不是一条鞭法这样的财税变革。 苏泽现在也明白了,为什么张居正改革要先实行考成法,只有先整顿了官僚机构,才能推行新法,要不然新法就会变成一纸空文。 苏泽穿越以来,如果不是靠着金手指,在这帮大明喷子的掣肘下,怕是一件事都做不成,所以他才想要推出考成法,整顿大明的监察体系。 看着结算报告,苏泽叹息一声:“完整的考成法,疑似有些太先进了。” 苏泽反复的看了几遍结算报告,发现这一次的模拟和前几次有不少区别。 前几次的模拟,都是【皇帝迫于朝野压力,不得不罢免】,而这一次是【皇帝主动罢黜你报馆总编和东宫讲官的职位】。 原来如此。 考成法实际上是加强了内阁的权利,这等于将监察权收归了内阁,这才引起了皇帝的不满。 历史上,张居正在推行考成法的时候,万历还没成年。 而万历亲政后,申时行内阁就立刻废弃了考成法,但是一条鞭法却部分保存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 一次失败的模拟,却能给自己带来有用的信息,自己的金手指的功能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既然这样,苏泽就开始着手修改奏疏。 首先是考成法的范围。 完整的考成法,是一套从京师到地方,囊括了所有官员的考察体系。 这自然引起了整个官僚机构的反对。 京察在即,苏泽可以先将考成法的对象,缩小到六科和都察院,如果是先从监察机关入手,阻力是不是就能小很多? 而如果能通过考成法改变监察机关的工作风气,那自然也能影响到整个大明的吏治,这样一来,也能影响到京察。 苏泽越想,越是觉得这个办法好。 至于要怎么改? 张居正版本的考成法,就是以内阁督查六科,六科在督查都察院和六部。 那就直接改成,让皇帝亲自督查六科,再由六科去督查都察院。 至于六部,六科和都察院原本就有都察六部的职责,只要将六科和都察院抓起来,他们自然就会盯着六部和其他衙门了。 其次就是要分离六科和都察院的职权。 六科原本设计是都察六部的,而都察院则分成十三道,是朝堂都察地方的机构。 但是历史发展中,监督地方的职能,逐渐被派往地方的巡抚、巡案取代,都察院的职责开始和六科重合。 那苏泽版本的考成法,就要重新让六科和都察院回到自己原本的职能上。 六科和都察院,都只能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行使督查权,而不是和以前一样,遇到事情就像疯狗一样扑上来,制造舆论压力来整人。 苏泽写道: “窃惟宪台职司风纪,科道责在纠弹,然近日言路渐弛,劾奏多凭风闻,不务实迹。或捕影捉风,以虚词陷人;或牵强附会,借访单逞私。” “臣伏请严敕六科、都察院:凡纠劾臣工,务须援引确凿,就事核验。一应弹章必明注时日、指陈实迹,若钱粮则勘验簿册,刑名则查核案牍,吏治则取证民情。” “其有虚捏浮言、罗织罪名者,许被劾者具实反坐;若事出有因而查无实据,则科道官当以“风闻不实“论处。如此则宪纲肃而谠论兴,官谤息而实事举。” 苏泽满意的放下笔。 以前的种种国策,无论是金瓶掣签还是其他的奏疏,都是苏泽“参考”了历史上的智慧,是在别人的基础上,“文抄”的改革措施。 但是这一次对考成法的修改,则是苏泽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根据朝堂的现状,制定的具体的政策。 苏泽更加理解了这句话:“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 这句话并不是说,政治就要互相妥协,做政治勾兑。 而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施政者需要足够的耐心,要用最小的代价,逐步推动改革,而不是猛打方向盘猛掉头,一会儿左一会儿右,那整个国家就会被带向深渊。 有时候不折腾这台国家机器还能靠着惯性运转几十年,一折腾反而更快的灭亡。 苏泽看向【手提式大明朝廷】,自己这个金手指确实强大,除了强行通过政策外,系统还能模拟政策推出后的反应,这是多少大政治家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苏泽写完了奏疏,这是自己阉割版的“考成法”。 苏泽版的考成法,将考成的范围限定在六科和都察院两个机构。 皇帝亲自督导六科,而六科则督导都察院。 又规定了六科和都察院的监察范围,禁止风闻言事,纠劾大臣必须要有证据,就事论事。 六科都察院同时还要将自己正在办理调查的案件登记,如果不能按期完成就要受到惩罚。 这样一来,监察权名义上归给皇帝,就不会引起皇权的忌惮。 但是名义上是名义上,任何权利也要用才行。 改革的范围缩小,引起的反对声浪自然也小。 以六科都察院在外朝的臭名声,自己提议的考成法,很多官员反而要拍手叫好。 但是同样的,苏泽也留了尾巴。 六科都察院有纠察百官的职权,那日后将考成法用到其他衙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先圈定一个改革试点,在改革获得成效后,再全面推广。 苏泽将这份新的《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接着嘴角露出笑容。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新)送到内阁,内阁辅臣中只有张居正表态支持,奏疏被送入宫中。 两天后,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奏疏流入六科,六科言官激愤。 一部分六科和都察院的言官视你为仇雠,但也有一部分言官认同你的改革。 因为朝野议论太大,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准备年后再议。 最终你的奏疏不了了之。 ——【模拟结束】—— 【是否扣除300点威望,执行该奏疏?】 【剩余威望:360点】 果然! 经过修改后的奏疏,需要的威望值大大降低。 一部分言官认同自己的改革? 也对,言官是一群人,当年冒死弹劾严嵩父子的是言官,在言官之中,自然也有不愿意成为党争工具,想要真心实意做事的人。 自己的考成法,限制了六科都察院的风闻之权,但是同样的也给了言官日常工作的方向,也就是回到六科和都察院设立之初的体制上: 六科纠察都察院和六部,都察院则回归到督查地方的工作上。 这还是苏泽第一步的改革方向,接下来苏泽准备将都察院,改到类似后世巡视巡查的督查方式上。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首先是要通过考成法,将言官的工作限定在具体实务上。 “扣除威望值。”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值60点,请宿主在现实中完成上疏。】 苏泽拿起奏疏,今天报馆已经锁衙,通政司的官员也不会再过来,他干脆拿着奏疏,直接向通政司走去。 —— 通政司。 通政使李一元,坐在他的公房内,他将今日最后一份奏疏封入秘匣,长长送了一口气。 今天开始,除了少数需要人值班的要害部门外,大部分衙门都已经锁衙。 这也就意味着,从现在到元宵节这段期间,是一年当中通政司难得的轻松时光。 通政司需要值班,但是临近过年,李一元还是将大部分属下了放回了家,反正过年期间只要轮值就行了。 这位人称“大银台”的通政使,深深靠在太师椅里,这一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先是弹劾徐阶的奏疏大战,然后又是几场政治风暴,都将通政司折腾的不轻。 当然,这些事情自然有下面的官吏跑腿。 可代王宗室朱俊棠敲响登闻鼓,可是把他这个通政使吓得不轻,李一元这位大银台当时都准备辞官归乡了。 朝廷的水太深了!我李一元把握不住! 幸亏代王案件迅速了结,这才让李一元将辞呈收了起来。 接下来几个月,又发生了辽王案等一系列的事件,李一元都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李一元拿起桌案上的《乐府新报》,准备好好放松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手下轻敲门,李一元皱起眉,还是让这名属下进来。 这件这名属下手里按着一本奏疏,李一元疑惑的说道: “都今天了,怎么还有奏疏?是之前遗漏的吗?” 下属使连忙说道: “回大银台,这份奏疏是刚刚送来的。” 送往内阁的秘匣已经封存,李一元烦躁的说道:“今天才送来的奏疏?先放着吧,等到上元节后再送好了。” 但是年轻的下属支支吾吾的说道: “大银台,但是送奏疏的那位说,务必今日送到内阁。” 李一元被气消了道:“?难道还要别人教通政司做事?” “是翰林院苏泽的奏疏。” 听到是苏泽的奏疏,李一元依然眉头紧锁,但是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接过了下属手里的奏疏。 通政使有拆阅奏疏的职能,是整个公文运转体系的起点,所以这个职位十分的要害,能第一时间知道朝廷的重要消息。 等到李一元将奏疏读完,脸色惨白的说道: “完啦完啦,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他对着手下说道:“速速将人都召回来!” (本章完) 第134章 考成法的弊端 第134章 考成法的弊端 昨天晚上,申时行在进城前的驿站中,就被沈一贯拦住,沈一贯讲了苏泽奏疏的事情。 今天一大早,敲开苏泽家的大门,申时行开口直接问道: “子霖兄,你真的上奏了?” 苏泽点头说道: “奏疏已经递上去了。” 申时行风尘仆仆的样子,为了尽快赶回京师,天一亮申时行就带着沈一贯赶回来,甚至连申时行的家人都还没接到消息。 回京之后,申时行让人传话给家人,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回京,就立刻带着沈一贯来到了苏泽家。 “昨日已经送到通政司了。” “子霖兄!你操之过急啊!” 申时行这样稳重的老好人,也露出急切的表情,跟在他身后的沈一贯,更是脸色发白。 门前人多嘴杂,申时行拉着苏泽进屋,这才说道: “子霖兄,其实此事大可以缓而为之的。” 申时行又一下子顿住,屋内最有眼力劲儿的沈一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拉着徐渭离开了房间。 这时候屋内就剩下了苏泽和申时行两人,苏泽搬着凳子坐到了炭炉子边上,烤熟的土豆发出诱人的香气。 苏泽抓起一个土豆,将它递给申时行说道: “汝默兄早上还没吃吧?这是涂巡抚从登莱送来的南州特产,先吃一个垫垫肚子?” 申时行接过土豆,本来他想要拒绝,但是刚刚烤熟的土豆香气逼人,他天还没亮就从驿站出发,此时肚子也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申时行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口,紧接着就迅速吃完了这个土豆。 苏泽又挑出一个土豆递给申时行,接着又将剩余的土豆交给了门外的沈一贯。 经过苏泽这么一打岔,申时行反而冷静下来,他压低声音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你是要行考成之法吧?” 苏泽点点头,昨天沈一贯他们其实只看了奏疏的开头,并没有看到后面的具体实施细则。 考成法其实不是新东西了,历朝历代都是有对官员的考核制度,唐代有考课,宋代有磨勘。 申时行继续低声说道: “其实张相公早就有行考成法的意思,但是师相都觉得考成法的时机并不成熟。” 原来张居正这个时候已经在准备考成法了? 也对,以张居正的性格,他肯定早就开始思考变法的事情了,考成法又是变法中最重要的一步,张居正肯定向申时行这个铁杆弟子,透露过自己想要改革吏治的想法。 申时行叹道: “子霖兄能和师相的想法一致,是已经站在了宰辅的高度上了,可就连师相都觉得时机不成熟,子霖兄强行为之,只会遭到朝野抵制,徒增骂名。” 苏泽说道: “汝默兄,我这次上疏,是要在六科和都察院中实行考成之法。” 紧接着,苏泽将上疏的副本递给申时行。 申时行接过题本,迅速看了起来。 等到申时行看完,他点头说道: “归权于陛下吗?如果只是对六科和都察院考成,似乎还真的行?” 苏泽颇有些惊讶的看着申时行,在穿越前的历史上,尽废考成法的就是他,没想到他现在竟然支持? 但仔细想想历史上申时行的环境,他入阁的时候万历刚刚亲政,张居正已经被打倒,而他还顶着张居正余毒的帽子,面对朝野反对考成法的环境,废掉考成法恐怕也并非申时行的本意。 至少在这个时候,申时行也是认同考成法的。 苏泽本以为自己要说服好友,却没想到申时行却表示了支持。 申时行又说道: “子霖兄,如果只是针对六科和都察院,那我就没意见了。” 苏泽奇道: “汝默兄是反对将考成法推广到其他衙门吗?” 申时行点头说道: “子霖兄,如果你是要将考成法推广到整个大明,那我是坚决反对的。” 苏泽看向申时行,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好友。 也对,能做到未来内阁首辅的人,而且是张居正后,整个万历朝秉政时间最长的首辅,申时行如果只是投机分子,是绝对不可能坐这么久首辅位置的。 申时行也是有自己的政治主张的。 最顶级的政治家都是开派祖师,要创造自己的门派心法,要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的。 普通政治家是门派掌门,是门派内功法最高的,要维护整个宗派的利益。 普通政客就是普通武林高手,武功有一点,但是主要是为了个人私利。 历史上的申时行,对于万历朝初期的政局稳定也是有贡献的,和张居正没法比,但也不是等闲人物。 “请汝默兄赐教。” 申时行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子霖兄,这次湖广之行,我感触颇深。” “就说我昨天休息的龙泉驿吧。” “龙泉驿,是京城南郊的一座驿站,因为是靠近京城,往来的官员都会在这里休息。” “去荆州的时候,勘辽使团这么多人,再加上亲随护卫,这么多人住进了龙泉驿,为了招待洪侍郎,驿长又劝说一名官员让出房间,这才伺候好了洪侍郎。” “返回的时候,又到了年关,各路进京的人占据驿站,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是地方上往京师送炭敬的,很多都是没有官身,却手持官府通驿文书,也都要求驿长安排食宿。” “整个龙泉驿都乱哄哄的,驿长带着驿卒日夜忙碌,还要经常被过往官员责骂。” “子霖兄,这一个小小的龙泉驿,一年要迎来送往多少官员?” 苏泽沉默了。 申时行接着说道: “到了湖广,我也和一名同乡的县令交谈过。” “湖广富庶地区的县衙,典史属吏不过八十人,但一个县衙五脏俱全,也承接六部设立六科,要管一个县的农桑刑狱,治安劝学,夏秋二税,一年到头也忙个不停。” “可这同乡年年积欠赋税,已经两年被上官记考中下了。” 申时行停顿了一下说道: “这同乡央求我,将他调任别地,做个清闲的督学,实在不想要再做父母官了。” “子霖兄,如果要对驿站和这天下的县衙都行考成法,那要变成什么样子?” 苏泽这下明白了,历史上申时行废考成法,不仅仅是为了和张居正做政治切割,而是他真的觉得考成法不行。 这种事情,苏泽在前世也遇到过。 所谓“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 苏泽以前也去基层检查过,基层要对接多个部门,就算是每一个上级部门要求报一份月报表,基层有时候要填报的就是几十张甚至上百张的月报表。 如果再加上督查检查,各种创建活动,有的基层甚至一年到头,都在忙这些工作。 正如同申时行所说的那样,考成法用于基层,要么就会出现前世那种“唯gdp”的官员,将各种绩效指标当做唯一的标准,强行完成上级的任务。 要么就出现基层应付上级的考核,用更多的案牍工作来应付考核,那真正做事的反而要被淘汰,而擅长迎逢的却能步步高升。 正如同很多部门搞绩效考核末尾淘汰,真正淘汰的往往都是办事的。 也许正是历史上的申时行看到了,在张居正执政末期,严酷考成法下,逐渐扭曲的官场生态,这才顺势废掉了考成法。 苏泽长叹一声说道: “为政难啊!” 苏泽又拉着申时行说道: “汝默兄,我去请肩吾兄进来,请你讲一讲这趟荆州的见闻,让我们好好学习一下!” 这也是大明这套清流升迁体系的问题了。 内阁宰辅往往是在京师坐一圈官就升上去了,缺乏基层工作经验,很多政策对基层的认识也不足,出现问题都会觉得是基层做的不好。 而究其原因,大明内阁本来只是皇帝的咨政,就不是按照唐宋那种宰相培养的。 唐代的宰相,都是“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很多宰相都是出将入相,能文能武。 宋代的宰相,也都是要在基层转一圈的,而且久任宰相还会出京担任州主官,做几年地方官再重新回朝担任宰相。 而大明的翰林都以担任地方官职为耻,那个烧炭自杀的老翰林,京察不合格也能到地方上做个知县,他却宁可死都不愿意去。 苏泽打开门,请沈一贯和徐渭进来,认真听着申时行讲述这一行的见闻。 可申时行总觉得有些不对,自己不是来劝苏泽不要上疏的?怎么变成给他讲课了? 罢了罢了,反正苏泽的奏疏已经送到了通政司,又要不回来了。 反正考成的对象就是六科和都察院,而苏泽在这两个衙门中的声望已经和严世蕃差不多了,也不差再得罪他们。 而苏泽也将注意力放在了申时行所说的基层问题上,正如申时行所说的,大明是一个整体,如果真要推广考成法,必然要考虑基层的情况。 —— 中书科。 印君舍人刘珺早早来到中书科,虽然临近过年了,内阁的事情已经不多了,但是刘珺还是不敢怠慢。 “新的报纸送来了吗?” 刘珺询问一名新舍人,这名年轻的舍人连忙说道: “已经放在诸位阁老的案头了。” “昨天通政使没来送奏疏,今早应该会来,来了以后立刻送到内阁,让阁老们早点批完奏疏,下午早点回家” 年轻的中书舍人连忙应下,都腊月二十了,内阁已经改成了上午半天全班,下午轮流值班了。 刘珺点点头,离开中书科,前往内阁。 推门进入内阁,刘珺看着角落中的碳炉,这是按照苏泽的设计,用蜂窝煤取暖的新设备。 用了之后,内阁要比原来暖和不少。 蜂窝煤一烧就是一天,还可以热上茶水,小小的提升了内阁的环境。 这点小事,自然是刘珺亲自做的,阁老们也都看在眼里,这也是刘珺作为印君舍人,能一直留在中书科的原因。 刘珺又开始检查内阁,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阁老抵达内阁了。 赵阁老的位置空着。 赵贞吉弟弟一家子人来了京师,筹备明年侄孙女和苏泽的婚事。 听说赵阁老对这个因为自己放弃殿试,终生不肯出仕的弟弟十分愧疚,将侄孙女的婚事当做亲孙女的操办。 当然,在刘珺这人精看来,与其说赵贞吉看重侄孙女,不如说更看重苏泽这个侄孙女婿。 而刘珺听到的消息,是赵贞吉根本不是筹办婚事,而是在家中聚集心学同道,要写文章驳倒高阁老的“实学”! 将赵贞吉桌子上的报纸收起来,等会儿命人送到赵贞吉家中去。 报纸是赵阁老的,就算是赵贞吉在家里肯定有报纸读,这也是中书科的职责。 刘珺又看向高拱的位置。 高拱的位置是最杂乱的,这些日子高拱下午也都不来内阁了,正忙着完善“实学”的理论。 刘珺再看向张居正,他的位置整整齐齐,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归放好。 这一切都是张居正自己整理的,这位阁老从来不让中书舍人乱碰他的书桌。 仔细想想,这一届内阁实在是奇葩。 高拱和赵贞吉,已经搞出了两个儒家山头,整天在报纸上隔空硬掐。 但这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张居正。 在刘珺看来,这位张阁老,干脆不能算儒家,他应该是申韩的信徒。 当然,张居正还是藏的很深的,只有刘珺这种掌管中书科机要的内阁身边人,才看出张居正的政治主张。 但话又说回来,信申韩也不奇怪,千百年不都是儒皮法骨吗? 打儒家名号搞法家那一套的,张阁老也不是第一个。 刘珺来到李春芳的座位前,他贴心的将《西游记》那一版调整到最上面。 这位李首辅,才是最奇葩的。 这位是信黄老的。 如果不是刘珺真的很了解李春芳,他大概也不会相信,这西汉初年就绝种的黄老之道,竟然还有信奉者。 就在这时候,李春芳踏入内阁,刘珺连忙迎接了上去。 凡是报纸出版的那一天,李阁老都会比其他人更早到内阁。 李春芳和刘珺打了招呼,刚刚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准备翻看这一期报纸的时候。 通政使李一元,亲自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 (本章完) 第135章 圣人无名 第135章 圣人无名 李春芳这段日子心情不错。 朝廷没什么大事情,内阁的日常事务,有高拱、张居正和赵贞吉在,李春芳大可以放心的“无为而治”。 李春芳平日里要做的,就是保持一下内阁的平衡,在三人意见不一致的时候站出来拍板一下,政务就能安稳的运转。 无为无为,并不是无所作为,而是要有为才能无为。 李春芳看来,黄老不是不好,而是除了西汉开国的那些人精,后人鲜少能将黄老玩好的。 没办法,黄老一派还是太注重资质了。 比如李春芳奉行的执政思想,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因之循理,固能久长。” 黄老绝对不是因循守旧,而是要能主动适应社会发展而改变政令。 而李春芳心中最好的皇帝,则是先帝嘉靖那样的皇帝。 所谓“人主不可不周。人主不周,则群臣生乱。家于其无常也,内外不通,安知所开?开闭不善,不见原也。有主周。” 简单的说,就是为人君的必须要知道世间的一切道理,如果君主不通人情道理,那么群臣就会发生骚乱。 人间没有一点声音是不正常的,对内对外都没有交流,又怎能知道天下大事的演变呢?开放或封闭使用不当,就无法发现善政的根源,可见为人君者必须普遍通晓事理。 当然,在李春芳看来,当今皇帝比起先帝还是差了一些,毕竟世宗皇帝用人还是很厉害的,今上则还要依靠内阁来执政。 用内阁就用内阁吧,李春芳也认为只要“主上无为,臣下有为”,大明朝也不会出事。 李春芳走进内阁,先看到自己桌案上的报纸,刘珺已经贴心的将《西游记》那版放在了最上面。 李春芳看了一眼正在整理碳炉子的刘珺,对这位印君舍人更是满意。 坐下后,刘珺递上来热腾腾的茶水,李春芳看向这一期的第四版,却发现除了西游记之外,报纸上还印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 “这是?” 刘珺说道: “听报馆那边说,年关将至,报纸上也要沾点喜庆。苏翰林让印刷坊的匠人刻了版画。” “听说这一期报纸一份难求,有人说这齐天大圣能祈福避邪,都将版画剪下来贴在门上。” 李春芳再一看,报纸上的猴子活灵活现,虽然是寥寥数笔,却能看出定是书画大家的手笔。 再一看,果然是出自徐渭。 李春芳是知道徐渭的才干的,这猴子画得和他心中的一样,而且苏泽为了喜庆,还不辞辛苦的专门用红色印刷。 “这猢,苏子霖还真有几分巧思。” 李春芳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却被刘珺捕捉到,他低着头说道: “首辅,中书科多订了几分报纸,今日送到首辅家中。” 李春芳则摇头说道: “让大家都带回家吧,也算讨个吉利。” 刘珺立刻说道:“那下官就替中书舍人们,谢谢首辅的恩德。” 就在内阁气氛融洽的时候,通政使李一元,终于抱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 滞留大臣的奏疏,通政使是要负责的。 李一元压了苏泽的奏疏一天,今天大早上就抱着奏疏,亲自来到了内阁。 这份奏疏递上去,将是怎么样的腥风血雨,李一元已经想象到了。 昨天,他召回了通政司放假的人员,只等着今天奏疏递上去,再迎接言官的暴风骤雨。 踏入内阁,李一元见到了李春芳。 一见到是李春芳,李一元反而一喜。 他提前来内阁,就是为了先和阁老们通气。 而李春芳,就是他最想要见到的人。 圣人无名,李春芳看似在内阁毫无存在感,但是通政使李一元知道,李春芳在内阁有定海神针的作用。 如同见了救星一样,李一元递上奏疏,对着李春芳说道: “李阁揆,这份奏疏请您过目。” 李春芳看向李一元,通政使亲自送奏疏不同寻常,接过奏疏后,看到上书人的名字,李春芳就苦笑起来。 李春芳慢慢的将奏疏读完,接着他长叹一声: “这猢狲,是非要闹得过年也不得安生。” 李一元眼巴巴的看着李春芳。 “取揭纸来。” 李春芳对着刘珺喊了一声,接着他又站起来说道: “等等,这份奏疏我亲自送入宫中。” “啊?阁揆,这不合制吧?” 李一元身为通政使,吃惊的看着李春芳,内阁首辅请求奏对,那也是要通过通政司的。 而且奏对是奏对的流程,李春芳这算什么? 李春芳看向李一元说道: “所以请李银台随我一起入宫。” 李一元的脑袋宕机了,这里面怎么还有我的事情啊? 李一元更加的后悔,他不清楚李春芳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一旦让言官知道自己掺和进了这件事,日后肯定要盯着自己口诛笔伐。 完啦完啦! 李一元再次后悔,为什么上次登闻鼓事件后不坚定地辞官,就算调去南京养老也好啊。 但是李春芳都这么说,李一元也只能点头同意。 一路无话,李一元就是跟在李春芳的身后,宫中的太监也奇怪为什么是内阁首辅和通政使一起进宫,但是很快皇帝就传召两人前往御书房。 李一元心中闪现过了无数的结果,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已经明白了。 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皇帝坚定的支持苏泽,压下六科都察院的反对声,那通政司就能安然过年。 难道李首辅就是为了这个入宫?为了说服皇帝支持苏泽? 李一元偷偷看看前面的李春芳,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祈祷李春芳能说服皇帝,坚定的站在苏泽这一边。 —— 御书房。 隆庆皇帝的心情不错。 年底户部汇报,今年风调雨顺,夏秋二粮的征收顺利。 整个隆庆二年,也没发生太大的事件,小股的叛乱也被迅速平息。 倭乱平息,蒙古人也没有大规模南下,自从谭纶到任蓟辽后,也是剿抚并用,迅速安定了局势。 国库扭转了往年的赤字,甚至还有所有盈余。 隆庆二年,可能是近十年来,国家财政状况最好的一年。 隆庆皇帝明里暗里的暗示,想要办一场元宵灯会。 但是内阁之中,高拱装傻,张居正反对,赵贞吉也没有支持。 隆庆皇帝最近在想,如何说动内阁首辅李春芳,让他支持自己办元宵灯会。 听到了李春芳和通政使李一元求见,隆庆皇帝立刻下令召两人来御书房。 见到李春芳,皇帝笑容满面: “李师傅可是很久没入宫了。” 李春芳也是皇帝的经筵官,这句李师傅,算是皇帝主动拉近了和李春芳的距离。 “陛下,老臣今日来,是为了苏子霖的奏疏来的。” 李春芳不吃皇帝这一套,他捧起奏疏,对着皇帝恭敬的说道。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接过了李春芳的奏疏,送到了隆庆皇帝的面前。 首辅入宫是谈正事的,皇帝也觉得无趣,只能看起奏疏来。 《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疏》? 作为皇帝,隆庆皇帝还是称职的,他读完了苏泽的奏疏,眉头皱在一起。 通政使李一元的脸色更难看了,如果皇帝立场模糊,那言官就会更来劲,到时候奏疏就会堆满通政司。 等到皇帝看完了奏疏,揉了揉眉头,隆庆皇帝看向李春芳,他已经明白为什么李春芳这个首辅要亲自入宫,原来是为了苏泽这份奏疏。 “李首辅,你怎么看?” 既然是公事,隆庆皇帝就称呼李春芳职务了。 李春芳躬身说道: “陛下,臣以为苏翰林的奏疏可行。” 隆庆皇帝意外的看向李春芳,自己这位内阁首辅,平时极少发表意见,但是每次发表意见也都能在内阁一锤定音。 也亏着李春芳在内阁,要不然高拱和张居正立刻就能斗起来。 历史上也是这样,李春芳离职后,高拱张居正斗争立刻公开化,这也是隆庆皇帝死的早,要不然就是另外一场内阁大战了。 揉了揉眉头,其实皇帝也对六科都察院烦透了。 隆庆皇帝又想起了去年的元宵灯会,也是这帮言官反对,内阁才迫于压力不肯办。 整个隆庆二年,皇帝也是多次惩罚言官的,但是这些人依然不断的闹事。 苏泽奏疏中那句,“宪纲肃而谠论兴,官谤息而实事举”,也确实让皇帝心动了。 但是心动还是不够的。 涉及到言官系统的改革,如果没有内阁的强力支持,强行改革反而会惹得一身骚。 权术强如嘉靖,有时候面对言官也是无可奈何。 苏泽对于六科和都察院的改革方案,以六科督导都察院,在以都察院督查地方,用绩效来约束言官,扭转务虚空谈的风气,作为皇帝自然是支持的。 但仅仅是李春芳一个人的意见,还不足以让隆庆皇帝改变想法,年关将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隆庆皇帝又问道:“是卿一人的意见,还是内阁的公论。” 李春芳说道: “通政使今早刚刚将苏泽的奏疏送到内阁,这是臣一人之见,但是也可以是内阁的公议。” 隆庆皇帝明白了李春芳的意思,就是这份改革六科和都察院的方案,内阁整体上是支持的。 也对,无论是高拱还是张居正,都是想要变革的。 赵贞吉虽然在政治上偏向保守,但是身为内阁辅臣,应该也会支持改革台谏。 皇帝更加动心了,但是他还是叹气说道: “可六科都察院那边?” 李春芳却智珠在握的说道: “陛下只要愿意支持苏子霖的奏疏,臣自然有办法。” 隆庆皇帝疑惑的看向李春芳,但是看到李春芳不想说的样子,他只能说道: “若是能让六科都察院少些物议,那可以按照苏泽的奏疏试行。” 李春芳得到了皇帝的承诺,又对身后的李一元说道: “李通政使,这份奏疏能否留在宫中一阵子,不要发到六科。” “这个。” 李一元迟疑了,滞留奏疏,这是违反工作纪律的事情。 但是看到皇帝和内阁首辅的目光,李一元这个区区通政使,也只能拱手称“唯”。 —— 腊月二十二。 史馆已经锁衙了,今天一大早,沈一贯就冲进了苏泽的家。 “子霖兄!六科和都察院打起来了!” 苏泽疑惑的看向沈一贯。 腊月十九日,苏泽的奏疏递交到了通政司,就这样石沉大海,【手提式大明朝廷】也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是被通政使扣下了? 苏泽对通政使李一元的了解,他没这个胆子啊?苏泽都差点忍不住冲到通政司,询问李一元这个通政使不是把自己的奏疏搞丢了。 苏泽忐忑了一天,今天也就释然了。 反正威望点已经扣除了,系统一定能完成目标的。 可没等到言官弹劾自己,却等到了六科和都察院互掐,苏泽问道:“到底怎么了?” 沈一贯气喘吁吁的说道: “子霖兄!六科的几名给事中上书弹劾都察院,现在都察院也揪着六科弹劾呢!” “啊?” 沈一贯说道:“还不是为了孙翰林的事情,都察院用访单作威作福,京师百官已经忍了很久了,这次孙翰林烧炭自杀,六科给事中弹劾都察院,总算是做了点正事!” 苏泽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他问道:“六科用什么理由弹劾都察院的?” 沈一贯说道:“这次六科的理由倒是新奇,六科翻出来的祖制,说太祖设都察院,是用来督查两京十三道的地方官的,现在都察院借京察之便,将监察权伸到了京官头上。” “都察院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盯着六科给事中弹劾,听说奏疏已经堆满了通政司!” 接着沈一贯问道: “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通政司将子霖兄的奏疏给漏了?” 苏泽摇了摇头,自己可是当日就将奏疏亲自送到通政司,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变化。 但是这场风波在苏泽看来实在有些奇怪,六科和都察院虽然有摩擦,但是更多时候是共同进退,如今却因为京师官员的督查权争了起来。 腊月二十三日,局势有发生了新的变化。 (本章完) 第137章 礼物的艺术 第137章 礼物的艺术 临近年关,在李春芳门口等待拜门的官员自然不少。 苏泽也不是第一次来李春芳家了,但是这一次依然被门口排队的人给惊到了。 别看李春芳这位首辅在内阁的存在感不强,但是人家怎么都是内阁首辅,门生故吏还是不少的。 再加上逢迎巴结的人,李春芳家门口前甚至成了一个小型集市。 但是李春芳治家森严,门房都只是收下拜帖,坚决不肯收下礼物。 只有少数官员送上拜帖后,能够被李春芳亲自接见,这才能踏入李春芳的府上。 而每一个能走进李春芳府上的人,都会迎接沿途官员羡慕的眼神。 还是那句话,堂堂大明内阁首辅,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门路,多少事情只需要李春芳这个首辅点头就能轻松办了,如果能得到李春芳的青睐,仕途可要少走十几年弯路。 苏泽看着沿街的盛况,几乎不亚于吏部门口候阙的时候。 苏泽实在是没办法,将这个在内阁摸鱼写小说的李春芳,和外面这些等待官员眼中威严的大明首辅联系起来。 果然,尊重是需要距离的。 徐渭作为门客,挤到门房递上了苏泽的拜帖。 苏泽本以为要等很久,却没想到才一会儿的工夫,李府的侧门打开,李府管事从门内走了出来。 见到李府的侧门开了,众官员纷纷注视,心想是谁这么大的面子,能让堂堂宰辅家开侧门。 李府一共三扇门。 一扇朱漆的正门,一扇侧门,还有一扇连接着门房的偏门。 刚刚进出拜见李春芳的,都是从门房的偏门走的。 朱漆正门是李春芳自己出入用的,如果待客,估计也只有皇帝御驾亲至才会开正门。 别看只是侧门,但这可是首辅家的侧门。 要么是内阁辅臣,六部尚书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李春芳最亲近的门生弟子,才能让李春芳开侧门迎接。 管事迎接上徐渭,接着向苏泽走过来。 “苏翰林。” 管事脸上堆着笑容,迎着苏泽走向侧门道: “阁老吩咐,请您入府一叙。” 众人的眼神纷纷落在苏泽的身上,开始议论苏泽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当朝首辅开侧门迎接。 有认识苏泽的人,则向周围人解释苏泽的来历。 更多的人则是用嫉妒的眼神看着苏泽,眼看着苏泽走入李春芳的府上。 进入李春芳府内,就和门外是完全两个世界了。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为什么都说李春芳治府严谨了。 府邸内像是一个精密的机器,正在为年节做准备。 遇到往来的府内家丁和侍女,都会避让苏泽一行人,就这样苏泽顺畅的来到了李春芳的书房前。 上一次苏泽来李春芳家是晚上,今天苏泽才发现李春芳的书斋建在十分雅致的园林中,书斋上书“无为堂”三个字,看落款是李春芳亲手所书。 苏泽留下徐渭,一个人提着匣子走入李春芳的书房。 就见到这位大明首辅,穿着普通儒衫,正在书桌前读着一本书。 李春芳的书桌十分的干净,苏泽想到高拱那张堆满了各种纸稿的书桌,也不知道是李首辅整洁,还是他爱摸鱼。 今天苏泽来拜门,自然是感谢李春芳的帮助的。 可苏泽是通过系统,才知道是李春芳出手帮忙的,苏泽必须要装着这个糊涂,悄无声息的将马屁拍了。 苏泽暗暗庆幸,在徐渭的提醒下,他早早为四位内阁辅臣准备了礼物,这才不会显得自己怠慢。 苏泽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本书来。 这是一本精美的刺绣底本的书,苏泽恭恭敬敬的将它放在书桌上,李春芳看到封面上的《西游记》,立刻接了过去。 “李总裁,上次您送来报社的话本《西游记》,可是救了我们《乐府新报》,如今大半的读者都是冲着这篇小说购报的。” 苏泽说的夸张,《乐府新报》的财政一向良好,李春芳这个总裁官当然是清楚的。 但是苏泽这么说,李春芳十分的受用。 刺绣底本,就是用刺绣在丝绢的纸张上,绣出文字和插图。 这样一本书,耗时耗力不说,非要是最厉害的江南绣娘才能制作。 苏泽为了准备这本书,专门求到了申时行头上,也亏着申时行的妻子吴氏出自织纺世家,苏泽又请苏州会馆的黄管事,找来几个在京师的苏州绣娘帮忙,这才完成了西游记的四分之一章节的刺绣本。 之所以是四分之一,是因为上次李春芳给苏泽的,就只有西游记的前四分之一。 出了正本都是刺绣之外,苏泽还请徐渭给每一个章回都绘制了插图。 这些插图也全部被绣娘绣出,插在了章节之中。 李春芳看到如此精美的刺绣书,眼睛都要挪不开了。 苏泽知道自己送对了礼物,又说道: “李总裁,卑职最担心的是手里的章回就要发完了,您上次说的第二册,什么时候能给卑职啊?” 李春芳装作平静的说道: “急什么!等年节过后,自然会给你。” 苏泽连忙说道: “那卑职就替《乐府新报》的万千读者,感谢总裁大人了!” 李春芳爱不释手的翻着刺绣本,等全部翻完后,这才放下书说道: “你这厮做事横冲直撞的,这次是老夫让通政司压下了你的奏疏,你可明白是什么道理?” 苏泽立刻说道: “卑职明白!多谢阁揆出手相助!” 李春芳看苏泽的表情真挚,就知道他是真的明白了,心中更加的满意。 如此资质,若是能习黄老,定然能成一代大家。 只可惜这猢狲的路数,是申韩那一路的,再怎么也是高拱那一路的。 可惜。 李春芳有些怅然,想要找一个衣钵弟子,是何其难也。 苏泽没看出李春芳的怅然,又说了一些过年的吉祥话。 李春芳又详细询问了苏泽的考成法细节,就让他离开了自己的府邸。 苏泽明白,李春芳已经决定推进针对六科和都察院的考成法,改革言官的职权。 想到这位首辅的手段,苏泽只能为六科和都察院哀悼了。 —— 等从李春芳的府邸出来,接下来就是高拱家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高拱家门口却门口罗雀。 这不应该啊,高拱好歹是内阁次辅,吏部尚书,怎么可能没人来拜门? 苏泽对于高拱的府邸也是轻车熟路了,他和高拱府上的门房管事都已经混熟了,一到门口管事就热情的打开侧门,将苏泽迎接了进去。 “高管事,师相门前怎么这么冷清。” 管事立刻说道: “苏翰林是不知道,阁老之前就放出话,凡是年前上门拜会的都要打入另册,在京的官员哪个还敢贸然拜见啊。” 果然是高拱的性格啊。 苏泽笑着说道:“看来我也要被师相打入另册了。” 管事连忙赔笑起来说道: “苏翰林说的哪里话,阁老再不见外客,也不会不见您的,快去书斋吧,阁老已经在等您了。” 苏泽虽然没见过高拱脾气暴躁的时候,但是也清楚这位师相的风评,那绝对是说到做到的。 李春芳是上善若水,那高拱就是野火余烬。 普通人刚刚入官场的时候,都是干劲十足,想要改天换地,一展政治抱负的。 但是很快就被现实打击,明白了自己力量的渺小,一部分人就会屈服现实,变成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一部分人则会放弃初时的理想,变成韬光养晦的日子人。 但是和高拱这样,从进入官场至今,始终风风火火,从来都为了自己理想而冲锋的人,实在是太罕见了。 世人都说高拱为政急躁,但是苏泽却知道,高拱是觉得时不我予,必须要尽快完成自己的政治理想。 他这种试图燃尽自己,也要推动变革的想法,就如同野火余烬一样,试图点燃整个大明官场。 苏泽也不知道自己穿越前的历史上高拱是怎么想的,他最终点燃了张居正,引发了那场轰轰烈烈的张居正变法。 而这一世的高拱,则发现了“实学”这个工具。 于是高拱这些日子,都在想尽办法完善实学。 苏泽登门的时候,高拱手里拿着放大镜,在书桌前苦思冥想。 “子霖来了?坐。” 高拱这一次没有放下手里的纸,而是直接吩咐苏泽坐下。 “你看看这篇文章。” 苏泽恭敬的起身,接过了高拱手里的这篇文章。 苏泽一看署名,是高拱的得意门生张四维,他认真的读了起来,却发现这是一篇经典的训诂学文章。 所谓训诂,就是注释的意思。 这门学问,主要就是研究古代的词义,尤其着重于研究汉魏以前古书中的词义、语法、修辞等语文现象。 然后通过这种类比对比研究,再结合文章的上下文和背景,解释古文的含义。 这是因为中华语言,经历了两次断裂。 一次是秦汉之季的大断裂,原因自然是焚书坑儒后,不少先秦典籍失传。 秦末战乱又让大量读书人死亡,汉初的时候为了搜集典籍,很多都是官员去找存世的学者口录,这其中就有很多粗陋和笔误,却又被汉儒传下来。 汉代儒生还特别喜欢假托古人编书,或者在古书中添加自己的私货。 从魏晋到唐宋,都在为这些内容争论不休,所以诞生了训诂学。 第二次大断裂,是元末明初的时候。 这次的断裂,是语音上的。 唐宋的诗词都是连续的,宋代的词人能唱唐诗,语音和平仄都是一致的。 但是经历过了元代和元末的混乱,唐宋的官话发生了变化。 所以明代开始就无法再弹唱唐诗宋词,很多唐诗宋词的格律,在明代读起来都是违反声律的。 而且明代开始白话文流行,这种变化更是加强了理解古籍的难度。 历史上,清代考据学,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诞生的一门学问,类似于“原本主义”,就是放弃从汉儒到宋儒明儒在典籍中掺杂的私货,追寻圣贤最初的语义上。 而张四维这篇小文,就是从训诂学出发,重新注释了《尚书》中的这句话——“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张四维洋洋洒洒论述了半天,从《白虎通义》到《书序》《尔雅释训》,又是分析了半天,最后得出“时日害丧”,是“何时太阳灭亡”的意思。 苏泽看了半天,立刻头疼起来。 高拱也说道: “张四维这学问做的不错,但如果实学落入这个地步,那不是又成了小学了?” 小学,就是训诂学的意思。 显然这不是高拱想要的结果。 苏泽立刻明白了高拱的意思。 历史上的实学,从明末开始,到了清代兴文字狱,就开始转入训诂学。 这时候的实学,已经失去了原本求实的初衷,反而成了一种在古籍中解谜的文字游戏,成了文人躲避现实的地方。 其实也正常,实学要求结合现实世界,这必然会碰到很多阻力,还不如研究这些古籍更安全。 不过苏泽也思考过答案。 苏泽立刻说道: “师相,此乃小道。” 高拱皱眉说道: “穷究先贤的本意,求实求本源,难道不是实学吗?” 苏泽摇头说道: “先圣著书立作的本意是什么?是为了传下义理,不研究先贤的义理,却咬文嚼字,反而是失了先贤之道。” 高拱眼睛一亮,示意苏泽继续说下去。 苏泽说道: “学生以为,这先贤的义理还要再分。” “再分?” 苏泽点头说道: “善恶人心,典章制度,货殖轻重,诗词歌赋,这些是一部分。” “日月盈亏,天地之理,算术尺规,这些又是另外一部分。” “实学,要研究的就是这些东西。” “研究义理人心,能匡扶人间正道,明道德,立法度。” “研究天地之理,可以格物致知,也能解决民生之难。” 苏泽从匣子里掏出了一副眼镜。 高拱疑惑的看着眼镜,苏泽示范戴上了眼镜后,高拱接过眼镜,戴在了脸上。 高拱也上了年纪,老眼日益严重,戴上眼镜后,纸上的字迹立刻清晰起来。 “此物和放大镜同理,正是弟子研究天地之理做出来的,可抒解师相一难吗?” (本章完) 第138章 送给张居正的大礼 第138章 送给张居正的大礼 从高拱家里出来,苏泽又继续向张居正家里走去。 到了张居正家门前,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张居正家门口既不像是李春芳家门口那么热闹,又不像是高拱家门口那么冷清,反而是乱中有序? 前来拜访的官员,张府都不收礼物,但是都让他们留下拜帖。 前来拜门的官员依次送上拜帖,然后登记上姓名,整个张府搞得就和上班考勤一样。 队伍不长,留下拜帖的人也会很快离开,所以也没有积压人群。 等到了苏泽的时候,管事立刻说道: “苏翰林,张阁老请您过府一叙。” 苏泽愣了一下,这管事也没进府通传啊? 再一看管事手里的册子,苏泽恍然大悟,张居正应该已经提前拟定了名单,名单上的人就能直接进府,不在名单上的则留下拜帖就走。 苏泽觉得还是张居正这个办法好,又不像李春芳那样门口乱糟糟的,家里人都没办法出门,也不像是高拱那样不近人情,把关系都处得生分了。 日后等自己做了阁老,也要这么搞! 进入略显豪华的张府,果然和苏泽想的一样,张居正还专门弄了一个喝茶的偏厅,招待那些已经进府的人。 这是?阁老的会客厅? 会客厅里,都是上了年纪的官员,看到苏泽和徐渭进来,众人还以为是徐渭来拜会张居正。 但是看到徐渭以苏泽为主的样子,又将目光落在了苏泽的身上。 而苏泽也看到了一名熟人。 刑部尚书毛凯。 上次阁部会议的时候,苏泽就已经怀疑毛凯投了张居正。 今天在会客厅见到,说明这位毛尚书是正式站队了。 但是六部尚书这样的重臣都要来上门拜见,而不是派遣子侄互相拜见,张居正这阁老的架子确实挺大的啊。 当然,也可以说毛凯能屈能伸。 见到熟人,苏泽自然要上前打招呼,毛凯则亲热的拉着苏泽的手,对众人说道: “这就是被阁老们器重的苏泽苏子霖。” 毛凯特意加了一个“们”,在场众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彩虹屁一个个的拍了上来。 毛凯又拉着苏泽,挨个介绍屋子里的人,徐渭立刻递上拜帖,苏泽也收下了不少拜帖。 只能说能做到六部尚书的,都是八面玲珑的人,毛凯这么做拉近了和苏泽的关系,也帮着苏泽结交了不少人脉。 能坐在这个厅的,都是张居正一派的核心骨干,以户部的官员居多。 收了大家的拜帖,也算是认识了,日后苏泽真的要找人办事的时候,这就是人脉资源。 不一会儿,张府的管事出来,请毛凯进了张居正的书房。 苏泽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听着在场的官员闲聊,倒是也听到了不少八卦。 大概沈一贯的那些消息,就是这么搜集到的吧? “听说了,刑科给事中沈束,终于纳妾了。” “是因为都察院的奏疏?” “是啊,现在外面都说沈束家风不靖,是家有河东狮不给纳妾,所以至今还没儿子,这次都察院倒是帮了沈束了。” “啊哈哈哈,一枝梨压海棠,老树还能发新芽吗?” 苏泽有些无语,听着听着就拐到这些奇怪的八卦上去了,果不其然,还是这种消息更有传播力。 张居正虽然对苏泽不错,但是管事的还是按照官位和来府的顺序,依次召唤官员的。 这样做反而不会有人觉得被怠慢,苏泽也暗暗记下来,论情商这一块,还得是张阁老! 过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苏泽,苏泽提着匣子走进了张居正的书房。 张居正的书房很大,苏泽进门后行礼问安后,张居正说道: “这次考成法的事情,我也是支持你的,但是被李首辅抢了先。” 张居正的意思也很明白,他是告诉苏泽,这次考成法是李春芳帮的忙。 身为阁老,张居正自然也有傲气的,这些事情可是要说明白的。 苏泽连忙说道: “如果没有张阁老力推,考成法也不能颁行,苏某还是要感激阁老的。” 张居正微微点头,他确实也票拟赞同了苏泽的意见,苏泽这句话他倒是受了。 张居正又详细询问了一些关于考成法的细节,苏泽也都一一做了回答,张居正也满意的点头。 张居正只能感慨,这难道就是英雄所见略同? 其实张居正早就有考成法的念头,今天和苏泽一交谈,很多想法都能对得上。 心中还是有些遗憾,自己最得意的门生申时行,走的路数却有点像首辅李春芳。 只可惜苏泽不是自己的弟子,不然肯定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说完了考成法的事情,苏泽从匣子里掏出了几枚银元。 苏泽将银元摆在张居正的书桌上,接着说道: “张阁老,这是登莱涂巡抚在登莱港口新铸的银元。” “这么快?” 这银元是【飞鸽传书】带回来的,送往户部的要等年后才能到。 苏泽让肥鸽子运送银元,一方面是测试胖鸽子的承载力,另一方面也是赶了在节前向张居正献礼。 “张阁老,属下提了几个改进铸币的法子,这是涂巡抚试制的银元。” 张居正看着手里的银元,样式十分的奇怪。 银元两边有小齿,这个倒是可以理解,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将银币的边角削掉。 汉代铸造五铢钱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有奸商会将铜币的边剪掉,然后再用边角料私铸。 后来五铢钱增加了边廓,算是缓解了这个问题。 而苏泽这个银币用的边齿,似乎比边廓更好用,也显得更加精美。 银币的正面是隆庆通宝的字样,背面则是大明日月旗。 张居正有些疑惑,这银元比自己想象的要精美很多。 苏泽说道: “张阁老,这是用冲压法铸造的。” “冲压法?” 苏泽点头说道:“融化的银子做成圆形,然后放入模范中,再用冲锤冲压,就能造出这样的银元了。” 张居正似懂非懂,但是他知道银子质地比较软,确实容易塑行,但是这需要消耗多少人工啊? 苏泽又说道: “冲压不需要人工,在登莱的铸币工坊内,有一种重锤,由水车蓄水,蓄满了水之后重锤落下,一次可以铸币百枚。” 看张居正还是不理解,苏泽又拿出水力重锤冲压机的结构图,经过解释张居正终于理解了。 “这就是所谓‘重力’?” 苏泽有些惊讶,没想到张居正也看自己写的文章,甚至联想到这就是重力之用。 苏泽连忙说道: “阁老明鉴,正是用到了重力之妙。” 张居正越看这银元越是喜欢,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张居正又问道: “这银元重几何?” 苏泽回道: “重五钱,为半两银。” “重了点。” 苏泽也点头,前面他也上书说了,银元越重就是面额越大,越是不利于货币流通。 但是以现在的技术,也只能铸造出这样的银元。 要知道当年清末,引进外国技术铸造的袁大头,一枚是七钱,比苏泽铸的还要重。 如果真要铸造出更轻更精致的银元,就需要铸币机了,那就是蒸汽时代的科技树了。 张居正又问道: “火耗如何?” 苏泽说道: “涂巡抚算过了,火耗不到一成。” 张居正惊讶道: “这么低?” 火耗本意是,地方政府在征税时,加征以弥补碎银熔铸损耗,后期逐渐演变成了地方官府的附加税。 火耗的出现其实也算是合理,但是随着贪腐加深,逐渐成了盘剥地方的手段。 张居正说的火耗,是火耗的本意,也就是铸币的成本。 熔炼白银,人工,工坊的机器损耗,这些都是要成本的。 其实这个比例不算低了,江南地区的金银,官府征收的火耗也就是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 但是苏泽的银币要比江南送到内库的银锭精美多了,这样精美的银元,火耗才不到一成! 张居正又问道:“如此精美的银元,是为了防私铸吗?” 苏泽连忙点头。 不愧是张居正,对于财政的理解远超众人。 其实苏泽如果不追求压,完全可以将成本降到更低。 但是他这么做,就是为了铸造更精美的银币。 苏泽说道:“卑职翻阅了嘉靖年铸币的奏议,发现先帝年铸币失败的原因,是朝廷发行良币,民间收良币而铸劣币,每一次铸钱都会导致市场上的劣币更多,钱价就会大跌。” “可官府火耗高,而私铸火耗低,官府铸钱每次都是亏本的。” “所以世宗年间,每次铸钱之后都是钱价大跌,钱价跌则朝廷收的税钱也就少了,所以从逐渐将金由折钱改成折银。” “但是人不是天生就要用劣币的,精美的银元币值更稳定,其实商人百姓更愿意用。” “劣币驱逐良币,还是因为官府以往铸的钱不够良,且成本又远高于民间私铸,所以越发钱市场上的劣币就越多,而每一次发现朝廷就亏得越多,钱法愈加的淤塞。” 张居正连连点头,苏泽说的就是钱法不通的现状。 官铸的成本远高于私铸,这个原因就不必说了。 但是正如苏泽所说的,官府铸的币也不良啊! 嘉靖年间三次铸币,张居正参与两次,三次含铜量都不断的下降。 这可不就是私铸泛滥吗? 苏泽用技术解决了火耗过高的问题,用更少的损耗铸造了更好的银元,那发行银元就不是亏本的生意,官府就有动力继续做下去。 而发行的银元多了,自然就能驱逐掉市场上的劣币。 就如同苏泽所说的,人又不是天生就贱,就爱用私铸的劣币,劣币真假难辨,还有不同的兑换比价,做生意还要先为了钱币的成色讨价还价。 如果朝廷铸造的银元又便宜又好,能大量发行,谁还非要去用劣币。 而且苏泽这么精美的银元,民间的仿制成本肯定极高,这是用技术代差来打压劣币的生存空间。 张居正看向苏泽的目光更满意了。 但是这并不是苏泽这次送给张居正的礼物,他又掏出两枚钱。 一枚是金灿灿的金币,这金币更加精美,正面上书“隆庆至宝”,背面则是一条团龙。 “这是?” 苏泽说道: “这是为陛下所铸的金币,重也是五钱,请张阁老进献给陛下,作为御赐赏金。” “以后赏金一两,就可以改成赏金币一枚。” 金的延展性比银更好,所以背面的图案自然更加精美。 既然是皇室所用,当然可以刻龙。 张居正越看越是喜欢。 皇帝给臣子赏赐金子,也是正常的事情。 而苏泽鸡贼的在于,将赏金一两变成了金币一枚,那克重就下降了一半,但如果改用这种金币,大臣们恐怕更加欣喜。 “好!” 张居正执掌户部,虽然管不到皇帝的内帑,但是如果皇帝没钱用,还不是向外廷要钱。 而今上出手要比先帝大方,去年过节就赏赐了武清伯十两金。 皇帝也是天下最大宗族的大家长。 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皇帝也要出份子钱的。 如果这么大手大脚,再多的钱也是不够用的。 苏泽这办法就很好了,用金币取代赏金,但是精美的金币更能彰显皇室的恩宠,宗室勋贵外戚朝臣,怕是拿到都要放在家里供起来。 这样一来,就能极大的减少皇室开支。 “好!” 张居正这下子是真的舒坦了,他执掌户部,再也没有比能让国家开源节流更好的礼物了。 张居正又问道啊:“这团龙的银元有没有制?” 苏泽这才想起来,皇帝不仅赐金,还会赐银。 还是张阁老厉害啊,连赐银都盯上了。 苏泽连忙说道: “那需要宫内御批,还请张阁老以户部名义提请吧。” 张居正大包大揽的说道: “等年后登莱的样币送到,我亲自向陛下请奏。” 张居正心情大好,如果以后皇帝赐银,也从两数变成枚数,又可以节省一笔宫廷开支。 聚沙成塔,别看这些小开支不起眼,其实反而是皇家开支的大头。 苏泽最后掏出一枚钱币,这才是他这次献礼的重头戏。 (本章完) 第139章 黄铜计划! 第139章 黄铜计划! “这是什么?” 苏泽掏出来的这枚钱币也是黄色的,但不是金币那样金灿灿的,也不是铜币那种古铜色,而是介于两者之间。 苏泽说道: “阁老,这是用铜和倭铅混合,再用焦炭炼制,最后得到此物。此物要比铜更黄一点,所以命名为黄铜。” “倭铅?黄铜?” 张居正是知道倭铅的,倭铅是倭国的产物,其实就是锌。 不过此物没什么用处,所以经常会被往来倭国的商船当做压舱石,因为其类似于铅,所以就被大明称呼倭铅。 铜锌合金就是黄铜了。 黄铜是一种很好的铸币材料,倭铅的价格十分低廉,混合后的合金要比铜更明亮,反而显得更贵。 比起青铜,黄铜还不容易生锈。 前世早期人民币的五角,就是用黄铜铸造的。 黄铜合金唯一的难点,就是要建造高炉,铜和锌在高温下才会形成合金。 不过所需的温度也不高,苏泽在信中指导了涂泽民使用了焦炭高炉,就成功制造出了黄铜合金,铸造成这样一枚五钱的铜币。 苏泽将黄铜的制备办法说了一遍,又给张居正算了成本,张居正的眼睛更亮了。 “也就是说,用市面上的铜币,混合倭铅熔铸,就能得到这样的铜币?” 苏泽说道: “市面上铜币杂质比较多,但是也能用了。” “铜八倭铅二,再算上焦炭高炉和冲压的成本。” 张居正迅速计算起来,但是他的眉头皱起来,这样的黄铜币,可要比普通铜币的成本高多了。 苏泽说道: “阁老,用此物铸币,当然不能按照铜币的价值算,卑职认为应该按照一角银元来算,十枚兑换银元一枚。” 张居正看着这枚精美的黄铜币,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 朝廷铸造铜币,也经常会铸造当十钱,当三十钱,也就是一枚当十钱可以当做十枚铜币。 但是这种钱币,用的铜却不足普通铜币的十倍。 发行这种大额的铜币,反而会造成更泛滥的私铸。 一枚当十钱,如果重量只有普通铜币的三倍,那私铸的人就会用三枚铜币私铸当十钱,反而会加剧私铸泛滥。 所以嘉靖朝铸币的时候,张居正就反对过铸造“大钱”。 但是那时候主政的严嵩,是为了用发行货币来解决财政问题,驳回了张居正的意见,最后果然朝廷发行的新钱迅速崩盘,钱法再次失控。 可如果是手上的黄铜币呢? 黄铜币的印刷和银元同样的精美,也有齿边保护和浮雕印,而且色彩要比铜钱亮很多,甚至乍一看有些像金币。 这样的钱,就算是官府规定值一枚银元的十分之一,民间应该也是能接受的。 如果真能通行,那官府铸币就不会亏本,甚至还能盈利。 当然,铸币不是为了盈利,但是官办铸币厂如果没有利润,就靠着户部补贴,很快就会办不下去。 如果能有所盈余,那铸币厂就能正向循环,甚至扩大铸币的规模。 张居正的心动了。 苏泽献上的不是三枚钱币,而是一套货币解决方案! 张居正一直想要改革财税制度,这样一套方案摆在他面前,他怎么能不心动! 张居正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苏泽看到张居正已经上钩,紧接着抛出了下一个鱼饵。 苏泽垮着脸说道:“但是阁老,要铸币黄铜,有一个难处。” 张居正冷静下来,事情关系到苏泽,果然事情没那么简单。 苏泽说道: “阁老您知道的,铸币需要的火耗,而炼制黄铜尤甚。” “炼制黄铜需要用焦炭,要得焦炭,就需要用到石炭。” 张居正似懂非懂。 苏泽解释说道: “焦炭是石炭干馏后制造的,煤炭干馏需要选用上好的石炭,入窑密闭干烧后得到。” “选用石炭,干烧炼焦,这两样,都需要大量的石炭。” “登莱靠海,需要从其他地方调拨石炭。” 张居正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说道: “等年后我会和户部工部商议一个方案出来,稳定的向登莱运送石炭。” 苏泽连忙跟上拍马屁道:“张阁老,有您居中调配,定能解我朝钱法之困!” 张居正摸着他好看的胡子,心中已经思考如何推广新钱。 如果能解决钱法的困局,让地方上有足够的货币,那自己早就想要进行的以钱改粮的税收改革,是不是就能进行了? 张居正看向苏泽,这家伙还真是送给自己一个好大的年节礼物啊! 张居正甚至萌生了一个冲动,将苏泽调入户部,由他来主抓铸币的事情。 但是仔细想想,张居正又放弃了。 人家是高拱的门生,高拱怎么会舍得放人。 而且铸币这种事情又苦又累,估计连皇帝都舍不得让苏泽做这事。 哎,人才难得。 和苏泽比起,张居正觉得自己得意门生都有些不够看了。 张居正惋惜的看向苏泽,对方送了自己这么大礼物,张居正也要回礼。 于是张居正说道: “等年后样币送到京师,你上个奏疏,我和涂巡抚为你表功。” 再一想,这铸币本身就是苏泽的功劳,刚刚那句话只是表示自己不会贪墨苏泽的功劳。 张居正又说道: “如此一来,铸币就是大事,需要由户部和工部选派得力的人选去主持,你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可以直接和我说。” 张居正这等于是将登莱铸币局的职位交给了苏泽举荐。 如果皇帝真的能接受全盘计划,那登莱铸币局的级别要继续提升,这个铸币局主司至少是个户部或者工部的郎中。 六部的郎中,那是正五品的实权职位,更何况是掌管铸币这样的大事! 无论是含金量,还是含权量,这个职位都足以让人争破头。 张居正这么说,已经不仅仅是酬谢苏泽了,而是对苏泽的完全信任。 与其安排自己人,再去听苏泽的建议,还不如直接安排苏泽推荐的人。 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竟然能这么大方,将这样一个职位交由自己来推荐! 登莱巡抚涂泽民是自己人,再加上这个铸币局的主司,那苏泽就可以完全操纵登莱铸币的事务。 这也正是苏泽想要的结果。 苏泽干脆也不客气,直接对着张居正说道: “多谢张阁老!” —— 从张居正的书房出来,会客厅的众人都向苏泽投来惊奇的目光。 徐渭走上来,对着苏泽说道: “东翁和张阁老谈了快一个时辰了。” 苏泽这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自己,前面刑部毛尚书,和张居正也就谈了不到一刻钟。 苏泽能和张居正谈一个时辰,这都说明他是多么受到张居正的重视。 苏泽倒是没觉得什么,毕竟他在李春芳和高拱的书房里,也同样待了这么久。 苏泽和徐渭离开,这一次张居正府上之行,可以说是完成了苏泽的计划。 甚至对于苏泽来说,铸币都是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张居正答应统筹煤炭运输,这才是苏泽真正想要办的事情! 所谓工业革命,就是人类对能源利用方式的革命。 后世有一句话,科技史就是“烧锅炉”的历史,苏泽的看法也差不多。 但中国是个煤炭大国,为什么没有发生英国那样的蒸汽机革命呢? 按照苏泽前世读到的一个观点,那就是缺乏引发能源革命的驱动力。 说白了,大明的人力成本还是太低了。 在苏泽穿越前,很多国家也已经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当人工成本已经要比机器成本还低的时候,那还有什么理由去使用机器呢? 宋代的汴京城就开始挖掘煤炭取暖了,但是宋代也没有发明蒸汽机。 申时行妻子的娘家,在苏州有千人的纺织工坊,但是主要资产依然是人,所以只能是工坊而不是工厂。 这些工坊主,没有提升效率的动力,也没有改进能源利用方式的需求。 英国的工业革命,与其说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不如说是历史上诸多巧合,共同推动的一个结果。 黑死病造成的人口急剧减少,地理大发现而出现的巨大市场,英国高涨的用人成本,加剧了资本家改革生产工具的必要性。 人工成本大于机器成本,用机器取代人追求效率和利润,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这才有了英国资本家出资悬赏改进蒸汽机,才有了各种新技术的井喷发展。 有时候,科技发展就是有这样的一个节点。 一旦过了这个节点,那就是爆发式的发展。 而如果过不去这个节点,科技就像是被锁住了一样,怎么也无法突破。 内生性的需求,苏泽无法改变,但是苏泽可以创造需求。 你大明人工便宜吗?但是现在要铸币,你总要炼制采煤吧? 煤炭的需求增加,煤矿就有了使用工具增加效率的需求。 最早的蒸汽机,就是用在煤矿抽水的。 而最早的铁路,同样也是铺设在煤矿里,用来从矿井里运输煤矿的。 这才是苏泽藏得最深,最大的一个计划。 一旦生产力改变,那新的生产关系必然也要改变,那大明就可以轰轰烈烈的进入到真正的变革时代! 苏泽相信,以张居正的执行,一定能从铸币中尝到甜头! 而尝到甜头的张居正,必然会主导进行更大规模的铸币! 更大规模的铸币,需要更多的原料,然后就是需要更加稳定的原料产地,需要能够进行贸易的大船,需要能够维护产地安全的舰队。 舰队需要更先进的武器,需要更职业的军队。 更先进的武器,自然也需要更先进的生产工具。 而这一切,就是从黄铜铸币开始的。 苏泽将这一切命名为“黄铜计划”,现在第一步已经完成。 “东翁,赵阁老家已经送去了节礼。” 苏泽点点头,自己和赵家娘子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是明年京察以后的四月份。 苏泽和赵家娘子已经是法理上的未婚夫妻关系了,那按照当时的风俗,就不便上门拜访了。 所以苏泽准备好了礼物,早在小年前就送到了赵阁老府上。 苏泽接着又去了另外几家,自己的上司,詹事府少詹事殷士儋,不过殷士儋对苏泽没什么好脸色,所以留下了拜帖就离开了。 左谕德诸大绶是苏泽的直属上司,因为沈一贯的关系,诸大绶还是开门迎接了苏泽,又寒暄客套了一下,收下了一本宋代善本书当做礼物。 翰林院这边,掌院学士是张居正兼任的,苏泽也没有需要去拜会的人。 就这样,今年的拜门算是全部结束了。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苏泽对着徐渭说道: “文长啊,这拜门也太累了吧。” 徐渭没好气的看着苏泽。 普通人拜门,就是直属上司,也顶多进门说上几句话。 别说是阁老了,就是衙门的正印官,普通人都是进不了门的。 你一个刑部的普通主事,要去刑部尚书家里拜门,你看门房让不让你进。 拜门对于普通官员来说,就是例行问候,属于去了上司也记不住,不去又显得失了礼数的那种。 谁和苏泽一样,三个阁老一家半个时辰的? 苏泽回到家中,却发现自家门口站着几个人。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沈一贯和另外两个年轻的官员。 沈藻和王任重,苏泽记起了两人的名字,这两人是自己的同年,不过科举名次不高,所以之前在京师观政。 观政结束后,苏泽听了沈一贯的意见,向文选郎张四维推荐了两人。 两人就得以留任京师都察院,担任了山东道监察御史里行。 沈一贯怎么会带着两人过来? 今天沈一贯过来访友是正常的,但是这两个同年苏泽并没有太多的交情。 “肩吾兄,沈兄,王兄。” 沈藻和王任重见到苏泽还记得自己的姓,明显脸色激动起来,沈一贯对着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两位同年求到我头上,我只能带着他们来求你了。” “啊?” 沈一贯苦笑说道: “还不是子霖兄的考成法,他们都快要将六科逼疯了!” (本章完) 第140章 盛世 第140章 盛世 沈藻和王任重一脸的苦涩。 自从皇帝颁布诏令,以六科督导都察院后,上次骂战中狠狠得罪了六科的都察院,就被六科的给事中们给整惨了。 临近过年了,六科倒没有让都察院真的查出什么来,但是要求每一个御史都要在年前订立考簿,要将自己年后需要做的目标定下来。 如果不能够完成考簿上的目标,就要被六科考核为下等,而按照苏泽所上的考成法,屡次下等的御史就要被六科弹劾,调离都察院了。 沈藻和王任重是新科进士刚刚留任都察院的,他们当然不想要离开这个别人眼中的清贵职位。 沈藻和王任重最后还是找到了沈一贯,然后被沈一贯带着求到了苏泽的头上。 王任重是个看起来比较粗直的西北汉子,进了苏泽的院落后,他就说道: “苏兄,可得给我们二人指条明路啊,要不然我二人就要被考成法拿来‘祭旗’了。” 苏泽看向这位同年,王任重用插科打诨说出了自己的窘境,又不敢对考成法抱怨,生怕苏泽不满。 果然能考上进士,智商都不会低,半年的官场下来,情商也基本合格了。 沈藻更加胆小一些,此时也满怀希冀的看着苏泽。 苏泽带着众人回到屋内坐下,给炭炉生上火后,苏泽这才问道: “都察院其他的人是怎么做的?” 还是王任重说道: “按照新法,都察院要洪武旧例,分按十三道,对天下州府县进行督查。” “我和一清(沈藻字)兄都是山东道监察御史。” “道内的资深御史,都和山东地方有联系,他们都派人前往山东打探消息,在考簿上立目标,要抓几个贪官巨蠹出来。”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 改革后,都察院回归到洪武年的职能,将督查的重点放回到分管的道上。 那山东道监察御史,就要盯着山东境内的官员。 对于资深御史来说,这些都不是事情,他们在京师和地方上都有人脉,掌握一些贪官的消息,然后搜集证据弹劾就行了,也总能完成考簿上的指标。 但是对于沈藻和王任重就不行了,他们是新人,在官场上没有资源。 这时候沈藻小心翼翼的说道: “苏兄,我听肩吾兄说,你和登莱的涂巡抚相熟,如果能帮我们二人引荐一下?” 苏泽果断摇头说道: “涂巡抚刚刚到任,而且忙着开海的事务,如何有时间帮这忙。” 听到苏泽不肯帮忙,两人的脸色都黯淡下来。 但是苏泽又笑着说道:“但如今正好有一件大事,需要两位同年去纠察呢!” 大事? 沈藻和王任重立刻看向苏泽,难道苏泽有什么山东案件的线索? 两人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苏泽这才说道: “驿站。” “驿站?” 沈藻和王任重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负责管理驿站的驿长,别说是官,甚至连吏都算不上,自己两个堂堂的监察御史里行,难道去弹劾驿长? 驿长能有什么巨贪? 如果不是知道苏泽的为人,王任重都认为苏泽是在戏耍自己。 苏泽说道: “两位同年听苏某说完。” “首先说我朝的驿站制度,太祖设置驿站,陆有马驿,水有水驿,本来是用来供公差使用,或者用来传递紧急军情的,再有就是御史出访地方,或者陛下恩准优容的人员。” “每有一驿,马驿要附近的百姓分担纳马钱,水驿要百姓纳船。” “驿站附近的各户还要派人去驿站当差,所谓‘自备工食,其草料马匹船只铺陈等项、各照田出银、买备应用’。” “除了马夫船夫外,周围百姓还要轮流去驿站做管户,为来往使客制造饭食。” 苏泽接着说道: “原本按照太祖的制度,能使用的驿站的人其实并不多,也不会对驿站附近的百姓产生太大的负担。” “但是上一次苏某的好友汝默兄勘辽往来,却发现驿站负担极重。” “可就算如此,过往驿站的官员们还是不觉满足。” “官员们要置办酒席、要随从人员、要廩粮蔬菜、要油烛柴炭,这些东西,也都加派在了当地百姓的头上。” “可如果仅仅是往来官员也就算了,还有很多人打着办差的旗号,手持官府颁发的堪合,肆意使唤沿途驿站,有些官员甚至给没有官身的人也颁发堪合,还有人事毕后不归还堪合,反而将手里的堪合转卖,驿站的负担越来越重。” 沈藻和王任重听得认真,显然苏泽说的这些事情,是他们这些新官不知道的。 苏泽接着说道: “就说这京郊龙泉驿,有客房百间尚不能够用,勘辽使团到了都要驿长协调住宿,以至于有正事的官差得不到好好的休息,奸滑之辈却以堪合来盘剥驿站。” “世宗皇帝感念了驿站的辛苦,着令户部拨款补贴繁忙的上驿,今上继位又体谅民力,又将中驿囊括其中。” “而隆庆二年,户部用来拨助驿站的银子就达到了五十万两。” “如今这些人,吃的不仅仅是民脂民膏,还有朝廷的公帑。” 苏泽接着叹息说道: “我在翰林院中,曾读到过太祖的敕令,洪武年间吉安侯陆仲亨从陕西回京师,擅自使用了驿站,结果引发了太祖的怒火。” “太祖亲书敕令训斥吉安侯:‘中原兵燹之余,民始复业,籍户买马,艰苦殊甚。使皆效尔所为,民虽尽鬻子女,不能给也。’” “太祖能明白民间的疾苦,世宗和今上也能体谅驿站的苦劳,可这些奸滑之辈却不体谅君上和百姓,肆意糟蹋,这不是应该都察院站出来的时候吗?!” 听到苏泽这么说,沈藻和王任重都激动起来! 是啊,驿站虽然是小事,但是听苏泽这么一说,却是关系到五十万两公帑,关系到成千上万百姓的大事! 两人不知道,驿站这件“小事”,在崇祯年间就变成了大事,一个被裁撤的驿卒,变成了大明的掘墓人。 不过现在还没到这个时候,苏泽上次听了申时行的话,就一直想着如何对驿站进行整顿。 今天沈藻和王任重送上门,苏泽就有了计划。 沈藻和王任重立刻说道: “苏兄,我们应该怎么办!?” 苏泽看到上钩的两人,接着抛出了自己的方案。 苏泽说道: “两位兄台都是山东道监察御史,对于山东事务都有监察权。” “我京师东南西北有四座上驿,此外还有中驿二十座。” “两位兄台年后手持都察院的印牌,在京师附近的驿站,寻那手持山东勘合的往来人士,将那些欺压驿卒差使驿站的奸人捕拿,不就能向六科交差了?” 沈藻和王任重对视了一眼,眼中都冒出光芒。 