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他爹是皇帝》 第1章 回归醒了? 戚钰做了一个香艳的梦。 梦里她像是一叶扁舟,无力承受那一波又一波的情潮,唯一的依靠只有身上的男人,不自觉抓紧的手在男人的后肩处留下一道道抓痕。 粗重的喘息声、覆盖自己的滚烫身躯都让这个梦境更加旖旎,戚钰难耐地咬住唇,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这梦境是不是有些过于真实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脸上被舔舐过的濡湿感。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费力睁开眼睛。 屋里点了蜡烛,快要燃尽了,又隔得老远,光线微弱得很。 但已经足够她辨认出上方的人了,她的夫君,齐文锦。戚钰以为自己是还没睡醒,因为这人本该在千里之外的琼州赈灾才是。 她与上方那双漆黑暗沉的眼眸对上视线时,男人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 “醒了?”他低哑的声音问了一句。 “嗯?嗯~”后一个音节,是因为男人突然的发力而从喉间溢出来的。 她好像知道齐文锦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么一句了,方才的他明显是收敛了两分的,确定了她醒了,动作就不再有顾忌。 像旷日已久的饿狼。 戚钰也总算是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不怪她先前睡那么死,自从知道齐文锦快要回来以后,她就没一天能睡好觉,昨夜是喝了安神的药,又点上了助眠的香,才睡着的。 这会儿恨不得自己没醒来才好,这人……太能折腾了。 再次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正在更衣的男人。 没有连日奔波的疲惫,也没有一夜未眠的倦容,他看起来反而神采奕奕的。 一身紫色官服被他穿得既有端正之范,又有风流倜傥之资,受尽了老天爷的优待。 戚钰本打算继续闭眼装睡的,冷不防地男人的视线突然扫了过来,视线相对,她倒是也装不成了,干脆起身坐了起来。 “不是说还要两日才能回来吗?”她问。 “年里了,事情多。” “晌午还回来用膳吗?” “不用等我了。” 两人的对话简单而无趣,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齐文锦再年轻一些的时候,在青州城里是数一数二的有名头人物,一手好字、随口成诗,在男人女人中皆受追捧,还被人评价说是风流而不下流。 当然,在戚钰看来,这两个词的差别也就在长相与身世上。 还不都是老天爷给的。 他在青州城里说一不二、一掷千金得好不风流快活,后来到了京城,人吃人的官场里,他依旧是如鱼得水。只是性子也慢慢沉稳了下来。 换了刚成亲的时候,他与自己是绝计待不过半柱香的。 戚钰正想的时候,面前暗了暗,是已经穿戴好的齐文锦站到了她的跟前。 “帮我系上。” 男人手上拿着他与朝服配套的金鱼袋,确实是他的性子没错了,某些时候还遗留着早些年、类似于这样突如其来的情趣。 戚钰倒也没扫兴,顺势伸手接了过来,只是身体大概还处于想懈怠的真实想法中,行动慢了片刻,于是在她坐直的前一刻,齐文锦先动了。 他一只腿屈膝在床上,身子往戚钰的方向靠了靠,那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这会儿带着星点的笑意。 能看出心情不错。 戚钰垂眸,将金鱼袋系在那近在咫尺的腰间。 “你再多睡一会儿。”齐文锦的声音听上去隐隐让人觉着柔和了两分。 戚钰嗯了一声:“大人路上小心。” 好似除了无趣,他们就只是寻常的夫妻。 *** 房间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了,时候其实还早着,窗外都看不到日光。但戚钰还是唤了一声:“秋容。” 她的贴身侍女马上进了屋里。 “夫人。” “准备沐浴。” “是。” 她沐浴出来后,房间的被褥也换过了,屋里通过风,方才那股糜烂的气息被驱散了不少。 她坐到了炉火旁,接过秋容递来的银耳粥,一边用勺子轻轻搅动一边吩咐:“去把账册搬过来。” 临近年底,事情确实多,戚钰一边翻看着账册,一边时不时抬头往屋外看。日光慢慢变亮,下人刚把路两边灯柱里的油灯都灭掉,东边的厢房便有了动静。 秋容往那边看了眼:“该是少爷起来了。” 确实,已经有下人进出忙活服侍了。 戚钰原本没有表情的脸总算是稍稍柔和了些。 “秋容,去把我的银耳粥端一碗过来,等会儿让他先喝一碗垫垫肚子。” 齐昭今年刚刚六岁,但作为齐家的嫡长孙,齐文锦唯一的孩子,他自然是被寄予厚望,年初的时候家里便为他请了位先生,这位先生在大楚颇有些威望,是齐文锦三次登门拜访才请来的。 先生的要求很严,齐昭等会儿得先去读了书才能吃早饭。 更衣没有用去多久,没一会儿,东厢房的门口那边就出现了齐昭小小的身影。 虽然年纪尚小,那张眉清目秀的小脸已经能看出五官的优越来了。 “娘。”齐昭也看到戚钰了,人还没进来,声音就传过来了。 “起了?”戚钰唤他来火炉边一同坐着,“你容姨给你热了粥,你先喝着。” 银耳粥就煨在炉火旁,秋容一边给他换个碗盛,一边笑着回:“是夫人吩咐的,就怕少爷您等会儿饿着肚子读书。” 端过粥的齐昭扬着笑脸说了声谢谢,看得人心软。 他的小脸被炭火映出了几分红色,旁的见了的人都会说齐昭长得跟戚钰极像,但戚钰倒是觉得,昭儿倒是更像另一个人——她那早逝的兄长。 就像是老天爷对她的馈赠一般,这个与自己、与自己的家血脉相连的孩子,是戚钰在这个府里唯一能感觉到的温暖。 母子二人在齐昭喝粥的间隙说了会儿话,齐昭的声音尚且还带着几分稚嫩,但回答问题起来条条清晰。 “娘,你昨夜睡得还好吗?”齐昭又问,他也知道母亲近来夜难成眠。 听了他的问话,戚钰的搅动勺子的手停顿了片刻,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昨夜你父亲回来了。” 齐文锦是大半夜回来的,大清早就走了,府里又没什么动静,齐昭该是不知道的。 果然,齐昭眼睛都亮了几分:“父亲回来了?”小家伙两月未见到父亲,明显是想念的,但很快,他又沮丧下来,看着可怜兮兮的,“娘,那我要回听玉轩吗?” 齐昭小时候也是跟着戚钰住的,但才四岁的时候就被齐文锦安排住进了单独的院落里。 齐文锦的理由很充足,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过于依赖母亲了,这不利于他的独立。 说得戚钰没有辩驳的余地。 这次也是趁着齐文锦出去了,齐昭才能搬过来住些时日的。 这会儿看着儿子略带恳求的眉眼,她心中也有不舍,沉吟片刻后应允下来:“先不用搬,等你父亲回来了,我再跟他说说。” 小家伙听她这么一说,原本沉稳的脸上露出几分欣喜,他将喝完了的空碗放下:“娘,那我先走了。” 戚钰点点头,时候确实已经不早了。 她看着齐昭带着下人出了门,走到院中时,似乎是因为地太滑,齐昭脚 下滑了一下,身子往边上倒去。 戚钰心一紧,人立刻从椅上站了起来。 好在齐昭旁边的人一把将他扶住了才没让他摔下去。站起来的小少年下意识地快速往戚钰这边瞥了一眼,像是对自己的莽撞不好意思。 这让戚钰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 齐昭重新往外去了,戚钰看着那明显透露着轻快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又慢慢凝滞下来。 她在这个家里,只有齐昭这么一个挂念,可昭儿并不是,他有孺慕着的父亲,宠爱他的祖父祖母,是齐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 天之骄子一般。 视野里只剩了飞舞的大雪,戚钰心中涌出一股孤寂来,就像是只有自己被留在了这里一般。 半晌,她终究是敛眸收起了思绪,起身时将桌上的账册合上:“这是上半年的,下半年要什么时候合算好?” 秋容回她:“库房那边昨日来人,说是再有三日就差不多了。” 戚钰点点头:“备好马车,去城里的铺子看看吧。” 然而她还没出去,就有下人来报,说是老夫人请她过去一趟。来请她的是老夫人旁边的人,跟着老夫人时候也长了,府里的人都尊称一声素馨姑姑。 “哎哟,”她也看出了穿上狐裘的戚钰这是要出去,忙连声道歉,“我也知晓这快过年了,夫人您忙,但老夫人昨夜儿个都愁得睡不着觉,还是得夫人您去瞧瞧才行。” 戚钰略一点头:“我这边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她看起来有些冷淡,但也没人在意,素馨的脸上有了笑容:“那就再好不过了,真是麻烦夫人您了。” 于是戚钰出门的方向又改为齐老夫人那边。 这些年齐家对外都是齐文锦撑起了门面,对内的事物也都交给了戚钰,倒是让老两口乐了清闲,住在了宅子靠后的地方,也占了不小的地,亭台楼阁,比起府中其他地方也丝毫不差。 算是颐养天年了。 颐养天年?进来之时想到了这个词的戚钰眼里闪过一丝讽刺的笑容,稍纵即逝。 她没问素馨齐老夫人叫她来是为了什么事,左右她也没兴趣听两遍。果然,她一到,齐老夫人就让下人都退了下去。 “阿钰啊!”看得出来,老夫人确实是愁得不行,那张原本养尊处优的脸多了些疲惫,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跟戚钰诉苦,“我可……我可真是不想活了。” 第2章 温存你看我像不像是劳累 齐老太太一副天塌了的样子,戚钰却是神色淡淡地端起杯盏:“母亲不用着急,有什么事,你先说我听听。” 不知道想到什么,那杯盏她还没送到嘴边,就放下了。 “我如今也只能跟你说了。”老太太再次叹了口气,可转瞬,神情又变得愤懑,“还不是那个死老家伙的事!”提到这个,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行,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父亲?父亲不是病了吗?不见好吗?”戚钰面露不解,“一个风寒而已,这个大夫若是不行,我再请旁的来。” “什么风寒?”老夫人咬牙切齿,“我也不怕你笑话了,他那,是脏病!” 戚钰的手指动了动,眸一敛,没有立即接话。 老太太也不需要她接话,话终于说了出来,她就没什么顾忌了,开始忿忿地滔滔不绝:“那个老不知羞的东西,年轻的时候荒唐就算了,我以为他老了就收敛了。到头来你知道吗?他现在是变本加厉!小姑娘都满足不了他了,他跑去那云良阁,玩……玩男人。” 光是提起,老夫人都觉得脏。 戚钰没回话,外面突然传来素馨的声音:“老夫人,夫人,陆姨娘来请安了。” 老太太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她对戚钰自是好言好语,一听到陆姨娘,眉一拧,整个人面相看着就更凶了。 “都什么时候了?她现在倒是记得请安了,让她在外面候着。” “是。” 被这一打岔,老太太的怒气倒是平息了些:“我跟他算是没法过了,可他这个样子,也没法不管。我这辈子,可真是命苦啊!” 她语无伦次地一通诉苦,戚钰安慰了两句,说是会请专门的大夫来。 她说得很简单,可老太太就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看上去安定了不少:“这要不是有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戚钰不置可否。 她出来的时候,陆白薇还站在院子里。 大概是因为素馨在檐下,她只敢站去了院中,那张涂了胭脂的小脸这会儿看起来惨白得很,头上、肩上、颈间的毛领已经堆了一层雪花。 对视的一瞬间,戚钰看到了女人眼里的憎恨,但是下一瞬,她就低头跟戚钰请安:“夫人。” 毕竟是齐文锦的宠妾,她就算是这样,也是好看的,还为原本妖艳的美貌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戚钰突然想起自己嫁进齐家的时候,是同样的雪天,新婚的第二日她起得晚,来老夫人这里请安时,便也是被这样拒之门外。 门口只有素馨板着脸:“这才第一天,少夫人就来得这般晚,哪家新媳妇可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戚钰刚经历了醉酒男人带来的不太好的洞房体验,却也只能陪着笑脸,一边低头道歉一边让丫鬟给素馨手里塞了些物什:“是我不懂事了,烦请姑姑在母亲面前替我美言两句。” 素馨的视线往手里的玉佩看了一眼,戚钰家中是青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拿出来的东西自然都是好货色。 见她神色淡淡地收下了,戚钰刚要松口气,就听她开口:“既是如此,我也给少夫人提个醒。老夫人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你就在院中跪着请个罪,她看到你的诚意,说不定便消了气。” 戚钰的表情僵住了。 这与其说是在提醒,却不如说是在刁难。 “你!”旁边的丫鬟气不过想争辩两句,被戚钰眼神制止了。 此刻,戚钰自顾自地往前走,似是走向陆白薇,却又像是在走过终究选择跪下来的自己。 彼时膝下的寒意好像也留到了今日,渗进了骨子里,让每一根骨头都跟着生疼,引得她袖里抱着手炉的手紧了紧。 年少时的人总有一股天真,那是将自己没用的心软推己及人的天真,总以为可怜就能得到同情。 总以为别人也会一样的不忍心。 “夫人,您慢走。”素馨在后边送她了两步,恭恭敬敬地说着。 错身之时,戚钰听见陆白薇用压低的声音说了句:“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她想起自己当年跪在这里,看见的面若桃花的女人,当时的陆白薇确实当得上得意。但自己要怎么得意呢?她从一开始,就选了一条错误的路。 不能重来、不能回头,她只能踏着荆棘,尽力去纠正,让路的尽头没那么无望。 *** 回了自己的院子后,戚钰也没再出去了。 她把自己的手反复来洗,换了几盆水,直到手上已经泛了红,才终于停了下来。 “夫人……” 秋容在一边,面色复杂地为她递过毛巾。 戚钰接过后细细擦拭手指:“那边怎么样了?” 秋容点头与她低语:“那小倌是大前天夜里走的。”大概是看出了戚钰眼里的起伏,她又宽慰,“左右是他自愿的,原本得了这病也活不久了,现在还得了钱给他妹妹治病,夫人就当是做了件好事。” 戚钰没觉得这是做了什么好事,但也没让没用的情绪泛滥:“做得干净些,不要让他们查到我们头上。” “夫人放心。况且,现在老爷子嫌丢人都来不及,哪里敢大张旗鼓地查。” 她倒也不是怕老爷子,老头子在齐家早就不管事了,她是担心……齐文锦。 *** 齐文锦确实回来得晚。 夜里,齐昭都已经回房了,他才回来。显然,宫里赈灾的这笔账对的时间不短。 戚钰提前得了消息后就在院门口等着了,没一会儿就见着了往这边走的人,还是早上走时的装束,只是加了件黑色的大氅,毛绒的边从衣领直到脚下,明明看着厚重,却在他生风的脚步中像是要飞起来。 直到目光对视,男人脚步突得慢了下来,仿若先前的急切都是错觉。 “大人。”戚钰微微欠身。 “还没歇息?” “还没。”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在往屋里走,原本就没什么话的,两句下来就归于了沉默。 戚钰察觉到齐文锦的视线在自己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有些事情她倒不是真的完全不懂,若是陆白薇在这里,该是人已经贴了上去。 其实她也确实应该这么做的,最不济也该试着去牵他的手,她需要维持这段夫妻关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疏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脑子里虽然有一瞬间的犹豫,戚钰的手却是下意识往袖里更缩了缩。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两人已经进了屋里,这次,戚钰倒是知道接过齐文锦解下的大氅。 “大人用过膳了吗?” “未曾。” “那我让厨房做些吃的过来。” 已经走去炉边的男人闻言回了头:“不用那么麻烦,”他一眼就看着了抱着自己披风站在门边的女人,眸色暗沉了两分,“晚膳有剩饭的话,热一热就行了。” 他其实向来很讲究的,是读书人的讲究,也是富家公子哥在吃穿用度上的讲究。 吃剩饭这事,齐文锦鲜少这般做。 但他既然说了,戚钰也懒得去细想,就当是灾情当头,他这个皇帝近臣做给人看的。 于是转头照着齐文锦的话对秋容吩咐。 秋容一离开,屋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戚钰将手中的披风挂上,方才也坐去了炉边。 齐文锦的手伸在炉火的上方,那双大掌带着男人的宽厚,却又因为养尊处优而骨节分明、根根匀称。 戚钰的视线停留片刻再转走。 “坐近一点。”她听到了齐文锦的声音,便依言往男人那边坐了坐。挪动木凳的手刚要收回,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 齐文锦的手已经烤得很暖了,至少比她的手暖,戚钰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冰凉的。 即使现在被他这么握着,也没有变暖和起来的意思。 但齐文锦并不怎么介意,他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身体都斜在戚钰的这边了,才问:“这两个月家里没什么事吧?” 戚钰捡一些重要的事说了,齐文锦都没什么反应,好像就只是随意问问,连齐老爷子的病都是如此。 只中间下人来上了次菜,齐文锦才开始用餐,他吃得很快,慢条斯理却又风卷残云一般,快速地将那些剩菜剩饭解决。 “昭儿的课业怎么样?”说到齐昭,齐文锦的语气里好像才带进了感情。 “都是照赵先生给的安排走的,”戚钰的语调也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轻快了两分,“赵先生说昭儿聪明,今年的课业能提前完成,正好也年底了,能让他歇歇。” 刚漱了口的齐文锦抬眸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眸中隐约有些笑意:“也好。” 大约只有在谈论齐昭的事情上,两人才会难得有这样真正的平和。 戚钰察觉到他的心情不错,于是试着提议:“大人,要不这段时间,就让昭儿在馨园里住着吧。等来年开了春,再让他回去。不然大雪天见面也不方便。” 一开始只是想提一句,结果一开口就把临时想到的理由也都一一说了。齐文锦却是没回答,而是将手上的毛巾放下后,对戚钰招了招手:“过来。” 戚钰依言过去,她没有想太多,以至于被男人搂在怀里时,她出于本能地躲避了突如其来的亲吻。 微凉的唇落在了侧颈处,但是很快,戚钰便感觉到耳垂处的湿热,是被齐文锦含进了嘴里。 她那处尤其敏感,身体几乎是抑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大人,”鼻尖萦绕的都是男人松木冷香,戚钰试图把他往外推了推,“你已经连续几日劳累了,今日还是好生地休息。” 齐文锦没有回答,而是拉着她的手落在自己身上,及至向下,让她摸到被宽大官服遮掩住的身体最原始的欲望反应,显然是已经有些时间了,戚钰想不明白刚刚是从哪里开始让他被挑起了欲望。 第3章 当年那也得十年 戚钰无从躲避。 男人攫紧她的唇,戚钰的舌尖被吮吸得发麻,意识也随着呼吸一起在停滞,仅存的理智让她在接吻的间隙跟齐文锦请求:“大人,去床上……” 可男人这会儿看起来就像是失了智似的,藏着幽光的眼睛宛若看到食物的饿狼,他就这么将戚钰一把转过去,正好抵在了门上。 戚钰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唯恐门口有人听见了过去。 齐文锦发起疯来的时候,是个什么也不忌的。 男人滚烫的气息打在她的身上,对于戚钰来说,糟糕极了。 她仿若想起了洞房那日留下的破碎记忆。 可齐文锦没能发现女人身体细微的颤抖,直到他对上戚钰转头看过来的视线。 “大人,我冷。” 戚钰其实并非不懂怎么迎合齐文锦的,就比如现在,在她示弱以后,男人就只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选择了妥协,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那去床上。” 翌日,照例是齐文锦一动,戚钰就醒了。 “今日该不会那么忙了,”男人没立刻起来,就靠在床上跟她说话,“午膳等我回来一起用。” “大人还是吃不惯衙门的饭吗?听说已经改善了些。” 齐文锦捻起她的一撮头发:“我就不能是想跟你一起吃吗?” 他向来会调情,虽然现在收敛了许多,但戚钰并不怀疑这一点的。 只是这些手段通常不会用在戚钰身上。 当初娶戚钰是齐文锦的父亲——齐岱年的意思。成婚前,戚钰只与齐文锦见过一次,男人确实如传闻一般生得风流倜傥,只是那日他明显兴致不高。 向来呆板无趣的戚钰更是寻不到能跟他风花雪月的话题。 两人就这么枯坐了一下午。 回了家里,哥哥特意来问她的想法,戚钰打起了笑容:“那齐公子生得甚是俊俏……我对他欢喜的很。” 戚南寻静静看着她,似乎是在辨认这话里的真假。 “蓁蓁,哥哥是希望你能嫁得如意郎君。那齐文锦虽然颇受人追捧,但真要做夫君,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蓁蓁是戚钰的闺名,如今只有哥哥会这般叫了。 戚钰鼻子微微泛酸,哥哥以往那么风光霁月的人,自从父亲离世后像是一下子疲惫了许多,她点头,还是再次肯定了。 戚南寻从不会跟她说家族生意的事情,但是戚钰知道他现在要震住那些人有多难。 她原本是想能帮到哥哥的。 后来齐家也给了回应,说齐公子也是很满意。 戚钰当然知道,他表现出来的并不是满意的样子。只是戚钰父亲早逝,哥哥现在还撑不起这么一大家子,需要齐家的官威替他稳定局势。 : 齐家也需要戚家这青州第一首富的钱财支持。 如此联姻,在他们这些大家族中,算不得稀罕之事。 她是在嫁过去以后才知道,齐文锦有一房十分宠爱的小妾,所以他本人对这门亲事十分不满。 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便十分冷淡,齐文锦是怎的会调情,对待情人又是如何体贴入微,那多是她从陆白薇的炫耀中听来的。 以至于现在在听到齐文锦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时,她蓦然就觉得反胃,紧贴的皮肤、耳边的声音、鼻尖的气息,一切都让她排斥而厌烦。 “大人,”戚钰闭上了眼睛,“昨日我在母亲院里看到白薇妹妹了,您回来后还没去见过她吧?她也甚是思念大人。” 她语音落下后,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刚刚似要攀升的热度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戚钰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透露出的冰冷。 男人大多喜欢大度包容的女人,但又乐意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大约是为了那可笑的自尊心。 “我去哪里,还要听你的安排吗?” 戚钰知道,自己的话,惹他生气了。 她犹豫片刻后撇过了头:“我哪里敢安排大人?倒是听说琼州多是美女,大人在那边该是被安排舒坦了。” 本该是撒娇嗔怪而带着醋意的话,被她说得有些僵硬,可配着那清 冷正经的模样,又别有一番倔强的味道。 齐文锦微微一愣,面色倒是缓和了些。 “你在意这个?若我说……” 略微迟疑的语气让戚钰抬头,幽暗的灯光中,男人眼中的情绪晦涩不明:“没有别的女人呢?” 戚钰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就听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若我说,没有被别的女人碰过呢?” 戚钰这次听明白了,他这次去琼州形势复杂,大约是怕被人抓住把柄,没怎么近女色,禁欲颇久才会有昨晚的失控。 但比起他说的没找别人,戚钰更意外的是齐文锦的用词,不是没碰过女人,而是没让女人碰他。 这种感觉很微妙,仿若是把他自己放在了一个物件的位置。并不像是齐文锦的作风。 “算了,”对视之中,齐文锦先移开了视线,“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像是怒意,又像是自嘲,转身已经起身唤人更衣了。 他这些年越发如此了,早些的时候,戚钰还能琢磨两分他的心思,如今他阴晴不定到自己已经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了。 *** 齐昭还是相同的时间起的,照例先来给戚钰请安。 戚钰看着他的脸微微失神,再等等好了,她想着,还要再等多久呢?昭儿才六岁,若是想等到他十六岁,那也得十年。 算出的这个时间让她微微吸了口气。 可也没有旁的办法,她只能熬着,哥哥走了后,戚家的家产都落入了齐家手中。 她在这里,才有可能一点点谋回来,全部交到齐昭手里。她若是走了……就什么也没了。 “娘。” 齐昭的声音让戚钰回了神。 她才发现儿子应该是没什么胃口的,粥喝得不多。 “怎么了?” “父亲……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夜里听说他回了,本想过来的,容姨让我先不用来。” 戚钰的心一紧,她也不知齐昭昨夜居然在等齐文锦,想到昨晚房里的事情,也还好被秋容拦住了:“你父亲这些天累着了,歇下得早。他说今日会回来用午膳,你中午过来就好了。” 齐昭一听,眼里失落的阴霾被驱散了些。 “对了。”戚钰在他走之前又想起了什么,“这两日我让人收拾收拾,你还是搬回听玉轩去。” 齐昭的小脸几乎是马上就垮下来了,戚钰心疼却也没有动摇。齐文锦昨夜没有直接回她,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与齐昭虽然亲近,却又在这事上很坚持。让他们隔些距离,也是好的,戚钰心想着。 *** 昨日没有出去,今日戚钰还是去城里的铺子看了。 “夫人您看,”云秀坊里,戚钰旁边的掌柜正在跟她介绍,“店里新的衣裳已经完工了,就等新年的时候拿出来展示了。” 云秀坊每年都会在年底的时候上新一件镇店之宝,是绣坊最好的绣娘们耗费一年的时间织成,无论用材与做功俱是上等的。 戚钰手抚摸上去,眼里也有几分惊艳。 “辛苦三娘了。” 除了掌柜,她的另一边站着的便是绣坊里最好的绣娘。 得了夸奖,谢三娘也是由衷地笑:“夫人严重了,这是三娘份内的事情。” 戚钰又在作坊里巡视了一周,大家俱是忙碌着的。 “年里该是最忙的时候了,大家辛苦些,”戚钰一边往外去一边跟掌柜的吩咐,“届时你多发些赏银。” “小的明白。”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到了前铺。 “小哥,您再好生看看,这布虽是粗糙了些,但家妹你手艺是绝对没得说的。” 吵闹声将戚钰的目光吸引了去,就见着一个青衫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纪,样貌并不十分出众,却是让人很容易心生亲近。 看着是张好人脸。 “就不说手艺了,你这料子我们绣坊收了能做什么?云秀坊可不是什么垃圾都捡的,那不是砸我们招牌吗?” 小二的语气已然有些不耐烦了。 掌柜的迅速看了眼戚钰的脸色,在夫人面前,他自然是希望一点事端都不要生,他正想着上前制止,就见戚钰已经过去了。 “怎么回事?”跟过去的掌柜的先一步问出口。 那青衫男子往这两人看来,视线尤其在戚钰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大约也是看出了戚钰的身份不凡,马上将视线转向了她:“夫人,您瞧瞧吧,这是我妹妹织的布,能不能值些银子?” 戚钰接过去看了。 确实是最粗糙的棉布,小二不收也是正常。云秀坊是京城最大的绣坊,绸缎、棉布各种材料均有,但无一例外都是名贵的,因为他们主要是承接京城的达官贵人,甚至也为宫里做过活。 “云秀坊并不收这种材质。” 男子的眸色一黯,他大概终于是认命了,原本是想伸手拿回自己的布的,却见这位夫人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没有旁的铺子收吗?”戚钰又问了一句。 因为就像他说的那样,这织布的手艺确实是不错的。 面前拮据的青年不自在收回了手:“云秀坊是京城最好的做衣作坊,我便先来这里。” 不是先去容易卖得出去的,而是先来了最好的地方。 戚钰眼里多了两分兴趣,她再次打量青年,全身上下该是找不到一件值钱的东西,那件青衫在这个季节着实太过单薄了,男人的唇都是乌紫的。 她不是什么轻易泛滥同情心的人,刚刚让她心生恻隐的,无非是那句“家妹”。 第4章 皇帝她把自己当做了谁? 皇宫里。 龙帐里一有声响传来,王林就马上候着了,果然,下一刻,床帘被带着祖母绿扳指的大手拂起。 王林快步走过去:“皇上,要伺候您起吗?” “嗯。” 从帐子里传出的声音,是嘉元帝没错了,但一个小小的音节,让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的王林,隐隐听出了几分不同。 低沉又慵懒的声音,似有几分餍足在里。 往里走近了,他闻到了空气中的些许膻腥味,于是一边跪在 地上伺候男人洗漱,一边笑道:“皇上这是梦到仙子娘娘了?” 仙子娘娘,是独属于那位的称呼。 宫中知道那位的人不多,王林就是其中一个,但其实真要说起来,他们所有人甚至连皇上,对她都知之甚少。 要不也不会现在还找不到人了。 仙子娘娘,是王林脑袋一灵光想出来的名字,第一次时,皇上微愣后笑了一声:“她算什么仙子。” 可说是这么说的,王林后边再这么称呼,他也未曾再制止过。 李瓒摩挲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是那次的荒唐后唯一留下的痕迹。 玉佩的中间,刻了一个蓁字。 大约是她的名字吧?蓁蓁吗? “关五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关五是直属于皇上的影卫,这几年被派调出去,几乎都是在查这事。 王林垂着眼:“未呢。”他瞅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的男人,小心提议,“皇上不若今日就翻个牌子吧。” 李瓒瞥他一眼:“收了哪位娘娘的好处了?” 虽是说着这种话,语气里却没什么怒意,王林一听,胆子也大了起来:“奴才这不是心疼皇上吗?昨夜一整夜看奏折,方才也就休息了这么一会儿。您看您既不招选秀女进宫,又不踏足后宫,奴才知道皇上您一心都在政事上,但这火啊,是会越憋越旺的。” 李瓒想起自己方才的梦。 他并非没有做过春梦,可春梦了无痕,再回忆时,自己仿佛是一个旁观者,无法再有梦中的感受,更难以记得梦中的细节。 可与平时不同的是,刚刚那是一个清醒的梦,以至于他到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自己被欲望熏蒸的微微发热的身体、难以抒解的肿胀感。 欲壑难填却又莫名地舒服,舒服得想让人沉沦。 平日的梦境里,胆大妄为的女子总是像那夜般,摸自己都得隔着手帕,只有在这样的清醒梦里,李瓒用意识控制着走向,才终于让女人柔软无骨的小手,触摸到自己的肌肤。 男人的身体兴奋到战栗,是梦境,也是可以回味的现实,耳边萦绕着女人清冷的声音,说的都是自己不大喜欢的话。 “这样也能舒服吗?” “你看你像不像一条狗。” “下贱的东西。” 他活到现在,还没人敢对自己说这种话,李瓒应该生气的,他也确实恼得厉害,可本能反应却像是违背了自己的意愿。 尤其是当那清冷的声音里参杂进喘息进去时,他的身体兴奋得当真是像极了不争气的狗,只恨不能挣脱束缚。 与其说是欢好,自己更像是她泄愤的对象,李瓒能听出女子语气里的恨意。 只是现在回想,那恨意并不像是针对自己的。倒更像是……将对别人的转移到了自己的头上…… 一阵与刚刚参着甜蜜不同的恼怒骤然升起。李瓒霍然起身,几个小太监上前,熟练地为他更衣。 王林更是提着他的鞋追赶:“哎哟皇上,您光着脚可是要着凉的。” 李瓒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凉意,她把自己当做谁了?王林说得没错,这火果真是越憋越旺的。 王林伺候着皇上穿好了鞋才起身,他能感觉到皇上的心情倏忽变得没那么好了,翻牌子的事情他有眼色地自然是不敢提了。 “去西月阁。” 西月阁是大臣们在宫里当值的地方,因为临近年关,最近是把整个户部的公务都搬进这里处理了。 李瓒进去的时候,噼里啪啦的算盘敲打声几乎要把人淹没。 他一出现,大家的动作便陆陆续续停下了,李瓒微微使了个眼神,一边的王林高声说道:“手底下的动作不要停。” 众人这才纷纷继续忙碌起来。 但迎面还是有三人往这边走来。 “臣等参见皇上。” 为首的便是齐文锦。 齐文锦上任户部尚书尚不久,他是李瓒一手提拔上来的,从翰林学士被他分派出去,不到半年的时间便调回,此后更是一路直升,短短四年升至户部尚书,可谓前无古人了。 “起吧。” 李瓒一面说一面往里去了,路过两边放着算盘的桌子时,偶尔也会停顿片刻。 “从琼州带回来的账册也都在算了吧。” “启禀皇上,户部正拟同刑部、御史台,一起核算。”齐文锦回答道。琼州的赈灾是齐文锦上任户部尚书办的第一件大差事,事情的复杂在于并不单是赈灾一事,还有地方联合京城官员的层层贪污。 也是闹到了发生民乱,朝廷才特意派人去调查。 李瓒在这么多的人选中挑了齐文锦去。 齐文锦亦步亦趋跟在李瓒身后,他知道这是皇上对自己的磨砺,他升迁过快,又无根基,朝野上下多是不服之人,需做出功绩才能服众。 “年前便把此事审完,年后,该流放流放,该问斩问斩。” 帝王轻飘飘的声音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肃杀,齐文锦神情微凛:“是,臣定不辱使命。” 李瓒走到大殿的一边,正好碰上宫人们提着食盒进来。 “中午就在这里用膳?”他的视线扫过打开的食盒。 齐文锦还未回答,那边侍郎先开口笑回:“我们是在这里,只是尚书大人正要回家歇息了,今日并不是他的当值。” 齐文锦察觉到李瓒看了过来。 那确实是没什么含义的目光,却无端地让人心头沉重了两分,帝王的威严让人很容易就忽视他比起自己不也不过年长了七岁的事实,甚至也比朝中一大半官员都小得多。 但无一人敢轻视。 李瓒登基了五年,在登基之前,他做了十年太子。先皇皇子众多、心思各异,他非最得宠爱的,先皇后去世,母族式微,他也非最有权势的。 就这么作为活靶子,能坐稳这个位置,可想背后之手段。 上位之后,李瓒更是雷霆手段,朝中势力经历过一波又一波的清理,齐文锦的升迁某种意义上就是填补这些空缺。 及至曾经属于其他皇子的势力都被血洗干净了,才有了如今这位宽厚仁德的嘉文帝。 “皇上……”齐文锦解释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面前的男人打断。 李瓒已经转过了身:“齐尚书在外多日,是该多陪陪家人。审案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急不来。” 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齐文锦微微抬头,黑金龙袍的身影已经往前去一些了,读出了里面没有责怪的意思,他才低头应下:“谢皇上。” *** 齐昭回院里的时候,下人已经在将他的东西往听玉轩搬了,路过他的身边还跟他招呼了一声:“少爷。” 齐昭原本还带着喜意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了。 他往屋里看去,母亲正坐在桌前翻着书,少年咬咬唇,压住满腹的委屈后,才往那边走去。 “娘。” 哪怕已经极力弱化了,戚钰也能听得出齐昭的不愿,她只能当做没听见:“去洗洗手,再等一会儿,你父亲就该回来了。” 就是因为齐文锦晨起说过的会回来的话,她特意提前了一些回来。 齐昭依言去一边洗手。 戚钰问他课业上的事情,他也答,两人正说着,有下人过来禀告。 “夫人,少爷,大人回来了。”原本也是正常的,只是那下人停顿了一会儿,才又说,“不过,大人一回府,就去了陆姨娘那边。”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戚钰第一时间是去看齐昭的反应。 齐文锦会去陆白薇那边,她有些猝不及防,毕竟晨起那会儿,他一副并不想去的样子。 她唯一担心的是齐昭会不会失望。 果然,齐昭的眸子瞬间暗淡了不少,但随即就换上了担心,甚至连声音都小心了两分:“娘……” 戚钰拍拍他的手:“那我们就先吃吧。”说着唤秋容,“上菜。” 厨房今日还特意备了一些齐文锦平日里爱吃的,齐昭也发现了,正是因为发现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复杂,还有对齐文锦的怨念。 戚钰尽收眼底。 不知怎么的,她的心情莫名轻快了两分。 她希望昭儿做无忧无虑的齐家少爷,希望他能获得所有的亲情与爱,希望他能就这样顺顺当当地长大。 大人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一个濡慕父亲的寻常孩 子罢了。 戚钰不止一次地这样跟自己说过。 可内心里,总有一个阴暗的角落,在看到父子其乐融融之时如鲠在喉。 那是戚钰隐秘而自私的想法,她想让齐昭能够憎恨齐文锦,像自己这样。 可她终究是什么也没做。 “多吃点肉。”戚钰给齐昭夹菜,这孩子像是个和尚似的,只爱吃素的,不喜肉食,“你还在长身体。” “谢谢娘。”齐昭盯着那肉看了几眼,就一筷子塞进嘴里。他突然想快些长大,也想变得更优秀,这样父亲应该就不会再去别的女人那里了。 晚上下人来报齐文锦歇在了陆白薇那里,戚钰心中其实狠狠松了口气,她从齐文锦回来之前便难以入眠了,又被折腾了两日,好几日没睡过安稳觉了。 第5章 陷害你做什么让她生气了 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的。 陆白薇第一次来给自己这个正妻请安之时,人还没跪倒地上,就被齐文锦从地上拉了起来。 “都是在自己家里,没那么多的规矩。”晨起冷漠地说“娶你非我所愿”的男人,这会儿却是眉眼温柔。 陆白薇就在他的怀里怯生生地往自己这边看,她有一张妩媚动人的脸,那双眼睛却偏偏生得纯洁无辜,让人看着便心生保护的欲望。 戚钰已经预料过了这样的婚姻没什么令人期待的,可看到新婚第二日都不愿意陪自己去见婆婆的人,对别的女人这么温柔相对时,她的心里还是像被针刺了一下,闪过一瞬间尖锐的疼痛。 “夫君说的是,”戚钰将那情绪压了下去,“以后在家里,妹妹不必多礼。” “那怎么能行?”陆白薇惊慌失措地摆手,“姐姐是夫人,妾理当照规矩来的。” 说罢,看向了齐文锦:“锦哥哥,让我来给姐姐敬茶吧。” 齐文锦的表情是不大愿意的,戚钰能看得出来。她想开口说不必了,可看那两人情意绵绵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怎么说都是错,索性沉默不言。 齐文锦终究是没拗过陆白薇,由着她给自己敬茶了。 戚钰想得很简单,她不敬茶,自己不会责怪。她来敬茶,自己便接着。左右以后离他们远一些,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姐姐。”陆白薇小心翼翼地递来茶。 齐文锦就站在她的身后,戚钰的视线往上抬时,余光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他生得是真好看,戚钰第一次见他之时便这么想过了,那双似是多情的桃花眼,太容易将人勾了过去。 