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雨至》 第1章 回国 【暗恋是场不会停的雨,你撑伞而过,留我满身潮湿。——温书棠日记】 - 八月末,暑气刚过,一连三天,京北都浸在蒙蒙细雨里。 外头天色灰暗,拢着层层叠叠的铅云,舷窗上水痕交错,空气里满是让人心烦的燥意。 最里面的座位上,温书棠捧着新一期的《les echos》,读大学时,他们那个金发碧眼的外教总喜欢用它做精读材料,成篇的生词难句,至少要熬两个通宵才能啃完,导致那几年她看见这个就觉得头疼,如今倒有兴致拿来打发时间。 翻开新的一页,economie板块,目光落在顶端,放大加粗的头条新闻,讲的是某家医疗领域的科技公司,于三月前研发出一款超声诊断系统,突破了传统超声波束合成在成像空间分辨力和时间分辨力的技术限制,能够更为精准地评估心脏的解剖结构。 还没来得及细看,头顶广播突然响起,播报飞机已经平稳落地,提醒旅客注意安全,检查携带好随身物品。 这趟航班由巴黎到京北,中间又在香港转机,前后十几个小时的旅途,温书棠合上杂志,揉了揉略为僵硬的肩膀,垂下眼眸,习惯性地去瞥那只卡在手腕处的腕表。 下午三点,比预计抵达提前了二十分钟。 客舱逐渐变得喧闹,周围人纷纷起身,温书棠跟在最后,等从廊桥里出来,才去拿口袋里的手机,下拉关掉飞行模式。 加载框转了两圈,通知栏上跳出新的消息。 【楚怡:棠棠姐,我已经到啦。】 【楚怡:在t2出口这边等你哦。】 后面还跟着一个可爱的小表情。 温书棠回她一句好,到转盘处取走行李,然后挤过人群,朝t2口的方向走去。 机场年前重修过,地形复杂程度不亚于迷宫,温书棠来回绕了几次,也没看见冯楚怡的身影。 刚准备发消息问问,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叫自己。 “棠棠姐!” 温书棠循声回头,几个月不见,小姑娘染了头极具个性的粉发,紧身t配工装裤,是她一向喜欢的甜酷风格。 冯楚怡迎面跑过来,张开双臂,送她一个热情的拥抱:“棠棠姐,你总算是回国了。” “再不回来,我就要被chlo折磨死了。” 冯楚怡是她的直系学妹,又都在学生会的外联部门,读书时关系就不错,后面她毕业工作,没过多久,冯楚怡也通过考核,进入transline的法语组,机缘巧合之下,成为她带的第一批实习生。 她出国这段时间,冯楚怡被分到了另一个项目组,chlo就是她的新任mentor。 温书棠摸摸她头发,弯唇笑了下:“有那么夸张吗?” “当然有!”冯楚怡苦着一张脸,像朵被霜打落了的花,闷闷地和她抱怨,“上周五有个文件,lo都说我翻得很好了,可还是被她打回重做了整整四次!” “再这样下去,估计我都熬不过实习期,更别想着转正了。” “不会的。”温书棠安慰她,嗓音温软,“chlo虽然严格了点,但能力真的很强,在她那能学到不少东西。” “慢慢来嘛,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冯楚怡悻悻叹了口气。 她这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上一秒还沉浸在被辞退的焦虑中,下一秒已经换了话题:“棠棠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是不是白人饭太难吃了?” “没有吧。”温书棠眨了眨眼,“半个月前才称过,好像还重了一点。” “不过白人饭真的很难吃。”她对此深表赞同。 寒暄过后,两人朝外面走,冯楚怡和她讲起这几个月公司发生的事,说隔壁组那对情侣在闹分手,又说新对接的客户有多么难伺候。 “哦对了!还有一个超级无敌坏消息!” 听她这严肃的口气,温书棠心都跟着发紧:“什么?” “公司楼下那家药膳鸡,上周不幸关门大吉了,换成了一家又贵又难吃的轻食店!” 温书棠微怔:“啊…?” 毫不夸张,确实是坏消息。 transline所在的cbd,向来被大家称为美食荒漠,物美价廉的店并不多,药膳鸡算是很难得的一个。 每次温书棠碰上加班,饥肠辘辘地从公司出来,最喜欢光顾的就是那里。 她默默心痛了半分钟,手机嗡嗡震动,又有新消息进来。 【学长:落地了吗?】 温书棠在键盘上敲字:【嗯,刚下飞机。】 那边回的很快,聊天框里弹出一条几秒钟的语音。 清润的男声从听筒中传来,大概是在外面,背景隐约有些杂音,但也盖不住他语气里的关心:“那我现在过去接你?” 几缕碎发散下,拂在脸颊很痒,温书棠抬手捋到耳后,抿了抿嘴唇:【不用了学长,我叫了车,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对方没多坚持,发来一句叮嘱:【那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my:知道了。】 刚摁灭屏幕,冯楚怡满脸期待地凑过来,明明用的是问句,言语里却满是肯定:“是言之哥吗?他要来机场接我们?” 温书棠捏她脸颊:“学长很忙的,就不麻烦他了,一会我们打车回。” 冯楚怡耸耸肩膀:“好吧。” “不过——”她把声音压低一点,眼角眉梢都是八卦,“棠棠姐,言之哥对你好上心哦。” “有吗?”温书棠不在意地笑笑,“学长对身边人都挺好的。” “不不不。”冯楚怡没被她糊弄过去,“这可不一样。” “你还不知道吧?就上个月,言之哥刚升了市场部的经理。” 她抱住温书棠手臂,拖长语调,意有所指地暗示:“年轻有为,家境殷实,外貌又出众,棠棠姐,我觉得他挺不错的。” 温书棠失笑,随口打趣:“那你努努力?” “什么嘛!”冯楚怡瞪大眼睛,在她肩膀上轻拍,把话题拉回正轨,“言之哥的心思,大家都看得出来,你真的不——” “真的没什么。”温书棠接上她的话,态度坚定,“你们别多想,我和学长就只是朋友。” 冯楚怡并不死心:“朋友怎么了!朋友也可以慢慢发展为恋人啊!” “楚怡。”温书棠无奈地笑了下,“你不明白。” “而且……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暂时没兴趣考虑这些。” 冯楚怡只得作罢,静了几秒又偏头看她。 温书棠今天穿的是浅色长裙,外面搭配同色系的针织,头发用发簪随意挽起,露出一截纤瘦白皙的脖颈。 柳叶眉,鹅蛋脸,杏眼盈盈,很典型的江南长相,清冷中带着些许温婉,像是工笔渲染出的水墨画,不加任何修饰,就足以引人注意。 她们认识也有三四年的光景,温书棠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身边不乏优秀的追求者,可她好像从没对谁心动过。 冯楚怡鼓鼓腮帮,忍不住好奇:“棠棠姐,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 温书棠眼神暗了瞬,如蝴蝶羽翼般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就这样安静了半分钟,她才慢吞吞地开口,勉强挤出一点笑:“我也不知道。” …… 看着她的表情,冯楚怡没再继续,转头说自己有些口渴,想去旁边的便利店买瓶水喝。 “棠棠姐,你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 长途旅程所带来的疲惫感,后知后觉在身体中蔓延开来,温书棠靠在墙边,头颈低下,盯着地面发呆。 刚才那个问题不受控制地在耳边回荡。 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记忆闸门被打开,眼前浮现出一张桀骜凌厉的面孔。 人们都说时间能淡忘一切,可熬过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后,她才无可奈何地发现,有些人天生就是例外。 他的每一寸模样都深深印在脑海,她记得他漆黑的眼瞳,记得他眼角的泪痣,记得他利落的短发,还有漫不经心的笑容。 教学楼,图书馆,停电的器材室,躲雨的便利店。 数不清的过往,如同老电影一般,一帧一帧地自动播放起来。 只不过……再也回不去了。 偌大的候机厅,人群往来骚动,不远处孩童的哭闹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温书棠揉了下眼尾,慢慢呼出一口气。 她抬起头,想看看冯楚怡那边的情况,但下一秒,呼吸却猛然一窒。 梦里上演过无数次的场景,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温书棠也被定格在原地。 十几米之外,男人倚在栏杆旁边,身形颀长,姿态懒散,神色中噙着几分倦怠。 他单穿一件黑色衬衫,单薄布料勾勒出劲瘦的腰线,领口肆意敞开,露出来的锁骨深邃,脖颈修长,依稀可见上面微凸的青筋。 几经世事雕琢,他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轮廓线条更为硬朗,五官也更具有攻击性。 额发松散,半遮住眉眼,皮肤很白,在暗色的衬托下,多了几分疏离与冷冽。 隔着重重人影,他的侧脸时暗时清,叫人不由得怀疑,这是不是一场臆想出的幻影,可眨眨眼,又发现他的存在无比真实。 外边雨下得更大了。 周遭水汽弥散,顺着毛孔钻进身体,连带心口都被氲出潮湿。 指尖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痕迹,脑袋像被塞上乱麻,温书棠不停在想,他们到底多久没见过面了。 八年。 四季更迭轮回,居然分开了八个年头。 更可悲的是,时隔八年,她依然能在茫茫人海中,精准捕捉到他的身影。 第2章 昵称 “你松开我。” 冯楚怡拎着果汁从便利店出来,远远看见温书棠靠在墙边,脸色白到透明,表情也算不上好看。 她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把人扶住:“棠棠姐,你还好吗?” “是哪里不舒服吗?” 温书棠回神,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摇了摇头:“……没事。” 她声音特别轻,还带着几分压制不住的颤意:“我去趟洗手间。” …… 洁白光亮的瓷砖,倒映出一道清瘦的身影,温书棠双手撑在理石台面上,头埋得很低,脊背处的蝴蝶骨瘦削向外凸起。 凉意顺着掌心蔓延,流经身体的每一处,仿佛要将血液都凝冻。 思绪依旧混乱,她努力让自己从刚才的场景中抽离,可闭上眼睛,脑海中全都是那两个人的模样。 她其实并未看见什么,但就是不受控制地脑补更多。 那是他的女朋友吗? 他们在一起有多久了? 他…… 算了。 这些早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当年他话说得决绝,分散时又闹得难看,就算现在有了新欢,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不过是他人生中的意外,是不值得留恋和回忆的插曲,侥幸陪他走完那段时光后,就变成记忆中轻描淡写的一笔。 仅此而已。 温书棠拧开水龙头,接起冷水拍在脸上。 她没有用纸擦干,由着水珠从脸颊滑落,好像这样,就能带走她全部的失控与难过。 - 另一边。 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出清脆声响,应茜走到周嘉让身旁,空气里很快多了一股甜腻的香水气。 周嘉让掀眸,语气不善:“迟到了整整二十分钟。” 应茜把长发勾到耳后,忍不住开始吐槽:“今天加州大暴雨,航班没取消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刚起飞又遇上强气流,颠得我差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上面了。” 周嘉让漠不关心地冷笑了下。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应茜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我,非得今天过来拿东西,就不能多等几天啊。” 周嘉让淡淡开口,嗓音低哑:“忙。” 应茜:“……” 怎么不忙死你呢。 她翻了个白眼,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沓文件:“给你,上次的检查报告。” “具体情况kevin都写在上面了,总体来说比之前好了不少,但还是有几项指标不太正常,有时间记得来我这里复查。” 周嘉让没什么语调的嗯了声,接过报告,低头随意翻动着。 应茜想起什么,眉梢微扬,抱着手臂揶揄他:“你这回国也有两三个月了,进展怎么样啊。” “不顾kevin的建议,千里迢迢地追回来,见到人家了吗?” 手上的动作微顿,很快又恢复如常,周嘉让抬眼看她,表情不见波澜,但周遭气场却倏得冷了几分。 “你很闲?” 应茜早已习惯他这副臭脸,一双凤眼笑得妩媚:“我这不是关心一下患者的近况吗。” 周嘉让轻嗤一声,转身丢下两个字:“走了。” “诶?”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应茜难以置信地拔高语调,“走了?” “我飞了十几个小时,刚落地就来给你送东西,连行李都没来得及取,周嘉让你就这么走了?” “怎么说也得把我送回家吧?” 周嘉让脚步没停,吊儿郎当地回答:“不好意思啊。” “我的车,不载除了女朋友之外的人。” 应茜:“……” - 刚走出机场,冯楚怡接了通电话,导师说她上周交的那篇论文需要大改,让她尽快回学校一趟。 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冯楚怡苦起一张脸,如临大敌:“不是吧……之前都通过了,怎么又要改。” 温书棠拍拍她肩膀,感同身受地安慰:“导师的想法就是很难猜,记得有一次,我改稿改到凌晨两点,刚准备关电脑,突然收到反馈说选题不行,全部都要重写。” “啊?这也太绝望了吧。” “是啊,熬了好多个通宵才勉强赶完。” “真希望能快点毕业。”冯楚怡低声祈祷着,转而开始担心她,“不过棠棠姐,你一个人可以吗?” 想起她刚才的不对劲,小姑娘忧虑地直皱眉:“要不还是让言之哥来接你吧?” “我真的没事。”温书棠摇摇头,“就是前几天有点忙,时差还没调节过来,又在路上折腾了一通,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揉了揉冯楚怡的头发:“快去学校吧,别让老师等太久,到了之后给我发个消息。” 手机接连震动,导师在那边催人,冯楚怡这才妥协地点点头:“那好吧。” 可她仍然放心不下,直到分开之前,还一个劲地叮嘱温书棠,叫她千万不要逞强,有什么事一定要和她讲。 温书棠牵起唇角,笑着和她保证:“知道啦。” …… 雨势逐渐增大,腾起的白雾将街景都模糊。 被风吹斜的雨滴落上脚踝,挟来丝丝缕缕的凉意,温书棠忍不住瑟缩了下,牙齿轻轻咬在唇内的细肉上。 纤细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几个叫车软件被她来回切换,但却没有半点进展。 红色加粗的字体提醒她,前方排队三十六位,预计要等待五十七分钟。 京北的交通一向糟糕,这应该还是最理想的速度。 今天运气真的好差。 耐心即将告罄,温书棠无声叹气,思考要不要乘地铁回去。 虽然中途要转两站,但总比在这浪费时间好得多,而且还没有堵车的风险。 犹豫片刻,她终于做出决定,拉起行李箱,打算折回地铁站。 就在她迈出脚步的前一秒,面前缓缓驶来一辆黑色suv,紧接着,耳边响起两声短促的鸣笛。 陈言之从车上下来,撑一把黑伞到她身边。 温书棠没反应过来,愣愣开口:“学长……?” 陈言之朝她笑,言语透着温润:“天气预报说,未来两小时会有大暴雨,我担心你打不到车,想了想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温书棠眨了下眼,声音很轻:“我坐地铁回去也一样的。” “下雨天地铁会很挤,你一个女孩子,带着这么多东西不方便。”陈言之接过她的行李箱,雨伞偏向她那边,“别在这站着了,先上车吧。” 温书棠不好再推脱,被他用伞护着上了车。 车门关阖,隔绝外面的水汽与燥意。 路况拥堵严重,车辆缓慢地向前行驶,温书棠靠在椅背上,对着车窗上的雨痕出神。 右手拇指有意无意地在腕表的表带上摩挲,这是她习惯性的小动作。 等红灯的间隙,陈言之侧头看她:“巴黎那个项目做的不顺利?” 慢了两秒,温书棠才回答:“没有,都挺好的。” “那是出什么事了,看你一直闷闷不乐的。” “有吗?”温书棠知道自己不擅长伪装,找了个不那么牵强的理由,“可能就是有点累了。” 陈言之没有多问,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那我和你们组长说说,让她给你多放几天假,好好休息。” 温书棠浅笑着说好。 怕车上气氛太沉闷,下个路口的时候,陈言之抬起手,在控制屏上点了两下,打开车载电台,刚好是音乐频道。 熟悉的旋律飘出,是周杰伦的那首《不能说的秘密》。 舒缓的钢琴前奏,在外面雨声的衬托下,多了几分柔和,也添了些许哀伤。 “拼命想挽回的从前,在我脸上依旧清晰可见。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做普鲁斯特效应,是说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放在音乐上是同样的道理。 温书棠眼睫微颤,一瞬间,好像被拉回十六岁那年冬天。 人群散尽的礼堂,她站在舞台中央,周遭灯光朦胧昏暗,可身旁那个少年却无比耀眼。 像是在逃避什么,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把音乐切换到下一首。 陈言之注意到她的异常,但也只是问了句:“不喜欢?” 温书棠很模糊地嗯了一下。 不是不喜欢,是不敢再喜欢。 …… 那天晚上,温书棠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再一次入睡失败后,她起身从床上下来,捞起一旁的手机,按亮屏幕,上面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 外面天黑得彻底,但雨还是没有停,温书棠站在玻璃窗边,看着远处璀璨绚烂的繁华夜景。 她其实不太喜欢京北,不喜欢这里的气候,也不喜欢这里忙碌压抑的节奏,哪怕已经生活了七年,依然找不到半点归属感。 还记得高考成绩出来后,她最初明明选择的是沪市,可就在填报系统关闭的前三分钟,却如同走火入魔一般打开电脑,将第一志愿改成京北大学。 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疑问如细线般在心头缠绕,细密的眼睫垂下,半晌后,温书棠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她想,也许自己是疯了吧。 分针向后划过三格,她摁了摁眉心,回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找出之前没吃完的药。 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第二天早上醒来,脑袋像灌了浆糊般昏昏沉沉,四肢肩膀也都酸的厉害。 她没胃口,随便拿了个酸奶当早饭,吃完后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发了好一会呆,最后还是决定去公司上班。 虽然组长给她批了一周假,允许她在家调整状态,但她这人有个坏习惯,空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还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 第3章 并校 “周嘉让,你给我站住!”…… 齿轮扭转,时间回到过去。 2014年夏天,烈日当空,热浪炎炎。 暑气就像是牢笼中的困兽,来势汹汹地冲破桎梏,将万物生灵悉数吞噬,只留蝉鸣声交错起伏。 在连续半个月的高温炙烤下,漓江终于迎来一场降雨,街边梧桐被洗刷得湛绿,但这并没能带走空气里枯焦如焚的燥意。 傍晚五点,温书棠把最后一摞书整理好,从市图书馆里出来。 地面还湿漉着,有风吹过,蓄满的水洼泛起涟漪,像是一块被打碎的残镜。 倒影里的女孩穿着棉质长裙,五官柔和,模样安静,黑发随意散在肩后,衬得皮肤白皙干净。 鸣笛声从远处传来,46路公交车停靠到站。 车门缓缓开启,等待两秒,见人没有上车的意思,又朝着下一站加速驶去。 路口信号灯变换,温书棠背着帆布书包,左转拐进后面那条街。 蓝底白字的路牌上写着,碑亭巷51号,漓江市第九中学。 巷口的糖水铺还没关,门外支着个破旧的喇叭,循环喊着桂花酒酿五元一碗。 来往行人很少,偶尔路过几个,也是不约而同的神情慌忙,脚步匆匆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赶去。 在这一众身影里,温书棠显得格格不入。 她攥着书包带子,速度放得极慢,清亮的眼在四周反复打量,仿佛是在找寻什么。 一路走到尽头,她转过身,发尾跟随动作扬起,停顿片刻后,步伐更慢地开始了又一次寻觅。 就这样来回徘徊着,第六次经过校门口的时候,温书棠终于停下脚步。 引擎声由远及近,摩托车飞速驶过,垂落的裙角染上污泥,在风中飘动摇曳,宛如一株被打落的栀子。 天阴沉得更厉害,乌云密布,像团散不尽的浓墨。 那个喇叭不知怎么坏了,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和风声一起在耳边呼啸,无休无止。 温书棠望着空荡的街头,眼睫不太明显地颤抖了下,无声在心里叹气。 果不其然。 又是一场徒劳,她没能遇见那个想遇见的人。 沿着石板路,温书棠回到公交站。 下一班46路出现,她跟着人群上车,被挤到最后一排的角落。 漓江的公交车向来颠簸,她抓紧头顶的扶杆,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风景飞速掠过。 狭小空间里,闷燥从四面八方袭来,汗味和烟酒味混杂在一起,如同一个密闭的蒸笼,叫人很难喘得上气。 身侧站着两个女生,看起来与她同龄,左边那个语气格外激动,说暗恋许久的那个男生,居然主动加了她的好友。 温书棠静静听着,眨了眨眼,努力压下漫出心口的酸涩和羡慕。 她其实有些搞不懂自己。 明明每次都是相同的结果,明明早已习惯这种一无所获,可为什么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感到失落。 …… 三十分钟后,车内电子音响起,播报前方即将到达澜椿路。 外面稀稀落落地飘起雨丝,鼻间充斥着潮湿与咸腥,温书棠没有带伞,不自觉加快脚步。 漓江市繁华,可她们这一带却像是被遗忘,褪色破旧的广告招牌,爬满藤蔓的低矮石墙,一砖一瓦都透着腐朽衰败的绝望。 走到楼下,迎面碰上对面楼的李阿姨。 认出是她,女人热情地过来搭话:“棠棠,去哪了这是?” 温书棠轻弯起唇角:“刚从图书馆回来。” “放假了还这么刻苦呀。”小姑娘长得乖,很是招人喜欢,李阿姨捏了捏她脸颊,下一秒又想到自家那个不争气的,表情骤然多了几分嫌弃,“要是我儿子能有你一半省心,我就烧高香了。” “诶对了。”女人话锋一转,将右手提着的纸袋递给温书棠,“我正好要去你们家店呢。” 她解释道:“前天给那臭小子买了几件衣服,尺码不太合适,他穿着有点大,还得麻烦你姐姐帮忙改一下。” 不远处那家白色招牌的裁缝店,就是温书棠姐姐温惠开的,她小时候跟着外婆学过刺绣,手艺还算不错。 客源多为附近的邻居,知道两姐妹不容易,都很照顾她们的生意,收入虽然算不上丰厚,但供给日常开销还是没什么问题。 温书棠接过纸袋:“好,我带回去给姐姐。” “改完给我发个消息就行,不用特意跑过来送。”女人说着,又拿出刚买的茉莉饼,分一半塞到她手里,“回去和你姐姐一块吃。” “不用了阿姨。” “哎呀快拿着吧,就几块糕点,不值钱。” 温书棠推脱几次没能成功,最后柔声道了谢,然后才转身往家走。 推开店门,她把衣服和糕点都放到桌上,对着里面喊了声姐姐,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目光扫了几圈,也没找到温惠的身影。 温书棠觉得奇怪,喃喃自语:“是出去了吗?” 她绕到后面,顺着楼梯上了二层,客厅里的灯没开,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似乎是从卧室那个方向传来的。 心倏得一紧,温书棠连忙过去。 温惠坐在床边,眼圈红得厉害,手臂上多了好几处淤青,房间里也乱糟糟的,柜子的抽屉全部开着,被翻找过的痕迹不容忽视。 温书棠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她会进来,温惠慌乱地擦掉眼泪,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恬恬回来了啊。” “姐。”温书棠在她身边坐下,开门见山地问,“是不是江伟诚又来闹事了。” 温惠眼神闪躲了下:“没有。” 她下意识把手臂往后藏,语气故作轻松:“是我刚才出门时不小心,没注意到前面的台阶,踩空摔了下。” 温书棠皱起眉心,直截了当地拆穿她:“连带着家里的东西也摔乱了,是这样吗?” 她唇角绷得很紧,态度也比平时更冲,神情里藏着不容置喙的倔强。 温惠垂下眼,声音慢慢变弱:“恬恬……” “……” 气氛静了下去,风肆虐地敲打着玻璃。 温书棠眼眶发涩,她其实不是生气,就是心疼温惠。 她们父亲走得早,没过多久母亲改嫁,两姐妹也被丢到奶奶家。 但奶奶并不喜欢她们,每天都想方设法地为难,温惠为了妹妹能好过一点,自愿辍学去打工,后面干脆带她搬了出来。 其实那年温惠也不过十八岁,可她从来没抱怨过什么,就这样熬了三年多,终于攒出一点钱,盘了楼下那家店面,这才算是安定下来。 本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可是…… 雨势毫无征兆地加大,淅淅沥沥地掩住尘嚣,窗户镀上一层白雾,水汽也湿漉漉地弥散蒸腾。 温惠拉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她胳膊,试探着问:“真的和姐姐生气啦?” 温书棠摇头,压下心里的难过,吸了一记鼻子,嗓音闷闷的:“……没有。” 她起身到客厅取来药箱,找出消肿化瘀的软膏,挤一点在棉签上,极其轻缓地帮温惠上药。 “疼吗?” 大大小小的淤痕嵌进皮肤,留下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温书棠心脏都揪在一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不疼。”温惠安慰地笑笑,“就是看着吓人了点。” 可温书棠根本不信,力度不自觉又轻了几分,不放心地嘱咐:“这几天小心一点,就不要提重物了,店里来货的话,等我回来再弄。” “哪有这么娇气啊。”温惠摸摸她头发,笑意加深,“知道我们恬恬懂事,从小到大都心疼姐姐。” 拧着药盖的动作一顿,温书棠咬了下嘴唇,欲言又止几次后,还是慢慢吞吞地开口:“姐……实在不行就离婚吧。”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话音刚落,温惠神色僵了下,迟缓两秒后,笑得有些苦涩:“哪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之前那几次……” “算了。” 不想勾起那些不好的回忆,温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捏了下她手心:“你就别烦心这些了,姐姐会有打算的。” 温书棠本想再劝几句,但对上她还红着的眼睛,又不忍心地把话咽了回去。 …… 吃过晚饭,温书棠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把白天没弄懂的题目再看一遍。 门被敲响,温惠来给她送水果,关切地问:“明天就要去新学校报道了吧?要用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温书棠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三个月前,教育局突然决定,要将漓江六中合并到九中里,说是为了解决教育资源分配不平等的问题。 消息一出,便掀起不小的风浪,有人反对有人赞成,两拨人不可开交地闹了很久,最后却也是无疾而终。 “晚点再检查一遍,千万别落下什么东西。” 温惠说完,觉得自己的担心实在多余,毕竟这么多年温书棠一直是又乖又懂事,无论是学习还是其他方面,从来都没让她操心过。 但她很快又想起什么,睫毛低垂着颤了颤,话语里多了些许自责:“其实当年中考,你本就该去九中的,但是……” “都怪姐姐不好,耽误了你。” “姐。”温书棠不想听她这么说,皱着眉打断,“没什么好耽误的,在哪读书都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温惠重重叹了口气,“六中是漓江公认的吊车尾,每年重本率还不到百分之十,和九中根本没法比。” “而且我还听说,你们那年的中考状元也去了九中,可见九中实力确实挺强的。” 第4章 再遇 周嘉让居然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温书棠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不是她太过于痴心妄想,以至于生出了不该有的幻觉。 在理清思绪之前,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温书棠下意识回头看去—— 阳光好像更毒了一点,那人站在最刺眼的几缕光线里,五官和神情都被虚化,隐隐约约只能分辨出一道挺拔落拓的身影。 个子很高,人也瘦,周遭镀着层暖金色的光晕。 距离逐渐缩减,光影也在变换,穿过这片朦胧,他的模样如画卷般慢慢展露出来。 仿佛精心雕琢过,男生的眉眼极为好看,眉骨高挺,眼睫漆黑,双眼皮褶皱窄且深,眼尾微微上挑,面部轮廓立体而分明。 皮肤冷白,下颌折角凌厉,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足够危险,却又足够让人忍不住靠近。 黑发被风吹得凌乱,他穿着最简单的白t,依然藏不住比例优渥的身形,书包随意挂在肩上,单手抄兜,浑身上下透着股玩世不恭的散漫。 大概是感受到她的视线,男生忽然抬眼,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就在目光交汇的前一秒,如梦初醒一般,温书棠仓惶转身,乌黑柔顺的发尾被甩到肩膀前。 心跳强如擂鼓,脑袋里一片混乱,宛若被什么东西定住,她愣在原地,呆滞了足足五秒,连呼吸都被忘掉。 直至身侧覆下阴影,将灼热晃眼的日光遮住,失焦的眸光渐渐恢复清明,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 脊背的紧绷还未褪去,嗅觉又被侵占,完全陌生的薄荷雪松,霸道又强势地攫取着她的气息,像是坠入无边海底。 灰色地面上,那道颀长身影不断靠近,重叠,交缠,最后和她的影子完全贴合在一起。 周嘉让居然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指尖用力陷进掌心,传来细密难耐的痛意,温书棠终于能够确认。 这不是梦。 他们……真的遇见了。 她无数次暗自期待的场景,在这一刻变成现实。 “周嘉让!” 在她胡思乱想的间隙里,斜前方走来一个中年男人,经典的条纹polo衫,鼻梁上架着副银框眼镜,头发稀疏得有些可怜。 被点名的人不慌不忙,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闫主任,早上好啊。” 他声音很好听,低沉,干净,带着张扬的少年气,只是语调懒洋洋的,听起来没个正形。 “好好好,我好什么好!”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闫振平气不打一处来,“离老远就看见你没穿校服,什么意思,故意和我对着干是吧。” “哪敢啊。”周嘉让回得毕恭毕敬,但却听不出半点诚意,“我这不是怕迟到,走得比较急,给忘了吗。” “忘了?”闫振平嗓门拔高几个度,“你怎么不把自己也给忘了?!” 周嘉让没接话,喉咙溢出一声笑。 这笑声太勾人,温书棠悄悄用余光看他。 映入眼帘的是白色衣角,还有垂在身侧的手臂,指形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还嵌着一颗黑痣。 再往上,肌肉线条流畅硬朗,青筋脉络微微凸起,带着鲜活蓬勃的力量感。 温书棠眨了下眼,又发现他腕部似乎有刺青,只是这个角度看不真切,她一时无法确定。 怕被察觉,她没敢看更多,老老实实将眼神收回。 闫振平还没数落够,没好气地呵道:“刚开学就这么嚣张,不知上进,等从英才班掉出来你就舒服了?” “主任。”周嘉让突然开口,不正经的劲儿收了收,挺认真地问,“咱们九中是打算把英才班解散了么?” 闫振平:“?” “解散什么解散!你别给我转移话题!” 听这意思就是不解散,周嘉让了然地哦了声,贴心解释:“那您不用担心,只要校领导没有取消英才班的打算,那我一时半会应该是掉不出来。” “……” 闫振平直接被气笑了,抬手推了推眼镜,正准备继续训人,周嘉让却打断了他:“主任。” “您骂我归骂我。”他不经意往旁边扫了眼,拖腔拖调的,“就别让不相关的同学在这晒着了吧,人家怪无辜的。” 话音落,温书棠瞳孔骤然紧缩。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再次失控,令人窒息的心悸也冒出头,像卸了闸的洪水,铺天盖地的席卷开来。 此时被拦在校门口的,除了周嘉让之外,就只有她和林晚听两人。 也就是说…… 他注意到自己了吗? 因为周嘉让的存在,本就有很多过路的同学在往这边看,而他这句漫不经心的话,让她更加不自在起来。 他还在看吗? 她的头发是不是乱了? 衣领是不是也没弄好? 站姿会不会—— …… 他随时可能瞥过来的目光,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无形刃,温书棠不由得攥紧衣袖,眼睫像被淋湿的羽翼,扑簌簌地止不住轻颤。 周嘉让并不清楚她这些心思,只捕捉到了她那微不可见的逃避。 站在身边的女孩,头颈埋得极低,细软的发丝垂绕过肩,却挡不住她周身的拘谨。 他有这么可怕吗。 眉心拧起,周嘉让神色暗了一瞬。 “你们俩哪个班的?”闫振平背着胳膊,走到温书棠面前,不满意地来回打量,“不知道要穿校服么?” 不等她们回答,他忽而想起来什么:“六中并过来的?” 温书棠小幅度地点点头。 “那快进去吧。”闫振平态度缓和不少,“先去震旦楼报道,那边有老师接待你们。” 默了两秒,温书棠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说了句谢谢老师后,落荒而逃般拉着林晚听进去。 女孩的背影很快消失,风中清恬的茉莉香也随之褪去。 蝉鸣聒噪,盛夏的燥热翻涌而起。 闫振平看回周嘉让,变脸似的换上暴躁表情:“你也先进去!等下课再收拾你!” 周嘉让扯了扯唇,还是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只不过眸里少了几分兴致,情绪也莫名变得有点淡。 他用鼻音哼出个嗯,抬腿往校园里走去。 …… 匆匆走出几十米后,慌乱的心情勉强平静下来,缠着袖口的手指松掉,温书棠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但与此同时,心底又难以自抑地生出几分沮丧。 她刚刚表现得实在是太差了。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啊。 他…… 算了。 温书棠苦涩地抿了下唇,把这些自怨自艾的想法通通丢掉。 他怎么会在意这些呢。 他根本不认识自己啊。 震旦楼三楼,会议室被乌泱泱的人群挤满。 门口公示板上贴着他们的分班,密密麻麻的小字,温书棠仰头找了好一会儿,最后在七班那排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目光继续往下,名单上并没有从前班上的同学。 这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 林晚听被分在四班,苦着一张脸抱住她的手臂:“我在家祈祷了小半个月,怎么还是没和你分到一起。” 温书棠拍拍她肩膀,柔声安慰:“没关系,两个班离得应该不远,我们下课还能见到的。” “唔……好吧。” 分开之后,温书棠按照指示牌,找到七班的报道处。 七班班主任叫陈曼芸,是英语老师,长卷发,一身米色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干练又不失气质。 她正忙着核对资料,抬头瞥到温书棠:“七班的?” 温书棠点头说是,紧接着她递过来一沓表格:“先找个地方把这些都填了。” “好的老师。” …… 所有人到齐后,陈曼芸带着他们去班级。 毕竟是新学期,气氛难免浮躁,早自习已经开始五分钟了,教室里还有不少人在闲聊说笑。 陈曼芸卷起手中课本,在走廊窗台上敲了两下:“整栋楼就属咱们班最吵,一个假期过去都长本事了是吧,是竞赛能拿奖还是总分能上七百啊,一个个的都这么嚣张。” “这么喜欢讲,要不上来讲几句?” “……” 等下面彻底安静后,陈曼芸进入正题:“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这学期六中合并到我们九中,咱班一共分来了十名新同学。” “都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这种环节向来是尴尬又无聊,台上人机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台下人象征性地送上掌声。 轮到温书棠的时候,她站在讲台上,简短的一句话说完,手心却渗了一层冷汗。 “往后大家就都是同学了。”陈曼芸再次叮嘱,“一定要好好相处,互相帮助。” 没浪费太多时间,她快速给众人分了座位,温书棠被分到一组四排。 她抱着书包过去,发现身旁那个位置是空的,只有一些书本堆放在桌面上。 陈曼芸给她解释:“你同桌有事请假了,估计明天才会来学校。” 隔壁班老师过来喊她开会,陈曼芸加快语速交代:“都老实点啊,赶紧把心收一收,暑假作业做成什么样,你们比我心里有数。” “反正这学期我就带咱们一个班,有大把时间检查作业,要是被我查出什么问题,可别怪我不留情面啊。” 高跟鞋碰地的声音渐远,留下教室里一片唉声叹气。 早自习还剩三十分钟,温书棠和后桌女生问了下这边的进度,比六中快很多,尤其是物理,差了能有半本书的内容。 九中这边已经讲到选修3-1,她们六中连必修二都没讲完。 第5章 对视 “是你?” 温书棠实在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她的幸运日,还是她的水逆日。 短短一个早上就碰见他两次,可她却表现得一次比一次差劲。 预备铃声响起,其他同学陆陆续续地回到班级。 外头喧闹声消散,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清寂。 周嘉让还没移开眼,神色不带一丝波澜,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 他敛着眸,情绪很淡,但温书棠却莫名有种错觉,刚刚陈曼芸问出的那个问题,他似乎也在等着她的答案。 两米不到的距离,那道视线就如同碾石一般,将本就稀薄的空气压榨干净,让人无法控制地想要逃避。 指尖被掐到发痛,温书棠低下头,脑袋里一片混乱:“我……” “没事。”陈曼芸看出她的为难,宽慰般地笑笑,“老师就是随便问问,不方便说也不用勉强。” 而另一侧,女老师发现周嘉让盯着旁边出神,纳闷问了句:“看什么呢?” “没什么。”周嘉让终于收回目光,嗓音冷冷淡淡的,像冰饮外壁沁出的凉雾,“欣赏一下学校的风景。” 说完还像模像样点评了句:“挺好看的。” “……” 女老师颇为无语地扫他一眼,捞起桌上的试卷递给他:“行了,你也别在这杵着了,把这个带回去发了,一会上课要讲。” 周嘉让伸手接过,兴致缺缺地哦了声,再没有其他话。 办公室的门开了又阖。 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余光里,就连门外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攥紧的手慢慢松开,温书棠苍白的脸色得以缓和过来。 “今天叫你来没别的事。”陈曼芸接着之前的话,“就是想和你聊一下,按照你这个成绩,努努力的话,我认为进英才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温书棠愣了下,重复着疑惑:“英才班?” “对。”陈曼芸和她介绍,“咱们高二年级一共十八个班,一班和二班分别是文理科的英才班,三班到十二班是理科平行班,十三班到十六班是文科平行班,十七班和十八班是艺体班。” “英才班是为了培养尖子生专门开设的,师资力量更好,教学进度也更快,中考全市排名前4000的同学直接进入,另外,在高一正式开学前的七月,学校还会组织一次分班考试,成绩优异的同学也会被录取。” “不过班级成员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如果在任何一次大型考试中,英才班同学的成绩掉出年级前10%,就会被降到平行班里,相应的,平行班的同学也有机会升进去。” “像这学期,咱们班就有一位从英才班降出来的同学。” 温书棠似懂非懂,抓住话里的关键:“大型考试?是指期中期末这些吗?平时的月考算吗?” “月考也算。”陈曼芸耐心解答,“只有周测和随堂测这种不算。” “听起来是严苛了点,不过学校这样安排,也是想督促大家,毕竟咱们漓江是高考大省,竞争向来激烈,要想最后能进入理想大学,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 六中并没有这种规矩,温书棠默了好一会儿才消化。 她又突然想起来,早上在校门口时,那个闫主任和周嘉让提起的,什么从英才班掉出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也就是说,他在英才班二班。 陈曼芸从身侧箱子里翻出一沓资料,理整齐后放到温书棠面前:“我个人很看好你,这是上个学期的试卷,你可以抽空做做,了解一下咱们九中的出题风格。” “我和其他老师也打过招呼了,有什么不懂的,你随时来找我们沟通。” 从前在六中的时候,无论好坏,老师对学生的态度都很淡,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 头一次这么被人上心对待,温书棠鼻尖有点酸:“谢谢老师。” “这有什么好谢的。”小姑娘长得软,性子又乖,陈曼芸越看越喜欢,笑得很是慈爱,“快上课了,要是没什么疑问的话,就先回班级吧。” 温书棠拿起试卷:“好,老师再见。” 上午四节课过得很快,九中这边的讲课方式和六中完全不同,节奏又快又密,即便温书棠提前做过预习,也还是有些吃力。 尤其是最后那节物理,讲的是运动电荷在磁场中受到的力,男老师操着一口含糊的苏城口音,让本就复杂的知识点更加难懂,各种受力分析听得人脑涨头晕。 下课铃响,她没急着走,把笔记认真整理完,才捏了捏酸痛的手指,一个人去吃食堂。 食堂里人不多,温书棠要了碗皮肚面,端着餐盘在角落的位置坐下。 还没从高强度的课堂中缓过来,她没什么胃口,温温吞吞地吃着面条,心思也涣散,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周围寻找。 没看到周嘉让。 筷子戳在碗底,心口漾出丝丝缕缕的酸胀,温书棠觉得自己实在是奇怪又矫情。 怕见到他,又怕见不到他。 见到他会怯懦,见不到他会失落。 所以她永远是暗恋的胆小鬼,只敢在人群之外,偷偷看一眼他的背影。 那天后面,一切都进行得很平静。 桌角堆积的试卷翻了一倍,高二的紧迫感如潮水般席卷,大家终于从假期那种涣散的状态中调节过来,课间闲聊声少了,都在低头努力。 晚上九点十分,两节晚自习结束。 乘公交车回到家,温惠正在改客人的衣服,听见开门声后抬起头:“恬恬回来啦。” 她撂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接温书棠的书包:“饿不饿?姐姐刚才煮了点汤圆,正好吃。” 温惠把汤圆盛进碗里,又热了一杯牛奶给她:“怎么样?今天在学校还顺利吗?” “都挺好的。”不想让她担心,温书棠没把那些不适应的地方讲出来,只是说,“老师同学都很好相处。” “那就好。” 温惠欣慰地笑起来,别的方面没什么,只是温书棠从小就闷,和人相处比较慢热,她总是放心不下。 黑芝麻馅细腻香甜,温书棠咬着汤圆,又把英才班的事和温惠提了下。 温惠仔细听完,揉揉她头发:“我们恬恬那么棒,姐姐当然相信你。” “但还是那句话,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咱们顺其自然,尽力就好。” 温书棠很乖地说了句好。 复习完当天的功课,她抱着衣服去洗澡,家里的沐浴露换了,是清新的海盐柠檬,还伴随一点冷调。 下意识的,温书棠想起那个人,想起他身上的雪松味道。 她随便擦了擦头发,坐回到书桌前,将抽屉里的那本日记又拿了出来。 校门口、英语组。 笔尖和纸张擦出沙沙声,她没头没尾地写下这两个地点。 斟酌许久,又在下面补充一句。 【暗恋一个人,总是悲喜交织,起起伏伏。】 - 隔天,雾气蒙蒙。 温书棠很早便去了学校,外面天还没亮透,稀稀落落地挂着几颗星星。 打开教室里的灯,她掏出物理课本和习题,深吸一口气,埋头研究起那堆变态的定义和公式。 九中绿化很好,临窗的香樟和梧桐郁郁葱葱,此刻被晨风掠动,拂开让人心静的草木香气。 因为是新学期,早自习没有特定安排,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随便选择科目学习。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温书棠一口气看了三小节的内容,等她再放下笔,分针刚好指向30,课间铃准时响起。 她摁了摁略为僵硬的肩膀,准备去打杯热水,顺便换换脑子。 从水房回来,走到座位旁边,左侧那张空了整天的椅子上多了一个粉色书包,应该是她的同桌来了。 像是验证她的猜测,身前传来一道俏皮的声音:“你好呀。” “你就是我的——”那人话说了一半,猛然吞掉尾音,随即是难以置信的语调,还带着几分惊喜,“是你呀?” 怔了两秒,温书棠偏过头。 女生扎着高马尾,齐刘海,眼睛很大,皮肤也白,脸上带着未褪去的婴儿肥,看起来活泼又可爱。 她眨眨眼,朝温书棠露出两个小酒窝:“你还记得我吗?” 温书棠呆呆地想了会儿,有印象地点点头:“记得。” 去年秋天,教育局心血来潮,把全市高中聚在一起,举办了一次联合运动会。 开幕式那天,温书棠在洗手间撞见一个女孩,膝盖上好大一块擦伤,疼得根本不能动弹,她便连忙把人扶去了医务室。 时隔一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 对方同样很意外,兴奋地抱住她胳膊:“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呢,我叫谢欢意,你叫我欢意或者欢欢都可以。” 温书棠牵了下唇角:“我叫温书棠。” “当时我还让你在纸上给我留了联系方式,想找个机会请你吃饭来着。”谢欢意拉着她坐下,不大好意思地提起旧事,“但后来那张纸条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怎么找都没找回来,所以就……” 温书棠弯起眼,语气柔和:“没关系呀,你看我们这不是又见面了吗。” 谢欢意“嗯嗯”两声,一边感慨缘分一边提议:“要不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我请客,把之前没吃上的补回来。” 对上她期待的表情,温书棠没有推脱:“好啊。” “哦对了。”谢欢意想到什么,“我还有另外两个朋友也要来,你介意吗?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就让他们自己去吃。” 温书棠在这种事上一向随和,摇头说:“不介意的。” 第6章 焦点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风没停,时间却好像是静止了。 这是他们第二次对视,也是距离最近的一次对视。 男生眼型狭长,眼尾收敛,卧蚕下面嵌着一颗泪痣,曜石似的质感,给他平添几分锐气,眸色漆黑,如深渊般望不到底。 温书棠一瞬间有些失神。 绵软对上锋芒,如同铁石相撞,悄无声息地爆出火花,然后一寸寸燃烧,一寸寸向她内心深处逼近。 可是暗恋的人,眼中向来藏不住秘密。 不想就这样暴露心事,于是在防线失守的前一秒,温书棠垂下眸,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 这场对峙,终究是她落入下风。 谢欢意没发觉这边的异常,皱着脸抱怨:“你们两个大男生怎么这么磨蹭啊,我都要被晒死了。” “你以为我们想啊。”左边那个男生开口,语调拉得老长,替自己伸冤,“还不是老季拖着不放,我们俩这还是提前溜出来的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按照他以往的变态程度,没半小时别想结束。” 谢欢意轻哼一声,才不听他这些解释。 “大小姐消消气。”男生脸上堆着笑,抬手给她扇风,“晚上请你吃恒记的牛奶冰。” “行吧。”谢欢意扬起下巴,像只傲娇的布偶猫,“勉强原谅你了。” 把人哄好,男生松了口气,视线向后,看见站在一旁的温书棠,碰了碰谢欢意胳膊:“不介绍一下?” “哦对。”谢欢意揽过温书棠肩膀,尾音上扬,“这是我的新同桌,温书棠。” 男生“哦哦”两下,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你好,我叫许亦泽,是谢欢意的青梅竹马。” 温书棠礼貌地弯起唇角:“你好。” 话音落,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场上只剩下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 周嘉让倚在扶梯栏杆上,一条腿撑地,另一条腿踩着上一级台阶屈起。 黑睫低阖,在眼下拓出淡淡一层阴影,身后玉兰树掉下的叶片被他捏在手里,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想到大少爷平时那难搞的性格,谢欢意也不指望他能主动,先一步打破沉寂,自作主张地替他介绍:“棠棠,这是——” 话说到一半,一道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言简意赅地撂下三个字: “周嘉让。” 温书棠不敢看他,牙齿咬着唇瓣,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楼上传来杂乱的脚步,紧接着是乌泱泱的吐槽声,应该是老季终于放人下课了。 几人也没再磨蹭,先后从教学楼里出来,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 温书棠扯了下谢欢意的衣袖,在她耳边问:“我们不去食堂吗?” “食堂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早就吃腻了。”谢欢意从口袋里翻出来两颗水果糖,一颗塞到她手心,另一颗咬进嘴里,言语含糊,“我们平时都去校外吃。” 怪不得。 温书棠在心里默默想着。 怪不得昨天在食堂看不到他。 她轻轻地眨了眨眼,内心忽而腾出一丝雀跃。 虽然这点信息根本算不上什么,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又多了一点。 八月晌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梧桐蔫垂,蝉鸣扰耳。 从校门出来,向右走过一条长窄的辅路,再往左拐,绿底白字的路牌上写着延龄巷。 青灰色的石板路,谢欢意大手一挥,语气豪爽:“为了感谢我家棠棠,今天通通本小姐请客!” “感谢?”许亦泽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抓住话里的关键词,“不是吧谢欢意,我也就一上午没守着你,你又捅什么篓子了,还得麻烦人家帮忙。” “我才没有呢!” 谢欢意没好气地瞪他,觉得这人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我指的是高一,咱们开联合运动会那次。” 复述完事情的原委,她又疑惑地扫了许亦泽一眼:“诶?当时在医务室,你不是也在场吗?” “是吗?”许亦泽眉梢微挑,给自己找台阶下,“这都过去一年了,我上哪记得这些。” 谢欢意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没拆穿他,反而拍拍他手臂,善解人意地安慰:“没关系呀。” “回去我就让阿姨给你多买点脑白金。” “好、好、补、补。” 许亦泽:“……” 他们俩吵吵闹闹的,没半秒钟能消停,这一路的气氛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 紧张情绪被冲淡,温书棠心思涣散起来,目光悄悄左斜,看向那个人。 光一束束从叶隙中穿过,落到男生挺直的背脊上,修长脖颈上覆着青筋,喉结弧度更是嶙峋。 心跳怦怦,还是觉得好不真实。 走到一半,谢欢意瞥见斜前方的灰色招牌,眸光亮了下:“咱们去吃那家蚵仔煎吧?好久没吃过了。” 许亦泽在她脑门上弹了下:“祖宗,我海鲜过敏,想让我死就直说。” “他家又不是只有蚵仔煎。”谢欢意如数家珍地推荐,“卤肉饭和糯米糕都很好吃的。” 许亦泽态度坚决:“不去。” “那吃酸汤火锅?” “不喜欢。” “渣肉蒸饭?” “太油腻。” “……” “许亦泽你怎么这么多事!”谢欢意这回是真的有点恼了,“没人管你,爱吃不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谁都不肯松口。 周嘉让被吵得心烦,撩眼不怎么和善地打断:“行了啊。” “你说。”谢欢意回过头,气冲冲地找他评理,“许亦泽是不是在这故意找茬?” 周嘉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不是说要感谢人家么。” 这话是冲着谢欢意说的,但他视线却没落在她的身上。 真正被他看着的女孩,压低眼睫垂着脑袋,长发跟随她的动作滑到肩前,露出的那截脖颈纤细,被光照着,透出冬雪一般的白皙。 她穿着和他同款的校服,应该是最小的尺寸,可还是显得松松垮垮,白藕似的胳膊垂在身侧,好像风一吹就能折断。 这会儿街头乱七八糟的,小电瓶和三轮车横冲直撞,她安安静静地站在最外,一不留神就容易被磕碰剐蹭。 周嘉让换个了位置,把人隔在里面,然后才淡淡开口,接着之前那句话:“不该问问人家的意见?” 经他提醒,谢欢意一拍脑袋,清醒过来:“对哦。” 没了刚才的气势,她语气软下几个度:“棠棠,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问题抛出,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移到温书棠身上。 焦点来得猝不及防,思绪空白一片,就这样愣了好半晌,她才磕巴着答话:“我……我都可以的。” 别扭的心思冒出头,她觉得自己这样太败兴,于是硬着头皮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淮扬菜,小声提议:“要不去这家吧?” 其他人跟着看过去,正忐忑时,低哑的男声从头顶传来,表示肯定: “可以,就这里。” 店里环境很好,暗棕色的木质桌椅,水墨画装点墙壁,是带有江南特色的装修布局。 四人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点菜权又被交到温书棠手里。 指腹轻轻蹭着菜单边角,她盯着这些菜在心里犯难,其实她本来就有点选择纠结,更何况现在周嘉让还在,于是心思被他扰得更乱。 犹犹豫豫选了几个,她轻声不太确定地问:“你们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谢欢意添了道焗虾球,许亦泽没做变动,菜单最后落到周嘉让手中。 手指无意识缠住衣角,温书棠有种说不出的局促。 像在电脑上玩过的扫雷游戏,她怕自己会点到周嘉让不喜欢的东西。 然而—— “能吃辣吗?” 顿了两秒,温书棠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空咽了下点头:“能的。” 周嘉让低嗯了声,又继续问她:“别的忌口呢?” “没有的。” …… 没再多言,他把菜单交给服务生。 游戏通关,温书棠缓缓呼出口气。 “怎么样啊大小姐?”许亦泽的话一刻也停不下,“在新班级待得还习惯吗?” “没有本帅哥陪伴在身边,你是不是感觉特别孤单?” 谢欢意极为嫌弃地“呵呵”两声:“谢谢,并没有。” 听到这里的温书棠滞了下。 新班级? 这是什么意思啊? 还没想明白,耳边传来的声音拽回她的思绪。 “温同学。”许亦泽满脸笑容地和她搭话,“你以前就是七班的吗?怎么感觉从来都没在学校里见过你。” 温书棠摇头解释:“不是的。” “我是从六中合并过来的。” 许亦泽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六中啊。” “诶?”反应了几秒,他忽然想到什么,“话说去年那次联合运动会,男子三千米接力赛,我们好像就是和六中比的。” 说完他捅了下周嘉让:“是不是啊?” “应该吧。”周嘉让懒着声,满不在乎的态度,“记不清了。” “真的假的。”许亦泽不太相信 ,“你还替咱们学校拿了个第一呢,忘了?” 周嘉让扯唇:“又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啊,那天你都要帅死了。” 许亦泽帮他回忆当时的场景:“前半程咱们一直落后,到你这棒时直接反超,几秒就把对面甩开了大半圈。” “最后冲过终点线的时候,场上那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差点没把我耳朵震聋。” “诶?温妹妹。”许亦泽想起她,“那时你在场不?” 第7章 合照 九号,周嘉让。 温书棠接过纸巾,声音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然后便像鸵鸟一样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去擦身上的汤渍,连余光都老老实实压着,丝毫不敢乱瞟。 头顶空调开得很足,冷气源源不断地输出,可她却像被架在火炉上烘烤,浑身上下都燥得难受。 好丢人啊。 温书棠有些懊恼。 怎么总是在他面前出丑。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小插曲,许亦泽先前关心的那个问题被打断,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吃过饭后,几人回到各自的班级。 下午第二节是数学,结束后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温书棠题目做得不顺,干脆停笔到外面的连廊里透气。 这会儿阳光正好,教学楼下人影攒动,温书棠盯着看了会儿,又不受控制地仰起头。 他们高二在的这栋叫笃学楼,回廊式设计,一共五层,一二楼是文科班、艺体班、多功能厅和器材室,三四楼是理科班,最顶层是各年级主任的办公室。 七班在三楼,而二班在另一侧的四楼。 额前碎发被风拂起,睫毛在眼下拓出阴影,她目光落在左数第二间教室。 进出往来的身影,她鼓着腮帮逐个辨认,心情如过山车般起起落落,直到看得眼眶发酸,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 温书棠抬手揉了揉眼尾,正打算再看一会时—— “棠棠。” 谢欢意刚从商店回来,看见她在这里发呆,凑近戳戳她的脸:“你在看什么呢?” 温书棠忙收回眼神,心虚地舔了下嘴唇,欲盖弥彰地敷衍:“没什么。” “就随便看看。” 谢欢意没怀疑,把手里的葡萄棒冰分她一半:“给,我最喜欢的口味。” “漓江这鬼天气,简直要热死人哦。” 唇畔两个梨涡浅浅,温书棠笑着说好吃。 想到午饭时许亦泽的话,她没忍住好奇地问:“欢意,你之前不是七班的吗?” “不是的。”谢欢意摇摇头,“我之前是二班的。” 温书棠愣愣地啊了下。 谢欢意侧过脸,垫着手臂趴在栏杆上:“英才班那破制度,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温书棠点点头:“班主任和我讲过。” 谢欢意长叹口气:“上学期期末那几天,漓江温度大跳水,我倒霉感了场冒,考数学的时候高烧到38度。” “脑袋都要烧坏了。”她瘪瘪嘴嘀咕,“哪还能做得出什么方程函数啊。” “最后我成绩考得稀烂,年级总排勉强进百,就理所当然地被二班踢出来了。” 温书棠摸摸她头发,柔声安慰:“没事的,一次小失误而已。” “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再考回去的。” “无所谓啦。”谢欢意嘻嘻笑起来,语气轻快,“我现在觉得七班也挺好的。” “压力小,节奏也没那么快,而且最最开心的是——” 她挽住温书棠胳膊,黏人地往她肩膀上蹭:“有你在身边陪我,可比许亦泽和周嘉让那两个臭男生好多了。” 提起那个人,温书棠心口又是一滞。 暗恋的心思作祟,她带着一点私心试探:“你和周嘉让……也是青梅竹马吗?”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谢欢意又拆开一包酸条糖,五官被酸得皱在一起,字句也含糊,“他妈妈和我妈妈是好朋友,他外婆还是我的小提琴老师。” “所以我们确实是从很小就认识啦。” “好吧。”温书棠没有多问。 那天晚上,距离放学还剩十五分钟,物理老师推门进来,说上午有道题讲得不对,要占点时间重讲一遍。 下面传来几声抱怨,他不满意地敲敲黑板,搬出经典台词:“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还不是为了你们考试能多拿几分?!” 结果一讲就是半小时,等他宣布下课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许亦泽靠在门外,看见谢欢意她们出来,一边接她书包一边嘴欠:“和中午扯平了啊。” 谢欢意不高兴地扫他一眼:“我又没让你等我。” “嗯,我自愿的。” 许亦泽顺着她哄,在她头上揉了把,又扬眉朝旁边的温书棠打了个招呼。 温书棠浅笑了下回应,但心思却并不在这儿,眼神有意无意地在周围寻找着。 没看见周嘉让。 已经回家了么? 正这么想着,谢欢意便把她的疑问问了出来:“怎么就你自己啊?周嘉让呢?” “不知道。”许亦泽耸了耸肩,“估计是有事吧,提前半节课就走了。” 谢欢意睁大眼睛,忍不住惊讶:“今晚阎王爷值班诶,他怎么还敢逃课。” “你第一天认识他啊。”许亦泽笑着捏她脸,“你觉得他像怕老师的人?” “……” 确实不像。 温书棠没有插话,在旁边静静听着。 走到校门口,许亦泽带谢欢意去买牛奶冰,温书棠和他们方向不同,独自一人往公交站走。 褪去白日的喧嚣,长街灯火夺目依旧。 女孩低着头颈,停在站牌旁边,月光下的影子单薄,晚风将她柔软的长发吹乱。 46路缓缓驶来,温书棠刷卡上车,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外面渐渐浓稠的夜色,心情说不出的沉闷。 耳边回荡着许亦泽说的那句有事,紧接着,她又想起午饭时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 自虐一般,这两件事被她脑补出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是改变心意去赴约了吗。 唇瓣微颤,温书棠垂着眼,慢慢回想起那个女孩的名字。 祝……思娴是吗。 她真的好漂亮,是那种明艳又张扬的漂亮,像是花丛里开得热烈的玫瑰,就算是不经意的一眼,也能给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性格更是落落大方,哪怕在喜欢的人面前,也丝毫不见怯懦,被拒绝后仍然不觉气馁。 温书棠羡慕她的勇敢。 不管结果如何,起码有机会让他知晓那份心意,而不是像她这样,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伤春悲秋地酿出心酸。 滴滴—— 头顶响起的报站声,将温书棠从胡思乱想中拉回。 她眨了眨发涩的眼,带好东西从车上下来。 和市中心的璀璨不同,澜椿路这边一片清冷。 绕进小区,两侧路灯不知怎么坏了,完全漆黑的视线里,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时轻时重的电流声,身侧树影的摇曳声,还有远处摩托的汽鸣声,交纵错杂地敲打着耳膜,也让心脏一下一下跟着收缩。 “唰——”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窸簌。 大脑空白两秒,温书棠猛然意识到,这并不是自然景物发出的声音,更像是…… 有人正跟在她的身后。 心悸感如洪水般袭来,她想起前几天电视上报道的新闻,说最近这一带似乎不怎么太平,当时温惠反复提醒她要小心,她还满不在乎地说没事,这会儿却实打实地生出几分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 可越是这样越忍不住乱想,脑袋里闪过法制频道轮播的尾随案,双腿抑制不住地开始打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道声音似乎在慢慢靠近。 只犹豫了半秒,温书棠攥紧手心,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疾风在耳边呼啸,惊栗的杂音远去,但她却不敢回头,直至楼道门被关上,紧绷的神经才勉强松掉。 温书棠靠着扶梯,擦掉头顶的冷汗,等气息完全平复,才伴着影子上楼。 …… 推开家门,温惠坐在沙发上,手里正捧着一本相册翻看。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嘴角扬出笑:“回来啦。” 温书棠嗯了下,放下书包,慢吞吞地凑到她身旁。 “怎么啦。”见她情绪不高,温惠捏捏她脸颊,“是在学校累了,还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温书棠摇摇头:“没有。” “看来我们棠棠真是长大了呀。”温惠笑着逗她,“和姐姐都有小秘密了。” “真的没有。”温书棠抿了抿唇,目光落在那本相册上,“姐,你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你说这个啊。”温惠没多追问,顺着她换了话题,“下午收拾房间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就随手拿过来翻一翻。” 她把相册放到腿上,和温书棠一起继续看。 翻到下一页,右下角的那张照片,温书棠穿着黑色校服,头发比现在要短一点,五官轮廓也更加柔和。 她右手藏在身后,左手在胸前比了个耶,歪着脑袋,笑容青涩。 “这张是在奥体拍的吧?”温惠用手指了指,问她,“我记得是你们去年秋天运动会的时候?” 温书棠看过去,眼睫毫无征兆地抖了下,迟缓几秒才轻轻说了句是。 她们姐妹俩长得很像,温惠看着照片上的她,不由得想起自己读书时,有些怀念地感慨:“真好。” “诶对了。”她想起来什么,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我得赶紧去把红豆泡上。” “上周不是说想吃赤豆元宵吗。”她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和温书棠说,“超市的红米酒今天终于补货了,姐姐明早做给你吃啊。” 温书棠很乖地说好,对着那张照片多看了几眼,也起身回了房间。 轻手轻脚地关好门,坐回到书桌前,她难得没急着打开书包,而是拿出了抽屉里的那本日记。 翻开最后一页,一张略微褪色的照片映入眼底。 其实和刚才在客厅看的那张大致相同,只不过这张稍有曝光,算是废片。 第8章 进所 周嘉让侧过身,看起来更躁了点。…… 次日一早,七点十分,周嘉让踩着第二遍预备铃进入教室。 开学还不到一周,英才班已经上了强度,一大早就发了两套试卷,说是半小时内必须做完,甚至还要收上去批改,不嫌麻烦地搞一张成绩单。 靠门倒数第二排,周嘉让在位置上坐下,从包里随便摸了支笔,然后单手撑着下巴,半耷着眼去看桌上的题。 他姿势松松垮垮的,没半点好学生的架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偶尔潦草地在纸上列个公式,再潦草地誊到试卷上,乍一看和胡编乱造上去的没什么区别。 不到二十分钟,最后一题结束,懒得再多看一眼,他把试卷扔到一边,窝在桌上开始补觉。 直到第二节课结束,周嘉让都没能清醒过来。 老师刚宣布下课,还没来得及趴下,前面广播声响起,通知各班下楼上课间操。 他不怎么高兴地啧了下,靠在椅背上缓了两秒,掌心撑着桌边借力,没骨头似的站起身来。 走出教室,他拐到洗手间冲了把脸。 冷水顺着侧脸往下滑,许亦泽过来勾住他的肩:“不是吧兄弟。” “又是早退又是迟到的。”他拖腔拖调地打趣,“你这昨晚干什么坏事去了?” 周嘉让没搭话,转身跟着人群往外走。 许亦泽在他身边乱猜,突然想到点什么,朝他挑了下眉:“你不会是去找祝思娴了吧?” “滚蛋。” 光是听见这个名字,周嘉让都觉得心烦,没好气地把人弄开:“少在我面前提她。” “那你这是干嘛去了?”