是啊,驿站这事,虽然听起来不大,但是苏泽这么分析,确实是关系到朝廷运转的大事。 这些手持不法勘合的人,也就是趴在驿卒和官府身上的吸血鬼。 自己抓捕这些人,在司法上是尊重了太祖的祖制,在程序上合法,操作上可行。 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很多手持勘合的,其实都是地方官员的帮闲门客,这些人其实都是狐假虎威的无赖士人,真正惩办他们没有阻力,也不会因为这个得罪太多人。 其实沈藻和王任重,为了能完成任务,都准备申请前往山东公差了。 而苏泽这个办法,又不用离开京师,早上出城晚上就能回来,这简直就是为了他们量身定制的好办法! 沈藻和王任重连忙说道: “多谢苏兄赐教!” 苏泽叹息一声说道: “其实驿站这件事看起来小,实际上一点都不小。” “这些无赖帮闲侵占驿站,让驿站困乏,那朝廷真正紧急的公务就没办法按时传达。” “世宗年间,就有过九边紧急军情,却在驿站没有换到马,最后延误军机的旧事。” “两位同年若是能整顿驿站,让朝廷政令军情传递通畅,那年后苏某一定上书,彰二位之功!” 听到这里,沈藻和王任重激动的脸都红了! 他们都听说过苏二疏的名号,以苏泽的名望,他的奏疏一定能送到皇帝面前。 如果能让皇帝记住自己,那对于日后的仕途是极大的帮助! 甚至都不需要皇帝记住自己,只要这件事传开,那自己二人也算是在京师扬名了。 王任重连忙说道: “苏兄,这可是你的妙法,我们不敢贪功!” 苏泽说道: “都是为了朝廷大计,两位都是言官宪臣,这种纠核风气的事情,就应该你们二位来办!” “如果都察院的言官都能和两位一样,把事情办好办实,朝廷的事情就能办好,那我大明的百姓就真的能安宁了!” 沈藻和王任重对苏泽更加敬佩,两人千恩万谢,又坚持留下了几件家乡土产,这才被苏泽亲自送出门外。 等两人离开,沈一贯更是崇拜的看向苏泽。 同年之中,别人还在为自己的前途发愁的时候,苏泽已经开始给别人铺路了。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苏泽给铺设的是一条康庄大道。 说不定这两位同年,真的能因为这件事,从监察御史里行转正,成为正式的监察御史。 这件事当然也不是苏泽的灵机一动,因为在历史上的张居正,用考成法这把“神剑”,斩的第一剑也是侵占驿站的问题。 通过这件事,大大降低了朝廷对驿站的补贴,也减轻了驿站附近百姓的负担。 只不过张居正的考成法不过是昙一现,大明最后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驿站每年费的金额逐年上升,一直到了崇祯年间,大聪明崇祯皇帝干脆直接撤了驿站。 后面的事情就不需要赘述了。 当然,苏泽指点两位同年,也有另外一层意思。 他正好想要试验一下【手提式大明朝廷】的功能。 如果可以用【手提式大明朝廷】帮助同年请功,那自己就可以用这个金手指,构建自己的政治势力。 官场上最牢靠的关系,门生故吏,另外一个就是举主了。 举主,就是举荐人。 苏泽帮了沈藻和王任重,等年后苏泽如果上书,真的让两人升官了,那苏泽就是沈藻和王任重的举主。 同年加举主,这两人就已经深度和苏泽绑定了。 按照大明官场上的道德,若是日后沈藻和王任重背刺自己,那是要被士林唾骂的。 虽然这个礼崩乐坏的年代,弟子背叛老师,儿子背刺父亲也是常有的,但是在整个官场上,名声还是非常重要的。 一个连自己举主都能背叛的人,谁又敢用呢? —— 赵贞吉府上。 “三娘子,记住了吗?” 一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对着教习嬷嬷清冷的说道:“记住了。” “那请问三娘子,祭祀灶神要准备哪些东西,家礼的步骤是什么?” 赵家三娘子语气平缓的将祭典需要的祭品报菜名一样说出来,然后又将所需的步骤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在这个房间里,坐着一群中老年女人,为首的头戴诰命钗冠,正是赵贞吉的正妻李氏。 作为阁老的正妻,李氏是一品夫人,除了李氏之外,房间里还有几个也有封诰的女子。 内江赵氏作为大族,封诰的女眷这么多,从这里就能看出底蕴。 教习嬷嬷满意的点头,又对李氏说道:“老封君,老身已经教不了三娘子什么了。” 李氏让侍女给教习嬷嬷送上了答谢金,接着对着赵家三娘子说道: “等你嫁到苏家,没有公婆支应,万事就要靠你自己了。” 在场的女眷也纷纷叹气。 赵贞吉是赵氏的族长,李氏自然是就是女眷之长,她代替三娘子的亲生母亲和祖母,向她训戒道: “苏子霖是翰林,是官户人家,是陛下和阁老们都器重的,日后也是要和你大祖父一样入阁的,府内的事情你要操持好了,不能让人说我赵氏没有家教。” 赵三娘子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孙女明白。” 李氏又说道: “除了操持家祭节典,你日后掌家,针线女工我倒是不担心,府内的家计也是要管的。” “明日庄客送帐回来,我带你看看账。” “为了你出嫁,夫君把京师外的庄子都做了你的陪嫁,日后就是苏家的产业了,这些都是你的嫁妆,要上心打点着。” “另外《女戒》和《内训》你也要谨记,我内江赵氏诗书传家,你嫁的也是翰林,日后也要以此训诫儿女。” 赵三娘子再次恭谨的说道: “孙女受教。” 到这个时候,李氏才露出慈祥的表情说道: “你这也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姻缘,今年就在府上好好和姊妹们过年吧。” (本章完) 第141章 御史被打 第141章 御史被打 过年! 现在的苏府,就是只有苏泽和徐渭两人,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过节的气氛。 除夕当天,皇帝给内阁和六部重臣赐菜,苏泽当然不够级别。 但是小胖钧倒是良心发现,给所有的詹事府官员赐了菜。 苏泽的食匣是张宏亲自送的。 看到土豆泥、土豆肉丝、炸薯条三道“东宫御菜”,苏泽也有些哭笑不得,好好好,小胖钧也学会了敷衍打发师父了。 张宏又偷偷从袖子掏出一枚金币,递给苏泽说道:“苏翰林,这是殿下赐的金币。” 苏泽一看,这不是腊月二十九才从登莱快马押送入京的金币吗? 就这么把父皇御赐的金币转手送人了?想到上次小胖钧从李太后手里薅的冬珠,可太孝了。 只可惜是一枚金币,而不是一两金。 好吧,开源节流到了自己头上。 但是弟子的一片心意,苏泽还是觉得暖暖的。 张宏又带着其他太监,匆忙向另外一名东宫讲官门上走去。 除了苏泽外,其他詹事府官员都是赐食,只有黄骥得到了太子的赐银。 近些天,东宫开始放假后,张宏就奉命每日将账册送到黄骥的府上,而黄骥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查账,双颊都凹陷下去了。 张宏看到黄骥激动的样子,又看到他憔悴的身体,心中都有些不忍。 但是黄骥激动的将赏赐的银元供起来,接着又翻开今日送来的账本。 “太子的隆恩,绝对不能辜负!” 说完这些,黄骥更加努力的算账,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就连刚刚走出门外的张宏都听见了。 张宏只能再摇摇头,只能感慨太子这套驭人之术更加精进了。 —— 接下来的过年期间,苏泽也就是走亲访友。 大明朝的年节习俗,已经演化到和后世差不多的样子,过了正月初五后京师的街道也热闹起来,从现在到上元后一段时间,顺天府的差役也放假,所以不会驱赶商贩,京师的街头巷尾都是各种小摊。 等到了正月初十,正阳门外开始扎灯。 今年皇帝要办上元灯会的消息,迅速在京师传开了。 这对于见多识广的京师百姓来说,也是一件新鲜的事情。 先帝嘉靖是一个比较宅的皇帝,也不喜欢这些与民同乐的项目,所以先帝朝就没有办过上元灯会。 而自从隆庆皇帝继位后,这两年都算是风调雨顺。 东南倭乱平息,西北边乱也稍息,京师百姓的日子确实要比之前好了一些。 这场上元灯会,很快就成了整个京师最热议的话题。 等到上元节的前一天,除了正阳门外,京师很多地方也开始张挂灯。 整个京师都被灯装点,成了灯的海洋。 等到了上元节这一天,隆庆皇帝又登上宫城,和京师百姓一同赏灯,整个上元灯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而随着隆庆皇帝登上宫墙,在景山上候命的冯保下令燃起了烟。 城内的灯和景山上升起的烟相互呼应,在百姓山呼万岁中,隆庆皇帝激动到脸色潮红。 在隆庆皇帝身后的皇太子朱翊钧,也贪婪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上元灯会原来这么有意思啊! 这场热闹非凡的灯会,牢牢的印入了朱翊钧的脑海中,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父皇为何念念不忘的要办灯会了。 上元灯会都这么有意思,那百戏会呢? 朱翊钧看向自己的父皇,更坚定了年后要好好经营三十二家店铺,早点凑齐百戏会的银子。 在人群中,苏泽也看向正阳门上的灯。 皇帝下令由尚宝司出钱,年前就专门从济南府请来了最厉害的扎灯匠人,在正阳门上扎了一座巨型的鳌山灯。 迭灯为山,高逾十丈,是为鳌山。 底层布黄河九曲灯阵,孩童提兔儿灯穿行;中层设蓬莱仙岛,檀木雕群仙赴瑶池宴;顶端立金鳞鳌头,口衔夜明珠,光照百步。 烛泪滴入金水河中,染金波如碎鳞,宫城上有张挂鲤鱼灯,晚风过处,鱼尾轻摇欲化龙。 如此盛大的人造景观,别说是大明人了,就是苏泽这个穿越者也大为震撼。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盛世!这就是盛世啊!” 盛世这个词,迅速在观灯的人群中蔓延开,而随着百姓的呼声,开始传入宫城上的皇帝耳中。 只不过宫城距离人群有点远,皇帝喊来贴身太监李芳,让他打探人群的呼声。 不一会儿,李芳激动地走上宫城,跪在隆庆皇帝面前道: “陛下,百姓为盛世贺!” 在场的后宫妃嫔,随侍的太监宫女,也迅速对着皇帝齐刷刷的行礼: “为盛世贺!” 隆庆皇帝的脸涨红,他兴奋到有些手舞足蹈,想要说点什么,却最后只说道: “盛世好,盛世好啊!” —— 正月十六。 京师外的龙泉驿。 驿长周雨生早早醒来,昨日他也带着家人进城赏灯了,虽然只是远远见到正阳门的灯,但是周雨生也被周围山呼“盛世”的气氛感染,昨夜返回驿站后,久久都没有能入睡。 虽然又困又累,但是周雨生只能从冷似铁的布衾中爬出来。 理论上京师各衙门在正月十六就要开衙了,但是冷门的衙门可以拖到正月二十再开始工作。 但是龙泉驿连个衙门都不算,甚至在年节期间都是无休的。 龙泉驿是离开京师的第一站,也是周围最大的驿站,建造有客房百间,说起来是驿站,实际上比很多村集都要热闹。 周雨生起来第一件事,就督促灶户烧水,这么百间客房的客人早起洗漱都需要热水,若是怠慢了怕是又要挨训斥。 周雨生亲自帮着忙,将井水倒入大锅中,看着热气腾腾的蒸汽,昨日那盛世景象在脑中逐渐消散。 盛世又如何,小民的日子还是这样过。 周雨生每日的工作,就是伺候驿站中这上百号人。 能住在驿站中的人都是手持勘合的,而能够往来京师的,谁又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背景。 官爷是不能得罪的,虽然按照国朝律令,驿站只需要给当官和直系家眷提供食宿马匹,但是规定是规定,那些官老爷前呼后拥的护卫和家丁,你还能不伺候吗? 军爷也是不能得罪的,龙泉驿明明是进城最后一站,但是那些传递军情的军爷都要在这里换上好马入京,稍微差一点就扣上一个延误军机的罪名,这可不是周雨生这个区区驿长能担待的。 还有些手持勘合,没有官身的人也是不能得罪的。 能拿到勘合,必然和当官的有关系,谁又知道是谁的关系,又是谁家的亲眷门客幕僚? 周雨生是上也不能得罪,下也不能得罪,他和家人打趣,就算是一条狗挂着勘合到驿站,他都要当做爹一样伺候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驿站的门子前来了灶房,驿站外已经有人到了。 周雨生连忙收拾了一下,然后奔到了驿站门前。 投宿龙泉驿的客人都要周雨生亲自接待,这是他这个驿长定下的规矩。 没办法,进了驿站就由驿站免费供应伙食,还可以换乘骡马,所以京师很多无赖还会购买甚至伪造勘合,来驿站蹭吃蹭喝。 遇到这种人,只有周雨生这个驿长才能拦住。 上一次周雨生生病,由其他驿卒去接待客人,就混进来一群的京师无赖,周雨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赶走。 驿站的各项用度都十分的紧张,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到了门口,周雨生见到了两个年轻的读书人。 看到两人是手持都察院的勘合,周雨生倒是确定他们是真的办事官人,将两人迎接到了驿站内。 周雨生见到的勘合,最多的是兵部颁发的,接下来就是都察院和其他九卿衙门。 此外还有一些地方上的督抚衙门,这些也都不能怠慢。 驿卒将两人的马牵到马厩,周雨生递上热茶,讨好的问道: “两位官人今日要住宿吗?” 王任重开口说道: “今日就不住了,我们坐会儿就继续赶路。” 听到两人不住宿,驿长周雨生又松了一口气,龙泉驿的客房紧张,这两人手持的可是都察院的勘合,那好歹也要腾出两间干净的房间出来,那又要费自己多少口舌。 就在这个时候,从住宿的房间那边走出来两个管事服饰的人,两人对着周雨生呵斥道: “怎么洗漱的水还没送来!” “来了来了!” 周雨生连忙去端水盆,将这两个管事伺候走了,王任重又将周雨生召到了身边。 “两位尊客有何吩咐?” 王任重说道: “我们是山东道监察御史,你们这里有多少去往山东的勘合?将驿簿拿来我看看。” 王任重亮出了官印,这下子周雨生更加不敢怠慢,连忙亲自端来了驿簿。 勘合不仅仅是通行证,每一份勘合上还要记录起点和终点,沿途驿站还要盖印,本来是一次性的东西。 当然,现在的勘合已经被玩坏了,但是龙泉驿毕竟是京师附近的驿站,还是能挡掉一些明显违规的勘合。 所以周雨生这份驿簿记录还算是周全,将入住的客人的目的地都做了登记。 沈藻皱眉说道: “这些都是去山东的?这么多?” 周雨生连忙说道: “这些日子山东往来的人员多,还有不少新科进士去往山东赴任。” 沈藻说道: “胡说!新科进士年前就启程了,怎么会拖到这个时候?!” 被沈藻呵斥,周雨生连忙说道: “钦差息怒,小老儿没有胡说,新官是年前就走了,但是他们的家眷仆役一般年后才会启程。” 沈藻又皱眉道: “官员上任,吏部会发勘合,这些官员家眷又哪里来的勘合?” 周雨生连忙说道: “都是官员家眷,又怎么会弄不到勘合,两位钦差刚刚看到的两人,就是年前赴任高密的沈县令的家人,他们都是拿着都察院的勘合。” 王任重和沈藻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兴奋。 高密县令,就是自己的同年沈思孝了。 虽然不知道沈思孝怎么得罪苏泽的,但是王任重和沈藻都知道苏泽对这位同年没有好感。 沈思孝的家眷仆役违规使用驿站,自己正好可以用他们来立威,彻底清扫山东道官员乱用勘合的问题! 王任重和沈藻立刻站起来,向着那两个管事的房间走去。 —— “苏兄!不好了!” 报馆也在正月十六开衙,苏泽刚刚清扫完自己的书桌,沈一贯就冲了进来。 “沈藻和王任重在龙泉驿被打了!” 苏泽惊讶的站起来,听沈一贯说完,苏泽脸色古怪的说道: “我们这两位同年,没带人就直接去了?” 沈一贯也捂着脸说道: “这两位同年初入官场,怕是那些话本小说看多了。” 苏泽和沈一贯都有些无语,罗万化却有些不解的问道: “堂堂都察院的御史,竟然在驿站被几个仆役打了?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沈一贯都快要翻白眼了,他还是向罗万化说道: “哎,一甫兄,你不会以为只要沈兄王兄亮明自己御史的身份,那些人就会跪在地上束手就擒吧?” 罗万化清澈的眼神看着沈一贯问道:“难道不是吗?” 沈一贯说道: “怎么可能?那是话本和戏文里的桥段!这两位兄台也是运气好,龙泉驿是京郊的驿站,若是在更偏远一些的地方,怕是连人都要没了。” “这!” 张位和王家屏也凑过来。 沈一贯说道: “就算他们是御史,这荒郊野外的谁认这个啊?” 沈一贯也无奈的说道: “那两位仁兄也是,既然去龙泉驿清查驿站,也不向大司宪要兵丁,就是自己带上几个帮闲撑撑场子也行啊,哪有孤身去的道理。” 苏泽看到罗万化还不理解,解释说道: “成化年就有一位翰林丁忧回家,在驿站和一名千户争马,然后被活活打死。” 但是沈一贯说完这些,目光闪亮的看向苏泽,激动的说道: “苏兄!现在就是上奏疏的好时机!” (本章完) 第142章 都察院风暴 第142章 都察院风暴 苏泽却站起来,对着沈一贯说道: “上疏,上什么疏!同年被打了,还不快去看看!” 沈一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子霖兄说的没错,我们速速去沈兄王兄家里吧!” 沈藻和王任重,也是罗万化等人的同年,大家一起站起来,跟着苏泽向史馆外走去。 —— 王任重和沈藻是年前刚刚授官,确定留在京师,所以他们的家人年后才出发赴京,两人是同年又是同在都察院任职,所以干脆合租了一个小院子。 等到苏泽众人赶来的时候,王沈二人的院子里,已经站着不少官员了。 这其中有的是他们在都察院的同僚,剩下的就是苏泽这样的同年了。 而等到苏泽带着沈一贯等人到来的时候,院子里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苏兄!绝对不能姑息了这些奸人!” “连御史都敢打,在地方上这帮人要仗势欺人到什么样子!” “弹劾!我要上书弹劾高密知县沈思孝!” “不仅仅是沈思孝,是谁给沈思孝亲随仆从颁发勘合的,也要一并弹劾!” 苏泽和众人简单寒暄了两句,就带着人进入屋内。 看到沈藻和王任重伤得不重,苏泽这才放下心来。 沈藻和王任重见到苏泽第一时间赶来探望,内心也是感激的不行,但是他们很快又羞愧难忍。 实在是太丢人了! 堂堂都察院监察御史,沈藻和王任重本来也以为,只要自己亮明身份,这些宵小就会乖乖就范。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要查验那几个沈思孝家仆的勘合,却被这帮人围着群殴。 如果不是驿长周雨生带着人将两人拖出来,怕是要被活活打死! 两人死里逃生,现在冷静下来更是觉得后怕。 沈一贯看到两人没有大碍,于是说道: “两位兄台也太不小心了,这京郊又不是官衙,没人会在意你们御史身份,那贼人抓住了吗?” 王任重说道: “抓住了,顺天府派了差役,将那几个打人的家仆都抓了。” 沈一贯的脸色一松,打人的家仆抓住,那人证物证就能落实,事情就更好办了。 沈藻说道: “听别人说,这几个家仆都是沈思孝在京师招的帮闲,本来是要随着他年前去山东上任的,但是这些人要留在京师过年,所以过了上元节才出发。” 原来如此,也难怪这些人听说王任重和沈藻的身份,还要动手打人,原来他们都是京师的地痞无赖啊。 罗万化不理解的问道: “沈思孝去山东上任,为什么要从京师招这些人去?” 沈一贯解释道: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县令说起来是正印官,一方父母,但是这县衙盘根错节,如果就是一个县令,如何能压服这些地头蛇?” “如今县官上任,都要自己配齐文武生,文生就是幕僚师爷,协助处理衙门的文书事务,武生就是这些无赖帮闲,用来充任两班衙役。” “缉私捕盗,催征税赋,都要用到这些帮闲,若是没有得力人手,连夏秋两税都收不上来!” 罗万化越听越复杂,他庆幸自己是状元,直接就做了翰林官。 也难怪那老翰林听说要贬谪出京,就在家里烧炭自杀了,对于那些在翰林院待了一辈子的老翰林来说,地方上真的就是龙潭虎穴。 苏泽又问道: “这些人手持的是哪里发布的勘合?” 王任重说道: “是都察院的勘合。” 事情已经明朗了,苏泽站起来说道: “两位兄台也是太不谨慎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就算是便衣出巡,也要带上护卫才行。” “今日只是京师的无赖帮闲,若是日后你们调查要案,那可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啊。” 王任重和沈藻更是羞愧。 苏泽见两人吃了教训,又说道: “太祖礼敬言官,就是因为你们做的是危险的事情,可如果没有科臣言官纠宪风纪,这世上被打的无辜百姓就无处伸冤,这世道会一天比一天败坏下去。” “两位兄台铁面执纪,这顿打是替百姓受了。” 说完,苏泽对着两人行了一个礼,王任重和沈藻激动地要从床上坐起来回礼,却被沈一贯等人按住。 苏泽接着说道: “原本我已经草拟了奏疏,等两位兄台做出一点成绩来,就一同联名上书陛下,请求整顿驿站勘合之事。” “如今看来,这驿站勘合的问题要比苏某想的还要严重,龙泉驿是天子脚下,天下首驿,尚且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其他地方的驿站又是什么样子的,驿卒和驿站周围的百姓又要被盘剥成什么样子?” 苏泽说道: “这次请两位兄台上书,苏某会上书附议此事,势必要打散这股歪风邪气,还驿路之昌明!” 王任重和沈藻连连点头,两人恨不得立刻就提笔写奏疏。 —— 正月十七,由于王任重和沈藻被打事件,整个都察院群情激奋。 言官是一个整体,两人被打,就是对整个都察院体系的挑衅。 都察院的御史们倾巢而出,冲向京师四周的驿站,按照各道所属的分道,将那些违规使用勘合的人全部抓回了京师。 这一方面是因为王沈二人,另一方面都察院也被六科的考成法给逼急了! 其实王沈二人所在的山东道还好,山东毕竟毗邻京师,实在完成不了指标,跑一趟山东抓几个贪官污吏也行。 再不行,京师还有山东籍的官员,盯着他们督查也行啊。 但你让云南道的监察御史怎么办? 云南籍的官员本来就不多,去一趟云南来回要半年多,等回来绩效早就扣完了。 而王沈盯着驿站的方法,恰恰给了这些道的御史,一个极好的解决方案。 这其中自然也有抗拒执法的事情发生。 但是这一次都察院是倾巢而出,资深御史带队,早就埋伏了足够的人手,有几个想要动手的当场就被绳之以法,直接给押回了京师。 正月十七,不少衙门都还没上班,看到一向强硬的都察院,被考成法折腾的鸡飞狗跳,围观的官员都发出欢快的笑声,年后整个京师官场都是都察院的八卦。 可是这些人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随着被抓捕的人陆续招供,给他们颁布勘合的人也被供认出来。 这其中就包含了京师大小九卿衙门,尤其以吏部、户部、和都察院自己最多。 那些给人违规颁发勘合的御史纷纷自己上书请罪,然后御史们就将火力倾斜到了其他衙门头上。 这下子,京师大小衙门纷纷召回官员,面对都察院的弹劾纷纷上书自辩,过年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而这个时候,被打的监察御史里行王任重和沈藻联名上书,向皇帝和内阁陈述了如今驿站的乱象,又列举了驿站对周围百姓的负担。 紧接着苏泽也跟着上书: “朝廷以‘温良恭俭让’为勘合五类,按条例发于官吏使臣。” “如今驿法混乱,而往来于驿路的多是‘不温、不良、不恭、不俭、不让’之辈。” “臣伏望陛下念生民之艰、社稷之重,早降明旨,廓清驿路。” 接着,苏泽提出了对驿路制度的改革。 驿站的勘合必须由各衙门的主官签发,而所签发的勘合都要造册登记,使用完毕也要登记销毁,年底两边的记录要交给都察院核对。 勘合要明确使用者的名字,冒名使用勘合应该按照伪造公文的罪名处置,而私自将勘合借给别人,那出借者也要承担同罪。 驿站要记录每一笔接待的开销,年底也分道汇总,交给都察院核查。就算是手持合法的勘合,但是沿途铺张浪费,消耗过多的官员要被追责。 苏泽还在奏疏中提了王任重和沈藻,夸赞他们能发现驿路的积弊,为言官做了好的表率,希望朝廷能记着他们的功劳,能对他们进行嘉奖。 苏泽将这份奏疏塞进【手提式大明朝廷】,果然这次执行奏疏的成本极低。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通驿路严勘合疏》送到内阁,内阁群臣都表示支持,奏疏被送入宫中。 两天后,皇帝同意了你的奏疏。 六科部分同意你的奏疏内容,但是六科认为王任重和沈藻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不应该受到额外的表彰。 皇帝赞同六科的意见,只是下旨抚慰了沈藻和王任重。 ——【模拟结束】—— 【是否消耗50点威望点,保证奏疏全部执行?】 好家伙,还能这样?奏疏部分通过? 苏泽这下子知道,如果自己没有金手指,在大明官场升迁是如何的困难。 其实六科不同意给王任重沈藻升官,也是正常的操作。 在职场上,一句“份内的事情”,就能抹杀掉多少努力。 好在经过这件事,强制执行奏疏的消耗变成了50点。 苏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强制执行。 【威望点已经扣除】 【剩余威望点:420点。】 接下就看系统发力了,如果这次真的能帮沈藻王任重升官,那苏泽就可以执行更多的计划了。 —— 王沈二人的奏疏先送到内阁,苏泽的奏疏也跟着送来。 刚刚票拟了王沈二人的奏疏,再看到苏泽的奏疏,张居正摸着自己的胡子,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年后,从登莱铸币坊送来的第一批银元和黄铜币,都已经投入了市场。 张居正也是雷厉风行,先是从他控制的户部开始,强行要求本月开始户部拨付的款项,都要用新的银元和黄铜币。 而正如张居正和苏泽所料的那样,这种精美的新币,很快就被市场接受。 紧接着,张居正又以户部的名义,给京师各衙门下令,凡是涉及到钱款的,百姓都可以用银元和黄铜币支付,官府不得拒收。 一枚银元当做五钱银子,十枚黄铜币就是一枚银元。 这下子打消了百姓使用新币的顾虑,新钱很快流通起来。 今天一大早,张居正府上的管事的,就找零带回来一枚黄铜币。 张居正得到这个消息自然是更高兴了。 第一批送来的钱币并不多,但这次朝廷发行新钱,明显要嘉靖年间的几次都要顺利,张居正知道这都是苏泽的功劳。 见到苏泽这份奏疏,整顿驿站的方案张居正都是非常支持的。 但看到最后,苏泽帮着沈藻和王任重求表彰的内容,张居正微微一笑。 以张居正的经验,这样的请求正常是会被驳回的。 王沈二人被打,这事情张居正也风闻了。 但是官场可不是会党,不是说你受了委屈就能得到补偿的。 两个监察御史里行被打,是丢了都察院的面子,但这件事不也是你王沈二人自己办事不周吗? 而且六科现在和都察院的关系不好,定然要压着两人。 实际上,正常的官场流程,应该是给王沈二人记功,等到下一次有机会升迁的时候,再给两人安排上。 张居正摇了摇头,这明明是高拱的业务范围,怎么这点道理苏泽都不懂呢? 苏泽真的不懂吗? 张居正又摇头,恐怕这家伙不是不懂,只是故意这么做的吧。 但是想到苏泽在铸币上的功劳,张居正只好对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说道: “去户部,将去年京师附近驿路的帐翻出来。” 过了一会儿,夏炜抱着一些资料返回了内阁。 张居正又心算了一下,再次翻出了王任重和沈藻的奏疏,重新票拟了自己的意见: “去岁,京郊龙泉驿在内,户部补贴驿路银三十八万两。” “以王沈二人所奏,廓清驿路后,今岁能节用银二十万两。” 去年合计五十多万两白银的驿路银,基本上都给了两京附近的驿站。 原因很简单,大明的政务都是以京师为核心的,京郊的驿站也是最繁忙的。 而且偏远地区的驿站朝廷也是看不见的,根本不会补贴。 张居正补上这句话,就是将王沈二人的功劳直观化。 皇帝高兴了,那自然就会嘉奖二人。 张居正放下笔,如果不是苏泽,他这个阁老也绝对不会给皇帝算这笔账。 这也算是给苏泽的奖励了。 —— 高密县,还没有得到消息的沈思孝,正在召集高密县衙的官吏差役开会。 (本章完) 第143章 国祚加五 第143章 国祚加五 从这位沈知县上任,整个高密县衙就弥漫着不安的氛围。 高密不算是个好地方,前任知县是个性格柔弱的举人,在地方学政衙门熬了十几年,才升迁到这个位置上。 前任知县是穷官,在任上也没有太折腾。 但是沈思孝上任前呼后拥,幕僚师爷就带了十几个人,这些人一到县衙就迅速掌控了县衙六曹,整个过年期间都在户曹查账。 官吏衙役们战战兢兢,果然到了年后,沈思孝就召集众人,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催课。 大明对于官员的硬考核指标就是征税了。 户部按照各地土地的数目,每年都有一个课税的指标,如果完成指标就是足课。 当然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足课的。 灾荒,百姓抗税,甚至干脆就是因为官府的征税能力不足,都会收不足税收指标。 上级机关也不是不体谅这些难处,只要完成八成指标就算是基本合格,如果每年都能完成九成的课税,那就算是表现不错了。 每一任地方官员,新到任第一件事,一般也是抓着课税。 对往年积欠进行追缴,就叫做“催课”,这也是新官上任梳理威信的办法。 公门中人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就在沈思孝长篇大论说完之后,户曹的吴典史就站出来说道: “大老爷,县里的富户愿意补足部分积欠。” 沈思孝并没有露出喜色,而是问道: “补足多少?补足后还有积欠吗?” 吴典史立刻说道: “回大老爷,高密积欠可不是一年两年,就靠这些大户怎么可能全部补足。但是按照他们认缴的数目,今年的秋粮可以完成九成!” 大明有夏秋二粮的征收,分别对应了两季主粮的征收。 夏粮一般是秋后运送入京,而秋粮则会留到年后,等运河的冰融化,也就是清明左右,再用漕运送入京师。 完成九成的秋粮,这也是高密县吏和大户商议的结果,一般来说以高密的情况,能完成九成就很不错了。 但显然沈思孝还觉得不够。 他皱眉说道: “只是补足秋粮到九成?积欠一点都补不上?” 吴典史只能无奈的说道: “大老爷,高密本来就是贫县,去年又糟了灾,能有九成已经不错了。” 沈思孝一拍惊堂木说道: “住口!县里的积欠,都是前任县令姑息,让这些奸滑刁民钻了空子。” “今年秋粮必须要足征!往年的积欠也要追课一半!” 听到这个数字,在场的吏员脸色都白了。 高密积欠的课税不是小数字,如果追缴一半,那几乎等于再征一遍秋粮了。 “吴典史,户曹有何对策?” 吴典史只能咬牙说道: “若要加征,按照旧例有‘因粮’之法,对粮税折银五两以上的富户再加征,或许能补足。” 遇到强势的县令,地方上富户凑凑分子,帮着县令完成政绩,这也是正常的。 当然,富户配合不配合,就看县令的本事了。 但是吴典史刚刚说完,一名身穿儒衫的读书人站出来说道: “东翁,属下以为不可!” 说话的人也姓沈,是沈思孝同族的一个秀才,沈思孝中进士就被派到沈思孝身边,做了沈思孝的幕僚师爷。 沈师爷打开折扇,大冬天摇头晃脑的说道: “向大户征粮,大户有飞洒、诡寄之法以避,马上就要押送秋粮入京了,就算能征上,也已经赶不上了。” “属下以为,应该均输,以田亩计,每亩多交粮六斗,如此不伤百姓,也能补足大半积欠。” 这下子吴典史的脸都绿了。 十斗是一石,听起来这个数字不多,但实际上对百姓来说,多收三五斗也是极为沉重的加税。 而且胥吏差役层层加码,三五斗就能变成三五石。 吴典史当然不是为了百姓着想,可是高密这个地方,民风彪悍,如果激发出民变,那他这个户曹的典史肯定要被推出来当替罪羊。 吴典史只能祈求,沈思孝控制不了衙役,没办法下乡去催收。 但是沈思孝下面一句话,却让吴典史彻底心寒了。 “这次下乡催收,就用均输之法,按田纳粮,一寸土地都不能拖欠。” “本官在京师已经招了一批人手,过些日子就能到高密。” “为了完成朝廷征粮大计,就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听到这里,吴典史就知道这位新任知县,当真是个为了政绩不择手段的狠角色,竟然连催课的人手都自己准备好了。 遇到这样的上官,当地的吏员百姓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这时候只能求着沈思孝早点升迁了。 沈思孝结束了公事,心满意足的回到后衙。 高密是个穷县,沈思孝在上任前就已经做了准备,要在这种穷县做出政绩,只有在“催课”上做出点成绩来。 刚刚公堂的那一幕,其实就是沈思孝和自己的师爷预谋好的。 沈思孝当然知道百姓都是穷鬼。 但是他一个外地官员,想要从本地豪族头上刮到油水何其困难。 所以沈思孝想到的是这按亩均输的办法,就是直接按照土地征税,管他穷人富人一起征收。 只要自己能完成催课的目标,沈思孝也不介意“苦一苦”百姓。 反正自己上面也有人,有了政绩再疏通一下,自然就能离开高密。 这也是沈思孝在京师招募帮闲,让他们年后赶往高密的原因。 要从本地百姓手里征粮,本地的吏员衙役都是靠不住的,沈思孝全部要用自己人。 至于这些京师的无赖帮闲会怎么盘剥百姓,那就不是他沈大县令要担心的事情,他是按照衙门的账册依法追缴欠粮的,谁让你们高密百姓自己不老实,不交足粮食呢? 沈思孝满意的回到后衙,思量着自己在京师招募的帮闲是不是该到了? —— 次日,沈思孝担忧吴典史捣乱,特意给他病假,强制让他回家休假。 吴典史更加忧虑,典史不是官,但也是吏部挂了名的,没有过错县令也是不能随便开革的。 但如果真的让沈思孝做出成绩来,靠着威望他就可以往衙门掺沙子,将吴典史边缘化。 本来吴典史在家闭门谢客,却突然闯入一名风尘仆仆的铺兵。 “什么!” 吴典史一拍桌子站起来,向前来通风报信的铺兵问道: “你确定!?” 前来报信的,是登州府衙门的一名铺兵,明代在州县设置急递铺,设有铺兵负责传递公文消息。 但是显然这名铺兵并不是带着公文来的,而是吴典史在府衙担任书吏的姐夫,私下派过来的。 “千真万确!消息明天就能传到高密了!” 吴典史激动的来回踱步,沈县令招募的帮闲在龙泉驿出了事,殴打了前往驿站查验勘合的监察御史! 作为官场中人,吴典史知道这是天大的事情! 那御史是那么好惹的吗? 你沈县令在高密县是一方父母,是县衙大老爷,可是在都察院的御史眼中,那可什么都不是! 你的亲随仆从殴打御史,那你沈思孝是不是御下不严? 如果再继续查下去,一旦被御史盯上了,沈思孝这个区区县令,到底还能当多久都是未知数。 一想到这里,吴典史本来都因为催课被逼上绝路,此时又觉得柳暗明了! 这名铺兵也是吴典史姐夫的亲信,他又说道: “张令君打听到消息,咱们登莱巡抚涂大人,似乎对你们沈知县不满。” 吴典史眼睛一亮。 县之上是府,主官是知府。 但是朝廷有时候会将几个府上设置一名巡抚,原本巡抚是地方监察长官,但随着监察机构行政化,巡抚就成为府之上的主官。 而原本府一级之上应该是承宣布政使司,官场上也称呼为“道”或者“省”,都察院就是分十三道来监察地方的。 可在省里,分别设承宣布政使司,主官布政使,主管民政。 都指挥使司,主官都指挥使,主管军事。 提刑按察使司,主管按察使,主管司法。 三司职权分离,看起来权力很大,实际上却逐渐失去了对府县的控制力。 这时候,负责民政和督查的巡抚,就成为各府的真正上级。 登莱巡抚涂泽民,吴典史在他到任的时候就打听过,这是一位精明强干的老官员了,履历也十分的丰富,据说在朝中也得到了阁老的支持,是来登莱主持开港事务的。 涂泽民这个巡抚,是沈思孝上司的上司,既然他表示过对沈思孝的不满,那吴典史仔细想了想,决定赌上一赌。 他将自己这些日子搜罗到的,有关沈思孝的黑材料,特别是沈思孝要用均输之法追缴积欠的证据,全部都绑在身上。 接着吴典史又借了一匹好马,和铺兵一起,向涂泽民驻节的莱州快马而去! —— 次日,高密县衙。 “东翁,不好了!” 沈思孝的同族,就是献策均输之法的沈师爷,一脸慌张的冲进了后衙。 “谢大等人被抓了!” 谢大,就是沈思孝在京师招募的帮闲头目,听到他们被抓,沈思孝立刻站起来说道: “我不是给了谢大都察院的勘合吗?谁这么大胆子敢抓他!” 沈师爷一脸苦涩的说道: “说是都察院两位御史去龙泉驿检查勘合,和谢大起了争执,谢大就将两名御史给打了。” “谢大知道闯了祸,想要逃跑,还是被顺天府给抓了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沈思孝手脚冰凉,自己招募的帮闲殴打御史,自己的仕途岂不是一片黯淡? 沈思孝就是在都察院观政的,他可太清楚这帮御史的脾气了。 就在沈思孝想着如何挽回的时候,又有一名幕僚匆忙冲进来,对着沈思孝说道: “东翁!巡抚衙门发来照会,询问龙泉驿和我县催课之事!” 沈思孝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知道涂泽民是苏泽举荐,虽然他觉得自己当年在都察院做的事情天衣无缝,但是面对苏泽还是心虚,所以对涂泽民这位巡抚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被对方抓住把柄。 可沈思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却在催课上栽了跟头。 沈思孝面若死灰,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 苏泽家中,系统弹出了结算报告。 【在内阁辅臣张居正的帮助下,你对王任重和沈藻的推荐获得皇帝朱批通过。】 【王任重和沈藻升任山东道监察御史。】 【沈思孝因为治家不严,为政过苛,被判冠带闲住,革职归乡。】 【驿站的混乱因为你的奏疏为之一清,大明国祚+5】 【宿主威望+200。】 国祚+5! 难道是因为自己改革驿法,所以没出现李自成吗? 苏泽接着又摇头,历史上张居正也改革过驿站,但等到了万历中期,驿站又再次败坏。 而等到崇祯年间,每年补贴驿站的银子已经到了一百五十万两,朝廷依然不够用。 晚明徐霞客,就是靠着一张勘合,在兵荒马乱的时代游遍了中国。 自己提前整顿驿站,就能让国祚+5,更说明驿路这个国家消息渠道的重要性。 看到结算报告,苏泽又有些惋惜。 没办法,龙泉驿毕竟只是沈思孝家的帮闲打人,不是沈思孝本人殴打御史。 沈思孝能被革职,也是因为殴打御史性质太恶劣,才被群起而攻之的。 不过能将沈思孝这个毒蛇逐出官场,也算是这次整顿驿站的意外之喜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家门响起,徐渭打开门后,看到门前的王任重和沈藻,连忙二人引入屋内。 王任重和沈藻其实只是受了皮外伤,养了这几天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 两人进了屋内,对着苏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苏泽受了两人全礼,这才将两人扶起来说道: “一清(沈藻字)兄,清濮(王任重字)兄,这次驿路之事多仗两位进言,这天下不知道多少驿卒要感谢你们了!” 沈藻和王任重低着头羞愧说道: “苏兄,这整顿驿路的建议是你提的,我们二人挨打后,又是你上书仗义执言,我二人实在是愧领这份功劳啊。” 沈藻和王任重这些日子在家养病,都察院同僚和留京的同年轮番来看望,已经将两人吹成了整顿驿站的头号功臣。 沈藻和王任重受之有愧,所以今日登门。 苏泽称呼两人表字,表示众人的关系已经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既然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而且两人已经是正式御史了,苏泽从书房里拿出了一封信来。 (本章完) 第144章 《请重开登辽海输疏》 第144章 《请重开登辽海输疏》 王任重和沈藻打开这封来信,当看到落款的时候心中微微一惊。 给苏泽写信的,正是现任登莱巡抚涂泽民。 京师都在传涂泽民能官复原职,然后被委任登莱巡抚这一方重任,都是苏泽的功劳。 对于这样的传言,王任重和沈藻开始是不信的。 苏泽才几品的官,怎么能决定一任巡抚重臣的委任? 但是看到这封来信,王任重和沈藻真的确定,涂泽民能就任登莱巡抚,说不定还真的是苏泽的功劳! 这封来信的用词十分的谦卑,甚至在王任重和沈藻看来都有些阿谀了。 巡抚一方的大员,用这样的语气给苏泽写信,不知道的还以为苏泽已经入阁了呢! 王任重和沈藻又有些隐隐的兴奋,苏泽将这样的私信交给自己看,说明两人已经进入苏泽的核心圈子。 压着这股兴奋,两人认真的读起了来信。 但是很快两人就面露难色,这信的字都认识,内容怎么自己就看不懂呢! 两人第一次对自己的学识产生了怀疑,要知道两人虽然科举名次不高,但好歹也是进士,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 苏泽看出了两位同年的尴尬,喊来了徐渭给两人解释信中的内容。 徐渭说道: “涂巡抚来信,是要请朝廷重开登辽海输。” 见两人还是一脸茫然,徐渭继续说道: “先帝朝以前,朝廷运往辽东的粮食,多是从登莱装船海运北上的。” “永乐年间,江南漕粮经过大运河运到山东或者直沽,再转海船运送到辽东的金州、旅顺,全程只需要十天左右。” “成化年,朝廷又开登辽海输,从莱州港直接运输到辽东,只需要三昼夜就可达。” “朝廷曾经在莱州造遮阳船,平底方头,长十丈,船舱内防水防潮,损耗极小。” “但自从先帝朝罢了海运,改河运和陆运后,朝廷每年运粮食到辽东的费用激增,而且损耗也十倍于海运。” 听到这里,王任重和沈藻也听出来了海运的好处了。 沈藻问道: “既然如此,为何先帝要罢登莱海运?” 徐渭淡淡的说道: “因为倭乱。” 沈藻又问道: “既然倭寇已经平定,为什么朝廷不重开海运呢?” 苏泽心中微动,这大概就是庶吉士和普通进士在视野上的差距了。 如果是沈一贯或者罗万化在这里,甚至是张位王家屏,他们都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这是因为庶吉士在翰林院进修,可以翻越朝廷的奏疏,只要肯下功夫,就能将明朝历史上重大事件的决策流程搞清楚。 大明的这套宰辅培养流程,虽然少了在基层锻炼的部分,但是翰林院这种设计还是很锻炼人的。 高拱、张居正这些大明有名的宰相,都是在翰林院的时候学习了大量的历史经验,而他们的执政思想,也基本上都是在翰林院时期形成的。 这个问题就不是徐渭可以解答的了,苏泽接过了话茬说道: “主要是两个原因。” “首先是工部的原因。” “自从先帝朝时期的海运断绝后,朝廷采用骡马驼运,重修山海关、宁远、锦州驿道,骡马驮运每石耗银3两,而海运只需要每石8钱。” “如此高的运费,工部就提出了要疏通辽东的运河,疏通三岔河、辽河水道,在辽东也建设漕运。” “为了这个计划,工部内的分歧很大,为此也形成了主漕派和海运派,而如今工部内的主漕派声音更大。” 这下子王任重也不理解了,他说道: “既然国朝从永乐年间就开始用海运往辽东运粮,修运河费时费力,为何工部还要力主修运河?” 苏泽解释道:“修建运河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这修造运河可是关系到了很多人的政绩,这条运河修造好了,可是能修个工部尚书出来的。” 这下子王任重和沈藻终于懂了。 自古以来,治河修河都是大功劳,而且都是看得见的功劳。 所以在工部内部,力主修造辽河运河的,就是以工部侍郎王之桓为首的运河派,他们以海运可能会被倭寇海盗威胁为理由,坚持要修造辽河漕运。 沈藻有些气愤的说道: “工部这帮人,难道就不以国事为重吗?” 苏泽摇头说道: “这事情倒是也不能都怪工部。” “倭乱十几年,沿海遭到了很大的破坏,但是最大的破坏是莱州港内的遮阳船都已经破败无法使用了,如果要重启海运就要造船。” “如果只是造船也就算了,禁海十几年,登莱各卫所也已经没有足够的船夫水手了。” 东南倭乱改变的不仅仅是东南一个地区,也影响了大明的很多政策。 “修造辽河漕运要银子,重造运输船队也是要银子的,朝廷的银子只有这些,两派自然要争。” 这下子王任重和沈藻明白了,两人连连点头。 接着王任重又问道: “刚刚子霖兄原因有二,还有一个原因是什么?” 苏泽说道: “晋商。” “晋商?区区商人,如何能影响到朝廷国策?” 苏泽摇头说道: “晋商可不是普通的商人,不可等闲视之。” “我大明朝一南一北,山西的晋商和南直隶的徽商。” “就说这晋商,是从我朝实行开中法,往边关运粮而兴起的。” 王任重和沈藻更是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晋商怎么又扯到开中法了? 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和苏泽的差距,不仅仅是名望上的差距,而是在思维层次上就有巨大的差距。 苏泽见到问题,就能一眼看出问题的症结,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而他们甚至连问题的关键都看不破。 同样都是两榜进士,难道差距有这么大吗? 苏泽以往也都是和庶吉士打交道,往来的都是申时行罗万化这样的三鼎甲,他也没想到王任重和沈藻需要补课的地方这么多。 但是他还是耐心的解释说道: “开中法,就是洪武年为了解决边关卫所粮食不足的问题,而制定的盐法。” “简单的说,商人运输粮食至边镇,官府按里程与数量发放盐引,商人凭引至盐场支盐贩卖。” “当然,开中法具体的执行过程要比我说的复杂多,两位只要知道,因为开中法的实行,晋商逐渐垄断了北方粮食边输的生意。” “等到了弘治年间,时任户部尚书叶淇允许商人捐输获得盐引后,开中法已经名存实亡,盐商银购盐引,不再需要往边关运送粮食。但是九边依然需要商队运粮,晋商更加势大。” “无论是陆运还是漕运,晋商的商队都能参与其中,获得其利,如果改为海运,则晋商就要失去蓟辽之利。” “于是晋商也在京师活动,雇佣山人掮客,说服朝中大臣继续用陆运,阻止朝廷再议海运。” 经过苏泽这么一说,王任重和沈藻终于明白了,一个登辽海输,竟然牵涉到了这么多的利益,也难怪工部为此争论不休。 苏泽继续说道: “登莱涂巡抚到任后,整饬海防,又修复了三艘遮阳船,想要重启登辽海输,于是写信给我,想要询问我的想法。” 王任重和沈藻连连点头,一个巡抚询问苏泽这么一个正六品的左春坊左中允,两人竟然觉得一点都不违和。 沈藻连忙问道: “子霖兄是怎么看的呢?” 苏泽说道: “我自然是赞同重启登辽海输的。” 苏泽说道:“海运的成本远低于陆运漕运,所需耗损也极少,如果能重启登辽海输,也能节省下一大笔的银子。”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苏泽没有说的。 海上运输的需求,也会带来造船技术的进步。 而为了防备海盗,也就诞生了护卫舰队。 历史上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其实就是为了护卫宝船而诞生的。 而护卫舰队的发展,也能提升航海技术和海上武器的发展,苏泽当然支持海上运输的。 苏泽又说道: “无论是辽河漕运,还是骡马陆运,在战时都很容易被敌人切断,相比海运反而是安全的。” 这个理由王任重和沈藻有些疑惑。 苏泽明白他们的疑惑,因为现在整个九边防线的重点,是山西和西北方向,蓟辽整体上还是安稳的。 辽东的主要敌人,是大漠东部的蒙古察哈尔部,以及极北山林里的生女真。 后面崛起的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还在老老实实给大明当狗。 任何一个隆庆朝的文臣武将,都不会想到将来灭亡大明的罪魁祸首,如今就在蓟辽。 而历史上,努尔哈赤就是通过切断辽东的陆运通道,最终逼迫蓟辽诸卫投降,而崇祯时期也想要重启海运,但那个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所以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苏泽都是支持重启登辽海输的。 苏泽已经明确表明了观点,王任重和沈藻立刻正色说道: “那子霖兄要我们做什么?” 苏泽很满意的看向两人,虽然在政治才能上,王任重和沈藻不太行,但是能说出这句话,也就说明两人已经明确态度追随自己。 对于一个政治集团来说,往往忠诚比才干更重要。 毕竟一个政治集团中,才干突出的毕竟还是少数,对于大部分成员只需要忠诚就可以了。 苏泽说道: “我准备上书,赞同涂巡抚的意见,重启登辽海输。” “但是这一次上书后,必然会引起运河派和晋商有关的官员的反击。” “你们两位是山东道监察御史,对山东事务也有发言权,等到时候请二位在都察院造势,支持重启登辽海输!” 苏泽还有一半没有说,那就是王任重和沈藻对山东和山东籍的官员有监察权,他们可以用自己都察院御史的身份,逼迫一部分人支持登辽海输。 王任重和沈藻立刻表态说道: “子霖兄,我二人也可以随你一起上书!” 苏泽摇头说道: “不用,两位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王任重和沈藻连忙说道: “子霖兄放心,我们明日就去都察院盯着。” 送走了两人之后,苏泽打开【手提式大明朝廷】。 其实在几天前,苏泽已经用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了。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重开登辽海输疏》送到内阁,高拱、张居正支持你的意见,但请发往工部再议,奏疏被送入宫中。 两天后,皇帝下旨,着令工部再议奏疏。 工部内部对你的奏疏产生极大的分歧,工部侍郎王之桓以请辞胁迫,皇帝搁置了你的奏疏。 ——【模拟结束】—— 【是否费2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苏泽向系统询问道: “系统,可以延后决定是否费威望值吗?” 【可以,本次模拟会暂时挂起,等到宿主决定后再扣除威望值,但是挂起期间无法进行下一条国策的模拟。】 苏泽又问道:“等我决定扣除的时候,威望值会重新计算吗?” 【所需要扣除的威望值,会在扣除前重新计算。】 果然如此! 其实登辽海输并不是什么大事,阻力上也不算特别大,如今内阁的阁老们都是聪明人,说服皇帝的难度不大。 所以强制执行也只需要200点威望值。 但是苏泽这次是为了验证自己的一次猜想。 上次《考成法》的时候,苏泽就已经想到了,如果自己在模拟后,主动引发朝局的风向变化,让朝局更偏向自己这边,是不是就能费更少的威望值? 这么做,一是可以节省下宝贵的威望值,用更少的威望值来推行政令。 另一方面,苏泽也可以观察到朝局的变化,了解朝廷局势的变化,对于执行国策的影响。 甚至等以后,苏泽在使用【手提式大明朝廷】后,是不是可以针对反对的人,从而降低执行国策的成本? 比如这一次,最激烈反对登辽海运的,就是工部侍郎王之桓。 如何压制住王之桓的反对意见,苏泽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如果还是利用言官来攻击王之桓,那就回到了晚明党同伐异的老路上。 作为穿越者,苏泽自然是不屑为之! 苏泽拿起桌上的一封信,将信中的内容仔细阅读了两遍,就起身夹着信前往报馆。 (本章完) 第145章 治河专家 第145章 治河专家 范宽是一位山人。 明代中期,随着科举日益激烈,很多读书人读一辈子书也没办法考中功名。 于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了一种拒斥科举、游走权门的文人群体,也就被称之为“山人”。 山人的职业多种多样,有给做幕僚的,做塾师的,还给帮着人打官司的,甚至还有占卜的。 山人自称“非官非民”,以山为号,号称隐于闹市,但实际上大部分山人都没有他们自称的那么“出世”,反而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政治掮客。 掮客,也叫说客,后世大洋彼岸的游说公司大行其道,颇类大明。 范宽是一名山人,也是一名掮客,而且他是受雇于大同范氏,游说于工部的诸官员家中,为的就是保住大同范家在辽东的输运业务。 晋商四大家族,范王靳梁,其中由以范氏为首,甚至前任大同总兵郑年遇到手头紧的时候,都要向范氏借钱预支饷银。 而范氏更是在边镇设立“账局”,放贷边镇卫所,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九边的经济。 范宽也是范氏族人,不过是旁支,科举不第后就游走于京师,从事于山人这个职业。 当然,范宽也是有自傲的地方。 他说话好听,杂剧南戏无不精通,字画上也有几分造诣。 最关键的是他生的俊美,在京师很多官员眼中十分的“可人”。 昨日他参加工部侍郎王之桓的夜宴,直到晌午才从大同会馆的客房里醒来,早就在门外候着的小厮连忙送来了洗漱的用品和解酒的汤药。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最新的《乐府新报》。 作为一名山人,范宽也要不停的精进业务,无论是《乐府新报》上风靡京师的《西游记》,还是报纸上有关实学心学的辩论,甚至苏泽亲笔撰写的那些格物致知的小文章,都是京师宴席上讨论的热门话题。 范宽先是看完了连载的西游记,接着又看向头版。 年后的邸报新闻不多。 头版头条是都察院全员出动,在京师四周的驿站抓违规使用勘合的奸人,京师四周的驿站为之一清,京师大小九卿衙门也三令五申,再也不敢随意发放勘合。 范宽看到这里有些惆怅,他当年入京,就是手持前任大同总兵郑年开具的勘合,沿途也都是住宿驿站才来到京师的。 如今整顿勘合乱象,以他这样的身份估计再也拿不到勘合,下次归乡就要住民驿了。 第二则新闻,则是户部的照会,朝廷在登莱铸造了新币,报纸上还刊印了新币的正反样式。 前几天范宽就从同住宿在大同会馆的商人那边,得到了银币和黄铜币。 范宽也研究了半天,却不知道黄铜币到底是什么材料所铸。 登莱铸造的银币样式精美,手工仿制的成本太高了。 范宽命人快马将新币送回大同,晋商这几个商号都有钱庄的业务,自然也会涉及到假币业务。 前几次朝廷发币,范氏都通过私铸赚了一大笔。 至于能不能私铸仿制,那就看主家那边有没有办法了。 范宽再次翻开报纸,来到第五版“格物致知”的版块。 《蓟辽治河杂览》? 范宽一惊,前些日子他就听说,登莱又重启海输之议。 今天报纸上这篇文章,难道是意有所指? 范宽正襟危坐,认真阅读这篇文章,等看完之后,他觉得脊背发凉。 常年出入工部官员府上,范宽也算是半个治河专家了。 这篇文章写得非常的专业,讲的就是开凿辽东运河的难度。 文章从地脉险峻开始,辽东河流的情况娓娓道来,将在辽东开凿运河的难处一一道来。 接着文章又将辽东的自然情况,冻土绵延,就是开凿出运河,每年也要有四个月的冰凌期无法行船。 最后文章又讲了辽东河流夷夏交错,不少河流都要经过女真人的地盘,而这些地方又多抗拒汉令,一旦出现问题就会淤塞整个航道。 三个理由层层递进,没有宣泄情绪,而是列数了辽东开河的难处。 苏泽还懂治河? 范宽再一看署名,这文章竟然不是苏泽写的? 前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潘季驯? 范宽立刻想起来了这个人名。 前任工部尚书朱衡,曾经在嘉靖皇帝的旨意下治理黄河。 而这个潘季驯,就是协助朱衡治理黄河的官员。 如今工部的内部,不少人都对潘季驯的专业能力十分的佩服,认为他是当今天下治水第一人! 等等,潘季驯不是在嘉靖四十五年丁忧归乡,如今还在老家吗? 苏泽是什么时候向潘季驯约稿的? 范宽当然不知道,苏泽有【飞鸽传书】这样的神器,潘季驯是湖州人,苏泽靠着徐渭的人脉联系上,向他约了这篇稿子。 一想到登莱方面海运的动议,再想到《乐府新报》上的文章,范宽已经想到,这一切都是苏泽的布局。 范宽连忙梳洗了一下,夹着报纸向工部侍郎王之桓家中走去。 —— 内阁,午休。 “这文章写的好啊。” 张居正拿着报纸,看着潘季驯的文章,又向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问道: “我怎么记得潘河工的丁忧已经结束,为什么还没复起?” 内阁的中饭是一起吃的。 宰相们一起吃饭,这大概是唐代就有的传统了,名曰宰相对食。 这是拉进内阁辅臣之间的距离,同时也给他们一个非办公的环境,可以讨论一些闲话。 当然,吃饭的时候一般还是很少说话的,毕竟能做到宰相的都是士大夫,讲究食不言的。 但等到饭后的茶歇时间,就可以谈一点事情了。 自从《乐府新报》发行以后,这个时间点也成了阁老们读报的时间,遇到有趣的话题也会相互交流一下。 其实张居正这个话听起来是问自己的中书舍人,实际上是在问兼任吏部尚书的高拱。 果然,高拱接过了话茬说道: “当年朱工部治理黄河水患,和潘季驯在治河方法上产生分歧。” “朝廷采用了朱工部的方案,潘季驯正逢母亲去世,于是就在家丁忧,至今没有返回京师。” 李春芳微微点头,他是听说过这道旧闻。 高拱是个合格的吏部尚书,京师有名有姓的官员档案都在他脑子里,在用人方面,高拱也能做到选贤任能,在合适的岗位上放上合适的人。 张居正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现任工部尚书是雷礼,朱衡已经去职,再留着潘季驯这样的人才在家就是浪费了。 张居正就喜欢这样的文章,不是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而是明明白白的算账。 潘季驯列举了开凿辽东运河的成本,又列举了运河维护的成本。 再加上运河运输的费用,这样综合算起来,那确实不如在登莱造海船,恢复登辽海输。 张居正暗暗记下了潘季驯的名字,等日后有机会再向皇帝举荐他。 李春芳看完了最新的西游记。 也许是上次年画尝到了甜头,年前那一期的《乐府新报》创下了历史最高的销售记录,苏泽在这一期的报纸上也加了插画。 李春芳接着看完第五版,他长叹一声说道: “过上几日,苏子霖又要上疏了。” 赵贞吉年后重新回到内阁,因为家中有喜事,赵阁老满面春风,听到李春芳这句话,竟然打起趣来说道: “李首辅难不成也学了掐算的本事?还能算到苏子霖要上疏?” 赵贞吉一句玩笑,连高拱都跟着笑起来。 李春芳也轻松的说道:“现在他可是苏二疏,本月才上一疏,这第二疏可不是快要来了?” 这下子连张居正都绷不住了,整个内阁的饭堂内都是欢快的气息。 —— 东宫。 “殿下,这几家店铺的帐都没问题,这帮宵小定是感到了殿下天威,不敢再做贪蠹之事了!” 黄骥过了一个年,反倒比年前更消瘦了一些。 但此时黄骥心中暖暖的,因为年后第一次的讲学,太子又指名要自己来讲。 黄骥当然知道太子为什么要让自己讲学的,但是在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下,黄骥还是夹着账本走入东宫。 看着墙壁上的数字,朱翊钧心中更是高兴,距离办百戏会的目标又近了一些。 唯一让他难受的,是蜂窝煤的销量日益下降。 没办法,很多百姓都在年前存了蜂窝煤,而且京师的天气逐渐变暖,已经可以不用烧煤就能熬过去了,蜂窝煤的需求量自然大减。 小胖钧听着黄骥的马屁,却在思考着如何向苏泽求助,请苏师傅再给自己找一个赚钱的买卖。 东宫讲课都是要记录留档的,算完账之后,黄骥又很快的将讲学的内容说了一遍。 心不在焉的朱翊钧听完了黄骥的讲课,又让身边的太监张宏赐了黄骥一枚银币,这才将他送出东宫。 刚刚送走了黄骥,紧接着朱翊钧又迎来了客人。 “殿下!这帮家伙欺人太甚!” 武清伯李伟,也就是小胖钧的亲外祖父,冲入东宫对着朱翊钧哭诉。 “您赐给老臣的那些珍宝,都被周围那几个庄子盗挖了!” 李伟委屈巴巴的说着。 年前朱翊钧上次给他的土豆种苗,李伟把这些种苗当做宝贝,甚至亲自守在城外农庄,就怕被周围的人盗了。 可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周围几个农庄的主人都知道这些种苗。 能和皇帝老丈人做邻居的,自然也都不是普通人。 仅次于成国公朱希忠,位列勋臣第二的定国公徐文壁,就亲自登门拜见李伟,李伟也就舍得给了他十根土豆种苗。 李伟如此宝贝这些种苗,只不过回城过了个年,田庄里的土豆种苗就被盗了! 明明太子亲自派了人帮他看守农庄,这帮勋贵竟然还敢盗窃! 大明勋贵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李伟过完年熬到今天,这才冲到东宫,向太子哭诉。 “外王父息怒,只是您那些庄子周围,都是我大明与国同休的勋贵,就算孤启奏父皇,怕是也很难惩办他们啊。” 李伟是过过苦日子的,好不容易当上了这国丈,更是视财如命。 土豆种苗被盗,当真比杀了他还要命。 小胖钧内心已经笑开了,土豆种苗值钱的消息就是他散播的,放纵附近田庄偷盗种苗也是他吩咐的。 经过这么一宣传,京郊这些田庄都争种土豆,自己也算是完成了苏师傅交代的事情。 小胖钧心中乐开,还是对着自己的亲外公飙演技道: “外王父实在难受,就从孤的亲躬园再挖些土豆回去吧。” 听说自己的好外孙要补偿自己,李伟的眼睛又亮了,他故作推辞的说道: “殿下,这可使不得!” 小胖钧却扶着自己的外公说道: “外王父说的哪里话,只是这些种苗您可要看好了。” “殿下放心!这次我就住在田里了!” 李伟又怕自己的好外孙变卦,连忙带着太监去亲躬园挖了土豆种苗,然后像是护送宝贝一样立刻乘车前往城外的田庄。 送走了自己的外公,张宏又急忙跑回明伦堂道: “殿下,苏师傅求见!” 刚刚还念叨苏泽,这会儿苏泽竟然亲自来了,朱翊钧激动的说道: “快宣!” 见到苏泽,朱翊钧走下御座,幽怨的说道: “苏师傅,您就是报馆事务繁忙,也应该多在詹事府坐坐啊。” 太子随意召见外臣是犯忌讳的事情,但是可以召见詹事府官员的,但是前提是苏泽得要来詹事府啊! 苏泽一天天都泡在报馆,朱翊钧也没办法召见他。 看到弟子这幅幽怨的样子,苏泽也有些于心不忍。 小胖钧又说道: “孤听说苏师傅下个月就要大婚了,孤已经为苏师傅备好了礼物!” 这下子苏泽也觉得暖心了,下定决心下个月一定要抽空去詹事府坐坐。 朱翊钧拉着苏泽问东问西,苏泽都微笑着给他解答,等到最后,朱翊钧这才说道: “苏师傅,这蜂窝煤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这样下去,万一百戏会的银子凑不足,那可如何是好?”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 “殿下,臣正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说完,苏泽从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来。 (本章完) 第146章 满门忠烈武清伯 第146章 满门忠烈武清伯 “人参!” 身为皇太子,朱翊钧自然是见过各种好东西,一看这人参的品相就相当不错。 苏泽纠正说道: “殿下,这是高丽参。” 朱翊钧说道: “朝鲜入贡的就是此物吧?” 苏泽连连点头说道: “殿下英明,朝鲜年年进贡此物,我朝以丝绸回赐。” 小胖钧接过这高丽参,但是很快也没有太大兴趣。 他年纪还小,对于药材并不感冒,只知道高丽参在京师很受追捧,不少勋贵重臣生病了,都会向自己的父皇求参,被称之为“保命良药”。 而京师的富庶人家,也会想尽办法储存一些人参,遇到急病用来保命。 苏泽接着说道: “其实殿下知道吗?此物并不珍贵,在朝鲜国内一包高丽参仅仅能换一匹丝绸。” “这么便宜的吗?我记得父皇回赐朝鲜使臣,可是以十倍丝绸赐之的啊!” 苏泽说道: “鸭江边上有一座岛屿,名曰皮岛,鸭江附近的女真人和朝鲜人,会偷偷划船到这个岛上,和往来停靠的商船交易高丽参。” “臣的这枚高丽参,就是在皮岛贸易的红夷人带到莱州港的。” 紧接着,苏泽又掏出一份地图。 这份地图,是苏泽根据荷兰船长德佛里斯爵士的东亚海图基础上,根据自己的记忆,请徐渭重新绘制的地图。 朱翊钧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美的地图,苏泽先是标准了莱州港的位置,又将和莱州港隔海相对的金州卫(今旅顺),当看到地图上两者位置如此之近,就连朱翊钧都惊呼起来。 苏泽又标准了皮岛的位置,这座岛屿位于鸭绿江的出海口,距离朝鲜的国土也很近。 “除了皮岛之外,附近还有鹿岛,獐子岛,顾名思义,这两座岛屿就是附近野人交易鹿茸和毛皮的地方。” 苏泽又将这两座岛屿标准起来,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这些野人和朝鲜人,为什么不在岸上交易?” 苏泽说道: “朝鲜也和学我朝锁国,不允许外国船只停靠本国港口,所以百姓都跑到岛上交易。” 朱翊钧点点头,原来是这个道理。 苏泽继续说道: “朝鲜公卿对我朝丝绸需求极大,此外我朝流行的话本戏本诗集,在朝鲜也十分的紧俏,都能够换得大量的高丽参。” “皮岛从莱州港出发,往来只需要七昼夜,快马运送到京师,也只需要几天时间。” “而一支高丽参,在京师都能卖出天价。” 这下子,小胖钧的呼吸都急促了。 苏泽说的这些东西,无论是丝绸还是书籍,在京师都寻常的东西。 这些东西经过海上一转,就能换成值钱的高丽参、鹿茸和貂皮! 但是很快,朱翊钧又低着头说道: “可是孤也没办法亲自去贸易啊。” 苏泽却说道: “殿下,东宫自然不方便直接派人去皮岛贸易,但是武清伯家可是皇商。” 朱翊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母亲封了贵妃后,父皇又给了外祖父皇商的身份。 身为皇商,出海去做点买卖也是正常的吧? 但是朱翊钧又说道: “苏师傅你也知道的,我那外王父近日都忙着种那土豆,怎么可能去莱州搞什么海贸。” 苏泽却笑着说道: “武清伯老人家年纪也大了,出海奔波也不合适,但是武清伯世子,也是您的亲娘舅,锦衣卫千户李文全可是也在京师呢。” 朱翊钧的眼睛又亮了! 李文全是自己的大舅,大明皇室会赏赐外戚锦衣卫的身份,实际上就是一个吃空饷的闲职,李文全根本不用去锦衣卫上班。 其实作为外戚,武清伯李伟一家已经是不错的了。 李家人为人低调,李伟除了贪财吝啬之外,也没什么其他坏名声。 而李文全在京师也是小透明一个,不敢生事给宫里妹妹惹麻烦。 李家本来就是御赐的皇商,做点生意也是正经差事。 如今登莱开港,出海贸易又不是犯法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朱翊钧立刻激动的说道: “苏师傅,孤这就请娘舅来东宫!” —— 苏泽从东宫出来,就知道这件事大概是成了。 自己不过是弄个图表游戏,就让小胖钧如此开心,这海上贸易的游戏,岂不是要让小胖钧沉迷了? 苏泽想到自己以前玩那个海上贸易的游戏,一玩就是一个通宵,现实版的游戏还能看到白的银子,别说是朱翊钧了,就是成年人也没办法抵抗。 而苏泽向朱翊钧介绍皮岛贸易,也不仅仅是为了这点银子。 皮岛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历史上的明末大明靠着皮岛,在全面崩溃的辽东战局中又硬撑了三年。 皮岛可攻可守,是经略辽东的桥头堡,可以作为辽东海上的后勤基地。 在苏泽的设想中,皮岛可以驻扎水师舰队,那南下可以巡航渤海口,打击渤海区域的海盗。 北上可以逆流进入鸭江,压制朝鲜和辽东地区。 而皮岛还可以作为北方大陆航线的起点,从这里启程绕行朝鲜半岛,前往倭国。 反正现在这座岛也是无主的,等到朱翊钧将这座岛屿经营起来,朝廷看到这座岛屿的价值,自然会将它纳入囊中。 如此一来,登辽海输就已经成了定局。 在搞定了朱翊钧之后,苏泽又迈步走向工部侍郎王之桓府上。 —— 工部侍郎王之桓在工部读了报纸就感觉到了不妙,中午就告病返回家中,正好遇到了上门的山人范宽。 “王侍郎,必须要立刻开始行动,找人弹劾潘季驯!” 范宽作为山人,上来的办法就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王之桓叹气说道: “如果是以前,本官还是可以找言官弹劾潘季驯妖言惑众,但是如今六科和都察院都不肯风闻言事,这潘季驯丁忧在家,根本没有言官肯上书啊。” 范宽听完之后更加的着急,接着说道: “如此一来,朝廷真的要重启登辽海输了!” 王之桓沉默,力主修造辽东漕运,是他这个工部侍郎最大的政治资本。 围绕着这个工程,有从上到下依靠修河政绩等着升官的官员,有靠着运河贸易赚钱的商人。 如果朝廷真的放弃辽东运河工程,那影响的不仅仅是他王之桓一个人的前途,而是一大群人的仕途。 这也是政治路线斗争往往你死我活的原因。 范宽又说道: “王侍郎,既然对潘季驯没办法,那就对付涂泽民,草民可以串联几个山东道的监察御史,搜罗涂泽明不法罪证,只要罢了他的登莱巡抚,就没人再力主登辽海输了。” 王之桓有些迟疑,就在这个时候,门子突然来传话,说是苏泽上门求见,送来了拜帖。 苏泽? 王之桓立刻站起来说道: “请苏翰林进来。” 范宽连忙说道: “王侍郎,这苏泽不怀好意,您可不能见他啊!” 王之桓有些厌烦的说道: “苏翰林登门拜访,总要听听他的话,你且避一避。” 范宽听到这里,心里更是咯噔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确实和苏泽没法比。 人家苏泽是什么身份,前途远大的翰林清贵,内阁宰执的座上客。 就是不谈政治上的地位,苏泽是《乐府新报》总编官,京师潮流的引领者,在文坛的地位也是不一样的,多少人都想着在《乐府新报》上刊登文章扬名。 苏泽来访,就算是王之桓和他政见不合,也是要见一见的。 范宽只能灰溜溜的躲到偏厅。 苏泽本来只是来王之桓府上留下拜帖,等两人有空再谈,却没想到王之桓就在家里。 王之桓在会客厅见了苏泽。 这位工部侍郎大概四十多岁,两鬓有些斑白,留着细长的胡须。 比起老木匠一样的工部尚书雷礼,王之桓这个工部侍郎的气质更像是大官。 苏泽来拜访王之桓,其实就是要争取一下他。 政治,就是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苏泽和王之桓是政见上的争执,并不是生死大仇。 历史上,王之桓主持修了辽东运河漕运,这条漕运一直用到了明末,最后被截断也是大明在辽东军事上的失败,这条运河工程还是很耐用的。 在修运河的时候,王之桓也不知道满清会崛起啊。 能在辽东苦寒之地,按期保质完成辽河工程,足以可见王之桓是个能吏。 而且辽河运河也不是就不修了。 苏泽设想中的经略辽东,是彻底将辽东开发,纳入到大明的正式版图中来。 等到了那个时候,辽东的水利工程肯定还是要修的。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正是建国后东北几次大修水利,才真正将黑土地变成了粮仓。 苏泽向王之桓见礼,接着说道: “今日苏某登门,是想要向王侍郎求文章的。” “求文章?” 这下子将王侍郎整不会了。 苏泽接着说道:“上一期潘公那篇文章您读了吧?” 王之桓点头。 苏泽说道: “潘公有他的道理,您有您的道理。师相曾经说过,‘真理越辩越明’,总不能报纸上只刊登潘公一家之见吧?” “苏某听说王侍郎是力主修造辽河漕运的工部官员,也是治河修河的权威,所以也请您写一篇文章,陈述辽东运河之利。” 这下子王之桓傻了,躲在偏厅的范宽也傻了。 苏泽还是还真的是上门求文章的啊! 王之桓心中纠结起来。 潘季驯的经验比他丰富,所提的问题也是切实存在的。 