然而视线只是刚刚对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齐文锦竟然先将目光移开了,脸上还有微微的不自然。 戚钰未在意,也没有计较陆白薇说是敬茶,却站着端茶,伸手就想要将茶接过来,指尖还未触碰过去,面前的杯盏突然向下一落。 杯盖与杯身在空中就分离开来,四溅的热水大半都撒到了戚钰的手上。 “啊!” 这声惊呼声是从陆白薇口中传来的,戚钰还没回过神,齐文锦就已经一把将人拽过去护在了怀里。 杯盏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白薇,没事吧?”齐文锦一把抓住了陆白薇的手,略急促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心。 “没事。”陆白薇立刻往戚钰这边看来了,“姐……姐姐,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齐文锦立刻制止了,他这么说的时候,冷冷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像是认定了是戚钰故意欺负的陆白薇。不对,是已经认定了,“戚钰,我还在这里。” 意思是她当着他的面,都敢欺负这心尖尖上的人物。 戚钰看了一眼被齐文锦握住的手,将自己的手缩进了袖子里。 她只用了一瞬间压抑住了想要辩解的本能,他不会信的:“快过年了,确实也不好磕着碰着,妹妹与我像是八字不太合,以后这屋里,就少来吧。” 陆白薇还想说什么,但齐文锦已经替她应下了:“也好。我们先走吧,有没有烫伤?” 戚钰看着那对人消失的背影,直到被玉珠发现她烫伤了一大块的手背。 “小姐!天啊你的手!”玉珠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丫鬟,她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丫头一向胆小又爱大惊小怪,看到戚钰的伤还得了,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心疼得直抹着眼泪。 “我看着那女人就不是什么好人,她一个小小的妾室,怎么敢在你面前这样放肆?” “以后不碰面便好了。”戚钰这么说着。 人家情投意合,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像是调剂他们感情的工具、跳梁小丑罢了,她只能什么都不做。 可陆白薇不会如她的愿。 她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如此,似乎是这快乐必须得展示给戚钰看,才能更快乐。 “妾身给姐姐请安。” “嗯。”戚钰收回思绪,端起一边的杯盏。 “妾身前两个月身体抱恙,未能来向姐姐请安,昨儿夜里大人还特意说过我了,这不一大早送走了大人,这就赶过来了。” 陆白薇说话的时候,手时不时地拨弄地拨弄着头上的金钗。 这么一看,手段倒是一如既往地拙劣。 戚钰几乎已经能猜到这金钗必然是齐文锦送的了。 “我说过了,”她神色不变,“我俩八字不大合,这屋里,你可以少来。” 陆白薇的脸色僵了僵,她当然记得这句话,自己第一次来请安时对方说的,她们斗了这么多年,自己从一个胜利者,变成了如今的失败者,可她还是那句不变的话。 女人咬住唇,满腹的不甘心。 这原本都应该是她的才对,锦哥哥的爱、风光无限的尚书夫人、后院的大权,这些原本都应该是她的才对,如果不是戚钰出现的话…… “姐姐是正妻,我来请安也是应该的。” “既然这样,”戚钰像是想起了什么,“倒也正好。” 陆白薇看过去。 “父亲病了也有些许时日了,床前也不能没个人伺候着,你想请安,就不用来我这里了,便去他那儿吧。” 这话一出,陆白薇几乎是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凭什么让我去?” 戚钰的目光扫过去,她大概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只得强压下怒火,稍稍缓和了一些:“姐姐,我知道昨夜大人留在我这里,让你不快了,让你想要为难我。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又没让你怎么着伺候,就只是去那里坐坐,陪着父亲说会儿话而已。还有那么多下人在呢,哪来的授受不亲。大人事务繁忙,你便替他尽尽孝道。” 她云淡风轻的样子让陆白薇气得牙根直痒,谁不知道那老不死的得的是什么病?那屋子,她站进去都嫌恶心。 但是很快,陆白薇又没那么气了,平静下来情绪重新坐下:“既然是替大人尽孝,也要看大人是想要谁替他去尽孝,毕竟姐姐您才是大人的正妻呢。”她说着,再次伸手扶了一下头上的金钗,“对了,这根金钗,是大人昨夜特意送我的,说是从琼州带来的,不知道大人送姐姐的是什么呢?” 她也是急了,要不应该能找到更自然的提到这金钗的方式。 “没有。” 戚钰的回答让陆白薇的得意更盛。 “那大人可能是疏忽了吧?”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戚钰脸上找到一丝挫败的表情,就像齐文锦的心还在她这里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乐衷于在戚钰面前炫耀齐文锦的好。 那会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然而此刻的戚钰却是面色不变地嗯了一声:“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吧,父亲那 边你既然想去问大人,那就去吧,他今日……应该还会歇在你那里才是。” 她说完已经率先站起往屋里走了,只是手将珠帘卷起时,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还坐在那里的陆白薇。 “我那时候若是跟你争,那当时你眼里的我,应该就是现在我看见的你。” *** 陆白薇半晌都没理解戚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就这样带着疑惑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对着自己的镜子,将那金钗抚了又抚。 明明该是她占了上风,为什么那个戚钰还是那么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当年她也是这样的,装作一副清高的样子,将锦哥哥的心给抢了过去。 陆白薇的心中涌出一股恨意,那并不是突然涌出来的,而是始终根植在她的心里,一不小心就会蔓延出来,密密麻麻地捆绑着她的心。 不对!她突然想明白了,戚钰肯定是在乎的,那女人心里指不定怎么生气呢,要不怎么会特意为难自己? 这么一想,她的心情才好起来。 陆白薇一直等到了夜里,她特意安排了人去大门口候着,所以齐文锦一回来,马上就马上来报她了。 “陆姨娘,大人回来了!” 陆白薇眸色一喜,随即而来就是忐忑:“大人回来后往哪走了?” “这……”家丁挠了挠头,“小的一见大人回来就马上来报给您了。” 气得陆白薇咬牙骂他:“真是个废物!” 不过好在她并没有等太久,门口传来一阵动静,她往那边一看,就隔着风雪看到了夜归之人。 男人没有七年前年轻了,却比那时候更加好看,更有另一种吸引力,那是岁月沉淀后,权势与地位带来的吸引力。 况且,他还会继续往上走。 陆白薇什么也管不了了,提起裙摆就冲着男人奔去,却又在到了跟前时,生生忍住了直接抱住他的念头。 齐文锦现在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是,不再是属于她的了。 “大人,”泛红着眼圈的女人看起来好不可怜,“妾身还以为您今天不会来了。” 男人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就往里去了。 陆白薇赶紧跟了上去:“大人用过膳了吗?” “嗯。” “那还饿不饿?我给您留了粥。” “不必了。” 齐文锦似乎没有要和她做过多交谈的欲望,直到陆白薇在他坐下后提起:“大人,您可得为我做主,夫人她成心为难我呢。” 男人原本不知道飘忽在哪里的视线,在听到这句后,突然转了过来。 “她怎么了?” 眼前的人好像是在听到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情的一瞬间,就像是木偶突然被注入灵魂一般。 第7章 救济蓁蓁 戚钰今日要出城。 楚国今年遭了大灾的地并不只有琼州,各地都有轻重不同的灾情,一些百姓走投无路后从各地往京城这边来了,朝廷不放他们进城里的,便聚集到了京城周边。 戚钰前些日已经吩咐了齐家名下的悦来酒楼去往周边为灾民施粥,今日是最后一日,她打算再去看看。 临走之前,陆白薇又来了。 因是要去灾民聚集的地方,戚钰虽也不至于特意扮贫,但身上穿得是寻常人家常见的绀青棉袄,头上亦无多余的装饰,看着甚至朴素。 尽管如此,进来的女人却神情灰败,看着比她更加憔悴。 “我不是说了,”戚钰也不看她,继续做着自己的准备,“你要是想请安,去老爷院里请就是了。” 她怕冷,正给自己戴一顶暖帽。 “姐姐。” 戚钰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人,这会儿全然没了先前的嚣张,又是一副哀怨可怜的模样。 “之前都是我不懂事,但老爷原本就不喜我的,何必要让我再去给他老人家添堵?” 她说得冠冕堂皇,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她是打心眼抵触那里,一开始是寄希望于齐文锦,如今齐文锦指望不上了,她只得重新回来求戚钰。 戚钰从前就知道,她是个能屈能伸的,只是没什么定力。 “老爷一个人也无聊得紧,有人陪他说话,高兴都来不及,算什么添堵?” 果然,哪怕陆白薇低着头,戚钰说完时,也能感觉到她的咬牙切齿。 秋容给戚钰递来一个手炉,戚钰接过去抱住了,又稍稍抬起手来看了眼这做工精致的小东西,思考片刻还是递回去了:“拿个汤婆子就行了。” 秋容虽眼中有担心,但还是照做去了。 屋子里的人都各忙各的,为她出门做准备,没 人去在意那边的陆白薇。 陆白薇握紧的手因为愤恨而在微微颤抖。 事实上,陆白薇心里也清楚,从戚钰掌管这府里的大权后,还真没有特意来为难过自己,陆白薇甚至觉得,自己若是在院子里缩着不出来,她也真能把自己就这么放一辈子。仿佛没有升起一丝对过往伤害报复的意思。 不对! 陆白薇否定了这样的想法,她抬头,看向那个穿着一身暗沉无光的衣裳,却依旧高贵的女人,她其实知道的,知道自己不会缩在角落里,知道自己不会甘心,知道怎么才能戳中自己的痛楚。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报复自己。 “戚钰。” 戚钰看过去,她听着陆白薇问她:“你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位置现在已经颠倒了,他现在爱的人是你了,所以我看起来才那么可笑。” 秋容正好把汤婆子找来了,递过来的时候说了声:“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戚钰点头,这才重新看向陆白薇。 “我的话,你确实明白了,却又没有完全明白,”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路过陆白薇的身侧,说了最后一句,“我从来不觉得他爱我,就像我也没觉得他那时候爱你一样。” 或许彼时的戚钰这么想过,但现在回头来看,就有几分可笑了。 怎么能相信男人的感情呢? 她留下陆白薇,径直往外去了。 *** 戚钰到松风镇的时候,天几乎已经都亮了。 她把披风脱下才下的马车。一出来迎面就是一阵冷风,让人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夫人。”秋容担忧地叫了她一声。 戚钰摇摇头:“不要紧。” 先前只是外面与马车里的温度差别过大,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后,她也慢慢适应了下来。 她这才往悦来酒楼施粥的那边走去,途中视线不时落到两边的灾民上,哪怕并不是第一次来了,她的心还是不自觉地颤了颤。 他们是在松风镇外面。 这是当然的。 镇里的无论是老百姓还是当官的,都抗拒他们进城。这里没有遮风挡雪的地方,亦无足够的衣物、食物抵御风寒,不少人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了,分不清是已经死了还是将死。 戚钰前两次来的时候还能听到各种痛哭与哀嚎,如今连哭泣都只剩小声地啜泣了。 她的脚踏在雪地里,带着无言的沉重,就像是年幼之时,父亲带着她与哥哥,也曾踏过同样的道路。 “阿钰,南寻,你们现在在想什么?”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 戚钰已经忘了彼时哥哥的回答了,她只记得自己紧紧抓着父亲的手,小心翼翼看向那些瘦得皮包骨、蓬头垢面灾民时,心头涌上的酸楚与难过。 “爹爹,他们好可怜啊。” 她的回答,让爹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是啊,他们好可怜。阿钰,你要记得你现在的心情。我们是商人,追逐商的利益,但也不能忘了人的根本。越是有钱,越是在上位,就越是不能丢了同情与怜悯之心。” 这话在幼小的戚钰心里生了根。 她的心在日复一日中变得麻木,却还是不敢忘了那些话。 对于她来说,这并不只是记住父亲的教导,更是……守着自己的家,那个已经快要没了痕迹的戚家。 *** “哎哟,主子,您小心点。” 王林的声音已经刻意压低的声音听上去却还是带着几分尖细。 他也不知道皇上怎的突然要来这里,他们当奴才的,不能不遵命,可还是提心吊胆着。 “主子,奴才知晓您是想体恤民情,但这里都是灾民,万一冲撞了您可如何是……” 他话没说完,男人的视线往这里一扫,他便闭嘴不吭声了。 李瓒继续往前走,虽然大部分人都不同意灾民进去城里,但也有人自发地来救济,以至于他走在中间倒也不是十分突兀。 不时有人跪在地上哀求:“大爷!大爷求求您了,赏点吃的吧。” 那人原本是想再靠近一些,只是在王林眼神的威胁下不敢真的上前。 王林往皇上看过去,男人表情凝重不知是在想什么,但好在脚步并未驻足。 王林倒不是舍不得赏钱,只是这种地方,一旦停下来,就会被纠缠得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 直到下一刻,一个呼唤声传来:“蓁蓁!” 那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其实并不起眼的,但那两个字太过独特了,以至于王林的脚步下意识停下来,猛然向着声音之地看过去。 第8章 失望见过 李瓒也听到了那个名字。 他没有如王林的反应那般剧烈,但也慢慢地转了身,状似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眼睛却闪着鹰一般锐利的光。 说话的是一名男子,只见他面色焦急地走向一名女子,女子裙布荆钗,倒也称得上秀丽,却因为面黄肌瘦而损了两分容颜。 王林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失望,这小姑娘看着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自然不可能是皇上要寻的人。 连名字,应该也不是仙子娘娘的那个蓁。 到底是他们对这个名字太过敏感了。 他回头去看皇上,男人的眼里蒙着一层阴霾。 失望这种东西,本不应该出现在皇上这般人物的身上的,可现在确实是有那么一种情绪蔓延开来。 事实上,并不单单是失望。还有那一次次失望过后累积起来的焦躁。 李瓒已经很久没有品到这样的滋味了,哪怕是在波谲云诡的夺嫡之中,他也没有感受过事情如此超乎掌控的情况。 明明不是那么愉快的记忆,可偏偏自己总是这样想起,甚至任由她这般主宰自己的思绪。 当然,波动也只是片刻的事情,李瓒袖里捻动佛珠的手渐渐变慢了速度,他习惯了在短时间内,快速将心情都收拾好。 “大爷!”就这么愣神的功夫,已经有胆大的过来扒住了李瓒的腿,“求求您赏点吃的吧!” 王林在后边一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倒是淡定,眼神示意他给些赏银,他可真是怕极了有不长眼的灾民,或者是别有用心之人混在了灾民里。 造孽啊,这叫什么事? 慌忙之中,自然就无人再去关注先前的男女了。 *** “我说了多少次,这地方乱,让你不要来了!”这会儿,方尚正一脸凝重地看着妹妹。 方珍自知理亏,却还是小声地不服气辩解:“哥哥你也是太担心了,我就是来帮忙煮个粥,一日还能得一文钱呢。” 朝廷自然是不能真的不管灾民,所以衙门每日也会来施粥,煮粥的任务是招募人来做的,象征性地给个一文钱报酬。 方尚却是紧紧皱眉。 妹妹不知,他哪里能不知,那朝廷的粥,稀得仿佛只剩下水似的。灾民们积怨已久,到时候真是发生了暴乱,她一个女孩子…… 然而,方尚知道她也是为了家里在积蓄,说到底也是自己不争气,他只得叹了口气:“我上次不是给了你钱吗?有那钱……” “那可不行!”方珍眼睛都瞪圆了,“哥哥,那钱得存着,以后花钱的地还多着呢。” 穷苦惯了的人面对这一笔飞来横财,也不敢轻易就花出去。 方尚不再说她了:“那你至少得答应我,以后不能一个人出来。” 听了这话,女孩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我原本就想让你陪的,你早这么说,我不就不瞒你了嘛。” “你啊!” *** 齐文锦赶过来的时候,李瓒正站在城头上往外看。 男人一身简单鸦青暗纹棉袄,哪怕是仅仅一个背影,已经能让人感受到俯瞰江山的帝王威严。 王林在不远处候着,他的旁边站着的是松风镇的县令,体型略胖,正不停擦拭着头上本不存在的虚汗。 这事真是怎么都不讨好,不能不管,又不知道怎么管,落谁身上谁倒霉。 齐文锦快步走了过去:“臣参见皇上。” 越靠近城墙的边缘,越是能感受到打在脸上生疼的寒风。前边的人闻声回头看了一眼:“齐尚书来了?” “臣来迟,让皇上久等 了。” “无妨,”李瓒又重新看向了城墙下方,只有手背在身后,宽大的衣袖遮挡住了捻珠的动作,“商议出什么结果来了?” 齐文锦知道皇上问的是早朝关于灾民怎么处置的讨论,于是先据实回答:“丞相大人与众人暂时商议的结果是,立刻将灾民都遣返回原地,命各地地方官员赈灾。” “那你怎么看?” 男人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因为是背对着,齐文锦更看不出他的表情来。 齐文锦心中略一思忖方才回答:“臣以为,现在将灾民遣送,天寒地冻,会有不少人死于途中,传出去有辱皇上圣明。” “但若是接纳了,四方灾民都会涌进京城。”李瓒说道。 他虽然是这么说的,但齐文锦听着他的意思,就知道自己回答是对的,于是继续回答:“那就责令各地,务必做好赈灾,安抚好灾民,若是再因官员玩忽职守,导致灾民涌进京城,皇上便可下旨处罚。” 声音落下后,四周是死一样的沉寂。 齐文锦等了半天,终于等到李瓒开口:“齐尚书,你往前来。” 齐文锦依言往前一步,没有与李瓒齐平,也足够看到城墙外的情景。 “齐尚书也有孩子吧?” “是,臣膝下有一子。” 说起孩子,齐文锦的声音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朕也有两个皇子,一位公主。”李瓒背着的手终于拿到了前方,放在面前的城墙,“但朕的孩子并不只是他们三个,君父、子民,天下人皆是朕的孩子,可哪有把孩子拒之门外的父亲。” 齐文锦低头:“皇上一片爱民之心,是臣等……” 李瓒手微微一抬止住了他后边的话:“齐尚书,朕曾在青州见过你,大概是……”男人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眯,就像是在回忆一般,即使那个时间因为某种记忆,其实并不需要他刻意去记起,“永元三十九年。” 平稳的声音有了不易察觉的起伏。可心一紧的齐文锦并没有察觉到。 “那年青州瘟疫,朕记得,是你力排众议,没有放弃那些染上了瘟疫的人。海清河晏,这个词太过于缥缈了,但一国的脊梁,总得有人来撑起。” 齐文锦当即跪倒在地:“臣愿赴汤蹈火。” 他落在地上的手微微动了动,这个评价可以说是相当高了,瘟疫……他也回想起了某些事情,原来还有这么一茬,难怪自他入朝来,皇上如此器重。 “好了,起来吧。”李瓒的声音缓和下来,“我看那边还有你悦来酒楼的牌子。” 齐文锦起身后,跟着看过去,确实看到了自家酒楼的招牌,应该是戚钰吩咐来救济的。 “臣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齐文锦的话有片刻的停顿,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哪怕是隔着这么远,根本看不清五官,但那个人对他来说过于熟悉了,所以他还是在那一瞬间认了出来。 她怎么来了?晨起之她并没有跟自己说要来这里。 李瓒也发现了他的异常,扫了眼他,又看向远方,被灾民拥挤着的人群看不出什么,哪怕是努力辨认,也只能看到处在中间的模糊身影。 风雪似乎更大了一些,要迷住了他的眼。 或许是还未从刚刚青州的记忆中走出来,他竟然再次想起了那个人,涂洲今年没有遭灾,她应该不会难过。但这事也不好说,若她还在涂洲,自己怎么都应该已经找到了她才是。 想到那个人可能也如下方这些灾民一般,李瓒本就不畅的胸口更加窒闷了。 心脏自动调节到思及那个人时特有的节奏,一声比一声有力。 可外人眼里,他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无非是手指捻佛珠的速度,不起眼地增快了一些。 “皇上。”齐文锦的声音让他思绪微微收回,“这里风大,还请保重龙体。” 李瓒慢慢地收回了目光。 “走吧。” 齐文锦侧身一边,等着李瓒从身旁经过,他的视线往不远处逗留了片刻,这才跟了上去。 第9章 劫匪不用见他也挺好 戚钰的施粥结束得并不顺利,哪怕已经提前告知了后边排队的人无需排了,结果直到锅里见底,排队等粥的人也丝毫不见少。 灾民的情绪相较于最初变得激动了许多,眼看着人群已经躁动起来了,最后还是她又把马车上带来的东西都分掉,才终于得以脱身。 上了马车后秋容先是赶紧拉着戚钰检查:“夫人您没事吧?” 戚钰摇了摇头。 下人将她护得很好,她没受什么伤,但也在心里思索着,施粥的事停下来是正确的,仅靠他们,只能是绵薄之力,要真的安抚这些灾民,到底是得朝廷来。 况且若是慈善太过,造成灾民闻风聚集,对松风镇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秋容终于在戚钰的手上发现了一道细小的划痕,瞬间紧张地皱起了眉:“夫人,您受伤了。” 那伤口并不明显,大概是划到哪里了,戚钰没有太在意:“不要紧的。” 可素来镇静的秋容脸上也有了怒火:“什么人啊?我们好心地帮他们,这会儿倒成了仇人了。” 戚钰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只想着能快点离开这里。 她今日出来没坐暖轿,马车里能取暖的东西更是在刚刚一股脑地送了人,以致她现在冷得厉害,走了一路后,口唇、指尖都泛着淡淡的青紫。 秋容也发现了,她试图握住戚钰的手,却发现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今日就不该来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催促外面的马夫:“还有多远?能不能快些?” “秋容姑娘,不是我不想快,这路上打滑,太快……吁~” 像是跟她作对似的,马夫的话还没说完,就在一声急促的吁声中,将缰绳紧急得勒停了。 车里戚钰和秋容都猝不及防地身子向前倒去,戚钰一手被秋容扶着,另一手一把扶在了旁边的车壁上才堪堪稳住身体。 “怎么……” 秋容火气上来了原本还想指责的,带着怒意的声音刚说了两个字,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止住了。 戚钰听出了外面的不太对劲,果然,下一刻,就听到了一声粗犷的男声:“兄弟们!把马车里那两个女人抓起来!其余人不留一个活口!” 两人都马上意识到了,这是遇到劫匪了! 皇城旁边,还从没有劫匪这般胆大包天过,秋容的面色霎时变得惨白,身子挡在马车的轿帘处,将戚钰护在身后。 真要出什么事,她拼死也得护夫人的周全。 刚刚外面说话的是一个大胡子的男人,他也是灾民,只不过比起其他骨瘦嶙峋的其他人,他们明显要彪壮得许多。 他们能逃到京城来,靠的是狠劲。靠偷,靠抢。 反正都是灾民,死了两个也不会有人在意。 他们盯了戚钰有好一会了,估摸着对方是京城里的富贵人家,该能要来不少赎金。这女人又是妇人打扮,那些大户人家为了脸面也不敢报官。 土匪们眼里闪动着兴奋。 干了这票大的,就终于不用过难民的日子了。 “大胆刁民,知道这是谁的车吗就敢劫?” “我管你是谁!给老子上!” 刀剑相接的刺耳声音在外面响起,没一会儿浓重的血腥味就已经顺着飘进了马车里,可此刻恐惧感甚至压住了戚钰对血腥味的反胃。 她不敢乱动,那每一声惨叫声传来,她的手都跟着在抖动。 但是很快,她就让自己镇静了下来,自己是先悦来酒楼的人一步走的,若是能等到他们在后面追上来,兴许就有优势了,只是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自己这边能坚持多久。 顾不上害怕了,她打开轿帘看向外面的局势。 轿帘一掀开,一股鲜血迎面喷了过来,直落到了她的衣裙上。 看到眼前睁大眼睛倒下的人,戚钰的心好像也停止了跳动。 “夫人!”说话的是护卫的领头,只见他一脚将那具尸体踢到了一边,“我们给您开条路,你快走!” 戚钰看了一眼场上,劫匪正跟齐家的护卫打得难分难舍,但因为戚钰带的人不多,所以这会儿自己这边明显是落了下乘的。 原本赶车的马夫早就不知所踪。 好在戚钰会驾车,她只犹豫了片刻,就伸手握住了缰绳:“夏护卫,多谢了。” 护卫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很快就按照指挥把敌人往道路的两边逼,看到中间隐隐有路留出来了,戚钰不再迟疑,驱着马车迅速动了起来。 这次是逃命,跑得很快,那声“别让她们跑了”的嚎叫,很快就被甩到了后边,但戚钰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依旧是挥着马鞭,只想尽快离远一点。 她仅有的驾车经历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马车跑动起来后,她终于知道先前马夫说的跑不快是什么意思,山路崎岖,地面又是积雪,好几次她都差点稳不住方向。 终于,在马车再次向一边倒去,糟糕的是戚钰这次却没能再拉回来,眼看着马车已经往外侧倒下去。 戚钰只愣了一瞬间后,便马上喊了出来:“秋容,跳下去。” 旁边的秋容没有半点犹豫,跟着戚钰纵身一跃。 因为在斜坡,马车整个往下坠去,两人也不受控制地跟着一同滚下去了。 柔软的雪地缓冲了不少碰撞,但不停地翻滚还是让戚钰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撞得散了架,一直到戚钰发现自己的下方就是一棵树,她下意识护住秋容同时急忙调整方向,避开了头,腰却狠狠撞了上去。 疼!她疼得眼前都在发黑,不停地喘着粗气。 “夫人!” 听到声音,戚钰眼前模糊的景象终于慢慢清楚起来,秋容此刻很是狼狈,跪在她旁边:“您怎么能挡在我的前面呢?”她说了一句,哭腔就出来了,“得奴婢护着您才是啊!” 戚钰握住了她的手:“好秋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往上看了看,她们滚得挺远的,但坠落的痕迹太过明显了,保不齐那些人会追上来。 “我们得换个地。” 秋容抹了抹眼泪,赶紧去扶她起来。 可戚钰才起身,下一刻就因为腰疼跪了下去。 “夫人!” 戚钰的牙疼得打颤,这次连没事也说不出来了。秋容知道她是因为刚刚撞到树才会这样的,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地再次红了眼。 戚钰原本还想说让她先走的,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说了也没用,可她也动不了,正想着要怎么办,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夫人?” 两人同时回头,站那儿的是一对男女,说话的男人戚钰有些眼熟,略一思索就想起来了,这是自己在云秀坊见过的男子。 “您这是怎么了?” 方尚是和妹妹回家的路上听到这边的动静才赶过来的,一见这情况,下意识就要过去查看,却又在意识到不妥后止住了,隔着距离跟她们说话。 秋容也认出了他:“公子,我们的马车……” 她还未解释完,上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的动静,使得两人的脸色大变。 方尚也往上看了一眼,他意识到了什么,也顾不得旁的,赶紧上前:“先不用多说,我带你们离开这里。夫人,您是受伤了吗?” 戚钰点头。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让我来背您吧。这路我熟,知道怎么走。” 戚钰想起来自己上次看到他时的感觉,是一张好人脸,就像是现在,眼中也只有恳切和担心,十分能让人信任。 戚钰也不得不信任。 “有劳公子了。”她自己确实动不了。 方尚赶紧蹲下来,还指挥着一边的女孩:“珍珍,过来帮忙!” 方珍虽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但既然哥哥说了,也还是过来,跟秋容一同,将戚钰放在了方尚的背上。 “哥,我来带路!” 他们常年混迹在这些地方,自然是知道一些小路的,一群人就这样没敢耽搁,赶紧离开了原地。 *** 方珍想也没想地带着两人回了家,事实上天寒地冻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地方去。 房屋虽然破小了些,但收拾得很干净。 方尚将戚钰放在了榻上。 “公子,真的多谢了。”戚钰一路上已经听到方尚渐渐急促的呼吸声了,背一个人走这么久的雪路,绝对不是轻松的事情。 她不是特别会说感谢之话的人,即使此刻确实是满腔的感动。 秋容则是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又许诺回头一定会重谢。 方尚暗暗调整了几次呼吸,让自己的气息没那么乱了才开口:“两位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非是为了谢,更何况夫人还有恩与我。我会尽快通知你们家人的。” “珍珍,快生火!” 小丫头已经听到了会有赏,欢快答应一声照做去了。 戚钰直到现在,才终于镇静下来。 这里的环境实在说不上多好,阴冷而潮湿,可此刻的她却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知那些护卫们怎么样了,想到当时的血腥场面,她的胸中翻涌着一阵又一阵的难受。只能寄希望于官兵尽快赶到拿人。 齐文锦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戚钰呼出了胸中的一口气,希望他能安抚好昭儿。 第10章 找到还不若就这样离开 在方家住的时间要比戚钰想象中的更久。 她们着实不凑巧,赶上了大雪封山,村子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消息更是完全堵塞了。 “夫人。” 听到声音,火堆旁的戚钰看了过去,对上了方尚满是歉意的表情。 “方公子。”她看着对方的表情就知道,该是出村的事依旧没着落。 方尚站在门外边,他没有进来,这些日子都是如此,与戚钰的交流大多是方珍来的,便是他要说什么,也是立在门外。 “真是对不起,”青年果然自责地开口,“今日我试了试,还是没法走出去。” 戚钰其实并不是很着急,她现在无非是挂念当日留下来的护卫,但这个也是她无法改变的定局了,不需要赶时间。 “方公子,只要你不嫌我们打扰了,我并非要立刻走的。既是大雪封山了,安全起见,你还是不要去以身涉险了。” 方尚赶紧摆手:“我自是不会嫌弃夫人的,”他思索了片刻,“根据以往来看,最多也就再有几天的功夫路就能开出来了。” 戚钰笑着点了点头:“有劳公子费心了。” 方尚对她施了一礼后就转身离去了,戚钰还听着他叫人。 “珍珍。” 戚钰如今已经听这个名字习惯了,说来缘分还真是奇妙,这姑娘的名字与自己的乳名竟然是一样的读音。 她看着方尚把钱递到了小姑娘手中,应该是像之前那样让她去村里的屠夫那边换点肉过来。 她与秋容住在这里的时日,这兄妹俩确实是倾尽全力来照顾她们了,吃住都是用的最好的了。 小姑娘接了钱就出门去了。 秋容也看见了方尚给方珍塞钱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早知道如此,当日就多赏些好了,看着真是可怜。” 话里挺不是滋味的。 也不止如此,因为太穷了,给她们换的都是翻箱倒柜不知从哪找出来的旧衣裳来换,毕竟先前的沾了血迹着实穿不得了。 不暖和,又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秋容自己倒是可以忍受,却实在忍受不了戚钰也被如此对待。 “多一分少一分都是命定的缘分。”戚钰说着,至于如今欠下的恩情,日后她会再好生感谢。 说完了,戚钰又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腰,前几天方尚还给她找了村里的老郎中看过了,开了药热敷。 别说,还挺见效的,今日她就基本上能动了。 只有秋容一见她动就大惊小怪:“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这里的大夫也不知怎么样……” “我心里有数。” 她又动了动,估摸着明日大概就能自己站起来了。 *** 戚钰住在这里的大部分时候,方珍就在她的房里踩着一辆脚踏纺车织布,或是绣一块手帕,她的手艺戚钰之前就见过了,如今再亲眼看,还是会心生惊艳。 是个好苗子。 倒是小姑娘不好意思,扭捏地拿过手帕藏在了身后:“绣得不好的,夫人你别看。” 戚钰笑:“哪有?”她有些好奇地问方珍:“你哥哥是做什么的?” 方珍一边继续绣一边回答她:“我哥是读书人呢!” 戚钰没再问下去了,倒是一边听着的秋容插嘴问:“那考取功名了吗?” 这话一问,方珍眼中的光彩一瞬间暗淡了下去。 秋容便知道自己是问错了话 。 也是,但凡中个秀才,这家里的日子也不至于这么难过。 沉默了片刻,小姑娘似乎是没忍住,替自己哥哥辩解了两句:“其实原本哥哥并不喜欢读书的,只是这是父亲的遗愿,他才开始读书。” 戚钰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原是如此,你哥哥这般聪明,真用心思的话,功名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话说到方珍心坎上去了,脸上都多了笑容:“那是。” *** 又待了两天,戚钰便能正常地行走了。 她第一次出来了屋外边,看到外面的村落。 这里的人家分布并不密集,方家正好是在半山腰上,没什么特别近的左邻右舍,还能俯瞰到村子。 秋容跟着方珍一同看路去了,也不是说信不过人家,但她就是要自己去看看,亲眼确定确实是不能出去才能踏实。 戚钰一个人站在这里看着眼前的村落。 皑皑白雪将每户人家的屋顶都覆盖了,这会儿正是晌午做饭的时候,不少人家飘起了炊烟,路上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在扫雪。 冷,真的很冷,吸进鼻子的气都带着凉意,却莫名地比齐府薰着的各种各样的暖香,更让人放松。 最初的时候,她还会担心齐昭,可是现在,连这样的担心与牵挂也在慢慢地褪去,更多的感觉,是她好像终于从那些恩恩怨怨之中、从压在她心中的仇恨与责任之中,偷偷喘了口气。 “夫人?”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戚钰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不知从哪背着柴回来的方尚。 女人眼里的迷茫和悲伤还未来得及完全散去,她站在那里,那一身灰色的粗布麻衣,却被她穿得像是遗世独立的仙子。 看到这样的人,方尚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来着:“那个……”那些不知所谓的句子好像都是嘴自己吐出来的,直到他在戚钰疑惑的眼神中猛然回了神,思绪也马上回到了正常,“您怎么自己出来了?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借放下柴火的动作将懊恼的表情遮住。 戚钰倒也没想太多:“已经不要紧了。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 “你看你,”方尚笑呵呵的,“总是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方尚有些尴尬,想了想才主动问:“夫人在这里这么久,家人应该都急坏了。” 齐昭确实应该急坏了,戚钰这么想了,又想起还有个齐文锦来着,他会是什么反应?戚钰一瞬间倒是有不少的猜想,但又很快收起了思绪。 “是该担心了。”她轻描淡写回答完就主动换了话题,“听珍珍说,你在准备科举。” 方尚刚恢复了从容的表情,这会儿又有些不自然了,低声埋怨了句:“那丫头怎么什么都乱说?”却又不得不回答戚钰:“确实。只是小生属实汗颜。” 方珍那丫头对哥哥敬爱得很,戚钰在她面前自是不会多说,如今面对着本尊,才多说了两句:“功名虽好,但若确实走不通,倒不若换条路。” 她说得很小心。 戚钰自己家里是商贾之家,所以对于放弃读书仕途,接受得很是理所当然,却也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但她在方尚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挣扎。 随即男人又苦笑出来:“父亲因为我的不成器含恨而终,我若是……如何对得起他。” 他还记得父亲那失望的眼神,他是如此相信自己有大出息,倾全家之力让自己读书,可自己…… “我倒是觉得……活着的人,比已经去了的人,更重要。”她看向面前方家破败的小屋,“珍珍也快到了嫁人的年纪了,长兄如父,你若是不能作为她的倚仗,可如何是好?” 方尚的心被刺得狠狠一疼:“夫人真的觉得,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吗?” 这明明是在重复戚钰自己的话,可也不知怎的,面对反问,戚钰竟然开不了口回答。 两人都意识到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了。 “抱歉,”方尚低下头,“我的事情,不该把选择的责任,寄托给夫人您的。” 是的,选择不仅是权利,也是责任,日后若是后悔时,会被埋怨的责任。 戚钰不说这个了,她往前两步,看向另一边蜿蜒的路,随口问道:“这路是通往哪里的?” “哦,”重新恢复了精神的方尚走过来给她指,“这个也是出村的路,不过这路偏僻,大路还有村里的人一同开路,这小路没人管,在雪化之前,都别想走人了。” 确实如他所说,雪地上没有一点人走过的痕迹。 戚钰看着这片干净的雪地出了神。