许亦泽就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难免觉得稀奇,“怎么今儿困成这样啊?老关熬夜上号都没像你这么萎靡不振。” 他在脑海中思考着种种可能,筛来选去剩下最后一个:“难道是通宵学习了?” “卧槽不是吧。”许亦泽忍不住爆了个粗口,“这才刚开学,你他妈不至于这么卷吧。” 周嘉让被他吵得头疼,倦怠地捏了捏后颈:“卷你妹。” “进所了。” 许亦泽没由得一愣:“?” “进所?” 他半天也没想通这是什么意思,懵头懵脑地问:“什么进所?进哪个所啊?” 周嘉让扫他一眼,语气淡淡:“派出所。” “……” “??!” 许亦泽眼睛瞪得老大,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音调倏地拔高:“你进局子了?” 周嘉让无语地看着他:“用不用给你借个喇叭,你全校宣传一下?” “不是。”许亦泽表情变得严肃,“阿让,你又惹上什么事了?” 他和周嘉让认识的早,清楚他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情况:“我得提醒你一句啊,你现在是高二,不是初二,明年咱们就要高考了。” “你可是考京大的苗子,这个节骨眼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那真不是开玩笑的。” 见人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儿,许亦泽放心不下地撞了撞他肩膀:“听见没啊。” “没惹事。”周嘉让懒声否认,“见义勇为,路上遇见了个跟踪狂,随手把他送进去了,顺便到警局做了个笔录,后半夜才回家。” “……” 空气就这样缄默了半分钟。 “你??”许亦泽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将信将疑的语调,“见义勇为?” 周嘉让被他这反应气笑了:“怎么着?不行?” “不是不行。” 许亦泽拍拍他肩膀,挺中肯地评价:“是兄弟我太了解你。” 周嘉让:“……” “你说你也是。”许亦泽像教导主任一样,苦口婆心地对他展开第二轮教育,“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意气用事,有什么矛盾好好说不行吗,非得动手解决。” “没听过那句话么?冲动是魔鬼啊。” 周嘉让冷着脸,懒得再多说什么,随便他怎么想。 后面又过了四节课,直到下午那节英语结束,周嘉让勉强才算精神起来。 大课间教室里没什么人,他单脚踩着课桌下的横杠,吊儿郎当地往后倚着,侧过头,透过窗户,目光朝对面那边看去。 体委关嘉元抱着篮球凑到他旁边,盛情发出邀请:“让哥,来打一场不?” 周嘉让动了下眼皮,没什么兴致:“不去。” “你都在这窝一整天了。”关嘉元不死心地继续撺掇,“下去活动活动呗。” 周嘉让换了个姿势,桌下的两条长腿伸直,还是那句话:“不去。” 见自己实在请不动这尊大佛,关嘉元只得放弃:“那好吧。” 关嘉元这边刚走,许亦泽又从外面飞奔回来,嬉皮笑脸地停在他桌边,半俯下身,言语关切:“醒了呀阿让?今天睡得怎么样?” “……” 周嘉让拧着眉头,极为嫌弃地冷笑一声:“有话就说。” 许亦泽“嘿嘿”两下:“要不怎么说是多年的兄弟呢,还是你懂我。” “你现在是不没事?帮个忙呗。” 周嘉让想都没想地直接拒绝:“不帮。” “诶诶,别这么绝情啊。”许亦泽从自己位置下面拎出一大包零食,自顾自地和他解释,“谢欢意这不是被降到平行班了吗,为了哄她开心,我答应说下午课间去给她送零食,但刚刚老班喊我去办公室训话,什么时候放人还不一定呢。” 周嘉让勾着根笔把玩,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那你就等晚上放学再给她。” “不行啊,她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许亦泽对着他卖惨,“晚五分钟都得和我闹,您老人家就行行好,代替我去跑一趟呗?” 见这人还是无动于衷,许亦泽可怜兮兮地扯住他手臂:“周哥,让哥,让让!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不嫌夸张地捂住胸口:“你这昨晚不还在街上见义勇为呢吗,现在好兄弟有难,你忍心袖手旁观吗?” 听到这句话,周嘉让冷声嗤笑:“你不是不信吗?” “信信信。”许亦泽忙不迭改口,“我们阿让可是标准的三好市民,遵纪守法,守正不阿,从不和人乱打架。” 手中的笔转了几圈,周嘉让冷漠移眼,不自觉又向外面看去。 对侧连廊恰好闪过一道身影,女生穿着干净的校服t恤,手里抱着试卷和书,长发松松地低拢在脑后,一阵穿堂风吹过,将几缕发尾扬起。 他眸光微微闪了下。 许亦泽拖着尾音,还在对他软磨硬泡:“可怜可怜我吧,周末请你——” 后半句还没说完,周嘉让忽然打断,松口答应:“可以。” …… 七班的空调一早就坏了。 维修工人迟迟没来,八月盛夏,教室宛若蒸笼般闷燥,下课铃一响,大家纷纷出去找地方蹭凉。 温书棠没有动,整理好课上的笔记后,从书包里拿出之前陈曼芸给她的试卷。 九中的出题风格和六中大不相同,相比于基础概念,更偏向于灵活运用,她抽时间做了两套,分数都不是很理想。 看着红笔圈划出的错题,温书棠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座位上起身,打算去办公室里请教老师。 但不巧的是,物理老师被叫走开会,数学老师也有事没来,她慢慢吞吞地折回班级,放下东西后,同样到走廊里面透气。 她靠在栏杆上,正望着另一侧的四楼发呆,身旁经过几个女生,窸窸簌簌的闲聊钻进耳朵。 “诶诶,你说你刚才看见周嘉让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这有什么好骗人的。” “在哪啊?” “就在去小商店的那条路上,他一个人不知道干嘛去了。” “我靠,早知道刚才就和你一起去买东西了。” …… 话语声逐渐被风吹散。 指甲不自觉戳进掌心,细密的痛意将温书棠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去小商店的那条路吗…… 她轻咬住嘴唇,犹豫着要不要下去碰碰运气。 纠结了半分钟,就在迈出脚步的前一秒,她又猛然清醒过来,将这个荒唐的念头打消。 算了,他肯定已经不在那了。 还是不要徒劳地浪费精力了。 温书棠摇摇头,缓缓呼出一口气,准备回去继续研究那几道没想通的数学题。 铁质把手落入掌心,她刚要推开教室门。 “温书棠。” 身后蓦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了足足三秒才迟钝地转过身。 方才还被女生激烈讨论的主角,此时此刻却出现在她的眼前。 周嘉让半倚在墙上,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露出深邃凹陷的锁骨,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眉宇间噙着几分凌厉,却又透出几分柔和。 他抬起眼,漆黑瞳孔落在她身上,温书棠的心跳也不争气地漏掉一拍。 四目相对,她压住漫到喉咙的紧张,磕磕巴巴地开口:“怎、怎么了吗?” 周嘉让没接话,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眼睫低垂,温书棠这才注意到,他左右手各拎着一大包零食。 脑袋像被灌了浆糊,她整个人懵得厉害,眼神茫然地看向他:“这是……?” 周嘉让神情很淡,声调也没有波澜:“许亦泽给的。” 温书棠满头雾水,无意识睁大眼睛:“……啊?” 周嘉让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像是打哑谜一般交代:“你和谢欢意一人一包。” 温书棠倏得想起来,上午那阵谢欢意确实提过一嘴,说什么许亦泽要来给她送零食。 第9章 赌局 “喜欢就大胆表白。” 晚夏的暑热被忽而袭来的细雨拂去,梧桐叶层叠着铺上街边的石砖。 开学第一周过得很快。 周末,温书棠起了个大早,照例到市图书馆里自习。 林晚听和她一起,正在埋头订正上周五的小测试卷。 虽然都是讲过的知识点,但出题角度又难又偏,温书棠将疏漏的地方一一圈出,准备翻书再认真巩固一下这部分内容。 林晚听瘫在书桌上,脸上写满绝望:“九中这边的氛围实在是太变态了,就连普通班都卷的要命,更不用提英才班了,简直就是神仙打架。” “唉,我还是想念从前在六中那种轻松悠闲的日子。” 温书棠笔尖微顿,在她头顶揉了把,浅笑着安慰:“总要适应一段时间嘛,慢慢习惯就好啦。”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两人一直待到傍晚,外面雨已经停了,橘黄色的晚霞染透大半边天。 图书馆东边就是小吃街,拐角有家新开的湘菜馆,味道据说很好,林晚听被安利许久,迫不及待地拉着温书棠进去。 等待上菜的功夫,她突然想吃荔枝冰粉,便起身到隔壁的糖水铺外排队。 前后不过五分钟,再回来的时候,她表情里明显多了几分激动。 温书棠有些好奇:“怎么了?碰见什么开心事了?” 林晚听一边拆外卖盒,一边和她分享:“棠棠,猜猜我刚才在外面看见谁了?!” 不等人回答,她紧接着就给出答案:“周嘉让!” 无论暗恋多久,听见这个名字,温书棠还是会心口一颤。 她下意识扭头朝外面看去,几秒后又意识到自己这举动太奇怪,于是慌忙回过身,不大自然地瞥了林晚听一眼。 好在她没有发现这边的异常,而是自顾自地沉浸在兴奋当中:“虽然报道那天就见过他了,但我还是要再感慨一次,真的好帅好蛊啊!!” “之前在六中的时候,这人被他们传得天花乱坠的,那时我还不肯相信。” “现在才发现——”她咽下一口擂椒皮蛋,狠狠点头赞同,“传言果然没有骗人。” 温书棠静静听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林晚听却像被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周嘉让:“听说他外公是国内顶尖的心内医生,外婆是一名优秀的小提琴手,所以他不仅成绩上牛逼,同时还精通多种乐器。” “最最厉害的是,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 停顿片刻,林晚听继续往下:“高一的时候,有次九中举办文化节,需要接待几位法国外宾,但随行翻译突然有事,校领导就把周嘉让叫了过去。” “本以为只是临时救场,没想到他全程翻得准确无误,甚至得到了外宾的赞赏,说他的水平和专业翻译没什么区别。” “唉。”林晚听长叹一口气,肩膀恹恹地塌陷下去,“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全能的人,上帝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啊。” 温书棠低阖下眼,睫毛轻轻颤了下。 不想让气氛冷掉,她随便想了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啊?” 林晚听舀起一勺冰粉,鼓着脸颊解释:“我们班有个喜欢他的女生,每天都要拉着人把这些事情科普一遍。” 温书棠愣了愣:“啊……” “我和你说,那个女生特别奇怪,嘴上说着自己多么喜欢,可从来都不会主动争取,每天还要摆出一副爱而不得的伤感样,实际上周嘉让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林晚听摇摇头,表示无法共情:“别的不说,怎么有人能受得了这种默默无闻的暗恋啊。” “要是我喜欢谁,才不会这样畏畏缩缩的呢,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对他讲出来!” 捏着筷子的手一点点收紧,指腹压出些许苍白,温书棠眼睫收敛,声音很轻:“可是……如果这样的话,你不担心失败吗?” “失败就失败啊。”林晚听耸耸肩膀,“有什么大不了的。” 眉心微微皱起,温书棠又问:“那样不会很尴尬吗?被拒绝之后,连最基本的朋友都做不了,只能做陌生人。” 林晚听似乎不太理解:“真正喜欢的人,怎么甘心只做朋友啊。” “与其这样怀揣心事、小心翼翼地守在他身边,未来可能还要看着他和别人谈恋爱,还不如给自己个痛快呢。”她摇头晃脑地讲起大道理,“喜欢就大胆表白,不喜欢就挥手再见,没走到一起只能说明缘分不够。” “人生那么长,不可能只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呀。” 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温书棠连半个字音都发不出。 她羡慕林晚听这种心态,可她也是真的做不到这般坦然。 暗恋是场赌局,一旦下注,便再无任何退路。 那晚回到家,洗过澡后,温书棠正捧着教辅材料预习新课,搁在旁边的手机嗡嗡震动,是林晚听给她发来的消息。 点开链接,页面跳转出一条视频。 时长很短,只有几秒钟,看起来像是偷拍,画面颤抖又模糊。 但温书棠还是一眼认出那个人,一眼分辨出他优越凌厉的面孔。 少年一身黑色西装,脊背挺直,身形修长,鼻梁上架着副半框眼镜,给他平添几分沉稳与成熟。 他声音很好听,说法语的时候更甚,起伏停顿都恰到好处,语调如同沙砾打磨般低沉。 【奶茶七分甜:快来快来。】 【奶茶七分甜:这可是我在贴吧上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进度条再一次播完,温书棠悄悄将视频保存下来,然后才退回到聊天框。 【my:看过了。】 【my:好厉害。】 【奶茶七分甜:呜呜他说法语真的好苏啊!看的我都想去学法语了!】 【奶茶七分甜:不过听说法语特别难……我连英语都学得稀烂,还是算了吧。】 温书棠给她回了一个揉头的小表情。 【奶茶七分甜:诶我突然想起来,周嘉让是不是咱们那年的中考状元啊。】 【my:嗯嗯。】 【奶茶七分甜:你说他一个状元,放着最好的师大附中不去,怎么跑九中来了?】 【奶茶七分甜:我记得两所学校的分数线差挺多呢。】 【my:……我也不知道。】 【奶茶七分甜:会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痞帅学霸为爱舍分,不顾一切地追随心上人。】 【my:……?】 【奶茶七分甜:哈哈哈我瞎说的,周嘉让一看就不是这种人。】 【奶茶七分甜:不愧是状元,连想法都这么让人琢磨不透。】 讨论到这里戛然而止。 但温书棠的思绪却停在那句“为爱舍分”上,不由得就开始胡思乱想,连带睡眠都受到影响,凌晨三点还在和窗外的星星对望。 是啊。 为什么来九中了呢? 这个困扰她整晚的问题,在周一早上被再一次提起。 那天是九月一日,也是九中正式的开学日。 早自习刚结束,教室里蔫蔫闷闷的都是困意,陈曼芸用书筒敲着黑板,语调拔高几个度:“别磨蹭了,动作都快点,一会谁迟到了就直接去主席台上站着。” 谢欢意补完最后一道函数,卡点把试卷交给课代表,然后才起身披上校服,挽着温书棠往外走。 拐到楼梯转角处,迎面碰见从上面下来的许亦泽和周嘉让。 他走在右侧,校服穿得比之前规矩,神色却依然噙着散漫,眼尾下耷,琐碎的额发遮住泪痣。 视线交错的瞬间,温书棠努力克制住僵硬,朝他弯了弯唇角,周嘉让垂眸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许亦泽闲不住话茬,关心完谢欢意后,又去和周嘉让八卦:“今早阎王爷叫你过去干嘛啊?你最近也没惹什么事啊。” 周嘉让抬手捏了捏脖颈:“让我去给高一新生做演讲。” “演讲?”许亦泽难以置信地重复,“你答应了?” “没。” 许亦泽啧啧两下:“从入学到现在,但凡是和演讲有关的场合,你什么时候参加过。” “不过阎王爷找你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去年的中考状元嘛,舍弃了一百多分来我们九中,这可是史无前例啊。” 提起这个,许亦泽忍不住打趣:“当时阎王爷还以为自己捡了块宝,打算靠着状元招牌提高生源质量,没成想到手的是颗炸弹。” 周嘉让没接话,冷冷扫他一眼。 “其实兄弟我想问你很久了。”许亦泽勾住他肩膀,“填志愿的时候你怎么想的,怎么就来我们九中了。” 周嘉让拿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差不多得了啊。” 许亦泽哪肯停下,嬉皮笑脸地朝他挑眉:“附中多好啊,升学率在漓江一骑绝尘,每年还有一大批保送的,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呢。” “而且他们的校服好漂亮。”谢欢意抽抽鼻子,在一旁跟着附和,“白衬衫配百褶裙,哪像九中,只有又肥又大的polo衫。” “我记得附中为了留人,一连打了半个月电话,说只要你肯过去,他们会提供最好的师资。”许亦泽不紧不慢地帮他回忆,“结果全被你拒绝了。” “校领导估计都要自闭了,好歹也是全市第一的高中,哪想到有一天会输给我们九中啊。” “说说呗。”许亦泽手握成拳,摆了个递话筒的动作,“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耳边萦绕起林晚听的话,心脏再一次被勒紧,指尖掐进掌心,温书棠不受控制地看向周嘉让。 但他只是满不在意地开口:“哪有那么多理由,想来就来了。” 第10章 号码 【Iris.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周三下午,两节自习结束后,温书棠收拾好书包,提前离开学校。 天阴沉得厉害,路上行人很少,地面上蓄着大大小小的落叶,她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侧头靠着车窗发呆。 四十分钟后,广播提醒到站,穿过一条荒凉的小路,她最终在墓园门口停下。 今天是温荣升的忌日。 温惠已经到了,手里提着糕点和鲜花,见温书棠脸色不好,抬手在她额头上贴了一下:“是不是晕车了?” 温书棠摇摇头:“没有。” “姐。”她眨了眨眼,“咱们进去吧。” 秋天的墓园更显清冷,空气中泛着泥土的尘腥,沿着青灰色石板路,两姐妹走到最里面。 照片上的男人笑容温和,模样谦卑,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不想让温惠担心,刚刚过来的路上,温书棠始终紧绷着,但就在这一瞬,情绪却如同失闸洪水一般,铺天盖地地倾泻出来。 她真的好想爸爸啊。 自温书棠有记忆起,母亲总是冷冰冰的,就算她没有犯错,也会遭到打骂斥责。 所以她从没感受过母爱,更多的是惧怕,平日也是和爸爸姐姐更亲近一点。 温荣升年轻时在国企里做文员,收入稳定且可观,算是那个年代的铁饭碗,但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公司宣告破产,他也被迫下岗待业。 温书棠四岁那年,为了维持家中开支,他选择到隔壁县城的煤矿里上班,整天起早贪黑地忙碌,一周才能回家一次。 但他并没有疏于对两个孩子的陪伴,每晚都会打电话过来,听她们分享各种琐事,嘱咐她们要好好吃饭。 他说他不需要她们出人头地,只希望她们能健康快乐地长大,一生顺遂,一生平安。 可命运往往喜欢捉弄人,所有美满都在两年后被按下暂停键。 那是一个潮湿的雨天,闷燥与噩耗一起传来,温荣升所在的煤矿发生坍塌,一百多名工人全部遇难。 举办葬礼那天,温书棠站在灵堂前,耳边是接连不断的啜泣声,她看着那张黑白遗照,很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么突然啊。 前夜她还和爸爸通了电话,约好周末去吃街角那家汤包,然后到箍桶巷做糖画,顺便去买姐姐最喜欢的桂花藕。 明明才过去了不到一天。 爸爸怎么就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了。 这肯定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爸爸还会像从前一样回家陪她的。 …… 可是十年过去了,这场梦还是没有醒,反而愈演愈烈,成为深埋在心口的烙印。 温惠将鲜花放在碑前,眼角酿出几分酸意:“爸爸。” “我们来看你了。” “这段时间比较忙,来的次数也不多。”她轻轻抚着碑角,努力抑住鼻音,“您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我和恬恬——” 她握紧温书棠的手,嘴角牵出一点笑:“我们都挺好的,您不用太牵挂。” …… 从墓园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七点。 温惠要给顾客送衣服,没法和温书棠一起回去,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后给她发个消息。 “厨房里有熬好的红豆粥。”她摸摸温书棠头发,“饿的话先喝一点,垫垫肚子。” 温书棠很乖地点了点头:“好。” 天色黑得彻底,温度也降得更低。 还没从难过中抽离出来,脑袋里一片混沌,温书棠盯着脚下的路面,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转过弯,路灯不巧坏了,昏暗的视线里,她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那两人。 直到肩膀上传来力度,她猝不及防地向后踉跄,脊背撞在冰冷的路标杆上,瞬间迸发的痛意将神经都麻痹。 “温惠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自己亲爸的忌日都不知道过来看一眼!” “不是的奶奶。”温书棠忍着痛,出声反驳,“姐姐来看望过了,只不过店里有事要处理,所以才……” “两个白眼狼!” 不等她说完,老人神情嫌恶地打断,继续用难听的话辱骂着:“简直和你们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模一样!” “当初就应该让你们在外面自生自灭!” 温书棠浑身发冷,唇角抿到泛白。 指尖用力掐进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奶奶。” “从小到大,你总骂我和姐姐没良心,嫌弃我们晦气,会给家里带来霉运。”她眼眶涩得要命,声线也抖得厉害,“还对所有人说是我们克死了爸爸。” “难道在你们眼里,爸爸去世了,我和姐姐就一点都不伤心吗?” “诶你这孩子。”站在老人身旁的女人开口,语气是如出一辙的刻薄,“怎么和长辈说话呢?我们好歹也养了你们两年,不知道感恩就算了,怎么还学会顶嘴了。” 温书棠呼吸更重了些,睫毛扑簌簌地颤:“儿子没了,您还有女儿;丈夫没了,还可以找新的;可是我和姐姐没有爸爸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那两年,我们确实在奶奶家借住过,但你们又是怎么对待我和姐姐的……” “……” 空气寂静片刻,她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完,转身从另一边离开了。 公交车来得很及时。 车窗没有关严,冷风肆虐地钻进来,似利刃般拂过她沾满泪痕的脸。 望着黑漆漆的小巷,她再次想起寄人篱下的那两年。 奶奶是个重男轻女的人,从不肯给她们好脸色不说,平日更是把姐妹俩当仆人般对待。 温惠在外面打工,每天回来很晚,温书棠不仅被使唤着做家务,还要照看姑姑家的表弟。 那时她刚上小学,个子和家里餐桌没差太多,很多事做起来都不太熟练,磕磕绊绊是常有的事,训斥责备也成了家常便饭。 “怎么连洗碗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笨死你算了!” “地上的水怎么没擦干?故意想让我摔倒是吧?” “是不是你把弟弟欺负哭了?今晚别吃饭了,滚回去好好反省。” …… 那大概是她最小心翼翼的一段时间,每分每秒都活得心惊胆战。 就连吃饭时,筷子不小心在碗沿磕出声响,都会让她在耳边竖起警笛,生怕下一秒会被责问。 眼泪一颗颗砸进掌心,如同火山熔岩般灼热,烫得她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 其实这些事过去很久了,她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如今回忆起来,还是会这般的委屈难过。 轰—— 闪电划过天际,雷鸣撕破夜晚的宁静。 温书棠下了公交车,想起替换的笔芯要用完了,于是折身走向不远处的便利店。 门前风铃摇出声响,电子音报出一声欢迎光临。 拿完笔芯,她回到收银台结账,柜台里的女孩正在打游戏,腾出一只手给她扫码:“十二块五。” 手伸进口袋,却摸到一片空荡,温书棠恍然想起来,早上出门时走得急,她穿的是另一件外套。 无奈之下,她只好拿出手机,但坏运气偏偏接二连三地降临。 食指在右侧摁了几下,屏幕没有半点反应。 没电关机了… 排在她后面的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姨,耐心似乎有点差,操着一口漓江方言呛她:“小姑娘你快点好伐。” 温书棠柔声说了句抱歉,刚想对收银员说不要了,身后忽然有脚步靠近,头顶出现一道清冽的男声,随即是铺天盖地的薄荷气息。 “我来吧。” …… 便利店的门开了又关。 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周嘉让,温书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坏情绪还没整理好,眼眶红红的,睫毛湿漉漉挂着泪,瞳仁里也蓄着一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 对上她的眼,周嘉让明显怔了下,手臂在半空停了又停,才把那盒笔芯递给她:“给你。” 不想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温书棠垂下头,声音低到听不清:“谢谢。” “你……” 看着女孩的发旋,周嘉让眉头拧紧,心情有股说不出的乱,就像纠缠在一起的线团,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但他语气却是鲜少流露的温柔,如同潺潺溪水,流入这个纷乱的雨夜:“你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还是说有人欺负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的话,温书棠眼圈更酸,滔天的委屈在刹那间全部涌了上来。 她压住凌乱的呼吸,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就是…沙子被吹到眼睛里面了,所以才……” 她向来不擅长撒谎,编出的借口也漏洞百出。 但周嘉让并没有拆穿,轻声嗯了下,喉结滚了滚问她:“现在出来了吗?” 怕她不理解,他又补充一句:“沙子出来了吗?” 温书棠点头:“出来了。” “好。”周嘉让说,“那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温书棠不想多麻烦他,“我家就在附近,我自己回去就好。” 轰隆—— 又一道闷雷砸下,云层间爆发出骇人的白光。 “你这样我不……” 周嘉让下意识要说出那句话,察觉到不对后又猛然停住,嗓音忽而变得沙哑,像在克制些什么:“走吧。” 街边光线昏黄,地面上两道身影相贴。 凉气更重了一点,风汹涌地拍打着落叶,转角唱片店播放的歌换到下一曲,是林俊杰的那首《always online》。 今晚掉的眼泪太多,沾着泪痕的脸吹了冷风,温书棠这会儿隐约有些头疼。 她抬手摁了摁太阳穴,没注意到前面那人停了脚,毫无防备的,额头直直撞上一片坚硬。 第11章 感冒 “抵平了。” 虽然心中早有预期,但看见这条申请,温书棠还是觉得好不真实。 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心跳也很没出息地加速,屏幕由亮到暗变换了好多次,她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喉咙一阵阵发痒,就像被电流击中,酥麻的感觉顺着脊背向上蔓延。 温书棠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任由冷风扑在脸上,这才勉强将理智拉回。 解锁手机,她把验证消息又看了一次。 记得高一刚开学那阵,因为中考状元的身份,周嘉让在漓江引起过一阵不小的轰动。 某天午后,蝉鸣扰耳,温书棠正在写作业,后面几排忽然躁动起来,不知是谁弄来一串号码,说是他的联系方式。 当时好多女生围过去,争先抢后地想要加他。 温书棠却没有动,窝在座位里继续做题,似乎对这件事漠不关心。 但她心思早已飞远,笔下的公式被写成乱码,她一边听着大家的讨论,一边在纸上记下那串数字。 往后无数个夜晚,每当睡不着时,每当有心事时,她都会悄悄点开搜索栏,翻来覆去地对着他的主页发呆。 这种事她做过好多次,熟练到能倒背他的号码,可就是没有勇气添加他。 有时她也会做梦,梦见他们有了真切的交际,醒来后才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 而现在这一刻,好像是美梦成真。 手机再一次被摁亮,温书棠低垂下眼,思绪被他牢牢占据。 他的头像是一颗梧桐树,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就是漓江随处可见的那种。 他的名字是iris,是鸢尾花也是彩虹。 暗恋的人,最擅长解密,总是能在细枝末节中解读出深藏在背后的隐晦含义。 但这一次,温书棠却遇见了一顶一的难题。 琥珀色瞳孔定住,她怔怔地握着手机,恍然间再次想起,那串纹在他手腕内侧的单词。 iris tectorum maxim。 她在网上搜索了下,是拉丁语里的鸢尾花。 所以说…难道他喜欢鸢尾花吗? 那梧桐树呢?也是他喜欢的吗? 关好窗,回到书桌前,角落的小台灯亮着,她坐在半明半暗的交界。 温书棠深呼吸几次,终于将漫到心口的悸动压下去。 她先看了下自己的朋友圈,确认没发过什么犯傻的内容,然后才紧绷着指尖,郑重其事地按下同意键。 新的聊天框随之跳出来。 【2014年9月3日 23:55】 【我是iris.】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你已添加了iris.,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仿佛在湖泊中掷下一枚石子,盯着这行小字,她心中漾开一阵名为欣喜的涟漪。 但很快,她又不可避免地苦恼起来。 该说些什么呢。 要先打个招呼吗?还是直接把钱转过去? 这样会不会显得他们太生分了啊。 纠结了无数个开头,每一种都有被她否决的理由。 房间安静的过分,耳边只剩钟表的指针声,咔哒、咔哒,像是有人在扭动一个生了锈的齿轮。 最后温书棠还是老老实实转了账,对他又说了一次谢谢。 怕语气太生硬,她还在后面加了一个可爱的小表情。 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有其他原因,周嘉让没有立刻回复。 忐忑难安地等了两分钟,温书棠从聊天页面切出来,点进他的朋友圈。 他的动态并不多,从头到尾只有三条。 发布日期都是11月9日,没有文案,是三张梧桐树的照片。 指腹向下拉动,温书棠又发现,他的背景图居然也是梧桐树。 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正这么想着,手机冷不丁震动,温书棠被吓了一跳,牙齿不小心咬在唇肉上,她皱眉发出嘶的一声。 周嘉让给她回了消息。 【iris:还没睡?】 手指在空中悬停片刻,她紧张地吞咽了下,然后才在键盘上敲字。 【my:就要睡了。】 【my:你呢?】 顶部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但却迟迟没有新消息弹出。 等待的时间实在太过煎熬,温书棠点开右上角,决定先给他换个备注。 按下完成的瞬间,消息也跳了出来。 【1205y:也准备睡了。】 【1205y:明天还要早读,别熬太晚。】 温书棠回他一句好,又提醒他不要忘记收钱。 【1205y:不用了,抵平了。】 【1205y:晚安。】 说完这句话他就消失了,留下温书棠满头雾水地看着屏幕。 抵平?什么抵平? 周嘉让并不亏欠她什么啊。 疑惑犹如气泡般越蓄越大,凌晨三点,温书棠抱着被子坐起身。 窗外蝉鸣还在,月亮隐匿进乌云,风吹卷着楼前的槐树,印在玻璃上的树影摇摇曳曳。 她拿起枕边的手机,幽暗的荧光填满整个房间,那段对话还静静躺在聊天框里,她反反复复地又看了几次。 看到第三次的时候,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 会不会是周嘉让发错人了? 手指不自觉收紧,温书棠呼吸逐渐加重,心脏好像被人泡进水中,酸胀得有些难受。 所以说,那句晚安也是要发给别人的吗? 会是谁呢? …… 后面几天,漓江一直在下雨,气温也像乘了过山车般忽高忽低。 去学校的路上,温书棠不过去买了瓶牛奶,等从超市出来,眼前已是暴雨倾盆。 她没带伞,只好躲回屋檐,一边等待一边祈祷这场雨能快点过去。 等了十多分钟,雨不仅没有停下的趋势,头顶的云层反而越压越低。 距离学校只剩两百米,温书棠不想迟到,闭上眼,心一横,咬紧牙关冲了出去。 倒霉时连红绿灯都欺负人,被迫在路口停了三十秒,等她跑进教学楼时,身上的校服已经湿透。 她体质本就差,又被淋了一通,早自习还没结束,人就晕沉着犯起了迷糊。 鼻子堵得厉害,像是塞着两团棉花,额头也很烫,原本白皙的皮肤烧得微微泛红。 谢欢意找来热水和药,心疼地揉揉她脸颊:“棠棠,要不要我去帮你请个假?” 温书棠摇摇头,把药倒进手心:“不用啦,我没事的。” 两节课过去,药似乎起了作用,温书棠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从书桌里抽出错题集,打算去办公室找老师。 走出班级没几步,衣领被人拎了下,她懵懵地回过身,不由得睁大双眼。 竟然是周嘉让。 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传来他的声音:“脸色怎么这么差?” 周嘉让靠在墙边,漆黑眼瞳里倒映着女孩的身影。 她今天格外没精神,头发松松地绑在脑后,嘴唇不见半点血色,眼睫潮湿,像是蒙着一团雾气。 走廊里很吵,周嘉让倾下身,盯着她的脸,眉心慢慢拧紧:“生病了?” 不想把病气过给他,温书棠往后撤了几步,手掌半掩住嘴巴,嗓音闷闷的:“有点感冒。” “怎么弄的?”后面几个学生正在搬书,周嘉让把人往里护了护,“早上出门没带伞?” 温书棠不太好意思地嗯了下,字音还没发全,便偏头咳嗽起来。 周嘉让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抬手想给她试温,意识到不妥后又猛然停住,沉声问:“吃药了吗?” 温书棠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吃过了。” “吃的什么药?” “退烧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书棠觉得他语气低了一点,还带着几分温柔和关切。 “感冒药呢?怎么没吃?” “一会儿有物理课,吃了那个容易犯困。” 视线向下,周嘉让注意到她手里抱着的习题:“要去办公室?” 书角轻轻刮着掌心,温书棠柔声回答:“嗯。” “去吧。” 大概生病时反应会更迟钝,温书棠都忘了问他来干什么,乖顺地说了句好,转身下了楼梯。 - 第三节是英语,女老师搞了个突然袭击,随机叫人抽背上节课学过的句式。 前面几人都背得磕磕绊绊,女老师脸色渐渐变得难看,正寻找着下一个目标,目光扫到最后几排,火气直接窜了出来。 “周嘉让!” 连续叫了四次,被点名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 周嘉让撂下笔,慢吞吞地站起身,耷着眼情绪很淡:“老师。” “您叫我。” “呦,终于听见了啊,神游到哪了啊?外太空还是异世界啊,和大家说说呗。” 老师把书摔在讲台上,语调拔高几个度:“上课十分钟,你发了十一分钟的呆。” “仗着成绩好就为所欲为是吧,不想听我讲课是吧,行啊,那这节课你不用听了,去走廊站着吧。” 周嘉让没反驳,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拉开椅子往班级外面走。 “这都高二了,明年就要高考了,一个个还这么松散。”女老师唠叨起那些老生常谈的话,“这几个知识点我都讲多少次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好歹也是英才班。”她没好气地瞪了眼外面的人,“整天不是睡觉就是走神,说出去我都替你们丢人!” …… 女老师被气得不轻,洋洋洒洒训了二十多分钟话,后面半节课也被改成了小测。 变态的阅读做得人头晕,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许亦泽交了卷,出去找周嘉让。 主楼梯人太多,两人绕到另一侧,周嘉让半敞着外套,抬手捏了捏略为僵硬的肩颈。 第12章 球赛 “我猜周嘉让能赢。” 回班级的路上,许亦泽一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周嘉让。 “有话就说。”周嘉让斜乜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别再把自己憋死了。” 许亦泽又看了几眼,挺真诚地问道:“你真的是周嘉让本人吗?” 周嘉让淡淡撩眼:“不是。” “我是你爹。” 许亦泽:“……” 拧开可乐瓶盖,气泡哗啦啦地冒出来,许亦泽仰头灌了几口,兀自得出结论:“不对劲。” “你不是最讨厌掺和这种活动了吗。”他皱眉满脸纳闷,“之前联谊赛缺人,老关磨了三天你都没松口。” 他把人来来回回打量一遍:“今天中什么邪了。” “没中邪。”周嘉让冷哼一声,还是那股漫不经心的腔调,“就想打了,强身健体不行啊。” “……” “行行行。”许亦泽琢磨不透他,“您开心就好。” - 不知道怎么回事,过了两个课间,温书棠的感冒更严重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被灌了浆糊,眼皮酸胀着睁不开,喉咙里也痛涩得厉害。 额头浮着一层虚汗,发丝胡乱地黏在侧脸,手指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她合上书,恹恹地趴在课桌上。 “三十八度五。”谢欢意读出体温计上的数字,秀气的眉拧在一起,“不是吃过药了吗,怎么越烧越厉害啊…” 看着满面病态的温书棠,她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干脆替她做了决定,跑到陈曼芸那开了假条,拉着人去医务室。 医务室在震旦楼,里面地方不大,墙上贴着各种防控知识,输液区被白色的帘布隔开。 药瓶碰出叮当声响,冰冷的消毒水闻起来有些呛。 最近天气不正常,来拿药的人比平时多了几倍,两人靠着长椅等了好一会儿,医生才过来询问她们是什么情况。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温书棠没力气说话,谢欢意替她简单描述了下症状,医生听完,了然地点点头:“这波病毒确实挺厉害的,好多人都中招了,不过也不用太紧张,挂几天水,回去按时吃药就行。” “平时也要多注意休息,身体是自己的,别仗着年纪小就胡来。” 挂好点滴,温书棠被安排到靠墙的位置,她仰头看了看输液瓶,声音虚得像棉花:“医生,我大概要打多久啊?” “给你开了三瓶药,怎么说也得两个小时。”医生低头写好病历,又帮她把速度调慢一点,“一会这瓶打完了,你直接喊我来换药就行。” “好的,谢谢。” 谢欢意接来一杯热水,又往她手里塞了颗糖:“奖励这位勇敢的小朋友,打针不哭也不闹。” 温书棠被她逗笑,捧起水杯小口喝着,睫毛被氤氲出一层白雾,干涸的唇瓣也得到滋润。 半杯水喝完,她忽然想到什么,侧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下节课已经开始了,轻抿了下唇线说:“欢意,要不你先回班吧,我这还要好久呢。” 她向来是那种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性格:“我自己在这就好,有什么事可以叫医生的。” “没事啦。”谢欢意清楚她的想法,拉开棕色木椅坐下,“反正回去也是上自习,我一个人怪没意思的,还不如留下来陪你呢。” 她笑着眨眨眼睛,在温书棠脸上捏了下:“和我那么客气干嘛呀。” 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温书棠神经都紧绷着,好不容易松懈下来,她阖着眼,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有意识,是一个多小时后,医生过来换药瓶,不小心扯动了软管,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棠棠你醒啦?”谢欢意在她额前探了探,温度没那么烫了,“感觉好点了吗?” 温书棠撑着床沿坐起来,抬手理了下被睡乱的头发,嗓音还是软软的:“好多啦。” “宝贝你饿不饿?”谢欢意拆了根棒棒糖,咬进嘴里问她,“现在都到晚饭时间了,我去买点吃的吧。” 想到她还生着病,不能吃太油腻的:“素什锦加烤鸭包,再配一份美龄粥,怎么样?” 温书棠对这些都不太挑剔,点头应了句好。 这会儿外面难得放晴,透过玻璃窗,阳光斜斜落在手背上,细小的绒毛被镀上一层金光。 温书棠偏头朝外看。 秋天可以说是一日一新,教学楼前的林荫路,上周还是油绿一片,几场雨落下,梧桐叶就泛起了枯黄。 床边摊着本言情杂志,是谢欢意从班里带过来的,上周发行的最新一期,她跑了几家书店才买到。 温书棠随手翻了几页,她平时很少看这些,此刻却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字里行间的爱恨纠葛叫她挪不开眼。 读到第三篇,讲的是一场长达十年却无疾而终的暗恋。 故事结尾,女孩去了他的婚礼,看着昔日那个默默追寻过无数次的少年站在高台之上,牵着新娘的手,在人群面前许下共度余生的愿望。 敬酒环节,她笑着对他说,新婚快乐。 也许是感同身受,眼角酿出些许湿意,温书棠用指腹摁了摁,正准备看下一篇,隔壁病床的闲聊声钻进耳朵。 “诶我这是不是要打完了,你快帮我把医生叫来拔针。” “哎呀你急什么,能不能有点病号该有的样子。” “怎么可能不急,一会儿篮球赛结束了怎么办,我还没看过周嘉让打篮球呢。” “瞧你这点出息,打球有什么好看的。” “是是是,你最有骨气,那你一会儿别看啊。” …… 捏着书页的指尖微顿,温书棠怔愣片刻,思考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们刚才说什么? 篮球赛和周嘉让? “宝贝,我回来啦。” 思绪被打断,谢欢意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她从医生那里借来桌子,一边拆外卖一边抱怨:“运气好差,烤鸭包都卖完了,只能换成桂花糕了。” 温书棠牵起嘴角,笑着安慰:“没关系,他们家桂花糕也蛮好吃的。” 因为那两个女生的话,她心思格外涣散,连喝粥的动作都变得慢慢吞吞。 脸颊被人戳了下,谢欢意察觉到她在走神:“想什么呢棠棠?” “又有哪里不舒服了吗?” 温书棠摇摇头:“没有。” 饭吃到一半,谢欢意觉得无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习惯性地登上校园贴吧。 往下刷了几条,她倏得蹦出一句惊讶:“嗯?今天咱班和二班有篮球赛啊。” 捕捉到关键词,温书棠眼睫一颤,压下心中的急切,努力让语气保持平稳:“篮球赛?” “喏,你看。” 谢欢意把手机递给她,帖子里是一段七秒钟的视频,拍摄人应该站得很远,画面不太平稳,甚至有些凌乱。 可在这重重人影中,周嘉让还是尤为显眼。 他穿着宽松的白色球服,背后依旧是数字九,因为刚运动过,冷白的皮肤稍稍泛红,手臂线条流畅,肌肉贲发又不会过分夸张。 额发被汗水打湿,他抬手捋了一把,衣角被风鼓起,隐约露出一小截紧实的腰腹。 棕褐色的球从□□运过,周嘉让站在三分线外,目光扫过前方,敏捷向上一跃—— “哐当。” 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篮球精准入筐。 场下欢呼四起,此起彼伏的掌声中,有人干脆高声喊起他的名字。 “怪不得刚刚那么多人都往篮球场跑呢。”谢欢意有被这场面夸张到,撇嘴啧啧两声,“原来都是去看周嘉让的。” “不过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这次居然上场了。” 捏着勺子的手收紧,温书棠小声试探:“他…平时很少参加活动吗?” “是啊。”谢欢意仔细回想了下,“从高一到现在,也就那次联合运动会,他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主动报名了,剩下的任何活动,谁请他都请不动。” 温书棠低低地接了声哦。 指尖不知不觉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弯印,心脏像被泡进柠檬水里,酸酸涨涨,还带着几丝涩苦。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忘记带伞。 如果没有淋雨,她就不会生病,不会闷在医务室里打针,更不会错过这场宝贵的篮球赛。 这一连串的蝴蝶效应,说到底,是命运的捉弄,更是她差一点运气。 谢欢意还在逛贴吧,划屏幕的动作停了下:“诶?这还有人开了个投票楼,在猜最后哪边能赢呢。” “棠棠。”她弯起眼,灵动一笑,“你觉得谁能赢呀?” “我觉得…” 她下意识要说出那个名字,但在呼之欲出的前一秒,又被理智猛然拉住。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咬住下唇,表情不大自然:“我也不…” “知道”二字没说出口,谢欢意先给出她的答案:“我猜周嘉让他们能赢。” “虽然我现在在七班,按理说应该对自己人有信心。”她鼓着腮帮,话语顿了顿,“但周嘉让确实挺厉害的,初中那阵还被省队挑中过,年级里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他。” 温书棠没接话,却在心里悄悄为他加油。 最后一瓶药吊完,她精神恢复不少,和谢欢意一起回班。 刚拐上三楼,没等走近,远远便听见一阵嬉闹声,距离晚自习没剩多久了,班里的气氛却依然躁动。 推开后门,七扭八歪的课桌上,清一色地放着一个奶茶纸袋。 谢欢意尾音扬起,觉得奇怪:“嗯?这些奶茶都是哪来的啊?今天班里有人请客吗?” 第13章 雨伞 鼻尖撞进周嘉让的胸口。 周遭喧嚣逐渐远去?。 就像是电影放到了关键部分,一切流动的动作和场景都?被摁下暂停,慢慢推进的镜头中央,只剩下那简单的四个字。 收到了吗。 收到什么? 梨水?雨伞?还是那盒感冒药? 上午课间的对话萦绕在耳边,一个大?胆的想法蓦地闯入脑海。 是意外吗?还是他刻意这样做的? 某些念头一旦出现,就会变成雨后春笋,冲破重重阻碍,以惊天骇地的速度疯涨起来。 可另一道声音又明明白白地提醒着她,不能多想。 他们之间的交集一只手都?数的清,她于他不过是在一起吃过几次饭的同?学,何况这羁绊还是侥幸得来的,撇开谢欢意这层关系,其实她什么都?不是。 普通到,他大?概都?不会记得她的名字。 所以他怎么会大?费周章地设一场赌局,只为了给生?病的她送来一点关心。 未免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过度脑补,过度期待,这是暗恋者的禁忌。 不能多想,不能多盼,这才是暗恋者的规矩。 但心底还是难免会产生?落差,就好?像抽到了顶级大?奖,在兑换成功的前一秒,突然被告知是弄错了号码,于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 她只能安慰自己要学会知足。 起码现在他们在同?一所学校,隔着的距离由半座城市缩短到一层楼梯,课间偶然在走廊里遇见,眼神交汇的瞬间,彼此还能默契地点头示意。 而不是像从前那样,为了不确定的一眼往复奔波,就算碰面,也是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 所以这已经很好?了。 熄灭的屏幕被摁亮,温书棠垂下眼,捏了下紧绷的指尖,回他一个嗯。 【my:谢谢。】 【1205y:没?事。】 【1205y:愿赌服输。】 温书棠不知道该回什么,自暴自弃地刚准备把手机锁上,聊天框里又弹出新的消息。 【1205y:记得趁热喝。】 【my:好?。】 她应得乖巧,但却没?有照做。 圆圆矮矮的玻璃杯被安置在桌角。 晚霞斜打在桌面上,照亮摞成小山一般的书本,照亮边角微卷的课程表,也照亮那罐澄黄剔透的梨水,像是一块品质极佳的琥珀。 温书棠舍不得喝。 小巧的下巴搭在手背上,她就这么看着这块珍贵难得的琥珀。 看到眼眶发涩,生?理性地漾出眼泪,她又没?由得感到几缕心酸。 她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明明一杯梨水而已,无论再怎样小心呵护,放久了也会变质。 有些东西,本就是留不住的。 与?其白白浪费他一片好?心,倒不如让它发挥本该有的价值。 …… 课前耽误了十分钟,化学小测还没?结束,女老师不允许提前交卷,周嘉让斜靠在墙上,手中的笔百无聊赖地转着。 他侧身看向窗外,对侧走廊的广播坏了,维修工人搬来梯子,放稳后扶着上去?,不偏不倚挡住了他向后探寻的眼神。 “时间到了,都?停笔吧,课代表下去?收卷。”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现在想起来争分夺秒了。”女老师不耐烦地敲敲黑板,“平时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爱用?功呢。” 前头有人还在磨蹭,课代表卡在那儿?过不来,周嘉让干脆起身过去?,交完试卷后,径直从班级前门出来。 “诶你去?哪儿?啊,带我一个。” 许亦泽几步追上,勾住他脖子,牢骚地抱怨起刚才那场考试:“老李从哪儿?搞来的破题,怎么这么他妈难。” “最后那道有机我压根就没?看明白。” 周嘉让扯开他的手,漫不经心地轻嗤一声:“有没?有可能是你太?菜了。” 许亦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是是是,您最厉害。” “诶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摁住周嘉让肩膀,用?力往下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周嘉让被迫弓身,弯起手肘把人抵开,不解地觑他:“算什么账。” 许亦泽冷笑着扯扯嘴角:“你说呢。” 默了两三秒,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周嘉让耷下眼尾,淡淡哦了声:“不就输了场球,有什么好?算的。” “什么叫就输了场球。”许亦泽一板一眼地较起真来,“那是咱们二班的尊严。” “最后那小节,你怎么回事啊?” “没?怎么。”周嘉让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太?久没?打了,一时没?找到感觉。” “你少来啊。”许亦泽拔高语调反驳他,“唬唬别?人也就算了,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了,能不知道你什么水平?” “你那明显就是故意给他们放水呢。” 周嘉让不肯承认:“没?有。” “不过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呢?”许亦泽有点想不明白,半信半疑地得出结论,“难道是为了满足一下程哲的自尊心?” 周嘉让被他的脑回路气笑了:“你觉得我有这么闲吗。” “那好?端端的你放水干嘛。”许亦泽怎么都?无法理解。 一连串反常被牵连成线,他桩桩件件地理清根源:“先是答应和他们约球,然后又主动定下输了的赌注……” 周嘉让眸光微闪,喉结滚动,正欲开口?打断他,许亦泽却抢先一步打了个响指—— “我知道了!” 脚步卡顿了下,周嘉让语气染上几分不受控的急切:“你知道什么了?” “是不是你最近钱多到没?处花,想借着这个由头支持一下奶茶店的生?意啊。” “不是我说。”许亦泽拍拍他手臂,满脸语重心长?,“你要是这么想做慈善的话,不如来资助一下兄弟我,刚好?上周看中一双新球鞋,正愁着怎么和我妈开口?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灵光一闪:“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心中竖起的警报解除,周嘉让面色嫌弃地刺他一眼,懒得再多理会。 - 傍晚的好?天气没?能一直持续,两节自习上完,外头又湿哒哒地下起了雨。 光线幽暗的楼道里,温书棠把书包移到身前,低头拉开侧格拉链,伸手进去?找钥匙。 这个隔层比较窄,找起来有些吃力,好?不容易摸出来,她刚要去?戳锁眼,里面传来“啪嗒”一声。 “回来啦恬恬,怎么不直接敲门啊。” 温惠从她手里接过书包,弯腰帮她把拖鞋摆好?:“正想着去?接你呢,才发现你早上出门时没?带伞,担心坏我了。” “没?淋到吧?” “没?有。”攥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温书棠咬了下嘴唇,随便扯出个借口?,“同?学刚好?有两把伞,就分给我一把。” “这样啊。”温惠笑笑,把伞撑到一旁晾着,柔声嘱咐,“那明天记得买点零食什么的,好?好?感谢人家。” “知道啦。” 即便她尽量克制着,说话时还是带了些鼻音,温惠察觉后又担心起来,手背在她额头上贴了贴:“这两天气温忽高忽低的,是不是着凉了啊。” “明天还是穿那件厚外套吧,现在先去?洗个热水澡,一会姐姐给你熬点红枣茶,暖暖身子。” 温书棠很乖地点了点头。 洗完澡出来,她在客厅喝了两杯红枣茶,然后才回到房间吹干头发。 吹风机停止运作,搁在一旁的手机亮起,是气象台发来的推送消息。 【受到气流影响,新一轮冷空气即将来临。未来24小时内,漓江市降水量预计10-30毫米,局部地区可达50毫米以上,并且伴有雷电和冰雹,请广大?市民注意防范,做好?保温措施,出行?记得带伞。】 像是配合这条预警,外面雨势骤然增大?,闪电撕破夜空,疾风肆虐地拍打着玻璃。 温书棠的目光停留在那个伞字上。 某些场景涌入脑海,她倾身打开抽屉下层,紧挨着那本日记的,是另外一把黑色雨伞。 她和周嘉让的故事,似乎总和雨天有关。 时间回溯,两年前的五月,那时候温书棠正读初二。 暑热在火伞高张的烈日中滋生?,好?不容易等到一次降雨,头顶风扇关了,教室里开着窗通风换气。 空气中的闷燥仍在,夹杂着泥土的尘腥,乌云像是散不开的浓墨,梧桐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早自习结束,老师开完会回班,叫班长?下去?收取新学期的书本费。 温书棠一边写试卷,一边把手伸进外套口?袋,在里面摸了一圈后,动作忽而一顿。 钱包不见了。 她放下笔,蹲身查看课桌周围,除去?一些废弃的草稿纸,地面上空空如也。 班长?在一旁好?意提醒:“是不是你记错了呀?要不在书包里找找?” “忘记带了也没?事,我和老师说一下就好?。” 温书棠摇摇头。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就是放在口?袋里面了。 思来想去?,只剩下一种可能,应该是在来学校的路上不小心掉出去?了。 于是她当即和老师请了假,沿着平时上学的那条路线,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十几遍。 就连路边的草丛她都?没?忽略,拨开糙硬的树枝,挪开锋锐的砾石,手背不小心被划破,暗红色的血珠溢出,她却顾不上痛,执拗地继续翻寻。 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在其他人眼中,可能这算不上什么,最多只是抱怨一句倒霉。 第14章 美梦 【1205Y:生气了?】…… 如同羽毛划过,四个字轻轻落下。 那家烧烤摊生意?依旧火爆,老板用铁钩换上新的?烤架,串好的?食材成排放上去,翻动的?间隙里,时不时窜出几束火花。 就这一刻,温书棠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反复炙烤着。 燥意?顺着耳后蔓延,向前扩散到脖颈,她像煮熟的?虾子一样,面颊不受控制地染上些?许绯热。 这句话未免也太?过暧昧了?。 幸而?一阵风吹过,额前发丝被拂起,及时遮住她慌乱羞赧的?神色。 温书棠别过身?,手背贴了?贴脸颊。 他们出来的?晚,又?在路上耽误了?会,周围大大小小的?店铺都?坐满了?人,闲聊声和哄笑声交杂传来,和食物的?热气?混合在一起,是独属于市井小巷的?热闹。 但温书棠觉得,周嘉让并?不会喜欢这种热闹。 目光扫过几圈,只有旁边一家城南馄饨没?什么人,但店铺不大,看?起来还有些?旧,招牌是最简陋的?那种,经过风吹日蚀,横幅上的?字已经褪色。 拇指缓缓蹭着指节,她没?由得犹豫起来,担心他会嫌弃环境不好。 街边货车飞驰而?过,远光灯刺眼,周嘉让侧一步挡在她身?前,压下眼帘,看?见她眉心拧紧,琥珀色的?眸子写满纠结。 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他忍不住好奇:“有那么难想吗?” 周嘉让抬手,极有默契地指向那家馄饨店,歪头询问她的?意?见:“要不就这家?” “可以吗?” 温书棠点头说嗯。 玻璃门关阖,冷空气?被隔绝在外。 小店里灯光昏黄,摆着三张配有木椅的?方桌,两人在靠墙的?位置旁坐下,后面厨房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走过来,笑着问他们要吃什么。 温书棠扭头,去看?贴在墙上的?菜单:“奶奶,我要一个小碗的?鲜虾馄饨。” 她又?看?向周嘉让,柔声询问:“你呢?” 周嘉让视线落在她身上,没?向旁边偏移半分,回答得却干脆:“和你一样。” 桌角放着煮好的?红枣茶,周嘉让试了?试温度,还是暖的?,倒了?一杯递给她:“先?暖暖。” 热气?在眼底氲散,温书棠还在纠结之前的?问题,指腹细细摩挲着杯壁,低声试探:“要不……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周嘉让看?着她的?表情,狭长的?眼微眯,一语戳中她的?心思:“怕我嫌弃?” “……” 眼梢微阔,温书棠脸上闪过被看?穿的?心虚。 周嘉让拿过她面前的?碗筷,热水烫过后,抽出纸巾帮她擦干。 他凝着她,动作不徐不缓,语气?却玩味:“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矫情吗?” “不……” 温书棠本?想挣扎着为自己辩解一下,但又?觉得欲盖弥彰,刚发出半个字音,后面那句就被咽了?回去。 她鼓鼓腮帮,没?再接话。 热气?腾腾的?面被端上来,老奶奶还给他们送了?两枚白煮蛋。 即便最近接触的?比较频繁,但毕竟是和暗恋对象一起吃饭,温书棠还是做不到完全放松。 肩颈绷紧,脊背挺得笔直,连桌下的?双腿都?并?拢着,规矩到像是第一天入学被老师指导坐姿的?小朋友。 她以为自己收敛得很好,却不知道这些?都?被周嘉让看?在眼里。 眸光忽而?闪动,他垂下眼,看?着木桌上凌乱错杂的?纹路,眉宇间噙出一点无奈的?自嘲。 他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以至于她紧张到这种程度。 吃到一半的?时候,店门被推开,冷空气?争先?恐后地往里灌。 几个同样穿着九中校服的?男生进来,从周嘉让身?旁经过时,眉头忽地一挑。 “嗯?这不是让哥吗?” “这么巧啊!” “这位是——?” 不等周嘉让接话,他们发现了?坐在对面的?温书棠,刹那间瞪大眼睛,脸上毫不遮掩地写着八卦,语调也暧昧起来:“什么情况啊让哥!” “你问的?这不是废话吗,还能什么情况?” “怪不得最近在学校都?没?怎么遇见过你,懂了?,懂了?。” “给我们介绍介绍呗,好奇死我了?。” 几个人跟唱戏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闹着。 温书棠不太?习惯这种异样的?目光,仿若头顶悬了?一把钝刃,就算不会真的?刺下,还是会让她坐立难安。 攥着汤匙的?手不自觉压紧,指甲泛出淡淡血色,脑袋埋得又?低了?一些?,就像是缩进了?保护壳,宽大碗沿挡住她清亮的?眼。 被隔在保护壳外的周嘉让眉心皱了?下。 这段时间他差不多摸清了她的性格,知道她吃饭时总不专心,一旦有人吃完,不管有没?有吃饱,她都会立刻放下筷子。 周嘉让不清楚她这些坏习惯是怎么养成的,为了?让她多吃一点,平时他都?配合着她,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 但这几人的?起哄,让她本?就温吞的?动作,直接被按下了暂停键。 脸色霎时冷了?下来,周嘉让斜睨他们一眼,语气?满是不耐:“够了?啊。” 那群人显然没?领会他的?警告,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勾肩搭背地说笑:“明白了?,这是嫌我们在这碍事?了?。” “那兄弟们就不打扰了?啊。”从老奶奶那接过打包好的?吃食,男生嬉皮笑脸地摆摆手,“你们慢慢吃,慢慢吃!” 说完就眉飞色舞地走了?。 还没?消停太?久,店里又?出现一个熟人。 祝思娴径直走向他们这边,不怎么友善地扫了?温书棠一眼,然后看?回周嘉让,嗓音温软地唤他:“阿让。” “你怎么在和她一起吃饭?” 周嘉让没?说话,眼皮都?没?动半下,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阿让?” 祝思娴不死心地继续,唇边的?笑容有些?僵:“不是说这段时间都?很忙吗?我都?没?敢打扰你,现在——” “你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一下?” 周嘉让掀眼睛,态度冷淡:“我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和她——”祝思娴抬手指向温书棠,指甲上的?亮色水钻反射出尖锐的?光,像是被打磨到极致的?锋剑,“是什么关系呀?” “这句话应该问你吧。”周嘉让嗤笑,薄唇漫不经心地勾起,“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嘉让!” 那张漂亮的?面孔上窜出火气?,宛若一张完美无暇的?面具被划出裂痕,顾不上先?前辛辛苦苦维护的?那些?形象,祝思娴音调倏的?拔高:“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和我讲话?!” “不然呢?” 周嘉让撂了?筷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唇角弧度收敛,下颌线条绷得凌厉。 他面色阴戾,周身?气?场冷得像蒙了?层冰,漆黑眼瞳中是藏不住的?厌弃:“祝思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和谁吃饭,和谁在一起,那都?是我的?自由,从一开始我就明明白白地拒绝过你,是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纠缠。” 无论在家还是学校,祝思娴向来是被捧着的?那个,就算之前屡屡在周嘉让这碰壁,也只是她单方面冷场。 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见他说这样决然难听的?话。 心底最后一道防线破裂,祝思娴眼角通红,攥紧手掌,嘴唇都?要被咬破了?,留下羞赧的?一句:“你们会后悔的?。” 周嘉让满不在乎地冷笑了?下。 闹剧结束,小店终于恢复安静。 温书棠悄悄抬眼,用余光瞄向对面,周嘉让脸色依然阴沉,就像暴风雨袭来前的?夜晚,眸色晦暗,眉宇间的?戾气?毫不遮掩。 显而?易见的?,他心情很差。 为什么会这么不开心呢? 是因为……别人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这阵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店主奶奶不知从哪弄来个抽气?筒,推开门,去给停在外面的?那辆旧自行车打气?。 伴随着尖细的?嘶嘶声,温书棠觉得,周遭空气?似乎也被一寸寸地抽离干净。 胸口起伏艰难,连带碗中馄饨也变了?滋味,酸酸涩涩,掺一点甘苦,如同一杯极高浓度的?柠檬水。 她是不是又?给他带来了?麻烦。 懊恼与失落如浪潮般席卷,脸颊上的?血色逐渐消散,变成虚弱无力的?苍白。 缓和片刻,周嘉让整理好心情,掀眸看?见女孩低垂着脑袋,细软的?发从肩膀上滑下,几乎要浸到淡黄汤汁里面。 嘴角不动声色地勾出弧度,他出声提醒,语调是和方才不一样的?低沉:“头发。” “要掉进碗里了?。” 温书棠迟钝地啊了?下,反应过来后将发丝拢到一旁,声音很低很轻地对他说谢谢。 舒展的?眉再次拧紧,周嘉让察觉到她情绪上的?不对劲。 那点轻浅的?笑意?褪去,他坐直身?子,朝着她的?方向倾近:“刚才那些?人的?话,你不用在意?。” 温书棠点头:“嗯,我知道。” “还有许亦泽说的?,你也别放在心上。” 听到这句话,温书棠神情微怔,思绪空白几秒,当时的?场景在脑海中闪回。 ——再过两周就要月考了?。 ——按照九中这个破制度,棠妹你要是努努力,说不定下个月就能来二班和我们当同学了?。 第15章 月考 “我不可能喜欢你。”…… 小小一方昏暗里,屏幕亮度明明已经调到最低,可温书棠依然觉得刺目。 视线渐渐模糊,眼神失去焦距,纤长眼睫如蒲扇般起落,她?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有?回复。 她?该怎么回? 如果告诉他生气了,那么生气的理由呢?她?自己都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毕竟他确实没?有?做错什么,从头到尾是她?一人在伤春悲秋;如果说没?有?生气,那她?这段时间的反常又该怎么解释? 无论选择哪一种,周嘉让肯定都会觉得她?这个?人莫名其妙吧。 与其把话说开,让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还不如做个?爱逃避的胆小鬼,就像她?之前在网上看?到的那句话一样—— 逃避可耻,但有?用。 于是她?删掉通知?栏上的提醒,又将消息状态改为已读,扎眼的红色圆点在列表中消失,好像这样就能瞒天过海,装作她?从未收到过这条消息。 退出聊天框,温书棠定好闹钟,摁灭手?机后慢慢沉入梦乡。 但她?睡得不安稳,梦境与现实分不清界限。 还是那家?破旧的馄饨店,还是靠近墙角的小座位,周嘉让仍然冷着?一张脸,一切画面都那样清晰,只不过这一次,让他不耐烦的对象变成了她?。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能不能别缠着?我了,我不可能喜欢你?。” “真的很麻烦,我不想让别人误会。” …… 醒来?时天还没?亮,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敲在窗上,偶尔伴着?几声闷雷。 房间好似也下了一场雨,淋在她?素净柔和的面孔上,眼下泅开薄薄一层湿迹,是少女辗转难眠的心事。 像开启了某种保护机制,担心噩梦成真,温书棠决定离他再远一些。 可有?时候命运就是很喜欢开玩笑。 想见他的时候,学校浩瀚如宇宙,哪怕蹲守在门口都看?不到;不想见的时候,学校又微渺似蚁巢,不经意的回眸都能与他目光相碰。 短短一天,温书棠就遇见周嘉让两次。 一次是在升旗仪式上,三个?月前的物理竞赛,结果拖到最近才出来?,周嘉让毫不意外?地?拿了一等奖,学校便大张旗鼓地?弄了个?颁奖环节。 时间刚过七点,太阳爬上山头,橙黄色日光被树影切割成碎片,像无数只翻飞起舞的蝶,洋洋洒洒地?萦绕在他周边。 周嘉让站在主席台上,身形挺直而颀长,下颌线清晰凌厉,只是眉宇间噙着?几分倦怠,眼尾耷着?,冷白皮肤隐约透出病态。 是没?休息好?还是说他生病了? 温书棠下意识冒出担忧,没?过几秒又当头一棒地?清醒过来?。 为了课间操的队形好看?,操场上用油漆标了站位,她?垂下眼,看?着?那个?白色的小圆点发呆。 指尖掐进掌心里,拧着?的眉逐渐松掉,一道声音反反复复在耳边提醒着?她?—— 不管怎样,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还有?一次,是在三楼东侧的连廊里。 那时她?带着?试卷,打算去物理组请教老师,走到转弯处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脚步,紧随其后的,是几句不高不低的闲聊。 “让哥,这周末老关生日,在vibe组了个?局,你?要去吗?” “不去。” “都是熟人,一起去热闹热闹呗。” “……” 反应过来?那是谁,温书棠立马转身,但还是晚了一秒,挺拔的身影闯入视线,她?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 身后就是一扇窗,秋季万物枯零掉落,风中挟着?败叶的苦涩,徐徐拂过脸庞,心口也被吹出几分感伤。 睫毛猛颤了下,她?躲闪地?移开眼,回身走得利落又干脆。 …… 窗外?梧桐又黄了一些,再次走到这个?位置,抱着?课本?的手?