如果真的在文章上辩论,自己还真一不定能驳倒潘季驯的文章。 等到了那个时候,朝廷风向必然会改变,漕运派必然垮台。 可能在《乐府新报》上刊登文章,展现出自己的专业性,那对于自己的未来也是有极大好处的。 现在谁不知道,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会看《乐府新报》,能给皇帝和阁老们留下一个能吏的印象,日后何尝没有被重用的机会。 王之桓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说道:“既然苏翰林开口求稿,那王某就献丑了,两日之内必定将稿子送到你府上。” 苏泽装作大喜的说道: “多谢王侍郎赐墨!” 王之桓心中暖暖的,也难怪阁老都能和苏泽聊这么久!和他聊天真舒畅啊! 苏泽这可堂堂翰林,阁老将他视为未来辅臣的人,对自己竟然如此恭敬! 王之桓再想到范宽这些山人,顿时觉得没了兴致。 可求到了稿子,苏泽还没走的意思。 王之桓疑惑的看向苏泽,只听到苏泽又说道: “其实在向潘公约稿的时候,潘公也提到过王侍郎,他也夸赞您是工部之中治河第一人。” 王之桓更高兴了,作为一名技术官僚,顶尖同行的认可是最好的马屁。 苏泽继续说道: “潘公和我说过一个话题,苏某才疏学浅,没办法和潘公讨论。所以想要请教一下王侍郎。” 王之桓更是高兴,直接让随从上来好茶,然后对着苏泽说道: “苏翰林但说无妨,只要是我王某知道的事情,定然言无不尽,解了苏翰林之惑!” 苏泽也不客气,喝了茶之后就说道: “潘公曾经治过黄河,当年他和朱工部的分歧,在于如何治黄。” “朱工部的意思是沿用旧道,也就是重修黄河故道,但是潘公主张挖掘新道,最后朝廷用了朱工部的方案。” 王之桓点头,嘉靖末年的治黄分歧他是亲历者,知道的自然要比苏泽多。 苏泽接着说道: “具体黄河之事,苏某也是不清楚的。” “潘公在信中主要还是讲了徐州段的黄河。” “元代贾鲁治河以后,黄河独经徐州,大运河徐州段完全是‘借黄行运’,徐州遂成漕运重地。” “可潘公却说黄河有隐患,这是什么道理?” 王之桓不愧是专业水文官僚,他立刻说道: “这个简单,徐州城是倚黄河而建的,元代治黄后,黄河运河在徐州段合流,但是泥沙也在这里堆积,河堤越来越高,上一次朱工部修造徐州黄堤,已经超过了徐州城墙高度了。” “如果黄河水患,那徐州城就会遭殃,而且借黄行运之后,徐州段的漕运因为泥沙淤塞,行船困难。” 苏泽装作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 他叹息道: “看来苏某是找对人了,这世上能和潘公讨论河政的,也就是王侍郎一人了!” 苏泽接着问道: “若是黄运分流,重新挖一条运河北上,王侍郎觉得可行吗?” (本章完) 第148章 妖报风波(加更!) 第148章 妖报风波(加更!) 雷礼叹气的原因,是这份来自高拱的纸条。 高拱写给他的纸条上,只写了一个名字,潘季驯。 身为工部尚书,雷礼的政治嗅觉已经十分灵敏了,他明白高拱的意思,就是要重新启用潘季驯。 潘季驯在丁忧之前,已经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辅佐前任工部尚书朱衡治黄了。 所以潘季驯这一次启用,肯定是要授工部侍郎的。 当然,工部是可以有多个侍郎的。 但是潘季驯和王之桓两人都是锐意进取的人,如果都在工部,怕是整个工部都不得安生。 这也是为什么雷礼要让王之桓外任淮安的原因。 两个工部侍郎,一内一外,工部才能团结。 当然,雷礼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工部内部的稳定。 雷礼也是真心认为,王之桓现在这个样子,并不适合担任工部尚书。 之所以雷礼这么想,除了刚刚实地经验缺乏的原因之外,王之桓的性格太直,做事没有回旋余地,也是雷礼觉得他不适合的原因。 雷礼长长叹了一口气,工部尚书被人尊称为“大司空”、“大营造”,但实际上这就是个苦差事。 居中调节,协调预算,还要在皇帝的要求下,在工期之前完成工程。 雷礼是建筑专家,生性严谨,业务扎实,在这个位置上也是如履薄冰。 而王之桓这个性格,如果做了工部尚书,怕是什么工程都推进不下去。 别的不说,就王之桓这个性格,要怎么去说服皇帝和内阁批准预算? 说白了,工部尚书这个位置,既需要专业性,更需要上下协调能力。 主持超大型工程,首先是一个管理学的问题,其次才是一个工程学的问题。 雷礼也是将王之桓当做半个弟子来看的,他也希望王之桓在淮抚的任上好好磨砺,改一改这种性格,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接任自己的位置。 雷礼摊开奏本,开始书写奏疏,支持王之桓分离黄河运河,重修一条运河的提议。 紧接着雷礼又写一本,等王之桓离京后,工部侍郎出缺,请朝廷廷推新任侍郎。 自己做到这一步,身为吏部尚书的高拱自然就可以将潘季驯推到工部侍郎的位置上。 这就是雷礼和高拱的政治默契。 一想到高拱,雷礼又叹了一口气。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政治上的继承人,甚至要比自己的政治前途还要重要。 高拱前面只有一个内阁首辅的位置,而自己这个工部尚书已经做到头了。 雷礼更加羡慕高拱了,有了苏泽这个政治上的继承人,高拱的政治理念就能继续下去。 而自己这半个继承人王之桓这么不成器,被苏泽两句话忽悠就去修运河。 这么下去,就算是王之桓做了工部尚书,岂不也如同工地上的骡马一样,任由苏泽差使?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工部官员又匆忙走进来禀告道: “雷尚书,角楼的事情又吵起来了。” 雷礼捏了捏太阳穴。 上元灯会是让皇帝爽了,但是紫禁城一个角楼却因为灯会不小心走火,燃烧了起来。 也亏着等会之前内阁首辅李春芳有了预案,角楼着火后很快就被扑灭,仅仅烧毁了半个角楼,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但是紫禁城角楼烧毁,工部这不就来活了吗? 皇宫损毁都是大事,所以这次修复角楼的工程,工部尚书雷礼担任营造使,工部各部门都参与进来。 可到了二月底,角楼修复工程还在吵架。 凡是涉及到宫廷的工程,大明的决策流程是由宫造局和工部各自拿出一套预算出来,然后交给内阁票拟,最后送给皇帝拍板。 预算通过后,由工部采买,工部负责营造,宫造局负责监工,完工后再由皇帝亲自验收。 但是第一步,宫造局和工部的预案,就吵的不可开交。 凡是做过工程招标的人都知道,如果一个工程两方报价,那报价高的那一方就会被人怀疑有猫腻。 工部的报价要比宫造局高了足足一倍,结果就是这份预算连内阁都通不过。 已经连续两次被驳回了,如果再不通过预算,那皇帝和内阁就要认为自己这个工部尚书无能了。 所以雷礼干脆邀请宫造局的太监一起实地勘察,商议拿出一个两边差不多的报价来。 结果就是今天约着官员去勘察,两边直接当场吵了起来。 雷礼万分的头疼,重修角楼是个小工程,但是涉及到皇家也不能怠慢。 角楼又是紫禁城最边缘的建筑,一座半烧毁的角楼一直废弃在那里,让外朝怎么议论?只能说是工部无能。 而且角楼还有警戒皇宫的作用,你工部拖延角楼不修,到底是何居心? 京察在即,雷礼也想要尽快开展工程。 但是按照宫造局的报价,连修复成本都不够,工部也完全没办法开工。 —— 二月。 过完年,京师就开始回暖。 自从隆庆皇帝继位三年以来,大明都是风调雨顺。 这次上元灯会,也算是与民同乐了一次,京师中称颂皇帝是圣君的声音更多了。 其实对普通百姓来说,风调雨顺,皇帝和朝廷不折腾,就是难得的盛世了。 沈一贯风风火火的冲进报馆。 “王之桓出任淮抚,潘季驯复起为工部侍郎!” 其实苏泽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在你的奏疏帮助下,王之桓担任凤阳巡抚,领工部侍郎,总督漕运。】 【王之桓走访地方,确定了泇运河计划可行。】 【一年后,泇运河比历史上提前开工,大运河徐州段和黄河分离,漕运畅通无阻。】 【大明国祚+2】 只可惜这次没能加威望值,苏泽猜想可能是工部的事情关注的人不多,所以没能增加什么威望。 不过也无所谓,等一年后自己再上书请修泇运河,到时候就能猛涨一波威望值了。 而潘季驯起复,则是苏泽和高拱商议的结果。 高拱查过了潘季驯的吏部档案和往年奏疏后,也觉得这是个人才,于是和雷礼通气,给潘季驯腾了位置。 当然,廷推潘季驯,是在王之桓离开京师之后的事情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王侍郎知道自己前脚刚刚离开京师,后脚内阁就让重启启用潘季驯代替他工部侍郎的职位,心中要作何感想? 这样的事情,苏泽也只能无可奈何。 高拱要将手插进工部,复起潘季驯是正常操作。 雷礼的资格可以不站队,但是下一任工部尚书肯定要站队。 王之桓这种在工部成长起来的官员,自然不如空降的潘季驯更好控制。 这是阁老层次的布局,就不是苏泽能控制的。 而且王之桓的运气实在是不好。 遇到潘季驯这样的千年一遇的治河天才,无论是业务还是情商上都要被碾压。 如果他能将泇运河修好,好歹也能在史书上留个名字吧。 看到苏泽无动于衷,沈一贯盯着苏泽问道: “子霖兄,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苏泽不置可否,沈一贯更加断定,他早就知道了消息,有点破防的说道: “子霖兄,高阁老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时候让你去做选郎?” 不懂玩笑的罗万化立刻说道: “肩吾兄你怕是糊涂了?选郎要职是要九卿廷推的,又不是高阁老说了算的。” “哈哈哈哈!” 张位和王家屏实在没绷住,张嘴笑了出来。 而苏泽和沈一贯也被逗乐,整个史馆内都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就在这个时候,高拱身边的中书舍人郭准踏入史馆。 “高阁老要见我?” 沈一贯恶狠狠的看着苏泽,彷佛在问他是不是真要做选郎,苏泽对郭准说道: “请郭舍人稍待,苏某整理衣冠就去。” 沈一贯也知道高拱召见苏泽估计也是重要的事情,也没有继续开玩笑。 苏泽跟着郭准走向内阁,他抬头看向远方,上次上元灯会烧毁的角楼还没有动工。 中书舍人们都是消息灵通的,苏泽和郭准的关系也已经不错了,他八卦问道:“角楼怎么还没开工啊?” 郭准叹气说道: “还不是宫造局和工部的造价合不上吗?阁老也为这个事情头疼呢。” 苏泽又问道: “郭舍人,阁老召我何事?” 这下子郭准倒是口风严了起来,他连忙说道:“马上就到内阁了,还是等阁老问吧。” 苏泽点点头,郭准这个前任宰相之子,科举读书不行,但是做官还是可以的,作为中书舍人口风足够紧。 两人来到了内阁的会客厅,苏泽见到了高拱。 比起年前,高拱更瘦了一些,但是双目却更加有神了。 等到苏泽坐下,郭准出去关上门,高拱掏出一份报纸来。 “你看看这个。” 苏泽一看,这是一张泛黄的报纸,样式和《乐府新报》差不多,而名字更是山寨,叫做《新乐府报》。 而这份报纸的版面也基本上是照抄苏泽的《乐府新报》。 这是遇上盗版了? 自己竟然也遇上大明特色的盗版事业了? 大明盗版书行业十分发达,基本上有名的书都有盗版。 大明盗版五八门,除了盗版印刷外,还有借名出版的。 比如明初有一本工具书,名叫《多能鄙事》,收录了日常生活中必备的知识,类似于生活大百科全书。 这本书据传是刘伯温所著,包含了农业种植、食谱、简易病防治等多个方面,在明初就很畅销。 然后到了明代中期,就出现了《多能鄙视续》,《多能鄙事别篇》,《能多鄙事》等等各种盗版书籍。 这些书籍都是找一些破落文人,也学着原书续写一气,然后冒名出版圈钱的。 明代盗版之猖獗,别说是这种古书,就是当朝名士的书,往往也是一出书就盗版横行。 当今文坛领袖王世贞的文集,就经常被盗版书商盗印,王世贞气的告到官府,可官府也无可奈何。 这些盗印的印刷坊都藏在地下,以大明官府的办事效率,根本就查不了这事。 其实《乐府新报》早已经被盗版了,江南很多地方的会馆送回报纸,就在当地印刷坊盗印,然后再当地售卖。 但是这种只是盗版,苏泽看向这份《新乐府报》,就不是盗版了,而是冒着自己名号,出版的地下小报。 苏泽看了一下,这份报纸印刷要比《乐府新报》粗糙不少。 前面几版的内容,基本上也都是照抄《乐府新报》,但是看着看着,苏泽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问题是在第五版。 这一版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是针对近日里实学兴起的训诂之风的。 张四维那篇考证训诂的文章,虽然没能在《乐府新报》上发表,但是在京师却风靡起来。 原因也很简单,讨论古籍没有政治上的风险,这种类似于推理文字游戏的活动,名义上又是注释儒家著作,听起来也很高雅。 高拱和苏泽本来想要提倡的实学风气,却也不受控制的进入到了考据学派的路上。 这篇文章是针对这股风潮作的批判,文章写道: “夫《六经》、《论语》、《孟子》,不过是圣人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缺头忘尾,随其所见。” “后学不察,谓之出自圣人之口也,束之高阁为之‘经’也,却不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呼?” “纵出自圣人,圣人也是有为而发议,如同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耳。” “因病医药,方难定执,是岂可为万世不易之至论呼!” 好家伙! 苏泽没想到,这文章竟然犀利到了这个地步。 其实这份文章的观点,苏泽也是觉得有道理的。 文章的意思,就是四书五经都是圣人子弟编纂的,本来就是有错漏的,却被后人当做经学来研究。 而圣人的话,也是根据当时的事情做的议论,就和因为病症开的药方,是针对时政的,也就是‘因病开方’。 明明是因病开方,却被当做万世不易的箴言至论,岂不是可笑的? 我大明疑似有些太先进了! 紧接着,这篇文章开始攻击实学的训诂之学。 也对,这文章连《四书五经》都骂了,那研究四书五经字眼的训诂学是什么? 屎上雕吗? 苏泽放下报纸,高拱看向他。 (本章完) 第149章 大明土木大军 第149章 大明土木大军 高拱说道: “妖报已经上达陛下,陛下对此妖言惑众的妖报也十分的愤慨,下令五城巡城御史和锦衣卫缉拿,但是至今也没有什么线索。” 对这个结果,苏泽也觉得不出所料。 京师也是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鱼龙混杂,大明这点公务人员全部派出去,都见不到个雨点。 这种私印报纸就和禁书一样,根本就抓不到人。 高拱生气地说道: “这等狂言,必定是寓居在京师的那些山人妖人所出,去年我就进言陛下,将这些山人全部驱逐回原籍,也是李阁老反对这才作罢,如今他们刊印妖报,诋毁圣贤,实在可恶!” 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息怒!” 苏泽倒是理解高拱。 高拱自己未必是忠诚的儒家信徒,但是儒家毕竟是官方意识形态,是全体读书人的最大公约数。 其实这篇文章的观点苏泽还是颇为认同的,但是认同是认同,公开发表就是破坏社会共识了。 作为内阁辅臣,无论高拱自己的学术观点是什么,这样的言论也是不能容忍的。 “这绝对是那些狂狷的心学门徒,攻击我实学所作!” 高拱这么想也是有道理的。 好不容易实学有了些起色,就算是张四维的训诂学是小道,好歹也是走了一条新路。 可这篇文章上来就抽了实学的脸,可以说是将实学这段时间的发展全部作废,高拱又怎么能不生气? 这也是高拱急匆匆召见苏泽的原因。 怎么办? 难道用【事后画册】追查真凶? 这有次数限制的道具,用在这种地方,会不会太浪费了? 而且这种盗版私印,也是官方禁止不了的,思想上的事情怎么禁? 就是抓了这个《新乐府报》的作者,后面再冒出来《乐府民报》《新新乐府报》怎么办? 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是难以禁绝的。 况且苏泽兴办实学,就是为了促进思想界进步,这么搞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苏泽只能再劝,高拱逐渐平复下来,他说道: “训诂之学确实是小道,实学实学,难也就难在这个实上啊!” 高拱一针见血的就说出了实学的困境。 你理论再好,实学说得再先进,别人问你一句实在哪里?高拱也要哑口无言。 高拱做的实学理论研究,可要怎么落在实处? 实学就是一种方法论,可落实就要看每个人学习的情况了,又要怎么体现出来? 这一点甚至比起心学还要玄,人家心学好歹有一个“致良知”的方法论,有一个“成圣贤”的目标。 高拱为这篇文章大怒,恰恰也是因为实学自身缺乏一个立足点。 苏泽科普推动的那些小发明,望远镜算是军事机密,铸币法也没办法宣传。 那些格物致知的研究,也都和训诂学一样,是京师达官贵人自娱自乐的玩具。 这不是又回到了心学的老路上去了? 高拱将精力都放在实学上,甚至连京察都没有太过问,可被这样一篇文章给掘了根,他又怎么能不生气。 自己能怎么办?再搞一些实学发明出来,帮着高拱壮声势? 苏泽一时之间也拿不出办法,他只能承诺高拱会想想办法,高拱也只能让他去了。 正如苏泽所说的,堂堂内阁,确实对这种小报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甚至越是朝廷禁报,这报纸发行得越好。 宋代就有这种小报,也是屡禁不止,越禁越多。 大明对基层的控制力还不如宋代呢,最多就是敲打一下明目张胆贩卖妖报的人。 苏泽只能劝说高拱先不要动怒,等到五城巡城御史和锦衣卫调查出结果再说。 苏泽从内阁出来的时候也有些苦笑。 报纸就是自己搞的,如今跳出来反对实学的也是报纸。 人不能只在自己需要的时候讲言论自由。 苏泽一边想着办法,一边向史馆走去,正好遇到从宫中磋商角楼造价回去的工部尚书雷礼。 雷礼看到苏泽,立刻对身边的官员说道: “逮住他!” 一众工部官员一拥而上,这帮工部官员长期泡在工地上,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脸颊黢黑,苏泽被这么一帮土木大军围住,一下子慌了神。 这皇宫里也有黑社会? 等看到工部尚书雷礼,苏泽连忙说道: “雷司空,您干嘛让人围我。” 雷礼看到苏泽,装作气呼呼的说道: “我那右侍郎王之桓,是被你忽悠去修运河的吧?” “啊?” “别狡辩!修造新运河是刊登在《乐府新报》上的,别说你和这件事无关!” 雷礼继续说道:“新任侍郎潘季驯还没到任,现在我工部有事,苏翰林是不是理应帮帮我?” 苏泽看着身边一帮土木“大军”,只能说道: “好说好说,雷司空,我们先移步史馆。” 雷礼一挥袖子喊道: “走!” 一帮工部官员围着苏泽,浩浩荡荡来到史馆。 罗万化等人也被工部官员们的气势吓到了,苏泽让他们奉茶后,他们连忙退出公房。 上首坐着精瘦矮小的工部尚书雷礼,一群五大三粗的工部汉子围着苏泽这个白面翰林,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苏泽无奈的看向雷礼问道: “雷司空,可以说说您到底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雷礼冷哼一声,将营造角楼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看向苏泽说道: “苏翰林,你可有什么法子?” 苏泽连连苦笑,自己又不懂建造,能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这是宫造局和工部的矛盾,也不是苏泽能调解的。 但是雷礼气势汹汹,苏泽也没想到,上次阁部会议那个和蔼的小老头,竟然有这样的威势。 只能说隆庆朝的阁部大臣各个都是狠人,没本事根本混不下去。 雷礼端起茶,大有你不给我解决办法我就不走的架势,苏泽突然灵机一动。 苏泽对着雷礼说道: “雷司空,工部和宫造局争的,就是重建角楼所需要的费用是吧?” 雷礼点头说道: “就是这个,宫造局谄媚上意,压低我们工部报的预算,如果按照他们的算法,这角楼根本重建不起来。” “宫造局拿的估算,是成化年间重修角楼所费,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物料人工涨了多少?他们怎么不拿永乐年间营造紫禁城的造价来算?” “若是等开工后再扯皮,延误了工期,还是要我们工部担责。” 雷礼看向苏泽问道: “苏翰林可有办法,说服宫造局?” 苏泽连忙摇头说道: “雷司空说笑了,苏某又不是司礼监的官儿,怎么说服宫造局。” “那有什么办法?” 苏泽神秘一笑说道: “我记得当年重修三大殿,工部也为了预算和宫造局争论不休。” “每次涉及到皇宫修葺,总是要争论上很久。” 雷礼点点头,这件事他最有发言权了,嘉靖年间重建三大殿,他就是工程的总负责人,那时候为了预算,雷礼从内廷忙到外廷,和宫造局、内阁、工部户部等等部门没少扯皮。 外廷总觉得预算高了,你们工部是不是中饱私囊。 内廷又觉得预算少了,工程进度才这么慢。 雷礼居中调停,来回穿梭,又使尽毕生所学,才将三大殿重建完毕。 “在苏某看来,是因为我朝缺乏法式。” 这时候,在场的工部官员中,有一人忍不住发问: “苏翰林,什么是法式?” 雷礼勃然大怒道: “让你们平日里读书,现在外面丢人现眼!傅顺,回去给我罚抄《工部造样》三遍!” 苏泽在翰林院见过《工部造样》,这是一本建筑学入门书籍,非常的厚,抄写三遍怕是要把毛笔都写秃了。 苏泽忍不住回头看,这名叫傅顺的工部官员五大三粗,如今却像是鹌鹑一样缩着头,看来雷礼在工部很有威望。 雷礼又像是后世查房的教授主任一样,又点了一人问道: “万敬,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法式,答不上来就和傅顺一样回去罚抄!” 另一个五大三粗的工部官员立刻说道: “回大司空,管子曰:‘尺寸也,绳墨也,规矩也,衡石也,斗斛也,角量也,谓之法’,法式一词用在营造中,就是建造的规范样式。” “法也有朝廷法度的意思,宋代有《营造法式》一书,专司各式营造的规制和造算工料,用此法核算就可以确定营造所耗,精核成本,减少虚耗。” 刚刚那个被罚抄的官员傅顺立刻说道: “既然有此法,为何我朝不用啊?也用法式来定预算,那宫造司就不能无理取闹了!” 一部分工部官员也连连点头,显然他们被角楼预算问题给搞疯了。 没想到雷礼更气了,他吹胡子瞪眼的说道:“平日让你们读书你们不读!现在丢人现眼来了!谁不知道《营造法式》已经失传了!” 傅顺神色一暗,但是他想到苏泽一向神奇,连忙说道: “是不是苏翰林家中有失传的《营造法式》?” 雷礼都快要气急攻心了,刚刚回答出问题的工部官员万敬说道: “傅兄,《营造法式》的书没有失传,宫中就有,工部也有宋代善本存档。” “那用啊!” 万敬也觉得心累,他说道: “书没有失传,但是书中的技法失传了。” 傅顺疑惑的问道: “这也能失传的?” 万敬沉默了一下说道: “这匠造之术,都在于口传心授,古来成书很少,《营造法式》成书于宋代,书上很多东西都看不懂了,更别说算明白了。” 苏泽看了一眼万敬,能被雷礼点了发言,这个万敬应该是个有能力的工部官员。 万敬说得没错,《营造法式》在明代已经失传了。 这种失传,不是书籍没了,而是书上记录的术语,后人已经看不懂了。 正如万敬所说的那样,《营造法式》是一本记录了建造技术的工具书,但更是一本宋代官方造价手册。 这本书的作者李诫,就是宋代将作监的官员,他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让将作监的工程有一个标准。 《营造法式》将各种工程分门别类,在根据工程量的大小,测算工程需要的材料和人工成本。 依靠《营造法式》的方法,任何一个工程都可以逆向会推造价,就能大大减少虚报造价或者工程造假的情况。 所以这本书在中国建筑史的地位是十分重要,是非常有用的工具书。 只可惜经过宋元的战乱,很多工匠技艺失传,等到了明初的时候,就已经看不懂《营造法式》了。 所以明清的古建筑,和唐宋古建筑的风格其实有不小的差异,甚至有些程度上,明清的建筑水平还退步了。 唐代长安的皇宫,只用了十个月的时间建成,速度是朱棣时期营造的紫禁城的三倍。 而到了嘉靖时期就更拉胯了,宫灾烧了三大殿,重修三大殿足足了五年时间! 再比如武则天时代建造的明堂,史书记载宽和深都有九十米,占地面积四倍于紫禁城三大殿。 明堂更是高接近80米,这样的一座木质结构的巨构,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建成了。 唐宋可以说是在木质建筑上的鼎盛时代,这也是雷礼钻研古书时候,经常感慨的事情。 雷礼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苏泽,问道: “你看得懂《营造法式》?” 苏泽摇头说道: “当然看不懂。” 雷礼有些泄气的说道: “苏翰林你说的轻巧,这法式是多么难的事情啊,老夫从事营造这么多年,也不敢说自己能弄出一本法式出来。” 雷礼再次失望,他其实找上苏泽,也是因为和宫造局吵架上头了,见到苏泽后,又想起他素来有智计,当官以后解决了很多的问题。 但自己还是想多了。 苏泽又不是万能的,他从没有在工部任职,也不懂营造之法,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 就在雷礼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苏泽突然说道: “但是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泽身上。 雷礼更是一步上前,死死的盯着苏泽。 只听到苏泽说道: “可以求诸于实学!” (本章完) 第150章 破译《营造法式》 第150章 破译《营造法式》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实学? 雷礼也研究过高拱鼓捣的实学,最近在京师流行的训诂学他也接触过,但是这东西能解决实际问题吗? 你苏泽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 “雷尚书,师相推崇的实学,就在于落在实处,根据事实进行具体研究。” “《营造法式》是已经失传,但是失传的不是文本,而是文本的释义。” “那实学正好是可以研究的,何不从实学入手,重刊《营造法式》?” 工部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雷礼则笑道: “你这话说得轻巧,难不成老夫要去掘开宋人工匠的墓穴,问问死者书中的这些词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用训诂术,就能解释《营造法式》中的字词?这又不是圣人之言!” 苏泽轻轻一笑说道: “唐宋的工匠已经作古,但是唐宋时期的建筑还在啊。” 雷礼愣了一下,苏泽继续说道: “若是以《营造法式》为图例,寻访唐宋的古建筑,再从古建筑上的规尺反推,不就能看得懂《营造法式》了?” 雷礼大步上前,不顾礼数的抓住苏泽问道: “当真可行?” 苏泽说道: “《营造法式》卷四,大木作制度一,‘总铺作次序,凡铺作逐跳上安拱,谓之计心;若逐跳上不安拱,而再出跳或出昂者,谓之偷心’。” 雷礼年轻的时候,就读过《营造法式》,将这本书当做至宝。 但是后来雷礼费了精力,也没能破解这本书,但是也记得苏泽背诵的这段话。 这段话讲述的是宋代使用的两种斗拱,名为“计心拱”和“偷心拱”,但是这段没有图例,仅仅靠文字根本不知道如何建造这样的斗拱。 苏泽说道: “五台山有一座佛光寺,是唐代古建。佛光寺上有多处斗拱,雷尚书可以派人验证,是否和计心偷心有关。” 雷礼激动地颤抖起来,他看着苏泽问道: “还有呢?” 雷礼精瘦矮小,但是手劲很大,苏泽为了尽快挣脱,连忙说道: “山西应县有一座木塔,可与武周明堂比高。” 雷礼的眼睛更亮了,他继续抓着苏泽问道:“还有呢!” 苏泽只能继续说道: “北直隶蓟县有一座独乐寺,是唐代安禄山起兵的地方,史书上有载,这座寺院在辽代重修,是用的宋人工匠技法。” 雷礼恨不得将苏泽吞下,苏泽连忙说道: “大司空,没有了!” 雷礼盯着苏泽,这才将苏泽放开。 此时他的已经完全被沉浸在苏泽的蓝图中。 以古建筑为实例,重新破译《营造法式》,给大明也弄出一部“法式”来! 雷礼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追求了。 他主持重修过三大殿,得到过先皇的嘉奖。 官职是工部尚书,已经升无可升。 雷礼可以说是已经走到了工部官员一生的顶点了。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无所求,但是今天被苏泽这几句话一说,雷礼内心翻腾起来。 如果真的能按照苏泽说的那样,从古建筑中以实学为手段,重新破译《营造法式》,那这可是能青史留名的功劳! 就像是所有工部官员,都知道编写《营造法式》的宋代官员李诫一样,日后提到大明的工部官员,谁又能不记起雷礼? 雷礼盯着苏泽,接着说道: “如果真的可行,老夫一定会为你表功!” 说完这些,雷礼直接带着工部官员们,离开了史馆。 等到雷礼离开,罗万化等人才匆忙进来,罗万化担忧的问道: “苏兄,你说的能行吗?” 苏泽微微点头,摸了摸被雷礼捏疼的肩膀。 当然能行! 在苏泽穿越前,《营造法式》已经基本上被破译了。 破译这本书的,就是建筑大师梁思成。 梁思成从父亲梁启超得到《营造法式》后,就一直想要破译这本书。 梁思成的破译办法,其实就是苏泽所说的办法,通过古建筑入手,弄清楚《营造法式》上的专业术语,对照实例反向推算书籍中的内容,从而破译这本书。 而梁思成重点考察的,就是刚刚苏泽所说的三个建筑,五台山佛光寺、应县木塔和蓟县独乐寺。 梁思成破译《营造法式》的时候已经是民国了,现在是大明隆庆年间,现存的唐宋古建筑肯定更多! 有更多的对照组和实地数据,苏泽相信以雷礼的专业能力,一定能破译《营造法式》! 正如同刚刚所说的,《营造法式》最重要的价值,不仅仅是它是一本建筑手册,重要的是这是一本造价和审计手册。 这本手册将工程估算变成了一种科学的方法,任何建筑从设计开始,就可以估算施工量和施工经费。 反过来,已经建成的建筑,也可以通过这本手册来倒算成本。 造价和审计体系,是非常重要的行政管理学内容,这可以让工程透明化,也让负责工程的人心中警醒,不敢随意伸手,让工程不再成为一笔糊涂账。 当然,完全杜绝是不可能的,苏泽穿越的时候都没能做到。 但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贪污和浪费,这对于提升行政能力也是非常有用的。 要知道万历年间就是为了修造三大殿,不知道加征了多少税,每次建造这些工程,都是一笔漫长的扯皮和推诿过程。 能重新建立“法式”,日后再进行这类的工程,好歹有一笔明白账,一笔所有人都能算得清的帐。 这才是重刊《营造法式》最大的价值! 这些价值,自己能看到,皇帝和内阁也能看到,百官也都能看到。 而更重要的是,如果雷礼真的能用这个办法破解《营造法式》,那谁还能说实学无用? 其实梁思成破译《营造法式》的方法,也是受到了父亲梁启超的影响,而梁启超本人,也是考据学派的权威。 而最后一点,《营造法式》是一本放在苏泽穿越前都不过时的书。 《营造法式》除了以上内容之外,最重要的是提出了一种“标准木构件”的说法。 所谓标准木构件,就是将建筑上需要的构建都标准化,任何一座建筑所需要的零部件,都是这些“标准木构件”的排列组合。 这就类似于前世某个玩具的标准件,在建造建筑的时候,工坊只需要下单建造标准件就可以了,现场工地只需要对标准件进行简单的加工,就可以直接在工地安装。 这种标准化模数化的设计,无疑是非常先进的,这也让一项工程的木构件生产、现场安装可以同步进行,或者批量化的生产建造相同的建筑。 这种思路,甚至还可以用在其他领域,比如标准化零件,生产更标准化的火炮和鸟铳,建造更标准化的海船。 而这些才是《营造法式》这本书的最大价值。 —— 隆庆三年,二月七日。 蓟县就在京师附近,独乐寺是一座古代寺院,在当地颇有名气,周围百姓都说这里求子灵验。 但就算是当地人,也说不清这座寺院的年代。 经历过几次战乱,这座寺院建造之处是禅寺,后来又成了律宗,如今又是流行的五台宗,这座寺院的和尚都换了几批了,就是寺院的主持方丈,也都说不清寺院的历史。 也有文人墨客来这里参观,说这里是唐代安禄山起兵誓师的地方,但是寺院的碑文早已经磨灭在历史长河中,当地人也当做趣闻奇谈,没人将这件事当真。 但是今天的独乐寺突然热闹起来,一群身穿官袍的人冲进了独乐寺,为首的是一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大员。 独乐寺方丈华严和尚倒是淡定,独乐寺也曾经辉煌过,还曾经帮助前朝阁老的儿子严世蕃求子,应验后严世蕃还请他父亲,内阁首辅严嵩亲自提写了匾额,如今就挂在寺院正门上。 大明的僧道和官员联系紧密,独乐寺也是京师附近的名寺,也常有官员来拜访。 只是严嵩倒台后,独乐寺也连带着犯了些忌讳,京师的达官贵人不太来了。 华严和尚倒是宽心,大明政坛起起伏伏,日后说不定还能给严阁老翻案,所以他也懒得将那块严嵩题字的匾额换下。 华严和尚也看出为首那个精瘦老者身份尊贵,他以为这老者是来求子的,连忙谄媚着凑上去。 可华严和尚才凑上去,就被一名身高力壮的官员拦住。 老者手里捧着一本书,身边则跟着几个官员拿着纸笔,老者直接来到了观音阁。 但是他不进殿拜观音求子,而是带着众人围着观音阁指指点点。 华严和尚试图凑过去,但是众人说的都是他听不懂的话。 什么“明二暗三”,什么“斗八藻井”,什么“双抄偷心造”。 这些大小官员大呼小叫的,然后写写画画,甚至还有人要爬上观音阁,急的华严和尚直跺脚。 观音阁是独乐寺的招牌,也正是求子灵验才被世人追捧,如果这帮当官的惊扰了观音大士,日后求子不灵验了,那独乐寺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只可惜这帮官员根本不像是当官的,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华严和尚等一众僧人竟然都被制住。 也不知道哪个大聪明弟子,大喊一声说道: “哪有官员你们这个样子,肯定是假扮官员的劫匪!” 说完这些,几个弟子乘机溜出来寺院,冲向蓟县衙门报官。 发生了这些动静,为首的老者却视而不见,而是认真的拿着书,又不时的看看观音阁。 老者自然是就是工部尚书雷礼。 “果然如此!原来这就是偷心造!” 雷礼恨不得爬上斗拱,将偷心造拆解下来带回工部。 雷礼身边,是傅顺和万敬左右护法,傅顺身材高大,但是上梁爬墙十分熟练,此时已经爬上了观音阁的屋顶。 傅顺站在屋顶上激动的说道: “大司空!脊兽不是仙人骑凤,是辽制的骑马人像!这果然是辽代的寺院!” 雷礼营造过三大殿,脊兽就是屋檐上的一排装饰品,最初是为了保护木栓和铁钉,防止漏水和生锈,对脊的连接部起固定和支撑作用。 后来脊兽就演化出了装饰作用,不同规格的建筑,就有不同数量的脊兽。 而正常的建筑,第一头脊兽都是仙人骑凤。 但是独乐寺是辽代修复的,所以和汉人的建造制度不同,第一只脊兽是骑马人像,这也是史书上辽代建筑的特点。 这个发现更加说明了苏泽说的没错,独乐寺真的是辽代重修的古建筑! 雷礼如痴如醉,只觉得《营造法式》上的术语不再是天书,对照着独乐寺观音阁上的实例,很多看不懂的地方豁然开朗,而整本书也逐渐清晰起来。 苏泽的办法真的有用! 这还只是一座独乐寺! 雷礼也找山西籍的官员打听过了,应县木塔确实是一座高塔,这样一座木质高塔,要用多少斗拱结构?那是不是就能把《营造法式》上的斗拱都弄清楚? 这时候,在雷礼身边的万敬也有了发现。 “大司空!你看这块匾额!” 王敬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了雷礼,雷礼眯着眼睛看向匾额,这才看清楚了匾额的落款。 “太白手书?” 雷礼也吓了一跳,历史上叫做太白的名人,就只有诗仙李白了! “真的是太白手书吗?!” 雷礼激动起来,李太白手书的匾额,那这独乐寺还真的就是安禄山起兵的唐代寺院! 那除了辽代重建的部分,应该还能残存一些唐代的建造痕迹。 万敬更是激动,用了苏泽所说的实学,考证了一座古寺,竟然解开了《营造法式》的密码。 拆解了独乐寺的斗拱,就能明白《营造法式》上的很多单位长度,距离破译《营造法式》就已经不远了! 就在一众工部官员其乐融融,就快要将整个独乐寺拆了的时候。 寺门外突然喧哗起来,一群衙役冲进了寺院。 一名绿袍官员大步进入寺院,对着雷礼大喊道: “尔等冒充朝廷官员,擅闯佛门清净之地,来人啊,给本官拿下!” (本章完) 第152章 《请设营造学社以助营造疏》 第152章 《请设营造学社以助营造疏》 苏泽奏疏被送到内阁。 内阁首辅李春芳缺勤。 李春芳给苏泽的,只有小半部西游记,他也没想到,报纸连载的速度竟然这么快,苏泽手里的稿子已经快要用完了。 李首辅蒙头在家里写了整整一个正月,才算是完成了对苏泽的承诺,将第二本西游记送到了报馆。 饶是李首辅勤修内丹术,这一次也觉得身体被掏空了,他上书养病后,皇帝派遣御医问病,听说李首辅身体亏损,皇帝连忙赐了高丽参给他调摄,又给李春芳批了长假,让他安心在家养病。 高拱也不在内阁。 三月就要京察了,高拱这些日子都在吏部准备京察大计。 赵贞吉同样也不在内阁,苏泽和赵家娘子的婚期就是十天后,赵贞吉又请假回去准备婚事去了。 内阁只有张居正一个人。 刚刚过完年,内阁中都是积压如山的工作,饶是张居正这样极度自律又精力超人的顶尖政治家,也每天工作到心力交瘁。 张居正这下子都有些撑不住了,他甚至上书皇帝请求增补阁臣,但是隆庆皇帝似乎并不准备在已经平衡好的内阁继续塞人,只是勉励张居正再努力努力,再扛一阵子就好了。 张居正甚至改了自己的习惯,每天都要提前一个时辰来内阁,可工作依然做不完! 张居正掐着自己的美髯,想到的都是苏泽! 他现在的工作,其中有一部分就是苏泽的考成法闹的! 考成法中,以六科督导都察院,而皇帝要督查六科,考核六科报送的考簿。 年前的考簿,隆庆皇帝还是饶有兴致的亲自考核,但是到了正月过后,皇帝新鲜劲儿过了,就将考核六部的职责扔给了内阁。 内阁考核后,交给司礼监把关就行了,这种事情就不用麻烦皇帝了。 结果就是在处理日常票拟事务外,张居正又多了给六科考课的工作。 张居正好不容易处理完了上个月六科的考课,就听到身边的中书舍人夏炜通报,通政使李一元来了。 张居正涌起了不祥预感,连忙让李一元进来。 果不其然,李一元带来两本令人头疼的奏疏。 第一本自然是苏泽的。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张居正的想法和李一元一样,这下子又有好多衙门要倒霉了。 张居正取来揭纸,写下赞同苏泽的票拟意见。 接着又看向另外一封奏疏。 “李银台,兵部怎么看?” 李一元说道: “霍尚书似乎支持戚总兵,宣大总督王崇古也另外上书,支持戚总兵。” 军务是张居正的短板,但是他从后勤角度出发问道: “宣大的军粮能支撑吗?冬去春来,马上要春耕了,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李一元沉默不语,他知道张居正并不是询问他的意见,这是在自问自答。 不过等张居正说完,李一元说道:“张阁老可以请九卿公议。” 张居正点点头,九卿公议相当于阁部会议的扩大会议,在京九卿衙门的主官都要参加,公议的发言都要记录,交给皇帝做最后的判断。 张居正也取来揭纸,写下奏请九卿公议的票拟意见,将两份奏疏交给李一元说道: “就劳烦大银台亲自送去司礼监了。” 李一元正色说道: “请张阁老放心。” 李一元亲自送的奏疏到了司礼监,司礼监秉笔陈洪看到了两份奏疏,也不敢擅自批红,直接送到了皇帝的御书房。 陈洪揣着奏疏,这戚继光的奏疏事关边关军务,当然要皇帝御览。 但是什么时候开始,司礼监开始不批红苏泽的奏疏了? 普通官员的奏疏,基本上都是司礼监批红就行了,有的事情都不需要汇报给皇帝。 不知不觉,苏泽的奏疏已经和阁部重臣的奏疏一样,每次入宫都是直接送到皇帝的御案上,而且是御案上最醒目的位置。 陈洪走着走着来到了御书房,将两份奏疏放在了隆庆皇帝的御案上。 “苏爱卿竟然熬到今日才上疏?让朕看看他这次议的是什么?” 隆庆皇帝在两份奏疏中,先选了苏泽这份奏疏。 《请设营造学社以助营造疏》。 苏泽开头呼应雷礼的上疏,写道: “臣闻圣王治世,必先立工政以固国本。今《营造法式》虽存而真义湮没,匠作无准致物料虚耗,审计失据令贪蠹丛生。” “今《营造法式》破译在即,然九章之术若止于工曹,则钱粮审计终隔云雾。” “臣请设营造学社,统摄工计之脉,钻研算学之法。” 紧接着苏泽开始点名: “工部主营造测算,六科掌钱粮勾稽,户部、司礼监掌内外帑拨付。二部一监一科具司其职,均需通晓算学之士。” “然工部算手不谙查账,科道言官难辨虚实,内宦监工多遭蒙蔽。当召二部一监一科精干入社,授以差分、方程、开方之术,使营造预算、物料核销、工期验算皆通贯如一。” 接着,苏泽又贴心的想好了老师。 他又写道: “臣以为,工算之术非为匠道,测算之道乃近数道。我大明精通术数者,莫过于钦天监,当选任钦天监精通算学者充任教授。” “再从翰林院中遴选算学优异,能授数理精髓者,以任教习。” “学社官员学成完毕,考核通过后授料材审定官。” “如此一来,可建大明工程法式。”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看向陈洪说道: “苏子霖的奏疏事关司礼监,你怎么看?” 陈洪连忙说道: “仆臣自然是说好。” 这句回答就很陈洪了。 李芳今天不在,下个月要在城外先蚕坛举行躬行桑礼,李芳和定国公徐文壁视察典礼的准备工作去了。 冯保被皇帝派去东宫询问太子学业去了。 如果是则前两位司礼监大太监在这里,大概都会说点话,但是陈洪对万事都只有点头附和的意见。 “陈洪万事唯唯”,这就是外朝对这位司礼监三把手的评价。 当然,这不代表陈洪就是好说话,只是因为头上有两名尊神,所以陈洪谨言慎行罢了。 隆庆皇帝知道问他也是白问,就在这个时候,冯保从东宫回到了御书房。 冯保进门,隆庆皇帝说道: “冯监也来看看苏泽的奏疏。” 冯保其实是听到小太监的通报,知道苏泽上疏了,才小跑回来的。 苏泽的每次上疏,都引起了朝野巨大的变化,这其中蕴含了大量的利益重新分配。 冯保瞪了陈洪一眼,陈洪在这个时候送来苏泽的奏疏,明显是要绕开李芳和自己。 陈洪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冯保接过奏疏,仔细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冯保有些纠结。 他不得不承认,苏泽就是要比大部分的大臣想的更深远一些。 这份奏疏,是呼应工部尚书雷礼的奏疏。 重订《营造法式》是工部的事情,但是也如同苏泽所说的,有了新的法式,也要有用的人。 工部、户部、司礼监、六科,都要有精通算学的官员,能够用《营造法式》来计算工程量。 在《营造法式》勘定的同时,培养相关的算学人才,这也是未雨绸缪。 这样一来,只要《营造法式》勘定完毕,朝廷就可以立刻使用了。 而冯保也看到了其中的利益。 既然要用法式来核定工程,那日后谁掌握了《营造法式》的计算方法,就是实际上的宫造局主事。 所以司礼监推荐进入营造学社的太监,日后就要负责宫廷工程建造审计的主官,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宫最重要的职位之一。 冯保瞥了一眼陈洪,显然陈洪是想要将自己的人塞进这个营造学社。 冯保想要支持苏泽,但是看到“钦天监”三个字有些头疼。 如果苏泽不写钦天监,这份奏疏皇帝绝对不会犹豫。 钦天监,是负责天文历法的机构。 这个机构地位十分的特殊,不属于外廷,而是一个皇家直属的特殊机构。 简单的说,钦天监甚至都不算是朝廷大臣,而是类似于朱明皇室的私臣。 钦天监父死子替,和军户一样世袭,世代研究的都是天文数算。 朱元璋亲自设计的大明钦天监,就是吸取了前朝的经验,将星象解释权牢牢掌握在皇室手里。 朱元璋还订立律法,民间私自研习星象问斩。 自从汉儒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理论后,“天”就是外朝压制皇权的法理基础。 天地异象,就是皇帝无道。 掌握了天文星象解释权的钦天监,被牢牢控制在皇室手里,就是为了杜绝这种情况。 但是苏泽也说的没错。 大明最精通数算的人,就在钦天监里。 冯保有些疑惑,苏泽到底是故意这么做,还是无意为之? 但是苏泽布局,草蛇灰线,冯保觉得苏泽可能是故意将钦天监牵涉其中的。 可扯进钦天监到底有什么意义? 冯保不明白,但是他决定还是帮苏泽一次。 他也想要往这个营造学社塞人。 面对隆庆皇帝,冯保老老实实说道: “仆臣以为苏翰林所言甚是可行。” 隆庆皇帝也点头,但是事关钦天监,隆庆皇帝决定先留中再说。 冯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汇报起了自己的工作。 “仆臣今日去东宫,殷少师夸赞太子学业认真,大有长进。” 隆庆皇帝连连点头,詹事府夸赞儿子读书用功,作为父亲自然高兴。 冯保又说道: “殷少师特别说了,太子在算学上长进飞快,这多赖东宫讲官黄骥之功。” “算学?” 隆庆皇帝点头,大明朝的皇室教育其实是很完备的。 作为皇帝,自然也是要懂得算学的,要不然看不懂账本,岂不是要被人蒙蔽? 所以算学在朱元璋亲自制定的皇室教育大纲中,也占据了很重要的篇幅,属于必修的项目。 隆庆皇帝想到自己做裕王的时候,也有一名精通算学的师傅。 冯保和陈洪捧着批答完毕的奏疏准备退下,隆庆皇帝再次拿起苏泽的奏疏。 算学? 苏泽说的没错,要重订《营造法式》确实需要精通算学的人。 司礼监、六科,工部户部,都要有帐。 隆庆皇帝又想起自己做裕王的时候,父皇重修三大殿,严嵩一党不知道从中上下其手,贪墨了多少利润。 三大殿修了那么多年,而最后骂名却都是父皇承担! 一想到这里,隆庆皇帝也觉得憋屈,身为皇帝,总不能家里堂屋烧没了都不修吧? 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有法式的原因。 如果真的如同雷礼所说,各司都能拿出一个计算出来的结果,一个可以验证的计算结果,按照这个结果去造工程,那外朝也能少很多议论。 想到这里,隆庆皇帝说道: “等等。” 冯保和陈洪停住脚步,只见皇帝拿起御笔,同意了苏泽的奏疏。 “从钦天监和翰林院,挑选精通算学的人才,去营造学社任教。” “营造学社就挂在内阁下,设在六科廊边上吧。司礼监、工部、户部各自推举有算学基础的官员,参加营造学社的课程。” “等《营造法式》刊成,一应学社内的官员通过考核,授料材审定官。” “唯!” 冯保和陈洪都称唯,各自盘算司礼监里有哪些有算学天赋的小太监。 毕竟这个营造学社是要考试的,如果推荐的人选通不过考试,那不是白白浪费了机会? 隆庆皇帝又说道: “也不能让苏泽那厮闲着,让他出任学社筹备使,负责筹备学社。” “对了,刚刚冯监说的那个东宫讲官黄骥,也是翰林吧?” 詹事府的职位和翰林院重迭,多有兼任,冯保立刻说道: “黄骥也是翰林。” “既然他教育太子有方,就让他也去营造学社出任讲师吧。” “唯。” 处理完了苏泽所奏,皇帝干脆一鼓作气,又拿起那份戚继光的奏疏。 隆庆皇帝提起御笔,同意了张居正的票拟意见。 “戚继光所奏召集九卿共议。” “对了,戚继光也是苏泽推荐的吧?” “让他也列席。” 再想想,隆庆皇帝又觉得不能让苏泽白干事,又吩咐道: “过几天苏泽大婚了吧?在皇城边上找几处宅子,让他挑一座。” (本章完) 第153章 御赐豪宅 第153章 御赐豪宅 【使用1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营造学社成立,审计制度建立,大明工程日益透明化。】 【营造学社促进了数学的发展,一些新的数学工具陆续出现。】 【营造学社为了解决实际问题,引进翻译了部分外国数学书籍,获得了不小的发展。】 【但是小规模的传播,数学沦为上层的玩具。】 【大明国祚+3】 【剩余威望点:410点】 果然,如果只是这个层次的研究,还不足以改变整个社会。 清代很多皇帝也都是数学爱好者,但是依然无法改变落后封建的本质。 但是路也要一步一走,有了营造学社这个苗子,苏泽就可以慢慢引导。 再给数学套上实学的外壳,配合高拱传播实学的动作,逐渐将这些种子撒出去。 任何学科,都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而存在的。 当更多需要数学的地方出现,那数学自然就会被重视起来,营造学社也就能从一个临时补习机构,逐渐变成大学一类的专业教育机构。 而将钦天监拉进来,也是了逐渐解除对天文学的封锁。 对于头顶上这片神秘天空的探索,可以说是近代科学发展的一个主轴。 再也没有什么比天穹的奥秘更让人痴迷的了。 而天文学也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好奇心,研究天文也就是研究地球,天文学最大的作用,就在于导航学。 如果要出海远航,仅仅靠着指南针是不行的。 必须要有相应的天体定位导航技术,还需要能够在海上确认方位的船长。 这些都是需要天文学发展的。 数学——天文——导航——航海技术,在苏泽看来,这就是一道连续的科技树,必须要打破皇室对于天文学的垄断。 营造学社只是第一步,苏泽也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的计划。 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把营造学社的框架搭起来,然后再找机会实行下一步的计划。 不过现在苏泽还有一件事要忙——结婚。 还有十天就要结婚了,苏泽这几天都请假半天,回去处理结婚的事情。 也亏着有申时行沈一贯等好友的帮忙,再加上徐渭这个结过两次婚的人处理各种事项,苏泽总算是忙过来了。 但是当传旨太监和行人司官员来到史馆,宣读了皇帝的圣旨。 除了在六科设立营造学社外,皇帝下旨赐予苏泽婚宅,同时又恩准他的婚嫁,营造学社的事情可以等他婚后再办,但是在婚礼前要参加九卿共议。 至于九卿共议的内容,要等通政司抄录戚继光奏疏再下发,传旨的官员太监也不知道详细,只知道和西北战事有关。 苏泽接了圣旨,又塞给传旨太监和行人司官员一人一枚银币,将两人送走之后,苏泽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烦恼。 不得不说,隆庆皇帝作为老板还是不错的。 肯放权,对手下也舍得奖励,知道事情轻重,还能体谅人。 但这个时候赐宅,还是让苏泽有些头大。 罗万化看到苏泽头大样子,忍不住向沈一贯问道: “肩吾兄,陛下赐宅如此隆恩,为何子霖兄还这样?” 沈一贯解释道: “赐宅当然是喜事,但是时间太紧了。子霖兄大喜的日子将近,陛下现在赐宅,那婚礼就要在新宅里办。” “京师那几处能赐的宅子,基本上都是抄没的官产,总要修葺一下才能住人。” “工期这么紧,这都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情了。” 原来如此,罗万化连连点头,原来苏泽头疼的不是皇帝赐宅,而是赐宅的时间。 苏泽本来就是想在自己租的小院里成婚的。 这年头京师年轻官员租房结婚也是正常的。 官员俸禄就这么高,京师房价这么贵,指望都有自己的住宅也不现实。 赵贞吉家是诗书传家的宦门,自然是理解年轻官员的难处,所以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以苏泽的能力,还愁没地方住? 赵家上下根本没人在意这件事。 但是皇帝的好意,却给自己本来就忙乱的婚礼,又增添了一笔必须要做的事情。 谁家结婚前十天装修的啊! 但是皇帝赐宅总是好意,而且这些宅子都是靠近皇城的,这都是以后想要钱都买不到的好位置。 放在后世,妥妥的一环豪宅。 一想到这里,苏泽又带着沈一贯和罗万化去了工部。 上次被雷礼抓住,苏泽实在不想要和工部这帮土木老哥打交道。 但是没办法,这些抄没官产都是挂在工部名下的,日常维护也是工部管理的,想要挑选到一座好宅子,必须要去工部。 比起苏泽去过的吏部、户部和兵部,工部是个超级大的衙门。 别看工部是六部之末,但是管辖的职权是极大的。 工部主管工程营造、器物制造、水利交通、屯田矿冶,下设四个清吏司。 营缮司,掌管宫殿、陵寝、官署营造。 虞衡司管理山林川泽,督造军器,京师著名的王恭厂就是这个司管理的。 都水司负责治水漕运,长江黄河运河,全国水利工程都归这个司管理。 屯田司管理全国九十万顷的官田与军屯,还要经营官办作坊。 苏泽三人进了工部就迷路了,就在苏泽准备找人寻路的时候,听到了背后的叫声: “苏翰林!” 苏泽回头一看,就见到上次被雷礼勒令罚抄的高壮工部主事傅顺,热情的向自己跑来。 苏泽脸色微变,傅顺这样的热情,再加上他这幅样子,苏泽产生了不好的联想,连忙侧身让开。 “傅主事!” 傅顺兴奋过头,也觉得有些失礼,连忙稽首说道:“失礼了,苏翰林怎么有空来我们工部?难不成又记起什么古建?” 苏泽扶着额头,自己说的这些还不够你们考古的吗?还要? 沈一贯出面将来意说了一遍,傅顺立刻眼睛一亮说道: “就这事?好办!傅某恰好就是营缮司的主事,诸位随我来!” 苏泽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正好认识负责的官员。 想想也对,要用到《营造法式》的工部官员,可不就是营缮司吗? 等到了傅顺的公房,他从公房后的一堆档案中,翻出了一个大册子。 “苏翰林,这些都是抄没的官产!” 苏泽翻了一下,这本册子竟然还挺厚,看来大明做官也是一件风险不小的事情。 苏泽看了下,只觉得两眼昏,对着傅顺说道: “傅主事,麻烦您推荐个吧。” 傅顺摸着脑袋说道: “我就是个粗人,也讲不出个好坏来。对了!诸位等等!” 傅顺冲出了公房,不一会儿就拖着万敬走了进来。 万敬被傅顺不由分说的拉过来,见到苏泽后他连忙行礼。 等问清楚了苏泽的来意后,万顺思考了一下说道: “既然是陛下赐宅,那城东以外的那些宅子就不考虑了。” 东贵西富,京师达官显贵的宅子都在城东区。 万敬翻了翻,最后说道: “苏翰林,这座如何?” 苏泽三人接过来一看,罪臣赵文华宅? 赵文华? 傅顺也凑过来一看说道: “这座宅子极好!我曾经去修葺过,宅子很豪华,维护的极好!” 苏泽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万敬则开始介绍道: “这是世宗朝罪臣,前工部尚书赵文华的宅子。” 苏泽这下子知道自己为啥耳熟了,原来是这个赵文华! 赵文华可是严党核心骨干! 万敬继续说道: “此宅在城东澄清坊内,占地三十亩,五进的院落,有东西跨院和后园。” “此宅最妙的还是后园。当年赵文华督修京师外城,虚报工料银,从江南漕运太湖石六百块,又私用工部大匠挖掘私宅,引玉泉山水挖掘人工湖,号‘小瀛洲’。” 这下子沈一贯和罗万化都傻了。 他们初入官场,对于嘉靖朝的贪官还是缺乏想象力,赵文华这个工部尚书竟然将宅子修成这个样子? 苏泽连忙说道: “这不合适吧?” 万敬则说道: “陛下谕旨赐宅,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沈一贯怯怯的问道: “这宅子到底了多少钱啊?” 万敬说道: “时人估算用银二十万两,这还只是材料费用。” 沈一贯差点惊呼出来,这笔数字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罗万化又问道: “这宅子一直都空着吗?” 万敬说道: “按理说,这样的官宅应该变卖了,但是这宅子有点特殊。” 苏泽问道:“哪里特殊?” 万敬说道:“赵文华逾制使用歇山顶厅堂,梁柱皆用金丝楠木,后来抄家的时候,世宗皇帝十分愤怒,下令拆除楠木梁柱拆运重修太庙。” “赵文华总督浙直军务时,截留抗倭军饷八万两铸金砖铺地,所以正房的地砖也都没有了。” 这下子连苏泽都傻眼了,赵文华你真敢贪啊! 苏泽一想到这重建费用,连忙说道:“万主事,我还是重选一套吧!” 万敬却说道: “苏翰林且慢!” “既然是陛下赐宅,修葺的费用是我们工部出,这事情就是傅兄的专业领域了。” 傅顺笑嘻嘻的看向苏泽问道:“苏翰林,你婚期还有多久?” 苏泽老老实实说道: “还有十日。” 傅顺掐算了一下道: “除了正堂屋和厅堂,其他地方只要简单修葺就行,七天!七天就给重修完毕!” 苏泽连忙说道: “我还是重新换一个吧。” 万敬和傅顺同声说道: “不行!” 傅顺恶狠狠的说道: “苏翰林是怕我学艺不精,误了佳期?放心,七天就能修完,修不完我傅顺就辞官!” 万敬也说道: “若是这点事情办不好,雷司空定要重责我二人,苏翰林帮我们工部这么大的忙,不就是一座宅子吗!” 万敬接着说道: “我等这就禀报雷司空,正好让苏翰林见一见我们新学的营造法式!” 就这样,苏泽被稀里糊涂塞了一套豪宅,等他从工部回到家中的时候,却见到家中已经有了访客。 徐渭正在小院子中和这个人交谈。 此人四十多岁,身穿普通的衣衫,但是身材魁梧,眉脚的刀疤可见杀伐之气。 徐渭连忙介绍道: “东翁,这位是戚继光总兵麾下吴惟忠参将,是奉了戚总兵之命来拜见东翁的。” 吴惟忠? 苏泽看向这个中年人,想起这是戚继光麾下猛将。 吴惟忠是浙江金华人,戚继光收编金化矿工的时候编入军中,在抗倭战争中立功升迁。 历史上,在万历年的抗倭援朝战争中,吴惟忠在平壤之战中左胁中弹受伤,还带伤先登破城! 苏泽立刻热情的说道: “快快上茶,不,青藤先生,去巷口打些酒菜来!” 吴惟忠小心翼翼的看着苏泽,他出发前戚继光千叮万嘱,让他在京师一定要小心办差,切不可莽撞。 吴惟忠到了京师以后也是小心翼翼,没办法,大明武将地位本来就不高,京师又是达官显贵云集,他这样的参将一杆子都能打上几个。 吴惟忠先是拿着宣达总督王崇古的拜帖,去高拱府上拜见了高拱。 在王崇古的面子上,高拱见了吴惟忠,但是对于他说的事情不置可否。 吴惟忠又去拜见兵部尚书霍冀,霍冀也没有表态,对他也不甚热情。 今天来苏泽府上,吴惟忠更是不安,因为在来之前,戚继光就叮嘱,如果高阁老不鼎力支持,事情要办成,那就要靠这位苏翰林了。 翰林清贵,何况苏泽这样的当朝红人? 却没想到苏泽对他态度十分亲善,也不嫌弃他武将的的身份。 吴惟忠还没开口,苏泽就拉着他问东问西。 从抗倭战法,到戚继光的鸳鸯阵。 苏泽又问鸟铳的性能,再询问吴惟忠明军中鸟铳用法。 吴惟忠也是从基层出身,而戚继光带的兵也尤其重视火器使用,所以苏泽从吴惟忠这边听到了很多明军火器使用的具体情况。 苏泽一边喝酒一边和吴惟忠畅谈,等到了天快黑了,吴惟忠才想起自己的任务。 他插手对苏泽说道: “苏翰林,这次末将是奉了戚总兵之令来京,是想要诸公支持戚总兵接羔搜套的奏疏!” (本章完) 第154章 接羔搜套 第154章 接羔搜套 吴惟忠又怕苏泽不懂这两个军事术语,想要解释,苏泽说道: “我知道接羔搜套的意思。” 这下子吴惟忠更高兴了,刚刚的谈话,他就发现苏泽对于军务还是很了解的,这也省去了他解释的过程。 那只要能让苏泽支持戚帅的计划,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吴惟忠又将戚继光奏疏的内容简单了说了一遍,苏泽思考起来。 接羔搜套,这是两个军事名词。 接羔,就是接羔期。 接羔期是草原最重要的时期。 羔羊一般都在春季分娩,这个时候刚刚产下的羊羔不能移动,孕产过后的母羊也要静养。 而畜牧生产和农耕一样,养殖业也有一个漫长的投入产出过程。 草原上最重要的资产就是牛羊,羊毛牛皮是经济产出,牛肉羊肉是食物来源,羊奶牛奶则是补充的营养物质。 如果幼畜大量夭折,那整个部落的食物都会短缺。 接羔期,就和农耕民族的秋收一样,是决定了一年收获的时期。 在这个时期,一年都迁徙的牧民会在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驻扎下来,全部落都会将精力放在接生羔羊牛犊上。 正如秋高马肥,游牧民族会在秋收时期南下一样。 早在汉武帝时期,当时的名将就发现了游牧民族这个弱点,选择在接羔期北上,主动出击,削弱草原的实力。 但是这么做也有一个弊端。 和秋高马肥不一样,秋收的时候也正是游牧民族最强大的时候。 接羔期也是准备春耕的关键时期,中原同样需要生产。 所以在历史上,只有设有国家常备军的西汉,同样是游牧民族建立的北魏,以及府兵制度没有崩溃的初唐,才能在接羔期北上。 而大明自从成祖朱棣后,卫所兵已经成了半耕半兵的状态,也不会在接羔期北上了。 这就是世兵制度的弊端了,军事行动还要给生产行动让步。 但是现在的大同,却已经出现了一个新的变化。 代王除藩,代宗侵占卫所的土地被清退,苏泽上书改组大同边卫,变成类似于生产建设兵团的二线军团。 而戚继光所领的南军,则取代半耕半戍的大同卫,成为全职军队。 这样的背景下,戚继光经过一整个冬天的准备,搜集草原上的情报,于是提出了接羔搜套的提议。 接下来就是搜套了。 所谓搜套,这个套就是河套。 黄河九曲,黄河经今宁夏北流至内蒙古巴彦淖尔市磴口与临河之间,以乌加河为主干道东折,然后流经包头、托克托县,再南折流往山西河曲、保德,呈“几”字形,形似套状,故称河套。 而搜套,就是大明初年经常进行的专项军事行动。 明初的时候,套地地区是一个草原和大明的缓冲地带。 但是这个时候开始,陆续有一些游牧部落,在冬季黄河结冰的时候,渡过黄河进入河套地区。 这些部落,基本上都是草原竞争的失败者,他们刚开始进入河套地区的时候,就是为了避开草原激烈的竞争。 等过了接羔期,这些部落就会北上离开河套。 而明初的时候,西北卫所的明军也会在这个时候出动出击,进攻驱赶这些进入河套地区的部落。 但是到了成化年间,原本只是季节性南下的游牧部落,逐步开始占据河套地区,这时候“搜套”的性质就变了。 “搜套”就成了保护西北军镇安全的重要军事行动了。 但是成化年间的几次搜套,战果都很不理想。 接下来,明军就彻底转入战略防御阶段,到了嘉靖朝更是被俺答汗打到京师城下,搜套就很少再提了。 吴惟忠看到苏泽思考完,连忙说道: “戚帅认为,接羔搜套能够削弱河套地区部落的实力,这样就能在秋季的时候减轻榆林诸卫的压力。” “河套在我大同卫的西翼,每年秋季俺答入寇的时候,河套地区的俺达部附庸就会东侵山西,大同卫就会承受北面和西面两面的攻击。” “如果能在接羔搜套,那到了今年秋季的时候,榆林诸卫可以牵制河套地区的部落,大同就可以专心应对板升城的俺达部。” 苏泽微微点头,只能说戚继光果然是顶尖的战略家! 正如戚继光所言,在草原最虚弱的时候进攻,削弱河套地区的实力,那等到秋季的时候,西北卫所的边防压力就会小很多。 到时候大同卫就只需要应对北方板升城的俺答部,那戚继光就有信心挡住俺答部的进攻,甚至反过来将俺答部击溃。 能有一场大胜,那朝廷再进行和俺答部讨论封贡贸易的时候,就能拿出一个更好的条件了。 那时候大明就可以在草原建立一套新的秩序。 戚继光的谋划,其实和苏泽的草原战略不谋而合。 但是苏泽叹息说道: “但是搜套之议,怕是阻力很大啊。” 徐渭有些疑惑的说道: “东翁,搜套之议在军略上是可行的,为何阻力大?” 苏泽苦笑说道: “那还不是前朝仗打得太烂。” 徐渭不是翰林,不知道河套的情况,苏泽在翰林院的时候,对历朝西北军务的奏疏都详细读了,一部分关键内容都用【记忆胡饼】记在脑子里。 他如数家珍的说道: “弘治年,朝廷以王越为主帅,分三路合计六千人出兵搜套,‘大捷’斩首六十余人。” “后又以朱晖为主帅,号称领兵十万,最终竟斩首只有三只!而且还不确定对方就是蒙古人!” “先帝世宗朝,自庚戌之耻后,也进行了一次搜套北伐。这次出征杀敌八人,而我大明把总以上战死八人,士卒死伤无算。” 苏泽看向徐渭和吴惟忠,反问道: “如此战绩,诸阁老和大臣们,如何看待这次搜套?” 徐渭参加过东南平倭战争,但是对于西北局势并不了解,但是他历史不错,又问道: “东翁,我记得汉代曾经在河套附近设置五原郡,驻军把守河套地区。唐更是在河套设立三所受降城,整个河套地区都是汉唐故土,为何国初不重建受降城,以河套为边防?” 苏泽知道徐渭没去过西北,解释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此乃气候和土地变化所致。” 这件事倒是真的不赖朱元璋。 明初的时候,大明战斗力非常强悍,打的蒙古人逃遁。 也曾经有大臣提出沿着黄河,在河套地区重建三座受降城,恢复汉唐的疆域。 这样一来,大明北方边防就完整了,不用在陕西、宁夏这些地方驻军了。 苏泽说道: “汉唐的时候,河套地区水草丰美,可以垦殖放牧,有塞上江南之美誉。” “但是到我朝的时候,河套地区已经土壤沙化,虽然有黄河之水灌溉,但是地力衰退,无法种植。” “再有榆林以北,毛乌素沙漠日益扩大,河套粮食如果不能自给,就需要从陕西山西运输过去,那实在是耗资巨大,国朝就放弃了河套地区。” 徐渭恍然大悟道: “原来如此。” 吴惟忠看到苏泽对于河套地区的历史演变如此清楚,就像是遇到了知音,连忙说道: “苏翰林果然和戚帅说的一样,是赞同接羔搜套之议的?” 苏泽摇头说道:“我赞同也没用啊,这次陛下是让九卿共议,阻力不小,怕是很难成事。” 苏泽说的没错,九卿共议的人数要比阁部会议还要多,而且共议的内容发言都是要给皇帝看的。 戚继光提议接羔搜套,必然会引起不少人的反对。 以苏泽对隆庆皇帝的了解,这件事大概会不了了之。 毕竟在皇帝和很多大臣眼中,大同是戍卫京师的防御重镇,扫荡河套的好处他们看不到,但是一旦作战失利会影响整个京师边防安全,那就得不偿失了。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说,这种看法也是没错的。 因为在皇帝和满朝大臣们看来,戚继光虽然在抗倭有功,但是也未必就是千古难得的帅才。 所以就算是苏泽用系统,估计要改变这次的决议,需要的威望点也是巨大的,他估计自己也没有足够的威望点来支持戚继光的奏疏。 而且也正如戚继光所说的,接羔期是游牧民族少数能够固定在一个地方的时候,这个时候搜套才有最好的效果。 等到自己攒够了威望点,说不定这些部族早已经重新开始游牧了,这时候大军搜套可能和成化年间的几次那样,白白浪费军资却一无所获。 如果这样,那这一次搜套还不如不做。 苏泽足足思考了小半个时辰,吴惟忠也不敢打扰,乖乖坐着看着他。 等到苏泽抬起头,看向吴惟忠问道: “吴参将,你快马奔驰,多久能往返大同和京师?” 吴惟忠咬牙说道: “五日可以往返!” 苏泽点头说道: “九卿共议是七天之后,我手书一封信,你交给戚总兵,请他按照我的信,再上一道奏疏,你五日往返带回京师,可以吗? 吴惟忠疑惑的看向苏泽,这是什么操作? 但是一想到戚继光的嘱托,吴惟忠咬牙说道: “吴某立军令状,一定能赶回来!” 苏泽笑着说道: “军令状就不用了,若是能赶在九卿共议之前回来,接羔搜套之事可成,若是赶不回来,那就要请戚继光另寻他法了。” 吴惟忠抱拳说道: “请苏翰林赐信!” 苏泽回到书房,迅速写完了一封信,接着交给徐渭校对。 徐渭看完信,大惊失色的看向苏泽,但是很快却明白了苏泽的用意。 吴惟忠一脸疑惑,没办法,他的文化水平不高,看不懂苏泽的信。 但是此时他已经十分信任苏泽,就信件塞进怀里珍重的放好,对着苏泽说道: “五日不能往返,请戚帅军法从事!” 只可惜现在已经锁城,吴惟忠准备明早就出发。 苏泽又说道: “慢着。” 苏泽又回到屋内,拿出一袋子土豆,交给吴惟忠说道: “这是我和戚帅说过的土豆,种植方法也在信中,你带回大同请戚帅推广种植。” 苏泽又说道: “将我的信也带给王总督,如果王总督支持,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遵命!” —— 河套。 赵大柱骑着马,从一个中等规模的部落中出来。 赵大柱原本就带着同卫所的兄弟在草原贩马,说得一口流利的蒙古语。 逃亡草原后,赵大柱迅速靠着自己过人的能力,成了一支汉人商队的首领。 赵大柱的事情在草原上也传开了,都知道他和大明官府有死仇,蒙古部族也愿意和他做生意,而每每赵大柱也都能带来这些草原部落所需要的大明禁运品。 这样一来,赵大柱的商队在草原上的名气越来越响。 河套,就是个失意者的流放地。 在这片地方,血脉和种族是最不重要的事情,有本事的人都是被人尊重的,而赵大柱就是以为这里而生的。 离开了这个部族很远,赵大柱这才掏出了一个册子,将这个部族的位置记录在上面。 而与此同时,在离开京师的官道上,吴惟忠领着护卫正在疾驰。 吴惟忠从上午离开京师,已经在官道上疾驰了整个白天! 他的双腿之间都被磨破了,但是依然咬着牙夹着马鞍,不断催促战马疾驰。 吴惟忠一整天都没离开马背,双眼布满了血丝,随着他再次扬起马鞭,却是他胯下的马先支撑不住,一个马失前蹄跪在地上。 吴惟忠反应迅速,一个打滚翻下马身。 亲卫打马回头要搀扶他,吴惟忠却已经自己爬起来了。 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水,吴惟忠指着一名亲卫说道: “你,下马!” 亲卫立刻翻身下马,吴惟忠翻上马背说道: “你步行去下一个驿站换马,我们继续前进!” —— 二月十七日,苏泽婚期的前四天。 工部派人来通报,说是那座御赐的宅邸已经提前修葺完毕。 但是苏泽今天还没来得及去验收接收新房,朝野又发生了大事。 宣大总督王崇古,大同总兵戚继光联名再上一疏。 皇帝接到这份奏疏十分的头疼,干脆前后两疏并一事,提前一天下令九卿共议。 苏泽一大早就被中书舍人郭准叫醒,喊到了兵部开会。 (本章完) 第155章 九卿共议 第155章 九卿共议 苏泽已经换好了官袍,他跟着郭准登上马车,向着兵部而去。 马车上,郭准说道: “苏翰林,高阁老说了,会赞同王总督所议。” 苏泽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前天已经登门拜访高拱,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意图,高拱当时没有直接答应配合自己。 看来是王崇古和戚继光联名上疏,让高拱下了决定。 除了高拱之外,苏泽还派徐渭以筹备婚事为理由上门,已经说服了赵贞吉支持自己。 当然,赵贞吉本身在西北军事上就比较激进,说服他没有费太大的力气。 接下来就看这次九卿共议了。 因为这次九卿共议,为了防止阻塞交通,兵部已经提前派遣兵丁清场。 所以苏泽没有见到上一次那种“跑部”的盛况。 但兵部门前已经冠盖云集了。 九卿共议,与会者人数众多。 大九卿,是六部尚书,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的长官, 小九卿,则是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胪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 除此之外,还有六部侍郎也是六部正印官,也有资格列席。 当然,这其中也有兼任的情况,比如高拱就是阁老加吏部尚书,而张居正是阁老兼任翰林院事,赵贞吉兼任詹事府詹事。 此外还有一些空缺的职位。 但实际人数远超阁部议事了。 除此之外,皇帝还派遣司礼监的两位秉笔冯保和陈洪过来,负责记录九卿的发言。 