如果……就这样离开呢? 这样的念头突然一闪而过。 就这样离开,戚家也好,齐家也好,齐文锦也好,齐昭也好,都不去想了。 都丢掉吧。 长久的压抑,让这样的想法一旦生出,就蓦然疯涨起来,她甚至迈出了一只脚,可还未踏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嘈杂。 戚钰转身看过去。 不远处出现了不少人,有村民模样的,还有京城里来的,她在那一群人种,一眼认出了最为突出的男人。 齐文锦原本是落后两步带路的村民的,在她对上视线的下一刻,她就看到男人突然提了速度,两步就超了过去,直奔这边来。 他也不是跑过来的或者怎么着,甚至隔的还有距离,不足以看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却隐隐能察觉到山雨欲来般的风暴。 戚钰的身体变得紧绷起来。 离开,原本只是一时冲动的想法的,可是现在,却变成了悔意,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日生出这样的念头,早日……真的走。 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第11章 第11章你是不是就跑了 逃! 或许是迎面的男人带来的窒闷感太过于明显看,那一刻戚钰脑海中确实本能地有了这样的念头。 可很快她就清醒了过来。 逃?她怎么能逃呢?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的,她的仇还没有报,属于她的东西还没有拿回来。 她为什么要逃? 于是那后退的步子停住了,戚钰在短暂的思索后往齐文锦来的方向迎了两步。 她准备好的说辞,却看清他的表情时,莫名地停在了嘴边。 在她的印象中,齐文锦还没有这么……憔悴过。 这个词用得戚钰觉得不可思议,可面前的男人,这一刻给人的感觉,确实是这样的。 他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眶下得青紫仿若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下巴处还能看到青色的胡渣,发冠束得也没那么整齐。 无论是曾经青州城里的风流才子,还是如今正春风得意的天子近臣,他从来都是极注意这些的。 是因为自己的失踪吗? 可齐文锦现在的表情,又实在是说不上欣喜,更像是愤怒,甚至隐隐还藏着恨意,配着那凶狠的眼睛,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几个眨眼之间,步履生风的男人就已经到了跟前。 “大人……” 戚钰刚发出声音,就被他一把抓住了臂膀。 男人像是要把她带进怀里一样,却又没那么做,戚钰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该是因为刚刚走得太快的缘故。 他的气息还未平稳下来,就对着呆呆的女人低吼:“谁让你乱跑的!”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可他丝毫未察觉,“那灾民聚集的地方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吗?你也敢去?” 抓着戚钰臂膀的手在不断收紧,戚钰感受到了痛意,她想说什么,可面前这个愤怒的猛兽,并不像是能沟通的样子。 不对,她想着,好像不仅仅是愤怒,这么直直地盯着男人的眼睛时,她好像还从里面读到了一丝恐慌和……庆幸。 “以后外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安心地在府里,哪里也别去!哪里也不许……” “大人!”戚钰这次也变了脸色。 这一声提高了的音调,像是让齐文锦回了神。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跟上来的村民和其他护卫在不远处就已经停下来了,方尚在齐文锦发怒的时候原本是下意识抬手想劝的,又在下一刻反应过来,迟疑过 后默默退后了两步,只用着复杂的眼神低头盯着面前的地面。 齐文锦就是在这样的寂静中,别开了视线,只有手依旧抓着戚钰的臂膀。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就是你救了本官的夫人吗?” 话是对方尚说的,听上去情绪已经恢复到了平静。 “只是碰巧正好遇上了,举手之劳,不敢居功。”方尚回道。 “不必过谦,如此大恩,本官自会感谢的。”齐文锦说话时,原本握在戚钰臂膀上的手松开往下,牵住了她的手腕。 或许是那冰凉的触感提醒了他,齐文锦松了手,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披到了戚钰身上。 戚钰其实已经习惯了这样微冷的温度了,但带着男人体温的大氅包裹而来时,骤然温暖的感觉还是让她睫毛不自觉颤了颤。 齐文锦将她包裹得很严实,牵着的手自然就松开了,改成了揽住她的肩,这才重新看向另一边的人。 微微尴尬的方尚这才回话:“那种情况下,换成别人也会如此,大人不必挂怀。” “本官说了有赏自是会有赏。”齐文锦只略略沉吟里片刻,“就先一起回府里吧。” 戚钰微微一怔,没想到齐文锦还要带他回去,转念一想,兴许还是要问一些问题。 方尚也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就应下回了声是。 戚钰跟着齐文锦上了马车。 两人分坐在马车的两边,谁也没有说话。戚钰抱着手炉,身上已经暖和得很了,她觑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齐文锦。 原本是想就这样陪着一起沉默算了的,可不期然地,她想起齐文锦刚刚说的不让自己再出府的话。 也许是气话,但也不能肯定他不会真的那样做。 戚钰按捺住心中那一瞬间的烦躁,主动开始搭话。 “大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没有得到回应,她又继续问:“昭儿这两日还好吧?” 她连问了两个问题,男人却只管靠在车上闭着眼睛沉默不语,那表情,明显是在生气的。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遇到匪徒差点没命的人不是自己吗?戚钰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失去了耐心,眼神最后在那张冷着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索性收回目光也不说话了。 马车里只留了外面传来的车轱辘滚地以及马夫驱车的声音,莫名地让人不安。 对面的男人,倏忽睁开了眼。 *** “皇上亲自指派刑部联合大理石查案。”略艰涩的声音突然响起,“并派了暗卫查到了你的踪迹。” 齐文锦开始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低着头的戚钰没有理会,心却蓦然一沉。 是了,还有皇上。如今齐文锦在皇帝面前可是正得宠,为了表达重视,齐府的事,皇上多少也会插手、助力。 这给戚钰敲响了警钟。 “昭儿很担心你。”齐文锦还在继续说。 但沉思中的戚钰依旧没有理会,她在心中把很多事情又过了一遍,发现若是要考虑皇帝的话,很多漏洞都跟着出来了。 真是糟糕。 她正想着,面前一暗。抬头看时,却发现是齐文锦坐到了自己这边,变得不那么平衡的马车还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往这边倾斜了一些。 戚钰下意识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可下一刻,她抱着手炉的手,一下子被抓住。 “你对我,就只有这点耐心吗?” 戚钰转头去看他,眼带委屈与质问的男人,让她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不是大人对我没有耐心吗?” “我怎么没耐心了,我只是在生气。” “大人可真是让人啼笑皆非,青州城的姑娘们谁不知您是如何体贴入微,柔情蜜语,怎的到我这里,倒成了大人生气等着我来哄了?” 齐文锦抿紧了唇。 戚钰想抽出手,却被他死死拽着。 僵持了一会儿,戚钰突然听他问:“我要是来晚了呢?我若是来得太晚,你是不是就已经跑了。” 第12章 血仇必须回来的理由 戚钰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齐文锦的话让她想起了一些事情,她确实是跑过的,在青州的时候。 细算起来,戚钰与齐文锦的关系,并不是从始至终地差,他们有过……不那么僵持的时候。 那中间生过太多的波折,最后的彻底决裂是因为什么呢? 戚钰记得那是她从昏迷中醒来,却发现跟人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张床上,她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盛怒的齐文锦。 在看到他身后幸灾乐祸的陆白薇时,戚钰就知道又中了她的套。 情况对她太不利了,她慌乱地遮住了身子,而旁边同样衣衫不整的男子早就已经滚下了床,慌里慌张地求饶:“齐少爷!齐少爷饶命啊!是少奶奶……” 他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男人却突然抽出手中的佩剑,下一刻,血流如注。 喷洒出来的血液,将每个人的眼前都染红,连始作俑者陆白薇,都腿软地扶了一下墙,满眼不可置信。 没人料到齐文锦会突然发难,他砍的并不是男人的致命位置,而是他的手,因为力道并不十分足,所以被砍的手没有被完全剁下来,还连着一部分。 在片刻的死一样的沉寂后,男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传来:“啊!我的手!我的手!” 齐文锦恍若未闻,被血溅了满身的衣袍,死一样的眼睛,让他看上去像是地府走出的阎王:“你还用哪里碰了她?” “没有!没有,少爷,我没有碰夫人。” 解释的话落在齐文锦的眼里都是开脱,他显然是不信的,他提着的剑的手再次举起。 戚钰看出了男人眼里的杀意,她慌了:“齐文锦!” 她的声音像是点燃了齐文锦的最后一丝理智,他落下的剑没有一丝犹豫,这次是直中胸口。 男人瞪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看的并不是齐文锦,而是齐文锦身后的陆白薇。 然而齐文锦却是面无表情地一连在不同的位置又捅了数刀,喷洒出的血,溅了满地。 戚钰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嘴边,尤其是杀红了眼的男人就这样提着滴着血的剑,这么走向自己的时候,她几乎觉着,自己也会这样成为刀下亡魂,人不自觉地往床里缩了缩。 如果是以前,戚钰可能会觉得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因为这种时候,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信的。 可许是曾经有过的温情给了戚钰希望,她尝试着开口:“齐文锦……”我没有背叛你,能不能相信我? 啪得一声,狠狠落下来的巴掌打断了她剩下想说的话。 戚钰的头被打得歪去了一边,耳边嗡嗡作响,嘴里甚至也尝到了血腥味。 “贱人!**!”怒火中烧的男人气得再次举起手中的剑,但最终只是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就扔了出去,随即一手狠狠掐住戚钰的下颌,将她的脸转了过来,“你还想为那个奸夫求情?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戚钰的骨头都像是被捏碎了,疼得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刚刚出言阻止,只是想让那个男人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齐文锦已经给自己定了罪,私通外男,这样的罪名,便是哥哥也救不了自己,只会给戚家蒙羞罢了。 戚钰闭上眼睛:“你还不如,真的把我杀了。” 那心死如灰的模样彻底激怒了齐文锦。 “怎么?你还想跟那个奸夫殉情吗?”一字一句都是咬牙切齿的恨意,“戚钰,你要救那些得了瘟疫的人,我在外面奔波帮你救。你就这么对我!你想死?你以为我会遂你的愿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原本身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回过神的陆白薇,重新露出了恨意。 她就不信了,经此一遭,锦哥哥还能在乎她。 戚钰被关进了柴房里。 一天、两天,她后来已经记不清自己待了多久,没有人来理会,她就仿若是完全被人遗忘了一般。 直到柴房的门有了声响,她抬头看时,门口站着的是一身艳装的陆白薇。 女人一进来,便一手捂住鼻,另一手在前面挥了挥,面露嫌弃的表情:“哎呦,真是臭死了。” 有那么一刻,戚钰最恨的竟然不是眼前的人,而是方才抬头的那一瞬间,心 中甚至还有念想的自己。 “姐姐,”陆白薇脸上是一贯的惺惺作态,“哎呀,你说你,好好的少夫人不当,怎么能做这种苟且之事,看看,落得现在的下场。齐家,可不会要一个失了贞的少夫人。” 她用着惋惜的语气,可眼里却只有得意。 “戚钰,这次,是我赢了。” 戚钰闭上了眼睛,就像她说得那样,她赢了,自己只是一个失败者,失败者无论说什么,都只是让面前这人更愉悦罢了。 陆白薇起身,环顾四周后故作惊讶:“你们怎么回事?少爷的休书还没下,她就还是少夫人呢,你们就这么怠慢吗?就不给吃食吗?饿死了谁当责?” 身后的下人忙不迭认错:“是小的们疏忽了。” 停顿了一下,陆白薇又笑道:“那厨房里不是还剩了喂狗的剩饭吗?就端过来吧。”她又看着面前这个可不就真的是像狗一样的女人,“夫人若是自己不愿意吃饿死了,那就可是您自己的刚烈了。” 戚钰知道,如果真是自己就这样死了,齐文锦也只是会以为自己是什么所谓的“殉情”。 明晃晃的阳谋罢了。 陆白薇走后,下人果真不知从哪端来了一碗残羹剩饭,戚钰看也没看。 她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在生命即将走至终点时,戚钰模糊的神志里,出现了父亲的身影。 原来人临死之前,都是被亲人接走的啊? 父亲的脸是她记忆中的慈祥,只是此刻却用哀伤的目光看着自己。 “阿钰。” 戚钰的泪水溢满了眼眶,却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爹爹,你是来接我的吗?” 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爹爹会失望的吧?可她真的好累,若是能陪爹爹一起走,也是好的。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阿钰,别睡,”然而戚钰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的爹爹,却只有满眼的心疼,“先别睡。” 戚钰再次睁开眼睛时,依旧是空荡荡的柴房。 她看向那一碗没有动的剩饭,终究是艰难地一点点挪了过去。刚刚的幻影,或许是父亲真的来过了,或许是自己潜意识里的求生意志。 但这一刻,戚钰是真的想活下去,哪怕是丧失尊严。 冰冷的剩饭吃进胃里无法带来一丝温度,但勉强让她恢复了些力气。 戚钰不知道自己又撑过了多久,直到她再次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阿钰,阿钰,醒醒。” 戚钰睁开眼,果然看到了爹爹的脸,她苦笑:“爹爹,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撑过去。” “阿钰,是我。” 戚钰这才发现,那声音并不是父亲的,慢慢地,那张脸也慢慢变了模样。 “哥……哥?” 戚南寻在看到妹妹的那一刻就已经红了的眼眶,霎时滚出了眼泪:“对不起,是哥哥来晚了。”他不停地道歉,声音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哥哥应该早点来的。” 在触摸到妹妹几近冰凉的身躯时,他还以为要永远失去她了,手指都在颤抖着。 戚南寻在那一刻突然觉着,家产什么的,有什么重要的? 他想守住父亲的家业,可他最应该守住的,难道不应该是阿钰吗?如今这个世上他唯一的血亲,父亲最在意的珍宝。 戚钰眼里的泪早就忍不住了,好像她苦苦支撑到现在,就是知道哥哥一定会来的。 “哥,我想回家。”她哭不出声音来了,就只有眼泪在无声地流。“我想回家……” “好好好,我们回家。” 后边的记忆戚钰都已经模糊了,似乎有她那个公公的叫嚣,问哥哥怎么敢擅闯齐府,也有齐文锦愤怒的声音。 “你敢带她走试试?” 戚钰都没有睁开眼睛,她缩在哥哥的怀里,记忆中向来瘦弱的人,那一刻却好像有无穷的力量,一步一步,冲破了所有人的阻拦,将她带回了家。 戚钰在家里没有修养两天,戚南寻就要送她离开。 “阿钰,哥哥知道,这青州你待得不开心,哥哥有一个朋友在涂洲,我给他写了信,你去那里修养一段时间,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再带你回来,好不好?” 彼时戚钰来不及想太多,她迫不及待地逃跑了,逃出了这个梦魇之地。她在一个月夜里出了城,消失在了青州。 而后也确实过了一段时间的平静日子。她只是没有想到,再次从青州城里传来的消息,是哥哥的死讯。 原来那一别,就是永别,她的哥哥没能来接她,而是永远地留在那里。 戚钰哭到几近昏厥,她的眼泪似乎在哪些日子里流完了,这世上,蓦然就真的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哥哥的好友始终陪在身边,直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才交给了她一个箱子。 “戚兄说,那些纷纷扰扰的后事,你就不要管了。他给你留了足够的钱财,能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阿钰妹妹,戚兄说他是到最后才明白,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能快乐地活下去,他与伯父九泉之下,才能安宁。” 家破人亡,血海深仇,她要怎么快乐呢? 她要怎么吞下仇恨,踩着枉死的哥哥快乐呢? 她看着戚家的布庄、酒楼都换上了齐家的招牌。 第13章 回府他是真的怀疑她是自己跑的…… 所以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她都不能跑,都得回来。 戚钰收回思绪,视线落在齐文锦握着自己的手上。 她日日睡在这人的枕边,有时候麻痹记忆与恨意也成了一种本能,让她能不那么痛苦的本能。 她已经很久不怎么经常想起从前了。 “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您明媒正娶的夫人,要跑去哪里?” 齐文锦的手在听到这里时,下意识就用力了几分,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你最好记得你的话,你是我的夫人,”说这个的时候,人还算正常的,可骤然想起的某些记忆,让他眼眸倏忽一沉,呢喃着又重复了一遍,“戚钰,你是我的,我可以什么都依你,但当初你是自己回来的,就得一辈子待在这里。” 平静下似乎又暗涌着偏执的疯狂。 一辈子,这个词对于戚钰来说,太过于沉重了。 不过齐文锦啊,那是你的一辈子,而不是我的。 *** 齐家自从戚钰失踪后也翻了天。 陆白薇几天都没合眼,她甚至要比任何人都在意这个事情,也一刻不停地在诅咒着,希望那个女人死在外面。 只要她死了,那个位置就迟早还是自己的。 陆白薇还特意去了老夫人那里,她去的时候,对方正一脸焦虑地捻着佛珠念经,她只得也陪着在旁边跪了一会儿,隐隐听着那一句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就觉得心烦无比。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戚钰永远不要回来才好。 好一会儿,老夫人才停止了念经,在素馨的搀扶下起了身,一转身看见陆白薇,便露出晦气的眼神来。 “这是佛祖面前,怎么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里面领?” 素馨自然是忙称错。 但陆白薇知道,老太太责怪的是素馨,话却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心中暗恨,但想起此行的目的,面上还是装作一副柔弱的样子,跟上了走出佛堂的老夫人。 “我也是听说老夫人您着急上火,怕您急坏了身子。” “哼,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死。” 老夫人已经 转入屋里坐下了,素馨给她倒了茶,唯独不看立在一边的陆白薇。 陆白薇心里着实恼得很。 她哪里不知道,老夫人还不是因为被那女人哄得团团转,只因为戚钰掌握了府中的财政大权而已。 她也不想想,那些她儿子的东西,原本不就应该是她的?哪里用得着戚钰像当好人似的施舍? 陆白薇心里有意提点一二。 “老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可是盼着老夫人长命百岁。只是有些话,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这几日,府里都在议论纷纷,说是夫人被劫匪掳走了这么些时日,还不知道……” 她原本就打算话说一半,剩下的留着老夫人自己去想,最后也确实是只说到了这里,因为刚到这里,齐母就着手里头正端着茶盏直直地扔了过来。 陆白薇下意识急忙地往旁边一躲,冬日里的衣裳厚,她倒不至于怎么样,可看着那被水潵过以后冒着热气的地方,她还是止不住地心有余辜。 “你那张嘴,少说上两句就活不下去了是不?”齐母在上面愤愤地骂,“整日里搬弄是非,非要把这个家搅得鸡犬不宁。当初不也是你诬陷我儿媳私通外男吗?这杀千刀的,做了这种事情,文锦就该把你打发到窑子里才是。” 她是真的气的不轻,一口气说完了才开始大喘气,素馨赶紧去为她顺气:“老夫人您别急,缓一缓。” 一边说一边拿斜眼去瞪陆白薇。 “陆姨娘说话可得讲证据,谁不知道夫人平日里待下人宽厚,大家盼着好都来不及?若是你真听见了这样的闲言碎语,还请指名出来,齐府定容不下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说吃里扒外的时候,故意加重了音量,让人都能听明白说的是谁。 纵使陆白薇确实是坏事没少做,被这样就差指着鼻子骂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老夫人更是已经不想看她了:“戚钰不是让你去老爷那边候着吗?杵扒在这干嘛?没事就多去伺候伺候老爷。” 陆白薇这些日子确实趁着戚钰不在没有去齐岱年那边,这会儿不仅被老夫人又重新提起,还特意叫了下人看着她去。 愤怒与嫉妒如附骨之疽一般折磨着陆白薇。 她没有想到,老夫人对戚钰居然是真的有感情的。 这也太可笑了不是吗?那个老太婆,自己在旁边伺候了多久,才终于哄得她高兴了。结果呢?不就是眼馋戚钰的带来的嫁妆吗?才会偏了心。 对,就是这样的,什么真感情,也太可笑了。 戚钰赢了她,不过就是赢在她的家世上罢了。 否则,陆白薇实在是无法接受,明明一开始老夫人喜欢的是自己,齐文锦也喜欢的是自己,那样的开端,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的。 她最好是回不来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陆姨娘,快进去吧。” 老夫人派的下人在后边催促,那丫鬟自己去站在外面不往里走了。 陆白薇咬咬牙,连一个下人都敢这样对自己!等着吧,日后她若是掌了府中的大权,绝不会饶了这一个个的狗奴才。 她终究是抬步往里去了。 齐岱年的院子里空落落的,稍微有点关系的都想办法调别的院子里去了。 她往里走了两步,到了房门前时,眼神示意自己的贴身侍女舒月去敲门禀告。 舒月的手刚抬起,里面猛然传来一声暴怒的声音打断了动作。 “你说什么?死了?” “那贱人真是死得太容易了,居然敢把这种病带给我,我真是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齐岱年的声音没有可以压低,陆白薇大听得清楚,大概也知道这是在说的谁。 哼,自己老不羞得染了这种病,能怪得了谁? 她轻蹙着眉,难掩眼中的嫌弃。 舒月迟疑地回头问她的意思,陆白薇眼神示意着先别动。 齐岱年的声音再次传出来了:“家里人呢?他还有没有什么家里人?都给我找出来。” 显然,这个气他是必须出不可了。 陆白薇凑近了一些,这次,她听到了屋里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说他原本只有一个重病的妹妹的,他死了以后,他妹妹就不知所踪了。” “该死的。”齐岱年只是狠狠咒骂了一句。 然而陆白薇的心思却在那一刻瞬间转动起来,老实说,这会儿的她倒是不至于一下子就联想到什么,只是长期以来陷害戚钰的本能,让她直觉就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从里面露出一张男人的脸,那是齐岱年身边一直跟着的小厮,见了门口的人还愣了愣,随即低头招呼:“陆姨娘。” 陆白薇露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多少带了点真心在里面了。 戚钰,你最好是死在外面,不然就算回来了,我也肯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 戚钰是被齐文锦牵进府里的。 这消息都不消传,转眼间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不少下人偷偷地在远处围观。 就像素馨说的那样,戚钰待下人向来宽厚,看到她回来,下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你回来后先好生休息。” 戚钰还披着齐文锦的大氅,男人则揽着她的肩,这般嘱咐道。 “嗯。”戚钰心不在焉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一同回府的方尚兄妹二人,“那方公子与他的妹妹是我的救命恩人,大人不要怠慢了。” 齐文锦垂眸掩去了眼里的一抹异色:“我知道。” 两人已经走回了馨院,打开门,猛然看到屋里满地的狼藉时,戚钰愣了愣。 地上到处都是瓷器破碎后的碎片,桌椅也都东倒西歪,不难想象曾经发生了什么,她看向了齐文锦。 男人也同样有片刻的怔愣,似乎把自己之前失态发火给忘了,但片刻后就回了神,目光看向一边的下人:“屋里这个样子,怎么不知道清理?” “大人恕罪,小的马上就清扫。”下人急忙认错。 戚钰蹙眉:“大人都已经发脾气摔了东西,何苦现在还把气撒在下人身上。” 她院里的下人还不至于这么没有眼力见,多半是齐文锦发火的时候不允许人靠近屋子。 她确实猜得大差不差,男人抿唇不语,只是在戚钰挣脱他走近屋里后也跟了上去,目光一直停留在戚钰的脚下。 走进去了,戚钰这才发觉到了不对劲,房间乱得不仅仅是原本摆放的东西,自己的东西,也都被翻过了。 她视线刚落在梳妆台上的妆奁上,齐文锦就已经上前了一步,宽大的身躯挡住了她的视线。 “是我一时没控制好情绪失了手,”男人解释的声音传来,他的手抓起那些散落在台面的首饰,重新收回了妆奁里,“你的东西若是有损坏的,日后我再给你买就是了。” 戚钰没应,她一转身,又看到自己收藏物件的箱子也被翻找了出来。 若说妆奁是失了手,那这压箱底的物件不特意去翻,还真不是失手就能打翻的。 戚钰没有戳破,只是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齐文锦的背影。 他是真的在怀疑这次的事情是不是自己计划逃跑的一出戏,所以才会检查自己有没有把重要的东西带走。 这么着急也是因为这个吗? 第14章 盘问他确实是个好人 因为房间还没收拾出来,戚钰暂时去了厢房休息。 是之前齐昭睡过的房间,被褥都换上了新的,也升起了火,让屋里足够暖和。 戚钰这些日子确实是身心俱疲,在方家的时候,也因为是陌生的环境,无法休息得安心,是以很快就睡过去了。 秋容进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屋里没有点灯,齐文锦就坐在床前,目光暗沉得不知道在想什么。 秋容还未开口,他的视线就看过来了,随即抬手止住了秋容的声音。 男人起了身。 他起身的时候,视线还胶着在床上女子的脸上,紧张的模样就像是错开一瞬,她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就这样又定定站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转了身。 秋容顺着他的示意也跟着出来了,主屋里下人还在收拾那一片的狼藉,齐文锦是进了离得比较远的一个偏房里,随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从你们那日出府开始,都发生了 什么,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他声音低沉,带着莫名的压迫,对于秋容来说甚至是陌生的,她立在那里,半低头,开始说起当日的事情。 齐文锦就只是静静听着,只是在听到两人遇到那群劫匪后,眉凝得更紧了。 直到方公子名字的出现。 “当时幸好方公子出现了,上前来问我们怎么了。” 齐文锦在这里打断了她:“你以前就认识他吗?” 秋容一愣,她脑子快速转了一下,这个时候撒谎倒是没什么意义,于是马上回答了:“说不上认识,只是先前方公子来云秀坊卖布匹,正好碰着了夫人。” “他也有布匹能卖与云秀坊?” 显然,齐文锦见过方家,也知道对方家境的窘迫。 秋容心里暗暗惊叹,一到与夫人有关的事情,齐文锦总是格外敏锐。 “确实不是材质极好的,只是夫人心善,见他可怜,那布匹的织布手艺又确实不错,就做主买下来了。” 齐文锦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接着方才的说下去。” “是,”说了与方尚的旧交集,后边的倒也顺畅了,“当时夫人身上有伤,那些人又要追上来了,我们认识方公子,就只能相信他,先跟他回了家。” 男人的手指原本在一下下地规律点着桌面的,是指腹轻点,声音并不明显,听到这里时,却停了下来。 “夫人身上有伤,是怎么走的?” 他总能捕捉到秋容语焉不详的点,秋容在心中短暂地纠结了一瞬间发现没有其他糊弄过去的方法,也只得说了:“当时那些劫匪就要追了上来,情况确实紧急,夫人不能走,是方公子背的夫人。” “事有轻重缓急,我非不讲事理的人,你只管如实说。” 齐文锦虽然是这么说的,手却已经不自觉地捏成了拳。 秋容咽了咽口水,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当时情况确实是逼不得已,夫人在方家也未与方公子有过逾越的接触。 只是怕架不住齐文锦会多想。 齐文锦问得很细致,有时候在某些细节上甚至会反复盘问。 “看着那方公子也不算是富贵人家,对你们的待遇,倒是极好的。” 确实,吃的穿的,都已经是极尽所能了。 秋容隐约间听出了不对味,下意识地辩解:“确实如此,方公子确实为人良善。” “良善……”男人咀嚼着这两个字,情绪莫名,“确实是个好人。” 秋容马上听出了不妥,顾不得懊恼自己说错了话,她马上开始了补救:“奴婢也不敢擅言。或许是良善,也或许是方公子一早见过夫人,知晓夫人的身份,所以不敢怠慢了,以求更多的回报。” 齐文锦面色缓和了两分,他也在思考秋容的话,显然信服了几分。 秋容在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让齐文锦觉得方公子是为了有利可图,总比别有用心得好。 她又继续说了好一会儿,直到屋里完全暗了下来,下人请示后进来掌灯,才终于结束。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 院里、各个厢房里都点起了灯,他们这几日都是不敢点灯的,一点光亮、一丝声响,都能让平日里还算随性的大人大发雷霆,以至于夜幕一降临,他们就只能陪着主屋里的那位,一同处在黑暗与寂静之中。 直至今日才有了转机,除了夫人这会儿休息的房间为了不吵醒她还黑着,其他屋里都亮堂起来了。 收拾房间的下人来回穿梭,有了一丝人气在里。 齐文锦的目光就穿透过这样的景象盯着对面唯一黑着的屋子里,在回廊下伫立了许久,眸中的光亮明暗闪烁。 这个院子此刻就像是……活过来了。 *** 戚钰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头微微一歪,映入眼帘的是齐文锦近在咫尺的脸,距离太近了,连男人根根分明的睫毛都能看得清楚,恍惚间让戚钰觉着自己还置身噩梦之中。 她一闭眼,下意识往里去离男人远一点。 才拉开距离,齐文锦就紧跟着追了上来,跟刚刚相比宽大起来的位置让他的姿势能更舒适一些了,除了牵着的手,男人的脸也顺势埋在了戚钰的侧颈。 温热的呼吸打在女人的皮肤上,激起一个个小疙瘩。 戚钰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身在何处。 “现在是什么时辰?” “辰时。”埋在她肩上的人回答。 戚钰愣了愣,她竟然一觉睡到了这个时候,也多亏了是在冬日里,这要是夏日,真就是日晒三杆了。 她才回府,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大人今日不早朝吗?” “皇上特意恩典我今日休沐。” 嘉文帝对齐文锦可真是够器重啊,不仅仅是器重,甚至是纵容,念在他刚找回夫人的份上,甚至能准他休沐。 戚钰莫名地气闷,就算是知道齐文锦的仕途通达,对齐昭将来也是助力,可现在来看,也意味着很多麻烦。 也不知皇帝是看中了他什么。 戚钰想起身,但身子还未往上,就被齐文锦一只手横栏住了。 “你再休息休息,不是还伤到了腰吗?我给你寻了大夫看看。” 戚钰面色未变,只是眼眸却沉了两分。 看来他已经问了不少了,那也没什么,这件事自己本就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戚钰只是琢磨着齐文锦在某些方面的周全。 或许嘉文帝喜欢的就是这点? 齐文锦对她的态度向来是难以捉摸,但戚钰也有自己的方法,就像现在,她说自己饿了,两人终究还是离开了床。 下人端来了粥和小菜,桌上哪怕是再简单的食材,都精致得很,戚钰却没什么胃口。 她先是问了当日护卫的情况,大家有不同程度的受伤,还死了两人。 这让戚钰的心情变得沉重,也难怪昨天她问的时候齐文锦并不跟她说。 “我打算去看看他们。” 这话,齐文锦无法反驳,所以仅沉默了片刻就应下了:“好。” 齐文锦没有一同去,他去了别院,那院子里正安置着被他带回府的方家兄妹二人。 第15章 第15章方珍正在把桌上的水…… 方珍正在把桌上的水果、点心都装进自己随身斜跨的布袋里,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还有一些甚至是她见都没见过的。 下人送来的时候就说了,这些都是他们可以随意吃的。 方珍就尝了一块点心,她也不知道那点心是什么名字,只知道酥软又香甜,她吃完了把残渣也舔干净,又嗦了嗦手指才算完,剩下的不舍得一下子吃完,所以准备装起来。 方尚也吃了一块,再伸手想吃第二块,就被方珍一手拍走了。 “省着些,咱们回家里去吃,正好要过年了呢。” 小小年纪倒是颇有一副当家的模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的几个盘子都倒得干干净净。末了还对着那素净刻花的盘子瞅了半天,方尚看出了她的跃跃欲试,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看看。”方珍依依不舍地放下盘子。 正这时有阴影从门的方向投了过来,方尚转头看过去,就见着了门外的齐文锦。 他立刻起身站了起来,方珍更是,甚至不自觉地就躲到了哥哥后边。 “方公子。”齐文锦脸上带着礼貌的笑进来了。 他的态度比起那天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好像和善得多,虽然方尚并没有觉得那和善深入了男人的眼底,但至少面上已经挑不出了任何差错。 “这次内人能得救真是多亏了公子的行侠仗义,”齐文锦做了请坐的动作,“方公子住得还习惯吧?下人没有怠慢的地方吧?” “自然是没有的。”方尚一边坐下一边回答。 齐文锦照旧是问了几句当日的事情,诸如方尚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之类的。方尚也都据实回答了毕竟是跟匪徒有关的事情,齐文锦问两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若不是自己救的是他的夫人,只怕还得去刑部回话了。 对比着问秋容,齐文锦问方尚就随意得多了,问到适当就停下,并不会让人觉着冒犯。 “内人在方公子给你也添了不少麻烦,我略备了些薄礼,以示感谢。 ” 他微微一示意,就有下人立刻捧着箱子来了。 “这……”方尚赶紧起了身。 “方公子可千万不要推迟。”齐文锦一边说着,一边在观察着方尚的反应。 对方确实推辞了一番,但能看得出来只是客套而已。看来这次救人,他求的却是只是财。 齐文锦默默端起茶杯,继续等着。 方尚已经打开了盖着托盘的布,等看到布下金灿灿的黄金时,他明显地愣住了。 不说他,就连一边的方珍,也惊得嘴巴都张开半天合不上。 下一刻,方尚一把将布重新盖了回去:“小人惶恐。大人,这谢礼未免太过贵重了,小人无福消受。” 就像齐文锦想的那样,方尚不管是救戚钰,还是这段时间对她不计成本的招待,都是知道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是求财,却不傻,这么多钱的话,未必是好事。 齐文锦也站起来了:“我的夫人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区区百两黄金,着实不算什么,方公子不必过谦。” “小的万万不敢。” 齐文锦看了男人一会儿,突然挥了挥手,随从了然地把托盘放下,出去时还带上了一边没回过神的方珍。 房间一时间只剩了两人在里。 “方公子若是实在觉得为难,不如再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目的了,方尚反而松了口气:“大人请说。” “立刻,离开京城。” *** 戚钰去吊唁了死去的护卫。 她去的时候,那日的护卫都在,大家见了她,都没有任何的埋怨,反而是在戚钰亲自祭拜时,诚惶诚恐地回了礼。 过后领头护卫甚至安慰她。 “我们这些人,对这天都是有预料的,这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夫人能安全回来,他们才算是没有白白牺牲。” 戚钰给每个人都发了赏银,安抚了逝者的家属,有一个护卫伤得比较重,夏护卫告诉她大夫说的是以后怕是都不能行走了,所以被踢出了护卫的队伍里。 但那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没了这差事,以后怕是会举步维艰。 这些日子夏护卫知道齐文锦心烦,不敢拿这些事去烦他,如今见了夫人,才敢为兄弟偷偷求个情。 