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侯府嫡子》 第1章 蒋家村位于京郊东南二十里处,东倚黑山,西临惠河,地势平阔,土壤肥沃。 这里世世代代居住着蒋姓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着京城时不时的再做些小生意,日子过得安宁又富裕。 相较于蒋家村的平静,外边的世道并不安稳。 北地边境战乱频发,南地郡县洪涝天灾不断,百姓们为躲避天灾战乱流离失所,日子苦不堪言。 为此,蒋家村就有不少投奔而来的破落亲戚。 老夏家正是这么一门自北地投奔而来破落户,自永康七年迁来,已经定居蒋家村九年了。 然而夏枢一点儿都不喜欢蒋家村。 这跟蒋家村人见了他就戏谑地称呼他为狗蛋儿有些关系,但他最讨厌的是蒋家村人的眼高于顶,排外凌弱。 这不大清早的,他正赤着脚弯着腰在田里哼哧哼哧拔草,邻居家七八岁的双儿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狗蛋儿哥,你快回家啊,蒋老太婆又来了,还带着人要抢眉子姐姐呢。” 夏枢一听,胸中登时燃起了怒火,顾不上计较小屁孩儿叫他狗蛋儿,跳起来怒道:“来多久了?” 小双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颊通红,满头大汗,显然是一路飞奔过来的。 他一边猛地呼吸,一边道:“一……一炷香的时间。” 话一出口又连忙补充:“她们之前一直在屋里说事儿,刚刚才闹到院子里,所以……” “你把竹筐拎回去。”夏枢黑沉着脸,手上的野草往竹筐里一扔,扭头就往村子里跑。 “哎,好……”小双儿话音未落,夏枢就一阵风似的冲到了几丈之外。 夏枢怒气冲冲地奔回家时,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堂屋门口的秸秆垛被人推倒了,垛旁边的几个蝈蝈笼也全被踩散了架,地上到处都是秸秆残肢。 此时,残肢上站着一双穿着布鞋的大脚,大脚的主人蒋老太太叉着腰,高声叫骂:“金家小子看上夏眉,你老夏家就烧高香吧,就她那狐媚样子,克夫克母克兄弟,晦气的要死,留在蒋家村,谁知道她会不会克着我们姓蒋的?” 夏枢的阿爹夏海是个身材高大,脸庞黝黑的汉子,但此时的他佝偻着腰,脸上带着不健康的红晕,只把女儿拉到身后,就憋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若不是一手紧紧地扒拉着门框,几乎站立不稳。 闻言,他脸上满是怒意,深深喘了口气把咳意压下,语气克制道:“我家闺女高攀不上金家小子,你们走吧!” “夏眉,你都二十岁了,你若不嫁人,难道要让你弟弟狗蛋儿也陪着你不嫁人吗?”金氏不是蒋家村人,态度上没有蒋老太太那么咄咄逼人,她假装没听到夏海的话,语重心长地对夏眉道: “狗蛋儿性子粗鲁野蛮,又是个双儿,十里八乡的本就没人愿意要他。你再拖延着亲事,耽搁他一下,他就更不好找人家了。姑娘啊,你不能只顾着自己,也要多考虑考虑你弟弟呀。” 夏眉扶着生了重病站都站不稳的阿爹,心里慌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阿爹,我……” 夏海虚弱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捂着嘴咳了两声后,沉着脸向金氏道:“她弟弟有婚约在身,不用外人操心……” “呵,不用外人操心?”金氏虽然看不上夏眉的狐媚样,但她儿子却瞧上了,撒泼打滚非要她来提亲,她为了尽快抱上孙子,就找了蒋老太太过来做媒,见夏眉没主见,夏海又油盐不进,顿时不耐烦了。 她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还婚约?你闺女还有一张脸,你家这狗蛋儿就跟个野小子似的,凶悍的名声早传遍十里八乡了,谁眼瞎了会要他?真是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 “再者,你闺女除了一张到处勾引男人的脸,还有啥拿得出手的?我家小子虽然是二婚,但配你闺女绰绰有余。你还挑三拣四什么?我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你跟他们说那么多废话干啥?”蒋老太太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拉了一下金氏,冲着夏海破口骂道:“告诉你,夏眉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她是我儿子的媳妇,我儿子死了,她就得听我的,我让她嫁谁她就得嫁谁,金家小子看上她是她的福分,别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夏眉的脸一下子白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咬着唇,惶然无措地看着夏海。 夏海看着眼前嚣张跋扈的蒋老太太,眉头皱的死紧,厌恶道:“两家虽然订了亲,但你儿子婚前死了,我夏家的闺女又没入你蒋家的门,算你哪门子的媳妇……” “儿啊,你死的好冤枉啊!”蒋老太太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叫,不骂人了,屁股往地上一坐,拍着腿就嚎了起来:“你媳妇不守妇道,不孝顺,克死了你之后,又要来克娘了,娘的命好苦啊!” 围在夏家矮墙外看戏的邻居们瞬间目光闪烁,对着夏家人开始指指点点。 “哎,毕竟是定了亲的,老太太也不容易,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夏家闺女克死人家儿子,确实得多孝顺孝顺人家!” “对啊,嫁谁不是嫁呢?金家小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家里有十几亩田,和金家做了亲家,人家总会贴补一二,你夏家日子也会好过些,不是吗?” “蒋老太太也是好意,你家别不识好歹了,就夏眉和狗蛋儿的名声……啧啧,还是能嫁一个是一个吧。” “就是,实在不行,也可以把狗蛋儿打包一并送给金家小子,金家都来向夏眉提亲了,就算嫌弃狗蛋儿,应该也会同意。” …… 人群嗡嗡响,你一句我一句,不是在出歪主意,就是在指责夏家的不是。 蒋老太太心里有底,气焰瞬间高涨:“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夏家狼心狗肺,不识好人心,今儿个夏家必须应了这门亲事,若是不应,就别怪我把他们一家子都赶出蒋家村,省的这一对姐弟,一个狐媚子,到处勾引蒋家村男人;一个恶棍无赖,带坏村子的风气。” 夏海一个糙汉子,嘴上功夫不够,想去赶人,却行动不便,气怒之下,身子直抖:“你少红口白牙的造谣……” “谁造谣了?”蒋老太太可不怕他,浑浊的眼睛恨恨地盯着夏眉,把夏眉吓的一下子缩到了夏海的身后:“若不是她克死了我的老三,还去勾引我的老二老四……” “勾引你老娘!”门口突然爆出一声怒吼。 拎着手腕粗的竹竿,夏枢从人群后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挥舞着竹竿,闷头朝蒋老太太打了去。 “狗蛋儿!” “小枢!” 众人大惊,现场尖叫一片。 蒋老太太不料这恶棍突然出现,吓的魂儿都要飞了,顾不上撒泼,从地上一跃而起,扭身就躲。 粗长的竹竿去势不减,啪地一声巨响,砸在了她先前坐的地方,力道之大,竹竿着地的部直接裂成了碎片,飞溅的到处都是。 夏家的双儿也太凶残了吧? 现场突然安静了下来。 围观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悄悄地往后缩了下身子,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夏枢。 蒋老太太被竹竿砸在地上的巨响惊出一身冷汗,但回过神来,立马大骂:“你个天杀的小畜生,竟然连老娘都敢打,你……” 夏枢紧抿着唇,眼神凶狠地盯着她,手腕用力,二话不说又是一杆子抽了过去。 蒋老太太吓的嗖地闭上了嘴,捂头就躲。 夏枢冷眼瞧着她,扬声怒道:“你老爹老娘活着的时候没教过你说人话,小爷今儿个就做个好事,代死了的他们好好教教你。” “你!”蒋老太太大怒,但须臾之间,竹竿就毫不留情地又迎面朝她砸了过来。 看那凶双儿杀气腾腾的表情以及挥舞竹竿的力道,就知道竿子打在身上绝对不会好受。 蒋老太太当下也不敢再硬扛,胳膊护头,转身就往院子外跑,边跑边骂:“小畜生,你给老娘等着!” 围观的邻居们怕被竹竿殃及,赶紧站直了身子,后退给她让路。 夏枢作势追了两步,站在门口放狠话:“你尽管放马过来,敢欺负我阿姐,小爷不揍的你满地找牙,小爷就不姓夏。” 蒋老太太一路狂奔,没敢回头:“你给老娘等着。” 然后背影没多大功夫就消失在了夏家门前的道上。 夏枢冷冷地哼了一声,重新拎起竹竿,转头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金氏,眉毛倒竖,凶悍道:“你也想让小爷教教你吗?” 金氏脸皮涨红,但见识到了这个双儿的凶悍,到底不敢发怒,冷冷地瞥了一眼躲在夏海身后的夏眉,举着胳膊护住脑袋,灰溜溜地跑了。 “那啥,没啥事儿我们也走了啊。”邻居们看了一场好戏,但也畏惧夏家疯狗般的双儿,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不等夏家人开口,转身就跑。 片刻之间,刚刚还热闹纷乱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第2章 一安静下来,夏枢就有些心虚。 他偷偷瞄了一眼自家阿爹,见人正低声安抚他泪流不止的阿姐,没注意到他,赶紧跟扔烫手山芋似的将手里的竹竿扔到角落里的杂物堆上,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手。 眼睛滴溜溜左顾右看了一会儿,他终于鼓足勇气,走向门口的两人,咳了一声,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一本正经地道:“阿爹,有没有感觉好点儿了?我扶你回床上吧。” 夏海抬头看向他,眉头一皱:“你腿怎么了,怎么一瘸一拐的?” 夏枢被他突然皱起来的眉头吓的心脏差点没跳出来,还以为是自己太凶了,要挨训了,谁知道阿爹是问这个。 他松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蹦上前,笑嘻嘻地挽住夏海的胳膊,和夏眉一左一右把人扶往:“不小心踩到陈刺了,一会儿阿姐给我根绣花针,把刺挑出来就好了。” 夏眉这才发现他没穿鞋,也不顾不上流泪了,忧心道:“怎么没穿草鞋?光着脚叫别人看到了,又要在背后说你不像个双儿了。” “太急了,没顾上。”夏枢缩了一下脚丫子,有些不好意思。 大早上露水重,草鞋里进了水再踩在草叶上,穿着滑不溜秋的,不舒服不说,也太费鞋了。他为了省事儿,就脱了放在田头,光着脚下田拔草。 刚刚跑的太急,他给忘了,取竹竿踩到旁边的陈刺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光着脚的。 怕被阿姐继续揪着不放,夏枢忙转移话题道:“马上就穿。咱们还是把阿爹先扶到床上吧,外边有风。” “对,外边有风,阿爹感觉怎么样?”夏眉被转移了注意力,手摸了摸夏海的额头,担忧道:“烧有没有退点?” 夏海被扶着往屋里走,他烧的昏昏沉沉,浑身无力,闻言也只是低低地咳了一声:“好多了,不用担心。” 将夏海扶到床上,夏眉、夏枢两姐弟都松了口气。 夏枢见夏眉的眼睛通红,心情低落,夏海又半合着眼,眉头紧锁,忙试探着道:“阿爹你好好养身体,别担心阿姐,有我在,绝不叫他们把阿姐抢走的。” 夏海睁开沉沉的眼皮,视线移向他,见他眼睛骨碌碌转,不停地偷瞄自己,一副想帮着担事儿又怕挨训的模样,心中一时愧疚难言。 他没有训夏枢,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以后必不可再如此,阿爹就算再无能,也不能叫你再毁了名声。” “我又不在乎。”夏枢见他没生气,笑嘻嘻地凑到他跟前,仰着小下巴,得意地拍了拍胸膛道:“我超能打的,他们来一个我打走一个,总不会叫阿姐被欺负的。” 夏海听的脸一沉:“你……” “哎呀,草鞋落地头了。”夏枢一见他变了脸色,忙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往屋外蹿:“阿爹,你好好休息,我回田里拔草去啦。” “哎,爹你休息一会儿……小弟,你等等,我给你找根绣花针把刺挑出来。”夏眉给夏海拉好被子,赶紧跟了上去。 屋内很快就剩夏海一个人了。 没有儿女在身边,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终于憋不住,重重地锤了一下床板,露出了痛苦决断的表情。 院子里,夏枢坐在门槛上,腿高高翘起,搭在夏眉膝盖上。 夏眉不嫌弃他跑的脏兮兮的脚,直接抱在怀里,捏着绣花针轻轻刺进他脚底板,慢慢地向外挑拨着那根刺,心疼道:“都流了那么多血,疼不疼?” 夏枢疼的手抓紧了门槛,背靠着门框,眼泪汪汪,嘶嘶吸气,嘴上却口不对心道:“不疼。” 夏眉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手上的动作放的更轻了。 院子里一时间静悄悄的。 半柱香之后,指节长的陈刺被夏眉挑了出来。 她起身将绣花针放回到针线筐里,拎起一双新草鞋放到夏枢跟前:“这是昨儿个给你编的,以后可不能再忘了穿鞋。” “嗯。”夏枢随意应道,倒吸着凉气将脚放到草鞋上,拿着地上的树叶子,擦拭脚底板上的血:“金家儿子是怎么回事儿?” 夏眉的眼圈倏地就红了,垂头抠着手指,愧疚道:“都怪我没注意。” 夏眉鹅蛋脸白皮肤,头发乌黑,眼睛水亮,用夏枢有限的词汇来形容,那就是他从来没见过比他阿姐还漂亮的姑娘。 夏家是蒋家村的外来户,人丁单薄又穷困潦倒,家里长得好看的闺女,多得是人觊觎。 夏眉十六岁时,蒋老太太的三儿子蒋秀才就看上了她,并向夏家提亲。 蒋秀才相貌普通,但为人和善疏阔,性子和蒋家村人一点儿都不一样。 不止夏家长辈们满意,夏眉也开了情窦,于是两家人一商量,决定等夏眉十八岁,蒋秀才考过乡试之后,两人再行成亲。 原本是一门非常好的亲事,但蒋秀才乡试前夕,被蒋老太太的大孙子染上了水痘,人没撑过去,就这么去了。 蒋老太太未成亲的二儿子和四儿子早就对夏眉有心思,原先还按捺着,蒋秀才一死,两人连遮掩都懒得做了,为代替蒋秀才求娶夏眉争执不下,在蒋秀才的丧礼上大打出手,叫十里八乡看足了笑话。 蒋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伤透了心,活着的两个儿子又搞出大丑闻,差点没叫她气死过去。 兄弟阋墙,夏家这门亲事是不能要了。 但为了两个儿子能娶别人家的好姑娘,她就把脏水泼到夏眉身上,说是夏眉勾引的两人。 本来可能是为她两个未婚的儿子挽回名声的说辞,可说着说着,她自己都信了,到处说是夏眉克死她三儿子,又勾引她另外两个儿子。 夏家人都气疯了,夏枢二婶性子泼辣,直接找上门,和蒋老太太打了一架。 但夏眉的名声还是坏了,时不时的就有村里村外的流氓地痞来调戏她,占她便宜。 为此,夏枢没少和这些人打架。 夏枢虽是个双儿,但从小跟着夏海练过,有本事在身,平时被管的严,外表看着安静乖巧的很,但放开了性子打起人来,那叫一个心黑手狠,地痞流氓被揍过几次后,见了他就跑,再也不敢去招惹夏眉了。 但坏处是,夏枢的名声在十里八乡臭了。 不止地痞流氓们见了他跑,就是村里的孩子们,也被长辈教育见了他要绕道走。 金氏没说错,现在的情况是,除非有人眼瞎了,否则绝对没人会愿意娶他。 夏眉深恨自己给家里人带来麻烦,还连累了小弟的名声,影响小弟的婚事,但也知道顶着这张脸,麻烦会持续下去,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每天出门就把自己打扮的灰头土脸,邋里邋遢。 这一搞,嫌弃的眼光多了,但麻烦确实少了不少。 金氏儿子完全是个意外。 半个月前晒麦子,天突然阴沉,眼看着要下暴雨,她担心晒场里的小麦小弟一个人收不回来,就没来得及装扮,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谁知道就叫路过的金家儿子给看上了。 “不是你的错。”夏枢丝毫不觉得阿姐有问题,他眼神清亮坦荡,认真地看着夏眉,安慰道:“不用自责。” 夏枢生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恣意性子,夏眉被人欺负之前,他就不在乎别人说他长着一脸乖巧样,却不像双儿,天天招猫斗狗,没个安分的时候,夏眉被人欺负之后,他就更不在意名声了。 毕竟阿姐都被欺负到头上去了,他要名声有屁用? 而且,就十里八乡的那些未婚男人们,他们看不上他,他还看不上他们呢? 力气没他大,不仅干活儿不如他,打架也不如他,最最关键的是,没一个长得好看的。 没错,长得黑不溜秋的夏枢就是个看脸的。 男人们要求双儿必须勤劳、温顺、乖巧、听话,夏枢对男人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可以比他弱,可以没他能干,但必须长得好看。 夏枢根本不在意周围那些歪瓜裂枣们,也无意去委屈自己的性子讨好他们。 他活得潇洒的很。 穿上草鞋,夏枢扶着门框单脚跳起来,见夏眉还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扬声劝道:“别多想,有我在,总不会叫他们逼婚,让你受欺负的。” 阿姐心灵手巧,不仅编的草鞋穿起来合脚、舒服,家里地里的活儿也都干的比旁人好。 就是性子善,性格又太细腻敏感了。 金家虽有良田几十亩,但金家儿子不是良人,他头婚媳妇去年的时候死了,据邻里们私下八卦,人是被他虐打致死的。 所以以夏眉的性子,嫁过去只会受苦。 夏枢就是豁出去,也不会叫夏眉被逼嫁给这样的人的。 夏眉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嘴唇颤了颤,她想说些什么,但却没能说出来,只背过身,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夏枢见不得她这样,忙转了话头,脸上堆起笑,拉了夏眉的衣袖,讨好地摇了摇,撒娇道:“差点忘啦,今天的事,阿姐要帮我在二婶面前圆一下,好嘛?” 夏眉确实被转移了心思,闻言破涕而笑,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原来你还怕二婶训斥你呢,看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我还道你把她抛到脑后了呢。” 夏枢瞬间苦了脸,双手合十地冲夏眉拜了拜,软声道:“好阿姐,行行好吧。” 二婶什么都好,就是一心想让他做个温顺、乖巧的双儿,要是让她知道自己今天凶悍地拿着竹竿打人,准得好一顿训。 夏眉还能咋样,小弟虽然行为出格,但却是为了她,她怎么会不为他遮掩? 第3章 于是夏枢也不回田里拔草了,回家取了蝈蝈笼,就带着猫儿沿着田间地头的草沟抓起了蝈蝈。 这一抓就是半天。 六月的天,热的很。 等夏枢拎着蝈蝈笼,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回到家时,二婶和二叔已经找大夫来看过了。 “大夫怎么说?”夏枢将蝈蝈笼递给夏眉,凑到阿爹跟前看了看,没看出来有啥变化,便询问旁边坐着的二婶蒋氏。 蒋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一瘸一拐的,又跟谁打架了?” 夏枢顿时心虚,快速看了一眼夏眉。 夏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二婶还不知道上午的事情。 夏枢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倚到蒋氏肩上,随口道:“没小心踩到了陈刺……” 然后瞬间转移话题:“二叔呢?” “别靠着,不嫌热。”蒋氏推了他一下,一脸嫌弃,但动作却轻轻的。 她道:“送大夫去了。” 说着,轻轻叹了口气:“你阿爹这病大夫说就是熬的,早些看也不会严重到这个程度。不过好在大夫叫来的及时,吃几服药,新伤就能好了。只是这身体得好好调理了……” 夏枢眼睛一亮:“能治就成,昨儿个真是吓坏我了,幸好。” “你阿爹就是脾气犟,早叫大夫来看,也不会熬成现在这样子。”蒋氏没好气。 夏海躺在床上,神色平静地听着他们讲话,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弟妹和二弟了。” 蒋氏知道他病着,也没揪着不放,说道:“一家人别说麻烦不麻烦的,就是买药的钱,你手里还够吗?” “大夫给开的药贵,钱就够吃三服药……”夏眉咬了咬唇,犹豫着道:“可能不太够……” 大房家里的钱都是夏眉在收着,她知道还有多少。 蒋氏道:“那一会儿你去我那儿,我……” “哎,二婶,我这两天多抓些蝈蝈,后天去京城给爹抓第二服药的时候,顺便把蝈蝈卖了换些钱,估计能再凑些。”夏枢忙打断了蒋氏的话,笑道:“你手里的银钱先紧着堂弟,他不是马上就要交下半年的束脩了吗?到时候若实在不够,再同你凑些。” 二婶家也不容易,堂弟夏鸿读书,束脩一年就得五两银子。 二婶家半个月前在粮价最便宜的时候,卖了口粮,就是为了凑堂弟下半年的束脩,因为他来年就要下场考秀才了,这钱必须得交。 所以就算她手头上暂时有钱,夏枢也知道她家并不比他家好过。 他阿爹原本的意思是,二婶家卖了口粮,他家的粮就好好存着,省着点吃用,等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补贴一下二婶二叔家,一大家子把这一年熬过去。 谁知道没过两天,他阿爹却出事了。 蒋氏想了想,也没有坚持:“行,到时候钱不够一定要说,可别再不舍得吃药了。”这话是对夏海说的。 夏海被她从昨天念叨到今天,哪里还敢再说不,忙道:“知道了。” “二婶放心吧,我和阿姐都盯着呢,这次不管如何,就是卖口粮,也得让阿爹病好利索了再停药。”夏枢给自家阿爹解围。 接着,眉飞色舞道:“阿爹要赶紧好起来才行,到时候我们爷俩练两把。阿爹这一病,没人对练,我的枪法都生疏了……啊!” 夏枢惊叫出声,赶紧一瘸一拐地往旁边躲:“二婶,你干嘛拧我耳朵呀。” “你还练呢?”