收紧,温书棠心思涣散,不免又想起当时的场景。 那条消息她?迟迟未回,周嘉让也没?有?再来?问。 也许这样才是正常的,毕竟很多人都和她?讲过,他这个?人性子冷又难接近,对于不重要的人和事,向来?都是漠不关心。 主动发来?消息询问,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下,突如其来?的钝痛让温书棠不受控制地?皱紧眉头。 浓烈的香水味钻进鼻腔,是有?些熟悉的玫瑰调,她?抬起眼,发现站在一级台阶之上的居然是祝思娴。 她换了新的妆容风格,夸张的眼影闪片,棕色眼线向上挑着?,玻璃唇釉泛着?水光,精心打理过的长卷发,有几缕被挑染成白金色。 祝思娴朝她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错身离开。 温书棠知道她的敌意从哪来?,也听过她?自负任性的蛮横性格,那天在馄饨店的时候,她?眼神就很不友善,刀子一样源源不断地朝她剜来。 她?上前将人拦下,抿紧唇角,语气尽量保持平和:“请你?给?我道歉。” “道歉?”祝思娴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我凭什么给?你?道歉?” “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自己不长眼。”她?手?指把玩着?发尾,笑得嘲弄,“这么宽的楼梯间,非要往我身上撞,我还没?让你?和我道歉呢。” 扔下这句话,她?扭头就走了。 温书棠本?能地?想找她?继续争论,脚步刚落到台阶上,又倏的冷静下来?。 算了。 追上去也是浪费时间,身心俱疲又徒劳而返,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断纠缠反而遂了他们?的心愿。 本?以为只是一闪而过的小插曲,没?想到会是后患无穷的导火线。 时间在书页翻动的间隙中飞速闪过,气温持续下降,阴晴交替循环,第一次月考很快来?临。 九中向来?按照排名分配考场,因为是并校生,缺少上一次期末考的成绩,六中的学生只能被安排在最后几个?考场。 温书棠在十?一班,除去原学校的同学,考场里还混杂着?一部分艺体生。 相比于其他班,他们?对文化课并没?那么重视,对待月考的态度更是随意,教室里充斥着?起起落落的哄笑声,后排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聚在一起,嬉闹间聊的话题不太能听。 温书棠找到自己的座位,从书包里面拿出课本?,努力屏蔽外?界的干扰,低头安安静静地?复习诗词。 第一科惯例是语文,两个?半小时结束,下课铃响起,监考老师宣布停笔,试卷从后向前传递。 题目难度还算正常,只是作文比较难想,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谢欢意愁眉苦脸地?一直在哀怨。 “这出的什么破题啊,给?的参考材料我根本?就没?看?懂。”她?塌腰叹了口气,泄愤似的用筷子戳着?碗底,“又是蜡烛又是蝴蝶的,这俩东西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好吗。” “完了完了,这下肯定死翘翘了。” “不会的,这次作文能切入的角度还是很多的,你?不要把结果想的那么坏嘛。” 温书棠揉揉她?头发,轻声安慰道:“考完就不要担心那么多了,还有?其他科目呢,不要让这一点小失误影响了后面的发挥呀。” “别难过啦。”她?把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给?她?,“多吃一点,下午还要考数学呢,饿着?肚子可没?办法和函数题斗争到底。” 谢欢意抱住她?胳膊,小声哼唧:“呜呜,希望批卷老师能高抬贵手?。” 午休原本?有?四十?分钟,但数学老师放心不下,见缝插针地?带着?大家?把重难点又过了几遍,拖到铃响前五分钟才放人。 温书棠一路小跑着?上楼,右拐进入十?一班,正要往靠窗那排走,脚步猛然停顿了下。 坐在她?后面位置上的人,不知?怎么换成了一个?男生。 他没?穿校服,黑t恤前印着?骷髅图案,板寸头,皮肤是小麦色,眉骨下面还有?一道骇人的疤痕。 温书棠看?了看?周围,其他同学的座位好像都没?有?变动。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疑惑如气泡般越蓄越大,让她?更不舒服的是,男生投来?的眼神很奇怪,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就像一滩浑浊不堪的泥水。 温书棠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认真回想了下,自己并不认识他,甚至连擦肩而过的那种印象都没?有?半点。 “那位同学。”监考老师拿着?试卷袋和屏蔽器进来?,看?她?愣着?站在过道上,出声提醒,“考试就要开始了,赶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吧。” 温书棠回神:“……好的老师。” 把书包放到指定地?点,温书棠在椅子上坐下,手?背搭在腿上,她?晃晃脑袋,告诉自己不要瞎想。 叮铃—— 考试正式开始。 数学是她?比较擅长的科目,做起来?还算是轻松自如,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她?将卷子翻到背面,开始做大题部分。 读完题,理清思路,刚在答题卡上写好解,突然“咚”的一声,笔尖朝旁边划出歪斜的一道—— 后面男生踢了下她?的椅子。 温书棠擦掉写错的地?方,又把椅子向前挪动一点,以为这样就能换来?消停,没?想到那人却将桌子前推,阴魂不散地?又踢了起来?。 第16章 警笛 “周嘉让把人打了。” 温书棠吸吸鼻子,用那?只没被抓住的手?,去碰自己?潮湿泛凉的眼皮。 她?是不愿在他面前太狼狈的。 如果非要寻个比喻,每个独立于世的个体,都像一块隐秘的双面镜,对外映照着种种美?好?,对内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斑驳与阴影。 她?希望他看见她?好?的那?面。 温荣升忌日那?天,他已无意撞见一次,所?以这一刻,她?并不想打碎那?层隔膜,让他再次窥见她?内里?那?些局促阴暗的难过。 温书棠别开头,指节在睫毛上反复刮蹭着。 但越是克制就越不受控制,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袖口的布料被濡湿,深深浅浅是她?藏不住的委屈。 “用这个。” 掌心被塞来一包纸巾,大概是觉得她?现?在不方便,周嘉让干脆拆开抽出一张,动作轻缓地?帮她?擦泪,绵软触感自眼下蔓延开来。 温书棠嚅声说谢谢。 还?没来得及细问,眼下闪过什么,周嘉让半倾下身,看清她?手?腕处一大片瘀痕,刺目骇人的青紫色,几缕血丝嵌进皮肉里?,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他眉心紧皱,如同在连山中?生硬劈开一道沟壑,“谁欺负你了?” 喉咙哽着,像塞了团湿哒哒的棉花,温书棠没有接话,小半张脸埋在纸巾里?,试图藏起那?些糟糕的情绪。 周嘉让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似暴风雨来袭前层层聚拢的铅云,手?上力气一时没有收住,细腻的皮肤上多出淡淡一圈红痕。 察觉到不对劲,许亦泽出声提醒:“阿让。” 眸光微闪,周嘉让垂眼,长睫掩住眼瞳中?的失控,他慢慢把人松开,手?臂却像是被风托起不肯坠落的羽毛般滞在半空。 “……抱歉。”他态度缓和下来,带着几分自责与无措,“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 温书棠没说话,肩膀因为过于压抑而不住发颤,她?红着一双眼,转身仓皇离开。 周嘉让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什么情况?”许亦泽看得一头雾水,后知后觉地?品出什么不对,“我怎么觉得,棠妹好?像在刻意躲着你啊?” 联想起之前谢欢意的话,他没忍住多嘴:“你们俩……到底发生什么了?” 唇角绷直,周嘉让淡淡撂下三个字:“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着这姑娘了,不仅不回复消息,平日也像躲瘟神?一样避着他。 那?天晚自习,周嘉让一直没有出现?在教室。 第?二节课间的时候,许亦泽在三楼转角处找到他。 “打听到怎么回事了。” 一路小跑着上来,他气都没太喘匀,胳膊搭着周嘉让肩膀说:“我不是有个朋友在十八班吗,这次他正?好?和棠妹一考场,说是下午考数学的时候,坐在她?后面那?个男生一直骚扰她?。” 头顶照明灯没开,周嘉让倚在窗边,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侧脸线条尤为凌厉,他掀起眼,眉宇间压着些许戾气:“骚扰她??” 嗓音骤然低沉,起落间带着隐忍,他拧眉追问:“说具体点。” 许亦泽把当时的情况复述给他。 傍晚时下了场雨,窗上镀着层层雾气,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外面的场景。 周嘉让眼中?也蒙着难读懂的情绪,看着斜对面那?间教室,他找出关键问题:“知道那?人是谁吗?” “知道。”许亦泽点头,报出个名字,“贺昊彦。” “贺昊彦……” 周嘉让低声重复,正?琢磨着什么,余光瞥见许亦泽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墨迹了。”周嘉让斜乜他一眼,“有话就说。” 沉默片刻,许亦泽才缓缓开口:“那?个,我也只是猜测哈。” “阿让。”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觉得这事和你有点关系。” 周嘉让抬眸,语气疑惑:“我?” “对。” 许亦泽换了个姿势,单手?抄兜靠着阳台:“贺昊彦也是十八班的,他喜欢祝思娴,追了应该快两年了吧。” “虽然祝思娴之前一直没搭理过他,但他依然死心塌地?的,天天跟在她?身后转悠,但凡有谁说祝思娴不好?,他肯定头一个就冲出来护着。” 周嘉让还?是没懂,耐心在告罄的边缘:“所?以呢?” “我那个朋友说——”许亦泽顿了几秒,侧过头,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最近他们俩好?像走得挺近的。” “……” 眼尾收拢,周嘉让想到什么,神?色似霜雪冰棱般凛然。 “知道了。” - 三天考试终于结束。 或许是最近过于疲惫,抵抗力也跟着变差,温书棠又生病了。 外面天还?没亮透,她?懵懵睁开眼睛,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像是被灌了浆糊一样,四肢也酸得厉害,连起床都有些困难。 温惠给客人送衣服回来,看见放在桌上的早饭没动,敲敲门进来,瞧她?白着一张脸,连忙走到床边:“恬恬?哪里不舒服吗?” 温书棠抽一记鼻子,摇摇头,嗓音沙沙的,逞强地?说:“没事,可能是有点感冒。” 额头探到一片滚烫,温惠给她?夹了支温度计,五分钟后取出来,水银柱直逼三十九度。 “怎么烧的这么厉害啊。” 温惠不禁皱眉,神?情中?满是担忧:“姐姐带你去医院挂个水吧。” “不用。”为了找个不难受的姿势,刚才她?翻来覆去好?几次,头发凌乱地?堆在颊边,温书棠用手?顺到一旁,露出那?双被烧到微微发红的眼,“吃点药就可以的。” 温惠劝了几遍,实在拗不过她?,到外面找出退烧药,抠下两粒递给她?:“中?午时记得再喝一次。” 因为考场上的意外,这几天温书棠心情不是很好?,人总是恹恹的没精神?,温惠看着心疼:“这周末别去图书馆了,这段时间累成这样,好?好?休息一下。” 眼睫氤出一层白气,温书棠听话地?点点头。 但是那?几天,她?过得并不太平。 周六晚上,温书棠写完作业,见时间还?早,便打算去店里?给温惠帮忙。 从楼梯间出来,拐弯绕进巷口,路边刚好?有卖梅花糕的小摊,想着姐姐喜欢,她?过去要了两个红豆口味。 路灯散着融融暖光,扫码付过款,温书棠走到店门前,看清里?面的状况后,心脏猛然沉了下。 温惠被锢在椅子上,面色苍白,长发凌乱,眼神?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恐惧,嘴角旁渗出暗红色的血迹。 江伟诚弓下身,扣着她?手?腕,这个角度虽看不清表情,仅凭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压迫。 指尖用力掐进掌心,温书棠抖抖索索拿出手?机,拨通报警电话,尽量清晰简明地?讲出要点,然后推门跑过去,几乎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把江伟诚弄开。 惯性使然,江伟诚踉跄着倒退,后腰磕在桌角上,痛得呵出一声咒骂:“哪个不长眼的!” 看见是温书棠后,他半眯起眼,神?态玩味,露出令人作呕的笑:“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妹妹啊。” 温书棠抱住姐姐,把她?紧紧护在怀里?,努力让声线颤得没那?么厉害:“你别过来,我已经报警了。” “报警?”江伟诚讥笑,嘴角抽动着,眼球浑浊不清,就像一具被掏空灵魂的腐尸,“你以为老子会怕这个?” 他抄起手?边的花瓶,不管不顾地?就要砸过来,但在动作落下的前一秒,滴—— 警笛声划破夜空的宁静。 …… 做完笔录已是凌晨,因违反治安管理行为,江伟诚被拘留十五天。 执勤的刚好?是女警察,在一旁看得揪心,开车送她?们回去的路上,问温惠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不用了。”温惠柔声,疲惫地?朝她?笑笑,“今晚给你们添麻烦了。” “其实我们能做的也不多。”见惯了这种事,女警察无奈叹了口气,“就这种人渣,还?是想办法早点离婚吧。” 温惠轻轻嗯了下。 回到家,温书棠衣服都没换,进门便去拿茶几下的药箱,拉着温惠给她?涂药。 客厅只开了盏壁灯,昏暗光线下,瞧她?这副懂事模样,温惠心中?五味杂陈,有愧疚,有不忍,重重心绪纠缠在一起,她?茫然失措地?唤她?:“恬恬……” “姐。” 温书棠蓦地?打断。 她?将药膏拧紧,扔掉手?里?的棉签,眼眸低垂,盯着地?板上的纹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静许久,她?抿了下唇,小声说:“我不想看你这样。” 温惠哑言,再讲不出其他。 那?天后面,姐妹俩很默契的,都没再提起这件事。 店里?被江伟诚弄得一片狼藉,桌椅物件都倒在地?上,温书棠忙着帮温惠整理,没时间胡思乱想,也没时间看手?机上的消息。 周一早上,温书棠回到学校。 出门比平时晚了五分钟,这会儿班上人已经来了大半,课代表正?站在讲台上发试卷,让大家早自习尽量做完,第?一节数学课要讲。 谢欢意请假没来,温书棠把她?那?份留好?,侧身往后传递时,后排几个人的低语钻进耳朵,隐约间好?像提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第17章 药膏 你不会对她有意思吧。 温书棠几?乎是下意?识反问:“周嘉让把体育班的?人打了?” “是啊。”女生拨弄着自己偷偷涂的?裸色指甲,不急不缓地往下说?,“下手好?像还挺重的?,家长今天来学校这边闹,吵着让阎王爷给?个说?法呢。” 温书棠脑袋一片懵,怎么也无法把他和打架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她低声自言自语:“会不会是搞错了啊……” “诶我骗你?干嘛啊!” 这句喃喃被?女生捕捉了去?,不大高兴地撇撇嘴:“好?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不信你?去?问问他们。” “没有没有。”温书棠连声否认,提起?唇角,勉强挤出一点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女生轻哼一声,没再接话,发尾扬起?,转头?去?找别人聊天。 整个早自习,温书棠都心不在焉的?,笔下的?算式写?写?停停,思绪像是拐进了迷宫,时不时便?会走上岔路,涣散到那人身上。 再一次算错结果时,她干脆撂下笔,用去?厕所的?借口和班长请了假,悄悄从?班级后门溜出去?。 轻手轻脚地上到五楼,教务处在最?西侧,大概是做贼心虚,一路上她连呼吸都屏住,脚步放到最?缓,路过时也是目不斜视,只?敢用余光往里面瞄上几?眼。 阎王爷不在,也没有所谓闹事的?家长。 只?有一个正在整理材料的?女老师。 温书棠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安慰自己,看来那些闲话应该是有人瞎传的?。 但这口气,她没能松懈太久。 第一节课结束,温书棠去?英语组送作业,出来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围在楼梯口,哄哄闹闹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后背霎时蹿起?一阵冷汗,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蔓延开来。 温书棠快步过去?,费力挤进人群,蓝底红标的?公告栏上,俨然贴着一张处分单。 【上周,我校高二年级发生一起?打架斗殴事件,影响十分恶劣,现将处理结果进行公示: 高二二班周嘉让,男,学号130201,于2014年9月26日晚八点十分与高二十八班贺昊彦产生矛盾,继而引发打架事件。根据《漓江市第九中学学生违纪处分实施办法》第八条第三款相关规定,经校领导研究,给?予两人全校通报批评处分。 请相关老师对涉事学生进行批评教育,督促学生深刻检讨不当行为,也请各位同学引以?为戒,杜绝此类现象再次发生,共同维护校园规范秩序。】 周围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有人嫌处罚结果太轻,有人不屑地冷嘲热讽,还有人说?自己在现场,眉飞色舞地讲起?那时的?场景。 可温书棠什么都听不见,传声介质被?抽干,仿佛掉进了真空的?怪圈。 距离上课只?剩两分钟,预备铃响起?,人潮陆陆续续离散,她孤零零站在原地,仰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刺目的?小字。 看到脖颈发酸,眼眶也酿出些许涩意?,她还是不肯收回视线。 眉心紧紧皱着,一双杏眼压低,脑袋里一片混乱,就像纠缠不清的?线团。 这个贺昊彦是谁?他和周嘉让是什么关系? 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打起?来? 这些问题她通通想不明白,但还是选择盲目相信,他这样做,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她现在最?最?关心的?是—— 他到底有没有受伤啊。 那天后来,温书棠偷偷跑去?四楼好?多次。 她抱着错题本,装成去?生化组问题的?样子,在经过二班门口时,小心翼翼地偏过头?,朝那个熟悉的?位置看去?。 但她却一直没能看见周嘉让的?身影。 空荡荡的?座位上,只?放着一个黑色书包,拉链闭合,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不止是他,就连许亦泽也同样不在。 不安似气泡般慢慢发酵,自胸腔内膨胀,直直顶到心口,逼得她喘不上气来。 温书棠越想越觉得担忧,思考他是不是真的?受了什么伤,所以?才没来学校。 中午放学,林晚听来七班找她,两人提前约好?去?吃对面新开的?那家砂锅粥。 劳心劳力一上午,好?不容易熬到解放,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外挤,楼梯间里分外拥堵,摩肩接踵间,能听见不少有关打架的?闲谈。 周嘉让平时就在话题中心,如今又遇上这种事,难免会遭到些非议,好?几?次温书棠都想出声反驳,话落到嘴边,又猛然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与荒唐。 “书棠、书棠?” 提高一截的?音量让温书棠骤然回神,侧头?望去?,她神情有些呆滞:“怎么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林晚听歪头?,在她脸颊上戳了戳,“你?怎么了?从?班级出来就见你?魂不守舍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书棠摇头?,声音很轻:“没事。” “诶对了。”林晚听话题一转,稍稍压低声线,“周嘉让打架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牙齿咬着唇肉,温书棠说了声嗯。 林晚听又往她身边凑近一点:“我后桌刚好?和那个被?打的?男生认识,他早上和我们讲,说?当时场面可激烈了,好?像都见血了。” 话音刚落,温书棠忽而蹙眉,不自觉发出嘶的?一声。 口腔内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意?,几?缕腥咸蔓延开来,唇肉居然被?她咬破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林晚听鼓鼓腮帮,沉浸在自己的?猜想里,“如果是真的?,这得多大的?仇啊?能让他们打得这么凶。” 她叹了口气,正要继续说?,身边人却停了脚,浅色瞳孔里写?满严肃。 林晚听愣了愣:“书棠……?” “听听。”温书棠捏紧衣摆,眸光似有飘忽,“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早上出门时忘记带生物卷了,下午的?课还要用,我可能得回去?取一下。” 听她语气急切,林晚听没多想,理解地点点头?:“好?,那你?快去?吧。” “对不起?啊。”温书棠垂下头?,眼睫似蝴蝶羽翼般微颤,“说?好?今天陪你?的?。” “没关系啦。” 林晚听揉揉她头?发,弯唇笑起?来:“吃个饭而已,下次再一起?嘛。” “那我……先走了。” 林晚听嗯嗯两下:“路上注意?安全哦。” 温书棠加快步伐,从?学校侧门出来,没有去?所谓的?公交站,而是转脚跑进学校后面那条街。 …… 下午三点,房间中仍然一片昏暗。 窗帘紧闭,透不进半点光线,除去?钟表的?滴答声,空气中满是静谧的?沉闷。 嗡嗡—— 枕边手机兀的?震动,床上人被?吵到,不耐烦地伸出手,一把摁灭。 半分钟不到,屏幕却又一次亮起?。 第三次打来时,周嘉让终于睁眼,手撑着床铺直身,看清来人后,滑动接通。 他嗓音沙哑,像被?砾石打磨过,还带着几?分没醒透的?烦:“喂?” “卧槽兄弟你?终于接电话了。”许亦泽长抒一口气,“简直要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周嘉让嗤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许亦泽懒得和他计较:“我在你?家门外呢,赶紧过来给?我开门。” 周嘉让啧了声,挂断电话,下床给?他开了门,然后转身走向浴室,打开冷水冲了把脸。 水流声停止,他双手撑在两侧,抬头?看着镜子,里面的?人面色苍白,眼下挂着淡淡乌青,水珠顺着侧脸落下,划过唇角,晕开一点血迹。 许亦泽跟在他后面,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学校那边的?处分出来了,全校公开通报批评。” 周嘉让不以?为意?地哦了下,扯过毛巾,随意?在脸上擦了把,黑瞳淡漠,好?似被?惩罚的?人不是他。 “你?说?你?也真是的?。”看他这副模样,许亦泽忍不住苦口婆心起?来,“那么冲动干嘛呀,又不是没别的?法子教训他,非得在学校里面动手,还是监控最?多的?那个走廊。” “幸亏只?是通报,没给?你?记大过,不然连明年的?自主招生都参加不了。” 周嘉让回到客厅,仰靠在沙发上,两条长腿肆意?伸着,半阖着眸,扯唇浑笑了下:“那就不参加呗。” “反正又不是考不上。” “……” 许亦泽无语地白他一眼,在另一侧坐下:“你?是没看见,今早上他家长过来又是哭又是骂的?,说?自家孩子受了这么大委屈,学校这边必须给?个交代,还让你?过去?给?他们赔礼道歉呢。” “道歉?”周嘉让抬眼冷嗤,“做梦,没打死他都算我仁慈。” “你?就不能省点心。”许亦泽无奈,“也就是因?为贺昊彦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加上阎王爷护着你?,好?说?歹说?给?家长哄了回去?,这事才算翻篇。” “要是真闹起?来,被?外公知道了——” “滚蛋啊。”周嘉让厉声打断,捞起?身旁抱枕砸过去?,“你?要是敢和外公打小报告,以?后就别当兄弟了。” 许亦泽接住抱枕,啧啧两下:“哪敢啊。” “不过话说?回来,我可好?几?年没见你?下过这么重的?手了啊。” 周嘉让这人平日吊儿郎当的?,一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儿,但本质上戾气很重,最?浑浑噩噩的?那几?年,打架于他算得上是家常便?饭,直到后面家里出了意?外,他才算收敛一点。 第18章 成绩 周嘉让成了她的后桌 凌晨两点十分,城市已然陷入沉睡,万籁寂静,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鸣笛,似石子掷入湖泊般激起涟漪。 房间里关了灯,厚重的深色窗帘将朦胧月影阻挡,温书棠缩在被子里,辗转反侧间,微弱的屏幕荧光,映照出她犹豫矛盾的面庞。 秀气的眉微皱,嘴角向内抿起,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层阴影,她握着手机,看着那个置顶的梧桐树头像,想问问他?有没有受伤。 指腹悬在半空,聊天框里的字删删改改,但她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 屏幕一点点变暗,在彻底熄灭的前一秒,温书棠伸出食指点了下,然后又陷入新一轮纠结。 牙齿细细磨着唇肉,呼吸声由轻到急,第四次重复摁亮时,她鼓起腮,闷闷泄出一口气。 算了吧。 都这么晚了,他?肯定已经睡下了。 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温书棠翻了个身,将那句没发?出去的关心删掉,右滑退出,就在她打算锁屏的前一秒—— 嗡嗡—— 顶端出现一个红色的小圆点。 像是黑暗里凭空蹦出一轮灼日,又像是从天而降的烫手山芋,瞳孔骤然紧缩,温书棠将手机塞到枕下,拉高被子,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她还是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眼睫频频煽动,不?知过了多久,额头都捂出一层薄汗,她才重新拿起手机,发?现他?发?来的是条图片消息。 点开放大,画面上正是她悄悄送到二?班的那些药。 指尖蜷缩了下,思绪空白的几秒,又有新消息进来。 【1205y:是你送来的吗?】 温书棠无端想起午休那阵。 听完林晚听的话,她犹如中?邪一般,不?管不?顾地出了学校,谁知附近几家药店都没开门,她一路跑到三条街外,才勉强找到一家在营业的小诊所。 买好药后,又一刻不?停地跑回去。 初秋时分,微风瑟瑟,蓝白校服衣角被鼓起,少女单薄的身影揉碎在灿日尽头。 模糊的视野渐渐恢复清明?,温书棠盯着对话框看了好久。 不?想自己的心思被察觉,她最终决定关上手机,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 隔天上午,两节课结束后,广播通知各班到操场集合,要把周一没开成的升旗仪式补回来。 阎王爷还是老样子,俗套的长篇大论听得人头晕,末尾还提了提打架事件,口气严肃地强调,说九中?绝对不?会?容忍这种暴力行为,所有人都要引以为戒。 谢欢意?前天没来,遗憾错过第一手情报,好不?容易熬到解散,迫不?及待地拉着温书棠往二?班那边跑。 “祖宗你跑什?么?”许亦泽远远瞧见她,抬手拎住她衣领,“这会?儿操场上乱七八糟的,要是被谁撞了碰了该怎么办。” 谢欢意?瘪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蠢。” “没有吗?”许亦泽扬起眉梢,毫不?留情地揭短,“是谁在自家客厅上平地摔到骨折,两个月都没能出门来着?” “许、亦、泽!”谢欢意?炸毛,在他?背上狠拍三下,“说好以后不?提这事的!” 你来我往地拌了几句嘴,谢欢意?觉得口渴,转身去超市买饮料,扯着许亦泽过去替自己买单。 温书棠和周嘉让被留在外面。 想到那条没回的短信,她整个人就不?太自在,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收束着,像根被蓄力拉到极致的弓弦。 耳畔几缕发?丝散落,拂在脸颊上很痒,温书棠低着头,余光不?受控制地看向一旁。 他?穿着简单的白t,露出紧实流畅的手臂,视线顺着往上,锁骨深邃,脖颈修长,青筋与脉络起伏交叠,下颌线条凌厉不?减。 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受伤吧。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不?出两秒,又如乘上过山车般猛然腾起,直冲云霄。 腰侧覆上一道力度,明?明?隔着两层布料,可温书棠却还是感受到了属于他?掌心的温度,似星火燎原,灼出难耐细痒。 周嘉让把人往身侧带,用胳膊帮她隔开差点撞过来的人潮。 察觉到她的僵直,他?薄唇翕动,松开时淡声解释:“有人。” 温书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谢。” 眼瞳映出女孩的身影,周嘉让眸光暗了一瞬,欲言又止几次,才试探开口:“你是不?是……” “棠棠!” 话未说完,谢欢意?从人群中?挤出来,几步跑到温书棠身边,把怀里的草莓牛奶分她一盒:“给!” 温书棠弯眼,柔声说了句谢谢。 “对啦。”谢欢意?终于想起正事,扭头朝周嘉让甩出一连串疑问,“什?么情况啊?听说你和人打起来了。” “那个贺昊彦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你们提起过。” 周嘉让单手抄兜,额发?半遮住眉眼,长睫低垂:“不认识。” “不?认识?” 谢欢意?折起眉毛,眼里明晃晃写着不理解三个大字:“那你打他?干嘛?” 周嘉让轻笑?一声,言简意赅地撂话:“看他不爽。” 谢欢意?:“……” 眼见问不?出什?么,她把目标转向许亦泽,抬眉用眼神示意?:“你说。” 许亦泽咬着绿豆冰,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拖长尾音,故作神秘:“阿让这回可是为人出头。” 周嘉让乜他?一眼,脸色阴沉,没好气地骂道:“滚蛋。” 温书棠没接话,眉心却紧紧皱着,指尖不?自觉掐进手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痕迹。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许亦泽拖腔拖调地呦了句:“今儿这是什?么日子,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谢欢意?被搞得一头雾水:“你说谁呢?” 许亦泽转过她的头,抬手指着东南方向:“喏。” “看见那个穿黑衣服的没?脸上手上都缠着纱布的那个。” “看见了啊。”谢欢意?点头,“怎么了?” 许亦泽打了个响指:“他?就是贺昊彦。” 谢欢意?扫了几眼,皱着鼻子嫌弃:“不?认识,但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温书棠也跟着偏头,掠过往来人影,看清那人的模样后,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手指收紧,牛奶盒被捏变了形。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但她还是很快认了出来,他?就是那天在考场上踢自己椅子的男生。 周嘉让打的人是他?? 不?认识…为人出头… 零散的字音在耳边回荡,脑海中?闪过一个不?自量力的想法。 难道说,他?是为了——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难以言说的情绪蔓开,温书棠下意?识侧头去看周嘉让。 睫羽起落间,周遭背景都虚化掉,仿佛是出了故障的镜头,清晰到纤毫毕现的,唯有那张硬朗分明?的面孔。 方才看得草率,如今凝神打量,她才发?现他?嘴角旁的那处疤痕。 虽然已经结痂,但仍泛着刺目的血色,嵌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像茫茫雪地中?落了一片梅花。 所以说,他?还是受伤了的。 喉咙忽而哽咽,看不?见的针刺向胸口,扎进最柔软的那处,剖出一片细细密密的疼痛。 大概她的目光太强烈,周嘉让眼梢微动,侧过眸,漆黑的瞳孔与她对上。 如梦初醒般,温书棠倏的回神,从他?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 许亦泽没发?觉这边的暗涌,还在看贺昊彦的热闹,望着男生一瘸一拐的模样,他?拍手啧啧两声:“瞧瞧,这都给人打成什?么样了。” 他?搭上周嘉让肩膀,挤眉弄眼地评价:“心狠手辣。” 周嘉让收回视线,垂眼溢出自嘲的笑?:“嗯。” - 九中?阅卷速度很快,那天上午,月考成绩陆陆续续地公布出来。 这周轮到温书棠值日,课间休息时,她把黑板擦干净,又去洗手间换了盆清水,刚要叠放抹布,就被谢欢意?挽着去看成绩。 公示栏前围了不?少人,费力挤到前面,温书棠在最左边那排找到自己的名字。 年级总排二?十三,生化英考得都不?错,语文也算中?规中?矩,就连让她心烦意?乱了几天的数学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反而是物理?这门,低得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唇角抿得发?白,她眨眨眼,仰头去找周嘉让的成绩。 毫不?意?外的第一名,数理?化三门全满,其他?科目扣的分数也不?多,断崖式地将第二?名甩开二?十多分。 借用周围同学的议论,不?怎么夸张地讲,他?这个成绩,实在是不?像人能考出来的。 就算心中?早有预期,但如今这么直白地看见两人之间的差距,她还是不?可避免地难过了一瞬。 相比于她的低落,谢欢意?截然相反,她年级排名30,恰好踩在前10%的边缘。 她抱住温书棠手臂,语调轻快地庆幸着:“太好了棠棠,我们还能继续在同一个班。” 温书棠心不?在焉地笑?笑?。 毕竟是开学来的第一次大考,涉及到各班级间的人员流动,下午第一节课统一被改成班会?,总结复盘完考试情况后,陈曼芸让温书棠和谢欢意?收拾好东西?,课间就可以搬去二?班。 温书棠东西?不?多,只有一些课本和习题册,去小商店买了一个纸箱,打包好后和谢欢意?一起往四楼走。 还没走到一半,迎面碰上许亦泽跟周嘉让下来。 第19章 道歉 “那你得说话算话。”…… 温书棠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 时间像被?冰冻住,彼此沉默间,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凌乱的心?跳声。 周嘉让松了手,后退半步,没?正形地倚在办公桌上,歪头看她:“想好了吗?” 旁侧窗户没?有关严,穿堂风掠过,挟来一阵冷淡的薄荷味,温书棠不?解地反问:“想好什么?” 手背上的青筋浮起?,骨节分明的指节在桌面上轻叩,一下一下好似敲打?着她的神经,周嘉让哑笑?:“打?算用?什么话敷衍我。” 眼睫蓦地抖动,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羽翼,心?思骤然被?揭穿,温书棠面颊发烫,下唇被?咬出几道齿印。 “没?有敷衍……” 她挣扎着想反驳,话音却不?受控制地减弱,在他面前,她还是做不?到?坦然自若地说谎。 最后她鼓鼓腮帮,认命般地泄出一口气:“走吧。” …… 巷道狭窄,月光自叶隙中洒下,地面上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被?拉长,打?眼望去,好似贴合在一起?。 温书棠垂着头,步伐很慢,盯着脚下的坑洼发呆。 拐角处,卖红豆麻薯的婆婆推着三轮车,笑?呵呵地用?方言吆喝着,温书棠不?过好奇瞧了眼,婆婆立马接住她的眼神问:“小姑娘要来一杯吗?香甜醇厚的麻薯,喝了能让人开心?嘞!” 刚想摇头说不?用?,余光里的人先一步上前:“有热的吗?” “有的有的。”婆婆掀开保温箱,“一杯六元,两杯十元,小伙子?你要几杯啊?” 周嘉让掏出手机扫码:“一杯就好。” 回过身,他将手里的纸杯递给她,话语停顿几秒:“要是不?想喝…就当拿着暖手了。” 温书棠接过来,暖意顺着掌心?层层扩散,她眨了眨眼:“谢谢。” 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等到?停脚,抬起?头她才发现,他们?来的是上次那家?城南馄饨店。 同样的靠墙座位,周嘉让替她拉开椅子?,抽两张纸将桌面擦拭干净,侧过头问她:“吃什么?” 视线短暂交汇,像被?烫到?那般,温书棠逃避似的移眼:“还是鲜虾馄饨吧。” 周嘉让嗯了声,到?店主奶奶那儿点好单,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 睫毛被?氲出一层雾气,温书棠捧着糖水,指腹捏在塑料勺柄上,低头慢慢吞吞地喝着。 周嘉让靠着椅背,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突然开口问:“不?好喝?” “没?有。”她小幅度地摆头。 “抱歉啊。”奶奶掀开帘子?出来,焦急神色中带着些许歉意, “燃气出了点小问题,你们?恐怕得多?等会儿。” 周嘉让抬眼去看温书棠,领会到?他的意思,她牵唇笑?得温和:“没?关系的奶奶,我们?不?急。” 奶奶又道了几次歉,回到?后厨忙活起?来。 气氛一时安静,只剩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糖水快要见?底,温书棠手指蹭着杯壁,脑袋里一片混乱,她觉得有点难熬,可又不?知道该说或者该做些什么。 直到?远处路口传来鸣笛,和那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温书棠。” “对不?起?。”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温书棠怔愣片刻,迟钝地抬起?头,对上周嘉让幽深难挨的眸光。 眼睛不?自觉睁大,呼吸节奏也乱掉,就这样滞了半分钟,她艰难地吞咽了下,字句很轻:“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喉咙溢出一声颓笑?,周嘉让自嘲地扯唇:“不?是和我生气了吗。” “对不?起?。”他抬眸看她,如曜石般漆黑的瞳孔攫出几分专注,“以?后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温书棠还是没?懂,眉心?蹙在一起?,一头雾水地问:“什么事?” “上周的数学考试……是祝思娴让贺昊彦故意那么做的。”周嘉让耷下眼梢,长睫遮住眸中的情绪,“我都已?经解决好了,不?用?担心?,没?有人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温书棠啊了下,终于明白过来。 手指不?自觉蜷起?,她摇摇头,唇瓣微张,许久才找回嗓音:“我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 周嘉让拧眉,唇线绷直,神情中染上疑惑:“那你这段时间——” 他换了另外一种问法:“是不?是我有什么其他地方做的不?好,让你不?开心?了?” 听见?他的话,温书棠心?口一颤,眼眶忽而酿出酸意。 她吸吸鼻子?,抛下桎梏她多?日的别扭心?思,坦诚交代:“我只是……不想给你带来困扰。” 周嘉让眉头皱的更?紧,试图揣摩她的想法,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什么困扰?”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过于刨根问题,怕再惹她生出什么情绪,低声改口:“没?事,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 温书棠没?有答,而是提起?那天吃饭的情景。 “你当时看起来很不开心?,我不?想再让别人误会,也不?想被?你嫌烦,所以?才……” 周嘉让恍然。 那时祝思娴进来,没头没脑甩出一连串质问,他确实是有些烦躁,表情一时没?能收住,没?想到?会被?她误解。 “是我不?好。”他语气放缓,眉宇间盈满真诚,“不?过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从没?觉得你烦。” 就像在迷宫中找到出口,温书棠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空气再一次沉寂下来。 回想最近自己的种种异常,温书棠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睫羽也不?自然地频眨,幸亏店主奶奶及时出现,打?破了这种古怪的氛围。 “等急了吧。” 她将餐食放到?桌上,擦掉额头上的汗:“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两份烧饼是额外送给你们?的。” “谢谢奶奶。” 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大概是因为心?结解开,温书棠胃口都比之前好了不?少,吃完碗里的馄饨,还多?吃了大半个烧饼。 等走出店门,她忽然想起?什么,偏头看向他唇角,言语中是掩盖不?住的担忧:“你的伤……” 周嘉让抬手碰了碰,满不?在意地笑?笑?:“早就没?事了。” “对不?起?啊。”温书棠轻声。 视线中,女孩缓缓垂下脑袋,发丝顺着肩膀滑落到?身前,露出小巧的耳尖,路灯光线昏暗,她整个人被?包裹在暖色调中,就连侧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喉结微滚,周嘉让哑声问:“怎么还和我道上歉了?” 温书棠抿唇:“你是因为我才会打?架受伤的。” “你不?也是受害者么。”周嘉让语调轻松地安慰她,“这本来就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恩怨,你才是无辜被?卷进来的那个。” “而且——” 他拖长尾音,忍不?住拨了下她的发尾:“你不?是都给我送过药了吗?” “还没?来得及谢谢你的药,效果很好。” 甚至都忘了掩饰,温书棠惊愕地撑圆眼睛:“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有什么难的。”周嘉让扬起?眉梢,恢复了先前那种散漫的模样,“只要我想,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很普通的一句话,口吻也没?什么波澜,却叫温书棠没?由得紧张起?来。 既然这个他都能猜到?,那他会不?会也发现了自己的其他秘密? 他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喜欢他了? 不?敢继续想下去,脊背渗出一层冷汗,耳边嗡嗡地响起?杂音,心?脏像被?泡进水中,浸出密密麻麻的酸涩气泡。 察觉到?她的僵硬,周嘉让愣了数秒,以?为是刚才的玩笑?吓到?了她,于是敛起?不?正经的表情:“行了,不?逗你了。” “是从装药的袋子?判断出来的。”他如实解释,“你和别人系结的方式不?太一样。” 温书棠这才松下一口气。 她深呼吸几次,勉强将慌乱压下去,恍惚间又意识到?,他居然连自己打?结习惯这种小细节都能注意到?。 细密的酸被?冲走,转而变成回甘似的甜。 “真的没?事了吗?”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温书棠不?确定地问,“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吧?” 周嘉让又笑?,只不?过多?了些无奈的意味:“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弱吗?” 听出他的打?趣,温书棠不?禁面热:“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他轮廓柔和许多?,低眉不?太明显地笑?,“我知道。” 并肩走到?校门口,温书棠仰起?头,几缕碎发散下,她别到?耳后:“那个……” “我要去震旦楼一趟。” 似曾相识的场景,周嘉让半眯起?眼,质疑的话还没?问出,温书棠抢先交代:“这次没?骗你,是真的有事。” 她不?自在地摸摸鼻尖:“转班需要填几张表,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欢意。” 周嘉让没?接话,慢慢俯下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空气好似也被?压榨得稀薄。 为了让他相信,温书棠没?有避开视线,而是屏一口气,一眨不?眨地对视着,看着他沉黑眼瞳中自己的倒影。 就这样静寂了数秒,周嘉让直身,胸腔震出一声闷笑?:“一会回班别走错教室了。” 他刻意加重字音:“温同学。” “……哦。”温书棠别开眼,手背在脸颊上贴了下。 第20章 果汁 周嘉让不会是在哄她开心吧。…… 那周结束后,高二年级迎来难得的国庆,实验班不仅学习进度快,作业量也是足足翻了?三倍,各科试卷小山似的堆叠在一起,教室内一片哀声抱怨。 虽是假期,但温书?棠并没有松懈,在图书?馆里泡了?七天,终于把月考里出?现失误的地方全都弄明白。 傍晚准备回?家时?,她整理好桌上的书?本,视线落在最上方,是那张让她头疼好久的物理卷。 周嘉让给?她讲解的痕迹还在,男生字迹规整,笔锋遒劲,看起来像是专门练过,每一步过程都写得清晰简明。 温书?棠盯着看了?会儿,想起那天在办公室,两人挤在桌前,地方狭窄,不仅衣襟贴在一起,彼此的手肘也会不时?碰到,每每相触,她都不自觉绷紧肩背,就像被某种怪异的开关操控着。 翻到背面,倒数第二道大题旁,是他随手写下的万有引力的概念。 【宇宙中任何两个?具有质量的物体之间都会相互吸引。】 相互吸引。 一个?足够浪漫的动词。 放进这段不见天日的暗恋里,他是炽热明亮的中心天体,而她只是一颗围绕在侧的渺小行?星。 哪怕极力克制着,不想暴露心事,可?当轨迹汇聚的刹那,她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地向他投去。 头顶闭馆音乐响起。 广播提醒读者要尽快离开,温书?棠眨眨眼?,将卷子夹进更大一点的课本里,以免边角不小心被弄皱撕坏。 …… 回?到学校那天,漓江落了?场雨,天空雾蒙蒙一片,空气里泛着腥咸的潮凉。 气温陡然?下降,街边卖糖水的商贩也多了?起来,中午放学后,四?人拐进延龄巷,去吃那家火了?很久的鸭血粉丝汤。 许亦泽嗜辣,没注意到店家的温馨提醒,直接往碗里倒了?半瓶辣油,还大放厥词地说没事,结果?被辣得满头虚汗,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四?处找水救急。 刚好周嘉让拿着两瓶果?汁回?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接:“还是兄弟你贴——” “心”字还没说出?,只见周嘉让径直掠过他,抬手将果?汁放到温书?棠面前。 女孩愣了?愣,迟钝几?秒后抬起头,眉眼?弯弯,细声细气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周嘉让扯唇,在她身侧的位置上坐下:“白桃味的,能接受吧?” 温书?棠点头:“能的。” “好。”喉咙溢出?些低笑,修长分明的手指握住瓶盖,周嘉让动作自然?地帮她拧开。 许亦泽:“……” “阿让。”他夸张地摆出?受伤神情,“你变了?。” “说好的兄弟情谊呢?我?都辣成这样了?,你居然?这么无动于衷。” 周嘉让嗤笑一声,懒得理他。 “谁叫你人菜瘾还大,非要作死逞强。”谢欢意嘴上嫌弃,但还是把自己没拆开的奶茶分给?他,瘪嘴痛心道,“下次你得给?我?补两杯啊。” 许亦泽猛吸一口,拍拍胸口比了?个?ok的手势:“小意思,这些都好说。” “对?了?。”辣意消除,他话题一转,“是不是快要到校庆活动周了??” 谢欢意挑起一筷子粉丝,鼓腮吹气间含糊接话:“好像是吧。” 许亦泽啧声:“也不知道今年会搞出?什?么新花样。” 听着他的语气,谢欢意疑惑抬眼?,蹙眉看向他:“你怎么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那当然?了?。”许亦泽扬扬眉毛,“一周不用上课呢,想想就开心。” 谢欢意咽下一块豆泡,不留情面地泼冷水:“劝你还是别高兴太早。” “难道你忘了?去年咱们被拉去做志愿者的惨痛经历了??” 上次校庆周的时?候,校领导心血来潮搞了?个?献爱心活动,整个?高一年级被送到市郊的养老院,陪那里的孤寡老人散心聊天。 谢欢意他们负责的是位老爷爷,年轻时?在大学里做教授,年过古稀却依然?健谈,只不过听力实在不好,总是弄出?一些鸡同鸭讲的误会。 “许亦泽问他要不要喝水,他却听成了?养不养乌龟,硬是给?我?们讲了?一下午他年轻时?养乌龟的事,导致那晚我?梦见自己被一个?乌龟怪物缠上,怎么逃都逃不掉。” 想到那噩梦般的经历,谢欢意连连摇头:“太可?怕了?。” 许亦泽抽纸擦嘴,欠欠地笑她:“还不是你胆子太小,没见过谁能被乌龟吓到。” “你还好意思说我?”谢欢意撂下筷子,不服气地揭他老底,“那天从?敬老院回?来,你不也被累到自闭,后面一周都拒绝和别人交流。” 她学着他的口气,加重字音:“没见过谁做个志愿就变成哑巴了?。” 两人小学鸡似的拌起嘴,温书?棠被逗笑,又忍不住好奇,侧过头问周嘉让:“你当时也在场吗?” 店里开了?暖风,风口正对他们这里,再?加上温热的汤食,温书?棠额头沁出?一点汗,瞳孔被灯光衬得亮晶晶的,乌发垂在身前,模样简直乖到不行?。 就像一块干净柔软的棉花团,让人本能地就想伸手碰碰。 眸光不自然?地闪了?下,周嘉让干咳一声,喉结微滚,言语犹如被烫过那般嘶哑:“没有。” “那天我?有事请假了?。” 温书?棠抿抿唇:“好吧。” 当天下午,第二节数学课前,关舒妍宣布了?校庆周的事。 “时?间初步定在下周,除去常规的运动会之外,今年的特色活动是校园义卖,大家可?以回?去找找,看看有什?么要出?售的闲置物品,明天带到学校来。” “妍姐。”坐在讲台旁的男生举手,嬉皮笑脸地没个?正形,“什?么东西都能卖吗?” 关舒妍拧眉瞪他一眼?:“你说呢。” 交代完义卖,她又讲起运动会的事:“都积极报名啊,闫主任今天可?是特意点名咱们班,说不能光顾着搞学习,体质这方面也得加强锻炼。” “体委。”她敲敲讲桌,看向斜后方,“这事就交给?你了?啊。” 课间休息时?,班级里都在聊校庆的事。 许亦泽转着笔,捅捅前面的人:“你们打算卖什?么啊?” 谢欢意撕开一袋薯片:“还没想好。” “没想好不要紧。”一道男声忽而插入,体委关嘉元拎着报名表过来,笑嘻嘻的像是要推销,“不如先来考虑一下运动会报什?么项目吧,这可?是为班级争光的好机会,先到先得啊。” 谢欢意被他吓了?一跳,鼓起脸颊横他:“不报。” “别这么绝情啊欢姐。”关嘉元换了?副口吻,唉声卖起惨来,“妍姐可?说了?,要是凑不齐人,就罚我?多做五套模拟卷。” “救救孩子吧。” 谢欢意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救不了?,下一位。” 无奈之下,关嘉元只得更换目标,眼?神放在一旁的温书?棠身上:“那这位新同学——” “不好意思啊。”温书?棠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略为抱歉的笑,“我?体育也不太好。” 说完,她找出?书?桌里的错题本,起身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关嘉元仍不死心:“让哥,去年三千米你不是拿了?个?全市第一吗,这次——” 周嘉让撩眼?,拉开椅子也往外走,语气淡漠:“不去。” “……” 许亦泽在一旁怪声怪气道:“瞧瞧这一个?个?的,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 “泽哥。”关嘉元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生无可?恋地看着他,“报个?项目吧。” “行?啊。” 许亦泽拿过报名表,在长跑和跳远那栏打上对?勾。 …… 季鸿生被叫去开教研会,温书?棠在办公室站了?十多分钟,才等到他推门进来。 “过来问题的?” 温书?棠咬着嘴唇,轻轻嗯了?一声:“假期我?自己找了?几?套卷子做,上面有些题目没太弄懂。” “我?正要找你呢。” 季鸿生把手里的文件搁到桌上,向上推了?把眼?镜:“我?又把你们月考的成绩单看了?遍,发现你其他科目考得都不错,就物理成绩不行?。” “你是对?这门学科有什?么意见吗?” 镜片折射出?森冷白光,温书?棠垂着脑袋,纤细手指攥紧衣角:“没有的。” 她老老实实地解释:“是我?从?前学校的进度太慢了?,落下的那些知识点都是自学的……” “行?吧。”季鸿生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脸色稍稍缓和了?点,“不过这也只能靠你自己多下功夫,毕竟这是英才班,不可?能因为某个?人而拖了?整个?班级的进度。” 温书?棠悄悄松了?口气:“老师我?知道的。” 讲完题从?物理组出?来,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尽处依稀传来几?声嬉闹,温书?棠拐过转角,余光中闯入一道身影,她抬起眼?,看见了?靠在墙边的周嘉让。 他没穿校服,单一件白色t恤,肩线开阔平直,下摆被穿堂风微微吹起,隐约露出?一截劲瘦的腰线。 温书?棠下意识想他会不会冷,然?后才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你怎么在这?” 周嘉让直起身,抬手捏了?下后颈,声音带着几?分低哑:“路过。” …… 物理组位置偏僻,好端端怎么会路过这。 温书?棠还没想明白,又听见他的话:“题目都问完了??” 第21章 义卖 永远的单恋 次日清晨,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生物老师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手中的教辅材料翻到下?一页:“基因?中脱氧核苷酸种类、数目和排列顺序的不同,决定了遗传信息的多?样?性…” 拖了差不多?五分钟,她才撂下?粉笔宣布解放,关?舒妍从外面进来?,走到讲台中间,抬手敲敲黑板,让大?家把准备好的义卖品都拿出来?。 目光来?回扫了几遍,她没找到班长的身影,就近叫住正要出去问题的温书?棠:“你先帮忙统计一下?吧,收齐后送到数学组。” 温书?棠停下?脚:“好的老师。” 闷燥沉寂的教室逐渐喧嚷起来?,窸簌碎语间,彼此八卦着对方带来?的物件。 谢欢意选的是手账套装,许亦泽贡献出一套限量款的游戏手办。 走到周嘉让旁边的时候,他屈着手臂,正趴在桌子上补觉。 这?一早上他都没什么精神?,整个人蔫蔫恹恹的,上课时还被老师点了两次名,温书?棠猜他昨晚应该没休息好,一时有?些不忍心?叫醒他。 许是她脸上的犹豫太明显,许亦泽买完早饭从商店回来?,路过她时打了个响指,纳闷道:“怎么了棠妹?” 瞥见一旁的男生,他立刻心?领神?会,以为是她害怕周嘉让,所以才不敢轻易打扰他。 许亦泽朝她抛了个“我懂”的眼神?,然后自诩仗义地在周嘉让胳膊上拍了一巴掌:“阿让,醒醒。” 周嘉让撑着书?桌起来?,向后重重一靠,眼尾半耷,漆黑瞳孔中噙着浓重的戾气:“许亦泽你又抽什么风。” 也就是这?时,他注意到站在左侧的温书?棠。 视线交汇的瞬间,紧绷的轮廓倏地松懈,眉宇间的凌厉也化为柔和,嗓音还带着未睡醒的惺忪,他低声问:“怎么了?” 温书?棠抿了抿唇角:“老师让我来?收要义卖的东西。” 顿了片刻,像是终于想起这?么一回事,周嘉让点了点头:“你等一下?。” 温书?棠轻轻地应了声嗯。 周嘉让捞起椅背上的书?包,单手拉开拉链,侧眸看?见她怀里的纸箱:“先放我桌上吧。” “嗯?”温书?棠没太明白。 “不重吗?” 温书?棠愣了愣,迟钝地反应过来?:“不重的。” 周嘉让眼神?没移开,一边在包里摸索着,一边和她闲聊起来?:“交的什么?” 温书?棠在箱子下?层翻出一本书?,纯黑的简洁封面,是东野圭吾的那本《单恋》。 周嘉让伸手接过,本想随意看?看?,刚好翻到了被她折起边角的那一页。 黑色水笔在其中两句上划了横线。 【没关?系,我明白。一切都是我的自我满足,是我一个人的相扑游戏,永远的单恋。】 【某些东西,明明知道没有?意义,但依然很在意——谁都会有?这?样?的东西。】 嘈杂的背景音中,他眸光有?刹那的黯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周嘉让把书?放回原位,若无?其事地扯唇:“很喜欢这?本书?吗?” 温书?棠鼓腮:“还好。” 周嘉让没再接话。 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书?包被塞进桌膛,但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温书?棠眨眨眼,忍不住开口问:“你打算卖什么啊?” 周嘉让歪过脑袋,还是没有?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淡淡的雪松味绕在周围,温书?棠不清楚他的意思?,担心?是自己的好奇越了界,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凝着地面上不知谁掉落的笔盖发呆。 大?概过了五六秒,耳边钻进一声低笑。 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周嘉让朝她摊开手:“给。” 目光慢慢上移,温书?棠看?见他掌心?里放着一个模样?小巧的mp3。 唇瓣张着,没想好说什么,她便听见他又问:“刚才胡思?乱想什么呢?” 一种被看?穿的心?虚席卷全?身,温书?棠含糊地说了句没有?,抱着纸箱转身走了。 那天傍晚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后,四人顺路去附近的商店逛了一圈。 周嘉让买了包糖,路上拆开分给他们,温书?棠拿到两颗葡萄味的,但她却没舍得吃,等晚上回到家,从抽屉里找出那个暗棕色的小盒子,打开后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在桌角台灯的映衬下?,糖纸折射出细碎纷呈的彩光,温书?棠用手背垫着下?巴,伏在桌面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这?举动有?点傻。 可是她又改不掉。 她早已习惯收集与他有关的一切物品。 比如被遗忘在角落的答题卡,比如考试时贴在桌面上的座位号。 再比如…… 校庆那天,连续下?了几天雨的漓江终于放晴,天空被洗刷得湛蓝一片,微风中翻滚着恬淡的桂花香气。 九中课外活动并?不多?,难得碰见不用上课的机会,每个人的兴致都很高。 就连校领导都不例外,一大?清早便激情澎湃,从学校的历史渊源到近年来?的办学成绩,洋洋洒洒讲了半个多?小时,才通知各班下?楼集合。 义卖和运动会同时进行,分别在操场两侧的不同区域。 温书?棠把通讯稿送到广播站,再回来?时,发现谢欢意他们不知道去了哪儿。 上午安排的项目并?不多?,大?部分人都在看?台那边的义卖摊上,她左右寻了几遍还是没找到,干脆也跟着人群过去凑热闹。 从南到北,梧桐大?道两旁,立着一个个五彩斑斓的帐篷,各班精心?设计的横幅挂在上方。 守摊的同学更是卖力,花样?百出地吆喝着,有?些班还印了海报,找人穿上玩偶服四处分发宣传。 二班的摊位在最里侧,位置并?不起眼,甚至算得上偏僻,但和周围几个班级相比,看?起来?似乎格外火爆,桌前长队如龙,蜿蜒到另一边。 阳光自帷幕间的缝隙里洒下?,温书?棠半眯起眼,无?暇思?考眼前火爆的原因?,视线落在静静躺在木桌边缘的mp3上。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下?,她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书?棠!” 循声回过头,林晚听正向她这?边走来?,几周没见面,一头长发被她剪到肩膀,左右编成两个俏皮的麻花辫。 “怎么样?。”她挽起温书?棠胳膊,一侧小辫子被甩到肩后,“我的新发型还不错吧。” 温书?棠弯起眼,唇边两个小梨涡:“特别可爱。” “你呢。”林晚听侧头看?她,“在英才班都还适应吗。” 温书?棠嗯一声:“都挺好的。” “对了。”话题一转,林晚听晃了晃手腕,语调里是藏不住的兴奋,“给你看?,我刚在五班那边买到的,我爱豆的应援手链。” 温书?棠不太懂这?些,但仍然真心?实意道:“好看?。” “这?是他们出道五周年的纪念品,当?时我还没入坑,等后面想买的时候,价格已经被黄牛炒到天上去了。”提到这?个,林晚听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又换上笑容,“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好,居然在学校里原价买到了。” 讲起爱豆,她彻底被打开话匣,兴高采烈地继续说着,温书?棠怕她被往来?车辆刮到,向右换到她外侧。 也是在这?一秒,余光里,有?人停在二班的帐子前,拿起角落里的mp3,饶有?兴趣地低头摆弄起来?。 温书?棠呼吸一滞。 心?脏像被一根细长的线缠住,随着那人的动作,时而收紧,时而放松,循环往复间勒出细细密密的痛。 指尖掐进掌心?,即便知道这?样?很自私,她还是在心?里反复祈祷着,希望对方不要买下?。 “书?棠?” 林晚听正要讲自己追线下?的经历,身边人却倏地停了脚步,偏过头,发现温书?棠正对着斜前方出神?。 温书?棠蓦然回神?,对上她探寻的神?色,不自然地吞咽了下?:“怎么了?” “你怎么了?看?什么呢?”林晚听反问。 “…没什么。”温书?棠随便找了个借口,“是沙子被风吹到眼睛里了。” 说完她还欲盖弥彰地在眼睛上轻揉了几下?。 视野渐渐恢复清晰,那根缠在心?口上的线也终于断掉。 隔着重重人影,她瞧见那人摇了摇头,皱眉将mp3放回原位。 温书?棠暗自松了口气。 林晚听还在担心?她:“现在好点了吗?” 温书?棠弯唇:“没事了。” “那就好。”林晚听把散下?的碎发掖到耳后,提议道,“咱们要不去那边逛逛啊。” “那个……” 浓密的眼睫微微颤着,温书?棠咬住下?唇,语速缓慢:“晚听,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 日光好像更毒了一点。 铅球项目刚刚结束,广播声回荡在整个校园,温书?棠站在石阶上,一阵风吹过,枝头枯黄的叶片被挟落,刚好掉在她肩膀上。 她拿下?来?,捏着叶柄,一边把玩一边盯着前面,等了差不多?五分钟,林晚听从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挤出来?。 “这?鬼天气。”她拨开刘海,用手背去擦额头上的汗,“早知道就不穿外套下?来?了。” 温书?棠找出纸巾:“那一会我们去超市买雪糕吧。” 林晚听说了声好,把手心?里的东西递给她:“书?棠,你要的是这?个嘛?” 第22章 歌单 周嘉让有暗恋的人吗。 大概头顶光线真?的太?烈,温书棠被刺得视线模糊,眼角也酿出几分难忍的酸涩。 她垂下眼,用力吸了一记鼻子,试图将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去。 谢欢意也看见了这一幕,扬起尾音惊诧道:“嗯?我没看错吧,清禾姐居然回来?了?” 温书棠心里乱成一团,听见她的话后,思绪微微怔了下,忍不住轻声重复:“清禾姐?” “欢意,你……”她抿抿嘴唇,“认识那个女生?吗?” 没发?觉到她的不对,谢欢意嗯嗯两下,和她解释起来?:“清禾姐是我师姐,我们一起在唐奶奶——,也就是周嘉让外婆那里学小提琴。” “她也是九中的,比我们大一届,不过这半年她一直在外地集训来?着,怎么突然回漓江了。” 温书棠没有接话。 她想起来?谢欢意之前讲过,她学琴的地方?在周家老宅,那时周嘉让还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所以课上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场。 既然是师姐,那么她和周嘉让也应该认识很久了吧。 她这次回来?会和他有关?吗? 他们的身影还倒映在眼底,一道明媚,一道恣意,任谁评价,都是势均力敌的匹配。 温书棠忽然就不是很想过去了。 就像一副完美无瑕的风景画,轮廓光影都恰如其分,贪心地继续落笔,只?会打破原有的和谐。 但谢欢意挽着她胳膊,她并没有回头逃跑的余地。 距离一点点缩短,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那两人也转过身来?,沈清禾看清是谢欢意,眼神惊喜地亮起来?:“欢意?” “清禾姐!” 谢欢意小步跑过去,张开?双臂把?人抱住:“半年没见过面了,我都要想死你了。” 学琴那会儿,沈清禾对她颇为照顾,每次上课都会给她带些?小零食,有时练不好琴被老师训斥,她也会好言好语地帮忙求情。 所以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把?沈清禾当作姐姐,语气里不自觉就多了些?撒娇的意味。 沈清禾摸摸她头发?:“我也想你呀。” 发?现?愣在一旁的温书棠,她干净的眼瞳中闪过疑惑:“这位是?” “清禾姐。”谢欢意侧身,勾起温书棠手指,亲昵地晃了晃,“这是我的好朋友,温书棠。” 沈清禾先?是看了眼周嘉让,然后弯起眼尾,朝她伸手:“你好呀,我是沈清禾。” 温书棠礼貌地回握,唇边牵出僵硬的弧度:“清禾姐好。” “对了。”谢欢意受不了热,把?校服外套拉开?,用手挡住阳光,“清禾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 沈清禾正低头回着手机上的消息:“昨晚才?到漓江,来?学校交个材料,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就没来?得及和你们说。” 原来?不是为了他啊。 温书棠鼓腮,缓缓地呼出一小口气。 “清禾姐,你怎么又瘦了。”谢欢意踮脚凑近,盯着沈清禾那张漂亮的脸,“集训是不是特别累啊。” “是啊。” 沈清禾无奈叹了口气,手臂搭上她肩膀:“每天不仅要练琴,还要被各种乐理知识折磨,半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那个老师特别凶,动?不动?就骂我们,和唐奶奶比简直是——” 话未说完,后半句猛然停住。 意识到什么不对,沈清禾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偏头有些?紧张地看向最右侧的周嘉让:“抱歉啊阿让,我不是……” “没事。”周嘉让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这都过去多久了,哪有那么敏感?。” 沈清禾咬唇,脸上歉意还在,语调慢慢弱了下来?:“外公他…最近还好吗?” “都挺好的。” “这次时间比较赶,可能来?不及,等下次回漓江,我再过去看他吧。” 周嘉让淡淡嗯了下。 …… 对话结束,气氛就此缄默下来?。 温书棠悄悄移眼,只?见周嘉让单手抄兜,眼瞳漆黑而深邃,唇角似有若无地勾着,还是那副懒散肆意的姿态。 但她能感?受到,他情绪并不是很好。 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是因为沈清禾刚刚不小心提到了他的外婆吗? 他外婆怎么了? 温书棠收回目光,不自觉将头埋得更低一点。 胸口像被压上一块石头,闷得她喘不上气来?,呼吸起伏间,眼睫无意识地发?颤。 暗灰色地面上,她和周嘉让的影子贴合在一起,明明再近不过,但她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很远一段距离。 也是在这一瞬,她清晰地认识到,关?于他的许多事,她仍然一无所知。 未曾相遇的十几年,他的过往,于她来?说,是一张彻头彻尾的白?纸。 耳后发?丝被拂起,微风挟来?阵阵桂花香,温书棠却嗅出满腔苦涩。 发?令枪声响起,一千米比赛正式开始。 场面热情被点燃,各种呐喊助威声震上天。 许亦泽体育细胞一向发?达,两圈半下来?,不出意外地拿了冠军,最后冲刺时,他并拢食指与中指,在额头上轻点了下,朝看台这边扬眉示意。 几人极为配合地给他鼓掌。 上午的项目全部结束,人群陆陆续续散开?,沈清禾说想去义卖那边转转,谢欢意也有此意,一拍即合地搂上她胳膊。 “书棠,你要来?吗?”沈清禾问。 温书棠摇摇头,声音很轻:“我去过了,你们去吧。” “好吧。”沈清禾弯眼笑笑,“有机会再一起玩。” 说完她又转头:“阿让,那我就先?走了。” 二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温书棠觉得自己也该离开?,刚要迈出脚步,低沉的嗓音从耳畔传来?。 “要回班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只?是心情低落得厉害,垂着眼帘,胡乱地回了句嗯。 主?席台在颁奖,背景配乐有点吵,周嘉让向前靠了半步,挺阔的身形将她笼罩起来?。 鸦黑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层阴影,他看着她的发?旋:“刚才?去看义卖了?” 冷雪松气味迎面铺开?,将鼻息间的涩苦冲走,温书棠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不好玩?” 琥珀色瞳孔微滞了下,她不清楚他为什么这样问,迷迷糊糊地又一次点头。 “嗯。” “学校里的活动?确实都挺无聊的。”他顺着她的回答接了句,“走吧,回班。” - 校庆日没有晚自习,五点过一刻,放学铃声准时在校园里响起。 最近气温不稳定,来?改衣服的人多,店里生?意还算不错,温书棠过去帮了会忙,吃过晚饭后才?回到卧室写作业。 台灯光线明亮,照着她柔和的脸庞,最后一道题目订正完,时针已?经快要走到顶端。 温书棠放下笔,揉揉酸痛的肩颈,把?试卷课本都码齐,规整地塞进书包里。 这几天她休息得不是很好,困意如洪水般袭遍全身,但她还是强撑着没有睡。 关?了灯,雾蒙蒙的黑暗里,那个mp3被搁放在她的掌心。 银黑两色交错,是最普通的那种款式,看起来?应该用了好一段时间,四方?的显示屏上,嵌着几道不太?明显的划痕。 如同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温书棠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开?机键在边侧,她用食指摁了几下,但无声无息,机器没有任何反应。 温书棠并不相信他会把?坏的东西带来?,难道是没电了吗? 家里恰好有型号适配的充电器,掀开?被子一角,她下床想要找出来?,刚穿好拖鞋,身后滴一声电子音—— 屏幕荧光亮起,填满她小小的房间。 先?前放到一半的歌也开?始自动?播放,白?色小字显示是杨宗纬的那首《洋葱》。 “偷偷地看着你,偷偷地隐藏着自己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 你会发?现?,你会讶异 你是我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 ……” 也许是歌词过于应景,也许是被戳中某些?心事,在理清思路之前,她下意识回身按了暂停键。 平复了好几分钟,她才?拿出耳机,对准插孔,确认插紧后,缩回被子里继续往下播放。 万籁俱静中,只?有这道磁性沙哑的男声在深情唱着。 其实这首歌她听过很多次,上周还一时兴起地分享到朋友圈,只?不过担心被人解读出什么,所以不到十分钟就被她隐藏掉了。 酸涩词句敲打着耳膜,但她眼前却好像有一束烟花绽开?。 这算不算是与他有了一个新的共同点? 一曲结束,自动?播放到下一首,是她没有听过的《指纹》。 时间在节拍变换中不断流逝,温书棠就这样安静地听着,每当碰见自己同样喜欢的歌,便会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心里好像装着一个进度条,每在他们之间发?现?一点交集,进度都会随之向前推进,即便她不清楚终点到底在哪,仅仅看着不断被填满的条框,都足以让她漾出欣喜。 温书棠翻了个身,耳机被塞得更紧了一点。 毫无征兆的,她陡然联想到,或许在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会不会也像自己现?在这样,听歌发?着呆,或者是做些?别的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间隔,在平行的宇宙里,他们共享这一刻的旋律与心跳。 不知不觉间,分针又划过几圈,外面天气似乎有变,风声簌簌敲打在玻璃窗上。 第23章 奶茶 我也不喜欢。 因为前夜那场突然袭来的?雨,巷道上的?帐子?被淋湿,义卖活动不?得不?取消,大家都?聚在操场这边看运动会?。 天色仍阴沉着,冷风在耳边呼啸,树枝被吹得簌簌作?响,空气中满是腥咸与潮凉。 正在进行的?是教职工接力赛,平时声色俱厉的?中年教师,此刻却显得格外吃力,按照跑三步歇两步的?节奏,把重在参与的?口号发挥到极致。 男生们看得津津乐道,自觉充当气氛组,拖腔拖调地喊着加油,不?时还要欠欠地冒出几句“老师我爱你”。 温书棠环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对着几步之外的?小?水洼发呆。 “棠棠。”谢欢意凑到她身边,眉头蹙起,“你怎么了?是不?是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嗯?”温书棠回神,茫然地看着她。 谢欢意伸出手,指腹在她眼皮上轻碰了下:“有点肿。” “啊…” 神情霎时变得不?自然,温书棠欲盖弥彰地揉眼:“没有。” “应该是昨晚没休息好?。” “好?吧。”谢欢意还是不?放心,在她脸颊捏了一记,“那你今晚可要记得早点睡哦。” “如?果真有心事也不?要自己憋着,这不?是还有我嘛,我们一起解决呀。” 温书棠抿唇,费力挤出一点笑:“知道啦。” “喏。” 谢欢意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捧巧克力糖,分一半倒进她掌心,摇头晃脑地讲着她自创的?真理:“不?管什么烦恼,通通都?能?被甜食赶跑。” “什么赶跑?” 许亦泽单手插兜,慢慢悠悠地晃过来,拔高语调“呦”一声:“分糖呢啊。” 他俯身作?势要去拿,谢欢意先一步向旁边撤开,撇嘴嫌弃道:“你干嘛,这又没有你的?份。” “诶?” 手臂停在半空,许亦泽被气笑,在她眉心一戳:“小?气鬼,有没有良心啊你。” “是谁,在你没吃早饭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手里仅有的?菜包让给你;是谁,在你想吃新?口味蛋挞的?时候,风雨无阻地到市中心排了半小?时队;又是谁——” 眼见他长?篇大论地絮叨起来,谢欢意选择投降,假笑着把糖递到他面前:“给给给。” “这还差不?多。”许亦泽满意点头,拍拍她头发。 虽然刚才扯了一堆无赖话,但最后他也只拿走?了一颗糖。 许亦泽咬着糖,话语含糊:“在哪买的??还挺好?吃。” 谢欢意两腮鼓起:“不?知道,是清禾姐给的?。” 听见那个?名字,温书棠拆包装的?动作?一滞。 就如?同生锈卡顿的?的?机器,三秒后才恢复运转,她垂下头,机械地把糖塞进嘴里,但却没尝到半点甜味,苦涩自舌尖向周围蔓延开来。 “清禾姐呢?”许亦泽在谢欢意身旁坐下,“早上你们不?是一起下来的?。” 他四周打量了几圈:“阿让怎么也不?见了。” “好?像是周嘉让有什么事要和清禾姐说。”谢欢意用掌心托着脸,“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许亦泽挑眉重复:“阿让找清禾姐?” “他能?有什么事需要清禾姐帮忙啊。” 谢欢意还是那干巴巴的?三个?字:“不?知道。” 温书棠垂着眼,正在数台阶上枯黄的?落叶,细细长?长?的?叶柄,仿若一根打磨锋利的?银针。 心口倏地被刺痛。 他找她会?是什么事呢? 她不?受控制地脑补起来,思绪发散间,眼底氲开一片酸热。 随着一阵起哄声,接力赛正式结束,统计分数的?空隙,广播台放起中场音乐。 就像故意和她作?对一样,不?偏不?倚的?,又是那首《怯》。 眸中湿意渐深,睫毛轻轻颤着,就在视界被彻底模糊的?前一秒,许亦泽的?声音混着间奏传来。 “阿让!” 擦干眼尾,温书棠循声望去。 看台十几米之外,周嘉让身穿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敞开,额前黑发被风吹起,露出高挺的?眉骨,神色散漫,眼瞳中尽是漫不?经心。 再看一眼,还是心动不?已?。 可这种心动很快又被难过淹没。 原来这样意气风发的?人,也会?因为暗恋而胆怯畏缩吗。 到底是有多喜欢呢。 温书棠苦笑着眨眼,视线一点点垂落,又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杯白桃味奶茶。 他一向不?喜欢甜的?,这应该也是给沈清禾买的?吧。 眼看他就要过来,温书棠撑着地面,逃避似的?站起身。 谢欢意扯她衣角:“棠棠,你要去哪啊?” 她嚅声:“我去趟洗手间。” “用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她扭头露出抹僵笑,“你一会?不?是还要去送通讯稿吗。” “哦对。”谢欢意一拍脑袋,“那你一个人可注意安全啊。” “好?。” …… 水声哗哗,光洁的?瓷砖墙壁上,倒映着那道单薄瘦削的?身影。 双手撑在两侧,凉意穿透皮肤,温书棠抬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素白的?脸,干涩的?唇,眸光黯淡,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 性格更不?讨喜,委婉说是沉稳,直白说就是无趣。 连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又何况别人。 所以就算他喜欢的?不?是沈清禾,那肯定?也不?会?是她。 这样想,似乎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不?想让谢欢意担心,温书棠没有停留太久,整理好?情绪后,回到操场看台。 周嘉让坐在她先前的?位置上,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身侧有人和他搭话,他吊儿郎当地应着。 指尖掐进掌心,温书棠深吸一口气,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般走?过去。 刚坐下,目光中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男生手掌宽大,手背上浮着蜿蜒交错的?青筋,腕骨内侧,是那行刺眼的?黑色纹身。 周嘉让把奶茶递给她。 眼帘猛然一抖,温书棠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沈清禾不?喜欢,又不?想白白浪费,然后才转手送给她吗?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重新?漫上眼眶。 “谢谢。” 她声音很轻,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但我也不?喜欢这个?。” …… 跳远是整个?运动会?的?收尾,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场下热情异常高涨。 许亦泽第三个?上场,哨声响起,冲刺助跑后向上一跃,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发挥稳定?地拿下第一名,甚至刷新?了前几届的?记录。 公布成绩后,一群男生蜂拥而上,还没来得及庆祝,云层中飘下几滴雨,紧接着,沉闷雷声从远处滚来。 闫振平立刻拿起麦克风,通知各班赶快回到教室。 “记得带好?随身物品,都?不?要挤,班主任组织好?自己班的?秩序!” 人群乌泱泱往教学楼走?,等?最后那人跨进大门,弹球般大小?的?雨珠也劈里啪啦地砸下来。 地上残叶被肆意冲刷,一年一度的?校庆节就这么潦草地落下帷幕。 后面两节课被改成自习,松散了几天,不?少人心思还没完全收回来,立起书本作?掩护,伏在后面窃窃私语着。 许亦泽就是典型案例,大半个?身子?压在桌面上,手向前伸,用水笔盖子?那端戳谢欢意肩膀,质问她最后为什么没来给自己送水。 谢欢意扔给他张字条,上面洋洋洒洒两个?字:忘了。 许亦泽正要谴责她这种不?上心的?行为,被开完会?从后门进来的?关舒妍抓了个?现行:“干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他摊开课本,摆出一副用功样,“就是想增进一下同学间的?感情。” 关舒妍睨他一眼:“要不?去数学组坐坐,也增进一下咱俩之间的?感情?” “这就不?用了吧妍姐。”许亦泽嬉皮笑脸地认错。 关舒妍哼笑了下,抬脚往讲台上走?:“现在校庆也结束了,再过两周可就到期中了,六市联考是什么难度,你们心里应该都?有数。”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吗?” 期中考试四个?字,威严程度不?亚于紧箍咒,底下瞬时鸦雀无声。 老生常谈地唠叨几句,关舒妍开始总结这次活动,二班整体?表现不?错,好?几个?项目都?拿了冠军,还被年级颁了个?优秀集体?奖。 “至于义卖,咱班收上来那些东西大概卖了一半,统计好?后会?把钱发下去,没卖出去的?也会?归还给大家。” 课后,许亦泽从班长?手里接回了自己那套忍痛才贡献出去的?手办。 “不?是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其他三人,“你们的?东西都?卖出去了?” 谢欢意拧眉疑惑:“不?然呢?” 许亦泽一巴掌拍在桌上,愤愤开口:“不?是我说,这帮人什么眼光啊。” “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谢欢意毫不?留情地泼冷水,“没人买不?是很正常吗?” “怎么就华而不?实了?连棠妹的?书都?有人买,我这可是限量款诶!居然会?没人要?!” 当事人还未发作?,谢欢意先替她不?服:“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棠棠的?书怎么了。” 第24章 犯傻 “我男朋友过来接我。”…… “啊?” 谢欢意明显愣了愣,满头雾水地侧过脸:“棠棠,你不喜欢这个口味吗?” “可是……”眼神左右飘忽,她舔唇吞咽了下?,声音逐渐变弱,“我们之前不是点?过好几次吗?” “……” 耳根倏地蒙上红晕,温书棠尴尬地微睁大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干巴巴地对视两秒,最后干脆放弃挣扎,手指胡乱在屏幕上点?了下?,闪烁其词道:“半糖吧。” 谢欢意还懵着,后知后觉地点?头说好。 难挨的五分钟就此结束。 温书棠没敢看周嘉让的反应,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始终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像块抛光的金属拨片,一下?又一下?扰着她的思绪,心悸感惊天?动地地蔓延开来。 她低下?头,努力?把他当成空气?,捧着店家送的赤豆元宵,用?勺子慢慢吞吞地吃起来。 热气?在眼底氲散,长睫煽动间,她又忍不住去?想,周嘉让会不会因为这个生她的气?啊?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菜品陆陆续续被送进来。 谢欢意最近感冒,喉咙不舒服,许亦泽不准她吃辣的,她不肯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 争了几个回合,谢欢意遗憾败阵,眼睛一横愤愤道:“许亦泽,你现在怎么?变得?和我妈一样啰嗦!” 许亦泽把她面前的辣碟收走,换成清淡的香醋,语重心长地拖着尾音:“还不都是为你好。” 其他人?聊得?更是热闹,抱怨堆积成山的作业,抱怨少得?可怜的假期,后面不知怎么?话题一转,居然?扯到周嘉让身上。 先前八卦的势头并未熄灭,各种好奇的目光在他和沈清禾间来回游走,但又不敢问得?太直白?,于是思来想去?,拉来另外一人?作陪衬:“怪不得?让哥对祝思娴那?么?冷淡呢。” 祝思娴行事张扬,追人?更是轰轰烈烈,最狂热那?阵,每节课都要来二班门口堵人?,要么?送零食,要么?借课本,所以她和周嘉让之间的事,班里可谓是人?尽皆知。 旁边人?喝了口酒,笑着跟腔:“其实她也就是长得?漂亮,别的方面哪拿得?出手啊。” “就是啊,学习成绩不好,性格人?品也一般。”男生嫌弃地啧啧两下?,“而且我还听说,她私生活特别乱,上周还被人?撞见跟几个二中的——” 刚要讲到起劲处,那?道冷厉的声线插进来,猝不及防地将话题打断。 “够了啊。” 周嘉让靠在椅背上,轮廓线条收紧,眸色幽暗深邃,偏冷的灯光落在眼尾那?颗黑痣上,给他平添几分不耐的戾气?。 原本火热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 那?群起哄人?摸不清周嘉让的态度,误以为是在偏袒,像被强行撞上了消音器,面面相觑中,思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实际上,周嘉让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看不惯他们的行事风格,哪怕他再不喜欢祝思娴,和她有再多的过节,但仍然?觉得?,不应该在这种场面肆无忌惮地评价她,把她当作供人?津津乐道的笑谈。 不合适,也没资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无论好坏,也都是各自的选择。 静了半晌,许亦泽出来打圆场,扬眉故作挑理状:“诶今天?不是我生日吗。” “这一直聊别人?是什么?意思啊。” 后半程还算和谐,快要吃完时,沈清禾走到谢欢意这边,半弯下?腰,告诉她自己临时有事,不得?不先走一会。 谢欢意咬着奶茶吸管,略带担忧地问:“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让许亦泽送你?” “不用?。”沈清禾把她散下?的碎发掖到耳后,“你们好好玩吧,我男朋友过来接我。” “嗯?思哲哥也来漓江啦?” 沈清禾笑着嗯了声:“他才忙完苏扬那?边的事,刚好顺路。” 她们俩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温书棠坐在一旁,一字不落地听完这段对话。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她动作蓦然?一滞,没注意到汤匙中舀上的那?块红椒,囫囵咽下?去?,辣意上窜,被呛得?弓腰咳嗽起来。 沈清禾忙倒了杯水,抬手递给她,轻拍后背帮忙顺气?:“好些了吗?” 小半杯水喝完,温书棠湿着眼眶,磕磕绊绊地答话:“谢、谢谢清禾姐。” “这次来得?比较匆忙,都没机会和你好好认识。”沈清禾眉眼带笑,捏捏她的脸颊,“等下?次再回来,我请你和阿让吃饭呀。” 说完,她瞥向右侧吊儿郎当的男生,抬抬下?巴示意:“听见没啊?到时候记得?把人?带来。” 周嘉让扯唇懒笑:“知道了。” 手机嗡嗡震动,有新消息弹出,沈清禾垂眸:“我男朋友马上到了,那?我就先下?去?啦。” 几人?挥手说再见。 包厢门开了又关,说笑声绕在耳边,温书棠却迟迟没能缓过神来。 沈清禾有男朋友? 想到走廊里无意撞见的那?幕,她慢半拍地明白?过来,电话那?头大概就是她口中的男朋友。 所以说…… 她和周嘉让并不是那?种关系? 难道是她搞错了吗? 那?他歌单里的歌又该怎么?解释?是巧合,还是说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啊…… 胡思乱想的间隙里,服务生用?小推车将蛋糕送进来,许亦泽戴着生日帽,许愿吹灭蜡烛,刚准备切蛋糕,不知是谁起的头,挖一块奶油往身后人?脸上抹。 被偷袭的人?爆了句粗口,不甘示弱地回击,霎那?间,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地混乱起来。 温书棠也没能?幸免,鼻尖额头被抹上好几块,正想找东西处理一下?,那?只修长分明的手再一次闯入她的视野。 周嘉让举着包湿纸巾,十几秒过去?,见她怔然?没反应,索性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臂。 温热自脉搏处传来,指腹带一点?粗粝感,熨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体温相贴的刹那?,似有电流穿过神经,琥珀色瞳孔陡然?瞪大,指尖也不自觉地跟着蜷缩。 脑海中忽而跳出个比喻,温书棠觉得?自己此刻就像谢欢意手中的那?根蜡烛,引燃烛芯,呲呲冒出几簇火苗。 下?一秒,掌心被塞进一包柔软。 周嘉让松开手,没有多言。 温书棠低着头,脸颊烫得?厉害,压住凌乱的心跳,轻声说了句谢谢。 …… 磨蹭地吃完饭,收拾好混战后的残局,大家又开始商量接下?来要去?哪里玩。 “密室逃脱怎么?样?”那?个小麦色男生摩拳擦掌地提议,“1912那?边新开了一家,据说里面那?个医院探险主题的特别刺激。” 许亦泽眼梢一拢,下?意识看了眼周嘉让,然?后才拔高音调驳回这个想法:“不怎么?样。” “谁过生日去?那?种地方啊。”他撇撇嘴嫌弃道,“再说那?密室有什么?好玩的,阴森森的,又黑又无聊。” 有人?嬉皮笑脸地打趣:“许亦泽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害怕怎么?了?”许亦泽丝毫没否认,不以为然?地反问,“谁还没有个害怕的东西了。” 穿过两条街,一行人?最后去?了家全天?营业的ktv。 他们运气?不错,订到了仅剩一间的包房,推开门,里头彩灯流转,光影暧昧。 温书棠习惯性地坐在角落,而周嘉让仿佛也像是习惯性的,径直坐到她的身边。 沙发算不上宽敞,来的人?又多,略为拥挤的空间里,两人?间的距离也比平时更近。 她的裙摆蹭上他的裤脚,黑白?交叠相碰,在昏暗迷离的氛围里,成为最隐蔽的那?一抹禁色。 裤子布料硬挺,贴在她小腿上,存在感不容忽视。 温书棠不受控制地攥紧手心。 腕骨处貌似还残留着他触碰后的温度,顺着血管向上蔓延,她被烘得?头脑发昏,没由得?想起这几天?她对他的误会。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 如?果察觉到了,会不会因为她乱给他扣帽子的这种做法而不开心啊? 她懊恼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总在关于他的事情上犯傻。 正沉浸在这种沮丧的情绪里,身旁人?忽然?站起身,温书棠回过神,鼓乐喧嚣的环境里,隐约听见他说要出去?接个电话。 回型设计的长廊,玻璃天?花板折射出细碎的光。 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周嘉让走到拐角处,肩膀倚在墙上,滑动接通电话:“喂?” 浑厚的男声从听筒中传来,意识到是谁后,他神色一凛,眉心拧在一起,漆黑眼瞳中迸出锋锐的寒意。 没耐心继续听完,他语气?淡漠地截断:“我说过很多次了,别再来烦我。” “一家人??”他唇边挑出嘲弄的笑,“需要我提醒你吗?我姓周,和你们陆家没有半分钱关系。” “你要是真想补偿,就该一命换一命,替她去?死。” 嘟—— 通话猛然?被掐断,这个号码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扔进黑名?单。 尽头窗户开着,冷风穿堂而过,额前黑发被吹得?凌乱,周嘉让半仰起头,下?颌角拉出冷硬的弧线。 黑睫在眼下?拓出阴影,他阖上眼,模样颓废,像是陷入莫大的痛苦中。 …… 台上歌曲又换了新的一首。 第25章 麻烦 “你和他们不一样。”…… 温书棠心脏重重跳了下。 唇瓣微微翕动,手指局促地捏紧衣袖,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目光飘忽地落在领口那处。 也许是他太过?聪明,也许是她欲盖弥彰的本领太低,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这么容易地被?他猜中心思。 这会?叫她觉得惴惴不安,好像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温书棠为自己方才的诚实感到?后悔,又?或者,她根本就不该头脑一热地跑下来。 “嗯?” 钻进?耳朵的疑问声?让她猝然醒神。 温书棠眼帘稍抖,几近嗫嚅:“……没有。” “包房里太闷了。”心慌意?乱时,她尾音会?不自觉发颤,像在湖面上掷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我也想出来透透气。” 周嘉让嗯了下,状似赞同?地点点头。 空气就这样沉默下来。 晚风柔和吹过?,路边杂草摇曳,未凋零的叶片被?拍打出簌簌声?,皎洁月光下,他们俩的身影被?映在地面,一高一低,错位相贴。 温书棠正在想他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话,头顶忽而传来一声?很低很轻的笑。 周嘉让抬起手,在脖颈上捏了捏,用那个不常叫的昵称叫她:“温同?学。”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 “……” 耳根攀上热度,温书棠脸颊倏地涨红。 但她还是没什?么信服力地反驳了句:“我没有。” 周嘉让没再深究,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是不是完全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 温书棠仰起头,茫然地看向?他:“什?么?” 说这话时,她眼睛无?意?识地睁大,细密的睫羽舒展开,琥珀色的瞳孔,被?夜色衬得更加清柔干净。 周嘉让喉结微滚,放缓的语气中挟着几分无?奈:“为什?么又?一个人胡思乱想。” 刹那间,时空被?按下倒退键,当时的场景回溯在眼前。 ——温书棠。 ——下次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了。 ——以后不管有什?么不确定的,可以直接告诉我,可以直接来问我,我会?给你答案。 甚至她还得寸进?尺,要求他说话算话,到?头来三?缄其口的人却仍然是她。 愧疚感自心动蔓延开来,道歉的话还未说出,被?周嘉让先一步截断:“所以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我……” 话音渐弱,温书棠用拇指掐着食指关节,脑袋里乱成一团麻:“你要回去吗?” “回楼上?”周嘉让瞄着她的脸,揣摩她的意?思,“暂时不回。” 长睫煽动,温书棠慢慢吞吞说了声?哦,纠结自己在这会?不会?打扰到?他:“那我……” “不会?。”干脆了当的答案,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周嘉让补上后面两句,“不打扰,也不会?觉得你烦。” 她短短地发出一句嗯。 周嘉让眸色渐深:“就没有什?么其他想问的了?” 温书棠抿住下唇,其实很想问他今晚怎么了,为什?么要抽烟,为什?么不开心,但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的讲出来,无?异于是把那些痛苦再经历一遍,她有过?切身体?验,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她不想他这样。 于是摇头说没有。 “那现?在是不是该我问你了?” 没想到?会?是这种?走向?,温书棠一愣,说不出什?么原因,有种?被?老师长辈叫来训话的错觉。 她本能地挺直脊背,舌头像打结般磕磕巴巴:“你……想问什?么?” 周嘉让没接话,移开视线,瞥见露在袖外的一截手腕,纤细脆弱,关节突起处一点泛红,像刚抽芽的花瓣,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环顾四周,东南方向?有家不起眼的超市,脚步挪动,他匆匆撂下一句话。 “在这等我一下。” 三?分钟后,周嘉让去而复返。 修长分明的指节收拢,宽大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紫色纸杯,热气袅袅,浓郁的香芋味扑面散开。 他伸手递出去:“只有这个口味了。” 温书棠无?端联想到?什?么,羞赧地咬住唇肉,细若蚊呐:“我……对这些都不太挑的。” 周嘉让挑眉,故意?拉长音调,笑着打趣她:“是么?” 不远处刚好有排长椅,拂掉椅面上的灰尘,两人并肩坐下。 温书棠捧住纸杯,小口慢慢喝着,老式冲泡的粉质奶茶,卖相虽不佳,口味却别?有一番特色。 在这个凉风习习的夜晚,仿若一个便携的移动热源,半杯喝下去,嗓子暖了,身体?回温,先前那种?紧绷感也逐渐放松下来。 眼睫低垂,她凝着上面那层浮沫,主动续上对话:“你要问我什?么?” 周嘉让侧头,看她睫毛被?氤出一层水雾,起落间仿佛一把挂满珍宝的蒲扇,唇线不动声色地勾起:“先说好。” “公平起见,你也得如实回答。” 呼吸颤了颤,温书棠轻轻嗯一下。 “你……”停顿稍许,周嘉让缓缓沉下嗓音,“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清亮的眸光蓦然闪动。 指腹细细蹭在杯壁上,这个问题太超纲,她没能履行承诺,歪着头装傻:“什么误会?” 可殊不知,避而不答便是最直白?的回答。 瞧着她不自然的表情,周嘉让了然靠回椅背,像在思索该从哪里开始,良久后,徐徐启唇。 “沈爷爷和我外公曾是同?学,也是我外婆的救命恩人。” 那时周嘉让还很小,大概三?四岁的样子,某一年冬天,唐昭欣跟着剧团到?国外演出,其中有个飞天动作,难度算不上大,之前也反复排练过?数百遍。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就在快收尾时,威亚突然断裂,她从十几米高的地方摔下,额头直直磕上台阶,当场便昏了过?去。 国外救治多有不便,那一下又?摔得很重,颅内出血,伴随多处挫伤,辗转几家医院,都叹气说没有希望。 外公救妻心切,忙里忙外联系了不少人,沈老爷子本在休假,听说这事后立马订了机票,连夜出国,亲自操刀完成手术。 两家就此结下恩缘。 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周嘉让语速很慢:“因为不能高强度活动,身体?痊愈后,外婆便不再做演员了,心思都放在小提琴上,刚好沈清禾对这方面感兴趣,就回到?漓江,拜师跟随外婆学习。” 温书棠静静听着,关于他家里的事,她从各处了解过?一些,却没想到?其中会?有这样的坎坷。 周嘉让继续向?下讲,说沈清禾虽然只高他们一届,实际年龄却要大上两岁,是因为中考后她到?各地参加比赛,耽误了一年,所以现?在还在读高三?。 并且她从小就比同?龄人更沉稳,有时唐昭欣外出办事,她像个小家长似的,看着谢欢意?练琴,又?带着她和过?来接人下课的许亦泽出去吃饭。 碰上两人拌嘴,她便买来两根棒棒糖,一人一个,左右调和。 脑补着那种?画面,温书棠弯起眼,浅浅笑起来,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你呢?你就在旁边看着吗?” 相比于这个问题,她更在意?却没能问出口的是,他也被?沈清禾那样照顾过?吗? “没有。” 看见她在笑,周嘉让眼角也渐渐怔松:“那时我不在漓江,除了年节,其余时间很少回来。” “不在漓江?”她惊诧地扬起语调重复。 “嗯。”周嘉让对上她的眼,“那几年我在京北。” 温书棠没说话,安安静静地消化着他所讲的这些内容。 “所以无?论是我,许亦泽,还是谢欢意?。”周嘉让给出结论,“都被?她一视同?仁地当作弟弟妹妹看待。” “况且,她不是有男朋友么。” 思绪被?这句话拽回,温书棠喉咙一哽,面颊发热,觉得窘迫。 大脑根本不听使唤,自动把她近日所做的桩桩件件傻事拉出来回味一遍。 但周嘉让没告诉她,其实他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敏锐。 他也是从那杯没送出去的奶茶开始,才意?识到?温书棠不太对劲的。 那天他找沈清禾帮忙,拜托她替自己买个东西,取完从震旦楼出来,正往操场走时,一阵风吹过?,校服外套被?拂起,凉气顺着衣角钻进?来。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气温大跳水,她又?穿得单薄,并且早上到?校那阵,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怕她着凉生病。 于是走到?一半,周嘉让折回商店,想给她买杯热奶茶暖暖。 选口味时,他特意?要的白?桃味,因为上次吃饭时她说过?不讨厌。 没想到?却…… 周嘉让这才反应出自己有多迟钝。 “至于下午吃饭那阵,没对那帮人解释太多,是因为一旦说起来,按照他们八卦的性?格,肯定会?没完没了地问东问西。” “我不喜欢对别?人讲家里的事。”他不耐烦地啧了声?,“麻烦。” 温书棠思路有些跳脱,想到?之前沈清禾无?意?提到?他外婆,周嘉让当时的情绪很奇怪,揣测他的介意?可能与这个有关,下意?识就问出来:“你外婆……” 周嘉让蹙眉,半秒后又?松开,淡声?道:“去世了。” “啊……” 双唇半启着,温书棠神色一滞,手中纸杯被?捏得变了形状。 肩膀塌陷,她耷下眼神,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埋头盯着自己脚尖,鼻音闷闷的:“对不起啊。” 第26章 玩偶 【收获了一只兔子。】 猝不及防的,温书棠被他这句回答定住。 不一样三个字,实在能引出太?多遐想?。 就像在试管中倒入催化剂,看似无声无息,却能激起?惊天骇地的后续反应。 她脑袋里也接二连三地冒出许多问题。 什么叫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又为什么会不一样? 这世?上拥有数不清的阶级,贫富贵贱,职业教育,我们对这些三六九等的划分?各执己见,但又不得不承认,每个人的心中,也都存着一杆无形的天平。 我们习惯在亲近者那端增添砝码,给予他们无条件的偏爱和权力。 毫无疑问,在温书棠这里,周嘉让总是有优先权的。 那么她呢? 对于他而言,她也是特殊的吗? 她不敢追问,更不敢多想?。 于是只?能含糊其?辞地告诉自己,也许在他心里,她和谢欢意他们一样,都是他可以倾诉谈心的好朋友吧。 平复好心情?,她慢慢呼出一口气,用指腹按掉眼底那层薄薄的湿。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手?里奶茶快要?见底,周嘉让侧目看过来,问她:“还冷吗?” 温书棠摇摇头,拢着袖口:“你?不冷吗?”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t恤,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眼尾泛着不明?显的浅红。 周嘉让挑眉,满不在乎地笑笑:“不冷。” 秀气的眉微微蹙起?,手?指来回搓着衣摆,温书棠不太?相信他的话。 怎么可能不冷啊。 ktv里有人出来,估计是喝醉了,摇摇晃晃地一边找路一边放声高歌。 温书棠偏头扫了眼,想?起?什么,又看回周嘉让:“你?一会还回去吗?” “不想?回。”周嘉让从口袋里翻出颗压片糖,撕开扔进嘴里,空气中多了股淡淡的薄荷味,“没什么意思。” “你?呢?” 温书棠咬住下?唇,不大好意思回答,呼吸都跟着放缓了些:“我也……不想?回。” “嗯?” 周嘉让半眯起?眼,双眼皮褶皱被压深,慢悠悠又意味深长地揶揄她:“还没透够气?” “……” 温书棠认清自己瞒不过他的事实,索性放弃辩解,自暴自弃地嗯了一下?。 脸上笑意加重?,周嘉让抱着手?臂,瞧她这副模样,胸腔里传来几声愉悦的震动。 温书棠别开眼,脸颊烫得厉害,用手?背贴着降温也无济于事,幸亏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及时帮她转移掉这份尴尬。 滑动解锁,是谢欢意发来的消息,说他们快要?结束了,问她人在哪里。 周嘉让也收到了,在键盘上敲好回复,然后起?身低垂下?眼:“时间不早了。” “不上去的话,我送你?回家吧。” …… 夜色浓重?,街头往来行人稀疏,偶尔遇见,也是裹紧外套,不约而同地脚步匆匆。 枝叶已经凋落大半,桂花也被前天那场急雨挟得零散,风起?风落间,皆是一派冷清寂寥。 等拐回太?平北路,路过1912街区,巷口处霓虹晃眼,是一家新开的电玩城。 温书棠的注意力被吸引,偷偷瞥向走在身侧的男生。 周嘉让耷着眼,密而浓的睫毛拓下?一层阴影,瞳孔漆黑,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身上的气压好像没有那么低了。 但直觉又告诉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开心的。 她想?让他开心。 脚步忽而停滞,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她攥紧掌心,嚅声叫他:“周…周嘉让。” 周嘉让垂眸,低低地嗯了声:“怎么了?” “你?……”她抬起?手?,指向电玩城那边,软着嗓音提议,“想?不想?进去玩一会?” “你?想?去吗?”周嘉让看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路灯下?,本就细软的发丝被衬得更加乖顺,声线不自觉染上温柔,“那就去。” 大概是天气不好,电玩城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带着小孩来玩的年轻家长。 到前台换好游戏币,站在入口处,温书棠微仰起?头:“你?有什么想?玩的项目吗?” “都可以。”周嘉让接走她手?里那个黄色的塑料小筐,“听?你?的吧。” 从小到大,温书棠来这种娱乐场所的次数少之又少。 只?有温荣升还在的那几年,等周末不用忙工作时,才会带着她和姐姐一起?出来放松。 她玩过的机器并不多,视线左右转了几圈,最后落在斜前方的角落:“海盗船长可以吗?” 周嘉让点点头。 挺经典的射击游戏,机台被隔在一个半封闭的包厢里,掀开帘子,温书棠弯腰进去:“你之前玩过吗?” 周嘉让坐在她身旁,略为逼仄的空间里,他长手?长脚的看起来格外憋屈:“没有。” 温书棠闷一口气:“这个,不是很难。” 读懂她的言外之意,周嘉让勾唇懒笑:“没事。” “这不是还有温老师教我。” 温老师。 听?到这个称呼,温书棠眼帘兀的一颤。 她咽咽喉咙,压下?漫到心口的悸动,往投币口里塞了三枚硬币。 但半分?钟过去,面前显示屏却没有任何?反应。 是坏了吗。 温书棠暗暗想?着,伸手?去按右侧的几个按钮,不知?哪下?按到了对的,忽然滴一声—— 屏幕亮起?,机身也剧烈地晃动起?来。 选地图时,温书棠犯了难,轻声去叫身边人:“周嘉让。” 沉默数秒,回应她的只?有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温书棠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品出什么不对,侧过头,借着幽暗的荧光,她看见周嘉让靠在座椅上,半阖着眼,眉头紧锁,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眉骨滚落,他浑身上下?都紧绷着,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又像是掉进了可怖的梦魇中。 她从没看过这样的周嘉让。 脆弱,痛苦,挣扎,又无助。 心脏猛然收紧,像被一双手?扼住,她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仅仅是看着他的表情?,也感同身受地难忍起?来。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能替他分?担。 温书棠深呼吸几次,努力逼自己冷静,小心翼翼地握住他胳膊,在他耳边轻唤他的名字:“周嘉让?” “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意识逐渐回笼,周嘉让费力睁开眼,那张柔和的面孔映进眼底,与?之一起?涌入的,是一簇簇让人心安的光亮。 不适感被压抑住,嗓音嘶哑,仿佛被烟烫过那般,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嗯。” 温书棠短暂松下?一口气:“我们先出去吧。” 从隔间里出来,厅内暖黄灯光下?,她才发现他脸色几近惨白,额前黑发被打湿一片。 心揪成一团,尾音不受控制地发颤:“你?还好吗?” “没事。”周嘉让扯唇,言语不带一丝波澜,“我去趟洗手?间,别乱跑,在这等我。” …… 透过衣服布料,凉意自脊背蔓延开来。 周嘉让仰靠在瓷砖上,回想?起?刚才,他上一秒还在逗温书棠,下?一秒,周遭声音却变得虚幻,场景也如卡带般飞速倒退。 霎那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破旧废弃的地下?仓库中。 女人的咒骂声,鼠虫的逃窜声,皮带的抽打声,还有他稚嫩绝望的呼救声。 无数杂音混合在一起?,像迸发而起?的海浪朝他涌来,身体一寸一寸被淹没,就在濒临死亡之际—— “周嘉让。”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那是一道无比温暖,无比明?亮,却又拥有无尽力量的声音。 那是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声音。 周嘉让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冷水洗了把脸,他从卫生间里出来,走回游戏区,看见温书棠正站在娃娃机前面。 她握着操纵杆,身体稍稍前倾,乌黑柔顺的发丝滑到肩前,小半侧脸被挡住,只?露一双清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玻璃柜里的目标。 周嘉让无声提了提嘴角。 见她过分?专注,他也没忍心上前打扰,倚墙停在原地,瞧她谨慎地调节抓钩,确认比对好位置后,鼓腮憋一口气,全神贯注地拍下?按钮—— 然后连续十?个币投进去,结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嘉让:“……” 她旁边那台机器前,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虽然个子小小的,勉强才够到操控台,可搁放战利品的小推车却摞成一座小山。 小男孩抱着个哆啦a梦,扯扯妈妈的衣袖,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童言无忌道:“妈妈,这个姐姐好笨哦,怎么什么都没抓到。” “聪聪。”年轻母亲蹲下?身,食指抵在他唇边,皱眉严厉道,“不许这样没礼貌,快和姐姐道歉。” 小男孩乖乖认错:“姐姐对不起?。” 女人不好意思地陪笑:“小朋友不懂事,在外面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啊。” 温书棠弯眼,好脾气地说没关系。 认识到自己天赋不足,她选择及时止损,双臂抱着小筐,低着头,凝着白瓷地面上的花纹放空。 而这种放空,落在周嘉让眼里,被解读成失落和垂头丧气。 他觉得她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兔子。 长时间望向一处,温书棠眨了眨干涩的眼,发觉周嘉让好半天还没回来,担忧从心底滋生,慌乱抬眸,发现他已经走到自己身前。 第27章 糖水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温书棠将图片点开放大,看见那只长耳兔被他?规规矩矩地安放在床头。 耳边响起自己对他?说的那些傻话,心脏怦怦加速,她用力按了按胸口,好?半天才勉强平复一点。 因为这条动态,评论区被炸出不少夜猫子。 【许亦泽:?】 【许亦泽:是我喝多出现幻觉了吗?周嘉让居然发朋友圈了?】 【许亦泽:whats this?】 【谢欢意:……英语都没及格的人还好?意思在这拽洋文?】 【许亦泽:能不能不提这事了,我都说了那是意外[微笑jpg.]】 【许亦泽:不过话说回来,这兔子玩偶还挺可爱的,哪买的啊?】 【许亦泽:正好?我这生日还没过完呢,能送我不?】 【1205y:滚。】 【许亦泽:切,小气。】 牙齿轻轻咬住唇肉,温书棠盯着看了好?久,直到光亮一点点熄灭,屏幕上倒映出一张正在抿唇傻笑的面孔。 温书棠揉了把脸,重?新解锁,悄悄把这张照片保存下来,然后才给他?点了个赞。 顺手?划进主页,除去那三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梧桐树外,这还是周嘉让更?新的第一条动态。 心脏好?像被戳破一个小口,由内向外,细细密密地渗出一点甘甜。 但下一秒,她又忍不住琢磨起来。 周嘉让发这条动态会是什?么意思呢? 是想?说他?喜欢这个玩偶吗?还是他?心情已经没那么糟糕了? 不管哪种,都足以?让她酿出说不尽的欣喜。 温书棠给这条动态也截了张图,连同刚才那张,一起存到那个被她命名为【y】的私密相册里。 刚保存好?,手?心嗡嗡传来两下震动。 【1205y:还没睡?】 温书棠空咽了下,即便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但她还是翻了个身?,像怕被人看见一样缩在被子里,捧着手?机打字回复:【马上就要睡了。】 【你呢?】 【1205y:还不困。】 指腹悬在键盘上方,删删改改好?多次,她觉得自己太没出息,就连这种再平常不过的对话,都要这样反复斟酌犹豫。 一番纠结后,她干巴巴地憋出一句:【你现在……好?点了吗?】 【1205y:嗯,好?多了。】 【1205y:今晚谢谢你。】 郁在心口的忧虑终而化解。 温书棠弯唇摇头,想?到他?看不见,又手?忙脚乱地在聊天框里打出一句没关系。 眼睛来回眨了眨,又觉得这样有些生硬,挑挑选选,在后面跟了一个可爱的小表情。 【1205y:不早了,睡吧。】 【1205y:晚安。】 【my:晚安。】 以?为聊天到这就结束了,温书棠刚打算退出,忽然顶端的备注消失,显示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压在边侧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好?奇心刺激神经兴奋,大概过了半分钟,下面才弹出新的内容。 还是一张长耳兔的照片。 只不过这一次,左下角多了双骨节分明的手?,虎口处明晃晃一颗黑痣。 看起来……玩偶似乎是被他?揽在了怀里。 温书棠倏地生出些许羡慕,不出半秒,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脸颊唰一下烧起热度,呼吸变得急促又凌乱。 眼瞳猛然睁大,她将被子拉低一点,攥紧被角,贪婪地汲取氧气。 新消息又一次跳出来。 【1205y:好?梦。】 温书棠也无声对他?说,好?梦。 - 日历撕开新的一页,转眼就步入十一月。 校园里梧桐树黄得彻底,天气进一步转凉,窗上贴着薄薄的霜,说话喘息间,隐隐呼出几团白气。 距离期中?考试只剩一周,课堂的进度和?节奏也翻了一倍,整个高二年级都陷入一种大难临头的紧迫感,就连中?午出校吃饭的人都少了,草草在食堂对付一口,争分夺秒地挤一点时?间复习。 晚自习第一节被霸占,改成了统一的小测验,当?晚批改,隔天便出成绩,丝毫不给人缓冲休憩的机会。 一大早是物理连堂,早自习结束后,课代表取回卷子,找来四五个人,迅速分发下去。 谢欢意前晚答题时?不慎睡着,最后两道?题写得极为潦草,接过试卷后,她双手?交叠盖住分数,眯起一只眼,一边祈祷不要死的太惨,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开。 纵使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但看清分数后,她还是惊天动地地发出一声哀叹。 许亦泽打完热水,捧着保温杯路过,往她书桌上瞄了眼,吊儿郎当地笑着打趣:“可以?啊谢欢意。” “再努努力,马上就能刷新你的最低分记录了。” “许、亦、泽。” 谢欢意压着怒意,蹙眉剜他?一眼,正愁没地方发泄,在他?胳膊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就你长嘴了是吧。” “消消气,消消气。”许亦泽服软的速度比翻书还快,拿起桌上剥好?的小橘子,塞一瓣到她嘴里,“我这不是和?你开玩笑呢吗。” 温书棠最后才拿到试卷,虽然不像谢欢意那么夸张,但看到右侧连续三道刺眼的红叉,同样难以接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段时间明明都有进步的。 怎么到了新单元,成绩又开始不理想?了。 眉头渐渐拧紧,肩膀也泄气地塌陷下去,她翻来覆去回看那些错题,觉得还是自己不够努力。 周嘉让从?办公室回来,一进班就看她神情恹恹。 脚步停在她身?边,他?半倾下身?,声线很低地询问:“怎么了?” 温书棠耷着嘴角,一言不发地摇摇头。 那天上课,季鸿生发了不小的火,嫌他?们考得太烂,这种难度的题目居然还能错这么多。 “过90的一共才七个人,你们一个个都把脑子落家里了是吧。” “好?歹也是英才班的,这么点分说出去不嫌丢人吗?” “马上就要期中?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给我考成什?么样。” …… 天色本就阴沉,教室更?是陷在低气压的漩涡中?,所有人都低着脑袋,只有周嘉让,视线一直落在前面女孩的身?上。 二十分钟过去,季鸿生还没说够。 后面他?还旁敲侧击,说有些人如果再不开窍,就不要在这继续浪费时?间,不如早点降回普通班,或者干脆转去学文。 看着左上角的分数,温书棠缠着衣角的食指又紧了紧。 就算季鸿生没有点明姓名,可她仍然觉得,每一句都精准地指向自己。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谢欢意回家取外套,许亦泽陪着她一起。 熙攘人潮中?,温书棠和?周嘉让并?肩从?教学楼里出来。 外面淅淅沥沥在下小雨,黑色雨伞向右偏斜,周嘉让另一只手?护在她身?侧:“今天别去食堂了,出校吃吧。” 温书棠没什?么胃口,迟钝两秒才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好?。” 这一路走得很安静,宽大伞沿下,只有雨丝敲在石板路上的绵绵声。 浓密的眼睫低垂,温书棠思绪涣散,就乖乖跟在周嘉让旁边,甚至没发现他?们走的方向不太对。 等到了之?后,懵生生地抬眼,她才看清这是一家糖水店。 “嗯?”她愣了愣,“怎么来这里了?” 周嘉让没接话,收好?雨伞,抬手?把门推开:“先进去。” 店里人并?不多,两人坐在靠墙的小桌前。 菜单就贴在桌上,周嘉让从?头到尾扫过一遍,对一旁的老?板说:“要两碗赤豆元宵。” 然后才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孩:“你还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温书棠晃头:“没有了。” 暖风呼呼在吹,寒意逐渐被驱散,想?到上次公交车上的对话,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周嘉让会带自己来这。 她攥攥手?心,心头漾开一点暖意。 没想?到她随口说的喜好?,会被他?如此清晰地记在心里。 唇瓣蠕动,她声音很轻:“谢谢。” 周嘉让目光沉沉,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她:“能告诉我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吗?就因为老?季上课说的那些话?” 见她不说话,他?嗓音又多了些温柔:“我不是说过,他?的话随便听听就好?,不用往心里去么。”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温书棠慢吞吞开口,琥珀色瞳孔中?蒙着一层雾:“我只是在想?……” “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周嘉让不解:“为什?么这么想??因为这次小测没考好??” “不是这次没考好?。”温书棠较真?地纠正他?,“自从?到九中?之?后,我……每次的物理成绩都不是很好?。” “所以?呢?这能代表什?么?” 温书棠被问得发懵,一对杏眼呆呆望着他?,怔了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绕回去:“代表我真?的很笨啊。” “错。” 周嘉让戳她眉心。 “这两者之?间根本就没什?么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自然也会有相对不那么擅长的东西,而且造成这种不擅长的原因也有很多,放在学习这件事上,可能是一开始基础没有打好?,可能是你不适应现有的教学模式,还可能是没找到正确的提升方法。” “再者,成绩,或者说是其他?种种荣誉,都只是构成人类本体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第28章 失约 她等了周嘉让整整一天 下课铃将沉闷的校园唤醒,太?阳难得从云层中钻出,小商店里人群熙攘,空气中弥漫着烤红薯的香气。 许亦泽从货架上捞了?瓶橘子?汽水,回过身,看见周嘉让站在另一端,半弯下腰,拿走放在底层的最后两盒白桃牛奶。 收银台前?长队如龙,行进速度缓慢。 许亦泽胳膊搭在周嘉让肩膀上,向前?凑近,盯着他侧脸看。 黑眸冷淡扫过,周嘉让嫌弃地把人甩开:“你又抽什么疯。” “你今天心情好的也太?不?正常了?吧,中彩票了??”许亦泽满脸疑惑。 周嘉让没接话,鼻腔里懒懒地哼出一声。 “真中了?啊?”许亦泽抵了?抵他肩膀,欠欠地折起眉毛,“那这?不?得和你的好兄弟分享一下。” 周嘉让忍不?住笑骂:“你肤不?肤浅。” “诶,这?怎么能叫肤浅呢。” 插科打诨后,许亦泽收起那股不?正经的劲儿,朝他手里的牛奶抬抬下巴:“老实交代?啊,你这?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了??” “这?就有情况了??”周嘉让耷着眼,睫毛落下一层阴影,随意把纸盒转到另一面?,才发现包装上还画着个卡通兔子?的图案。 他无声勾唇,吊儿郎当道:“我?喝牛奶犯法啊?” “不?犯法。”许亦泽咬重字音,一字一顿地强调,“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我?六岁认识你开始,就没见你喝过这?玩意。” 眼皮都懒得抬,他用拇指轻蹭着那块图案:“最近就想喝了?。” “我?长身体?,不?行啊?” “……” 许亦泽被敷衍得气笑了?:“您都188了?,还想长到天上去是么。” 周嘉让嗤笑:“你管我?呢。” 队伍终于排到他们,机器发出滴的一声,收银员扯下小票:“一共十?二。” 扫码付完款,两人从超市里出来。 许亦泽一副看透的表情,接上之前?的话茬:“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啊,那天我?过生日,你一个劲儿往人小姑娘身边凑。” “换做其他人,别说挨着坐了?,你连看都不?带多看一眼的。” “后面?唱歌那阵,直接一起消失了?。”他一件件罗列着,“还有那条朋友圈,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知?道?” 许亦泽啧啧两下:“你就继续装吧。” “不?过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他怪腔怪调地揶揄起来,“周嘉让你怎么这?么怂啊。” “是,你不?怂。” 周嘉让斜乜他一眼,不?讲情面?地揭他老底:“去年十?七班那个体?育生给谢欢意送情书,也不?知?道是谁,一边说着不?在意,一边费尽心思打听对?方,一边赖在我?家喝了?一周闷酒。” 许亦泽:“……” 另一边,温书棠一下课就被谢欢意拉着研究昨天发的英语周报。 其中那篇完形填空,是医药相关的说明文?,生词难句比较多,谢欢意读了?四五遍还是没懂,一知?半解地做完,错误率高得让她怀疑人生。 “棠棠快来救我?。”她苦着一张脸,趴在桌面?上发出求助。 笔尖勾勾画画,温书棠从头开始,逐句帮她分析,如果见她神情茫然,便倒回去耐心地再?来一次。 “现在都明白了?吗?” 谢欢意用力点头,伸手把人抱住,脸颊贴在她肩膀上:“棠棠,你好厉害啊。” 温书棠愣了?愣,不?好意思地蹭蹭鼻尖:“哪有。” “当然有!”谢欢意接得干脆,“刚才我?问了?一圈人,大家错得都挺惨的,你才错了?一个,就不?要再?谦虚了?嘛。” 温书棠忽而想起周嘉让中午对?她说的话。 就像抛砖引玉,在此刻终于形成闭环,恍然间,有种从死胡同中找到出口的畅然感。 “诶对?了?。”谢欢意直起身子?,把恼人的作?业塞回课桌,“棠棠,你这?周末有时间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逛街?我?想买几件新衣服。” 温书棠一瞬犯难,牙齿咬着唇肉:“对?不?起啊欢意,我?周末……” 大概是心虚作?祟,她声音越来越轻:“已经有其他安排了?。” 谢欢意啊了?声,遗憾地瘪瘪嘴:“那好吧。” - 周日这?天,温书棠醒得很早。 其实这?一夜她都没怎么睡,周嘉让那句“要不?要一起”不?断在耳边回放,刺激神经也跟着一遍又一遍兴奋。 耳根烫得厉害,心跳怦怦震在耳边。 时间刚过七点,温书棠翻身下床。 温惠正在给客人改衣服,见她从卧室里出来,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怎么起得这么早?不?多睡会吗?” 温书棠摇摇头:“不困。” “不?困也多躺会嘛。”温惠担心地多唠叨了几句,“平时上学就够累的了?,周末还不?好好休息一下。” 吃过早饭,收拾好书包,温书棠在衣柜前陷入纠结。 那件白色卫衣略为素淡,挂在一旁的米色衬衫又过于花哨,拿起另外一件,比在身前?,还是觉得不?太?满意。 后面?连温惠都感到奇怪,从沙发那边偏头看过来:“怎么了?恬恬?” “你都在那站了?快二十?分钟了?。” “没事姐姐。” 她有些慌乱地答话,最终选了?件浅蓝色的针织衫,又把头发编成侧麻花,斜斜放在左肩前?。 出了?房间,温惠看见她,眼前?一亮,抬手捏捏她的脸,故作?惊讶道:“这?是谁家妹妹这?么漂亮呀。” 耳后蒙上一层红晕,温书棠扯她衣角:“姐。” 知?道她面?子?薄,温惠弯眼笑笑:“好了?,不?逗你了?。” 温书棠用手背在脸上贴了?下:“那我?出门了?,姐。”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们俩约的九点,在市图书馆门口见面?。 周嘉让本想到楼下来接她,但延龄巷离这?边很远,温书棠不?忍心让他折腾,再?三劝阻才打消这?个提议。 外面?仍阴翳着,乌云沉沉压下,像一块巨大的幕布,风也凛冽,寒凉中挟满潮汽。 任谁看都是一片沧寂。 可落在温书棠眼中,路边的一草一木,都如油画般明媚至极。 46路到站,刷卡登车,温书棠靠窗坐下,忽然有种浓烈的不?真实感。 熟悉的街景,熟悉的座位,熟悉的广播…… 记不?清多少个清晨,她也像现在这?样,在颠簸中翘首以盼,期待能见到他,哪怕只有一眼。 而这?一次,她要去赴他的约。 报站声响起,温书棠从后门下车。 她特意提早出的门,距离九点还有十?五分钟,便站在馆前?的台阶上等周嘉让。 但半小时过去,那道身影都迟迟没有出现。 冷气钻进袖口,顺着胳膊蔓延到全身,温书棠瑟缩了?下,动了?动发麻的双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置顶头像发去一条消息。 【my:你出门了?嘛?】 眼睫稍颤,想了?想,她又长按选择撤回。 也许他是还没有睡醒吧。 毕竟对?于早七晚九的高中生来说,睡眠和娱乐可谓是最奢侈的东西,每到休息日,身边人都会抓紧一切时间补觉,谢欢意也是常常睡到下午才回她消息。 那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了?吧。 嘴唇向内抿了?抿,温书棠摁灭屏幕,只身进了?图书馆,在三楼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空位。 她在右侧坐好,把书包放在另一把椅子?上占位。 馆内一片静谧,书页翻动声和写?字时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 在一众埋头努力的场面?里,温书棠显得格外心不?在焉。 课本摊开放在面?前?,明明是看过很多遍的知?识点,这?一刻却变得好难懂,代?入公式写?写?算算,最后却得出一个不?存在的答案。 捏着笔的手紧了?紧,温书棠轻轻摆头,试图让自己集中思绪。 又一次失败后,她认命地阖上作?业,到阅览区借了?一本散文?翻读。 分针点滴划过,到了?午饭时间,不?少人拉开椅子?起身离开。 温书棠偏过头,眨了?眨干涩的眼,落地窗外的天色更加浓重,层层叠叠的铅云交错翻涌。 她没忍住去解锁手机,聊天框依然空荡荡的。 图书馆里的wifi信号不?好,她有些执拗地换成移动数据,下拉刷新好几次,可结果却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还没醒吗? 还是说遇见什么事了?? 指尖掐进掌心,她对?着身旁拍了?张照片,轻触发给周嘉让。 【my:我?在这?里给你留了?位置。】 后面?没过多久,雨珠似冰锥般轰然砸下,玻璃上绽开一大片透明水花。 温书棠正在写?语文?试卷,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为是周嘉让到了?,她连忙回头,结果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你好。”女生压低声线,指了?指那张空椅,礼貌道,“请问这?里有人吗?” 温书棠牵起唇角,笑得僵硬:“嗯,有的。” “啊。”女生脸上闪过一丝歉意,“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关系。” 等写?完那张卷子?,她找出包中单词本,刚准备翻开,突然嗡嗡两声—— 怕错过他的消息,她没有设静音,而是开了?振动模式。 温书棠拿过手机,因为太?过着急,输密码的时候还摁错了?几个数字。 第29章 梧桐 心病难医。 轰隆—— 远处天边闷雷滚下,伴随一道炫目的白光,面前那扇门也被无情关上。 但在温书棠心里,关上的似乎不止是一扇门那么简单。 隔壁唱片店在放周杰伦的那首《暗号》,歌词万分?应景地?唱到:“有太多人太多事,夹在我们之间咆哮,杂讯太多讯号弱,就连风吹都要干扰。” 一路奔波而来?的冲动,在这一刹烟消云散,当?头一棒的清醒后,她终于明?白过来?—— 她永远处于他?的世界之外。 先前种种,亲昵也好,暧昧也罢,都掺杂着她的侥幸幻想,对于他?来?说,也许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都是她自作?多情了?。 温书棠觉得自己太傻,明?明?清楚不该跑过来?的,可还是被担忧冲昏了?头脑,连带那些小心翼翼的收敛也全?都功亏一篑。 又一道雷劈下,夜的宁静被撕碎。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温书棠转过身,不知道是不是站得太久,小腿酸痛得厉害,刚迈出第一步,重心忽然?不稳,脚踝直直磕上一旁的青石台阶。 钝痛袭来?,但她却?没有半分?停顿,好似在躲避什么一样,速度反而越来?越快。 逃出延龄巷,预谋许久的雨猝然?迸发。 冰凉雨滴顺着侧脸滚落,划过嘴角,她却?尝到一抹咸涩的温热。 来?往行?人脚步匆匆,温书棠格格不入地?游荡其?中,像是掉进第三世界,与周遭场景都隔绝开来?。 出来?时走得太急,她忘记拿上外套,身上那件薄衫很快被淋透,湿哒哒地?贴着皮肉,汹涌刺骨的晚风吹得人感知全?无。 走过转角,头顶撑开一把黑伞,随后肩膀覆上沉甸甸的温度。 一瞬有些恍惚,她迟钝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许亦泽的面孔。 胡乱抹掉眼泪,温书棠费力挤出一个牵强的笑:“你怎么在这?” 许亦泽莫名被噎了?下,半晌后才笨拙地?开口,答非所问:“那个,棠妹,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啊?” “我和谢欢意刚好要去1912里面吃蟹黄面,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温书棠摇头,眼神疲惫又空洞:“我没什么胃口,就先不去了?。” “别啊。” 许亦泽大脑飞速转着,使出平时在考场上构思作?文的劲,胡编乱造出一个借口:“他?们家今天会员日,三人一起能打八折,你就来?嘛。” 温书棠还是拒绝,声音有气无力的:“我真的不去了?,你再问问其?他?人吧。” “……”眼见劝不动,许亦泽无声叹气,没再多坚持,“好吧,那我先走了?。” 话虽这么说,但这顿饭他?并没吃上。 手里另外一把伞交给温书棠,他?佯装离开,走出十几米再折返回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人后面,一直看?她进了?学校,拐进教学楼,这才算完成任务。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许亦泽给那位不省心的少爷发消息:【人已经回去了?。】 对面回得很快,言简意赅两个字:【谢了?。】 …… 那天过得兵荒马乱,后来?很多事温书棠都记不清了?。 捱过晚自习,乘公交车回到家,温惠送完货正坐在沙发上休息,看?她红着一双眼进来?,脸色也白得不像话,连忙上前询问情况。 “怎么了?恬恬?怎么还哭了??” 见她不说话,心头忽地?一紧,不好的念头闪过脑海,她声线稍颤地?追问:“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 温惠摸摸她的脸:“没事,不用怕,说出来?姐姐替你解决。” 眼眶酸得更厉害,温书棠闷着鼻音:“没,没人欺负我。” “是……”她找了?个合乎情理的缘由,“是昨天晚自习的小测验,我考得太差了?。” 温惠这才松下一口气。 “都要吓死姐姐了?,还以为你是受委屈了?呢。”取下她身后的书包,温惠摸到她手心冰冷,催促她先去洗个热水澡。 等吃过夜宵,两姐妹坐在沙发上,她动作?轻缓地?帮妹妹吹头发,等机器的轰轰声停下,才续上之前的话题。 “不就是一次小测验嘛,小失误而已,干嘛这么在意啊。”温惠心疼地?揉揉她的脸,“咱们吸取教训,认真改正,下次好好考不就行?了?。” 温书棠嗯一下,大概是心里堵得太厉害,忍不住就想找一个倾诉点。 她偏头,神情迷茫:“姐姐,我是不是很差劲?” “谁说的,怎么会这么想。” 温惠睁大眼睛,一字一句,较真地纠正她:“我妹妹是最棒的,不管在哪一方面,都是最好的。” 以为她还陷在没考好的沮丧里,温惠拉起她的手,轻轻蹭着她手背:“不要总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成绩又不是人生的全?部,姐姐就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其?他?别的都不要紧。” 温书棠抿着唇,没有再接话。 知道她心思重,从小懂事惯了?,遇事喜欢藏在心里,那晚温惠和她说了?好一会话,等快到零点才放人回房间。 打开灯,瞥到床上堆放的玩偶,想起那天在电玩城,眼角又不争气地酿出湿意。 温书棠用力眨了?下眼,试图把难过憋回去,然?后将玩偶一股脑塞到书柜下面的抽屉里,想着眼不见心为净。 可她还是失眠了?。 墙上时针划过三,她不知第几次睁开眼,风肆虐拍打在玻璃窗上,像是即将冲破桎梏的猛兽,下一秒就会涌入将她卷走。 温书棠拉高被子,依然?掩盖不住杂音,她翻了?个身,下意识摸出枕边的mp3。 自从那次义卖会后,每次睡不着,她都会把这个拿出来?助眠,久而久之,衍变成一种习惯。 等屏幕荧光亮起,歌单自动开始播放,耳机里传来?熟悉的《怯》。 听?到那句“傻得我晚上,过分?期求明?天”时,她绷直唇线,没由得噙出几分?自嘲。 是啊。 一切都是她痴心妄想。 他?不过随手施舍一点好,她却?翘首以盼地?构想,以为他?们真的能有明?天。 …… 昼夜交替,新的一天如约来?临。 前天淋了?雨,又吹了?好一通冷风,早上扒开眼皮,温书棠头痛欲裂,四肢也像被拆卸过那般酸软无力。 鼻子闷堵,像是塞着棉花团,眼皮更是浮肿,整个人都恹恹的。 温惠给她量了?体温,所幸是没有发烧,看?着她喝完药,又让她多躺了?会儿,直到早自习结束后才去学校。 后边座位空着,周嘉让依旧没有来?。 两节连堂课后,高二?年级下楼跑操,温书棠身体不舒服,和关舒妍请了?假,留在教室对着窗外的香樟树发呆。 “棠棠!” 听?到有人叫自己,温书棠蓦地?回神,扭过头,看?见谢欢意从后门进来?。 “你怎么回来?啦?”她低咳一声问。 “当?然?是来?陪我的宝贝棠棠了?。”谢欢意瘪瘪嘴,“你这都生病了?,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待着。” 温书棠笑笑:“没那么严重的。” “喏。”小心翼翼地?走回座位,谢欢意在她桌上撂下一个纸杯,“我刚刚去英语组泡了?一杯姜茶,你喝完应该会好受一点。” 她软着嗓音说谢谢。 谢欢意捏她脸:“和我还这么客气。” 姜茶辛辣,味道刺鼻,温书棠屏一口气,仰头灌下大半杯,只剩薄薄一层底。 她捧着纸杯,浓密的睫毛被氤出一层白雾,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一时缄默,谢欢意咬着下唇,欲言又止好几次,轻声叫她:“棠棠。” “你和周嘉让……”她不确定地?吞咽了?下,试探开口,“你们俩,是吵架了?吗?” 温书棠怔愣片刻,唇边扬起一抹苦笑:“也许吧。” 其?实她也没搞懂,他?们之间这到底算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和旁人解释这其?