戚钰都记在了心里,打算为他谋个合适的差事。 她忙完这些事情回到府上,马车的轿帘一掀起,就看到了往这边跑过来的齐昭。 “娘!” 他半点也没了平日里稳重的模样了,大老远就已经叫出了声,戚钰下了马车以后还没站稳,小小的一团就已经冲进了她的怀里。 她下意识伸手搂住了孩子。 怀里的人紧紧地将她抓着,那小手明明尚且环不住自己,却片刻也不肯松懈。 用力的程度,让人能想象到他是多么害怕失去。 慢慢地,她听到了轻微的啜泣声。 戚钰的心,在此刻蓦然一疼,最初只是像蚂蚁夹过一般,并不明显,然而却后知后觉地蔓延,疼得她的心像是痉挛地褶皱在一起。 她居然想过抛弃他。 明明带他来这个世上,就已经是出自自己的自私和算计。因为她需要一个孩子,一个不属于齐文锦的孩子。 他的出生,就是带着目的的。 与其说戚钰爱他,不如说这个孩子承载了她所有的期望,也确实为她带来了转机。 她在利用他,甚至想抛弃他。 可孩子并不知道,他只是在担心母亲、挂念母亲。 戚钰抚上了他的头,一下两下,她在心里为自己曾经胆小鬼一般的行径道歉。 “好了昭儿,娘亲回来了,没事了。昭儿吓坏了是不是?” 戚钰平日里对齐昭也是好的,但她鲜少用这般极度温和的语气,齐昭的鼻子更酸了,他不敢抬头,怕被娘亲看到自己的眼泪。 “娘亲,爹爹是坏人。昨日我来见您,他不让我见。今天我来的时候你又不在了……” 他有些语无伦次了,戚钰倒是听出来了,他是一直等在这里了。她心疼地握住了小家伙冰冷的手:“走吧,外边冷,咱们进去。” 齐昭偷偷拿袖子擦眼泪的动作和明显红通通的眼睛,她都默契地当做没看见。 他们回了院子里的时候,齐文锦也在。 “怎么样?”他笑着看向齐昭,“爹爹就说会把你娘亲带回来吧?” 这显然是他先前安慰齐昭的话。 齐昭这会儿也不记仇了,给面子地夸赞了父亲一声:“我就知道父亲肯定可以的。” 齐文锦被逗笑了,他在母子二人坐下后,拉过了戚钰的手。 “看见没?这家里少了你,还真是不行。昭儿不能没有你。”他说话的时候,桃花眼里带着一贯的深情,就像是在说……是他不能没有自己一般。 齐昭在,戚钰懒懒地嗯了一声,也算是回应了。 还未有动作,又一只小手覆盖了上去。 是昭儿的手放在了他俩的上面。 “昭儿希望,”小孩子单纯的眼睛闪着光芒,“我们一家人永远都能在一起。娘亲和爹爹都要平平安安。” 这对于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愿望,天底下的孩子,想来大多如此。 戚钰原本想要挣扎的手,失去了力气。 她看向齐文锦,男人眼里带着笑,那是真正舒心的笑容。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他目光从齐昭身上转了过来。 戚钰突然就好像体会到了陆白薇的心情。 有什么比仇人过得那么好还让人糟心的? 他现在有不可限量的未来,有无尽的权力与地位,贤妻美妾,一个如此仰慕他的儿子。 反而是自己,处处被掣肘。 陆白薇每次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也是自己现在的心情吧? 她真想看到,当齐文锦失去这一切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 戚钰是到夜里才知道齐文锦要送方尚出京城的事情。 府里这几日堆积了不少事情,账房也把下半年的账册都送来了,都堆在了桌子上,略显凌乱,她原本是正在看这些东西的,齐文锦与她说话突然说起了这事,她才抬起头。 可男人就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我给了他足够的钱,况且,这也是他同意过的。” 他虽然一副无谓又漫不经心的语气,可视线却与戚钰微微错开。 戚钰冷笑出声:“大人好大的威风啊,这府里府外,您的话谁敢不听?不过在大人看来,可能这就是自愿吧?” 齐文锦倏忽变了脸色。 “你现在是在因为一个外人这么跟我说话吗?” “那是我的救命恩人。” 齐文锦的眼里在听到这句话时闪过烦躁来:“救命恩人又怎么样?我不是都说了已经感谢过了,那些钱,是他这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他以后在哪生活又有什么要紧的?” 戚钰不想跟他说下去了,她厌恶地将眼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旁边一推就要出去。 齐文锦起身疾步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回了榻上,目光孤鸷:“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想说谁不是自愿的?” 他显然极为在意这句话,像是生气,又像是受伤。 可戚钰也被彻底挑起了火气,丝毫不退让地盯着男人:“大人不是心知肚明吗?我倒是也想问问大人,您若是生了什么疑心,怀疑我的不干净,倒不若大大方方说出来,请家法来治我的罪,而不是做这种事情。” 第16章 真心宁愿没有过 这大概是戚钰听过最好听的笑话。 她的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气恼来,却与刚刚的愤怒并不相同,那是夹杂着恨意在里的,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寒疾可能又犯了,才会骨头都在生疼。 戚钰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怎么敢的?说这种话,他是怎么心安理得地说这些话的? 他问自己有心吗? 一步错,步步错,戚钰这小半生做过的错事她都已经数不清了,若说嫁给齐文锦是整个错误的开始,那 么曾对他生过真心这件事,更是她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 在戚钰嫁进来的一个月里,她与齐文锦都是鲜少见面的。她称病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除了陆白薇时不时地来她面前晃荡一下,她就像是与这个齐府隔绝了一般。 直到第二次圆房。 齐文锦应该得了他父亲的催促来的,看起来并不太情愿。 可不情愿的也不仅仅是他,新婚之夜让戚钰对这种事情生不出一丝期待,甚至是害怕的。 红烛轻帐,她的手放在颈下第一个衣扣的位置,僵硬得半天也动不了分毫。 直到另一只手覆盖了上来,齐文锦的动作,让戚钰像是受了惊一般,一瞬间从床上弹起来退出了老远。 “齐公子。”她的称呼还停留在婚前。 齐文锦的眉不自觉轻皱了一下。 “我看你这样磨蹭,还以为你是在等我来。” 戚钰这才发现面前的男人衣带已经松开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她看不到自己的脸是不是已经红了,却能感觉到那一瞬间气血上涌的热意。 “我自己来就好。” 戚钰重新抬起了手,戚家虽是商家,对子女的教导却是按照管家子女来的,虽然有诸多的不愉快,潜意识里,对于戚钰来说,这人就已经是自己的夫了。她并没有打算反抗。 然而她强自压下慌里慌张的情绪,在真的躺倒床上时,又再次变成了恐惧。 身上的人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紧绷的身体,动作有片刻的停顿,低沉的声音才缓慢响起:“放轻松些。” 这日的齐文锦跟新婚之夜的并不一样,戚钰身上的每一处柔软都被男人粗粝的手指抚摸过,混着温热的唇,在每一寸皮肤上捻转。 身体好像慢慢变得奇怪起来,明明冬季还未过去,戚钰却只觉得又湿又热,每一根汗毛都因为情欲的熏蒸而打开,变得黏黏糊糊。 终于,不知道齐文锦是碰到了哪里,戚钰原本压抑的声音蓦然泄出了两分来,陌生的感觉让她羞耻又害怕,一把抓住了齐文锦的手。 “齐……”她不知道要叫什么好,“齐公子,您还是像那晚一样吧。” 齐文锦愣了愣后,眼里似有笑意一闪而过:“你喜欢那样的?” 戚钰当然不喜欢,只是此刻陌生的情潮与失控感同样让她害怕。 她咬着唇不说话,男人却像是已经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 “真正的欢爱并不是那样的,”他的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那日是我多饮了两杯。” 彼时的戚钰不谙世事得天真,太过于好哄了。夫君的身份、不需装也自带的温情、卓越的长相,一切的一切,在她的眼前蒙上了一层纱。 这人明明连道歉的话都还没说的,她却只是在感受到这语气里的淡淡歉意时,就鼻子莫名地一酸,委屈涌上了心头。 齐文锦的手重新落在了先前戚钰反应最激烈的位置,戚钰原本抓住他的手彻底失去了力气,彻底化作了一滩春水。 未出阁前,教事嬷嬷曾笑着打趣:“那齐公子是个温柔疼人的,想来姑娘很快就能感受到这事的美妙。” 这会儿,戚钰完全被主导着,嬷嬷教给她的,她倒是一点也没用上。只是睁眼时,在看到上方男人因为隐忍而沁出的薄汗时,心蓦然一动。 她抬手,轻轻地勾了勾齐文锦的手指。 再多的,她就做不出来了。 上方那双桃花眼眯了眯,帐里的呼吸声像是无端粗重了几分。 这是戚钰第一次经历鱼水之欢。 只是当情潮褪去后,脑子也骤然清醒了许多。 陆白薇的存在、无爱的事实、齐家对她的排斥,所有现实的问题回归到戚钰的脑子里。她甚至唾弃那样沉溺的自己。 所以晨起戚钰伺候着齐文锦穿衣时并没有流露什么情绪来。哪怕刚经历一场缠绵,两人却完全没有事后的缱绻,气氛冷得似陌生人。 伺候夫君的规矩,戚钰婚前也学过,倒不至于能挑出过错,只不过许是表情过于冷凝了,齐文锦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 当然,最后也是什么都没说。 这夜过后,齐文锦又是好几日未来,戚钰的日子与之前没有任何的变化,没有变化,却又像是有了变化。 或许只有日后再回头看才能清楚,她的心在那时就已经在动摇了。 她有心吗,她宁愿自己没有过。 齐文锦还没有松开对戚钰的桎梏,他整个身体都在上方,遮住了戚钰能看到的所有的光。手还紧紧地拽着戚钰的手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他握自己的力道总是像在用尽全力,可明明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 现在,他那控诉的眼神,就像是受了伤害的人是他一样,太过于可笑了。 女人的恨意在这一刻无法隐藏,对视过后,齐文锦先别开了视线,他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胸口从剧烈的起伏到慢慢的平静,最后手也终于一点点松开了。 他起了身往外走,戚钰也坐起来。 “我会把他们留在京城。”她对着男人的背影开口,说的自然是方尚兄妹二人。 齐文锦停下了脚步,他两侧的手被宽大的衣袖遮挡,看不出具体的动作,却能让人从紧绷的身体感受到应该是握着拳的。 男人也没回答,就快步离开了,没一会儿,戚钰还听到一声咚的巨响,像是什么倒地的声音。 戚钰并不理会,她理了理方才被弄得稍稍凌乱的衣裙。 “秋容。” 秋容马上应声进来了:“夫人,”同时跟她回禀了一句,“方才大人像是生气了,将路边的烛台也踹翻了。” 戚钰当然不会在意他有没有生气:“你派人去方公子那边盯着,他若是还在,便让他安心住着,他若是不在了,就去家里找,家里没有就去追,时间尚短,该走不远的。” 人家救了自己,总不至于还要因此背井离乡。 秋容不明所以但也应下去办了。 戚钰这才重新看向桌上,她将刚刚自己推乱的一堆东西重新整理到一起。 在看到管家单独单列出来的一张单子时,戚钰手中的动作停了停,那都是由齐文锦亲自支出来的,无一例外地都是给自己的礼物。 从香炉摆设到金银钗饰应有尽有,有些戚钰有印象,有些已经没印象了。左右只要是齐文锦送的东西,都被她收起来了,并不怎么用。 她对着这张纸微微出神,老实说,方才在看到男人失魂落魄的背影时,戚钰甚至在想,他这个样子,倒像是爱上了自己。 若真是那样,可真是太好了。 戚钰并不稀罕他的爱,可这个武器却能帮助她很多事情。那毫无疑问会成为一把利刃。 这样的念头也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间。 没人比戚钰更清楚了,那人是怎么的惯会装深情。把那种东西当做武器才是傻透了,她若是让齐文锦去死,齐文锦难道还会照做不成吗? *** 方尚兄妹二人果然是要出城了,好在戚钰派出去的人及时拦住,又给接了回来。 翌日一早,戚钰就带着下人过去了。 她一眼就见着了蹲在那里的方珍。她穿得倒是厚实了些,手夹在腿弯处,脸上没了前些日子的朝气,方尚在旁边与她说着什么,她却依旧是闷闷不乐的。 “方公子。”秋容出声提醒,“夫人来看你们了。” 方尚一转身,方珍也跟着站起来了。 “夫人。” 戚钰淡笑点点头:“公子救命之恩,原该早日来道谢的,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方尚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了不会。 两人客气地应了几句后,戚钰才主动提议:“不知方不方便请方公子借一步说话。” 方尚没有拒绝,两人站在了檐下,中间隔着说话能听到的距离。 戚钰径直地开口问了:“大人让方公子离开京城,不知方公子是怎么回答的?” 第17章 控制摄魂大法 方尚没有立即回。 戚钰能感觉到他的余光在打量自己,许是在这里衡量着自己与齐文锦的关系,此刻该如何应答。 也没有太久,她便听到了回复:“夫人说的并不完全,尚书大人确实让我离开京城,但也给 了在下黄金百两作为报酬。” 这姑且算是在为齐文锦开脱了。 “在下同意了离开,是怕夫人与大人会因此起了嫌隙。至于黄金,在下取了一两,因为那是我的预期。” 他在投诚,也没有掩饰自己一开始的目的。直白到让戚钰微微一怔,随即头往另一边侧了一些,掩住了淡笑。 “方公子,我已经与大人说过了。你无需离开京城。开春云秀坊会招绣娘,就让珍珍过来吧。有坊里的绣娘来带她,也不至于埋没了她的手艺。” “至于方公子,若是不嫌弃,我也为你寻了个差事。这是我对公子的答谢,不知有没有到你心中的预期。” 其实从她开始说第一句开始时,方尚的眼睛就已经亮了。 他快步走下去台阶,站于戚钰对面冲她拱手施礼。 “方尚多谢夫人美意。” 他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要那么多银两,也不想背井离乡。如今他是赌,赌戚钰与齐文锦之间,谁是占了上风的那个人。 *** 御书房里。 齐文锦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西月阁的火墙都已经派上了用场,蒸得阁内温暖如春,御书房却只在中间燃了一盆炭火,窗还留了小缝,不时就能感到阵阵凉意。 但这反而能让人的头脑保持着清醒,齐文锦脑中也在思索着,这令人清醒的冷意大概就是皇帝想要的效果。 对比那些在西月阁里不紧不慢的大臣们,大楚的这位皇帝,确实勤政到让人惭愧。 啪得一声轻响,是李瓒把他呈上的东西已经看完放回了桌上。 齐文锦应声将背挺得更笔直了几分。 “这份密奏,就暂时不写进案宗里了。”李瓒的声音终于传来。 他说得不多,但齐文锦也能明白他的顾虑,密奏里都是苏家在这次赈灾中的罪证,只是帝后少年夫妻,如今皇后身体不好,苏绍又刚打了胜仗,不日就要班师回朝。 皇上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将苏家牵扯进来。 “臣遵旨。”他看了一眼面色深沉,看不出情绪的皇帝,“皇上,苏相素来德高望重,该是不知情的。” 李瓒将奏折扣上,又从旁边拿了另一份出来:“他老了,老了就会糊涂,已经管不住那群小狼崽子了。” 齐文锦低头,没有再接这个话。 皇帝与苏家的交情,并非是他能插嘴的。在嘉文帝登基之前,苏家就是皇上的支持者了,只是彼时的苏家也没如今的滔天权势,说是助力,不如更像是追随者,或是盟友。 齐文锦清楚自己的定位,他是皇上的刀,就只需要衷心于皇上。 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李瓒抬起头:“这事你有功,朕也不能光明正大赏你,有什么想要的,朕可以单独赐你。” 齐文锦立刻起身来:“此是臣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没什么敢不敢的,你提就是。” 李瓒的语气甚至有几分随和,但没人会把真的把天威当做随和,齐文锦沉吟了片刻:“听说宫里有一药,名为玉颜膏,有除疤之奇效,臣斗胆向皇上讨要一盒。” “嗯?”李瓒看了一眼王林,“有这东西?” “启禀皇上,”王林弯着腰回道,“那是去年西域那边进贡的,统共就三盒,您赐了一盒给皇后宫里了,另两盒还在内务府放着。” 去年…… 那时候齐文锦就已经去户部了,只是负责的只是登记库房的入库、出库,难怪他记得清楚。 “是有这么回事。”李瓒嘴角勾出一丝笑容,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你不会是早惦记上了吧?” “臣不敢。” “朕说了给,还不至于这么小气。”他便轻轻动了动手指:“赏。” 齐文锦随即跪倒在地:“臣,谢皇上隆恩。” 小太监把玉颜膏拿来时,王林先是递到了李瓒手中。 李瓒上次赐给皇后只是传旨给了内务府,并没有亲自看过。这会儿他修长的手指将那一盒小小的药膏置于手中把玩片刻。 “齐爱卿。” “臣在。” “情爱虽好,”男人顿了顿,“却不宜耽溺。” 他的语气是漫不经心的松弛,却又教人耐人寻味。齐文锦低头,在想到某个身影时,原本寂静如深潭的眼眸有片刻的翻涌,却还是应声:“臣谨遵皇上教导。” *** 齐文锦走了后,李瓒重新低下头。 然而此刻他手中的奏折却并不是哪位大臣上奏的国事,而是齐文锦这一家子最近的热闹。 李瓒把奏折已经看完了,轻笑了一声:“这夫妻俩,可有几分意思。齐尚书倒是栽得彻底。” “可不是,”王林在一边附和,“齐夫人失踪的时候,看把齐尚书急得,都来求皇上您来了,奴才还没见过他这么失态过。可真是一刻也等不得。” 王林说着摇摇头:“希望齐尚书能明白皇上的一番苦心才是。” 李瓒靠在檀香木椅上:“苦心?什么苦心?朕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他的目光再次往奏折的前面流连,最后停在戚钰的名字上。戚钰的名字在奏折里只出现了这么一次,是介绍她的身份,后边便以戚氏代指了。 “戚钰,原青州商人戚望秋之女。貌姣好,性冷。” 只这么一句,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话,所以李瓒觉得自己联想到那个人,有些不合时宜了。 可不合时宜也想到了,身体习惯性地开始随着那个名字在脑海中的响起而发热。 “王林。” “奴才在。” “把窗户开大一些。” 王林一愣,为难地看了看,老脸都皱到了一起:“哎呦皇上,这屋里已经够冷了,再开窗,怕是真的要把您的身体冻坏了。” 李瓒不说话了。 他把那奏折扔回了案上,不知怎的,脑中突然想起御医曾说过的话。 “这或许是……摄心术,也可以叫摄魂大法,据说是可以控制人的心理、精神。” 李瓒觉得可笑:“所以你的意思是朕被人控制了精神吗?” 御医吓得马上跪地求饶。 思绪收回,李瓒起身,在王林担心的目光中一把推开了窗,身体的燥热、焦灼,果真是慢慢在冷风中平息了下来。 他得承认。 至少这个身体,确实是被她控制了。 *** 齐文锦没来戚钰这里。 他又几日不来了。 戚钰乐得自在,她把已经把方尚兄妹二人送回去了。方珍要等过完年才去云秀坊,至于方尚,正好快过年了庄里忙,她便直接安排去帮忙了。 清净了没几日,就又听下人来报,说是陆姨娘来了。 戚钰这几日身体不舒服,正在喝药,太苦了,她皱着眉,因为这声“陆姨娘来给您请安”,拿蜜饯的动作都迟了两下。 秋容往她跟前又送了两分,对外面的陆白薇不耐烦得很:“要不就打发走了吧?” 戚钰拈来一个放进嘴里,嗯了一声。 她现在确实没心情见那个女人。 秋容亲自去打发的,回来的时候脸色更不好了:“奴婢见着陆姨娘心情很好的样子呢。” 难怪她不高兴,戚钰嘴里也苦了。 仇人当然要每天都活在痛苦中才行,哪怕是一时的快乐,也应该是为了更大的痛苦。 “这么多年了,还是个沉不住气的。去查查看,她有什么喜事?” “欸。” 事实上也不用戚钰去查了,当天云秀坊的掌柜的就来跟她回了话:“大人着人来传令将逐华给陆姨娘,小的虽然心里也不愿意,但哪能违背大人的命令。夫人您看……” 他没有立即去执令,而是先来禀报戚钰,也是对她心存敬意的。 戚钰脸色变了变,倒不是逐华的问题:“你再说一遍,大人传令传的是什么?” 掌柜的听说了其中的怒意,咽了咽口水,小心重复:“说是要把逐华给……” “给?”戚钰再次听到了这个字,眼眸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他不付钱?” 掌柜的脑子都要迷糊了,现在是钱的事情吗?那云秀坊的钱不也是大人的吗?大人的钱不也是夫人的吗?不就是左口袋进右口袋的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是,云秀坊的镇店之宝,可不能穿在一个姨娘身上。 “这……”掌柜的还是回忆了一下,“这么一说,小的也记不太清了。” 戚钰松了口气,脸上又已经淡定下来了 :“没什么难办的,你就是个生意人,既然是大人要买,钱给够了,你卖就是了。” 见掌柜的还在迟疑,她只得又提醒了一句:“不过你记住了,你卖的是尚书大人。至于他宠爱谁,买了后送给谁,跟你就没有关系了。” 听到这里,掌柜的眼睛才骤然亮起。 对啊! 这衣裳若是卖给了东家,就不算太丢份,至于东家愿意给一个小妾穿,那风流韵事也是东家的事情。 他总算是安了心。 “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去做。” 他说着又小心看了一眼戚钰,这样做别的倒是没问题,但到时候大人宠爱小妾的事情传了出去,夫人恐怕就要受到非议了。 倒是上边的女子,却像是从没有往这方面想似的。 掌柜的从戚钰院里出来,刚要出大门,就又被请了回去。 第20章 进宫这声音,她好像在哪听过 到进宫的这天,戚钰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今日她从妆容、头饰到衣着都是精心挑选的,既不能盖过了其他人的风头,也不能过于寒酸显得不够重视。 她到的时候,皇后邀约的其他人也都陆续到了,戚钰跟她们是认得的,大家互相笑着招呼。 就像齐文锦说的那样,今日来这里的多数都是与皇后亲近的人,如今皇后对戚钰生出了拉拢的意思,她们的态度便也客气。 “给诸位夫人问安。” 一声清脆的声响打断了众人的说话声,戚钰随着大家一同看过去,就见着一位一身粉色宫女装扮的女子,向大家微微屈膝请安。 “哎呦,怎的是华景姑娘亲自来了?” 那宫女看着年龄也不大,最多也不过三十,但大家的态度却都是明显地恭敬得很。 戚钰来之前请了位在宫里待过的嬷嬷,既是为了学一学规矩,也知道了些宫里的人。 这华景,她记得就是皇后身边一直服侍的人。 “夫人太抬举奴婢了,”华景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对了,请问齐夫人到了吗?” 突然被问起的戚钰应声:“烦姑娘惦记了,我就是。” 华景笑着又是盈盈一拜:“夫人第一次进宫,皇后娘娘特意嘱咐奴婢不可怠慢。” “妾身谢皇后娘娘惦念。” 华景点头过后,这才看向其他人:“皇后已在翊坤宫中备好了宴,只等各位夫人入席。” “有劳华景姑娘带路了。” 人多,也轮不到戚钰说什么,她只管跟着众人一块进了宫门口就是了。 戚钰确实是第一次来,齐文锦的官职调动频繁,升官也快,所以哪怕现在已是一品尚书,她也没来过这宫里。 她并不敢随意四处张望,甚至都没有用余光来打量。 沉闷、压抑,这是皇宫给她最初也最直观的印象。 上下阶层、权力的层层压迫,这种事情在哪里都有的,可寻常人,可能最多也就是见那么几次大两级的官而已。 唯独在这里,秩序的存在,是如影随形的。 每个人都在特定的位置之上。 她非其中之人,只是这样偶然从这样的环境中经过,便已是窒闷。 *** 一众人很快就来到了翊坤宫中。 果真,宴席都已经备好了,她们一到,便有人去请皇后了。 戚钰在微微的忐忑中终于等到了那声“皇后娘娘驾到”。 她随着众人一同跪下,还是跪下去以后,才想起嬷嬷与她说过,行下跪之礼时,应右腿先跪的。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诸位夫人快免礼。”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戚钰随着众人起身,稍稍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那是一个会让人一眼惊艳的美人,端庄大方、风华万千,美貌这东西向来评不出第一第二,但那份华贵的气质,却是戚钰从未在别处见到过的。 她的视线不敢停留太久,只匆匆一瞥就要收回,却冷不防地却对上了皇后看过来的目光。 这下再避开已经是不合适了,还未等她做出反应,就见皇后已经露出了笑意:“这位就是齐夫人吧?” “妾身戚钰,见过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来往我这边来一下。” 戚钰的位置原本是比较靠后的,闻言大家都稍稍往旁边让开了一 些,让她走去了前面。 走近了,就能闻到皇后身上的香味。 是不知名的香气,浓烈,却并不冲鼻,还混杂着苦药的味道,兴许是在用香意掩饰药的味道,戚钰脑海中快速闪过这样的想法。 “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齐夫人,总是听皇上说齐大人一表人才,果真他的夫人也是一位妙人。” “皇后娘娘过誉了。”戚钰回道。 苏蓉也在打量着戚钰。 她说妙人,倒真不是过誉,面前的人虽然也画了精致的妆容,可那五官怎么看都是清水芙蓉一般,无法掩盖本身的优越。 苏蓉能看得出她有两分紧张,她在自己面前,是与众人一样的谨小慎微。这也正常,可苏蓉却总觉得,她并不完全一样。 她就像是游离在这场上之外似得。 “齐夫人是青州人吧?” “正是。” “真巧,我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也去过那里。” 皇后说了两句跟青州有关的,又问候了戚钰一些旁的事情,随着后边大家落座,才逐渐将注意力从戚钰身上移开。 在座的都是重臣家眷,她先前多问两句戚钰,也只是因为是第一次见面。 戚钰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既是赏梅宴,自然是要来梅园的。 园里的梅花开得甚是好看,不远处琴师正在抚琴,悠扬的琴声成为大家说笑的伴奏。 戚钰不着痕迹看了两眼人群中心的皇后娘娘,先前刚见面的时候还不显,如今众人聊天的时间长了,她便能窥探到皇后的几分虚弱。 只是皇后隐藏得很好,她自然不会多什么嘴,只沉默着等待这场宴会的结束。 直到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这声音,宛若是往温室里骤然吹进一股冷风,明明戚钰也一直紧绷着的,可此刻就是有一种陡然惊醒的感觉。 仿若刚刚警醒得还不够似的。 连一直不紧不慢的悠扬琴声,在倏忽一声急促的错音后也停了下来。 戚钰来不及多想,她动作很快地移开两步原本的位置,跪到了地上。 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声请安,戚钰的声音被淹没在了这样的声浪之潮中。 她隐约能辨认出人群中那一道特别的脚步声。 不疾不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如同雄狮踏在地上。于他,不过是闲庭信步,巡视自己的领土。于旁人,却是猛兽从身边经过,惊起惊涛骇浪。 第一次在这个秩序的顶端者面前,戚钰感觉到了紧张,也能感觉到旁边人同样的心情。 脚步声靠近之时,那龙涎香的味道也随之飘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木香。 戚钰的头低得很低,只能看到那黑金蟒袍小小的一角,快速从她有限的视野中略过,走向了皇后的位置。 “参见皇上。” “免礼。”低沉的声音响起,男人该是扶住了行礼的皇后,这才又面向了她们,“大家都平身吧。” 戚钰的动作有片刻的迟缓,好在并不显眼。 她莫名就觉得这声音在哪听过。 可事实上连耳熟都算不上,况且这世上声音相近的人也不是没有。 戚钰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微微抬了抬眼皮,她不敢将视线抬得太过,所以目之所及,只有帝后牵着的手。 皇帝并没有多看她们一眼,平身两个字说完,他就已经转过了身,牵着皇后走进了亭子里。 他们走得稍稍远了一些,众人的腰才开始慢慢挺直。戚钰轻轻舒了口气,却发现这样的气因此起彼伏。 原来大家都是如此。 接下来就是静默,戚钰还是忍不住在想刚刚的那道声音。 她始终是觉得在哪听过的,在哪呢?只可惜搜遍了记忆也没寻着。众人这么枯等了好一会儿后,还是皇后身边的华景过来传话的。 她陪着笑脸:“诸位夫人,真是不好意思,皇上与皇后有要事相商,今日的宴会,就只能到此了。” 说是有要事相商,戚钰心里大概能猜到,皇上是担心皇后的身体才特意过来的,又寻了这样的借口结束宴会。 只是怕皇后娘娘太累了而已。 这个方法无疑是奏效的,戚钰能想明白的问题,旁人自然也能。 而皇上的情义,就是皇后最好的底牌。 看来,至少这一点,齐文锦确实没有说错。 “既是如此,就烦华景姑娘跟我们向皇后娘娘转告,妾身等人,就先行告退了。” “我来送诸位夫人。” 转身之时,或许是刚刚那个问题确实让戚钰太过在意,她的视线不自觉往亭子里看了一眼。 戚钰很幸运,这一眼,她正好看到了皇帝的脸。 第22章 羞辱含入v公告 这里不知道是谁的房间,男人暂停了动作,将她往旁边一拉,戚钰就被推到了床上。 两人并没有分开太久,随即一具火热的身躯便覆盖上来。 上了床后的男人更加放肆起来,哪怕身下的人抖得像筛糠似的,除了害怕再没有其他的反应。 但事实上他根本不需要女人的什么反应,女子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幽香、娇软的身躯,无一不让他原本就紧绷的身体愈发难耐。 至于手掌触摸到的女人的眼泪,确实让他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却并没有真正地停下来。 戚钰慢慢地停止了自己微不足道的挣扎。 贞洁什么的,在她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就没那么重要了。可敏锐的直觉在告诉她,这个男人现在只是中了药,需要自己解毒。 等药效过了呢? 她想起刚刚那道冷酷的声音,那种语气,对她来说并不陌生。是属于上位者的高高在上,平凡人于他来说,与蝼蚁并无区别。 他真的会留下自己的性命吗? “嘶~”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戚钰倒吸口气,是颈间的软肉被男人狠狠咬住了。 “专心点。”略微不满的语气。 就算是不需要回应,就算只是为了解身中的药,察觉到身下人居然在走神,也让男人升起了莫名的不悦。 然而下一刻,原本一直僵持着不动的女人,突然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腰。 不同于此刻已经衣衫不整的女人,李瓒这会儿衣服尚且整齐,他也没打算脱,因为有些嫌脏,不管是这张床,还是床上的女人。 可此刻就是隔着这样的层层衣物,他也能感受到被她抚过之处升起的酥麻。 男人眸色愈发深沉。 “妾愿与公子欢好,还请公子怜惜。” 她应该是不擅长说这样的话,语调僵硬得很,但许是药效的作用太过强烈,李瓒的胸口在莫名地膨胀,小腹的火似乎烧得更旺了。 他的手掌一用力,将女人最后一件衣物也撕开。 直到砰的一声,后脑剧痛传来。 该死!不该放松警惕的。李瓒这样的念头一划过,便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戚钰将身上的人推去了一边,她手上还捏着花瓶剩下的部分,一把扔去了一边。 浓浓的血腥味传来,她根本不敢看旁边的人死了没有,只迅速捡起散落的衣裳穿上就要离开。 原本是这样的,可手触及到房门时,戚钰的脚步又一下子顿在了那里。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 虽然不合时宜,但那一刻,她居然能快速地在心中权衡了一遍利弊。那个姐姐为她找的人,自然是精挑细选的。 但 再怎么精挑细选,都是有迹可循。 少不了诸多知情人,对于将来的戚钰来说,无疑都是隐患。 而现在…… 她就这么原地站了许久后,原本想要打开房门的动作,改为将房门上了锁。 戚钰又转头回来,她摸到了床边,鼓起勇气先是颤巍巍地探了探男人的鼻息。 还活着。 她松了口气,男人若是死在这里了,对自己来说也是麻烦。 在定下心神来思索过后,戚钰点亮了一边的烛台,她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 很好看,也仅此而已。这种情况下的女人实在是动不了审美的心思,唯一的念头也只是,这样将来的孩子,也不会出现相貌丑陋的情况。 毕竟她与齐文锦,都不是什么丑陋之人。 戚钰的视线又微微向下,戚家主要是以做布料、丝绸为主的,是以只一眼,她就知道了男人的身份不凡。 与自己刚刚的直觉也大差不差。 这倒是个麻烦…… 视线向上,戚钰重新看向了男人的脸,浓眉下的眼睛正紧紧地闭着,可凌厉的气势总让人觉着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戚钰心中莫名地不安。 刚刚自己没看到他的脸,他会不会杀自己还未可知,现在被看到了脸,他定然不会放过自己。 戚钰找来了一块布,将男人的眼睛遮挡起来。 同时将他四肢也绑了起来,这地方各种玩意都多,找道具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等李瓒再次醒来之时,两人的角色已是互换,他从刚刚的强迫之人,变成了如今被非礼的人。 这种感觉定然是不好受的,因为戚钰看到他明明也在舒服地低喘,可紧皱的眉头却是明显的憋屈神色。 “解开。”连这个时候,他都是习惯性的命令语气。 戚钰蓦然生出一股怒气来,她稍稍按捺住后,闭上眼睛,也不说话。 男人的语气更加不耐了:“现在解开,我还能饶你……” 他话还没说完,戚钰便对着那张脸,狠狠扇了下去。 啪得耳光声响起时,即使男人的眼睛已经被遮挡住了,戚钰依旧能从那张脸上看到明显的震惊与愤怒,那凌厉的眼神,几乎是要隔着布条杀死她。 “放肆!” 冰冷的利刃抵在了他的手臂上,是李瓒方才用的匕首。 “闭嘴!”戚钰的话不多,但毫无疑问每一个字都是在挑战男人的底线。 这么片刻之后,男人的情绪又慢慢平静下来:“杀过人吗?” 戚钰听出了他的讽刺。 自然是没杀过的,甚至她现在的手还在抖,但她毫不犹豫地让匕首深入了两分,直到血迹将那一块的衣物全部染红。 “以前没有过,”她面不改色地看着男人变得难看的脸色,“但生命的精彩,不就在于未来的不可知吗?” 伤害别人,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难,甚至在听到男人咬牙忍痛的闷哼声时,她居然感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兴奋。 那是长久的压抑、憋屈后,凌驾于人的快感。更何况是这种眼高于顶之人,他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吗? 在这样的念头下,戚钰撕碎了自己那层身为人的纱。 报复的念头一起,就无从消减。 对齐文锦的恨意,对齐家的恨意,对命运的恨意,以及对这个企图**自己的人的恨意,一同都涌了上来,也发泄了出去。 后面的事情,戚钰曾经是不想回忆,现在已经是不敢回忆了,不敢回忆衣衫不整的李瓒,自己都是怎的羞辱他的。 戚钰慢慢支起身子,走到桌边坐下。 对于当时的她来说,这确实是送上门来的最佳人选。他们彼此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听口音男人也不是当地人,一夜过后,便互相不会再见面。 她就可以一直守着这个秘密,直到齐文锦死去的那天。 戚钰猜到了他的身份不凡,但无论如何,也从未想过,那人会是当今太子,如今更是成了九五至尊。 戚钰死死咬住唇,这可如何是好。 *** 戚钰进去宫里了的消息,让陆白薇始终是耿耿于怀。 彼时齐文锦还爱她的时候,跟她说正妻也算不得什么,反正他喜欢的人是自己。 她也是真的年少无知,才能相信那些话,爱是会变的,但只有握在手里的利益不会。 如今齐文锦一点点地往上爬,可能与之一同享受这份荣耀的,只有戚钰。哦不对,还有齐昭,该死的。 陆白薇霍然起身:“去老爷那。” 陆白薇平日里对那地方都是避之不及,但这段时间居然主动天天往那去。 连齐岱年看她,都和颜悦色了不少。 “老爷,您的药好了。”陆白薇强忍着恶心与排斥,亲自为齐岱年把药端了过去。 齐岱年精瘦却又猥琐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这才慢悠悠把药接了过来。 他一辈子好色,如今年纪大了,身体有些跟不上了,才有所收敛。但这也不影响,他对美人赏心悦目。 “老爷,您都病了,我看院里却没什么伺候的人。这群下人怎么回事?怎么能如此怠慢您。”重新坐下了,陆白薇这才开口,像是在为齐岱年打抱不平。 齐岱年面色沉了沉。 自他病了以后,这群狗奴才,确实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我觉得怎么着也该给老爷您多拨几个下人才是……”话说到这里,陆白薇才像是发觉了自己的失言,微微懊恼,“不过夫人决定的事情,我们也不好置喙。” 提到戚钰,齐岱年的脸色更黑了,没喝完的半碗药被他狠狠放到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黑乎乎的药汁溅到了桌上。 “那个不守妇道的贱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把文锦给蛊惑了过去。”照他的想法,戚家的家产既然已经到手了,就应该把那个女人赶出门才是。 戚钰刚回来的时候,他是怕会引起非议,才留下了人。 结果短短的时间,她就不知怎么的把文锦给蛊惑了,又生下了孩子,甚至连老太婆都向着她了。 早知道如此,自己当初就不该优柔寡断的。 “蠢货!”齐岱年又忿忿骂了两句,“齐文锦那个蠢货!留这么个祸害在身边!他以为戚南寻是怎么死……” 齐岱年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声。 可陆白薇眼睛却降了亮,故作不解地问:“戚公子……不是染了瘟疫才去世的吗?” 齐岱年冷哼了一声,却也并不往下说下去了。 齐文锦和齐老夫人都责怪陆白薇当初陷害戚钰私通外男,这事在齐岱年这里却不算什么,甚至不若说算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要不是齐文锦后面非要把戚钰留在府里…… 陆白薇也心知这里面必然有隐情,只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老爷,我这有件事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第23章 齐文锦番外(一)(一) 在后来的岁月里,齐文锦无数次想起过他与戚钰的第一次见面。 彼时他在父亲的三令五申下不情不愿地赴约,方一下马车,忽觉着一道视线在看自己。 作为青州城内出了名的贵公子,他对于无论身在何处都会有无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事已是习以为常。 可那道视线,有些不太一样。 