蒋氏气的眉毛倒竖,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你阿姐瞒着,你阿爹不说,我就不知道你上午打架的事了?我和你二叔回来的路上早听人说了!” 夏枢顿时惊恐脸:“那我刚进屋的时候,你怎么没发飙?” 二婶是个暴脾气,他之前犯了事儿,二婶都是一见面就追着他揍。 这次她一直很平静,所以他大意了。 要是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肯定早躲起来了。 “我是想看看你们三个能装多久。”蒋氏瞪了一圈三个人几眼。 夏眉缩到角落里,努力隐藏自己的影子。 夏海直接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唯有夏枢耳朵被人抓在手里,躲不开逃不掉,一脸惨兮兮。 “你说你一个未婚双儿,怎么就这么凶悍?”蒋氏火气大的很,怒道:“你这样,名声要怎么好的起来,你要怎么嫁人?” “你不会等我回来了,让我去收拾她们?”蒋氏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这么莽,非要自己去上手?” “不都一样嘛。”夏枢苦着脸,忍不住小声嘀咕。 “哪里一样?”蒋氏一下子就炸了:“能一样吗?我一个成了亲的村妇,就算撒泼打滚、装疯卖傻,只要你二叔不嫌弃,被人背后说几句,又当不了什么事儿。你一个未婚的,被人指指点点,传出坏话,哪家敢向你提亲?” “不提亲就不提亲呗,反正我也不想嫁给那些人。”夏枢满不在乎地咕哝。 夏海一听这话就知道要遭,忙插话转移蒋氏注意力:“小枢还小,性子不稳,等过两年再说。” “过两年?他这性子都是你给惯的。”蒋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对着夏海开始数落:“你就惯的他吧,哪有一个当爹的天天教自家双儿舞刀弄枪,性子都给教野了,说不嫁人就不嫁人?嘴上说的溜,他以后老了怎么办?亦或者像你这次生了病,躺在床上起不来,没人照顾怎么办?” “我现在也只是偶尔和他练练,而且,也有教他要改改性子……”夏海心虚。 他一个单身男人带着两个娃,在子女的教导上就有些糙,夏眉还有蒋氏帮着带了十来年,夏枢是完全由他手把手教的,本来他还没觉得有啥,教娃教的随心所欲,但随着夏枢年纪渐长,他才发现,自己把双儿当小子养了,性子糙不说,还野的很,和周围的双儿一点儿都不一样。 在李朝,双儿是温顺、乖巧的才能找个好人家,他家的双儿被他教的一个能打好几个男人,吃婆家亏是吃不了了,但那性子……想要嫁出去,也难了。 而且夏海经常性的不在家,就算他最近几年按照蒋氏教的法子来约束双儿,也收效甚微。 因为夏枢的性子早定型了。 再者,夏枢根骨好,在习武上非常有天赋,夏海惜才,有时候夏枢撒个娇央求一下,他就忍不住继续教他了。 当然,蒋氏是不知道这些的,若是知道了,估计会更炸。 “你现在教他改性子早晚了。”蒋氏气道:“当时就不应该让你独自养大他。” “你看看他这样子……” …… 夏枢歪着头,半仰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茅草屋顶,耳边是二婶呱啦呱啦的念叨声以及阿爹不停的“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他确实需要重新教”的应和声,心道以后打完架还是让二婶揍一顿吧,起码早死早超生。 这一顿念叨就是半个时辰,等二叔送完大夫来接二婶,他们一家三个才结束了这场“酷刑”。 “哎,去帮你阿姐烧火做饭吧,以后莫再打架了,阿爹身体好了就不出去了,家里的事情阿爹会处理的。”夏海表情戚戚然,无力地摆了摆手。 夏枢还道二婶走后,阿爹也要作势训他一训,没想到竟然这么被轻轻揭过了。 不过…… “阿爹,你不出去跑镖啦?”夏枢惊讶。 夏家在北地的时候是军户,夏枢的爷爷夏冬在军营里当了一辈子兵,军户讲究子承父业,所以夏海从小就被夏冬带着练武,虽然才做了几年小兵,但刀枪棍棒无所不精。 北地战乱饥荒,民不聊生,夏海夏河兄弟俩改了军户户籍后,举家迁到蒋家村,但夏海并不擅长种田,就跟着京城里的小镖局,做了镖师。 镖师收入不高,也不低,一家子起码可以填饱肚子,但就是不稳定。 这次的病也是上一趟镖出了问题,夏海受了伤,连带着赔付委托人的损失掏空了家底,没钱请大夫,才熬到了新伤没好,旧伤复发,病的起不来床这样严重的程度。 “不去啦。”夏海深深地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地看着屋顶。 “那……”夏枢想问些什么,但看到阿爹的表情,瞬间把话又吞回到了肚子里。 之后的两天,蒋老太太和金氏没有再到夏家闹事儿。 夏家平静了,夏枢也安心地抓了两天的蝈蝈。 或许是否极泰来,夏枢的运气好到爆,竟然抓到了一只漂亮的翠蝈蝈和一只稀罕的蓝蝈蝈。 不说那只稀有的蓝蝈蝈,只说翠蝈蝈,有大拇指那么长,叫声清亮悠长,在日光下,浑身碧绿清透,毫无杂色,比最漂亮的玉石都美,赏心悦目极了。 夏枢这个不爱养蝈蝈的,都忍不住时不时的盯着那只翠蝈蝈瞧,颜值实在是太高了。 正好夏海的第一服药吃完了,要开吃第二服,夏枢也不等了,把猫儿和他抓的所有蝈蝈都分装到蝈蝈笼里,用扁担挑着,拿去京城卖钱。 京城距离蒋家村二十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夏枢从小到大去过京城无数次,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次的京城半日游,会让他的人生翻天覆地。 第4章 京城距离蒋家村不近,夏枢天还没亮就出发,在日头半高的时候,到达了京城。 京城分东城和西城,夏枢目标很明确,交了入城费之后就直奔西城的散货集市,然后一咬牙交了二十文的摊位费,获得了个为期半天的摊位。 六月初的天气,就算日头没升高,也燥热的很。 夏枢走路走的满头大汗、蓬头垢面,但顾不上收拾,就开始把摊子铺开,一个个巴掌长宽的蝈蝈笼给摆放到摊位上。 集市上人来人往,夏枢那两只蓝蝈蝈和翠蝈蝈甫一出现,就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没多大功夫,三四个人就围了上来。 “这是蓝蝈蝈吧,你是怎么抓到的?这玩意儿相当稀少啊!”一个穿着细布长衫的瘦脸男人和同伴对视了一眼之后,就眼冒精光地盯着那只蓝蝈蝈。 “还有这只翠蝈蝈,真漂亮。”他的同伴接话,这是个皮肤微黑的男人,穿着和瘦脸男子同款长衫长衫,打扮形容一样,两人应该是熟人。 夏枢脸带笑容:“是蓝蝈蝈和翠蝈蝈,我抓了好久呢,得亏是我运气好,才能抓到这么两只。” “多少钱?这两只我全要了。”现场的第三个人开了口,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儿,干瘪黑瘦,还有些驼背,但穿着丝绸衣衫,神情倨傲,言行霸道。 一时间,前面两个先开口的男子神情就有些难看。 最先开口的瘦脸男子道:“我们先到的,凭什么你说要就给你。小哥……” 他看向夏枢,说道:“蓝蝈蝈稀少,我不能让你吃亏,以一两银子为底价,我们价高者得。” 一两银子?还是底价? 夏枢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他从小到大抓的蝈蝈没有上万,也有几千的了,每次都是两三文钱一只的卖出去,他这次除了两只稀有点的蝈蝈,还带了七十只山青蝈蝈、异色蝈蝈,就是想靠量多,凑个三四百文,给阿爹抓一服药。 他想到这两只蝈蝈价钱会高,但万没想到会高到这种程度! 夏枢心中狂喜,看着蝈蝈的眼睛瞬间变得比太阳还火辣辣。 他心里震惊的翻山倒海,面子上却还算镇静:“可以,还有这只翠蝈蝈,颜色比玉还漂亮,也以一两银子为底价,价高者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都有些抖,眼睛也在偷偷观察现场几人的表情,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要价高了。 “好。”瘦脸男子的同伴开了口,没有指责夏枢漫天要价,而是道:“这只翠蝈蝈我出一两银子拿下。” 夏枢瞬间松了口气,目光移向驼背老头儿。 驼背老头儿脸已经黑成了锅底,看向两人的目光隐隐不善:“我劝你们别没事找事儿,这两只蝈蝈,二两银子我拿下。” “一两五百文。”瘦脸男子不为他的威胁所动。 “翠蝈蝈我也出一两五百文。”他的同伴跟上。 驼背老头儿脸色阴沉地瞪着两人,但两人丝毫不相让。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驼背老头儿目光转向夏枢,语气阴森:“他们不会是你的托儿吧?我劝你不要不识相。” 夏枢:“???” 这老头儿有病吧? 夏枢有些恼意:“我都不认识他们,而且做生意,你出价高,蝈蝈自然是你的,你若不愿比别人出价高,离开就是,何必诬陷于人。” “哼,这两人一出声就定了高价,难道还不许老夫怀疑一下吗?”老头儿神色不满。 “小哥说的对,价高者得,我们出了三两,你快出价,再不出比我们还高的价,这两只蝈蝈就是我们的了。”瘦脸男子袖子一挽,一副要去取蝈蝈笼的架势。 老头儿脸色一沉,冷笑一声:“我只出二两银子,实话告诉你们,这两只蝈蝈是要……” 然而不等他说完话,旁边突然插/入一个声音:“两只蝈蝈我出五十两银子。” 众人一愣,惊愕地转头看向旁边的黑衣男子。 这个高壮的年轻男人从最开始就出现了,三个人你争我抢,他就跟隐形人似的,所以大家都没在意他,没想到一开口就是惊雷。 夏枢这下不止手抖了,他的脸皮子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一双杏眼瞪的溜圆,难以置信地看向高个男人,声音微颤:“五十两?” 他阿爹辛辛苦苦跑镖几年,也不能赚这么多,两只蝈蝈就五十两? 夏枢打量了一下高个男人,发现他虽然神情冷淡,但态度认真,不似作伪。 显然,旁边的三人也发现了他是来真的。 老头儿这会儿不盯着夏枢了,看着男人,怒道:“你莫要乱出价。” 夏枢的心微提,这男人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黑衣男人神色未动:“这两只蝈蝈,值这个价。小哥不懂,你姓冯的难道还不知道吗?” 老头儿一惊,后退一步,警惕道:“你是谁?” 黑衣男人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根本没搭理他,而是看向夏枢:“五十两银子,我拿下这两只蝈蝈,不知你意下如何?” 夏枢这会儿才明白,自己怕是被老头儿给当冤大头了。 他其实也没生气,这两只蝈蝈他原本预想的价格是一百文,打算卖了之后,给阿爹抓药。 老头儿给的二两已经让他很满意了,若不是有人竞价,他早卖给老头儿了。 现在知道价值远超二两,他自是更高兴。 虽然内心忍不住吐槽外边民不聊生,平民百姓连树皮草叶都吃却填不饱肚子,有钱人却为了两只逗趣的蝈蝈一掷几十两银子,但也不耽误他麻利地把两只蝈蝈从笼里抓出来放进一只空蝈蝈笼,笑容满面道:“免费送你一只蝈蝈笼。” 他阿爹需要银子治病,他们老夏家也需要银子做底气,以免动不动就被人威胁着赶出蒋家村。 然而冯老头儿却没放弃。 他声音暗含威胁,对着黑衣男人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汝南候府冯二爷半个月后做寿,他平时就爱逗这些玩意儿,所以这两只蝈蝈我势在必得,打算送予他做个寿礼。我劝你识相点赶紧离开,不要打这两只蝈蝈的主意。” 夏枢眉头皱起。 他虽然是个不识字的双儿,也不认识什么冯二爷,但居住在近京的蒋家村,他听闻过汝南候的大名,那是当今大皇子的外祖,真正的皇亲国戚。 能和汝南候府攀上关系,怪不得这老头儿如此之横。 正在夏枢思考的时候,最先开口的瘦脸男子突然变了脸色:“汝南候府?那可是平常人得罪不起的啊!” “是啊!”他的同伴目光闪烁了一下,身子后退,冲老头儿拱了拱手,语气尊敬道:“我道老先生为何执意拿下两只蝈蝈呢,原来是送予冯二爷。这冯二爷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这翠蝈蝈我让与老先生吧。” “算了,我也不争了。”瘦脸男人叹了口气,一副不舍的模样,转而开始劝说夏枢:“小哥,蝈蝈你卖给冯老爷吧,莫要听那黑衣男人瞎讲,二两银子不多,但也不少了,莫要一时贪利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夏枢看看摇头晃脑、唉声叹气的两人,再看看一脸嘚瑟、势在必得的老头儿,心里微感异样。 夏枢不动声色地看向那个存在感极低的黑衣男子。 男子目光和夏枢对上,神情不变,语气淡淡道:“你若还愿卖,这是五十两银子。”说着,就伸手把腰间的钱袋子取了下来,拿了五个银锭子出来。 这是根本不怕姓冯的? 夏枢眼睛转了一下,像是没听到那三人先前的话似的,笑眯眯道:“五十两银子,还有比这出价更高的吗?如果没有,两只蝈蝈就是这位大哥的了。”他伸手指向黑衣男子。 那三个人同时一愣,接着暴跳如雷:“汝南候府的冯二爷要的东西,你们竟然……” 话语、神情、动作完全一致。 “冯二爷若是想要,你们出高于五十两银子的价格买下,再送予他不就得了。”夏枢丝毫不怵,冷笑一声:“我若认识冯二爷,别说五十两银子,就是五百两银子,我也愿意拿出来买两只蝈蝈投他所好。你们这些人想巴结冯二爷,却连诚意都不愿出,反而想借着冯二爷的名头来欺压我这个小民,从我这里牟利,转手讨好冯二爷。冯二爷要是知道你们明着讨好他,实际上却毁坏他的名声,绝对会不齿和你们结交。” “你胡说,谁说我们毁坏冯二爷的名声了?”瘦脸男子立时大怒。 夏枢翻了个白眼:“那就别搞那套蝈蝈不便宜卖给你们,就是得罪冯二爷的把戏。冯二爷他们知道你们如此狐假虎威吗?” “我们……”瘦脸男人的同伴一愣,接着和其他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夏枢哼了一声,别以为他见识少就傻,冯二爷再厉害,管他什么事?又不是姓冯的在他这里买蝈蝈他不给,得罪谁也不会九曲十八弯地得罪姓冯的。 而且这两个男人分明是那冯老头儿的托儿,从一开始就在一唱一和地压价。 夏枢不了解稀有蝈蝈的价值,若是没有黑衣男人在,他说不得就上当了,真以为这三人是在竞价,最后高高兴兴地以二三两银子把蝈蝈卖了。 但他既然知道了蝈蝈远不止二三两银子,自然就明了这三人是在做戏,想要蒙骗他这个没见识的双儿。 当然,若是没有黑衣男人在,这三人会不会出二三两的“高价”就难说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废话了,将蝈蝈笼递向黑衣男人:“是你的了。” 黑衣男人没有说话,只点了下头,一手递银子,一手正要接过蝈蝈笼,旁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急吼:“慢着!” 第5章 这下夏枢肯定黑衣男子是故意的了。 显然冯老头三人也看出来了,神情一阵扭曲。 但老头儿竟然还不放弃,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似的:“三百两。” 夏枢:“……” 夏枢拎着蝈蝈笼的手都快僵硬了。 他拎的不是蝈蝈,而是金疙瘩吧? 就在夏枢以为黑衣男子还要继续时,黑衣男子却钱袋子利落一收,双手抱胸,神情悠然地一抬下巴:“是你的了。” 老头儿及其团伙:“……” 夏枢:“……” 现场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夏枢扫了一圈围观人群,轻轻咳了一声,他竟然有点儿小心虚。 话说,这男人怎么给他感觉,有点像是他的托儿? 他瞧瞧这个,瞄瞄那个,但黑衣男子老神在在,老头儿一动不动,只死死地盯着黑衣男子。 夏枢拿不准这人到底要不要买了,但拖着不是他的性格,他率先开口,试探着道:“若是你不愿意出这三百两……” “那我就二百两拿下这两只蝈蝈。”黑衣男子不受老头儿眼神的影响,甩了甩钱袋子,似乎老头儿若是真不要,他就当场二百两拿下两只蝈蝈。 夏枢微微松了口气。 有人买就行。 老头儿黑沉着脸,狠狠瞪了下黑衣男子,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向夏枢,咬着牙:“……我要。” 夏枢立马笑眯眯道:“好。” 老头儿气的晃了一下,用手地在夏枢和男人之间点了点,恶狠狠道:“你们……” 夏枢懂他的意思,他自己都有些怀疑黑衣男子是他从哪里请的托儿了。 不过这种事不是他做的,就算他有些心虚,那也是要打死都不认的。 他无辜地耸了耸肩:“你这人怎么又诬陷我,先前他们两个……” 他伸手指了指冯老头儿身后的瘦脸男子及其同伴:“你还诬陷是我请的托儿,后来不证明了是和你一伙儿的,你们三个一顿红脸白脸的,想让我当冤大头,现下这一出,我还怀疑你们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了呢。” “是啊。”从竞价开始就围过来看戏的人们起哄,对着冯老头儿指指点点:“不能再诬陷小哥了,我们都看的清楚呢。” “蓝蝈蝈和颜色那么漂亮的翠蝈蝈本就少见,几十年都不一定能抓到一只,若是操作得当,转手上千两银子都卖得,京里爱这玩意儿的老爷们不少,你不能欺负人家双儿不懂,就各种使诈耍赖威胁吧。”人群里一个穿着箭袖长袍的年轻男子高声催促道:“想买就赶紧把银子给人家,不买就把机会让给黑衣大哥,实在不行,让我们来凑凑趣也成,毕竟是稀罕玩意儿,总不能让你不出钱还霸着吧?” “就是,还拿汝南候府冯二爷说事儿,冯二爷人家一个大老爷会在意千儿八百两银子?你们莫要在外堕了人家的名头才是。”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冯老头儿说的面皮子一阵青白,最终咬着牙,拿出三张百两银票,狠狠地甩给了夏枢,然后拎起蝈蝈笼,带着两人迅速没入人群不见了。 夏枢被甩了银票也面色不改,喜滋滋地从地上捡起银票,贴身放到胸口,然后拱手冲围观人群道:“谢谢大家仗义执言,这里还有一些山青蝈蝈和异色蝈蝈,虽然不是那么稀有,但鸣叫声,颜色都很出众,大家可以来挑挑,我便宜卖予大家了。” “小双儿倒是爽快。”箭袖男子笑了笑,提醒道:“那老头儿不是个好相与的,小哥卖完蝈蝈回家路上要小心些。” “多谢大哥提醒,我会注意的。”夏枢拱手感谢。 老头儿付钱时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他记得清楚,知道老头儿不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不过他也不带怕的。 今天赚了那么多钱,阿爹的病有得治了,堂弟的书可以安心地读了,阿姐的婚事也不用时时担心了,若是没有好的,大不了就花钱给她招赘。 最最重要的是,有了钱就可以置田,置了田之后,就不用租蒋姓人的地了,那就再也不用受了欺负还忍气吞声,生怕无地可种,被姓蒋的赶出蒋家村了。 说着话,夏枢就想招呼先前给他当“托儿”的黑衣男子,送予一两只蝈蝈表示感谢,然而一转头却发现,那黑衣男子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夏枢抓了抓脑袋,踮脚扫了一圈,人头攒动中,并没有那男子。 他也不再纠结,冲年轻男子笑了一下,就开始大声招呼人过来看蝈蝈。 其他蝈蝈都很普通,集市上卖的人不少,夏枢花了一上午时间,才以两百一十文的价格把所有蝈蝈都清空了。 收了摊子,已经中午了。 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去药房给阿爹抓了药,又买了两只肉包子,边吃包子边绕着西城转圈圈,直到把尾随他的人甩掉,才拍拍屁股,溜达着出了京城。 然而刚出京城,他就遇到了熟人。 上午在摊位上神秘消失的黑衣男人驾着一辆马车在他不远处停了下来,神情依旧平淡:“去哪里?顺路的话,可以捎你一截。” 夏枢摸着下巴,打量那精致宽大的马车,对着那膘肥体壮的骏马吸溜了一下口水,眼睛骨碌碌一转,果断点头,一溜小跑到马车跟前,呲着一口小白牙,嘿嘿笑道:“顺路,去哪里都顺路。” 马车里突然传出一声清泠泠的哼笑。 夏枢一愣。 马车里有人? 只是不待他细品那声音中的凉意,那金尊玉贵的声音就道:“上车吧。” 把老夏家用了十几年,暗黄老旧的扁担横放在刷了油漆,木料昂贵的车轴上,夏枢麻溜地爬上了有他半人高的马车。 他是想坐在外面欣赏骏马英姿的,但既然马车的主人在,他自然要拜见一下。于是对着车门拱了拱手,礼貌道:“那就打扰了。” 然后轻轻推开了车门。 一个身着白色锦衣,腰束金色绣纹腰带的男子出现在夏枢眼前。 男子二十余岁年纪,白衣墨发,头戴金冠,此时的他正斜依在小榻上,垂着眼,姿态闲适地把玩着一枚玉佩。 听见声音,他微抬眉眼,尽管姿容绝色,身上却瞬间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压的夏枢心脏狂跳,身子不由得一顿。 “谢谢、谢谢你好心捎、捎我一截。”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夏枢竟然有些结巴,不知是不是天太热了,他脸皮也有些发烫。 男子就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头,手中摸索着玉佩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夏枢松了口气,不敢多看男子,挠了挠脑袋,往身后瞄,嘿嘿笑道:“那个,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坐外边去啦。” 这下不等男子回应,他便果断后退,把车门关上,麻溜地在车辕上坐下。 虽说他不在乎名声,但身为双儿,还是尽量避免和一个陌生男子同处一室的好。 夏枢暗自摸了摸脸皮。 况且,这男子让他紧张到心跳加速,脸皮发烫,感觉太奇怪了。 还是离远些的好。 黑衣男子没发现他的异样,见他坐好,便甩了一下鞭子,马车立马就动起来了。 “这马好俊。”夏枢没一会儿就转移了注意力,盯着两匹马,眼冒精光,狂吸口水。 黑衣男子也就是高景瞥了他一眼:“喜欢?” “嗯。”夏枢点头,非常坦率。 这么豪华的马车和神骏的马就是不一样,乘起来既快又平稳,迎面吹着夏日午后的小风,舒适惬意的很。 “对了,谢谢你的帮忙。”夏枢赶紧趁机向高景道谢:“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大哥你吃酒吧。” “我姓高,你可以叫我高景,另外不用谢,你应该谢的人不是我。”高景尾光瞄了一下身后的车厢,表情神秘。 