中的经过。 是吵架吗? 可他?并未对她说出什么绝情狠戾的话。 只不过是让她回去罢了?。 “你……”谢欢意语气渐弱,仿佛是在犹豫什么,思考再三还是憋不住问了?出来?,“棠棠,你喜欢周嘉让,对吗?” 手指陡然?顿住,纸杯被捏扁,脊背也生出些僵直。 她下意识要反驳,可唇瓣开阖翕动,就像是耗尽了?纸张的打印机,卡顿着,停滞着,连半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姜茶的热度还没散完,可掌心里却?徒生一层冷汗。 果然?,守护了?这么久的秘密还是暴露了?。 她确实不擅长伪装。 既然?谢欢意作?为旁观者都看?出来?了?,那么周嘉让这个当?事人呢? 是不是也早就察觉出端倪了?呢? 瞧她表情不对,谢欢意急忙补充:“棠棠你别多想,是我自己猜出来?的,许亦泽和周嘉让他?们都不知道。” “那天许亦泽过生日,在ktv唱歌的时候,周嘉让前脚刚走,你就起身跟了?出去,后面也一起消失没再回来?。” 谢欢意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儿,但毕竟是女孩子,在情感这方面,心思总归更细腻一点。 心神勉强安定了?些,可脑袋里还是很乱,温书棠低着头,眼帘簌簌发抖:“欢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可笑的。” 谢欢意握住她的手,言语满是不解:“怎么可能?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暗恋一个人多辛苦啊,对方的一颦一蹙都牵动着你的情绪,每天还要活在担心他?会喜欢上别人的阴影中。” 第30章 噩梦 温书棠惊起一身冷汗。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色像渲染不均的水墨画,云层深浅不一地?交叠,空气中沁满水雾,被?挟落的残枝断叶铺满地?面。 假期第二天,温书?棠照旧泡在?图书?馆里自习。 刚坐下没?多久,馆里空调就出了故障,维修工人预计傍晚才?能到,周围不少人叹气起身?,打算另找一个暖和点的地?方。 温书?棠不想折腾,裹着一件奶白的毛绒外套,小半个下巴缩进衣领,埋头一口气学到中午,直到肚子不满地?发出抗议,才?合上书?本出去觅食。 附近小吃店颇多,青砖灰瓦中飘着融融烟火气,沿路转了几圈,没?找到什么想吃的,最?后稀里糊涂地?又推开了馄饨店的门。 体温回暖,寒气渐渐消散,温书?棠搓搓手掌,抹掉眼睫上的白气。 招待完其他人,店主奶奶拿着菜单过来,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红枣茶:“冻坏了吧?这几天降温降得可厉害了。” 温书?棠接过纸杯,她生病还没?好全,说话时带着些鼻音:“还好,谢谢奶奶。” “诶?”老人奇怪地?看了眼门外,疑惑问她,“今天怎么就你?自己啊?” “那个总和你?一起过来的小伙子呢?” 温书?棠神色稍怔,过了两秒,才?意识到她问的是周嘉让。 她抿了抿唇,抑住轻颤的眼帘,生硬地?扯出一点笑?:“他……大?概有其他事要忙吧。” 老人没?多心,问她想吃什么:“还是小碗的鲜虾馄饨,只要葱花不要香菜?” 温书?棠嗯一下,但很快就品出什么不对?,澄澈的眼瞳漾出少许茫然:“奶奶,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的?” “嗯?就是你?那个男同学告诉我的呀。” 老人慈爱地?朝她笑?笑?,口吻颇为感慨:“他特意来嘱咐我好几次呢,说以后只要是你?的餐品,一律都不加香菜。” 说完她转身?进了后厨,留温书?棠一人在?灯光下满头雾水。 像浮在?碳酸饮料上的气泡,疑问争先恐后地?从心底冒出来。 周嘉让怎么会知道她不吃香菜的? 她从未对?他提起过。 不仅是他,任何一个人,甚至是温惠都不知道她这个小习惯。 因为小时候妈妈总是对?她很严厉,哪怕微不足道的事也会大?发雷霆,为了不惹妈妈生气,温书?棠根本不敢挑食,就算再不喜欢的食物,也只是皱皱眉头,然后强迫自己吃下去。 后面到了奶奶家,连吃饱都是奢侈,更不要想着挑剔。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有时都会忘掉。 周嘉让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怪不得从第二次来,她的碗里就没?再出现过香菜,本以为是店里改了配方,没?想到…… 居然会是这种原因。 搁在?桌上的手微微蜷缩,也许是被?茶底散开的热气烘到,眼眶不争气地?蔓出一股酸热。 脑海中闪过很多碎片,生病时放在?桌上的药,发抖时披上肩膀的外套,吃饭时递到手边的牛奶。 他好像总能注意到这些别人不曾关注的细节。 难道这些都只是出于他对?朋友的关照吗? 难道这些对?于他来说真的什么都算不上吗? 她没?法说服自己,可那晚延龄巷里发生的事又那样真切。 温书?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晃晃脑袋,反复在?心底警告自己。 不能再继续胡思乱想了。 那天她在?图书?馆学了很久,完成课上老师留的作业后,还额外找来两套试卷练手。 改完最?后一道函数,窗外夜色正浓,她揉揉僵硬的肩膀,又甩甩发酸的手指,说不出的疲惫席卷全身?,她却觉得这样很好,思绪和精力都被?填满,就不会再想到那些难过的事,再想起那个难过的人。 闭馆音乐响起,温书?棠收好书?包,随着人群出来。 手机忽地?震动,谢欢意发来消息,说闷在?家里太无聊,想要出门逛逛,问她有没?有时间?。 温书?棠说好,给温惠打了通电话,告诉她自己晚点再回去。 “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温惠的叮嘱自听筒里传来。 温书?棠嗯嗯嗯地?保证:“知道啦。” 两人约好在?1912见面。 出租车缓缓停下,推开车门,谢欢意一身?学院风套装,双马尾左右搭上肩膀,俏皮又不失可爱的打扮,几步跑过来把人拥住:“怎么不找个店进去等我,外面多冷啊。” 温书?棠弯起眼,抬手蹭了蹭鼻尖:“也还好。” 买完热奶茶,不远处新开了家书店,刚开业活动多,全场商品八折。 谢欢意一手拿一本笔记,对?这两个漂亮封面难以抉择,纠结无果?后,瘪嘴求助一旁的温书?棠:“棠棠,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哪一个呀?” 温书?棠咬着唇,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弱弱指向后面,那排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牛皮本:“……我一般会选那个。” 谢欢意顺势看去,表情难以接受地?裂开,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学习本来就够苦的了,只有足够好看的本子,才?能激起我做笔记的动力。” 两款最?后都被?收入囊中,谢欢意拎着扫荡而来的战利品,又带她去逛隔壁的美?妆店。 “这个色号怎么样?”谢欢意举着最?新款的唇泥,凑到她面前问。 温书?棠认真看了看,真心实意地?夸奖:“好看,显得皮肤白。” “但我觉得更适合你?诶。”谢欢意睁大?眼睛,满脸期待地?朝她抬抬眉毛,“宝贝你?要不要试试?” 温书?棠没?化过妆,第一反应是抗拒:“不了吧……” “哎呀你?就试试嘛,人生总得有第一次。”谢欢意实在?太好奇,晃着她胳膊撒娇,“就试一下,然后我就给你?擦掉。” 温书?棠架不住这番软磨硬泡,只好妥协地?点点头。 心愿得逞,谢欢意捧着她下巴,小心翼翼地?帮她把唇泥涂好。 “棠棠,你?像我这样抿一下。”谢欢意给她示范。 温书?棠乖乖照做,她眼神一下就亮起来,拉人站到镜子面前:“我的天,这个色号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吧。” “唉,好伟大?的一张脸,下辈子能不能让我长这样。” 温书?棠被?说得不好意思,耳尖蒙上一层浅红,不太适应地?用指腹去蹭:“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别蹭啊。”谢欢意拦住她动作,“这涂上多好看,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就买下来送给你?。” 温书?棠摇摇头:“不用啦,我用不上。” “万一哪天就派上用场了呢。”谢欢意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把唇泥放进购物小筐里。 温书?棠怕她浪费钱,开口想再劝阻一下,但下一秒,话却被?卡在?喉咙中。 她愣愣看着十几米之外,看着那张让她难以置信却又真实存在?的面孔。 某些回忆闪现在?眼前,仿佛噩梦重现,额头霎时惊起一层冷汗,藏在?裤管的腿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颤。 眼见那人要看过来,温书?棠迅速扭头,恰如其分地?错开视线。 谢欢意见她脸色不对?劲,关切道:“棠棠,你?怎么啦?” 温书?棠睫毛频眨,用力掐住掌心,如同呼吸不畅般,胸口剧烈起伏着,声线也发颤:“欢意。” “我有点不舒服,先去外面等你?。” 谢欢意啊了下,撂下手里东西,忙扶住她肩膀:“棠棠你?哪里不舒服啊?” “反正也没?什么必须要买的,走吧,我们出去。” 直到走下台阶,温书?棠腿都还是软的。 冷风扑面,黏在?额前的发丝被?拂开,因为紧张而过快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下来。 谢欢意着实被?她吓到,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棠棠,你?还好吗?” “没?事。”温书?棠压住心慌,若无其事地?扬起唇角,“可能刚刚在?里面太闷了,现在?好多了。” 谢欢意在?她脸颊捏了一记:“你?这感冒还没?好全呢,可别吓我啊。” 另外一边。 祝思娴在?手背上试色,看了几秒觉得不满意,将眉笔放回原位,再抬眼时,刚好看到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 眉头瞬间?拧出几分嫌恶,她忍不住低声抱怨:“真晦气。” “逛个街也能遇见讨厌的人。” 站在?她身?侧的短发女生别过头,夸张的眼影闪片,棕色眼线斜斜挑起:“谁啊。” “就我和你?说过的。”祝思娴狠狠朝门外剜了眼,“学校里那个总缠着周嘉让的女生。” 余莉来了兴趣,回身?四下打量着:“在?哪呢。” “别看了,人都走了。” 余莉有些可惜地?啧了下:“我还想看看她什么货色呢,居然敢和我们祝大?美?女抢男人。” “整天就知道装一副无辜样。” 祝思娴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递到她面前:“看吧,就她。” 垂眸扫过屏幕,余莉压低眉头,语调倏地?拔高:“温书?棠?” 祝思娴侧眸看她,神情意外:“你?认识?” “认识啊,她初中也是二十九中的。”余莉翻了个白眼,鼻腔不屑地?哼出一声,“果?然,贱人在?哪里都贱。” 祝思娴察觉到什么,话语中多了些许迟疑:“你?们俩之间?闹过矛盾?” “别提了。”余莉将碎发拢到耳后,拨弄起美?甲上的红色水钻,“我不是给你?讲过,上初三?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回家,在?巷子里被?一个恶心的酒鬼给骚扰了吗。” 第31章 珍宝 “别哭,有我在。” 周一下午,漓江市人民医院。 年轻医生?例行过来查房,仔细看过报告单后?,笑着对病床上的老人说:“没什么?大碍了老师,一会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回家后?要多注意休息。” 周嘉让站在床边,眉心紧锁,压低的眼睫透出几分担忧:“医生?,确定没问题了吗?” “阿让。”老爷子在一旁打断他。 “外公怎么?说也当?了一辈子医生?,身体到底什么?状况,我?心里都有数。”他宽慰笑笑,拍拍周嘉让的手?臂,“真的没什么?大毛病。” 其实?自从外婆去世后?,老爷子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半个?月前?的晚上,家里阿姨打来电话,说他上楼时突然晕倒,人正在送去医院的救护车上。 得知这个?消息后?,周嘉让一刻不停地赶了过去,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守着,几乎所有精力都投在这,生?怕出现一丁点意外。 再加上,这中间还有一个?特殊的日子。 每年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失眠,会做很多噩梦,会不受控制地颓废堕落,就像被笼罩在阴霾之中,不见天日,不见尽头,没有一丝光能穿透,眼前?所见唯有一片漆黑。 …… 办好手?续,两人回到周家老宅。 周嘉让盯着外公吃完药,问他晚饭想吃什么?,他让阿姨去准备。 老爷子靠在沙发上,花白头发下的面孔难掩疲态,拇指慢慢摩着茶杯杯盖,沉声叫他:“阿让。” 犹豫许久,他才继续往下,提议道:“要不还是搬回老宅吧。” 周嘉让神色僵了片刻,垂下眼,被遮挡的眸光晦暗,嘴角扯出的弧度很淡:“……算了吧外公。” “我?在延龄巷那?边都习惯了,这里离学校远,平时也没那?么?方?便。” 意料之内的答案。 老爷子叹了口气,没再坚持,而是问他:“墓园那?边你去打点过了?” 周嘉让嗯一下,嗓音里多了些许沙哑:“去过了,都挺好的,也帮您给她们带了话。” 老爷子没说话,看着身前?的少年,恍惚间觉得时间过得真快,那?个?曾经绕在他膝前?的阿让,居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他有时也会想,如果当?年那?些事没有发生?,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是不是阿让还会像从前?那?样,笑着叫他外公,吵着让他陪着一起练琴。 说到底,不过是命运弄人。 再也回不去了。 “阿让。”老爷子本不想提起这些,但还是忍不住去劝他,“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别再把自己困着了,不是你的错,也没人会责怪你。” 周嘉让点点头:“我?知道。” “有时间多回来陪陪外公吧。” 喉结微滚,周嘉让低声:“好。” ……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空气中的缄默。 周嘉让起身去开门,许亦泽拎着花篮和水果,嬉皮笑脸地进来:“外公,我?来看您了。” 看清是他,老爷子额头舒展开来:“小泽来了啊。” 他也算看着许亦泽长?大的,对他和周嘉让这个?亲外孙没什么?区别:“来就来嘛,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 “这就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许亦泽坐到老爷子身边,“外公你怎么?样?感觉有好点吗?” “好多了。”老爷子露出和蔼的笑,“都这个?年纪了,有点小病小灾很正常,不用记挂。” 他把茶几上的橘子递过去:“尝尝这个?,阿让昨天买的,可甜了。” 许亦泽道了句谢,边撕橘皮边嘱咐:“外公,这身体可是大事,还是得好好重视。” “好好好。”老爷子满口答应,“你们就放心吧。” 许亦泽此行不仅为了探病,还把这半个?月周嘉让桌上堆着的试卷全都送了过来。 周嘉让无语掀眼:“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不要拉倒。”许亦泽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只是心疼我?们温同学,辛辛苦苦帮忙整理好试卷,到头来却被人嫌弃。” “唉,男人真是无情。” “……” 周嘉让眸光一凛。 双眼皮褶皱压深,他抬眸看向许亦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整理的?” 许亦泽却装听?不懂:“什么?啊?不知道。” 周嘉让接过试卷:“谢了。” 许亦泽啧啧两下,精准评价:“你这变脸够快的啊。” 周嘉让没理他的揶揄,恢复了一贯的冷面无情:“送完就走,回学校上你的晚自习。”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呢。”许亦泽故作惋惜,欠欠地扬起眉梢,“学校电路出了问题,晚自习因为停电取消了。” “那就回去陪你家谢欢意打游戏。” “她来姨妈痛经,在家睡觉呢,我可不敢打扰她。” “……” “怎么?不继续说了。”许亦泽成心给他添堵,“要不我?去找棠妹研究一下物?理题吧?这次期中考试还挺难呢。” 周嘉让:“滚。” 许亦泽厚脸皮地留下来蹭了顿晚饭,吃完后?又笑呵呵地陪老爷子去下象棋。 周嘉让从抽屉里找出充电器,接通电源,沉睡许久的手?机再次亮起。 新?消息争先?恐后?地跳出,可他一概没有理会,睫毛在眼下拓出阴影,侧脸被顶光衬得更为凌厉,他径直点开微信,目光落在最上方?,那?个?备注为【aurora】的对话框上。 她发来的消息并不多,他一条一条认真看着,但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周嘉让没由得想起那?个?风雨欲摧的傍晚。 那?时外公还没清醒,陆家又接二连三地打来电话,往事一帧帧回放在脑海,他被桎梏在莫大的悔恨中,空酒瓶七零八落地散在地面,快燃尽的烟夹在指间,猩红火光将皮肤灼伤。 听?见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还以为是出了幻觉,打开门,那?张安静乖巧的面孔却真的出现在面前?。 没有人知道,那?个?瞬间,他有多么?想抱她一下。 可他不希望她发现那?样狼狈的他。 他不想让她发现他的痛苦,他的阴暗,他的自卑与不堪。 所以只能拼命克制地将她推开。 手?指又在屏幕上划了下,想起许亦泽那?天说,她最近一直在生?病。 也不知道有没有好一点。 她本来就瘦,平时又不好好吃饭,这种天气再生?病,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心口发紧,仿佛被细线勒着,密密麻麻铺开一阵缩痛。 聊天框里的内容删删改改,最终也只留下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 刚准备按下发送键,许亦泽却火急火燎地从书房里出来,一把抓住他胳膊,瞳孔中满是急迫。 “不好了阿让。” “棠妹好像出事了。” …… 哐当?。 手?指脱力,手?机直直摔落在地面上。 “什么?意思?” 周嘉让深吸一口气,竭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可下颌线却凌厉绷紧,额角青筋向外凸着:“什么?叫她出事了。” “是班长?刚才给我?发的消息,问我?放学后?有没有见过棠妹。”一口气说了太多,许亦泽脸色憋得发白,“我?说没有,问她怎么?了,她就给我?回了这么?一句。” 怕周嘉让不信,他干脆把屏幕递过去:“都在这了,你自己看吧,再后?来她说手?机要没电了,让我?们见面再说。” 视线扫过,漆黑眼瞳中翻涌出罕见的慌忙与焦急。 没迟疑半分,周嘉让转身便往外走。 老爷子闻声出来,见他神色匆忙,也跟着担心起来:“怎么?了阿让?” “外公,我?有事要先?回趟学校。” 撂下这句话,周嘉让便出了门,身影如飓风般消失在黑暗当?中。 许亦泽也拿起外套,在旁边帮忙解释:“外公您别急,是我?们一个?朋友出了点小状况,我?和阿让现在赶过去看看。” “啊好,那?你们记得注意安全。”老人嘱咐。 夜雨愈发汹涌。 柏油路被反复冲刷,电线杆上水珠滑落,雨夜难行,交通状况陷入拥堵,车辆更是难找,在路边拦了三辆,里面全都满员。 时间在水汽缝隙中消逝,周嘉让的耐心也在不断流失。 十五分钟过去,仍然没打到车,眉眼中噙出几分烦躁,不想再这样继续耗下去,他下意识就要跑着去学校。 许亦泽拉住他胳膊,死死把人拦下:“周嘉让你是不是疯了。” “这边离学校十几公里,你要跑着过去?” “那?不然呢?!” 雨水砸在伞面上,带着穿透般的力度,淅沥声掩盖住他略为发抖的声线,但夜色却遮不住他眼尾泛起的那?抹红。 许亦泽理解他的心情,沉声安慰:“阿让,你先?不要冲动。” “到底什么?情况,这不也还没确定吗,你不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也许是班长?她弄错了呢。” 现实?与往事交织回放在眼前?,很多不好的想法涌上心头,薄唇翕动,挤出没头没尾的一句:“我?不敢。” 所幸运气没有差到极点,他们最终还是等到一辆顺风车。 车载广播放着舒缓音乐,周嘉让的心情却像窗外雨势般愈发焦躁,他眸色晦暗,眉心紧锁,于行进间忍不住催促:“麻烦能再快一点吗?” 司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无可奈何地回道:“小伙子你自己看嘛,这前?面都堵成什么?样了,实?在不是我?不想快啊。” 第32章 开关 “周嘉让,这一点都不公平。”…… 这个拥抱持续了好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耳边杂音渐远,破败残旧的场景也消散,就像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穿越时空那般,在这浩瀚的宇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奔波寻觅了整晚,周嘉让身上沾满凉气,可怀抱却无比炽热,扶在脑后的手掌慢慢滑落,停至颈后,掌心纹路贴着细腻的皮肤,安抚似的轻揉。 脸颊紧密相贴,他的唇靠在她的耳畔,凌乱又急促的呼吸间,反反复复地?讲着那句低语。 “嗯,不怕了。” “我找到你了。” 像是在对她说,可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器材室里狭小逼仄,加上昏暗潮湿的环境,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不仅是温书棠,周嘉让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面色苍白,额头上都是冷汗,被浸湿的发胡乱贴在一起,但他全然顾不上这些,侧低下头,漆黑深邃的眼瞳紧紧盯在女孩身上,半分也不肯挪开。 眼睫颤得厉害,周嘉让嗓音嘶哑:“哪里难受?” 温书棠靠在他怀中,手臂绕过?他脖颈,干涩泛白的嘴唇微微翕合,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红着眼圈摇了摇头。 “阿让。” 许亦泽看得揪心,不忍心打断他们,但还是忍不住低声提醒:“先去医院吧。” 谢欢意也跟着附和:“是啊,先送棠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别耽误了。” 犹如一把利刃刺进胸口,钝痛源源不断地?扩散,周嘉让把人抱得更紧了点:“嗯,没?事了。” “我带你去医院。” 好在外面雨势渐小,周嘉让护住温书棠,许亦泽在一旁帮忙撑伞,班长?则提前?拦下一辆车,就等?在学校大门外。 车门将水汽隔绝,引擎声划破夜的静谧,城市倒影从窗外飞速掠过?。 后排座位上,周嘉让仍抱着她,左手牢牢箍在腰后,另一只手将外套扯紧,清冽的雪松味将人密不透风地?裹入其中。 车内气氛一时缄默。 温书棠还没?完全缓过?神,失焦许久的视线先一步恢复清明?,她抬起眼,发现他们离得好近,她能看见他凸起的喉结,看见他深陷的锁骨,随后是他皱起的眉头,还有紧绷的下颌。 无法?言说的情?绪绕在他身上,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但她却从来都没?有见过?。 是关心吗,是在意吗。 还是更进一步的…… 她分辨不出?,但唯一能笃定的是,这种情?绪确实是他真心实意流露出?来的。 可既然这样,那天为什么要?推开自己呢? 温书棠眼中不自觉氤出?一片酸热。 周嘉让以为是自己抱得太紧,手上力道松开一些,神情?慌张地?问?:“是我弄疼你了吗?” “没?有。” 她费力发出?一点声音。 周嘉让拨开她两颊旁的碎发,擦掉她额角的汗:“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要?到医院了。” “嗯。” 大概是太累太怕了,眼皮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意识也逐渐抽离,温书棠缩在周嘉让怀里,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 再醒来时,人已经?到了医院。 周嘉让不方便进检查室,只能让谢欢意和班长?陪着,放心不下地?嘱咐她们,有什么情?况立马叫他。 把人从怀里放下时,他手心在她脸上贴了下,嘴角勉强挤出?些笑容,尽量平静地?哄着她:“去吧。” “我就在外面等?你。” 温书棠点点头,跟着护士进去。 夜晚的急诊室并不安静,脚步声与哭闹声交杂传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忙碌的氛围。 头顶白炽灯刺目,消毒水气味更是冰冷。 周嘉让仰头靠在墙上,侧脸线条竭力绷着,睫毛落下一层阴影,覆在眼尾那颗泪痣上,给他凭空增添几分戾气。 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清晰分明?的青筋,似起伏山丘般浮在冷白的皮肤上。 许亦泽交完费回来,看见他这副模样,心头闪过?说不出?的感觉,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阿让。” “会没?事的。” 喉结晦涩滑动,眉心间的沟壑渐深,周嘉让闭上眼,陷在浓郁的情?绪中,许久后才缓缓开口。 “都怪我。” “什么怪你。”许亦泽不解地?打断他,“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能不能不要?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那按你这么说,我还有错呢,要?不是我偷懒不去上体育课,好好在学校替你看人,棠妹也不会碰上这种事。” 周嘉让只是摇头,什么都听不进去。 “行了行了。”许亦泽长?叹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人这不是找到了吗,你就别胡思乱想?那么多?了。” 温书棠出?来得很快,手里拿着厚厚一沓单据。 “还好还好,身上大部分都是瘀伤,挂两瓶水消消炎应该就可以。”谢欢意扶着她肩膀,在旁边替她解释,“不过?保险起见,医生建议还是要做进一步检查。” 周嘉让说了句好,接过?那些单子,每一张,每一个字都看得格外仔细。 “欢意。”温书棠忽然开口,话语软软的没?什么力气,“你能不能借我打个电话?” 她扫了眼墙上的挂钟,差不多?要?到平时放学的时间了,她不想?姐姐担心,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受伤的事。 谢欢意忙从口袋里找出?手机:“喏,给你。” “谢谢。” 温书棠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拨通温惠的号码,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不出?异常,告诉她自己今晚可能要?晚点回去。 “嗯……欢意她这次没?考好,心情?不太好。”她还是不擅长?撒谎,握着手机的指节忐忑收紧,磕磕绊绊地?说,“姐,我想?去她家陪她一会。” 温惠知道谢欢意的存在,知道她平时在学校对温书棠很好,倒是没?起疑心,柔声答应着:“去吧,好好陪陪欢意,和她聊点开心的事,告诉她就一次考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太放在心上。” “哦对了,到人家家里一定要?注意礼貌啊。”她习惯性地?多?唠叨了两句,“嘴甜点,别总闷着不说话。” 温书棠嗯了下:“知道啦,姐姐你也早点休息,不用等?我了。” 打完电话回去,周嘉让带她到三楼抽血。 因为外公这层关系在,医院里不少人都认识他,坐在化验窗口里的女人看见是他,扬起声调有些意外:“阿让?” “你外公不是下午才出?院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刘姨。”周嘉让和她打过?招呼,又轻声解释,“不是外公,是我的女——” 他莫名在这里噎了下。 女人看见他身后的温书棠,瞬间明?白过?来什么,温柔地?笑了笑:“坐下吧,把袖子挽到手肘上面。” 温书棠在椅子上坐好,乖乖将右手放在软垫上。 用碘伏消过?毒后,女人给她绑好止血带,就在针头即将刺到皮肤的瞬间,身旁人突然伸出?手,宽大掌心挡在她眼前?。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就会无限放大,睫羽似被淋湿的蝴蝶羽翼般频眨,温热顺着耳廓传来,她听见周嘉让说:“别怕。” 记不清这是他今天第几次对自己说出?这句话了。 其实温书棠并不怕打针,之前?听姐姐讲过?,说她很小的时候,每次去医院看病,其他小朋友都哭得撕心裂肺,怎么哄都哄不好,只有她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好多?医生都过?来夸她乖巧。 可如今,听见他的安慰,她又的的确确生出?几分心安。 就好像在岛屿上漂泊许久,茕茕孑立时,寻到一处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 折腾了一大通,好不容易挂上水,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没?有多?余的病房,温书棠就坐在急诊厅的长?椅上。 她脸色缓和了不少,但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眼尾向?下耷着,唇角向?内抿了抿:“今晚麻烦大家了,为了我一直忙前?忙后的。” “谢谢你们。” 谢欢意揉揉她头发,皱起的脸上满是心疼:“傻不傻啊棠棠,我们可是好朋友诶,本?来就应该互相照顾,这有什么好谢的。” “你还难不难受?要?不要?躺一会?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医院真的一间空病房都没?有了吗?窝在这儿多?不舒服啊。” 说着说着,她话里染上些许哽咽,卷翘的睫毛上沾了泪花:“都怪该死的姨妈!怎么偏偏今天来了,要?不是它害得我不舒服,我就不会提前?请假回家,就不会让你在学校里落单,也就不会闹出?这种事了……” “诶,大小姐你怎么还哭上了?”许亦泽懵了瞬,动作熟练地?用衣袖给她擦眼泪,无奈又头疼地?哄她,“别哭了,一会你这肚子又该疼了,那咱们这可就有两个病号了。” 温书棠用那只没?输液的手勾住她手指,小幅度晃了晃:“好啦欢意,不怪你们,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这都没?事了,医生不也说了,打完这两瓶水就好了。” “不要?哭啦,再哭下去眼睛就要?肿成小核桃啦。” 谢欢意呜呜咽咽地?说好,擦完眼泪,顺便把鼻涕也蹭在了许亦泽身上。 许亦泽:“……” 算了,他忍。 “时间不早了。”周嘉让对其他三人说,“你们都回家吧。” 谢欢意仍然不怎么放心:“反正今天作业不多?,明?早上去学校补都来得及,要?不我们再多?待一会吧,什么事也方便照应。” 第33章 保密 他在追你 听见这一连串的质问,周嘉让顿时哑言,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脸上表情仿佛被按下暂停,刹那空白?后,变成无法言表的愧疚,心痛与自责也纠缠其中。 温书棠仍侧着头,眼泪无声往下掉,其实?她本不想这样,但今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脑子?到现在都是?懵的,也做不到完全冷静,积攒多日的情绪就这样找到了宣泄口。 她抬手想要擦泪,动作却被周嘉让止住:“别动。” “当心走针了,还要再挨一次痛。” 周嘉让把她胳膊按回原位,没找到纸巾,就用手指轻蹭在她眼皮上:“对不起。” “是?我不好,我混蛋,我不该对你说那种?话。” 指腹晕开一片湿,温温热热的液体,却好像能将人?灼伤一般。 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周嘉让觉得喘不上气,声线发苦地和她解释:“那天没去?图书馆,不是?故意放你鸽子?,是?因为我外公突然晕倒,被送进了医院。” 漆黑的眼睫轻颤,他停顿几秒:“外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对我……很重要,我怕他出事?,太着急赶过去?,就没来得及和你说。” 温书棠霎那怔然。 她想起方才抽血时,女医生确实?提了句,说什?么他外公刚出院。 但她很快又捕捉到另一处关键。 唯一的亲人?? 她之前只听他讲过,说他外婆去?世了,那其他人?呢? 听到这里,先前的埋怨已?经?消散大半。 倒不是?因为喜欢就能无限包容,而是?这方面?她实?在感同身受,换做是?她,如?果温惠出了什?么意外,她恐怕也会手忙脚乱地抛下所?有,分不出半点精力去?顾及别人?。 周嘉让继续往下:“至于你到延龄巷找我。” 他嗓音更低,也更沙哑:“那几天是?我妈妈的忌日,她去?世带给我的打击很大,再加上……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我状态一直都不太好,整天浑浑噩噩的很颓废,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我没想到你会过来,也不想你看见我那副模样,怕吓到你,也怕你觉得我是?一个很糟糕,很差劲的人?,本想好好说的,可一时没能收住情绪……” 他看着温书棠侧脸,又缓缓落下视线:“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周嘉让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抱歉。 心口蓦然缩了下,温书棠悄悄移眼,看见他眉头微皱,眸色里盛着鲜少出现在他身上的颓败。 她抿紧唇角,忽而眼眶发酸,不知为何?生出几分难过。 原来他妈妈也不在了。 对面?的小朋友停了哭闹,像要专门为他们留出思考空间一样,气氛安静下来,只有轻缓的呼吸声落在耳边。 就这样好一会。 温书棠唇瓣稍颤,小声叫他:“周嘉让。” “嗯,我在。” “我不会这样想你的。”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周嘉让愣了愣,迟钝地抬起眼,对上那双独属于她的琥珀色眼眸。 清亮柔和,不掺半点杂质,装着的只有他的身影。 也不知道在和谁较真,温书棠更认真了点,加重尾音强调:“我不会觉得你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你……” 就像那天在馄饨店里,他否认她以偏概全地嫌自己笨,而此刻角色对调,她用同样笃定的态度说:“你很好的。” 人?生漫漫,每个人?都会碰上低谷,会沮丧,会逃避,会与世隔绝,恨不得找个罩子?把自己套进去?,祈祷一觉醒来就是?世界末日。 温书棠都明白?。 因为她有过这种?体会,习惯了戴着坚强面?具的模样,便不想再让人?窥见下面?原本的脆弱与狼狈。 在某些方面?,他们很像。 不管是?去?世的亲人?,还是?不愿对外展露出的伤痛。 只是?…… “下次你心情不好,可以直接告诉我的。”她咬着下唇,声音逐渐变弱,“能不能不要……” 周嘉让却打断她,目光沉沉:“不会有下次了。” 温书棠嗯一声:“那我不生气了。” 周嘉让拇指擦过她眼尾,将最后一点泪痕抹去?:“棠棠,谢谢你。” 时针又划过半圈,玻璃瓶里的药才输完一半。 周嘉让在温书棠身边,怕她坐久会不舒服,让她脑袋斜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真的不难受了?”他问。 温书棠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周嘉让没搞懂,蹙着眉心疑惑看她:“这是?难受还是?不难受?” 她一字一顿:“是?真的,不难受。” 周嘉让被逗笑,悬了整晚的心稍有放松:“饿不饿?” 她午饭就没怎么吃,草草在食堂对付了一口,折腾一大通下来,肚子?里的确有些空,于是?老老实?实?地承认:“有一点。” “那在这等我,我去买点吃的。” 温书棠说好,可周嘉让却放心不下,起身对附近一个值班的护士说:“你好,麻烦你能帮忙照看她一下吗?我很快就回来。” 小护士啊了声,朝他活泼一笑:“可以的。” “谢谢。” 小护士是?实?习生,年岁和他们没差太多,周嘉让刚走远,她便神色激动地和温书棠搭话:“诶?这个是?你男朋友吗?好帅啊。” 温书棠呆愣两秒,才矢口否认:“不是的,我们…只是?同学。” “嗯?”小护士不相信,觉得自己不会看错,思索片刻后又得出结论,“我知道了!” “那他一定是在追你!” 温书棠摆摆手:“也没有啦。” “怎么可能?” 小护士猛地拔高音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我都在那边注意你们好久了,从你进医院到现在,他眼睛就没从你身上挪开过,看起来比你这个病号本人?还紧张。” “而且就连下楼买饭这么一小会的功夫,都要特意拜托我来看着你,这不是?在意还能是?什?么啊?” “凭借我多年追剧看小说的经?验——”她故作深沉拉长语调,“他绝对绝对喜欢你!我用我的人?品保证!” 温书棠呆呆的,嗓子?像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 如?同配合她的话,今晚的种?种?亲密举止,一帧一帧在脑海中自动回放着,擦眼泪,贴脸颊,摸头发……落在最后,是?那个无比紧密的拥抱。 他力气好大,喉结贴着她锁骨,手臂圈箍在身后,仿佛要把她都融到他的血肉之中。 后知后觉的,温书棠从他的拥抱中感知到一股叫做害怕的情绪。 周嘉让也在害怕吗? 他是?在害怕失去?自己吗? 并且刚刚,他叫自己棠棠。 不是?温书棠,也不是?书棠。 所?以说。 他真的是?喜欢自己吗。 她不知道,也不敢猜。 睫毛眨动的速度加快,红晕自耳后蔓延开来,小护士发现她的异常,又是?一阵惊叹:“难道你也喜欢他?!” 温书棠被惊了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小声一点。 “你别乱猜啦。” 闲聊间,脚步声自耳边传来,周嘉让拎着吃食走近,看见温书棠脸颊泛红,小护士则眼角眉梢都挂着八卦。 他不免好奇:“你们在聊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小护士非常识趣,“我就是?关心一下病人?的身体。” “……” 周嘉让重新坐下,食指在她耳垂上轻点,温度比平时高,担心道:“是?又不舒服了吗?” “没有。”心虚作祟,温书棠不敢看他。 打开包装盒,里面?是?温烫的赤豆元宵,还有一笼刚出锅的汤包。 周嘉让拆掉餐具的包装,注意到她右手打针不方便,眉骨微动,压低眼头询问:“要不…我喂你?” 好不容易褪去?的热意再次攀上面?颊。 指尖掐了掐掌心,她努力克制住杂乱无章的心跳:“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见她这样说,周嘉让倒也没再坚持。 但毕竟是?急诊室,条件肯定诸多不便,没有支架和小桌板,周嘉让便用掌心托住碗底,抬高举到她胸口旁边,免得她弯腰乱动,不留神碰到针头。 看起来就很辛苦的姿势,温书棠不忍地蹙眉,告诉他放下就好。 周嘉让扯唇,言语随意:“不累。” 什?么嘛。 怎么可能不累。 温书棠鼓腮,眨眼想出对策:“你要是?这样,我就不吃了。” 周嘉让怔愣少许,脸上笑意更深了些,不紧不慢地悠悠回答:“那正好。” “我可以喂你。” “……” 温书棠选择认输。 她夹起汤包,咬了一小口,鲜香的汤汁浸透味蕾,周嘉让问她:“好吃吗?” “怕你等太久,就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好吃的。”温书棠点头,又想起什?么,“你吃过晚饭了吗?” 周嘉让勾开她耳侧的碎发:“你吃吧,我不饿。” 赤豆元宵煮的软烂,香甜浓稠的滋味,渐渐抚平心底的惊恐,温书棠小口小口喝着,长睫被氲出一层薄雾。 周嘉让看着她,眼神很温柔,等她平复得差不多了,才问起正题:“棠棠,体育课后到底发生什?么了?是?谁把你关在器材室的?” 温书棠沉默几秒,小幅度晃了晃脑袋:“我不知道。” 和班长分开后,她本来是?想去?洗手间冲个手的。 第34章 奖杯 他扣住了她的掌心 等那两瓶水挂完,时针也快要转到十二点。 医生又来量了遍体温,确认她没?有发烧:“可以先回去了,最?近几天要好好休息,饮食尽量清淡,记得按时吃药。” “有什么不舒服再?随时过?来复诊。” “好的。”周嘉让接过?药袋,“谢谢医生。” 夜色浓郁,雨却还没?有停。 台阶下?蓄着一处水洼,被周边路灯照得透亮,像一块擦到极致的圆镜,映着碎光和往来掠过?的倒影。 周嘉让撑开雨伞,把她外套拉链拉严:“送你回家吗?” 温书棠点点头,没?走出多远,手摸进口袋,却发现放在里面的钥匙不见了。 脚步顿时滞住,周嘉让慢了一秒,侧过?头看?她:“怎么了?” 温书棠皱起眉心:“我?的钥匙……好像丢了。” “先别急。”周嘉让轻声安慰,“再?慢慢想想,是?不是?放在别的地方了?或者落在教室里了?” 温书棠缓缓摇头:“没?有,我?就放在这?了。” 她声音一点点低落,头也随着低垂,嘴角向下?压着,像极了之前在电玩城那次。 周嘉让没?忍住,掌心轻轻落在她头顶,安抚般地揉了揉:“那也没?事。” “要不我?们回医院里找找?没?有的话?,明天我?陪你去器材室找,再?不行就配一把新的。” “算了。” 今晚都麻烦他好长时间了,不能再?让他为自?己折腾了。 周嘉让也想她能早点休息,顺着她没?多坚持,而是?问:“那你回去的话?,家里有人给你开门吗?” 温书棠被他问的,眉头蹙得更紧了点。 这?个时间,温惠大概率已经?睡下?,她不想敲门把姐姐吵醒,而且她胳膊上还有淤青,似乎也不太好交代。 温书棠犯难地咬住下?唇:“要不我?还是?回学校吧。” 周嘉让一时没?理解:“回学校干嘛。” “过?夜啊。”温书棠答。 “不行。”眼头压低,周嘉让不同意,“在学校怎么过?夜。” “就像平时下?课那样,趴在桌子上睡觉啊。” 温书棠抬眼看?他,模样认真道:“反正再?过?几个小时就天亮了,刚好还能省去路上的时间,把没?写的作业补上。” 周嘉让没?商量地还是?拒绝:“不行。” “忘了医生刚才?说的话??”他用指腹轻戳她的眉心,“你现在最?需要好好休息,学校本来就停电,空调和灯都开不了,又冷又不舒服的,去那遭罪干什么。” “而且都生病了,就先别惦记作业了,明天和妍姐说一下?就好,她没?那么不通情达理。” 温书棠泄出一口气,肩膀塌下?去一小块,垂着眼喃喃自?语:“那我?去哪啊。” 空气安静了两秒。 周嘉让看?着她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犹豫片刻后沉声开口:“先去我?家吧。” “嗯?” 像是?没?反应过?来,温书棠抬起头,脖颈拉出柔软的弧度,纤长浓密的睫毛上下?煽动着。 周嘉让重复一次:“去我?家。” 温书棠瞳孔瞪得更大,下?意识反问出声:“……去你家?” 周嘉让嗯了下?,觉得这?话?没?头没?脑的,确实是?太冒犯,担心会吓到她,于是?放低声线解释:“让你一个人在外面住酒店的话?,我?不太放心。” “你……别多想,家里有客房。” 这?句话?不说还好,说完反而叫人多心。 心跳莫名加快,脸颊也攀上热度,温书棠屏一口气,有些语无伦次地回答:“没?、我?没?有。” “只是?。”喉咙痒得厉害,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这?样,会不会很麻烦你啊。” 她最?怕麻烦别人了。 可周嘉让却答得干脆:“不会。” 紧绷的心松下?,温书棠呼出一口气,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见他低而缓的声音,随着伞外绵绵细雨,湿漉漉地敲进耳膜。 “而且——”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多麻烦我?。” “我?喜欢你麻烦我?。” - 熟悉的路牌出现,两人在延龄巷68号前停下?。 推开门,墙壁上的灯被摁亮。 周嘉让刚收起雨伞,忽然又想起什么,皱眉发出嘶的一声:“棠棠,你先坐一会,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温书棠以为他有事要处理,没?有多问:“好。” “不用换鞋。”临走前周嘉让嘱咐,“直接进去就行。” 虽然他这?么说,但温书棠不想把地板踩脏,还是?脱下?鞋子,规矩放在一旁,穿着袜子进去。 她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 房子很大,但不空旷,里面的装潢很是温馨,橙黄色的壁纸,搭配偏暖调的灯光,让整个空间都沐浴在一种柔和的光芒中,如同扑进了软绵绵的云层。 其他陈设也是?这?种风格,沙发上散着几枚圆形抱枕,冰箱上甚至贴了卡通贴画。 倒是?和周嘉让平时那种略为冷淡的性?格不太相同。 温书棠睁大眼,每一处都看得极为仔细。 看?着眼前的摆件与?家具,她不受控制地脑补出许多画面,也许是?每天上学前,他在餐桌旁吃早餐;也许是深夜回到家,他在书桌前写试卷;或者是?周末休息时,他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消磨时间……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她也身临其境地融入到他的生活里。 目光扫过?东南角,阳台旁立着一个木制书架,靠下?几排规规整整地码着书,上面则放着奖杯和一些旧照片。 温书棠好奇地走过?去。 大大小小的奖杯填满隔层,定睛一看?,都是?周嘉让在国内外各种钢琴比赛上获得的荣誉。 霎时被震惊住,她看?得神色发怔。 周嘉让居然还会弹钢琴?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根据奖杯上的落款时间,他五岁就在波兰的国际比赛中获得了少年组金奖的好成绩。 温书棠来来回回地凝着这?些奖杯,两道细眉不自?觉又拧到一起。 好厉害啊。 他怎么什么方面都能做得那么棒。 他们之间的差距好像又多了一点。 眼睛发涩地眨了眨,向右看?去,旁边的奖杯上写着的是?另外一个名字。 周清冉。 还没?思考出这?是?谁,视线向下?,有几张用玻璃相框装裱起来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容貌出众,气质也斐然,穿着一件白色礼服,柔顺的黑发披在身后。 五官轮廓隐隐和周嘉让有几分相似,但眉眼却更柔和,看?起来也是?温温柔柔的,让人不由自?主会想要靠近的那种。 这?是?他妈妈吗? 正这?样想着,吱呀一声,身后门被推开。 周嘉让身上沾着湿气,看?见她半仰着头,呆呆站在书架前,随口好奇道:“你在干嘛?” 温书棠转过?身,蓦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略有越界,脊背一瞬间绷紧,手指局促地缠住衣角,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 周嘉让愣了下?:“干嘛道歉?” “我?……”她低下?头,一副乖乖承认错误的样,“不是?故意乱看?的。” “……”周嘉让叹气,话?语中多了些无奈,“棠棠,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很刻薄又很爱乱发脾气的人吗?” “啊?”温书棠否认,“不是?啊。” “那你总和我?道歉干嘛,家里本来也没?什么是?你不能看?的。” “……哦。” “不是?告诉你不用换鞋吗?” 话?题转得太快,温书棠没?跟上他的思路:“嗯?” 周嘉让垂眸,长睫落下?一层黑影,看?着她踩在地面上的脚:“地上凉。” 说罢,他打开手里还没?放下?的购物袋,从里面找出棉拖,几步走到她身边:“抬脚。” 这?一系列动作太突然,等温书棠再?回过?神,脚心已经?被放进一片温暖。 白色绒毛款,鞋面上俨然画着小兔子图案。 周嘉让还没?起身,看?见他蹲在地上,她后知后觉他刚刚是?在帮自?己穿鞋,耳根蹭一下?蒙上红晕,心口也漾开一片悸动。 这?未免也太亲昵了。 她深呼吸几次,勉强才?平复一点,突然听见周嘉让啧了声:“太瘦。” “什么?” “我?说你——”他盯着她的脚腕,纤瘦到单手就能拢住,指节在她鼻尖上轻轻刮过?,“好好吃饭。” 温书棠闷闷地纠正他:“我?有好好吃的。” 周嘉让轻笑。 “所以你刚刚是?去超市了吗?”温书棠垂眼看?着那个大号购物袋。 周嘉让嗯一下?:“本来应该提前准备好的,但家里平时很少来人,是?我?疏忽了。” 温书棠懵懵摇头,不觉得这?有什么,同时又抓偏重点。 “你一个人住在这?吗?” 周嘉让点头,像是?知道她什么意思:“这?是?我?妈妈从前的房子,外公?他住在老宅那边。” 怪不得。 怪不得房子会是?这?种装修风格。 垂在身侧的指尖蜷了蜷,她悄悄在心中划开一点雀跃。 方才?她无意识观察过?,家门口只放了一双可以换的拖鞋。 也就是?说,没?有其他人来过?他家,是?这?样吗? 第35章 味道 “我也喜欢。” 翌日清晨。 漫长雨夜后终于迎来?晴日,明煦日光顺着窗帘缝隙挤进,落至床沿,留下一个个斑驳跳动的光影。 被子里?的人翻了个身,喉咙溢出一声呓语,温书棠揉揉眼皮,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 睡意消散,视线也逐渐恢复清明,看清眼前画面?后,她整个人一愣,瞳孔难以置信地睁大。 床边不知何时多了把椅子,周嘉让撑着扶手?,肩膀微微内扣 ,两条长腿并齐屈着,以一个非常委屈的姿态窝在其中?。 右手?伸在外侧,仍保持着和她十指相扣的姿势。 屏息两秒,被子拉过头顶,温书棠把自己藏进黑暗,脑袋里?飞速闪过许多问题。 他是在这里?守了一整夜吗。 自己睡着后没做什么傻事吧。 没在梦里?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 像一根松紧失衡的弦,她的心上下忐忑着,有些懊恼地埋怨自己,怎么就在他家睡得这样沉。 但与此同时,她又不得不承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嘉让在,后面?她睡得极为安稳,没有噩梦,也没再惊醒。 就这样闷了好一会儿?,她悄悄挪下被沿,清透的眸凝着他的面?孔。 睡着的他和平时略有不同,身上的冷冽没那么重,只是眉心仍下意识皱着,长睫静默垂落,却?遮挡不住眼下的乌青。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没休息好。 愧疚自心头蔓延,温书棠不自觉想帮他抚平褶皱,手?臂伸出去一半,又猛然清醒过来?,做贼心虚地将动作撤回。 周嘉让刚好在这个时候醒来?。 双眼皮压出深邃,他抬起眼,见面?前女孩呆呆睁着眸,神色中?带一点慌乱,清浅呼吸间,脸颊和耳后都蒙着一层薄红。 “醒了?”他抬手?贴在额头上试温,有一点热,没由?得紧张起来?,“是不是又有哪里?不太舒服了?” 温书棠摇头,干巴巴地否认:“没有。” 她空咽几下,费力找回正常声音:“你……怎么就睡在这了?” 周嘉让也没完全醒透,嗓音很是沙哑,直白道:“后半夜雷声很大,怕你被吓醒,也怕你再做噩梦,放心不下就过来?了。” 心口像是化开一块棉花糖,软软的,甜甜的,一点一点快要渗出蜜来?。 揪着被单的手?紧了紧,温书棠小小地说了声哦。 周嘉让起身出去,不到?半分钟又折返回来?,手?里?拿着她的衣服:“已经帮你洗过烘干了。” “我?先去洗漱,你慢慢收拾,不着急。” 换下睡衣,温书棠坐在床上,熟悉的皂角香钻进鼻腔,心跳一下又一下变得很重。 周嘉让应该用的就是平常他会用的洗衣液,所以现在…… 她和他身上有着相同的味道。 甚至更过分一点,她居然生出一种他在拥抱她的错觉。 温书棠晃晃脑袋,试图将羞赧的想法赶出去,踩着拖鞋到?卫生间里?洗漱。 冷水哗哗冲下,她不争气地洗了三?次,才勉强将脸上那异常腾起的红热褪下去。 走到?客厅,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周嘉让换好衣服出来?,额发上沾着未擦干的水珠,给她拉开椅子:“过来?吃饭吧。” 温书棠点点头。 一夜安眠,她精力恢复不少,胃口也好了许多,吃完馄饨又拿了一枚水煮蛋。 周嘉让正在看医生给她开的药,仔仔细细地读完注意事项,他从中?抠出一粒,却?仰头自己喝下。 温书棠被惊到?,连忙伸手?阻拦,但还是慢了一步:“你喝药干嘛。” 周嘉让没答,将药递到?她面?前,又端来?一杯温水:“忍一忍,有一点点苦。” 温书棠愣愣接过,还没反应过来?,关切地追问:“你也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周嘉让靠在椅背上看着她,“我?就试试苦不苦。” 温书棠急得扬起语调:“药不能乱吃的呀!” 但他只是扯唇,满不在意地笑笑:“没事。” “怎么就没事了。” 温书棠拧起眉心,也顾不上自己这边,拿起药盒去找说明书,想看看这药有什么不良反应。 周嘉让握住她手?腕:“真没事,我?心里?有数。” “把药喝了,听话。” 温书棠嘟囔着嗔他一句:“你又不是医生。” 看她瘪着嘴,两腮气恼地鼓起,就像被惹炸毛的小猫,周嘉让勾起唇角,脸上笑意更重了些。 喝完药,撂下水杯,掌心里被塞进两枚小圆块。 垂眼看去,温书棠发现是两颗彩虹糖。 周嘉让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压一压。” 温书棠想起来?,上次她被老季训完话,从办公室出来?,他往她手?里?塞的也是这个。 甜味自舌尖蔓延开来?,她忍不住好奇:“你是很喜欢彩虹糖吗?” “你不喜欢吗?” “喜欢的。”想到?什么,温书棠用食指蹭了蹭鼻尖,“小时候爸爸告诉我?,看见彩虹就代表着会拥有好运。” 她停顿片刻,不大好意思地继续说:“但彩虹不是常常都能遇到?,所以每次我?觉得很倒霉的时候,都会去买这个糖,就像彩虹真的出现了一样。” “其实也就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吧。” 周嘉让嗯一下:“我?也喜欢。” …… 预备铃响起的前十分钟,两个人走进班级。 谢欢意和班长一齐凑过来?:“棠棠你来?啦。” “怎么样啊?”她们俩分别抱住她左右胳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感觉好点没?还有哪里?难受吗?” 温书棠弯起眼睛:“没有啦,你们放心吧。” 早自习结束,几人到?关舒妍办公室,把事情经过完整讲述了一遍。 关舒妍一向护短,最见不得自己的学生被人欺负,况且温书棠性子乖巧,是最让人省心也是她最喜欢的那挂,火气蹭一下就冒出来?,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 “真是反了天了,学校里?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随后又心疼地摸摸温书棠头发,告诉她不用怕,她会和年级里?反应,一定?会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九中?对?这方面?很重视,闫振平知道后,也表示绝不包庇,立刻让人去调了监控录像,虽然那里?光线很差,拍摄距离也远,但还是影影绰绰地捕捉到?两个身影。 学校里?技术有限,于是又求助警方,最后找到?了欺负温书棠的两个人。 但并不是九中?的,是附近一所职校的。 大概是见警察出动,知道自己确实捅了篓子,也怕把事情闹得更大,两人直接交代?了原委,说是有人让他们这么做的。 一个是余莉,另一个就是祝思娴。 因为余莉同样不在九中?,不属于他们管辖范围内,只能交给对?面?学校处理,至于祝思娴这边—— 刚上完数学课,温书棠就被叫到?办公室里?。 把人送到?办公室门口,周嘉让摸了下她的头,宽慰道:“不用怕,我?就在外面?。” 温书棠点头:“我?不怕。” 祝思娴已经在里?面?了,闫振平给她看完那段监控,她却?面?不改色地质疑:“所以呢?这上面?的人又不是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和你有什么关系?”闫振平声调拔得老高,向上推了把眼镜,吹胡子瞪眼的,“人家都说了,就是你指使他们这么干的!” “老师。” 祝思娴将长发勾到?耳后,不紧不慢地反驳:“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们说得是真的啊?万一是栽赃我?呢?” 闫振平将几张纸摔到?桌上,桌面?被撞出砰一声:“你自己看!” 黑白打印的聊天截图,上面?明晃晃记录了他们阴谋的全部过程。 见状如此,祝思娴干脆破罐子破摔,狠狠剜了温书棠一眼:“是我?又能怎么样啊,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又贱又能装,谁让她先来?惹我?的,是她自己活该。” 闫振平简直要被气炸:“胡闹!” “你们现在都是高中?生了,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还做这种幼稚的事,把学校的规章制度都当?作耳旁风了是吧?!” 祝思娴却?没半点悔过的意思,不以为然地说:“她本来?就不配在我?们学校啊,要不是教育局抽风非要并校,她还在六中?那个垃圾堆里?呆着呢,能有资格站在这?” “而且——”她鼻腔哼出一声,目光不屑地扫过,“这不也没出什么事吗。” 砰—— 门一下子被从外面?踢开。 周嘉让绷紧下颌,脸色阴沉如墨,声音像是淬了冰一般,只是听着,都叫人脊背发寒。 “祝思娴。” “你该庆幸她没事。” 他一把扯过祝思娴手?腕,袖口跟随动作向上翻起,露出一截黑色纹身,力气大到?恨不得把她的腕骨捏碎。 狭长眼眸逼出几分狠戾,他一字一句:“不然我?绝对?会弄死你。” “周嘉让!”眼见事态发展不对?,闫振平过去把人拉开,头疼不已,“你也想挨处分是吧?办公室是给你打架的地方?” 听到?“处分”二?字,温书棠脸色一变,在后面?偷偷拽他衣角,小声提醒:“别打。” 周嘉让这才松了手?。 闫振平灌了口菊花茶,勉强将火气压下,对?祝思娴说:“这样吧,这件事影响也比较恶劣,把你家长请来?学校一趟,我?和他们聊聊。” 第36章 勇气 “我们棠棠这么厉害啊。”…… 夜色寂静,耳边揉开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街角药店内,温书棠站在柜台前,正在挑选处理?伤口要用?的东西。 周嘉让跟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动作。 从店员手?里接过塑料袋,扫码付好款,她礼貌道:“谢谢阿姨。” 走出药店,十几米之外刚好有一把长椅。 温书棠用?手?指了下,干巴巴地?蹦出一个字:“坐。” “……” 敛去一贯的散漫,周嘉让挺直肩背,双手?搭在腿上,坐得很是规矩。 细密的眼睫垂下,借着昏黄的灯光,温书棠仔细检查着他身?上的伤。 嘴角和眉峰处都挂着血痕,暗红血丝自皮肉里渗出,在他偏冷的皮肤上尤为?刺眼,触目惊心,却又带着些破碎的美感。 目光向下,手?腕和拳峰上也有好几处划伤。 温书棠拆开棉签,蘸取碘酒给?他简单消毒。 血迹一点点被?擦掉,她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但还是不太放心地?问:“疼吗?要是疼的话,你就告诉我。” “不疼。”周嘉让低声。 只是有些痒。 她的呼吸似有若无?地?落在脸上,再加上几缕散落下来的碎发,像是猫尾轻轻扫过,他喉结极其克制地?滚了下。 处理?到眉毛那里,温书棠换了支新棉签,指挥他:“你闭一下眼。” 周嘉让很听话地?阖上眼,半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一副任她摆布的模样。 贴好创可贴,她把用?过的棉签丢进袋子里,再抬眼,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近的有多危险。 只要周嘉让稍一侧头,他的唇就能不经意地?蹭到她的侧脸上。 耳侧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温书棠眨了眨眼,直起身?,手?背在脸颊上贴了贴,借着晚风才勉强平复下来。 “那个……你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吗?” 周嘉让睁开眼,答得很快:“没有。” 温书棠没接话,视线来来回回在他身?上扫过。 “怎么?”周嘉让轻笑,眉梢微扬,“不相信我的话啊。” “那要不你亲自检查检查?” “……” 温书棠被?这句话噎住,好不容易消散的热度再次腾起。 “好了。”周嘉让又笑,“不逗你了,是真?的没事。” 他垂眸瞧着手?上的伤,其实这真?的算不上什么,对之前的他来说甚至是家常便饭:“过几天就好了。” 温书棠什么都没听进去,抿唇凝着那些伤痕,心口像被?塞上一团湿棉花,酸酸胀胀又疼得难受。 周嘉让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眉心皱起来:“怎么了?” “你下次……”她犹豫几秒,还是小声和他商量,“能不能不要打架了。” 周嘉让勾住她手?腕,将人拉到身?旁坐下,语气放得很低:“我这不是替你出气吗。” “可如果是以?这种?方式作为?代价的话。”琥珀色的眼压低,温书棠模样有点倔,“那我不需要你这样帮我。” 说完,她吸了一记鼻子,别?过头不再看他。 “到底怎么了啊。”周嘉让换到另一侧,抬手?戳戳她梨涡,带着些哄人的意味,“生气了啊。” 不知道是伤口在疼,还是因为?吹了冷风,他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哑了一点。 温书棠不忍心真?的不理?他,生硬地?挤出一句:“没有。” 周嘉让看着她的表情,得出结论:“那棠棠就是心疼了。” 睫毛上下颤了颤,温书棠口是心非地?否认:“……我才没有。” 可她的小心思根本藏不住,周嘉让脸上笑意更重,拖长尾音吊儿?郎当道:“那看来我这一架打得还挺值。” “周嘉让!”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温书棠睁大眼睛叫他:“你再这样说,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好好好。”周嘉让立马妥协,“不说了。” “不过棠棠。” 唇角弧度压下,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她,街灯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拓下阴影,他字句认真?且缓慢:“这口气,我是必须要出的。” “为?什么?”温书棠追问。 深邃漆黑的眸光渐渐败落,周嘉让没有开口,只是唇线绷得很直。 这几天,他总是会想起那晚在地?下室,温书棠在他怀里红着眼睛的样子。 那样的眼睛,他不想再看见一次。 沉默的间隙里,温书棠隐约也猜到了什么,态度逐渐软下来:“可是还有警察啊。” “警察会让他们得到惩罚的。” “我……”她停顿片刻,“不想你和那群人沾上关系。” 他是天之骄子,是高悬于空中的明月。 而他们横行作恶,是溃烂于阴沟中的淤泥。 周嘉让听着她的话,收拢的眼尾一寸寸怔松:“好。” “我答应你。” 他做出保证:“以后我尽量改,这次就先?原谅我,嗯?” 温书棠咕哝:“本来也没生气啊。” 周嘉让嗯了声,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棠棠心软。” 那天过后,日子也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有关祝思娴的处分被?公开通报,但出乎意料的事,并不是先?前说的停课两周,而是变成了开除学籍。 那时温书棠站在商店货架前,正纠结是买巧克力?还是果冻,谢欢意忽然冲过来抱住她胳膊,在她耳边激动道:“棠棠,简直是大快人心!” 温书棠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了?” 谢欢意把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你快看。” 温书棠懵懵接过,发现原本沉寂的校园贴吧不知怎么又热闹起来,顶端飘着一个加粗标红的精华帖。 不等她操作,谢欢意先?一步替她点开。 里面是一篇长文?,洋洋洒洒地?罗列着许多有关祝思娴的事。 除去迟到早退、欺凌同学等常见违反校规的情况外,还有—— “什么?”谢欢意惊讶地?张大嘴巴,“去年学校垃圾房着火的事也和她有关?” “当时火势可大了,差点就要烧到教学楼这边,幸好是放学时间,学校里没什么人,再加上冬天天气冷,才没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她给?不知情的温书棠科普,“阎王爷都要气炸了,连续开了一周的年级大会,说是事件恶劣必须严惩,但最后因为?监控坏了,一直没抓到是谁干的。” “没想到居然是因为?祝思娴把没抽完的烟头扔在了那。” 她又点开下面的录音,三十秒不到的音频里,充斥着各种?难听的辱骂,不仅针对学校,还有年级里的一众领导。 谢欢意听得傻眼,啧啧两下:“这下估计她是真?的完了。” “可以?啊——”她撞了下温书棠肩膀,变脸似的换上八卦表情,“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周嘉让这么护短呢啊。” 温书棠被?她说得愣住。 “这肯定是他干的啊。”谢欢意瞪着一双葡萄似的圆眼,有板有眼道,“不过干得漂亮,这才解气呢。” 怕再出现意外,晚上放学后,周嘉让送温书棠回家。 两人并肩坐在公交车上,温书棠手?指缠着书包背带,唇瓣翕动几下,柔声叫他:“周嘉让。” “嗯?”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依旧想问出来:“是你吗?” 周嘉让没迟疑地?应下:“是。” “我说过,这口气一定要出完。” “而且——”他偏过头,窗外细碎的光落在他眼眸中,“这次我有听你的话。” “没打架,也没受伤。” 温书棠嗯一下,嘴角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原来被?人护着是这种?感觉吗。 “谢谢你。” 大概此刻氛围太好,她不自觉地?喊出那两个字:“阿让。” 周嘉让没由得顿住。 心脏像是不轻不重地?被?敲击了下,他抬起手?,捏捏她脸颊。 “傻。” “和我不用?这么客气。” …… 漫长的雨季终于结束。 阳光久违洒下,穿透树枝和窗口,在棕黄色桌面上留下跳动的斑影。 一大清早就有噩耗,拖了许久的期中成绩终于出来了。 早自习刚下课,关舒妍拿着教材进班,纳罕地?“呦”了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今天居然没人睡觉?” 前排有人按捺不住,试探问道:“老师,成绩是不是出来了啊。” “消息挺灵通啊。” 关舒妍抱着手?臂,一对桃花眼微微挑起,也没和他们多卖关子:“咱班这次考的不错,没人掉出年级前10%,六校前百还进了十个。” “成绩单我放班长这了,下课你们自己来看吧。” 虽然那几天状态不好,但温书棠成绩还可以?,年级总排12,六校排名59。 物?理?成绩有所进步,只不过和其他科目相比,还是要逊色一点。 谢欢意和许亦泽也都进了前20,甚至总分都一模一样。 对于这个结果,谢欢意表示无?法接受:“我靠,许亦泽你是不是作弊了,英语怎么一下子考了这么多。” “什么意思啊谢欢意。”许亦泽被?她气笑了,“我都说了上次那是失误。” 他在她脑门轻弹了下:“这才是小爷我的真?实水平,好吗?” “不可能。”谢欢意捂上耳朵,嘟嘟囔囔地?不肯听,“绝对是你提前梦见答案了。” 因为?错过考试,周嘉让单独参加了补考,据说题目难度更大,但他还是断崖式地?稳定在第一名的位置。 第37章 旋律 将她虚拥进怀里 小雪节气过后?,时间就像被摁下了加速键。 伴随几场绵绵缭绕的冬雨,最后?一丝余温也被滤去,空气里泛着?挥之不?去的潮凉,蒙蒙白雾里,溢出些许苍茫景象。 天气冷,起床也变得困难,温书棠关了两次闹钟,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已经快到六点半。 挣扎着?掀开被子,匆匆洗漱过后?,她套上棉服,拎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姐,我去上学啦。” “诶?”温惠端着?刚煎好的吐司从厨房里出来,“还没?吃早饭呢恬恬。” “来不?及了姐。” 她停在门口穿衣镜前,争分夺秒地理了下碎发:“我到学校再吃。” 说?罢,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温惠看着?她背影,又?看了看墙上时钟,倍感奇怪地嘟囔道:“明明就来得及啊。” “最近出门怎么越来越早了。” 楼梯间里脚步回荡,身后?发尾扬在空中?,少女背影轻盈,温书棠一路小跑着?下楼。 出了廊门,冷气扑面,头顶阳光有?些刺人,她不?适地眯起眼,待视线清晰后?,看见了等在不?远处的周嘉让。 校服外是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领口旁垂着?两根抽绳,身形落拓,肩线平直,晨曦斜斜洒下,给他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晕。 