兵部小心翼翼的招待,九卿共议的参会者,几乎是大明最顶尖的一批权势者了。 当然,九卿衙门的“含权量”各不相同。 既有六部这样的实权衙门,管理千百官吏的部院重臣。 也有李一元这种,主要职责是跑腿的通政使。 这一次,苏泽低调的进入兵部,在郭准的指点下,认清了参会的大小九卿。 郭准指着一个和气的圆脸老者说道:“那位是大理寺卿戴才。” 大理寺是三法司之一,不过大明的大理寺不像是唐宋,已经沦为刑部的附属衙门,职权上可能还不如刑部侍郎。 通政使李一元苏泽认识,但是李一元见到苏泽,却像是躲避瘟神一样,拉着身边一个矮个子的老者快步离开。 郭准指着李一元拉着的老者说道: “那位是大司宪王廷。” 苏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通政司和都察院,算是自己最直接的受害者了,两人不待见自己也是正常的。 太常卿陈庆,光禄卿黄华,太仆卿朱大器,鸿胪卿萧澜,这些都只是简单介绍,这几人在九卿中也属于摆设。 当然,这几个职位是摆设,但是不代表他们的位置不重要。 九卿就是阁老的候补名单,能够名列九卿,如果皇帝要增补阁臣,基本上就在这个名单里挑了。 郭准又说道:“苑马寺卿和尚宝司卿出缺,国子监祭酒王希烈告病在家。” 剩下的人,都是苏泽的“老熟人”了。 吏部侍郎陆树声辞官回家了,就是被苏泽斗倒的陆树德的兄长。 户部侍郎张守直,苏泽在户部见过,就是那个在张居正身边算账的老者。 礼部侍郎是苏泽的上司殷士儋兼任的。 工部的两个侍郎,自己推荐的潘季驯还没到任,王之桓被自己忽悠出任淮抚去了。 刑部侍郎洪朝选在家养病,当然,洪朝选不是身体病了,而是马上就要被解职,心病了。 兵部侍郎曹邦辅苏泽上次来兵部就见了,还有两个兵部侍郎,谭纶在蓟辽,王崇古在宣大。 再加上六部尚书,这么一盘算,苏泽赫然发现,怎么自己有这么多老熟人? 在场的人,竟然苏泽大半都认识! 郭准也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苏泽。 他才入仕一年不到啊! 正常的庶吉士,此时还没通过馆选,还不是正式官员呢! 但是苏泽已经可以和六部尚书谈笑风生,六部侍郎见到他都要平等的对待。 就在郭准刚刚这么想的时候,工部尚书雷礼走了过来。 “苏子霖!那五台山佛光寺果然是唐代古建!” 苏泽微笑的向雷礼说道: “大司空,恭喜恭喜,看来《营造法式》即将勘订完毕了!” 很多事情,只要找对了方向,推进的进度就在于能调用的资源多寡了。 梁思成勘探古建的时候,得到的支持不多,当时国内兵荒马乱,条件十分的艰苦。 而雷礼是工部尚书,能够调用的资源远大于梁思成,而且现在距离唐宋更近,还有很多技艺其实也没失传。 雷礼哈哈一笑,《营造法式》如果勘订完成,那他雷礼也要青史留名了。 雷礼看着苏泽更加满意,他说道: “你那婚宅老夫亲自去过了,傅顺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在营造上的天赋无人能及,日后再有问题,直接找他维修就行。” 这是送了装修还包售后了? 苏泽知道这是雷礼在帮自己,要不然人家堂堂工部尚书,怎么可能会关心一座京师的宅子,他连忙向雷礼致谢。 就在这个时候,本次会议的东道主,兵部尚书霍冀见到了苏泽,他向着苏泽走过来,拉着苏泽到边上问道: “高阁老和我说了,他要支持王崇古之议。这事情定是你谋划的,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郭准听到两人交谈,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刺聋,为什么自己要站在这里? 苏泽连忙低声说道: “大司马好生冤枉人!阁老的事情,又岂是我苏泽能决定的?” 霍冀疑惑的看着苏泽。 苏泽知道霍冀是高拱一派的,但是高拱既然没有将内情告诉霍冀,应该是上次大同的事情过后,对军务更加谨慎了,于是要让霍冀和自己持不同的立场,分担决策的风险。 决策失误是要承担责任的。 虽然不至于立刻下台,但是会损伤威信,比如上一次的大同兵变后,高拱张居正在军事上的发言权就不如赵贞吉。 霍冀大概心中也明白这一点,他没有过于纠缠,放开苏泽说道: “王崇古和戚继光此番上书太过激进,河套之事本可以徐徐图之。” 苏泽却说道: “大司马,戚总兵应该是觉得时不我予吧。” 霍冀沉默了。 戚继光今年四十二岁,算是一个将领的黄金年龄。 但是戚继光在东南打仗多年,身体上留下不少伤,每年冬天都会疼痛无比。 除了将领本身的身体素质外,一支军队也有其盛衰规律。 军队初建的时候都是孱弱的,需要通过一次次败仗胜仗来磨砺成长。 等到一支军队成熟了,骨干老卒也开始变老了。 再之后如果缺乏实战,再精锐的部队也会堕落腐化,最后不堪一战。 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戚继光这样的武将,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趁着自己状态好,尽快解决问题。 今年接羔期不打,那就要等到明年,一年又一年,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霍冀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叹气说道: “此事怕是九卿难以形成公论,还是要看陛下圣裁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通传声,高拱、张居正、赵贞吉三位阁老已经到了。 见到人到齐了,霍冀走到人群前,领着众人进入兵部的节堂。 节堂,是兵部内最大的公堂。 当年的兵部尚书于谦就是在这里组织京师防御战的。 众人按照官职高低坐好,苏泽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对面就是负责记录的冯保和陈洪。 两个大太监都向苏泽微微一笑,苏泽连忙拱手回礼,紧接着主持会议的次辅高拱咳嗽了一声说道: “昨日宣大总督王崇古和大同总兵戚继光上书,陛下先召请九卿共议。” “军情紧急,具体奏疏还没来及下发,这里我就先读一下这份奏疏。” 带着河南口音的高拱读着奏疏,当他读到: “昔太祖命将守东胜,成祖五出漠北,皆赖卫所屯守相济。” “今陛下英断除藩,清退庄田,正宜复祖宗之良法。伏乞敕下兵部,会同督抚详勘卫址,调南军精锐戍守,复设东胜卫,则三五年间,河套可复为藩篱,九边安枕矣。” 这句话读完,在场的九卿重臣们哗然! 东胜卫,是明初在东河套地区设立的卫所,大概是后世内蒙托克托县附近。 当年太祖朱元璋派大将军徐达饮马到这里,徐达以“东胜神州”之名,取名东胜州。 刚开始是羁縻州,后来又设置东胜卫驻守,控制东套地区。 东胜卫在大同卫的西边,地理位置十分的关键。 但是在朱元璋和朱棣时期,武德充沛,这些卫所是前沿阵地。 朱棣多次出征大漠,国库紧张,所以才撤了东胜卫,让东胜卫军民内迁。 成化年又复设东胜卫,但是因为补给困难又放弃了。 现在戚继光不再提接羔搜套,而是直接提议重设东胜卫,那些还没见到具体奏疏的九卿自然大为震惊! 当然,苏泽也不觉得这些大明权力金字塔尖的人,就真的不知道。 苏泽看了一眼通政使李一元,别的不说,奏疏都要经过李一元,皇帝如此着急的让九卿共议,难道他们不会找李一元打听? 所以震惊大概是假的,但是通过震惊来表达反对应该是真的。 苏泽暗暗打量,在场的九卿大半都不支持。 这也是苏泽意料之中的事情。 东胜卫在朱元璋时期就经历过一次裁撤复设。 成祖朱棣又裁撤,成化年又复设裁撤。 甚至在嘉靖年间也议过一次复设,但是群臣反对声浪太大没能实行。 眼看着局势有些失控,高拱喊道: “肃静!” “一个个讲,本官先说。” 首辅请假,次辅就是在场职位最大的,高拱又是吏部尚书,立刻镇住了场子。 他说道: “本官赞同王戚的奏疏,诚如板升城屯聚,套虏东连俺答,每岁秋高并力入寇,九边震动,此诚腹心之患,复设东胜卫可阻敌于外。” “复设东胜,也是归附祖宗旧制。” 高拱在政治上表态,又拿出祖宗之法,算是定了调子。 接下来三辅张居正发言。 他说道: “复设东胜所耗几何,王戚二人奏疏都没提,还要请兵部详勘,会同户部再议。” 张居正的态度中立,意思就是算成本账,如果成本过高他就不支持,如果成本可行户部就没意见。 苏泽微微点头,看来上次的教训后,这次张居正对军务谨慎很多。 然后就是四辅赵贞吉发言了。 他从军事上分析说道: “俺答入寇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御河进攻大同,一条是从东套进入兔毛川。” “世宗朝庚戌之变的时候,俺答就是两路并发,从兔毛川突入大同右卫,最后驰马到京师城下的。” “太祖设置东胜卫,就是为了扼守兔毛川,若东胜卫复设,则京畿再无入寇之危。” 苏泽暗暗的给赵贞吉竖大拇指了,赵阁老就是专业,军事上的理由十分充分! 三位阁老表态,接下来六部尚书也开始表态。 但是尚书们就保守多了,他们基本上都是探讨东胜卫的可行性和维护成本,以及可能会刺激俺答,引发边境冲突的角度来谈。 然后就是六部侍郎和大小九卿们的发言,他们就是反对居多了。 这时候基本上都是大调子了,什么复设东胜卫劳民伤财,又将东套土地占领无用,还要从山西运送军粮补给。 什么“衅边求功”之类的帽子也给王崇古戚继光扣上。 果然和苏泽所料,局势进一步的失控,九卿你言我一语,可把司礼监两位秉笔给害苦了。 冯保和陈洪笔走龙蛇,记录得纸笔都要冒烟了。 眼看着这场会议没办法达成共识,高拱只好站出来结束了会议。 看着身心俱疲的众人,苏泽这才明白为什么要开小会决定大事。 任何事情如果搞成大会,最后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冯保和陈洪率先离开,他们要将会议结果禀告给皇帝。 阁老和尚书们也依次离开,众人离开后,苏泽微微一笑。 次日,通政使李一元刚刚到衙,就看到了苏泽的奏疏,他这才想起苏泽这个月刚上一疏。 李一元握紧拳头,你不是马上就要成婚了吗? 咦?《请接羔搜套疏》? (本章完) 第156章 大婚 第156章 大婚 让戚继光上书复设东胜卫,这就是苏泽想出来的办法。 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接羔搜套你们不是反对吗? 那我就直接提议在东套驻军,复设东胜卫!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再上书接羔搜套,那你们是不是就要同意了? 果然不出苏泽所料,这份奏疏的模拟结果,所需要的威望值大大降低了。 ——【模拟开始】—— 当天,《请接羔搜套疏》送到内阁,内阁支持你的意见,奏疏被送入宫中。 群臣忙着反对王崇古和戚继光的建议,你的奏疏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对。 但皇帝看到你的奏疏,还是犹豫不决,留中不发。 ——【模拟结束】—— 【是否费4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剩余威望438点。】 果然! 这么一来,都忙着反对复设东胜卫了,接羔搜套的反对声小多了,需要的威望点也少多了! “执行。” —— 皇宫。二月十八。 隆庆皇帝看完了九卿共议的记录,又觉得头开始疼了。 今年过了年后,也许是在上元灯会受了风寒,隆庆皇帝感觉身体沉沉的。 吃了几枚金丹,皇帝依然觉得每天提不起劲儿来。 九卿共议没有结论,最后又要皇帝圣裁。 就在这个时候,冯保又拿着苏泽的奏疏过来。 《请接羔搜套疏》? 隆庆皇帝突然发笑,苏泽这份上疏又变成了搜套? 莫不是他和王崇古串通好的吧! 但是想想,皇帝又觉得不太可能。 人就是这样的。 前几日看到戚继光单独上书请求搜套,皇帝是不太乐意的。 但是在今天王戚进一步提议设立东胜卫,苏泽这份搜套的奏疏就顺眼多了。 在翻看苏泽的奏疏,他在奏疏里也不是全复述戚继光搜套的意见。 苏泽的奏疏还是针对九卿共议的,苏泽写道: “窃惟兵机贵于乘时,士气不可沮抑。今宣大军镇请战之疏屡上,三军鼓勇、锐气方张,此正天予奋发之机也。伏乞陛下暂辍庙堂之议,俯从将士之请。” “夫战如弈棋,胜负虽未可逆睹,然胜则河套可清,板升城之胁自解,届时复设东胜卫以固九边,诚为善策。” “若其无功,则塞北形势之艰、套虏飘忽之状,将士必亲历而深知,自当息搜套之议,绝轻进之心。” “如此,既不挫锐气于方盛之时,亦不启边衅于无益之地,实为两全。” 这两句话切中了皇帝的心,戚继光一个边将上书,能让皇帝如此重视,也是不想要伤了将帅的心。 仅仅从这一点看,隆庆在军事上的方向是没错的。 “去,把太祖成祖时期有关东胜卫的奏议都拿过来。” 李芳连忙亲自来到翰林院,这些资料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李芳带着小山一样的档案回到御书房,隆庆皇帝开始一本一本看起来。 足足看了一个时辰,隆庆皇帝更是觉得双眼昏。 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了,小山一样的资料突然倒了,李芳连忙上前整理。 隆庆皇帝看着太监们整理,突然看到了一份黄色丝绸包裹的文书。 “这是成祖遗诏?” 李芳连忙说道: “成祖遗诏的原本在祖庙,这是抄本。” “拿来给朕看看。” 隆庆皇帝翻看这份遗诏,朱棣的遗诏内容并不长。 “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后西番南岛,再西洋诸夷,礼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 合上遗诏,隆庆皇帝掩卷而思。 他幽幽说道: “成祖豪迈,可惜朕没有成祖的才能,无法亲征塞北。” “成祖五征出塞,就是为了不留边患给子孙。” “让戚继光去试试吧,若是搜套能成,就准他复设东胜之议。” “唯。” —— 【皇帝通过了你的奏疏,下令戚继光领兵接羔搜套。】 【戚继光在河道地区取得丰硕战果,大量河套地区的游牧部落北迁。】 【短期解决河套问题,短期内减轻了西北边防的压力。】 【大明国祚+1】 【威望值+200】 苏泽看向结算的报告,“短期内”解决了西北边防压力。 他舒了一口气,搜套是特别军事行动,就和明初的搜套一样,戚继光的战果并没能长期扭转西北的局势。 国祚能+1,这已经说明戚继光很猛了。 证明这一次搜套确实战果很大。 其实河套问题,可以说是明代灭亡的一个隐藏原因。 在明末,河套的问题更加严重,这也给陕西、宁夏地区的卫所带来了严重的负担。 特别是陕西榆林卫,这是河套地区防御的前线,巨大的负担让这座卫所吞噬了陕西大量的军费,同时也给陕西增加了极大的负担。 然后一个因为驿站裁撤的人,彻底点燃了陕西这个火药桶。 实际上,要解决河套问题,还是唐代的三受降城方案是最好的,也就是沿着黄河的缺口,设置三座城池控制河套地区,将游牧部落阻挡在黄河以北。 这样一来,陕西宁夏地区的防务就能大大减轻,而降低这些地区的军事支出,也能减轻百姓的负担。 但是这个方案还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建立三受降城,就必须要解决这些地方的粮食供应问题。 不过苏泽倒是有后手。 土豆。 苏泽穿越前,两个以土豆能作为主粮的地区,就是西南和西北地区。 可以说,土豆的这种作物,改变了西北的人口分布。 在明代的时候,西北地区荒无人烟,人迹罕至,但是清末的时候,西北的人口已经很多了。 清末的陕甘回乱,除了宗教因素之外,也有西北地区人口膨胀,导致地方矛盾激增的原因。 而这一切的变化,就是土豆这种能在贫瘠土地上耕种的主粮,让汉唐过度开发逐渐荒漠化的西北地区,有了稳定的主粮供应。 只要有了稳定的主粮供应,人口就能定居下来。 这也是苏泽给戚继光送去土豆的原因。 等戚继光这一次搜套大捷,就可以试着在东套地区重建东胜卫,然后在这些卫所种植土豆。 当然,东胜卫的军粮完全自给自足也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部分自给,那就可以扎根下来。 如果能打退一两次俺答的进攻,那重建三受降城,完全控制河套的计划就可以实施了。 苏泽不由的感慨,大自然的变迁,足以改变一个帝国的边关局势,而一种新技术或者新农作物的出现,又能重新扭转这个变化。 人类的坚韧和自然的变迁,这场亘古就开始的对抗,会在人类技术爆发的这两百年内,发生更激荡的变化。 当然,西北边防也不是一次两次仗就能改变的。 但这一次戚继光的接羔搜套行动,能给朝廷一个满意的结果。 —— 二月二十日,苏泽成婚前一天。 不得不说,工部这帮人的效率还是很高的。 他们不仅仅在七天之内就重建了厅堂,还将整个屋子都装修了一遍,甚至连婚礼的布置都顺手做了。 朱漆立柱与描金藻井焕然一新,小瀛洲内的杂草全部都被清理掉了,透过牡丹纹青砖甬道的垂门,还能看到一颗新移栽的梅树。 这样一座巨大的宅子日后要怎么打理,光是这座园维护就要不少银子,苏泽想想都觉得头疼,这事情也只能交给自己未来妻子了。 傅顺正在指挥工匠,将正厅“万福流云”的匾额悬挂上去,这是首辅李春芳手书的匾额。 正厅还悬挂一副婚联,上联是“金屏玉镜映双璧”,下联是“桂楫兰舟渡鹊桥”,横批“天作之合”,这是高拱手书的。 正宅还有一副洞房联,“红袖添香临晋帖,青灯伴读补周衣”,这副对联竟然是张居正送来的,这让苏泽有些诧异,张阁老竟然能写这样的联。 除此之外,嘉隆时期士风逐渐奢靡,还有轿熏香的习俗,会攀比新人的轿,同时要张贴轿联。 轿联就是赵贞吉所写的了,“宝鼎香浮金缕细,璇闺春到蓝玉温”。 一场婚礼,凑齐了四位阁老的墨宝,苏泽也算是大明立朝以来第一人了。 除此之外,自己的好弟子小胖钧,送来了一套镂空牙雕屏风,这一看就是皇家御用的事物。 苏泽的同年好友,亲朋故旧,也都送上了礼物,不过苏泽还是很有分寸的,基本上只收一个情谊,贵重的礼物就算是收下也都让徐渭记下,等着日后找机会再回赠相应的回礼。 饶是徐渭这帮助过胡宗宪处理过军务的人,都被折磨到不清,嘟囔着快快将主母娶回来,日后这些内宅的事务他就可以不管了。 等到了二月二十一日,苏泽在一众好友的簇拥下,换上了崭新的官袍,前往赵贞吉家中接亲。 江南的民间婚礼,没有功名的读书人结婚,新郎会穿着绯色官服样式的吉服,这是对新人前途的美好期许。 但是京师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么做就不合适了,但苏泽本身就是官了,所以换上新的官袍就行了。 而随行的同伴都是官服,这阵容足以引人注目了。 大明婚礼过程习俗已经和近代没什么区别了,赵家是书香世家,自然没有闹婚的恶俗。 苏泽领着众人进入赵府,拜见赵府的长辈后,接下来就是等待新娘上婚轿了。 在赵氏后宅临时祠堂中,一名身穿吉服的年轻女子,跪在祖宗牌位前。 一群赵府女眷,羡慕看着祠堂内。 在这个时代,只有出嫁的时候,女儿才能进入祠堂。 这也是最后一次祭拜祖宗了,今天过后赵令娴就要祭拜苏家的祠堂了。 赵贞吉亲自领祭,最后说道: “纵是良缘,也要夫妻同心经营方有正果,你品性端庄,是苏子霖良配,日后要勤于家事,替他分忧。” 赵令娴拜道: “三娘明白。” “和列祖列宗再说一句话,就上轿去吧。” 赵令娴对着祖宗牌位再拜,心中也有些茫然。 出嫁从夫,日后生活如何,就要看列祖列宗保佑不保佑了。 这场婚事也是姊妹艳羡的,赵令娴却一直很淡然,但是到了出嫁前,她却有些忐忑。 不过赵令娴倒也不是那种自怜自扰的性格,她拜完祖宗站起身来,在众多姊妹的陪伴下走入了婚轿。 接下来的过程,饶是苏泽穿越后重视锻炼养生,也被折磨到不轻。 家中没有长辈操持,就算是有徐渭和一众好友帮忙,也把苏泽累得够呛。 大明新妇已经从却扇改为盖头了,苏泽看到自己这位妻子体态匀称举止优容,倒是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所有的婚礼过程,赵令娴的所有举动都一板一眼,也是引起了在场宾客的称赞。 就在婚礼最后典仪之前,司礼监秉笔陈洪带来了皇帝御赐的鸳鸯莲纹玉璧,苏泽又忙着谢恩。 好不容易在吉时前完成拜堂仪式,苏泽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入洞房。 点燃的烛摇曳的光影下,苏泽好奇了一天,自己这新妇到底什么样子。 他刚准备挑开盖头,却听到一个好听的女声说道: “相公,还有合卺礼。” 合卺,就是交杯酒了,卺是一种匏瓜,俗称苦葫芦,其味苦不可食。 合卺是将一只卺破为两半,各盛酒于其间,新娘新郎各饮一卺,象征夫妻从此合二为一。 不过此时已经不用苦瓜了,洞房中早已经准备好了白玉杯,用红线连在一起,苏泽倒上酒,将其中一支白玉杯递给赵令娴说道: “娘子,请。” 赵令娴接过白玉杯,盖头下的她也双霞涨红,但还是按照礼法饮下合卺酒。 礼毕之后,苏泽掀开盖头,露出一张清丽绝色的脸,再想到她今天一整天端庄的样子,直接扑了上去。 省略号。 婚礼第二天,赵令娴拖着疼痛的身体,叫醒苏泽后,又忍着他的捉弄,催着他回门拜见父母。 接下来几天,苏泽也体会到什么叫做洞房烛之乐。 一直到二月最后一天,黄骥极不情愿的来到了苏泽府上求见。 (本章完) 第157章 立成法 第157章 立成法 黄骥在苏泽府前来回踱步了几圈,始终下不定决心进府。 与此同时,在苏泽的书房中。 赵令娴婚后沉浸在幸福感之中。 这场婚事引起京师关注,赵令娴回门时候也被家族姊妹狠狠羡慕了一番。 丈夫对自己疼爱有加,而且自己一嫁过来,就是当家做主的女主人。 原本以为在小院成婚,赵家精挑细选了几个陪嫁丫鬟和使唤婆子。 后来听说苏泽被御赐了豪宅,赵贞吉又连忙挑选了一大批得力仆役塞进了陪嫁队伍。 这些都是赵家的家生子,自然对赵令娴言听计从。 苏泽成婚前就只有一个幕僚徐渭,所以赵令娴婚后迅速接管了家政。 只不过这个宅子太大,需要的丫鬟仆役人数不少,每个月的固定支出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当赵令娴将家庭账本拿给苏泽看的时候,苏泽也感慨,古往今来豪宅豪车也不是谁都能住的,维护费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也亏着赵令娴带来的嫁妆,她用陪嫁的田庄和地产收入来贴补,总算是能勉强平衡。 苏泽则想着要不要入股好弟子小胖钧的生意,又或者给自家店铺弄些生财的法门,但目前也没有好的头绪。 当然,在这样的婚后生活中,赵令娴也有烦恼。 作为一位名门淑女,她对于白天做那个事情实在是比较抵触。 可新婚燕尔,总架不住苏泽软磨硬泡,总是半推半就下就从了丈夫。 昨天赵令娴下定决心,白天都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一整个白天都没给苏泽找到机会。 可不想今天一大早,苏泽又央着她,说是要体验一下“红袖添香临晋帖”,将赵令娴骗到了书房。 赵令娴出身书香世家,当然知道书房是男主人最重要的地方,所以除了丈夫的幕僚徐渭之外,严令家中丫鬟仆役不得靠近书房。 赵令娴本来以为就和话本小说那样,自己素手研墨,红袖添香,伴着丈夫读书。 却不曾想到,自己到了书房后,就被丈夫贴了上来。 赵令娴没两下就被弄到金钗散乱,衣带半解,轻咬着下嘴唇,暗悔又着了丈夫的道。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丫鬟的通传声。 听说丈夫来了外客,赵令娴总算是找到机会推开丈夫,她连忙将钗发衣裙整理好。 看向一脸吃瘪表情的苏泽,赵令娴忍住笑意,又上前帮助他整理完衣衫。 又看到丈夫如此幽怨的样子,赵令娴又于心不忍的说道: “相公先去见客,妾身还在书房等你。” 说完这些,赵令娴羞红着脸低下头,恨不得钻进这青砖地缝里。 苏泽闻言大喜,抱着妻子亲了一口,这才走出书房。 偏厅中的黄骥一脸的便秘模样,等到苏泽进入偏厅,他连忙起身见礼。 大明官员是有婚假的,如果是回老家结婚,婚假还包含来回往返时间,假期可以长达半年。 苏泽这样在京师结婚的,假期长短一般看上司的意思,但一般上官都会体谅新婚燕尔,歇上半个月一个月都是正常的。 苏泽这个月两封奏疏的指标已经提前完成,报馆的事务都交给了罗万化,原本苏泽也准备歇到三月份再说的。 苏泽也没想到黄骥会登门拜访,自己和黄骥的交集不多,难道是为了营造学社的事情? 果然,黄骥一开口,说的就是营造学社的事情。 “苏翰林,黄某这次来,是为了营造学社的事情。” 苏泽让人奉上茶水,黄骥看着精致的茶具,都说内江赵氏的陪嫁极隆,果然如此。 再想到这座御赐的宅邸,黄骥心中微酸,但是他现在心态倒是和刚开始不一样了。 黄骥这样的读书人,心态也是比较简单的。 刚开始的时候,太子对苏泽态度特殊,黄骥心中自然是嫉妒的。 但是随着苏泽的威望提升,黄骥则逐渐放正了两人之间的差距。 黄骥也发现,苏泽确实对讲学没什么兴趣,这种嫉妒感反而少了很多。 而且两人其实都是翰林院出身,又同在詹事府为官,这些其实都是黄骥心中的“自己人”,这种争胜之心也逐渐淡了。 黄骥想了想,还是说道: “陛下设立营造学社,命黄某为讲师,这些日子苏翰林新婚,所以就由我和钦天监周相一起编纂教材。” 苏泽点点头,营造学社是他提议的。 既然是要培养精通算学的官员,自然要有教材。 自己新婚没有去上班,这编写教材的事情就落在了几个讲师头上。 看黄骥这个样子,大概是和钦天监官员起了冲突,苏泽问道: “黄翰林可是和那周司天有分歧?” 黄骥连连点头,也难怪朝中大臣都爱和苏泽说话,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黄骥心一横,反正自己已经是苏泽的下属了,干脆将话都倒了出来。 “那周相是被陛下钦点来的营造学社,但是他内心不情愿,对营造学社的事情也不上心。” “我去找他商议编写教案,周相极不上心,他觉得没必要讲授算学基础,只要弄出一份《营造立成》出来,再教授一些珠算筹算之术就行了。” 苏泽思考了一下,这才想起“立成”是个什么东西。 所谓“立成”,有点类似于计算机出现之前的计算尺,也就是一种提前编好的算表。 简单的说,就是省略掉所有的计算过程和原始公式计算,制作一种算表,只要带入数值就可以通过算表来计算出近似结果。 其实这种东西,在历史上的应用还是挺多的。 不少工匠也不会算学,但是能背“立成”,在干活的时候也能迅速制作出严丝合缝的加工件。 还有炮兵也不懂算学,但是可以背诵“炮射诸元”,也就是一种计算炮弹落点的“立成表”,准确的命中目标。 不得不说,这个钦天监的周相还是挺有想法的。 黄骥抱怨说道: “只学立成,那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能按式套表,我们营造学社岂不是培养算匠了?” “我和那周相理论,那周相又提出和我比试,我们各自教导一个小太监三天,就教授尺规之术,最后看谁算的快。” 苏泽问道: “所以黄翰林输了?” 黄骥脸颊通红的低下了头,苏泽心中暗笑他迂腐。 这立成法本来就是培养速成人才的,你和那周相打赌三天,不是等着输吗? 黄骥又说道: “那周相赢了以后,还嘲笑我们翰林院不懂算学,黄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来到苏翰林府上。” 黄骥看向苏泽。 黄骥就是这样,他以自己翰林身份为荣,别人侮辱翰林的时候,那黄骥也放下和苏泽的芥蒂,求到同样身为翰林的苏泽头上。 见过龙门帐法后,黄骥也承认,苏泽的算学水平肯定是比自己高的,所以求到苏泽头上不丢人。 苏泽思考了一下,他决定还是站在黄骥这边。 奏请成立营造学社,苏泽就是要培养算学人才,而不是真的为了工部培养什么“料材审定官”。 如果最后就变成了背诵立成的算匠,那确实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但是正如黄骥求到自己头上,周相这个办法确实没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立成法省时省力,培养周期也短,营造这个领域本来就有很多立成法在使用,如果真的按照营造法式上的内容,编写一本《营造立成》,确实是最效率的方法。 苏泽也头疼起来。 将钦天监拉进营造学社,本来就是要打破皇室对算学和天文学的限制,却没想到这周相上来就来了一个大的。 而且他这么做,恐怕很多人都会支持。 就说这“立成法”,自己的师相高拱应该就会支持,这不就是暗合实学的宗旨,能够迅速解决问题的法门吗? 黄骥说道: “要不然请苏翰林再上书,将钦天监踢出学社?” 苏泽摇头,这不就回到老路上了吗?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苏泽说道: “黄翰林和周司天不过是路线之争,这种事情还是要辨明才好。” 黄骥泄气的说道: “要怎么辩?我上次比试已经输给周相了。” 苏泽想了想说道: “如果论营造之事,用立成法肯定是要更便捷的,黄翰林输给周司天也是正常的。” 黄骥彻底泄气,苏泽又说道: “要驳倒他,还是要在立成法上。” 黄骥疑惑的问道: “立成法有什么问题?” 苏泽想了想说道: “立成法当然有问题。” “那周司天想要用立成法,大概是因为钦天监用的最多的就是立成法。” 这就涉及到黄骥的知识盲区了,他虽然进入翰林院的时间比苏泽长,但是他关注的藏书主要还是经史子集方面,不像是苏泽看的那么杂。 苏泽解释说道: “我朝历法,乃是太祖年勘定的大统历,实际上是沿用的元代郭守敬所制定的授时历。” 这个知识点黄骥知道,他研究算学的时候也曾经见过这些资料。 苏泽说道: “但是历法用久了,就会渐差天度,所以都要修历,于是太祖命令钦天监修订,并做了一套立成,也就是《大统历法通轨》,也是想要交给后世子孙,日后修历只需要按照这套立成计算就可以保证历法准确。” 黄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周相开口闭口就是立成法,原来他们钦天监就是用的立成法啊! 历法要修,这是因为古代观测技术和数学计算的问题,如果不校对就会错误越来越大。 苏泽说道: “但我朝历法,坏就坏在这套《大统历法通轨》上。” “因为这套《大统历法通轨》,钦天监传人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能理解立成法背后的演算天元诸法。” “而《大统历法通轨》也是有误差的,这些迭加起来,从成化年开始,大统历逐渐出现偏差。” “好几次交食预测失准,甚至在武宗朝还出现过一次失岁,世宗朝的十三年,因为大统历失准,清明错算了二十天,导致春耕延误,粮食减产,世宗皇帝大怒,斩了一名少监,但是历法问题依然积弊难返。” 这下子黄骥逐渐激动起来,好啊!你钦天监自己都有这么多的问题,竟然还要把立成法的问题带进营造学社! 黄骥立刻说道: “苏翰林,所以你要上书说立成失准,问责钦天监吗?” 苏泽摇了摇头,黄骥连忙说道: “对了,历法天文乃是禁术,不能妄议的。” 苏泽知道黄骥会错意,他说道: “这点不用担心,士大夫是可以谈论历法天象的。” “?” 苏泽说道: “仁宗朝的时候,仁宗皇帝就问杨士奇杨公天象事,杨公对曰:‘国朝私习天文律有禁,故臣等不敢习’。仁宗皇帝对曰:‘此自为民间设耳,卿等国家大臣与国同休戚,安得有禁?’” “说完后,仁宗皇帝还以《天官玉历》赐群臣,鼓励群臣修习历算之术。” “到了孝宗时期,因为大统历失准,孝宗还命征山林隐逸能通历者修历,但无应者。” 明代对于天文的禁令,其实只是开国的那段时期。 但是这段时期的禁令,已经让民间天文书籍和人才断档,所以到了武宗朝想要修历,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才和资料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一直到了明末,徐光启主持修历,又用了西洋人汤若望的第谷法,这才编写出一部《崇祯历书》。 但是那时候明代已经快要亡了,新历还被反对,反而便宜了清代,改名为《时宪历》颁发。 明代的历法问题很大,正如苏泽所说的那样,历法的准确会影响到四时耕种。 当然,天象测绘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测量经度。 经度,这是近代最为重要的数据,可以说是关系到航海时代的未来。 苏泽本来是想要慢慢影响,改变钦天监,现在看来,是时候要对钦天监出重拳了! 苏泽看向黄骥说道: “黄翰林,我有一法,你可以拿去和周司天赌约,若是能成,就能驳倒整个钦天监,你愿意试试嘛?” (本章完) 第158章 经天纬地 第158章 经天纬地 苏泽将自己的办法讲给了黄骥,黄骥越听眼睛越亮。 能从科举中杀出来考上进士,又通过庶吉士和馆选两关成为翰林,黄骥的智商是绝对没问题的。 而这些日子为太子查账,黄骥也发现自己在算学上还是很有天赋的。 苏泽也是发现了他的天赋。 苏泽教给小胖钧的龙门帐法,其实也就是一些基础的记账原理,毕竟苏泽前世也没有认真研究过这种帐法。 但是黄骥却能够从这些基本原理上推导,弄了一套查账的方法论出来,东宫那么多的讲官,朱翊钧如此器重黄骥也是有原因的。 既然这样,苏泽决定引导黄骥和钦天监打擂台,从而推动他需要的历法改革。 听完了苏泽的方法,黄骥疑惑的看向他问道: “真的可行?” 苏泽说道: “可行不可行,那就要看黄翰林了。” 黄骥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这三角法听起来和勾股术差不多,再辅以切圆法,感觉也不是很难。” “那赤道经纬仪要如何制?” 苏泽说道: “这个我可以请工部帮忙打造。” 黄骥又问道:“私测星宿真的没事?” “黄翰林可以询问少詹事,我们今日的对谈,也可以告知少詹事。” 少詹事就是殷士儋了,苏泽自然知道黄骥和殷士儋的关系,也不担心将这件事告诉殷士儋。 正如之前说的那样,历法这件事关系王朝正朔,对一个封建帝国来说,是具有非同寻常意义的。 历朝历代,修史和修历都是必备工作。 大统历的偏差,已经到了不得不修的地步,这时候如果有人提出能修历,皇帝定然是非常欢迎的,又怎么可能用私习天文打压? 实际上,明初压制天文术数,主要还是为了压制“术数”,也就是和天象有关的迷信活动。 黄骥想了想,又想到自己身为翰林的骄傲,又岂能被小小的钦天监官员给压了下去,他于是说道: “那就请苏翰林帮忙,黄某一定竭尽全力!” 送走了黄骥后,苏泽再次回到书房。 但是经过黄骥这档子事情,他倒是也没了兴致,看到赵令娴正在看账本,自己也坐在书桌前看起了这些日子的来信。 书房中都是莎莎的书页翻动声,早春的暖阳撒在书房中,苏泽产生了一种温馨静谧的感觉。 丈夫会客回来没有作弄自己,赵令娴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些失落。 她连忙将这种不符合名门淑女准则的想法甩出脑中,但是账本却一点都没能看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了咕咕声,苏泽走到床边,一只胖鸽子飞了进来。 赵令娴认识这只鸽子,按照丈夫苏泽说的,这只鸽子能够一日往返京师登莱。 赵令娴一开始是不信的,但是鸽子是昨天放飞的,今天看到胖鸽子腿上的信筒,这鸽子还真的能日行千里? 胖鸽子的斗鸡眼盯着女主人,赵令娴也有些绷不住了,她拿起桌子上的米糕示意了一下,这胖鸽子竟然一个扑腾飞过来,张口就要啄食盒中的米糕。 吓得赵令娴跳起来,本能的扑进了苏泽的怀里。 抱着妻子,苏泽对着胖鸽子微微一笑,但是他还是先拆开了涂泽民的信。 赵令娴双霞通红,却被丈夫揽在怀里,她没力气挣脱,百无聊赖下,只能也读起信来。 涂泽民来信似乎在向丈夫讨教,但是信中的字赵令娴都能读懂,却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赵令娴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从小也是读了不少书的,这封信让她觉得有些泄气。 感受到了妻子的情绪,苏泽闲谈说道: “涂巡抚这封信,是向我讨论海上导航之法。” “海上导航之法?” “是啊,娘子你想,茫茫大海上,就算是有指南针辨认方向,又要如何确定方位呢?” 赵令娴是四川人,没见过海,但是她想象了一下漫无边际的荒野,摇了摇头说道: 赵令娴又说道:“目极烟波浩渺间,晓鸟飞处认乡关。那就只有靠海鸟寻路了?” 苏泽惊讶的看了一眼妻子,没想到对方的诗词造诣如此之高,而且还如此聪慧。 他连忙说道: “娘子聪明过人,我们的先人就是这么想的。” 赵令娴一脸茫然,苏泽解释道: “大海茫茫,成祖年间,郑令公下西洋的时候,就是沿着海岸而行,只要不偏离海岸,那自然能航行到海图所载之地,然后逆着航线自然就能返回。” 赵令娴见自己答对了,露出得意的笑容。 苏泽接着说道: “当然,郑令公也不止这么一个法子。” 苏泽从书桌上翻出一张西洋海图,接着说道: “如果我们将海图横纵切割,横分为纬线,竖分为经线,那这个海图上的任何一个点,都可以通过对应的经纬值确定。” 赵令娴的脑子彻底晕了,她试着跟上苏泽的思路说道: “和织机同理?” 苏泽震惊的看向妻子,赵令娴说道: “我也学过提织机,如果要织出相应的图案,就要按照相公的方法定位经纬。” 苏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对啊,经纬本来就是纺织的术语,后来经纬度的概念,应该就是翻译的人联想到了提织布机原理,这才用经纬二字的! 而蜀地所产的蜀锦,为了能织出精妙的纹,所使用的织布机非常的复杂。 织机有五十条经线者有五十蹑(脚踏操纵板),同时操纵织梭和蹑,就能织出复杂的纹。 此外还有本,就是提机上贮存纹样信息的一套程序,它由代表经线的脚子线和代表纬线的耳子线根据纹样要求编织而成。 编好本之后,只需要按照流程操纵织机,也能织出本预设的图案。 这也是诸葛亮能用蜀锦,掠夺曹魏和东吴的财富,支持北伐战争的原因。 蜀锦实在是太精美了,曹丕虽然明白购买蜀锦是资敌行为,还是写《蜀锦赋》赞颂蜀锦。 也对,妻子能操纵织机,理解经纬度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泽继续说道: “既然娘子知道经纬,那就好办了。” “这纬度其实很好算的,斗星高垂于天际,亘古不变,只需要测算和斗星夹角,就能确定纬度。” 苏泽说道: “当年郑令公下西洋,用的就是牵星板观测斗星,再结合海图,就能确定纬度了。” 苏泽也没有直男到讲述三角函数的计算过程,如果只是理解概念,赵令娴还是很快想明白了。 “那经度呢?” 苏泽叹息说道: “经度是最难的。” “我们所在的大地绕日旋转,这经度其实就是时间之差。” 苏泽怕妻子不理解,又说道: “当年郑令公就发现了,有时候航行的时候日久不落,而有时候航行日骤而落,这就是因为各个经度时间不同,而海船航行跨越经度的原因。” “如果要确定经度,可以以京师所在的正午之时为‘正平时’,然后到了一个地方测算当地的‘正平时’,两者之时间差,就是经度。” 这时候赵令娴脑子已经浆糊了。 苏泽就像是后世那些给文科女朋友讲解科普的理工直男一样,自顾自的说道: “但远航万里,如何确定京师正平时?这就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天钟法,观测天象,寻找到一种独立于日升月落的天象授时,那到了一个地方,只要确定当地时间,再观测天象得到天象授时,两者的差就是经度了。” “另外一种是时钟法,就是制造一只完全精准的钟表,核对钟表和当地日时,再算差额,就能得到时间。” “钟表?” 看到妻子疑惑的表情,苏泽才想起来,历史上西洋钟表是万历年间才流入明朝。 他说道: “钟表就是漏刻,圭表日冕。” 赵令娴虽然没听懂,但是还是露出一个笑容,给苏泽极大的情绪价值。 苏泽没有继续讲,经纬的计算还是有点超纲了。 但是经纬度,特别是计算经度,这是远洋航行最重要的科技树。 其实现在的航行,包括那些西班牙和葡萄牙来到大明的商船,都不是“远洋航行”来的,而是和当年郑和下西洋那样,贴着大陆一路绕到大明的。 如果远离大陆,那船很快就迷失方向,接下来就只能靠着运气,能不能找到大陆或者岛屿了。 涂泽明来信其实就是讲了这样一件事。 登莱市舶司的一艘商船,在出港后遭遇风暴吹离了航线,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而这艘商船仅仅是只是前往倭国贸易的。 如果是后世,山东出发的商船,只需要一路向东南航行,路过济州岛就可以抵达长崎。 但是现在船只无法远离大陆航行,所以前往倭国有一南一北两条路。 北线就是贴着朝鲜半岛,从莱州线北上到辽东,然后一直航行到釜山,再通过朝鲜海峡抵达倭国边缘。 另外一条南线,则是从福建出发,前往琉球后再北上进入到鹿儿岛。 北线会因为冬季沿海地区冰凌而阻塞,而南线又因为夏季台风季而停航。 总之,就是这么近的倭国,远洋航行都有这么多的危险。 所以要发展海贸,特别是发展远洋贸易,那就不是简单的一个宣布开海就能解决的。 必须要能建造横跨大洋的船只,并且拥有能在海上定位的导航技术。 前者其实还好,如今东西方的船只都能远航,一旦远洋贸易的丰厚利润被人所知,自然会有人研究更好更快的船。 但是导航技术,就不是普通人能玩转的了。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测量精度就是天钟法和时钟法竞争,这场经度之战中,伽利略、牛顿都在其中倾注了大量心血,还有无数天文学家、数学家、工程师参与到这场竞争。 而最终破解了经度测量问题的英国,就是靠着这手导航技术,最终成为日不落帝国。 以上这一切,最后都要落在天文上。 历法的基础是观测天象,经度问题的天钟法也是要观测天象。 历法授时其实就是地球自转和公转的问题,而天钟法其实也是星体计算的问题。 天文是导航的基石,天文学在这个时代的作用,是带领人类走出陆地驶入远洋。 这一切,都不是私人能完成的,英国的经度之战,也是政府成立了经度委员会,大力资助科学家研究,费了一百年才最终有了结果。 想到这里,苏泽都有些激荡起来。 眼下这个时代,这场经度之战还没开始,其实东西方在技术上并没有显著差距,甚至现在大明沿用的大统历还是先进的。 当然,这还是郭守敬太强了。 元代天文学家郭守敬,带领团队进行了四海测验,在整个元朝疆域内多个地点进行天文测量。 史书所载:“监侯官分道而出,东至高丽,西极滇池,南逾朱崖,北尽铁勒,四海测验,凡二十七所。” 郭守敬又根据结果,结合古代历法和回回算术,推算出的一个回归年为365.2425天,这个数据和地球绕太阳公转的实际时间只差26秒。 而苏泽还有一个野心,从历法上入手,重启四海测验,在天下设置天文台测绘星图,再根据这些数据计算寻找天钟,发展出经度测量技术。 至于时钟法,那就是另外一条路了,机械工程的发展道路了。 这条路同样重要,精确的时间概念,才诞生了工业化的概念,只有时间可以被准确计量,单位产出能够被严格计算,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农业时代走入工业时代。 钟表的滴答声,是工业时代的脚步声,这句话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的。 至于这条路,登莱铸币厂的水力冲锤,以及苏泽准备进行的武器改进,就是在走这条路。 苏泽提起笔,写信安慰了涂泽明,远洋航海本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在计算利益的时候,早就已经把这些意外损失扣除了,苏泽建议涂泽明研究一下西洋的风帆技术,还可以雇佣一些西洋水手讲解操帆的方法。 写完回信,苏泽一把抱起身边的妻子。 省略号。 —— 三月二日,苏泽结束婚假回到史馆,沈一贯冲进来说道: “黄骥和钦天监打起来了!” (本章完) 第159章 春分赌约 第159章 春分赌约 众人纷纷看向沈一贯,沈一贯喘匀了气说道: “那黄翰林和钦天监的周相在营造学社内吵起来了,周相先动的手!” 听到这里,苏泽一下子站起来,众人看向苏泽,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快去看看吧!” 王家屏和张位跃跃欲试,整日泡在这报馆中,不是编报就是编书,实在是将两人无聊坏了,能有这个看热闹的机会,两人都想要去看,但是又引起苏泽不快。 没想到苏泽却说道: “看什么热闹!咱们翰林被打了,还不快去助拳!” 助拳? 众人愣了一下,接着也被苏泽这句话激得同仇敌忾起来! 是啊,就算是众人不是很喜欢黄骥,那也是翰林!是堂堂清贵华选,是国之储相! 竟然被一个钦天监的官员打了? 众人在苏泽的带领下,来到了六科边上的营造学社前。 就在这时候,苏泽看到一群面生的官员,急匆匆的向营造学社而去。 苏泽停下脚步一想,钦天监是皇帝内臣,办事处也设在皇宫内,于是他对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速速去翰林院摇人!” “啊?” 苏泽一指刚刚走过去的官员说道:“那些人一定是钦天监的人,他们人多势众,你速速去翰林院喊人帮忙!” “那子霖兄你呢?” 苏泽将官袍袖子提起来说道: “我先去拖延时间,肩吾兄快去!” —— “什么?” 次辅高拱听到了中书舍人郭准的汇报,拍案站了起来。 张居正和赵贞吉也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翰林院和钦天监在营造学社干架,最后还是人数更多的翰林院稍占上风,就连闻讯过来劝架的六科给事中都被揍了? 高拱怒不可遏的问道: “起因是什么?” 郭准来之前已经找人问清楚了情况,他连忙说道: “是翰林黄骥说钦天监的历法不准,钦天监周相和他理论,两人说了半天周相辩驳不过就动了手。” 听到不是翰林先动手的,张居正和赵贞吉微微松了口气。 至于原因,那自然是因为两人也都是翰林出身了。 翰林和钦天监在皇宫干架,高拱也头疼万分,他先对着赵贞吉说道: “请赵阁老面圣说明此事。” 赵贞吉点点头也站起来,稽首后离开内阁。 高拱又对张居正说道: “张阁老掌翰林院事,请随我一起去吧。” 张居正也点头站起来,但是张居正又说道: “高阁老,要不要让中书科随行?” 高拱连忙点头,万一这帮人再打起来,中书科也能上去拉架。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营造学社。 来到营造学社内,高拱看了一圈,微微松口气。 见到两位阁老来了,两边官员互相搀扶站起来,见到地上也没有明显的血迹,那这场斗殴的烈度还不大。 情况还算是可控。 高拱沉着脸,这时候从翰林人群中走出一人,对着高拱和张居正说道: “高阁老,张阁老,请为我们翰林做主!” 高拱和张居正看到苏泽,脑袋有点大,高拱狠狠瞪了身边的郭准一眼,眼神中满是指责! 苏泽也参与干架这么重要的情报竟然不汇报! 郭准也只能低下头,他来的匆忙,只是了解了基本情况,哪里知道这么多细节。 果不其然,苏泽这一招先告状,惹得钦天监那边也骚乱起来。 高拱在上首坐下,冷冷的说道: “肃静!” “两边轮流说,苏泽你先讲!” 苏泽指着人群中鼻青脸肿的黄骥说道: “黄翰林为了筹建营造学社的事情,和钦天监周相相约商议,两人谈论到历法问题上,双方有所分歧,那周相就悍然动手!” 苏泽说完,周相也跳出来说道: “高阁老!那黄骥妄议历法!还污蔑钦天监,下官是实在忍不住才动手的!” 苏泽冷笑说道: “你们钦天监算的不对,还不让说了?” “你!” 这下子钦天监群情激奋起来,开始将矛头对准苏泽。 高拱一甩袖子说道: “肃静!” 接着高拱看了一眼周相,只见他身上的伤势不如黄骥,先入为主已经有了不好的观感。 高拱为了显示公平,还是说道: “周相你也说说。” 周相站出来说道: “高阁老,原本我和那黄骥讨论的是营造学社的事情,他却突然说起了历法,还说我钦天监用的《大统历法通轨》有误,这《大统历法通轨》乃是太祖钦定,又怎么可能出错!” 苏泽立刻插嘴说道: “《大统历法通轨》没错,是你们钦天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无法领会太祖制定《大统历法通轨》的原理,才屡次算错!” 周相涨红了脸,高拱对着苏泽说道: “闭嘴!” 苏泽装作委屈的低下头,周相接着说道: “那黄骥口出狂言,说我们钦天监数算水平太低,下官世代习天文,实在气不过才和他打了起来。” 苏泽又说道: “那你们算准了吗?” “你!” 周相怒视苏泽,但是苏泽还是说道: “去岁的夏至,钦天监的历书足足偏差了三刻!雨水更是偏差了三天,你们算准了吗?” 周相身后的钦天监官员也都怒视苏泽,但是苏泽还是一句话: “你们就是算不准!” 可偏偏这句话杀伤力巨大,在场的钦天监官员都涨红脸,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高拱再次瞥了一眼自己的得意门生,但是这次却没有训斥苏泽。 这时候张居正站出来说道: “黄骥,你说钦天监算不准,你能算准?” 黄骥连忙在沈一贯的搀扶下站出来说道: “掌院,下官能算准!” 张居正看了一眼黄骥,他是翰林院的掌院,虽然不怎么去,但是对翰林院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也知道黄骥很得到太子的器重,擅长轻重财货之术,所以才被皇帝点名,列入了营造学社讲官名单。 可没想到他还会历法? 不对,张居正看了一眼苏泽,总觉得这事情和苏泽有关。 黄骥站出来,钦天监那边又开始乱骂,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 “陛下到!太子到!” 只见到隆庆皇帝在李芳的陪伴下走进了营造学社,身后跟着苏泽和黄骥的好弟子朱翊钧。 赵贞吉跟在最后,他一进门就看到了苏泽,然后狠狠的瞪了苏泽一眼。 朱翊钧原本是入宫请安的,却听到了太监禀告这件事。 好热闹的小胖钧又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好戏,于是央求着皇帝带他一起过来看看。 隆庆皇帝也是架不住儿子的请求,于是领着他一起来到了营造学社。 见到黄骥,朱翊钧戏精附体,立刻上前说道: “黄师傅!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接着朱翊钧就哭起来,这下子连装伤的黄骥都整不会了。 “殿下,臣还死不了。” 黄骥心中感动,又怕太子太伤心,于是低声说道。 小胖钧也低声说道: “黄师傅,孤哭的惨一点,父皇就不会太过责罚你了。” 黄骥也觉得太子说的有道理,又被太子的心意感动,也配合得叫疼起来。 隆庆皇帝看到这一幕,其实内心也是很开心的,因为他也是来看热闹的。 当然,作为皇帝就不能表现出来了,高拱让出位置,皇帝坐下后说道: “成何体统!” 在场众人,连同高拱和张居正一起都开始请罪。 隆庆皇帝免礼说道: “高爱卿,事情清楚了吗?” 高拱将刚刚询问的结果汇报给皇帝,隆庆皇帝也皱眉。 大明历法失准,也都是老问题了。 几乎每一代皇帝,都试图重修历法。 隆庆皇帝登基的时候,也下令给钦天监重修历法。 但是钦天监当时的回复是: “国初定大统历颁行天下至精至密,若更岁差求合天度事体重大,非臣下所能为也。”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钦天监光是维持历法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想要重订历法实在是做不到啊! 问明白了缘由,隆庆皇帝心中对钦天监又多了一份不满。 让你们重订历法无能为力,打架都是挺厉害的。 隆庆皇帝又看向苏泽,也觉得这件事和苏泽有关,于是问道: “苏卿,你说钦天监历法不准,你能算准?” 苏泽说道: “陛下,臣不能算。” 隆庆皇帝有些失望,但是苏泽接着说道: “黄翰林能算。” 隆庆皇帝看着黄骥问道: “黄卿能算?” 黄骥这是第一次直接面对皇帝,他紧张到有些说不出话来。 还是苏泽说道: “陛下,不如让黄翰林和钦天监比试。” “比试?怎么比试?” 苏泽说道: “比试谁算得准,陛下,按照钦天监所推,本月二十一日是春分之时。” “春分之时,昼夜等长,是最好测算的。” 众人点头,大家都是读过书的,这个自然是明白的。 苏泽接下来一句话,却让众人惊讶。 苏泽说道: “但是黄翰林曾经对臣说,本月十九日才是春分!” “啊!?” “胡说!” 这下钦天监官员再也忍不了了,也不顾御前仪态,周相更是直接说道: “陛下,黄骥苏泽妄议历法,请重惩二人!” 隆庆皇帝看了看苏泽,又看了看黄骥,接着问道: “黄骥,你可确定?” 黄骥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观察和计算结果,咬牙说道: “臣以官职作保,确定!” 隆庆皇帝这下子也迟疑了,他又看向自己两位辅臣。 高拱和张居正对视了一眼,高拱站出来说道: “翰林院和钦天监御前失仪,罚俸一个月。” 高拱又说道: “钦天监,今年春分是哪一日?” 周相说道: “大统历所算,是二十一日。” 高拱看向黄骥,黄骥坚定的说道: “下官测算,是本月十九日,昼夜等长!” 这下子皇帝下了决心说道:“那就在十九日和二十一日,命令各监分计昼夜,看看到底是谁算的准。” 说完这些,皇帝直接带着太子离开了。 皇帝一走,高拱、张居正和赵贞吉也离开。 两边也不敢继续打了,钦天监先离开后,沈一贯拉着苏泽问道: “子霖兄,陛下也没说算准如何啊?”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 “陛下的意思还不简单?” 众人看向苏泽,苏泽说道: “若是黄翰林算的对,那就要让我们翰林院负责重订历法了!” 这下子众人纷纷喧哗起来,众人死死的盯着黄骥。 重订历法! 修史和修历,这都是青史留名的事情啊! 实际上修历更留名! 二十四史,除了太史公和几名史官外,很多史书的编纂者其实也不出名,特别是从唐以后的史书都是很多人一起编的,总编官才能留下名字被后人记住。 但是修历! 元代郭守敬,唐代的僧一行,这些都是明明白白记录的。 而且一旦新历编成,那是要刊发全国,要用上百年的! 黄骥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如果皇帝真的让自己主持修历? 但是苏泽又泼了冷水说道: “当然,这历法不是这么容易修的,前朝郭守敬四海测验,耗时四年,方才成《授时历》。” “如果要成更准的历法,苏某也要上奏陛下,再测四海!” 再测四海! 苏泽幽幽的说道: “测四海以正历法,承千古而启新章。” 说完这句,苏泽领着沈一贯等人离开,只留下充满遐想的黄骥在原地发愣。 —— 三月十八日,这场营造学社内的群架风波,仅仅在京师中下级官员嘴边停留了几天,很快就被各种有关京察的留言给取代了。 比如刑部侍郎洪朝选要在京察中黜落,还有不少官员都被京察问责的消息,迅速占据了京师的头条。 这次京察苏泽并不关心,这次京察内阁和六部都是有默契的。 隆庆年的京察,还没到明末那样成为党争的工具,大体上还算是公允,黜落的也都是一些确实有问题的官员。 比如洪朝选这样的官员,黜落之前就早有传闻了,并不会引起太大的争议。 所以在中高级官员那边,这场春分赌约,反而是更被重视的事情。 原因自然也简单,历法是决定了农业生产的大事,历法准确与否,甚至会关系到王朝的正统性。 元代耗费那么大力气修订授时历,绝对不仅仅是为了面子工程,而是历法是一种统治工具,元代给周边国家授予准确的历法,确定自己正朔的地位。 终于到了三月十九日! 京师城外山上的日出观测点,在日出后立刻对空中射出了火药信弹。 接到信弹的皇宫内,水漏和沙漏分别开启计时! (本章完) 第160章 系统的新用法 第160章 系统的新用法 三月二十日。 沙漏和水漏前的太监,在一昼夜的值守后,又经过核对后,终于同时得到了结果。 陈洪被手下人摇醒,陈洪看着初升的晨曦,问道: “结果如何?” “干爹,昼夜等长!是春分!” 负责校对计时的太监其实要比陈洪还大一点,但是宫里就这规矩,辈分跟着级别走,李芳还要被很多老太监喊老祖宗。 “确定吗?” “一刻不漏!” 陈洪连忙站起来整理袍子,然后说道: “走,我要面陈陛下!” 除了宫里,各司监内,凡是拥有自己计时器的衙门,也都有人守着。 此时衙门内响起了呼喊声: “昼夜等长!春分定!” “昼夜等长!春分定!” 黄骥守在翰林院中一昼夜,二十日日出之前,他实在熬不住睡着了,等他听到了远处的喊声,接着就被人摇醒。 “黄翰林!快醒醒,结果出来了,昼夜等长!” 黄骥打了一个激灵,昼夜等长!自己测算的春分是准的! “恭喜恭喜!” 众多翰林们都向黄骥投来艳羡的目光,不出意外,翰林院又要走出一名政治新星了。 只有黄骥内心复杂,观测工具和测算方法都是苏泽给的,黄骥对苏泽的那点嫉妒彻底没了,如今想的就是如何才能报答苏泽。 —— 苏府。 苏泽从妻子纠缠的手臂中爬起来,他披上衣服走到书房内,拿起桌子上已经草拟完毕的奏疏。 他相信黄骥的结果,而今天只要测出春分,那二十一日的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数学这东西,算准了就是算准了,没有侥幸可言。 学霸数学考一百分,那是因为卷子只有一百分。 黄骥就是这样的一个学霸,他测算后笃定的样子,让苏泽决定陪他来这么一场。 ——【模拟开始】—— 两天后,钦天监测算春分失准,《请再测四海疏》送到内阁,内阁辅臣一致票拟赞同。 当天,《请再测四海疏》送到皇帝面前,皇帝部分同意了你的奏疏。 皇帝下旨,由黄骥和钦天监共同领导进行四海测验,并分别编制新历。 经过四年的时间,双方历法各自编成,但是双方互相攻击对方的历法,最终历法被搁置。 ——【模拟结束】—— 【是否使用1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358点。】 好家伙,还有这样的功能? 不完全执行? 对啊,大明皇帝除了批准和否决,以及不置可否的留中,还可以部分同意。 这还是自己上书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苏泽思考起来。 皇帝让钦天监和黄骥同时修订历法,估计还是皇权那种“异论相搅”的思维作祟。 也对,天文历法象征天命,要不然朱元璋也不会下达天文禁令了。 钦天监是皇帝的家臣,主编历法这样的事情,皇帝还是不放心交给黄骥这样的“外人”。 而系统模拟的结果,也是大明朝特有的戏码。 事情做好了,却因为政治问题而搁置,白白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苏泽还是果断的选了“是”,保证完全彻底的通过自己的奏疏,由黄骥领导这次四海测验和历法编订工作,不能让钦天监捣乱! 【威望点已扣除,剩余威望点:258点,请尽快在现实中完成上书。】 这下安心了,这时候赵令娴红着脸爬起床,又亲自端上早饭,最后帮苏泽穿上官袍,将他送出家门。 赵令娴脸颊通红,自己婚后日益慵懒了。 可自己晚起,不也是昨日相公折腾的原因? 想到这里,赵令娴的脸更红了,她决定振作起来,好好管一管家里的账目。 —— 这一次苏泽的上疏,倒是在皇帝和群臣的意料之中。 重订历法本来就是提了很久的事情,以前没办成是技术上没条件,找不到能修订历法的人。 现在既然有了合适的人选,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通政使李一元也松了口气,四海测验在朝廷中没有什么反对声,唯一反对的就是钦天监,但是钦天监的意见不重要。 内阁也是同样的意见,甚至急性子的高拱还在票拟上写,请朝廷尽快派出观测队伍,早日完成四海测验,重订历法。 不过这道奏疏送到了宫里,当隆庆皇帝拿起奏疏的时候,却又犹豫起来。 他对着李芳说道: “召黄骥来。” 李芳知道皇帝关注历法的事情,连忙亲自来到詹事府,不一会儿黄骥就被带到了皇帝面前。 隆庆皇帝看着身上满是绷带的黄骥,语气温和的说道: “黄爱卿,朕以前还不知道你精通天文数算。” 黄骥已经提前得到了苏泽的口信,面对皇帝的时候如实回答所有问题就行了。 于是黄骥老老实实的说道: “臣的天文术数,一半是从苏翰林那边学来的。” “苏泽?” 隆庆皇帝笑道: “昨日朕问他,他还说自己不通天文历法,难道昨天他是在欺君?” 黄骥是个老实人,他连忙说道: “陛下,苏翰林不懂天文,他教导臣的是数算之道。” 接着黄骥将苏泽的“三角法”说了一遍,皇帝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这是根据边角求其他边角的数学方法。 黄骥还说道: “苏翰林还请工部,给臣造了一台赤道经纬仪,此物和浑天仪差不多,但是多了一个窥筒。” “窥筒?” 黄骥说道: “就是望远镜,只是比军用的看得更远,用窥筒测算,要比肉眼观测准很多。” 黄骥想了想,又说道: “苏翰林还说,如果继续研究下去,还能研究出反射望远镜,那就能看得更远,甚至能让月亮成象于眼前。” 隆庆皇帝自然知道望远镜,但是没想到军用的望远镜,还能用在观星上。 是啊,既然能用来观敌,也能用来观星。 可是满朝文武,知道望远镜的人不少,但是只有苏泽一个人能想到用在观星上。 难道这就是高拱所说的实学吗? 隆庆皇帝再一次对实学产生了兴趣。 先是营造法式,现在又是历法,苏泽明明对营造和天文都不太了解,却能启发别人走出最关键的一步。 实学之道,当真这么神奇? 隆庆皇帝第一次如此重视实学。 刚开始的时候,高拱提倡实学,皇帝一是出于对高拱的尊重,另一方面则是想要用实学制衡心学,才放纵实学发展的。 但是现在看来,实学要比自己想象的有用。 而且比起“致良知”的心学,实学能够解决朝廷的痛点。 要知道心学那一套“致良知,成圣贤”的说法,对皇帝可没什么吸引力,皇帝都是天子了,又不要做什么圣贤。 反而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实学,提倡读书人脚踏实地做事的实学,更让皇帝青睐。 隆庆皇帝又询问了黄骥一会儿,黄骥将自己推算春分的方法说了一遍,虽然皇帝没听懂,但是也确定这都是黄骥自己推导出来的。 对于黄骥的实话实说,皇帝很满意。 无论是苏泽还是黄骥,都没有贪图对方的功劳,而是老老实实的称赞了对方。 而且皇帝也知道,黄骥和苏泽之前的关系并不好。 所以隆庆皇帝脑补了一出大戏,苏泽黄骥二人为了大明,不计前嫌,联手推算历法。 两人都是大明的纯臣啊! 皇帝看向黄骥的眼神更加欣赏。 隆庆皇帝又想起来一个问题问道: “此次钦天监预测失准,爱卿以为要如何处置?” 黄骥还是个老实人,他又想起苏泽的叮嘱,让他一切回答都“从心”,于是说道: “陛下,钦天监测算失误,是大统历本身的问题,并非钦天监故意为之。” “而且陛下要编制新历,还需要钦天监观测天象,所以臣斗胆请陛下宽恕他们的罪过。” “好!” 隆庆皇帝十分满意,又赐给黄骥玉带,这才让他退下。 等黄骥退下后,皇帝又对李芳说道: “把钦天监的人叫来。” 不一会儿,钦天监的周相就跪在皇帝面前。 周相其实全身在颤抖。 推算节气失误是罪过,而今年春分算错两天,那更是大罪。 世宗朝因为推算节气误差大,就被嘉靖皇帝斩过一名少监。 今上虽然不像是世宗那样,但是皇帝优待的那是外朝士大夫,皇帝要惩罚一个钦天监的官员,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看到周相这幅样子,隆庆皇帝更加生气。 他问道: “此次钦天监推算春分失误,是何缘故?” 失误? 周相注意到皇帝的措辞,如果只是定性为失误,那皇帝是不打算深究这件事了。 周相感觉死里逃生,他转而又有了新的想法。 周相将心一横,带着哭腔说道: “陛下!那黄骥私习天文,有违太祖禁令,请您重重惩处他啊!” 周相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钦天监的利益。 钦天监父死子继,周相就算是死了,他的儿子也会进入钦天监。 钦天监内的家族又互相联姻,如今已经是一个利益整体。 这个职位虽然不高,但是每当到了国家典礼和重要仪式,都需要钦天监出马。 而遇到几个迷信的皇帝,更是可以混成皇帝近臣。 所以抱团的钦天监,垄断了天文的解释权之后,更不能容忍别人染指。 可没想到周相说出这句话,却让皇帝更加愤怒! 隆庆皇帝一拍御案道: “历法你们算不准也就算了,竟然还如此嫉贤妒能!” “黄骥是太子讲官!是翰林!他测算天象这件事,少詹事殷士儋是向朕汇报过的!是为了给太子讲解历书!” 这下子周相脸彻底白了。 如果周相不攻击黄骥,老老实实承认钦天监的算法有问题,隆庆皇帝大概还会继续用钦天监,毕竟钦天监是皇家机构,要比外臣值得信任。 但是看到周相如此冥顽不灵,甚至还攻击黄骥,隆庆皇帝心中那最后一点好感也没了。 但是隆庆还是不如他父皇心狠,皇帝心累的说道: “朕已经决定,由黄骥主持四海测验,尔等钦天监上下要全力配合,若是有阳奉阴违,乃至于伺机作乱的,朕决不轻饶。” “你退下吧。” 周相面如死灰,他也知道自己搞砸了,只好乖乖的退下。 两边态度一对比,钦天监的行为实在让人不齿,隆庆皇帝再也没有平衡的想法。 但是如何将钦天监交给黄骥? 黄骥是翰林,让一个翰林去做钦天监官员,那等于贬谪黄骥,他肯定不愿意。 但是钦天监是皇帝家臣,如果交给一个外臣领导,又有违组训。 “去请高师傅来。” 隆庆皇帝想了半天,决定还是求助高拱。 不一会儿,高拱来到御书房,听完了皇帝的难题后,高拱说道: “陛下,可以由黄骥出任少史。” 李芳疑惑的看向高拱,什么时候大明有这个职位了? 高拱说道: “在翰林院设太史院,太史暂缺。” “太史院兼领钦天监,统括编修新历诸事。” 这下子皇帝和李芳都明白了! 太史,是周礼中就有的职位,负责记录编写史书,兼管典籍、天文历法。 上古时代,天文和历史是不分家的。 所以司马迁这个太史令,是西汉太初历的制定者,司马迁是史学家也是天文学家。 后世两个职位逐渐分开,元代就同时设置太史局和钦天监。 但是郭守敬编制授时历的时候,元帝也是让郭守敬这个太史令兼管了钦天监。 而翰林官员本身就有史官的职责,比如苏泽现在的史馆,他们都带着“编修国史”的职衔。 高拱建议皇帝重新用了周礼中的设置,将天文和历史合并,在翰林院下设太史局。 这样一来,钦天监就名正言顺的成为太史局下属部门。 那如果外朝再有议论,一句“合乎周礼”,就可以堵上任何人的嘴。 隆庆皇帝满意的点头,还是高师傅有办法啊! 就在君臣尽欢的时候,一群骑士向着皇城疾驰。 在京师中轴线上驰马可是大忌,巡捕营正准备拦截,却见到为首的骑士高高举起露布。 巡捕头领连忙拦住手下,手下不解的问道: “把总,为什么不拦截?” 这巡捕营把总怒斥道: “露布报捷,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拦?” (本章完) 第161章 《请修棱堡复设东胜卫疏》 第161章 《请修棱堡复设东胜卫疏》 “子霖兄!搜套大捷!” 消息灵通的沈一贯冲进了报馆,听到这个消息,罗万化、张位和王家屏都激动的站起来,他们看向苏泽,但是苏泽却很淡定。 戚继光出手,进攻的还是河套地区的套虏,能不大捷吗? 苏泽理所当然的想道,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可是激动人心的军事胜利! 沈一贯连忙走到苏泽面前说道: “戚总兵出兵搜套,击溃套虏兀慎部!斩敌千人,俘获部族马牛羊五千头!” 听到这个战果,众人的呼吸更急促了! 套虏和俺达汗是相互勾结的,俺达汗在河套地区册封了十二部,而兀慎就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部落。 兀慎部号称带甲三万,每一次套虏入寇,兀慎部都是领头的。 草原上的这些兵力都是夸大的,所谓带甲三万,就是全民皆兵能动员三万人,其实常规的作战部队也就是核心的几千人。 戚继光竟然直接击溃了兀慎部,斩敌千人,这已经大明从成祖年后,在河套地区获得的最大战果了! 此外还有牛羊五千头! 要知道大明缺乏牲畜,所以比起临阵斩敌,俘获牲畜是更没办法造假的战果! 没办法,大明这时候河套地区已经没办法养马了,没了河套,自然也没有陇右。 所以大明是没有西北马场的。 大明战马的两个来源,一个是和蒙古做生意买马,一个是通过马政养马。 如今和蒙古还是战时状态,还没有封贡互市,所以只有零星的私马贩售。 而大明马政,那就是比大明卫所和盐政更一言难尽的东西了。 大明在全国范围内养马,最大的牧场设在朱元璋的老家凤阳。 简单说,就是国家把马承包给百姓养。 但是官府给马户马驹,收的却是成年的马,要知道养马这件事可是风险很大的,一不小心马就会死亡。 马死了,那就必然需要自己钱买马补上,于是马户就成了养马的奴隶,他们养的马都要交给群牧监,可是什么也得不到,为了求生还要自己种田。 万一死了马,那就要倾家荡产自己买马补上。 更可怕的是马户这种职业还是世袭的,世世代代都要被群牧监盘剥。 因此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马户逃亡的事件。 这种制度下养出来的马,结果可想而知,而凤阳府账上两万马,实际上只有三千匹,也是因为马户大量逃亡,根本没有足够的马了。 而且马户养马也很敷衍,反正都要贿赂官员才能合格,干脆将草场改成了农田,凤阳府明明号称战马两万,真的合格军马才八百匹,这还是按照最低合格标准来的。 所以到了隆庆年,大家都知道马政败坏,所以干脆就直接折银了。 隆庆年的俺达封贡,除了考虑维持边境安全的成本问题,大明缺马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如果说斩敌的战果还有造假余地,那牲畜的战利品就没办法造假了。 对于草原上的部落来说,马牛羊这些牲畜是部落的核心资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戚继光能俘获这么多的牲畜,说明他是真的找到了兀慎部的核心部落,并且彻底击溃了兀慎的精锐,才能将这么多的战利品带回来。 沈一贯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这次你的首倡之功是跑不了了!” 众人纷纷点头。 戚继光去大同本来就是苏泽推荐的,九卿共议争论不休的时候,也是苏泽上书一锤定音,让皇帝下令决心搜套的。 如此战果,宣达总督王崇古和大同总兵戚继光自然会分到大头,而朝中苏泽也会分到另外一块。 苏泽表情平静,他倒是不觉得皇帝会给自己太多的赏赐。 按照大明的惯例,苏泽这样的官员,基本上是留给太子用的。 苏泽身上的本官职务,其实就是詹事府的职位。 但是苏泽在詹事府已经没有多少升迁的机会了。 隆庆皇帝是不会将苏泽从詹事府系统里抽出来,毕竟他的年龄放在这里。 但是这次戚继光的大捷,也让苏泽收获了一个“精通军事”的评价。 这也意味着苏泽在军事上的建议,日后都会被当做认真讨论的内容,没有人会轻视他在军事上的发言。 正如上一次大同兵变后,内阁没人会轻视赵贞吉的军事意见一样。 而苏泽更加高兴的,是这一次搜套大捷,给隆庆君臣更大的信心,可以在西北展开更加积极的军事行动了。 那接下来就是复设东胜卫了。 苏泽思考着上书的时机。 而此时系统也弹出了上次上疏的结算报告。 【黄骥领导四海测验,耗时三年完成观测,编修新历。】 【新历批准通行。】 【黄骥还搜集了大量天文观测资料,为确立经度积累了不少天文资料。】 【黄骥发现了木星卫星,发明了木卫法,给陆地测量经度提供了方法。】 【大明国祚+6】 竟然一下子加了六? 看来历法这东西,还真的能凝聚人心啊? 还有木卫法! 苏泽记得,在确定精度的方法中,天钟法还分为两派。 