夏枢一愣:“那我该谢谁?” 高景勾了一下嘴角,没有接话,而是道:“你家在哪里,我把你送到路口吧。” “哎,哎,好的。”夏枢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告诉人家地址,忙把地址说了:“惠河旁边的蒋家村,麻烦高大哥了。” 之后两人聊天,就再也没提起之前的话头了。 每次夏枢想问,都会被莫名其妙地转移到别的话题上,次数多了,也就忘了。 只是等他到了蒋家村路口,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他才又回过神来。 怎么感觉高景认识他似的? 但是他根本不认识高景这人呀? 难道高景真的是他梦里请的托儿? 可是掐了自己一下之后,夏枢确定这根本不是梦。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等夏枢带着满心疑惑进入蒋家村之后,哒哒的马蹄声在距离蒋家村三四里远的惠河旁停了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穿着箭袖长袍的年轻男人带着三个风尘仆仆的手下到达了此地,身手利落地在车旁单膝跪下:“共二十五人,全部处理了。” 若是夏枢在现场,他肯定会发现,这人极为眼熟,就是提醒他路上小心的年轻人。 车厢里的人没说话,高景却神情鄙夷,接话道:“对付一个小双儿,他们竟然出那么多人,倒也舍得下血本。” “可不是。”年轻男人高行轻舔嘴角的淤血,一脸狠意:“那边派的都是好手,兄弟四个都差点吃了大亏呢。幸亏少主安排我们去了,不然就那双儿的小身板,肯定会……” “回去吧。”马车里传来了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打断了高行的话。 高景和高行不敢造次,瞬间站直了身体,表情微敛:“是。” 而回到蒋家村的夏枢,刚进村口,就被哇哇大哭的猫儿给拉住了:“小枢哥哥,你赶紧回家,蒋老太婆带着族叔到你家了,要把你们赶出蒋家村呢。” 第6章 如果让夏枢说他最讨厌的蒋家村人是谁,那必定是蒋老太婆无疑了。 原先两家好的时候,夏枢其实很喜欢她。 夏枢没有娘,对年长的女人和双儿都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向往,因为他们身上带着为人母/小爹的气息,很柔软很温暖。 两家定亲之后走的非常近,每天都相互串门相互帮忙,蒋老太太对他阿姐夏眉很是看顾,对他也是温言善语,相比于二婶的泼辣和严厉,夏枢更喜欢温柔的长辈,所以几乎是把蒋老太太当成另一个娘来对待。 但是,一切都在蒋秀才去世葬礼之后,发生了改变。 他亲眼目睹了蒋老太婆翻脸之后的恶毒,把他阿姐批的一无是处不说,还到处造谣他阿姐勾引男人,不仅把他阿姐的名声给毁的一干二净,还招来了村里村外的无赖痞子们骚扰他阿姐,说他阿姐本性淫/荡,才导致男人们都把持不住。 而正是两家走的近,她前期的善意又为大家所熟知,旁人见她翻脸,都以为她说的是真的,都对夏家人指指点点,让夏家人几乎没法在蒋家村立足。 若不是他二婶身为蒋家村人又性子强势泼辣,带着刀打上门去,他们一家子估计就被逼出蒋家村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挽回名声,娶个好媳妇。 夏枢非常恨她,也非常讨厌她。 因为是她毁了夏枢对一个温柔娘亲的向往,头一次对“娘亲”这个词代表的意味产生了怀疑。 但是两年过去了,她那两个儿子依旧是光棍,被他阿姐吊高了胃口,长相一般的他们看不上,长相好的看不上他们,再加上那两人的眼神和心思时不时就往他阿姐身上晃,蒋老太婆就变本加厉地搞事情,毁坏他阿姐的名声。 然而他阿姐的名声越坏,就越不能嫁给好人家,婚事就越艰难,那自然会被夏家人留在家里。而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他阿姐,蒋老太婆的两个儿子怎么会不遗憾快到手的天鹅肉飞了?自是相互看不顺眼,较劲似的的不想娶长相一般的媳妇。 蒋老太婆估计是发现了这个矛盾,就开始给他阿姐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想把她阿姐嫁出去。 上一次金氏儿子就是一个,被夏枢给赶跑了,夏枢还以为她又要找另一家了,没想到这次竟然直接想把他们一家子给赶出蒋家村了。 等夏枢怒气冲冲地赶回家时,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闹上了。 夏枢二婶蒋氏站在院子里,硬气地冲着蒋家村的三族叔蒋干吼道:“蒋家村是我娘家,凭什么不让我们留在蒋家村,我告诉你,老娘就不走。” 七十多岁的蒋干头发花白,人也干瘦的缩成了一团,闻言气的直抖:“你跟谁这么说话呢,无法无天了你!” 蒋氏可不怕他,硬杠道:“想要我尊重你,把我爹娘留给我的田还过来,让我爹娘的牌位进祠堂。” “你别以为二族叔死了,你成了代村长就可以把我怎么样,我告诉你,惹急了老娘,老娘和你们拼了。”蒋氏一扭头,一把菜刀就握在了手上,恶狠狠地盯着蒋干。 蒋干吓了一跳,哆嗦着指挥身后的人:“你们赶紧上去,把她手里的刀卸了。” 人群顿时慌乱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 毕竟十几年前蒋氏在闺中的时候,也曾发疯地拿着刀追着蒋干砍过。 就算过去了十几年,人们也记得清楚,她可不是个会手软的,大家不想找死,自然不敢动作。 “哎,大妹子,别冲动。”男人们不敢上前,妇人们就硬着头皮上了,一个神态慈祥,身材微胖的妇人试探着朝蒋氏的方向走了两步,小心安抚道:“只是让夏家大房离开蒋家村,你不想离开,你们二房自然可以留在蒋家村。” 蒋氏见是相熟的人,眼圈一红,嘴唇微抖:“秋嫂子,夏家人丁单薄,大房离开,我那口子能不带着鸿儿跟他哥走?他们爷俩要是走了,我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但我若是走了,我爹娘谁来祭祀?” 说着,她擦了把眼泪,转头怒瞪着蒋干,骂道:“这个老不死的,当年夺了我家的田,还不让我爹娘进祖坟,牌位进祠堂,现如今还要逼我们一家人走上绝路,我告诉你们,老娘就不走了,若真的要赶夏家走,老娘就拼了,反正老娘不好过,这老不死的也别想好过,惹急了,大家一起玩完。” 妇人顿时不好再说,只能讪讪地退了开。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低头瞧瞧气的翻白眼的三族叔,有些不知所措。 蒋氏虽然性子泼辣,但日常相处,大家都知道她不是个过分的人,一些极端行为也是被逼到头上去了。 试想一下,要是有人不让他们的爹娘进祖坟,牌位进祠堂,还抢了他们的家业,他们能不拼命?拼了命,换来进尸身进祖坟,本以为可以放心地嫁人了,但多年之后回到蒋家村,却发现牌位不让进祠堂,爹娘一直没受祭祀,他们能不疯? 现下又被逼离开村子,彻底不能祭祀爹娘,是谁谁都会拼命的。 人们就算再冷血无情,再事不关己,但涉及到爹娘亲情,总是能感同身受的。 “但是夏眉克父克母克丈夫,还狐媚子,爱勾引男人,狗蛋儿又堪比破皮无赖,带坏村子风气,这样的人,必须得离开蒋家村,不然谁知道你们的父亲兄弟丈夫啥时候被她勾走了魂儿,克死了。而且,有夏眉狗蛋儿在,他们名声那么臭,咱们村子里的姑娘双儿们还要不要嫁人了?”蒋老太婆突然大声道。 “这倒也是。”人们顿时又开始犹疑。 “他们的名声那么臭,不都是你搞的?”蒋氏冷笑:“你为了你那两个窝囊废儿子诬陷我侄女,搞臭我侄女侄儿名声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村子里的姑娘双儿们?” “够了!”蒋干终于缓过来了,他脸色青黑地看着蒋氏:“夏家想待在蒋家村也可以,但夏眉必须嫁给金家小子,狗蛋儿陪嫁。不提别的,你护你一家子,但我身为村长也得护村里人,夏眉和狗蛋儿再留在蒋家村不合适,会败坏蒋家村风气,连累所有人。” 夏海脸色苍白地被夏眉和夏河两人扶着,勉强能站住,他皱眉道:“小枢有婚约在身,眉子我打算给她招赘,金家的婚事我不同意。” “由不得你不同意。”金氏站出来,洋洋得意道:“你家闺女和双儿若是不嫁我儿子,你夏家就等着被赶出蒋家村吧。” 上次被赶走的奇耻大辱她记得清楚,把夏眉和那疯狗双儿全都娶回去,到时候这两人还不都得由着她磋磨出气。 金氏真是越想越爽气。 “就你那惯会打女人双儿,连个男人都不算的儿子还想娶我和阿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夏枢冷着脸,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凶悍道:“别的不说,我只告诉你一句,你若是再敢怀着这个心思,我这会儿就去你家,把你儿子打成四肢具残的残废。” “放肆!”蒋干怒喝:“村长面前你都敢如此狂妄,你是不是想被赶出蒋家村了?” “二婶说的对,你不要逼人太甚。”夏枢根本不怕他,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你卑鄙无耻,为了霸占二婶爹娘留给她的家业,不让二婶爹娘进祠堂享有祭祀,你道我们稀罕留在蒋家村看你那老脸?” 蒋干脸色铁青,气的胡子乱颤:“你们真的是反了!” 想叫人把夏枢给拿下,但也知道有强横的蒋氏在,村里人不会听他的,于是虽然气的心肝疼,也只能恨恨地闭上了嘴。 “狗蛋儿,不是我说,就你那名声,也找不到好人家了,只要不是眼瞎的也不会看上你。”蒋老太婆开口了,她是一定要让夏眉离开蒋家村的:“这次金家要你当陪嫁,是你的机会,也是夏眉的机会,更是你们夏家的机会。你也说金家小子性子暴虐爱打人,但你能打,有你在,你姐姐也吃不了亏,再者,金家有地,家境小康,你们姐弟嫁过去,可以时不时的补贴夏家,你阿爹和二叔家,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苦,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们也不用被赶出蒋家村,居无定所。你说这难道不是一举几得?” 夏枢对她反感到了极点,闻言非常不客气:“既然嫁入金家有这么大好处,不若你踹了你当家的,直接嫁给金家小子,给金氏当儿媳妇算了。对了,以防你挨打及你家那老二老四娶不到媳妇,你也可以把你那老二老四一通带过去,一起伺候姓金的,给姓金的当便宜儿子,这样不仅你家老大也不用受你的气,未老先衰,你当家的说不定可以拿着你们从金家捞得的便宜焕发第二春,再娶一个小老婆,最最关键的是,有了金家的便宜,你那俩儿子说不得就能娶上两个条件不错的媳妇,金氏终于也不用担心没孙子绝后了。你说这难道不是牺牲你一个,满足两大家,一举好多得吗?” 众人目瞪口呆:“……” “这样好像也不是不行啊?”有人回过味来,喃喃道:“还别说,狗蛋儿这一安排,确实满足了所有人的愿望啊。” “确实是这样没错。”大家的眼光开始诡异地在蒋老太婆和金氏之间游移:“他们两家这么一凑合,还真合适。” 金氏直接懵了,忙摆手道:“别胡说,我家小子看不上这么大年纪的,也不要便宜儿子。” 蒋老太婆则是回过神来,直接疯了,冲着夏枢就扑了过去,怒吼道:“你个狗崽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夏枢敏捷地躲过她的撕抓,哼笑道:“休要恼羞成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高兴疯了呢。” 众人憋了又憋,实在是憋不住了,锤着身边人开始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原本还气着的夏家人都笑的满脸通红。 第7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二十五年前北地夏家之主夏冬与老淮阳侯褚鹏许下褚夏两家孙辈婚约,今夏冬之孙夏枢已至适婚之龄,温良谦恭,克己复礼,朕与皇后闻之甚喜,欲成人之美,特将夏枢赐予现淮阳侯嫡长子褚源为妻。一切礼仪,由夏家和淮阳侯府操办,礼部与钦天监协办,望你们两家尽快于七月之前择时完婚。钦此!” 众人正在夏家院子里,兴致勃勃地参与一场赶走夏家人的大戏,一大群衣着光鲜,气势滔天的人就冲了进来,让所有人跪下。 然后就开始宣读着大家听不懂的内容,不止来看戏的蒋家村人傻了眼,连夏家人也跟着懵了,恍恍惚惚地跪在地上,吓的连头都不敢抬,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发展。 “夏枢,还不快接旨!”尖细的声音念完了圣旨,便开始催促。 夏枢捏一下自己的脸,茫然地转头问旁边的阿姐:“这是真的啊?” 夏眉脑袋一片空白,刚刚她和她小弟还被蒋家村族老以名声差为由,逼着嫁给金家儿子,否则他们一家子就要被赶出蒋家村…… 现在是……小弟被皇上夸奖,还被赐婚了? 她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热,鼻头有些酸:“是、是真的。” 她心情难掩激动,赶紧冲小弟使眼色:“你快去接旨啊!” 小弟就是被她连累的才名声极差,实际上人可好了,还是皇上明察秋毫! 夏眉激动的都快哭了。 “对啊,接旨啊!”回过神来后,跪在夏枢附近的蒋家村人各个都跟忘了先前的不愉快似的,一脸亲昵,眼神狂热地看着夏枢,把声音压到嗓口眼,小声催促:“小枢,大人都要等急了,快去啊!” 夏枢:“……” 他刚刚还被骂是个性格差,名声差,嫁不出去的狗崽子,怎么突然就来了个被皇上赐婚? 还有……淮阳候嫡子是谁? 还有婚约竟然是……真的? 每次别人骂他嫁不出去,并以此为借口逼着他阿姐嫁人,阿爹都会说他有婚约,但从来没详细说过,夏枢只以为是阿爹编的借口。 没想到,竟是真的! 对象还是侯府公子! 夏枢一时间脑袋空白,根本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他恍恍惚惚地走上前,从高大圆润的太监手里接过圣旨,拿着那蚕丝制的卷轴,转身看向跪着的众人。 “都起来吧。”太监六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 “是。”众人喏喏不敢语。 六福看向夏枢,高高在上的神情变为了亲切的笑意:“夏枢,恭喜你啦!圣上前些日子听说淮阳侯府有这么一门亲事,就起了兴致,再一打听,对你是极为满意,于是就亲自下旨,赐下了这门婚事,你可要好好准备,尽早嫁入侯府才是。” 夏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谢谢皇上。” 六福点了点头,扫了一圈众人:“夏海是哪个?” 夏海唇色发白,面无血色,在夏眉和夏河的搀扶下,颤颤悠悠地走上前,弯腰行礼:“草民正是夏海!” 六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神色不辨喜怒:“钦天监算了时间,六月二十六日是黄道吉日,宜婚丧嫁娶,今天是六月初六,距离成婚之日还有二十日,时间上比较紧,你们要尽快准备。从明天开始就会有礼部及侯府安排的教习嬷嬷过来,帮着指导夏枢礼仪,督促婚事流程,你们要好好接待。” “这也太赶了吧?”夏海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 “放肆!”六福瞬间变了脸,怒喝:“皇上的旨意,你竟然敢有怨言。” “大人息怒!”院子里的人吓的噗通一下全跪了下去,瞬间大气不敢出一个。 夏枢也吓了一跳,忙闪到夏海前面,冲六福拱了拱手:“大人,我阿爹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太激动了,一时没回过神,才说错了话。” “大人。”他悄悄凑近六福,从袖子里递过去一枚银锭子,讨好地笑道:“麻烦你和其他大人跑这一趟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六福垂眼收下银锭子,神色稍微好了些,警告道:“皇上赐婚本就是天大的喜事,你们好好迎接这喜事就是,莫再想些别的。” “是,大人!”夏海咬了牙,弯腰行礼。 六福这才把事情揭了过去,之后又说了些注意事项,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等人都走出蒋家村了,夏家院子里才动起来。 人们从地上爬起来,凑到夏枢和夏海的周围,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说起来。 “夏老大,不是我说你,这天大的喜事呀,你怎么还敢质疑?” “就是!真的吓死我了,幸好大人有大量,没在意,不然这婚事吹了怎么办,要知道狗……啊呸,小枢虽然不错,但侯府公子可不是普通人可以接触的,小枢嫁过去还是正妻,你老夏家真是祖坟上冒烟了啊!” “可不是嘛,这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以后小枢嫁过去,你老夏家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可不用愁了。” 夏海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他摆了摆手,敷衍道:“大家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哎,夏老大,你这样可不对了。小枢从小是我们看大的,此次得了皇上嘉奖,还赐了婚,可是天大的喜事,怎么能不让大家一起高兴高兴呢?你也太见外了吧?” “对啊,我一直觉得小枢这双儿顶顶的好,但一直没好意思说,总觉得孩子不能随便夸,怕他们骄傲了。这次连皇上都夸小枢了,小枢可是给我们蒋家村的姑娘、双儿们长脸了啊!无论如何,这次都要好好夸夸他。” …… 夏家人:“……” 蒋氏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刚刚谁在说,小枢若是嫁出去了,她就给小枢磕头?” 人群顿时一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尴尬。 蒋老太婆偷溜的脚步不得不停了下来,回过头,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嘴巴,脸上挂着强笑:“哎,先前只是玩笑,我老太婆说胡话呢,你们莫要记在心上!” 蒋干向着夏海走了几步,咳了一声,尴尬道:“之前的事只是玩笑,莫当真了哈哈。” 随后不给夏海开口的机会,立马又接着道:“小枢被皇上嘉奖,又被赐婚侯府嫡子,是蒋家村的大事,也是蒋家村的喜事,大喜的日子就不要提不开心的事了,好日子总在后头呢哈哈。” “三族叔说的对,好日子都在后头呢。”村里人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 蒋氏道:“那说让夏家离开……” “哎呀,不是说了嘛,开玩笑的。”蒋干腆着老脸,讨好道:“都是一个村子里的,日常有些口角也是正常的,但真要说赶谁走,那肯定不是真心的,毕竟蒋家村是你娘家,也是夏家的依靠,去外边,人生地不熟,世道也乱,日子哪有蒋家村好过呀。” “对啊,大家也只是开玩笑说说,人心肉长的,哪里会狠心让你们去外边漂泊呢。”其他人接话。 蒋氏冷脸看着蒋老太婆:“那金家的婚事……” “金家小子哪里能配得上你家姑娘,纯粹癞□□想吃天鹅肉,小枢更不用说了,被圣上亲自嘉奖,他就是给小枢擦鞋都是不配的。”蒋老太婆忙道,一脸的讨好。 金氏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气道:“你不要太过分了,夏眉明明是你让我家小子来蒋家村相看……” “金氏!”蒋干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这是蒋家村的地盘,轮不到你在这里瞎胡扯。” 他冷着脸,无情道:“虽说你家小姑子是我孙媳,但此前的不愉快都是你造成的,蒋家村大喜的日子,你还是离开的好,省的让大家心里都膈应。” “对啊!”其他人也纷纷道:“赶紧走吧,要是不走的话,大家就赶你了,莫要落得如此没脸。” 金氏难以相信地瞪着他们,气的浑身发抖:“你们……” 但根本没人理会她,全是一副她才是今天蒋家村这一场戏的罪魁祸首的模样,嫌弃地看着她。 金氏气的几乎吐血,最终一跺脚,狠狠地扫了这一圈人,转身跑了。 猫儿一只手习惯性地抓着夏枢的袖子,一只手抓了抓脑袋,眨着大眼睛,神情茫然地问道:“小枢哥哥,我怎么看不懂呀?刚刚不是还在骂你,要赶你家走嘛?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全在说你好话,还帮你赶跑了欺负你家的金氏?” 夏枢也是叹为观止。 他头一次认知到人们见风使舵的能力,以及人的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 他翻了个白眼,讽笑道:“在蒋家村,我也是长了不少见识呢。” 猫儿说话大大咧咧的,没压低声音,孩童清脆的声音穿透力强,夏枢向来恣意,更是不怕打人脸,自然也是放开了说,因此所有人都将他们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 于是院子里慢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有些讪讪的。 “你们都回去吧。”还是夏海开了口。 他一向是个厚道的人,今天也是对这些人无语了,实在厌烦看到他们,直接连装都懒得装了:“眉子,你把我扶屋里,二弟,你把他们都撵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他们了!” 夏河尊重自家哥哥,但他是个活络人,也没有把态度放的太难看:“我大哥病还没好,受不得打扰,你们还是都回去吧。” 说着,就往门口走,开始撵人。 众人看这情况,脸上也实在挂不住了,于是相互对视一眼,冲夏河拱了一下手:“那我们就走了,赶有空再上门来看看夏老大。” 夏河不置可否,手往前伸了伸,示意大家赶紧走。 于是蒋家村人不好再待,纷纷结伴离开。 第8章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夏家人坐在一起,还都有些回不过来神。 “原来大哥说的小枢有婚约是真的啊?”蒋氏嗨了一声,脸上挂着笑:“我还道是你编的呢。” “阿爹什么时候和老淮阳候订的婚约,我怎么不知道?”夏河比蒋氏还懵,不过阿爹夏冬去世的时候,他才十一二岁,家有大哥担着,不告诉他也是正常的。 “阿爹为救老淮阳候,身中毒箭,死前和老淮阳候讨了两个恩典。”夏海神情淡淡的:“一个是把你的军户户籍给改了,从此之后你可以不用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可以离开北地,在北地之外安家落户,过太平安宁的日子。” 夏海垂下眼:“另一个是托老淮阳候帮我张罗婚事。” 那一年夏河十二岁,夏海十八岁,在阿娘早年去世之后,又一同失去了阿爹。 老淮阳候答应了夏冬的第一个请求。 他不但给夏河改了军户户籍,还帮着夏海也改了户籍。 但在夏海的婚事上,老淮阳候却没有答应帮着张罗,而是说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娶妻生子都需要靠别人,那就太废了。 他没答应帮夏海张罗婚事,但却允诺夏冬,会将淮阳侯府适龄的孙辈配于夏海的子女。 初代淮阳候是李朝开国功臣,为李朝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之后每一代淮阳候也都没堕了家族威名,世代镇守北地,为李朝稳固边疆。 褚鹏那一代,淮阳侯府已经屹立李朝一百多年,褚鹏成为了边疆兵将们心中的战魂。 兵将们为褚鹏马首是瞻。 夏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兵会被李朝战魂允诺后代婚事,自然激动不已,当场签下婚书。 “原来如此。”蒋氏唏嘘。 “但是为什么是小枢?”蒋氏突然想起来,疑惑道:“怎么不是眉子?” 不怪蒋氏这么说,李朝双儿的地位是要低于女子的。 因为双儿身体素质比不上男人,生育能力又不如女子,处于到哪儿都被嫌弃的状态,地位自然高不了。 夏海看了一眼夏枢,摇了摇头:“不清楚。” 蒋氏顿时有些犹疑,她忍了一下到底没忍住,但还是问了:“既然有婚约在,前些年,你怎么会同意眉子和蒋秀才的亲事?” “会不会是那边打听到了眉子有过另行许配的事,接受不了,才请皇上赐婚小枢?你说是不是没有蒋秀才那档子事,这次赐婚的就是……” 夏河不妨她会这么说,立马打断了她的话:“你在胡说什么?” 他下意识看了下夏枢,转头训斥蒋氏:“皇上赐婚的事哪里是咱们可以揣度的,你莫要瞎胡猜,若是让小枢心生芥蒂,坏了他们姐弟之间的关系,我看你不后悔。” “行了。”夏海神情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开始挥手赶人:“你们也走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夏河知道这是媳妇嘴上没把门,惹大哥不高兴了,也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地拉起蒋氏,低声道:“那大哥你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过来看你。” 夏海闭上眼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蒋氏当下也不敢再开口,灰溜溜地跟着夏河走了。 “我去送送二婶他们吧?”夏眉看了眼假寐的阿爹,又看了眼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小弟,站起身来,主动离开了屋子。 “阿爹。”人都走了,夏枢憋不住鼻头有些酸,吸了吸鼻子,在夏海床头依偎着蹲了下来。 “唉!”夏海轻轻叹了口气,睁开眼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二婶二叔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夏枢抿着唇,蹭了蹭阿爹温暖的手掌,眨了眨眼,把眼中的湿意眨掉,才点了点头:“好。” “其实,阿爹也并不想让你嫁入侯府。”夏海看着他道。 夏枢其实感受到了。 这个赐婚,别人都兴高采烈,阿爹却安静的异常。 肯定是阿爹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夏枢知道阿爹不满意,肯定不是二婶那样,以为他占了阿姐的机会才不高兴,阿爹是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嫁入侯府。 “淮阳侯府并不是个好归宿。”夏海望着房梁,慢慢道:“你阿娘离开的时候,说淮阳侯府是强弩之末,之后必出大祸,叫我一定要退了这门婚事。” 夏枢一惊:“大祸?” 一瞬间感觉自己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嗯。”夏海轻声应道:“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祸事,你娘也没说,但她的话总是没错的。” “所以蒋秀才求亲,阿爹就应了?”夏枢问道,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夏海叹道:“你是个聪慧的。几年前,我去淮阳侯府退亲,但侯府没同意,说是老侯爷订下的婚约,他们一定要履行。” 夏枢愣住了。 正常难道不是侯府嫌弃他们家贫,上不了台面,同意他们退亲才对吗? “你阿姐到了适婚年龄,侯府没来提亲,蒋秀才却来了,我本也不想继续侯府这门亲事,就同意了。” “正常情况下,侯府不会向一个双儿提亲,并求娶为嫡子正妻的,要娶也是为妾的。”夏海道:“所以我打算,把你阿姐的婚事解决之后,就立马给你招赘。若是他们来求娶你的时候,你还尚未成婚,我就以你必须是正妻为理由,拒了这门婚事。” 夏枢:“……” 他阿爹打算的真好,但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是皇上赐婚,还要他当嫡子正妻? 也不知道淮阳侯府怎么没抗旨,竟还真叫双儿当了嫡长子的正妻。 夏枢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夏海的表情也很复杂,既觉得造化弄人,又深感无力,叹气道:“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夏枢现在也是无头绪,他对嫁人根本没概念,日常的想法都是“歪瓜裂枣们小爷都看不上,所以单身最好。”,现在这一出完全打破了他以往的概念,他是懵的。 但是皇上已经赐了婚,他们逃不掉,也没能力抗旨拒婚,那就只能嫁入侯府。 于是他劝夏海道:“阿爹不用担心,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走一步算一步,万一侯府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呢?” 他道:“阿娘十几年前说侯府是强弩之末,可十几年过去了,侯府还好好的,皇上还好心帮着赐婚,怎么看也不像有事的样子,阿爹不用过于忧心,若是真有问题,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的。” 他冲夏海嘿嘿笑:“你双儿的身手你不了解吗?揍人逃跑,那是谁都比不过我的。” 夏海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训他道:“嫁人了就好好收敛一下脾性,别再莽莽撞撞了,侯府和咱们平民百姓不同,牵扯太多,你若是不小心惹了事儿,麻烦会很大的。” 夏枢吐了吐舌头:“知道啦知道啦,那我以后为了避免麻烦,就缠小脚,不出门,天天窝在屋里绣花,日日抱着娃娃以泪洗面……” 夏海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顿时浑身直哆嗦,立马打断他的话:“……倒也不必如此。” 夏枢忍不住哈哈大笑。 夏海也是忍俊不禁。 父子俩相视着笑了一会儿,夏枢从怀里拿出上午卖蝈蝈赚的银子和银票。 “我换了五十两的银票,抓了五服药,刚刚给那太监塞了五两银子,这里还有二百九十三两多。” 夏海一怔:“这么多?” 夏枢也没瞒着他,三言两语就把上午卖蝈蝈的事情说了。 夏海感叹着摇头:“豪奢巨富为了两只蝈蝈一掷千金,平民百姓连饭都不饱,唉!” 不得不说夏枢和夏海两人不愧为父子俩,竟然想到一处去了。 夏枢道:“阿爹病好后拿这些银钱买些地,以后就不用租蒋家村的地了,等堂弟拿下秀才功名,咱们连田税都不用交了,总归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夏海想了想,也没拒绝:“银子阿爹先收了,你莫叫别人知道了。” “好。”夏枢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顿了一下,夏枢迟疑着道:“手里有银子了,阿爹若是还想到处走镖,找阿娘,也是可以的。” 十几年前在北地,他阿娘留下只言片语,离开了阿爹,一去杳无音信。 之后阿爹就一直在走南闯北地寻找阿娘。 夏枢没见过阿娘,但从阿爹的描述里,他知道阿娘很温柔。 他心底是一直期待阿娘能被阿爹找回来的。 所以阿爹到处跑镖,经常不在家,他也从来没闹过,还努力学着把家里扛起来,护好阿姐,就是希望阿爹没有后顾之忧的找阿娘。 夏海闻言,眼眶微热,拍了拍他的脑袋:“阿爹知道了,你出去玩儿吧,阿爹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夏枢并没有去玩。 他离开家之后,一个人沿着惠河走了三四里路,在惠河边上芦苇丛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旁坐了下来。 土包里埋的是他的好兄弟,一只黑白花色,名叫花花的土狗。 阿爹说遇到他的时候,花花正拖着残肢护着襁褓里的他,逢靠近他的人或动物便咬。 阿爹有感于花花的重情忠义,在把他捡走的时候,一同把花花也带走,仔细养着。 只是花花到底寿命不如人,在陪了他十年,在他十岁的时候老死了。 村里人馋肉,花花死后,夏枢不敢把它埋在村子附近,怕它的尸体会被村里人找到,刨出来吃肉,就找了距离蒋家村四五里远的芦苇丛,把花花埋了。 对外则宣称,花花被他扔河里水葬了。 夏枢的心里是拒绝侯府婚约的,但话他不能跟任何人说。 第9章 第二天一大早,一车车的聘礼被送了过来,同来的还有八个教习嬷嬷。 一溜排开,站在夏家院子里,把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老奴是皇上安排过来给待嫁双儿当教习嬷嬷的。” “老奴是皇后娘娘……” “老奴是皇贵妃娘娘……” 打头的六个衣衫华贵的嬷嬷率先自我介绍,神情倨傲,不苟言笑:“从今天开始至婚礼结束,将由我们教导你贵族该有的言行举止、品貌礼仪,保证婚礼流程的正常进行。” 之后才是侯府的两个嬷嬷,衣衫素净,面容严肃,和宫里的嬷嬷相比,说不上来谁更冷淡,板着脸自我介绍完之后,啥都没说,只后退两步,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夏枢不在意侯府冷淡,但他最怕和冷冰冰、毫无生趣的人打交道。 闻言,表情无悲无喜,比她们还死气沉沉,微微点了点头:“麻烦你们了。” 之后蒋氏出面,把这八位嬷嬷请到自己家,并将夏枢一同拎了去,接受再教育。 村里人看热闹的也兵分两路。 一部分人跟在蒋氏等人身后,想看看宫里的贵人们是怎样的言行举止,然后偷偷八卦夏枢竟然如此受重视,宫里身份最贵重的三位都派了人来教导他,夏枢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另一部分人则坐在夏家不高的围墙上,眼冒绿光地盯着侯府送来的聘礼,口水滴答。 侯府管家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名叫褚松,夏海多年前去侯府的时候,见过他。 两人略微寒暄,褚松便双手递上聘礼册子,让夏海核对。 夏海精神头比昨天好了些,知道婚事板上钉钉,也没了别的心思,只希望婚礼流程能正常进行,给夏枢一个体面的婚礼,因此态度上积极了许多。 不过他还是有些虚,独自站立片刻就满头大汗,只能让夏河和夏眉一一开箱核对。 村里倒是有不少人想上去帮忙,但夏海夏河两兄弟均无视了。 这一忙就是二十多天。 夏枢经受了惨无人道的打击和折磨,婚礼也近在咫尺。 婚礼前夜,夏家人最后一次聚集一堂。 夏海拿出一个册子并一张房契,当着众人的面交于夏枢:“侯府的聘礼你全部带过去,另外,阿爹卖了刀,凑着你上次卖蝈蝈的银子,在京城买了一间铺子,当作你的嫁妆。” “大哥,你竟然把刀给卖了?”夏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那可是嫂子送你的,是你的命根子,你卖了它干啥?” 家里人谁不知道那把刀的重要性? 那是夏海走南闯北,带在身上保命的家伙什儿,风里雨里陪了夏海近二十年。 夏河说刀是夏海的命根子并不是夸张的说法,因为那是月娘——夏海一直在寻找的妻子送予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夏海极为爱惜那把刀,几乎天天拿出来擦拭保养,旁人连碰一下都不行…… 怎么就卖了? 众人都愣住了。 夏枢也懵了,回过神来忙摆手道:“我不要。” 他急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拉着夏海就往外拖:“阿爹,咱们快把铺子卖了,你告诉我你把刀卖谁了,我去把刀换回来。” “行了。”夏海神色倒是非常平静,胳膊一用劲,就把夏枢的小身板给拽了回来,随手摁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以后不出去了跑了,那刀放着也没用,不若卖了,给你凑个像样儿的嫁妆。” 他叹道:“士族贵胄后院里拜高踩低的人不会比外边少,咱家里帮衬不了你什么,总不能真叫你空着手嫁去侯府。就这样吧,别提刀的事儿了,这也算它最后的价值吧。” “但是也不必这样砸锅卖铁的凑嫁妆吧?”蒋氏还是不赞同,皱眉道:“咱家穷成这样,侯府的聘礼都一样没留,全数充作小枢的嫁妆。按理说,也够了,何必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再搭上一间铺子?” “你怎么说话呢?”夏河扯了一下她的袖子,不过也道:“他二婶话虽糙,但理不糙,” 夏海摇了摇头,坚决道:“我已经决定的事,不会再改了,你们不用再劝。” 旁人都道夏枢嫁入侯府,从此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有夏海知道,一个贫民双儿,嫁入格格不入的世族后院,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娘家给的嫁妆少,可以说是娘家穷,但若是一点都没有,这人在后院里,没有自己的经营,就没有依仗,吃穿住行都得看人眼色,哪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蒋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夏鸿一把拉住。 夏枢出嫁是大事,夏鸿便请了二十天假,回来帮忙准备婚礼。 清隽少年声音清朗,眼睛里都是惊讶:“大伯,你刚刚说以后不出去了?” “对,大哥你不出去了?”经夏鸿提醒,夏河和蒋氏才想起夏海刚刚提的那一嘴,同样惊讶问道:“你不找嫂子了?” “嗯,不出去了。”夏海略过找人的问题,表情淡然,微微笑了一下,道:“小枢嫁了人,家里只剩眉子一个,她年龄大了,性子却软,叫她嫁人我也不放心,就寻思这两年给她招个婿,我在家里看着,不叫她被欺了。而且小枢在侯府有什么需要,蒋家村距离京城近,我这边也好有个照应。” 夏河和蒋氏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鸿却道:“大伯其实不用担心眉子姐姐和小枢哥哥。小枢哥哥被皇上赐婚淮阳侯府,有这桩婚事在,旁人就不敢欺了眉子姐姐去。再者,明年我下场科考,若是考中秀才,就不去学堂了,就近在蒋家村办个私塾,日常照应着眉子姐姐。我会好好读书,将来若是取得功名,也能成为小枢哥哥的依仗,这样他也不会被侯府欺了去。总之,咱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大伯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必困于蒋家村。” 小小少年意气风发,心眼里都是自己作为男人,想给全家遮风挡雨的担当。 但是大人的世界复杂的很。 夏枢嫁入侯府,夏海不可能不担心,但他没法向其他人明说自己对淮阳侯府的揣测。 那样会显得他对这场皇帝赐婚不满意。 万一传出去点什么,那可是抗旨的大罪。 夏家根本承担不起。 他只能笑了笑:“那以后就要麻烦鸿儿了。” 夏鸿立时红了脸,但还是拍胸脯保证道:“眉子姐姐和小枢哥哥就是我的亲姐姐和亲哥哥,我会努力去保护他们的。” 夏眉抿唇微笑。 夏枢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乐的哈哈大笑,提着后衣领子,一把将他拎了起来:“那你可要好好吃饭,赶紧长个儿啊,哥哥等着你大发神威保护我呢。” 夏鸿:“……” 夏鸿脸都快红出血了。 夏海见夏鸿快被自家双儿欺负哭了,赶紧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叫他老实点儿:“夏家男人都是十七八岁才开始长个儿,你弟弟才十四岁,个儿长得不高是正常的。” 夏鸿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挣了一下,叫自家不正经的双儿哥哥放开自己,然后悄悄躲远了些。 蒋氏倒是想训夏枢两句,但考虑到夏枢身份已经不一样了,到底没能开得了口。 一家人又聊了会儿,见时间不早,明天还要早起忙碌,便散了。 “阿爹,你非要给准备嫁妆的话,其实不用花钱买铺子。卖蝈蝈的钱,你留着买田,那把刀给我当嫁妆,不就得了。”夏枢馋阿爹那刀好久了,但日常阿爹根本不让他碰。 现下好了,刀直接没了,连看都看不成了。 父子俩独处的时候,情绪总是放松快活的。 夏海没好气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哪有带着一把刀当嫁妆的?你是去嫁人的,还是砸场子的?” 夏枢吐了吐舌头:“有备无患嘛。” 夏海脸一板,训斥他:“既然嫁人了,就安安分分过日子。” “但是……”说着,他语气又是一转:“你也别总待在屋里不出,当然,以你的性子,也不可能待在屋里不出去,我的意思是,你出去了,和人打交道的时候多留心,若是感觉什么不对劲的,就告诉阿爹,要提早应对。” 夏枢知道阿爹的顾虑,点了点头:“我晓得的。” 想了想,夏枢问道:“阿爹,那刀你卖予谁了?” 夏海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呢,哭笑不得:“淮安当铺,他家给的价钱还算合理。你也别想了,阿爹既然卖了它买了铺子,就不会再拿铺子换回它。” 同时提醒他:“虽然只有一间铺子,位置一般,但租出去,一年也能得些租金。嫁妆收入都是你的,平时可以攒着。有银子在,有什么意外,也能应对些时日。” 夏海一个大男人,对掌管家中经济不甚了解,绞尽脑汁能交代的也只有这些。 夏枢眨了眨眼,把眼中的湿意眨掉,重重地点了点头:“阿爹,我晓得了。” 夏海见他眼眶通红,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养育夏枢十六年,他极为喜欢这个双儿,眼看着他要嫁人,之后一年到头不一定能见一次面,心里哪能好受? 一想到自己养大的双儿变成别家的,再也不能跟他随意的撒娇耍赖,让他教授武艺,他就心里空荡荡的。 但他到底是个内敛性子,很快就压下了难受的情绪,摸摸夏枢脑袋:“去和你阿姐道个别吧,我听到小哭包的哭声了。” 夏枢鼻子酸涩,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闻言直接破涕而笑。 他抿了下唇,忍了一下到底还是一把扑进阿爹的怀里,把眼泪蹭到他胸膛上,然后不等阿爹回应,便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屋里,去找他阿姐了。 第10章 永康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淮阳侯府。 一场由当今圣上亲自赐婚,双方家世地位极为不对等的婚礼,正在满京城看笑话的目光中进行着。 此时的夏枢尚不知这场婚事的“万众瞩目”。 他穿着大红喜服,按照嬷嬷们的要求,直挺挺地坐在撒满喜果的床上,表面上一动不动,身姿端庄,实际上一只手在宽大衣袖的遮挡下,摸了床上的桂圆花生,悄悄剥了之后,塞进盖头底下的嘴巴里,一顿狂吃。 没办法,这场婚礼早上兵荒马乱,就上花轿的时候,二婶私下塞给他了个馒头,叫他垫垫肚子,之后就再也没能吃上东西。 他饿的头昏眼花,桌子上的东西离的远,没法吃,床上的喜果就在他屁股下面,他可不就逮着一顿狂吃嘛。 不过夏枢也没忘时不时注意外边的动静。 自从把他送进来之后,丫鬟婆子们就把门掩上,出去了。 一群人聚在门口,叽叽咕咕着什么。 夏枢侧耳听了听,不过是嘲笑他出身差,虽然嫁入侯府,也不过是妄想野鸡变凤凰。 夏枢全不在意,毕竟从小到大这种话他没少听,早就习惯了。 见她们正聊的起劲,夏枢就放了心,继续逮着喜果猛吃。 这一吃就是半个时辰。 天黑下来的时候,夏枢咕咕叫的肚子总算好受了些。 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背,然后开始紧张地等待他那素未谋面的夫君。 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一炷香之后,门就被打开了。 一波凌乱的脚步声过后,一双穿着锦靴的脚饶过屏风,出现在了夏枢的视野下。 随后眼前一亮,对方揭了盖头。 夏枢心脏狂跳,紧张地握紧了双手,但却在抬起头,看到对方的模样时,愣住了。 “是你?”夏枢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开心地拉住对方的袖子道:“我还怕是不认识的,是你真的太好了啦。” 其实他和对方就说过一两句话,一点儿也不熟,甚至当时见了人,还有些怕怕的,故意躲远了去。 但这种场合见到认识的人,还有幸得过对方好心,搭乘过对方的马车,夏枢内心自是感觉不一样。 他瞬间原地复活。 