他单手抄兜,姿态懒散,书包随意挂在左肩上,额前发丝被风吹乱,半遮半掩地挡住眉眼。 前不?久的化学课上,他们?刚讲过一个概念,叫做物质的自发反应,说?是在没?有?外部干预的情况下,只?要两种物质接触,反应就会立刻发生。 她觉得自己也像某种反应物,只?要见到他,心跳就会不?受控制地怦怦加速。 藏在袖管中?的手捏紧,温书棠空咽了下,试图将溢到心口的悸动压下。 周嘉让恰好抬眼,看到她后?勾起唇线,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前。 “冷不?冷?” 他向?上把她衣领拉严,食指不?经意蹭过下颌,温书棠感到一点冰块似的凉意。 眉心微蹙,她摇摇头,又?反问道:“你呢?是不?是等很久了啊?” “没?。”周嘉让低眼懒笑,“刚到。” 可温书棠却不?相信,仰头盯着?他的脸看,似乎比平时更?白一些,神色倦怠,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她抿紧唇角,小声提议:“要不?以?后?你还是别来接我了吧。” 自从上次意外后?,周嘉让放心不?下,每天都会接送她上下学。 九中?到校本来就早,他还要再提前半小时来澜椿路,一往一返未免太过于折腾。 “我自己真的可以?的。”她眼睛睁大了点,仿佛想要证明什么,“以?前也都是我一个人啊。” “不?会出事的。” 周嘉让一副没?商量的口吻:“不?行。” “可是……” “没?什么好麻烦的。”周嘉让好像总能预判她的想法。 他垂下眼,睫毛沾着?细碎的光,眸色也被点染得柔和,漫不?经心地拖长语调:“而且,我就喜欢澜椿路这边,就想多过来走走。” “……” 温书棠自认说?不?过他,妥协地咕哝一句好吧,忽然又?听见他问:“没?吃早饭?” “嗯?” 无暇顾及他是怎么猜到的,但她并不?想暴露自己赖床起晚的糗事,于是干脆利落地否认:“吃过了!” 周嘉让哦了声,没?再多问什么。 温书棠以?为他相信了,稍稍松下一口气,低头凝着?石板路上的花纹,有?点幼稚地去踩落在上面的树枝。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周嘉让带到了早餐一条街。 刚出锅的蛋饼热气飘散,叫卖声和讨价声交织传来,袅袅烟火气里,他停在拐角铺子前,低声对老板说?:“麻烦拿两个生煎包,再打包一份赤豆元宵,谢谢。” 接过打包盒,他转过身,瞧着?呆呆站在一旁,脸上写满疑惑的温书棠,指腹在她眉心轻戳。 “以?后?不?要那么着?急,好好吃完早饭再下来。” “我有?很多耐心等你。” 脸颊隐隐又?烧起热度,浓密卷翘的睫羽煽动落下,温书棠咬住下唇:“你怎么知道的?” “我啊。” 他倾身靠得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刻意压低声线使坏道:“因为我有?读心术啊。” - 配合时令,学校食堂也推陈出新?,二楼东侧的凉皮被改成了火锅,生意一时火爆,连带其?他档口都起死回生,原本冷清的厅堂变得座无虚席。 谢欢意提前预留了四个位置,下课铃刚响,马不停蹄地拉着其他三人过去。 各种丸子配菜点了不?少,香气随着?锅底气泡蒸腾而出。 谢欢意本想点冰可乐,却被许亦泽一把摁住,慢悠悠地提醒:“又不怕肚子疼了?” “我就喝一点点。”她用手比出一小段,瘪嘴委屈巴巴地说?,“吃火锅不?配冰可乐简直是暴殄天物好吗!” 许亦泽哼笑:“到时候疼了可别找我抱怨啊。” “才不会呢。”谢欢意信誓旦旦地保证。 如愿喝上可乐,她从锅里捞起两颗鱼丸,埋头吹凉时想到什么,忽地看向对面的周嘉让:“对了,上午妍姐来找我,说学校要开始筹备新年音乐会了,我想报一首《梁祝》。” “周嘉让,你能不?能帮忙配个钢琴合奏呀。” 周嘉让正在给温书棠拆牛奶,半耷着?眼,想都没?想地拒绝:“不?配。” “哎呀你就帮我一次嘛。”谢欢意鼓起腮帮,降下语调格外诚恳,“高三就不?能参加音乐会了,这曲子难度又?不?大,我觉得独奏太寡淡了,没?什么新?意。” 周嘉让主意没?变,原封不?动地掷出那两个字:“不?配。” “喂。”谢欢意停下动作,一对细眉弯起,不?满地抱怨着?,“周嘉让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去年找你就不?帮我,怎么今年还是这样。” 她不?能理解他的想法:“难道你以?后?都不?打算碰钢琴了吗,就要这样一直逃避下去吗。” “你真的不?会觉得可惜吗,要是周姨知道——” 意识到什么不?对,许亦泽连忙出声打断:“欢意。” “那个阿让。”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绞尽脑汁打着?圆场,“她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但周嘉让脸色还是倏地冷了下来。 他一瞬想要起身离开,但念着?温书棠还在,只?能克制地收紧下颌,额角青筋凸得明显。 后?来这顿饭吃得很沉默,气氛像被扔到极地般冻结。 周嘉让心情不?好,温书棠也没?食欲,随便吃了几口蔬菜就撂下筷子。 “怎么吃得这么少?” 低沉的嗓音从身旁传来。 他眸色里的晦暗并未散去,身上气压依然很低,但对她说?话?时的语气却是温柔的。 温书棠朝他眨眨眼睛:“饱了。” 他点点头:“那走吧。” 周嘉让拉开凳子,宽厚手掌圈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拿起她的外套,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把人带了出去。 直到走出食堂,周嘉让都没?有?松开她。 他走得不?快,步伐也不?大,跟在后?面并不?吃力,可温书棠呼吸还是乱得厉害。 目光落在紧密交握的双手上,粗粝指腹摁住跳动的脉搏,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但却是他力气最大的一次。 午休时间,校园里正热闹,过路有?不?少好奇的眼神投来。 知道她面子薄,周嘉让刻意用身子把她挡住,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松开半点。 温书棠被他牵到了延龄巷里的馄饨店。 指尖蜷了蜷,她愣愣地抬起眼:“怎么来这了?” “刚才你一共就动了四下筷子。”周嘉让质疑地看她,“真的能吃饱?” “……”温书棠弱弱接话?,“能的。” 周嘉让没?拆穿她:“那陪我吃。” 店里人不?多,两碗馄饨很快被送过来。 眼底氤开一层薄热,温书棠捏着?勺子,不?太确定地问他:“你是不?是生欢意的气了啊?” 一个是她喜欢的人,一个是她的好朋友,毫无疑问,她一点也不?想让他们?俩发生矛盾。 但,关于他母亲的话?题实在又?太敏感。 思?考好久,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劝,只?能小心翼翼地说?:“欢意的性格你又?不?是不?了解,她……肯定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嘛。” “……” 周嘉让没?有?答。 安静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其?实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长大后?会像我妈那样,成为一名钢琴演奏家。” “那时候她还在法国,我跟着?她到处参加比赛,大大小小的奖基本都拿了个遍,有?时也会和她一起登台表演。” 大概是回想起那段他人生中?难得的幸福时光,周嘉让嘴角弧度很淡地笑起来:“后?来她决定回国,到首都歌剧院里工作,我也整天陪在她身边,听她弹琴,或者是和她一起练琴。” “圈子里不?少老师都说?我很有?天赋,说?我未来一定能在这条路上走很远,但我妈却只?是笑笑,她说?我以?后?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开心就好。” 这是周嘉让第一次主动讲起有?关他妈妈的事。 第38章 求救 “专心点啊。” 略硬的发茬扫过侧脸,清浅的呼吸声洒在耳边。 熟悉的雪松气萦绕在周围,勾结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桎梏于其中。 她的肩膀贴在他的锁骨上?,无比亲密的距离里,不仅感受着他的体温,还能听见他胸膛下强有力的震动?。 而先前明?明?说好是教她弹琴,到最后却演变成?他攥着她的手,以十指相扣的姿势进行演奏。 黑白琴键交错起落,旋律如溪水般淙淙流淌,融在初冬的暖阳里,化在时针的齿轮中,一停一顿都浸满暧昧的情?愫。 温书棠心跳都快要停止,思绪涣散得不成?样子,仿佛一个提线木偶,所有感知都转移到他的身上?。 可实在是太近了,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向另一侧逃窜。 周嘉让却不给她机会,抬起左臂同样拢在腰间?,倒映在琴身上?的两道虚影就这么紧密交叠在一起。 “专心点啊。” 低沉的嗓音从耳畔传来,温热气流拂开一阵酥麻,痒意顺着脊椎向全身流去,温书棠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下。 但误打误撞的,反而像要往他怀里缩得更?紧那?般。 周嘉让轻轻捏了下她纤细的指节,本该落在琴键上?的指腹顺着她手背抚过。 胸口?起伏的弧度顿时变大,温书棠努力想让自己放松,可这样被他牵着又抱着,她根本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琴房并没开空调,凉气自门隙中挤进,而他们这一方小天地里的温度却急剧攀升,额前镀上?一层薄薄的汗,发丝胡乱贴在一起,手心也被烘出几?分潮湿。 漫长的一曲终于结束。 琴声停止,周嘉让却没有放开,瞳仁里的水雾还未消散,懵懵晕晕间?,她听见身后的人问:“学会了吗?” 温书棠抿了抿唇,勉强找回思考能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午没有喝水,嗓子干得厉害,声线像羽毛划过般沙沙的:“……哪有你?这样教人的。” 周嘉让低垂下眼,看她面色酡红,睫毛上?沾着一层湿汽,唇角不动?声色勾起,逗人的心思也愈发变本加厉。 他靠得更?近了点,语气发难地反问:“那?你?说该怎么教?” “……” 她不说话,他就不依不饶:“嗯?” 温书棠招架不住,干巴巴地憋出一句:“反正,不是你?这样。” 周嘉让倒打一耙地哼笑:“怎么不说是你?学得不专心。” “没想到——”他将她散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我?们温同学上?课也有走神的时候啊。” 温书棠头?皮都是麻的,脊背没由得向内蜷缩,声音跟棉花一样团在他怀中,磕磕巴巴地软言控诉:“你?故意的。” 胸腔震出松散的笑,周嘉让没有否认,而是换了个话题:“知道刚才弹的是什么吗?” 温书棠被问得发愣。 有他这么大个干扰在,她哪还有精力顾及这些?,咬唇回忆了好久,认命般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所以是什么呀?” 她偏过头?,映入眼帘便是他修长的脖颈,冷白皮肤上?缠着青筋,凸起的喉结更?是不容忽视。 目光在那?停滞两秒,看着它上?下滑动?,她也不自觉跟着吞咽了下,然后才慌慌张张地移开眸光,向上?定格在他的侧脸上?。 周嘉让垂眸,对?上?她清亮的眼,拖长语调慢悠悠道:“下次再告诉你?。” 温书棠懵得更?厉害了。 下次。 什么下次? 是下次还要教她弹琴吗? - “棠棠。” “棠棠?!” 谢欢意拔高音调叫了她两次,温书棠才倏地回过神来。 她稍稍睁大眼睛:“怎么了嘛?” 谢欢意扯住她袖口?,指了指旁边的烤肉店:“咱们到啦。” 温书棠哦了声,收回还要继续向前的脚步,转身跟在她后面进去。 正是晚饭时间?,店里生意火热,他们多等了一刻钟才等到一个空包房。 跟着服务员上?楼,按照以往惯例,她都是和周嘉让坐在一侧,今天却一反常态,越过他直接钻到谢欢意身边。 被抢了座位的许亦泽怔了下:“……?” 他看看温书棠,又疑惑地回头?去看周嘉让。 后者只是无声挑了挑眉,然后便若无其事地在对?面坐下,还不忘撩眼呛他一句:“等着人请你?坐呢?” 许亦泽:“。” 谢欢意选好菜,把纸单推到温书棠面前:“棠棠,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手指捏着菜单,她从头?到尾扫了好几?遍,但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最后胡乱在红糖糍粑那?打了个勾:“再要一个这个吧。” 刚准备递出去。 视野里闯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食指落在菜单右上?角那?块儿,轻叩两下:“还有这个。” 温书棠点点头?,动?笔又打上?一个勾。 单子还给服务员,但他眼神却没有移开,一眨不眨地放在她身上,温书棠有感受到,把头?埋得更?低了点,试图用散下的长发将自己隐藏起来。 “棠棠。”谢欢意注意到她的异常,“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哪里不舒服吗?” 温书棠干咳一下:“没。” 她不自在地用?手去贴脸颊,欲盖弥彰地撒谎:“可、可能是包厢里太热了。” “确实是有点。”谢欢意没多心,嘶了下表示赞同,忽然又想到什么,“刚好隔壁就是冷饮店,要不我?过去买两杯奶茶?” 温书棠连忙接话:“那?我?和你?一起。” 说罢她抓起棉服,都没等好好穿完,挽着谢欢意就出去了。 瞧着她的小动?作,周嘉让低低哼出一声笑。 “我?怎么感觉棠妹有点不对?劲呢。”许亦泽在一旁纳闷。 周嘉让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肆意伸着:“有么?” “有啊。” 周嘉让没答,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钥匙扣。 “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许亦泽自顾自地猜测,随即又晃头?否认,“不对?啊,我?看你?今天挺老实的。” 但不出半秒,他就想起来,中午去拿外卖时,周嘉让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折身不知道干嘛去了。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许亦泽忍不住低骂了句:“我?靠,周嘉让你?可真有良心。” “合着你?把我?一个人扔那?,就为了回去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啊?” 周嘉让眼皮稍动?,不以为然地斜他一眼,黑眸中满是淡然:“不行?” “行,当然行。”许亦泽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逼出几?个字,“不过我?可提醒你?啊,悠着点。” 周嘉让嫌他多嘴:“我?知道。” “你?知道?”许亦泽冷笑着抽动?嘴角,好不容易找到揶揄报复他的机会,吊儿郎当地说起风凉话,“知道你?还把人家吓成?那?样,瞧瞧,都开始躲着你?了。” 周嘉让懒得搭理他。 许亦泽啧啧两下,感慨万千地评价:“真稀奇啊。” “稀奇什么?”周嘉让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 “稀奇你?居然也会有喜欢的人啊。” 许亦泽抬手摁了摁肩颈:“之前那?么多女生追你?,好的坏的你?全都无动?于衷,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这么清心寡欲下去了呢。” “不过我?还挺好奇的。”话锋一转,他八卦兮兮地凑过去,“你?到底对?棠妹干什么缺德事了啊。” 周嘉让轻骂一句,毫不留情?地把人推开:“滚。” 许亦泽也不恼,反而笑着幸灾乐祸:“看来还是棠妹厉害啊,能让我?们周大校草吃瘪成?这样。” “谁让你?这么叫她的。”周嘉让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称呼刺耳,“人家和你?有关系么?你?一口?一个妹妹瞎叫什么。” 他神情?嫌弃地把人上?下打量一遍:“渣男。” “?” “……” 许亦泽简直要被他这股蛮不讲理的吃醋劲惊掉下巴,忍气吞声地问:“行,那?你?说,我?叫她什么?” 周嘉让眸色冷淡:“叫同学不行?她没有自己的名字?” 许亦泽嚯了声,摆摆手:“这听起来多生分啊。” 周嘉让更?不爽:“你?以后少和她套近乎。” 许亦泽被气笑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周嘉让你?是不是有病。” “对?。”周嘉让无所谓地应下,一副随便你?怎么说的样儿,一字一句地重复,“所以你?最好和她保持距离。” - 一顿饭吃得很磨蹭,为了避免和他眼神交流,温书棠全程都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研究碗里的食物。 周嘉让也由着她,什么话都没多讲,只是默默把烤好的肉递过去。 “我?吃饱了。”她眨眨眼睛小声道。 但就像没听到一样,周嘉让夹菜的动?作并没有停。 她攥攥掌心,言语怯怯地提醒他:“吃不完会浪费的。” 周嘉让抬眼,黑睫落下细密的阴影,懒散地看着她笑:“没事,剩下的我?吃。” 温书棠:“……” 他音量没有刻意放低,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 连谢欢意都放下了心爱的小酥肉,撑大一双圆眼,偏头?惊讶地看向她。 但这还不算完。 全场最淡定的那?个人,将烤盘上?的牛肉翻了个面,不慌不忙地补充一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第39章 甜心 “恬恬,我错了。” 明晃晃的暗示,女生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一刹。 周嘉让没再管她,垂眸看着身前的人?,从她手里接过购物袋,顺势将她整个手掌包裹起来:“手怎么这么凉?” 他皱起眉头,声?线也放低:“冷吗?” 温书棠还没反应过来,脑袋里懵懵的,迟钝几秒才摇头:“不冷。” 周嘉让抬手在她脸颊上贴了下,还是?觉得凉,干脆把自己的冲锋衣脱下,想要披到她身上。 温书棠连忙止住他动作:“真的不冷呀。” “而?且不是?马上就要到家了吗。” 周嘉让一副没商量的口吻:“那也不行。” 他用外套把人?裹住,拉链一直扯到顶端,又放轻力?道?将压在下面的头发拿出来:“走吧,回家。” 别过身,余光扫到站在一旁还没走的女生。 他半眯眼,似乎是?嫌她没有自知之明,想起先?前说过的话,吊儿郎当地哦一声?,然后侧低下头,像模像样地和?温书棠征求意见?。 “她想要我联系方式,能给吗?” 温书棠迷茫地眨眨眼。 周嘉让转回去:“不好意思啊。” 话虽这么说,言语中却不见?半分歉意。 他敛唇委婉拒绝:“她说了,不给。” 女生:“?” 温书棠:“……” 怎么胡乱就给她扣了一顶这么大的帽子。 走到家楼下,温书棠把外套还给他,小声?说过再见?,刚想转身逃掉,却被周嘉让扯住袖口不让她走。 他上前一步,颀长?身影笼在眼前:“生气了。” 温书棠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脚尖:“没有。” “可你?都躲我大半天了。” 眼睫频眨,温书棠晃头拒不承认:“我没有。” 怕真把人?欺负恼了,周嘉让没再说什?么,手掌盖在她头顶揉了揉:“那上去吧,晚安。” 温书棠终于?肯抬头看他:“晚安。” 走进楼里,楼梯间的灯不知怎么坏了,物业还没叫人?来修,她贴着墙根走到三层,在口袋里摸了好一会才找到钥匙。 锁孔有些轴了,费力?拧动几下才推门进去。 “恬恬回来啦。” 温惠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开门声?后瞧过来,一眼也发现了不对劲:“诶恬恬,脸怎么这么红啊?” “是?不是?穿的太少冻到了?我就说这棉服太薄了,你?还不听,等明天姐姐再去给你?买个厚一点的。” “没有啦。”温书棠略僵地弯弯唇角,“姐,我先?回房间了。” 今天闹出的亲密太过,温书棠做了两套试卷才勉强缓过神来。 订正好错题,她去浴室洗了个澡,一边擦头发一边拿起被冷落在桌上许久的手机。 滑动解锁,状态栏里堆着好多条未读消息。 她蹙眉愣了愣,触屏点进聊天软件,发现居然都是?周嘉让发来的。 【1205y:到家了吗?】 【1205y:明天几点过去接你??】 【1205y:怎么不说话?】 …… 【1205y:棠棠。】 【1205y:温同学。】 【1205y:真不理人?了啊?】 ……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温书棠正思考回他什?么,顶部又跳出一条新消息,这次是?谢欢意发过来的。 【欢意:棠棠,快帮我朋友圈第一条点个赞!】 【欢意:可怜巴巴.jpg】 温书棠回她一个好,左滑切换到动态页面,给她转发集赞兑换小蛋糕的大业贡献出一份力?量。 刚要退出,视线里瞄到一个熟悉的梧桐树头像。 周嘉让在十分钟前更新了一条状态,没有文字,孤零零一张图片。 是?他挑走的那只长?耳兔玩偶,但原本笑着的弧度被他强硬压下,变成一个哭泣的小表情。 许亦泽在评论区说风凉话。 【许亦泽:啧啧,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啊~】 【许亦泽:谁让你?自己作死,玩过火了吧。】 【许亦泽:截图了,留着以后笑话你?。】 【1205y:滚,拉黑了。】 温书棠将照片放大,弯眼浅浅地笑起来。 她觉得,其实周嘉让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冷面无情。 就好比现在,这条平平无奇的朋友圈,让她没由得觉得很可爱。 虽然这个词听起来和?他并不搭。 但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无缘无故地觉得他可爱。 她习惯性地截好图,保存到私密相册,也是?在这一秒,手机突然弹出一条通话申请。 【1205y邀请你视频通话】 琥珀色眼瞳无意识睁大,她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 直到发丝上的水珠滑落,脖子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冰到,她才如梦初醒地回神。 不是?幻觉。 但她头发还没擦,潦草凌乱地披在肩后,身上也是?随便套的睡衣,怎么说都没法见?他呀。 温书棠本能地想挂掉,但手指不争气地一抖,阴差阳错变成了接通。 摄像头倏地亮起,心跳都跟着停滞,幸好她反应在线,不到一秒便立刻点了挂断。 【1205y:?】 她吞咽了下,指腹在键盘上轻敲:【那个,我不太方便开视频。】 过了不一会,手心再次传来震动,这次他打过来的是?语音。 温书棠翻出耳机,对准插线口仔细插好,确认没有漏音,才小心翼翼地按下接通。 大概是?信号不太好,听筒中有滋滋的电流声?,和?那边他的呼吸放在一起,温书棠莫名听得喉咙发紧。 她招架不住这种氛围,握着手机的力?气一点点收紧。 低哑的嗓音敲进耳畔:“在干嘛?” 温书棠老老实实地回答:“刚洗完澡出来。” “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她咬了咬唇内的细肉,“是?真的才看到。” “可是?我刚看你?给谢欢意点赞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语气里多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安静片刻,温书棠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索性逃避地岔开话题:“怎么啦?打给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他问?得理所当然。 “……”温书棠鼓起一口气,弱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周嘉让低笑了下:“我知道?。” “明天还是?老时间过去接你??” “嗯。” “要不再晚半个小时吧。” 难得周末休息,他想让她多睡一会。 温书棠以为是?他有事,没意见?地还是?说嗯。 周嘉让不知第几次被她逗笑:“怎么一直嗯?” “……” 唇瓣翕和?,温书棠正要说话,房间里荡起敲门声?,温惠在外面打了个哈欠。 “恬恬。” 神经绷紧,她嗖一下坐直身子,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往桌下藏了藏,努力?让自己的话语听不出异常:“怎么啦姐姐?” “明天要早起送货,姐姐就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哦。” “好,晚安姐姐。” “晚安。” 脚步渐远,警报解除,温书棠缓缓松下一口气。 耳机里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顿带着疑问?:“tian、tian?” “你?的小名吗?” 温书棠啊了声?,后知后觉他应该是?听到了刚才自己和?姐姐的对话,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嗯。” “哪个tian?”他拖长?尾音猜测,“甜心的甜?” “不是?啦。”温书棠纠正,“恬静的恬。” “恬恬。” 周嘉让自言自语地重?复一遍:“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因为本来也没什?么人?知道?呀。” 两三岁的时候,温书棠特别喜欢吃糖,但还没完全学会说话,每次撒娇想吃,就咿咿呀呀地喊着tian这个字音。 再加上她从小性子恬静,所以爸爸和?姐姐经常逗她,叫她恬恬,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小名。 爸爸去世后,也只有温惠一人?会这样叫她。 周嘉让听她讲完,鼻腔溢出些松散的笑:“原来是?这样。” 温书棠从没对人?提起过这个,耳根发热地嗯了下。 “所以真的不生气了?”周嘉让把问?题绕回去。 温书棠下意识又要嗯,鼻音发到一半又猛地止住:“不生气。” “脾气怎么这么好?”周嘉让良心发现地检讨自己,“显得我好像在欺负人?。” 温书棠捏着耳机线,搞小动作地蹭着:“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脾气好。” 周嘉让把她的想法直白翻译出来:“那我是?特例?” “……” 见?她不回她,他就得逞般地追问?:“嗯?是?这样吗?” 温书棠耳朵要红透了,这次是?真的熬不住了,心一横闭上眼,利落干脆地选择挂断。 扔下烫手山芋般的手机,她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一小道?缝隙,像干涸太久被重?新放回水里的小鱼,胸膛起伏着汲取氧气。 好不容易平复一点,忽然又有新消息进来,是?两条三秒钟的语音。 温书棠深吸一口气点开。 “恬恬,别生气了。” “恬恬,我错了。” - 进入十二月,白昼如同流沙般一寸寸缩短,夜幕低垂,冬日寒意也逐渐浓烈。 和?周嘉让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除去平时在学校里上课吃饭,周末也会约好一起去图书馆。 “阿让。” 距离上课还有三分钟,许亦泽掌心按在胸口上,夸张地摆出受伤姿态:“我再也不是?你?最亲近的人?了。” 第40章 帷幕 【1205Y :我会听话。】…… 心情像是被戳破的气球,骤然从万里高空下坠,看着这条消息,原本扬起的嘴角一点点耷了下去。 温书棠眨了眨眼,犹豫片刻才在键盘上敲字。 【my:那你今天还会来学校吗?】 大概事情真的很忙,直到从公交车上下来,聊天框里都没再?弹出新的内容。 拐进碑亭巷,许亦泽停下脚,单手勾着书包带子:“棠妹,你先去学校吧,我去对面给?谢欢意买个早饭。” 温书棠点点头:“好。” 快到校门口时,沉寂一路的手机终于?传来震动。 温书棠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来,擦去屏幕上蓄起的白雾,解锁后看见周嘉让的回?复。 【1205y:会去,但可?能要晚一点。】 【1205y:怎么了恬恬?】 眉心褶皱被抚平,紧蹙的眼头慢慢舒展开来。 会来学校啊。 那她还是能见到他的。 只要能见面,晚一点也没关系的。 暗恋的人?最擅长等待了。 笼在心底的阴霾散开,连带打字的动作都变得轻巧,纤白指尖犹如一只翻飞掠过的蝴蝶。 【my:没事啦,你去忙吧。】 周嘉让回?她一个乖乖摸头的小猫表情。 难得举办一次活动,加上年底双节将至,学校里的气氛格外热闹。 各色横幅挂在楼梯间,斑斓的气球作为装点,铝箔彩带将光影揉成万花筒般的碎片,给?凛冽素白的冬增添几分生?机与活泼。 音乐会在傍晚开始,本着不浪费时间的原则,上午还是被安排了几节课,等到下午一点,相?关人?员才被带到礼堂那边彩排。 温书棠陪着谢欢意在后台,闲暇时无聊地摸出手机,不自觉点开置顶对话框。 大半天过去了,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什么时候能结束,又什么时候能来学校呢。 小女生?心思弯弯绕绕,不好意思直接问,思来想去,温书棠攥紧手心,把中午吃饭时拍的照片给?他发了过去。 【my:你吃过午饭了吗?】 顶端备注变成正在输入中,这次他回?得速度很快。 【1205y:还没有呢。】 【1205y:这是哪家啊?和谢欢意他们?一起吃的吗?】 【1205y:好吃吗?】 发尾滑落到肩膀前面,温书棠低下头,双手捧住手机,一条一条看得极其仔细。 【my:就在食堂,是二楼新开的那家皮肚面。】 【my:味道?还可?以。】 【1205y:怎么里面还放了香菜?不是不喜欢吗?】 没想到他会关注这个,温书棠忽而一愣,盯着消息的瞳孔稍稍睁大,呆滞了半分钟才和他解释。 【my:忘记和老板说了。】 唇角向内抿紧,想到之?前馄饨店奶奶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忍不住又把憋了许久的疑问讲出来。 【my: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香菜的?】 过了两三秒,周嘉让发过来一条语音。 周围人?来人?往,环境难免嘈杂,温书棠没带耳机,于?是起身找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确认没有其他人?会听见,才捏紧手机悄悄按下播放键。 背景里有细微风声,听起来似乎是在外面,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沙哑,细石般碾进心脏:“你吃香菜的时候会皱一下眉,吃别的不会。” “……” 温书棠眼睫倏然颤抖。 她从没想过,他居然连这种不起眼到极点的细节都能注意到。 而且还是在他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可?以再?多心一点地想,那时他就有在刻意关注自己了? 就在她出神的功夫,又有新的语音进来。 温书棠把听筒贴得更紧,听见他声线中蒙着含糊却又宠溺的笑意,像羽毛拂过耳廓,划开一阵心悸:“不喜欢就不吃啊,干嘛总勉强自己。” “恬恬,别让自己受委屈。” 反反复复的,她将这两条语音听了好多遍。 不要让自己受委屈吗。 其实很多时候,她并不会感到委屈,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各种委屈。 久而久之?,她也在这方面变得愈发麻木迟钝。 一缕碎发扫在眼皮上,细细密密地发痒,温书棠用手拨开,然后才回?复他说知道?了。 【my:你记得要吃午饭呀。】 【1205y:好,放心。】 【1205y:我会听话。】 聊到最后,她依然没问他什么时候过来。 天色将晚,距离开场越来越近,后台也忙乱成一团,状况百出中夹杂着高低起伏的惊呼声。 谢欢意化?好妆,换完礼服从隔间出来,有模有样地拨弄了下裙摆:“怎么样?好看吗?” 她选的是一件黑色长裙,层叠的蕾丝和水钻作为外衬,两根细肩带被系成蝴蝶结,后腰处配有一小块镂空,纤细腰线被展现得完美,皮肤更是白皙细腻。 长发被盘束成公主头,原本柔和的五官,也在妆容加持下多了几分精致。 温书棠被惊艳到,目光定在她身上移不开,加重?字音真心实意地夸赞:“好看。” “特别适合你。” 但谢欢意却一秒变脸,呜呜咽咽地搂住她胳膊:“怎么办棠棠,我好紧张啊。” “你说一会在台上,要是我不小心出了什么错,那该多尴尬啊。” “没事的没事的。”怕弄花她的妆,温书棠只能拍拍她手背,轻言轻语地宽慰道?,“不要怕,咱们?都练习过那么多次了,你一直都表现得很好呀,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谢欢意听不进去,蹙眉瘪着腮帮:“可?是我都好久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表演过了。” 肩膀泄气地塌下去一块,她握拳锤在腿上,郁闷地追悔:“早知道?就不脑子一热地去报名了。” “怎么了?我们?大小姐遇到什么难题了?” 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插入,许亦泽拎着两杯奶茶进来:“这有什么好怕的,我教你个方法。” 沙发下陷,他坐到谢欢意身边,手欠地拨了下她的星星耳坠,又一本正经地给?她出主意:“等上台之?后,你就把下面观众当成萝卜和白菜,你想啊,一群萝卜白菜能听懂什么。” “这样是不是就不紧张了?” 按照他说的,谢欢意设身处地地想象着这个画面。 随即皱起眉头,神情复杂地抱着手臂向后缩:“我怎么觉得,更紧张了。” “那也没事。”许亦泽拿起刚买的茉莉奶绿,插好吸管递到她手里,换了种方法开导,“你就正常表演,错了也不怕,谁敢笑你我就去揍他。” 谢欢意吸一口奶茶,觉得这话不太对劲,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炸毛道?:“许亦泽,你不要咒我啊!” 许亦泽:“……” 下午五点,音乐会正式开始。 主持人?说完开场白,校领导上台进行万年不变的致辞环节,老旧俗套的话术听得人?昏昏欲睡,等到第一个节目开始,场下氛围才算躁动起来。 最先出场的是校合唱团,其中领唱的男生?,外貌还算出众,一身干净的白衬衫,配上舞台灯光的映衬,尖叫和起哄声一时此起彼伏。 班长坐在温书棠旁边,激动地直晃她手腕:“啊啊棠棠你快看,好帅啊!!” 温书棠敷衍地嗯一下,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只是垂眸对着手机出神。 屏幕荧光由亮到暗,右上角的时间跳动变换,她不受控制地再?次点开聊天软件。 最近一次对话停留在两小时前,是她发过去的一张在后台看他们?彩排的照片。 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什么,周嘉让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握着手机的力气逐渐变大,浓密的睫毛上下频闪,牙齿也不安地咬在唇内细肉上。 怎么还没来啊。 都已经这么晚了。 到底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啊。 不会是外公又出什么意外了吧。 …… 胡思乱想了好一通,她没由得生?出些担心,想问问他,却又怕像上次一样,贸然越界惹得他情绪更差。 而且这样一直发消息,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吵很烦? 可?她又实在放心不下。 聊天框里的内容删删改改,就在第四?次重?新措辞后,她终于?小心翼翼地按下发送。 【my:是事情解决得不太顺利吗?】 台上节目换了一个又一个,昏暗流转的霓虹穿透睫羽,映照出她眸中浮浮沉沉的忐忑。 心脏好像被缠上一根细线,得不到音讯的时间每多一分,这根细线勒得就更紧一寸。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几乎要喘不上气的时候。 嗡嗡—— 【1205y:嗯。】 【my:那你是不是就不来学校了呀。】 发出去不过半秒,温书棠立马长按撤回?这条。 其实她心里明明都有答案的。 不断追问反而显得她别有用心。 于?是她换了另外一句: 【my:那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1205y:没事,你开开心心在学校就好。】 【1205y:音乐会开始了吗?】 【my:嗯嗯。】 【1205y:好玩吗?】 【my:嗯,大家的表演都好精彩。】 【1205y:那好好看吧。】 温书棠回?他一句好。 周嘉让没有再?接话。 屏幕渐渐熄灭,失落感也似洪水般涌遍全?身。 为什么偏偏就是今天呢。 愿望又一次落空,酸涩也不争气地从眼眶蔓延出来。 但是她明白,自己没资格去埋怨什么,要怪也只能怪她一开始把期待放得太高。 温书棠揉揉眼尾,努力甩掉坏情绪,把注意力都投入到台上的演出中。 第41章 私奔 是独属她一个人的周嘉让 礼堂光线炫目,明暗交替之间,视野也?被晃得模糊。 但温书?棠却觉得,再没有哪一刻,他?的?模样会比现在更加清晰。 即便?后?面过了很多年,每每想到这一幕,她还是?会不受控制地眼眶发酸,心口像石子掷入湖面那般漾开悸动。 灯光突然?收拢,汇聚成两?束,一束落在温书?棠这里,另一束则精准地将周嘉让照亮。 第一个音符被摁下,前奏缓缓响起?,轻柔婉转的?旋律,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雾气蒙蒙的?雨天傍晚,路灯昏暗,细密连绵的?雨丝顺着屋檐坠落到地面,留下一道道深浅交错的?湿痕。 跟随曲调起?伏,光影变成朦胧的?蓝色,温书?棠眨了眨眼,心思牢牢被周嘉让占据着。 和平时全然?不同?,他?一身黑色西装,布料落拓笔挺,不沾一丝褶皱,脊背挺立如松,身形颀长?清朗,和周遭布景融合在一起?,更显矜贵恣意。 侧脸被顶光勾勒分明,专注又认真的?神情也?一览无余,修长?分明的?指节,于黑白琴键间来?回变换,时轻时重,时急时缓,时而似流水娟娟,时而似蝴蝶破茧,每一个音符都扣人心弦。 琴声传遍每一个角落,就像电影中最珍贵的?镜头,温书?棠心跳陡然?漏掉一拍。 都说人在用心做事时是?会发光的?。 可在她眼里,周嘉让是?比光更加耀眼的?存在。 她不禁开始设想,很多年前,他?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跟着妈妈到各处演出,台上熠熠生辉,台下掌声拥簇。 不,还是?不一样的?。 这一刻,他?只是?她喜欢的?,是?独属她一个人的?周嘉让。 如果可以,温书?棠希望时间能定在这里。 再也?不要继续。 指尖从键盘上划过,最后?一组音阶收尾,余音在礼堂中回荡飘旋。 周嘉让从琴凳上起?身,偏过头,笑着对上她的?视线,眉尾挑起?弧度,缓步朝她走来?。 距离一点点缩短,抑在胸腔中的?跳动也?越来?越快,温书?棠攥紧手心,呼吸微微屏住。 两?束光逐渐合并,地面上两?道身影也?彻底重合,周嘉让停在她面前,半俯下身,眸光深邃而温柔,漆黑眼瞳中倒映出她的?面孔。 低沉的?嗓音带有磁性,温热气息洒在她的?脸上,他?轻声开口:“那天你对我说,希望我能遵循内心,做任何想做的?事。” “回去后?,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答案。” “我希望你能开心。” 他?脸上笑意重了些,凌厉与锋芒皆被消融,放缓语速一字一句:“恬恬,生日快乐。” 虽然?心中有过预期,但如今真切地听到这句话,温书?棠还是?鼻尖一酸,湿热液体在眼圈中打转。 不等情绪进一步蔓延,四周灯光唰一下亮起?,然?后?砰的?一声—— 大簇大簇的?金箔彩带从头顶爆开,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谢欢意和许亦泽捧着蛋糕从帷幕后?出现,字句轻快地为她唱起?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棠棠。”谢欢意把生日皇冠戴到她头顶,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生日快乐呀。” 许亦泽也?在一旁附和,语气真挚道:“棠妹,生日快乐。” 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睫毛早已被眼泪氤湿,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欢意揉揉她的?脸:“这么开心的?日子,可不要哭呀,快来?吹蜡烛许愿吧。” “就是?。”许亦泽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快许愿。” 他?刚准备点燃蜡烛,身旁周嘉让轻咳一声,淡淡撩起?眼,朝他?摊开掌心。 许亦泽立马心领意会,识趣地把打火机交出去:“您来?您来?,不和您抢哈。” 周嘉让哼笑,拇指叩动火机,橙红火光窜出,蜡烛被一一点燃。 他?用手拢住烛火,轮廓被镀上一层光圈,怔松眼尾笑着看向温书?棠:“恬恬,来?许愿吧。” 温书?棠嗯一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交叠在胸前。 其实她今天已经许过愿了。 而且也?……实现了。 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悸动中混着难以言表的?酸涩。 周嘉让有耐心地多等了会儿,直至蜡烛快要燃尽才低声问他?:“许好了吗?” 温书?棠点点头,重新睁开眼,一口气将蜡烛全部吹灭。 “哇。”谢欢意极为捧场地给她鼓掌,弯眼嘻嘻笑起?来?,“看来?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蛋糕很大,四个人根本吃不完。 谢欢意最先起?头,挖下一块奶油抹在温书?棠侧脸上,她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到最后?,变成一场你来?我往的?混战。 许亦泽战况最惨,脸上几乎糊满奶油,就连眼皮都没能幸免。 而周嘉让那边却毫发未损,干净到仿佛置身事外。 许亦泽拿着纸,一边擦脸一边气绝控诉:“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看人下菜碟,老实人被人欺!” 谢欢意抓紧时机又往他?脸上添了一笔,还不忘嘲笑道:“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是?菜鸡。” 温书?棠被两?人逗笑,回身看见站在旁边的?周嘉让,使?坏的?念头一闪而过,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踮起?脚作势就要把奶油抹上去。 本以为他?会阻拦,或者是?躲开,谁知他?竟半点抗拒都没有,反而主动弯下腰,方便?她能够到。 奶油就这么被点在鼻梁上。 他?五官本就硬朗,鼻骨尤其高挺,配上这处点缀,倒是?有几分反差萌的?意味。 温书?棠被他?这意料之外的?反应弄得愣在原地。 “怎么了?”见她鼓起?脸颊,眼睛呆呆睁大,周嘉让忍不住笑,戳了下她的?梨涡,“被谢欢意抹傻了?” “不是?。”温书?棠咬住下唇,眉心稍稍蹙起?,不太确定地问,“你……怎么都不躲?” 安静片刻,像在认真思考,周嘉让终是?不解地反问:“为什么要躲?” “因为……” 唇瓣嗫嚅几下,温书?棠也?有点说不清,乱七八糟地小声解释:“因为从来?都没见你被人抹过。” 上次许亦泽生日也?是?,今天她过生日也?是?,好像每次遇到这种环节,大家都会因为他?身上的?冷淡,不约而同?地自?动略过他?。 但她真心觉得,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好相处呀。 周嘉让只是?笑笑,握住她悬在半空的?手腕,将她手指上的?奶油擦掉,嗯了声承认,然?后?又说:“你是?例外。” 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那边许亦泽清理完惨状,发现新大陆似的?凑过来?,拔高音调呦了一声:“终于有人对我们周少爷下手了啊。” “那我可也?得来?试试。” 周嘉让乜他?一眼,表情很淡,却带着不可言说的?警告性:“试试?” 许亦泽没忍住低骂:“周嘉让你敢不敢再重色轻友一点?!” “敢。”周嘉让挑眉,丝毫没被威胁到,“不过你确定?” 许亦泽:“……” “对了。”谢欢意想起?什么,跑过去拿起?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给自?己加了一个“锵锵”的?背景音,“棠棠,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温书?棠小心翼翼地拆开,盒子里是?一台外形小巧的?拍立得。 眼底又一阵酸热,想不出别的?话,她只能闷闷地对她说谢谢。 “棠棠你和我这么客气干嘛呀。”谢欢意亲昵地搂住她胳膊,“我买了好多相纸呢,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咱们可得多拍点照片留念。” 说罢,她把相机塞到许亦泽手里,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命令口吻:“你给我和棠棠拍好看点啊。” “放心。”许亦泽双手并拢,在额头上轻点一下,“就凭咱们几个这颜值,怎么拍不好看?” 谢欢意嫌弃:“你少自?恋了。” 伴随咔嚓一声曝光,相纸弹出,上头镜像渐渐浮现。 谢欢意歪头靠在温书?棠身上,伸出左手比了个耶,两?张漂亮脸蛋上都挂着笑容,一个温婉如水,一个明媚似光,相互依偎在一起?,构成了十?七岁花季里最好的?模样。 七七八八拍了好一通,谢欢意把人推到周嘉让身侧,俏皮地眨眨葡萄似的?圆眼:“好啦,现在轮到你们俩拍照啦。” 毕竟是?和周嘉让一起?,温书?棠没由得生出些紧张,肩颈有种无处安放的?僵硬,垂在两?侧的?手攥紧又放松。 “哎呀你们俩靠近一点啊。”谢欢意皱皱鼻子,举着相机干着急,“中间那么大一个缝隙是?要干嘛,留给许亦泽当?电灯泡吗?” 无辜躺枪的?许亦泽:“……” 其实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温书?棠的?发丝就蹭在他?锁骨上,垂下的?手臂紧密贴合,隔着两?层衣服布料,甚至能听见彼此凌乱纠缠的?心跳声。 但周嘉让还是?往前移了一步,体温逼得更近,鼻腔里的?雪松味更浓,温书?棠的?呼吸乱得也?一塌糊涂。 “棠棠你再笑一笑嘛。”谢欢意眯起?一只眼指挥,“不要搞得好像我们强迫你一样。” 第42章 秘密 我喜欢你 温书棠足足怔了五秒,呼吸也跟着停了五秒。 瞳孔难以置信地瞪大,下颌拉出一道柔和,她仰起头,手臂举到空中,柳絮似的雪花落进掌心,经过体温的催化,融成细小的水珠。 清澈,透亮,仿佛打磨光滑的珍珠,沿着掌纹缓缓滚动,留下一片湿漉的潮凉。 真的是雪。 一朵银白落上她的眼睫,起落煽动间,那晚吃饭时的对话也随之在?耳边回溯。 ——要是今年漓江也能下雪就好了。 ——会的。 ——真的吗? ——真的,只要你想要,那就会有。 胸腔中的跳动愈发强烈,起伏怦然间,沥出无法言说的酸涩。 其实温书棠对于生日的记忆大多都是非常灰暗的。 小时候妈妈不喜欢她,不仅记不住她的生日,还会在?爸爸和姐姐给她庆祝时大发雷霆,一边责骂她是累赘,只会给家里添乱,一边把蛋糕和礼物通通摔到地上。 温荣升好言好语地劝阻,却反过来被一起训斥,连带温惠也要遭殃,最后变成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吵。 尽管每次爸爸都会安慰她,反复告诉她不要瞎想,但温书棠还是把所有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不希望爸爸为难,更不希望姐姐被骂。 所以她学着撒谎,很懂事地说自己不喜欢过生日。 再后来意外发生,姐妹俩搬到奶奶家,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没有保障,更不要想着去奢望这些。 也只有温惠会在?下班后偷偷带一个小蛋糕给她,还要千防万防不要被其他人发现。 习惯往往是在?日积月累中养成的。 伤痛的确会被岁月抚平,可?曾经那些溃烂到麻木的伤痕,却永久地烙印在?心里。 就这样年复一年,渐渐连她自己都不在?乎了,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循规蹈矩地上学听课,只把它?当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可?就在?这个冬夜。 有人因为她随口说出的愿望,便不嫌麻烦地为她落了一场初雪。 过往数年的空缺,在?这一霎被填满,连带那些委屈和心酸都烟消云散。 眼泪几乎是一瞬间溢出,大颗大颗的滚烫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侧脸往下落,落到衣襟与甲板上,泅开一道道水痕。 这一刻,她非常想要去抱一抱周嘉让。 就像有读心术那般,不等她有动作,周嘉让走上前,双臂自她肩侧绕过,先一步将人紧紧地拥进怀中。 “怎么了恬恬? 低沉声线中混着哑,他下巴贴着她耳畔,手掌安抚地护在?脑后,偏过一点?头问?:“是不喜欢吗?还是说我哪里弄得不好,叫你不高兴了?” 喉咙被腥咸梗住,温书棠无声摇头,吸了记鼻子?,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 “是太喜欢了。” 周嘉让松了口气,浓密的睫垂下,看着缩在?怀里的她,肩膀因为抽噎不住发抖,身形单薄瘦削,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于是手臂力气收得更紧,用这种方?式向她发出信号,让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宽厚的掌轻拍两下,他放缓语气,很低很无奈地笑?起来:“既然喜欢,那怎么还要哭啊?” 情绪如同失闸的洪水,一旦决堤便很难制止,汹涌到将理智悉数吞没,脑袋里一片混乱,语言系统也逐渐崩塌,她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温书棠抬起手,试探环住他的腰,脸颊本能地贴近他胸口。 她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毕竟她从未对身边人提前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此一举,好像关于自己的一切,他总是有办法知道。 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比自己还要更了解自己。 未干的泪沾湿他的衬衫,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轻轻敛动眼皮,闷闷地带着鼻音:“因为你——” 字音在?这里卡住,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凭着仅存不多的清醒,在?后面添上一个字:“因为你们对我太好了。” 好到让她无措,好到让她心慌,就像占了毒药的瘾君子?,她看着自己沉溺,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变得越来越贪心。 但这份好,也会让她害怕。 怕抓不住,怕留不下,怕随时随地会变成一场虚影。 雪落泛凉,心口却滚烫。 周嘉让拨开她耳边碎发,指腹擦掉她眼下那层湿痕,用最亲昵的语调喊她恬恬。 “怎么说这种傻话。” 他似乎在?笑?,但态度却认真:“我们不过是给你过了个生日,这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大的事啊。” “而且做这些都是为了让你开心,如果惹得你哭成这样,那可?就是适得其反了。” 温书棠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嗓音湿哒哒的:“我,我是开心的。” 再没有哪天,她会比今天更加开心了。 周嘉让话语更温柔了些,目光也是,像是在?哄小朋友的家长?:“那就不要掉眼泪了,好不好?”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看她眼圈发红,睫毛被晶莹沾满,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住,疼得他不禁蹙起眉头,喉间溢出不易察觉的哽:“外面天气这么冷,你再哭下去会生病的。” “听话,不哭了。” 鼻尖的酸涩还在?,温书棠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好。” 夜已深,城市却依然璀璨,船只行进平稳,江面漾起层层涟漪。 两岸未熄的灯火交叠呼应,连接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星河。 轮渡上,小雪还在?下,温书棠兴致盎然地用手去接,忽然想到许亦泽送她的那个水晶球。 如果说水晶球里的模型,是人们向往的童话场景,那么此刻她眼前所见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周嘉让为她打造出来的美好梦境。 周嘉让站在?她身后,看着女孩趴在?栏杆上,半仰着头,黑发乖顺地垂在?身后,江边雾气给她蒙上一层滤镜,徐徐坠落的素白雪粒,像精灵一般缭绕在?周身。 唇角宠溺地向上勾起,他几步过去,靠在?身边挡住风寒,模仿她的样子?去接雪:“可?惜这雪还是有点?小,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大雪。” 温书棠侧头,瞳仁澄澈干净,对上他的视线,她弯弯嘴角露出两个梨涡:“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能看见雪,她已经很知足了。 周嘉让没接话,漆黑眼瞳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温书棠又想起什么,翕动唇瓣好奇道:“所以你白天说的有事,就是在?忙这个吗?” “嗯。” 她头发上沾了些雪,周嘉让伸手帮她拂去,胸膛微微发出震动:“想给你个惊喜来着,就没有实话实说,恬恬不要生气。” 温书棠心软得不像话,声音也是:“没有生气。” 她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和他生气啊。 “冷不冷?”周嘉让贴着她脸颊试了试温度。 温书棠说不冷,注意力还放在?雪上,想了好半天也没想通:“这个到底是怎么实现的啊?” “难道是造雪机吗?” 她自言自语地纳闷,左右张望了好几圈,但什么都没找到,只能睁大眼睛疑惑地和周嘉让求证。 周嘉让被她的可?爱逗笑?,手指在?她下巴捏了一记,挑动眉梢,黑眸中闪过坏笑?,一字一顿地在?她耳边:“保、密。” “要是讲出来了,以后你就不需要我了。” 什么嘛。 温书棠一头雾水,没由得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但她很快又生出新的担心,琥珀色眸光暗了一下,言语怯怯地问?:“那,这是不是要很多钱吗?” “问?这个干嘛。”周嘉让戳她眉心,瞥见她露在?外面的指节泛着淡红,倾身拉起来包裹进自己的掌心。 想法愈发笃定,温书棠替他心疼起来:“以后……还是别?弄了吧,不……” “怎么,这就想着给我省钱了啊。”周嘉让懒懒笑?着打断她。 这句话说得实在?暧昧,温书棠一时被噎住,嫌他乱转话题,有点?恼地叫他:“周嘉让。” “嗯,我在?呢。” “恬恬。”周嘉让敛起不正经,双手轻搭在?她肩膀上,“金钱并不能作为衡量一切的标准。” “有些东西?,本来就是无价的。” “比如呢?”温书棠下意识问?。 周嘉让答得自然,脸上是纵容的笑?:“比如你的开心啊。” 他揉揉她的发顶:“只要你开心,那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靠在?一起,轮渡在?江上绕了一大圈,按照原来的路线折回,隐隐已经快要停岸。 栏杆上积着薄薄一层白,温书棠正在?上面胡乱作画,周嘉让突然叫她:“恬恬。” “嗯?” 周嘉让握住她发凉的指尖:“刚刚在?礼堂里,你许了什么愿?” 温书棠被问?得一愣,咬住下唇朝他眨了眨眼:“不能说。” “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吗?”周嘉让又笑?,懒散地拉长?尾音,晃着她的手纠正,“可?愿望就是要说出来才灵啊。” 见他不像开玩笑?,温书棠将信将疑地开始动摇:“……是这样吗?” “当然啊。”周嘉让扯唇,被风吹乱的额发抵在?眉骨上,五官在?夜色衬托下多出几分柔和,少?年气也更重?,“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帮你实现?” “……” 眼眸微动,心跳不知第几次加速。 她低下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嗫嚅道:“可?是你已经帮我实现了。” 第43章 过敏 我的唯一。 两段视频反复看了十几遍,时针划过大?半格,距离零点还剩最后五分钟。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如同老电影般一帧帧在脑海里回放着?,得?到的惊喜和感动太多?,温书棠觉得?自己应该纪念下,于是把四人合拍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又在上面?配文:【谢谢你们~】 谢欢意跳出来给她秒赞:【嘻嘻,明年生日还要陪你一起?过。】 温书棠回她一句好,指尖习惯性地向上滑,发现那个梧桐树头像在十分钟前也更新了一条动态。 看清楚内容后,她呼吸没由?得?一滞。 周嘉让居然把他们两人的合照单独发了出来。 当时在礼堂,她整个人都被兴奋包裹着?,没觉得?这照片有什么不对,现在冷静下来看看,姿势好像有些过于亲密了。 周嘉让揽着?她肩膀,侧头看向她时,因为距离太近,隐约间有种吻上她发丝的错觉。 心跳怦怦两下,温书棠深吸一口气,勉强将?那股不争气的害羞压了下去。 视线落回屏幕,下面?的评论已经炸开了锅。 【许亦泽:呵呵,什么意思,我和谢欢意就不配出镜是吧。】 【谢欢意:……本?来就是给棠棠庆生,咱俩出镜干嘛,戏可真多?。】 【关嘉元:?卧槽这什么情况】 【关嘉元: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吗?官宣了??】 【关嘉元:不对啊,你们俩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我怎么完全没察觉?】 【班长:因为你瞎。】 【关嘉元:……】 【关嘉元:不过让哥你这文案我怎么看不懂??这是英文吗??】 【班长:长按翻译,不谢。】 【关嘉元:卧槽!让哥你这话也太那个了吧,可以可以,恭喜祝福。】 太那个了? 温书棠看得?云里雾里,连忙把动态下拉一点,看见周嘉让发的配文。 【joyeux anniversaire, mon seul et unique.】 后面?还跟着?两个糖果表情。 长按选择翻译,房间里信号不太好,加载框转动好几圈,才弹出一句中文释义。 【生日快乐,我的唯一。】 盯着?这行?小字,瞳孔不受控制地睁大?,刹那间,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大?束大?束的烟花在眼前绽开,绚烂到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呼吸发软,心口发软,连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发软。 唯一。 他的唯一吗? 既然这样的话,刚才她胡思乱想的那个问题,是不是可以大?胆一点地得?出答案了? 分针跳到顶端,冬至结束的前一秒,手心嗡嗡两声震动,周嘉让又给她发来消息。 【1205y:恬恬,生日快乐,】 【my:你都对我说过好几次啦。】 【1205y:嗯,是我太贪心。】 【1205y:没能在生日第一秒给你送上祝福,就想在最后一秒再?对你说一次。】 屏幕上倒映出一张傻笑的脸,温书棠对着?聊天框弯弯唇角:【那,我都收到啦。】 【1205y:好了,早点去睡觉吧。】 【1205y:晚安。】 【my:晚安。】 话虽这么说,但因为他那条朋友圈,这晚温书棠彻底失眠。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那首《不能说的秘密》,她披着?小绒毯,双臂交叠伏在书桌前,桌角灯光融融,弯腰从?抽屉拿出自己的日记本?。 翻到最后几页,那张双人拍立得?,和去年运动会上拍到的照片放在一起?。 那时她只?敢站在远处,于人群中偷偷望一眼他的背影,就算合照也是凭借错位换来的,更是不敢妄想,自己有一天会离他这样这样近。 而这一刻,就好像是苦尽甘来了。 她忽然想起?电影中的台词,低下头,肩颈与脊背连出一道漂亮的线,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下: 【从?琴房到教室一共108步,走向你的每一步,我都记得?。】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吗?】 - 年底越来越近,漓江的气温也越来越低,教学楼前的梧桐树被冻得?干硬,窗户上镀着?蒙蒙一层雾气。 日历一张张翻过,圣诞节的气氛还没散尽,大?家又开始期待跨年夜的来临。 周一晚上,周嘉让照例送温书棠回家。 小巷静谧无人,只?有冬雨在淅淅沥沥地下,走到楼前时,他停下脚,把拎在手里一路的书包还给她:“恬恬。” 温书棠抱着书包仰起头:“嗯?” “遇上点事要去处理。”周嘉让垂眼,把她衣服下摆不小心沾上去的雨痕擦掉,言语含糊其辞,“接下来几天我都不在漓江。” “不在漓江?”担心一瞬间冒出头,温书棠不禁皱眉,“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没有。”周嘉让扯唇,在她头顶揉了几下,有种让她放心的意思,“就一点小事。” 温书棠哦了声,很?乖地没有多?追问。 周嘉让又去捏她脸,眼角溢出宠溺的笑意:“我不在能照顾好自己吗?” 耳畔几缕碎发散下,拂在皮肤上很?痒,温书棠不自觉抬手,指腹却触碰到一片滚烫。 睫毛眨动的速度加快,她喉咙空咽几下,然后才慢慢吞吞地小声答道:“能啊。” “是么?”周嘉让俯身,漆黑的目光与她平齐,“但我好像有点不放心呢。” 温书棠鼓鼓脸颊,咕哝着?接话:“有什么不放心的呀,我又不是小孩子?。” “哦。”他意味深长地拉长语调,痞气又散漫地模仿她刚才的话,“原来棠棠不是小孩子?啊。” 温书棠脸颊红透,被他逗得?快要冒烟,没什么威慑力地横他一眼,对抗不过地转移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周嘉让也没再?闹她,不正?经的劲儿收了收,沉声回答:“我也不确定,不过会尽快。” “好吧。”温书棠语气闷闷,心里生出几分不舍,安静几秒后补充一句,“那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眉梢轻扬,周嘉让笑得?散漫:“遵命。” …… 隔天,身后位置果然空落落的。 第二节英语课结束,温书棠握笔改着?卷子?,注意力却一直涣散,余光时不时就瞟到贴在桌面?的日历上。 31号被红笔圈出,还有三天就要跨年了,也不知道周嘉让能不能赶回来。 她还想和他一起?迎接新年呢。 谢欢意抱着?奶茶从?外面?回来,一打眼就看见她这副恹恹蔫蔫的样,忍不住凑过去打趣:“不是吧棠棠,周嘉让这才走了半天,你怎么就满脸魂不守舍的。” “你们俩。”她伸手在她鼻尖上点了点,“要不要这么腻歪啊。” “欢意你乱说什么。”温书棠坐直身子?,低头把试卷翻到背面?,口是心非地否认,“我才没有。” 谢欢意憋着?笑,也不拆穿她,话锋一转:“对了棠棠,把右手给我。” 温书棠懵懵地伸出右手:“干嘛呀?” “我最近在网上学了怎么看手相。”她神秘兮兮地挑挑眉毛,“让我来给你算一卦。” 温书棠一向不信这些,蹙眉质疑道:“真的假的?这东西准吗?” “那是当然了。”谢欢意靠谱地拍拍胸口。 指尖在掌心来回划动,似羽毛刮过,痒得?让人不太适应,谢欢意研究半天,眉头倏然一皱。 温书棠心口也跟着?缩了下,试探发问:“怎么了吗?” 谢欢意把头凑得?更近了点,卡顿了将?近半分钟,抬头朝她笑笑,眼神却飘忽:“没事没事。” “特别完美,一生幸福美满发大?财!” …… 什么啊。 温书棠觉得?自己好像是上当了。 刚要把手撤回来,谢欢意在她手腕内侧那里点了点:“诶棠棠,你这怎么有块疤啊?” 暗红色的伤疤,极其突兀地嵌在她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就像一道裂痕横亘在雪地中央。 她心疼地压低眼头,轻轻吹了口气:“怎么弄的啊?之前我居然都没注意到。” “没什么。”温书棠眸光微动,口吻轻松地一笔带过,“就是小时候不小心被烫了下,都过去很?多?年了。” “肯定很?疼吧。”谢欢意皱起?脸。 温书棠淡淡笑了笑:“还好。” 话音落下,某些场景也自动播放在眼前。 那时她刚读初一,有天放学回到家后,打开门发现江伟诚正?满身酒气地殴打着?温惠。 都来不及把书包放下,她跑过去拼命阻拦,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人推开,但也因此把江伟诚惹怒,直接将?红热的烟头摁在她身上。 滋啦—— 皮肉被高温灼烧开来。 疼吗? 其实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应该是疼的吧。 但当时那种情况,她根本?没心思管这些,只?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希望自己再?强大?一点,这样就能保护好姐姐。 可直到现在…… “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耳边突然传来的男生让她从?往事中蓦然回神。 许亦泽夹着?篮球,额前一层热汗,好奇停在课桌旁边:“看手相呢啊?” “那正?好。”他朝谢欢意摊开手心,“快来给我也看看,看小爷我以后是不是能发大?财。” 谢欢意前天刚和他拌过嘴,到现在气还没消,搪塞地扫了几眼,嗓音冷淡:“事业线太短。” “穷一辈子?。” 许亦泽:“……?” 第44章 新年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关嘉元下巴都要惊掉,眼睛瞪得老大,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许亦泽掀起眼皮,有被他这个问题无语到:“不是,这我有什么好骗你的。” “之前好几次还是我帮他买的药呢。” 关嘉元震撼到说不出话,憋了好久,从齿缝里?蹦出字音:“牛逼,为爱甘愿过敏。” “没想到我们让哥居然还是个大情?种啊。” 许亦泽也哼笑,拇指解锁手机,半低着?头,欠欠地给这位当事?人发过去一条消息。 【许亦泽:听老关说你回来了,正带着?人在外面吃饭呢。】 【许亦泽:怎么样啊?需不需要兄弟给你送盒过敏药?】 半分钟过去,对面没好气?地甩过来一个字。 【iris.:滚。】 许亦泽也不恼,脸上笑意反而更深,好心好意地劝:【我说正经的,你悠着?点啊。】 【出了事?我可不过去救你啊。】 糖水店内,做好的赤豆元宵被送过来,热雾氤氲,空气?中飘荡着?香甜。 周嘉让冷冷扫过这两条,懒得多搭理他,直接长按送进回收站。 温书棠坐在对面,瞧见他的动?作:“怎么啦?” “没事?。”周嘉让帮她拆开餐具,用纸巾多擦了几遍,眉头一撇嫌弃道?,“许亦泽有病抽风。” “好吧。” 温书棠握着?勺子,慢慢吞吞地喝着?暖汤,细密的眼睫悄悄抬起,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周嘉让身上放。 刚才在电影院那边,光线过于昏暗,朦朦胧胧地像是罩着?一层纱网,到了这里?,她才发现他脸色不是很好。 眉梢下耷,眼下挂着?一圈乌青,略长的黑发压过眉骨,依然挡不住神情?中的倦怠。 他……很累吗? 是事?情?解决得不顺利吗? 可最近每次发消息,他都告诉自己说很好啊。 眉心不受控制地皱起,正这样胡思乱想着?,周嘉让在她额前轻点一下:“怎么了恬恬?” 温书棠一头雾水地啊了声:“我没怎么啊。” “是么。”周嘉让伸出手,把她嘴角沾着?的一点桂花屑擦掉,“但我怎么觉得你从影厅出来就闷闷不乐的。” 他试图猜测其中原因:“和谢欢意吵架了?” 温书棠摇摇头:“没有。” “那就是电影不好看?” 温书棠瘪着?腮帮,像是在迟疑,语速很慢很慢:“倒也不是不好看,就是……” 她把剧情?的大概内容讲了一遍。 黑眸专注落在她身上,周嘉让侧耳听得仔细,等?她全部说完才开口?问:“然后呢?” 温书棠捧着?瓷碗,低垂的睫毛被烘出一层白气?,语调也湿湿闷闷的:“我就是没想明?白,为什么男主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恬恬。”周嘉让坐到她身边,掌心轻轻抚上她的长发,压低声线开解她,“人都是会?变的。” 温书棠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想不通,安静少许,蓦地又侧头问他:“那你呢?” “你会?