似水一般,不是温柔,而是清冽、寂静,带着丝丝缕缕的探究,却并不会让人觉着冒犯。 在那众多的视线里,莫名地让人在意。 齐文锦顺着视线的来源抬头看了过去。 他看到了临窗的位置处,正稍稍往外探头的粉衣女子,即使是看过了无数美人的齐文锦也得承认,那年轻的女子即使不施粉黛也是极为好看的。 视线相对,他在女子眼中看到了一抹惊慌,然而即使如此,她也没有立刻转过头,反而就这么继续迎着自己的视线。 面上是伪装出来的不动声色。 倒是有几分倔强。 齐文锦没有计较,他率先移开了目光。 平心而论,那是一双好看而干净的眼睛,但干净对于齐文锦来说,不算什么优点,他惯会欣赏美人,而人的独特之处就在于色彩,哪怕是贪婪、狡诈,哪怕是陆白薇那样偶尔的小心机,对于他来说,才是能吸引人的东西。 所以这第一面,对于齐文锦来说,惊鸿一瞥都算不上。 原本是这样的。 那时候尚且沉浸在与他人爱情中的齐文锦,没有在那沉默寡言到无趣的女子身上,投入太多的注意力。 所以也想象不到,日后的自己,会怎么遍寻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一点一点地拼凑出当天的细节。从抬头时女人沐浴在阳光中仿佛在发光的皮肤,到两人独处时她偶尔投过来的欲言又止的目光。 彼时的齐文锦在想什么呢?想自己离府时,白薇赌气的模样。想等会儿回去要怎么哄她。 他不在意女人的小心思,投入到感情中时,也有耐心去哄。 他当时嫌时间过得太慢,以至于自己不能立即离开。 后来在回忆中再回到那天时,却总是嫌时间太快,恨不能永远停留在那个午后,停留在女人小心翼翼试探着与自己沟通的时候。 他就在这样的回忆中,反复品尝其中的甜蜜、苦涩,最后……化作懊悔。 齐文锦并没有想成亲,他当时确实是喜欢白薇的,虽不至于不管不顾到想要抬她为妻,但也没准备在那时候娶妻惹她伤心。 可父亲却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他们需要戚家的财。 齐文锦拗不过齐岱年,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对方能够拒绝。可媒婆传了话,戚姑娘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同意了这门亲事。 亲事便这么定下来了。 齐文锦不得不认了,只是心中却在冷笑,很是满意? 成亲之前,对方依照礼节,也送来过礼物。但齐文锦只顾着哄不高兴的陆白薇,甚至在被陆白薇发现时,当着她的面,扔掉了戚钰送来的东西。 也只有那么两次三次,后来就再也没了,到成婚前,两人也没再见过面。 *** 成亲那天,齐文锦喝得有些多。 他刚与陆白薇争吵过,陆白薇虽是发脾气,但又是一副没有安全感离不开他的模样,这让齐文锦厌烦,却又心疼。 但厌烦怎么能是对心爱之人呢? 于是愤怒被转嫁到了他的新婚妻子上。 他知道,对于戚钰来说,新婚之夜那天定然不会是什么美好的记忆,齐文锦喝醉了,但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愤怒与恰恰好的醉意反倒是助长了性/欲,一开始是这样的,可后来的逐渐失控却是也超乎了齐文锦的意料。 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回归到理智,却又清楚记得昨夜发生的一切的齐文锦第一次有了不自然。 他对女人,至少在床上一向都算是体贴的。 更重要的是,他虽喜好美色,但自认为跟齐岱年那种管不住下半身的人还是不一样的。 无论喜欢与否,他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性/欲。 这是他与齐岱年的不同。 失控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娶你非我所愿,我另有心爱之人。”齐文锦这么说道。 床上的女子正背对着他,她没有回应齐文锦的话,而是快速穿上自己的衣裳,遮挡住了男人昨夜粗暴之中留下的斑斑痕迹。 直到转身对上了齐文锦的视线,才像是回了神,但也只是嗯了一声。 白纸的反应有些出乎齐文锦的意料,她没有生气、愤怒,唯一明显的情绪大概就只是恐惧了。 齐文锦看着女人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嘴唇,莫名地有些烦躁。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离开后,一连几天没有再与戚钰见面。 *** 成亲以后的日子,好像和成亲之前并无区别。 他娶了一个过分安静的妻子,以至于齐文锦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是有正妻的人。 当然也有时候会突然想起来,问两句下人。 知道她很少离开自己的院子,知道她被母亲刁难的事情。齐文锦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内院女人们的事情,他没什么兴趣插手,更何况还涉及自己的母亲。 后来,大概确实是有些闷了,戚钰终于也会离开那小小的院子。 齐文锦撞见过几次,大多数是陆白薇带着他“巧遇”上的。 他心里大概也清楚,陆白薇是用自己来刺激她,来这样耀武扬威。拥有的东西要跟没有的人对比着才会更快乐,这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齐文锦并不十分讨厌。 他慢慢踱步着靠近,听着陆白薇在跟她说着。 “姐姐经常待在屋子里也是觉着闷吧?没事可以多出来走走,若是对齐府不熟悉,我也可以带你走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文锦只觉得女人的目光似乎是有片刻的错开,停留在了自己身上。 旋即蜻蜓点水一般,就离开了。 “就这么大的地方,谈不上熟悉不熟悉,走上一遍就知道了。” 这话让人说倒也罢了,但由她来说,讽刺意味便颇浓了。毕竟青州城里,谁不知道戚家那大若迷宫似的花园。 “既然姐姐不需要那便罢了。” 陆白薇吃了瘪,便马上挽住了齐文锦的胳膊,撒着娇开口:“锦哥哥,我想要那枝花。” 齐文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也依言伸出了手,那一枝梅花的位置有些高,但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一伸手就够着了。 随着他用力一折,花枝上覆盖着的雪花纷扬洒下。 齐文锦隔着这样被雪花遮挡着的不清晰视线,看向对面的女人,她的表情却依旧冷淡,齐文锦确实从她身上,感受不到嫉妒。 又或许是她隐藏得确实太好了。 “妾身就先回去了。”她这么说了一句,不等齐文锦回应,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齐文锦将折下的花递给了陆白薇。 夜里的时候,他不期然地又想起了那双冷眸,想起那天晚上那双眼睛里涌出的不一样的情绪。 不知道她身上留下的痕迹都消退没有。不合时宜地,齐文锦的心中,划过了这样的念头。 “锦哥哥。” 陆白薇的声音让他回了神,一低头,女人娇声娇气地跟他抱怨:“你弄疼我了。” 齐文锦立刻松开握住陆白薇不自觉用力的手。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没了兴致。 那个女人,可能不是白色,他想着,而是黑色。 对所有色彩照单全收的黑色。 *** 如此一个月后,他又被父亲勒令着要去戚钰的房里。 “你俩最好赶紧有个孩子,那戚南寻才能死心塌地地帮我们。” 这次,齐文锦没有剧烈地反抗。 就像他原本就存下了这样的心思似的。 这一次,是一场温柔的情事,没有新婚之夜的粗暴,但相同的是他的再次失控。 这次他在女人眼里看到了色彩,属于情/欲的色彩,懵懂的、却也是直白的。会不知所措,会抱着自己低喘,一切的一切,对于齐文锦来说,无疑都是催/情剂。 然而不管夜里如何抵死缠绵,一离开床,女人就又恢复到了冷淡呆板的模样。 齐文锦低头看着为自己更衣的女人。 她为自己系腰带时,即使环着自己有些吃力,身子也绝对不会贴上来。为自己系颈间的衣扣时,手指更是会小心地避开自己的皮肤。 那甚至不是欲擒故纵,这点齐文锦还分辨得出来。 连称呼,也成了完全不像夫妻的“齐公子”。 这倒是齐文锦第一次遇到下床不认人的女人,这么深深看了她一眼,男人倒也是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戚钰依旧是不冷不热,既不会对自己失礼,也没有太多的在意。 这倒是显得,在意的人反而是自己。 直到下一次的圆房。 两人甚至没有过多的言语,他噙住女人的唇,亲吻的动作甚至带上了几分急切,从她口中汲取到津液时,齐文锦闪过了果然是这样味道的想法。 像是在印证他肖想已久的事实。 还是被女人拦住了手,齐文锦才发觉自己刚刚的表现……甚至称得上毛燥了。 “慢一点。”她低声哀求。 男人不得不闭眼,深吸了口气平息燥热,算了,还是下次再告诉她,这样的哀求,是不可能让男人“慢一点”的。 *** 不需要太久的时间,齐文锦轻易地发现了自己对戚钰的欲望。 第24章 齐文锦番外(二)失控的感情…… 他们才亲密起来的关系,又回到了冰冷的状态。 甚至与一开始的冰冷不同,沸腾过后的感情变冷,是参杂着怨恨、排斥的。 齐文锦无计可施。 他明明是最不缺哄人的手段的,可面对这个人,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计可施的感觉。 无论他是怎的处理了纳进来的小妾,还是补偿了她多少,或者是日日在戚钰的床边守着。 她都不会再对自己有任何的缓和。 齐文锦向来有耐心哄人,但这个耐心,只在某种程度内,更像是逗弄宠物的公子。若是得大于失,或是占据了自己太多的心神,他就会失去这份耐心。 对戚钰,有几分不同。 他没有一刻不耐烦过,即使他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这个人身上,即使得不到任何回应。 理智在告诉他, 成本太大了,各种意义上的成本。 可齐文锦忽略了那样的声音。 戚钰身子养好了一些,第一次出院子时,他偷偷隔着距离跟在身后。齐府的院子,确实如她一开始所说,不大,很快就能走完。 她最后是在凉亭中坐了好一会儿。 齐文锦就在外面看着她的身影,单薄的身姿,如水般沉寂。 他看见女人偶一低头,会有轻轻的拭泪动作,齐文锦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在那一刻似有所感一般心如刀割。 那是他们在一同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心痛。 直到戚钰返回时,才看到了小径上的自己。她没什么感情的目光就这么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走向了自己。 戚钰是黑色,黑色便是最终会容纳下所有的颜色。那所有的痕迹,最后都被她隐藏在黑色之下。 “公子。” 她这样叫了一声,甚至没有对自己发怒,可齐文锦宁愿她对自己生气。 还不若对自己生气! 哄戚钰消气并没有使齐文锦失去耐心,让他焦躁的是他们之间重新被划下的距离。 他在戚钰从自己身侧经过时,突然伸手拦住,随即另一手也抬起,就这么将女人禁锢在假山旁。 他恨不得将女人直接拉入自己的怀里,恨不得将她包围得密不透风。可事实上,他却在看到戚钰抗拒的神色时,克制得保持着距离,没有触碰到她。 即使……那头名为渴望的野兽,快要将他的心撕碎了。 “孩子的事情,是我不对。”齐文锦抿了抿唇,“我可以补偿,但是戚钰,我们是夫妻,你要一直这样吗。” 他没有去触碰女人,但风吹过时,女人秀发拂到了他的手上。 漆黑的发丝映在他的手上,明明是拂了一瞬就离开了,可齐文锦却总觉得那乌发仿佛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就这么缠到了自己的手上、身上、心上,要不然,他怎么会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戚钰往后退了一步,即使她的背后就是崎岖的假山。 “公子,”她的声音很冷静,若不是眼眶还微微泛着红色,就真像没有情绪一般,“您对我,是什么呢?是征服欲吧?” “陆姨娘想看到我嫉妒,想看到我失落,想让我难过,”她抬眼,如他们第一面那般,视线毫不退让,“您也是,对吧?” “如你所愿,我爱上了,我嫉妒了,嫉妒每一个跟你亲密的人,我在你对别人笑时会难过,在你留宿在别人那里时,会失落。我想独占您。” “您纳妾,不就是对我这种心思的警告吗?” “您想要的,都得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满意?”女人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的波动,“就非得让我连最后一丝体面也不剩,让我歇斯底里、让我发疯,您才满意吗?” 那双坦荡又明亮的眼睛,让他无所遁形,失了神的男人微微后退,戚钰便趁着这间隙离开了自己。 齐文锦久久回不了神。 他的心在疯狂地跳动。 “我爱上了,我嫉妒了。” “我想独占您。” 每一个字,都在一遍遍地在她耳边回荡。从不说爱的人,突然说了最直白的爱意。齐文锦手指摸了摸自己在发热的脸,可惯会说情话的人,却在那一刻说不出任何来。 *** 戚南寻病了。 他的这位妻兄好像本就是个多病的,戚钰来跟他说要回府里去探病。 齐文锦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让你备了些药材,你一并带回去。” “谢公子。” “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身体,病还未好全。” “嗯。” 齐文锦叮嘱了几句,戚钰都是这般不咸不淡地回应着。她安静地坐在书房下边的侧座上,也不看自己,就这么低着头回话。 齐文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阳光从窗棂处打过来,投在她旁边的桌子上。 比起之前,她的气色好像稍稍好了些。 齐文锦从座椅上起身,慢慢走向她。女人依旧是低头不看他,任由他一步步走近,直到停步在了她的身侧,齐文锦才能感觉到她身体微微的僵硬。 “要去多久?”齐文锦的手,搭在了戚钰椅背上。 这是什么心情呢?丝丝缕缕却又黏黏糊糊的,竟像是不舍。 齐文锦舍不得这个时候跟她分开,在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得到缓和的时候。 “要看哥哥的病什么时候好。” 齐文锦盯着她低头时,露出的那一块光滑雪白的后颈看,半晌,才终于嗯了一声。 *** 戚钰走了。 齐文锦没有追过去,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心情。他甚至觉得,只要看不到她,自己或许就不会被轻易搅乱思绪,或许就能好好地思考。 可他没想到,戚钰不在,他却更混乱了。 不要说思考了,他连吃饭睡觉时,脑子都是乱糟糟的,反反复复地只有一个念头。 “夫人还没说要回来吗?” 下人回他:“夫人带了口信过来,说是要在家里再住两天。” “什么家?”齐文锦不知从哪来的怒气,突然将手中的笔扔了出去,“她的家在这里!哪是她的家?” 下人也没想到一句话就能惹得他发这么大火,赶紧低头:“是,是戚家。夫人说要在那里再住两日。” 齐文锦慢慢平息下去了怒火。 “戚公子的病还没好吗?” “听说只是偶感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下人一五一十地都回答了,齐文锦让他下去,可突然之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夫人走了几天了?” 下人转身回他:“回公子,三天了。” 才三天…… 有那么一瞬间,齐文锦是有些不相信的,在他的印象里,分明已经过去很久了。 三天是这么久吗? 第五天,齐文锦去了戚府中。 戚南寻对他很客气,齐文锦观察着他的神色,确实不像是大病的样子。 可能是发现了齐文锦打量的目光,戚南寻笑了笑:“原本阿钰也是想早日回去的,只是我们兄妹二人许久未好好在一起了。她又刚刚失去了孩子,我放心不下,才让她多住两日。” 戚南寻对于齐府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多,对于戚钰流产的原因,知道的更是假的理由。 戚钰对他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他的思绪,大概还停留在戚钰对齐文锦动心的这一阶段。 “阿钰还是很想你的。” 她哪里会想自己?可齐文锦的心跳,在打开戚钰房门的那一刻,还是下意识加快了。 她或许没有思念自己,但自己,却是真正在想念她。 女人正倚在窗边看书,门打开时,也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大概是不正常的寂静给了她警觉,这才看了过来。 视线相对,两人都静默了有一会儿。 齐文锦知道自己那一刻的目光,肯定近乎于贪婪。他把女人从上到下,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都打量了一遍。 她看着气色好像更好了,之前瘦下去的脸这会儿又回到了圆润。 在齐府的时候,她都是梳妇人发型的,这会儿却只是简单地挽了挽,大部分还是披散在后方,像未出阁的小姑娘似的。 齐文锦的喉咙,莫名地干涩。 他的视线,最后回到了戚钰的眼睛上,那里有惊讶,有疑惑,却偏生没有自己想要的惊喜。 不像自己这样,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心情就被喜悦覆盖得再感受不到其他。 戚钰起了身:“公子怎么来了?” 男人的手别去了身后,为了能让自己看上去更云淡风轻一些。 “大哥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我正巧认识个大夫,带来给大哥看看。” 女人的眼里闪过不自然:“公子已经……见过大哥了吗?” “嗯。” 戚钰不说话了,于是齐文锦主动替她解释:“大哥说他舍不得你,才让你多住几日。” 戚钰默认了他这样的说法。 齐文锦知道了戚南寻的病已经好了,知道了戚钰是故意不回家。他亲自来接,也给了她台阶,就像之前哄其他置气的情人似的,他下意识觉着,这就已经是结束了。 最后才后知后觉地发 现,戚钰是真的不想回。 在戚家住得越久,就越是如此。 在察觉到这一点时,他突然就慌了。 不该让她走的。 就不该让她走的。 脑子里反反复复就只剩了这样的念头。 他不动声色地留下一同用膳,在戚南寻面前,戚钰伪装得很好,她天生性子淡,稍稍亲近一些,便除了齐文锦自己,旁人再看不出不同。 第25章 齐文锦番外(完)余生 齐文锦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证明,就算有过短暂的亲密,那也无非是让自己看清,自己在她面前是怎样的溃不成军。 女人空洞的眼神和厌烦的表情,只是衬得如毛头小子一般情难自禁的自己更加可笑。 齐文锦在戚府留宿了一晚后,翌日戚钰就跟着他回去了。 人是回来了,两人的关系却始终无法得到缓解,她就像是一头倔牛,认了死理,那颗真心就拿出来让人看了一眼,再收回去后,就死活不肯拿出来第二次。 齐文锦几乎没有再见过她对自己露出笑容。 可他见过戚钰笑,对她身边的丫鬟,甚至是小厮、马夫,在大多数下人的眼里,她都是一个脾气好所以很好相处的主子。 齐文锦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阴暗。 爱之一字,对他而言,明明应该是最坦荡的东西,可现在,滋生的却全是不坦荡的东西。 他嫉妒着能让戚钰露出笑容的一切人,他因为戚钰跟一个小厮多说了句话就把那小厮调走,这还只是开始,到最后院里已经几乎看不到男人了。 所有一切,都是因为那见不得人的嫉妒心。 “我爱上了你。” “我想独占你。” 那是戚钰曾经说过的话,结果应验的却是齐文锦自己。爱上了的是他,想要独占的也还是他。 齐文锦知道,那个孩子,始终是他们之间的沟壑。 只要……他们再有一个孩子,就好了。 那样的念头,在齐文锦心中生了根,若是能再有一个孩子,牵绊住两人……就好了,该有多好。 是的,只要再有一个孩子,戚钰就会慢慢忘了先前的那些伤痛。 这个念头一起,便在齐文锦心中开始疯涨。 在往后欢好后的夜里,他会看着戚钰熟睡的脸,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这么祈求着。 他从未对孩子有过这样的渴望。 哪怕是戚钰的第一个孩子,他虽然也有要初为人父的喜悦,可更多的还是没有实感的茫然。 或许失去过一次的东西,总是会显得弥足珍贵。 “之前都是爹爹不好,”齐文锦在心底默念着,“孩子,你若是能再来一次,爹爹定然会做一个好的父亲。” 他每日都这般期望着。 一日用膳时,戚钰突然犯了恶心,慌忙离席,齐文锦却是眼睛都亮了几分。 他跟着过去,又是替她拍着后背,又是给她拿水簌口,可眼睛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腹部。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猜想与喜悦。 “等会儿找个大夫看看。” 戚钰避开了他的手,用手帕擦拭着嘴:“不用了,可能就只是吃坏了东西。” 齐文锦没听,他坚持找了大夫来看,结果却真的只是吃坏了东西。他还不死心地追了出来偷偷地问:“真的没可能是有了身孕吗?” 大夫愣了愣:“根据老夫的经验来看,夫人确实没有身孕的脉象。或者公子您也可以再多找两个大夫看看。” 那一刻,心中骤然升起的无言心痛与失望,让齐文锦的胸口就像是堵着什么,气息都不畅。 在知道他的心思后,陆白薇倒是泪眼婆娑地哀求过他:“锦哥哥,你若是想要孩子,我也可以的。” 那时候的齐文锦已经很久没踏入她的房门了,只是念着几分往日的情分,任由她继续住在府中。 被她这样堵住,心中只觉得烦不胜烦。 可陆白薇并不知道,她好不容易见到了齐文锦一面,于是抓紧了一切机会说她能说的:“姐姐从上次出了事身体就不好了,说不定以后都不能再生育……”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齐文锦现在的眼神,就像是要杀人一般。 “滚!” 齐文锦被她那张恶毒的嘴气的不轻,可冷静下来后,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戚钰从那次流产以后,确实就是在调养身子了。这么一想,他又叫来了大夫来问,结果是夫人的身体已经调理得很好了,没有任何问题。 齐文锦这才放了心。 他倒不是怕没有孩子,只是害怕让戚钰没了做母亲的机会,两人之间就更加没有回旋之地了。 直到他发现了戚钰在服避子汤。 那一刻的他,是什么心情呢? 他是气到想要发疯,怒气让他浑身都在颤抖,狠狠地摔了那一碗药汁,啪得一声后,黑色的药汁四溅,下人们纷纷跪下。 “公子息怒!” 息怒?齐文锦哪里息得了怒?他一转身,突然死死地掐住了正坐在床边的戚钰的脖子,那睁大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凶狠的样子就像戚钰并不是喝了避子汤,而是偷了他的宝贵之物。 自己在那般一遍遍地渴求着孩子 的时候,她竟然在服用避子汤。 有那么一刻,齐文锦是真的恨不得掐死她。 她若是死了,自己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被她折磨着。 齐文锦不知道他所有的不痛快是什么,他只知道,那对他而言,是折磨。 从未吃过爱情之苦的人,这次栽足了跟头。嫉妒、后悔、担心,诸如此类的阴暗情绪,他就时刻被这些东西纠缠着。 最苦的却是如今的爱而不得。 他想起自己上次请大夫给她看时,女人嘴角那状似讽刺的弧度,想来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心思,更知道她是绝对不可能怀孕的。 她怎么敢的? 可戚钰就像是并不害怕似的,她平静地看着自己,哪怕脸色已经因为不能呼吸而开始涨红,齐文锦也没能等到她的一丝求饶与服软。 一如既往的倔强。 还是齐文锦自己理智回归了一些后慌张松开的。 “咳……咳。”可以呼吸了的女人剧烈地咳嗽着。 齐文锦着实气恼着这个时候了还在担心的自己,愈加地口不择言:“戚钰,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妻子!我已经够低三下四地哄着你了,你还要怎么样?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敢喝的避子汤?怎么敢杀死我们的孩子?” 这话像是触动了女人,她骤然看了过来,语调都提高了两分:“是我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吗?” 那张一向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没有隐藏的怒意。 齐文锦在她这样的目光下抿紧了唇。 他就这么沉默了许久,试图一点点平息掉自己的怒火。 说到底,还是自己有错在先,她怪自己也是正常的。齐文锦这么想着,原谅的速度是自己都不可思议的快。然而不等他再说什么,戚钰的话就再次传了过来。 “齐文锦,你休了我吧。” 齐文锦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发愣地看过去。 戚钰迎着他的视线,口齿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好聚好散,两家以后也还可以继续往来。” 她的口气,绝不像是临时起意的,反而像是深思熟虑过后,在心底练习了无数次说出来的。 齐文锦的脑子嗡嗡作响,心中升起一股比刚刚更甚的怒火,像是要把他自己都燃烧成灰烬。 “做梦!你在做什么梦?” 气得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着的人犹如困兽,却又毫无办法,他发泄般砸了手边的一个花瓶,仍不解气,最后砸掉了屋里所有能砸的东西。 那是齐文锦从未有过的失态。 休了她? 她在做梦! “别做梦了!戚钰,你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齐家,也必须是我的妻子。” 戚钰大概也猜到了他不会同意:“齐文锦,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有我的方法。我只是不想两家闹得难看,况且我是不可能再给你生孩子的。没有孩子还怎么做你的正妻?” 齐文锦呗气笑了:“孩子?你以为,我只能跟你生孩子吗?” 他几乎都要忘了,曾经那个永远从容、进退有度的自己,何曾有过现在的狼狈。 他想要孩子,还怕没人给他生孩子吗? 激烈地争吵过后,两人这般不欢而散。 齐文锦的心中始终是憋了一口气,那股气让他做什么,都觉着胸中燃烧着一团火焰。他甚至故意去了陆白薇那里,一连在那里留宿了几晚。 当然,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留宿只是单纯地留宿。齐文锦并没有真的做什么。 那是很莫名其妙的想法,陆白薇贴上来时,他一闭眼,竟然就是戚钰的那句。 “我想独占您。”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直到将他整个人束缚其中。 就让她独占……又如何?破天荒的,齐文锦竟然升起了这样的心思。 “大人,您不是想要孩子吗?”被推开的陆白薇这么问道,她似乎是不敢相信齐文锦真的有了守身了想法,毕竟,在他们最恩爱的时候,齐文锦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可齐文锦却在那一刻已经明白了。 他是想要孩子,但也只是和戚钰的孩子。归根到底……他想要的其实是填平两人之间的距离,想要重新得到戚钰的心。 想要让她重新爱上自己。 事情的转机,是在青州的瘟疫发生过后。 当时是从周边的村子里开始爆发的,适逢皇帝大寿,底下的官员为了自己的乌纱帽,根本不敢将灾情如实上报。 后来就干脆提出建议,将染了瘟疫的人集中到了一起隔离起来。 这原本,也没什么过错。 但糟糕在,官府承诺的虽然是隔离后集中救治,实际上则是完全由着那些人自生自灭。哦不,是等着他们去死,不仅不提供药材、维持吃穿住行的基本条件,甚至若是有聚众闹事者,便直接武力镇压。 第26章 梦境意外 戚钰也有些意外,自己只是说了几个字,他就能把自己的心思完全猜到。 她早就忘了早些年写给过哥哥的信,忘了自己在信中说的,想寻一平凡男子,平凡度过此生。 她不知道齐文锦却是记得的,记得每一句。于他而言,都是扎在心中的刺。时间越长,积攒的爱意越深,那刺就扎得他愈疼。 戚钰避开了他的目光。 此刻沸腾翻滚着的心情,终是一点点平息下来了。 就算齐文锦如今地位攀升,但她只是齐文锦的妻子,与李瓒最多的碰面机会,也不过就是朝宴上。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样貌,便真是在那样的场合碰上了,远远看上两眼,他定然也是认不出自己的。 戚钰的不安慢慢减去。 至于昭儿,昭儿与自己最为相似,与皇帝倒是不怎么相像的,便是五官上像了哪个地方,任谁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她在心里松了口气,才开始沉下心来应付眼前的人:“我只是想说,当初我若是没有走,哥哥还活着,如今见到了皇上与皇后这样大喜的事情,也可以跟他说说了。” 她提起哥哥的那一刹那,在齐文锦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波动,却是稍纵即逝。 戚钰也当做没有看见:“我就只说了前边一句,话都没说完,你又往哪里想?” 原本用力握着自己的手,已经慢慢松开了力道。 “你没这么想,那是最好。”他顿了顿,垂眸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你若是想大哥了。等过完年,我告几日假带你回青州祭拜。” 听着他口中的祭拜,戚钰垂眸,怕骤然升起的恨意会无从遮拦。 “我自是要回去祭拜的。”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着了李瓒的缘故,罕见地,这人居然出现在了戚钰的梦中。 时隔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梦见了那晚的场景。 梦境是跳跃而模糊的,大概就只是闪烁了戚钰潜意识里印象较深的画面,诸如欲求不满的男人主动挺着腰来追寻着她时,戚钰狠狠掐了对方的腰。 “贱狗这么急吗?”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憋屈的怒意,腰慢慢放了下去。可没一会儿,就又难耐地挺了起来。 戚钰知道他的反应是有药效的作用,但她并不去思考那个,反而乐得去看对方屈辱的表情。 那大概就是……掌控的快乐。 好像体内的恶性根在那一刻突然就都冒了出来,都对向了这个自己不需要内疚的人。 直到男人眼上的飘带突然松开,四目相对,那双狭长的凤眼露出凌厉的光芒。 戚钰猛然间从梦中惊醒,眼前是自己熟悉的床帐。还好……只是梦,她喘着气这么想着。 梦境里的感觉都在退却,只留下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做梦了?” 齐文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戚钰也不看他,就只是半阖着眼嗯了一声。 齐文锦对这个人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包括此刻那声嗯里传来的慵懒和……勾人。 至少勾他,几乎是一瞬间男人的热潮就都往小腹涌去了。 戚钰是直到男人的手探了进去才从失神中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然而晚了,齐文锦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春梦?” 戚钰抿着唇没说话,她也分不清这算是春梦还是噩梦,但至少现在的她回忆起来,还是惊吓居多。 齐文锦则是看着她被咬过以后波光潋滟的唇,只觉得喉咙发紧,莫名地口干舌燥。 可旋即又皱起了眉:“你梦到的,是谁?” 戚钰想起了李瓒的脸,还是眼睛没有被蒙上时的脸。 “刚醒的时候就已经忘了。很晚了,大人还是早些睡吧。” 齐文锦当然不打算睡了,他盯着戚钰看了一会儿,突然钻进了被窝里身体往下滑去。 “大人!” 戚钰察觉到他的动作时,便赶紧去捞人,却没能阻止。 齐文锦带着明显的讨好,戚钰原本是想要阻止他的手,最后慢慢因为沉浸其中,变成了抓住他的头发。 被抓的人有轻微的刺痛。 齐文锦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并不妨碍他感受到女人的情动,她最直观的反应这会儿就在自己的鼻尖处。 这让他的理智也在慢慢溃散,仿佛喝下了会醉得不省人事的酒,连被她抓得有些生疼的头发,都传递出兴奋的冲动来。 熟悉并不是一个全然褒义的词,它意味着新鲜与冲动的消退,跟他的日渐沉迷不同,齐文锦想要戚钰沉迷其中已经越来越困难。 这个世界总会有那么多的不公平。 若是能让自己像她那样会厌烦就好了,或者让她……像自己这样。 他们或许需要一些新鲜的方式。 亲吻着身下人失神的眼睛时,他是这么 想的。 *** 年前之时,皇后又召见了戚钰一次,这次是单独召见的。 戚钰到那的时候,她正煮好了茶。 “妾身见过皇后……” 戚钰行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后手一抬免了。 “今儿也没外人,齐夫人就不必多礼了,快过来坐。” 她今日没穿得像那日一般雍容华贵,看着虽依旧端庄,但亲切的笑容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在面对自家妹妹一般。 戚钰的心情有些沉重。 老实说,自从知道李瓒的存在了,她从踏进这个皇宫开始,就忍不住提心吊胆。 唯恐遇见他又被认出来。 但她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皇后,这会儿皇后娘娘这般说了,她便依言在一边坐了下来。 “上次本宫邀你来,但人多了些,没能好好跟你说上话。今日这才把你单独叫了过来。”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招呼戚钰饮茶,“来尝尝看,这茶泡得怎么样?” 戚钰是面露惶恐半站起来接茶的:“谢皇后娘娘。” 她已经开始在心中打腹稿要怎么夸这茶泡得好了,等真的尝了一口,那些话,却又是说不出口了,她下意识地问了:“这是……西山白露吧?” 苏蓉面露惊讶,眼睛也亮了几分:“你可是第一个尝出来的,这茶喝得人不多,但本宫就偏偏喜欢,没想到今日还能碰见同好。” 茶香在鼻尖中萦绕,戚钰还端着茶杯,目光却是带上了怀念:“怕是要让娘娘失望了,妾身不敢妄称同好。之所以知道这茶,是因为是妾身兄长最喜欢饮的。” “哦?”她要真说是同好,苏蓉还会犹疑她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对自己投其所好,如今听她说是兄长喜欢的,倒是来了兴趣,“齐夫人家中还有兄长。” “是。”戚钰知道她后边还会问什么,便在这会儿一并回答了,“只是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几个字,就像是触到了皇后的心思,让她的神情有了微微的变化。 察觉到了的戚钰心一紧:“是妾身失言,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苏蓉笑着摇摇头:“齐夫人有什么失言的。生死皆是命数,齐夫人也要节哀顺变。”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了,两人很快就又说起了别的,倒是意外地投机。苏蓉说起她近日来一向睡得不好时,戚钰才发现她虽然泡了茶,自己却没喝上两口,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我倒是有些法子。”戚钰也经常睡不着,所以确实想了些法子,“我用过一种安神香,效果甚好,娘娘若是不嫌弃,等我回去了便给您送一些来。” “那敢情好。” 两人这般聊了好一会儿,好在这次他们是在屋里坐着,皇上未再因为担心突然跑了过来。至晡时,她顺利地结束了这场觐见,告别皇后娘娘以后,往宫外去了。 皇后特意遣了华景送她出去。 出宫走的是另一条道路,途中时,戚钰蓦然听到了一阵嬉戏吵闹之声,她原本克制了好奇,并未轻易张望的,却见领路的华景变了脸。 “哎哟,那小祖宗怎的又跑来这里玩了?还连个正经人跟着都没?” 这语气,让戚钰心中升起了几分猜测。于是她也抬头顺着华景看着的方向也看了过去。 那边是几个与齐昭差不多大的少年,正穿着冰鞋在湖面结成的冰上玩着蹴鞠。那是专门的冰上蹴鞠,戚钰以往也见过。 但现下她第一眼却是被中间的华服少年所吸引。 少年看着就也比齐昭稍稍大了一点,眉眼与皇帝相似极了,这会儿大概是玩得开心了,脸上洋溢着笑容,眼睛都亮晶晶的。 戚钰微微有些出神。 结合华景刚刚的话,想来这位就是二皇子殿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的有意想让,他看起来是场上最灵活的,速度也是最快的,穿梭其中,宛若灵活的燕子。 这就是大楚帝后的孩子啊…… 果真明亮耀眼得宛若天上的太阳。 戚钰的视线没有停留太久便收回了。华景似是在犹豫,方才嘴都差点张开了,却到底是没发出声音。 二皇子明显是偷跑来玩的,她大约也是不想扫了皇子的兴致,非常轻地叹了口气后方才对戚钰说:“奴婢还是先送夫人出宫吧。” 戚钰微一颔首。 然而两人还未走出太远,忽听得后边传来咚得一声巨响,接着就是少年们惊慌失措的声音。 “殿下!” 戚钰与华景同时变了脸色,几乎是瞬间就看了过去。华景的反应更快,转身就已经往那边跑过去了,隐约间还能看到手都是哆嗦的。 冰面上裂开了一个窟窿,而方才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或许一同落水的还有其他人,但显然现在并不重要了。 第27章 恩情我想回府 大家的注意力这会儿都在二皇子那里。 宫人们早就已经慌张得乱了阵脚,有的甚至还在哭泣着。李瓒则是一把将蟒袍脱下来包住了李朔,他低沉的脸色可以窥见风雨欲来的压抑,马上捏着李朔的脉搏,还算有力。 心跳声也还在。 随后他在少年的胸口按压过几次,看他连吐了几口水,知道命是保住了,男人眸中的焦急与戾气这才散去了几分。 “叫御医!” 虽然听不出慌张,也没吼叫,但蕴藏在帝王声音中的怒气,无端地让人胆寒。 戚钰的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她也是被李瓒就地放下的,这会儿就在李瓒的身后,那声音也离自己很近,就在耳边回响着。 戚钰还没有脱力到昏迷的地步,但刚刚被李瓒抱住时的胆战心惊让她着实不敢睁开眼睛。这个时候装作昏睡过去,该是最好的。 但是她想起自己下水时,看到的那小小年纪的小太监。 这会儿显然没人去在意了。 戚钰慢慢把眼睛睁开,已经脱去蟒袍的男人正背对着她,周遭都是她不认识的宫人,只一个华景是她眼熟的。 戚钰冷得牙齿在打颤,但在短暂地挣扎过后,还是拉住了华景的手。 她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只能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华景,又看向不远处的冰面。 