褚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合卺酒。”他侧头吩咐丫鬟。 他先前穿着一身白衣的时候,气质冰冷,凛然慑人,夏枢见了他只想躲的远远的。 如今换了一身大红婚服,冰冷散去,气场回暖,如云端之花,雍容高华。 夏枢见了,自是要喜欢的多,不自觉的就有些亲近,一手拉着他宽大的衣袖不放,一手接过丫鬟端来的酒杯,按照嬷嬷教导的,臂弯穿过对方的臂弯,一口闷了那杯合卺酒。 酒的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辛辣,反而醇香甜美,只是一杯下去,夏枢的脸就有些红了。 他晃了晃有些晕乎的脑袋,嘿嘿笑道:“真好喝。” 褚源扫了他一眼,轻轻嗤笑:“酒量真差。” 突然“咔嚓”一声从地上传来,惊的夏枢晕晕乎乎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地上的是什么?”褚源抬起脚,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少爷,是花生壳和桂圆壳。”名叫红棉的丫鬟瞄了一眼,赶紧上前:“奴婢这就把它收拾了。” 夏枢瞬间不好意思起来,踢了踢地上的壳子,忙道:“我来吧,先前有些饿了,就吃了些床上的喜果……” 嬷嬷教导他要端庄,要维持好贵族仪态,二婶告诉他今天千万别失态,别叫人看了笑话,他也做好装也要装出来,给新婚夫君留个好印象,把婚姻好好维持下去的打算,因此吃完喜果,他就把壳都踢到了床下面,打算抽空偷偷收拾了。 只是床下暗,他没踢干净,漏网之鱼叫褚源给踩到了。 第一天就露馅,夏枢欲哭无泪。 “还有喜果?”褚源眉头微蹙,语气疑问。 “……有啊。”夏枢望望大红喜被上的喜果,再看看褚源明亮的眼睛,晕乎的脑袋更晕乎了。 “红杏去小厨房吩咐一声,叫他们下一碗面端过来。”褚源吩咐道:“红棉叫人来换床喜被,再把地上收拾了。” 夏枢不好意思给别人添麻烦:“我来吧……” 想去拿扫把,却被红棉一把拦住了:“哪有少夫人干活儿的道理,吩咐奴才们干就成了。少夫人今儿个忙了一天了,奴婢带你去沐浴吧。” 夏枢看了眼屋里瞬间涌进来的五六个丫鬟,知道侯府和家里不一样,根本不需要他直接动手。 他看了眼站在床前的褚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也没坚持,抓了抓脑袋,便去翻他带来的小箱子,找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出来。 婚房隔壁的偏房被改造成了浴房,里面有大小两个浴池,中间隔了一张大屏风。 现下浴池里注满了热气蒸腾的水,夏枢一进去,热气扑面而来,熏的面颊通红,汗水哗啦啦地流。 红棉将他带到小的那个之前,伸手就来解他的衣衫:“奴婢服侍少夫人沐浴吧。” 夏枢吓了一跳,双手捂胸,疾步后退,磕巴道:“还、还是我、我自己来吧。” 他虽然大大咧咧,但从小到大,还没在外人面前赤身裸/体过。 现下非常害臊。 抓了抓脑袋,他有些窘迫:“姐姐还是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啦。” 红棉倒也没勉强,笑了一下,叫身后的两个丫鬟放下沐浴用的东西,行了个礼,便带着她们退了下去。 夏枢见另一个大浴池里也注满了水,知道过一会儿褚源可能也要过来沐浴。 摸摸红扑扑的脸,他也不耽搁时间,快速地把衣物脱了,便一跃跳进池子里,扎了个猛子。 夏枢水性很好,以前还在惠河里救过人。 虽然事后发烧,生了很长时间的病,让他记忆模糊,记不太清那人的样子,但他对自己的水性那可是相当自豪的。 在小浴池里施展不太开,夏枢扑腾了一会儿便胡乱摸了摸身上,上岸了。 丫鬟端来的沐浴用品都是些瓶瓶罐罐,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个啥,到底咋用,就没管,直接拿了盘子上的大布巾,擦干净身上的水珠,随意擦了擦湿头发,穿上衣服就离开了。 回到婚房,屋里已经收拾好了,新的喜被也铺到了床上。 床边坐着一个穿着白色里衣,正在用布巾子绞头发的美人儿。 “你洗过啦?”夏枢欢快地凑上前,上下打量他。 这新夫君长得可真好看。 皮肤雪白,眉眼如画,夏枢觉得自己天天对着这么一张脸,饭都能多吃一大碗。 心里别提多喜欢了。 而且不提外貌,就说人品,新夫君是看着冷淡,但人真的很好。 先前他们不认识,他还衣衫破旧,蓬头垢面,换别的人,肯定是嫌弃他嫌弃的不行,有多远离多远。经常被嫌弃的夏枢经验丰富,自是知道旁的人会是什么表现。 但褚源就愿意让他搭车,不仅如此,还一点儿嫌弃的表情都没有,夏枢当时觉得他气质慑人,不敢接近,但事后回想,却觉得这人真的很不错,比他见过的,除了他阿爹以外的所有男人们都好。 没想到,他原以为的陌生人夫君,竟是这人,夏枢真的太欢喜了。 “书房隔壁也有一个浴池。”红棉面带笑容地解释。 “哦哦。”夏枢挠了挠脸颊。 然后后知后觉地想到,沐浴完,就是他们的……洞房了。 夏枢整个人瞬间紧张起来,看看房顶,看看地下,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这会儿正好红杏端着一只白瓷碗走了进来:“少爷,面好了。” “把那碗面吃了罢。”褚源开了口,似是不知道夏枢的紧张,将布巾子递给旁边的丫鬟后,便一掀喜被,躺了上去。 “哦。”夏枢眨了眨眼。 原来面是给他做的呀。 他还以为是褚源饿了,想吃面呢。 六月的天虽热,但屋里摆了冰盆,夏枢穿着单薄的衣衫,呼噜呼噜吃着鸡汤面,还觉得有些凉。 “少夫人头发怎么还在滴水,奴婢给你擦一下吧。”红杏一扭头发现他衣服都被浸湿了,沿着往上看,才发现头发还是湿的。 说话间,立在旁边的小丫鬟们便有眼色地递了新布巾上来。 夏枢想站起身,却被红杏摁了下去:“你继续吃吧,奴婢动作放轻些。” 随后又吩咐道:“银星,你去箱子里给少夫人拿件里衣过来,他身上的湿了,要换一件。” 夏枢知道侯府和家里不一样,虽然觉得别扭,但也硬着头皮去适应,于是只好如坐针毡地让红杏给他擦头发。 红杏擦了一会儿,轻轻柔柔地笑道:“这夏天呀,虽说天热,但头发若是不干,睡一觉起来,头是会痛的。” 红杏鹅蛋脸,柳叶眉,不仅年纪和夏眉相仿,眉眼看起来也有些相像。 夏枢听她柔柔的声音,就想到了阿姐,不自觉有些放松,抿着唇笑了一下:“在家里的时候,洗完澡再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看会儿星星,头发就干了,没太注意。” 红杏笑了笑:“奴婢小的时候住在乡间,也爱躺竹椅上看星星呢?” “是吗?”夏枢惊讶,放下碗,回过头看她。 红杏行止有度,言笑温婉,看着不像是农家出身的女子。 “可不是,你要是不嫌,奴婢有空就多跟你讲讲老家,那里虽不如京城繁华,但天大地阔,风景独特,是这边看不到的呢。” 第11章 手里的衣料光滑柔顺,夏枢一个不识货的都知道绝对是好料子。 他偷偷瞄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心脏哐哐直跳,干脆地一闭眼,开始换衣服。 其实也没什么的。 他想。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褚源慢慢睁开眼。 等换衣的细碎声音消失,脚步声磨磨蹭蹭地在床前停下,他嘴角微勾,戏谑道:“你倒是不害羞。” 夏枢原本紧张的呼吸都快喘不过气来了,闻言直接一口气泄了,紧张感瞬间散没了。 他也不扭捏了,大大咧咧地从新夫君身上爬过,掀开被子,在他身旁侧躺下,然后开始在他面前狂做鬼脸:“其实也没必要害羞,我觉得咱俩男才双貌,天造一对地设一双,注定要成为老夫老妻,还害羞个什么,你说是不是呀?” 褚源:“……” “哎,大李朝绝对没有比我还貌美如花的双儿了。”夏枢摸了摸脸,用颇为遗憾的语气感叹道,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褚源的表情细看。 褚源表情惊讶:“……是吗?” “当然是呀。”夏枢嘿嘿笑,又往他跟前凑了凑,借着昏黄的灯光,大胆地欣赏美人的脸,嘴巴上却没忘继续瞎扯:“我虽然不温柔,但我长得好看,天上地下绝世无双,你说是不是呀?” 夏枢五官长得不错,但从小到大没拾掇过,身材麻杆,皮肤黑糙,头发枯黄,除了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能看,别处根本没啥值得称道的地方。 这也是十里八乡男人们都嫌弃他的原因之一。 他跟褚源纯粹就是在胡说八道。 褚源嘴角直抽:“我说你脸皮厚倒是真的。” 顿了一下,他哼笑道:“怎么,觉得你夫君是个瞎子,就很好糊弄?” 虽然夏枢从蛛丝马迹中发现新夫君眼睛好像不太好,但真的从新夫君嘴里确定了这个事情,夏枢还是心神一震。 望着褚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褚源也没说话,半晌,他闭上眼睛,神色淡淡道:“早些睡吧。” 但夏枢哪里睡得着? 他只要想到褚源那张绝世无双的脸和明明有神却看不见东西的眼睛,心中就一阵不安。 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让夏枢的心里闷闷的。 半个时辰之后,褚源不得不睁眼,开口问道:“怎么了?” 夏枢正翻来覆去睡不着呢,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 褚源没吭声。 夏枢挠了挠脸颊,窘迫道:“我有些认床,而且喜欢抱着东西……” 他只要内心不安,就想在怀里抱个东西。 把怀里填满,心里才会稳些。 以前他老喜欢抱花花了,但花花死后,阿爹经常不在家,他就慢慢改了习惯。 只是今儿晚上不知怎地,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些难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褚源无奈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夏枢愣了一下,忙跟着坐了起来,伸手想去扶他:“怎么了,要去茅厕吗?我扶你去。” 褚源:“……” 他想说,你可是个双儿。 但想想人都嫁给自己了,只好把话咽了下去,避开他伸来的手,薄唇微启:“不去,不用。” 然后摸索着下了床,根据记忆中的位置,慢慢朝柜子的方向移动。 夏枢怕他碰到,摔倒,赶紧跟着一起下了床,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护着,嘴上叭叭:“你需要什么东西?夜壶吗?跟我说就成了,我来帮你取,你大老爷们别不好意思……” 话音未落,一件绒布制的玩偶就扔在了他脑袋上。 夏枢忙接住,仔细一看,是一条狗狗玩偶,和花花一样是黑白花色,三尺多长,抱在怀里软软的香香的,弹性十足,手感极好。 夏枢眼睛一亮:“你也喜欢狗狗呀。” 竟然和他最爱的花花是一种花色! 夏枢抱着玩偶跟在褚源身后,浑身冒着欢快的泡泡:“我就说咱俩天生一对,你瞧瞧,连爱好都是一样的,真是心有灵犀……” “闭嘴,再说话,我就把它扔出去。”褚源捏了捏眉心,板着脸道。 夏枢嗖地一下闭上了嘴,然后开心地抱着玩偶扑到床上,对着它一顿猛亲。 褚源坐在他旁边,听着动静:“再闹腾,我就……” “嘿嘿,你就把它扔出去。”夏枢学他说话。 褚源哼道:“我就把你们一起扔出去。” 夏枢:“……” 抱着玩偶一咕噜滚到床内侧,然后被子一掀,蒙头一盖,夏枢瞬间老老实实了。 这一老实就是一夜。 夏枢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褚源不在,睡的那边也早没了温度。 许是听到他起床的声音,外间立马传来脚步声,很快红杏和红棉带着五六个丫鬟,端着洗漱用具走了进来。 “少爷临走之前交待,少夫人先穿衣洗漱,待会儿吃点东西,再去拜见老爷夫人。”红棉将叠放在床头的衣服撑开,想帮他穿衣系带。 夏枢拿过衣服,冲她笑了一下:“我看夫君都是自己穿衣脱衣的,以后这些我也自己来吧。” 他那么大年龄了,让姐姐们帮着穿衣脱衣,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过又怕和侯府格格不入,叫人看了笑话。 所以就观察夫君的言行举止,打算以后跟着他混了。 红棉没勉强,笑了笑道:“好的,奴婢知道了。”转身去收拾桌上已燃尽的龙凤烛了。 “对了,相公去干嘛了?”夏枢快速地穿好衣服,在红杏的指导下,净面、洁牙、抹膏脂。 “凌晨丑时左右,大理寺来人把少爷接走了,说是有紧急公务。”红杏边给他梳头,边道:“少爷说他今天可能回不来了,叫我们不要吵着你,让你睡到自然醒,吃了饭再去拜见老爷夫人。” 红棉打趣:“少爷可真体贴少夫人。” 夏枢嘿嘿笑:“是吧,我也觉得。” 红棉&红杏&其他侍女:“……” 这少夫人可真……不害臊。 “噗嗤……”银星没忍住笑了出来。 红杏和红棉偷偷地瞪了她一眼,吓的银星赶紧闭上嘴巴,捂住嘴。 少夫人虽然出身乡野,言行举止没世家贵双贵女们矜持,但这也不是她们这些丫鬟能去置喙取笑的。 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心里都清楚,既然交代了她们好好服侍,她们自然会尽心尽力。 否则绝对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昨儿个拜堂后,一堆丫鬟婆子把少夫人晾在屋子里,围在屋外面说长道短,故意想给少夫人难看,少爷回房时遇到了,直接叫人封了嘴,连夜将他们全赶出了府。 这些人就是她们的前车之鉴。 少夫人虽然好伺候,但做丫鬟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要牢牢记在心里。 红棉和红杏的想法夏枢不清楚,洗漱完之后,在知道侯爷和夫人都已吃过饭,在花厅里等着,夏枢决定先不吃饭了,先去拜见夫君父母再说。 第12章 花厅里,二老端坐在位置上,夏枢恭恭敬敬地冲着两位磕了头,然后端过旁边丫鬟递过来的茶,一一敬上,嘴上也按照嬷嬷们教的那样,轻柔地说了两句吉祥话。 侯夫人姓王,是个中年美妇人,保养的很好,看着只有三十出头模样,轻轻抿了一口茶之后,问道:“源儿这是又去忙去了?” “回夫人的话,少爷今儿凌晨被大理寺安排人接走了,说是有要事。”红杏上前一步,低头说道。 王夫人脸一板,茶杯砰地一声放在桌子上,厉声道:“源儿也太过分了!” “新婚第一天,明知道妻子要面对不熟悉的环境,内心不安,却不管不顾地抛下妻子去忙自己的事……” “男人要以立业为重。”侯爷褚霖眉头一皱,打断了她的话:“儿媳都没说什么,你当娘的却对儿子挑三拣四……” “我这不是心疼儿媳吗?”王夫人也生气了:“你儿子办的错事,还不许我说了是不是?我们女人和双儿,任谁第一天见公婆,都紧张的腿软,饭都吃不下去,就希望夫君体贴,能够陪着,但源儿可倒好,娶的时候不情不愿的,娶来之后,也不珍惜……” “王氏,慎言!”褚霖厉声喝止。 “好好好,不被珍惜都是我们女人和双儿的错,行不行?”王夫人也恼了,用帕子抹了一下眼睛,就去拉夏枢:“好孩子,快起来吧,我们别搭理他了。” 夏枢全程懵逼,看看这个,再望望那个,不知道两人是个什么情况,他想解释:“其实我……”不害怕,也不在意的。 夫君眼睛都那样子了,还连夜被叫起来去忙,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夏枢虽不了解官府的事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正是睡觉的时候,没人愿意被叫醒去忙事情的。 而且夫君还是挺温柔体贴的呀。 他昨晚那么闹腾,夫君也没厌烦他,还送了他一个非常喜欢的玩偶,而且他害得夫君刚睡下不久就起来,夫君也没掀开被子不让他睡了,还交待丫鬟们不要吵他,让他睡到自然醒…… 要是他二婶,估计早拎着他的耳朵,把他呼啦醒,然后好一通收拾了。 夫君的脾气还是很好的。 再说害怕…… 夏枢昨儿个是挺害怕的,怕新夫君不喜欢乡下双儿,会欺负他,然后一个不满意,就要把他休回家。那样他们老夏家在蒋家村就待不下去了。 但是后来见到夫君是他认识的,且相处过程中,性子也很好,夏枢就喜欢上他了,根本就不怕他了。 至于侯爷夫妇…… 夏枢其实一点儿都不怕,他和村里不喜欢他的长辈们什么精彩的事都发生过,早就没了对不熟悉长辈们的敬畏,对侯爷夫妇这两个陌生的长辈自然也如此…… 不过,爱屋及乌,他是有打算好好孝敬夫君父母的,但是这两人……让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 “哎。”王夫人叹了口气,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看着夏枢的眼睛里满是心疼:“侯爷的宝贝儿子说不得,就是可怜了你呀。”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褚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道:“小夫妻刚成婚,你莫要瞎搅合” “莫要瞎搅合?”王夫人松开拉着夏枢的手,对着侯爷褚霖怒目而视:“我安排去照顾小枢的丫鬟婆子,昨儿晚上全被源儿给赶出府了。就算对我的安排不满意,那他倒是给小枢重新安排些人啊。到现在小枢身边都没个照顾的人,人家新嫁过来,就如此怠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怎么欺负人呢,这可都是你的好儿子干的事情!” 夏枢:“……” 他不知道还有这一遭。 褚霖显然也没预料道,转头去询问红杏:“可有此事?” 红杏赶紧跪下禀报:“确有此事,但、但是……” 她偷瞄了下王夫人,咬了下唇,正要说下去,却被王夫人给打断了:“源儿也太冷血了,跟个石头一样,对谁都冷冰冰的。那些丫鬟婆子可是他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说赶就赶走了。不过他们是下人,我要是再揪着,你就说我妇人之仁了。但小枢不一样啊,他可是皇上赐婚的侯府少夫人,源儿却这么对他,传出去不说侯府名声好不好听,小枢该怎么做人呢?一嫁入侯府,便被不喜……” “行了。”褚霖皱眉看着她:“这是源儿考虑不周了,但你也别揪着了。” “这样吧。”他转头给夏枢安排道:“今儿个下午管家会重新采买些人来,你先挑些粗使丫鬟婆子,费用也不走你们的小库房了,由公中出。至于屋内的丫鬟们,就先让红杏和红棉暂代大丫鬟,带着他们伺候,其余的等源儿回来再安排。”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源儿现在大理寺任职,事务繁忙,家里的事情有时候照顾不到,你要多担待,也要学着把家撑起来,让他无后顾之忧。” 夏枢忙道:“是,老爷。” 王夫人重新拉过夏枢的手,亲近地拍了拍,撇嘴道:“他们男人呀,总是要咱们女人和双儿多担待,可是他们自己呢,哼,一个个的都只顾自己。” 她也不管褚霖瞬间黑下来的脸,从手腕子上退了个玉镯下来,放入夏枢手中:“这是娘送你的见面礼,你收着吧。” 玉镯翠绿莹润,看着价值不菲,估计得上百两。 夏枢接过,下意识拱手道谢:“谢谢夫人。” 王夫人捂嘴笑道:“你这孩子,礼行的倒是别致,可不像是普通双儿会做的。” 夏枢才发现自己搞错了,赶紧抬头去看褚霖。 他算是发现了,夫君的娘一个劲的心疼他,夫君的爹对他还是有些要求的。 褚霖神情上倒是没有不满,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便招手身后的丫鬟。 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走到夏枢跟前,托盘上放着两张房契。 “这是一间铺子和一座宅子,铺子在西城蓝田路的散货市场,宅子在散货市场附近。你家人若是愿意,可以把他们接到京城来,做些小生意,这样也可以就近照应。” 夏枢一愣,忙推拒道:“不用,这也太贵重了……” 京城可是寸土寸金,地段一般的一座一进的宅子都五六百两,再加上铺子……就是最普通的,总数也得上千两去了。 “嗤!”王夫人冷笑了一下:“收下吧,这对侯爷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算得了什么贵重。真正贵重的,侯爷才不舍得给旁人呢。” 夏枢顿时有些尴尬。 褚霖倒是没搭理王夫人,而是淡淡道:“收下吧,若是家里人不愿来住,你也可以学着打理宅子和铺子,给你们的小库房添些进账。” 褚霖都说到这儿了,夏枢也不再说什么,双手接过房契,道:“谢谢老爷。” 一场拜见,虽然没被为难,但也搞得夏枢心力憔悴。 公侯家的长辈都是这么奇怪的吗? “少夫人,不是夫人说的那样,少爷撵那些人走,不是想怠慢你,是……” “行了,我知道。”夏枢摆了摆手,示意红杏别说了。 他虽然大大咧咧,莽莽撞撞,但他不是傻子。 昨儿个背后嚼舌根子的人,今早上都不见了,原本他还奇怪,刚刚听红杏和王夫人一说,他就明白了。 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王夫人一个当娘的,为啥要执着地在儿媳面前说儿子的坏话。 想了想,他凑近红杏,悄声问道:“夫君他是夫人亲生的吧?” 红杏&旁边的红棉:“……” 实不相瞒,她们其实也怀疑过。 但话不能这么说。 红杏咳了一声,低声道:“夫人还是疼少爷的,每年少爷生辰宴,夫人都会亲自下厨,做出很多好吃的,还会准备许多礼物……” “或许是夫人平时比较严厉吧。”红棉道。 “……哦。”夏枢抓了抓脑袋,突然眼睛一亮:“夫君什么时候生辰?” “中秋那天。”红棉抿着唇,笑着接上话。 “这是个好日子呀。”夏枢一拍手,笑道:“不愧是夫君,不仅长得好看,就是出生也都在这个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他的命肯定超好……” “可惜娶了你。”一个公鸭嗓少年从旁边的花园小道里走了出来。 少年穿着箭袖袍子,背着箭筒和雕弓,满头大汗,脸颊通红,显然是刚结束射箭。 他撇着嘴,目光无礼地上下打量夏枢,不屑道:“一个乡下黑皮猴子,根本就配不上我哥。” “二少爷。”红杏、红棉带着丫鬟们,冲少年行礼。 嫁来之前,夏枢有听到侯府是有两位公子的。 眼前这个估计就是二公子,他的小叔子,十五岁的褚洵。 长得是剑眉虎目,人模人样,但一开口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过论打嘴炮气人,夏枢还从来没输过。 他凑上前去,上下打量褚洵半晌,啧啧出声:“看来你挺意难平的嘛。” “当然意难平,我哥惊才绝艳,二十岁就得皇上看重,担任大理寺少卿之职,前途无量,却娶了你这么个庸俗丑陋之物,简直暴殄天物。”