一派是观测木星卫星位置来确定时间木卫法,一派是测算月亮距离的月距法。 木星有四颗卫星,通过确定太阳、木星和四大卫星的位置来确定时间,这是伽利略发明的方法。 但是这个方法也是有弊端的,首先就是太阳、木星和四大卫星这是六个星体,三体问题尚且在数学上无解,别说是六体问题了。 所以这个方法只能求近似值,而且木星和木星的卫星太小,根本无法在颠簸的大海上观测。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法国用这种方式,在陆地上建立了大量的天文台测算经度,绘制出了精确的世界地图。 这个方法倒是也有用,大明也是一个陆权大国,也需要经度来绘制地图。 当然,天钟派最好的办法还是月距法。 但是月距法还需要背景星图,还需要计算太阳、月球和地球轨道的三体问题。 前者需要精确的天文测绘,地日月这个三体问题的近似周期是十八年,也就是至少需要连续十八年的天文测绘数据。 后者还需要更多的数学工具,至少要将微积分给搞出来才行。 可以苏泽的微积分水平,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看样子还是要让黄骥坚持观测天文数据,绝不能因为新历编完就回来! 另外还有微积分,既然三角函数他能理解,微积分应该也能吧? 苏泽决定总结自己仅剩下的一些基础微积分知识,好好启发一下黄骥! 让他在四海测验的时候正好用微积分解闷,完美! —— “恭喜陛下,西北大胜!” 如此辉煌的军事胜利,自然是要全体内阁入宫向皇帝报捷的。 首辅李春芳刚刚结束养病,就接到了这样的好差事,这让次辅高拱看向一脸容光焕发的李春芳,你李阁老无论是养病还是结束养病,怎么都这么是时候? 但是人家是首辅,高拱也没办法。 不过高拱也无意和李春芳争抢这个报捷的差事,宣达总督王崇古是他的人,戚继光是他的门人苏泽推荐的,这场西北捷报,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高拱一系。 三辅张居正的脸色平静,这次西北战事对他没什么影响,当年他也没有反对搜套。 唯一可能的麻烦,就是在搜套成功后,可能王戚二人会重提复设东胜卫,那他主管的户部又要钱了。 但是这一次戚继光带回来的牲畜,已经让这一次搜套行动大赚了,朝廷点钱复设东胜卫也没什么。 四辅赵贞吉也很高兴。 他是主张改革军事的,戚继光这次的胜仗,也是对大同军事改革成效的肯定,再能复设东胜卫,那宣大的防线就更加稳固了。 御座上的隆庆皇帝则是心情大好。 自己父皇在位的时候,兀慎部就曾经响应俺答汗出兵,劫掠到京师城下。 而自己执政后,竟然击溃了兀慎部。 光是这一点,自己就胜过了父皇! 而且这场搜套行动战果丰硕,也堵上了那些主张搜套无功的官员的嘴。 兴奋过后,那就是要酬功了。 皇帝看向自己的内阁辅臣们,还是李春芳说道: “臣以为,可以复设山西行都司,由戚继光担任都指挥使。” 都司,就是一个省最高的军事部门。 但是有的省比较大,所以会设置一个“行都司”衙门,分担管理。 在明朝初年的时候,山西的范围包括了河套地区,所以设置了一个山西行都司管理。 但是后来连东胜卫都撤销了,所以山西行都司也撤了。 都指挥使可以由文武官员担任,但是从土木堡之后,很少有武官担任这个职位。 都指挥使是正二品的武官了,这对于戚继光来说已经是突破了职业天板了。 隆庆皇帝点头说道: “李首辅的意见很好,就这么办。” 皇帝又问:“王崇古呢?” 李春芳思考了一下说道: “王总督本人暂时是没办法升了,可以升他的儿子王谦。” 皇帝点头,王崇古再升就只能回京担任兵部尚书了,但是如今的兵部尚书霍冀做的没问题,所以只能委屈王崇古,先给他儿子升升官,日后等到兵部尚书空缺再让他回朝。 这就是高级官员升迁的难处了,你要有功劳还要有位置,高级职位那是一个萝一个坑,必须要前面的萝卜坑空出来才有机会填补。 不过能让皇帝和内阁记住功劳,日后也总有填坑的机会。 这两个功臣赏了之后,隆庆皇帝又面露难色的说道: “苏泽怎么赏?” 这个问题抛出来,就连高拱也面露难色。 苏泽在詹事府的职位已经是左中允,再往上就是左谕德了。 现任的左谕德是诸大绶,人家是资深翰林。 在皇帝和内阁看来,苏泽是肯定入阁的。 但是入的是肯定是皇太子的内阁。 现在再给苏泽升官已经不太合适了。 这时候,还是李春芳站出来说道: “陛下,可以给苏泽加日讲官。” 李春芳说完,众人纷纷点头,连隆庆皇帝也点头。 日讲官,也是讲官,但不是给太子讲学的讲官,而是给皇帝讲学的讲官。 苏泽还有翰林院的职位,而皇帝的讲官也都是出自翰林,苏泽在资格上没有问题。 皇帝满意的点头,这下子苏泽就在太子讲官的基础上,又多了给皇帝讲课的职位。 这件事处理完毕,皇帝又问道: “京察的事情怎么样了?” 高拱站出来说道: “黜落名单已经草拟完毕了,然后就是六科纠核。” 其实皇帝已经见到名单初稿了,这次黜落的最高级官员,就是在勘辽工作中办事不利的刑部侍郎洪朝选。 京察就是最后一步程序了。 “廷推的事情预备的怎么样了?” 有黜落,就有升迁。 刑部侍郎这样的职位,是需要九卿廷推的。 其实皇帝早已经想到了人选,现任通政使李一元,接下来就是走个流程了。 高拱明白皇帝的想法,立刻说道:“陛下放心。” 隆庆皇帝满意点头,一个九卿级的人事变更也就这样完成了。 —— 三月二十五日。 通政使李一元心情不错。 这次京察的结果已经有了不少消息,刑部侍郎洪朝选罢官已经成了定局,而如今朝中也有风声,自己要转任刑部侍郎。 通政使这个位置虽然关键,消息也灵通,但是毕竟通政司还是和六部不能比。 刑部尚书毛凯年纪大了,而且在部务上很少表态,如果能做刑部侍郎占着位置,日后等到毛尚书致仕,自己就能更进一步了。 而李一元更加高兴的地方,是自己终于要调离通政司,日后就不用和苏泽打交道了! 这担惊受怕的通政使,谁爱当谁当! 李一元哼着小曲儿,手下抱着奏疏走进他的公房,见到这位大银台心情好的样子,手下有些于心不忍的说道: “大银台,苏泽上疏了。” 李一元的好心情戛然而止,他连忙让手下将奏疏拿过来。 《请修棱堡复设东胜卫疏》? 原来是东胜卫啊,李一元松了一口气,在西北大捷后,王崇古戚继光复设东胜卫的事情就是理所当然了。 军事上就是这样,军事决策遭遇质疑的原因,就是怕你打败仗。 只要你能打胜仗,那你说的都是对的。 戚继光如此大捷,威震西北塞外,这时候复设东胜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泽也是最早明确支持搜套的官员,由他上书,更是名正言顺。 可是棱堡是什么东西? (本章完) 第162章 棱堡和火炮 第162章 棱堡和火炮 苏泽的奏疏上附上了棱堡的设计图。 所谓棱堡,就是在四方城墙的边缘做出棱形的凸起,架设炮台防御的城堡。 而且和普通的城墙不同,棱堡的墙体很宽,专门用来架设大炮。 而城墙下是护城河或者壕沟,而在壕沟再前方,则是一道向下的缓坡。 四位阁老都不明白,苏泽为什么要提议建造这种奇怪的城堡。 就连最精通军事的赵贞吉也摸着胡须说道: “这凸起的棱堡,看起来像是马面墙,或者是瓮城?” 赵贞吉这么一说,众阁老也点头。 马面墙,就是城墙上凸起的城墙,这种城墙的作用就是驻扎弓箭手,用来射杀攻击到城下死角的敌人。 很多明代城墙都有马面墙,所以赵贞吉这么一说,四位阁老大概明白苏泽这个棱堡的作用了。 但是这份奏疏送入宫中后,又被皇帝重新打回内阁,要求内阁调查清楚棱堡的可行性。 四位阁老只能又将苏泽喊来内阁,又喊来几名兵部和工部的官员旁听,这种内阁询问官员具体问题,在唐代也被称之为“堂对”,也就是“政事堂对问”。 苏泽踏入内阁后,看到的都是老熟人。 四位阁老之外,兵部尚书霍冀,工部尚书雷礼赫然在座。 也对,棱堡关系到军务和营造,这两人在场也是正常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工部官员在场,苏泽就看到了帮助自己修房子的傅顺和万敬。 两人偷偷向苏泽递来一个笑容,苏泽也微微点头致意。 这样的场景,让苏泽想到了前世的论文答辩现场。 堂对一般都是讨论具体问题,气氛也相对的轻松,先是高拱定了调子说道: “陛下要求内阁验证棱堡之事,所以本官请了兵部和工部的官员过来。” “先从兵部开始问吧。” 这时候,一名兵部官员站起来,他介绍道: “苏翰林,下官是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戴旭,有几个疑问想要请教苏翰林。” 兵部职方司的职责是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督造军事建筑是工部的业务,但是要兵部负责验收。 所以职方司主事也是专业人士。 “戴主事请问。” “苏翰林,棱堡凸出来的部分,是和马面墙同理,是为了架设火炮防御吧?” 苏泽点头称是,戴主事接着问道: “可为什么要在堑壕前设置缓坡?岂不是方便敌人进攻吗?” 众人看向苏泽,这个缓坡确实是众人最不能理解的设置。 苏泽慢条斯理的说道: “火炮从城墙上向下炮射,正如苏某曾经在《乐府新报》上所写的,万物都有引力,炮弹自炮口射出,就会向下抛射。这个缓坡就是为了更好的射杀敌人。” 听到这里,四位阁老和兵部官员们都连连点头,但是在场的工部官员都觉得脖颈一寒,苏泽竟然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戴旭又问道: “为何棱堡要设置成棱形?” 对于这个问题,苏泽自然也是早有准备。 他拿出一张准备好的图纸说道: “诸位请看,如果这城堡的凸出部分,建造成方型和圆形,那么在这些地方就有炮射死角。” “而如果设置为棱形,则整个城堡就没有一处死角。” 苏泽指指画画,众人迅速明白了设置棱形的好处。 苏泽这个棱堡,并不是为了城堡的外形,而是为了让火力能相互覆盖,保证整个城堡没有任何死角。 苏泽说道: “以炮护城,以城屏炮,这就是苏某所设计的棱堡。” “在棱堡城墙上,分别设置佛郎机炮、大将军炮等多种炮台,在敌人远近距离分别射击,加上弓箭手和劲弩手近射防守。” “一座棱堡中只要驻扎千人,储备足够的粮食和弹药,百倍之敌攻打城下,也拿棱堡毫无办法。” 百倍? 这下子赵贞吉和兵部尚书霍冀都皱起眉头,认为苏泽是在吹牛。 但是苏泽却知道自己不是在吹牛。 棱堡,也叫做文艺复兴城堡,这种城堡在重炮出现前,所有进攻者的噩梦。 在东亚,就发生过一次经典的棱堡攻坚战,叫做热兰遮之战,这是郑成功收复台湾打得最艰苦的一战。 进攻方是郑成功,而防守方是荷兰人。 这场战争郑成功投入登陆兵力两万人,还调集了自己所有的舰船,而防守的荷兰人不足千人。 这场战斗郑成功几乎投入了自己全部的部队,在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荷兰人还坚持了半年多,最后还是因为粮食和弹药耗尽才被攻克。 而如今草原上的蒙古人几乎没有火器,在东胜州建造棱堡,还真的能抵挡百倍的敌人。 兵部上下都很满意,但是工部站出来说话了。 发言的是万敬。 万敬拱手说道: “苏翰林,按照您的说法,要在棱堡中布置火炮,可如何将火炮运送到东胜州?” 众人看向苏泽,显然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苏泽淡淡的说道: “直接在大同铸炮就是了。” 万敬说道: “大同虽然有石炭,但是苏翰林怕是不知道,北铁不适合铸炮,连做大将军炮都不合格,更别说是佛郎机炮了。” “朝廷要铸造鸟铳和佛郎机炮,多用闽铁,可如果要在大同铸炮,就要将闽铁运送到大同,那耗资太大了。” 工部尚书雷礼也点头。 闽铁,也就是福建所产的钢铁。 大明铸造的火器一言难尽。 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就抱怨朝廷产的鸟铳容易炸膛,不如缴获的倭国鸟铳好用。 而明末孙元化所写的《西法神机》一书中,更是直接说明制作鸟铳和佛郎机炮要用闽铁,切不可用北铁。 苏泽微微一笑,这就是冶铁技术的问题了。 之所以现在北方的铁不行,那是因为北方冶炼的时候用的是含硫量比较多的煤炭,而这个时候的人并没有认识到,含硫高的煤炭会脆化铁材。 对于这个,苏泽也早有预案。 他对着雷礼和万敬说道: “苏某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北铁的材质优于闽铁!” 在场众人都诧异地看向他,尤其是兵部尚书霍冀问道: “当真!?” 苏泽点头说道: “千真万确!” 众人看向苏泽,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你怎么连铸炮都会? 苏泽当然知道在场众人震惊的原因。 其实大明早就意识到火炮的先进,在朱元璋灭元的战争中,火炮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只不过明初所用的火炮是大将军炮。 所谓大将军炮,是用铁箍将铁条箍成炮管,这种火炮听起来就知道气密性很差,炮弹的射程和威力都不足。 在明武宗正德年间,刚刚抵达西方的葡萄牙人,和大明发生了一场屯门海战。 这场战争虽然以大明战胜结束,但是也让大明意识到了火炮的威力,而当时葡萄牙人使用的火炮,就被命名为佛郎机炮。 大明很快就意识到了佛郎机炮的价值,并且开始使用佛郎机炮。 也是在正德年间,心学宗师王阳明领兵平定宸濠之乱时,就使用佛郎机炮作战,“震惊百里,贼胆破”,遂大获全胜。 佛郎机炮是一种后装滑膛加农炮,整炮由三部分组成:炮管、炮腹、子炮。 开炮时先将火药弹丸填入子炮中,然后把子炮装入炮腹中,引燃子炮火门进行射击。 但由于这个时代的铸造技术,佛郎机炮的气密性也不好。 苏泽真正想要安置在东胜卫棱堡上的,是红衣大炮。 红夷大炮,也叫红衣大炮,是一种长身管、纺锤形结构的前装火炮。 在火炮安置引线后,再从炮口装入火药和炮弹,由于炮身是一体铸造的,所以气密性远远要比大将军炮和佛郎机炮好,威力也要大得多。 现在大明还没有红衣大炮。 历史上的红夷大炮,是在万历年间,由荷兰与葡萄牙人引入中国的。 但是苏泽还是很有信心,自己能够提前铸造出红夷大炮。 原因也很简单,这个时代的火器,无论东西方其实也就那么点技术含量。 用黑火药推铁丸罢了。 就是被吹得神乎其神的乌尔班大炮,也就是一个大号的铁丸发射器,无非就是火药装填更多,发射的炮弹更大。 影响火炮性能的,其实就是炮管的材质和铸造工艺。 甚至连铸造工艺也没什么复杂的,中国人从青铜时代就开始玩失蜡法了。 真正让火炮性能拉开差距的,要到了十八世纪的时候,西方开始用钻膛法制造火炮,那时候火炮的气密性和制造速度又上了一个大台阶,加上新式火药的发明,才有了近代那威力巨大的火炮。 所以制约大明火炮性能的,其实就是一个因素——材料。 就这样,一场关于棱堡的堂对,就已经被苏泽歪楼到了铸炮上。 看到这个情况,首辅李春芳咳嗽了一下说道: “肃静!” 李春芳看向苏泽,问道:“你真的能用北铁铸炮?铸出不亚于闽铁的火炮?” 苏泽立刻说道: “下官愿意担保,一定能造出远胜于闽铁的火炮。” 李春芳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让工部配合你铸炮,等火炮铸成后,再议棱堡的事情。” 李春芳又看向苏泽问道: “铸炮需要多长时间?” 苏泽想了想说道: “回首辅,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这么久?” 苏泽说道: “回首辅的话,要练出比闽铁更好的北铁,就需要更好的铁炉,铸炮不需要太多的时间,但是建造铁炉要时间。” 李春芳点点头说道: “雷尚书,那就请工部配合苏子霖,建造他说的铁炉。” 雷礼亲热地对苏泽说道: “苏翰林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来工部就行了,傅顺和万敬,你们都要听从苏翰林的吩咐。” 傅顺和万敬连忙应了下来。 —— 堂对结束之后,已经到了下衙的时间,苏泽干脆直接返回家中,刚到门口就见到了等待自己回家的妻子。 苏泽心中一暖,成婚之后他终于有了家的感觉,对这个时代也有了更多的归属感。 看到丈夫要去书房,赵令娴也没有打扰,而是亲自送上了熬好的羹汤,给苏泽先垫垫肚子。 等坐在书桌前,苏泽打开了【手提式大明朝廷】,今日堂对的结果,都在苏泽的预料之中。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修棱堡复设东胜卫疏》送到内阁,内阁召集堂对,请宿主解释棱堡的作用。 工部官员提出火炮运输的问题,有关棱堡的建设计划被留中。 ——【模拟结束】—— 【是否费5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剩余威望:366点。】 其实苏泽大可以选择等到威望值足够再执行。 但是苏泽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使用威望点强制执行。 因为自从这个结果上看,朝廷不愿意建设棱堡,不是因为棱堡不好,而是认为将火炮运输到棱堡的耗资太大。 说白了,这是个成本问题。 所以苏泽与其费这宝贵的五百点威望值,还不如直接解决这个问题。 而苏泽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改进冶铁和铸炮技术。 不是说北铁没办法铸炮吗?那只要解决这个问题,那修建棱堡的事情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苏泽不相信满朝诸公看不到棱堡的好处。 而且改进冶铁技术,也能减轻火炮的重量。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明清铸造的火炮,都要比西方笨重。 这其实是冶铁技术的落后,导致明清火炮需要更厚的膛壁,才能避免火炮炸膛。 所以苏泽一直都在设计新的炼铁炉。 而这一次的堂对,也是苏泽故意引导到了铸炮问题上,然后当着四位阁老的面立下赌约。 这才有了李春芳让工部配合自己铸炮的事情。 苏泽嘴角露出笑容,如果这种新式冶铁炉能成,那解决的不仅仅是铸炮的问题,而是真正有机会让大明走入工业化。 钢铁是工业时代的骨架。 —— 次日,苏泽直接来到工部。 万敬和傅顺拿着苏泽的铁炉设计图。 傅顺是纯粹的土木人,他从施工角度出发说道: “耐火铁炉倒是不难砌,但是这个顶要怎么做?还有这个风箱?” 万敬则要比傅顺有文化多了,他看了苏泽的设计图,疑惑的问道: “苏翰林,这难道是炒钢法?” (本章完) 第163章 捕鲸和龙涎香 第163章 捕鲸和龙涎香 苏泽看向万敬问道:“万兄见过这炒钢法?” 万敬说道: “京郊有几座工部的铁坊就是用的此法,名曰白作炉。不过炒钢法需要有熟练工匠炒钢,炒完还需要反复锻打,耗时耗力,所产之钢精贵,多用于御用。” 怕苏泽不理解,万敬又说道: “红盔将军身上的铁甲,就是用此钢打造的。” 这下子苏泽明白了。 红盔将军并不是军衔,而是专门负责护卫皇帝的近身侍卫,因为头戴红盔而被称之为红盔将军。 红盔将军都是从勋贵家庭中选拔,而且必须是顶级勋贵家的子弟才能担任。 而红盔将军首领也是勋贵中最重要的职位,上一任红盔将军首领就是定国公徐文壁。 万敬说道: “苏翰林,万某还是一事不明,你这钢炉为何要覆盖住炉顶,是为了增加炉温吗?” “可这样一来,要在何处点火加热铁水呢?” 见到万敬问出这个问题,苏泽就知道他是专业的了。 其实现在冶炼遇到的问题,就是温度问题。 要制作出合格的钢材,需要将铁水加热到一定的温度。 中国工匠很古老的时代就发明了风箱,增加燃烧室的氧气,加剧燃烧反应让燃料发出更高的温度。 看到苏泽都有些惊讶,傅顺说道: “苏翰林您有所不知,万兄出身于芜湖冶铁世家,这有关冶炼的事情他无所不知。” 原来是这样啊! 大明中期,有两个主要的冶铁基地。 一个就是前面说的闽铁,主要基地在福建,大多是官民合营,使用木头焦化的焦炭来冶铁,因为炉温比较高,杂质少,所以出产的钢质量比较好。 另外一个冶铁基地就是芜湖了,因为在长江航道边上,芜湖形成了名为苏钢的冶炼技术。 苏钢使用生铁淋口,利用熟铁渗碳成钢的技术,制作出来的钢质量也很不错。 不过苏钢基本上是民营的,虽然在百姓那边口碑不错,却不被朝廷认可。 万敬既然是芜湖人,又是冶铁世家出身,那对炼钢这么了解也就理所当然了。 原来万敬是内行,苏泽觉得好办多了。 但是如何加热这种铁炉,需要解释的科学原理太多,于是苏泽说道: “这就是这铁炉的妙处了,要在火炉上方点火燃烧,加热铁水。” 这下子万敬彻底疑惑了,傅顺则说道: “苏翰林莫不是在说笑,世间岂有无薪之火?” 苏泽说道: “傅兄,你能造出我需要的铁炉吗?” 傅顺又看了一眼设计图,最后点头说道: “给我十日时间。” “十日后,我们铁炉前见。” —— 莱州港。 “国舅爷!” 武清伯世子李文全站在码头上,焦急的等待着。 码头上的官员都簇拥着他,甚至连登莱市舶司都派了几名太监伺候着。 李文全在京师啥也不是,但是到了这莱州港口,那就是人人巴结的对象。 谁让他是太子的亲舅舅呢? 被小胖钧忽悠到了莱州后,小心谨慎的李文全只敢买下两艘船,雇佣了一些莱州当地的水手,开始了第一次海上贸易。 至于莱州为什么这么多水手,那就要问莱州海防卫所的逃兵为什么越来越多了。 甚至李文全雇佣的船长,就是莱州海防卫所的一名世袭百户,在嘉靖朝末期就经常领着卫所士兵出海走私了。 不过卫所走私风险大,而且小打小闹也就能温饱罢了,听说了国舅在莱州港口招募出海舰队,这位吴百户就领着卫所兄弟来投奔了。 其实莱州港口第一批的海员基本上都是这么来的,登莱巡抚涂泽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海防任务已经交给了刚刚到任的俞大猷,这些卫所只要不落草为寇,登莱巡抚衙门都是不管的。 李文全将海图给了吴船长,目的地就是苏泽和太子说的皮岛,船上还有李文全从京师带来的亲信,他们负责在皮岛收购高丽参和貂皮,而交易的货币就是李文全从太子手里拿到的丝绸。 这些丝绸都是宫里积压的存货,被太子以盘活库存的名义要了过来。 但即使是存货,那也是贡给皇帝的高级货色。 其实李文全直接在莱州港口将这批丝绸卖掉,就能赚到足够向太子交差的银元了,但是李文全还是记得太子的嘱托,“一条验证可行的航线,就是下蛋的金鸡!” 下蛋的金鸡! 李文全其他没记住,就记得太子这句比喻了。 没办法,李文全也是穷怕了。 他父亲武清伯李伟出了名的抠门,而妹妹李妃也一直小心翼翼,不让兄弟们仗着外戚身份谋利。 李伟已经被封了伯爵,但是一年到头家里餐桌上都见不到几个荤腥,李文全还要隔三差五接受父亲“忆苦思甜”的教育。 所以在被自己的胖外甥央求,领着太子给的启动资金到了莱州港后,李文全也也小心翼翼,事事亲力亲为核算成本,一个银元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海平面上出现了风帆,岸边等待的众人纷纷欢呼起来。 李文全还是很谨慎,这些日子他听说过太多海船倾覆的消息了,甚至月初的时候一艘登莱市舶司的官船都遭遇风波失踪了,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这些日子各种打探下来,李文全已经搞清楚了海贸的规则。 只要舰队能回航,那就是大赚特赚。 大明的货物在海外是非常畅销的,无论是朝鲜、倭国,还是那些游离在大明附近岛屿的西洋商人,大明的商品都能换到好东西。 除了这些地方外,很多大明周围的小国,他们手里也有不少珍奇的物资。 但是海贸赚钱,一旦海船倾覆就血本无归。 而且这不仅仅是货物的损失,一艘能远洋的海船也价值不菲,还要赔偿海员的家人,这些加起来都是天文数字。 总而言之,每一次出海都是一场豪赌,赢的就是盆满钵满,输了则是倾家荡产。 当然,李文全不会倾家荡产,但是如果完成不了胖外甥的嘱托,李文全也无颜返回京师。 李文全走上码头,看清楚这艘船是自家的旗舰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很快李文全又焦虑起来,明明两艘船出海,怎么只回来一艘? 等到这艘船靠岸,船长吴百户刚刚下船,就被李文全拉住问道: “另一艘船呢!” 吴百户连忙说道: “国舅爷莫要担忧,宝乙号只是在归航的时候遇到了点波折,马上就能进港了。” 听到这里,李文全这才松了口气。 他没读过几年书,所以给两艘船起名为宝甲号和宝乙号,也就是宝船一号和宝船二号的意思。 这两艘船都是老式的福船,是附近海防卫所的“淘汰”战船。 至于为什么看起来还很新的战船会被淘汰,那就不能多说了。 “宝乙号遇到什么波折?有损伤吗?” 吴船长正准备说明情况,岸边又欢呼起来,只看到宝乙号的桅杆也出现在天际,正在迟缓的向港口前进。 吴船长卖了一个关子说道: “国舅爷,马上您就能知道了。” 过了快半个时辰,宝乙号才停靠到码头,这时候宝乙号的船长跳下船,对着码头上的众人说道: “快来些人,把码头后拖着的东西拉上岸!” 李文华眼看着码头上的力夫一拥而上,过了一会儿一条大鱼被拖到了岸上。 “这是!?” 李文华瞪大眼睛,吴船长说道: “国舅爷,这是鲸鱼。” “鲸鱼?” “宝乙号在归航的时候遇到了鲸群,不小心撞上了这条鲸鱼,船体受损。万幸受损不严重,只淹了两个货仓,船上的人见到鲸鱼已经死了,就拖回了港口。” 听到船体受损,李文华更是心疼,维修海船需要不少钱,更糟糕的是维修需要时间,耽误他下一次航行。 李文华看着海岸上巨大的鲸鱼尸体,恨不得食肉寝皮,他泄愤的说道: “这鲸鱼的肉可以吃吗?” 吴船长连忙摇头说道: “鲸鱼肉腥臭,只有饿到不行才会有人想吃。” “这鲸鱼身上可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吴船长连忙摇头说道: “虽然出海的渔民经常遇到鲸鱼,但是此物体型巨大难以捕捉,也不知道身上有什么值钱的。” 吴船长也算是附近的海上通了,他想了半天才说道: “要说值钱的东西,鲸油可以做灯油,据说能长明不熄。” 李文华咬牙说道: “那就剖鲸取油!撞坏了本世子的船,就要用它的油来偿!” 吴船长无奈,只能请来屠夫,在海滩上开始分割这条鲸鱼。 就在这个时候,李文华身边的一个太监凑过来说道: “国舅爷,仆在太子爷的籽工坊见过用籽油制皂,这鲸鱼既然也有油,要不我们也制皂?籽皂在京师可是卖的不错的。” “制皂?能行吗?” 这个太监名叫张泰,是张宏的干儿子,也被派到李文华身边。 张泰原本就是东宫负责籽工坊的太监,他说道:“都是油,制皂方法也是差不多,如果不行就算了。” 李文华连连点头,这么大的鲸鱼应该能取下不少油脂,如果能制作成鲸皂,应该也能弥补一些损失。 京师的肥皂确实好卖,而登莱港口这些码头工人也脏兮兮的,肥皂应该也能有市场。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喊道: “这鲸鱼腹中有宝贝!” 听到有宝贝,李文华连忙跳起来,他冲到海滩边上拨开人群,就见到一名屠夫手里举着一个脏兮兮的硬块。 张泰也凑过来,李文华捂着鼻子说道: “这是什么破宝贝!不就是鲸鱼吞下的石块吗?” 这屠夫连忙说道: “老爷,这东西有异香!” “香什么香,明明就是恶臭!” 拖回港口的鲸鱼已经有点腐烂了,沙滩上的味道堪称地狱,李文华如果不是听到有宝贝,根本不可能靠近。 太监张泰对于气味更加敏感,他嗅了嗅鼻子说道: “国舅爷,好像是有点香。” 李文华接过这块石头样的东西,这东西拿在手上却很轻。 张泰凑近闻了闻,除了腥臭味之外,又有一种奇特的香味。 “国舅爷,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对了,龙涎香!” 张泰突然惊呼! 龙涎香? 听到这三个字,李文华立刻想起来了! 龙涎香,有海上浮金之名。 嘉靖皇帝特别喜欢这种香料,曾经让大臣带着重金去广州搜索龙涎香,最后费高价才找到一些。 李文华也就是在皇帝登基大典上闻到过龙涎香的味道,但是那股奇特的香味让他至今难忘。 据说宫里的龙涎香就剩下拳头大小了,而当今皇帝也不像先帝,也做不出派遣大臣去广州购香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龙涎香?! 李文华激动起来,这龙涎香可是皇帝都难求的珍贵香料啊! 这样一块龙涎香,比宫珍藏的都要大了! 如果真的是龙涎香,那宝乙号被撞的那点损失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李文华连忙命人将这块龙涎香清理干净,然后派遣快马火速送往京师! 如果苏泽在这里,应该就能认出,被宝乙号拖回岸边的,是一头抹香鲸。 抹香鲸,是体形最大的鲸种。 在明代的时候,渤海口就有大量的鲸群,甲午海战后,倭国的捕鲸船就开赴渤海口捕鲸,二战前渤海的鲸群灭绝。 而龙涎香,本身就是抹香鲸在肠道形成的一种肠道分泌物,大概算是一种肠道结石。 大部分的龙涎香,会被抹香鲸排出,然后浮在海上被渔民获得。 少部分的龙涎香会留在鲸鱼体内,而李文华的这头抹香鲸体内,恰好就有这么一块龙涎香。 虽然还没有确定是不是真的龙涎香,但是李国舅拖回来的鲸鱼体内有宝贝的消息,已经在莱州港口迅速传播。 一部分见过鲸群的商船也跃跃欲试,渤海口的鲸群不需要航行太远就能见到,比起远航贸易,捕鲸似乎更加安全? 就在莱州港口为了一头鲸鱼疯狂的时候。 一艘破败的大明海船,终于见到了陆地。 挺拔的冷杉林,说明这座岛上有淡水,虽然整个岛大半都被冰雪覆盖,但还是给了船员生存的希望。 就在这艘大明海船的把总下令靠岸的时候,一群衣着打扮奇怪的土人,划着用桦木皮制作的简易渔船,靠近了这艘快要倾覆的海船。 (本章完) 第164章 这就是实学! 第164章 这就是实学! 这艘船的船长名叫贺镇,原本是一名莱州海防卫所的把总。 登莱市舶司成立后,贺镇就因为熟悉海事而被镇守太监招募,成为市舶司下船队的一名船长。 贺镇本来是跟着市舶司的舰队去朝鲜的,却没想到在海上遭遇了风暴,偏离了原来的航线。 贺镇虽然有海图和指南针,他也懂得测量纬度的牵星术,他观察斗星后得出结论,自己在距离原来航道很北的地方,但是具体是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没办法,牵星术只能知道南北,但是不知道经度,无法准确定位。 越往北就越冷,贺镇船上的食物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而修补船舱的木材也消耗殆尽,就在这绝路的时候,发现了这座大岛。 听到被土人围船,贺镇反而大喜,岛上只要有人,那自己就可以招募到人手帮着修船。 “鸟铳队随我来,没本船长的命令不得随意射击!” “夫子呢?请刘夫子过来!” 刘夫子,名叫刘长之,是本地的一名落魄秀才。 他同样是被市舶司招募来的船上,负责船上的账目,同时还要给船员看病。 虽然满口之乎者也,刘长之被戏称夫子,但是船员们对唯一的船医还是很尊重的,在船上口粮紧张的日子,也没断过他的食物。 贺镇和刘长之来到船后的甲板上,这些土人的桦木船靠近,一个土人叽里呱啦对着贺镇说了半天,刘长之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 “把总,我也听不懂。” 就在这个时候,一艘刚刚从岸边起航的小船划到了大明海船边上,船上站起来一名老者,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 “船长的可是天朝上国尊使!?” 刘长之连忙说道: “我们是大明的船!” 听到大明两个字,这个老者激动起来,他连忙命令土人的船让开,又喊道: “吾等是大明册封的苦兀人,吾乃苦兀囊哈儿卫世袭千户!” 听到苦兀两个字,刘长之连忙对贺镇说道: “把总,这里东海之东的北海峡!这是苦兀岛!” 贺镇从没听过苦兀的名字,但是听到对方的话,他问道: “难道这苦兀也是我大明藩属?” 刘长之在出海前也是读过一些市舶司的藏书的,他说道: “苦兀是我大明藩属,我大明设囊哈儿卫,贡貂,三年一贡。” “苦兀岛在倭国以北的极寒之地,倭乱后就断了朝贡。” 原来如此,贺镇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在莱州从没听说过这苦兀入贡。 但是听到苦兀贡貂,贺镇的眼睛更亮了!而且苦兀人能来大明朝贡,必然有航向大明的海图。 再加上岛上大片的冷杉木,这些可都是修补造船的上等材料! 等到海船靠岸,刚刚那个苦兀首领老者抱着贺镇说道: “祖灵保佑!老夫死前还能见过上国使者!” 贺镇没想到这里老者比自己还激动,他又怕这个唯一懂得汉话的老者猝死,连忙反过来安抚了他一顿。 听说贺镇要补给和修船,老者立刻喊来了部族的壮丁交由贺镇差遣,又让妇人捧出大量新鲜肥美的渔获来款待船员。 贺镇和刘长之见到这些土人如此热情,脸上露出笑容,只要能修好船体,很快就可以归航了。 —— 四月六日。 刚刚过了清明,苏家新女主人的操持下,完成了祭祖的仪式。 明代开始,清明习俗就和后世没什么区别了,祭祖踏青是主要活动,就连皇室也要在这天祭祀祖庙。 苏泽在完成了家祭后,又带着妻子出城踏青。 清明是踏青的好时节,苏泽也约上了好友,申时行、沈一贯、罗万化等也都带上家人,一同在城外踏青赏春,一众女眷都在申时行妻子吴氏的带领下准备野餐,而男人们则聚集在河边上,又聊起了朝廷的事情。 申时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道: “今年的祭礼总算是结束了。” 皇室在清明的祭礼要礼部筹办,申时行依然被赵贞吉抓回了礼部,负责这次祭礼的筹办工作。 沈一贯八卦的说道: “汝默兄,听说这一次是定国公徐文壁代祭的?” 申时行点点头说道: “陛下身体欠安,所以遣公代祭,但是成国公的身子从过了年就不行了,据说都下不来床了。” 众人叹了一口气,成国公朱希忠,是如今勋贵中的第一人,以往这些代祭的事情都是他代劳的。 王锡爵也应申时行的邀请,参加了这次踏青,他同样在礼部任职,也说道: “陛下已经赐了药,但是成国公的年纪太大了,怕是很难熬过今年了。” 看着气氛有些沉闷,沈一贯又说道: “对了,听说武清伯世子在莱州港捕获一头鲸鱼,从腹中得了龙涎香。” 武清伯世子在莱州巧得龙涎香的事情,已经在京师传开了。 这则故事集合了大海、宝物、福祸相依等多种要素,天然就是一个容易传播的新闻。 王锡爵点头说道: “听说陛下亲自打开内承运库,对比了世宗留下的龙涎香,确定武清伯世子所进献的真的是龙涎香。” “因为这件事,陛下龙颜大悦,足足赏了武清伯世子五十金元!” 众人倒吸一口气,五十金元是相当重的赏赐了,由此可见武清伯世子这次进献龙涎香的赏赐之重。 王锡爵又说道: “这次武清伯世子进献的龙涎香足足有一斤重,这抵得上世宗二十年搜罗的一半了。” 王锡爵又说道: “当年世宗皇帝曾经命户部官员去南海搜罗龙涎香,八两龙涎香就用去了白银八百两。” 听到这个数字,众人纷纷咂舌,这么算五十金元也不多了。 沈一贯又补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他说道: “从鲸鱼腹中得到龙涎香,也被视作是祥瑞,听说京师不少勋贵子弟都准备前往莱州捕鲸。” 在场的众人都是文臣,听到祥瑞这个词都有些应激,罗万化首先说道: “登莱开港本来是好事,岂不是违逆了朝廷初衷?捕鲸取香岂不是伤了天和?等清明后我要上书,请陛下禁止登莱捕鲸。” 众人纷纷点头,文臣是本能的厌恶“祥瑞”的。 但是苏泽却说道: “我倒是觉得,在登莱捕鲸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子霖兄?” 众人看向苏泽,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最惊讶的还是王锡爵,他和苏泽交往不多,基本上都是听申时行讲述的苏泽事迹,他没想到苏泽竟然支持这样的事情,难道苏泽真的是谄媚皇帝的佞臣? 苏泽却说道: “我听说武清伯世子不仅仅组织船队捕鲸,还在莱州建造了鲸油厂,用鲸油制皂。” 听到这里,沈一贯等人微微改变了脸色。 苏泽给太子献方制造籽皂这件事众人都知道,虽然因为苏泽在报纸上刊登过籽导致不育的科普文章,所以京师比较有钱的人家还是抵触使用籽皂,依然会使用皂角浣洗。 但是普通百姓家里,却已经普及了籽皂。 听说鲸油也能制皂,那捕鲸也算是有利于百姓的事情。 苏泽接着说道: “除了鲸油制皂外,鲸脑中有一种油,点燃后十分的明亮,据说此油点亮之后宛如白昼一样,也可以夜间读书而不伤眼睛。” 众人都是读书人,也都是爱书之人,听到这里已经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搞来一点鲸脑油试试。 普通的油灯昏暗,读书写字久了双眼酸涩,也很伤眼睛。 如果这鲸脑油真的和苏泽说的那样,点燃后宛如白昼,那岂不是白白多了晚上读书的时间? 苏泽接着说道: “其实点灯读书还只是一个用处,以后还可以在莱州港口建造灯塔,点燃鲸脑油来指引船只归航。” 还能这样? 王锡爵只觉得苏泽的思维天马行空,一下子想到了这么多用法,难道这就是实学吗? 自己是不是也要研究一下实学? 苏泽其实也没想到,这位李国舅的偶然行为,竟然开启了大明的捕鲸业。 捕鲸,这个后世听起来十分罪恶,又不环保又很残忍的行业,实际上在工业时代初期,是非常重要的行业。 鲸鱼身上的油脂可以用来制造肥皂,一头鲸鱼体内的油脂很多,在近代养猪业出现前,鲸脂是制造肥皂的主要原料。 鲸油的作用除了照明之外,还是石油化工出现之前最重要的润滑剂来源。 更高亮度的照明工具,实际上增加了人们可支配的时间,低廉高效的照明提高了识字率,也普及了市民文学。 而且为了追逐鲸鱼,人们也会在航海上加大投入。 苏泽也没想到,武清伯世子李文全竟然就这样成了捕鲸业的鼻祖? 日后捕鲸船开拔前,是不是要给他烧几支香祈求平安? 就在苏泽胡思乱想的时候,沈一贯又岔开了这个话题。 “子霖兄,我叔父快要到京师了,他想要见见你。” “句章先生要来京师了?我一定要上门拜访!” 沈明臣,越中十子之一,也是徐渭的好友,也曾经在胡宗宪幕府中效力抗倭。 作为好友的长辈,苏泽自然要上门拜访。 沈一贯高兴的说道: “诸位好友有空也要来我沈家坐坐。” 众人连忙表示一定会去做客,沈一贯又说道: “说起来我叔父此次入京,还是多亏了子霖兄倡议的灵济宫大会。” “这次陛下邀请天下贤良文学入京,叔父因为在越中的诗名,也被地方官府征辟入京的。”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些日子京师确实热闹不少,原来是为了灵济宫大会来的。 王锡爵也说道: “礼部四方馆已经住了一半人了,听说礼宾司的人还找了赵阁老,要找地方安置这些贤良文学,好像连城内的几座敕封寺院都拿出来招待人了。” 申时行说道: “城外寺院也住满了,那些没被邀请的文人进京,也都借宿在这些寺院中。” 罗万化突然站起来,众人疑惑的看向他,只听到罗万化说道: “京师这么多读书人,我要赶紧回报馆,增加《乐府新报》的印刷量!” 这下子连沈一贯都惊讶了,罗万化这状元郎怎么也开窍了?难道是近朱者赤? 但是想到现在苏泽将报馆的日常工作都交给了罗万化,而罗万化的《帝鉴图说》好像也已经完成初稿,内阁的几位阁老都对他的书很满意,在校对一下就能刊印了。 想到同年好友的进步,沈一贯又想到自己这段日子,好像真的没做什么实事,不由的焦虑起来。 其实作为翰林官,沈一贯的进步已经很快了,而且苏泽这样的毕竟是异类,大部分翰林其实一辈子都在熬。 但是同辈的才有竞争焦虑,沈一贯在踏青结束前找到苏泽,向苏泽说了自己的焦虑。 “所以肩吾兄是想要做点实事?” 沈一贯连连点头。 苏泽想到自己正在草拟的一封奏疏,看向沈一贯说道: “肩吾兄,倒是有件事说不定适合你,但是此事十分的艰险,还有生命之危,你愿意去吗?” 沈一贯听到苏泽说有生命之危,他原本想要退缩,但是又想到罗万化刚刚的样子,咬牙说道: “子霖兄,就算是有生命之忧,只要能上利朝廷,下利黎庶,我也愿意去做。” 苏泽点头说道: “这件事如果办好,就能挽救不少生命。” 听到这里,沈一贯连忙说道:“那这件事子霖兄一定要让我参加!” 苏泽笑着说道: “这件事还没影呢,这是需要陛下和阁老们商讨的事情,苏某也只是上疏提个建议罢了。” 沈一贯听说苏泽要上疏,更是下定决心要抓住这个机会,一直到苏泽保证会向阁老举荐他,这才放过苏泽。 —— 四月八日,苏泽来到了工部在城外的工坊,看着傅顺督造的新式铁炉,苏泽指挥工匠将焦化的焦炭放入燃烧室内,接着开始加热焦炭。 随着焦炭和空气反应,铁炉上方开始冒出一氧化碳。 苏泽又下令点火,工匠举着长长的木杆伸入到铁炉上方,随着一氧化碳被点燃,熊熊烈火开始燃烧。 苏泽也没想到,傅顺的手艺竟然这么好,竟然一下子就制造出了带有反射盖的平炉炼钢法的锅炉。 虽然这只是一个很小的锅炉,但是那种工业时代初期的超大钢厂,其实就是同样的原理。 在这场追逐高温的竞赛中,首先是风箱的出现,提升了煤炭燃烧的温度。 在燃烧煤炭无法达到合适的温度后,工匠们想出了新的办法,在锅炉上加反射盖,减少热量的损失。 当这个反射盖也达不到温度的时候,工匠们又想到,用煤炭燃烧产生的一氧化碳,直接在铁水上方加热。 当然,这还不是完全版的平炉炼钢法,完整版的平炉炼钢法,还需要加热燃起和空气,才能达到最高的温度。 这其中加热炉的设计,就不是苏泽这个门外汉能搞清楚的了。 但是有了原型炉就行了,剩下的就交给工部改进好了。 傅顺却拉着苏泽问道: “子霖兄,无薪之火是仙术吗?” 苏泽摇头说道: “傅兄,此乃实学。” (本章完) 第165章 统计学魅力时刻 第165章 统计学魅力时刻 苏泽说道:“还记得我在报纸上说过的炭毒吗?” 万敬和傅顺连连点头,这是《乐府新报》刚刚发行时候的一篇文章,苏泽在文章中说明煤炭在空气不流通的时候燃烧产生炭毒,是冬季石炭取暖中毒的原因。 这篇文章发表之后,隆庆二年的冬季,整个京师因为炭毒而死的人少了很多。 苏泽说道: “这天下万物,用正则利,用误则害,这炭毒于人有大害,但是苏某却发现,炭毒可以燃烧,而且远炽于石炭!” 听说刚刚点燃的是炭毒,万敬和傅顺都退后两步。 苏泽笑着说道: “两位不用害怕,正如苏某之前所言,炭毒乃是煤炭燃烧不尽而生的,只要能铁炉不熄,就不会有炭毒泄露出来。” “当然,日后新的铁厂建立起来,也要加强巡视,防止炭毒泄露。” “这炭毒不仅有毒,泄露后还易爆。” 但是等苏泽说明了炭毒的特性,工部的两人反而不畏惧了。 恐惧来源于未知,苏泽已经将炭毒的产生和危害都说清楚,那炭毒反而就成了困在铁炉中的火工了。 火药不是同样的危险?不也被大明用在军事上? 当然,苏泽并不是冶炼专业的,他只是在前世的几个科普讲座上,知道了如何提升炉温,但是具体的后续工序苏泽是一点不知道的。 但是对于启发科技进步,只需要这关键一步就行了。 苏泽看向万敬说道: “万兄,这铁炉需要燃烧一日,才能完全融化成铁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万敬连忙点头,他出身冶铁世家,自然知道整个冶铁最重要的就是熔炼这一步。 后续的步骤,各家有各家的方法,但是熔炼的铁水越好,后续产出的钢材质量就越好,这一点都是各个冶炼流派的共识。 万敬通过窥孔看到了铁炉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又感受到铁炉扑面而来的高温,就知道苏泽这个铁炉火力强劲,一定能冶炼出好铁来! 万敬低着头,苏泽说自己不是冶铁世家,却能从研究“炭毒”入手,最后研究出了比冶铁世家秘方更厉害的冶铁方法。 这难道就是实学? 高阁老推崇的实学,真的有这么神奇? 上一次是《营造法式》,这一次是冶铁,万敬还听说苏泽对历法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诚恳的对苏泽说道: “苏翰林,请问如果我要研习实学,应该从什么入手?” 苏泽看向万敬,没想到今天冶铁还有意外惊喜。 听到万敬发问,苏泽说道: “不知道万兄要研究什么?” “实学还有不同吗?” 苏泽微笑说道: “当然有不同,善恶人心,典章制度,货殖轻重,诗词歌赋,这些是实学的一部分。日月盈亏,天地之理,算术尺规,格物致知这些又是另外一部分。不知道万兄要学哪一部分?” 万敬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学习实学没有窥探到门径,原来实学是这么复杂的。 万敬连忙说道: “我还是对后者更感兴趣一点。” 苏泽说道: “我明白了,万兄是想要穷究物之理。” 万敬连连点头说道: “对对对。” 苏泽说道: “此道可不好学啊。” 万敬以为这是苏泽实学中的不传之秘,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要覆灭,却没想到苏泽说道: “万兄,你以为这物之理是哪里来的?” “物之理孕于万物,研究的是物和物之间的关系。自然之奥,鬼斧神工,很多事情就增减一分都会不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所以要穷求万物之理,最重要的还是定量。” “定量?” 苏泽指着铁炉说道: “对,就说着炭毒,什么时候能产生炭毒?煤炭燃烧能产生炭毒,那给多少空气才能产生最多的炭毒?” “如果要提升这个铁炉的火力,就要研究怎么才能产生更多的炭毒,以及怎么才能让炭毒燃烧产生的热能更大。” “冶铁的工匠都知道,炉温越高越好,可是这个炉温到底是多少?如何才能确定这个炉温?” 万敬说道: “我们老家芜湖,是将百金放入铁水,看百金能不能融化判断。” 苏泽看了一眼万敬,这就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吧,能想到利用不同金属的熔点不同,来判断铁炉的温度。 苏泽摇头说道: “这还是不够的。” “正如苏某所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想要精益求精,就要弄清楚这些,而不是全凭口传心授的秘法。” 看到万敬还是不解,苏泽又说道: “比如这冶铁,万兄就可以研究,这铁水是熔炼一天好,还是半天好?或者是两天最好?” “这炭毒是给气多好,还是给气少好。” “恒之以常,乃测其变,定其量测其性,才能就穷万物之理。” 万敬的眼睛更亮了,苏泽这句话给他推开了一扇大门,原本不知道如何入手的“实学”,现在已经有了研究的方向。 苏泽说完这些,就离开了工部的铁厂。 又忽悠到一个! 其实早期的物理化学没那么多复杂的原理,从经验主义到科学,其实就是“定量”二字。 而控制变量法,更是科学萌芽时期最常用也是最实用的研究方法。 先总结规律,然后思考规律中的原因,提出各种假说,再进行实验验证假说。 近代科学发展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这也是苏泽要设立营造学社,推广数学的原因。 统计学,是科学之母。 等苏泽离开后,万敬突然对傅顺说道: “我要去找雷司空,我要去参加营造学社。” 傅顺疑惑的看向万敬道: “万兄,你的水平还需要参加营造学社?” 万敬是工部有名的业务能手,所以雷礼根本没有将他列在营造学社的名单上。 万敬摇头说道: “参加营造学社不是为了营造,而是为了研究物之理。” “刚刚苏翰林所说,要究万物之理,要先通数算!” —— 虽然冶铁的问题有了突破,但是仅仅是材料过关,还不能铸造出好炮。 于是苏泽又来到了翰林院。 从皇帝下旨设立太史局开始,黄骥就开始了忙碌。 四海测验听起来是个宏伟的项目,实际上也就是起的高调子。 实际上,要重修历法,有很多前期工作要做。 黄骥首先钦天监将元朝和国初修订天文历法的资料翻出来,先搞懂前人修理历法的数算原理。 除了给钦天监上课,培训他们天文和数算知识外,黄骥还要培训他们使用望远镜等新的天文仪器。 再加上太子那边还要经常喊他去查账,这些日子黄骥又瘦了一些。 等听到苏泽拜访的时候,黄骥连忙放下手中的资料,来到太史局门口迎接苏泽。 “云襄(黄骥字)兄,你可要好好休息,要为朝廷制定新历,没一个好身体怎么行,也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吧?” 上次之后,黄骥和苏泽已经互相称呼表字了,黄骥无奈的说道: “子霖兄,我可没你这样的大才,只能做个劳力者了。” 不过苏泽倒是也没有继续再劝,如果没有这种废寝忘食的钻研精神,黄骥也搞不出这些东西,古往今来,科学家都是有些偏执的。 “今日子霖兄怎么有空来太史局?” 太史局没有太史令,所以黄骥这个少史就是一把手,苏泽还看到了钦天监的周相,如今也已经是黄骥的手下了。 苏泽说道: “其实我今日过来,也是有事要求云襄兄帮忙。” 黄骥连忙说道: “子霖兄太见外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苏泽将自己所求的事情说了一遍,黄骥疑惑的看向他问道: “铸炮?我对铸炮一窍不通,有什么能帮子霖兄的?” 苏泽笑着说道: “云襄兄有所不知,这铸炮可是和算学息息相关,如今国朝精通算学的人都在你的太史局,所以苏某才求到你这里。” “铸炮和算学有什么关系?” “当然大有关系。” 苏泽说道:“云襄兄,你以为火炮的炮身,是越长越好还是越短越好?” 这个问题让黄骥愣住了,他想了想说道: “大概是越长越好?” 苏泽又问道: “那炮口的圆径是越大越好,还是越小越好?” 黄骥说道: “当然是越大越好,佛郎机炮比鸟铳威力大,这个我是知道的。” 苏泽摇头说道: “要制造出好用的火炮,那可不是空想,是要通过算学的。” “火炮的威力,和口径和炮身长度的比值有关,我需要太史局帮我找出来这个比值来。” “除此之外,火炮的炮身厚度和口径的比值,也关系到火炮会不会炸膛,这些都是要计算的。” 苏泽说的这个,在军事工程上的术语叫做“模数”,所谓火炮模数,即炮身各处尺寸与火炮内口径之比。 其中一个数据,就是内径和炮身长度的比值,也叫做倍径比。 此外炮身厚度和内径的比,这个数值关系到,如何能在尽可能减少炮身重量的同时,又能减少火炮炸膛的几率,从而制造出性价比最高的火炮来。 正是这个模数,才是东方火器全面落后西方的原因。 明清并非不能铸炮,甚至明清工匠不计成本铸造的火炮,材料上是要比西方火炮好的。 但是东方火炮铸造,还停留在经验主义的阶段,甚至经常有奇怪口径的火炮。 就比如所谓乌尔班巨炮。 乌尔班巨炮倍径比大约只有5。过低的倍径比使火药燃烧产生的能量在尚未做功到弹丸上就从炮口处浪费掉了。 而且乌尔班巨炮的炮身厚度和口径比值过低,导致火炮的设计师就在试射的时候炸膛死了。 一直到了明末,孙元化在翻译了西方铸炮的书籍后,才提出了火炮模数的概念,大明才能自己制造合格的红夷大炮。 但是到了清代这个技术又失传了,清军火炮越造越大,威力反而没有增加,更有将康熙火炮翻新后反而射程缩短的笑话。 除了火炮模数搞不清楚,明清经常铸造华而不实的火炮,还有火药用量的定性问题。 明军还迷信一种火药倍装法,给火炮塞进成倍比例的火药。 比如熊廷弼就曾用倍装火药法试验吕宋大铜炮,火炮最后炸膛,却被熊廷弼用来论证西洋火炮不靠谱,不如他造的灭虏炮。 但是在同时期,欧洲已经提出了理论,认为火药并不是越多越好,同一种火炮增加过多的火药,增加的威力极其有限,火药能量大部分都被浪费了,并更多带来炸膛的风险。 火药装填量和火炮模数,以及炮弹的重量都有数学相关关系。 可以说,最早期的科学研究,不在于那些物理数学公式,而在于科学化的定量定性研究。 统计学是近代科学之母。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炮算诸元,也叫做铳尺,这是计算火炮落点的速算表,这一点更是数学在军事上的直观体现。 因为西方隐瞒这些参数,所以明清还要用重金雇佣西洋炮兵教头。 比如苏泽穿越前的时间线上,太平天国就雇佣了西洋炮兵教头,他们的火炮要比清军更准。 后来曾国藩也重金聘请西洋教头,组建洋炮军,这才压住了太平天国的火炮。 苏泽说完了这些,黄骥也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算学是这么有用的东西啊? 黄骥又有些无奈的说道:“子霖兄,你看我这边抽不出身。” 苏泽说道:“这点事情,哪里需要你这位少史亲自出马,我这次来,只是想要向云襄兄借个精通算学的人而已。” 黄骥想了想说道: “子霖兄,你看周相如何?” “周相?” “这人虽然反对编历,但是数算是钦天监最好的,也曾经修订过《大统历法通轨》。” 苏泽眼睛一亮,《大统历法通轨》就是立成法,铳尺其实也是立成法。 黄骥喊来周相,周相虽然一脸的不愿意,但是现在整个钦天监都归黄骥管,他也只能不情愿的答应下来。 可就在苏泽忙着推动冶铁铸炮的时候,一封奏疏送到通政司。 次日,沈一贯冲进史馆道:“子霖兄!御史弹劾武清伯世子李文全,说他将龙涎香塞入鲸鱼腹中,捏造祥瑞幸进龙涎香!” (本章完) 第166章 《请开埠直沽疏》 第166章 《请开埠直沽疏》 “武清伯大怒,要召回儿子,贵妃还听说这件事和太子有关,将太子召入宫中关了禁闭!” 苏泽的脸色严肃起来。 李文全被弹劾,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身为外戚,谁一年不被弹劾几次? 但是李贵妃实在是太过于“睿智”,竟然风声鹤唳到了因为这点事情,就要惩戒太子,这不等于给了外朝言官进攻的机会? 真是猪队友带不动啊。 贵妃这么一跪,外朝自然就知道你怕了,接下来言官的进攻可能就从李文全扩大到捕鲸上,甚至扩展到整个登莱开港的政策上。 别问苏泽是怎么知道的,古今中外的政治都是这么玩的。 而且弹劾李文全,也不算风闻言事,他进献龙涎香这事情也是真的。 苏泽也没想到,考成法才拴住六科和都察院几个月,这些言官们又搞出了新的方法。 而且一上来就攻击的最薄弱的地方,一封奏疏就让李贵妃破了防。 李家外戚一向低调,而朱翊钧的储位也稳固,只要简单思考,苏泽就明白攻击的目标是谁了。 一定是有人拿这件事攻击登莱开港! 现在很多前往朝鲜和倭国的商船,都会直接在登莱停靠,登莱开港影响到了东南的利益。 不仅仅是东南海贸的利益,登莱铸币局发行的银元,其实也在削弱这些原本富庶地区的经济控制权。 铸造新币,就是利用国家信用,用实际价值更低的白银,从白银持有者手里收税。 后世某个超级大国,其经济霸权的核心,就是对全球收的铸币税。 东南士绅虽然主观上并不知道经济学原理,但是随着朝廷银元的发行,通过沿海贸易进一步得到民间认可,他们手里的成色不一的白银越来越不值钱,越来越难以流通,“有识之士”肯定也已经注意到了。 甚至这个反扑,比苏泽预想的还要慢很多。 没办法,封建时代的利益集团还是太落后了。 没有纲领,没有口号,甚至所谓的利益集团都没有统一的利益诉求,东南士绅又不是人人都从事海贸,更多的还是热衷于兼并土地的大地主。 没有根据共同利益扭结成的组织,也没有能代表他们的领袖人物,更不要说支撑其共同利益的政治理论,以及能够动员利益体的舆论工具。 大明的东南士绅,甚至还不如苏泽穿越前的非洲军阀。 好歹这些军阀还能扯几句口号,搞一些类似兄弟会的组织。 不过这也是隆庆时期,等到社会进一步发展,东南地区也形成了书院为核心的松散政治团体,等到了那个时候,真正的党争就登上历史舞台。 比如自己的好兄弟沈一贯,在穿越前的历史上,就在晚明东林党人的口诛笔伐中,成了晚明著名奸相。 苏泽问道: “是谁上书弹劾的武清伯世子?” 沈一贯立刻说道: “山东道监察御史方学民。” 苏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沈一贯继续说道: “这方学民是山东道资深御史,和被贬官的雒遵是同年好友。” 沈一贯又补充说道: “上次沈思孝亲随的勘合,也是这个方学民签发的,因此他还被罚俸三个月。” 原来如此。 苏泽拿起奏疏,沈一贯说道: “子霖兄,你是要上书相救武清伯世子吗?我也要一起上书!” 罗万化也点头说道: “我也要!” 就连王家屏和张位也站出来要求附署。 苏泽看着一众好友,心中升起一股暖意,点头说道: “等苏某写完奏疏,再请诸位同年附署!” —— 通政使李一元没想到,自己在离任之前,竟然又遭遇了一次政治风暴。 九卿廷推刑部侍郎的名单已经送到了皇帝面前,就等着皇帝御批,自己就能从通政使这个火坑上卸任了。 可没想到,方学民的一封奏疏,再次引起了科道风暴,大量御史开始上书弹劾武清伯世子。 而政治嗅觉灵敏的李一元,也很快意识到这场风暴的中心不在武清伯世子这个外戚上。 果不其然,四月十日的上旬休沐结束后,朝廷的风向开始针对登莱开港,不少官员开始上书抨击登莱开港了。 有的官员说登莱距离京师太近,开港会引来倭寇,重蹈世宗朝的倭乱。 有的官员说朝廷在登莱开港扰乱了山东的风气,让百姓争相出海不事农耕,影响了国家的根本。 还有拿着鲸鱼说事的,认为捕杀鲸鱼是不祥的征兆,日后必定会招来天谴。 这场政治风波越来越大,内阁最支持登莱开港的高拱和张居正,甚至亲自下场驳斥群臣,但是外朝的声浪越来越大,内阁的强硬态度,反而让上书的大臣变得更多。 在京师民间,小报《新乐府报》上的一篇文章也在疯传。 《新乐府报》上,刊登了当年世宗嘉靖皇帝寻访龙涎香的旧事。 世宗痴迷于龙涎香,曾经多次派人寻访,要求户部去沿海搜访。 特别是嘉靖四十一年宫内的一次火灾,将嘉靖皇帝所藏的香料焚毁,嘉靖又下旨命令户部搜寻。 当时的户部尚书高耀进献龙涎香八两,嘉靖皇帝大喜,赐给了高耀七百六十两,同时皇帝还给高耀加加太子少保以示奖励。 高耀是严嵩党羽,后来严党倒台后,才发现这八两龙涎香,其实本来就是宫中的藏品,是宫人趁着宫中大火偷出来,再由高耀进献的。 而高耀上位户部尚书,是他献了八座别府给严世蕃才换来的。 除了这件事外,这小报上还讲了广州海防衙门,因为嘉靖皇帝急需龙涎香,于是他们向佛郎机人(葡萄牙人)购香,而佛郎机人则以卖香为借口,窃居在澳门岛上。 这些佛郎机人不仅仅偷偷做生意,还阴谋传播邪教。 随着这篇文章的疯传,舆论已经从武清伯世子身上移开。 山东道御史方学民再上一疏,弹劾登莱巡抚涂泽民,说他和番邦船长交往,阴结番人,还入了番人的邪教。 方学民还将涂泽民命令人翻译的外国书籍当做证据。 而有关世宗户部尚书高耀的故事,更是开始指向支持登莱开港的几位重臣,认为他们也和高耀一样,就是为了讨好皇帝才阴谋让武清伯世子进献龙涎香的。 还有人玩弄叙事技巧,将市舶司失踪的商船,说成了龙涎香发现之后,直接颠倒黑白说市舶司的船是为了追逐捕鲸才失踪的,更是将捕鲸变成了《捕蛇者说》。 登莱市舶司也没能幸免,群臣请求皇帝撤回市舶司。 通政使李一元整日往来于宫内和内阁,将小山一样的奏疏送来送去。 但是到了今天,苏泽依然没有上疏,这让李一元更加忐忑。 一直到了四月二十六日,苏泽的奏疏才送到了通政司。 李一元反而有了石头落地的感觉。 该来的总会来的! 李一元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驯化了一样,以前怕见到苏泽的奏疏,现在见到了苏泽的奏疏才踏实。 但是看到奏疏的名字,李一元眼前一黑。 《请开埠直沽疏》? 不是,登莱开港还在被群臣围攻,你又要开埠直沽? 翻开奏疏,苏泽的奏疏前半部分,还是在帮着武清伯世子李文全说话,他开头写到: “臣闻圣王之治,因势利导;生民之业,随需而兴。今武清伯世子李文全于莱州捕鲸,偶得龙涎香以献,本为利国惠民之举,然朝议纷纭,或言祥瑞虚诞,或斥伤天害民。” 接着苏泽又说捕鲸业的其他产出: “鲸油可制皂浣衣,价廉而效著。莱州工坊已试制鲸皂,其用堪比籽皂,既可解百姓浣洗之需,又为市舶增一利源。且鲸脑油燃之明如白昼,若用于港口灯塔,夜引千帆归航,海贸之安可期。” 但是苏泽也对无序捕鲸表示反对: “臣考《周礼》,渔人掌川泽之赋,天子四时田猎,皆取用有度。今捕鲸非竭泽而渔,乃取自然之馈。” “请朝廷详定捕鲸章程,严限捕捞之期、数量,使渔获有序。” 最后苏泽又说道:“盖舟车之创,起于涉川之需;火器之利,源于御侮之急。” 整个奏疏,只有最后一段请朝廷修造大沽炮台,恢复前元时期直沽海河交汇的重要地位,在直沽开埠。 李一元看完了苏泽的奏疏,也只能感慨他的勇猛。 在这种时候上疏开埠直沽,这不是和群臣对着干? 李一元不敢耽误,直接夹着奏疏走向内阁。 —— 这份奏疏实际上是苏泽修改过一次的。 原本苏泽的奏疏是《陈捕鲸采香利国疏》。 ——【模拟开始】—— 一天后,《陈捕鲸采香利国疏》送到内阁,内阁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对外朝攻击感到厌烦,你的奏疏给了皇帝台阶,皇帝批准了你的奏疏。 皇帝又密令登莱市舶司搜集龙涎香进贡。 ——【模拟结束】—— 【本次模拟直接通过,模拟次数-1】 奏疏直接通过了? 也对,其实隆庆皇帝是非常支持登莱开海的。 皇帝也很满意李文全进献的龙涎香。 是啊,龙涎香其实除了香气独特之外,备受皇室追捧的原因,是因为这时候人认为,龙涎香是最厉害的媚药。 之所以这么被动,还是李贵妃太过于应激,反而给外臣落下了口实。 以至于现在闹到这个局面,皇帝也没办法下台。 既然这样,苏泽思考了一下,放弃了这次上疏,而是直接写了这份《请开埠直沽疏》。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开埠直沽疏》送到内阁,内阁送入皇宫。 隆庆皇帝对外朝攻击感到厌烦,皇帝借着你的奏疏下台,禁止外朝再议论登莱捕鲸的事情。 皇帝又密令登莱市舶司搜集龙涎香进贡。 但是皇帝没有批准你开埠直沽的提议。 ——【模拟结束】—— 【是否使用2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312点。】 果然,既然皇帝本来就支持登莱开港的事情,那支持直沽开埠也不难吧? 只需要两百点威望点,就能直沽开埠,苏泽果断选择了执行。 【剩余威望点:112点。】 —— 御书房。 这些日子,隆庆皇帝都没有去翊坤宫。 他倒不是因为李文全的事情疏远李贵妃,而是因为李贵妃那副怨妇样子实在让他生厌。 原本李文全进献龙涎香,隆庆皇帝是非常满意的,要不然也不会赏赐他。 可外朝一封奏疏,让李贵妃大失方寸,搞得现在皇帝十分的被动。 李芳走进御书房,小心翼翼的说道: “陛下,贵妃又上请罪书了。” 隆庆皇帝更加心烦了。 这些日子,李贵妃一家老小不停的上书请罪,没罪的事情都变成有罪了。 “太子呢?” 李芳小心翼翼的说道: “太子这次不肯请罪,还说李国舅做的没错,贵妃将太子留在宫里教育呢。” 隆庆皇帝叹了一口气。 作为皇帝,他当然可以命令李贵妃放了太子。 但是作为丈夫,在后妃教育儿子的时候,他有时候也要保持沉默。 而且这事情,外臣其实说的也有道理。 皇室追求龙涎香的这点小心思,也不能讲述给七岁的太子。 简单的说,作为当爹的,隆庆皇帝是乐意别人给他献龙涎香的,但是如果以后儿子继位以后这么干,他大概也是不开心的。 所以李贵妃教育太子,他也算是默许了。 “派人盯着点,不要责罚太过。” “仆臣明白。” “苏泽上书没有?” 李芳连忙说道: “目前还没有。” “真是奇了,这登莱开港是他首倡的,苏二疏竟然能熬到月底都不上疏?” 皇帝急需要苏泽的奏疏下台,但是苏泽却不上疏了。 没办法,这次群臣的议论太汹涌,内阁弹压不住。 而且如今外面拿出“谄媚君上”这个杀器,就连张居正和高拱也不敢妄动了。 内阁辅臣也怕背上这个骂名。 这时候,皇帝能想到的就只有苏泽了。 就在这个时候,陈洪举着奏疏进来:“陛下,苏泽上疏了!” 而负责市舶司的冯保也走进御书房说道: “陛下!登莱市舶司的船归航了!还带来了断贡已久苦兀、奴儿干都司诸部使者!” “诸部仰慕天恩,正在莱州港,请贡天朝!” 听到这个消息,隆庆皇帝站起来,但是他却问道:“登莱的消息外廷知道吗?” 冯保立刻说道:“消息是直接送到司礼监的,外廷还不知道。” 冯保偷瞥皇帝的表情,似乎看到皇帝的嘴角微微扬起。 (本章完) 第167章 贡使入京师 第167章 贡使入京师 冯保暗暗道,外朝的那些文官要倒霉了。 市舶司的迷航船只归航,还带来了外邦贡使,这自然是大大的好消息。 而那些因此攻击登莱开港的文官们,就要面对皇帝的反击了。 冯保想着要怎么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张居正,又暗暗感慨这苏泽还真是好运气啊! 就在他上书的时候,正好赶上这样的好消息! 冯保又开始思考起来,如果直沽开埠已经成了定局,那直沽市舶司太监的人选也要尽快定下。 和登莱不同,直沽的位置要关键多了。 登莱虽然距离京师也不远,但是还需要陆运一段路,然后将货物卸到运河才能送达京师。 所以登莱开港以后,货物的吞吐量其实一直不算太大。 但是直沽就不一样了。 在元朝的时候,因为黄河泛滥漕运淤塞,所以元朝就用海船运输粮食,就是走的直沽通道。 直沽和京师之间有运河相连,海港卸下来的货物直接可以换上漕船,无论是运输效率还是成本都要低于登莱。 登莱开港的成果就这么大,可以想到一旦直沽开埠,那是多么大的利益啊。 冯保又瞥了一眼身边的李芳,上次登莱市舶司太监被他拔了头筹,这一次李芳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就算是抢不到首领太监的位置,也要安插几个自己人进去。 冯保突然又有些难受。 登莱市舶司首领太监是他的干儿子,在登莱干得不错,但是也多次向他写信,抱怨登莱市舶司的事情难做。 市舶司和其他外派机构不同,专业性极强,不仅仅要为人圆滑,还要精通数算和贸易的事情。 如果不懂这些,很容易就会被手底下的人架空。 是啊,如果连账本都看不懂,那还怎么管理市舶司? 而宫里的太监,能读好书的本来就不多,别说再精通这些数算财货之术了。 对了,要不要再找几个人,去营造学社学习一下? 不仅仅冯保这么想,就连李芳和陈洪也这么想,他们都在盘算将自己的人塞进营造学社中去。 —— 方学民府上。 站在方学民对面的,是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书手。 这书手名叫沈敬,就是沈思孝的那位沈师爷。 沈思孝被罢官后,却没有返回家乡,而是逗留在京师附近。 方学民知道沈思孝的心思,他是想要在京师活动谋求起复。 方学民刚开始的时候还恼怒沈思孝连累自己吃了处分,但是很快在沈思孝的金钱攻势下又和好如初。 沈敬则往来于京师城内外,串联沈思孝和方学民。 比如这次对登莱开港的弹劾,方学民能够掌握这么多登莱的消息,也都是沈思孝提供的。 “方御史,此次弹劾李国舅,您可是在京师扬名了!” 方学民摸着自己的胡子,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过一名还没承袭爵位的外戚,还不值得他这个资深御史出手,他的目标是登莱巡抚涂泽民,甚至剑指背后的苏泽。 沈敬又说道: “听说苏泽这次都不敢上书帮衬党羽,定是畏惧了方御史。” 说到这里,方学民更加得意了。 不过方学民也是宦海沉浮已久的老官僚了,他收起脸色说道: “《新乐府报》调查的怎么样了?” 说到《新乐府报》,沈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东翁在京师外寻访了很久,也没找到《新乐府报》的报馆。” 方学民也捏着下巴说道: “这也是奇了怪了,五门巡城御史也让巡捕营找了很久了,都没找到这《新乐府报》的报馆。” 从苏泽开始办报以后,很多民间人士也瞄上了办报。 众人发现,办报不仅仅是扬名的事情,还是一笔赚钱的买卖。 刚刚开始的时候,一些小报就是盗印《乐府新报》,也能获得不错的收益。 但是随着《乐府新报》的销量铺开,价廉物美的官方报纸还是抢占了这些盗版报纸的空间,于是出现了第二代的小报。 这类的小报,就不是完全照抄官报了,而是开始刊登自己的文章了。 《新乐府报》,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很快的,《新乐府报》就在一众报纸上脱颖而出,成为发行量仅次于官报的报纸。 比如上一次那篇批评四书五经的文章,这种离经叛道的文章在中晚明很有市场,《新乐府报》一时洛阳纸贵。 这样有影响力的报纸,自然也被有心人看到。 但是这《新乐府报》十分的神秘,它接受秘密投稿,但是没人见过收稿人。 投稿人要写下自己的地址,文章一旦被选用,就会有人送上门丰厚的稿酬。 《新乐府报》态度中立,什么样的文章都刊登。 无论是批评朝廷的文章,还是歌颂朝廷的文章。 一些离经叛道的言论让儒生读完都要骂娘,但一些保守的内容就连腐儒都皱眉。 似乎对于这份报纸来说,写的好不好看,才是刊登的唯一标准。 但也正是这种态度,才让《新乐府报》能成为销量第二的报纸。 方学民也学习苏泽,在这一次的朝堂斗争中,也使用了报纸先行的办法。 他知道自己给《乐府新报》投稿必然被拒,于是选择了《新乐府报》。 果然效果不错。 方学民又萌生了新的想法,如果能将这份报纸控制在自己的手里,那日后自己弹劾别人岂不是无往不胜? 于是他拜托沈思孝搜寻《新乐府报》的消息,结果却大失所望。 沈敬又说道:“方御史莫急,我家东翁也准备办报。” “办报?办报好!” 方学民立刻意识到了办报的价值,他连忙说道: “等沈先生办报,本官一定邀请同僚投稿!” 说完了报纸的事情,方学民又说道: “还请沈师爷联络其他人,明日继续上书,这次就不要再遮遮掩掩了,直接弹劾登莱开港,苏泽这个登莱开港的首倡者也不能落下!” 一提到苏泽,沈敬也咬牙切齿。 他原本是县令的师爷,百里侯的亲信,在一县内也是排的上号的人物。 但是沈思孝被罢官,他也师爷,连幕金也砍掉了八成。 别的师爷早就跑了,但是沈敬是沈思孝同族,没办法切割,所以只能陪着沈思孝潜回京师。 所以他对苏泽也是有刻骨仇恨的。 —— 高拱府上。 苏泽坐在高拱的书房里,高拱看着他。 “苦兀贡使的事情,你是提前得知,还是巧合?” 作为阁老,高拱自然有宫内的消息渠道。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高拱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言官御史换了打法,作为阁老的高拱也觉得不适应。 仔细一想,方学民这帮御史的套路,似乎是“师承”苏泽,高拱这才明白苏泽的这套打法有多厉害! 苏泽摇头说道: “师相,学生的这份奏疏早就拟好了,还有几位联署的同僚作证。” 高拱点了点头,从时间上看,这次只是偶然? 接着高拱也只能叹服,苏泽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苦兀贡使求贡,恰恰卡在了关键的时候。 而且从宫内传来的消息,皇帝下令封锁消息,这也说明了皇帝早就对这些言官御史厌烦了,准备用这次入贡的事件来清理这帮人。 而苏泽“恰好”在这个时候上书请求开埠直沽。 高拱说道:“这次陛下是决心要清理一下科道了,这些日子你低调些,莫要再生事端。” 苏泽恭恭敬敬的说道: “弟子明白。” —— 四月二十七日,山东道监察御史方学民再次上书,这一次的矛头直接指向了登莱巡抚涂泽民,以及主张登莱开港的苏泽。 与此同时,在前往京师的路上。 登莱市舶司安排的队伍,正护送苦兀贡使和几个奴儿干司头人,火速赶往京师。 失航商船的船长贺镇正陪同那个苦兀族长,这只庞大的队伍,装着满车满车的紫貂皮,以及奴儿干司头人们上供的珍惜药材。 苦兀族长满脸的激动,船上的夫子刘长之小心翼翼的陪着他,生怕这位老者激动过头死在路上。 “祖灵保佑,让我等再次踏上天朝上国的土地。” 苦兀族长自从登陆莱州港后,每天都坚持祈祷。 刘长之对于苦兀族的万物有灵信仰很有兴趣,每天都拉着苦兀族长聊着聊那个。 贺镇不信什么祖灵,就算是苦兀族的祖灵,也保佑不到大明的国土上。 但是这一次能安全归航,贺镇觉得是天后的伟力。 说起来,这一次归航也是一波三折。 在苦兀岛上修好了船后,贺镇就踏上了归航的路。 但是在航行了大半路程后,贺镇的船再一次遭遇了风暴。 