变吗?” 时间在这一刻被冰冻住。 他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温书棠霎时泛起忐忑,手指不安地缠住衣角,正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时—— “会?。” 耳边传来他低沉清晰的答案。 “……” 眸光毫无征兆地猛颤了下。 温书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答案,她潜意识觉得周嘉让和电影中的男主不同,但听见这脆生生的一个字,鼻尖还是没由得冒出一股酸涩。 她没出息地想去揉眼,但下一秒,手就被人紧紧攥住。 周嘉让太懂她在想什么,指腹在她手背细细蹭过:“恬恬,我说会?变,是因为随着?年岁流逝,人们的样貌,性格,做事?方式都会?不可避免地发生改变。” “不止是我,你也一样。” “但。”他停顿几秒,“对我来说,也有很多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比如呢?”温书棠没多想就追问出来。 周嘉让捧起她的脸,让她和自己视线相对,字句笃定,沉沉地烙进她心间: “对你,我不会?变。” - 吃过饭,时间还不到九点。 两个人从店里?出来,周嘉让把她外套衣领拉严,夜色将他面庞雕刻得愈发深邃,笑着?问她:“接下来想去哪?” 温书棠抿唇思考,仰起脸提议:“要不要去长江路?那边好像每年都有跨年活动?,据说还有烟花秀。” 说完又担心他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于是又弱弱改口:“其实我去哪都可以。” “走吧,就去长江路。” 周嘉让笑了笑,握住她藏在袖管里?的手,带动着放到自己的右侧口袋中。 十指紧密相扣,指骨相互摩挲,手心隐隐渗出汗,连带着?其他感官也开始升温。 漓江的冬,湿冷难耐,温书棠从小体寒,手脚冰冷是常有的事?。 但此时此刻,余光瞄到身侧那道?挺拔身影,恍然间她觉得,这个冬天?应该不会?那样漫长了。 烟花秀还没开始,马路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两人没跟着?过去挤,在附近找了一处比较清净的天?桥,顺着?一旁的窄梯上去,中途遇见一个卖发卡的婆婆,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买一个。 周嘉让停下脚,挑中一个白色的兔子发卡。 温书棠正意外他竟然喜欢这些小玩意,忽然他别过身,抬起手,把那个发卡戴在她头上。 她整个人都懵得厉害:“给我戴这个干嘛?” 周嘉让调整好发卡的位置,唇畔挑出满意又宠溺的笑:“真?可爱。” 耳根一瞬间变烫,心跳也加速得不太正常,温书棠咕哝着?反驳:“你又调侃我。” 天?桥上的视野比想象中要好,能俯瞰到整座城市的车水马龙。 喧嚷声渐重,喘息间的白气?在空中散开,温书棠偏过头,周嘉让双手撑着?栏杆,姿态虽懒散,但下颌线条凌厉收紧,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指尖掐进掌心,她佯装随意地问:“这几天?你去哪了啊?” 周嘉让抬眉,眼眸侧过来看她,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什么,鼻音很浅地扬起:“嗯?” 看着?他眼底的疲态,温书棠心口?一紧,眼头蹙到一起:“是不是事?情?解决得不太顺利啊?” “没有。”周嘉让扯唇,宽大手掌搭上她后颈,安抚似的捏了几下,“怎么这么说。” 他话语轻松,但温书棠能感受到夹杂在其中的抗拒。 他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于是摇了摇头,不再追问:“没什么,我随便猜的。” “别乱想。”周嘉让轻声哄她,注意到她衣兜塞得鼓鼓的,手指伸过去点了点,“这里?装的什么?” 温书棠啊了下,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刚准备欲盖弥彰地说没有,周嘉让却先一步把里?面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个梧桐树模样的木制小夜灯。 “这是……”他挑起眉毛,语气?也跟着?上扬,“送我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温书棠还是嗯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鼻梁:“是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 “那怎么不给我?”周嘉让直直盯着?她,眼睛里?的笑藏不住,“要不是我自己发现,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没、没藏。” 温书棠像鸵鸟一样埋着?头,声如蚊呐地解释:“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但做得不太好……” 所以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给他。 “谁说不好了?”周嘉让出声否认,尾音稍稍抬高,莫名?有种要找人算账的意思。 温书棠没说话,唇角却不动?声色地向上勾了勾。 周嘉让半倾下身,与她眼神平齐,薄唇翕动?叫她恬恬:“怎么想到要送我这个?” 四周是凛冽的风,他们俩的鼻息温热交织在一起,身后场景皆成虚幻,琥珀色眼瞳完全被他占据,温书棠不自觉吞咽了下,磕磕巴巴地说:“把小夜灯放在床边,等?到了晚上,房间里?面就不会?再黑漆漆的了。” 周嘉让一下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上次在电玩城的包厢,他密闭恐惧发作,她当时没有冒犯地多问,但是却一直默默记在心里?。 担心他晚上睡觉会?难受,所以选择亲手做了这盏小夜灯。 心脏像被泡进水里?,数不清的气?泡碾过,酸涩中混着?难以言说的柔软。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眼中情?愫翻滚,嗓音骤然沙哑几分,他的手贴上她面颊:“那为什么会?是梧桐树模样的?” “因为……”女孩声音轻软,如同春日煦风般温和,瞳孔干净透亮,只看一眼都叫人沉溺其中,“你的头像和背景都是梧桐树,朋友圈里?也有很多梧桐树的照片,所以……” 不等?她说完,周嘉让手臂圈住她后背,力道?很重地将人拥进怀中。 温书棠迟钝几秒,脸颊撞上他炽热的胸膛,鼻腔中盈着?独属于他的清凛,耳畔是他强有力的脉搏。 他们就像两座休眠火山,在相遇的一刹那喷发,蔓出惊天?动?地的滚烫。 “恬恬。” 周嘉让喉咙微哽,像被砾石碾压过那般嘶哑地说。 “谢谢你。” 温书棠晃晃头,柔软发丝蹭在他颈侧,笨拙地伸出手回抱住他。 时间好像定格在此,远处的喧嚣被过滤掉,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拥抱,任凭心跳与呼吸将悸动?蒸腾。 第45章 祈求 仿若是不成形的吻。 和周嘉让分开?之后,温书棠转身进入楼道。 头顶照灯还是没?有修好?,月光将?白墙上的影子无限拉长,夜风肆虐敲打着玻璃,伴随滋滋电流声,她开?着手电走上三楼。 还不等开?门,里面便传来重物?砸地的砰砰声,紧随其后,是男人蛮横暴躁的脏话。 “少废话,钱呢?” “听?不懂话是吧,老子问?你钱放哪了?!” 像坠入无边海底,心脏猛然一沉,浑身血液冰冷,直直倒流向上。 温书棠摸出钥匙,可越是着急越是出错,悬在空中的手止不住发颤,掌心腻着潮冷,连续试了三次,才勉强对准锁孔。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客厅的白色瓷砖上,满是雪水融化?后的黑色脚印,茶几衣柜上的抽屉全部敞开?,显然是被人暴力翻找过,桌椅东倒西歪地摊在地上,花瓶摆件也被四分五裂地摔成?碎片。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来不及换鞋,温书棠冲进卧室,浓重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眼前的场景更?是让她瞳孔骤缩。 温惠瘫坐在地上,身上衣服被撕掉大半,光洁白皙的肩颈暴露在外面,隐约可以看见上面紫红色的血痕。 而江伟诚扯着她头发,犹如久困于地狱中的恶魔,正?摁着她的头用力往桌角上磕。 温书棠连忙跑过去,双手抓住江伟诚胳膊,指节被逼得泛白,手背上绷起青色血管,拼了命地想要将?人向后推开?。 可男女力量终究悬殊,绵软抵抗不住强硬,男人纹丝不动地停在原地,偏头瞧见是她,浑浊的眼球中爆发出嫌恶,反手将?她狠狠甩到一旁的角落。 “滚。” 他朝地面淬了一口?:“识相就滚远点,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腰背撞上床沿,伴随一记闷响,钝痛如洪水般席卷全身,视线短暂地黑了一瞬,温书棠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过了三四秒才缓过神来。 江伟诚还在继续,她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再一次拨通报警电话,讲明情况后,字句破碎地拜托他们快点过来。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过来救我姐姐……” “我们马上安排出警。”女警干脆利落,不忘在另一头轻声安抚她,“不要莽撞,不要激怒对方,记得保持通讯顺畅。” 温书棠艰难地嗯了声:“好?。” 电话挂断后的每一秒,仿佛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无助和慌乱占据思绪,满目混沌中,脑海中下意识闪过一道身影。 一道总是护在她面前的身影。 恍若即将?溺毙的人发现了最后一根稻草,她不管不顾地就想抓住,理智已然被恐惧吞没?,直至那?道低沉的声音出现在听?筒中—— “温同学,才到家啊?” 情绪如同失闸洪水,一瞬间喷涌泄出,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被哽住的喉咙发声困难:“周、周嘉让。” “怎么了恬恬?” 他声线顿时变得焦灼,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出什么事了?” “你能不能上来一趟。” 呼吸急促又颤抖,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散:“我姐姐她……” 也就在这一秒。 江伟诚倏然回头,眼神恶狠狠地投来,像是吐着芯子的毒蛇,如坠冰窟的寒意攀爬上周身。 “又他妈想报警是吧。” 他喘着粗气怒吼道。 江伟诚松开?温惠,别身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温惠不顾疼痛地想去阻拦,但却被他一把甩开?,整个人重重跌坐回去,一边流泪一边无力呢喃出几个字:“恬恬……你快走……” “……别管姐姐。” 心跳达到顶峰,感官失神到麻木,温书棠跌跌撞撞地后退,肩膀却猝不及防抵上一块坚硬。 ……退无可退了。 江伟诚停在她身前,面目狰狞,就像会吃人的兽:“老子让你报!”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脸上。 手机被打落在地,耳边嗡嗡响起杂音,脸上像针刺那?般火辣辣的疼,细腻的皮肤上很快多了一道清晰的红印。 温书棠伏倒在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部翻江倒海地恶心,身体?发轻好?像浮在云端。 江伟诚还不解气,一把揪起她的衣领:“上次的账老子还没?和你算呢!” 说罢,他抬臂又想挥拳,自我保护机制被唤醒,温书棠本能地闭上眼,侧过头向着另一边躲开?。 但预料中的痛感并没?落下,取而代之是耳边哐当的一声—— 外面门被暴力踹开。 江伟诚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周嘉让的拳头已经暴戾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操!” 他吃痛地呵出一句惨叫。 温书棠迟钝地睁眼,屋里的灯被砸坏了几盏,昏暗光线下,只见周嘉让面色阴沉,一双黑眸狭长收紧,额角处的青筋暴起,轮廓线条绷得凌厉。 他眼角泛红,死死盯着江伟诚,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他千刀万剐,剥骨凌迟。 旁边温惠虚弱地开?始干咳,顾不上自己的痛,温书棠踉跄过去,扯过软毯披在她肩头,伸手紧紧将?人护在怀中。 江伟诚被那?一拳揍得发懵,捂着额角看见一张陌生面孔,骂骂咧咧道:“你他妈谁啊。” 周嘉让没?说话,照着他下巴那?块又来一下,暗红血迹很快就顺着嘴角往外冒。 江伟诚来了火气,胸口?剧烈起伏着,龇牙咧嘴地挤出字音:“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知不知道我是谁啊,居然敢打老子。” 他撑地正?欲起身,却被周嘉让摁住后颈,手臂扭曲地反锁在身后,骨节错位声回荡在房间之中。 周嘉让沉声回应先前那?句:“打得就是你。” 江伟诚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被放倒,侧脸在地上压变了形,鼓动腮帮,咒骂声没?停:“哪来的小兔崽子!没?事找死是吧!” “老子教训自己女人,关你他妈的什么事!” 周嘉让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在下腹部猛踹了脚,漆黑的眼睫垂下,一字一句地反问?:“觉得欺负女人很光荣是吧?” “刚才不是挺能的吗。”他轻佻地拍拍江伟诚的脸,舌尖顶过侧腮,“继续啊。” 江伟诚气若游丝,哪还有还手的能力,斜着眼睛愤恨瞪他。 周嘉让冷哼:“还以为你多大本事。” 他把人扔到一边,回身扫到温书棠脸上的巴掌印,瞳孔中霎时翻滚出阴翳,倾下身,虎口?重新卡上江伟诚脖子。 “你他妈动她了是不是?” 周嘉让头一次在她面前爆脏。 江伟诚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反而洋洋得意地讥笑着:“是又怎样。” “老子是她家长,她上学的钱都是老子出的,打骂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 “怎么。”他明白过来什么,唇角僵硬地颤动,“莫非你是看上她了?” “呦,没?想到这贱胚子还挺有手段的,说说她怎么勾引你的,是不是——” 这几句话如同催化?剂,戾气彻底被点燃,周嘉让弓着背,额发蓬乱,对他抡去更?重的一拳:“你再他妈说她一句试试!” “我看你是活够了是吧。”他把江伟诚推到墙上,手上力气逐渐加重,散漫地透出一股狠劲,“行,那?老子成?全你。” 嘟—— 警笛声由远及近,蓝红交替的警灯撕开?夜的沉寂。 温书棠如梦初醒,脚步慌张地去拉周嘉让,摇着头嗓音沙哑:“阿让,别打了。” “警察来了。” “为了他,不值得。” 周嘉让这才勉强作罢。 江伟诚不是第?一次犯事,警察对他的德行了如指掌,直接按着人上了警车,温惠他们则被送去医院。 临走前他还在不服气地挣扎:“凭什么只抓老子一个人啊?你们睁开?眼看看,那?小兔崽子都把老子打成?这样,那?可是下死手啊,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带走?!” “少废话。”警察没?耐心听?他嚷,一把关上车门。 …… 外头雪停了,淅淅沥沥又下起了冬雨。 窗上水痕交错,霓虹街景模糊成?一团,救护车内气压被冰冻,不知是伤的太?重,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温惠在中途昏了过去。 护士给她做初步检查,温书棠守在旁边,面色苍白,气息声很重,一颗心来回忐忑着,嘴唇被咬成?青紫色也浑然不觉。 周嘉让眉心紧蹙,手指抵过去:“恬恬。” “别咬了。” 温书棠说不出话,肩膀抑制不住在打颤。 周嘉让握住她的手,力度很大,指腹几乎陷进她手背的软肉中,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侧头靠在她耳边,仿若是不成?形的吻,一遍又一遍地呢喃:“没?事的。” “相信我,会没?事的。” 二十分钟后,车辆终于抵达医院。 白色的门慢慢闭合,温惠被带进诊室做进一步的检查。 萧条清寂的走廊,消毒水气味冰冷又呛人,温书棠等在外面,脱力一般缓缓蹲下,纤细的手臂环住膝盖,脑袋埋进臂弯,颈线似浮萍般脆弱易折,小小一团地窝在那?,就像一个迷失方向后无家可归的小孩。 周嘉让缴完费用,在警察那?边做好?笔录,一路小跑着回到楼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心口?像被千万只蝼蚁噬咬,又像被生生剜下去一块,疼得让他说不出话来。 第46章 办法 这里只有我,其他人看不见。…… 周嘉让揽着她的腰,小心将人横抱起来,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让她环着自己脖颈,脑袋斜靠在?肩膀上?。 他像哄小朋友那样,掌心轻轻拍着她:“哭吧。” 说完又把人往身前?藏了藏,在?她耳边安抚地贴着:“这里只有我,其他人看不见。” 眼?泪一颗颗滑落,顺着她白净的侧脸,流经嘴角,晕开一抹腥咸。 嘴唇被咬出一圈齿印,肩膀止不住地颤,温书棠在?他怀里哭了好久。 后来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呜咽声一点点弱了下去,只是埋头默默地掉着眼?泪。 周嘉让就这样抱着她,也陪着她,一遍又一遍擦掉她的泪,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没事,不管怎样还有他在?呢。 身上?冲锋衣被浸湿大半,深深浅浅的泪痕交叠在?一起,潮凉渗透皮肤向内蔓延,将他心口都氤出一片酸痛。 温书棠就是看着软,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挺坚强的,也挺倔的,总是怕麻烦别人,怕拖累别人,碰上?什么事都不说,喜欢一个人闷在?心里消化。 这些?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所以能?像现在?这样,痛痛快快地在?他面前?哭一场,他反而觉得是好事。 他当然有私心,希望自己在?他那里是和其他人不同的,是能?展示所有情绪的,是能?完全卸下防备的。 走廊里很寂静,只有他们俩轻缓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等她平复得差不多了,周嘉让用手?在?她眼?尾揉了揉,从?口袋里找出纸巾,抽出一张放到她鼻下:“擤一下。” 温书棠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自己来,但她真的太累了,四肢像被灌了铅那样沉,连抬起来都做不到,只有搭在?腿上?的手?指能?微微蜷缩。 周嘉让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伏在?腰后的手?紧了紧,绷直唇线放低声音:“没事恬恬。” 他勾唇很轻地笑了下,减轻她的心理?负担:“和我这么见外干嘛。” 用完的纸巾被揉成一团,抛出扔进垃圾桶中,周嘉让垂眸看着她,看她眼?睛鼻尖都红红的,睫毛上?湿漉漉地挂着泪,眉心不自觉就跟着皱起来:“好受点了吗?” 温书棠点点头。 “那在?这等我一会好不好?很快就回?来。” 她没问他要去干嘛,仍然点头。 周嘉让把人放到一边,去拐角自助机那买了瓶水,又到护士站要来处理?瘀伤的东西?,三步并两步地回?来,手?臂穿过腋下,将她重新?抱回?腿上?。 “喝一点。”他拧开瓶盖,喂到她嘴边,“不然嗓子会疼。” 温书棠这次很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擦干唇边残留的一点水渍,周嘉让拿出药膏和棉签,放在?她眼?前?晃了晃,语速缓慢有种商量的意味:“涂点药吧恬恬。” 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好,温书棠明白,自然也不会蛮不讲理?地拒绝。 那一下打得挺重的,江伟诚几乎是用了十足十的劲儿,她皮肤本来就嫩,平时不小心碰一下都明显,何况是这么大一个巴掌印。 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红痕不仅没消,反而越来越显眼?,半边脸都隐隐约约地肿了起来。 周嘉让唇抿得发白,面色也阴沉得难看,心脏像被插进去一把匕首,每跳动一次,都有种彻入骨髓的痛。 真的很痛,痛得快要窒息。 喉结上?下滑动,他抑住心里的波涛汹涌:“很疼吗?” “疼的话?就告诉我。” 泛白的唇瓣微张,寒凉空气自间隙中涌入,她摇摇头,喉咙费力挤出一句沙哑的低语。 “不疼的。” 话?虽这么说,但周嘉让手?上?力度依然放轻了几分:“忍一忍。” “都怪我不好。”他尾音发紧,轮廓线条绷得更紧,悔意如同翻涌而起的海啸将他淹没,“当时就应该把你送到楼上?的。” 温书棠噙着鼻音,否认他的自责:“不怪你,是我自己说可以的。” 涂完药,周嘉让拨开她被冷汗黏在?额前?的碎发,眉宇间的鸷气化不开,额角青筋突突在?跳,沉默片刻后问她:“他……经常这样打你们吗?” 温书棠没吭声,好不容易唤醒的那点反应也消失了。 脑袋里还是乱的,像被人塞进一团乱麻,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这些?,更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自己家里的种种狼狈。 她本来是不打算让他知道?的。 但那时情况实?在?紧急,她仿佛被扔进巨型迷宫的蚂蚁,脆弱迷茫,找不到任何方向,除去警察之外,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周嘉让一人。 万幸他没有走远。 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结果还不一定会糟糕成什么样。 细密的眼?睫抬起,一双惹人心怜的眼?望向他:“阿让。” 指尖掐进掌心,询问的话?语犹犹豫豫:“你会不会觉得……” 后面半句,她怎么都问不太出,但周嘉让却能在无言中读懂。 “不会。” 他的答案干脆利落,字句笃定:“他是他,再怎么烂是他的事,你和姐姐都是无辜的。” 温书棠眼?眶倏得酸了一下。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无厘头,但以往每次江伟诚回?来闹事,大嚷大叫引得邻居不满,最后赔礼道?歉,看人脸色的却是姐姐;初三那年,他酒后在?街上?骚扰余莉,最后被报复算账,被议论指点的人却是她。 这么多年,好像周围所有人都自动将她和姐姐与他绑定在?一起,搬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观点,明里暗里地提醒她,江伟诚烂,他的家人也一样烂。 周嘉让却告诉她,他们之间泾渭分明,不存在?那些?所谓的连带关系。 诊室的门在?这时开了,医生?拿着报告单出来,和他们讲明情况:“还好,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就是炎症比较重,今晚得留院观察一下,打几瓶消炎针,看看明天是什么情况。” 温书棠终于松下一口气:“谢谢医生?。” 那晚的当值医生?,刚好是外公曾经的学生?,周嘉让过去打了个招呼,给她们换到了楼上?最好的病房。 温惠沉沉睡着,温书棠守在?床边,帮她把被角掖好,输液速度调慢一点,握着姐姐的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满是伤痕的脸庞。 她还不到三十岁,眼?角已经生?出不少皱纹,柔软长发间也隐隐露出几根银丝。 眼?底泛起的酸涩又重了一点。 周嘉让从?外面回?来,关好门悄声走到她身旁,伸手?揽住她单薄的肩膀:“没事了,医生?都说没事了,姐姐睡一觉就好了。” 温书棠嗯了声:“我知道?。” “阿让。”肩颈拉出一道?折线,她仰头对上?他漆黑的眼?,“谢谢你。” 周嘉让揉揉她脑袋,压了整晚的眉宇怔松下来:“说什么傻话?。” 夜很深了,新?年的喧嚷氛围散得彻底,城市内外陷入一片沉寂。 折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周嘉让瞥了眼?墙上?的时钟,黑色指针马上?就要划过数字四。 “不早了恬恬。”他低眼?去叫温书棠,手?掌搭在?她颈后,“去睡会吧。” 温书棠摇摇头:“我还不困。” 周嘉让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想陪着温惠,柔声和她保证:“我在?这替你看着,有什么情况立马叫你。” 指腹在?她眼?皮上?轻点几下:“眼?睛都红了,再熬下去,姐姐醒来也会担心的。” “我真的不困。”像要证明自己,她眼?眸稍稍睁大了点,没有松口的打算,反过来催他回?家,“你才是那个该好好休息的,今晚一直跑上?跑下的,好辛苦。” 周嘉让扯动唇角:“我不累,而且我身体素质比你好得多。” “恬恬。”他耐着性子哄她,“听话?。” 温书棠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妥协地答应他去睡觉。 她睡得很安静,乖乖侧躺在?被子里,只是眉头深深皱着,唇瓣嗫嚅,断断续续地发出几声呓语。 周嘉让俯身靠近,耳廓贴在?她唇畔上?,分辨好久才听懂她琐碎的词句—— “阿让。” “我害怕。” 眸色渐深,眼?头晦涩地收拢,温暖干燥的手?心抚上?她脸颊,拇指心疼地打圈蹭过,他哑着声线回?应她:“我在?呢。” “不怕了。” * 下了半晚的雨渐渐停了,捱过漫漫长夜,晨曦穿破云层,在?纯白色被单上?留下一个个跳动的光影。 时间刚过八点,温书棠从?睡梦中醒来。 掀开眼?皮,肌肉酸痛得厉害,她抬手?锤了锤肩膀,待意识清晰后,扭头发现温惠倚着床头,目光正温柔地落在?自己身上?。 “姐。”她连忙从?床上?下来,一时无措到不知从?哪开口,“你醒了?” “感觉好点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去给你叫医生?。” “恬恬。” 温惠叫住她,嗓音轻飘飘的还很虚弱:“姐姐没事。” 她扬起那只没打针的手?,慢慢捋着温书棠睡乱的发:“昨晚吓到你了吧?” “是姐姐不好。”注意到她脸上?的伤,温惠苦涩地笑了下,“都没本事保护好你。” 温书棠不喜欢她这样说,出声打断:“姐。” “这一切明明都是江伟诚的错,要道?歉也是他来道?,你也是受害者,不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第47章 期末 温书棠直直倒在了地上 不管是什?么意外,日历翻到新的一页,生?活还要照旧进行。 元旦假期结束,再次回到学校,高二?年级正式进入期末冲刺阶段。 作业成倍增加,桌面堆积的试卷越来越厚,水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呼应,交织成一曲紧迫又急促的奏鸣。 黑板上的抛物线擦了又画,右侧工整誊写的课程表,体育那节已经被改成自习,就连一向好?脾气的语文?老师都?严厉起来,皱眉对抽背不合格的同学说:“你们几个回去把这?篇课文?抄三遍,明天到办公室找我重背。”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谢欢意塌下肩膀,如释重负地抒出一口气:“幸好?没抽到我。” 许亦泽在后面啧了声,装腔作势地批评她:“你这?想法很危险啊谢欢意。” “知识是学给自己的,又不是为了应付老师的。”他捏着嗓子,摆出一副闫振平的架势,“怎么能因为没被提问到就沾沾自喜呢?” 谢欢意神色嫌弃地白?他一眼:“你早上那杯咖啡喝中毒了?” “?” “不然在这?发什?么神经。” 许亦泽:“……” 周围人纷纷哄笑,课上遗留下来的紧张气氛也有所缓和。 但那段时间,温书棠的状态却不太对劲。 不仅话比平时少,脸上表情?也总是恹恹的,就好?像有根弦紧绷着,整个人身上的气压都?特别低。 以往课间,她还会跟着谢欢意到楼下散步,去小超市里买几包喜欢的零食,现在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窝在教室里,闷头和各种公式定理打着交道。 邀请又一次被拒绝后,谢欢意掌心?托着下巴,鼓腮满脸困惑地问她:“棠棠,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还是说我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她在脑袋里面回忆着,声音越来越弱,“惹你生?气了啊……” “没有啊。”笔尖停顿了下,温书棠知道她是误会了,连忙侧过身和她解释,“欢意你别瞎想,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不开心?。” 无名指被印上一排字迹,她用指腹来回蹭着:“这?不是快期末了嘛,我心?里有些没底,就想抓紧时间好?好?复习一下。” 谢欢意松下一口气,瘪嘴撒娇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不想和我一起玩了呢。” “不过确实诶。”被温书棠这?么一说,她也杞人忧天地开始焦虑,“这?次考试范围本来就多,每一科都?从必修一考起,偏偏又遇上师大附中出题。” “据说他们学校出题特别变态,尤其是数学!!”谢欢意放低音量,讲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有一年他们副校长被选去出高考试卷,结果搞出一套地狱级难度的题目,导致那年分数线直接降了五十?分。” 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保佑保佑,希望期末能放我一马。” 温书棠轻嗯一声,顺着她祈祷:“保佑。” 周嘉让当然有察觉到她的异常,但起初也只以为是她压力?太大了,毕竟英才班有排名前10%这?个指标卡着,除了他这?种常年稳坐第一的天赋型选手,其他人多多少少都?会担心?自己掉下去。 他能做的不多,就是安静陪着她,耐心?把她不会的题目讲懂,然后揉揉她发顶,温柔地告诉她不要紧张,平时都?那么努力?了,期末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温书棠点点头,唇角勉强挤出一点弧度:“嗯。” 转过来周二?,恰逢大寒节气,一早漓江难得?飘了场小雪。 但也仅限于飘这?个层面,一旦落到实处,不出半秒,雪花便化成一滩湿漉的晶莹。 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年级临时起意安排了一次模拟考,不分考场,就在班级内部?换个座位,把六门学科压缩到一天考完,隔日上课便出分讲解试卷。 效率简直高到惊人。 大概是为了给期末预演,也为了让大家沉心?复习,题目出得?又难又偏,各班成绩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二?班也不例外,自考试结束后,教室里一片死寂,犹如笼着两层厚厚的铅云,一个个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为自己可怜的分数默哀。 温书棠考得?不太好?,物理迎来历史新低。 即便季鸿生?都?一反常态地安慰他们,说这?次测试就当练手,无论好?坏都?不用放在心?上,但她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沮丧。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个教室里。 傍晚五点十?五,放学铃声如约响起。 谢欢意合上笔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捏捏僵硬的肩膀去叫身边人:“棠棠!别写了,都?下课了,咱们去吃晚饭吧。” “我想去延龄巷那边喝牛肉汤,再加一笼蟹黄汤包。” “欢意。”温书棠仰起头,琥珀色瞳孔对上她视线,额前几缕碎发凌乱散下,素净的脸上略显疲态,“你们去吃吧,我今天不准备吃晚饭了。” 谢欢意拔高音调:“嗯?棠棠你怎么了?怎么不吃晚饭了?” 听见两人的对话,拿外套的手倏然顿住,周嘉让附身靠在她耳畔问:“怎么了恬恬?” “是哪里不舒服吗?”掌心?在她额头上贴了贴,温度不烫,没有发烧。 温书棠摇头,唇角向内抿:“我没事。” “就是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东西,你们去吃吧,我在教室里待着。” 眼头收拢,双眼皮褶皱压深,周嘉让蹙起眉心?,低声同她讲道理:“没胃口也要吃一点啊,你中午就没怎么吃,晚上还有两节自习呢,这?样身体会饿坏的。” “我真的不想吃。”温书棠耷着眼尾,睫毛低低垂下,嗓音柔柔沙沙的,如同被砾石打磨后的珍珠,“你们去吧,不用管我了。” “怎么了啊。” 周嘉让觉得?她情?绪不对,修长指节轻蹭在颊边,试探猜她的想法:“不开心?了?因为物理没考好??” “老季刚才不说了,这?卷上都?是超纲题,我都?错了四五道呢,不及格的更是一大把,考不好?也不是你的问题啊。” 温书棠加重字音,第三次重复:“我真的真的没事。” “就是单纯不想吃晚饭而已。” “要不和我们出去走走?”周嘉让把所有好?脾气都?给了她,指尖擦过耳廓,帮她把发丝捋到耳后,想尽办法哄,“都?在这?闷一天了,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温书棠模样很倔,还是说不。 周嘉让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妥协:“那你自己留在教室,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温书棠抬手推推他胳膊,催促道,“你快去吃饭吧。” 喧嚷声渐远,教学楼里的人都?走空了,只剩下滴滴答答的钟表声敲打着耳膜。 肩颈连出一抹柔软,高扎的长发从身后滑落,温书棠埋头研究着方才没弄懂的错题,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步骤没弄对,认认真真地算了三次,居然得?出三个不同的答案。 …… 她闷闷地泄出一口气。 用完的草稿纸被揉成一团,温书棠眨了眨干涩的眼,不想认输地打算再试一遍。 刚写下第一个算式,耳边传来推门声,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脚步。 循声回头,她看见周嘉让拎着两个打包袋,正迈步朝座位这?边走来。 “你怎么回来了?”撑圆的杏眼暴露出些许意外。 周嘉让把外卖放到桌上,因为身上还沾着凉气,没有伸手碰她,只是拨了下她的发尾,故意拖长语调:“谁让某位小朋友不听话呢,说什?么都?不肯好?好?吃晚饭。” 温书棠攥攥手心?,没底气地替自己反驳:“我说了不饿。” 周嘉让也不拆穿她,将还温热着的粥和汤包打开摆好?,摁着肩膀强行把人转过来:“先来吃饭,试卷上的题一会我给你讲。” “可是……” 温书棠还想说些什?么,周嘉让抽走她手里的笔,食指在眉间轻戳一下,慢条斯理地和她讲:“恬恬,吃个饭而已,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 “照顾好?身体才有精力?好?好?复习。”他半倚在她桌边,眸光似不见底的深潭,语气中挑着几分无奈,“能不能乖一点?” 那顿饭,温书棠最后倒是乖乖吃了,但周嘉让的话却完全没听进去,每天还是不知疲倦地背书做题,从不见晨曦到夜深人静,就连等公交车的时候都?要争分夺秒地背两页单词。 就像一个连轴转的机器,眼下乌青越来越重,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谢欢意一开始还打趣她是不是在减肥,到后来也放心?不下地担忧起来,趁她课后去办公室问题,捅捅后排两人的胳膊:“棠棠怎么了啊?” 许亦泽正专心?致志在桌上画着火柴人,一头雾水地抬起头:“嗯?什?么怎么了?” “你们难道不觉得?……”她舔舔下唇,不确定地顿了几秒,“她有点太奇怪了吗?” 许亦泽一边转笔一边琢磨,倒也发现些蛛丝马迹,但没考虑那么多:“估计就是要考试了压力?大吧,大家不都?这?样。” 眼见和他说不通,谢欢意干脆把目光放到周嘉让那边:“棠棠有和你说起什?么吗?” “没。”他向后靠着椅背,单脚踩在桌下横杠上,下颌线条凌厉绷紧,黑眸中翻滚着浓重的情?绪,声线如同被灼烧一般嘶哑,“问什?么都?说没事。” 第48章 争吵 “我谁都没有了。” 温书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置身于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万籁俱寂中,只有海浪汹涌拍打?在脚下,鼻腔被腥咸的气息盈满,四周浓雾弥散,灼灼白光刺进眼底,看不见尽头到底在哪。 海水翻涌而?起,她跌跌撞撞地向前,不知过了多久,阴霾终于散去,她喘着粗气停下来,抬起眼,视野中出现几道熟悉的身影。 她看见了爸爸,看见了姐姐,看见了身穿校服的周嘉让,隔着苍茫无?垠的海面,他?们就站在对岸。 双手扩在颊边,她拼了命地朝那边呼喊,但他?们却半点反应都没有,仿佛她被隔绝在另一个时空中。 体力?耗尽,地面忽然开始晃动,刺骨的冰冷顺着脚踝向上攀延,直至彻底将她吞没。 身体变得很?轻,羽毛般不断坠落,呼吸一点一点被抽离,窒息感铺天盖地地席卷。 视线渐渐失去焦距,一片模糊黑暗中,她再?一次看到等在岸边的那三个人。 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她下意识伸出手,挣扎着想要抓住,可下一秒,画面被撕扯成碎片,她也沉入无?边的海底中。 哗—— 温书棠倏地从梦中惊醒。 入眼是?冰冷的白墙,还未完全缓过神?来,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琥珀色眼瞳中满是?恐慌。 她撑着床铺想要起身,却被旁边伸来的手摁住:“诶别动,一会再?走针回血了。” 谢欢意放下手里书本,凑过来关切地看着她:“棠棠,你醒啦?” “感觉还难受吗?” 温书棠摇了摇头,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转动眼珠在周围打?量了一圈,发?白的唇瓣微微翕动着:“我……” 先前烧得实在太厉害,嗓子像被火焰灼过那般干涩,后面几个字音被锁住,换成几声虚弱无?力?的低咳。 谢欢意给?她倒了杯水,扶着人坐起来,又在身后加了个软垫,对她解释道:“你发?烧在考场上晕倒了,是?周嘉让把你抱到医务室的。” “当?时可要把我们吓死?了。”她瘪嘴蹙起眉心,在温书棠鼻尖上轻点一下,“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点说,就在那硬撑着,要是?真出什么事该怎么办啊。” 蒲扇般细密的眼睫颤了颤,温书棠咬着下唇,神?色惭愧,费力?挤出字音:“对不起啊。” “哎呀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谢欢意捏捏她脸颊,“我们只是?担心你。” 温书棠没接话,垂眼盯着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色被单。 安静两三秒,她忽地想起什么,侧头去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接近顶端,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理综考试结束了?”她睁大?瞳孔问?。 “对啊。”谢欢意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到,眨眨眼睛劝她,“这都什么时候了,棠棠你就别惦记着考试了,养好病才是?最重要的。”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嘉让掀开隔帘进来,外面在下小雨,他?没撑伞,外套上挂着深浅不一的水痕。 额前碎发?被淋湿,松散地搭在眉宇间,半遮半掩地挡住那双凌厉峻峭的眼。 见他?回来了,谢欢意从椅子上起来,自?觉给?他?们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那我就先回班了啊。” “棠棠。”她弯唇朝温书棠笑笑,“你好好休息哦,等晚上放学我再?找你。” 她拿好书包离开,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周嘉让走到病床边,等身上寒气褪下去了,才半俯下身在她额头上摸了摸:“退烧了。” 他?嗓音也很?嘶哑,漆黑眸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温书棠晃晃脑袋:“没有。” “那来吃点东西。” 今天当?值的医生是?新来的,打?针手法不是?很?好,一开始扎了三次都没成功,导致她左手手背有些发?肿。 而?右手还在输液,怎么看都不方便,周嘉让干脆端起碗,握着勺子把粥喂到她嘴边。 “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温书棠觉得这样他?会累,而?且她也确实没那么娇气。 周嘉让舀起一块桂花糖藕,确认温度不烫后递过去:“张嘴。” “……” 温书棠只好乖乖按他?说的做。 味蕾被唤醒,清甜的粥滋润了空荡荡的胃,连带着那个噩梦带来的不安也被驱散。 温书棠仰头看了眼药瓶,里面的药液还有一大?半,抿抿嘴唇小声问?:“我这还要打?多久啊?” “不着急。”周嘉让把她没吃完的烧卖解决掉,又将打?包盒装回袋子里,“医生说你有炎症,后面还有两瓶要打?呢。” 温书棠喔了声,目光望向他?侧脸,手指缠在被角上,试探着开口叫他?:“阿让。” “我能不能等考完英语再?回来打?剩下那两瓶啊?” 周嘉让手上动作停顿了下,回身攫上她的眼神:“我和妍姐说过了,考试那边你先不用操心,缺考一科也不会影响什么。” “就剩下最后一门了,我想把它考完。”温书棠软着声线和他?商量,“还有半小时才开考呢,打完这瓶赶回去应该也来得及。” 周嘉让不容置喙地拒绝:“不行。” “为什么啊?”温书棠不解。 他?颔首定定看着她:“医生说了,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 “可是?我都感觉好多了。”温书棠听不进去,清透的瞳仁里写满倔强,“我的身体状况,当?然是?我自?己最清楚。” 话还没说完。 好似故意和她作对一样,喉咙突然一阵痛痒,掌心虚掩在唇边,她弓腰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而?周嘉让隐忍许久的火气也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温书棠。” 他?很?久都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她了。 温书棠听得一愣,蓄着水雾的眼停在他?身上。 周嘉让脸色阴沉,如同暴风雨袭来前的云霾,下颌线条紧绷着,额角青筋突突跳动,眸色晦暗,眼角罕见地泛了红, 薄唇启阖,说出的话像被埋在沙砾中,字字刺痛:“你到底在想什么?” 温书棠被他?吓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讷讷回答:“我没想……” “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想着考试?”周嘉让没给?她说完的机会,眉头噙满戾气地拧在一起,“这段时间你把自?己逼得像个陀螺一样,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明明心情不好,但每次问?你怎么了,你都只告诉我说没事。” “我理解你,怕说出来会把负面情绪带给?别人,所以你不想说我也没逼你什么,可现在生病了你还不在意,我不提醒就不记得吃药,上午更是?高烧到四十度,直接晕倒在考场上。” 垂在身侧的拳头收紧,淡青色血管凸起,肩膀抑制不住地发?颤,他?闭上眼,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你知道那时我是?什么心情吗?” 看她晕倒在讲台上,他?立马扔下笔从座位上起身,也来不及和老师解释,直接抱着她往医务室那边冲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平时五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那一刻却长得没有尽头,他?只恨自?己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你到底怎么了啊?是?遇见什么事了吗?”周嘉让语气愈发?激动,隐隐有失控的势头,“为什么不能听我的话,为什么就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下呢?” 他?砸出一连串问?题,分不清是?真的想得到答案,还是?在发?泄心中的郁闷。 轰—— 闷雷自?远处劈下,炫目的闪电在天空撕出一道豁口。 雨势骤然加大?,水汽顺着缝隙涌入,屋内泛起潮湿的尘腥。 温书棠眼圈红得吓人,其实她少有情绪外露的情况,这一刻却像被打?开某种开关,委屈和无?力?悉数爆发?出来:“你以为我就想这样吗?” “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她近乎撕扯地吼叫,像在质问?周嘉让,但更像是?在质问?自?己,“我只有好好学习,拿到好的成绩,考上一所好的大?学,才能带着姐姐离开这里,才有可能摆脱掉那个人渣!!” 一瞬爆发?后,仿若耗尽全部力?气,胳膊环绕在膝盖上,她承受不住地蜷缩起来。 眼泪顺着睫毛间隙落下,长发?被凌乱地黏在一起,指尖攥得发?白,温书棠一边啜泣一边喃喃:“周嘉让,你知道吗?从我出生那天起,我妈妈就不喜欢我,似乎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不管听不听话都会遭到训斥,幸好有姐姐和爸爸照顾我。” “可六岁那年,爸爸因为意外去世了。” “妈妈火速改嫁,我们住到奶奶家,但还是?被百般刁难,姐姐不想看我受欺负,咬咬牙选择带我搬了出来。” “这么多年,她吃了很?多苦,可她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什么。” 温书棠语速越来越慢:“她总是?尽她所能地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我,她说她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我能健康开心地长大?。” …… “我谁都没有了。”她把脸埋在臂弯中,字句被呜咽声吞没,“我不能再?看着姐姐这样受委屈了。” 从温惠出院开始,身后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来自?心底的声音反复提醒她,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不可以松懈,不可以停下。 她不会对姐姐说这些,更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说,所以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忍着。 事到如今,压抑数日的心事得以宣泄,她本该感到轻松的,可没想到却更加难过,泪水宛若断了线的珠子,她哭到缺氧,哭到崩溃。 第49章 冷战 “不要这样推开我。” 在他低沉的安慰声中,温书棠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周嘉让最终还是妥协,等头顶那半瓶药吊完,带她回去参加了英语考试。 两个小时过去,收卷铃声响起,期末正式落下帷幕,期待许久的寒假也随之来?临。 从?考场磨蹭回班,假期作业陆续分发下来?,各种试卷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众人?纷纷瘫倒在座位上,仰天绝望地发出哀嚎:“不是吧?这真是人?能写完的吗?” 温书棠吧要用的书塞进包里,谢欢意蹭过来?抱紧她胳膊,抽抽噎噎地说舍不得:“棠棠,我一定会想你?的。” “咦,演得有点过头了啊。”许亦泽神情嫌弃地敲她额头,仿佛要把她的戏精瘾敲碎,“一共就放二十天,你?至于这么夸张吗,而且又?不是真的见?不到了。” 谢欢意白他一眼,蛮横道:“你?少管我!” 关舒妍踩着高跟鞋进来?,整顿好秩序后开了个简短的班会,说得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什么出门注意安全,警惕网络诈骗,不要随便和?陌生人?交代自己的身份信息。 “别总嘻嘻哈哈地把这些当耳边风,你?们上届就有个学长,在网上和?人?聊天时被骗了好几千,后面报警都?没追回来?!” “学习方面我就不多说了啊。”她手臂交叠环在胸前,善意提醒,“反正开学回来?就有模拟考,这都?高二下学期了,再过一年就高考了,你?们自己心里都?有点熟。” 伴随最后一句解散,死气沉沉的教室这才恢复活力。 麻利收拾好东西?,大家挥手告别,开玩笑说明年再见?。 按照之前的约定,温书棠回到医务室,乖乖把剩下两瓶药输完,又?到医生那开了些口服冲剂,听着对方千叮咛万嘱咐地腔调:“每天三次按时吃,饮食尽量清淡,保证充足睡眠。” 她点头应下:“谢谢医生。” 出了教学楼,外?面雨已经停了,地面上的潮湿却?还没干,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蓄着水洼,像一块块打磨光滑的圆镜,风一吹,揉出涟漪阵阵。 夜幕低垂,校园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有树影还在瑟缩摇曳,周嘉让跟在温书棠身后,照例陪她乘公交车回家。 刚走到站牌处,温书棠突然停脚,转身朝他伸出手:“书包给我吧。” 周嘉让眉心蹙动,似是不懂她的意图:“怎么了?” “天气太?冷了,你?就别来?回折腾了。”她垂眼盯着脚尖,故意错开他视线,纤细的手臂悬在半空,“我自己回家就好,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语调听不出异常,仍然温温柔柔的,就像囿于浅池中的溪水。 可?态度里却?多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恬恬。” 喉结上下滚动,攀缠在脖颈上的青筋凸起,周嘉让声线发紧:“你?别这样好吗?” “中午确实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有什么委屈你?说出来?,或者骂出来?,再不行你?打我几下发泄也可?以,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修长指节攥住她的腕骨,关节处逼到泛白,嗓音沙哑像被砾石磋磨过,用几近祈求的语气说:“不要这样推开我。” “我没有。”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血印,温书棠咬着下唇,睫羽颤抖地嗫嚅道,“我就是觉得心里有点乱,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她仰起脸,碎发被风拂到两边,琥珀色的眸依然清透,平静到不见?波澜:“好吗?” 目光相碰,这次是周嘉让先认输。 颈后骨节瘦削突出,下颌弧度锋利依旧,他低下头,手上力度却?没有松,像不听话在犯倔的小朋友:“不好。” 滴—— 前照灯由远及近,寒夜涌动的白气中,46路公交车缓缓进站。 温书棠没接话,向后挣开他的手,又?自顾自地拿回书包,在喇叭的催促声中登上前门。 “我走啦。” 夜风挟来?她虚淡的尾音。 周嘉让本想跟上去,但偏偏天公不作美?,车门唰一下闭阖,他慢一步被隔绝在外?边。 …… 车辆慢慢驶远,她的身影也彻底消失不见?。 - 从?那天开始,两人?莫名默契地进入冷淡期。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谢欢意拉了一个四人?小群,遇到什么好玩的都?会转到群里,他偶尔会在大家聊到兴头上的时候跟着说上几句。 有时也会更新一条动态,不配文字,但一张照片,要么是将暗未暗的天空,要么是路边光秃秃的槐树,要么是空无一人?的街角,但不出五分钟就会删掉。 温书棠都?有看到,她觉得画面上的场景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这个,更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但她就是说不出来?的别扭。 拖了一周,温书棠的感冒终于好了。 她一改常态地不再往图书馆跑,整天闷在家里,写完作业就下楼去帮温惠看店,娱乐活动简直少得可?怜。 午后难得放晴,温暖干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下,好似一碗被不小心打翻的蜂蜜,在棕色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斑驳跳动的光影。 温惠把被子搬下来?晾晒,用毛刷掸去沾在上面的浮灰。 余光瞥到一旁趴在桌上发呆的温书棠,她笑着打趣了句:“用不用姐姐帮你?也拍拍?” 温书棠没听懂,睁大眼睛懵懵地嗯了声:“拍什么?” “拍灰啊。”温惠在她额前轻戳一下,凑近打量她,“这么久没出门,我看恬恬头顶都?要长蘑菇了。” 温书棠迟钝地反应过来?,脸颊染上一抹羞赧,佯装生气地拖长音调:“姐。” 她撅嘴:“你?取笑我。” “哪有。”温惠笑笑,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散下的一缕黑发别到耳后,“最近怎么都?不见?你?和?同学出去玩了?” “是闹别扭了?” 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温书棠眨眨眼睛,不大自然地否认:“没有。” “我这不是……”她鼓起腮帮,脑袋靠在姐姐肩膀上,有种撒娇的意味,“想多在家陪陪你?吗。” “我有什么好陪的啊。”温惠拉起她的手,拇指细细蹭在手背上,又?像逗小猫那样晃了晃,“你?们现在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没事约着出门逛逛街,吃点好吃的,聊聊偶像聊聊八卦,这多好呀。” “姐姐年纪大了,也跟不上你?们的思?想了,和?我闷在一起能有什么意思?。” “才不是呢。” 温书棠轻声反驳,搂她搂得更紧了点:“我最喜欢和?姐姐待着了。” “我们恬恬这么黏人?啊。”温惠捏捏她的鼻尖。 “是啊。”鼻腔里哼出几声碎语,温书棠毫不犹豫地承认,“姐姐可?得一直陪着我。” “好。” 温惠拿她没办法地笑,歪头和?她相依偎着:“一直陪着恬恬。” …… 转眼就到了除夕。 天气预报说可?能会下雪,清晨睁开眼,窗外?果然雾蒙蒙一片。 大街小巷蔓延着热闹的气氛,小孩子们换上新衣服,拿着摔炮你?追我赶,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还没收摊,推着辆简陋的小车,操一口方言各处吆喝。 温书棠起得很?早,帮着姐姐做卫生、挂福字、贴春联,家里被收拾得焕然一新,红彤彤的窗花,上面画着卡通的小羊图案,看起来?活泼又?俏皮。 但其实,她并不是很?喜欢除夕。 以前每年春节,江伟诚都?要回来?闹事,别人?家欢欢喜喜吃年夜饭的时候,他们家往往被打骂声搅得鸡犬不宁。 不过今年倒是能意外?收获一点清净。 温惠也挺开心的,去菜市场买了好多东西?,说是今晚要好好庆祝一下。 从?早上起来?,搁在桌上的手机一直在响,同学好友的新年祝福几乎要塞满聊天框,唯独被她置顶的那个安安静静。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三天前。 他问她感冒好没好,有没有按时吃药。 她说好了,他回一句晚安,然后便再没有下文。 他的头像并没有换,是跨年夜偷拍她那张,朋友圈里给她庆生的内容也没删。 当时那些亲昵都?还历历在目,老电影般慢速回放在眼前,屏幕上的文字逐渐模糊,眼眶不自觉漾出些许湿热。 虽然一切看起来?都?没变。 可?又?好像全都?不一样了。 温惠在厨房忙了一下午,年夜饭准备了满满一桌,都?是温书棠平日喜欢吃的。 外?头鞭炮声接连不断,璀璨绚烂的烟火在空中绽开,温惠兴致很?好地开了瓶梅子酒。 她举起玻璃杯,眼角细纹舒展开:“祝我们恬恬新一年平安健康,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温书棠笑弯了眼,扬唇和?她碰杯:“姐姐你?也是呀!” 吃过饭,春晚已经开始了,温惠包好饺子,靠在沙发上一边剥橘子一边看,时不时被小品里的情节逗到,掩唇发出细碎的笑声。 温书棠坐在旁边,抱着手机格外?心不在焉,脑袋里一直在想要不要主动给周嘉让发个消息。 葱白指尖停在键盘上,纠结了五分钟,她依然没想好用什么话题开场,自暴自弃地右滑退出,点开朋友圈消磨时光。 除夕夜大家过得都?挺精彩的,班长一家去了海岛度假,正抱着叶子躺在海边吹风;林晚听跟家里回了乡下,在和?奶奶学习怎么包饺子;许亦泽上传了一段四十秒的视频,镜头中的谢欢意穿着鹅黄色毛绒睡衣,双手叉腰脸色很?臭地瞪着他。 第50章 降班 “要订婚了。” 周嘉让小心翼翼地抬眼,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眼睑下?泛着层薄红,眸色像深不见底的漩涡。 语气更是低到不像话:“别再和我生气了好不好?” 他?反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蹭着她掌心,似在抚摸一件珍宝:“你不知道?,这些天你不理我,我过得有?多难熬。” 鼻尖发酸,温书棠还是没忍住,眼泪顺着侧脸往下?流。 她用手去?擦,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擦不完,沾满湿痕的睫毛抬起,闷着湿哒哒的鼻音问:“那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说?完,她低下?脑袋,语调也跟着降下?去?:“对不起。” 周嘉让半俯下?身,双手捧起她的脸,浓黑的眉难挨地拧在一起:“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温书棠咬着唇,肩膀因为抽噎而?簌簌发颤,声音也如被打湿的羽毛般一抖一抖的:“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那天是她不让他?送的。 是她先开始闹脾气的。 是她说?想静一静,不顾他?的恳求推开他?的。 积攒多日的悔意涌上心头,抽丝剥茧般在心中蔓出钝痛:“你明明是为我好,我却对你说?那样伤人的话。” “阿让,对不起。” “恬恬,不要这样说?。” 周嘉让把人拥进怀里,喉结贴着她锁骨,箍在身后的手掌穿过发丝:“在我这里,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无论怎样都不会?有?错。” “所以你永远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每个存于世间的个体,心中都会?有?道?不可触碰的警戒。 而?她是他?的偏爱,是他?的无底线。 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周嘉让慢慢把人松开,食指揉上她眼尾,喉间嘶哑地滚出两个字:“瘦了。” “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温书棠摇头,目光凝在他?身上移不开,皱眉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归还。 “你才是真的瘦了。” 本就凌厉的线条更加分明,鼻骨高挺,双眼皮褶皱深邃。 虽然才一周没见,但却好像隔了几个月那样久。 天气预报难得灵验一次,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小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手背融开零星湿意,温书棠抓着他?衣摆,想问的话问不完:“你真的吃过饭了吗?在哪吃的呀?” “不会?是随便对付的吧?” 她鼓腮疑惑的表情太可爱,紧拢的眼终于怔松,周嘉让唇角勾出一点笑,恢复了以往那种恣意模样:“没有?。” “在外公?那里吃的。” 温书棠多盯了他?几秒,似乎想看?穿他?有?没有?说?谎,没找出什么破绽后喔了声:“那你一会?要回?去?陪外公?吗?” “嗯。”周嘉让捏她脸颊上的软肉,“外公?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得多看?着点。” 温书棠担忧地直蹙眉:“啊?那很严重?吗?” “没事。”周嘉让伸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安抚着让她放心,“就是有?点着凉,头疼的老毛病犯了,去?医院看?过,多休息几天就好。” 温书棠勉强松下?一口气:“好吧。” “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细密的眼睫眨了眨,她睁大眼瞳催促他?,“那你快回?去?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事。” “不差这一小会?。” 周嘉让握着她的手,一根根把玩着她纤细的指节,先前那股可怜劲儿又冒出头来:“都这么久没见了。” “再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头一次听他?提这样直白的要求,脸颊一瞬间羞红,耳根也不争气地腾起热度。 她没办法拒绝,向前挪动一小步,张开双臂很乖地钻进他?怀里。 周嘉让轻笑一声,弯腰回?抱住她,略硬的发茬蹭在她颈侧,周身气息由冷冽变得温柔。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周围烟火声愈发盛大,而?他?们这方小天地却像被按下?暂停,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短促的呼吸。 体温相互熨帖,心跳也逐渐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 周嘉让偏过头,喘息间的温热洒在耳畔,低沉磁性的声线如同电流穿过,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恬恬。” “新?年快乐。” - 寒假过得很快,年味还没散完,大家已经背着书包返回?校园。 戒断反应带来的后劲很大,那天晚上整个教室的气压都特别低,就连一向乐观的许亦泽都罕见发蔫,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一边补作业一边哀嚎着能不能让假期重?来。 但绝望的事还没结束,隔天上午,拖了整个假期的期末成绩出来了。 温书棠因为中途晕倒,加上压力过大状态不好,理综比平时少了五十多分,年级总排40,掉出英才班要求的10%,不得不降回?原来的七班。 怕她接受不了,关舒妍没公开在班级说,而?是私下?找到她,尽量委婉地安慰道?:“书棠,这次就是个小意外,根本不是你的真实水平。” “你平时的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老师相信你下?次就能再考回?来的。” “你看?谢欢意,之前不也是生病没考好,但不出一个月就又回来了。” 她加重?字音强调:“所以千万不要太焦虑,也不要怀疑自己。” 温书棠白着一张脸,搭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嘴唇都被咬出一圈齿印,这才克制着没让难过外泄。 “老师。”她睫羽低垂,话语淡到快要听不清,“我知道?了。” “这段时间谢谢您,我会?努力考回?来的。” 关舒妍拍拍她肩膀,也很不舍:“去?吧。” 走出办公?室,迎面?碰见过来印材料的季鸿生。 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低头和他?问好:“老师好。” 季鸿生停下?脚步,向上推了推眼镜:“你的卷子我看?过了。” 听完这句话,温书棠不动声色地又把头向下?埋,在心里默默做好了迎接训斥的准备。 谁知他?却说?:“总体来说?进步不少,没犯太多低级错误,比刚进班那阵强多了。” 和预想中不同,温书棠没由得一愣。 季鸿生知道?她被降班的事,也能看?出她心情低落,手中书筒在墙上敲了敲,提点道?:“这又不是高考,就一个普通的期末,考不好有?什么值得沮丧的。” 他?这人就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态度上已然没了往日那种针对她的毒舌。 “就算回?了七班也不能松懈,该怎么学还是怎么学,每周一记得来我这领小测卷。” 这试卷是季鸿生单独为二班出的,题量不大,但题型很新?,能精准涵盖考纲中的每一个知识点。 温书棠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些。 眼角漾开酸热,她抿唇挤出笑容:“谢谢老师。” 季鸿生摆摆手:“行了,打起精神,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九中在这种事上一向讲究效率,大课间就要收拾东西换班。 谢欢意哭了半节课,眼睛肿得像核桃仁,拉住她衣袖抽噎道?:“早知道?我就再多错几道?题了,这样就能陪你一起去?七班了。” 温书棠揉揉她耳垂,反过来开解她:“说?什么傻话。” “我认真的。”谢欢意哭得梨花带雨,嗓子都破了音,凑过去?趴在她肩头,“棠棠,我不想和你分开。” 其实温书棠自我调节的差不多了,被她这么一说?,莫名?也泛起哽咽:“我也不想,但现?在这不是没办法嘛。” 担心场面?失控,许亦泽把自家青梅揽过来劝:“别哭了欢欢。” “过一段时间就有?摸底考,到时候棠妹就能回?来了。” “而?且七班离咱班也不远,就隔了一层楼,想见面?的话下?课就能见到啊。” 他?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再这样下?去?,棠妹一会?也该哭了。” 谢欢意都明白,可眼泪就是收不住。 整理好书本,三人帮她把东西搬到楼下?。 从出成绩开始,周嘉让始终很沉默,直到走到七班门?口时,情绪才像被戳破的气球那般汹涌地溢出来。 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在看?,他?力气很大地将人揉进怀里,字句压在她颈窝间,重?重?地传来:“没事恬恬。”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我们都等着你呢。” …… 虽然在七班待过,可前后还不足一个月,唯一交下?的朋友也只有?谢欢意,和其他?人最多算是点头之交。 并且高二下?的学习节奏加快,拖堂占课都是常有?的事,课间连去?洗手间都来不及,更别说?干别的,所以除去?吃饭和上下?学,其余时间几人很少能见面?。 温书棠就这样一个人,从起初的无措,到后来变成心慌,再往后,麻木成一副平静的模样。 换做从前,她肯定不会?觉得怎样。 毕竟在六中,甚至再往前追溯到初三,她向来都是形单影只。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早已习惯和他?们腻在一起,习惯每时每刻都有?他?们的陪伴,习惯上课犯困打瞌睡时,谢欢意在一旁打掩护,也习惯走神答不出问题时,周嘉让在身后提示答案。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前提是我从未见过光明。 但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把所有?忧虑都藏在心里,压力和困难都自己扛,哪怕上一秒还在教室里因为做不对的题目崩溃,等下?一秒在走廊见到他?们,也能熟捻地换上笑脸。 第51章 隆冬 “阿让外公出事了。”…… 第二天清晨,分?针划过底端,课间?铃将校园的沉闷敲碎。 酝酿许久的睡意被空调暖风烘到最大?,班级里齐刷刷倒下一片,温书棠从书桌里找出做完的小测卷,准备拿到物理组给季鸿生批改。 刚要起身,只听吱呀一声,教室后门被推开,她下意识回头,目光却闯进一道熟悉的身影。 校服外套半敞,露出里面的黑色卫衣,领口抽绳散漫垂落,周嘉让单手拎着书包,正阔步朝她这边走来。 他看?起来也不太清醒,额发凌乱,眼皮恹恹搭着。 “你怎么来啦?”温书棠懵懵地睁大?眼睛。 周嘉让没答,侧身越过她,骨感?极强的指节在她同桌的桌面上轻叩两下,压低音量不打扰别人?:“同学?。” 他敛起往日?那?种疏离与淡漠,薄唇挑出几分?