褚洵愤恨道:“现下因为你,满京城谁不笑话这桩婚事……” “哦。”夏枢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语不惊人死不休道:“看来你觉得你哥和我不合适,就你和我合适咯?” “什么?”褚洵怀疑自己幻听了,但看到黑皮猴子那混不吝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没听错,登时大怒:“你无耻!” “哦。”夏枢翻了个白眼,闲闲道:“我还下流呢。” 褚洵&红杏&红棉:“……” 三人目瞪口呆。 “明知道婚约是祖辈定下的,不是我和你哥,就是我和你,你说我配不上你哥,我还说你心思不纯呢。”夏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第13章 “今天这件事,不许告诉夫君哦。”离开花园,回到新婚小院子,夏枢开始封口两个丫鬟。 红杏和红棉还在恍惚中,为少夫人惊世骇俗的言行叹为观止,听到交待,犹豫了下:“少夫人难道不怕二少爷去少爷那里告状吗?” “怕什么。”夏枢喝着温度正好的粥,吃了一口小菜,胸有成竹道:“他顶多说我坏话,但看他那呆头呆脑又恼羞成怒的模样,我说他觊觎我的话,他是不会告诉夫君的。” 红杏&红棉:“……” 少夫人够狠! 然而夏枢低估了褚洵少年对他哥婚事的不忿之情。 吃完饭,夏枢便叫丫鬟带他在府里逛逛,熟悉一下以后的生活环境。 “夫君他眼睛不好,也能做官吗?”夏枢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热,便带着丫鬟们在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休息片刻。 亭子旁边是个大水池,像是疏于管理,里面不仅没有水,还快被泥土给填满了,泥土上及池塘周围长了一大片芦苇。 “皇上很看重少爷的。”红杏笑道:“听其他人说,少爷十四岁之前眼睛还是好的,皇上就选了他做皇子们的伴读,后来他眼睛出了问题,皇上怜惜他,便不叫他去皇子们那边了,而是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时不时的再委派些事务。”红杏道。 夏枢一愣:“夫君不是天生就看不见东西?” “当然不是。”红棉接着红杏的话道:“那个时候红杏虽然尚未进府,但奴婢是从小伺候少爷的,少爷十四岁前,眼睛确实是好的,只是后来出了事……” “什么事?”夏枢好奇。 红棉咬了下唇,之前少爷交待过,少夫人有什么要求他们都要满足,现下少夫人询问陈年旧事…… 想了想,红棉还是说了出来:“少爷十四岁的时候,老爷向皇上请立世子,只是……老爷的妾氏李姨娘那时正怀胎,她怕孩子出生的时候,世子之位就被夫人的孩子占了,便下药,毒瞎了少爷……” “啊!”夏枢惊住了。 他难以置信道:“她生男生女生双儿都尚未清楚,就对侯府的两位少爷下手,要为她未出生的孩子谋划侯府?” 这也太急躁、短视了吧? 关键是,竟然害褚源这么一个完美无缺的美人儿变成了瞎子! 夏枢痛心疾首,真的好想揍李姨娘一顿。 “李姨娘人呢?”他气哼哼地站起来,撸起袖子就想去干架。 “李姨娘已经不在了。”红棉道:“被查出来药是她下的之后,她就畏罪投缳了。” 夏枢难以理解:“……那她干啥要对两位少爷下手啊?” 既然连死都不怕,何必要去干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没有给二少爷下手吧?”红杏眨了眨眼,有些迷茫地看着红棉。 红棉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夏枢更难理解李姨娘的做法了。 红棉担心他害怕,安慰道:“少夫人不用害怕,咱们淮阳侯府老爷、夫人都是好的,二少爷天天在学堂,不是休沐,基本不在家,而且他和少爷一母同胞,最听少爷的话了,其他的妾氏、庶子,淮阳侯府都是没有的,所以那些个事不会再发生了。” “哦。”夏枢应道。 他觉得这件事怪怪的。 不过他才嫁过来一天,还是别表现的对侯府阴私太过好奇了。 想了想,他继续最开始的话题:“夫君不是被皇上带在身边吗?怎么会被大理寺的人接走干活了?” 见他转移话题,红棉也松了口气。 虽说少爷体贴少夫人,让她们好好伺候,对少夫人有求必应,但她总觉得少爷有些大意。 少夫人一个乡下双儿,经历简单,刚一嫁入侯府,就叫他知道侯府早年的龌龊,这心里怎么能轻易接受? 而且,少爷也有些过度信任少夫人了。 红棉觉得不妥。 不过她的思绪很快就收了起来,开始向夏枢继续讲述褚源的升迁之路。 “原本是在皇上身边的,后来大理寺的韩大人见少爷人品才能出众,便向皇上请求,把少爷要去了大理寺,协助大理寺办案。这在大理寺一待就是三年,今年三月份,少爷因立功无数,被韩大人推荐,升任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红杏自豪道:“刚二十岁,就有如此官位,少爷可是咱们李朝头一个呢。” “那夫君真是厉害呢。”夏枢真心实意地称赞。 虽然他不知道大理寺是干啥的,也不清楚正四品是个什么品级,但这都不妨碍他觉得褚源厉害。 因为他们村子就是一个村长,都牛气哄哄的很,不仅可以号令一村子的人,还可以随意把人赶出村子。褚源这个既然能得到两位有见识的丫鬟的夸奖,必然是极厉害的,至少比村长厉害多了。 夏枢夸的真心实意,红棉和红杏也心里舒坦,毕竟主子厉害,她们也是沾光的。 众人休息够了,就继续在侯府闲逛。 确实如红棉所说,偌大的侯府除了侯爷褚霖和他的正室、嫡子,就只剩下人了。 所以整个侯府占地面积虽然大,但实际上冷清的很。 上午逛了一部分,吃完午饭,夏枢被丫鬟们摁着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侯府管家就带了新买的丫鬟婆子过来,叫夏枢挑。 夏枢对其中的门道一概不懂,就叫红棉和红杏帮忙,一共挑选了三个婆子,六个小丫鬟,平时做些粗活儿。 然后一白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晚饭夏枢是想等褚源回来吃的,但一直等到月上中天,褚源都没回来。 他困的不行,实在等不住了,就草草吃了些晚饭,洗漱之后就睡了。 然后就是重复第一天的生活,醒来之后,褚源依旧不在,因着褚侯爷先前派人来告诉他淮阳侯府不用给长辈晨昏定省,他就没去拜见两个长辈,开始用饭,用完饭继续逛侯府。 一逛就又是一天。 然后褚源晚上照样没回来…… 这样的日子,夏枢连续过了三天,就在他逛完了侯府,闲的即将爆炸时,王夫人派人叫他过去。 “有空的时候多到我这里坐坐,反□□里人少,咱俩个也算做个伴。”王夫人率先端坐上位,率先开口。 “好的,夫人。”夏枢低声应道。 “对了,明儿个就是你回门的日子。”王夫人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 柔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还要准备吗?”夏枢一怔,没人跟他说过这个。 他还以为就包袱一背,他高高兴兴回去见阿爹和阿姐就好了。 “我就知道!”王夫人登时来了气,茶杯一放,声音也大了起来:“源儿把我给你安排的伺候你的人全赶走了,你看看,他给你留的两个丫鬟什么都不懂,你嫁过来,他就把你撂那儿不管了,找的伺候的人也极尽怠慢敷衍……对了,你那两个一直跟着的丫鬟红棉和红杏呢?” 她才发现红棉、红杏不在,夏枢身边只有两个黄毛丫头银星和银月跟着。 夏枢抓了抓脑袋,觉得说实话王夫人肯定会生气。 红棉和红杏早上一起来,就向他告假,说褚源昨晚回来的时候专门安排了,要她们今天和褚管家出去办点事儿。 夏枢每天等到很晚,都没等到褚源,早上醒来,褚源又不在,若不是丫鬟们说褚源每天晚上都有回来,他还以为那张床天天就他一个人睡呢。 褚源那么忙,还要给丫鬟安排事情,说明那事情绝对很重要。 夏枢一个人天天在侯府好吃好喝好睡,不用干活儿,也不用跟人干架找场子,日子除了无聊,倒也还算舒心舒适,没必要叫红棉和红杏一直跟着他,自是应了她们的告假,让她们忙夫君交待的事情去。 现下被讲究的王夫人问到,夏枢有些怕她会为难红棉和红杏,然后再把褚源也数落一通。 不过长辈既然已经问话,夏枢也不得不答。 “夫君安排她们办事去了。”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王夫人怒了:“源儿就是这么对你的?冷落你,天天不着家,把原本伺候你的人赶走,又把现在伺候你的安排去忙别的,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双儿,嫁入一个陌生的家庭,他身为夫君就这么对你?” “我知道他不想娶你,但这不是你的错,而且人既然娶过来了,就要好好对待,把做人夫君该承担的事情承担起来,他这样没担当又小肚鸡肠地针对你,真是太过分了,不配为男人。” 夏枢:“……”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当娘的,竟能如此说自己的儿子。 都说乡下人粗鄙。 当然,很多时候也确实如此。 但就算让人讨厌的蒋老太婆和金氏,在对待自己儿子的时候,都是紧紧地护着,一旦儿子的利益有损,她们会疯了似的护崽,哪怕翻脸不认人,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夏枢不觉得她们的行为就对了,但他是一点儿都不能理解王夫人。 而且经他观察,王夫人虽说句句都在为他找补,感觉跟他亲娘似的,但实际上也不见得是稀罕他。 完全是在用他来贬低褚源。 夏枢嫁进侯府之前,一直以为自己会遇到个严苛的婆婆,会在夹缝中求生存。 但现在,婆婆是挺严苛的,但完全只针对自己的儿子…… 甚至隐隐有拉拢自己这个儿媳,联合起来针对儿子的趋势。 夏枢直接无语了。 这一个处理不好,他会死的比前者还惨。 毕竟王夫人可是全程站在为他好的制高点上,贬踩褚源的。 第14章 等夏枢走后,王夫人气的重重拍了下桌子,怒道:“这乡下来的,果然是没教养,竟然连婆婆都敢讽刺!” 她身边的嬷嬷赶紧上前给她顺气,劝道:“夫人莫生气。他也得意不了几日,看大少爷那天天不着家的样子,哪里像是对他上心的?” “这倒也是。”王夫人用帕子轻点脸颊,冷笑道:“褚家的男人们是个什么性子我最清楚,除了洵儿,全都是冷血高傲的主儿。被皇上赐婚双儿,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奇耻大辱,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就这么认了。反正走着瞧,以后有他好受的。” 嬷嬷非常赞同:“夫人说的是,乡下来的双儿没有见识,这女人和双儿啊,若是没有夫君的疼惜,好日子也就到头咯。” 然而她说者无心,王夫人听者有意,当即变了脸,压低声音,神色阴沉道:“你在胡咧咧什么?” 嬷嬷猛然惊醒,吓的噗通一声跪倒地上,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奴婢嘴贱,求夫人宽恕奴才。” 王夫人这里的后续,夏枢暂不知道,他在花园里遇到了褚源那个讨人嫌的弟弟——褚洵。 褚洵身背箭筒,身穿箭袖武袍,端地是英姿飒爽。 但打量他半晌,一开口就不是人话:“啧,还知道护着我大哥,原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哦。”夏枢面无表情,越过他就要走。 “你这是什么态度?”褚洵募地恼了,一把拦住他,大声道:“我在夸你呢,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夏枢撇了撇嘴。 要不是这货是褚源的弟弟,如果不是在侯府,他早上手收拾他了。 虽说夏枢不在乎别人言语贬低他,但不在意不代表就要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语。 若是能叫人见了他就闭嘴,不再在他面前放肆,他是不会介意动手的。 眼前这个,他暂时不能动手,就只能无视了。 “你要是没啥事儿,就不要拦路,我可不想被人传出什么流言,特别对象还是你这种一无是处的毛头小子。”他脸上面无表情,但嘴巴说出来的话却特别气人。 褚洵果不其然地炸了,怒道:“大哥不在,枉我怕娘为难你,知道你被娘叫来清韵轩,就赶紧过来想……”他哼了一声,没说下去。 “哦?”夏枢挑眉。 他还真不知道。 “怎地?”夏枢眼睛滴溜溜打量他:“怕我被夫人为难?” “你莫要多想。”似是见他表情不怀好意,侯府小公子立马一蹦三尺远,双手护胸,恼道:“若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才不会去管你的死活咧。” 夏枢忍不住想笑。 原以为是个讨人厌的熊孩子,没想到本性倒也可以。 不过…… 他好奇道:“你为啥觉得我会被夫人为难?” “当然是大哥那么好,你配不上他咯。”褚洵轻轻哼了一声,瞥了一眼他:“日常我黏着大哥,娘都会训斥我,叫我好好读书,说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不要耽误大哥做事。娘肯定不会真的觉得大哥忙于事务不对,她当着你的面这么说,绝对是在说反话,目的是试探你。” “是吗?”夏枢翻了个白眼。 “当然啦。”褚洵脸上挂着一副“我不会出错”的表情,洋洋得意道:“你们双儿,特别还是你这种身份低微的双儿,啥都不懂,成天只会哭唧唧,动辄委屈的不行,黏黏糊糊地向夫君诉苦。娘肯定是怕你黏着大哥,耽误他的事,才出言试探的。” 夏枢:“……” 他和这小子简直话不投机半句多。 眼睛转了一下,他冷笑一声:“你竟然偷听我和夫人的对话?这是君子所为?” 褚洵顿时有些尴尬:“我不是故意的。”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跟你解释哦,但是你不能跟娘告状。” 夏枢心道,小爷若是能拿住你把柄,告不告状就由不得你了。 于是状若不耐烦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 “哎,我说我说。”褚洵忙拦住他,快速解释道:“我从校场急吼吼地赶过来,都到门口了,突然想起来今儿个不是休沐,现在的我按理说,早应该坐在学堂里,听先生授课了……” 夏枢:“……所以呢?” “我当然是放心不下你啊。”褚洵一脸纠结:“若是你受了委屈,最终烦的人还是大哥,大哥都那么可怜娶了你,还要操心你的糟心事……” 夏枢:“……” 这小子每次一开口,夏枢都想给他套麻袋。 他在心里冷笑。 你小子给小爷等着! 然后眼神鼓励地看着褚小弟,柔声道:“你继续……” 褚洵没发现他的不对劲,继续道:“既不能叫娘发现我逃学,又要在娘为难你的时候挺身而出,两难之间,我就选择就近藏在屋外,打算一会儿若是你动静不对,我就豁出去进屋制止娘。” 他抓了抓脑袋,苦恼道:“我也没想着偷听,原本我在屋外,是听不清楚屋里聊的内容的,但丫鬟们却在你和娘说话的时候,正好打开了对着我的那扇窗子……” “哦。”夏枢扬了扬眉,表示知道了。 他竟然有点心疼这货了。 “那你为什么逃课啊?”他闲闲问道,一副八卦的模样。 “当然是我不想去读那劳什子书啊!”褚洵泄气,贵胄世家愣头愣脑的小公子,脸上竟出现了颓丧的表情。 “我想去武院学武,想去北地战场杀敌,想为侯府洗……” “你想气死我吗?” 王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在夏枢对面,褚源的身后,气的浑身直抖,摇摇欲坠,咬牙切齿地狠瞪着两人。 褚洵惊的一缩脑袋,转过身看到是王夫人,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手足无措地喏喏道:“娘!” 夏枢冲她随意拱了拱手:“夫人。” 王夫人没给他眼神,而是失望和愤怒地看着褚洵,黑沉着脸道:“你给我到清韵轩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通了,不再违逆娘的话,再出来。” 说着,就要转身。 夏枢虽然讨厌褚洵不说人话,但归根结底,今天褚洵被罚的事情也有他的原因在,于是忙开口叫住了王夫人:“夫人,褚洵只是年纪小,性子有些跳脱……” “我教训儿子,轮得到你插嘴?”王夫人的脸上瞬间涌出了鄙夷和厌恶,甚至隐隐带着恨意。 看的夏枢一愣。 心里瞬间凉飕飕的。 王夫人根本不给夏枢回应的机会,话一说完,便猛地转身,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们走了。 “那个,你也别生气,娘她正在气头上……”褚洵苦着脸,还在试图解释。 “行了,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夏枢看了一眼这个有些愣头愣脑的少年,侧头吩咐银星和银月:“咱们走吧。” 夏枢原以为侯府人口简单,内里不会有什么勾心斗角。 现在看来,是他想法简单了。 就这么几个人,也搞的风谲云诡的,让他连吐槽的欲/望都没了。。 “明儿个要回门,我想这会儿出去买些东西,明天给阿爹和阿姐带回去,你们跟我出去吗?”夏枢问银星和银月。 出嫁的时候,二婶二叔给了一两压箱银,阿爹给了三两,叫他在铺子尚未有收入时,拿来在府里花用。 他在府里衣食住行都是公中出,四两银子现在还在手里没动过。 正好可以拿来给家里人买些礼物带回去。 两个丫鬟都才十三四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闻言眼睛都是一亮。 不过银星却摇了摇头:“红杏和红棉姐姐交待了,今儿个叫我们在府里跟着少夫人,好好伺候,哪里都不要去。” “对,说外面乱糟糟的。”银月噘了噘嘴,小声嘟囔:“可是两位姐姐都出府了,我也想出去看看呢。” 这是不让他出府的意思? 夏枢皱眉:“外面是发生了什么吗?” 银星和银月一惊,似是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什么,赶紧用手捂住嘴巴,疯狂摇头:“没有……” 夏枢:“……” “少夫人还是等姐姐们回来吧。”银星小声央求:“她们早上天微亮就出去了,估摸着也快回了,到时候叫她们陪着夫人出去买东西,好不好?” “就是。”银月也凑到跟前,可怜巴巴道:“若是少夫人非要这会儿出去,我和银月肯定要受罚的,请少夫人体谅一下我们两个小丫鬟吧。” 说着,就拉着银星,要给夏枢跪下。 “行了。”夏枢也无意为难她们,摆了摆手:“别跪了,我不出去了。” 反正明天回门,他是必要出府的,有什么事儿,自然就能知道了。 就是给家里人买礼物的事…… 大不了明儿个早上,他早早起来出府去买,买完直接回家,也不耽误什么事儿。 银星和银月都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小跑几步跟上夏枢,提醒道:“少夫人,你明儿个回门,今晚上就不要太早睡啦。” “怎么了?这难道有什么讲究吗?”夏枢疑惑。 他没阿娘,成婚的事是二婶和宫里、府里几个嬷嬷一起操办的,他就跟着几人的指导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如说回门,告诉他成婚三天之后,要回门,他就牢牢记着,但再详细些的,要注意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当然有讲究。”银星和银月对视了一眼,没想到少夫人如此粗心,都有些急了,“要把这件事告诉少爷啊!” “告诉他?” “是啊。”银星忙给他解惑:“少爷忙的废寝忘食的,可能忘了,但双儿或者女孩子嫁人之后回门,最好是求了夫君陪着回去,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 第15章 下午夏枢午睡醒来的时候,红杏和红棉就回来了。 “上午去干什么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夏枢边翻腾他出嫁带来的小箱子,边问两人。 他打算带两件衣服回去,在家里多住两天。 “买了些东西,少夫人肯定会喜欢的。”红棉脸上带笑。 “我喜欢?”夏枢正想问是怎么回事儿,外间就传来了银星的声音:“少夫人,夫人那边的王嬷嬷求见。” 夏枢想知道褚洵那小子咋样了,想了想,便道:“我这就出去。” 将在家里穿的粗布麻衣放到床上,夏枢合上箱子,领着红杏和红棉走了出去。 王嬷嬷并没有在小厅里坐着,而是带着人站在院子里。 见夏枢出来,她仰着下巴,眼睛似乎长在了头顶上:“少夫人,夫人好心派奴婢给你准备回门礼了。” 她身后的丫鬟们手上抱着瓷器、书画还有一些笔墨纸砚,一溜排开,几乎站满了夏枢住的小院。 夏枢:“……” 他嘴角抽了一下:“……麻烦夫人费心了,不过这些都太贵重了,我受不起,还是请嬷嬷带回去,转告夫人我心领了。” 新婚第一天拜见公婆的时候,王夫人送了他玉镯当见面礼,他当时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现下一看王夫人“好心”给准备的东西,他就清楚哪里不对了。 完全是找准了你不需要什么,她就偏要给什么。 他老夏家都是泥腿子出身,除了读书的堂弟夏鸿,都是大字不识一个,要这些书画和笔墨纸砚干啥? 摆在屋里,让村里人去笑话他家“高攀”亲家吗? 羞辱人都不带这么直接的。 夏枢疯了才会带这些回家。 与此同时,他心里隐隐升起了怒意。 嫁入侯府,他自觉老夏家占了便宜,所以日常都是装作听不懂这些人话里的意思,但三番两次来向他找茬,故意想羞辱他,就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了。 何况夏枢一直以来脾气还不太好。 “少夫人还是收着吧。”王嬷嬷老神在在地道:“省的明儿个回门,你独自空手回去,外边说我们侯府嫌贫爱富,说少爷看不起你这个乡下来的双儿媳妇。” 夏枢虽然不确定褚源会不会陪他回门,毕竟人家也没这个义务,但王夫人动不动挑拨,他有些烦了。 褚洵说王夫人是在试探他,但他却能感觉到,这哪里是试探,分明是他身份低微,王夫人看他不起,才无所畏惧地在他面前暴露真面目。 他就搞不明白,一个当娘的,闲的没事非要去挑拨儿媳干啥? 难道是想通过他这里,让褚源后院不宁? 夏枢朝天翻了个白眼。 褚源虽然忙的不着家,但嫁给褚源后,褚源一没有虐待他,二没有对他粗言恶语相向,三给他提供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四让他家里人有了靠山,不用再担心被赶出蒋家村,居无定所。他就是傻子,也不会去闹腾褚源,让褚源在后院焦头烂额的。 