这次风暴十分的猛烈,贺镇亲自掌舵操帆,依然被刮离了航道,迷航在茫茫大海上。 船在海上漂浮了三天,苦兀族长就带着族人向祖灵祈祷,而贺镇日夜在船上向天后祈祷。 就在第四天的晚上,贺镇在祈祷的时候突然见到了远方的亮光。 贺镇连忙叫醒了船员,向着亮光处航行。 等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贺镇看到了陆地,船员们喜极而泣,贺镇的内心充满了对天后娘娘的虔诚。 等到上岸之后,贺镇才知道,自己看到的亮光是莱州港新建造的灯塔,每日灯塔夜里都会点燃鲸鱼脑中取得的鲸脑油,灯光宛如白昼,帮助船只归航。 贺镇更加觉得自己平安归航是天后娘娘保佑,他捐出家资在莱州港建造了一座天后娘娘庙。 对于登莱市舶司来说,这一次贺镇的归航,不仅仅挽回了市舶司的损失。 苦兀等部的再贡,更是一笔天大的功劳! 而且这一次苦兀和奴儿干司诸头人,带来的贡物也远超历史记录,光是这些紫貂就是最上等的皮毛,登莱市舶司几年的任务都完成了。 市舶司用了最高规格的待遇,护送这批人马入京。 —— 时间到了五月,随着京师汇聚的贤良文学越来越多,舆论更是向着方学民这边倾斜。 登莱开港这件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首倡开港的苏泽更是被斥责为奸臣。 当外朝知道苏泽不仅仅没有上书请罪,甚至还再次上书要求开埠直沽,舆论更是哗然。 方学民见时机成熟,于是再次上书,这一次直接弹劾苏泽,列数了苏泽“十大罪”。 而面度这一次的风波,内阁表现的十分平静。 皇宫则是严加封锁消息,司礼监抓了几个翊坤宫和东宫传递消息给外廷太监宫女。 更诡异的是苏泽的态度,他既没有上书自辨,也没有反驳言官,只是沉默的待在史馆内。 方学民看到苏泽没有回击,更是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一份份奏疏雪片般的送入通政司,堆满了通政使李一元的案头。 因为各路人马齐聚京师,消息传播更加迅速,沈思孝更是激动,认为这次一定能形成朝野压力,让苏泽吃一吃苦头。 但是沈思孝是被判革职归乡的,他也不敢私自进城,于是沈思孝派遣自己的师爷沈敬每天进城打探消息。 今天沈敬一大早出发,一大清早就排着队等待入城。 沈敬就在排队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人群后方发出喧哗声。 他回头一看,一支庞大的车队正向着城门而来。 沈敬眼皮狂跳,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守城的官兵也有些紧张,一名巡捕营的把总走上前,盘查这支队伍的身份。 一名太监从队伍中出来,捏着嗓子说道: “吾等乃是登莱市舶司的人,护送苦兀贡使入京!” 说完这名太监展示了相关的文牒,巡捕营的把总连忙命令士兵打开城门。 这名太监回到队伍内,对贺镇吩咐道: “冯秉笔吩咐了,入城后尔等齐声高喊,明白了吗?” 贺镇等人齐齐点头。 就在城门打开后,这支队伍呼啸着进入京师。 而贺镇等人则骑在马上,高声呼喊。 城外的沈敬,都听到了他们的喊声: “苦兀奴儿干司登莱登陆,再贡天朝!” 看着满满几大车的贡物,再看到城门口狂欢的人群,沈敬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急忙离开队伍,向着城外沈思孝居住的地方跑去! (本章完) 第168章 传承 第168章 传承 沈思孝正在京师外的宅子里,思考着自己新报的名字。 沈思孝自诩很有才能,对于办报也很有信心。 苏泽能办报,《新乐府报》也能成功,那我沈思孝的才能去办报,必然也能在京师畅销。 沈思孝为了办报,高薪从城内聘请了四个雕版的工匠,又陆续购买了一些印刷的设备。 但是等办齐了这些东西,沈思孝才思考到一个问题,自己连报纸的名字都没想好。 他自然不愿意碰瓷《乐府新报》,这几天苦思冥想,也没有一个好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沈敬急匆匆的回来。 “老爷!大事不好了!” 沈敬气喘吁吁,将苦兀使者入贡的事情说了一遍,沈思孝顿时觉得手脚冰凉。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市舶司迷航的船只归航,还带回了断贡的苦兀使者! 沈思孝知道这些日子对登莱开港的攻击都化作乌有。 沈思孝又念头一动,这样的消息,按理说市舶司应该先快马送达京师,可使团抵达京师之前没有一点风声。 这下子沈思孝的背上也冒出冷汗。 这必定是一场局,而能够让市舶司封锁消息的,那就只有皇帝了。 想到这里,沈思孝知道大势已去。 他猛然看向沈敬说道: “你去支五十两银子,立刻启程返回嘉兴老家!” 沈敬的脸也白了,他明白这是沈思孝要和城里的言官切割了,而他就是这个被抛弃的棋子。 沈敬连忙说道: “老爷,这五十两银子也太少了?” 沈敬知道,这笔钱可不是回去的路费,而是要买断沈敬后半辈子隐姓埋名的钱。 对于普通百姓五十两自然是一笔巨款,但是他好歹也是读书人,读书人的身份给人当教习也不止这点收入。 沈思孝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没想到区区一个师爷还和自己讨价还价,但是此刻他最怕的就是方学民他们这些言官牵连到他,只好忍着怒气说道: “那就一百两!” 沈敬还觉得有点少,但是看到沈思孝的脸色,知道这位东家心狠手辣,只好答应了下来。 —— 五月三日,随着苦兀使团进城,这场关于登莱开港的政治风波终于平息。 皇帝的态度,不仅仅沈思孝体察到了,很多官员也体察到了。 六科给事中沈束,从方学民的奏疏入手,找到了他奏疏上错漏。 方学民故意颠倒市舶司船只失航和李文全捕鲸的时间顺序,将市舶司船只失航归咎于帮着皇帝捕鲸。 沈束将这件事上奏后,以“风闻不实”之罪,弹劾方学民。 而随着沈束上书,一部分官员也开始跟着上书,朝堂的风向瞬间逆转。 果不其然,随着沈束上书后,皇帝大为震怒,下令锦衣卫抄了方学民的家。 锦衣卫又从方学民家中搜到了不少他和其他官员串联的信件,这些私人信件中也有一些大逆不道的话,皇帝再次扩大范围。 不过内阁首辅李春芳站出来,请求皇帝不要株连太过。 隆庆皇帝这才决定,只对带头上书的方学民等人惩戒,将他们全部革职为民,赶出京师。 在京师城外得到消息的沈思孝,再次感慨自己谨慎,他和方学民联系都是通过沈敬口头传话,没有留下书信证据。 而方学民还算义气,没有将沈思孝招供出来。 沈思孝痛定思痛,还是决定好好办报。 他决定在报纸上抹黑苏泽,攻击苏泽提倡的实学,并且将报纸命名为《君子报》,很快发行了第一期报纸。 沈思孝砸了钱,雇佣的工匠收益还不错,而且他的第一期报纸免费发行,竟然也卖出了两百份。 沈思孝大受鼓舞,将更多的心思用在了办报上。 但是也有反馈消息,说《君子报》上政论的内容太多,不如《乐府新报》有趣。 为了打开销路,沈思孝又和其他报纸一样,将西游记抄到了自己的报纸上。 随着贤良文学齐聚京师,沈思孝决定在这个时候好好推广《君子报》!—— 李春芳府上。 当管事通报苏泽求见的时候,李春芳正在写西游记的新章节。 李春芳笔尖一颤,以为苏泽是来催稿的,就想要让管事的把苏泽赶回去。 但是一想到自己刚刚给了苏泽不少章节,报纸上还没有连载到最新的章节,李阁老又有了底气。 于是他命令管事的将苏泽带到了自己的书房。 李春芳连忙收拾好书桌,将已经写好的稿子藏起来,这才让苏泽进了书房。 “李阁老。” 李春芳微微点头,等着苏泽说明来意。 但是这一次,苏泽却卖了一个关子,他从袖子里掏出几份报纸,放在李春芳的书桌上。 李春芳定睛一看,这几份报纸似乎都是在京师颇为流行的小报。 《君子报》,《文坛新报》,《惊奇报》,这其中有一些李春芳听说过,还有一些李春芳没有听说过。 李春芳看向苏泽,苏泽又翻开报纸,只见这些报纸都有一个版面在连载西游记。 看到自己写的东西在报纸上广为传播,其实李春芳还是暗暗得意的。 他装傻问道: “这些报纸怎么了?” 苏泽说道: “阁老,近些日子京师私印的小报越来越猖獗了,他们直接盗版我们《乐府新报》上的文章,连您这篇西游记也都盗了去。” 听到是这件事,李春芳也叹气说道: “我朝盗印猖獗,这种事情也是难以禁绝的。” 李春芳说的也是实话。 明代的出版业十分的发达,这些盗版根本就是抓不完的。 文坛宗师王世贞的文集就被盗印过好几次,他告到了官府,但是官府也拿这些盗印的人没有办法,最后王世贞也只能撤诉。 盗版还不是最可恶的。 还有人假借别人的书名,往书里塞自己的私货。 而且李春芳本身就不差钱,更在意的是自己文章的传播,甚至对盗印还有些好感。 苏泽拿出一份报纸说道: “阁老您看这份报纸,这雕版的工匠手艺不好,这故事都错漏了颠倒了,还有不少错别字。” “再看这份《惊奇报》,竟然将《西游记》和淫浪的文章并列在一版,甚至还改了书名《西游风月》,把这传世之作搞成了淫言浪词。” “阁老您再看这《君子报》,竟然擅改了《西游记》的内容,加入了一些非议朝政的内容,这么搞下去,好好的西游记要成禁书了!” 仔细看完这些文章,李春芳这样的涵养,也觉得怒火攻心。 苏泽又说道: “李阁老,您无私拿出家里的藏书,不求酬劳,但是我们《乐府新报》的很多投稿人,都是指着稿费生活的。” “这些小报私印文章,是断了新报的收入,也是断了他们的生计。” “这写书人的心血,又怎么能如此糟蹋?” 听到苏泽这么说,李春芳也是点头说道:“那以苏子霖的看法,要如何处理?难道要报禁?” 苏泽连忙摇头。 开玩笑,他搞报纸本来就是为了思想解放,总不能回头去搞文字狱吧。 光靠一份《乐府新报》,而且是一份官方报纸,绝对没办法承担开启民智的重任。 当然,如果放任这样无序发展,最后也不是好事。 苏泽说道: “苏某请设版权专利局。” “版权专利局?” 苏泽解释说道:“文字要雕版印刷,版权也是再刊印刷之权,是为版权。” “凡著书立说者,须得官府登记,明定版权。” “如果有人盗印,则版权方可以向官府提告,罚没获利给版权人,此法可以儆效尤,又能保障作者的版权。” “唯有如此,方能护住文人的笔杆子,让天下人敢写、愿写、能靠写书活命!” “除了版权之外,还有专利。” “所谓专利,是为匠作之事。” “自古工匠都会藏私一两个绝技,是为敝帚自珍,但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 “苏某请设版权专利局,凡改良技艺者,许其独占十年利,仿造者罪同窃盗。到那时,工匠必争相献技。” 李春芳听完苏泽的话,有些心动了。 看到李春芳的样子,苏泽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打动了李春芳。 之所以苏泽来找李春芳,而不是高拱张居正,就是因为他们不是李春芳这样的创作者,不知道盗版之痛。 其实苏泽也没指望这个版权专利局,能在开始的时候发挥多大的作用。 但是任何一项制度,都是要先立起来,然后逐渐完善的。 也许刚开始的时候,版权专利局收不到钱,但是只要版权专利的概念传开,那自然就有人愿意投入到写作和技术研究里。 当然,苏泽的主要目的还是工匠的专利。 京师有不少归工部管理的官办工坊,只要有了这个版权专利局,苏泽完全可以让这些工坊拿出银子,来奖励改进技术的工匠。 只要这个版权专利局成立了,打掉几个盗版猖獗的小报,也就给李阁老有所交代了。 李春芳点点头说道: “此法倒是不错,你且送个奏疏上来,老夫再想想办法。” “多谢李阁老!” 这样的事情,苏泽就不需要再用系统了,李春芳答应出手,版权专利局的事情一定能成。 —— 次日,苏泽来到报馆,准备将筹建版权专利局的奏疏递上去,却见到了东宫的张宏张公公。 苏泽看到张宏脸上有伤,看来这次太子被贵妃责罚,他也跟着受罪了。 苏泽连忙将张宏迎入报馆,只听到张宏说道: “太子有事相求?” 苏泽表情古怪。 苏泽想到自己昨天刚刚上门拜访李春芳,忽悠着李春芳帮自己搞版权专利局。 今天自己的好弟子小胖钧就找上门来,找自己帮忙。 当真是天道好报应? 苏泽连忙摇头,将这些奇怪的念头甩出去。 苏泽想到这一次朱翊钧被李贵妃抓到宫里,但是没有把自己供出来,苏泽说道: “有劳张公公带路了。” 张宏领着苏泽来到东宫,只见明伦堂内除了过年后长高了一些的朱翊钧外,还站着一个和朱翊钧有几分相像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打扮朴素,见到苏泽后连忙行礼道: “在下武清伯世子李文全,多谢苏翰林出手施救。” 原来这就是李国舅啊。 李文全一副老实样子,打完招呼就站在一边,而小胖钧则扑上来说道: “苏师傅!” 苏泽抱住小胖钧,好生安慰了一番,这才说道: “登莱的事情已经解决,陛下都已经下旨抚慰李国舅了,殿下何事召下官?” 看来这次宫里受了委屈,过了好一会儿小胖钧这才说道: “苏师傅,这帮言官好生可恶,舅舅被这帮言官弹劾,被外王父召回了京师,这下子孤那百戏会的银子可就凑不齐了!” 说完这些,朱翊钧竟然哭了起来。 原来是这件事啊。 灵济宫大会定于五月底召开,距离这会儿已经不足一个月了。 原本朱翊钧已经计划好了,等李文全的船队再出航几次,应该就能赚足百戏会的银两了。 可这一次言官上疏,李文全被武清伯召回京师,莱州的业务自然荒废了下来。 现在距离最后的时间越来越近,想要一下子变出这么多银子,朱翊钧也只能求助苏泽了。 苏泽问道:“不知道殿下还差多少?” 朱翊钧报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就连苏泽都吓了一跳。 “缺口这么大?” 朱翊钧说道:“按照孤的计算,只要再往返一趟,这笔银子就能凑上,可恶!” 李文全也羞愧的低下头,大外甥交给自己任务的时候,详细步骤都计划好了,自己没能完成太子的嘱托,耽误了赚钱的大计。 其实李文全也懊悔,自己太过于保守,没有一开始就铺开摊子,最后耽误了事情。 朱翊钧用充满渴望的目光看向苏泽,但是苏泽也犯了难。 这么大的一笔银子,就算是自己抢银行也凑不齐啊! 就在这时候,苏泽灵机一动。 他对着李文全说道: “李国舅,苏某有一个办法,可以在短期内凑足殿下要的银子。” (本章完) 第169章 任务完成! 第169章 任务完成! “保险?” 朱翊钧和李文全都疑惑的看着苏泽。 苏泽说道:“李国舅也说了,海船出海风险很大,一旦遭遇风暴不仅血本无归,还要搭上船钱和船员的抚恤费用。” “不少人因为海难倾家荡产,更有不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李文全连连点头,这也是他不敢扩大船队规模的主要原因。 苏泽说道: “所以就有保险。” “每艘船出海的时候,可以缴纳一笔保险,若是船遭遇海难,则由保险赔付船钱和船员抚恤。” 李文全愣了一下问道:“如果船平安归航呢?” “平安归航那保险就一分不退。” 这? 李文全思考了一下,觉得苏泽这个办法真是妙极了! 船东最怕的就是海难,但实际上海难发生的可能性其实并不高。 但就算是不高,那些手上只有一两艘船的中小船东而言,发生一次就是倾家荡产的事情。 这种保险,对于船东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而且不仅仅是船东。 莱州港口的经营模式,其实已经出现了船东和船长分离的形态。 简单的说,船东是船的所有者,是出钱购船的人。 但是很多船东自己不上船,而是雇佣有经验的船长来驾船。 而这些船长则要自己拉扯队伍。 海上和陆地上不一样,海员是一个非常专业化的工种。 茫茫大海之上,整艘船还必须要团结一心,忍受各种困难,所以一艘船上的海员基本上都是互相认识的乡党。 船长招募自己的乡党成为船员,那船长出海的时候管理船员,同时也要将这些乡党带回来。 一旦海上死了人或者受伤了,作为船长也要掏钱赔偿。 船员保险对于船长来说也是一种必需品,就算是全船遭遇海难,也能给家人留一点保障。 李文全认真想想,又觉得十分可行! 但是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他连忙问道: “苏翰林,这保险的银子应该收多少?赔偿的金额又是多少?” 李文全也在莱州港锻炼过了,对于做生意也有了一些了解。 保险是个好东西,但是贵了没人买,便宜了又可能赔钱,这其中的分寸十分难以把握。 听到李文全这么问,苏泽知道这位国舅还真不是蠢材,在经商上还是有点天赋的,能够抓住问题的关键。 于是苏泽说道: “这个苏某就不清楚了,需要请精通算学的夫子好好算算才行。” 朱翊钧立刻说道: “黄师傅!” “张宏,速速带国舅去太史馆,请黄师傅帮着算算!” 等送走了李文全,小胖钧又看向苏泽说道: “苏师傅,孤还有一件事。” “殿下请讲。” “孤也想了,上次上元灯会,孤才明白父皇与民同乐之心。” “所以孤的百戏会,也是要与民同乐,彰父皇爱民之心,以此会来孝敬父皇。” 苏泽看了一眼朱翊钧,他没想到朱翊钧竟然想到这里。 也对,皇室教育还是很正的,这样的情况下培养出来的太子,本性应该都是好的。 而自己的介入,也让朱翊钧多了不少快乐。 朱翊钧办百戏会的初衷,从为了自己玩乐,变成了给父皇尽孝心。 当然,为自己玩乐也是主要的。 但是孩童能有这个想法,已经让苏泽十分欣慰了。 朱翊钧说道: “苏师傅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父皇开心?” 让隆庆皇帝开心? 你办百戏会皇帝肯定就开心啊。 但是仔细想想,苏泽说道: “殿下,臣以为可以排练韶乐,为灵济宫大会贺,这样陛下就能明白殿下的孝心了。” 韶乐,史称舜乐,是中国的一种传统宫廷音乐,也是国家重要典礼仪式上的重要音乐。 到了明代的时候,韶乐从具体的音乐谱曲,变成了一种音乐类型。 这种集身于诗、乐、曲、舞为一体的音乐,基本上都是用在宫廷和国家祭祀的场合,只要是庄重典雅的音乐都可以称呼为韶乐。 朱翊钧连连点头,既然是百戏会,自然可以有韶乐。 用韶乐作为灵济宫大会的开幕曲,也能彰显大明的的盛世,这样父皇一定能开心。 朱翊钧说道:“苏师傅,演奏什么音乐好呢?” 苏泽这就爱莫能助了,他只能说道: “苏某不通乐理,殿下可以请定国公帮忙。” 小胖钧继续点头,定国公徐文壁主持过多次皇家祭祀,是专业人士,找他帮忙肯定没错。 —— 端午节。 按照惯例,皇帝赏赐文武百官“五毒艾虎补子”,就是绣有蝎、蛇、蜈蚣、壁虎、蟾蜍的官服,这是用来辟邪的。 苏泽也得了一套,虽然这玩意儿有些猎奇,但也不是所有在京官员都有的,妻子赵令娴喜滋滋的将它收起来。 不过今年也有一件让内阁忧虑的事情,皇帝今年给皇亲国戚赐了金丹。 往年惯例是端午节赐天师符就可以了,就是世宗皇帝最痴迷于丹术的时候,也没有给皇亲赐丹,这让内阁忧虑隆庆皇帝是不是又痴迷于炼丹了。 端午还有其他驱邪仪式,另外顺天府尹还要带领僚属祭祀京师的河神。 而赵令娴则亲手制做了艾草蒸饼,这是一种混合了艾草汁液的面团,大概和后世的青团类似。 端午过后,苏泽府上又传来喜讯,赵令娴怀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留在京师过节的赵令娴家人连忙送来的礼物,又提前张罗了稳婆和奶娘,苏泽的府邸更加热闹了。 人更多了,开销又大了,苏泽在惊喜于妻子怀孕,也开始为家庭生计发愁,总不能一直吃软饭吧? 端午节后,五月七日,苏泽上书请办版权专利局。 这道奏疏得到了首辅李春芳的强烈支持。 于是皇帝下旨,在内阁下成立版权专利局,首辅李春芳亲自挂帅,苏泽也被塞进了这个新部门。 不过这个衙门,目前的工作就是制定政策。 在都察院又设两名“缉私御史”,专门负责缉拿私印盗版和侵犯专利的案件。 当然,现在的版权专利局,能管的就是京师地区,皇帝给缉私御史调动巡捕营的权力,和五门巡城御史并列。 这就是个很重要的权利了。 京师的几大治安力量。 负责戍卫京师的京营,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和东厂,然后就是这个巡捕营了。 巡捕营设立之初,就是用来维持京师治安的。 在制度上,锦衣卫、顺天府都有管理权。 但是在明代中期开始,巡捕营逐渐听命于五门巡城御史,这个职位在都察院也有了更加重要的地位。 五门巡城御史,顾名思义,就是负责京师地区的御史,说起来是五门,实际上是负责京师城内东西二路和城外的东北、东南、西南三路,这是专门负责京师纠察的御史。 在苏泽考成法改革后,御史要按照地域行使纠察权,负责京师纠察的五门巡城御史就更重要了。 五门巡城御史掌握了巡捕营后,更是直接成为京师治安的最高负责人。 新增设的这两个缉私御史,也能拥有调动巡捕营的权力,这已经要普通的御史权力大不少了。 理所当然,苏泽推荐了自己的同年,沈藻和王任重出任了缉私御史。 五月十一日,任命下来后,沈藻和王任重连忙趁着休沐上门求见苏泽。 两人见到苏泽后,完全没有升官的喜悦,而是对苏泽诚心请教要怎么做好这个缉私御史。 没办法,现在都察院可是被六科用考成法盯着,新上任的缉私御史总要做出点成绩来。 但沈藻和王任重上任后,却发现自己根本调不动不了巡捕营,原本想要办出点成绩的雄心壮志迅速被浇灭。 两人只能找上了苏泽。 沈藻说完了自己上任后的情况,无奈的说道: “子霖兄,这就是上任后的情况。” 苏泽了然的点头。 大明朝就是这样,权力不仅仅是纸面上的。 就像是沈藻和王任重,他们虽然被任命为缉私御史,但是巡捕营不听他们的,你就是占着这个名头也没用。 沈藻和王任重两人刚刚入官场不久,不懂其中的门道,满头热血撞上去,自然是头破血流。 苏泽说道: “两位同年既然是缉私御史,就掌握了巡捕营考核之权,你们现在巡捕营找几个能干又不得志的干吏,先提拔了他们,拉拢一批人过来。” “这批人要独立于五城巡捕营之外,归属你们缉私御史直接管理,待遇上我向李阁老请示下,多给你们一些公帑。” 沈藻和王任重连忙道谢。 其实苏泽这也是地方官员抓权的常用手段了。 对于基层来说,讲究什么理论道德是不切实际的,说白了还是钱袋子和官帽子两个。 巡捕营这么多人,总有一些业务人品还行,但是久久不得志的人。 一个新部门就有新的官帽子,自然有人愿意去尝试。 增加待遇,也能吸引一些人过来。 解决了巡捕营的问题后,王任重又问道: “子霖兄,这版权专利局是你首倡的,那我们缉私御史要在哪方面下力气?” 两人急于做出点成绩来证明自己,但是又不知道如何着手。 苏泽说道: “当然是盗印了!” 苏泽说道: “版权和专利,后者多用于工坊,目前还没有登记的专利,自然也用不上缉私。” “现在我作为《乐府新报》的总编官,向两位御史举报,京师中不少报纸盗印我们报纸上连载的《西游记》,请两位御史帮我做主!” 王任重和沈藻知道苏泽是在开玩笑,气氛一下子欢快起来。 但是经过苏泽的提醒,他们发现打击盗印西游记,确实是一个好的突破口。 没办法,这书在京师太火了。 两个小报,就有一个盗版西游记的。 除此之外,又将西游记已经连载的部分制成书籍印刷。 还有自己瞎编剧情,号称《西游后记》出版的。 经过苏泽的提醒,沈藻和王任重找到了方向。 五月十二日,缉私御史衙门贴出公告,要出手整治京师盗印西游记的乱象,打击非法盗印的书商。 一开始这些书商没有当回事,但是等到缉私御史带着巡捕营杀上门来。 还在处罚并不算重,只是没收雕版和缴纳罚款就行,这些书商纷纷认缴,并且保证不再盗印。 这下子沈藻和王任重也没想到,这盗版的利润竟然这么高! 他们在京师搜捕了三日,收缴的罚款竟然达到了五千两银子! 当这笔钱送到李春芳的面前,就连这位内阁首辅都吓了一跳。 李春芳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处理这笔银子,又将苏泽喊来了内阁。 等苏泽听到了沈藻和王任重的成果,也被盗版的利润给惊讶到了。 也难怪大明盗版行业如此兴盛,是真得挣钱啊! 李春芳有些担忧的说道: “缉私御史打击这么厉害,会不会影响我朝文脉?” 苏泽说道: “阁老不必担忧,打击了盗版,对我朝文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有打击了这些盗印的书商,那些真正约人写稿出书的书商才能出头,那样才能有更多人以书为生。” 明代出版行业本来就十分的繁荣,而缉私御史只是没收雕版和罚款,并没有彻底封了这些书商。 当然,想要禁绝是不可能的。 但只要盗版的成本高了,那就有人愿意去做正版了。 李春芳又说道:“这笔银子怎么处理?” 苏泽说道: “巡捕营这些日子辛苦了,应该拨出一部分银子作为犒赏。” 李春芳点头说道: “理应如此。” 苏泽又说道: “这笔银子应该作为版权方的赔偿,李阁老,这《西游记》是您家中的藏书?” 李春芳断然拒绝道: “老夫岂能贪墨这笔银子!” 苏泽又说道: “那可以给报馆吗?” “不行!” 苏泽早就猜到了李春芳的反应,他说道: “首辅大人,要不就以西游记作者华阳洞天主人之名,在版权专利局下设置一奖,用来奖励在数算、营造、匠作上有创新的匠人?” 这句话算是挠到了李春芳的痒痒处了。 作为内阁首辅,李春芳更在意的就是后世名声了。 如果能以华阳洞天主人为名设置奖项,岂不是就能流传后世了? 李春芳满意的说道:“还是你这猢,还是你有办法,就这样,就叫华阳奖好了!” 【和内阁首辅李春芳的关系达到“亲密”,任务完成3/3】 【主线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橙色道具抽奖机会*1】 李首辅的声望这就刷满了? (本章完) 第170章 橙色道具记忆宫殿香囊 第170章 橙色道具:记忆宫殿香囊 苏泽从内阁出来,回到史馆后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公房内,他打开系统迫不及待的开始了抽取奖励。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记忆宫殿香囊(橙色)”。】 【记忆宫殿香囊】(橙色):重复使用道具,使用后可以进入到记忆宫殿,查看过往的具体回忆(仅限宿主使用,外人闻到也只是普通香囊)。 苏泽手里出现了一个和腰间一样的香囊。 这是什么? 记忆宫殿? 苏泽记得这好像是某个侦探小说中的设定,主人公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需要回忆什么东西的时候就可以进入这个意识空间,将所有的细节都回忆起来。 这么神奇的吗? 苏泽抓起香囊,很快一阵子迷离感袭来,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站在一座巨大的木质宫殿中。 宫殿非常的高大,两侧都是直达屋顶的书架。 这就是自己的记忆宫殿? 可这东西要怎么用? 苏泽心念一动,一本书籍一样的东西从书架上飞出来,当苏泽接过这本书,一段记忆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他小时候看的一段动画片,从图像到声音,甚至播放动画片时候窗外的蝉叫,都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这也太神奇了吧! 就在苏泽准备继续探索这个道具功能的时候,一阵晕眩感袭来,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 【注意,由于精神限制,每日进入记忆宫殿不能超过五分钟,需要休息24小时后才能再次进入。】 苏泽连忙问道: “使用记忆宫殿没有副作用吧?” 【没有任何副作用】 听到没有副作用,苏泽放心了不少。 一天只能五分钟,时间稍微有些短。 这样一来,苏泽前世学习过的那些数学物理化学公式,记忆过的文章,都可以通过这个记忆宫殿“回忆”起来! 好东西! 【新主线任务,所有内阁成员的关系达到亲密。 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看到这个新任务,苏泽只能苦笑。 内阁中就剩下一个张居正了,那就是要刷张居正的声望了? 这系统是逼着自己做四姓家奴啊! 不过这个新道具,倒是让苏泽想到了一个用处。 —— 京师。 沈敬没有离开京师。 体验过京师的繁华,他怎么愿意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反正是隐姓埋名,沈敬干脆来了一个“大隐隐于市”,直接留在了京师。 一百两银子,在老家可以置办一大块田产了。 但是在京师,这点银子根本就不经用。 在天酒地的过了半个月后,沈敬也感受到了钱匣渐空的压力。 思来想去,他决定去投稿。 《君子报》不行,苏泽的《乐府新报》也不行。 沈敬选了《新乐府报》。 《新乐府报》的投稿方式很神秘,只要将写好的稿子,在稿件上写上自己的住址,投入城郊的一座破寺的功德箱里,三日内就会得到回应。 如果被录用,稿费会扔入投稿人家里。 如果被拒稿,稿子也会被退还。 前些日子缉私御史抓盗版的时候,也瞄上过《新乐府报》。 但是巡捕营盯梢了半天,也没搞清楚功德箱里的稿子怎么被取走的。 这件事都已经成了京师流传的志怪故事了,坊间都传是鬼神在办报。 沈敬不信鬼神,他认为新乐府报是个组织严密的报馆,那破寺估计有什么障眼法。 可沈敬自信满满的稿子,却被《新乐府报》给拒稿了! 沈敬又连续给几家小报投稿,结果都是一样。 这下子让沈敬破了防,于是他决定用剩下的钱买印刷设备,自己印刷出版贩卖! 可沈敬也是倒霉,接手了一家印刷盗版书的印刷坊,正好被巡捕营找上门来。 面对前任主人留下的罚款,沈敬心一横说道: “几位巡捕大爷,我有重要的事情向御史禀告!” —— 京郊,楞严寺。 一身粗布衣服的何心隐,正在招待几名泰州学派同道。 明代思想界的特点,就是创始人死后,学派必然会分裂。 王阳明如此,王艮也是如此。 王艮死后,泰州学派也开始分裂。 比如赵贞吉这些在朝的信徒,在治学态度上日益保守,开始向阳明心学甚至程朱理学靠拢。 赵贞吉推崇的泰州学派,主张的是“敬”。 主张在日用之道中,收敛自我,在“克己”这个前提下入世。 但是在何心隐看来,这一套不过是宋儒克己复礼那一套换皮,根本就不是王泰州的初衷了。 甚至在泰州学派中,在世师徒也有分歧。 比如何心隐的师父颜钧还在世,颜钧提倡“友”,热衷于在地方上发展结社。 何心隐早期也搞过结社,甚至拿自己宗族做过社会实践,但是结果并不理想,于是何心隐也改变了思路。 一名年轻的儒生说道: “何师,我们这次是来营救梁师的。” 接着儒生又说道: “赴京路上,我和几位同道,仿效梁师在山东大名府组建了漕帮。” 梁钧在嘉靖末年被捕下狱,新君继位都没有赦免,这些弟子想着在灵济宫大会结交官员,将梁钧从牢房中救出来。 梁钧的思路就是创建各种互助社,他一直都在各地宣扬泰州学派,组织漕运力夫、盐丁创建帮派结社。 这种互助结社确实改善了一部分底层人民的生活,他们团结起来也能反抗压迫。 何心隐说道: “结社不过私之友也,长此以往,这些会社帮派必然会为了私利再去欺压别人,如此一来,岂不是无穷匮也?” 何心隐反对这种小规模结社,他也追随梁钧搞过这些,最早的就是淮抚驻地淮安的漕帮。 可如今淮安的漕帮却已经成了本地恶霸势力,普通百姓想要在码头上卖力气,还要和漕帮签订血契,要将自己收入上缴漕帮才能保平安。 甚至这些漕帮还按照乡党分裂成好几个派系,这些派系还会互相斗殴,争夺码头作为势力范围打架。 前任淮抚就是因为淮安码头力夫暴动弹压不利,才被朝廷撤职的。 而现任淮抚王之桓是个工部升上去的官僚,也不知道能不能压住淮安的局势。 负责传话的儒生有些不服气,他对着何心隐说道: “敢问何师最近参悟,可有什么新说?” 众人纷纷看向何心隐。 他们这一派就是这样,日常都以师友相称,不讲究儒家那套尊师重道,平日里切磋学问也是剑拔弩张。 何心隐淡淡一笑说道: “近日京师所见,让何某又有新见。” “愿闻其详。” 何心隐说道: “平天下者,均天下而已!” 在场众人倒是没有太多的震惊,毕竟这套均天下的理论,陈胜吴广就提过了。 何心隐又说道: “天下为主,君为客。” “为人君者,以天下万民为事;不以万民为事之君,天下大害也。” 这句话说完,众人都傻了。 甚至有人已经后悔自己坐在这里了。 何心隐自顾自的将自己的论述说了一遍,这才让众人离开。 等到众人离开后,一名年轻的儒生进来说道: “何师,这些同道人心难测,您这么说可要给楞严寺惹麻烦了。” 何心隐哈哈一笑说道: “那法严方丈交友广阔,和几位阁老都攀得上关系,不会株连到他的。” “不过我们倒是要走了。” 他的弟子不解问道: “何师,为何要向他们说明您的学问?” 何心隐拿着行囊说道: “学问就是说给别人听的,先贤们著书立作,招收门人,不就是为了把自己的学问传出去?” 弟子又说道: “可您这学问。。。” 何心隐说道:“无论他们认同不认同我的学问,只要把我的学问传出去就行了。” “这天下自然有认同我学问的人,他们见到我的学问,那我们就有更多同道了。” 弟子又说道: “那何师为何不在报纸上?” 何心隐摇头说道: “就连同门都不认同我的学问,如今传播还太早了,反而会引起朝廷忌惮。” “《新乐府报》还要继续办下去,只要能开启民智,早晚就有那一天。” “我们现在就走,印坊也可以转移了。” 众弟子纷纷称是,迅速离开了楞严寺。 —— 五月十七日,报馆。 苏泽一进报馆,就看到罗万化在打瞌睡,不由奇道: “一甫兄,你也会打瞌睡?” 罗万化极度的自律,晚上都会早早休息,白天都会精力充沛的工作,苏泽还从没见过他这么困过。 罗万化打了一个哈欠说道: “昨日茶楼里有讲学,我就去听了。” 苏泽奇道: “一甫兄还对讲学有兴趣?” 罗万化摇头说道: “没有。” 罗万化是一个原旨儒家信徒。 这类人就是对各种学派没兴趣,信奉最基础的儒家道德观。 其实这类人在官员中还是不少的。 科举只是为了功名,也不是人人都爱搞学术的。 罗万化稍微对实学有点兴趣,但是只要也是为了办报。 这些日子随着贤良文学齐聚京师,到处都是讲学活动。 会馆、寺院和道观都不够用了,很多人就在茶楼、酒楼公开讲学。 苏泽奇道: “一甫兄既然对讲学不感兴趣,为什么要去茶楼听讲?” 罗万化说道: “我是去看卖报去了。” “卖报?” 罗万化说道: “京师这些小报,雇佣了城内游荡的小儿帮他们卖报。” “有些小儿在闹市喧哗兜售,还有这脑子活络的在茶楼售报,一晚上也能售出不少。” 苏泽愣了一下,这不是带英特色雾都报童吗? 我大明也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罗万化有些不自信的说道: “我想着,我们《乐府新报》也在茶楼密集的地方设置报亭,让小儿贩报,子霖兄以为如何?” 看到苏泽失神,罗万化还以为自己的建议不好,他连忙说道: “子霖兄以为不可就算了。” 苏泽连忙说道: “一甫兄这个办法好啊!” “这些流落街头的小儿,能有一份糊口的生计,也是一甫兄的功德。而且此法能增加《乐府新报》的销量,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罗万化听到苏泽赞同自己的建议,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下决心要好好考察京师,在读书人多的地方设置报亭。 就在这个时候,沈一贯也准时冲了进来。 “大消息!” 苏泽已经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问道: “肩吾兄你昨天的大消息,就是都察院两个御史为了抢功劳打架,今天又有什么大消息?” 沈一贯说道: “弇州先生结束丁忧返回京师了!” 弇州先生,就是当今文坛偶像王世贞。 中古时代的读书人,政治家、文人、学者身份都是统一的。 比如宋代的王安石,就是文坛领袖,宰相和学者。 不过到了大明,随着时间发展,三条路逐渐分开,就是少数天才,也只能兼具两个身份。 王世贞的官职并不大,但是在文坛的地位极高。 大明文坛能和王世贞相提并论的,只有致仕在家养病的李攀龙。 苏泽记得李攀龙已经病重了。 丁忧的时候,王世贞在老家编写《弇山堂别集》,京师达官贵人都向他寄去自己的书稿,希望能被王世贞收录。 王世贞的文章甚至流传到周围的藩属国,朝鲜、倭国很多人都推崇他的文章,就连草原上都流传他的名声。 这就是文化的影响力。 沈一贯说道:“弇州先生是被张阁老举荐的,朝廷很快就会授以要职。” 现在的张居正和王世贞应该私交很好,恐怕谁也没想到两人会在以后交恶,以至于王世贞编排那么多段子在黑张居正。 罗万化问道:“朝廷会授予弇州先生什么职位?” “至少也是一省布政使吧?弇州先生的父亲已经平反,他为父伸冤的事情陛下十分欣赏。” 就在众人闲聊的时候,一封军情急报送到了内阁。 四位辅臣看完都脸色微变,李春芳站起来说道: “军情紧急,还是求见陛下吧。”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接羔已过,草原又动荡起来,虽然内阁和兵部早有准备,却没想到这次的动静这么大。 就连高拱眼中都闪过一丝忧色。 (本章完) 第171章 老朱家的微操之魂 第171章 老朱家的微操之魂 实际上这封紧急边情送到京师之前,戚继光就已经预料到了。 这次搜套大获成功,解决了河套地区的套虏威胁,身为套虏宗主的俺达汗不可能没有动静。 但是接羔期是整个草原民族最脆弱的时候,俺答汗有心无力,只能坐视戚继光扫荡河套。 现在过了五月,牛马都得到了春草的滋润,俺答汗终于忍耐不住,决定攻打大同。 而俺答汗备战的消息,早在半个月前戚继光就已经侦察到了,他已经写信和苏泽讨论过草原的局势了。 当天晚上,戚继光的使者吴惟忠,来到苏泽的府上。 看着吴惟忠带来的大箱子,苏泽叹息道: “戚都司为何要如此。” 吴惟忠有些尴尬,这是他在京师又一次碰壁了。 没办法,武人送礼就是这么直接,但对于如今隆庆朝的高层来说,这么直接的贿赂实在是太掉价了,吴惟忠这次送礼可以说是处处碰壁。 见到苏泽也不肯收,吴惟忠倒是也不纠结,直接让士兵将箱子抬了出去。 “戚都司上次给我写信说了,东胜卫的筹建工作停了?” 吴惟忠就是专程来说明这件事的,他连忙说道: “戚帅亲自去东胜卫查看了,由于荒废已久,东胜卫的残城已经没法使用了,需要重新筑城。” “大同卫距离东胜卫还是有一些距离的,募集人手准备材料都需要时间,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畜力不足。” 苏泽点点头,畜力不足是大明的老问题了。 还是前面的问题,大明没有唐代那样优质的马场,西北土地退化也让这些地区没办法大规模养马,整个国家的马政越来越败坏。 而大明内陆地区所养的马,用来维持地方公务和驿站损耗都已经十分困难了。 为此,朝廷连滇马都瞄上了,积极开展西南茶马互市。 可滇马身材矮小,作为运输畜力还行,当做战马就实在是不合适了。 吴惟忠又说道: “合格战马不足,戚帅已经准备实行青藤先生的车营之法了。” 苏泽微微叹息。 这个时代距离骑兵退场还有很长的距离,机动性最强的兵种依然是骑兵,没有之一。 戚继光当然知道骑兵的好处。 但是军中缺马,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徐渭的车营之法,其实就在缺乏战马的情况,采取的一种被动战术。 缺乏足够的骑兵,所以需要用大车和火器掩护步兵。 车营的战法在战术上是先进的,但是在战略上却不如骑兵,这是一种结硬寨打呆仗的办法。 所谓兵法大家,戚继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兵法大家都是能因地制宜的,没有组建大规模骑兵的条件,也只能用车营了。 简单的说,现在的情况就是,俺达汗准备南下报复,所以大同只能暂停了东胜卫的建设工作,缩回大同防御。 对于这个结果,苏泽也无可奈何。 现实不是游戏,堡垒也不是点点鼠标就能造出来的。 北方的局势已经糜烂了这么久,朝廷一直都处于战略收缩状态,想要扭转不是这么容易的。 吴惟忠说道: “这次俺答来犯,戚帅是很有信心的,夏季马上就要到了,俺答部必定不能久战。” “只是戚帅担心这次俺答进犯,又会因为东胜卫的事情有所反复。” 苏泽点头,戚继光不是一般将领,他甚至比很多文官更懂大明。 这一次俺达汗起兵,一个口号是为了河套地区的附庸部落报仇,而另外一个口号则是大明重建东胜卫的刺激。 俺达汗在这个时候兴师动众的起兵,政治恐吓的意味大于实际动作。 对于草原民族来说,最好的骑兵时机永远是秋季。 秋天的时候,是农耕民族是最忙碌的时候。 不仅仅如此,这个时候也是粮食储备最多的时候,游牧民族可以一边抢一边南下。 而现在地里都是青苗,大明的百姓也是穷鬼,这时候就算是抢也抢不到东西。 所以戚继光判断,这次俺达汗还是政治恐吓为主。 当然,如果大明露出破绽,俺达汗也不介意抢劫一番,削弱一下大明的实力。 而以大明文官的尿性,俺达汗这么一恐吓,肯定很多人又要质疑复设东胜卫了。 到时候又会讲什么东胜卫设立无益,是边军为了功劳轻开边衅,复设东胜卫增加了百姓负担之类的话。 “戚都司放心,复设东胜是阁部支持的事情,外臣的一点议论没这么容易动摇。” “俺达汗兴师动众南下,这仗还是要打一把才行的。” 吴惟忠立刻说道: “苏翰林放心,戚帅早就就料到了俺答部的南下,早已经做好了战备,这次定要让俺答汗吃个苦头。” 苏泽对戚继光当然放心,俺达汗的动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送走了吴惟忠后,苏泽对着徐渭说道: “青藤先生,你愿意去草原吗?” —— 次日,苏泽在办公时间来到内阁,求见高拱。 高拱放下笔,在内阁偏厅见了苏泽。 “往草原派遣使者?” 高拱皱眉,昨日军情送入宫中,隆庆皇帝向入宫的内阁辅臣们详细询问了北境的情况。 很显然,内阁已经预料到了,在得到俺答起兵的消息后,外朝文官会怎么讨论,所以内阁才觐见皇帝,提前打好预防针。 只不过这一次的预防针效果,似乎有些太好了一点? 高拱回忆起昨天面见皇帝时候的事情,隆庆皇帝似乎对俺答起兵,有些兴奋? 高拱说道: “今日外朝就有弃东胜之议了。” 这就是苏泽所意料的那样,文官集团的保守性,就是这么逆天。 东汉因为凉州羌乱的问题,群臣多次提议直接放弃凉州,这就是历史上的“弃凉之议。” 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睿智言论,按照他们的理论,战略收缩到首都那就安全了。 复设东胜卫的好处内阁是能看到的,而戚继光搜套大捷,也扫荡了西北套虏的威胁,今年就是最好的时机。 如果因为这件事就放弃设立东胜卫,那实在是太遗憾了。 苏泽点头说道: “师相,现在不是打的时机,俺达汗也不是真的要打,此时遣使者去草原,稳住俺达汗,等东胜卫棱堡造好以后,俺答再攻就不是问题了。” 高拱点点头,他也赞同苏泽的说法,俺达汗这时候也不是真的要打。 但是作为草原共主,小弟被欺负了,俺达汗也要做出姿态来。 苏泽说道: “现在俺达汗不想打,但是到了秋天就不一定了,如果能派遣使团安抚住俺答人,利用这段时间将东胜卫棱堡修好,秋防就无虞了。” 高拱也被苏泽说服了,他点头说道: “这倒是个办法。” 既然双方都想要在秋天打,那不如派遣使者和谈拖到秋天再说。 高拱也接到了工部的消息,新炉炼钢的效果很好,如此一来,朝廷就可以直接在大同挖煤铸炮了。 到了那个时候,俺达汗再来,就要撞上坚固的东胜卫棱堡和猛烈的火炮,明军就可以用很小的代价赢下战争。 高拱又问道: “这使团人选呢?” 苏泽拱手说道: “弟子以为,王世贞可以担当此任。” 王世贞? 高拱惊讶的看向苏泽道: “他行吗?” 苏泽说道: “王弇州的父亲精通军务,历任东南和蓟辽军镇,王家有家学。” 高拱点头,王世贞的父亲王忬曾经官至兵部侍郎蓟辽总督,嘉靖三十九年被严嵩父子陷害被杀。 王世贞父丧丁忧归乡。 这样的家庭,王世贞从小也对军务有所了解,只是他在文坛的名声,盖过了这些。 戚继光也曾经在王忬麾下任职,王忬死后他还亲自去吊唁,他对于王世贞也有所交往,对他的军事能力也颇为欣赏。 苏泽又说道: “王弇州名扬天下,就连草原上都在传他的文章,俺达汗在板升收拢汉人,也有爱才的名声,他是不会杀弇州先生的。” 高拱也点头,外交这个工作就是这样,名声十分重要的。 外交官必须是威望高的人,最好是那种连敌国都敬重的人,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当然,外交官背后的国家实力更重要,弱国无外交是古今中外的通理。 高拱原则上算是同意了苏泽的提议,他说道: “你上个奏疏过来,到时候让兵部议一下。” 紧接着高拱又看向苏泽问道: “你没有和赵阁老说此事吗?” 高拱突然提起赵贞吉,苏泽连忙说道: “师相,此等大事,弟子当然是和您商议,怎么可能去找赵阁老呢。” 苏泽似乎看到高拱圆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但是高拱又恢复了板正的表情说道: “你也可以去和赵阁老说说,陛下很信任他在军务上的进言。” —— “出使草原?!” 沈一贯看向苏泽,他没想到苏泽说的建功立业的机会,竟然是出使草原! 苏泽说道: “我已经上奏疏了,请遣使草原,止休兵戈。” 沈一贯疑惑的说道: “子霖兄你不是一贯对草原强硬吗?怎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议出使俺答?” 苏泽说道: “此时不是打仗的时机,草原那边也知道,所以才需要使团。” 利用外交换取战略上的主动权,这也不是什么新套路了,沈一贯很快明白了苏泽的意图。 苏泽说道: “虽然我大明不想打,俺达也未必想打,但是战场的事情说不清楚,出使草原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肩吾兄如果不愿意,我就不向师相推荐你了。” 沈一贯犹豫了。 看到罗万化报馆事业蒸蒸日上,前些日子开设报亭,雇佣报童卖报,又给《乐府新报》增加了一千多份的销量。 除此之外,罗万化编纂的《帝鉴图说》已经上呈皇帝御览,隆庆皇帝看完很是满意,只等最后校对就可以完稿,成为朱明皇室太子教育的皇家教材了。 甚至沈藻和王任重的缉私工作也干得风生水起,京师盗版的风气收敛了很多,士大夫都称赞两人是能臣干吏。 这样的同辈竞争下,沈一贯也感受到了压力。 如今这个机会摆在面前,沈一贯咬牙说道: “子霖兄,我先回家商议一下!” 苏泽点点头,出使是很有风险的事情,自然要好好考虑。 送走了沈一贯,苏泽拿出【手提式大明朝廷】。 ——【模拟开始】—— 一天后,《遣派俺答使团疏》送到内阁,内阁都票拟同意,奏疏被送到皇宫。 隆庆皇帝对于你的奏疏并不满意,搜套大捷后,皇帝认为戚家军战斗力强悍,可以一举解决草原问题,留中了你的奏疏。 皇帝亲自下令戚继光迎战,并且进行了详细的军事布置。 多亏戚继光临阵指挥,这才稳定了局势,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双方罢兵休战。 ——【模拟结束】—— 看到这个结果,苏泽也只能苦笑。 你们老朱家是有微操传统吗? 搜套打了几个穷鬼部落赢了,皇帝竟然这么膨胀了? 也对,其实速败论和速胜论都是一体两面,实际上都是对军事上外行,张没有坚定的战略主张,也无法准确评估双方实力。 而且这些外行,也很容易从速败论一下子滑到速胜论上去。 苏泽前世不就是这样,几年前还在夸赞某国实力,只要动手对付中国,中国就一定会败。 但突然之间论调就成了某国会迅速崩溃,霸权强国一天就要亡国了。 军事上还是要实事求是,搜套打击的是河套地区的俺达附属部落,这些部落本来就是草原上混不下去了来河套讨口子的,和俺答本部骑兵精锐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就连戚继光都认为应该依托东胜卫棱堡消耗俺答部的实力,等到平衡逆转后再出击,皇帝竟然立刻觉得自己行了? 不过老朱家皇帝似乎都喜欢玩这一套,而且还是越菜越爱玩,崇祯就很喜欢折腾军事系统,最后折腾没了。 还是要用威望值啊。 【是否使用100点威望值,保证奏疏被完全执行?】 【剩余威望:204点。】 还好,隆庆皇帝还没那么膨胀,只要100点威望值就能改变想法。 苏泽果断选择了“是”。 【叮!威望值已扣除,请宿主在现实中提交奏疏,模拟结算将在奏疏执行后进行!】 【剩余威望点:104点。】 (本章完) 第172章 国之大事 第172章 国之大事 苏泽的奏疏送入内阁,四位阁老都票拟赞同,奏疏迅速送入宫内。 司礼监秉笔冯保拿到这份奏疏后,他偷偷看了一眼掌印李芳,拿着奏疏来到李芳面前。 “李公公,这苏子霖的奏疏请您看看。” 李芳接过了苏泽的奏疏,司礼监内已经达成了新的默契,苏泽的奏疏和阁部重臣一样,都需要经过司礼监三巨头过目,才能共同送到皇帝面前。 李芳翻开苏泽的奏疏,看到标题后就愣了一下。 作为皇帝的近身太监,李芳明白皇帝的变化。 自从搜套大捷后,皇帝对于北方边事非常上心,还将历朝历代出征草原的记录都从翰林院翻出来。 甚至隆庆皇帝还弄了份成祖朱棣征讨草原的地图,贴在御书房的屏风上。 这种变化,司礼监三巨头都或多或少的感受到了。 李芳说道:“请冯公公和陈公公,和杂家一起面圣吧。” 陈洪也停下笔,好奇的看向李芳手里的奏疏,李芳将奏疏递给他,当陈洪看完后,和两人李芳冯保对视了一眼,也一起向御书房走去。 到了五月份,京师的气候其实有点闷热起来了。 但是御书房却窗门紧闭,李芳暗暗叹气。 这次端午节赐丹药后,隆庆皇帝服下金丹,说是吸收了金丹中的罡气,不惧暑热,所以御书房整日都关闭门窗。 走进御书房,李芳感觉到了一股热气,他宽松了一下袍子,这才舒服了一些。 隆庆皇帝却还穿着冬日的皇袍,坐在龙椅上看着什么。 见到司礼监三人,隆庆皇帝问道: “可是苏子霖上书?请奏出兵草原?” 皇帝这些日子整日研究,憋着一股雪耻的想法,想要出兵草原。 正好俺答起兵,皇帝反而十分的兴奋。 可恶外朝的这些文官,这时候还在讨论放弃东胜卫。 所以隆庆皇帝就等着苏泽的上疏。 皇帝就等着苏泽上疏支持出兵,然后就可以命令戚家军北上了! 可拿到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的眉头皱起,苏泽上书竟然不是请求放弃东胜卫,也不是请求主动出兵,而是请求派遣使团议和? 看完了苏泽的奏疏,皇帝不满意的说道: “满朝文武,就没有求战的吗?” 李芳已经确定了皇帝的心思,更小心翼翼的说道: “外朝都在议论弃守东胜。” 隆庆皇帝更加不满的说道: “这帮士人!若是不弃守东胜,又岂会有庚戌之变?朕要解决北虏,不给子孙留后患。” 隆庆看向李芳问道: “朕欲御驾亲征,尔以为如何?” 这下子李芳傻了,他想到皇帝膨胀,没想到皇帝这么膨胀了。 御驾亲征? 李芳这么大岁数了,可不想要做王振了。 李芳只能好一阵的劝,总算是打消了皇帝御驾亲征的想法。 “那就将苏泽的奏疏留中吧。” 虽然放弃了御驾亲征的想法,但是隆庆皇帝还是决定要动兵,那就等俺答部起兵,到时候就可以下旨让戚继光出兵了。 从御书房出来,司礼监三巨头互相看了对方,都达成了默契——必须要劝说皇帝放弃出兵念头! 但是三人也都知道,皇帝正在兴头上,如果这时候扫兴,折损的是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影响力。 所以三人都没有作声,没人站出来。 李芳和冯保都在想着将今天的事情传到内阁,请阁老们来阻止皇帝。 就这样,三人回到司礼监,这时候有小太监通报,定国公徐文壁从城外祭祀祖陵回来交旨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芳、冯保和陈洪都眼前一亮! 不一会儿,隆庆皇帝疑惑的看着折返的李芳三人,只听到李芳说道: “陛下,定国公求见。” 听到定国公,隆庆皇帝有些激动。 成国公病重,定国公就是勋贵第一人了。 定国公徐文壁稳重,得到外朝的夸赞,在文官那边形象也很好。 如果自己要出兵,文官不支持,只要能得到勋贵的支持不就行了! “快宣!” 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定国公徐文壁来到御书房内。 向皇帝汇报了祭祀的结果后,隆庆皇帝兴致勃勃的问道: “祖陵可安好?” 徐文壁愣了一下,连忙说道: “祖陵安好,陛下放心。” 听说祖陵没有异象,那是不是说祖宗是支持自己发兵的? 隆庆皇帝于是将自己准备出兵的计划讲了一遍,甚至暗示自己要御驾亲征。 听完之后,徐文壁也傻了。 徐文壁虽然是武将勋臣,但是这辈子只做过两个工作,一个是给皇帝当红盔将军首领,也就是保安队长,一个就是负责帮着皇帝祭祀,也就是大明大祭司。 而且定国公一脉是什么来头? 徐文壁的老祖徐增寿,是开国武将徐达的第三子,靖难之役时因私下向朱棣传递消息,为建文帝诛杀。 成祖靖难后,给徐增寿一脉封赠定国公,传承至今。 定国公一脉家传的本事就是“审时度势”,从来都是谨小慎微的。 当年土木堡的时候,堡宗领着京师勋贵御驾亲征,时任成国公战死,但时任定国公却坚持反战,被堡宗留在了京师。 而留在京师的那一任定国公,也没有参与到后续的宫廷政变中,定国公一脉恩宠日盛,如今已经冠绝勋贵。 徐文壁立刻说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 隆庆皇帝看向徐文壁,这位勋臣之首立刻说道: “陛下!戚都司虽然善战,但是南兵北上不过半年,对山川地理未必清楚,而且南兵总计不到两万人,虽然精锐,但是和俺答二十万大军相比还是太少了!” “如今京营疲敝,若是大同有所闪失,那臣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徐文壁毕竟是帝国大祭司,拿出自己哭庙的本事来,这番操作下来,隆庆皇帝也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 是啊,英宗那时候京营还是能战的,就是这样也弄了个被俘瓦剌的结局。 如今整个北方,除了大同的戚继光部队外,其他的边军防守有余,但是让他们进攻就难了。 而京师附近的京营更是早就不堪战了。 别说是京营,徐文壁这样的元勋后代,也已经逐渐从武将世家变成了帝国勋贵。 当冷静下来后,上头的情绪瞬间散去,隆庆皇帝毕竟还是一个比较务实的皇帝,他对着徐文壁说道: “爱卿所言出自肺腑,朕自当再斟酌斟酌。” 听到这句话,司礼监三巨头都松了口气。 皇帝这么说,就意味着他放弃了军事冒进的想法。 “赏赐定国公五十金元。” 送走了徐文壁之后,隆庆皇帝拿起御案上的苏泽奏疏。 皇帝发了汗,只觉得屋内燥热难忍,他对着宫人说道: “将御书房的门窗打开!” 夜间的凉风吹入宫中,皇帝这下子彻底冷静下来。 苏泽的奏疏说的没错,如今确实不是打仗的好时机。 他提起御笔,接着对李芳说道: “苏子霖奏疏中所说,三年可期俺答归顺,真的可能吗?” 李芳沉吟了一下说道: “陛下,仆臣不懂军事。” 皇帝又看向冯保,冯保也低着头。 他再次看向陈洪,只见陈洪说道: “陛下,仆臣也不懂军事,但是苏翰林入仕以来,所奏皆成,他说三年能成,仆臣以为三年就能成。” 隆庆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他拿起御笔批准了苏泽的奏疏,将奏疏递给李芳说道: “那朕就成全了他苏二疏之名。” —— 五月二十一日,今天是旬末休沐的日子。 本来苏泽是准备陪怀孕的妻子去赵贞吉府上省亲,却被申时行相邀出行。 赵令娴很体贴的说道: “夫君且去吧,妾身自己回赵府就是了。” 在赵令娴的坚持下,苏泽只能应邀来到苏州会馆。 今天除了申时行之外,还有他的同年好友王锡爵。 三人已经非常熟悉了,互相打了招呼后,申时行带着苏泽走进会馆。 “子霖兄,你猜猜今日我们来拜访谁?” 这个结果并不难猜,能住在苏州会馆的,必然是苏州府的名人。 而能够让申时行亲自来拜见的,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苏泽问道:“难道是弇州先生?” 申时行看向王锡爵,王锡爵叹气说道:“还是汝默兄了解子霖兄,这点问题根本难不倒子霖兄。” 说完,王锡爵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黄铜币递给了申时行。 原来两人那自己打赌了。 苏泽内心却有些紧张。 自己刚刚向高拱举荐了王世贞,让他出使草原,如果被王世贞知道了,自己给他编排了这么危险的差事,会不会把自己赶出去?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一间客房前,而客房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却被书童守着不让入内。 书童见到申时行后,连忙向他招手,申时行立刻拉着苏泽和王锡爵挤到客房门口,书童立刻打开门放三人进去。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等也是来拜会弇州先生的!” 旁边的同伴连忙拉着呼喊的这人说道: “别吵了!也不看看刚刚进去的是谁!” “是谁?” “我苏州府的申状元郎都不认识?在旁边的那位是那一榜的榜眼王锡爵,也是我们苏州府人!” “第三位更了不得,是如今在京师声名鹊起的苏泽苏子霖,也是我们苏州府人!” 介绍完三人的身份,那个闹事的人立刻不作声了。 这三人的身份,拜见王世贞确实不需要排队。 王世贞其实年纪并不大,今年也才四十三岁。 但是他二十一岁就中了进士,官场资格很老,所以对于三人来说,王世贞就是同乡的官场前辈。 王世贞的脾脏不好,脸颊消瘦,但是双目十分的有神。 看着三位年轻的后进,王世贞心情极好,命令管家拿来酒菜。 申时行连忙说道: “弇州先生这次赴京路途操劳,还是不要饮酒了吧。” 管事的也用劝说的眼神看着王世贞,但是王世贞却固执的说道: “好客怎么能没有好酒,速速去备酒来。” 看到申时行还要劝,苏泽微微拉了一下他,递给了申时行一个眼神,申时行只好作罢。 但凡是能够成为文坛宗师的,大抵都是情感充沛、爱憎分明的,要不然也写不下锦绣文章。 王世贞的性格也是如此,他对待友人是热烈的,对待仇敌也是恨之入骨的。 当然,文人报仇的手段也就是笔杆子“杀人”,严嵩父子的历史地位这么低,很多段子就是王世贞的手笔。 要知道严嵩虽然是奸臣,但是他的文学水平极高,和王阳明湛若水等心学宗师都是笔友,也是文坛宗主级别的。 但是从严嵩倒台后,他在文坛的地位完全被抹除,也可见笔杆子杀人的厉害。 而他和张居正反目成仇后,也给后世留下了不少有关张居正的段子。 不过此时王世贞还是很感激张居正的,他自己的文集《弇州堂别集》还专门邀请张居正写序,张居正婉拒后还是给他写了一篇文章,也被王世贞收录到文集中。 管事的送来酒宴,王世贞拉着三人赴宴,又畅谈起了文学。 在场的都是科举考试的佼佼者,还是出自苏州府这种文化昌盛的地方,自然是越聊越投机。 而王世贞确实是文坛大佬,各种金句信手捏来,他的文学主张和徐渭有些类似,主张“真情论”,也就是文章的情感要发自肺腑。 这一点苏泽倒是极为赞同,等到王世贞说完了自己的真情论,看向苏泽问道: “苏子霖执掌《乐府新报》,对时下文坛有什么看法?” 申时行和王锡爵也看向苏泽,他们也好奇苏泽的文学理念。 文学理念和学术理念不同,但也是一个士人的重要标签。 苏泽在学术上的标签是实学,但是他撰写的文章以说理为主,很少卖弄辞藻,甚至当官至今,都没与什么诗词作品流传。 要知道这年头写诗词应答赠别,或者交友赠诗,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苏泽想了想说道: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王世贞端着酒杯,笑吟吟的看向苏泽。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妙!” 王世贞眼睛一亮,连忙放下酒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王世贞身体前倾,眼睛中满是炽热光芒,他问道: “第三境呢?” (本章完) 第173章 王世贞也写禁书? 第173章 王世贞也写禁书? 苏泽说道:“第三境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听到这里,王世贞直接拍案叫绝。 其实苏泽也不准备抄这个,但架不住王国维的文学理念和王世贞的真情论实在是太相似,苏泽也只能抄了过来。 只能说,真情之说,确实是文学创作的不二法门。 矫揉造作的文章,总比不过真情实感的流露。 辛弃疾这首诗用在文学境界上,正好写出了洗尽铅华后,让文学回归本真的玄奥。 在场的申时行和王锡爵仔细思考,也觉得苏泽这三词用的极妙,王锡爵看向苏泽的眼神也不同了。 读书人的三重属性,唯独文名是最吃天赋的。 这点看赵阁老就知道,赵贞吉可是孜孜不倦写了不少诗,还自费出版诗集,结果是无人问津,根本就卖不掉。 而王世贞的官不大,但是文章写的极好。 传说有人将他的文集背下,在宴饮上拆开组合使用,竟然获得了文豪之名。 当然,苏泽也不是真的要文抄,他用这三大境界和王世贞拉近了距离,这才说道: “弇州先生,近日俺答起兵,我向陛下上书,请求朝廷遣使草原,止休兵戈,不知道您以为如何?” 王世贞疑惑的看着苏泽,原本是谈论文学,怎么说到了边事? 不过王世贞倒是不排斥这个话题,他小时候就跟着父亲历任,对于军事也是很了解的。 他和戚继光也是好友,也经常和戚继光写信讨论军事上的事情。 王世贞说道:“我虽然没有去过大同,但是九边之弊其实也就两个,‘不敢打,打不过’。” 申时行和王锡爵对视一眼,这个不是废话吗? 但是王世贞接下来的话,让苏泽明白他是真的调查过九边情况的。 王世贞说道: “不敢打,这是朝廷不敢打,边境士兵也不敢打。” “朝廷不敢打,原因也简单,自从成祖后对九边的战事都是胜少败多,朝廷自然不敢动兵。” “但是边境士兵不敢打,则是因为打赢了没有功劳,打败仗却要被惩罚,此乃卫所制度之弊也。” 苏泽赞同的点头,卫所制度的弊病就是这样,一个卫所的职位都是世袭的,能够跳出这个制度天板的人少之又少。 缺乏晋升,明军逐渐成为拿钱办事的军队。 等到了万历年间,士兵每战都要讨赏,如果不给赏钱就不肯出战,而打完以后也要求赏,已经变成了唐末五代十国的牙兵。 王世贞又说道: “而打不过,则是我朝又一大弊,遇到难打的仗,往往还没出征就已经在谋败了,卫所军头将军队视作私人财产,上阵就想要保全自己所部,战事顺利就蜂拥而上,战事吃紧就一触即溃。” 苏泽点头,王世贞确实是在一线见过的,他说的也是明末明军崩溃的一个重要原因。 卫所军头将军队当做私人财产,上阵就不愿意拼命。 这些军队都是内斗内行,外战外行,容易的仗争着打,打完就想着抢劫。不好打的仗就跑的比谁都快,几路大军只要崩溃一路就全部崩溃。 苏泽问道: “那以弇州先生所见,应该要怎么做?” 王世贞说道:“以我所见,兴武举是个好办法,当然,最好的办法是革弊军制,但是太难了!” 武举就是在卫所制度之外的武将选拔制度。 国初的时候不定期举办,在景泰年间变成定制,三年一试,分为乡试会试两级。 比如俞大猷就是武举出身,他家世袭的不过是百户,在考中武举就授了千户,突破了家族的限制。 苏泽暗暗记下,他也想要改革军制,但是缺乏一个有效的切入点。 大同的军改效果不错,但是大同的情况特殊,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藩王可以打的。 王世贞的思路倒是有可行性,还是从选拔人才入手,选拔出合格的武将。 “弇州先生也认为,现在不该开战了?” 王世贞点头说道: “大同北上就是恒代之地,这里自古就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地方。” “俺答部骑兵熟悉地利,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但我军却要被辎重补给所累,无法深入。” 申时行问道: “如果直接攻打板升呢?” 王世贞摇头说道: “俺答筑城,却和我们中原城市不一样,在板升耕种的也都是北逃汉人,如果真的大军杀到,俺答弃城是不会犹豫的。” “而且这个季节,俺答还可以逃遁到阴山以北,那就更没办法打了。” 看到王世贞如此了解军务,苏泽就更放心了。 外交手段是政治和军事的延续,如果不懂得军事的外交官,就会被对手的军事威胁恫吓住。 只有对军事有充分理解的外交官,才能搞清楚什么是真的军事威胁,什么只是虚张声势的军事讹诈。 当然,正式的圣旨还没下来,苏泽也不可能这时候告诉王世贞自己推荐他出使草原,总不能说是系统已经通过了吧? 这顿饭是宾主尽兴,等酒到浓时,苏泽问道: “听闻弇州先生和神医李时珍相交,不知道李神医现在何处?” 李时珍和王世贞关系密切,《本草纲目》在没有成书之前,就藏在王世贞家的藏书楼里。 王世贞以为苏泽是家中有人患病,于是说道: “东壁先生定是又去哪里寻访草药了,如果苏郎有急需,我可以修书一封请李神医来京。” 果然王世贞和李时珍的关系极好,苏泽连忙说道: “弇州先生误会了,晚生是想要向李神医约稿。” “约稿?” 苏泽说道: “苏某父母早亡,见过不少因为缺少药石而亡的惨剧。” “这世间的名医难有,所以想要请李神医写几个常见病的方子,用《乐府新报》传出去,让普通百姓在生病的时候也能用些药。” 王世贞赞许的说道: “苏郎这份仁心,东壁先生必定不会拒绝,我这就修书一封,请东壁先生写几个常见病的药方,用药也选些黎庶能用得起的药草,如果真的能救人,也算是苏郎的功德了。” 苏泽连忙表示感谢,他又向王世贞说道:“那弇州先生是否也可以帮着乐府新报写几篇文章?” 王世贞坦然答应,四人将买来的酒都饮尽,苏泽这才返回家中。 但是今天苏泽最好奇的事情,还是没能得到解答,那就是《金瓶梅》到底是不是王世贞写的? 可《金瓶梅》这样的禁书,又不能像《西游记》那样,直接向王世贞约稿,这也没办法在《乐府新报》上刊登啊! 看来只能和王世贞的关系熟了以后再打探了。 —— 五月二十二日,皇帝突然降旨,同意了苏泽向俺答派遣使团的奏疏。 而内阁的动作也很快,迅速阁推王世贞为使团正使,前往草原议和。 这一套动作将外朝打得措手不及,甚至接到任命的时候,王世贞也在苦笑,原来苏泽那日询问自己草原军务,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当然,王世贞对于这个新差事并不抵触。 原本王世贞猜想,自己复起的职位是一省的按察使或者参政。 没办法,王世贞不是庶吉士,职场天板明显,一省封疆大吏就是他职场的顶点了。 但是这次朝廷授他主客司郎中,虽然这个职位只是正五品,但却是京官。 而且出使这样的大事,一旦办好了回来肯定是要升官的。 那就有可能突破职场天板,升任礼部侍郎。 没有哪个官员能够忍受这样的诱惑,更何况曾经协助父亲处理军务的王世贞,本身也有出将入相的心。 沈一贯也被塞进了使团的名单中,破格担任使团的副使。 而这一次俺答来势汹汹,所以在降旨后两天,使团就从京师出发。 苏泽等一众好友在京郊给沈一贯送行,见到使团正使王世贞,苏泽也有些尴尬。 毕竟是自己主谋,将王世贞弄到了草原上。 不过王世贞似乎并不生气,等到苏泽和沈一贯道别后,将他请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苏郎原来那日是考老夫的啊。” 苏泽连忙说不敢,但是王世贞却说道: “老夫也是看在苏郎的面子上,接了这差事,既然如此,你可有什么要教我的?” 苏泽再次说不敢,这下子王世贞装作有些怒气的说道: “难道这点同乡之谊都没有?” 话说到这里,苏泽只能说道: “弇州先生,这出使的事情瞬息万变,哪有什么定策啊。” “不过。” “不过什么?” 苏泽低声说道: “弇州先生到了板升,可以注意一个人。” “一个人?” “三娘子。” “一妇人尔,为什么让苏子霖如此看重?” 苏泽说道: “弇州先生,这三娘子可不是普通妇人,他是俺达汗的‘钟金哈屯’,也就是汗妃,深得俺达汗的喜爱。” “而且这三娘子颖捷善书,骑射不输于男儿,又关心北逃的汉人,俺达汗能在板升城聚汉人之心,多亏了这三娘子。而三娘子的称号,也是草原汉人叫出来的。” 王世贞摸着胡须说道:“这三娘子能影响俺答汗吗?” 苏泽点头说道: “当然可以,这草原的妇人和中原不同,本就有辅佐汗王的职责,而且三娘子年轻,日后未尝不能在俺达汗死后再做汗妃。” 这下子王世贞懂了。 草原有收继婚的传统,三娘子的年龄和姿色,就是俺达汗死后,她也可能被新任俺达汗“继承”,继续做她的钟金哈屯。 而且蒙古人本来就有太后摄政的传统,这三娘子说不定真的如同苏泽说的那样,对俺达部拥有很强的影响力。 王世贞记下这点,这才放过了苏泽。 就在苏泽准备离开的时候,王世贞从车上翻出一本书说道: “此番草原之行,家中诸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本书。” “此乃我所藏的一本奇书,凡夫俗子读了有害,但却蕴含大意,这书就交给你了。” 苏泽看到书名,还真是你啊? 王世贞将苏泽赶下马车,领着使团一路向北而去。 苏泽带着这本书回到家中,却被赵令娴看到夫君鬼鬼祟祟的样子,好奇的问道:“夫君不是去送友了吗?怎么折回家中?” 苏泽手里拿着黄书,躲开妻子的目光说道: “弇州先生赠了我一本书,我怕弄丢了,就先带回家里。” 说完这些,苏泽顿时发觉失言。 赵令娴也是王世贞的粉丝,听到是王世贞赠书,赵令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夫君可否将书给妾身看看?” 看着妻子期待的眼神,苏泽只能将书放下,然后匆忙的离开家。 赵令娴翻开书,看了开头就觉得文字生动有趣,而且和市面上神魔志怪的小说不同,这本书写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更让赵令娴喜爱。 但是读着读着,赵令娴的脸全都红了,然后连忙将书合上,这书里都写着什么啊! 但是偏偏这书写又极好,赵令娴红着脸又拿起书,认真看完了一个章回后,羞得捂住脸。 夫君带回这本书,难道是要和我? —— 在史馆的苏泽也同样的尴尬,也知道妻子看了那书会怎么想,就这样磨洋工到了中午,东宫的太监张宏又来到了史馆。 不用说,定是那百戏会的事情。 太子要筹办百戏会给皇帝尽孝,这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师。 东宫也确实派出人手,搜罗精通曲艺的戏班来京师献艺。 而小胖钧的百戏会经费,也在李文全的努力下凑齐了。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保险就是最早出现在船运行业的,可以说这是海上贸易的刚需之一了。 历史上的最早保险,其实就是互助性质的集资保险,保费计算也没有那么复杂。 而李文全在莱州港很有声望,都知道他国舅的身份,船东们纷纷投保。 凑足了费用后,李文全亲自押解银元,赶在百戏会之前返回京师。 今天苏泽来到了东宫明伦堂,就见到小胖钧身边站着李文全,以及一个颇具有贵族气质的中年人。 见到苏泽,小胖钧张口说道: “苏师傅,帮帮孤!” (本章完) 第174章 【记忆宫殿香囊】的用法 第174章 【记忆宫殿香囊】的用法 苏泽看到朱翊钧这幅样子,忍住无奈的表情,向朱翊钧问道: “殿下又遇到什么难处了?” 朱翊钧的皇室教育还是合格的,他松开苏泽后,向苏泽介绍那名眼生的中年人。 “这位是定国公。” 这就是定国公徐文壁? 苏泽听沈一贯说过徐文壁,也知道历史上这位靠着代祭做到班首重臣的勋贵。 苏泽连忙向徐文壁见礼,这位大明的勋贵对苏泽十分的客气,也连忙回礼。 面对这位谦恭有礼的大明大祭司,苏泽也明白了历史上的徐文壁为什么能在朝争激烈的万历朝不断升官,最终成为文武第一人的。 当然,这倒不是说徐文壁有什么政治才能,只能说他性格谨慎,并且在祭祀这块确实业务能力出众。 