华景第一时间并没有领悟过来,她方才一心只顾着看李朔了,现在被戚钰拉着,才想起刚刚是齐夫人奋不顾身跳的水。 “齐夫人,您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戚钰摇摇头,她用眼神跟她示意湖面,可华景却只是迷茫着眼,她没下水,二皇子落水之时又不在现场,自是不知水里还有一个人。 戚钰正焦急地思索着要怎么跟她表达自己的意思,突然看到面前黑色的身影转了身,而后一道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到自己身上。 戚钰正上扬的视线与他正对上。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看见这双眼睛睁开的模样,男人此刻的眼神说不上严厉,甚至蒙着一层随和,可那漆黑瞳孔的身处,却藏着打量,仿若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戚钰几乎可以想象当初那层布条下的眼睛,是在用什么样冰冷的眼神盯着自己。 她居然敢招惹这样的人物。 戚钰因为寒冷而颤抖的身体在这样的目光中变成了僵硬得不能动弹。 却见李瓒突然将视线转向了戚钰方才指过的湖面。开口问:“小德子呢?” 戚钰才觉着终于能够呼吸了。 “回皇上,”马上就有人回他的问题,“方才小德子离二皇子殿下最近,落水的时候拉了殿下一把,就跟着一块掉下去了,现在……” 在哪里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去捞人。”李瓒的话音落下后,马上就有人领命下去了。 戚钰心中明白自己看到的那个小太监大概就是这个小德子了,联想方才上方男人的目光,莫不是他懂得了自己要说什么? 下一刻,她就察觉到男人的视线,重新回来了。 戚钰马上一副虚弱到快要昏迷却挣扎着起身行礼的样子,倒也不全都是装的,她现在确实整个人都处在死亡边缘的窒息感中。 并不亚于方才在湖里之时。 行礼声音还未出来,她先让自己咳嗽起来。 果真,下一刻,李瓒就止住她行礼的打算了。 “齐夫人不必多礼了,夫人救二皇子有功,日后朕定重重有赏。现在就先好好休息,华景。” “奴婢在。” “带齐夫人去皇后的殿中,请御医来一同诊治。” “是。” 戚钰被太监抱起时,李瓒往旁边走了两步。 李朔已经先被带走了,他这会儿看上去倒是没那么急了,也没追上去,反而是捡起地上戚钰刚刚一把扔下的披风。 宽大的手掌正握住了毛茸茸的衣领处。他并没有往这边来,手微微一抬,华景就马上了然,两步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又来给戚钰裹上。 在华景彻底挡住戚钰的视线之前,她看到了站在那边没动的李瓒,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目光也未停留在这边了。 身上暖和了不少,华景这会儿是真心实意关心她的,将她捂得特别严实。 还好,他没认出自己。 这是戚钰脑子里最后闪过的念头,过后。便终是没能抵挡住疲惫昏睡了过去。 *** 她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醒来的。 陌生的床帷、陌生的摆设、屋子里陌生的香味,都让戚钰愣神了许久。 她整个人仿若置身火炉之中,软绵绵得没有一丝力气,脑子也晕晕乎乎得并不清醒。 很快,昏迷前的记忆就慢慢向意识回笼了过来,她记起了自己跳水救人,以及李瓒,记起来自己这短短时间内,是怎么在鬼门关上走上了几回。 现在……估计还在皇宫里。 戚钰的头脑一瞬间像是清醒了不少。 不行,现在还不安全。 只要留在皇宫里,她的心便定不下来,先得出宫才行。 戚钰动了动。 才一动,立马有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夫人,您醒了?” 戚钰头稍稍转过去,是一个陌生模样的宫女,与自己对上视线后,小宫女脸上的惊喜更甚:“上天保佑,夫人,您可总算是醒了!” 她说的时候,有零碎的脚步声传来,应该是在殿里当值的其他宫人。戚钰听见他们在互相传着消息,说自己醒了,要去通知皇上与皇后娘娘,再把御医也叫来。 戚钰原本是被叽叽喳喳得吵得头疼,一听到皇上两个字,就马上什么也顾不得了,恨不得开口把人叫回来。 正好方才那宫女又回头来看戚钰了:“夫人,您现在觉着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戚钰才想开口,便发觉喉咙火辣辣地疼,嘶哑的嗓子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宫女瞧见了她痛苦的神色,赶紧阻止了她说下去:“夫人,您要是不舒服就先不说了,等会儿太医就来了,让太医给您瞧瞧。” 戚钰的泄了口气,额头都沁出了汗来,她也从宫人口中得知自己被送过来后便发起了高烧,都已经昏迷了一整日了。 现在这个情况,说不出话来了,倒是个好事。 *** 李朔比戚钰醒得早许多。 他自幼就被请了练武的老师,身体一直都是扎实的,虽是落了水,但回来喝了几碗热汤就慢慢缓过来了。 殿里这会儿炭火烧得很足,丝毫没有寒意。炉子旁边放着熬好的驱寒药剂,放那已经有一会儿了,只是床上的小祖宗并没有要喝药的意思,他正呆坐着,一动不动地看向炉火。 他倒是没事了,跟他一同落水的小德子,救他的那位夫人如今却都还未醒过来。 直到传话的宫人终于急匆匆地跑进来了:“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齐夫人已经醒了。” 皇后先从椅上起来:“醒了?”她拍了拍胸口,一脸庆幸,“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快让太医再去看看。” 她也打算要去过去了。 “是。” 然后回话的下人还 未转身,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从床上光着脚便冲过来了:“小德子呢?” 下人被他急切的语气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才回他:“小德子这会儿……还昏迷着,太医说他在水里待的时间太长了,还留着口气就已经是福大命大了。能不能活下来,得看造化。” 小德子是陪着李朔时间最长的人,少年这会儿因揪着心,眼睛都是红彤彤的。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殿下!”宫人急得去拦,差点没拦住,还是后边传来一道声音 “李朔。” 李瓒的声音一出,刚刚焦急得得像是要去拼命的李朔,一下子就泄了气,再没有下一步动作,只除了低头掩饰眼眶热意的动作。 “把鞋穿上。” 少年不敢反抗父亲的命令,终是低头过去床边穿鞋。 若是在往常,苏蓉见了儿子这样,定然是要心疼死了,但是现在的她只是用余光瞥向了一边的李瓒。 他也陪着在这坐了好一会儿了,方才捻动着佛珠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这次的事情都是李朔的错。 现在的苏蓉已经顾不上去心疼儿子了,她唯一在意的是,李瓒会不会因此就对孩子失望。 直到现在,李瓒才终于起身。手中的佛珠被他别去了身后。 “穿好鞋,换身衣裳了再去。” 李朔抬眸,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谢父皇!” 李瓒哼了声:“知情不报,把主子置身危险之中,又护主不力,他就是醒了,也免不了责罚。” “可是……”李朔抬头看了过来,“小德子他是为了救我……” 皇后赶紧在一边使眼色让他别说了。 李瓒眼神凌厉了几分:“若不是还念着他有几分衷心,你以为现在还能有御医在那?” 李朔说不出话来,又沉默下去了。 皇后在旁边也不说话,只是在看着李瓒要出去后,才跟了上去,临走前,她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李朔一眼。 这孩子,以后若是没有自己,可该怎么办。 门外的雪地上被染了一层厚厚的血,那是当日在场的其他人受了刑罚后留下的,宫人正在清扫,但空气里还是飘着血腥味。 戚钰这会儿休息的地方离得不远,二人走几步也就到了。 适逢太医正从里面出来,见了二人当即跪下行礼:“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免礼,齐夫人怎么样了?”话是苏蓉问的。 太医向她回禀:“启禀皇后娘娘,夫人已经醒过来了,就不会再有生命之忧。只是夫人大概是素来体弱,这次寒气入得深,怕是得病上好一段时间。” 第29章 声音异样的感觉 齐昭出了宫门,果然他的父亲还等在那里,一身绯色官服,甚至与他进宫时看到的位置、姿势都没有变,仿佛一座石人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看到了齐昭。 男人的脚终于动了,脚步抬起后便越走越快,片刻之间就来到了齐昭面前。 他心中有太多话想问,但还是先看向了齐昭旁边的太监。 “齐大人。” 齐文锦一拱手:“曹公公,劳烦您还亲自送犬子出来。” “齐大人这是什么话,都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该做的。”太监说完,也记得传递皇上的话,“这天寒地冻的,大人您就不要等在这里了。夫人她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皇后娘娘亲自看着,太医院的太医们一同诊治,出不了差错的。您日日等在这里,让人看着了,也不好是不是?” 他虽然说得委婉,但齐文锦已经听出了这是皇上的意思,眸一敛,便应下了。 “多谢公公提点。” 与他奉承完了,齐文锦才牵着齐昭离开。马车一直等在旁边了,他将儿子一把抱进去后就开口问了:“见到你母亲了?” 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齐昭点头:“见着了。”他一说,就又开始难过,“娘亲的额头好烫,也吃不下东西,一直在睡觉。” 戚钰因为烧得厉害,确实除了喝药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他将齐文锦的问题都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都有谁在伺候、娘亲喝了什么药、吃了什么东西,睡了多久之类的。 听完了,齐文锦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长久地没有再开口说话。 外边是车轱辘滚地的声音,以及寒风的呜咽。车上该是暖和多了的,可齐文锦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无论是方才的寒冷,还是此刻的温暖。 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有无尽的焦灼,和仿佛再扯一下就会断掉的理智。 身体里就像是有一头猛兽在横冲直撞,在拼命地叫嚣:还见不到她,怎么还见不到她!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那是只有她能安抚能喂饱的野兽。 齐文锦比谁都清楚他们的关系是怎的岌岌可危,所以只要戚钰一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浑身焦躁得不得安宁,就会被胡思乱想折磨得要疯掉。 去赈灾时是这样,在她失踪的时候是这样,如今看不到她的人,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也是这样。 齐文锦恨极了这样的无力感,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攥紧了拳头的手,一把拍在了马车上,惊得马车一阵晃动,连齐昭也被他这样瞪眼欲裂、呼吸急促的模样吓到了。 “爹。”他担心地叫了一声。 在孩子眼里,父亲从来都是自信从容、无所不能,又十分好脾气的,他从未见过齐文锦这般。 齐昭的声音把齐文锦的理智拉回来,他一转头,就看到孩子忐忑又担心的神情。 那与戚钰相似的眼睛让他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看不到戚钰的时候,齐文锦就只能从孩子身上寻找慰藉,这是他们的孩子,戚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也不可能放弃的孩子。 只要孩子在这里,她总会回来的。 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齐文锦暂时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爹没事。”男人脸上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笑意。 他方才只顾着问戚钰了,这会儿才终于问起齐昭他自己的情况,见了谁,有没有好好听话行礼。 齐昭自然是都回答了。 末了,齐文锦才发现他身上的那件并不属于齐府的披风。 男人的神色有片刻的复杂,抛开个人感情来看这件事,对齐昭来说,无疑是有利的。 皇上、皇后娘娘都对这个孩子释放了善意,昭儿的未来,只会是一片光明的。 这样很好,齐文锦想着,自己走得越高,齐昭的未来就越好,而想要齐昭未来顺畅,就少不了自己。 只要能这样下去,他对于戚钰来说,就永远都是有用的。 是的,只要有用,他就不会被放弃。 *** 戚钰的烧刚刚退下去一些,能下地后,就再次说了想要回府。 这次,皇后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了,太医再三保证过了不会再有危险,皇后才放了心,让人伺候着戚钰换了衣裳后,又亲自送她出去。 戚钰病了有几日都没怎么进食,这会儿脚上都没有力气,轻飘飘得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实感,但也努力得表现出没有异样的模样来。 但苏蓉还怕看出了她的两分急切,没忍住笑着打趣:“这是惦记着谁呢?这么着急?” 戚钰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便也顺着她的话来说:“我在宫里待得久了,只怕夫君会惦记。” 皇后笑意更深了,她自认不是向往情情爱爱之人,也习惯了与李瓒的相敬如宾,可是见着了这样的恩爱小夫妻,还是会不自觉地露出笑意:“齐尚书原是这般离不开齐夫人。” “并非,”戚钰赶紧否认,“是……是我离不开他。” 她低着头,似是因为这话娇羞得不知所措,惹得苏蓉更是笑意更深:“倒是本宫做这拆散苦命鸳鸯的坏人了,听说齐尚书可是也日日等在宫外。”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人一转回廊,便看到了站在那边的人。 各有特色的两个男人站在那里,即使是不看身份,也足以吸引所有的目光看过去。 齐文锦在李瓒稍后一步的位置上时,他的视线在第一时间看了过来,幽深的眼里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一眼就转开了。 他弯了弯腰,对皇后拱手一拜:“拙荆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苏蓉笑笑:“依本宫来看,齐尚书还不知道在怎么腹诽我。” “臣不敢。” 因为之前已经有了准备,戚钰这次见到李瓒,已经没了先前的惶恐无措。 她在皇后说完话后,先是告别了皇后,这才走向齐文锦。 自是要经过李瓒的,戚钰始终低着头,没有直视他,在离着几步远的地方屈身行礼:“参见皇上。” 她的声音已不至于像从前那样哑得只剩气音,但也沙哑得低沉了许多,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然而即使如此,当她这么说完后,还是察觉到了那道落在自己身上审视的目光。 戚钰原本放下的心,又微微提起了。 好在那目光并没有持续太久:“齐夫人不必多礼。” 戚钰这才直起身子。 后续的事情便跟她没有太大的关系了,她听着齐文锦与二人告别,而后她的手便被牵住了。 男人的手握得很用力,宽大的手掌莫名地热,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戚钰却能感觉到他的掌心竟然热出了淡淡的湿意。 “走吧。” 他们还没有走出太远,齐文锦的原本握着她的手又松开,从背后伸过去,落在她的腰上,使得戚钰整个人都被他圈在了怀里。 另一只手,则重新握住了戚钰,戚钰只觉得自己大半个重量都被男人拉得倾斜到了他的身上。 她又听到齐文锦问了:“还有力气吗?” 戚钰嗯了一声。 落在自己腰上的手又动了动,她的身体一僵,却听男人又开口:“瘦了。”眼角的手揽得更紧了,但最终,就只是说了句,“我们先回家。” *** 李瓒正与苏蓉一并站着,看着远方渐渐消失的人影。 “皇上在想什么?” 苏蓉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李瓒的视线收了回来。 他的眼里不知道藏了什么情绪,脸上倒是只能看出笑意:“皇后觉得朕在想什么?” 苏蓉也笑:“臣妾猜,皇上应该是与臣妾想得相同,此间能有如此真情者,真是少见。” “真情么,”李瓒玩味地品着这二字,“自古以来 ,只有真情二字,是最靠不住的。”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苏蓉并不惊讶,原本李瓒就是这样的人的。 所以她也并不能想到,方才男人的真实想法。 李瓒的视线,原本是在那两人牵着的手上的,而后顺着齐文锦的动作,落在女人的腰上。 那是有些失礼的动作,但礼不礼的,从来只看他自己的意愿而已,所以李瓒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他甚至回想起了自己把戚钰从水里捞出来时,手放在她腰上的触感。当时并没有在意的细节,这会儿莫名地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身后的手指不自觉动了动,带动着佛珠发出轻微的细响。 那一刻一同涌上脑海的,还有那一夜,自己在最后一刻,突然握住的腰。 他当时若是能再清醒一点,就不该是握住她的腰,而是扯断自己眼前那根碍事的丝带。 可彼时他确实被女人戏弄得有些恼了,只想死死拽住那个总是让自己不能痛快的人。 李瓒捻动佛珠的手愈来愈快了。 现在想这个,未免有些过于不合时宜。 可脑子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 最后涌上来的,是自己方才与齐文锦站在这里时,听到的那句“是我离不开他”。 那沙哑的声音,能听出两分原本的清冷,着实算不上好听,不对,可以说是很难听了。 但那样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时,李瓒的心,莫名其妙地涩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人,就算齐文锦努力在维持着沉稳,他也看出了男人眼里的灼热,就像是下一刻无论那个女人想要什么,他都会悉数奉上。 被一个女人玩弄至此,李瓒不动声色地降低了对齐文锦的期望。 他确是从不信任真情,找那个女人,更多也是为了解决这仿佛被蛊惑控制了一般,恼人的身体。 但是现在,他多了疑问,他以往也不是没听到过与那晚相似的声音的,甚至因此追查了不少人,可奇怪的是,现在这个女人的声音,明明相差甚远的。 第31章 结束这场闹剧是该结束了 戚钰微一抬头,迎上了齐文锦的目光。 “大人,您若是不帮着父亲查清楚,逼死亲生父亲,这罪名可就大了。” 她说完时,能感觉得到落在自己肩上的手稍稍用力了一些,齐文锦的眼里翻滚着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戚钰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很轻很轻,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还未好好看清楚,男人就已经转了身。 “父亲,便是你真的着了人的道,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阿钰,现在你就为了一个凭空的猜想,在这里大喊大闹,实在是丢了份。” “要什么证据?”齐岱年只要想到那小倌是怎么死的,就觉着一阵恶寒与恐惧,“除了她还能有谁?你忘了,当年戚……” “够了!” 原本还不紧不慢的男人在听到这声时,突然怒吼着打断了齐岱年的话,把对方吓得一跳。 连戚钰都愣了一下。 齐文锦脸上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怒意:“你的事情我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来人!送老爷回院子里去。” 齐岱年这会儿倒是恢复些理智了。 他慢慢沉下了气,注意到戚钰在凝神听后,冷哼一声停了前一句没说完的话。 “毒妇,”齐岱年眼中浮现出阴狠的光,“别以为你拿捏了齐文锦就能怎么样。我可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齐家的家业,你以为,我会交给他一个人吗?” “还愣着干嘛?” 齐文锦不耐的目光扫了眼下人,大家立刻动了起来。 “老爷,您就先回去吧。” 齐岱年狠狠瞪了眼门口的两人,才转身离去。 他刚刚好像原本是要说什么的,只可过被打断了,戚钰心中有淡淡的可惜。 不过也没关系,她想着,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他开口。 “今日之事,任何人都不得往外泄露半句!” 齐文锦冷声下了命令后才转过身,拉着戚钰的手就往里走:“我都跟你说过了,让你不要出来,这种事情,交给我解决就好了。” “与我有关的事情,我怎么能安心躲在大人的身后?况且这样的罪名若是真让大人担上了,只怕是有辱大人的名声。” 戚钰并不惧怕齐文锦查出了什么来,只不过与齐岱年所想的“有恃无恐”又有些区别。 她并没有指望男人的爱意,只是在心中分析过了,她与齐文锦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说她现在刚在皇后娘娘那里留下了名字,哪怕是为了齐昭这个独子,弑父这个罪名,齐文锦怎么也得摘出去。 无论是把他摘出去,还是把自己摘出去。 齐岱年那些话,无非是更加让他们成为利益的一体罢了。 “逼死父亲,”戚钰讥笑,“这可是要下地狱的。” 耳垂突然传来的刺痛,让戚钰愣住,却是齐文锦咬住了她,濡湿黏热,死死纠缠。 “阿钰,你想不想知道,那小丫头是被谁劫走的?”戚钰脸色微变,却听耳他在自己耳边轻笑,“若真是要下地狱,那也是我们一起。” 若是能一起,对他来说,就不算什么地狱了。 *** 李瓒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正是深夜里。 刚睡醒的男人眼中尚且有两分失神,但只片刻间,就恢复到了平日里的凌厉。 李瓒从床上坐起,又是同样的梦境,同样的人,同样的……情难自控。 精神控制……吗? 李瓒一直都不以为然。可能更多的是耿耿于怀,被当做替身、泄愤与泄/欲对象的耿耿于怀,高高在上的人从未有过如此屈辱的体验,偏偏当时的自己一副不争气沉浸其中的模样。 所以才会如此难以释怀。 李瓒下了床,一边候着的王林走上前 来给他穿鞋:“皇上,这还早着呢,您不再睡一会儿?” “让潘太医过来。”李瓒并不理会。 王林自然是不敢再多说了:“是。” *** 潘太医觉着,自从自己与皇上说过那什么“摄魂大法”后,这脑袋就算是别在腰间了。 他这会儿为皇帝诊完脉以后,便颤颤巍巍地跪到了下方。 “潘太医怎么看?” 潘太医的头都快伏到地面上了。 “皇上这是……”他斟酌着用词,“内火太旺。” 他说这话的时候,李瓒正端起了旁边的茶盏,这么冷的天,他却还是喝着凉茶,因为这样会更舒服些。 现在他盯着自己这杯子看了看,终究是没送去嘴边就放下了。 潘太医继续伏着头不说话,他总不能说他们的皇帝陛下是欲求不满吧? 好在这尊大佛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了:“听说皇后每日都会遣太医去齐府问诊?” 潘太医这会的心情就像是从面对科举试题突然到了小孩子的三字经,猛然就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回答:“回皇上,正是。” “怎么样了?” “齐夫人的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就是还有些咳嗽。只是皇后娘娘要臣等还要给夫人调理身体,看看以后还能不能要个孩子。”潘太医只觉得说话都顺畅了不少。 “调理得怎么样了?” “这……体质的调理,非一朝一夕之事。” “嗯……” 皇帝拉长的声音,似乎是在沉吟什么,半晌,潘太医突然听他问:“嗓子呢?” 那语气漫不经心得很,像是在问什么无关紧要的问题,却又给人一种奇怪的诡异感。 当然,潘太医哪里敢去探究他在想什么,只管一五一十地回答:“过去看诊的太医说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能还有些哑。”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潘太医只听到了一句“用些好药”,皇帝便手一挥,让他下去了。 潘太医如蒙大赦,转身出去了却又纠结了,皇上说用点好药,指的是哪方面?嗓子吗? *** 李瓒想起自己先前听到相似声音的经历,每一个,都将人祖宗身份都得扒出来,但最后都是对不上的。 事实上,那几人要真是那女人,李瓒甚至觉着自己会在肯定后将人就地处理了。 那感觉怎么说呢? 大概就是……失望。 李瓒低头,看向了自己揽过戚钰的手,心中升起一个诡异的想法。 如果那个人是戚钰……这个念头一起,他马上想起了那对夫妻相携的背影,以及那句“是我离不开他”,一丝烦躁在眉心一闪而过。 半晌没听到动静,王林偷偷瞄了一眼,只见男人半阖着眸斜靠在榻上,一腿盘着,另一腿屈着,搭在上面的手无意识地捻动着佛珠,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王林。” 王林还以为自己偷看惹得李瓒不快了,身躯一震:“奴才在。” “让关五回来吧。” 王林还是愣了一下才明白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眼里都是止不住的喜悦:“奴才遵旨。” 李瓒端起那杯凉茶一饮而尽了。 丝丝凉意渗透进了心里。 罢了,他找这个人是要解决自己耿耿于怀的心病,若是被人主宰至此,反被牵着鼻子走,岂不是本末倒置。 这场闹剧,是该结束了。 第32章 除夕投壶 就算是齐文锦下了当日之事不能外传的命令,府里还是有风言风语流传出来。 第一个来找戚钰的,就是齐老夫人。 “老爷去你那院子里闹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老夫人虽然还是笑着,但眼里明显没了往日的信任与慈爱,“阿钰,我是相信你的,只是毕竟无风不起浪,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你跟我透个实底。” 她口口声声说相信,说得言辞恳切。但戚钰早就看出了她的怀疑,也毫不怀疑,自己要是说齐岱年说的都是真的,这个总是跟自己亲亲热热的人,能马上翻脸。 倒是说不上失望,戚钰对自己这位婆婆,唯一的一次失望机会,早就已经用过了。 她慢悠悠地把杯盏放下,不紧不慢开口:“既然昨夜儿里的事情,母亲都知道了,那就应该也听说了,父亲还说了什么话。” 她看向老夫人,重复着齐岱年的话:“父亲他说,他不止大人一个儿子,也不会把家产都交给他。” 这话的效果很好,老夫人几乎是一瞬间脸色就黑了下来,咬紧的牙里憋着怒气,她不是能沉住气的,所以忍了又忍,还是愤恨地出了声:“那个老不死的!他哪个儿子最有出息他是不知道吗?给其他儿子,我看他是想看看那些贱种怎么败光齐家的家业!” 戚钰也不意外,她大概猜到了,老夫人这边大概是陆白薇来通风报信的。 只是陆白薇也不想想,老夫人再怎么在意那个老头子,但涉及到利益,她倒是没有糊涂到不知道自己跟谁才是一体的。 所以戚钰从刚刚开始就并不慌张,甚至还能把借口信手拈来:“可不是,我也是在替大人憋屈。大人帮着父亲把齐家打理得这么好,可是父亲一口一个不止他一个儿子,又要把弑父的罪名也安在我们夫妻二人身上,这大家都传遍了,以后我们这房……都不知要怎么做人了。这也就算了,希望不要传到宫里才好。” 齐老夫人的脸色一变再变,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神已经彻底阴狠下来。 对齐岱年那已经剩的不多的寥寥爱意,怎么能跟亲儿子和亲孙子相比,她那被短暂蒙蔽后的脑子,这会儿也马上清醒过来。 她的心中一阵后怕,这要是真传到宫里,惹得龙颜大怒,毁的可就是儿子与孙子的前程。 戚钰觑着她的脸色,继续开口:“昨夜儿大人都已经下令不能外传,不知道母亲是从哪听来的消息?” 老夫人这才露出两分心虚,但也只是片刻间,就马上把责任推了出去:“还能是谁?还不是那个小贱人乱嚼舌根。她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哪里会在意文锦的前程。” 浑然把自己先前的糊涂都忘了。 戚钰也不点破:“我让陆姨娘去父亲那边照料,原以为她会不满呢。没想到……她倒是跟父亲挺合得来。” “什么合得来?就是狼狈为奸!” 戚钰越说,老夫人越是气恼。 正这时,今日难得没跟在她身边的秋容从外边进来了:“夫人,宫里的太医来了。” 她是稍稍压低了声音与戚钰说的,但也足以让老夫人听到了。 齐老夫人眼神顿时变了变,在戚钰开口之前抢先就说了:“既然是宫里来人,不好耽搁,阿钰你快去吧。” 戚钰浅笑着点头:“那母亲我就先走了。” 老夫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沉思了好片刻,她也是突然发现,戚钰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一开始的问题,她并没有完全解除疑虑。 但是跟初听到陆白薇说这个的时候自己又惊又怒的心情不同。 现在的老夫人却是在想着,那个……还重要吗? 她现在有一个前途无量的儿子,有一个被宫里器重的儿媳,还有一个乖巧聪明的孙子。 那个得了脏病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老头子……还重要吗? “素馨。” “老夫人。” “文锦都下令不得外传了,你去给我看看,再有哪个嚼舌根的,都给我重罚。” “是。” *** 戚钰还在想着齐文锦的话。 “你猜猜,那个小姑娘是被谁截走了?” 他这么说,那毫无疑问,动手的人就是他了。 两人现在是彻底的共犯了,这是好事,但即便是戚钰,也因为彼时男人眼里的疯狂而心惊。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 可戚钰看不到他的一丝纠结与怨恨。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中涌出了“他就这么喜欢我吗”这样的荒唐想法,可在那一瞬间后,她觉着那是因为此刻比起那个废物父亲,毫无疑问,自己对于齐文锦的价值,还是更大一些。 至于喜欢? 有没有倒不是那么重要,因为那种可 能明天就会变的东西,着实没那么可靠。 就像她顺势问齐文锦,齐岱年说的当年是什么意思,男人便三言两语地搪塞过去了。 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男人爱不爱的,心里都是分得清的。 *** 戚钰回了院子里后,来请诊的太医确实已经等在了那里,但除了先前一直来的那个,还有另外一个。 “齐夫人。”戚钰熟悉的那太医笑着跟她招呼,“今日是潘太医来与我一同看诊。” 他看上去对这位太医很是尊敬,特意恭维地补充了句:“这平日里,潘太医可是专门为皇上看诊的。” 戚钰一惊,但面上也只是笑着说声有劳了。 她压下了心中的不适感,只想着兴许只是皇后太过担心,才派了最好的大夫来罢了。 潘太医为她把脉,又问了许多她身体哪里不适的问题,可谓是事无巨细。 就在戚钰感叹不愧是专门为皇帝看诊的大夫,却见那潘太医已经将方子写好了。 “夫人,老臣见您嗓子还未完全好,特意给您加了些利咽的药。您喝上两副,想来声音就能完全正常了。” 戚钰接过了他的方子。 那上面的中药她并不怎么认识,却因为潘太医口中的声音二字眸色沉了沉。 对于大夫来说,注意到这点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戚钰这么想着,大概是自己确实太过于敏感了。 她压下心中的不适:“有劳潘太医了。” “夫人客气了。” 潘太医心中也松了口气,他甚至还挺高兴的,这下若是皇上再问起,自己可算是有话可说了。 *** 不日就是除夕了。 除了齐岱年“因病”没能出席外,齐府的人几乎都到了。 因着齐岱年的风流成性,齐文锦的兄弟姐妹不少,但与齐文锦同母的就只有一个弟弟与一个妹妹。 妹妹尚且待嫁闺中,弟弟则在外任职,也是正赶上了过年任期结束才回来的。 今年是灾年,戚钰又病着,过年没有大办,但人一多,就是热闹。 戚钰到的时候,场上已经吵吵闹闹得紧了。 然她一到,各种问候之声便层出不穷。齐家想要巴结、讨好她的人众多,但她与其他人都不怎么亲近。只是一一点头应了,最后来问候的是齐进夫妻二人。 “大嫂。” 戚钰笑笑:“六弟回来了?” 说话间,视线在陶云的腹部停留了片刻,她早就得了她这个弟妹有了身孕的消息了,如今来看,已经有些显怀了。 被她视线扫过,陶云也欠身行礼,跟着叫了一声:“大嫂。” “弟妹不用多礼。我这两天身子不适,也没能亲自去迎接你们。” “嫂子你就好好养病,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需要接不接的?”众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落了座。 除了上边的是老夫人,紧接着就是戚钰、齐文锦和齐昭三人的位置了,齐文锦这会儿还在宫里没回,就只有母子二人坐在这里,一向最宠爱齐昭的老太太,这会儿注意力都在齐进身上了。 “啊哟,”她拉着齐进左看右看,“瘦了这么多,我就说,澧州那地太偏苦了。况且小云还有了身孕,这次回来可就千万不能再走了。” “这走不走哪是我说了算的。”齐进苦笑,视线却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戚钰,“去哪还得是听朝廷的。” “有你大哥在呢!让你大哥去……” “母亲,”齐进赶紧打断她,“这话就留着以后再说吧,今日团圆夜,不好说这个。” 戚钰始终是没有插话。 她看着自己面前茶杯里的茶叶。 其实齐岱年倒是没有完全说错,他并不止齐文锦一个儿子,那些庶子暂且不论,至少齐进是他嫡亲的弟弟。 如今齐进也要有孩子了。 她看向旁边自己的儿子,小人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带着笑意的眼睛显示着他的喜悦。 小孩子,就只是喜欢热闹,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那是只有她在困扰的问题问题,要怎么从这群豺狼虎豹之中,把自己的东西,完完整整拿回来? *** 齐文锦参加宫宴回来时候就已经不早了,家宴看着正进行到高潮,女眷们围在一起,不知道是在说什么,突然有人看着齐文锦说了句:“欸?喝罚酒的这不就来了?” 众人都转身看过来,哄笑出声。 齐文锦不明所以,但他也不怎么在意,他只是看向了坐在人群之中的戚钰。 也许在宫里的那两杯酒让他有些醉意了,这会儿的他尤其寂寞。哪里都是热闹的,宫里是,路上街边是,家里也是。 可只有热闹中的那个安静的人,能让他摆脱这样的寂寞,能给他归宿。 他走过去,齐昭叫他:“爹。” 齐文锦摸了摸他的头。 第33章 偶遇重新燃起的执念 宴会正热闹的时候,陆白薇身边的侍女舒月突然过来了。 陆白薇今日没来,她正被老夫人罚了禁闭,只因上次听说戚钰居然三言两语就把老夫 人哄好了,她不甘心地还想去挑拨。 才说了两句话,就被老夫人命人掌了十几个耳光。 如今是有禁闭,便是没有,她也没脸过来见人。 这会儿看见那丫鬟,戚钰端起温酒,小嘬了一口。 舒月穿过热闹的人群,却是径直走向了齐文锦。 “大人,陆姨娘方才晕倒了。” “晕倒了就去请大夫,大过年的,来这里晦气谁呢?” 说话的是老夫人,她离得近,所以也听见了,紧皱的眉里都是厌恶,这厌恶里还有两分是怕戚钰也因之前的事情记恨上自己。 尤其是如今看着自己另一对年龄尚小的儿女。不管是女儿挑个好的婆家,还是儿子留在京城,都少不了齐文锦。 更不能把戚钰得罪了。 舒月的面色僵了僵,戚钰见她方才虽然说着陆白薇晕倒了,但眼底却并没有焦急的神色,反倒是另有两分雀跃,就知道该是另有隐情,果真,下一刻她便不绕弯子了,掩饰不住的喜上眉梢。 “大人,老夫人,陆姨娘有喜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戚钰到好几天后,还能感觉到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可不是异样,这可是齐文锦除了齐昭以外的唯一一个孩子,连老夫人都犹犹豫豫又明里暗里地点了她好几次,旁的都暂且放放,子嗣最为重要。 呵,子嗣。 戚钰并没有表现丝毫的在意,她给陆白薇的房里添了不少人手与物品,又说这是难得的喜事,给下人们都发了赏银。 这是她除夕夜回了房里就下的命令了,彼时她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声音。 “你看起来,倒是挺高兴的。” 戚钰回头看过去,是坐在那里的齐文锦,男人的脸上看上去很平静,并没有要当父亲了的喜悦。 只有那双原本在喝了几轮酒后有些醉意的眼睛,已经变得清明了。 “大人隔了这么多年,终于又得了一个孩子,我自然是高兴的。” 这话一说,齐文锦的脸色更黑了。 从他现在的反应来看,想要的答案应该是“在意”的。但戚钰对于迎合他,已经开始了不耐烦。 “你还真是贤惠大度。” 齐文锦嘲讽般地说了一声,两人也因此又陷入了冷淡之中。 只是以往他若是生气了就去别的地方,戚钰还能落得几日的清闲,现在他哪怕是憋着气不与戚钰说话,也得跟她待在一起。 看着着实让人厌烦。 这么一晃就到了上元节。 以往这是齐昭兴致最高的一天,今天的他看着却不怎么高兴,戚钰唤他过来,替他整理着衣裳上的毛领:“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齐昭偷偷瞥了一眼母亲。 母亲并不怎么爱笑,也不会特别亲近他。可也不知怎么的,每次看到母亲的眉眼时,他的心中涌现的,却是温柔二字。 连那拂过自己脸上的母亲的指尖,都仿佛带着母亲特有的温度。 “陆姨娘要有孩子了,我不喜欢。” 他倒不是有什么多了一个人与自己争夺家产的想法,只是在齐昭的心里,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若是有孕的母亲,他就会欢天喜地了。 但陆白薇就像是一个插入者,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更是。母亲心里定然是伤心的,父亲与母亲的关系也会更糟糕。 齐昭讨厌死了。 戚钰点了点他的额头:“看把你愁的,这都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来,再戴个帽子,暖和些。” 她浑然没有异样,齐昭也不再说这个了。 母子二人就这么带着下人上街去了。 