他不耐道:“行了,外人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叨叨,你们少废些心思,外人也不会盯着侯府了。” 他这人一旦不想陪玩了,嘴巴就毫不留情:“明儿个早上,我早起去买些家里得用的就成了,别搞些有的没的,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王嬷嬷显然没想到他说话竟然这么直白,怔了一下,但回过神来之后,眼中的鄙夷更重。 “长辈赠的东西,哪有晚辈不受的,少夫人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看来夫人这礼倒送的合适。”王嬷嬷阴阳怪气道。 “再者,就少夫人手里那点儿银子能买个什么?在侯府过上了好日子,也不要太自私,也要娘家沾沾光才是。”王嬷嬷冷笑道:“少爷虽然看不上少夫人,连个回门礼都没帮着准备,但怎么着,侯府也不能叫你就这么寒酸地回去。” 夏枢最烦他们开口闭口说褚源对他不好,好像只要在他面前说了这个,他就能被挑拨的脾气大发,和褚源斗上一斗。 侮辱谁呢? 但是夏枢真的不清楚平常的夫妻相处该是什么样子的,而且褚源又连着几日早出晚归,算起来,他们也就洞房那天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连见面也都没有。 该咋着把这老太婆怼回去? 就在夏枢绞尽脑汁的时候,红杏开口了,一脸惊讶:“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谁说少爷不重视少夫人,不给少夫人准备回门礼?” 她和红棉对视了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册子,上前一步交给夏枢,禀报道:“少夫人,奴婢刚刚就是要说这个事儿的,但被王嬷嬷给打断了,这是少爷给亲手准备的回门礼单子。” “今儿个我和红棉姐姐就是跟着褚管家去置办礼物了,东西一会儿就运过来,少夫人可以看看还缺什么,我们再去置办。” “怎么可能?”王嬷嬷难以置信:“听说大理寺办事不利,大前儿个才被皇上训斥了,现在整个忙的人仰马翻,他怎么可能会操心这个事情?” 夏枢比王嬷嬷还惊讶。 册子上的字他不认识,但厚厚的一叠,拿在手里分量不轻。 就是别人写了呈给褚源看,也得看一阵子。 何况红杏说这是褚源亲手准备的…… 想到红杏和他说的,褚源每晚都是子时过后回来,寅时就走,一晚上也就休息不到两个时辰…… 夏枢抿了抿唇,鼻子有点酸。 “所以莫再造谣少爷不在乎少夫人。”红棉冷了脸道:“这门亲事是老侯爷签下婚书,皇上亲自赐婚,少爷遵从长辈约定和皇上旨意,自是满意这桩婚事。说少爷不在乎少夫人,你是想替他违抗圣旨吗?” “而且……”红杏接着红棉的话,冷冷道:“朝堂上的事是后院可以议论的吗?你想找死,莫连累夫人。” 王嬷嬷顿时涨红了脸。 然后恼羞成怒,袖子一挽,飞身就向红杏和红棉扑了去,骂骂咧咧道:“少爷见了我都恭恭敬敬地叫声嬷嬷,你俩贱人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今儿竟敢如此跟我说话,看我不撕烂你俩的嘴!” 红杏和红棉顿时花容失色,侧身闪躲,惊叫出声:“少夫人!” 众丫鬟一看这状况,哪有不怕的,也忙跟着四散逃开,同时嘴上求救道:“少夫人,快救命啊!” 夏枢万没有想到王嬷嬷会突然动手。 他一直以为侯府里的下人受到主家熏陶,不仅行止有度,思想上也识礼懂礼,涵养功夫好,反正无论如何,总不会如他这个乡下人一般粗野狂放。 哪里想得到,这侯府里的人发起怒来,竟也和乡野泼妇没啥分别了。 当下见红杏被王嬷嬷强行抓住了衣衫,正要挨上一铁掌,忙闪身上前一把抓住王嬷嬷的胳膊,劝道:“王嬷嬷,红杏和红棉已经被侯爷提为了大丫鬟,你赶紧住手。” 王嬷嬷虽被夏枢抓住了胳膊动弹不得,但却不消停,一直剧烈挣扎,眼睛瞪着红杏,嘴上同时骂道:“你个身份低贱的玩意儿,少爷把你接入府中,你就以为他会护着你,你高看你自己了……” 这话说的难听,也不知道她实际上是在骂谁。 丫鬟们都变了脸色。 王嬷嬷犹不解气,一只手被夏枢死死抓着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却突然松开红杏,掠过红杏面颊,猛地甩向了夏枢。 众人顿时大惊,红杏都吓懵了:“少夫人!” 连王嬷嬷原本骂骂咧咧的话语也突然应景地变成了惊恐尖叫:“啊,少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不等她话说完,夏枢的身体就以一个及其刁钻的角度躲开了她的巴掌,飞起一脚将她踹飞了出去。 杀猪似的惨叫声瞬间惊飞了侯府上空的飞鸟无数。 第16章 等王嬷嬷带着跟随而来丫鬟们眼神惧怕,瑟瑟发抖地跑走时,众人还对她刚刚的惨叫声心有余悸。 “她没事儿吧?”众丫鬟们虽语气担忧,但神情上极度畅快:“少夫人可真厉害!” 红杏却有些无措:“会不会惹恼了夫人?” 夏枢瞥她一眼,转身往屋里走:“没什么事儿,就是疼了些,查不出来什么的。” “那就好。”红杏稍稍松了口气。 “老爷是不是也不在?”夏枢回到屋里继续整理东西,状若随意地问道。 侯府大就有这点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院子,若不是特意打探行踪,根本就无法得知别人的动静。 “是的。”红棉低声解释道:“前些日子,皇上下旨特许少爷放下公务筹办婚礼,所以少爷就半个月没去大理寺应卯。谁知大前儿个你和少爷成婚那日,皇上因大理寺办事不力,大发雷霆。许是事情复杂难办,少爷洞房过后,大理寺就急吼吼地派人把少爷接去处理公务了。老爷是正五品的光禄寺少卿,听说大理寺要办的案子和光禄寺有些牵扯,他自前儿个早上见过少夫人之后,就也去衙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夏枢一愣:“吃住在衙门?” 红棉笑了一下:“光禄寺平时不太忙,老爷除了重大节日筹办筵宴,平时也很少住在衙门。像少爷,大理寺日常事务多,少爷不忙的时候还好说,忙的时候,基本上就住在衙门里,很少回侯府。” 夏枢整理衣物的手顿了一下。 “不过少夫人不用担心。”许是见他神情不对,红杏忙补充道:“若是以往像现在这么忙,少爷是肯定不会再晚上回侯府住的,少爷这几日天天晚上回来住,说明他真的很看重少夫人呢。” 夏枢心里滋味一时有些复杂,他垂了眼眸看着床上的粗布麻衣,低声道:“我知道了。” 夏枢带来的家当少,没一会儿便收拾出了回去住几天需要的东西。 红杏和红棉只以为他要把旧日的东西收拾出来,扔了或者是处理掉,也没多想。 等收拾停当,褚管家也正好带着人,拉着东西回来了。 “少夫人核对一下,除了肉,米面粮油,瓜果蛋蔬,布料、首饰等等都在这里,都是按照少爷的单子购买的,你看看可还有缺的?” 夏枢看着满满当当,塞了三马车的回门礼,眼睛都瞪溜圆了。 “怎么这么多?” 褚管家慈祥地笑道:“不止呢。现今天也热,肉不禁放,少爷说要最新鲜的,所以今儿个就没买。不过我已经和西城的申屠户讲好了,他连夜杀两头猪,等明儿一早,我就安排人过去取了回来,不会耽误少夫人回门的。” 夏枢目瞪口呆:“还有两头猪?” 喃喃自语道:“那得多少银子啊?” 天哪,夏枢感觉自己要完! 原本想着等把阿爹给的铺子经营起来,赚了钱,就把褚源准备回门礼的钱还他。 可现在可好了,礼都挺合他心意的,但一看这大阵仗,少说也有小一百两。 他要还钱还到什么时候? 难道要一辈子还褚源钱吗? 夏枢想想就觉得恐怖。 他要当一辈子穷人啦! 夏枢生无可恋地试探着问道:“不用准备这么多吧?” 他更想问的是:能不能给退掉? 但想着侯府应该豁不出面子,他还是不要给侯府丢人了。 褚管家哪里知道他脑袋里的账本,笑呵呵道:“只要少夫人合心意就成,别的都不重要。” 夏枢:“……” 钱袋子可能要瘪一辈子了,这事儿很重要啊! 晚上吃完饭,洗完澡,夏枢穿着里衣,捏着自己只有四两银子的钱袋子,盘腿坐在床上,愣愣出神。 “少夫人在想什么?”红杏凑到他跟前,挥了挥手。 “在想怎么赚钱还债。”夏枢苦兮兮。 他以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到处扒草窝,抓蝈蝈。 不说能赚大钱,小钱总是不断的,一天能有几十文,抓两个月,就是一两多银子,够家里花用不短一段时间了。 现在进了侯府,蝈蝈无处可抓,他突然不知道该干些啥了。 “还什么债?”红棉拿着针线筐和秀绷子走过来坐在床踏板上,边趁着灯光绣东西,边凑话。 “没什么。”夏枢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告诉两个丫鬟,他要还褚源的钱。 他转而问道:“你们觉得在京城做什么生意赚钱?” 阿爹说要他把铺子租出去,他收些租金就成了。 但那铺子位置一般,租金一年也没多少,他想着还是自己来经营比较好,省的蹲在侯府,不会女工,不会琴棋书画,天天无所事事。 “赚钱呀。”红棉想了想,说道:“或许可以卖绣品?”她手里正在绣东西,第一个能想到的自然是把绣的东西卖掉。 红杏眼睛转了一圈,说道:“奴婢老家是北地,那里年年饥荒,到处缺粮,所以还是觉得卖粮食最赚钱。” “你也是北地的?”夏枢惊喜道:“我阿爹也是呢。” “奴婢晓得少夫人娘家是北地迁过来的。”红杏笑道:“正是因为奴婢是来自北地的,少爷才提了奴婢做二等丫鬟,伺候少夫人呢。” 夏枢抿了抿唇,心里既想开心地笑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只好赶紧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现在是一等丫鬟了呢。” 一等丫鬟也就是大丫鬟。 夏枢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侯府里每个主子都是有一个婆子,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及若干粗使婆子丫鬟伺候。 只是褚源不喜丫鬟伺候,近身伺候的都是些小厮,所以房里只安排了红棉一个细心的二等丫鬟,日常带着一群粗使婆子丫鬟们收拾院子房里。 红杏原先只是个粗使丫鬟,夏枢嫁来前半个月,她才被提成了二等丫鬟。 “只是暂代一等啦。”红杏调皮地笑了笑:“说不得等少爷得了空,就会重新给少夫人安排大丫鬟了。” “没事儿,到时候我跟他央求一下,说就稀罕你们两个伺候。”夏枢笑道:“叫你们继续做大丫鬟。” 红杏和红棉表情一喜,当即起身,朝夏枢跪谢道:“谢谢少夫人。” 成了大丫鬟,仅明面上的月钱就要翻一翻了。 更别提其他福利,更是多了不少。 身为丫鬟,谁不想做一房统领其他人的大丫鬟呢? 两个人是真心实意的向夏枢道谢,激动的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了。 夏枢没有拦他们,笑着摆了摆手:“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两个平复一下情绪,早些收拾了罢。” “哎,好的,少夫人!”红杏和红棉两人忍不住笑起来,相携着起身,拿着秀绷子和针线筐欢欢喜喜地走了。 夏枢则是歪倒在床上,边想着该怎么赚钱,边等着褚源回来。 然而这一等,就是一夜。 褚源一夜未回。 第17章 天光微亮的时候,夏枢就起了。 外间值夜的银星听到动静,小声问道:“少夫人这是要起了?” 夏枢一夜未睡,脑袋有些昏沉。 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直接从床上跳起来,开始摸黑穿衣服:“不用招呼人进来伺候了,去叫厨房准备些路上吃的,一会儿就回家。” “哎,好的少夫人。”话音未落,银星的脚步声就远去了。 夏枢把粗布麻衣重新穿在身上,衣服粗糙厚重,刚一上身就扎的他皮肤痒疼,起了汗意。 他伸手摸了摸换下的衣服,布料细腻轻柔,摸在手里滑溜溜的。 哎,世家豪门的生活就是和他们平民百姓的不一样。 夏枢心里感叹,但也不留恋。 就想着,若是某天他赚了大钱,一定要给阿爹和阿姐一人来两套这样的衣服,叫他们也穿穿这么好的衣服。 穿好衣服,夏枢随意地把头发挽了个发髻,背着昨天整理好的包裹,就出了里间。 “少夫人!”红杏和红棉这个时候已经起来了,正擎着烛台,带着小丫鬟们端着洗漱用具走进屋来。 走近了,见他穿着粗布短打,头发也没好好拾掇绑上发带,一副乡下人的不修边幅模样,不由得都是一愣。 “怎么这个打扮?”红杏和红棉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心里发慌。 少夫人不会是因为少爷没回来,就生气了吧? “少夫人,少爷他可能是忙……”红棉试图解释。 “行了。”夏枢摆摆手,手放进水盆里,开始洗漱。 他安排道:“一会儿我走后,你们就回去歇着吧,等半晌午的时候,去跟夫人说一声,就说我要在家里住几天,晚点儿回来。” 昨天和王嬷嬷起了冲突,他吃完晚饭便去清韵轩,打算跟王夫人说道说道,把事情圆过去,再说一声他回门要在家里住几天,顺便再打听一下褚洵那小子咋样了,谁知道到了清韵轩就吃了闭门羹。 王夫人身边的丫鬟说夫人气到了,需要休息,不见外人。 夏枢耸了耸肩,只能等今儿个王夫人起来了,让丫鬟帮着传个话。 “少夫人不要我们跟着伺候吗?”红棉和红杏都有些手足无措。 少夫人是真生气了吧! “不用,我回家要下地干活儿,要什么伺候?”夏枢失笑,快速地洗漱一番后,用袖子擦了把脸,吩咐她俩:“红杏,你去催一下厨房,红棉你去看看褚管家那里怎么样了?” “哎,好的少夫人。”两人无法,只能内心着急地去分头行动了。 银月见两个姐姐走了,忙凑上前,讨好道:“少夫人,不若带上奴婢吧,奴婢出身乡下,干活儿也是一把好手呢。” “再者……少夫人也别生气了。”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少爷那么忙,还用心地给少夫人准备了回门礼,他应该不是故意不陪少夫人的,估计就是忙不过来了……” “我没生气,生啥气啊?”夏枢迷惑。 “啊?”银月愣了一下:“少夫人没生气?” 夏枢无语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自个儿能走能动能自己回家,若是他有空的话,我当然是希望他陪我回去,但他有要事在身,我自个儿回去就成了。” 当然,说夏枢不失望,绝对是假的。 他昨儿个听银月和银星那么说,再回想村子里出嫁的双儿和女孩子回门,基本上都是由夫君陪着的,就懂了其中隐藏的意味。 不是说非要女婿或者双婿上门才成,但上门了就是在表露一个已经接受了对方以及想要一起过日子的态度。 也只有这样,才能安娘家人的心。 夏枢不想让阿爹和阿姐担心,自然是非常希望褚源能抽出时间陪他回门的。 而且对他来说,既然嫁了褚源,不管以后如何,褚源都会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夫君。 因为就算将来和褚源过不下去,两人分道扬镳,他也不会再嫁人了。 所以,他内心是有隐隐期待的。 他一夜未睡,就是在等褚源,打算见了人,好好央求一番,不管褚源要他做什么,他都答应,一定要求得褚源陪他回门。 谁知道褚源根本就没回来。 他的一腔期待都落了空。 看着雕梁画栋、精致华美的院子,夏枢心里空荡荡的,有些茫然,也有些他想不明白的难受。 但要说生气…… 这种事情,全凭个人意愿,褚源不想和他过日子只是遵从了内心,又不是做错了事,他哪里会生气。 但他心里是真的有些难过。 只想把东西一收拾,以后再也不回侯府了。 不过夏枢也知道自己现在任性不得,一家子还要靠着侯府的势生存呢。 他背着包裹,又和银月随意聊了几句,红杏就带着厨娘,身后跟着银星,一人抱着一摞油纸包着的肉饼跑了过来。 正好这时红棉也疾步走来,禀报道:“少夫人,褚管家准备好了马车,正在东角门等着。” 她脸上隐隐带有喜意,不过夏枢没看到。 他转身吩咐红杏等丫鬟:“我大约三天后回来,院子你们好好守着,没事儿也别出去乱晃、乱说话,我和夫君都不在,你们若是和外人起了冲突,怕是要吃亏的。” 红杏也知道昨儿个若不是少夫人在,她怕是要吃大亏的,忙回道:“夫人放心吧,我不会再向昨儿个那样莽撞了,没事儿就不出去了,就待在院子里等少夫人回来。” 其他人都道:“我们也是,少夫人回来前,我们哪里都不去了。” 夏枢笑了一下:“成,那你们要是没事儿的话,就去睡个回笼觉吧,现在天还早着呢,厨娘就辛苦一下,多备点肉饼,等她们醒来,好好吃上一顿。” 小厨房里的肉饼可不是普通的肉饼,都是用了最全的调味料,选了最好的面粉和最新鲜美味的肉做出来的,日常哪是她们能吃上的 丫鬟们自是大喜过望:“谢谢少夫人。” 夏枢也没再说啥,背着包裹,转身就朝侯府东角门方向走去。 天还早的很,整个府里都静悄悄的。 夏枢到达东角门的时候,光线稍微亮了些,但依旧看不太清远处。 但昏暗的光线下,齐整整一溜大马车,还是把夏枢给惊了一下。 “褚管家,不用这么多马车吧?”夏枢抓了抓脑袋,有些懵。 六辆大马车,十来个下人,把侯府偏门前的小巷子堵的严严实实! 他不过是回个门,这阵仗也太大点了吧? “不多不多。”褚管家笑呵呵道:“总要叫少夫人风风光光地回门。” 夏枢心道,独自一个人回去,就算带着六大箱金子,也风光不起来。 因为他阿爹肯定不会高兴的。 夏枢想想就觉得脑壳疼。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啥话也不想说了,生无可恋地递上两摞肉饼:“都没吃饭吧,给大家分一分吧。” 然后就垂头丧气地朝巷子入口处的那几辆马车走去。 “少夫人,入口处第一辆马车。”褚管家高声提醒,在得到夏枢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的回应后,便招呼马夫们分肉饼。 第一辆马车比较眼熟,看雕花和纹理,是他曾经蹭过的马车。 夏枢爬上去的时候,还“睹物思人”,心里郁闷的不行,但打开车帘,看到里面的人时,他却大叫一声,直接扑了上去。 “褚源!褚源!褚源!褚源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枢他娘的要高兴疯了! 第18章 如果让多年以后的夏枢讲他是什么时候对褚源动心的,他会毫无疑问地说是回门那天,当他打开帘子,看见马车里那个俊美无双的男人,他的一颗土匪心就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但事实上,当时的场面不仅一点都不温馨,甚至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当他高兴的忘乎所以,哇哇大叫着朝褚源猛扑过去的时候,根本就没预料到褚源会反应那么激烈。 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又狠辣无比地向他胸口猛戳了来。 夏枢瞥见刀光那一瞬间,惊的心脏都差点蹦了出来。 大叫一声,慌忙往旁边翻滚着躲去。 场面极度凶险,若不是夏枢反应快,绝对会被匕首穿胸而过。 直到匕首“砰”地一声插进了马车车厢上,夏枢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缩在马车角落里,手抚着胸口,既有些害怕戒备,又有些伤心无措,神情恼怒地看着褚源:“你干什么?” 然而对面的人却似才回神,神色茫然:“夏枢?” 夏枢一愣,这才发现他的状态似有些不对。 眼睛红丝密布,犹如沁血。 不仅如此,脸色也白的可怕,身子斜依在靠背上,浑身紧绷,却在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还在不住地颤抖。 他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又似乎在咬着牙,极力忍耐着什么。 所以刚刚没发现扑进来的人是自己? 夏枢忙往他跟前爬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着急道:“你怎么了?” 大夏天,他的身体竟然冰凉无比。 褚源却没回答他,而是喘了口气,眼睛茫然地在他的方向上扫了一圈:“刚刚没受伤吧?” 夏枢忙摇了摇头:“没受伤。” “没受伤就好。”褚源松了口气,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手指紧紧攥成拳头,咬着牙,不叫自己失态出声。 “那你是怎么了?”夏枢见他硬撑的模样,忧心道:“你是不是哪里疼?怎么一直在抖。我去叫个大夫过来吧?” “不用。”褚源咬着牙,死死压抑住那深入骨髓的疼痛。 他白净饱满的额头上都是汗,原本绯色的唇现在毫无血色,夏枢觉得他好像是病了,实在放心不下,转身就想去叫褚管家。 但是人刚转身,脚步还未来得及动,他的手腕一紧,就被褚源拉住了。 “不过是眼疾复发,刚吃了药丸,一会儿就好了。”褚源只是阻他一阻,很快就松开了手,说道:“今儿个你回门,别耽搁了,叫褚管家出发吧。” 夏枢一怔,转身看他:“你昨晚是不是没休息?” 然后开始皱着眉头教育他:“事情什么时候都做不完,今儿个做不完就明儿个做,不能总这么熬,万一身体熬垮了,那不是吃了大亏嘛。” “路上休息一下就成了。”褚源虽然疼的脸色发白,但语气淡淡的,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夏枢顿时憋气。 见他油盐不进,没办法只能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探头喊褚管家出发。 很快车夫到位,马车就全动了起来。 没一会儿便在京城的道上跑了起来。 车厢里,夏枢度过了最开始的心惊肉跳,情绪又欢快起来。 他窝在马车角落里,边津津有味地啃油饼,边小声嘟囔:“香喷喷、热乎乎的肉饼都不吃,身体能好吗?身体不好,其他方面能行吗?” 褚源顿了一下,轻轻“瞥”他一眼:“哪里都行。” “是吗?”夏枢哼了哼,明显不相信。 褚源嘴角微勾,转移话头道:“我发现你倒是挺自来熟的。” 夏枢才不怕他调侃,把肉饼咽下肚,一副流氓模样上下打量美人,调戏道:“人都是我的咯,还客气什么!”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是吗?” 想了想,他若有所思道:“听洵儿说,你对他也挺不客气的?” 夏枢惊得嗖地一下从角落里跳了出来,难以置信道:“他竟向你偷偷告状了?” “看来他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咯?”褚源表情隐隐有些打趣。 若是夏枢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就会知道男人这种语气和表情,其实在逗他玩。 