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 指尖对向靠墙那?排的空位,他示意后继续说:“麻烦你换到那?边坐行?吗?” “我想和温同学?坐一起。” 他这人?名?声太大?,整个年?级就没有不认识的,同桌女生还在震惊中没缓过来,但已经?收拾好东西火速腾出位置。 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站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温书棠。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抬手难以置信地在脸上拧了把。 …… 嘶。 好疼。 看?来不是?梦。 瞥到她这个举动,周嘉让连忙伸手阻拦,蹙眉不解地问:“掐自己干嘛呀?” 迟钝三秒,温书棠抬眸,琥珀瞳孔对上他深邃的眼眸,还是?没想明白:“你怎么到我们班来了?” “不是?说过了吗。” 周嘉让撂下书包,后仰靠在椅背上,狭长?的眼半眯,扯出一个懒散张扬的笑,轻飘飘的四?个字:“来陪你啊。” 他在她鼻尖上轻刮一记,扬起尾音打趣道:“这还不到一天呢,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哦我知道了。”语调憋着一股坏劲儿,他眉骨稍动,“原来我们恬恬是?属金鱼的。” 什么啊。 温书棠咬着唇瓣摇头:“我没忘……”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直接来他们班啊。 脑海中飘过另外几个重要问题,她抓住他小臂连声追问:“妍姐和闫主任他们都知道吗?你不会是?擅自过来的吧。” 校规中有明确规定,私下不能乱换班,违反后的处罚很严重,想到这温书棠就着急起来,力道不大?地往外推他:“趁他们没发现,你快回去。” 看?她皱起眉心,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周嘉让没由得就想逗逗,勾着唇角不在意道:“没事。” “他们不会知道的。” 温书棠一听更急了,温软的嗓音都变了调。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 周嘉让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肩膀簌簌地抖,胸腔也跟着震动,在她梨涡那?戳了戳:“傻。” “恬恬。”无奈话?语中夹杂着明晃晃的宠溺,他勾起她的手,“我有你想的那?么嚣张吗。” “当然?是?经?过他们同意才过来的啊。” 其实他们俩挺低调的,说话?动作什么的幅度都很小,但架不住周嘉让这人?太晃眼,走到哪都像装了闪光灯般自带热度。 那?一上午,七班气氛格外躁动。 无论上课还是?休息,大?家眼神都有意无意往这边瞄,交头接耳间?,有人?看?不惯地嘲讽,有人?花痴地感?慨好帅,更多还是?在猜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不知是?谁一语中的:“难道是?专门过来陪温书棠的?” “有可能诶!”众人?思路被打开,“不过这也太夸张了吧,为了她连英才班都放弃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可是?年?级第一,当然?有狂的资本。” 直到陈曼芸出来制止,才勉强把讨论压下去一点。 午饭时,许亦泽一惊一乍,下巴都要挂到锁骨上:“卧槽阿让,你真的去七班了?” “早上看?你座位没人?,还以为又请假不来了,结果你告诉我是?换班了?” 他捂着胸口,满脸痛心疾首:“你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把好兄弟抛下了!” 周嘉让乜他一眼,嘴角冷冷抽动,不加掩饰地嫌弃:“不然?呢?” “再说了,你不是?还有谢欢意陪着。” “可别。”谢欢意抗拒地在身前比了个叉,“我的心也在棠棠这。” 频遭排挤的许亦泽:“……” “不过。”话?锋一转,他塞了口炒面,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你怎么说服阎王爷同意的?” 关?舒妍倒好说,一向都是?嘴硬心软,磨几句差不多就能松口,但闫振平可是?出了名?的死板,最讲究那些守则校纪。 周嘉让悠悠抬眼,挑起眉梢,漫不经?心地拖长?声调:“那?自然?是?有我的办法。” 后来温书棠才知道,他所说的办法,是?答应在下周的高考动员会上公开演讲,并?且代表学?校参加明年?的全国理科联赛。 他向来不喜欢掺和这些,温书棠也不希望他为了自己做出这样的牺牲。 周嘉让对此却无所谓,捏着她细嫩的手心,语气平静,像在哄她,但更像陈述事实:“之前不去是嫌麻烦,仔细想想还是?挺新奇的。” “而且这多值啊,随便考几场试,上去讲几句话?,就能换来和你坐同桌的机会,怎么说都是?我赚大?了。” 可温书棠还是?过意不去,苦着脸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他的反问打断。 “难道恬恬不想看?我演讲吗?” 这个问题直戳心窝。 她当然?想。 周嘉让在她脸上读出答案,松开眉头笑意更重:“所以啊,我这也算是?满足恬恬的心愿了。” 高考动员会在周三,第二节生物课后,前面广播响起,通知各班到操场上整队。 那?天晴空万里,光线柔和,迎面拂来的风也和煦,一草一木都透着盎然?,是?冬日?里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校领导致辞完毕,进入下一个环节,主席台上款步而至的少年?,引得下面阵阵惊呼。 薄雾寒气中,他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模样周正,身形笔挺,不折不扣的好学?生做派,刚理过的发松散利落,垂至眉前,露出那?双深锐锋利的眼。 日?光灼灼,他沉声开口,嗓音经?话?筒扩放后更为磁性,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传递回荡着。 “大?家好,我是?周嘉让。” “今天之所以站在这里,是?作为高二年?级的学?生代表,为即将迎来高考的学?长?学?姐们送上鼓励和祝福。” “高考,是?我们人?生中第一个转折点,数十年?的努力与辛勤,终于在这一刻交上答卷。” 滤去平时那?种浑不吝的敷衍,他声线低平,言语朴实却又深入人?心,台下陷入沉寂,所有人?都在专心倾听。 “但我也希望大?家能明白,无论结果好坏与否,它都只是?一个契机,不要因为一时的成果而得意忘形,也不要因为短暂的失意而颓废丧志。” “生命就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赛,不到最后一刻,我们谁都无法预计成败,所以,哪怕中途不幸遇到坎坷,也请你务必全力以赴地继续向前。” 片刻安静后,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温书棠站在这片轰然?里,仰头望着那?个暗恋许久的人?,晨曦明媚,可她却觉得他比熹光更加耀眼。 其实她曾问过自己很多次,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周嘉让。 仅仅因为在雨天帮她找回那?枚丢失的钱包吗。 一开始也许是?。 但再往后,更多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值得的人?。 忽然?想到在书上看?过的那?句诗。 鲜衣怒马少年?时。 放在周嘉让身上,大?概就是?最好的诠释。 演讲临近尾声,他拔高话?筒,掷地有声:“最后,我还有一句话?想要送给大?家。” 周嘉让停顿几秒,曜黑的眸徐徐扫过,定格在某个方向:“也送给那?个对我最重要的人?。” 心跳陡然?加快,尽管隔着好远一段距离,但温书棠还是?无比肯定,他此时就在看?着自己。 两道视线隔空相碰,下一秒,她听见他说: “au milieu de lhiver, jai dcouvert en moi un invincible t.” “即便身处隆冬,但我坚信,我们身上拥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少年?应有鸿鹄志,祝各位所向披靡,旗开得胜。” “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气氛被点燃,不知谁第一个开口,抬头对着天空高喊:“高考加油!” “青春万岁!” “我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学?校!” …… 肆意燃烧的年?少意气,驱散了寒冬中的凛冽,看?似莽撞的宣誓,却是?青春中不可磨灭的生动一笔。 温书棠也被感?染,回到班级后,她把那?句话?誊在便利贴上,小心翼翼地贴在桌角。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们也能拥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就如愿望灵验那?般,后面的日?子似乎真的一点点好转起来。 周嘉让留在七班陪她,帮她讲题,给她鼓气,在她累的时候带她到楼下散心,两人?几乎无时无刻都要黏在一起。 至于江伟诚那?边,他帮忙联系到一位很厉害的律师,在处理婚姻问题这方面小有名?气。 第52章 葬礼 “恬恬,我没有家了。” 不等他说完,温书棠已经?转身朝楼下冲去。 跑到校门?口的时候,警卫室里的老大爷出来拦住她:“诶同学,你哪个班的啊?非休息时间离校是要开假条的。” 但?她哪有心思管这?些?,答非所问地敷衍几句,趁他不注意,一把推开铁门?,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和司机报上医院地址。 汽鸣轰隆,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违反校纪。 漓江的春天,犹如舞台表演中?的脸谱那般多变,空气中?的暖热还没褪去,铅云层层聚拢,浓墨般压出一片阴霾,然后哗—— 雨滴劈里啪啦地砸下。 车窗晕开一层薄雾,屏幕荧光微弱亮着,温书棠捏着手机,担心地想?给他打个电话,但?又觉得他现在应该不会有精力接听。 于是只能在心里反复祈祷。 上天保佑,外公一定要平安无?事。 天气不佳,路况也拥堵得厉害,车子走走停停,离医院只剩最后一个路口时,温书棠没耐心再等下去,付过钱后干脆利落地闯进雨幕。 急诊厅里人流攒动,她向护士询问了抢救室所在的楼层,像战争开始前?的号角,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着。 辗转数次后停下,凌乱的气息还未平复,走廊尽头那血红的三?个字便直直刺进眼底。 目光下落,周嘉让独自?坐在门?外右侧的长椅上。 还是那件蓝白校服,堆积的下摆透出狼狈,头颈低垂,他手肘抵在膝盖上,肩胛处的骨节瘦削突出,脊背虽然挺直,可上面却仿佛被压着超过千斤的重物。 手背青筋隐忍迭起,冰冷的白炽灯在他周遭落下阴影。 温书棠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宛若一根被拉扯到极限的弓弦,随时都有断裂破碎的风险。 心脏猛然抽痛了下。 她深吸一口气,迈开步伐走到他面前?,柔唇翕动,声音很轻地唤他。 “阿让。” 但?周嘉让并?没有反应,似乎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中?。 两道细眉心疼地拧在一起,温书棠屈膝蹲下,手指捏住他袖口,小幅度地扯了扯,试图再次叫他:“阿让。” 指尖微动,周嘉让迟缓抬眸,眼皮压出深深一道褶皱。 瞳色依旧漆黑,里面却黯淡得像是蓄了一团迷雾。 看见是她,紧绷的下颌略有松懈,喉结轻滚,声带震出的嗓音是被砾石碾过那般嘶哑:“怎么淋成这?样。” 温书棠一瞬怔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冷,低下头,才发现里外衣服被雨浇了个透。 周嘉让脱下外套,抬手想?披到她肩上,话语带着些?无?奈:“着凉生病了该怎么办。” 鼻尖忽而涌出一股酸涩。 都这?个时候了,他的第一反应居然还是关心自?己。 唇向内抿,温书棠摇摇头,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自?己没事,然后抬臂握住他的手。 绵软撞进宽厚,她握得力道很大,紧到关节都泛白,想?让他能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就像曾经?很多次他安慰她那样,温书棠仰头望着他的眼,唇畔勉强挤出一点笑:“阿让,别怕。” 似敲碎冰面的最后一锤,也似冲破堤坝的最后一击,深埋在心的情愫挣脱桎梏,如火山喷发般汹涌翻腾。 肌肉线条贲起,周嘉让环过她单薄的肩,不由分说地将人拥入怀中?。 他明明没有淋雨,可身上温度却是那么冰,温书棠靠着他胸口,听见他失序又慌乱的心跳。 就这?样不知多久。 颈窝里划开一抹湿热,喘息声逐渐粗重,周嘉让颤抖地挤出低语:“恬恬。” “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陨石掷入湖面,这?看似普通的问话,却在她心底激起惊天动地的浪潮。 毫不掩饰的需求,他需要她。 眼眶泅开湿意,视线被氤到模糊,温书棠更用力地回抱他,重重点头,尽自?己所能地想?给他安全感。 “好。” 女?孩声线细软,但?字字坚定: “阿让,我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 等他情绪好转一点,温书棠才试探地询问情况:“外公他——” “是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那个老毛病吗?” “不是。” 周嘉让偏头,浓密的眼睫垂下,哑声解释:“车祸,对面司机违规驾驶,外公没来得及躲开。” “啊?” 温书棠不禁撑大眼睛。 周嘉让当时并?不在现场,是医院这?边打来电话,他才知道外公出了事。 等他匆匆赶来,人早已被推进手术室。 “警察来找我核实?外公身份时,我无?意听到他们私下讨论?,说事故现场……十分惨烈,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路面。” 他越说尾音越轻,到后面那半句时,痛苦得只能用唇瓣比出口型。 温书棠也被惊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虽说这?种意外并?不罕见,可当它真切发生在身边时,还是叫人难以接受。 她都如此?。 何况是作为至亲的周嘉让。 温书棠强打起精神,晃晃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阿让。” “不要胡思乱想了,外公他会没事的。” “吉人自?有天相,外公救死扶伤大半生,肯定会有福报的。” 周嘉让阖眼,艰难地嗯了一下。 …… 手术室外的灯久久不灭,刺眼的红像一抹化不开的血。 许亦泽和谢欢意姗姗来迟,弄清楚状况后,不约而同地也陷入沉寂。 时间一点点流逝,距离外公被推进去,整整过去了三?个小时。 窗外雨势也不断加大,由淅淅沥沥到倾盆暴雨,雷鸣声低沉怒吼,好似要将整座城市摧毁。 周嘉让起初还能坐等,到后面干脆站起来,寸步不离地守在门?边。 中?途门?开了,医生出来让他签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确认过各种风险细节,周嘉让接过笔,签名的手都止不住地发抖。 这?大概是他字迹最潦草的一次。 温书棠陪在旁边,听医生讲着那些?专业术语,报告单上是看不懂的数值,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爸爸出意外的那天。 同样是雨天,同样在盈满消毒水气味的诊室。 各种仪器的滴答声,医生护士的交谈声,奶奶姑姑的哀嚎声,一切的一切交织在一起,成为烙进骨髓的永生噩梦。 直至今日,每每忆起当时的场景,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难过。 但?不管怎么说,那时她有姐姐作陪,那些?复杂繁琐的手续也有家里其他长辈操办。 可周嘉让谁都没有。 他总是默默扛起一切,好像永远不会被打倒,无?坚不摧到让人心安,以至于有时她都会忘记,其实?他也不过才十七岁。 本?该是安心读书,无?忧无?虑的年纪。 可他却承受了那么多不该承受的苦痛。 而且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为什么上天偏偏要这?样接二连三?地捉弄人。 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眷顾他们一点呢。 她想?要抱怨,想?要发泄,但?根本?不知道该去怨谁。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如果可以,她多么想?替他承担这?一切。 可她能做的就只有陪着他,告诉他别担心,外公会平安无?事的。 凌晨一点十五分,灯牌熄灭,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 忐忑在这?一刻被放大到顶点,几人一齐围上去,等待最终的审判:“医生,怎么样了?” 口罩上是一双疲惫的眼,紧缩的眉宇写满无?力,医生摇头,说出那句最不想?听到的台词:“抱歉。” “我们尽力了。” 赌局结束,宣判死刑。 脚下发软,周嘉让肩膀塌了下去。 临走前?,医生拍拍他的肩,欲言又止几次后,也只是苍白地说了句:“节哀。” 太平间里,周嘉让见了外公最后一面。 他本?不想?让温书棠跟着,怕场面血腥会吓到她,架不住她态度坚定:“阿让,我不怕的。” “让我和你一起吧。” 空荡狭窄的房间里,凉意渗人,头顶灯光惨白,没有半分生气。 白布缓缓掀开,尽管周嘉让及时抬手挡住,可温书棠还是瞥到了一眼。 刹那间,眼泪绷不住地决堤涌出,她拼命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警察说的没错,这?场事故的确惨烈。 断掉的双腿,扭曲的肢体,血肉模糊的苍老面容,一切都是最最有力的证据。 但?她并?不害怕,只是痛心。 因为她清楚,外公是一个很好的人。 周嘉让低眼看着病床上安静的老人,默然良久后,轻笑一声开口。 “老爷子,不是说这?周末让我回去陪您吃饭吗。” “这?次可是您食言了啊。” 他伸手握住老人垂在旁侧的手,手背上的皮肉都已绽开,露出下面灰白的骨节。 “这?么多年,虽然您嘴上不说,但?我知道,您心里一直都记挂着外婆和妈妈。” “嗯,现在你们应该团聚了吧,代我向她们问好,告诉她们,我也很想?念她们。” “至于我呢。”周嘉让停顿几秒,声调中?满是涩苦,“前?些?年我没少?犯混,总是让您替我操心,以后,您就不用再担心了。” “我会听您的话,放下过去的心结,好好照顾自?己的。” 他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外公。” 第53章 祈愿 愿心上人日日欢愉,岁岁无难。…… 温书棠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偶然听过的一首歌。 里面有几句歌词唱到?:“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 她轻轻拍着周嘉让的背,努力?抑住哽咽的鼻音:“但是阿让,你?还有我。” “就像你?之前对我说的,我不会?是一个人,你?也不会?。” “我们还有彼此,我们一起克服这些困难。” 哪怕前路风雨弥漫,荆棘满山,但只要?彼此还在身?边,就能生出继续向前的心安。 离开墓园后?,温书棠陪他回了老宅。 房间里还保留着外公出门前的种种痕迹,紫砂壶中未喝完的红茶,茶几上翻到?一半的杂志,桌角立着的台历,周日那天被?红笔重点圈了出来,遒劲有力?的字迹在下面标注着:和阿让一起吃饭。 一切看起来都?没有变化,可恍然间就是冷清了许多。 亲人离世,最痛苦的并不是他离开的刹那,而是往后?漫长岁月里,你?不经意想起他的每一个瞬间。 看着他疲惫的侧颜,心脏像被?泡在水里那样酸痛,温书棠小声劝说:“阿让,你?最近太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好不好?” 喉结微滚,周嘉让没回答,而是看着她问:“那你?呢?” 温书棠以为?他是不想一个人待着,稍稍睁大眼睛,特别认真地承诺:“我不走,就在这陪你?。” 周嘉让摇头?:“我是说,你?也需要?休息。” “好。”温书棠顺着他的意思,“我们都?休息一下。” 不眠不休地熬了一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掉,这是出事后?周嘉让第一次睡着。 温书棠守在床边,等他呼吸渐渐平稳,俯身?掖好被?角,关上灯,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她给温惠拨了通电话,交代完这边情况后?,细密的眼睫垂下,咬着下唇犹豫开口:“姐。” “阿让他情绪不是很好,我想留下来陪他几天。” 温惠没有多问,只是柔声嘱咐:“好好劝劝阿让吧,谁都?不想碰上这种事,可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得继续过。” “我明白。”温书棠嗯了下,又开始不放心她,“姐,家里那边……” “没事。” 温惠知道她想说什么:“赵律师前天陪我去警局提交了一些证据,江伟诚的拘留期被?延长了,一时半会?是出不来的。” “所以就不用担心我了,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和姐姐说。” 温书棠松下一口气:“嗯。” …… 周嘉让醒来时,时针刚划过八点,外面天黑得彻底,卷土重来的雨淅淅沥沥。 缓了两秒,他翻身?从床上下来,推门走出卧室,听见厨房那边窸窸簌簌地传来声响。 转过身?,透过开阔的玻璃门,视线里闯进一道单薄的身?影,温书棠站在灶台前,头?颈微低,长发?随意挽在脑后?,翻上去的袖口露出一截纤瘦手腕,正拿着勺子往锅里加调料。 他愣了愣,快步过去:“恬恬。” “嗯?”听见他叫自己,温书棠扭头?,“你?醒啦?” “不是让你?休息吗?怎么跑厨房来了?”周嘉让不想油烟沾到?她,扯扯她衣角,“你?先出去,我来吧。” 温书棠没有动,反而把人往外推:“你?在客厅等一下,我这很快就好了。” 半分钟后?,关掉燃气,温书棠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出来。 她知道周嘉让没食欲也没心情,可不吃东西身?体会?扛不住,于是提起嘴角,半弯着眼朝他笑,用那种“命令”般的玩笑口吻:“我都?亲自下厨了,你?该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周嘉让哪能看不懂她的意图,眼眶酸涩地动了下,心甘情愿地认栽:“怎么会?。” 在餐桌旁坐好,周嘉让拿起筷子,挑了一口面送进嘴里。 “怎么样?”温书棠侧头?看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冰箱里没有其他食材了,你?将就一下吧。” “不会?,很好吃的。” 周嘉让揉揉她发?顶,漆黑眼眸中翻滚着复杂情绪:“恬恬,辛苦你?了。” 吃完饭,窗外的雨还没有停。 周嘉让没让她再进厨房,麻利地把碗筷收拾好,折身?返回,温书棠忽然出声:“阿让。” “嗯?” “你?教我弹琴吧。”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她并不是真的想学,只不过想帮周嘉让转移注意力?,毕竟人空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周嘉让说好。 琴房在二楼,大概有段时间没人进去过,打开门,空气中尘灰飞扬,带着些陈旧的味道。 摁亮墙上的灯,周嘉让问她:“想学哪一首?” 温书棠鼓着腮帮想了想:“就上次生日你?给我弹的,那首《不能说的秘密》。” 周嘉让拿下琴谱册,摊开向后?翻,掠过其中某一页时,一张泛黄的照片从中间掉出来。 画面上的他年岁尚小,身?后?站着一个身姿挺拔、气质端正的中年男人,仔细看看,二人的五官轮廓隐约有些相似。 “这是你?和外公的合照吗?”温书棠猜测。 周嘉让嗯一声:“是我五岁那年,在波兰拿到?第一个钢琴金奖时拍的。” 他捏着照片边角,用拇指缓缓摩挲,嗓音沙哑地回忆:“当时听说我要?参加国际比赛,他怕我紧张,便推掉工作?,千里迢迢从国内飞来看我。” “上台前他一直鼓励我,让我不要?有压力?,说不管怎样我在他心里都?是最棒的。” “后?面我得了金奖,外公特别高兴,拉着我拍了好多照片,说要?留着回去给他们科室里的同事炫耀。” 讲到?这里,他弯弯唇角,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外公其实特别喜欢听我弹琴,只是妈妈去世后?,我再也……” “看来以后?也没机会?弹给他听了。” “阿让。”温书棠握住他冰冷的手,安抚般摁了摁他的手心,“别想那么多了,外公不会?和你?计较这些的。” “嗯。” 她继续往下说:“我曾经在书上看过一句话,说死亡并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 “也就是说,外公并不是真的离开了,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即便我们看不见,但是他的爱却永远不会?消失。” 女孩声音轻柔温和,如同寒冬中挤出云层的第一缕煦日:“所以你?要?好好的,不然外公会?更难过的。” 下颌一瞬收紧,再也抑制不住那般,周嘉让侧身?把人抱进怀里,语气很重:“嗯。” …… 因为?车祸是违规驾驶导致的,属于重大事故,肇事司机最后?被?判了三年。 但周嘉让却认为?,事情并不像表面所展现得那样简单。 眼尾收拢,眉心紧锁出一道沟壑,他自虐般回忆着各种细节:“还记得事发?现场的那段监控录像吗?” “当时来往行人明明很多,但为?什么偏偏只撞到?了外公一个人。” 搭在腿上的手紧攥成?拳,指骨旁绷起根根青筋,他沉声说出结论:“我总感觉那辆车就是冲着外公去的。” “到?底会?是谁。”他眸中的戾气越来越重,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为?什么要?这样做。” 温书棠没有反驳,也没有怪他在胡猜,而是用掌心包住他的手:“阿让,你?先别急。” “你?要?是真觉得不对,我们就一起去慢慢调查。” 那几天他们四处奔走,不知跑了多少?趟警局,从车祸发?生的细节到?司机的人际背景,几乎查遍了所有能查到?的东西,可所有结果都?告诉他们,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警察还要?处理其他案件,没太多精力?接着管这些,只以为?是事情太突然,周嘉让短时间内无法接受,安慰着说了几句宽心便宣布结案。 回家当晚,周嘉让生了一场病,高烧直逼四十度。 他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上一次还是在四年前,眼窝深深凹陷,偏冷的皮肤透着绯色。 劝了几遍都?没用,他就是不肯去医院,温书棠看着他吃完药,又忙手忙脚地给他熬了一碗热粥。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昏暗的暖黄光调里,温书棠端着粥进来,扶着他坐起身?:“阿让。” 她像照顾小朋友那般同他讲道理:“喝一点,胃会?舒服很多,病也能好得快。” 周嘉让接过粥,很听她话地小口喝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倏然停住。 “怎么啦?”温书棠放轻音量,心中泛起忐忑,“是粥做得不好喝吗?” “恬恬。” 周嘉让垂下头?,侧脸线条锋利,颈后?黑发?下的骨节瘦削凸起,嘶哑声线伴随着不易察觉的颤:“你?说,我是不是也挺废物,挺没用的。” “才没有。” 她能猜到?他为?什么会?这样说,身?子往前凑近了点,琥珀色眼瞳清清亮亮地望向他:“阿让,我们都?不是圣人,我们都?会?有脆弱的时候。” “没有人规定说,你?时时刻刻都?必须强大,必须坚强。” 他额头?上的毛巾又被?捂热了,温书棠换来一块凉的,放好后?轻缓地帮他理着被?弄乱的发?:“而任何一段关系也都?是相互的,在我伤心痛苦的时候,你?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现在换你?遇到?低谷,我当然也要?陪你?走到?柳暗花明的那一刻。” 第54章 罂粟 周嘉让倒在她怀中。 时间的齿轮从不会停止,太?阳东升西落,流水汩汩向前,哪怕发生了再大的意外,新的一天还是?会照常来临。 温书棠陪周嘉让在家休息了一周,关掉社交软件,切断与外界那些复杂纷扰的联系,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弹琴,一起趴在阳台上看日出,也一起被困在街边屋檐下等?雨停。 高烧终会退去,那些彻骨钻心的伤痛,也终是?在另一个人的细心关照下痊愈抚平。 四月中旬,两?人回到学校。 未到谷雨节气,暑热却已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日光灼灼刺眼,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被无情?炙烤着,蔫蔫懒懒地溢出油绿。 刚拐上三楼,还没走到七班门口,谢欢意和许亦泽迎面扑过来,幅度夸张地打开双臂:“好久不见,欢迎回校!” “棠棠。”谢欢意伸手抱住温书棠的腰,瘪着嘴撒娇,“我要想死你?了,你?不来都没人陪我去厕所了。” 温书棠弯眼朝她笑笑:“这不是?回来了嘛。” “我怎么感觉你?瘦了。”谢欢意蹙眉。 温书棠抬手摸摸脸颊,将信将疑的神色:“没有吧。” “怎么没有。” 谢欢意又往前凑近了点,盯着她尖瘦的下巴,刚要开口,便?猝不及防地被人扯着衣领向后拽。 “差不多得?了啊。”周嘉让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把人隔开,收拢的眉头挑着不耐,“这是?学校,搂搂抱抱的干什么。” 谢欢意:“……?” 她隐约从这话里品出一股酸味,难以置信地皱眉,拔高语调:“不是?吧周嘉让,你?怎么连我的醋都要吃?” 周嘉让没否认,垂眸斜乜她一眼,淡淡撂下四个字:“你?有意见?” “没。” 谢欢意一秒换上假笑,忍气吞声:“哪敢啊。” “甭理他。”许亦泽出来护短,抱着手臂嫌弃,“他现在小气得?要命。” 周嘉让冷哼一声。 插科打诨后,许亦泽扯回正题:“对了,你?们俩别去七班了,东西都帮你?们搬回四楼了。” “嗯?”温书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摸底考的成绩出来啦!”谢欢意在一旁解释,嘿嘿笑着挽住她胳膊,“棠棠你?还不知道吧,你?这次考得?特?别特?别特?别好!” “年级第?二诶!只比周嘉让少了八分!” 温书棠愣了两?秒,迟钝又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那是?当然了。”谢欢意抬起下巴,仿佛拿到好成绩的人是?她,“而且你?还是?英语的单科状元,老顾在班里把你?好一通夸呢。” 温书棠没接话,嘴角上扬的弧度却越来越大。 看来之前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更重要的是?。 她和周嘉让之间的差距终于没有那么大了。 默想的间隙里,谢欢意托着腮,目光长远地替她计划起来:“只差八分,再努努力的话,下次说?不定就能超过周嘉让,直接变成年级第?一了!” “棠棠。”她握拳比出加油手势,“我看好你?。” 温书棠被她说?得?脸热,连忙打断:“欢意你?瞎说?什么。” “这怎么能是?瞎说?呢。”谢欢意点她鼻尖,给她树立信心,“棠棠,你?得?相信自己。” “是?啊。” 那道懒散的男声忽然插进来。 周嘉让半俯下身,漆黑瞳孔中闪着张扬的笑,重复谢欢意刚刚的话:“温同学,你?得?相信自己啊。” 他最近用的是?她新买回来的沐浴露,清甜的栀子香代替冷雪松袭来,心跳陡然加快,温书棠无措地眨眨眼,又听见他继续说?:“我等?你?。” “等?我什么?”她觉得?思绪像被锢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意识反问。 周嘉让压得?更低,温热气息落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尤为清晰:“等?你?超过我啊。” …… 回到二班,一切都是?熟悉的环境。 关舒妍听说?周嘉让家里出了事,把人叫过去语重心长地开导了一顿,然后又找到温书棠,和她交代了下目前各学科的进度。 “就知道你?肯定能考回来。”关舒妍捏捏她脸上的软肉,“这一个月没少下功夫吧,好好保持,再接再厉呀。” 她从抽屉里翻出几包小饼干,塞到小姑娘手心里:“争取把周嘉让从第?一上挤下来,省的这臭小子天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 温书棠不好意思地点头:“我会努力的。” 那晚放学,几人决定去1912那边吃火锅,庆祝温书棠重回英才班。 转进长江路,大概走出十几米,不知从哪跑出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八九岁,衣衫单薄,头发也扎得凌乱。 她目标明确地停在许亦泽和周嘉让面前,仰起头,童声稚嫩:“大哥哥,你?们要不要买束花啊?” “行啊。”许亦泽瞧她怪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要为生计奔波,很好说?话地答应下来,“我要这束白的吧。” “我和你?讲哦。”小女孩晃晃怀里的花,“我这花可神奇了。” 许亦泽很配合地表示好奇:“哦?怎么神奇了。” 透亮的眼珠转了转,她看向旁边的温书棠和谢欢意,偏头又看回来:“只要把花送给女朋友,你?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 “真的假的。”许亦泽被逗笑,手撑着膝盖弯腰,和她视线平齐,“小朋友,你?都在哪学的这些,骗人可是?不对的哦。” 小女孩急切:“没骗人,是?真的。” “行吧。”接过花,他从口袋里掏出零钱。 周嘉让的话跟在他后面,出手阔绰:“剩下的我都要了。” 小女孩开心得?恨不得?跳起来:“谢谢哥哥!” 收好钱,她把一大束花塞给周嘉让,转身几步就跑没影。 周嘉让侧身,不出所料地把花递给温书棠。 淡粉色花朵在月光下更显娇艳,芬芳扑面,她细密的眼睫微微颤着,看起来有点懵。 周嘉让低头,在后颈上捏了捏,嗓音沉且沙:“这次考好的礼物?。” 温书棠轻轻哦了声,把花抱进怀里,不知是?花色映衬还是?其他原因,面颊蒙上一层浅淡的绯红。 夜风涌动,说?不出的暧昧弥散开来。 小女孩的那句话,他们俩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可不妨碍有人替他们说?出来。 看着递到眼前的花,谢欢意言语不解:“许亦泽你?干嘛?人都说?了这是?送给女朋友的,你?送我干什么。” 许亦泽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提高音量掩盖心虚:“这买都买了,你?不要我扔了啊。” “诶?”谢欢意鼓鼓腮帮,垂下一双圆溜溜的眼,莫名磕巴,“扔、扔了多可惜啊。” 嘴角弧度根本压不住,她口是?心非地说?:“为了不浪费你?的钱,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磨蹭进火锅店,也许是?谢欢意那句瘦了被他听了进去,周嘉让一直在往她面前的碗里放菜。 看着摞得?小山一般高的食物?,温书棠摸着肚子投降:“饱了,真的饱了。” 周嘉让不听:“多吃点,长长肉。” “棠棠。”谢欢意从飘着辣油的锅底前抬头,“你?这周末有时间嘛,想让你?陪我去商场选几件新衣服。” 捏着勺子的手顿住,温书棠有些犯难:“周末不太?行,我有别的安排了。” 谢欢意斜眯起眼,啧啧两?下:“不会是?和周嘉让去约会吧。” “什么啊。”温书棠拧眉,嫌她又乱说?,“是?我家里面有点事。” 谢欢意抿嘴:“好吧。” 周嘉让给她倒了一杯葡萄汁,贴在她耳边关切道:“家里怎么了?” “没怎么。”温书棠怕他多想,低声说?,“官司那边有进展了,我得?陪姐姐去趟法院。” “我和你?们一起?” “不用啦。”温书棠摇摇头,“就是?去提交个材料,很快的,而且赵律师也在,你?就别折腾过来了。” “那要是?有什么情?况,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周嘉让嘱咐。 “会的,你?放心吧。” 周六那天,雾雨蒙蒙。 从立案大厅出来,赵晗停在台阶上,提醒姐妹俩:“江伟诚的拘留期要结束了,这段时间你?们小心一点,我这边会尽快推进诉讼流程。” 温惠笑笑:“麻烦赵律师了。” “不用这么客气。”赵晗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律所里还有事要处理,那我就先走了。” 目送她离开,温惠转过头对妹妹说?:“店里的衣架和彩线都不够了,我得?去商场补点货,恬恬,你?先回家吧。” 温书棠乖乖点头:“好。” 温惠揉揉她头发:“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姐你?也是?。” 两?个人在巷口分别,法院离家不算远,步行回去就可以。 路过一家新开的书店,温书棠进去转了一圈,买了两?个新的错题本,付款出来后,外面天阴得?更厉害了点,堆叠的铅云预示风雨即将来袭,她没带伞,不自觉加快脚步。 信号灯由?红变成绿,她习惯性地左右观望车流,余光却不经意扫到一个站在角落里的身影。 棕色皮衣,黑色紧身裤,嘴里咬着根烟,流里流气的长相,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短疤,俨然一副不良青年的样?儿?。 起初她没太?在意,挪开眼神,沿着斑马线穿到对过那条街 第55章 纸条 周嘉让不想见她 那?个云霾压顶的午后,成为温书棠整个青春里最晦暗,也是最痛苦的一段记忆。 风雨欲摧,沉闷的雷鸣声不绝于耳,乌沉混沌的昏影下,蓝红交替的警戒灯姗姗来迟。 医护人员把周嘉让推上救护车,途中他意识全无,但却始终紧攥着温书棠的手,直到?进抢救室前都不肯松。 后来还是温书棠俯下身,贴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说她不会?走,会?一直在外?面等他,这才勉强放开一点力度。 感应门缓缓闭阖,刺目的红灯再一次亮起。 而温书棠也在这一刻彻底脱力,单薄的背抵在墙上,肩膀猛地塌陷,像再也支撑不住那?般滑下,虚软地瘫坐在地上。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场景。 上一次,她在这陪周嘉让等外?公,如今半个月不到?,躺在里面的人却变成了他。 光亮洁白的地砖,倒映着少女脆弱的身影,温书棠双手环住膝盖,头颈低埋,两块蝴蝶骨向外?凸起,绷紧的背脊仿佛即将?断裂的弦。 长?发散落在耳侧,遮住她哭花了的脸,极度的痛苦和担忧麻痹她的神?经,整个人仍处于未回神?的茫然中。 那?一刀刺得到?底有多深她并不清楚,只知道四处都是他的血,浓重而湿热的血。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医生出来找人签风险责任书:“病人家属在吗?” 温书棠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踉跄撑着地面起身:“医生我在。” 医生上下打量她几次,神?色略有疑惑:“你和病人……?” 温书棠被这个问题噎住,干涩的唇瓣半张,眼睫轻颤:“我是他……同学。” “同学?”医生皱眉,“他家属没来吗?通知他们赶快过来啊。” “他家人都……去世了。”温书棠越说声音越颤,咬着唇勉强没让眼泪掉下来,“医生,就让我来签吧。” 按理说这不合规矩,只是情况实在危急,医生思索两秒后松了口:“行吧。” 接过那?张纸,笔连续掉了两次,她才颤颤巍巍地写好名字。 等温惠和谢欢意一行人赶到?的时候,温书棠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蜷缩着窝在角落里。 她身上沾着周嘉让的血,温惠瞥到?那?块暗红,心倏地一紧,忙过去拉起她胳膊检查:“恬恬,你哪里受伤了吗?” “不是我。”温书棠深吸一口气,眼眶憋得通红,“是阿让,是他帮我挡下了那?一刀。” “啊。”温惠一瞬默然,“那?,阿让他现在怎么?样了?” 温书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抬手摁了摁酸热的眼角,手背忽而触到?一片冰凉,低下头才发现,是周嘉让送她那?条翡翠项链。 眼泪终是在这一刻失控,一颗一颗地决堤涌出。 那?时他说,新一年要保佑她平安健康。 可如果她的平安都要用他的健康来换,那?么?她宁愿永远活在黑暗与?阴鸷中。 喘息声与?急促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在空荡的走廊中回荡着,温惠听得揪心,看得更难受,拿出纸巾帮她擦了擦,蹙眉不知道该劝些什么?。 温书棠没有明确讲过她和周嘉让的事,但再怎么?说,温惠也算过来人,不可能?看不出他们俩的心思。 一开始她还有所?忧虑,毕竟她自?己遇人不淑,在感情上吃过苦头,不想妹妹重蹈覆辙,后面逐渐发现,周嘉让和其他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他真?诚,纯粹,愿意不求回报地付出全部感情。 “姐。”泪水糊了满脸,温书棠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发声困难,言语破碎到?极点,“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就像奶奶说得那?样,天生就是灾星啊。” 小时候是爸爸,然后是姐姐,再往后是周嘉让,似乎所?有和她亲近的人都会?接二连三?地被连累。 听到?这,温惠没忍住也跟着掉眼泪,手臂绕过她肩膀,把人揽进怀里:“才不是呢。” “我妹妹才不是什么?灾星,恬恬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子,有你才是我们的幸运。” 就这样抱着她哄了好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赵晗打电话进来,说是法院那?边需要过去一趟。 温书棠吸吸鼻子,嗓音沙哑:“姐,你去吧。” “我没事,这里还有欢意他们陪我呢。” 温惠抿唇,显然是放心不下,但官司的事又推脱不了,只能?拜托谢欢意帮忙照顾一下。 谢欢意用力点头:“姐姐我会的。” 眼前是无尽的白,浸在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里,对?时间的概念已然全失,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外?面天色黑得彻底。 谢父谢母也赶了过来,几个人交替在手术室外等情况,只有温书棠,像一个没有生气的玩偶,一动不动地呆坐在一旁。 “棠棠。”谢欢意小睡一觉醒来,揉揉惺忪的眼,蹲下来晃她胳膊,“你都在这守好久了,得休息一会?了,再继续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眼球里血丝密布,耷下的眼尾满是疲惫,温书棠却说:“欢意,我不累。” 许亦泽也过来劝人:“棠妹你还是歇一歇吧,要是阿让知道你这样,他会?更心疼的。” 温书棠摇头,唇角弧度僵硬:“我答应阿让了,会?在门外?等他出来。” “而且……”她喉咙哽咽了下,“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听出她的自?责,谢欢意握住她的手开解:“但这不是你的错。” 可温书棠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甚至不知道,如果周嘉让真?的出了事,她该怎么?活下去。 分秒点滴流逝,她静静靠在墙边,眸光长?久凝滞在手术室的方?向,像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没等到?梦醒,耳边声音飘远,意识也渐渐模糊—— “棠棠?!” 她偏头倒了下去。 - 再睁开眼,漫漫长?夜已经过去。 窗外?日光柔和,白色被单上落下几个浅淡光影,身体发冷,温书棠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向血管里流动。 视线回焦,细细的针头戳进手背,软管中的药液滴落缓慢。 谢欢意和许亦泽都在旁边,见她醒了,凑上前关切道:“棠棠,你感觉怎么?样啊?” 温书棠没答,心思根本不在这儿,撑着床铺起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阿让呢?” “诶,棠棠你别动啊。”谢欢意止住她动作,所?幸是没扯到?针管,把人摁回原位,慢慢解释,“手术结束了,医生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了,但还是要在icu观察一段时间。” 话语说得轻巧。 可温书棠的心却狠狠揪在一起。 指尖掐进掌心,软肉上是一道道月牙形痕迹,扬起纤密的睫毛,温书棠轻声问:“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目前还不能?进去探望。”许亦泽给?她倒了杯水,“况且阿让还没醒呢,棠妹你先别折腾了。” “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可以吗?” 一双眼哭得红肿,琥珀色瞳仁盈满水雾,看起来楚楚可怜,她几近祈求地说:“就让我看他一眼好不好?” “棠棠……” 她现在状况很差,护士嘱咐过不能?乱跑,可谢欢意又不忍心看她这样难过,作出让步和她商量:“那?等你吊完这瓶水再去好吗?” 温书棠仰起头,药瓶里还剩下最后一点。 她没再执拗:“好。” 玻璃上朦胧掠过人影,温书棠看着病床上的人。 他阖眼安静地睡着,脸色很白,身上是宽松的病号服,肋骨那?隐约还有血迹渗出。 几个小时不见,他憔悴许多,人好像也消瘦了一大圈,高挺的鼻骨更显凌厉,眉宇间郁着很深一道沟壑。 额头抵在玻璃上,这是她能?离他最近的距离,手指轻轻隔空划过,温书棠想帮他抚平那?道化不开的褶。 护士推着药车路过,看见是她,意外?又头疼地睁大眼:“诶?你不是应该在病房里输液吗?怎么?跑出来了?” “我……”温书棠抹掉眼泪,询问周嘉让的伤势,“护士姐姐,请问他……伤的很严重吗?” “整个脾都刺穿了,能?不严重吗。” 护士瘪瘪嘴,朝里面看了眼,话音稍转:“不过幸好是脾,要是再偏一点,就扎到?心脏上去了。” 温书棠心口缩痛得更厉害。 “对?了。”护士想到?什么?,“你是叫……温书棠吗?” 温书棠被问得有些懵:“是我,怎么?了吗?” 护士啊了声,扬唇笑?笑?:“也没怎么?,就是刚下手术昏迷那?会?儿,他一直喊这个名字来着。” 眼帘猛抖了下,温书棠别过头,目光再次落回周嘉让身上。 怎样才能?让他不再受伤呢。 到?底谁能?告诉她啊。 那?几天周嘉让都是醒醒睡睡的,始终没能?完全清醒,非直系亲属不能?进到?icu探望,温书棠也很少见到?他。 不过她每天都能?收到?一张纸条,字迹陌生,是他拜托小护士写好再转交给?她的。 【别担心,我很好。】 【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许偷偷哭鼻子,照顾好自?己。】 【恬恬,有点想你了。】 …… 温书棠把纸条保存好,一笔一划回得认真?: 【阿让,我也很好。】 【嗯,我不自?责。】 【好,我会?听你的话,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阿让,我也很想你。】 第56章 认输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周嘉让醒来的时候,时间还不到九点。 昏迷这段时间,他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具体内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梦里有妈妈,有外?婆,有外?公,还有温书棠。 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仪器的滴答声敲在?耳边,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却出现一道他不想看见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 伤口尚未痊愈,他嗓音很低,过激的情绪又逼出几分喑哑,像被埋在?砾石中?磋磨过。 陆承修靠在?椅子上?,穿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鼻梁上?架着金丝镜框:“当?然是来看你了,阿让。” 他笑得温和,依然掩盖不住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都受伤住进了icu,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听到父亲两个字,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额角青筋一瞬暴起,周嘉让双目狰红:“到底还要我说多少次,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阿让。” 相比于他的暴戾,男人尤为平静,低眼睨着他:“你要知道,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割舍的东西。” 陆承修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说出来的话像在?打哑谜:“我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现在?看来,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周嘉让忽然觉出什么不对,浓黑的眉头压低:“你什么意?思?” “阿让。”陆承修不再绕圈子,话语不容置喙,“我这次是专门?来带你回去的。” “不可能。”周嘉让想都没想便否定,“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就算我死了,也?绝对不会?跟你回去。” 听见他的话,陆承修轻笑一声。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母亲哪一点吗?” 他神色淡淡,自顾自地往下讲:“太倔,完全不懂得权衡利弊。” “要是她当?年肯乖乖跟我回去,怎么会?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略带惋惜地摇摇头:“阿让,在?这方面,我不希望你和她一样。” “只要你愿意?,未来陆家的所有都是你的,无论是财产,还是继承人的位置,你会?是我对外?公开的唯一儿子。” “说够了吗?!” 周嘉让厉声打断他,眼眶几乎眦裂:“陆承修,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和我提她?” “她这一辈子都是被你毁掉的!” “滚。”周嘉让别过头,脸上?的阴翳散不去,“我是不会?走的,你给我滚。” “阿让。” 陆承修语气严肃起来,神情是不曾改变的虚伪:“你真觉得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周嘉让冷嗤一声:“有本事你就把我绑回去。”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舍得对你下手呢。” 陆承修向上?推动眼镜,风轻云淡地问出下一句:“你也?不想让那个小?姑娘再碰上?什么意?外?吧。” 周嘉让霎时怔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在?脑子里把这句话过了遍,捕捉到那个关键的再字。 什么叫再碰上?意?外?。 不过两秒,他气怒至极地起身,手背上?的针头不慎被扯掉,殷红血珠争先恐后?地往外?冒,但他完全顾不上?,一把揪起陆承修衣领,理智崩塌地咬紧牙关:“这次的事是你做的?!” “那两个人是你派来的?!” 他疯了似的嘶吼:“回答我!!” 陆承修不语,使了个眼神让保镖把人摁回去,从?口袋里掏出条薄丝手帕,慢慢将他手上?的血迹擦干:“看来你比我预想中?还要更喜欢她。” “但是阿让,你得想清楚,你真的有能力保护好她吗?” “或者?换个角度,她值得你伤成这样吗?” 周嘉让恨不得用眼神将他生?剜活剥,一字一顿地挤出字音:“你这样是犯法的。” “我要报警。” “报警?” 大?概觉得他想法太单纯,陆承修竟不合时宜地笑起来:“阿让,你果然还是个孩子。” “就算报警了又有什么用,上?次的事还没吸取教训?跑前跑后?地查了那么久,最?后?不也?什么都没查出来么。” 周嘉让又一次被定住。 他很快就明白过来,陆承修指的是自己调查外?公车祸的那件事。 但他为什么会?知道? 先前种种怀疑在?这一刻似乎有了答案,齿缝里挤出一句咒骂,他挣开压着他的那几个人,拳头狠狠挥在?陆承修嘴角上?:“操!你他妈就是个变态!” “外?公他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你还是人吗?你有人性吗?那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周嘉让双手掐住他脖子,胸腔起伏剧烈,浓郁的恨意?涌上?心头,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给他们陪葬!” 几个保镖上?前拉他,一人摁住肩膀,一人拧动胳膊,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控制住。 陆承修抬手抹了把血,用故作心痛的口吻叹气:“阿让,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回到我身边。” “既然他们钳制着你,让你留在?漓江不肯走,那我只能扫清这些障碍。” “阿让,我也?不想这样的,你要理解我。” 周嘉让仍瞪着他,可眼神中?的一些东西,却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去。 原来一切祸患的根源都是他。 如果不是他的一意孤行,外?公就不会?遇害去世,恬恬也?不会?差一点被欺负。 多年前的噩梦重新上?演,全部?都是他的错,是他害了他们。 他是灾难本身。 仿若品酒那般,陆承修玩味地欣赏着他的每一寸表情:“阿让,作为父亲,我实在?不想让你记恨我。” “仔细想想又是何必呢?血肉相连,我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人,闹到最?后?鱼死网破,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的话像软刀子,割下去不见血,但足以折磨出刺骨的痛:“既然你这么不想走,那就算了,我不会?再强迫你。” “好好养病。” 撂下这句话,陆承修起身打算离开。 周嘉让沉默着,挺拔落拓的脊背却开始一点点塌陷。 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也?顺着四肢攀爬。 听起来是让步,实际却是不加掩饰的威胁。 “等等。” 周嘉让忽然开口。 陆承修回过头,瞳孔中?是不加遮掩的阴狠与残暴。 周嘉让抑制不住地发抖,手掌紧攥成拳,恨不得要把指骨捏碎,缓缓闭上?眼说:“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好好考虑一下。” “……但是。” 陆承修挑眉,等着他的话。 似是体力耗尽,他声音越来越轻:“你必须答应我,不会?再去伤害她。” “也?不能再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人,哪怕只是出了半点差错,我也?绝对会?不惜一切地让你付出代?价。” …… 脚步声渐远,病房里终于恢复了清净。 护士到时间来给他换药,看他半靠在?病床上?:“诶?你醒了?” “既然你都醒了,那今天应该就不用我在?中?间给你们传话了吧。”她笑着打趣,有些奇怪地朝门?外?扫了眼,“嗯?那小?姑娘哪去了?早上?那阵还看见了呢。” 换好药,她双手插着兜八卦:“那是你女朋友吧?” “你们感情真好。”护士忍不住羡慕地啧啧两下,“你是不知道,最?近她没日没夜地守在?外?头,每天都来问我你恢复得怎么样了,简直比对自己还要上?心。” 眼睫轻颤,周嘉让呼吸很轻,心口冒出密密麻麻的一片酸痛。 身下被单被他揪得发皱。 护士没察觉,扯回正题嘱咐:“虽然从?icu出来了,还是得好好休息啊,你这下伤得不轻,可别再留下什么后?遗症。”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周嘉让哑着嗓子叫住她:“护士。” “嗯?”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 走出病房的时候,护士整个人都是懵的。 啊,他们居然不是男女朋友吗。 抛开这个疑惑,那为什么之前要每天递纸条出去,现在?却性情大?变地不想见她了呢。 直到走回护士站,她都没能搞懂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让她最?不忍心的是。 那个女孩子那么在?乎他,要是知道真相后?,她该有多难过啊。 - 温书棠在?走廊里坐了整整两个小?时。 夜雨翻涌而至,身后?窗户没有关严,雨丝顺着缝隙挤进,凉风习习,肩后?那块布料被泅湿,她却没有任何知觉。 眼眶涩得厉害,她没哭,只是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真的是周嘉让不想见她吗。 她不相信。 九点三十分,雨下得更大?了。 护士正在?交班,温书棠停在?病房前,白墙上?的人影单薄,手心里搭着一片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门?把手,试图推门?,但没能成功。 门?被人反锁了。 唇瓣稍稍翕动,她语速缓慢:“阿让,你把门?打开好吗?” “……” 言语间多了些赌气的意?味:“我知道你醒了,我也?知道你能听见,你要是不让我进去,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天真的少女总以为见一面就能解决一切隔阂。 第57章 转学 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离开病房,温书棠一路跑得仓促。 迈出医院的第一步,浑身力气忽然被抽空,她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下过雨的地面?泥泞,粗粝的石子硌进手心,擦出火辣辣的痛,膝盖也磕得发麻,萧瑟混沌的雨幕里,有好心人上?前扶她。 “你没事吧?” 略为耳熟的女声?,偏过头,是那个?负责照看周嘉让的护士。 温书棠红着眼?,脸色跟纸一样白?,长发被眼?泪乱七八糟地黏在?一起?,宛如?一株被打落的花,随时都?有残败的可能。 护士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怎么了?” “是摔到哪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温书棠摇头,费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哭喊过的嗓音沙哑:“我没事,谢谢你。” 夜雨落得酣畅。 分别前,护士把伞塞给了她,温书棠撑放在?肩上?,摇摇晃晃地走在?街边。 来往经过的行人,无?不用奇怪目光朝这边打量,她全都?熟视无?睹,只是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咀嚼着方才那段对话。 自虐般的痛再次袭来,伴随着腥咸的水汽,恍然间她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周嘉让真的喜欢过她吗。 她没问过,他也没亲口说过。 霓虹晃进眼?底,抬起?伞沿,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电玩城附近。 是她和?周嘉让曾经去过的那家。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温书棠停下脚,转身推门进去。 天气糟糕,来玩的人也少,吧台里的店员托着腮帮昏昏欲睡,又被猝然响起?的那句欢迎光临惊醒。 换好游戏币,温书棠抱着塑料筐来到娃娃机前。 扪心自问,她并不是很喜欢这种项目,总觉得投入和?收获不成?正?比,以往都?是浅尝辄止,体验几次还没成?功就会及时打住。 而?这晚,她一个?接着一个?地往里面?投币,就像在?和?什么较劲那般,不达目的绝不停止。 分针悄然划过,又一次尝试失败后,温书棠机械地伸手拿币,但却只摸到一面?空。 游戏币被用光了。 她走到前台想继续换币,店员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小姐姐,我们马上?就要关店了,想玩的话明天再来吧。” “……啊。” 手臂缓缓垂下,温书棠顶着一双肿眼?,僵硬地点头说知道了。 走出游戏厅,刀子似的凉风迎面?扑来。 而?她也在?这一刻如?梦初醒。 其实她根本就不是想要娃娃。 至于到底在?固执些什么,那答案她清楚,却没有勇气承认。 她在?赌,用能否抓到娃娃下注,麻痹自己说只要成?功了,周嘉让就是真的喜欢她,就不是故意那样对待她。 就好比在?学校时,总有人把考试成?绩寄托在?小小一枚硬币上?,正?面?为好,反面?糟糕,抛出正?面?便欣喜若狂,一旦抛到反面?,就会找出种种借口,自我洗脑地说这局不算,调整状态重新再来。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出现想要的结果。 但归根究底,不过是自欺欺人。 明明心里早就有答案的。 …… 错过了末班车,温书棠只能走回澜椿路。 刚进小区,远远瞧见自家那栋楼灯火通明,好多邻居围在?楼下,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些什么。 都?这个?时间了,按理说大?家都?要准备睡了。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轻轻皱了下眉,不知怎么回事,竟莫名生出几分心慌。 脚步不自觉加快,等她走近一点,又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救护车。 余光扫到住在?对楼的李阿姨,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瞥见她身影,神色慌张地抓住她胳膊:“棠棠,你回来了啊。” 心慌进一步放大?,温书棠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茫然地眨了下眼?:“李阿姨,怎么了吗?” “棠棠。”女人唇线颤动,眸光中闪过不忍,别开眼?说,“快过去看看吧,你姐姐出事了。” 温书棠脑袋里嗡的一下,像被人按下了删除键,懵懵愣愣地一片空白?。 迟钝两秒,她才作出反应,拨开隔在?前面?的层层人群,大?步冲到里侧,看见温惠正?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 她阖着眼?,脸色青紫,身上?那件毛衣被大?面?的暗红浸透。 红。 为什么又是这样一块刺眼?的红。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温书棠双腿发软,险些没有站住,眼泪毫无预兆地往外涌。 她扑过去握住温惠的手,体温是冰块一般的凉,呼吸都?快要停止,断断续续地唤着:“姐、姐姐。” “你醒一醒,别吓我啊。” 医生紧锣密鼓地做着各项检查:“麻烦家属让一下。” “医生。”她胡乱抹了把泪,强忍着哭腔询问,“我姐姐这是怎么了。” 连接好心电图仪器,屏幕上?那条线不再起?伏,医生无?奈摇头,宣布噩耗:“没有再送去医院的必要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 思绪好像被锈住了,不然怎么会听不懂,看着他们陆续停了动作,温书棠攥住白?大?褂一角,气息急促地哀求:“你们快救救我姐姐啊,医生我有钱的,多少钱我都?付得起?,你们快救救我姐姐好不好。” “患者失血过多,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睨着眼?前这个?身形瘦弱的女孩,医生眼?中露出些许怜悯,“抱歉,请节哀。” 节哀。 为什么要和?她说节哀。 早上?姐姐还和?她通了电话,询问周嘉让的病情,又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还说等回家要给她做喜欢的赤豆元宵。 这还不到一天的时间。 怎么就能告诉她姐姐不在?了呢。 她们甚至都?还没有认真地道过别啊。 …… 耳边仿佛被装上?消声?器,世界静如?止水,却又翻江倒海。 - 那年气候很奇怪,漓江的雨似乎下不完。 李阿姨事后解释,那晚她原本是想过去取改好的衣服,进门却看见温惠倒在?血泊中,店里的东西也被暴力砸得稀烂。 她匆忙打了急救电话,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抱歉啊棠棠。”女人眼?角怔红,言辞哽咽,“要是阿姨再早点发现就好了,也许你姐姐就不会……” 连晃头的力气都?没有,温书棠垂着眼?,声?音很轻:“李阿姨,别这么说,这不怪你。” 是她的错。 这段时间忙忙碌碌,心思都?扑在?周嘉让上?,她忘了那天是江伟诚拘留期结束的日子。 应该回家陪姐姐的。 温惠下葬那天,仍是个?雾云缭绕的雨天。 姐姐不喜欢吵闹,温书棠没有举办葬礼,只有一些邻里朋友前来悼念。 赵晗也抽时间赶了过来,得知这个?噩耗,她默然良久,表示会承担后续全部的诉讼流程。 她说江伟诚手段残忍,加上?有多次前科,不出意外可以判到无?期。 温书棠点点头,但神情呆滞着,好似那些话并没经过耳朵,只是凭本能说:“赵律师,谢谢你。” 这段时间和?姐妹俩接触,赵晗知道她们的日子有多不容易,如?今温惠意外离世,对于温书棠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的打击。 她抬手把人抱住,拍拍小姑娘的后背安慰:“要好好的,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送走宾客后,温书棠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墓碑前。 最近她总是在?想,自己是不是陷进了某种诅咒的轮回,不然医院和?墓园这两个?地方,为什么会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细雨缱绻,她将姐姐最喜欢的木槿花放好。 她没在?哭,准确说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低着眸,定定看向那张黑白?遗照。 这些年,温惠没拍过什么照片,几经翻找,唯一能拿来用的,居然是结婚那年拍的证件照。 画面?上?的她笑容恬淡,眼?尾还未生出皱纹,眉目间满是对步入人生新阶段的向往。 如?今却落得这样悲痛潦草的下场。 那时她以为找到了可以托付终生的幸福,却不曾料想是钻进一座精心打造的牢笼。 多么讽刺。 指腹轻缓地蹭过碑角,温书棠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姐姐。” “你是去找爸爸了对吗。” “我知道你很想他,可我也很想他。” “……你能不能把我也一起?带走。” 她吸了一记鼻子,指尖用力掐进掌心:“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体力消耗太多,她支撑不住地瘫倒,额头抵上?墓碑,就像许多次,姐姐将她揽入怀中那样。 “姐。” 纤长睫毛簌簌颤抖,她没撑伞,任由雨滴落在?身上?:“当时,你肯定很疼吧。” “都?怪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姐。”喉咙发哽,温书棠一字一句地保证,“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一定会的。” …… 葬礼事宜结束后,再也承受不住一般,温书棠一病不起?。 她与世隔绝,把自己关在?家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像一具失去血肉的空壳,仅凭最后一口气吊着。 窗帘紧闭,房间里的灯全都?关上?,痛苦似不见底的深渊,一寸一寸将她吞没。 她被桎梏在?梦魇的幻境里,过往种种,如?同走马灯般自动闪过,她先是见到了姐姐,然后又见到了周嘉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