京城的长街是空前地热闹,一排排整齐的花灯照得街市亮如白昼。人太多了,戚钰的视线便一直在前边的小小身影上。 喧闹的声音、让人眼花缭乱的杂耍,终于驱散齐昭身上的些许阴霾。 “娘,”走在前边的齐昭回头看她,指着摊位上的面具问,“你喜欢那个吗?” 那是一个小仙童的面具。 戚钰看了一眼,捧场地回应:“嗯。” 她一嗯,齐昭就兴奋了:“那你等等,我给你买!” 齐昭一边说一边往那边走,因为是看着戚钰的,他没看前边的路,眼看着就要撞上迎面走来的人了,戚钰赶紧伸手叫他:“小心!” 她伸手慢了,齐昭还是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那人身上着实地硬,他撞上去后一个趔趄人往后仰,还好被撞的男人一伸手,稳住了他的身形。 戚钰快走几步上前。 她只粗略地看了一眼齐昭,没看他有受伤的地方,视线便转向了对面的男人。男人一身白衣,是很常见的布料款式,脸上带着面具让人看不清相貌。 他已经松开了扶着齐昭的手。 方才戚钰没有注意,如今那收回的手已经被宽大衣袖遮住了,她只隐约记得那一闪而过的修长手指与拇指处翠绿的扳指。 下意识地观察与猜测对方的身份已经成了戚钰的习惯,只是这次她没能看出来什么,只能从男人无法隐藏的气质上嗅到了对方非富即贵的气息。 这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戚钰略施一礼:“小儿不懂事,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说话间,还拉了拉齐昭,齐昭同样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却能感觉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沉寂、压迫,且……似曾相识。 戚钰抬头看了过去,男人戴的是一个图案十分繁琐的鬼怪面具,青面獠牙,透露着阴森可怖的气息,与那身白衣十分违和,却又与那双仅露出来的眼睛十分相称。 面具遮挡下的眼眸更加幽暗,长街的灯光似乎都无法照进去,那里的深不见底让戚钰闪过一阵心悸。 可还不等细看,男人率先转移了目光,看向了齐昭。 大概是因为那个面具,齐昭下意识往母亲身边靠了靠。 男人没有开口,只轻轻点了头,示意无妨,便从戚钰身侧过去。 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愿说话? 戚钰不知道,只觉得擦身而过之际,那心悸之感又来了,她微微侧头,视线上抬之际,能看到男人未完全被面具遮挡的下颌线、脖颈处偏白的皮肤。 也仅此而已。 直至距离被拉开。 戚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收回了视线,大概只是错觉吧。 齐昭知道自己惹了麻烦,有些不好意思,别人家严父慈母,但他会下意识更怕……或者说在意母亲的看法一些。 戚钰摸摸他的头,眼睛柔和下来:“不是要给娘亲买面具吗?” 听出来娘亲没生气,齐昭重新笑了出来:“对,娘,你看还有没有喜欢的,今日我都买给你。” 他小大人似的,让人把那面具给戚钰拿过来。 戚钰拭了拭,小仙童带着滑稽与和善的模样,驱了几分她身上的疏离感。 齐昭高兴地又指了指小的:“我也要一个!”最后也都是他自己结的账。 逛到晚会儿的时候,戚钰让下人带着齐昭继续玩,她推说自己太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齐昭原本还说要陪她的,戚钰没让。 她见齐昭被下人们带走了,才转身去了城外。 城外有庙会,这会儿也是同样的热闹。 她穿过了一个系满了祈愿牌的小桥,戚钰走得并不快,时不时还会停下来看那祈愿牌上的内容。 多是些再朴实无华的愿望罢了。 戚钰想起自己在父亲病了的那年,祈求父亲能够健康起来;在成亲那年,她祈求过,不求与夫君恩爱两不疑,只求相敬如宾过完此生;第一次有身孕时,她祈求过孩子能够平安出生;去涂洲的时候,她也祈求过,早日与哥哥团聚。 可命运仿若从未善待过她,一次又一次,所求……皆不得。 走过小桥,戚钰来到一处寂静之地,秋容扣门后,是一个做和尚装扮的人开的门。 见了戚钰,他双手合十弯腰行礼:“施主。” 戚钰点点头。 她进去后,旁人就都在外面等着了,不大的小院里,供奉的是戚钰双亲与长兄的排位,她不能年年回青州,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祭拜。 秋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夫人祭拜戚家人,也不算什么秘密,可能是出于体贴或者是心虚,齐文锦从未阻拦或者打扰过。 这反而也提供了便利。 没一会儿,她看见了自己等着的人。 “秋容姑娘。” 老头子对秋容弯弯腰,秋容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旁人后,才提醒里边的人:“夫人,贺大夫来了。” 里面戚钰终于起了身。 她不知道的是门关上的那一刻,从窗户处落下了一道人影。 一身白衣的李瓒走到供桌旁,腰间赫然别着那面鬼怪的面具。 他的视线扫过牌位上的几个名字,最后停在戚南寻上,这个名字,他倒是有些印象,准确来说,在那年瘟疫中,也见过两面。 李瓒微微垂眸,供桌旁的地面,还留着戚钰方才烧的纸,还没烧完。 男人蹲了下来,他拿了一杳新纸钱,轻轻一拨,原本已经快要熄灭的的火堆,倏忽重新升腾起火焰,吞吐着灼热的火蛇。 宛若自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他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女人那句“还请公子见谅”。 她的嗓音已经恢复了,与记忆里的完全重合到了一起。 声音也不能完全能证明这就是那个人,李瓒过往失败过数次的经验,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第34章 救人你能把我爹叫来吗 戚钰从没有指望过齐文锦会为自己守身如玉。 曾经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男人也有意无意地,用各种明示与暗示告诉或者说是警告她,他可以给自己一切,除了忠诚。 让浪荡子收心这种荒唐的想法,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想一次就够了。 戚钰也没兴趣一个一个地阻止那些莺莺燕燕怀孕,况且,百密也会有一疏。最稳妥的方法,还是从齐文锦身上解决。 她也是花了大价钱与不少精力,才找到这么个东西,让齐文锦此生都不可能再有孩子。 所以知道陆白薇有孕,戚钰一点也不急,这个孩子无论是不是齐文锦的,她都不可能让孩子出生。 她只是担心那药是不是有效。 贺大夫也略沉吟了片刻:“这……按理说那药是出不了错的,但这世间总有超出常理解释不了的事情,说不定那人真能得上天庇佑,所以老夫也不能完全肯定。” 上天庇佑?他那种人? 可就连戚钰也不得不承认,齐文锦的运气,确实要好于常人。 她不能赌。 陆白薇这样在她眼皮子底下的也就罢了,保不齐哪天还会冒出来个认亲的。 “既是如此,还是让他再喝一次。” 贺大夫也觉得这样较为妥当:“那我会想办法把药找来。” 戚钰点头。 她没说什么谢不谢的,贺大夫与哥哥有旧交情,他们都是同一个目标罢了。 老人走了后,戚钰手再次放到门上时,不知怎的,心突得一跳,她推开了门,屋里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摆放好的排位、刚燃尽的纸堆,灰烬被风吹得飘散在屋里的各个角落。 戚钰走过去,最后上了柱香。 *** 戚钰估摸着齐昭玩好了才打算去与他汇合。 还没走到汇合的地方,就见着了原本与齐昭一同的下人正面色慌张地四处张望,等看到戚钰时,脸色更是苍白了,但还是两步跑了过来:“夫人,不好了,小少爷不见了!” 从方才看到她开始,戚钰的心里就已经闪过了无数个不好的念头,这会儿听她这么说,眼前还是有一瞬间的黑矇。 秋容赶紧扶住了她,同时目光凌厉地看向对面的人:“让你们好好跟着少爷,怎么能把孩子看丢?找了吗?” 下人也是得直掉眼泪:“少爷才不见的,其他人已经去找了,刚刚也派人去府上叫人一同找了,就一眨眼的功夫……” 戚钰没再理会她,只是抓住了秋容的手:“让所有人都去找!昭儿聪明,若只是失散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怕的就只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掳走,戚钰知道,无论是齐文锦还是自己,都没少得罪人。 担心、害怕,那一瞬间诸多的心情都涌了上来,她后悔着不该与齐昭分开,后悔应该再多派些人跟着才是。 可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 昭儿没失踪太久,现在还来得及。 随她一同的下人也都立刻四处散开去找了。 而另一边,一个人走丢了的齐昭,正看着面前这个戴着的人,男人那可怕的面具让他不自觉有两分恐惧,抱着孔明灯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他刚刚明明记得自己一直都是跟着下人的,结果一抬头,却发现身边早就换了人,那些人只是穿着与齐府下人相同的衣服,却都是陌生的面孔。 “少爷,”他们见自己发现了,笑眯眯地开口,“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你们是谁?”齐昭自然是认得他们并非跟着自己的下人,警惕地往后退。 “少爷这是在说什么话?我们是您的下人啊?快走吧,别让夫人等急了。” 那些人一边说,一边试图着要去抱齐昭。 “滚开!你们不是!”齐昭拳打脚踢地不要他们靠近。 “少爷,别闹了,再不回就太晚了。” 那地本就没什么人,就算是有过路人看见了,也只是侧头多看几眼,并未发觉什么不妥。 恐惧与自救让齐昭努力挣扎着从坏人的手中挣脱,可他们的力气太过悬殊,齐昭只能拼命大喊大叫试图引起人的注意。 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的功夫很好,一身白衣几个动作之间,那些人就全都被打趴到了地上。 齐昭认出来了那是自己之前撞到的男人。 他把自己放到地下后,又捡起了不远处地上未展开的孔明灯,那是方才齐昭挣扎间掉落在地的,男人递了过来。 “跟你家人走散了吗?” 他开口说话了,是很奇怪的声音,沙哑而难听。 齐昭还没从刚刚的恐惧中回过神,他偷偷低头抹了抹眼泪,才迟疑地将孔明灯接了过来,放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即使是面对救了自己的人,也不敢放松警惕。 他没有回答男人的话,只是装着淡定义正言辞:“我爹叫齐文锦,是户部尚书,你把我送回去,我爹肯定会谢你的。” 虽然可怜兮兮的,但也还算是勇敢冷静。 李瓒放在背后的手动了动,莫名地想揉揉他的脸,像上次那样。 他看着眼前少年的眉眼。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仔细想想,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那与他的母亲过分相似的眉眼,总是让他在某些刹那之间,生出克制不住的柔软。 “齐尚书是吗?”李瓒沉吟,“走吧,我送你回去。” 暗处的暗卫们都纷纷侧目了几分,这小家伙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谁这辈子能被皇帝送回家啊。 可李瓒答应得这么痛快,倒是让齐昭心有疑虑了,男人都走两步了,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 “怎么了?” 他虽然这么问,但已经从藏不住心事的小孩子脸上看到了答案,显然,他是在怕自己也是坏人。 齐昭站在原地不敢动。 “你能 不能把我爹叫过来?“理不直气不壮所以声音也虚。 李瓒面具下的眉毛微挑,好气又好笑,但思念一转,他手指轻轻一动,一个黑影出现在旁边。 “去把他娘带过来。” 听他这么说,齐昭眼睛都瞪圆了,反应很是激烈:“你带我娘来做什么?” 他确实是怕这人是坏人,所以都不敢让母亲来的。 这小猫般地炸毛,自然是没被男人放在眼里。他的眸中甚至闪过了几分好心情的愉悦。 “你娘离得近。” 他这般漫不经心说道。 *** 戚钰几乎是跑过来的。 虽然在被莫名其妙的人通知了这样的消息后,下人们都因为担心是陷阱不敢让她来。 可戚钰想不了太多。 无论说齐昭是她唯一的血亲、牵挂也好,或者功利地说那是她唯一的筹码也好,对她来说,都是她最后的支柱。 戚钰远远就看到了桥上一大一小的身影。 “要把这个完全撑开,等里面彻底点燃了,才能飞起来。” 男人沙哑的声音在说着什么,走近了才能听得清楚,似乎是在教齐昭怎么放孔明灯。 戚钰平复着自己的担心与着急,以及因为跑得过快而急促的呼吸。 齐昭先看到她的,眼睛一亮,孔明灯也不看了,冲她叫了一声:“娘!” 那声音里有惊喜,也有后怕与委屈。 面具男人闻声也往这边看了一眼,有面具的遮挡,戚钰看不清他的眼神,事实上对方也就是这么一瞥,就又低下头去看向了手里的孔明灯。 那里还未完全点燃。 哪怕是已经努力平复心情了,戚钰走过去后,还是第一时间拽住了齐昭的手腕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做足了保护的姿态。 “公子,好巧。” 李瓒瞥头看了一眼,她应该跑得很急,发饰稍稍乱了一些,鬓角的碎发在风中凌乱地飞着。 男人的听力很好,所以足以听见她这会儿依旧紊乱着的呼吸。 她虽然说着好巧,但脸上没有笑意,目光冷冷的,与方才小孩子眼里的警惕如出一辙,满身都是刺的样子。 应该是把自己当做不怀好意的人了。 李瓒又看了一眼齐昭,接收到他眼神的齐昭马上反应过来,赶紧解释:“娘,刚刚有坏人想捉我,是这位叔叔救了我,他还想送我回家的,我……我不敢,他才找了你过来。” 齐昭这会儿已经相信这个男人了,自然是开口为他解释。 他的话让戚钰脸色僵了僵。 她方才确实乱了分寸,实在是男人接连出现的巧合太过于引人遐想,让她不得不起疑心。现在冷静下来后,才反应过来,无论对方是什么目的,至少在没有证据之前,也不能对昭儿的救命恩人是这样的态度。 她握着齐昭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抿了抿唇后看着男人再次开口。 “公子,抱歉,方才是我……太过心急了。” 第36章 调查查一个人 戚钰才知道他问的是那个人。 “大人方才不是已经听昭儿说了吗?那公子只是恰巧出现……” “恰巧出现救了昭儿?救了人不是送回齐府而是去找你?他与昭儿非亲非故,还陪着昭儿放灯?”齐文锦的太阳穴仿佛在一炸一炸地跳着,他其实并没有不信任戚钰,但心中就是无端地烦躁,身体里仿佛有一只猛兽在横冲直撞。 那种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以一种愤怒的形式表现出来,让他无法维持着淡然,语气中充满了锐刺:“救完了昭儿,连见都不见我就马上走了吗?”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对面的人不再辩解了,就这么平静如水地看他,仿佛自己是在怎么的无理取闹、不可理喻。 这让男人不可避免地生出一股难堪来,他想要装作不在意、装作云淡风轻。可心中始终是有一种直觉,那个人就是冲着戚钰来的。 故意救了昭儿,故意借此与戚钰接触。 他就是在觊觎自己的妻子。 这样的猜想带来的愤怒让齐文锦头昏脑胀,甚至在此刻大过于齐昭的遇险。 戚钰在被齐文锦这样接连咄咄逼人地逼问后,后边解释的话都已经咽了回去。 她转过身不想再理会,可刚有动作,椅子上的人也突然动了起来,男人一瞬间就起了身紧紧扣住戚钰的手。 “你真的……不认识他吗?” 他还揪着这个问题。 戚钰的目光已经冷了下来:“大人若是怀疑我有私情,直说就是,何必这般遮遮掩掩?或者再把我关到柴房好了,反正……” 后边的话没说完,就被人堵住。 齐文锦的吻落了下来,并没有深入,就单单靠在她的唇上,似乎是只是为了阻止她想说的话。 离得太近了,戚钰能看到他轻颤的睫毛,连此刻靠近着自己的唇,也在轻轻抖动着。 仿若柴房那几日的回忆并不是自己的痛处,而是他的。 人怎么能这么无耻呢?你看,她都已经经历的事情了,这个人却连听都不敢听,还一副他是受害者的痛苦难当模样。 戚钰也如他所愿,不再往下说下去。 齐文锦慢慢离开了她的唇,但也只是如此,他捧着戚钰的脸,保持着能感受到她呼吸的距离。 “好了,好了,”男人的声音明显地轻柔下来,“我错了,是我错了。” 他的语气仿若是在安抚,即使比起冷静的戚钰,他才更像是情绪失控的那个人。 齐文锦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在绑架昭儿的人还没查出来,那个男人的身份也十分可疑。我只是担心你们。” 他这话确实有美化自己的嫌疑。 但那也是因为他太过不安了。 从戚钰第一次流产后发生的种种,起因都是因为他想再次得到这个人的爱。 所以在她回来的那一刻,齐文锦告诉过自己的,爱不爱的,并没有那么重要。他明明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他只是低估了人性的贪婪。 若她能喜欢一下自己呢?哪怕一点点,自己也不会这么不安。 “阿钰。” 戚钰原本是不想理会的,可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冷笑了一声:“大人外面无数红颜知己,去哪都有人献殷勤。家里如今美妾有孕,如此春风得意。我不过是见了一面昭儿的救命恩人,就要被如此污蔑。” 齐文锦这会儿的注意力,全在前边的话里了。 戚钰从不在意自己在外面是否有别人,不在意自己留在哪个人的院里,甚至陆白薇身孕的消息传来时,齐文锦想着,就算是为了齐昭,她也会生气吧? 可是什么都没有。 曾经在她身上感受过的占有欲,都随着爱意消散了。 如今听着戚钰的话,他心里最后一丝褶皱也被抚平了。 “没有,”男人跟她保证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谁也没碰过。” 他们目光相对,男人沉寂的目光却蕴着滚烫,平日里总是让人看不清表情的眼眸里,情绪变得毫无遮拦。 戚钰微怔了一下后,垂下了眼眸。 那种东西对她来说并没有用,就算此刻能利用,但然后呢?爱只会让人不自觉生出惰性来。 齐文锦的话,她没有完全信,但也微微松了口气,至少暂时不用去担心,会不会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外室子。不过还是要找个机会让齐文锦再吃一遍那个药才行。 她的逃避与视而不见,让齐文锦的心还是习惯性地疼痛了一下。 阿钰,我让你独占,给你专一,你还愿意要吗? *** 没什么太大的意外,李瓒又做了同样的梦。 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次梦里的女人终于有了脸,那张才与自己分别不久的脸。 七年前那让自己反复惦念的记忆,仿若是早就被嗦得没有味道了的骨头,现在有了新的肉,瞬间就被替代了下去。 女人的脸清晰而鲜活。一会儿是冷淡的,一会儿又楚楚可怜。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依旧是那种放肆仿若要扒光自己的灼热,可不等李瓒恼羞成怒,又变成了颤抖的恐惧。 李瓒心一软,身子放下,主动权又这么交了回去。 她的恶劣倒是一如既往。 隔着手帕触摸自己,从喉结下滑到胸前,手帕是丝滑的,只是上面的绣花微微凸起,带着几分粗糙感,被这么摩擦过去的时候,身体仿佛也战栗起来。 拙劣的手段,带着几分敷衍,他甚至连女人的手都没真正感觉到。 当日的情难自禁是因为药,今日呢?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代入到女人的脸,李瓒能清晰感知到自己身体异常的兴奋。 他唯一的主动权,是最后死死握住女人的腰狠狠向下,配合着自己身体的往上,达到想要的凶狠。 可今日,连握住那腰的触感,都成了…… 李瓒从梦中醒来。 乱七八糟,将被子踢到一边去时,他想着,这下他的身体、情绪,被弄得更加乱七八糟了。 “关五呢?”男人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哑。 “回皇上,”王林立刻回答,“奴才马上差人去把他叫过来。” 今日不是关五当值,这话王林没说,皇上要见人,没什么当值不当值的。 李瓒未置可否。 王林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关五就过来了。 “参见皇上。” “嗯。” 李瓒这会儿已经换上衣裳坐下了,他手微微一拂,懂了意思的王林忙命人搬来了一个小凳子放在了关五身后。 “坐吧。” 关五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肉眼可见地多了几分紧张,但还是说了一声“谢皇上”后,就笔直地坐下了。 “回来了几日了?” “回皇上,回了五日。” 皇上下令让他回来后,他便回了京城,到今日就是五日了。 李瓒没有问下去了,反而唤了一声:“王林。” “奴才在。” “给朕的汤圆去热一碗过来。” 汤圆是热给关五的,关五起身接过以后,身体崩得更紧了,椅子都只敢坐前边一点。 大殿里安安静静,显得碗勺碰撞的声音清脆得突出。而上方的男人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就这么闭眼养神着。 直到关五食不知味地吃了最后一口,皇帝就像是感知到了似的,倏忽睁开了眼。 关五立刻起身:“谢皇上赏赐。” “嗯。”李瓒终于开口了,“等天一亮,你再去一趟青州,这次,就查一个人。” 说话间,王林将他桌上的信封递给了关五。 关五这会儿也不敢看,只领命:“臣遵旨。” “记住,”上方的皇帝又嘱咐了一句,“要事无巨细。” 关五走了后,大殿重新恢复了寂静。 李瓒拿了份奏折看了几眼,突然又扔了回去。 “现在什么时辰了?” 王林回他:“回皇上,寅时了。” “宣齐尚书进宫。” 王林还愣了一下。 可李瓒已经起身了:“大半夜调动朕的人马,总得给朕一个解释。” 这是皇帝的理由,但王林总觉着并不那么充分似的。想归想,他哪里敢质疑,忙不迭地就应下宣旨去了。 *** 案子查得没有太大的进展。 捉拿的那些人听说都在牢房里自杀了。 戚钰因此也确定了,这至少不会是陆白薇的手笔,她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陆白薇最近老实得不得了,不仅院门是一步不出,但凡是戚钰送的东西,她也是一概不收。 看得出来,她现在是一门心思想平安把孩子生下来,所以这么好的炫耀机会都没来露面。 齐昭除了受了点惊吓没有别的受伤,这让戚钰终于腾出了功夫。 陆白薇不来,她只能用些法子逗逗。 这会儿,她正坐在上边喝茶,听着下边一声声板子落下的声音。 正受罚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高壮男子,即使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也咬着牙,只有偶尔的闷哼传来。 茶有些凉了,戚钰放去了一边,下人马上换上了热的。 “多少板子了?” “回夫人,二十板子了。”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声响,戚钰抬眸看过去,那缩在院里这么些时日的陆白薇就这么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下人本来要拦的,戚钰一抬头,得了暗示的人纷纷让开放了她进来。 陆白薇首先看向了地上正受刑的男人,眼里虽然有怒火,但还是强自忍了下来。 “夫人,洪良是我院里的人,您这么对他用刑是什么意思?” 第39章 避无可避避无可避的碰面 戚钰一把捏住齐文锦的手腕,拿开了他的手。 “没事。” 她拉开了些距离,低头没去看齐文锦的表情。被李瓒耗费了心神后,她现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应付齐文锦。 她的冷淡太明显了,齐文锦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又开始了,那种抓不到她的虚无缥缈感,焦躁涌上心头,可是想着两人前段时间的僵持,好不容易才缓和一些的,男人视线划过被她捏住过的位置,那里遗留的温度缓解了自己的不安。 “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他跟了过去。 “没有。”戚钰敷衍了两句,她这会儿重新坐下来了,吩咐了秋容传膳。 “没有在宫中用膳吗?” 戚钰嗯了一声:“皇上去了,我就先走了。” 她提起李瓒的语气很平静,所以齐文锦没有听出任何异样来,男人的注意力只在她对自己的敷衍中。 “今日早朝又有人提了册立太子的事情,这次皇上倒是没那么坚决反对了。”秋容正好过来上菜了,齐文锦的声音停下来,待桌上的菜摆好后,秋容离开了,他才一边顺手地摆起碗筷,一边继续说了下去,“大概下个月,皇上就会给二皇子选伴读了。” 他故意提起与齐昭有关的事情,原本一句话也不愿多说的戚钰果然顿了顿,视线也看了过来。 戚钰这么沉默了有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伴读的事情,就不要让昭儿去了吧。”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宫里规矩多,昭儿毕竟还小。我不想他这么小就要开始看人脸色。况且……皇子也小,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旁边的人怕是要第一个遭殃。” 跟皇子比起来,其他人的命哪里算命。 戚钰这么一想,就为齐昭心疼,拿起的筷子又放了下来。 “哪有那么多的意外,你就不要多想了。孩子小,心性才纯粹,这个时候的感情最是难能可贵。” 齐文锦的声音里是明显的不以为然。 戚钰知道他心里定然是觉着这是一个好机会,尤其是皇上对二皇子是明显的看重。 她没说话了。 齐文锦在觑着她的脸色,他确实觉得戚钰忧虑太过,但也知道这是她经历了一次落水后留下来的恐惧。 几乎是看到她暗下去的神色的那一刻,他就忍不住妥协了:“左右还有一段时间呢?也不急,到时候咱俩再商量着看。” 他说这个的时候,心中蓦然涌出一股嫉妒来。 对自己儿子的。 如何能不嫉妒呢?女人向来淡淡的神色里,这会儿却毫不掩饰地展现出忧虑,眼眸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只因为沾了这层血缘,齐昭就能得到戚钰无条件的永远的爱护。 而自己,却只能一点一点地去扣、去挤占、去抢,再把那少得可怜的在意,紧紧攥紧在手心里。 无妨,最后,齐文锦这么想着,昭儿也是自己的血肉。她在意着昭儿,会让自己生出一股她也在在意自己的错觉。 她若是真那么恨自己,怎么能对昭儿毫无芥蒂。 时间终究会淡去一切的,最后,只留下他们是一家人的事实无法改变。 齐文锦的心情蓦然好了一些,他端过戚钰面前的碗给她盛汤。 “先吃饭吧,不想那些了。” 他还是得让齐昭进宫,齐昭只有 向上走,孩子也好,戚钰也好,还是这个家,才是需要自己的。 *** 戚钰再进宫的时候,就发现皇后的宫里多了个人。 “那位是苏家二姑娘,皇后娘娘的侄女。”华景注意到戚钰的目光后,主动为她解释。 戚钰笑笑:“原是苏姑娘。” “是的,二小姐她这段时间都会住在宫里的,齐夫人以后可能也会经常遇到。” 华景无意中多说的一句话,却让戚钰的脚步微微一顿。原本皇后病了,娘家有人进宫来看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直接住在这里…… 她隐约间嗅出了不同,看向那院中的女子也多了几分打量,女子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正是好年华的年纪,不施粉黛便已经美得出众。 她正指挥着人搭建台子,声音也是娇俏可人。 华景说是她专门请的人来唱戏。 “看来苏小姐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可真是好呢。”戚钰这么说了句,在观察到华景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后,心里的猜测又验证了几分,但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皇后娘娘确实疼爱她。”华景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戚钰进去后,就觉着大殿里药的味道比之前浓了一些。她的心跟着一紧,再看到皇后时,果然见她脸色是掩饰不住的苍白,正要说话,声还没出,却是先一阵咳嗽。 “皇后娘娘!”戚钰第一次没有直接行礼,而是往前去了两步,帮着她顺气。 也许是这个人对自己释放的善意,或者是方才在想明白那些事情时对这个女人的同情,戚钰的心涌上了说不出的难过。 苏蓉掩嘴咳了一会儿,待气顺着了,才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吓到你了?都是老毛病,”她笑,唤华景看茶。 戚钰是都坐上了位置,才想起自己没有行礼。但她看过去,皇后明显没有在意,她的脸上还带着咳嗽后微微的红晕,整个人都被一股愁绪笼罩着。 戚钰想着自己方才在外面看到的少女,她的指甲轻轻掐住了掌心。 这就是宫里人的宿命吗? “今日叫你来倒不是下棋的,我们就说说话。”苏蓉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叫戚钰过来,她最近思绪确实混乱得很,走的每一步都像是病急乱投医似的。 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不敢去细想到底对不对。 跟戚钰又能说什么呢?自然是什么也不能说的。但就这么聊聊天,她的心情好像也能缓解一些。 最后说起了她们那日的最后一局棋。 苏蓉还当真让人把棋盘保存着,这会儿就让人给抬出来了。 “你瞧瞧,我与皇上下完了,最后倒还是我输了。” 戚钰盯着棋盘看了有一会儿,她大概还能记得先前自己走到什么程度了,白子确实以难以想象的姿势扭转了局面。 但她也夸不得,夸了岂不是在说皇后不行? “娘娘也只是棋输一着罢了。” 苏蓉被她谨慎的模样逗笑。 两人没有说太久,皇后没一会儿露出了疲乏后,戚钰就主动告退了。 她出来,正碰上了已经结束了搭台的苏韵往里走,眼看着碰面无法避免,戚钰在对方靠近后,主动开口:“苏姑娘。” 苏韵淡淡地点点头,戚钰从她的反应中猜着对方应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而且并不怎么待见自己。 她看着少女就这么要擦身而过了,本来着实不应该再说什么的,可神差鬼使的,就还是发出了声音:“苏姑娘。” 苏韵停下。 叫都叫了,没时间懊恼,戚钰就干脆说了:“皇后娘娘近些日子凤体欠安,唱戏这种嘈杂之物,苏姑娘要不还是往后延延。” 她不说还好,一说话,苏韵原本只是冷淡的神色,先是涨红了一瞬,接着愈发变得厌恶:“你算个什么东西?” 戚钰一愣,大概是对方太过直接的恶意让她猝不及防。 “你别以为姑姑喜欢你,你就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区区一个商贾之女!宫里的事情,也是你能插手的?” 很显然,她不仅是知道戚钰,甚至还知道对方的一些背景,也丝毫不掩饰对这一点的不屑。 虽然戚钰并不觉着她对自己的恶意只来自身份。 连华景都听得一愣,不赞成地皱眉:“二小姐!” 话没说完,被戚钰打断了:“是我多嘴了。”她没有去深究,更没有去与苏韵辩论什么。 “知道多嘴就好!”少女看上去怒气未消,“怎的只有你知道心疼姑姑不成?这可是花了大价钱从江南专门请来的人,唱的也是皇上和姑姑最喜欢的戏。” 戚钰听出了,“皇上和姑姑”,重点还是在皇上身上。 姑且不论皇后是不是真的喜欢,至少这出安排,肯定是冲着皇上去的。 她心中那点零零散散的讨厌,终于汇聚成了可以窥见的形状。 其实从最开始被李瓒威胁,这个人在戚钰这里,就没什么好的印象。对他做的那些事情,戚钰也没后悔或者愧疚过。 有什么好愧疚的?差点被强迫的人就是自己了。 况且自己这也算是为他解了毒,以至于她这么多年,几乎没怎么回忆起那个人。 便是偶尔想起,更多的无非也是对那种不一样经验的怀念。 她差点都要忘了男人的长相了,再次见面,她只有无尽的恐惧,哪怕是欣喜儿子的身份,也就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强大的恐惧与心慌足以压过其他的感情,比如不满、厌恶,或者说她哪里有资格对一国之君有这种情绪? 但现在,那种情绪确实是被勾了起来。 “是皇上喜欢还是皇后娘娘喜欢?” 戚钰下意识地想问这句话,但天然的谨慎让她忍住了,也幸好是忍住了,因为她听到了一道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 “朕喜欢什么?朕怎么不知道?” 几人都是变了脸色,苏韵更甚,她们一同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李瓒赫然就站在那里,他没带什么大阵仗,身边就一个太监,也没人通报,以至于竟然没人知道他是站了多久。 院里迅速跪倒一片。 “参加皇上。” 自然也包括戚钰,她头低得厉害,一边庆幸着自己方才那些话没说出口,一边紧张着接下来这避无可避的碰面。 第40章 相见他应该是早就忘了自己这么一个人…… 戚钰不知道皇帝来了多久。 但男人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利刃,将她先前所有的情绪都劈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严阵以待的紧绷。 脚步声在向这边靠近,戚钰这会儿与苏韵离得有些距离,然而皇帝的步伐却直直地停在她的跟前。 居高临下的位置让那份压迫感更加明显。 他的声音从上方传了下来。 “齐夫人,请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几个字被他咬得很是缓慢,明明听不出一丝情绪在里,却又莫名地让人觉着暗含着什么东西在里。 戚钰微微阖了阖眼眸,再睁开时,眼里的所有情绪都已经被压了下去。 “臣妇谢过皇上。” 她说得没有一丝犹豫。 与李瓒面对面、用正常的声音交流,这样的画面在从发现李瓒的身份后,她就设想过无数次了。 不能有丝毫的露怯,这是她想出的首个重点。当然,这个怯指的是心虚的怯意,对皇帝的恐惧与敬畏还是依旧可以微妙存在的。 这会儿,戚钰甚至还有心思想别的,左右他三宫六院这么多女人,正妻身体快要不行了,马上就有年轻小姑娘要接上,十有八九早就忘了自己。 于是她更加坦然了,顺着李瓒的话站了起来。 男人离得不远,她能 闻到那龙涎香混着优质木香的味道。 她起身后,目光也适时上移了一些,正对上李瓒看过来的目光。 平静的眼眸里没有任何的波澜,但犀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在那张不怒而威的脸上,让人下意识就忍不住避让。 戚钰也确实移开了,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有几分打量,但又说不上探究。 她在心里盘算着,刚才也没在皇帝的脸上看到惊讶,说不定对方是真的不记得了。 李瓒没有说话,但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就听着了旁边还跪着的苏韵的声音:“苏韵见过皇上。” 说话间,又行了一礼。 李瓒这才把停留在戚钰身上的目光转到了苏韵身上,这次眼中带上了几分戾气,但毕竟是在皇后的殿里,他照顾着皇后的面子没有太为难人,姑且先松了句口:“都起吧。” 这下不仅是苏韵,其他的宫女太监们也纷纷起身。 李瓒又看向一边搭建的台子:“皇后需要静养,把这些玩意都撤了。” “奴才遵旨。”回话的是王林。 这会儿苏韵哪里还有方才的嚣张劲,哪怕皇帝语声平静,但只是这么一句表达不满的话,她的腿便有些发软,差点就想跪下:“臣女知错。” 李瓒手上的佛珠又在动了:“这灵州有名的戏子,是你请来的?” 戚钰隐隐听出了几分不对劲,跟这会儿男人身上的气场相比,她甚至觉着方才对视时,皇帝兴许是收敛了几分的。 况且李瓒虽是在与那边的苏韵说话的,但始终没有挪动位置,便这么一直站在戚钰跟前。 跪着的时候也没什么,站起来这个距离就太近了。 这样的站位莫名地让戚钰觉得奇怪,于是在感受到帝王的怒意后,她不自觉地想要稍稍靠后一点,然而脚步稍稍挪了一点,李瓒就像是感觉到了一样,视线倏忽就转了过来。 戚钰顿时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海中莫名划过了踩着老鼠尾巴的猫发出一个警告眼神的荒唐画面。 那边的苏韵早就又跪下了:“不……不是……” 李瓒的问题让苏韵不知道如何回答,显然,她确实没那么大的本事,但是如今明显惹了皇帝不快,她也不能往苏家推。 “臣女只是……听说……” “皇上。” 还好,在她结结巴巴不知道如何辩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苏蓉的声音。 皇后往这边走来时,戚钰能明显感觉到场上的氛围都变了不少。 皇帝终于高抬了那双贵脚,往那边去,与戚钰拉开了距离。 戚钰轻轻在心里松了口气。 “你怎么出来了?” “臣妾听闻皇上在外面,这戏是臣妾喜欢,特意摆脱哥哥寻来的。皇上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听的就是这曲子。” 戚钰盯着面前的地面。 原来是试图在用感情打动皇帝,她反省了自己自己刚刚的多嘴,一遍遍在心里提醒着自己,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皇后三言两语化解了皇帝的不快,连苏韵也起身了,戚钰在这里无疑是太多余了,但也不敢走。 直到皇后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皇上,今日臣妾正好唤了齐夫人过来,天冷,那我先让华景送夫人出去吧?” 李瓒却没立刻应下,他看向了那边,像是不经意地问:“夫人身体好些了吗?” 戚钰之前是为了救皇子受寒,李瓒问一声也算正常,她虽然想着能少说话就少说话,但回问题也不敢迟疑:“谢皇上挂念,已无大碍了。” 隔着距离,那带着微微颤音的声音在寂静之中被寒风送过来时,有轻微的失真。 “夫人之前救了二皇子,朕还未当面道谢。” 戚钰马上低头:“臣妇愧不敢当。” “救了朕的皇子,没什么不敢当的。”李瓒顿了顿,“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苏蓉倒是没觉得什么,这是戚钰病好以后皇上第一次见她,多问两句也是正常的。赏赐也只是说明对朔儿的重视。 倒是苏韵,目光中带了几分不满。 救皇子,那不是应该的吗?皇上与姑姑已经对她够好了,这个女人可真是运气好。 她正忿忿不平,突然接收到苏蓉的警告的目光,只能低下头。 戚钰自然是不敢提想要什么:“皇上与皇后娘娘已经赏赐得足够多了,臣妇实在惶恐。” 李瓒看着那不远处似鹌鹑似的女人,眼中多了两分笑意:“那就欠着吧,日后有什么想要的,再说。” “谢皇上。” 接着就是华景带戚钰离开了。 李瓒没有立刻动,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眼,女人就再也没有直接看向自己了。她所展现的恐惧只到了畏惧的程度,并不带做了坏事的心虚。 要么她确实不是那个人,要么……就只是演戏。 