见到徐文壁在场,苏泽大概也猜到了小胖钧求自己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朱翊钧开口说道: “苏师傅,孤想要为百戏会排演韶乐,但是太乐署的舞乐实在是让孤太失望了!” 果然还是百戏会的事情。 看到好弟子的哭腔,苏泽也不忍心,于是说道: “殿下且先说来。” 听完了小胖钧的描述,苏泽终于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说白了,就是大明的礼乐制度疑似有点落后。 大明的宫廷乐师也被划定为乐籍,被划入太乐署,世代从事礼乐工作。 但是大明的乐户地位十分的低下。 乐户被要求在固定的地方居住,比如京师的叫做“勾栏胡同”,并且出门必须戴绿头巾,禁止穿丝绸,违者笞五十。 乐户盗窃财物,刑罚较良民加一等;若良民诬告乐户,反可减轻处罚。 而且官府还可以随意征调乐户,演出后只支付象征性的饭钱。 这样的情况下,乐户逃亡在所难免。 这样的结果下,就连太乐署的乐工也都不堪大用。 世宗年间嘉靖皇帝曾经命令太乐署排练《霓裳羽衣曲》,但是太乐署内能完整演奏者不足十人。 这方面负责祭祀典礼的徐文壁更有发言权,他说道: “如今的太乐署,能把祭礼用的礼乐演奏全就不容易了,太子殿下要排练的韶乐,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苏泽也是无语,堂堂大明太乐署,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苏泽又问道: “殿下为什么不让民间戏班演奏呢?” 和官办文娱产业的落后相比,大明的私人文娱产业又十分的发达。 苏泽老家苏州府更是戏班林立,当年严党骨干鄢懋卿南下巡盐,就在苏州费几十万两银子购买了一整个戏班献给严世蕃。 这些民间戏班聘请曲艺名师,还会重金向名士约稿。 戏班一旦扬名,就可以日进斗金,被达官贵人争相邀请演出。 这也是为什么听说太子要办百戏会,南北的大小戏班都冲向京师的原因,大家都想要在百戏会上出一出风头,提升自己的身价。 徐文壁一脸无奈的说道:“韶乐只有太乐署能够演奏。” 原来如此,现在的情况是有演奏资格的太乐署没有演奏能力,有演奏能力的民间戏班却没有演奏资格。 苏泽灵机一动说道: “若是能谱一曲,曲制类似韶乐,可以交给民乐戏班演奏吗?” 定国公徐文壁立刻说道: “只要不是钦定韶乐,民乐戏班演奏也无妨,但是这曲艺之道,小曲易谱,这韶乐可是太难了。” 韶乐类似于后世的交响乐,曲谱十分的复杂。 徐文壁看向苏泽问道: “难道苏翰林还能谱曲?” 苏泽当然不会谱曲,但是他府上的徐渭精通音律。 苏泽可以用【记忆宫殿香囊】,从前世的记忆中找到一首交响乐,记下后哼唱给徐渭请他谱曲。 想到了办法后,苏泽对着朱翊钧说道: “太子且先从民乐中组建乐团,待臣准备好曲谱,再由他们排练。” 朱翊钧自然大喜,连忙说道: “那孤就等着苏师傅的曲谱了!” —— 从东宫出来,苏泽思考着到底要用哪首曲子,他想到了一首名曲,似乎正可以用在这种场合。 打定了主意,苏泽迈步向家中走去。 “大娘子,姑爷回来了。” 毕竟刚刚怀孕,赵令娴为了腹中的孩子,还是没有继续看那本书。 听闻丈夫回府,她连忙带着丫鬟前去迎接。 “夫君怎么今日这么早回来了?” 按照苏泽的个性,他是很少会迟到早退的。 看到妻子满腔的蜜意,苏泽将她揽进怀里,赵令娴则满脸羞涩的推开他的手,低声说道: “别人都看着呢。” 苏泽贴在她耳边说道: “哪有别人?” 贴身丫鬟都是识趣的,此时已经轻笑着离开,苏泽又抱了一会儿妻子,但也不敢太过火,于是说道: “今日去了东宫,太子让我作曲,所以提前回来和青藤先生商议一下。” “相公还会谱曲?” 赵令娴的眼睛亮了,她知道丈夫是叔祖赵阁老都称赞的能臣,但是平日里丈夫似乎对于文学曲艺没有太大的兴趣。 苏泽笑着说道: “你家夫君无所不能,过几日给娘子谱上一曲。” 赵令娴耳根发红,推着苏泽说道: “相公还是去忙正事吧,太子的事情重要。” 苏泽也知道妻子脸皮薄,现在还没天黑听不得这些话,只好先来到了徐渭居住的厢房。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徐渭,又将自己从记忆宫殿中回忆起来的曲子哼唱了一遍,徐渭仔细的听着,将曲谱记录下来。 当然,苏泽哼唱的是主旋律,伴奏和弦什么的还需要精通乐理的徐渭补充。 经过反复确认,一份曲谱整理完毕,徐渭看向苏泽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如果只是戏文中的小曲,徐渭随手可以谱,诗词歌赋曲艺都是不分家的,这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韶乐类型的组乐就不同了,这种曲子可不是随手就能写的。 “东翁这首曲子一出,宫廷大乐都要黯然失色。” 苏泽说道:“此曲也是为了陛下所奏,青藤先生觉得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吗?” 徐渭叹道: “这样的妙曲,正如妙手偶得的文章,一个音都不能易也!” 苏泽说道: “那就请青藤先生明日去东宫,帮着太子排练乐团。” 徐渭自然一口答应下来,他落魄的时候也曾经卖曲为生过一段时间,也曾经做过乐团的教习。 —— 五月二十四日,王世贞领着使团来到了宣府,宣大总督王崇古领着佐官,亲自接待了王世贞。 这时候也就体现出王世贞文坛地位的用处了,宣府百姓听说来的是王世贞,都聚集在城门附近,想要一睹这文坛宗师的风采。 但是王世贞看着宣府破败的城墙,看着城外荒废的军屯,内心却高兴不起来。 王崇古迎接了使团进城,又安排夜宴招待众人。 这次王世贞的起复虽然是张居正推荐的,但是出任使团正使是高拱提议的,王崇古和高拱是一派的,酒宴一过,双方关系拉近了不少。 王世贞也问起了宣府的情况。 王崇古叹息说道: “自本官到任后,就一直想要整饬宣府防务,但这些年都徒劳无功。” “也是戚都司来了山西,带来了他的练兵之法,宣府才编练了三千新兵。” 王世贞道:“三千?” 作陪的山西参政郑洛说道: “王大使,三千不少了。” “这三千新军,还是王总督想尽办法筹措粮饷才凑出来的,每年吞掉的银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王世贞听自己的父亲说过山西的情况。 嘉靖三十三年秋七月,大同被俺答攻破,阁部推举了王世贞的父亲王忬担任大同巡抚。 王忬上任后迅速收复大同,重新筹建大同防务,王忬也因为山西的功劳升任蓟辽总督。 王忬也曾经私下点评过宣府的情况,说他们“仅能画地自守,无堪大用。”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宣府卫所依赖大同防线,一旦遇到草原大规模南下的时候,还需要从其他边镇调兵戍防。 席间的沈一贯也是心情郁闷,宣府是京畿防线的重要支点,一直有“九边冲要数宣府”的说法。 宣府的卫所也是最多的,账面上的卫所兵有十万之众,却没想到王崇古这个宣大总督选练至今,才练了三千新军。 也难怪庚戌之变的时候俺答能一路杀到京师城下。 王世贞使命在身,第二天就走上了前往大同的山道。 宣府和大同之间的山道狭窄,王世贞担心遭遇危险,下令加快前进,五月二十四日,使团一行就抵达了大同。 山西行都司都司戚继光,大同巡案王用汲在城门前迎接了王世贞。 和宣府的情况不同,大同城外的农田里,都是辛勤劳作的农夫。 而大同的城墙也是修葺过的,戚继光还在城内修建了两座炮楼,安置了几门崭新的佛郎机炮。 王世贞和戚继光本来就是旧相识,两人热情的打招呼,然后戚继光就向王世贞介绍身边的王用汲。 听到王用汲的名字,王世贞眼睛一亮道: “这就是和海刚峰并称为海内贤人的王巡案?” 王世贞是文坛宗师,又是王用汲的官场前辈,王用汲连忙向王世贞行礼。 在场的三人中,戚继光的职位最高,但是他身为武将,却丝毫不敢怠慢,也不敢摆正二品都司的架子,反像是个低级官员一样,向王世贞介绍道: “代王除藩后,代王田产和大同卫所军屯清田的事情,就是王巡案在做的。” 听到这里,王世贞更是佩服。 凡是涉及到土地问题的,都是棘手的问题。 代王府除藩后的土地分配,大同军屯的清田和重新划分,稍微处理不好就会引起动乱。 看到大同周围一片春耕农忙的景象,就知道王用汲在其中做了多少工作,大同比起九边之首的宣府,军民面貌都焕然一新,这让王世贞更有底气。 “戚都司,大同可用之兵有多少?” 戚继光自豪的说道: “除了本将从南方带来的两万人,又陆续编练新兵八千!” “这么多?” 戚继光说道:“不多不多,搜套大捷后,朝廷恩准将部分缴获分给了出征将士,大同上下都有从军杀敌之心!” 这下子连沈一贯都听明白了,搜套大捷之后大同出征的将士们都得了好处,军容士气自然就和宣府不一样了。 也难怪戚继光坚持要搜套,一支强大的军队,需要一场场胜利来建立信心和荣誉,而套虏就是北方敌人中最弱的一环,戚继光第一个啃的就是这软柿子。 有了大同卫的底气,王世贞对出使草原更有信心了。 一行人进入城内,戚继光又详细给使团讲解草原情况。 “俺达汗在板升聚兵,但本将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 看到王世贞有些不解,戚继光解释道: “接羔过后,草原部落就要开始四散游牧了,这个时候部落的牲畜增加,需要的草料大增,停留在一个地方草料很快就会吃光。” “一直到了夏季水草丰茂后,各部落才会停下来。” “所以俺达汗这个时候聚兵,很多部落根本就联络不上,也派不出人手。” “根据本将探听的情报,板升聚兵不过五万,根本突破不了大同卫。” 听到戚继光的判断,王世贞安下心来,既然不是真打,那就有谈的希望。 王世贞又问道: “这板升城内的情况如何?” 戚继光说道:“俺达汗在草原权威稳固,但是他老了。” “今年接羔的时候俺达汗染病,所以才没能及时出兵接应套虏,现在板升城的政务,都是由三娘子处理。” 听到这个苏泽反复叮嘱的名字,王世贞问道:“这三娘子是俺达汗之妻?” 戚继光点头,他又说道: “俺达汗的长子黄台吉,以骁勇著称,士马雄冠诸部,俺答部的军务多是他在处理。” “除此之外,俺达汗之孙,因为叛乱被诛杀的黑台吉之子把汉那吉,父丧后由俺达汗亲自抚养,也独领土默特一部,实力仅次于黄台吉。” “此外板升城还有一股燕地汉人,由白莲教妖人赵全带领,板升城筑城的时候,这帮汉人出了大力气,俺达汗允许他们在丰州滩附近耕种。” 听完了戚继光的描述,王世贞知道苏泽说的没错,整个板升城中最亲大明的,可能就是这个三娘子了,如果要完成使团的使命,就必须要取得三娘子的帮助。 听说三娘子好汉文,造诣还不浅,王世贞想到了办法。 (本章完) 第175章 百戏会开幕! 第175章 百戏会开幕! 王世贞的办法就是,写诗。 次日,王世贞专程在大同城内逗留了一日,当众写下了三首称赞三娘子的诗。 文坛宗师王世贞所著,诗作一出立刻在大同城内传播,尤其是最后一首: “汗血生驹撒手驰,况能装态学南闺;幭将皂帕穿风去,爱缀银绰雪飞。” 大同城内被戚继光经营得铁桶一块,但是城外人员复杂,比如那些走私的山西商人,就带着王世贞的诗作向板升城而去。 王世贞又故意在大同城内逗留一日,询问戚继光王用汲山西的情况,沈一贯也跟着他在大同城内访谈,对大明九边的事务更加了解。 越是了解,沈一贯越是觉得大同现在的局面实在不易。 如果不是代王除藩,大同紧张的土地问题就没办法缓解,就没有剩余的粮食主动出击。 如果不是戚继光领着战斗力强悍的南兵驻守,就靠原本的大同卫所兵很难有作为。 如果不是王用汲主持这件事,换上一个贪污或者无能的官员,大同这些复杂的土地问题都没办法解决。 沈一贯赫然发现,大同搜套的成功,竟然都是在苏泽的一次次上疏下,最终才达成的结果。 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没有今天大同这样的大好局面。 别人可能体会不深,苏泽每一次上书沈一贯都是见证的,当看到大同如今的面貌,他的感受也是最深的。 沈一贯心中对于苏泽的佩服也更加深了,这大概就是千里庙算之术了吧? 接下来就是出使了,此行如果能成功,拖着俺答部出兵,等到秋天东胜卫棱堡建造完毕,那北方局势就要彻底逆转了。 能够亲身参与到这样的大事件中,沈一贯内心也激动起来。 —— 五月底,苏泽忙了好几天,终于有空来到报馆。 这些日子他一有空就在家陪赵令娴,又或者去往东宫帮着小胖钧准备百戏会。 此外就是前往营造学社,将自己从记忆宫殿中回忆起来的数学公式讲给黄骥。 工部也经常请苏泽去城外的工坊,最新的炼钢炉已经制造完毕,按照苏泽提出的模数,铁坊在铸造火炮。 不得不说,钦天监的周相在统计学上的造诣颇深,火炮模数已经基本确定。 最佳的炮身结构,就是炮口的厚度为和口径相同,火炮室的厚度则要是口径的两倍。 这种纺锤体的火炮,就和苏泽前世在博物馆内看到的红衣大炮差不多,这样的火炮用料少且不容易炸膛。 铁炮的倍径比在22是最好的,按照这个比例工部又完成了一批新火炮铸造,这些火炮都是苏泽提出的前装炮,也就是火药和炮弹在炮口安装的火炮。 这种火炮的气密性更好,炮弹的威力也更大。 这就是科学的好处了,提出系统的方法后,研究只需要投入人力和物力就行了,而大明朝现在不缺的就是这些。 除此之外,周相还给新式火炮编制了一套铳尺,只要学会铳尺的使用方法,就算是不懂算学的士兵,也能使用火炮。 当然,炮兵还是需要懂数学的。 近代炮兵是最需要科技的兵种,拿破仑就是炮兵出身,而当时的法国能一挑整个欧洲,也和法国拥有当时全世界最先进的数学有关。 武器有了,接下来就是人员了,苏泽想到和王世贞的谈话,武举是一个办法,自己可以上书在武举中增加数算考试的项目,利用武举选拔合格的炮兵。 忙完了这些,苏泽才回到报馆坐坐。 没有了沈一贯的“每日新闻”,苏泽感觉报馆的气氛有些沉闷,他主动向罗万化问道: “一甫兄,今日京师有什么新闻?” 罗万化说道: “灵济宫大会在即,这些日子京师都吵翻了。” 天下贤良文学齐聚京师,这些天南海北的读书人学术不同,地域不同,自然会产生争吵。 而这一切本来就是苏泽计划中的,他问道:“吵什么呢?” 罗万化将两份小报递给苏泽,说道: “什么都吵,吵的最厉害的,还是南北、公私两个话题。” 苏泽拿起报纸,他也没想到,大明的舆论业已经发展到了这地步,这些贤良文学竟然已经学会了使用报纸作为阵地,互相批判对方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读书人的传统艺能了,大明读书人最喜欢就是写书,很多书就是抨击政敌所写的。 现在有了报纸这个传播更广,时效更强的地方,没理由不去占领。 苏泽看着《君子报》问道: “一甫兄,这《君子报》不是被捣毁了吗?” 罗万化说道: “这《君子报》是沈思孝所办,他被自己的门人沈敬揭发,沈王二位同年领着巡捕营捣毁了他的印刷坊,不过让沈思孝潜逃了,朝廷已经革去他的功名,发下海捕文书追捕他了。” “但是沈思孝的《君子报》没了几天,京师又有以这个名字的报纸出现,迅速风靡京师。” 苏泽甚至想要用【事后画册】来确定,这新的《君子报》到底是不是沈思孝所办的,要不要一举解决掉这个麻烦。 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沈思孝已经被革去功名,政治上等同于死人,【事后画册】不应该用在这种地方。 《君子报》在京师小有名气,有人以它的名头再办报也是正常的。 苏泽一看,这报纸的头版头条,竟然不是转载朝廷的邸报,而是一篇有关南北税赋对比的文章。 等苏泽看完后,罗万化说道:“子霖兄,这文章是不是颇类你?” 苏泽苦笑,这帮人不仅仅抄自己的报纸,连自己的分析方法都抄去了。 整个文章的前半部分,都是列举数据,计算各省的赋税。 最后文章还列出数算表格,计算出大明朝赋税最终的五个府,就是南直隶的苏松常嘉湖五府。 一直到最后,这篇文章提出尖锐的观点,那就是南北税赋不均,炮轰大明的税收政策。 好家伙,这么尖锐的吗? 苏泽说道: “这些数字可不是普通人能搜集到的,写这文章的人,必然是户部的人。” 罗万化也点头,但是他说道: “沈王二位同年也来过了,他们领着巡捕营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这新《君子报》的印刷坊,更不要说这撰文之人了。” 罗万化忧虑说道:“南北问题再提,据说阁部也很头疼啊。” 南北矛盾,是大明的主要矛盾了。 这个问题在国初就有了,著名的南北榜事件,就是这场矛盾在大明国初的体现。 明洪武三十年二月会试,以翰林学士刘三吾主持丁丑科殿试。因所录51名全系南方人,故又称南榜。 会试落第的北方举人联名上书,告考官刘三吾偏私南方人。 但经复阅后上呈的试卷文理不佳,并有犯禁忌之语。有人上告说刘三吾暗嘱张信等人故意以陋卷进呈。朱元璋大怒,处理了相关官员。 六月,朱元璋亲自策问,取录任伯安等六十一名,六月廷试,所录六十一人全系北方人,故又称北榜。 从这件事后,明仁宗于洪熙元年采纳大臣杨士奇等人的建议,对南北科举分用南北卷,正式规定了按地域分配名额的录取原则,确定了“南人什六,北人什四”的比例。 南北卷制度,一直都是南方文人不满的一个原因。 但是攻击科举制度,也是在攻击祖宗之法,而且南北分卷也存在平衡地方政治势力的想法,这些议论也只能私下里反对。 这篇文章的立意就不一样了,不谈科举南北榜,而是谈论地方税赋,这下子就从读书人的利益,上升到了百姓负担上,南北之分就可以拿出来公开讨论了。 只能说这篇文章深得苏泽“三味”了。 如果不是罗万化了解苏泽为人,知道他不是这种持地方之见的人,甚至都要怀疑这文章是苏泽写的了。 苏泽拿起另外一份报纸,罗万化说道: “《新乐府报》连刊三文,都是在谈大明盐法。” “盐政?” “对,前两篇文章都是在讲盐法之弊,最后一篇文章不仅仅讲了盐法,还讲了官办矿山、铁坊亏损的事情。” 好家伙,这《新乐府报》又翻出了“公私”这个老问题了。 其实这也是汉代《盐铁论》就开始讨论的问题。 而大明盐法的问题,确实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 明初实行开中法,加征盐税就是为了九边的军粮,开中法引导商人往边境运粮,换取盐引来获得收入,等于是国家用盐税来补贴边地,这时候的盐税相当于国防特别税。 自从开中法破产后,这个立场已经站不住了。 紧接着,由于朝廷滥发盐引,导致盐引淤塞。 简单说,盐引实际上作为一种货币,在你明这个封建王朝,朝廷是无法抑制自己滥发的冲动的。 盐引的发放数量远远超过盐的实际生产能力,那些拿着盐引的人兑换不到盐。 然后朝廷派官员去督盐清引,这些官员的手段也是简单粗暴,就是下令盐丁增产。 大明的盐户也是世袭的,本来地位就如同奴隶,盐丁在这种高压下纷纷逃亡,导致盐产量更低。 等到了嘉靖朝,盐政更加败坏。 严党分子鄢懋卿去江南督盐,干脆直接不认盐引,将官署的盐公开叫价贩卖,还下令各个盐所上交“余盐”,合计价值一百万两。 结果就是盐政更加混乱,地方上私盐泛滥。 《新乐府报》的文章,直指盐法弊端,主张直接解除盐禁,开放私盐合法贩卖。 好家伙,苏泽本以为这些问题要在灵济宫大会上慢慢讨论出来,没想到报纸的出现加速了这个过程,在灵济宫大会之前,就已经公开讨论了。 这两个问题,就连苏泽都头疼起来。 南北、公私,这两个问题,就连后世都没吵明白,不要说大明朝了。 而且这两个问题都是老问题了,地域问题一直是各个王朝的命脉,一个处理不好就要倒霉。 东汉凉州问题,关中世族对其他州郡士族的系统性歧视。 北朝六镇遗民和河东地主的矛盾。 南朝侨民和江东土著的矛盾。 唐代的关陇贵族,和河东世家的矛盾。 到了明代,表现就是南北问题。 公私这个问题上,从汉代的盐铁会议上就开始吵了,双方都可以说是互相都有理论和事例支撑。 但是苏泽倒是不反对将这些问题拿出来讨论。 甚至苏泽提议要办这个灵济宫大会,就是为了将这些问题拿出来讨论。 国家就是弥合统治的工具,政治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 在一个有规则的框架内,各方势力抛出自己的观点,最终让执政者思考这些问题,达成新的默契平衡。 现在在这个时候抛出南北问题,让张居正这些执政者意识到南北情况的不同,那日后张居正也不会那样无视南北差异,激进的推进一条鞭法了。 那这场灵济宫大会就值得了。 能在大会上充分讨论这些问题,苏泽早已经准备好的改革措施,就可以在灵济宫大会后抛出来了。 如果能在灵济宫大会上达成某种共识,那这些改革的阻力也要小很多,需要的威望值也会少很多。 —— 五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月末休沐日子。 今天京师城内热闹非凡,为了庆祝灵济宫大会,太子自掏腰包办百戏会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全城。 苏泽之前建议小胖钧,先在京师各地搭台让戏班唱戏,给百戏会预热了好几天,这些日子京师到处都是戏曲声,天南海北的戏班在京师争相献艺,就为了争夺“戏魁”这个名头。 这次百戏会和灵济宫大会,京师要比上元灯会还热闹,这免费的戏谁不爱看啊? 只可惜锦衣卫东厂已经封锁从皇宫到灵济宫的道路,皇帝驾临灵济宫,阁部重臣也随着皇帝的龙撵一同抵达,京师百姓也只能远远的看热闹。 就在百姓们觉得遗憾,不能近距离观看百戏会开幕的时候,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 这乐声宛如黄河咆哮,从灵济宫中奔涌而出,激荡的乐声中,宛如置身于黄河上的一叶扁舟! (本章完) 第176章 灵济宫大会开幕 第176章 灵济宫大会开幕 苏泽跟在随行的队伍中,听着这激昂的乐声,偷偷查看周围同僚的表情。 大部分官员的表情都是震惊。 苏泽微微有些遗憾,如果能组乐中加上钟磬那就更好了,只可惜谨慎的定国公说钟罄是礼乐重器,不能轻易使用,而且民间乐手也没练过钟罄,苏泽只能拿出了这般民乐版的《黄河》。 以琵琶、二胡、大鼓、唢呐、笙组成的乐团,效果上不亚于西洋管弦乐队,甚至因为使用了民乐,演奏更有力度,让人宛如置身于黄河的惊涛中。 苏泽抄的是《黄河》中最激昂高潮的一段,加上这些民间乐手的出众演绎,阁部重臣们都满心的疑惑,如此恢弘的韶乐怎么没听过? 可在这样肃穆的音乐中,众人又不敢议论,忍着震撼和疑惑听完了乐曲后,只见到身穿五爪团龙服的朱翊钧走到皇帝面前。 朱翊钧身后还跟着八个太监,这些太监一同抬着一口巨大的银瓶。 朱翊钧对皇帝行参拜大礼,接着说道: “父皇,此曲为《黄河》,是苏翰林为百戏会所谱之乐。” 众人终于忍不住了,纷纷看向后排的苏泽,就连皇帝也诧异非常,苏泽还会谱曲?还是这么恢弘的韶乐? 紧接着,朱翊钧让开身子,身后的太监将银瓶放在地上,众人才发现瓶中装满了水。 “这是儿臣派人从黄河所取的水。” 太监们将银瓶的水倒出,朱翊钧跪在地上说道: “黄河水清,盛世现!” “儿臣为盛世贺!” 这下子众官员立刻跟上,连同灵济宫内的贤良文学,一起大喝道: “黄河水清,盛世现!” 御座上的隆庆皇帝激动到脸色涨红,这不就是自己所追求的盛世吗? 这场灵济宫大会开得太好了! 但是隆庆皇帝身后的角落中,司礼监首领太监李芳忧虑的看了一眼皇帝,看到皇帝逐渐平复心情,脸上的潮红褪去才站起来,李芳这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在场臣工口呼万岁,隆庆皇帝缓缓站起来。 “皇太子孝心可嘉,赐宝圭。” 圭玉象征品格,皇帝当众给太子赐圭,这是表明对太子的认可。 父子相得,储位稳固,这对于一个王朝来说是天大的好事,群臣纷纷向太子拜贺。 皇帝又说道: “百戏会办的不错,从朕的内帑中再拨一笔钱,赏赐给百戏会诸生。” 下方的小胖钧两眼放光,苏师傅教的办法果然好,父皇一高兴就把百戏会的钱给补了,那剩下的钱就可以存下来了。 经过这次筹办百戏会,朱翊钧也认识到了银钱的重要性。 就算是皇帝和太子,想要办事也要有银子! 剩下的帮着太子筹办百戏会的诸人,都得到了皇帝的赏赐。 但是到了苏泽,皇帝又犹豫了一下,最终给了他荫子的奖赏。 其实本来皇帝是想要给苏泽封诰的,但是他如今的官职还不到五品,达不到封诰的最低品阶,所以只能给他还没出生的孩子荫官。 就这样,苏泽连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给苏家后代挣来了第一个恩荫。 一众同僚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苏泽,恩荫入仕虽然只能做些小官,但是毕竟是有一个保底。 读书这东西实在太看天赋,如果子弟不成器又没有恩荫,那两三代后家族就会衰落下去。 而明代对于恩荫的赏赐要比宋代严格很多,苏泽这个年纪就得到了第一个恩荫,那些苦苦为子孙谋出路的官员自然是羡慕又嫉妒。 这场开幕式后,皇帝在灵济宫的道场边上设台,百官随皇帝坐于台上。 灵济宫又腾空精舍,在精舍内放上蒲团,来自全国的贤良文学在此落座。 接着按照前一次灵济宫大会的会议规则,由皇帝拟定几个议题,确定好议题后由内阁首辅李春芳书于旗上,高悬在灵济宫道场中央的旗杆上。 然后全国的贤良文学可以对这个议题发言,如果遇到需要辩论的时候,再由皇帝指定双方进行论辩。 等到众人落座后,皇帝交代了李春芳两句,首辅李春芳走到道场,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亲自研磨,秉笔冯保和陈洪来开帛旗,李春芳挥毫写下了两字。 苏泽抬起头,看到帛旗上的“王化”二字,就知道隆庆皇帝是对开疆拓土念念不忘了。 当然,仅仅靠这两个字,外臣还是很难知道皇帝的具体心思的,能够明白这一点的,也就是内阁四位辅臣等寥寥数人而已。 这就是信息的重要性了,有时候身居高位,并不是说能力上就碾压所有人,只是掌握的信息不对等,对普通人拥有巨大的信息差。 而真正的政治高手,则是能从重重迷雾中,弄清楚真实的信息,还原出事情的真相。 而系统的存在,让苏泽拥有远比其他人的信息差,他甚至能有预测皇帝的态度! 当这面帛旗升起来后,就有几个儒生主动发言。 果不其然,这些儒生一开口,苏泽就知道他们说歪了。 这几个儒生的论题都是“德政”,也就是行德政,通过礼乐教化来达到王化的结果。 果不其然,苏泽偷偷观察皇帝的表情,就知道皇帝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不过隆庆皇帝还是给了那几个儒生简单的赏赐,这让其他的贤良文学更加激动,跃跃欲试想要发言。 但是明显皇帝对于这些地方上儒生的陈词滥调有些厌烦了,毕竟王化是国家大事,又怎么能指望这些连官都没做过的儒生能有什么见解? 皇帝看向群臣的队伍问道: “诸位爱卿对‘王化’有感,也可以发言。” 有资格参加灵济宫大会的,主要是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六科都察院的言官以及翰林院和詹事府的官员。 这些人就是大明官场的核心了,果然随着皇帝开口,不少官员都蠢蠢欲动起来。 苏泽是在翰林院官员的队伍中的,他已经不需要在这种时候出风头了。 但是对于那些在翰林苦熬的同僚们,此时都苦思冥想,想要在皇帝面前说出一番“高论”出来,吸引皇帝和阁部重臣的关注。 苏泽看向自己的几位好友,罗万化表情淡然,显然没准备在这种时候出风头。 张位和王家屏就蠢蠢欲动了,但是他们的观点和刚刚那些儒生差不多,如果提不出新的观点,那也很难让皇帝满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年轻的官员说道:“臣翰林院于慎行请奏。” 苏泽看到一个年轻的官员从翰林队伍里出来,正是自己的同年于慎行。 于慎行,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万历朝的阁老。 苏泽也曾经想要拉于慎行来报馆,但是于慎行人如其名,从中了进士之后就非常低调,同年的聚会他一次都没有参加过,一直都低调得在翰林院中读书。 于慎行也和苏泽一样,都是少年高中,十七岁就中举人,如今才二十四岁。 看到年轻的翰林官员,隆庆皇帝脸上都带着笑意。 神童在大明朝其实有一种类似于祥瑞的意思,那些能少年登科的进士,被视为国家文脉昌盛的标志。 于慎行正冠说道: “陛下,前日苦兀入贡,贡使得沐王化而涕泪金殿。” “臣以为,使番邦蛮夷闻韶乐而知王道,见汉字而慕衣冠——这才是“黄河清,圣人出“的真义!” 听到于慎行这么说,不少官员脸色都起了变化,而苏泽看向这位同年,又看着隆庆皇帝脸上的微笑,就知道于慎行这个发言让皇帝满意了。 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果然不少啊。 也难怪是日后能入阁的人,于慎行这段发言切中了皇帝的真意。 果不其然,隆庆皇帝十分满意,给于慎行赐金元作为奖励。 这下子众臣都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皇帝出题的目的啊。 苏泽看向隆庆皇帝,这位皇帝在政治上的手腕其实相当不错。 在灵济宫大会抛出题目,然后表扬于慎行,这就是一种公开的政治表态。 而皇帝的表态,自然会让有心官员明白皇帝的心意,日后就会有官员顺着皇帝的心意行动。 官僚集团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很多各怀心思的个体。 苏泽想到了嘉靖皇帝,嘉靖就是利用官员之间的分歧,巧妙分化了文官群体,最终取得了大礼议的胜利。 这比起和整个文官集团硬干的万历和崇祯,无疑手段高明多了。 苏泽看向御座边上的小胖钧,只见这家伙对于灵济宫大会毫无兴趣,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由微微叹气,这政治天赋果然没办法遗传。 不过皇帝也是点到为止,风向只要释放出去就可以了,朝廷的政策转向也需要徐徐为之。 上午的大会开幕就此结束,接下来的皇帝就不可能每天都来了。 按照议程,每天分别派一名内阁阁老到场主持会议,皇帝则不定期刷新。 而每天的议题,则交给到场的阁老指定。 苏泽看向了内阁四位阁老,正如刚刚皇帝演示的那样,设置议程是非常重要的权力,自己是不是要今天夜里拜访阁老? 不过苏泽还有更好的引导议题的方法,今天已经最后一天了,那还剩下最后一次模拟机会就该用掉了。 现在苏泽手里有几个议题,到底应该趁着灵济宫大会抛出哪个来呢? 手里掌握着《乐府新报》,又手握系统,如今正是搞事情的好机会。 就如同刚刚皇帝做的那样,抛出议题,再引导议题的方向,就能形成某种程度上的共识,用更少的威望值通过奏疏。 盐法?马政? 又或者是兵制,税制? 只可惜灵济宫大会只开五天,苏泽思来想去,一些改革的步子还是迈得太大,还是先从比较容易的地方开始改吧。 回到史馆,苏泽从桌案上抽出一份已经写好的奏疏,塞进了【手提式大明朝廷】。 —— 通政司。 李一元终于等到了皇帝朱批通过了他的任命,成功调任刑部侍郎,通政使的位置就李一元的副手,通政副使杨思忠暂代。 李一元终于得到了调任,自然是心情极好,而接任他的杨思忠则满脸愁容的和李一元交接印信。 等到交接完毕,李一元看着这位前下属,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孝夫兄啊,这通政司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朝中也有议论,要让你出任通政使。” 杨思忠听到这里,应激的说道: “李大人,您可不要说这种话了,我前些日子上书请辞,是被您拦着,如今您却自己走了。” 杨思忠满脸的幽怨,他和李一元是同科,通政司又不是什么斗争激烈的衙门,两人的配合还算是默契,私交也相当不错。 不过李一元可能要转任刑部侍郎的消息,他是一直守口如瓶,一直到皇帝的旨意下达,众人才知道李一元跑路了。 杨思忠目视李一元,当时你劝我不要请辞,自己却先跑了,接手了通政司的杨思忠当然是满腹怨念。 李一元连忙安慰这位同年好友说道: “孝夫啊,这通政使虽然辛苦,但是参知机要,也是极为要害的位置。” “朝堂属意你,若是能扶正,日后也能施展一番作为。” 杨思忠也是官场老油条了,面对李一元的画饼是一点不吃。 就在李一元说着通政使这个职位优势的时候,一名官员进来通报: “通政使,苏翰林来了!” 听到苏泽来了,李一元首先本能的一颤。 但是紧接着他放松下来,老夫已经是刑部侍郎了!不再是通政使了! 李一元拍了拍继任的肩膀,笑着说道: “苏子霖的奏疏陛下和阁老都是很重视的,孝夫兄还是亲自送入内阁吧。” 见到李一元这幅嘴脸,杨思忠深深怀疑这家伙不让自己辞官,就是怕通政司没人接手! 杨思忠一跺脚,只能带着下属来到院内,亲自接下了苏泽的奏疏。 苏泽也是认识杨思忠的,这位通政司副使脸色不太好看,苏泽留下奏疏后就告退了。 杨思忠拿起苏泽的奏疏,心脏扑通跳了起来,自己刚刚接手通政司,苏泽就给自己来了这么一份“大礼”? (本章完) 第177章 《请废匠灶乐诸籍疏》 第177章 《请废匠灶乐诸籍疏》 《请废匠灶乐诸籍疏》! 看到这个奏疏的名字,暂代通政使的杨思忠就是麻烦到了。 户籍制度,是太祖钦定的根本制度,苏泽这份奏疏,又恰恰在灵济宫大会期间,必然会引起朝野议论。 “臣查太祖立国之初,分民诸籍,本为专司其业以固国本。” “然立国以降,匠户苦于官役盘剥,灶户困于盐课苛重,乐户更世守贱业不得脱籍。此等世袭禁锢,实违“四民皆本“之圣训。伏乞尽除匠、灶、乐诸籍,许其等同民户自择生计,则万民仰沐圣德。” “旧制按籍征役,工匠岁输三月官作,灶户岁煎盐六千斤,民多弃业逃亡。” “将匠役、盐课、乐籍徭役折算白银征收。如匠户岁纳匠班银二两,灶户依盐产量折银,乐籍除贱役改纳丁银。如此官得雇役专司,民免破家之虞,诚公私两便之策。” “伏望陛下念太祖立法本意在于安民,非欲锢民于水火。” “诸籍归于民籍,岁可赠课银百万,解逃移者数十万,则士农工商各得其所。” 看完之后,杨思忠也承认,苏泽的奏疏是写的极好的。 其实诸籍的制度,大明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而苏泽提出的纳班折银,其实在匠籍中早已经是潜规则了。 大明匠籍制度开始和乐籍一样严格,工匠也需要住在城内专门的地方,每年要给官府服三个月的劳役。 但是由于工匠毕竟掌握了技术,社会地位要比乐户高,在不断的斗争中,正德皇帝允许工匠“纳班代役”,也就是出钱请人代去官府的工坊服役。 等到隆庆年,纳班代役已经逐渐成为直接交银免役。 而在芜湖、福州这些工矿发达的地区,官办工坊需要再钱雇佣工匠。 还出现了官民合办的工坊,以及芜湖万家这样的工坊主世家。 苏泽的奏疏只是在这个基础上,提议将乐籍和灶籍也囊括进来,将这些户籍和民籍合并,也用纳班折银对他们征税,但是取消官府强制劳役。 乐籍就是乐户,人口不多,阻力其实也不大。 但是棘手的是灶籍。 灶籍,就是盐户,主要分布于两淮、长芦等盐场地区,贫困率高。 灶籍负责给朝廷制盐,而盐课又是大明财政的重要部分。 从明代中期开始,盐政就出现问题,各盐所积极性不高,盐产量大减。 时至今日,各盐所的产量已经不足明初的二分之一,灶籍逃亡严重,已经到了威胁盐政运转的地步了。 这时候苏泽还提议解除灶籍的限制,允许灶户回归民籍,这必然会引起很多盐政官员的反对。 至于奏疏中顺口提到的医籍、阴阳籍,前者是医生,后者是阴阳生,这些本身地位就是高于百姓的世袭职位,户籍禁锢早已经名存实亡,废除也就是顺口的事情。 你苏泽扯什么灶籍啊! 杨思忠心中抱怨,如果只是废除乐籍匠籍,大概这份奏疏没什么阻力,偏偏加上了最敏感的灶籍。 唯一让杨思忠好受一点的,是苏泽没有加上军籍。 如果要改军籍,那就不是朝野风波,而是朝堂风暴了! 杨思忠带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 —— 首辅李春芳看完了苏泽的奏疏,中书舍人转交给了次辅位置上的高拱。 李春芳捏着额头,他的想法和杨思忠一样,为什么偏偏扯上灶籍? 作为内阁首辅,李春芳的看法要比杨思忠更全面,灶籍的问题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国初立国到今日,灶户的在籍人数增加了,盐场也增加了,可盐产量下降,可不是一个户籍制度的问题。 制盐是需要成本的,也就是所谓的工本。 比如煮盐需要燃料,灶户需要的口粮,这些都是维持盐所运行的必要成本。 而朱元璋采用了“宝钞”向盐户发放工本。 在洪武朝和永乐朝,这样做倒是没太大的问题。 可到了今天,地方上还用“宝钞”向盐户发放工本,那实在有些太不做人了。 这样的结果下,盐户将盐拿出去贩卖,这就是正常行为了。 在嘉靖朝初年,市面上流通的盐已经过半是私盐了。 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但是很多皇帝又喜欢给亲戚和亲信太监赏赐大额盐引,这些大额盐引又加剧了盐业的供需失衡,很多有引的盐商也拿不到盐,有的盐场开出的盐引按照产量算,都要到五十年后才能拿到盐。 就在这时候,官僚系统的大手又出动了。 嘉靖朝的时候,鄢懋卿被任命为巡盐御史,总理除福建外的全部五个都转运盐使司。 他通过强制低价买入灶户余盐并直接出售,大规模查抄私盐,强制商人高价购买等手段从开中制的灰色产业链上榨出了最大的短期收益。 这样杀鸡取卵的行为,更是加剧了盐政体系的破产,大量灶户逃亡,盐引也快要变成废纸了。 高拱看完了苏泽的奏疏,他对于盐政的思考基本是在吏治方面的。 高拱说道:“盐政的问题,还是在于吏治,如果取消灶籍,会不会引起盐政混乱?” 李春芳担忧的也是这点,盐政是一个涉及到了多个部门的问题,而灶户则是整个体系中最基础也是最根本的存在。 李春芳和高拱担心的,就是解除灶户的限制,会不会直接造成盐业短缺? 而盐是百姓必须的东西,如果盐务出现问题,那是影响所有百姓生计的问题。 这时候张居正已经看完了奏疏,他的表情也十分的复杂。 “改纳丁银”,其实是符合张居正改革思路的。 甚至比起农业税,因为匠户、乐户都是居住在城里,他们手里是拥有货币的,这条政策执行起来更容易。 但是灶籍的问题就很敏感了,而且对于张居正主管的户部来说,盐课也是一笔非常重要的收入。 如果解除灶户限制,影响到了盐课收入怎么办? 这一次张居正还是写下了反对的意见,然后递给了赵贞吉。 赵贞吉看到这份奏疏,想到的却是科举问题。 军籍和匠籍其实早已经参加科举了,问题不大。 灶籍也有进士,最有名的就是嘉靖朝名臣张璁。 而如果让乐籍参加科举,那又会引起多少士林非议? 但是作为泰州学派的传人,赵贞吉倒是赞同苏泽的奏疏,他提起笔写下了赞同的意见。 最后奏疏传回给李春芳和高拱,两人这次都没有票拟意见,任由通政司官员送入了宫中。 —— 苏泽的奏疏送入宫中后,就被皇帝留中不发。 这个结果早就在系统的预测中了。 ——【模拟开始】—— 一天后,《请废匠灶乐诸籍疏》送到内阁,张居正反对,赵贞吉赞同,李春芳和高拱没有票拟意见,奏疏被送到皇宫。 隆庆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奏疏传到科道,被刊登在新《君子报》上,引发整个京师的讨论。 六月二日,灵济宫大会上,贤良文学炮轰你的文章,攻击你的奏疏是破坏祖宗之法,是破坏大明根基。 六月四日,《新乐府报》则刊文提出“四民平等”,支持你的奏疏,并进一步支持盐政开放。 由于朝野议论汹汹,户籍之争变成了地域之争,变成了工商发达的沿海地区和农业为主的内陆地区之争。 皇帝退回了你的奏疏,并下旨严禁再提起此事。 ——【模拟结束】—— 【是否费2000点威望点,强行通过奏疏?】 好家伙,苏泽上一次奏请在所有官员中实行考成法,也不过需要4000点威望值,没想到这个政策竟然也要2000点。 但是这一次苏泽既没有选择执行,也没有选择放弃,而是将任务搁置起来。 果然和系统预料的那样。 六月三日,罗万化抱着一份报纸走进史馆。 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已经成为京师发行量仅次于官办《乐府新报》的报纸,这让实际负责《乐府新报》的罗万化十分关注,他每一期都会研究这两份报纸。 今天新《君子报》头条是关于苏泽的,罗万化连忙拿着报纸放在苏泽面前。 “一甫兄,这篇文章我吃早饭的时候已经看过了。” 成婚以后,苏泽的早饭都在家里吃。 妻子赵令娴不仅仅会准备好精致的早点,还会让小厮买来市面上的几种报纸,放在餐桌上让苏泽一边吃一边看。 “子霖兄还坐得住?” 罗万化这个慢性子都替苏泽着急了,苏泽奏疏引起的争议已经从朝堂扩散到了整个士林,那也就意味朝廷要面临更大的压力。 罗万化说道: “子霖兄,为什么不在灵济宫大会后再上疏啊?” 苏泽暗道他就是要在灵济宫大会上将这个问题抛出来讨论的,又怎么可能在灵济宫大会后再上书。 这时候张位说道: “一甫兄,子霖兄就是要让贤良文学讨论这些,所以才专程在这个时候上书的。” 苏泽看了一眼张位,果然政治这东西还是要吃天赋的,罗万化和自己亲近,却不如张位看出自己的心思。 但是罗万化说道: “匠灶之户,关系国本,若是任由脱籍,那国本动摇的责任你怎么承担得起啊?” 苏泽说道: “一甫兄,你以为朝廷是什么?” 不等罗万化回答,苏泽说道: “太祖曾言,我大明鼎格,盖元主倒行逆施,乃是承袭万民之德运,顺命革元。” “民即为邦本!” 苏泽这段话其实已经被儒生论述过千年了,这些年来泰州学派也经常提“民为邦本”,在现在也算是常论了。 苏泽接着说道: “民为邦本,匠乐灶也是朝廷的子民,为何要损贫者而补富者?” 罗万化觉得苏泽是诡辩,但是却不知道如何辩驳。 苏泽叹气,在前世的时候,他也曾经愤青过, 但是如今他看待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又很难跳出实际问题,在面对各种现实问题的时候, 彻底打烂饭锅,让所有人都吃不上饭,这是一种偏激的想法。 这个问题之复杂,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论述完的。 放在隆庆朝的大明,苏泽几乎可以给出一个标准答案—— 做大蛋糕就行了! 利用发展来解决问题,在发展期将积攒的问题出清。 但如果在发展期不想着好好解决问题,而是任由一些利益集团坐大,盘剥其他弱势阶层,那日后就更难解决,最后只能彻底打烂饭锅了。 苏泽掏出一份文章,递给罗万化说道: “一甫兄,这篇文章就登在下一期的《乐府新报》上吧。” 罗万化迅速将文章看完,他惊讶的看向苏泽。 “子霖兄,你是要立言?” 罗万化熟读四书五经,知道苏泽这篇文章是多么离经叛道,简直就是要推翻千百年的儒家基础理论。 可偏偏他的论述都是非常完备的,让人挑不出破绽。 这是要立万世之言啊! 苏泽摇摇头说道:“非是苏某要立一家之言,而是为百姓苍生发声。” 这一次,是苏泽利用系统,给底层的百姓解决问题。 苏泽叹息一声,果然对内政策是最难的,就连重新分割这点蛋糕,将灶户从悲惨的生活中解放出来,阻力都这么大。 —— 登州。 登莱巡抚涂泽民来到了一座盐所,随行的盐政官员指着海边的盐田说道:“抚台大人,这晒盐之法先秦就有了,不过晒盐出都是粗盐,味苦,久食有毒,所以这粗盐都要点卤精盐。” 涂泽民点点头,粗盐其实不值钱,海边上都有自然析出的粗盐。 所以苏泽写信给他说晒盐法的时候,涂泽民是不以为然的。 制盐的难点在于精制,也就是将带有杂质的苦涩粗盐变成细盐。 进入到盐所,只见到整个盐所都是水蒸气,随行的盐政官员说道: “旧时所用的盐卤法精制,需要熬煮粗盐水反复点卤,耗时耗力。” “这座盐所用了抚台大人的新法,所产精盐倍增!也解了盐工熬卤之苦,此法真是利国利民啊!” (本章完) 第178章 国本 第178章 国本 涂泽民没有接受手下的马屁。 盐工们往溶解的粗盐溶液中投入的是豆浆。 豆浆投入到了粗盐水中,很快就有杂质变成了豆漂浮上来。 盐工立刻将这些结合了杂质的“豆”撇掉,只见到原本浑浊的卤水立刻清澈了。 这时候盐工又将皂角捣碎,混合粟米糠,卤水沸时投入其中搅和,不一会儿就凝结出了白色的盐块沉淀下来。 将这些盐块取出,递到了涂泽民的面前。 涂泽民只见到这盐块洁白,又沾了一点送入口中,丝毫没有粗海盐的苦涩味道,喃喃道: “竟然真的成了。” 手下不知道涂泽民这个制盐之法是苏泽所授,涂泽民也没有和他们解释,而是拿着盐急匆匆的返回自己的公署。 涂泽民要将新的制盐方法进献给皇帝,这样一来制盐就不再是问题。 紧接着涂泽民又给苏泽写信,写完后将信塞入【飞鸽传书】的信笼中,让胖鸽子飞往京师。 —— 六月四日。 在闭幕前的灵济宫大会上,贤良文学对于苏泽取消匠灶乐籍的奏疏开始激烈的抨击。 这些代表地方士大夫的保守势力,再一次一千多年前盐铁会议上的“农本”之说,抨击苏泽取消匠灶乐籍,是在动摇国本。 如果取消这些户籍的限制,让匠户、灶户和乐户随意任职,他们必然会搅乱社会风气。 也有江南的士大夫站出来,讲述江南地区农民放弃农耕,进城从事丝绵纺织业,这是扰乱了原本社会秩序。 还有贤良文学在灵济宫大会上呼吁,要重新恢复西周的井田制度,让百姓都留在土地上农耕,这样社会才会回到上古淳朴的社会氛围中。 听了一天讲的申时行,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从取消贱籍歪到了“重农抑商”上去了。 申时行的妻家就是苏州府的纺大户,他也听不惯那些打压工商的论调,可是偏偏又提不出什么反对的话。 没办法,重农抑商几乎是封建时代的千年国策了。 围绕着这一点,有着无数的理论建设,甚至工商业者卑贱这种带有职业歧视的理论,都已经发展到十分成熟完备的地步。 比如申时行这样的官户,就算是要开办工坊,一般也会托寄在宗族名下,很少会直接下场办工坊的。 商人就算是做到了皇商,同样被当官的看不起。 当然,这种社会氛围在工商业发达的江南地区早已经松动,就连朱元璋定下的工匠商人不得穿丝绸的禁令,在江南也已经名存实亡。 那些有钱的工坊主,在丝绸的衣服上扣上一根麻绳,就当做自己套了麻衣,官府也不会管。 所以申时行在京师后,并没有认为这是个问题。 但是这一次的灵济宫会议上,申时行才意识到,在广袤的大明土地上,并不都是江南,很多地方依然排斥工商,将从事工商当做贱业。 就在这个时候,王锡爵又前来拜访。 王锡爵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递给申时行说道:“汝默兄,你看看这篇文章。” 申时行打开这份报纸,原来是加印的新《君子报》,文章主题就是支持农本,农业定为“本业“,工商视为“末业“。 又提出工商业败坏民风道德,让百姓都想着投机渔利,而不是从事农耕。 这样会导致国家粮食的短缺,动摇国家根本。 这些论点也是陈词滥调了,核心论点和六月三日的文章差不多。 但是申时行看到文章后一排署名,脸色也难看起来。 这些是陕西、河南、湖广三省的贤良文学签名,也就是说他们在报纸上公开签名支持这篇文章! 糟了! 申时行站起来说道: “从户籍之争变成了农商之争,这样吵下去可是要动到国本了啊!” 王锡爵也脸色难看的说道: “汝默兄,如果只是农商之争倒也没什么,这个问题千百年也没吵出什么结果,就怕那《新乐府报》再刊文反击。” “这样争下去,就要和国初南北之争一样了。” 这下子申时行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申时行明白王锡爵的意思。 国初的南北之争,并没有因为南北榜的事件彻底解决,反而演化成了新的矛盾。 问题逐渐演化为新的南北之争,也就是东南沿海省份和内陆省份之争。 而大明有关海禁政策的争论,正是这种争斗的外部表现。 王锡爵又说道: “明日灵济宫大会闭幕,陛下要亲临会场,如何再将这个话题抛出来?” 申时行说道: “走,我们去见苏兄!” 两人从礼部出来,准备前往报馆,却发现前方有人群聚集,紧接着两人发现被围的是卖报的报童。 只听到报童高声喊着:“《新乐府报》刊文‘四民平等’!请开匠灶乐禁!” 申时行和王锡爵对视了一眼,如今京师的报童也学会了吆喝兜售报纸。 他们会请识字的人,将报纸上重要新闻总结下来,然后沿街叫卖。 这样沿途的路人,一旦听到有趣的新闻,就会停下来出钱购买报纸。 申时行和王锡爵挤进了人群,最后还是王锡爵身手敏捷,抢下了报童报篓里的最后一份《新乐府报》。 迅速读完了这篇文章,两人来到了报馆。 这时候苏泽正在和罗万化校对明天要出版的《乐府新报》,申时行一见到苏泽,就急匆匆说道: “子霖兄,你快快看看这篇文章。” 苏泽接过了报纸,果然和系统预测的那样,《新乐府报》上刊登了文章,提出了“四民平等”。 苏泽将文章看完,微微叹一口气。 作为一个穿越者,“四民平等”苏泽当然是认同的。 但是这篇文章所讲的四民平等,和后世那种又是不同的。 简单的说,就是在儒学的框架下,又加入了一些佛道的说法,杂糅复古学说,又走向了奇怪的地方。 比如这文章在讨论“四民平等”,但是又歪到了复古体制上,最终竟然要回到自给自足的小民经济,通过这种方式来实现四民平等。 而文章又对“君”这个问题含糊其辞,也提不出有效的改革措施。 苏泽明白这就是晚明儒学的困境。 儒学发展到了这个时候,很多儒者已经意识到再用四书五经来解释现在遇到的问题,已经是不够了。 儒生无法再从“宗周”这个“政治童话”中寻找解法了,社会发展到现在遇到的问题,也不是念经就能解决的了。 再加上中晚明一系列的社会现状,促使儒者“求变”。 于是诞生一批看起来“离经叛道”的儒生。 但实际上,他们的批判依然在儒学的框架内。 在苏泽看来,这种“求变”其实也是大明精英阶层的一种“自救”。 但是由于整个社会结构没有变化,生产力和生产方式也没有变化,这些理论最后都变成了“狂言”。 有些话乍一看还挺先进,但是实际的论述又搞的玄而又玄,也没有联系到真正的底层百姓,本质上不过是读书人的自嗨。 这篇文章的“四民平等”也是如此,虽然听起来先进,但是最后又回到了复古的老一套上。 苏泽并不觉得这篇文章有什么新意,但是申时行说道: “子霖兄,这文章呼应你的废除贱籍之说,又有五省贤良文学署名,这下陛下要如何看你啊!” 果然在文章的后方,有南直隶、福建、广州、江西和山东五省的贤良文学署名。 申时行说道: “现有新《君子报》三省联署,如今又有《新乐府报》五省同保,这样下去废除贱籍就成了南北之争了啊!” 罗万化的官场经验还浅,不明白其中的深浅,他问道: “子霖兄又没有和这些省份的贤良文学串联,陛下应该会信任子霖兄的。” 王锡爵说道: “这不是陛下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自从倭乱后,南北之争日渐激烈,如今子霖兄的奏疏掀起了朝争,就算陛下知道不是子霖兄串联,但是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王锡爵又说道: “主张废籍的,也是江南呼声最大,而子霖兄是苏州府人。。。” 这下子申时行也听懂了。 事已至此,已经不是皇帝信不信的问题了。 而是你苏泽掀了这么大的争议,朝廷要息事宁人,最后总要拿人开刀。 就如同国初的南北榜案。 录取的都是南方人,这其中完全是主考官刘三吾的过错吗?恐怕也未必。 但是最后结果是刘三吾作为负责人背锅,最后被朱元璋贬去戍边,一直到建文帝继位后才赦免。 苏泽再次掀起南北之争,最终皇帝可能迫于朝野压力惩罚苏泽,弥合南北矛盾。 王锡爵和申时行在官场多年,这种事情自然也见的多了。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千古以来这一招都是屡试不爽的。 罗万化说道: “可子霖兄要废除匠乐灶籍,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啊?” 申时行叹息道: “南北之争可不是这么容易平息的,如今《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针锋相对,加上在京的贤良文学不断聚会议论,陛下和阁老们恐怕也要坐不住了。” 申时行看向苏泽说道: “子霖兄,要不你上疏请罪吧?” 罗万化很想告诉两人,苏泽已经写好了文章,要在明日的《乐府新报》上刊登,但是又看到苏泽的眼色,并不准备透漏给申王二人,罗万化将话憋了回去。 这么看来,苏兄应该是早有计划。 看来一切都要在明日灵济宫闭幕的会议上见分晓了。 —— 六月五日。 隆庆皇帝梳洗完毕,换上龙袍迟迟不愿意离开寝宫。 皇帝心里很烦。 灵济宫大会开幕的时候,皇帝心情非常好,在百戏会开幕后,他还将演奏《黄河》的民间乐手召入宫中,让乐团在宫内演奏了半天才过瘾。 接下来科道和司礼监分别送上会议的记录,会议整体上还是和谐的,地方上的贤良文学讲述了地方的情况,而朝廷的重臣们也向这些地方的贤良文学解释了朝廷的大政方针。 如果这种气氛能持续到闭幕,那这次灵济宫大会就是一次成功的大会,足以计入大明历史的完美会议。 到那时就在苏泽上疏后,这一切发生了变化。 也不知道哪个科道言官,将苏泽的奏疏泄露出去,刊登在了《新君子报》上。 这封奏疏立刻引起了朝野的巨大议论,然后就是《新乐府报》隔空开始打擂台。 聚集在京师的贤良文学,以及京师的读书人,又在两份报纸的舆论引导下,在京师各地进行了论战。 按照锦衣卫和东厂的报告,如今京师是“物议汹汹”,话题已经从废除贱籍,变成了南北之争上。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不是那么容易收场了。 皇帝一边让缉私御史王任重和沈藻继续缉捕《新君子报》和《新乐府报》这两个地下小报的报馆,一边又下令内阁尽快拿出平息议论的方案来。 可让皇帝没想到的,内阁首辅李春芳拿出来的方案,是请双方在灵济宫辩论,然后再让苏泽自辨,就由这个话题来结束这次灵济宫大会。 隆庆皇帝不想要参会了。 可身为皇帝,有些事情又必须要做。 到了这个时候,皇帝心中也对苏泽有了不满。 你要废除贱籍,就从匠籍和乐籍开始好了,朕肯定就准了啊! 匠籍名存实亡,乐籍也没有多少人,这也算是自己在位的仁政。 可偏偏要扯上灶籍,又要在灵济宫大会期间上疏!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最后不好收场,皇帝也只能惩处苏泽了。 做完了心理建设,隆庆皇帝终于离开寝宫,在太监的陪伴下前往灵济宫。 内阁带领百官在皇宫前汇合,跟上皇帝的龙撵,浩浩荡荡向灵济宫而去。 何心隐换上一身儒衫,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混入到了贤良文学的队伍中,在灵济宫内的精舍就坐。 六科和都察院一些保守的言官,则看着队伍中的苏泽,准备在会后上疏弹劾他。 而京师的报童们,拿着墨迹刚干的报纸,大声兜售《乐府新报》。 (本章完) 第179章 四民说和请征商税 第179章 四民说和请征商税 再次坐在灵济宫中,皇帝的心情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了。 何心隐坐在精舍中,各省的贤良文学们泾渭分明的氛围成两派。 南直隶、浙江、福建、广州,以及刚刚开港的山东,还有因为造纸业和陶瓷业发达的江西坐在一起。 剩余的省则坐在另一侧。 双方从灵济宫大会开始时候的其乐融融,到了如今这幅剑拔弩张的地步,也就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 何心隐再一次感慨,报纸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双方的分歧公开化,他的《新乐府报》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何心隐又看向精舍外的高台,这一次的事件自然有何心隐等人的推波助澜,但是本质上依然是大明从建国时期就留下来的严重分歧。 东南沿海作为财赋之地,认为是自己用钱供养了朝廷,理应得到最多的利益。 而北方各省则认为,是北方军民用血肉挡住了北方蛮族的威胁,要不然江南哪有这样的安定局面? 简单的说,就是南方觉得自己交了税,而北方认为自己交了血税。 何心隐想要看看,这满朝诸公要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他更想要知道,苏泽到底是怎么看这些问题的。 今天闭幕的题目是张居正出的,他拿起毛笔在会场上写下四个字,接着由太监将帛旗升到了空中。 “四民之业” 看到这个题目,何心隐倒是有些佩服那四位当政的阁老了。 能够将问题拿出来讨论,总比藏着掖着要强,矛盾不会因为不让说就消失。 果不其然,当看到这个题目后,精舍内的贤良文学大哗。 他们也以为朝廷不会讨论这个问题,而是准备在场上辩论的时候强行歪题,转到这个话题上去。 却没想到朝廷竟然让人公开讨论,在场的贤良文学们都激动起来。 首先站起来的,是南直隶队伍中的一人。 何心隐一看,这人正是那日在楞严寺中和自己辩论的同门茅宽。 茅宽也是颜钧的弟子之一,那日在楞严寺和何心隐产生矛盾后,双方就彻底分道扬镳。 没想到茅宽竟然混到了南直隶的贤良文学队伍中。 不过何心隐是混在北方的队伍中的,而且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所以做了易容,茅宽应该认不出他来。 茅宽自信的走上台去,他向皇帝和众臣行礼后,朗声说道: “四民平等,皆是陛下子民,何以厚士农而薄工商?” “衣食住行,乃万民生息之所仰。江南丝绵工坊昼夜不息,所织造的绵帛披裹我大明万民之躯;房屋营造,皆是工匠日夜操劳之功。” “诸君说农是国本,若没有漕运沿岸百万漕工,各省的粮食又要如何运到京师?” “草民以为,工商也是国本,请朝廷罢官营专榷,罢丝绢茶瓷之杂税,惠归于民。” “此来则四民安业,万世太平!” 听到茅宽说完,高台上的张居正皱眉。 他执掌户部,对于国家财政最敏感。 大明官营的就是铁盐,但实际上铁禁早已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在南方很多地区的官办铁坊规模还不如民办。 剩下的丝绸和瓷器,大明也设置专营机构,比如在江西景德镇就设有御窑厂,专门烧制官窑瓷器。 国初在江南也有制造局,专门负责皇家衣物的制造。 但是这些官办工坊的竞争力很快就不足,比如现在江南的织造局已经自己不织造了,连皇帝登基时候的龙袍,都要钱承包给民间制造。 而景德镇的御窑厂的技术也被私窑超过,已经出现官窑不如私窑的情况。 这些都是国家财政的细枝末节,但是盐不是。 盐是国家财政的重要部分,官营盐铁是从春秋战国开始就有的政策。 盐税无论怎么败坏,都是国家财政的重要部分,这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果不其然,茅宽说完,就有一名中年儒生站出来反驳。 “湖广儒生桓远,参见陛下!” 桓远行礼完毕,开口说道: “朝廷盐法败坏,都是这些奸商所致,如今私盐泛滥,更有那盐枭公然贩盐,专营一府一县之盐,所得之利又用于聚啸人马,俨成豪枭!” “盐法败坏,都是因为这些奸滑商贾为祸,若是开放盐禁,则于朝廷无一利,于黎庶无一利,唯利商贾!” “刚刚茅生的言论,是嫌江南只有一个张士诚吗!?” 这下子,整个南方省份的儒生大哗! 张士诚,和太祖朱元璋争天下的,他的职业是盐枭。 很显然这段话就是诛心之论了。 果然桓远这么说了,皇帝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了。 接下来就是双方轮番上台辩论,逐渐就变成了两派。 南方要求开放官营,解开各籍的限制,均平税赋。 北方要求恢复开国的制度,严肃户籍限制,除了官籍、民籍和少数军籍外,禁止其他户籍参加科举考试。 而湖广等几个省还有别的要求,由于湖广周围的江西、南直隶都是科举大省,也是乡试最难的地区,所以这些地方也有不少科举移民。 江西和南直隶的一些读书人,会想办法挂在湖广进行科举,特别是以湖广南部地区最为严重。 湖广的贤良文学还要求加强户籍制度,禁止百姓随意流动,对挂籍注籍的读书人严厉打击,最好恢复保甲制度,禁止百姓随意离开原籍。 看到如此纷乱的场景,整整一个上午过后,双方已经提不出新的观点,隐约开始转向地域攻击了,这时候张居正清了清嗓子发话了。 “奉陛下口谕,此次四民之争起自翰林院苏泽,此番议论也理应由你而终。” 众人看向官员队伍中的苏泽,只见被点到名的苏泽一脸的平静,在被张居正点名后拱手出列,接着就稳步走到了下方的会场中。 何心隐眯起眼睛,看向会场中的苏泽。 他对苏泽也算是仰慕已久了,如果不是苏泽,他也想不到办报这个办法来传播自己的想法。 《新乐府报》几乎就是山寨《乐府新报》做起来的,从无到有创造这一切的苏泽又是怎样的天才? 除此之外,何心隐也支持苏泽的很多奏疏,比如苏泽的边关政策,再比如他请求朝廷开港的海贸政策。 但是何心隐不喜欢苏泽“谄媚”皇帝,请罢早朝和上元灯会,何心隐认为会助涨皇帝的私欲,然后天下官员为了满足皇帝的私欲就会残害百姓。 总之,何心隐对待苏泽的态度很矛盾,欣赏他的才华,又不信任他的人品。 苏泽行礼完毕,这才说道: “士农工商,皆是陛下子民。陛下犹如万民之父母,子女尽孝于父母,父母也要养育子女。” “养育子女,曰养,曰育。” “养者,保万民生计,黎庶口腹之安。” “育者,曰教,父母之爱儿,盼其成材,盼其良善。” “这也是君上视之万民也!” 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众人都微微点头。 苏泽接着说道: “陛下继位以来,风调雨顺,倘有灾祸也都能赈济免税,万民口呼盛世,养之道尽也。” 这句话也算是拍了皇帝马屁,皇帝满意的点头。 苏泽继续说道: “可育者呢?” “士农工商,朝廷教育士人读书上进,习孔孟之道。” “朝廷劝农课桑,颁历法劝农人按四时耕种,太祖孜孜劝农之言写入祖训,陛下也是春日亲躬劝农。” “可工商也都是陛下子民,独不教其何也?” “先前贤良文学所言,为商者为富不仁,这是本性如此吗?还是说商人本性就是如此?” “苏某看来,是子不教也。” 这下子皇帝皱眉,这段论述倒是没错,这个角度也是所有人没想过的。 而随着苏泽这么说,东南几省的贤良文学纷纷喝彩,这段论述没有引用那些佶屈聱牙的典籍,说的是最简单的道理,就是最朴实的老农都能理解。 偏偏这种说法,让人最难辩驳,北方诸省的贤良文学都在思考苏泽论据中的破绽。 苏泽继续说道: “士农工商,都是陛下子民,独有士德农德,却没有工德商德?岂不是厚此薄彼乎?再有偷奸耍滑之工匠,为富不仁之商贾,也是朝廷缺乏教化的缘故。” 众人再次喝彩,但是何心隐却皱眉,总觉得苏泽这话里不对。 就靠着道德,就能让商人不为富不仁,让工匠不偷奸耍滑? 不可能吧? 圣人讲了那么多道理,读书人中的败类也不少啊。 苏泽这所谓的“道德说”,更像是一种缝补匠的说法,强行用道德来弥合士农工商的矛盾。 这人倒是个适合当阁老的。 何心隐忍不住想到。 苏泽继续说道:“所以臣也请陛下和朝廷,要订立工德和商德,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宛如教子一般,做好了奖励,做错了要惩罚,这样天下万民才能安宁。” 皇帝微微点头,苏泽这番理论听起来还不错,至少北方的贤良文学一时之间也拿不出反对的意见。 如果能平息南北之争,皇帝也不会惩罚苏泽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泽又说道: “可是工德好讲,不过就是踏实肯干,匠艺上精益求精。” “可商人何德?” “商人增殖财货,转卖贩运商品,以逐利为天性。朝廷难道要鼓励他们逐利吗?” 是啊,苏泽这句话,让众人都皱眉,就连南方贤良文学业都愣住了。 能被选为贤良文学的,都是当地有影响力的人,基本上不可能是穷人。 江南的工商业气息之重,这些贤良文学,就算是自己家里不经商,也有亲朋好友经商,甚至他们来京师的开销,也都有当地商人的捐赠资助。 江南虽然有儒商的说法,但是也不成体系,大部分商人还是以逐利为天性。 商人何德? 苏泽又抛出了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 但是他很快就自己解答了。 苏泽说道: “商人增殖财货,造织机为万民织衣,平货殖以馈民之乏,这是商之德。” “但如果只是这些,士农工亦有言,商人逐利而行,非为利天下之民,而是先足私而后公也。” “诸子不宁,则家中不宁,士农工商皆是陛下子民,所以光是这还是不行的。” 这下子皇帝和宰辅是连连点头,苏泽自己将问题都抛出来,这份要解决问题的态度就要好看太多了。 苏泽继续说道: “臣以为,商人增殖财货,这件事本身就是有德的。” “天下财货并非是定数,如果没有工坊,田地里的不会变成布,海里的卤水也不会变成细盐。” “而海边之盐,也送不到内地省份的百姓餐桌上。” “世人都说商人无德,用一句无德来压制商人。而卑贱的商人赚到了更多的银钱,世人有更加仇视商者。” 苏泽顿了顿说道: “臣以为,要明商德,也是要让士农工明白商人于朝廷之所贡,而不是一边轻贱商人,一边又纵容商人赚取巨富。” “就算是法令让商人锦衣夜行,难道锦衣就不在了吗?” 隆庆皇帝忍不住问道: “那苏爱卿以为,要如何明商德?” 苏泽说道: “增产殖货的贡献,黎庶不一定能理解,那就要让天下人都看到的贡献!” 何心隐产生了一丝不祥预感。 苏泽朗声说道: “臣请征商税!明商德!” 苏泽这句话一说,整个灵济宫大会都安静了。 这下子刚刚支持苏泽的南方贤良文学都傻了。 而刚刚对苏泽喊打喊杀的北方贤良文学们,也都傻了,这苏泽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给商人征税就是明商德? 等等,如果商人交的多了,朝廷就可以不用对小民那么紧的课税,那商人似乎还是真的有德? 在场的也不是傻子,无论是水利民生,还是教育福利,这些东西都是要钱的。 这笔钱不是百姓出,就是大户出。 如果能征收商税,官府就可以将这些钱用在这些地方,这似乎还真的有德? 而御座上的皇帝也满意的看向苏泽。 但重臣中,张居正皱眉,这商税怎么收? (本章完) 第180章 悄悄升官了 第180章 悄悄升官了 灵济宫大会闭幕了。 皇帝十分满意苏泽的回答,当众赏赐他十枚金元,又御赐金丹十枚。 皇帝又命令负责记录的官员,将这次灵济宫大会的发言全部记录下来,汇编成一套文书传于后世。 内阁。 大会闭幕后,内阁四位辅臣将苏泽召到了内阁。 中书舍人刘珺点燃内阁里的鲸油灯,整个内阁照亮的如同白昼一样。 首辅李春芳高居正座,次辅三辅四辅全部在场。 中书舍人们纷纷离开,只留下苏泽一个人面对四位阁老。 最先开口的是张居正,他问道:“商税怎么收?” 果然是这个问题,苏泽躬身说道: “下官不知道。” 对于这个回答,张居正都要气笑了,你在皇帝面前大发厥词,最后一句话不知道,难道要内阁帮你擦屁股? 李春芳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对着苏泽说道: “苏子霖你一向谋定而后动,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征收商税,是陛下让吾等问你的,有什么话尽可以说来,不用有什么顾忌。” 苏泽真诚的说道: “李首辅,下官是真的不知道啊。” 最早的商税是怎么收的,苏泽还真的不知道。 其实知道也是没用的,苏泽所知道的那些近现代税种,目前根本没有实施的可能性。 很多穿越小说,都将明代问题归咎于大明不征商税上,彷佛只要开征商税,一切就都能好起来。 可实际上,现在的大明朝,既没有征收商税的能力,也没有征收商税的手段。 大明也不是没有商税。 大明的商税分为市税,也是开店每个月征收的定额税,以及一些过税,也就是运送商品需要缴纳的通过税。 但是这两种税都是一笔糊涂账。 两种税收无论是征收手段还是征收方式都十分的原始,逃税的手段多。 最黑色幽默的是,地方私设关卡收的税,甚至要比官方收的多。 比如在《金瓶梅》里,就讲了西门庆在码头设置“行钱关”,对往来的船收取“船料费”。 还有地痞设置“卸货关”,强征搬运费,甚至还有一些卫所会在城市附近设卡收取过路钱。 市税就更是一笔糊涂账了,就比如京师很多商铺会攀上皇商的关系,挂在皇商名下逃税。 地方上更是一笔烂账。 申时行妻家的织造工坊,苏州府的官员大概也不敢征税。 而这个时期的西方,也没有借鉴的可能。 法国还在使用包税制呢,再过上几年,法王甚至用法令让包税人世袭,这一套大元早就玩过了。 而工业时代的英国,还收过烟囱税和窗户税,按照烟囱和窗户的数量征税。 如何收商税,这是摆在内阁面前的一个问题。 向谁收,怎么收,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这绝对不是苏泽两三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张居正叹息说道:“你既然不知道怎么收,却要在灵济宫大会上当众说出来,难道不怕成为众矢之的吗?” 苏泽说道: “张阁老,下官在灵济宫所言,其实也是为这些商人好。” “我朝商人,家有万富,还要藏寄于人,还不是因为没有商德的缘故。” “若是商人能纳税,为朝廷和地方做贡献,那他们所得之利就是朝廷承认的了,就不用再如以往那样小心翼翼,锦衣夜行了。” 张居正只觉得苏泽是诡辩,但是苏泽却是真的这么想的。 纳税是一种义务,同时也是一种权利。 很多票选制度的早期,都将年纳税金额当做一种门槛,只有纳税超过一定金额的才被视作有票选资格。 合法纳税,也就意味着收入得到合法性的背书。 而现在很多大明商人,根本不敢走在阳光下,生怕漏财被官府盯上。 合法纳税,就意味着合法的政治权利,而纳税多的工商业主,自然也会追求更多的政治权利。 而苏泽在灵济宫大会当众抛出四民之说,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引起读书人研究“四民之道”。 社会科学也是这样的,同样也需要一个启蒙工具。 阶层就是这样一个工具,当苏泽抛出四民论的时候,那自然而然的就会有人用阶层来研究社会。 苏泽也期待自己的四民论,和中晚明发达的思想界,会碰撞出什么火来。 张居正说道: “本官已经向陛下建议,先从市舶司的货船税开始,在登莱和月港加征商税。” 苏泽看向张居正,没想到张居正在财政上的直觉竟然这么厉害,首先想到的就是出口关税。 确实,在这个官府效率低下,全国情况复杂,地方利益盘根错节的大明朝,从关税入手征收商税,是一个相当明智的选择。 目前大规模开港的也就是月港和登莱,再加上马上要开埠的直沽。 这些地方刚刚成立,利益集团还没有板结。 而且港口都有市舶司,这就是现成的征税机关。 港口的进出口业务也相对单一,先从进出口的货物开始征收商税,确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开始。 苏泽有些惊讶的看着张居正,他本以为张居正会激进的推进商税,却没想到他竟然先稳了一手,选择在港口先征关税。 这还是历史上那个强硬推动一条鞭法的张居正吗? 但是仔细想想,推动一条鞭法的时候,张居正已经是内阁首辅了,在大明权势无二,当然会强硬推行新政。 但是现在张居正只是三辅,上头还有李春芳和高拱,自然不可能乾坤独断。 另外一个原因,估计是在推动一条鞭法的时候,张居正看到万历日益长大,有一种时不我予的紧迫感,所以才要强行推动一条鞭法,做出一些成绩给年幼的皇帝和群臣看看。 但是现在张居正并不着急,而朝廷的政局也稳定,所以才稳扎稳打,选择先从关税入手征收商税。 张居正紧接着说道: “加征商税是你首倡的!你也不许跑!” “本官已经向陛下请奏,陛下也准奏了,苏泽加任户部山东清吏司员外郎,明日起你就来户部上衙!” 苏泽听到这里,连忙说道: “张阁老,我那东宫和报馆的差事?” 张居正狠狠瞪了苏泽一眼说道:“东宫讲学你就去了几次经筵,报馆的事情都是罗万化在操持。” 苏泽也没想到张居正这阁老这么不讲武德,竟然当众揭穿自己在报馆摸鱼的现状。 