如果真是那样,她看自己,是为了观察自己的反应? “皇上,”苏蓉在一边笑道,“齐夫人胆子小得很,您赏赐太过,可能会吓到她。” 李瓒眼中意味不明:“确实是胆子小得很。” “皇上要留下来……” “不了,”说到这个,李瓒径直打断了,“朕还有事。” 苏蓉没什么反应,苏韵却是急了,她来这里几日了,都没碰到过皇上,准备的什么手段也都用不上啊。 她急得想说什么,却被苏蓉瞪一眼就咽回了嘴里,直到李瓒的身影消失在翊坤宫。 “姑姑!”苏韵急了,“皇上好不容易来一次,您怎么不留呢?” 苏蓉已经很累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女,就让人把自己扶进去了,她其实是有些心烦的,先前也是自暴自弃地由着他们折腾。 可到底是苏家人,与朔儿是绑在一起的。 所以坐下后,她还是开了口:“伴君如伴虎,事事都得以皇上为先。他已经不高兴了,就算留下他又能怎么样?” “可是……我只见了皇上这一面,回去了要怎么跟父亲交代?”苏韵闷闷的。 苏家占据着皇后的位置多少是有些先机的,因为苏蓉一开始就是李瓒的太子妃了。 自从李瓒登基后,朝中也兴起了不少能与苏家旗鼓相当的势力,再想拿下皇后的位置,就得费不少功夫了。 苏蓉眼睛闭了闭没说话。 她怒气最盛还是华景回来后,跟她说了李瓒出现前发生的事情,气得苏蓉直骂蠢货。 “她先也不是这么不懂事的,怎的……” 华景赶紧给她顺气:“像是有些过节,听说二小姐的手帕交,之前与齐大人示好过,被拒了,二小姐可能是因为这事对齐夫人抱着敌意。” 苏蓉根本不在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只知道这样意气用事的人,怎么能成为未来的一国之母?她缓缓叹了口气,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 李瓒的心情也不大好。 伺候的王林感受最为真切,大半夜的,就见龙床上的男人突然翻身坐了起来。 “皇上?” 李瓒没回他,只是略显烦躁地把被蹬了一边,拿过一边的佛珠转了又转。 王林还是鲜少见他这么生气的时候,半晌,突然听李瓒的声音传来。 “你去跟皇后说一声,那苏韵都住多久了,该回去就回去。要真想找家里人陪,就找苏老夫人。” “是。” “什么靠山不靠山,朕的儿子,除了朕,还能有什么靠山?” 王林感受着他这出乎寻常的怒气,也不敢多说什么。隐约觉着并不像是只因为这事。 果然,还没等他转身,就听他又问:“封个诰命夫人怎么样?” 王林脑子一转,马上听明白了,这是在说齐夫人呢? “夫人救二皇子有功,封个诰命夫人,也不为过的。” 李瓒想着苏韵在戚钰面前的嚣张样,越想胸中的怒意就越旺。 也不知这怒意到底是来自哪里,仿佛就是见不得她在别人面前低头。 他又想着 上元节被戚钰用放肆的目光打量自己时,那不是挺嚣张吗? 想抬个身份,封个诰命夫人自然是最好的,也名正言顺。但……李瓒心中还是莫名地不痛快,让他不是很想这么做。 第41章 诰命自己成了什么 消息传到皇后这里的时,连苏蓉也愣了愣。 苏韵被她送回家了,苏韵走了以后,李瓒也不至于不踏足她宫里了。所以她趁着李瓒在的时候,与他商议起此事。 “依着祖制,齐大人的母亲尚且健在,皇上为他家封诰命,怎好越过母亲先封了妻子。这……怕是于礼不合。” 李瓒这会儿正缓慢踱步着的,走到了火炉旁,便伸出了藏在袖里的手,没烤多久,他本就不热的,又收了回来,自始至终没怎么回应。 苏蓉揣摩着他的心思,看得出来皇帝是铁了心的,她便也顺着来了,但还是纠结着规矩:“既是如此,不若皇上连齐大人的母亲一并封了如何?” “朕的诰命是路边的茶摊吗?谁都能来喝一杯?”李瓒可没打算因着所谓的规矩,就给旁的不相关的人沾光,“朕不是为了齐文锦的夫人封,就只是为戚钰封。” 女子的名字从他的嘴里出来时,莫名地显得有几分怪异,但联系前后,皇后大概也懂了意思。 大多的诰命夫人都是由夫君来请的,沾着夫君的光。若是为了齐大人来封,确实是要先封母亲。 但皇上明显就只是单纯地嘉奖齐夫人而已。 苏蓉不是第一次见识李瓒的“无视规矩”,慢慢也接受了,可又想了想:“就算是这样……按理说应是随着齐夫人,封一品夫人。皇上您封了郑国夫人,”她看了一眼李瓒的脸色,“那是打算将齐大人……也封爵吗?” 不然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下意识还是觉得妻子的诰命封号应该随着丈夫的,被李瓒目光看了一眼时,才又想起那句“是封戚钰”的话来,于是艰难地一点点消化掉这个逻辑。 “如此……也好。” *** 这个诰命夫人,对于戚钰来说,来得太过于猝不及防。 听着王公公在上边宣旨的时候,比起喜悦这天上突然砸下来的馅饼,她的第一反应是,李瓒果然忘了她,果然没有认出来,应该也没有怀疑。 不然不杀她都算好的了,还封什么诰命? 没了这层顾虑,戚钰神清气爽了不少。 救了皇子、与皇后交好,还被封了诰命,更重要的是,这身份是皇帝亲封的,不管戚钰对他印象怎么样,这个身份对自己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 “臣领夫人,谢皇上隆恩。”说话的是齐文锦,但因为是圣旨,齐家的人几乎都跪在这里了。 齐文锦伸手,但王林却手往旁边让了让,还把圣旨捏着。 “齐尚书,”他脸上笑眯眯的,“这毕竟是夫人的诰命圣旨,我觉着还是夫人亲自接旨比较好,您觉得呢?” 这会儿王林代表的就是皇上的意思,齐文锦哪里有说不的资格。他举起的手慢慢收了回去。王林则又笑着走到了戚钰面前。 戚钰了然伸手:“臣妇谢皇上隆恩。” 王林把圣旨一递过去,就赶紧开口了:“哎哟夫人,您快请起。”他虚扶了一把,作为最洞知李瓒情绪的人,他深知这尊佛的重要性,抓紧了机会巴结。 所以戚钰一起身,就听着王林源源不断的夸赞之词:“夫人可是皇上登基以来亲封的第一位诰命。那么危急的情况,您不顾自己的命那般奋不顾身,勇气与魄力都是凡人所能比的。” 其实刚才圣旨已经夸了一遍了,二皇子的事情,戚钰都以为已经结束了,没想到最后还能拿到彩头。她忍着鸡皮疙瘩,听王林夸完,笑着给了打赏。 至于她身后的那些人,脸上不可谓不精彩,陆白薇气得牙根都在痒,但垂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终究是把所有的不甘、嫉妒都忍耐了下去。 齐文锦的目光更是深沉。 王林向来会做人,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但作为最靠近皇帝的人,他其实是有自己的傲骨的。齐文锦还是鲜少见过他如此……谄媚的时候。 他心中不知怎么的,就觉着异常地烦躁,仿若是有什么在超出自己的掌控。 有什么……在打乱他现在脆弱的平衡。 “夫人还有什么话带给皇上……和皇后娘娘吗?” 听王林这么问,戚钰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也没有细想,只是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来什么:“谢过皇上与皇后娘娘。” 王林好像也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得了这句,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 王林一走,府上的人就热热闹闹地讨论起来了。 “哎哟昭儿,”老夫人一把揽住了宝贝孙子,高兴得合不拢嘴,“以后你娘可就是诰命夫人了。” 齐昭也高兴,但也不是很明白:“诰命夫人是什么啊?” “那可是顶尊贵的荣誉,不仅是有俸禄,可以参加国宴,这以后啊,其他夫人,哪怕是官员见了你母亲,那也是要行礼的。” 她越说,突然就越不是滋味了,她是文锦的母亲,按理说也应该有这个才对呀。 她看向那边站一起的夫妻俩,心下莫名地有些泛酸:“也还是你爹有本事,能给你娘挣了个诰命回来。这可真是祖上冒青烟的事。” 戚钰笑容淡了淡,还不等她说什么,就听儿子开口了:“可是祖母,方才圣旨说的不是,因为我娘救了皇子殿下吗?娘还因为这事病了那么久,怎么是因为爹爹呢?” 戚钰看着齐老夫人一瞬间难看的脸色,心情畅快了不少。 “母亲,”她说得真心实意,“一品官员并不限制只请命一个诰命夫人。不若就让大人,也为您请一个。”说罢,还看向了齐文锦,“对……” 她本来想说,对吧?可这一转头,却发现齐文锦正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直到与戚钰的目光对上,他方才移开了视线:“这个诰命是戚钰自己挣来的,我根基尚浅,请诰命为时尚早。” “嗐,我都一把年纪了,要那些虚名做什么?”老夫人悻悻地放下了这个话题。 人群慢慢散开了。 “很高兴吗?”戚钰听到齐文锦问她。 她当然是高兴的:“大人不高兴吗?” 她向来冷清的眼睛里因为难得的高兴,像是被染上了温度,只是一点点变化,落在齐文锦的眼里,却像是焕发了生机一般的光彩照人。 如果她的诰命真的是因为自己,齐文锦难以想象,在她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后,自己肯定会……想疯。 现在大概也同样想疯,因为不安,因为不甘。 他还是……爬得不够高。 戚钰已经没有看他了。 “昭儿。” 她唤了一声,齐昭马上过来了。 “母亲!” “今日的功课都完成了吗?” “完成了。” 戚钰心情很好地牵起他的手:“那我们去看看你的马吧?你亲自喂了这么久,跟你亲近了一些没有?” 齐昭原本还注意到了没人理会的父亲,可被母亲一牵手,就什么都忘去了脑后。 母亲还是鲜少有这么亲密的举动,平日里总说着自己已经长大了的人,这会儿乖乖得任由母亲拉着。 “大人,那我与昭儿就先走了。” 戚钰倒也没有完全把齐文锦抛去一边,只是这么说了一句后,也不等齐文锦有什么回应,就与齐昭离开了。 齐文锦没有跟过去,只是站在原地,目光阴鸷地看着母子远去的身影。 就像是他们在远离自己的世界一般。 齐文锦第一次对李瓒生出埋怨来,他这个时候封什么诰命呢?怎么就不能等一等呢?等自己位置再高一点,等自己根基再稳一点。 就能顺理成章地为她请了。 该死的。 *** 王林欢天喜地地复命去了。 “她看着很高兴?” 李瓒正在泡脚,原本是小太监伺候着的,王林一回来,就替了那小太监的位置。 “当然了,”他笑着回话,“皇上是 不知道,奴才见齐夫人平日里笑得都客气得很,就只有这一次,哎哟喂,眉眼弯弯,眼睛像是有亮光似的。” 说着一抬头,发现皇帝目光沉沉地看他,也说不上是高兴或者不高兴。 他心里正打鼓,就见李瓒移开了视线。 “皇后说她胆小,我看她有野心得很。” 听着这语很是气轻松愉悦,王林知道他是没生气,松了口气,也多亏了自己是个阉人,他心想着,要不刚刚那会儿皇上心里指定是不高兴了。 “还是得皇上,”王林一边给她洗脚,一边极尽美言,“那齐大人根基尚浅,齐夫人这般谨小慎微,大约也是因为自知身份不够。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皇上的诰命,那以后,腰板可就挺得老直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诰命,皇上以后指定了是会后悔的。 为了避免被迁怒,他现在就给皇上数数,这里面多少好处呢。 “明日夫人肯定就要来跟皇后娘娘谢恩。” “这以后的国宴,夫人也能参加了。” 他三言两语,确实把李瓒心中还有的郁闷化解了不少,李瓒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张嘴,还真是……” 王林也笑:“奴才这张嘴,就是哄皇上您开心的。” 李瓒没说话了。 这事他做得有几分冲动,但奇怪的是,就算自己知道这一点,无数个能反悔的时候,他还是没有这么选择。 大约就是女人被发了脾气还弯腰礼让的模样,让他心里窝了火。 毕竟戚钰可能是那晚的女子,不管李瓒将来打算怎么处置她,但都骑到了自己头上的人,再被别人欺负到脸上了,自己成了什么? 李瓒找了个很合理的理由。 第42章 同房不大痛快 齐文锦被同僚拉去了喝酒。 他非背靠大的世家家族,只靠皇上的赏识,是以少不了要左右逢源、官场应酬。 只一点,他并非玩乐狎妓之人,时间久了大家知道这一底线,也不会特意为难。 齐文锦今日喝得有些多,他平日里都是算计着自己的酒量的,哪怕是看着微醺了,其实也还是清醒着的。 只这次,他是真的感受到了醉意。 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来个人,是今日同僚牵线让自己见的人,这人丁忧三年回来待职,如今想谋个肥差,走门路走到了齐文锦这里。 “齐大人,今日您肯赏脸,下官真是感激不尽。来,我先敬您一杯。”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齐文锦满上了酒。 齐文锦没有拒绝,甚至动作比他更快,一杯酒迅速见了底。男人见状,赶紧也跟着一口干掉,紧接着又给他倒了第二杯。 这只要愿意喝酒,什么都好说。 当然,他也没只入主题,反而问起来:“大人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吗?” 齐文锦没回答,他当然不会跟自己说这些,马不凡也知道,于是自顾自说了下去:“其实啊,下官最近也有苦恼。说来不怕大人笑话,我那婆娘与我闹了好久的矛盾了,我可是想尽了办法。” 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齐文锦的脸色。 “都说对女人也不能太宠着了,所以我先晾了她几天,就若即若离,让她不习惯。” “没用。”齐文锦说道。 马不凡立刻顺着接了下去:“可不是!你说,我不理她,嘿,正好随了她的意,压根也不搭理我。” 齐文锦想着每次与戚钰的僵持,郁闷地又喝了一杯。 “然后呢?我就换了个办法……” 马不凡接连说了几个,得到的都是没用的回答,他在心里直发急,齐大人这位夫人这么难搞? 最后,不得不下了猛招,“这不是都不管用嘛,不得已,我只能用了最后的法子。” 看着齐文锦微微疑惑的眼神,他凑到旁边耳语了几句,话毕,男人这次可总算是没有再反驳他了,阴沉沉的脸色看着面前的白玉杯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 翌日要进宫谢恩,戚钰在把准备事项都吩咐好了后便早早地歇下了。 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睡不太着。 晚饭那会儿齐文锦已经让下人回府传话了,说是有应酬不回来用膳,便到了现在还未回。 戚钰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思想放空,但迎接她的,还是再熟悉不过的失眠。 直到请安的声音传来,戚钰也还是清醒的。 是齐文锦回来了。 戚钰听到了外间隐隐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是他在清洗,声音压得很低,好一会儿,戚钰才听到他进来。 进来的男人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戚钰只觉得眼前一黑,是他的身影将光挡得严严实实。 半晌,齐文锦才小心扯过被子的一角躺了下去。 男人一躺下,戚钰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倒也并不是那种胭脂香料的味道,是另一种说不出的香,并不难闻,只是让人格外在意。 “是今日新尝试的香薰,”齐文锦突然开口,“我怕酒气太大。” 见对方发现了自己没睡着,戚钰便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他们也没说旁的,房间里恢复了安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戚钰还是睡不着,旁边的人呼吸声听着已经平稳了,戚钰脑子却还是乱糟糟的。 明日进宫可能还要见到皇上,不过确定对方把自己忘了,她倒是没那么害怕了。 也是,都这么多年了。抛开了忧虑与惶恐后,再回想起那晚的记忆,一股不一样的热意从腹部升起。 可能是因为,那一夜,是唯一一次由自己主导的。尤其是此刻的自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人的劣性恨又隐隐被激发了起来。 身体带着莫名的热意。她与齐文锦有一些时间没有同房了,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兴奋、烦躁如此诸般情绪反而催化出了欲望的升腾。 戚钰睁开眼,往旁边看了一下后便小心地转过身。今日若是不解决了,大概就不用睡了,她这么想着,索性闭上眼,手慢慢地往下。 想要达到高峰需要一些刺激,戚钰在脑海中回忆着那晚的细节,这种事情她以往偶尔也会做,大多时候都不会出现男人的脸,今天不知怎么的,李瓒的脸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闯入脑海中。 这让她一瞬间变得意兴阑珊起来。 还不如明日去买两本春宫图,她寻思着。 可欲望未完全褪去,不上不下被吊着的滋味有些不太好受。 她并不知道,身后的男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就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她的动作。 女人的幅度太小了,几乎没有太大的动静,但齐文锦依旧能捕捉到那微微压抑的喘息声、紊乱的呼吸,粘腻地缠绕在自己耳边。 他只能看到戚钰紧绷成一张弓似的的身体,看不到别的,却能想象到她这会儿咬着唇忍耐、目光迷离的样子,想象着她迟迟不得疏解懊恼的模样,如同仙子终于被染上了俗世欲望的颜色。 身体……好像是要爆炸了。 不要忍耐,他在心中默念着,阿钰,不要忍耐,让我听到声音。 他头往下低了低,被子罩住了半张脸,萦绕在鼻尖的除了属于戚钰的气息外,多了另一种气味,比自己身上的香更催情的味道。 齐文锦喉结上下滚动,却还在死死忍耐着。 他想着说不定等会儿,阿钰就会按耐不住地主动向自己求欢。 直到隐约间似乎有搅动的水声传来,也许只是出自他的想象,但那绷紧的那根名为理智还是一瞬间崩断了。 *** 不知是不得手法,还是总是被李瓒那张脸打断欲望,戚钰怎么也达不了顶峰去。 “呼~” 她吐出一口气,终于放弃了,正想要慢慢将欲望平息下去,肩上突然多了一只手。 戚钰一激灵,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根本不及她细想,男人灼热的身躯已经覆了上来。 “我 就在身边,你自己倒是一个人玩得开心。你摸摸,被你冷落的东西多可怜。” 求欢的反而是他自己,沙哑的声音激动得有些胡言乱语,几乎是不等戚钰说话,手已经替代了女人的位置,动作明显要比戚钰娴熟得多。 戚钰还未退却的欲望瞬间被再次点燃。 她原本放在胸口想要抵抗的手慢慢软了下去,左右她确实没尽兴,干脆眯着眼睛享受起来。 “阿钰。” “阿钰。” 该藏起来的,藏起来就好了,他的阿钰就该被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齐文锦一直在叫她的名字,戚钰一开始还回应一声的,发现他这会儿已经像是失了理智的猛兽后,就不再吭声了。 另一个好处是她最后是累得睡着了,失眠倒是不治而愈。一觉醒来时,时辰已经有些晚了。 好在秋容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给她更衣、梳妆。 戚钰到宫里的时候,还是稍稍晚了一些。 她进去后才发现李瓒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戚钰如今对他已经坦然得多,镇静地跪下行礼:“臣妇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声音朗朗。 苏蓉就想笑着让她起身的,转念又想到皇帝还在那呢。便默默咽了回去,等着李瓒开口。 然而李瓒的声音却迟迟没有传来,她好奇地看过去,就见着了男人略显阴沉的脸色。 皇帝的心情不太好,是因为齐夫人来迟了吗? 她不知道的是,李瓒这会儿脑子里全是今晨送自己跟前来的那份起居录,准确来说,是最后几个字。 “与齐尚书合房。” 自是没详写,但已经让他的心情到这会儿都是不大痛快的。 第45章 责罚投了你的什么好 李瓒的身影一消失,华景就赶紧过去将苏蓉从地上扶了起来。 “娘娘!” 苏蓉摇头想示意自己没事的,可接连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一声又一声,她原本还在努力压抑着,咳嗽声透过她手里的手帕,闷闷地传出,可慢慢的手帕也压不住了,那声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听得华景直心惊,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后,就马上扭头,“快去……” 话没说完,被苏蓉一把抓住了手:“别……咳咳……别声张……咳咳……” “好了好了,皇后娘娘,您先别说话。” 她拍着苏蓉的后背给她顺气,直到苏蓉慢慢平息下来。 咳嗽是平息下来了,心情却怎么也平息不了。 其实方才李瓒与戚钰棋局没有结束,她就坐在这里想了许多。但所有的想法都只停留在猜测的 阶段,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以事实呈现在自己面前。 不一样的。 她回想着李瓒面对戚钰时的怒气,那明明是藏都藏不住的怒意,却无端地让人觉着……很安全。 苏蓉无法形容那微妙的感觉,但她莫名地笃信,皇上便是生再大的气,也不会伤害戚钰。 完全不同于“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傲骨让他依旧是上位者,但那却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上位,无关君臣。 旁人都说自己与皇上恩爱,但苏蓉知道,他们之间,从来都横跨不过君臣与利益。 无论是他,还是她。 苏蓉不知道戚钰是怎么做到的,在发现这个事实的一刻,她在想什么呢?是悲哀一路走来的男人把唯一的特殊给了别人吗? 不,别说她已经油尽灯枯,就是她能一直坐着这个位置,也没资格去管李瓒。 她现在得思考,这件事,对自己是有几分利。 *** 李瓒回了自己的宫里。 他的宫殿也是先皇的寝宫,他上位后翻修过了,李瓒走了过去,手扶住床栏的一角,视线正对上床头的位置。 许是因为方才与皇后说过那些话,他仿佛对上了先帝那双死不瞑目的眼。 李瓒暗沉的眼睛无畏地对视着,一如当年的自己。 没有人是可信的,没有人是可以依靠的。 他突然想起,那晚女人的语气始终是不太好的,就像是要把自己之前的恶劣态度都还回来。 她唯一算得上温和的一句话,大概是带上了几分抚慰的那句:“交给我。” 那句话,加着药物的作用,大概就是控制的开始,让原本暴怒挣扎的李瓒任由她胡作非为。 交给她?她知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 李瓒的手不自觉捏紧了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想那个女人,总得能让他短暂地忘记其他让自己精神紧绷的事情,就像当时那样。谁给他下的药?他的弟弟们是打算做什么?这个女人的身份有没有问题?凡此种种,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殿外传来了动静,李瓒将自己的情绪都收了回去。 是送戚钰出宫的王林回来了。以往都是皇后宫里派人送的,他今日特意叫了王林去送。 想到戚钰当时那如鲠在喉、想不明白又诚惶诚恐的样子,一种扳回一局的感觉让李瓒的嘴脸角微微扬起。 “皇上。” “嗯,送出去了?” “是。”王林想了想,还是说了,“齐尚书也等在宫外呢!许是刚好路过,就跟夫人一同走了。” 话音一落,李瓒刚刚还不错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现在才什么时辰?他倒是跑得快。”他不可避免地就会想到那两人在一起时卿卿我我的模样,那种牙根的酸意与痒意又开始升起了。 李瓒往桌案走去,得想个办法才行,最好是把齐文锦调出去,就怕调出去他会把戚钰一同带走。 他目光阴鸷地看着案上的奏折,暗自咬牙:“她最好不是。” *** 戚钰被李瓒搅得有几分糊涂。 她在心中反复推想着,既无法解释对方若是认出了自己为何不治罪,也无法解释,皇帝突然对自己表现出的……戚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她自然是不敢想皇帝并不怪罪这种可能。 还有这个诰命夫人,如今再想,也透露出古怪来。 戚钰想这些的时候,表现得并不明显,但也足以让齐文锦发现她的魂不守舍。 哪怕是她最在意的昭儿在身边,齐文锦也能察觉到戚钰的心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他开始往前回忆,发现每次都是如此,只要从皇宫里出来,女人的情绪起伏都明显很多。 一开始他只当是戚钰不习惯皇宫,可齐文锦了解这个人,她适应性很强,不至于去了这么多次了,还是淡定不下来。 皇宫……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吗? 熟悉的心慌袭来,齐文锦一伸手,覆盖到戚钰放在膝盖处的手上。 女人下意识就要收回,却被牢牢抓住。 她的思绪也收了回来。 齐文锦是坐他对面着的,这会儿为了握住她的手,身体也微微前倾着。 “在皇后宫里做什么?待了这么久。” 男人问这个的语气就像是闲聊,微微粗粝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中那细腻的皮肤。 戚钰看他一眼才回答:“也没做其他的,只是下了棋。” “跟皇后?” 戚钰回得云淡风轻:“不是,是皇上,正好娘娘身子不适,我便接了她的位置。” 听起来似乎没有问题,但细想又哪哪都是问题。李瓒是什么人?每天都恨不得扑在政务上,抽时间陪皇后也就算了,与自己的夫人对弈,这算什么? 齐文锦手中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因着这些纷乱的想法,连方才戚钰的那句“接了她的位置”都异常刺耳。 刺耳到他冷笑出来:“接了她的位置?你是想接她什么位置?” 戚钰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齐文锦的话对此刻的她来说,毫无疑问是火上浇油。她一用力,狠狠抽回了自己的手。 “大人请慎言。” 齐昭还在旁边,倒是没听懂别的,只觉着两个人不知道是怎么的,说着说着就生了气。 娘亲明显冷了脸,爹爹也是面色铁青得一言不发。 直到回府,戚钰也未再同齐文锦说一句话。 齐文锦下了马车就只见母子二人头也不回地进府了,只留他站在原地。 他也知道是自己失言了,可胸口憋着的气,膨胀得让他快要炸开了。 那样的想法太过于匪夷所思了,但万一呢?齐文锦能维持现在的平衡,是因为戚钰如今只能依靠他。 可是万一有外力来影响这个平衡呢? 他讨厌一切的变故。 男人提脚就往里去,刚进去,迎面跑来一个小厮,明显就等着他的:“大人,陆姨娘今日不舒服,想请大人能不能去看一下……” “不舒服就去叫大夫,我能看病吗?”本就在气头上的齐文锦语气自然不是很好。 吓得下人忙不迭地称是后跑开了。 他留着陆白薇,是留给戚钰的。 她想怎么报复都好,他都是随着她的,只是有时候因为实在是气愤戚钰的不在意,才想拿陆白薇来试探。 人总是这样的,贪心不足,不到黄河心不死。 但是现在对于他来说,那个人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什么赌气不赌气的,他去别人那里,戚钰只会觉得轻松罢了。 她别想轻松,他们就得互相折磨。 *** 陆白薇正在房里来回地走动。 自从她怀孕后,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明显改善了不少,她在府里的地位也算是水涨船高。 这样才对,陆白薇沉迷于这样的转变。 这样才对!现在自己只是怀了孩子,等孩子生下了,她就可以好好跟戚钰较量了。 唯一让她不满的是,齐文锦从来没来过。 陆白薇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老老实实一些的,可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对于齐文锦来说,这也是他的孩子,他怎么能一次也不来呢?他凭什么不来。 忍无可忍,她才叫了下人去蹲守齐文锦。 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正巧有其他下人送来了戚钰赏过来的东西:“这布匹夫人说是赶最好的拨来的,等开了春,陆姨娘就可以叫人……” “滚!”陆白薇突然怒吼,把人吓一跳,“都拿走!谁让你们把她送的东西拿过来的?是不是想害死我的孩子?她肯定想害死我的孩子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凄厉的语调和癫狂的神色,让下人们害怕地退后几步。 报信的小厮也很快来了,只说大人忙,来不了,气得陆白薇再次将桌上的东西都砸到了地上。 他凭什么不来?凭什么不来! *** 齐文锦晚饭后去书房了一会儿,等快休息的时候又来了戚钰房里。 戚钰已经习惯了这人冷着脸赖在她房里的事情了,不像以前,他一生气拂袖而去自己还能落个几天的清净。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不作声 ,男人则是坐在床沿处,视线似乎落在她的身上。 这么静默了好一会儿,戚钰听到齐文锦叹了口气才开口:“今日是我的错,”他的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我并不是怀疑你的意思。阿钰,皇上并不是随便对人这么亲近的人,我是……” 怕他有其他的心思。 这话,齐文锦没说,戚钰也能猜出来。 其他心思?可能吗?戚钰自认为自己还没倾国倾城到这个地步,让原本清心寡欲的皇帝突然上了心。 第46章 廷杖若是能离开京城 王林在一边将头低得很低。 虽然皇上一副不紧不慢的语气,但只有刚刚一直在他身边的自己知道,这个男人现在蕴藏着怎样的怒火。 李瓒的面前,还摆着两张纸。 一张是关五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时间有限,他也只是把自己已经查到的东西汇报给了李瓒。 信中关五说戚钰离开齐府后消失了一段时间,连她哥哥去世时都没有出现,后来据外人说,那段时间她是在寺庙里静养。 但关五顺着这个线索去寺庙里询问过了,所谓的静养,只是寺庙之人收了好处以后替戚钰掩人耳目的托辞,实际上戚钰并未在那里待过。 这个时间与皇上遇到那女子的时间是重叠的,有了怀疑,关五自然是从皇上最在意的涂洲开始查,确实查到了戚钰的哥哥有一好友在涂洲,于是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了。 信中的主要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从这已有的线索来看,戚钰就是那女子的可能性,果然就更大了。 但李瓒来不及做什么反应,信中剩下的大多是这夫妻二人的事情。 自然也包括齐文锦后院的那些腌臜事。其实这种事对于李瓒来说并不陌生,甚至皇家的手段,只会更为狠辣。 关五的文字没有一丝感情在里,只是一五一十地陈述事实,但李瓒只觉得怒火中烧。 这份怒火,又在看到另一张纸时达到了顶峰。 那是审问马不凡的供词。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连夜审讯的,但他下了命令的事,下面的人哪里敢不办。 马不凡也不是有骨气的人,况且只是一些小玩意,连贿赂都谈不上,他自然是没有隐瞒,三下两下全都招了。 齐文锦大概也没想到,李瓒会这么巴巴地揪着其实并不怎么起眼的小事。他只沉吟了片刻就解释了:“马大人先前便在吏部任职,吏部的官员们评价皆是勤勤恳恳。是以臣这才举荐考功司一职。举荐之前未对其人品进行彻查,是臣之失职。但贿赂一事子虚乌有,还请皇上明察。” 那马不凡回了老家虽是一副嚣张跋扈、乱来的样子,在京城做事确实当得上勤勤恳恳,人也惯会左右逢源。 齐文锦觉着自己回得并没有问题。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李瓒问:“朕听说,他可是给了你秘药。” 齐文锦并不奇怪李瓒知道,只是奇怪这话语中的怒意。 “确实是,但臣也只是私底下交流了些房中之物……”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啪得一声东西摔落地的声音止住。 “房中之物?”李瓒低沉的声音里蕴藏着怒意的风暴,“齐尚书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合欢香,青楼里调教不听话女子的,用多了便会成瘾,再离不开男人,你就是把这种下三滥的东西用到自己夫人身上?” 男人的手紧紧攥紧了龙椅,将愤怒一点一点地压了下去,可低沉的表情已经惹得殿里的众人将头埋得更低了。 只有齐文锦木然地愣在那里。 他并不知道那熏香的真正来历,只当是普通的房中之物,马不凡也再三跟他说,没什么其他的危害。 “反而会让她越来越离不开你。” 他是这么说的,如今齐文锦再回忆,才终于能品出其中真正的意思。男人紧紧咬住了牙。 他怎么……又做了糟糕的事情。 他只是希望能离戚钰近一点,怎么样都好,只要能离她更近一点,可是为什么,不管自己怎么做,总会选择错误的方式,把她越推越远。 他 应该再留意一些的,再谨慎一些,而不是听到“离不开你”,就像是失了智。 齐文锦呆在了那里,连李瓒说他“识人不清的罪不能这么算了,廷杖三十”时,他都只是麻木地应下。 男人已经被拖下去廷杖了,从道理来说,罚得有些重了,但对于此刻的李瓒来说,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他离开了龙椅走了两步,方才压抑着的焦躁与愤怒都已然在其中。 李瓒原本确实是想寻到齐文锦的过错,有了过错打几板子,至少行房一事够他搁着了。马不凡这事就正好,不大不小地正适合罚。 直到听到秘药的事,他才真正地动了怒。 一开始是后怕,担心戚钰真的对这药上了瘾,知道马不凡才给了齐文锦两日,方才放心下来。 但紧接着就是想,被用了这药的戚钰,在齐文锦面前露出的是怎样的神态。 那张总是清冷的脸动情起来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主动索求? 越想这妒火与**就在胸中烧得越旺。 “下贱的东西!” 骂的自然是齐文锦了。 王林眼观鼻子鼻观心,知道皇上肯定窝火得很,察觉到皇帝往这边看来了,赶紧附和:“好好一个男人,这是什么狐狸精的做派。” 哪知这话好像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狐狸精?”李瓒冷嗤一声,“狐狸精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勾引,他这算哪门子的狐狸精?” “可不是,”王林自知失言,又立刻补救,“便是深宅妇人,也知道争宠不能伤了夫君根本。” 可这话一说,他又寻思着不对。这说起来,岂不是把皇上也比做“争宠的妇人”了。 果然,这话引得李瓒阴沉地瞪了他一眼,但终究是没说什么了。 *** 戚钰在齐文锦走了以后还莫名地燥热难以入眠。 床帐里似乎还遗留着齐文锦身上的那香,齐文锦这人本来就极为讲究,熏香不说,还时常变着花样来,这香也没什么特别的,但这会儿就莫名地让戚钰不适。 想了想,她还是起了身。 “夫人。”见她起来了,秋容赶紧来服侍,“要起吗?” “起来坐坐。”戚钰就只披了件大氅,“把窗户打开一些。” “您本就失眠,这一冻着,怕是要一点睡意都没了。”秋容有些担心。 戚钰摆摆手:“燥热了才真睡不着。” 秋容只好照做了,凉风将屋里的靡靡之气吹散了不少,戚钰这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平心静气下来。 没一会儿,有下人端来一碗粥,戚钰没多想,直到这么尝了两口,才突然想起来:“我也没叫粥。” “许是下人体贴吧。” 秋容不以为然,这院里多的是想要巴结夫人的,并不稀奇。 戚钰觉着喝了粥后莫名地舒服了不少,她想起了被叫去宫里的齐文锦,当时听语气还挺急的,不知道是什么事。 左右目前齐文锦仕途好一些,对他们母子不是坏事。 戚钰放下了碗。 结果心是静了,觉还是没睡成。后半夜,挨完了廷杖的齐文锦就被人抬回来了。 下人来报的时候,戚钰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穿上衣裳就去看了。 齐文锦是被送回了他自己的院子里,那院子他除了跟戚钰怄气有时会住,平日里几乎都是不住的,对了,现在是连怄气都不会回去住了。 “怎么不送馨院里来?”戚钰一边往那边去一边问。 下人赶紧回答:“这是大人的吩咐,小的们哪里敢不听。” 戚钰不说话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齐文锦一直都是好好的,能犯什么错突然被廷杖,大半夜被叫过去受罚,戚钰几乎可以想象皇帝定然是气急了的。 这不弄清楚,她确实是睡不着的。至少得知道,齐文锦这次惹怒皇上,是一时的,还是说以后都不会得宠了。 主院这会儿正热闹着,下人们来来去去地忙着,见了戚钰赶紧行礼:“夫人。” 戚钰一摆手示意他们做自己的,这才问齐文锦旁边的小厮:“怎么回事?” 小厮一连摇头:“小的也不知!大人进宫去了,小的就在外边等,结果大人出来了就成这样了。” 对这个回答没什么意外,戚钰径直往里去了。 一进屋里,浓浓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齐文锦是趴在床上的,戚钰能清晰地看到他后背连到臀部的伤,斑斑血迹将衣服都浸透了,甚至能看到布料与血液和烂了的肉黏在了一起。 戚钰眉心拢了拢,自然不是什么心疼,而是想着糟糕,这么看来,齐文锦多半是真的惹怒皇上了。 床上的人似有所感,突然看了过来。 戚钰面色都不用变,她原本就是一副担心的神色的:“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齐文锦没什么血色的唇微微颤了颤,人在思绪极度混乱的情况下,痛感似乎会被无限地减弱。 他此刻便是,看到戚钰的那一刻,齐文锦想到的就只是自己用的那药,他在女人就要靠近的时候突然开口:“别过来!” 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戚钰一愣,被他吓到了原地。 其实折腾了这么久,又满是血腥,齐文锦身上已经其实一点也闻不到熏香的味道了。 但他还是不敢让她靠的太近。 齐文锦原本是想说对不起,自己不是故意的。又想起戚钰这会儿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让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回屋里早些休息吧。” 他也不想被戚钰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大人这样,我怎么能睡得着。” 哪怕知道这话里的担心成分少得可怜,男人的心还是不争气地颤了颤。 戚钰转身问下人:“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已经去叫了,马上就到。” 现在不是问旁的问题的时候,戚钰只能耐着性子。这一晚几乎是个不眠夜,大夫光是把那沾了血肉的衣裳剥离都废了不少功夫,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