这下子就连李春芳都看向自己,彷佛在质问苏泽,为什么自己摸鱼还给他催稿。 苏泽连忙说道: “阁老明鉴,下官在报馆还是有很多事情的,这一期就撰写了文章。” 听到这里,张居正好歹松口说道: “这样,你隔一日来户部上衙,剩下的时间在东宫和报馆。” 苏泽看向张居正,明白这大概是张居正最后的底线了,最后也只能答应下来。 等到苏泽离开的时候,赵贞吉又叫住他说道: “你已经是从五品了,再努力努力,给三娘子挣个诰命。” 苏泽这才想起来,户部清吏司的员外郎是从五品,自己这是升官了? 封诰妻子的最低品级是正五品,苏泽现在已经是从五品了,距离这个目标只差了一级了。 张居正这是帮着自己升官了? 明明是帮着自己升官,怎么搞得拉壮丁一样,苏泽看向被鲸油灯照亮的内阁,这位张阁老难道是个傲娇? 返回家中,向妻子通报了这个好消息,赵令娴又喜滋滋的说道: “那明日妾身去请那官衣坊的裁缝回来,给夫君制作新的官服。” 在大明朝当官的待遇是很低的,官员入仕的时候会赐予官服外,在京官员遇到喜事偶尔会被皇帝奖励官服,其他时候就要自己钱去定制官服。 这也是苏泽刚刚穿越的时候感到不适应的地方。 大官还好,高品大员一般都有皇帝赏赐官服,就算是旧了也会在官衣坊这样的地方定制,所以布料和款式都差不多。 但是低品官员可就惨了。 一套官帽到官服到官靴需要不少银子,家境一般的官员甚至承担不起官服更换的费用,不少低品官员的官服上都是补丁。 这还不是最惨的,一些官员去不起官衣坊这样的大店,就会在小工坊定制官服,这些官服的用料都不一样,用久了还会褪色。 苏泽刚刚到翰林院上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各种深浅不一颜色的官服。 影视剧里上朝,官员都是统一的官袍,齐刷刷的行礼参拜。 实际的上朝,深浅不一的朝服,乱糟糟的行礼,俨然是一副草台班子的样子。 听说妻子要做新的官袍,苏泽又说道:“要不先穿旧的好了,这也没什么的。” 没想到赵令娴却说道:“这不可行,夫君是清流,升迁大操大办影响不好,但是官袍可是要穿新的,明日就请人过来量体裁衣。” 听到妻子坚持,苏泽也没有再拒绝。 等到苏泽去了书房,赵令娴的贴身丫鬟说道:“大娘子,这府里账上的钱。。。” 赵令娴说道:“相公带回来金元银元不能动,要留在祠堂供着,从我的嫁妆中支一笔银子出来。” 听到自家娘子又要从嫁妆里拿钱,这贴身丫鬟有些不乐意的说道:“大娘子就是支银了,也该和姑爷说说,让他知道您操持家的难处。” 赵令娴板起脸说道: “夫妻一体,那用算的这么清?如此说来,咱家这宅子也值几十万两银子。” 赵令娴虽然在苏泽面前一副柔弱的样子,但是掌家的时候还是很有威严的,贴身丫鬟不敢多言,连忙退下。 赵令娴又喊来另外一名身边伺候的丫鬟说道: “翠儿年纪也到了,给她配婚吧。” 这名贴身丫鬟连忙说道: “大娘子?咱们贴身丫鬟不外婚配的,您。。。” 赵令娴冷着脸说道:“当着我的面说夫君的不是,日后岂不是要离间我们夫妻?翠儿跟我多年,给她找个好夫家。” 听到赵令娴这么说,贴身丫鬟不敢再多说话。 书房中,苏泽看着系统。 ——宿主:苏泽—— 年龄:26 籍贯:南直隶太仓县 官品:户部山东清吏司员外郎,左春坊左中允,日讲官,东宫讲读,从五品。 威望:144(每日+8) 模拟次数:每月2次(剩余0/2) 持有道具:【模范毛笔】(蓝色),【家庭装种植毯】(紫色),【翻译年糕】(蓝色),【事后画册】(橙色,剩余4/5),【飞鸽传书】(紫色),【记忆宫殿香囊】(橙色)。 主线任务:所有内阁成员的关系达到亲密;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支线任务:为胡宗宪平反;任务奖励:道具抽奖机会*1 ———— 果然升官了,每日增长的威望值也高了。 但是上次正六品时候是每日+4点威望,怎么从五品就变成了每日+8了? 也对,六品到五品是个坎儿,这是从低级官员向中级官员过渡的关键一步,自己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迈过去了? 其实也不轻松,从办报,再到筹办灵济宫大会,苏泽为了这套“四民道德说”筹谋了很久。 只可惜每月模拟次数还是没增加,不过每个月两次倒是也够用了。 再看上次挂起的奏疏。 【是否费100点威望点,强行通过《请废匠灶乐诸籍疏》?】 果然。 在自己提出“四民道德说”,更提出要征收商税后,废除贱籍这种事情根本就没什么阻力了。 而且苏泽已经从涂泽民那边得到了【飞鸽传书】,新的制盐法已经成功,可以减少精制盐的成本,还能大大节省人力。 这个消息应该已经通过涂泽民的奏疏送到了内阁,对于皇帝和阁老来说,最后一点阻力也没有了。 【使用威望值通过。】 【威望值已经扣除,剩余威望:44点。】 —— 次日,官衣坊的裁缝早早就来到苏府,等给苏泽起床后帮他量体,接着许诺七日内送来成衣。 苏泽吃完了早餐,来到户部衙门前,刚刚准备登记通行腰牌,就遇到了早已在此等待的中书舍人夏炜。 “苏员外郎,腰牌已经办好了,张阁老在节用堂等您。” (本章完) 第181章 上任山东清吏司员外郎 第181章 上任山东清吏司员外郎 苏泽接过了中书舍人夏炜递过来的腰牌,挂在了腰间。 如今苏泽的腰间已经有三块腰牌了,一块是进出皇宫的腰牌,一块是进出东宫的腰牌,再加上这块户部的腰牌,一走起来腰牌碰撞发出声音,惹得户部的官员都投来注视礼。 夏炜低声说道: “苏翰林可以用布袋包住腰牌,阁老们都是这么做的。” 苏泽连忙表示感谢: “多谢夏中书提醒。” 夏炜带着苏泽来到了节用堂。 上次和张居正会面是在内户部的正堂,也就是户部正印官的办公场所。 这次张居正是在外户部的节用堂,这里是外户部十三清吏司的郎中议事的地方。 堂名节用,这也体现了大明户部的理财思路,那就是节流。 历朝历代,对于财政政策有两个流派。 一种是开源派,这一派主张多收税,朝廷承担更多的社会治理责任。 一种就是节流派,这一派主张少收税,朝廷尽量不要参与社会治理,能不管就不管。 当然,大部分王朝都是既要又要的,但在财政政策上总要有所侧重。 也许是吸取了大宋采取积极财政政策,最后却还是灭亡的教训,大明立国确立的财政政策就是节流派。 张居正坐在节用堂的主座上,在下首站着一堆官员,站在这堆官员前列的,是一名身穿六品官袍的中年人。 向张居正见礼之后,张居正向苏泽介绍道: “子霖,这是山东清吏司主事魏恽,他是先帝四十一年的进士。” 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那就是申时行的同年了。 苏泽看向这位名叫魏恽的主事,此人也是张居正的弟子。 也难怪张居正对户部控制这么深,气的户部尚书都不来上任,从人事安排上来就能看出来。 魏恽虽然比苏泽更早中进士,算是科场前辈,但是他科场第次不好,要不然也不会在户部做主事。 而苏泽早就已经名满京师,现在又是魏恽的上司,更重要的是张居正的态度,让魏恽对苏泽毕恭毕敬。 张居正又说道:“山东清吏司的郎中出缺,你师相高阁老一直不给补,现在就只能抓你这个员外郎做事了。” 主官空缺? 苏泽甚至怀疑,这个山东清吏司员的职位是不是张居正特意留给亲信门人的,临时抓了自己来填坑。 苏泽也没有继续多想,张居正接着问道: “你没有在户部任官过,知道这山东清吏司的职责吗?” 苏泽是将整个大明会典都记在脑子里的人,他立刻说道: “山东清吏司掌理山东省钱粮收支数目,兼掌在京锦衣等三卫及辽东都司之俸饷,并掌天下盐课之事。” 大明户部的十三清吏司,对应的是大明十三省,但是除了对应省的职责外,还要对应相应的职责。 山东清吏司还有额外的职责,但是最后这个“掌天下盐课之事”,才是张居正调自己来山东清吏司的原因。 果不其然,张居正开口说道:“陛下已经下旨,废灶乐工户籍禁锢。” “登莱巡抚涂泽民上书,在登莱用新法制盐,所耗倍减,产量倍增。” 张居正看向苏泽,涂泽民本来就是苏泽推荐的,张居正认为涂泽明的制盐法肯定和苏泽脱不开干系。 不过身为阁老,张居正也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他向苏泽和魏恽问道: “虽然陛下圣恩废灶籍,允许灶户自寻生计,但是盐法是国家大计,魏恽,你说说看?” 先问魏恽,看来这个魏恽在张居正心中的地位还是可以的,应该属于“可造之材”那一档的。 魏恽想了想说道:“师相,学生以为应该先通令各盐所用新法制盐,等新法普及后,再宣布废除灶籍的政策,允许灶户自择。” 张居正未置可否,然后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张阁老,陛下的隆恩,当然要第一时间让灶户知晓,否则朝廷的信义何在?” “阁老,下官以为,应该向灶户说明朝廷的政策,愿意留用的由盐所返雇,不愿意留用的任其自去。” 又怕张居正犹豫,苏泽又说道: “新法制盐所耗远少于旧法,而灶户多是贫苦百姓,不会贸然而去,这一两年盐业无虞。” “等过上几年,新法已经推广,各地盐产必定大增,那时候灶户要走,盐政也不会有问题了。” 听到这里张居正点头,但是他又问道: “盐所的雇钱何所出?难道再发宝钞?” 张居正不愧是大明财政人,上来就算成本。 苏泽微微吸了一口气说道:“下官以为,请榷卖盐引。” “榷卖?” 苏泽说道: “张阁老,我朝开中法已经名存实亡,两淮等地的盐引早已经淤塞超过五十年,甚至有祖父的盐引孙辈都不能兑付的情况。” “盐引淤塞,能得盐的并非盐商,得盐后再层层转卖,官盐价格日高。” 其实苏泽这话已经说得很含蓄了。 实际上的情况是,能用盐引换到盐的都是达官显贵,他们用盐引取盐以后自己也不卖,一般交给自己手下的商人或者卖给其他商人。 张居正点头,盐引问题到今天已经是顽疾了,大明上下都清楚,只是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苏泽见到张居正感兴趣,趁机说道:“不如朝廷直接榷卖新引,由盐所公开榷卖,所得利也部分留存于盐所,充当工本。” 榷盐倒不是什么新鲜的做法,张居正一下子明白了苏泽的想法。 但是张居正又问道: “如此一来,民贩所贩的盐到底是官盐还是私盐?岂不是私盐更甚。” 苏泽说道: “运司印刷三联票据,一留作存根,一存分司,一给民贩行运。各州县民贩,由州县给照赴盐场买盐,纳税后运盐出场,分赴指定口岸销售。” 苏泽说完,张居正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盐法大计,你上个奏疏到内阁。” 苏泽稽首应下,果然要改盐法不是这么简单的,苏泽想要暗度陈仓的计划还是被张居正识破了。 苏泽隐藏没说的一句话,就是发行新的盐票,就要作废原本市面上的盐引。 对那些手里持有盐引的利益集团来说,自然是要激烈反对的,这也不是张居正这个内阁三辅能独自承担的。 所以张居正将皮球踢回到皇帝和内阁,这样的责任也只有皇帝和内阁能承担。 张居正说道:“让各地盐政衙门拨付银两给盐所,就按照苏泽的办法告知灶户,任其自由去留。” 虽然没能忽悠张居正实行“盐票法”,但是张居正同意拨钱给盐所雇佣灶户,自己来做这个山东清吏司员外郎也是有所收获了。 张居正继续说道: “市舶关税这块,由山东清吏司和福建清吏司分别拿个方案出来,交由内阁讨论。” 张居正布置完了任务,就带着中书舍人夏炜离开了节用堂。 等张居正走后,魏恽领着山东清吏司的其他官员,一同向苏泽行礼。 山东清吏司没有郎中,那苏泽这个员外郎就是一把手。 魏恽明白自己和苏泽的差距,也知道苏泽这样的人未来是要入阁的,不屑于户部的职位。 对于这样前途远大的上司,只要好好伺候让他尽快升官就行了。 等苏泽飞黄腾达了,作为旧部还能享受好处。 魏恽在官场已经混了几年了,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等见礼过后,魏恽说道:“苏员外郎,下官带您熟悉下司务吧?” 苏泽客气的说道:“有劳魏主事了。” 就这样,一行人从节用堂出来,来到了外户部的山东清吏司。 十三清吏司都是围绕内户部而建,每一个清吏司都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都可以看做一个独立的衙门。 每一个清吏司,都有自己的架阁库、库房等机构,因为有大量的财政工作,书吏的数量也极多,足足有一百多人。 这些人是没有资格在节用堂迎接苏泽的,魏恽就带着他们在山东清吏司的堂上拜见了苏泽,苏泽也发表了简单的就职讲话,大概就是让大家认真工作,谨守朝廷法度之类的话。 等其他官吏退下后,苏泽对着魏恽说道:“司内的常务,还是要请魏主事分担着。” 苏泽也看出来了,魏恽在山东司内很有威望,日常工作也很熟练,在自己来之前应该就是他主持日常工作的。 苏泽的主要精力也不在户部,他干脆直接向魏恽说明,让他继续负责山东司的日常事务。 魏恽听到苏泽这么说,也松了一口气。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苏泽不是等闲新官,他是皇帝和内阁阁老们都器重的年轻大臣。 从刚刚张居正对待苏泽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了,他的提议对阁老决策都有决定性的影响力,更不要说他入仕以来的“赫赫战功”了。 魏恽本来都做了退让的准备,他已经准备将手里的事情移交给苏泽了。 但听到苏泽并不愿意插手清吏司的日常事务,魏恽也松了一口气。 户部的工作专业性极强,外行瞎指挥可是要命的,魏恽对于苏泽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苏泽同样对魏恽的观感不错。 山东司内的事务井井有条,这肯定是魏恽日常管理的功劳。 但是既然做了这个山东司的员外郎,苏泽也是要做点事情的,他问道: “司里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要本官处理的?” 魏恽想了想说道:“除了拟定市舶关税这件事外,最近司内最难办的事情是锦衣卫那边的。” 听到锦衣卫,苏泽吓了一跳。 穿越以来,这个让穿越者又好奇又恐惧的机构,一直戴着神秘的面纱。 隆庆皇帝是一个对权力比较克制的皇帝,很少会动用东厂和锦衣卫。 当然,这并不代表锦衣卫就没有存在感。 锦衣卫是皇帝的爪牙,皇帝抓捕官员都会动用锦衣卫。 大明官场也一直都有传说,锦衣卫掌握了一份百官行述,其中记录了百官的软肋。 当然,苏泽还是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锦衣卫要是真的这么厉害,大明皇帝也不会和大臣纠缠不休了,直接动用锦衣卫不就行了? 现任锦衣卫指挥使是成国公朱希忠,但是成国公已经病重,锦衣卫的权利掌控在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事的冯保手里。 东厂虽然名义上也是一个独立的特务机构,但实际上东厂是没有办事人员的。 东厂实际上只是一个领导机构,东厂还是需要锦衣卫办事的。 锦衣卫强势的时候,比如嘉靖朝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他是嘉靖皇帝奶娘的儿子,而且还救过嘉靖的命。 所以那时候锦衣卫完全不听命东厂,东厂就没有存在感。 但是遇到东厂强势的时候,锦衣卫就如同厂公的喽喽。 “锦衣卫怎么了?” 魏恽连忙说道:“山东司兼掌锦衣卫的俸饷,上次锦衣卫送来的俸饷超支,被张侍郎驳回了,过些日子怕是又要送。” 苏泽知道魏恽头疼的原因了,户部侍郎张守直不批锦衣卫的预算,合着这帮锦衣卫是来户部讨薪了。 苏泽也有些头大起来。 这也不怪人家张侍郎,怪就怪皇帝经常授予亲信锦衣卫的职位,搞得锦衣卫的编制超编,户部自然不愿意承担这些人的俸饷。 苏泽既然已经开口了,还是接下了这难办的差事,对魏恽说道:“下次锦衣卫来人的时候通知本官,本官亲自见他们。” 魏恽满心欢喜的称是,对苏泽又多了几分敬意。 不揽权,又能顶事,这简直就是完美的上司,魏恽心中对于苏泽空降山东司的那点幽怨一扫而空,连忙告退处理司内的庶务去了。 山东司没有郎中,官吏就把正堂收拾出来给苏泽办公。 就在苏泽准备翻看山东司公文的时候,一只胖鸽子飞进了公堂。 苏泽解开了信笼,原来沈一贯的回信。 算算日子,王世贞沈一贯等人应该已经抵达了板升城了。 苏泽拆开信,等仔细读完了沈一贯的信后, 出使是这么刺激的事情吗? (本章完) 第182章 草原奇旅 第182章 草原奇旅 严格地说,信笼里的并不是信。 沈一贯也不知道,苏泽的这只鸽子是如何找到他的。 但是他见到了这只胖鸽子,就立刻将自己出使草原后的见闻笔记塞进了鸽笼。 苏泽看的,就是沈一贯出使草原以后的笔记。 苏泽也没想到,王世贞的使团这一路竟然如此的惊险。 戚继光将自己的贴身护卫调给使团护卫,但是刚刚出大同右卫就出事了,护卫首领胡守仁就发现使团被人跟踪。 胡守仁军事经验丰富,带着使团甩掉了后方的追兵,然后绕了远路向板升城而去。 这一路上的急行,可是把王世贞给折腾坏了。 他本来就有脾病,到了草原就有些水土不服,这一路急行更是上吐下泻,等到了板升城的时候都瘦脱相了。 也幸亏及时赶到,如果再走下去,怕是王世贞就要死在路上了。 沈一贯又在笔记中写下了板升城的见闻。 “板升城倚邻黑水,墙非砖石,乃层层垒土夯就。” “垒土之墙非为御敌,是乃防沙,牧人言漠北风沙杀人,噬人吞畜,卷入则尸骨无存。” 苏泽叹息一声,经过几千年的游牧,明代中晚期的气候变化,漠北的土地沙化已经非常严重了。 沈一贯说的“杀人风”,应该就是裹挟大量沙尘的沙尘暴。 看来戚继光的判断确实没错,板升城对于蒙古人来说,并不是用来守御的坚城,而是一个定居点。 所以直接攻击板升城,除非能一举覆灭土默特部的主力,否则并没有太大的战略意义。 不过板升城还是很繁华的。 沈一贯的笔记中写道: “驼马商队杂沓,华夷衣冠交错,市集绕垣而建,车马绵延黑水而不绝。” 苏泽微微叹气,蒙古人也是商业民族,元朝就是一个横跨亚欧的商业帝国。 草原经济实际上和中原经济是互补的,历史上俺答封贡以后,蒙古一直到明末都没有闹太大的变乱。 当然,这也和俺答汗死前,迎接乌思藏佛教入蒙有关。 封贡是要封贡的,但是什么在什么条件下封贡,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和后世清代一样,将蒙古变成中原的附庸。 草原可以提供战马,除了战马之外,草原还能提供一种革命前的重要物资——羊毛。 羊毛和毛皮是不同的。 如今草原使用和贸易的是毛皮。 所谓毛皮,就是将牲畜宰杀后,连皮带毛一起割下来,处理制作成的衣物。 这就类似于后世的皮毛一体。 而羊毛则是另外一种资源了,将羊身上的毛剃下来制作成毛线,再通过毛线制作成衣服。 羊毛是可再生的资源,也是可以长期稳定贸易的资源。 工业时代前夕的英国,在建立遍布全球的帝国之前,先建立起来的就是羊毛帝国。 英国的毛纺织业冠绝欧洲,使用毛线编织成的衣服耐寒又轻盈,是制作冬衣最好的材料。 除了羊毛之外,现在的漠南地区,也是适宜种植的地区。 这块在唐代称之为陇右的地区,自古以来就是的种植地区。 唐代高昌国就开始制作布。 盐碱干旱却又平整的土地,日照时间又长,其实非常适合种植。 这些都是华夏自古以来的土地,是绝对不能让给别人的。 苏泽继续看沈一贯的来信,他们抵达板升城后,就得到了三娘子的热烈欢迎。 为了摆脱追兵,使团是绕了远路,王世贞在大同作的诗,果然传到了板升城中。 素来喜爱汉文化的三娘子大喜,日夜盼望着大明使团的到来。 等到见到了形销骨立的王世贞,三娘子连忙安排医师给王世贞治疗,还将他们安置在板升城的宫殿中。 沈一贯写到这里的时候,表示出了深深的忧虑。 因为迎接使团的只有三娘子。 据说俺达汗身体不适,在板升城内宫殿里养病,不方便见外客。 土默特部的合法继承人,俺达汗的儿子黄台吉也不在城内。 虽然三娘子每日都用丰盛的酒菜招待使团,但是沈一贯还是提醒王世贞和使团护卫胡守仁,小心发生意外。 而事情果然和沈一贯所想的那样。 就在三天前,俺达汗的孙子,领土默特右部的实权领主把汉那吉,冲入了使团的房间中。 把汉那吉控诉俺达汗的罪行,请求归顺大明。 这下子可把王世贞给整不会了。 原来把汉那吉是俺达汗的孙子,但是他的父亲黑台吉是起兵谋反被杀的。 但是把汉那吉从小养在俺答妻一刻哈屯的帐篷中,长大后也继承了父亲的部落。 俺答汗曾经给把汉那吉定下一门亲事,让他娶兔扯金的之女。 但是在俺答汗征讨瓦剌的时候,迫使瓦剌王妃绰罗斯氏所生三娘子献与俺答为妃。 但是三娘子已受草原上另外一个部族首领袄儿都司结亲。 俺答汗夺了三娘子,袄儿都司要攻打俺答。 俺答汗这个时候刚刚征服瓦剌,手上的军队疲乏,于是就把把汗那吉结亲的兔扯金之女,嫁给袄儿都司来补偿。 因为这件事,原本就和祖父关系不睦的把汉那吉,彻底和俺达汗翻脸。 去年把汉那吉不遵守俺达汗的汗令,独自南下攻打大同,被戚继光击退。 这把汉那吉见识到了明军的强悍后,竟然升起了投靠大明的念头。 于是深夜秘密闯入了王世贞的房间,准备归顺大明。 王世贞是文人,让他写诗交际没问题,可是这种事情他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王世贞只能喊来沈一贯商议。 面对这样的诱惑,沈一贯就很冷静了。 他首先稳住了冲动的把汉那吉。 沈一贯给把汉那吉分析,他背叛祖父投降明朝,这就是不孝,就算是大明接纳了他,那在道义上就是吃亏的。 把汉那吉的土默特右部屡遭俺达汗削弱,部族不到五万人,能战的兵马更是不足五千,实力不强。 如果从利益角度出发,如果日后俺达汗归顺大明,和谈的条件要求大明将把汉那吉交给俺达汗,那大明会怎么办? 听到这里,把汉那吉的额头也冒汗了,他性格冲动,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一个没结亲的未婚妻和祖父翻脸了。 但是沈一贯这分析都是站在他的角度上出发,于情于理都说得没错。 祖父俺达汗也不是没有封贡的想法,如果自己投降大明后,俺达汗也封贡,再开口向大明讨要自己,那大明于情于理也不会拒绝。 把汉那吉脸色铁青,沈一贯又给他指了一条路。 沈一贯让把汉那吉继续留在草原,暗中拉拢一批愿意归顺大明的草原部落。 在政治上,把汉那吉也可以公开表态,反对和大明开战,求贡大明。 而沈一贯就可以请求朝廷,暗中和把汉那吉的部落交易,增强他们部落的实力。 如果能促成俺答归顺大明,那作为首倡的把汉那吉自然也能在草原上获得声望。 沈一贯甚至暗示,如果真的能让俺达汗归顺,大明可以支持他取得汗位。 毕竟把汉那吉也是有继承权的。 安抚送走了把汉那吉后,第二天王世贞的房中又来了三娘子的使者。 王世贞同样喊来了沈一贯,这名使者告诉王世贞和沈一贯,三娘子已经确定,袭击使团的是俺达汗的继承人黄台吉。 原来草原上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和大明封贡贸易的,这一派就是以三娘子为首。 另一派则是反对和大明封贡,这一派并没有首领,但是很多人都聚集在黄台吉的麾下。 黄台吉原本态度中立,但是如今被手下裹挟,再加上不满三娘子被俺达汗信任,掌控了俺答部的内政大权,日益和三娘子对立。 黄台吉得到使团的消息后,就派遣手下追杀使团。 三娘子调查清楚了后,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王世贞。 沈一贯的笔记到此为止了。 苏泽微微叹气,草原的局势如此复杂,也真是难为使团了。 不过这也坚定了苏泽的判断,大明和草原还是要有一战! 草原两派的势力旗鼓相当,甚至反对封贡一派的力量还要更强大些。 无论俺达汗还能活多久,一个身体衰落的可汗,在草原上还有多大的威信? 草原实力派,会自然而然的聚集在俺达汗的继承人黄台吉身边。 就算是俺达汗废掉这个继承人都没用。 草原就是追随强者的,衰落的可汗是无法令人服众的。 而最亲大明的三娘子,她权力来源于俺达汗,而且手上没有军权,这就更是无根之萍了。 东胜卫无论如何都要建,和俺答部早晚都要打一场,只有彻底将狼群打怕了,狼才能驯化为狗。 而且东胜卫的位置险要,也可以作为栓狗的缰绳。 苏泽提起笔,给沈一贯写了一封回信。 信上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让沈一贯记住出使的初衷,就是要稳住俺答汗,只要能拖到东胜卫棱堡建造完毕再起兵,使团就算完成任务。 苏泽也相信以沈一贯的政治嗅觉,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既然草原内部都有分歧,那只要利用好这个分歧,自然就能拖延出兵的时间。 将信塞进了信笼,胖鸽子扑腾翅膀飞向北方,苏泽又拿起了工部的信。 这是傅顺和万敬离开京师之前给自己写的信。 在京师冶铁铸炮完毕后,两人就被工部尚书雷礼派去了北方。 万敬前往山西,要在山西勘探煤铁,建造新的铁厂,在山西铸炮。 而傅顺被派的更远,要领了一个督造东胜卫的差事,直接被雷礼安排到东套筑城去了。 苏泽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自家的婚宅还是两人帮着装修的,可一转眼两人都出京了,而且他们领的差事都和苏泽有关系。 不过两人的信中,都对苏泽表示了感激。 对傅顺来说,棱堡这种新城堡让他十分的着迷,他迫不及待的要去实践自己新学的营造技巧和算学知识,他还在信中写要留在东胜卫棱堡,亲身经历一次棱堡被围攻,这样才能造出更完美的堡垒。 苏泽有些汗颜,没想到傅顺竟然是这样的土木狂魔。 苏泽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写封信把水泥的配方教给傅顺。 但是想想在东胜卫那地方估计没足够的资源煅烧水泥,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相比之下,万敬就要理智多了。 他写信和苏泽探讨了山西冶铁的问题。 万敬认为在山西铸铸炮只是权宜之计,山西虽然有煤铁资源,但是并不适合铸炮。 万敬的理由是山西的地形复杂,水运不便,而且山西缺乏稳定的水资源,无法用流水提供风箱动力。 风箱是平炉法提高炉温的关键。 而万敬也计算过,要建造更大规模的冶铁炉,就需要更大的风箱,这就不是人力和畜力可以提供的了。 万敬想到的就是水力。 利用水力滚轮推动风箱,就对铁炉的位置要求极高,所以万敬才会亲自前往山西选址。 苏泽对于万敬的思考很欣慰。 万敬竟然这么快就想到了风箱动力问题。 历史上,正是为了解决风箱动力问题,人们发明了蒸汽机。 当然,蒸汽机的科技距离现在还远,需要在材料学和工程制造上进一步突破才有可能制造出来的。 而且苏泽的记忆里,也没有早期蒸汽机的图纸。 但是科技这东西就是这样,最好的发展动力就是现实需求。 当现实中产生需求后,才会有更多的人投入到研究中。 要知道要点亮蒸汽机科技,需要一个又一个的科技节点,这些不可能都由苏泽来攻破,他也不是学机械制造的,也没有这些知识。 有了需求,再加上华阳奖的激励,苏泽相信自然会有人想出解决办法,攻破一道道难关。 要知道工业革命早期的很多发明家,其实学历也不高的,甚至有些人干脆就是文盲。 放下这些回信,苏泽突然接到通报,罗万化在户部门口等自己。 等苏泽走到户部门口,见到了罗万化身边的东宫太监张宏。 张宏开口说道: “苏翰林,帮帮太子吧!” (本章完) 第183章 红茶和白糖 第183章 红茶和白 苏泽跟着张宏来到了东宫,一路上他听完了张宏的描述,总结一下就是“茶叶滞销,苏师傅帮帮我”。 等苏泽来到了东宫,除了太子之外,苏泽还见到了国舅李文全。 一见到苏泽,小胖钧就说道:“苏师傅!帮帮孤!” 苏泽安抚住了小胖钧,接着问道:“百戏会已毕,太子还要那么多银钱做什么?” 朱翊钧委屈巴巴的说道:“过些日子就是母妃寿辰了,孤想给母妃准备一份大礼。” 苏泽看了一眼朱翊钧,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孝心。 李贵妃只是贵妃,如今皇后还在,自然无法大操大办庆贺。 朱翊钧能想到母妃,自筹经费送礼,这也让苏泽有些欣慰。 接着苏泽又问道: “那茶叶滞销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朱翊钧身边的国舅李文全说道: “殿下,还是让我来说吧。” 李文全对苏泽行礼,这才说道:“苏翰林,前阵子太子请陛下从内承运库中盘出陈茶,交给在下送到登莱售卖,刚开始的时候销量不错,也筹办了不少银子。” “但是前些日子,商船都不再收茶了,现在还有不少茶堆在莱州港的库房里。” 苏泽疑惑的问道:“茶叶不好卖吗?” 不应该啊,茶叶明明是中原出口的畅销货物,为什么会滞销? 李文全倒是也做了一些调查,他说道:“以往茶叶出口的大头都是朝鲜和倭国,近些日子福建春茶上市,商人更愿意在月港买茶,殿下的茶叶虽然好,但却是往年的陈茶。” 原来如此。 茶叶这个东西,本质上就是农产品,就是新鲜的最好。 内承运库的贡茶自然是品质最好的茶叶,但是再好的陈茶也是比不过鲜茶的。 苏泽又问道:“既然倭国朝鲜卖不动,西洋商人呢?” 上一次葡萄牙商船抵达登莱后,这些西洋商人知道登莱允许和外国人做生意,莱州港的西洋商船越来越多。 这个时代欧洲对中国商品的需求是极其恐怖的,一个能自由交易的大明港口,就算是远行几千里也是值得的。 李文全说道:“苏翰林怕是不知道,这海输的茶叶可不好卖,西洋商人一般不敢收太多。” 怕苏泽不懂,李文全说道:“茶叶是非常容易坏的,海水湿潮,海上运输的茶叶运回西洋,还能喝的十之无一。” 李文全这么说,苏泽才想起来,明代茶叶出口量确实不大,真正茶叶成为拳头产品,还是清朝时候的事情。 再一想,苏泽立刻明白了原因。 隆庆时期茶叶的都是绿茶,绿茶是非常容易变质的,运回欧洲以后茶叶口感也不好,并不受欧洲欢迎。 朱翊钧越听越急,他问道:“苏师傅,要不你上书请奏父皇,禁止月港售茶就是了!” 苏泽连忙说道:“殿下,不可。” “为何不可?” 苏泽想了想说道:“殿下,这银钱于您,可是必须之物?” 朱翊钧想了想,自己身为太子,好像赚钱还真不是什么必须的事情,他只是单纯的喜欢看到账上的数字上涨。 苏泽又引导说道:“殿下,这做生意也是有竞争对手才有意思,如果只有您一个人卖,卖再多银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句话让小胖钧思考起来。 他想起自己“玩游戏”最有乐趣的那段日子,就是刚刚接手店铺,和周围店铺竞争的时候。 等那几家店铺上了正轨,每日看着账上的数字上涨,反倒是没了乐趣。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小胖钧立刻说道:“苏师傅说的对!孤就要和这些福建茶商好好竞争,要堂堂正正赢了他们才行!” 但是小胖钧又说道:“可如今新茶都卖的差不多了,孤要怎么竞争?” 苏泽早有了办法,既然绿茶不好卖,那就卖红茶好了!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明末的时候,福建改进了制茶技术,开始制作红茶出口,这才在欧陆打开了销路。 而红茶的口感更加的醇和,也没有绿茶的苦涩感,欧陆人更加喜欢这样的饮品。 比如维多利亚女王,就很喜欢红茶,也带动了英国下午茶的风潮。 红茶的制造工艺其实并不复杂,就是在传统绿茶的制作工艺增加一道发酵工艺,也就是在茶青萎凋后进行发酵,然后再制茶。 相传红茶就是在明末动乱中,茶农为了躲避清军藏起来,没来及的处理采下来的茶叶,第二天又舍不得茶叶,将这些发酵过的茶叶制作成茶。 却没想到这种看起来不好看的茶叶,泡出来的茶汤醇厚明亮,红如琥珀,所以被命名为红茶。 而且红茶的制茶并不需求鲜叶,不像是绿茶,必须要谷雨清明前后的嫩叶。 于是苏泽将制造红茶的方法讲给了李文全,又将具体步骤誊抄下来,让李文全去收购茶叶制造一批,向那些西洋商人推销看看。 李文全已经非常信任苏泽,又听到如此绝妙的制茶之法,连忙向苏泽道谢。 苏泽又说道:“制茶是一个办法,但还有一项收益极丰的产业。” 听到还有新产业,小胖钧和李文全都竖起耳朵。 只听到苏泽说道:“制。” 听到是制,李文全反而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小胖钧倒是激动的说道:“制?对啊,在京师也畅销物件,苏师傅还懂制?” 看到太子有些上头,李文全泼冷水说道:“苏翰林,有件事您怕是不知道,这莱州来往的商船中,也常会带来交趾黑,这交趾在京师也卖不上价格。” 朱翊钧疑惑的说道:“国舅,这是为何?孤可听说在京师价格可高了。” 李文全说道:“京师卖的是福清冰,这福清白白如雪,甜赛蜜,在京师很受欢迎。” “但是交趾黑外观黑黢黢的,中带苦,还有异味,但是价格也不算太低,贫苦人家又吃不起,所以运来莱州港,也没有大明商人愿意买。” 苏泽也没想到,竟然已经有商人将交趾的送到莱州港来卖了。 听到这里,苏泽连忙问道:“这交趾多吗?” 李文全说道:“不多,这交趾卖不上价格,也只有那些西洋蛮夷会买,不过他们都是直接在交趾买。很多商人都是把交趾当做压舱的货物,运来莱州碰碰运气的。” 没想到这么一问,竟然问出了商机。 交趾黑也是一种蔗,交趾种植甘蔗的历史很久,但是制业一直很落后。 工艺的落后,让交趾的卖相很差。 但是交趾也是,而卖相差也是可以通过技术弥补的。 苏泽就想到了骨炭法,也就是用干烧动物骨骼制作活性炭,来吸附水中的有色物质,然后再制作白的技术。 这方法是拿破仑时期法国商人发明的,当时英国实行大陆封锁政策,不让奢侈品类的白进入欧陆。 而法国利用这个方法制作了大量白,突破了大陆封锁,筹集了不少军费。 苏泽对着李文全说道:“请李国舅在莱州收购交趾,然后运输到京师来,或者直接让商船停靠直沽港,再用运河运到京师。” 然后苏泽又对着太子说道:“请太子找些可靠的人手,再在京师找一座工坊。” 朱翊钧和李文全虽然不知道苏泽要做什么,但是两人还是连忙答应下来。 在朱翊钧看来,苏泽就是最神奇的人,凡是他说能办的事情,最后都能办成。 —— 从东宫回来,苏泽干脆也不回衙门了,直接就提前回了宅邸。 听说丈夫提前回家,赵令娴将书藏起来,又带着贴身侍女去迎接苏泽。 不过苏泽今天没有直接回书房,而是拉着赵令娴进了内宅。 赵令娴的耳朵都红了,她本来想要拒绝丈夫,却不知道为什么全身发软。 赵令娴摸着肚子,实在不行就把贴身丫鬟推给夫君好了。 不过苏泽将她拉进内宅,却没有动手动脚,而是说道:“娘子,家里有可信的下人吗?” “啊?” 赵令娴收起奇怪的心思,正色说道:“我有几个陪嫁的家生子,做事敦实可靠,夫君有什么交代吗?” 苏泽问道:“可靠吗?” 赵令娴说道:“他们的身契都在我们手上,自然是可靠的。” “可会账房算数?” “赵成是城外田庄的管事,懂得一些账房算数。” 苏泽点点头,又问道:“娘子家中可有靠谱的匠人。” 赵令娴点头,内江赵氏是巴蜀大族,又出了赵贞吉这个阁老,家中的仆役众多。 苏泽说道:“为夫想要和太子合办制工坊,如果家中也有得力的人手,可以合股赚上一点。” 苏泽又说道:“这些日子都是娘子补贴家用,工坊挣了钱,家中也能宽裕些。” 听到丈夫这么说,赵令娴眼睛有些红了。 虽然家中不缺银钱,但是丈夫能为家计着想,还是让赵令娴十分的感动。 和妻子简单温存了一下,苏泽又怕妻子动了胎气,连忙跑回书房。 —— 东华门外。 说起来憋屈,明明是东厂后成立的,东厂在宫外的办事机构所在的胡同名叫东厂胡同。 毗邻东厂的锦衣卫总部,却没有一个锦衣卫胡同的名字。 别人如果要寻得这锦衣卫的总衙,大概都会说在东厂胡同边上。 当今的锦衣卫十分的憋屈,权力上被东厂稳压一头,锦衣卫下属的北镇抚司也越来越势大,如今已经风头压过了总衙,对总衙听调不听宣了。 北镇抚司专理“诏狱”,是独立于三法司外的特别司法部门,可以直接刑讯处决犯人,是外朝人人畏惧的地方。 成化年北镇抚司获得印信,也就有了独立的行政编制,在锦衣卫内部也处于半独立地位。 对于现状,锦衣卫内部都觉得憋屈。 更让锦衣卫憋屈的,这些日子俸饷总是拖欠,有人去问上头就说户部不批银子。 这点锦衣卫内也有风声,说是厂公冯保和执掌户部的阁老张居正关系好,东厂不愿意为锦衣卫短缺的俸饷出头。 这一切都让锦衣卫内部更加义愤。 当然,义愤的都是基层的锦衣卫,上层不满的是锦衣卫政治地位低下,而不是这三瓜两枣的俸饷。 王三是京师城外养象所的百户。 大明在京郊养象,大概是弘治年间开始的传统,锦衣卫下专门设养象所一座,负责养象驯象。 象驯好后,要参加朝廷的活动,举凡皇宫有大朝会或庆典,就会派大象,或驾辇,或驮宝,使朝会庆典喜庆隆重,以壮君威。 这是个清闲的差事,也因为清闲,所以皇帝每次封赏锦衣卫的时候,都会将人员编制塞进养象所。 王三就是这样一个养象所的世袭百户,他祖上也不知道立了什么功劳,被塞进养象所,至今已经四代了。 锦衣卫里的权贵不在乎俸饷,新贵其实也不在乎,只有王三这种不上不下的才会在乎。 王三性格冲动,于是别人怂恿着,借着往锦衣卫总衙送文档的机会,向总衙讨要俸饷。 到了总衙,王三又被人忽悠,带着几个好友,穿着锦衣卫的衣服冲向了户部,准备向山东清吏司讨个说法。 当然,王三也不是完全没脑子。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养象所的百户,铁定冲不动户部。 所以他决定就瞄着山东清吏司的主官,以他这点政治水平,他觉得就是山东清吏司卡着公文,才拖欠他们锦衣卫俸饷的。 王三还贿赂了户部的门房,让他帮着指认山东司的主官,而他则带人在户部门前守着,准备在这狗官下衙的时候将他拿下,恐吓一番让他就犯。 王三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在户部门前守到了下衙,接着又得到了门房的暗号,带着人将苏泽围住。 苏泽身边站着李文同,正准备去视察京郊筹办的制工坊,就见到一群锦衣卫围上来。 李文同正是养象所的千户,一眼就认出王三正是自己手下百户。 李文同大喝说道:“王三!谁给你的狗胆,在户部衙前滋扰朝廷命官?” (本章完) 第184章 《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 第184章 《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 王三被李文全这么一呵斥,吓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他性格冲动暴躁,但是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自己是被人当枪使了。 就算没有李文全,看到户部内冲出来的兵丁,王三也知道自己这把是撞上硬骨头了。 苏泽拦住了李国舅,他对着王三问道: “你是养象所的锦衣卫?” 王三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这身飞鱼服,就要看眼前这个年轻官员的脸色了。 王三连忙说道:“户部堂官爷爷饶命,小的是养象所世袭百户王德全,族中行三,猪油蒙了心冲撞堂官爷爷。” 王三在“世袭”两个字上用了重音,认错的速度也快,苏泽判断这家伙虽然性格莽撞冲动,但是还算是有点小聪明。 想到锦衣卫的事情,苏泽对王三说道:“你来户部是为了俸饷的事情吧,进来户部和本官好好说道说道。” 听到苏泽这么说,王三更不敢动了。 还是李文全呵斥道:“苏翰林让你进来就进来!若是让苏翰林不满意,本千户让你好过!” 听到李文全这么说,王三只好站起来,跟着苏泽走进了户部。 苏泽倒是没有为难王三,而是询问了养象所的情况。 “小的是养象所百户,听我爹说,祖上是给陛下养马,因为养得好的才被赐了百户,调入养象所养象。” 苏泽让小吏送上茶水,和气的问道:“那养象所有你这样的百户多少人?” 王三老老实实的说道:“具体多少小的不知道,但是和我一样,伺候御象的百户有五十多人。” 五十多人,苏泽被这个人数吓了一跳。 “除了百户呢?” 王三说道:“除了百户,那就是校尉了,小人手下就有校尉三十人。” 苏泽又问道:“那整个养象所,有御象几头?” “十二头。” “多少?” “苏翰林,十二头。” 听到这个数字,苏泽终于知道为什么户部侍郎张守直不肯批锦衣卫的预算了。 是个文官都不愿意批啊! 苏泽在大明的时间长了以后,发现大明并不是史书上说的那么缺官。 或者说,缺官是不假,但是吃白饭的人也不少。 宗藩,锦衣卫,卫所,这些都是吃空饷重灾区。 本来苏泽以为,京师好歹是天子脚下,在京锦衣卫应该没那么严重,可没想到一个区区养象所,就聚集了这么多吃空饷的。 百户是武官正六品,校尉虽然没有品级,但是拥有免徭役的特权,而且和京营兵一样,都有漕粮供给。 苏泽又看向李文全,这位国舅爷也是锦衣卫千户,他询问道:“李国舅,这锦衣卫中,和养象所一样的衙门还有多少?” 李文全掰着指头说道:“在京锦衣卫人数最多的是仪鸾司,掌皇宫仪仗,有校尉千五。” “还有匠户军,有火药匠、铁匠三百户,也设有千户一人管理。” “如果论官最多,那就是镇抚司了,北镇抚司的千户百户是最多的,而且今上继位后,很不喜欢用诏狱办案,司法归于法司,北镇抚司的诏狱也都空了,但是人员却要比先帝时期还多了。” 苏泽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诏狱都空了,人还多了?” 王三喝了苏泽的茶水,看到苏泽年轻又好说话的样子,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他本来就是混不吝的市井人,于是插嘴说道:“那还不是因为北镇抚使现在事情少帽子多,可不是大伙儿都愿意去吗!” “闭嘴!” 李文全瞪了王三一眼,但是他也无奈的向苏泽说道:“苏翰林,您也看到了,这养象所都是这些浑人,有点本事的当然要去北镇抚司了。”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隆庆不喜欢用锦衣卫办案,北镇抚司就成了事情少地位高的清闲部门,自然成了锦衣卫都向往的去处。 苏泽只能感慨,这大明财政真是一座屎山代码。 京营卫所,锦衣卫,藩王,这些都是每年费大钱养着的财政黑洞,朝廷这拮据的赋税砸在里面,但是几百年却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也是隆庆皇帝才继位,塞的锦衣卫千户百户多了,才引起户部的不满。 但凡皇帝少封几个,户部也就批了。 而一旦批了,日后这些编制就开始吃国家财政预算,就成为国家固定开支的一部分。 在京锦衣卫这庞大的开支,就是这么一代代积累下来的屎山代码。 苏泽打发走了王三,又对李文全说道:“李国舅,明日能去养象所看看吗?” 李文全连忙说道:“这养象所内臭烘烘的,不过苏翰林对御象有兴趣,在下相陪就是了!” 李文全也看出来,苏泽就是东宫的财神爷,自己胖外甥的生财法门,全部都是苏泽谋划的,自己想要继续发财,就要好好抱住苏泽的大腿。 —— 次日,李文全乘着马车,带着苏泽来到宣武门西侧的养象所。 在苏泽刚穿越的时候,就见过这些大象,明代在大朝会的时候要用象来彰显威仪。 大朝会的时候,午门二通鼓响后,六只大象身披彩衣,站到午门外的御阶两侧,每对左右对称,同锦衣旗校一起肃立不动。 三通鼓响过后午门的左右掖门偏门一齐打开,群臣进去上班,当最后一个官员进去后左右的大象会把鼻子互相搭到一起,不许再有人随便进去。 大明还规定群臣见到大象要行肃拜礼,不得对大象放肆无礼或者怪叫恐吓。 苏泽还发现,这养象所的占地不小,而且养象所内的生态环境还很好,不像是京师附近都是光秃秃的。 京师是个人口庞大的城市,就算是有石炭取暖,也有很多烧不起石炭的百姓。 这些百姓在其他季节会搜集京师城外的木材,久而久之整个京师周围的树木都被砍伐得差不多了。 其实不仅仅是京师,如今大明的城市郊区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 养象所内不仅仅养着御象,还有一部分御马,加上一些外藩进贡的动物,苏泽甚至还看到了一头长颈鹿! 王三凑到苏泽身边介绍道:“苏翰林,这是先帝朝,佛郎机人进贡的麒麟。” 王三昨天回去后,向人打听了苏泽的来历。 当他知道苏泽这一系列的官职,以及他入仕以后的惊人战绩后,王三更是下定决心要抱苏泽的大腿。 王三这样的小人物,好处就是不会内耗多想,他也不怕惹苏泽不高兴,今日苏泽一到养象所,就凑在苏泽身边充当解说。 不过王三虽然人有些混不吝,但是从小就长在养象所,对养象所内的动物如数家珍。 王三又说道:“佛郎机人向先帝进献麒麟,先帝特许他们滞留广州和咱大明做买卖。” “只可惜这麒麟原本是一对,去年死了一头。” 苏泽也没想到在大明竟然还看到了长颈鹿,再看到养象所内其他的动物,好像这养象所的锦衣卫也不算多? 反正苏泽见到的动物,都养的很好,说明养象所养这些动物还是用了心的。 最后苏泽还见到了那十二头御象,每一头也都养得很好,而且经过驯象锦衣卫的训练,这十二头大象都是十分的听话。 看完以后,苏泽对着王三说道:“养象所俸饷的事情,本官会想办法的。” 听到苏泽这么说,王三千恩万谢。 只是他和养象所的锦衣卫不知道,苏泽是准备用干什么办法解决他们的俸饷问题。 —— 六月七日,暂代通政使的杨思忠,心情复杂的接过了下属递来的奏疏。 他逐渐理解了前任李一元的想法了,如果每次苏泽的奏疏都这么炸裂,自己真的要辞官养老了。 杨思忠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上书言锦衣卫的事情? 杨思忠摇了摇头,锦衣卫的积弊,文官不是不知道。 但是锦衣卫是皇帝的爪牙耳目,有分量的大臣都是不敢请求改革锦衣卫的,因为这样做会让皇帝觉得别有居心。 你要改革锦衣卫,是想要限制皇权吗? 而没分量的大臣,就更不敢上书言锦衣卫的事情了。 他们也怕锦衣卫报复啊! 锦衣卫的问题就这样一代代积累下来,成为一个无法触碰的雷区。 可偏偏出了苏泽这样的人。 苏泽的职位不高,不会让皇帝猜疑。 但是苏泽的名声很大,入仕以来的战绩了得,锦衣卫也不敢得罪他。 更重要的是,苏子霖一心为公,朝中大臣,反对苏泽的,还是赞同苏泽的,都认可这个人设,苏泽上疏都是为了国家大计,不是为了个人的私利。 这一切种种结合起来,才让苏泽可以坦然的上书讨论锦衣卫的事务。 加上隆庆皇帝自己不喜欢动用锦衣卫,导致锦衣卫的地位降低,才让苏泽有了上疏的机会。 可就算是这样,有关锦衣卫的讨论,也必然会成为烫手山芋。 通政副使杨思忠看完了奏疏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这里面还有刑部的事情? 一想到那位坑了自己,调任刑部侍郎的李一元,杨思忠脸上露出笑容。 杨思忠也和他的前任一样,亲自夹着苏泽的奏疏来到了内阁。 —— 内阁中,首辅李春芳最近又请了病假。 坊间传闻是这位李首辅在“春困”之后又犯了“夏乏”,是借着称病的名义在家偷懒。 但是也有人说,李首辅家中夜夜点燃鲸油灯,李首辅虽然在家还在为了国家大事操劳。 反正杨思忠没见到李春芳,就把苏泽的奏疏交给了内阁次辅高拱。 高拱看完了奏疏,放下奏疏扶起了额头。 锦衣卫的问题,高拱自然也知道。 但是他身为内阁次辅,身份很微妙,就算他和皇帝的关系亲密,锦衣卫的问题他也不能随便说。 高拱叹息道:“后生可畏啊。” 说完这些,高拱亲自离开座位,来到张居正的面前,将苏泽的奏疏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诧异的看向高拱,只听高拱说道: “张阁老,这件事我吏部插不上嘴,需要您鼎力相助。” 张居正接过了高拱的手里的奏疏。 《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 锦衣卫的事情? 张居正仔细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合上奏疏后,张居正叹息道: “天生苏子霖,实乃我大明之幸,高阁老,我张居正一定力促此事!” 听到张居正的许诺,高拱向张居正拱手作揖。 张居正也连忙站起来回礼,两人虽然在很多事情上都有分歧,但是因为苏泽这份奏疏暂时联合在了一起。 司礼监。 陈洪拿过奏疏,看完了之后,他立刻走到了冯保面前。 “冯秉笔,这是您那档子的事情,还是由冯公公您送到御前吧。” 陈洪这话说的也没错,冯保是提督东厂事,这锦衣卫的事情确实是他的职权范围。 其实冯保已经从张居正那边通了气,大概知道苏泽奏疏的内容。 但是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冯保的眉头还是皱起来了。 前半段还好,冯保感觉实行难度不大。 但是后半段涉及到了北镇抚司,就连冯保自己也吃不准皇帝的心思。 隆庆皇帝不爱用诏狱,但是不代表皇帝就能同意苏泽的奏疏。 冯保也算是发现了苏泽的套路,他总是喜欢将一件容易的事情和一件难的事情合并在一起推动。 容易推动的事情,都能看到明显的好处。 两件事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捎带着就能把难办的事情给办了。 高,实在是高啊! 冯保入宫多年,见惯了阴谋斗争。 入职司礼监后,也看了不少大臣的奏疏。 但是像苏泽这样,一疏接着一疏,都是冲着解决问题去的大臣,冯保还是第一次见到。 关键是苏泽奏请的事情,每次还都能办成。 大概是因为苏泽的奏疏从不是空发议论,都是提出行之有效的方案来。 比如这次对养象所和北镇抚司的改制,咋一看有些天马行空,但仔细想想似乎切实可行,而且一旦办成,对皇帝和锦衣卫都有很大的好处。 冯保这个东厂提督,也是在锦衣卫指挥使成国公朱希忠病重的时候兼管锦衣卫。 如果真的能推动此事,自己也能更好的掌握锦衣卫。 想到这里,冯保拿着奏疏走向御书房。 (本章完) 第185章 请修民法典 第185章 请修民法典 隆庆皇帝从冯保手里,接过了苏泽的奏疏。 《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 隆庆皇帝的老习惯,遇到比较重要的奏疏,他都会先看完奏疏,最后再看阁老的票拟意见。 这是为了不被阁臣的意见牵着鼻子,先自己看奏疏了解具体情况。 隆庆皇帝打开奏疏,奏疏的前半段是讲的养象所的事情。 苏泽给皇帝的提议是开放养象所为皇家动物园,允许京师士庶百姓参加,用“捐银”方式来自筹资金。 “臣闻周文筑灵台而庶民子来,汉武开上林而百兽率舞。盖圣王御宇,必使珍禽异兽得洽天和,黎庶黔首共沐恩泽。” 看到这两句话,隆庆皇帝嘴角就露出笑容,无论是周文王还是汉武帝,都是千古明君。 如果是别人这么写也就算了,苏泽这一顿马屁下来,皇帝还是很受用的。 “今查养象所蓄象十二,麒麟一头,并骅骝、犀兕之属凡三十有奇,皆先代外藩贡瑞,实为太平之征。” “今养象所占地廿顷,林泉幽胜,若仿灵台旧制,旬日一开,许京师父老携童稚入观。” 捐银助饷,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 捐银制度从唐宋就有了,唐宋也有用捐银开放皇家园林猎场的先例。 苏泽罗列了养象所的开销,每年光是饲养和人员费用,就差不多有六千两银子。 如果按照苏泽的办法,第一年就能节省下好几千两,隆庆皇帝本身就对于养象不上心,开放养象所也算是与民同乐了。 就在皇帝拿起御笔,准备批准这道奏疏的时候,他才发现奏疏还有后半段。 这一段是关于镇抚司的。 关系到镇抚司,隆庆皇帝坐正了身体。 锦衣卫镇抚司是一个特殊的机构,隆庆皇帝自己不爱用镇抚司,但是他的父皇就很爱用这个机构。 当年胡宗宪就是被抓入镇抚司大狱,在诏狱中自杀的。 王世贞的父亲也是被逮捕入镇抚司诏狱后死亡的。 嘉靖朝的大臣,听闻镇抚司诏狱色变。 隆庆皇帝比起他父皇,继位过程顺利,正统性很强,政治局面也比较稳定。 他在裕王府的时候,也饱受东厂和锦衣卫的监视,本性上也不喜欢这些特务机构。 继位后隆庆皇帝释放了诏狱中的政治犯,将镇抚司诏狱空了出来。 当然,皇帝自己不用,不代表皇帝就要废除镇抚司。 这就和军队一样,四方太平不代表就要马放南山,东厂和锦衣卫就是皇权的一部分。 但是看了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的眉头皱起来。 苏泽的奏疏,并不是请求废除镇抚司。 如果是那样,皇帝直接就会驳回他的奏疏。 反复看完了苏泽的奏疏,隆庆皇帝明白他的意图,这是要改变镇抚司的职能? 不对,不仅仅是改变镇抚司的职能。 隆庆皇帝现在对苏泽的套路也已经很了解了,苏泽不仅仅是要改变镇抚司的职能,是要对整个大明的司法体系动手! 苏泽在奏疏中提出了一个概念,刑律和民律。 谋反大逆,杀人放火,作奸犯科,此等罪大恶极的案件,是朝廷需要立刻判决的,用来正视听清民风的,这类案件就是《尚书》中“明刑弼教”的刑律。 而民间私讼,产田纠纷,友邻不睦这类,户婚田土钱债诸事的案件,实际上并没有以上案件那么罪大恶极,所讼的也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苏泽将其归于民律。 苏泽又讲,由于京师的民律诉讼太多,以至于顺天府的案件积压如山,很多严重的刑律案件都得不到及时审判。 而普通百姓之间的诉讼纠纷,官府也不由分说的将原告被告双方都抓入牢房,而百姓人家为了尽快把人从牢房中救出来,都要倾尽家财贿赂官员衙役。 还有一些地方官员,厌恶百姓诉讼,用“争讼”的罪名将原告被告不由分说逮捕入狱,完全不按照《大明律》宣判,肆意加重惩罚。 这样的结果是民间根本不相信官府,在一些地区宗族私刑泛滥,宗族外则用械斗来解决争端,官府都不敢插手。 长此以往,严重影响了朝廷和官府的威信。 隆庆皇帝看到这里也重视起来,刑律之事确实不是小事情,苏泽说的这些情况,其实刑部官员也已经上书讲过。 但是刑部也没有好的办法。 国初的时候,民风相对淳朴,地广人稀,经济纠纷也不如现在多。 到了隆庆朝的时候,地方经济发展,户婚田土钱债诸事的诉讼越来越多,也出现了专门负责打官司的讼师,这让地方官府不堪重负。 有些地方争讼成风,还有讼棍怂恿百姓打官司,很多明代官员都认为争讼败坏民风。 可每次刑部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意见。 而苏泽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对镇抚司进行改制,将一部分精通律法刑讯的锦衣卫独立出来,成立刑案司,专门督办京师的刑事案件。 如果遇到谋反杀人之类的大案,则由镇抚司的刑案司直接介入,用最快速度缉拿凶手,维持京师的治安稳定。 而另外一部分的镇抚司锦衣卫,则成立一个民案司,专门负责钱债诸事。 而剩下的户婚田土诸事,因为涉及到地方百姓,所以还交给顺天府来处理。 “如此则刑狱得速理,奸顽知震慑。昔汉宣帝置廷尉平,囚系益少;宋太宗设审刑院,囹圄常空。今以镇抚司改制,岁省冗费当以万计,而刑名清明,实乃裨益圣治之要务也。” 这部分的内容其实皇帝也没意见。 也如同苏泽奏疏所说的,这些在前朝也是有旧制的,镇抚司的职责中也有这些,让他们处理也是没问题的。 实在不行,还可以让刑部和大理寺介入嘛,三法司公推就是了。 但是最后这个在镇抚司专设民案司,负责民间的钱债诸事,就是历朝历代都没有出现过的先例了。 而这个民案司还没有成立,苏泽就已经给民案司找了两个支柱业务。 第一个是出售红契。 红契,是官府印刷的格式合同,民间遇到土地交易的时候,也怕后面的诉讼争议,所以官府会印刷一种官方的格式合同,因为是用红墨印刷,所以被称之为红契。 红契原本是免费领取的,后来土地流转增多,官府开始收取工本费。 但是胥吏看到了机会,胥吏会截留红契,然后再加价卖给百姓。 红契的价格飙升,普通百姓又舍不得再用红契去交易,而民间交易增多,导致土地的产权争议更多了。 苏泽提出,干脆不要再收什么工本费,而是由镇抚司民案司专门销售红契,一份红契是交易总价的千分之五。 交易后,红契一式三份,买家卖家和镇抚司都存档,日后卖出土地的纠纷,镇抚司直接调出红契存本,就可以直接处理了。 而另外一项业务,就是针对民间钱贷的。 民间钱贷纠纷,涉及到大宗买卖和借款的,也可以由镇抚司来发放红契,同样按照总额的千分之五抽取工本,也一样留存备查,日后遇到钱债纠纷,就可以拿出红契存本来处理了。 苏泽还建议以后镇抚司的红契,要专门雕版印防伪,这笔工本费称之为印钱,可以用来供应镇抚司的俸饷。 在这么长的奏疏最后,苏泽提了本奏疏最大的王炸。 请刑部将《大明律》中有关户婚田土钱债诸事的条例单独列出来,在这个基础上重修《大明民律》,用这部新的律令来指导有关民事案件的审判。 修律! 好家伙,苏泽在修史、修历之后,又给皇帝送上了一个修律的礼包。 修律是什么概念,勘定律法同样也是一个王朝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能修律的皇帝也都是能名垂千古的。 就算这个修律,只是对户婚田土钱债诸事修律,但是同样也是了不起的功绩。 而且按照苏泽的奏疏,这个修律确实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且也是做了以后能利国利民的事情。 这时候隆庆皇帝才翻到奏疏的最前面,翻看阁老们的票拟意见。 李春芳告假,赵贞吉没有票拟,高拱和张居正对于苏泽这份奏疏有关修律的事情,都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隆庆皇帝也动心了。 镇抚司每年的开销也不小,苏泽虽然在奏疏中说,贩卖红契的“印钱”到底能收多少不好预测。 但是整个京师涉及到田产住宅的交易不少的,很多商人百姓其实也怕产权纠纷,就算是多点钱,能有堂堂锦衣卫来见证,买卖双方都会安心不少。 高拱的票拟意见是: “镇抚司分司刑民二律,宜敕刑部、都察院详议职司划分,务使诏狱虚设之弊得除,司法清明之效可期。该员以财计切入卫所积弊,老成谋国,伏乞圣裁。” 张居正的评价更高,“破立并举实裨新政,宜速颁敕谕施行。” 此外张居正还表示,印钱直接入内帑,专门负责镇抚司的俸饷。 看完奏疏,隆庆皇帝还是有些犹豫。 他想了想,对冯保说道:“东厂怎么看?” 冯保在路上已经想好了对策,等到皇帝发问后,他装作思考了一下,这才说道: “陛下,仆臣以为,苏翰林此疏极好。” 这下子隆庆皇帝惊讶了。 作为司礼监太监,太监最怕的就是被扣上“私通外朝”的帽子。 司礼监是皇帝的家仆,旗帜鲜明的和外朝大臣站在一起,那皇帝要怎么想? 冯保也是司礼监的老人了,是经历过嘉靖朝和裕王府残酷宫廷斗争上来的,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皇帝藏住了自己脸色,平静的问道:“那朕到是要听听你的高见了。” 皇帝这句话不阴不阳,让冯保猜不出皇帝的真实态度。 越是大人物,越不能冲动用事,越是不能让下级轻易的猜出自己的心事。 隆庆皇帝这态度,也是一种试探。 这一刻冯保已经有些后悔了,自己这么做终究还是犯忌讳了。 但是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那就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虽然冯保不清楚隆庆皇帝的真实态度,但是他还是选择继续走下去。 冯保说道: “陛下,养象所和修律的事情仆臣不清楚,也不懂这些国家大事,但是就有一点,无论是养象所的捐银,还是镇抚司的印钱,都能让锦衣卫多些进项。” “这样一来,陛下再授锦衣卫的时候,外朝也没办法再议论了。” 冯保这回答十分的巧妙了。 他并不清楚隆庆皇帝是否赞成苏泽的政策,而且作为司礼监太监,他也不方便在这样的大政上表态,万一误判了皇帝的态度,那自己的前途就完蛋了。 冯保不讲其他的东西,就讲苏泽奏疏的好处,这些银钱收入能够减轻财政支出,还能增加内帑收入。 不用外朝的银子,日后皇帝再拿锦衣卫百户千户去封赏,外朝大臣也没有话说。 冯保站在皇帝内臣的位置上说这话,自然也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这民律能不能修成,那就是外朝的事情了。 冯保说完之后,隆庆皇帝想起了上元灯会。 上元灯会内帑也出了钱,效果非常的好,而灯会结束那些外朝大臣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攻击皇帝铺张浪费,京师百姓都夸办得好,上元灯会有盛世气象。 后面的百戏会和灵济宫大会也都是这样,百戏会是太子用皇室闲置的铺子和内帑库存的旧物赚钱办的,开幕的效果极好,群臣和百姓都称赞太子的孝心。 而苏泽搞钱的本事皇帝也是知道的,如果真的能挣钱,那日后皇帝在封赏亲信亲戚,也不用再受外朝言官的唠叨了。 这么想来,修律反而都是附带的了。 隆庆皇帝下定了决心,他对着冯保说道:“下旨刑部,由刑部侍郎李一元,领着刑部官员议一下,这民律要怎么修,上本奏疏来。” “养象所和镇抚司民案司可以先办起来,剩下的事情等法司详议之后,再厘定镇抚司刑案权责。” (本章完) 第186章 逃不掉的李侍郎 第186章 逃不掉的李侍郎 刑部侍郎李一元自从离开了通政司,感觉整个人生都海阔天空起来。 刑部尚书毛凯,性格上和首辅李春芳很像,对于刑部的部务很少插手,最近毛尚书也学着李首辅告病在家,李一元就成了事实上的刑部一把手。 而李一元其实也对刑部的事务不太上心,但是刑部运行自有定制,他这个侍郎只需要在大方向上为刑部争取利益就行了。 而刑部的事务又相对封闭,国朝自太祖订立《大明律》后,基本上也没怎么折腾过,所以只要没有大案要案,刑部的日子还是很清闲的。 李一元每次坐在自己的公堂内,回想起当年在通政司的日子,特别是再也不用面对苏泽的奏疏,都快要舒服的轻哼起来。 今天李一元按时来到刑部,照例查看了刑部各司的公文,简单处理了一下就放下笔,刚刚准备翻开《乐府新报》,就听到手下官员通报,通政副使杨思忠来了。 李一元有些奇怪。 自从自己不让杨思忠辞官,但是自己又跑了以后,两人的关系日益冷淡,已经到了基本上不来往的地步。 李一元其实对这老下属也是有所愧疚的,自己留了一个火坑给杨思忠。 可好不容易能有一个离开通政司的机会,李一元也不可能放弃,而杨思忠业务熟练,是顶替自己的最好人手,所以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今天杨思忠上门,李一元还以为他是要来修复和自己的关系,于是亲自领着官员来到刑部衙门前迎接。 “孝夫兄,今日通政司得闲?让你驾临刑部?” 刚说完这句话,李一元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就这么嘲讽呢? 李一元暗暗反省,自从离开了通政司自己为官的谨慎都丢了,他连忙找补说道: “孝夫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通政司事关朝廷机要,什么事情需要你这个正印官亲自来刑部的,让手下通传不就行了。” 李一元虽然往回找补,但是杨思忠的脸色更难看了。 李一元干脆闭上嘴,看样子杨思忠不是来修复关系的了。 杨思忠不冷不热的说道:“李侍郎,本官来刑部是为了公务。” 看到杨思忠这幅公事公办的样子,李一元心中涌起了不祥预感。 果不其然,杨思忠道: “圣上有旨!” 李一元连忙让手下官员请出香案,又将刑部内的各司郎中都喊出来,在刑部公堂前迎接圣旨。 等到杨思忠念完了圣旨,李一元的脸都白了。 什么叫民律? 什么叫让刑部详议,拿出法司改制的章程? 李一元的脑袋如同浆糊一样,杨思忠再也遮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对着李一元和刑部众官员说道: “此事皆源于苏子霖的奏疏,他的奏疏本官就不读了,请李侍郎和诸位大人自己看吧。” 说完这些,杨思忠留下了苏泽的奏疏,潇洒的扬长而去。 李一元听到苏泽这个名字,应激的颤抖了一下,他连忙拿起苏泽的奏疏,当看完了奏疏之后,他两眼一黑,被身后的官员扶住。 几名刑部郎中拿过奏疏,看完之后更是面面相觑。 修律? 有上进心的官员,当然激动不已。 但是更多的官员也和李一元那样忧心忡忡,修订律法可是大事,而且按照苏泽的奏疏,要将原本《大明律》中的刑事重罪和民事诉讼分开,又要结合当今遇到的新问题,修订一部民法典,这是多么浩大的工程。 这样一来,接下来几年时间,刑部估计都不得清闲了。 李一元终于恢复过来,他拿起奏疏又读了两遍,又看到圣旨御批和高张两位阁老的票拟,他很清楚这趟差使是逃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 —— 史馆中,罗万化拿着苏泽的奏疏,向苏泽询问奏疏上的几条政策。 罗万化准备在《乐府新报》上开辟一个新的栏目,专门采访相应的官员,在报纸上解释这些朝廷政策的意图。 罗万化第一个采访目标就是苏泽,而选题自然是苏泽这份搅动刑部诸法司的上书。 “子霖兄,既然原本《大明律》就有刑律是民律,为何要分开?” 苏泽说道:“民律要独列于刑律,就是为了轻刑。” “轻刑?” 苏泽解释说道:“地方衙门在办案的时候,遇到一些案件,就会用重刑压制诉讼双方。” 看到罗万化还是不懂,苏泽说道:“就比如张三向李四借钱不还,原本是借债纠纷,闹到地方衙门后,衙门先以诓骗财物将张三羁押。” “张三使人疏通关系,衙门再用诬告一罪将李四抓进大牢。” “张三李四受尽了牢狱之苦,最后案子也不了了之。” 罗万化听完了苏泽的话,他虽然没在地方上任职过,但是对地方衙门的黑暗还是有所耳闻的,赞同的点头。 苏泽说道:“刑民分律后,日后张三就去民案司状告李四,这案件就只是民律案件。” “民案司不设监牢,堂上审结,这样民间之讼有处伸冤,又不至于因为诉讼家破人亡。” 罗万化连忙记录下来。 民法典的最大作用,就是将一些民事纠纷轻罪化或者去罪化,从而给诉讼双方一个解决争议的地方。 历史上的民法典,基本上都是在这个历史背景下诞生的。 这个时代的中外法庭,上庭都是要去掉半条命的。 西方等到了《拿破仑法典》出现后,民法和刑法分开,打民事官司才不是过鬼门关,司法在经济活动中的仲裁作用发挥作用,反过来推动经济发展。 说白了,镇抚司改制不在于法条细则,而是要设立一个轻罪法庭,将日常的轻罪和重罪区分开。 当然,苏泽也知道律法也不是完美的,他也不觉得由人制定的法律有什么神圣性。 法律就是解决社会争议的工具,公平只不过是副产物罢了。 刀笔吏要害人,自然还有种种手段。 但是好歹将司法权力限制住,不要变成清末那样,打官司吃了原告吃被告,衙役用官司来诬陷敲诈百姓,社会经济才能发展。 民刑分开后,再通过修改具体的法律条文,来达到移风易俗的效果。 罗万化又和苏泽的采访写下来,交给苏泽审阅后,夹着稿子向印书坊走去。 苏泽看着系统几天前弹出的报告。 ——【模拟开始】—— 一天后,《议养象所改制及镇抚司职司疏》送到内阁,高拱、张居正极力赞同,奏疏被送到皇宫。 隆庆皇帝同意了你奏疏对养象所的改制措施,对镇抚司的改革犹豫不决。 皇帝将你的奏疏交给刑部公议,刑部侍郎李一元反对修律,修律之事不了了之。 ——【模拟结束】—— 【是否费100点威望点,保证奏疏全部执行?】 苏泽当然选择了是,强行执行了全部的奏疏内容。 今天系统弹出了结算报告。 【使用100点威望值,强行通过奏疏。】 【镇抚司改制后,新设立的民案司大体公正的处理了京师的经济纠纷,促进了经济发展,京师的经济活动更加的活跃。】 【一年后,刑部侍郎李一元带领刑部官员,《大明民律》修订完成,世界第一部民法典诞生在大明。】 【印钱的收入越来越高,补充了国家财政。】 【大明国祚+5】 【剩余威望值:16点。】 国祚+5! 李一元仅仅用一年时间,就将这《大明民律》修成了? 苏泽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前任通政使,竟然有这份能力? 大明真是埋没人才啊! 这么艰巨的任务,老李一年就完成了,等《大明民律》修完之后,可不能浪费这等人才,要再弄点法律上的工作让他干干。 暗暗记下这点后,苏泽又叹了一口气,不情愿的向着户部走去。 苏泽刚刚在山东清吏司的正堂坐下,主事魏恽就拿着厚厚的账册过来说道: “员外郎,这是莱州盐所上月的账簿,盐运司牒呈我司,请示余盐怎么处理?” 苏泽不由的头疼起来,户部十三清吏司,分管各省的事务,但是往上却没有协调部门。 山东的盐产多了,要调运其他省份,苏泽就要和其他清吏司的主官商议。 更麻烦的是,凡是涉及到这种跨省的事务,做账都十分的麻烦。 没办法,大明的财政就是这样的一笔糊涂账。 简单的说,大明根本就没有一个全国性的财政部门,户部虽然掌管全国财计,但其实还是十三清吏司分掌。 比如山东一个卫所需要粮食,那就由山东周围一个县负责这个卫所的俸饷,每年这个县收来的粮食,都要由这个县负责运送到这个卫所。 卫所查收粮食后,上报山东清吏司,就算是交割完毕了。 可除了户部之外,大明还有很多部门可以征税,比如群牧监的“马钱”,工部征收的“木料钱”,这些账也都是不经过户部的。 由于没有一个统收统支的财政部门,地方财政十分的混乱,中枢财政也是一笔糊涂账。 大明这套财政体系,甚至比唐宋还要落后,唐宋就已经知道在宰相下设立三司使,统筹全国的财政工作。 更要命的是,十三清吏司还有大明特色的制衡机制。 比如苏泽负责的山东清吏司,就要负责天下盐课,但是其他省的盐所账目,需要由其他清吏司汇报给山东司。 而山东司要给天下盐所下达命令,也要挨个通知协调辖区内有盐所的清吏司。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设定,那就要问明太祖朱元璋了。 混乱的清况一直到了张居正推广一条鞭法后,用白银取代实物税收,这笔账才算清楚。 苏泽也明白了,为什么张居正非要他来做这个山东清吏司员外郎。 户部这种体制,想要办成事情,就必须要主官特别有能力。 也只有苏泽这样的人出面,其他清吏司才会密切配合,不敢搪塞推诿。 如果是主事魏恽出面,怕是连账册都要不到。 苏泽不得不从两日来一天户部,改成了三天来两天户部办公,才能堪堪处理山东司的事务。 不过这段时间,苏泽对于大明户部的事务也上手飞快,他也逐渐对十三清吏司的运行体制有了更深的理解。 就这样一直忙碌到了六月二十日,苏泽赫然发现中旬都过去了,他才算是理顺了山东司的公务。 明日就是旬末休沐的日子,苏泽连忙收拾东西返回家里。 苏泽刚回府就见到了门口停着的车马,向门前迎接的小厮问道: “府上有客人?” 小厮连忙说道: “老爷,是沈府杜娘子来拜会大娘子的。” 苏泽才想起来,沈一贯出使草原后,留下妻子杜氏和儿子沈泰鸿留在京师。 还是妻子心细,经常邀请杜氏上门做客。 等苏泽进府后,仆役已经通知了后宅,杜氏带着儿子沈泰鸿恭敬的向苏泽行礼。 “苏叔父。” 沈泰鸿今年十三岁,在读书上非常有天分,已经准备参加今年的顺天府乡试了。 苏沈两家已经是通家之好了,苏泽也喜欢聪明伶俐的沈泰鸿,将他当做自家子侄,于是又问了一下他的学业,这才满意的说道: “嫂嫂,泰鸿今年参加顺天府乡试,一定能中举!” 杜氏的脸上却带着忧色说道: “小叔,坊间都说你今年要出任顺天府乡试主考官,泰鸿今年参加顺天府乡试,若是中举,怕是要惹非议,所以我今日来府上,就是想和小叔商议,今年泰鸿就不要参加顺天府乡试了。” 苏泽惊讶的看着杜氏,又看着一脸失落的沈泰鸿,苏泽立刻说道:“这怎么行!科举是读书人的大事,岂能因为这个耽误。” “顺天府乡试主考官还未定下,嫂嫂还是让泰鸿好好温书,不要误了秋闱大事。” 送走了沈家母子后,赵令娴担忧的说道: “杜姐姐其实是担心沈翰林。” 叹气沈一贯,苏泽也露出忧色,草原的情况复杂,就是有【飞鸽传书】通讯,苏泽也不能确保沈一贯的安全。 看到丈夫忧虑的样子,赵令娴岔开话题说道: “夫君,我听杜姐姐说,城外养象所开放了,大夫也说我脉象稳固,明日休沐能不能过去看看?” 苏泽点头应下,赵令娴又说道:“顺道再去城外的白工坊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