但他现在还不了解,所以人都震懵了。 脑袋疯狂运转。 承认还是不承认? 夏枢要疯! 但是想想他夏小爷敢作敢当,没什么不好认的,于是脖子一梗,豁出去道:“是真的!” 想了想,他又倔强道:“谁叫他要骂我,小……我不能揍他,又不能骂他,当然要恶心恶心他,叫他下回见了我躲着走。” 褚源被他的言语震了一下,没想到这双儿竟是如此……豪放。 随即好笑道:“那他下回躲着你走了吗?” 夏枢当即哼哼:“后来发现他也不是那么无药可救,我就打算原谅他了。” 当然,若是那小子还是不改,他也会继续怼他就是了。 他夏枢可不是个孬的,能下手就下手,不能下手就能怼则怼,绝不吃亏。 不过,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夫人和老爷给了见面礼,是一间铺子,一座宅子,还有个镯子,我放梳妆台的柜子里了。” 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把和王嬷嬷的冲突说了出来。 和王夫人的龃龉他倒是想吐槽,但考虑到王夫人话里话外都在说褚源的不是,夏枢就闭紧了嘴巴。 还是不要让褚源晓得他娘背后嚼他舌根子的事了。 不然,就算褚源是铁石心肠,也得伤透了心。 褚源听完之后,没有提王嬷嬷的事,垂眼说道:“见面礼是他们给你的,你收着吧。” 夏枢心里一时惴惴的,不知道和王嬷嬷起冲突是不是犯了褚源的忌讳,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他边偷偷瞧着褚源,边故作不在意地嘿嘿笑:“我倒是想收,都是银子呐。但是我若收了,阿爹肯定会剥了我的皮的。” 夏海若是听了这句话,肯定会因为这口黑锅,直接送他一顿竹笋炒肉。 褚源不置可否,笑了笑:“身上穿着粗布麻衣?” 夏枢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抬头看褚源的时候,眼神里就带着惊奇:“你怎么知道?” 褚源嗤笑:“说你自来熟吧,你到时挺见外的。” 随后敛了表情,淡淡道:“府里人不多,侯爷那边没大事儿一般不会找你。洵儿我已经训过他了,以他的性子,知道错了就会慢慢改正,应该不会再犯,再者,他也忙,平时早出晚归,不过若是他再惹事儿,你也可以和我说,至于夫人那边……” 他顿了一下,继续接着道:“她那边的人和事你都不用放在心上,她寻你,你推脱忙,次数多了,她自然不会找你。” 夏枢愣了一下,抓了抓脑袋,忍不住道:“你以为我受了委屈?” 褚源没有吭声。 侯府给的东西不要,回门却穿着婚前的旧衣,难道不是受了委屈,生了气,不想和侯府牵扯? 夏枢咧开嘴,猛地向褚源扑去。 他真的好喜欢褚源。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在他和别人起冲突的时候,首先在意他是不是受了委屈。 不过这次他不敢往褚源身上扑,而是扑到他旁边,抓着他的袖子开心地笑道:“不是啦,我是怕你觉得我性子不好,才成婚就和夫人的嬷嬷闹矛盾,然后不喜欢我。” 褚源嘴角微抽。 这双儿真的太……直接了! 但他还有些不解:“见面礼和衣服……” 夏枢瞬间就懂了,大大咧咧道:“穿旧衣是我想回家多住几天,帮着下田干活儿,宽袍大袖穿着是好看、舒服,但下田不方便,不耐脏,不耐穿。” “至于铺子、宅子这些……”夏枢嘿嘿笑:“我倒是想收下,但怕你觉得我贪侯府的财。” 他老不正经地冲褚源使了个眉眼:“我才不要被冤枉,我明明贪的是你的色,若是被冤枉贪财,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褚源:“……” 他二话不说,挪了挪身子,离这个小流氓远了些。 夏枢哈哈大笑:“夫君是害羞了吗?” 褚源被他大胆又豪放的性子给搞的哭笑不得。 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无奈道:“……你矜持些!” 原本想着成年时的双儿阴郁、沉默寡言、浑身充满戾气,少年时的他性子就不会多开朗。 所以褚源就想着既然婚事已板上钉钉,无可改变,那在这段婚姻存续时间内,他就要尽可能的把身为夫君该提供的保护和包容提供到,不叫小双儿在侯府里,在他这里受了委屈。 哪里想到,少年夏枢的性子会如此之“猛”? 褚源惊的目瞪口呆、哭笑不得的同时,又忍不住庆幸。 庆幸这个小双儿在还没有变得阴郁寡言的时候,就来到了他身边,让他有机会来照顾他一段时间。 夏枢不知道眼前人心中所想,他调戏完美人之后,心里美滋滋的。 正好马车出了京城,夏枢放松下来,打了个呵欠道:“还得一会儿才到,我不闹你了,你休息一会儿吧。” 褚源眉头一蹙:“昨晚没睡好?” 夏枢没好意思说自己昨儿晚上等人等的一晚没睡,随意点了点头:“一个人睡床,空荡荡的,睡不着。” 褚源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而且看样子也是随口说的,不像是故意调戏人而编的。 顿了一下,他低声道:“知道了。” 第19章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夏枢见褚源脸色好了些,神色也有些疲倦,就把马车角落里叠放的整齐的薄被抱过来,抖开给他盖上:“你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许是药丸起了效用,褚源的眼睛不再如火烧般的疼,意识上也有些昏沉。 他歪靠在枕头上,将薄被向夏枢那边扯了扯:“你也补一下觉。” 他昨儿晚上通宵忙碌,身体疲累到了极点,话音刚落没一会儿,意识就陷入了沉眠。 夏枢一动不敢动地坐了一会儿,等察觉褚源呼吸平稳之后,才悄悄弯着腰,抱着肉饼出了马车厢。 他虽然有些困,但因为要回家见阿爹和阿姐,心里高兴,精神头就十足,哪里会睡得着。 驾车的车夫果不其然是个熟人。 夏枢一见他就眼睛一亮,压低声音打招呼:“高大哥,好久不见。” 高景歪靠在马车厢上,手上抓着鞭子,时不时就悠悠地向前面奔跑着的骏马抽上一鞭子。 看见夏枢,他倒没惊讶,坐直身体拱了拱手:“少夫人。” “吃早饭没?”夏枢热情地问他。 高景立马来了兴致,咂摸了一下嘴:“吃了两个肉饼,味道不错,但没吃饱。” 夏枢把怀里的三个肉饼给他,笑眯眯道:“够不够?” 高景也不客气,鞭子放一边,接过肉饼就啃,一嘴下去半个肉饼就没了。 他边嚼着肉饼,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前路,说道:“少夫人有话要说?” 夏枢也不在意自己的小心思被揭破,压低声音嘿嘿一笑:“高大哥果然英明。” 高景瞥了他一眼,说道:“上一次买蝈蝈的事,其实是少爷安排我去的。” 夏枢也没有意外。 他当时感谢高景,高景说该谢的人不是他,他就隐约觉得高景的意思是该感谢褚源。 不过那个时候,他蹭褚源的马车,去打招呼的时候,褚源看起来冷冷淡淡,不想说话的模样,他也不好意思再腆着脸凑上去专门道谢,有点套近乎的嫌疑。 现下褚源成了他夫君,两个人是要捆绑一辈子的,那当然是想怎么凑就怎么凑。 反正褚源好像也没有讨厌他。 夏枢想到褚源,心情就特别好。 不过他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高大哥,夫君的眼疾是不是经常复发?复发的时候是不是很难受?” 高景没想到夏枢会问这个。 他还以为夏枢会忌讳自己的夫君眼睛有问题,憋在心里悄悄嫌弃呢。 哪成想他会这么大大方方的问出来。 高景对他的印象立马好了许多。 他摇了摇头:“少爷眼疾已经很久没有复发了。” 夏枢一愣:“那怎么会突然……” “最近太累了,而且……”高景顿了一下,目光移向他,说道:“少爷为了今儿个能请半天假陪你回门,最近几天都没好好休息,昨晚上也没睡觉,通宵达旦地处理公务。这一折腾,身体消耗到了极点,体内的毒就压不住了……” “所以眼疾就复发了?”夏枢表情愣愣的。 高景“嗯”了一声,便移开了目光。 高大强壮的汉子,视线落向前方的骏马,眼睛中的内容却复杂难辨。 他低声道:“我们做下属的不好说什么,但少爷对少夫人的心,我们都瞧的清楚。” 直到夏枢回到马车厢里,他的神情还有些怔怔的。 褚源很好,他很喜欢。 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对男人来说是不讨喜的。 所以嘴上虽然一直调戏褚源,但却从来把两人分的清清楚楚。 抱着褚源的好他记在心里,但将来两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能接受的态度,他潇洒又游离地生活在侯府里。 可是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像褚源这么包容他,对他好,为了他竟然搞得眼疾复发,控制不住的失态。 他突然之间,就很不舍得褚源了。 “我是不是个自私的小混蛋呀?”他趴在褚源身旁,看着褚源俊美无双的睡颜,小声嘟囔:“你为了我弄得眼疾复发,我心里既愧疚又难受,却又莫名其妙地还有些高兴,还想……霸占你,让你永远对我好。” 他抓了抓脑袋,有些茫然:“其实我之前虽然霸道、凶狠,但我的心可软了,不仅揍人从来不揍脸,还从来不无理取闹地凌霸别人,我是不是变坏了?” 当然,沉睡的褚源是无法为他解惑的。 夏枢静静地看了褚源那张脸一会儿,心里的复杂情绪慢慢的就散了。 他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褚源那张脸好看,看的他脸颊都有些发烫了。 他小声哼唧道:“不管了,反正你已经是我的夫君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不过……”他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以后不能叫你这样不顾身体了,我得好好看着你。” 他小声嘟囔着解释道:“我脚上扎根陈刺都疼的想抱着门框哇哇大哭,当然……”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哭,我堂堂夏霸……夏枢,怎么能疼哭呢,我超厉害,都给忍住了。” 他接着道:“你眼疾复发,身体疼的直打颤,额头上汗水也哗啦啦地冒,肯定比我疼多了。我想想你受的苦就心里扎着疼,难受的紧,你忍着疼痛又怎么会好受?反正以后不能叫你再受这样的罪了。” 夏枢小声叽叽咕咕,仗着褚源在睡觉,一个人把心里想说的话全给说了出来。 说的是意犹未尽,畅快无比,所以也就没发现褚源原本紧闭的眼睛不知何时动了一下。 蒋家村距离京城二十多里路。 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夏枢停了话头,悄悄拎起角落里他的包裹,轻手轻脚地出了马车厢。 高景看了他一眼,不解道:“少夫人这是……” 夏枢扫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是在距离蒋家村差不多有一里半路的惠河边,便道:“在这里停下吧。”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高景虽然不解,但还是听从他的话,停了马车。 马车队伍很快就全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褚管家便颠颠跑了过来,小声问道:“少夫人,可是有事?” “我阿爹现在肯定在村口等我,我就先回去了。不过现在距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夫君随我回家,少不得要费心应酬些闲人,这对他的身体无益。”夏枢对两人道:“不若叫夫君在这里睡足两个时辰,休养下身体,待午时的时候,再行驱车去我家。” “这……”高景有些心动这个提议,毕竟自家少主的身体他清楚,若是再不好好休息,怕是要加重眼疾的,他自然希望自家少主能借着这个时间休息一下。 但同时也有些犹疑:“令尊怕不会高兴吧?” 褚管家一时有些犹豫:“就是,这不太好吧?” “无事。”夏枢当即拍胸,笑道:“我阿爹知道是我的提议,不会在意的。” 高景顿时大喜:“那我去请示一下少主?” 说着,转身就想拉开车厢门。 “醒了就不易再入眠了,高大哥还是别叫醒夫君了。”夏枢赶紧制止了他,背着包裹直接从马车上跳到了地上,压低声音冲高景道:“待午时夫君醒来的时候,你告诉他这是我的主意,等回侯府,我自行和他解释。” 高景现在有些喜欢这位少夫人的性子了。 闻言也不啰嗦纠结,笑道:“少夫人也是为少爷好,哪能烦你解释,待少爷醒来,我跟他说解说清楚,绝不给你添事。” 褚管家也道:“就是,少夫人放心吧。” 夏枢也没跟他们客气:“行,那夫君就有劳高大哥和褚管家了。” 高景和褚管家同时一怔,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奇。 夏枢没在意他们的眼神。 毕竟,他也是刚转换心态,把褚源当成“自己的人”,高景和褚管家不习惯也正常,反正以后习惯就好了。 “少夫人,那礼品……”褚管迟疑着,不知道该咋办。 夏枢摆了摆手,非常潇洒:“等夫君醒来,一并带过去。” “哎。”褚管家一张老脸顿时笑出了花儿,积极道:“那奴才安排马车送你过去。” “不用,就几步路,我溜达回去就成了。”夏枢也不和他们客气了,直接一挥手,包裹往背上一背,就大步朝村口跑去。 等人影渐渐模糊,高景冲褚管家笑了一下,赞道:“咱们这少夫人可真是个爽快性子!” “可不是。”褚管家笑眯眯道:“和二少爷性子挺配,都是爽快不拘小节之人。少爷……” “才三天时间,我倒不知晓你们如此了解少夫人。”车厢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冷冷的话语。 高景&褚管家:“……” 两人大惊失色,慌忙朝地上跪去:“少爷,你醒了!” 褚管家话说了一半被打断,更是吓的满头大汗,慌乱地解释道:“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少夫人和二少爷性子一样爽快,那肯定能得少爷你喜欢。少爷最爱爽快坦率的性子了,少夫人正好就长在你的喜好上……” “是吗?”那声音慢条斯理道:“褚管家不愧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如此了解我的喜好。” 褚管家都快吓哭了,哆嗦着磕头道:“奴才失言,请少爷原谅奴才……” 那声音却嗤笑道:“多大点儿事吓成这样,行了,都起来吧。” 高景&褚管家:“……” 那少爷你倒是别吓人啊! 两人心有余悸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少爷刚刚是在吃醋吧? 褚源是不是在吃醋,所有人都不得而知,背着包裹哇哇大叫的夏枢更不知道。 第20章 父子两人相携着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夏枢把包裹放到堂屋的桌子上,四下打量了一下。 家里没什么变化,土胚房,灰旧脱漆的家具,凹凸不平的地面,和侯府红墙绿瓦、雕梁画栋的奢华精细风格相去甚远。 但在夏枢眼里却甚是亲切,让他脸上挂着笑容,长长地舒了口气:“还是家里好呀。” 夏海知道侯府再好也不如家里舒心,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既然觉得家里好,那就多住几天。” 但本来已经打算好了在家里待几天的夏枢却突然有些犹豫。 双儿养了十几年,夏海一看他的表情就发现了异样,不由得讶异:“怎么,今儿个回门不在家里住几天?” 夏枢抓了抓脸,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担忧道:“褚源为了请假陪我回来,昨儿晚上通宵处理事务,今早上眼疾复发了,我有些担心他……” 夏海瞬间就懂了,心里一时有些发酸。 果然嫁出去的双儿,就不再只属于自家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褚源原本是要陪你回门的,只是眼疾复发就没来成?” 没任何缘由的不来和眼疾复发没来还是不一样的。 虽说夏海原本就对双婿陪自家双儿回门没抱希望,但在村口只看到了夏枢,他心里还是气愤的。 毕竟自家双儿就算出身再不行,那也是自家的宝,嫁入到高门大户,虽猜测到日子不会容易,但也希望他能得到夫君的喜爱和看顾的。 见到夏枢一个人孤零零地回门,夏海面上没有异样,心里却五味杂陈,既悔又气,真恨不得把侯府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都给撕了。 “夫君来了啊!”夏枢不知他阿爹心里的想法,笑着解释道:“夫君一夜未睡才闹的眼疾复发,我就叫马车都停在了蒋家村外一里地的惠河边,想着叫他多睡会儿,等午时了再过来。” 夏海一愣,当即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气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夫君既然来了,那就赶紧让他过来啊。想要休息,在屋里睡不比在马车上睡更好?而且,明明都到家门口了,你不让人家进门,让人在外边马车上睡,你叫人心里怎么想?” “啊?”夏枢有些愣怔:“可是我怕过一会儿村里人会过来烦人,他会被打扰到。” 夏家的小院子和侯府的高门大院可不一样。 侯府大院有侍卫把守,夏家的小院子院墙才三尺高,院门也是个虚设,谁想进他家院子都是轻而易举。 蒋家村人是个什么德行,夏枢比谁都清楚,知道过不了多久,村里人就会拖家带口地来看热闹。 到时候整个院子跟戏台子似的,屋里的人就是睡眠再好也得给吵醒了。 “那也不能把人晾在村外。”夏海瞪了他一下:“多少人?” 夏枢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十六个人,怎么了?” “你去把他们都带过来,我去叫你二婶过来帮忙。”夏海道:“人多,午饭得早些准备。” 这个时间,家家都刚才吃了早饭。 夏枢突然想起一件事,看了眼四周:“阿姐呢?怎么没见她?” 一说起夏眉,夏海的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些难看:“你二婶家里。” 夏枢就算再粗心大意也发现阿爹的不对了,忙急道:“怎么了?是阿姐出什么事了吗?” 夏海摇了摇头,不欲多说,转身要往院外走去:“你莫管了,去把人都叫过来,我去把你二婶叫过来帮忙。” 夏枢哪能不管,他可就这一个姐姐。 忙跟着夏海道:“我也去二婶家,阿姐若真出了事,我怎么能不管?我倒要看看谁又不长眼欺负她了。” “果然嫁人了也没长进。”院门外,蒋老太太跟在蒋干身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眼神鄙夷道:“先前还觉得侯府是不是被蒙蔽了,才允许你这么一个粗鲁野蛮的双儿嫁入,现在看你回门也是灰溜溜的一个人回来,想来侯府还是挺英明的。” 夏枢一见这老太婆就知道没好事儿,当即上前一步,凶悍道:“今儿个小爷回门心里高兴,劝你还是别撞上来找死。” “还凶呢?”蒋老太婆啧啧出声:“真以为进了侯府,就能借势威吓别人?也不看看你这个连回门都没人陪,背个包裹穿着粗布麻衣就寒酸回来的双儿,人家侯府愿不愿意承认你。” 夏枢冷笑:“侯府就算不承认小爷,小爷也能揍的你满地找牙,况且谁跟你说小爷是一个……?” “行了。”蒋干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别说废话了,我就一句,夏老大,你赔不赔银子?” 赔银子? 夏枢一愣,忙问夏海:“阿爹,这是怎么回事儿?” 夏海拳头紧握,忍不住怒气道:“那两个龟孙子……” “怎么回事儿?”蒋老太婆哼了一声,打断了夏海的话,满脸仇恨地望着两人:“今儿个就放话在这里了,若是不赔一百两银子给我的老二、老四看伤,夏眉那狐媚子就必须嫁我俩儿子!” “嫁你儿子?”夏枢登时怒了:“你做梦去吧!” “虽然小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你那俩儿子的癞□□样,小爷告诉你,想娶我阿姐,下辈子吧!” “还有赔一百两银子?”夏枢当即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呸!” “你!”蒋老太婆气急,怒道:“你别以为耍无赖我就拿你没办法。侯府不承认你的身份,谁都保不了你们这一窝,今天村长来这里就是主持公道的,若是不赔钱赔人,就别怪我们姓蒋的把你们这一窝都赶出蒋家村。” 这老太婆到现在都没放弃把他们一家子赶出蒋家村? 夏枢也是服气了。 但是更让他服气的还在后面。 “侯府指缝里漏个芝麻粒,一百两银子不轻轻松松拿出来了嘛。”慢慢围过来的蒋家村人笑道:“何必在这点儿小事儿上斤斤计较。” “就是,夏海鲁莽打了人,害的人家两个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狗蛋儿,他是你阿爹,父债子偿,你怎么的也得赔点钱让人看病吧。” “不会是被侯府厌弃,根本就捡不到一点芝麻吧?” …… 蒋老太婆听着周围蒋家村人的议论,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别说侯府那眼光高的世族豪门了,就是老婆子我这普通家庭,要是娶了这么个双儿,我也不愿意为他花半文钱啊。” “那就让你二堂哥和四堂哥委屈一点儿,娶了夏眉当个共妻吧。”蒋老太婆的侄子不怀好意道。 他那色眯眯的神情,叫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引得周围一些男人眼神也油腻起来,把夏枢直接给恶心吐了。 夏枢当即就气炸了,猛地冲到墙边,捡起一根竹竿就朝着那眼神肮脏的几人打了去:“这么想当共妻,叫你们老婆孩子一起去给你们这窝龌龊畜生当共妻去!” 夏海也气的胸膛急速起伏,额上青筋直跳,怒道:“今天小枢回门,老子本不想这个时候计较,但你们如此欺人,老子就让你们得偿所愿。” “小枢,竹竿收了。”他冲夏枢暴吼了一声,衣服下摆往腰带里一卷,转身就怒气冲冲往院外走去:“跟阿爹就去京城报官,老子就不信蒋家的两个畜生还能躺在那里讹老子的银子。今儿个老子不让他们牢底坐穿,老子就不姓夏!” 夏枢胸中怒气蒸腾,拿着竹竿,大吼一声跟上夏海:“好,今儿个咱爷俩就拼了!” 父子两个怒火汹汹,一副拼命的架势,直接把围观的人给吓懵了。 “快给我拦住他们!”蒋干大惊失色,提着拐杖就去追两人,同时催着围观的几十个看戏的蒋姓人,急道:“丑事不外扬,坏事不见官,他们是想毁了蒋家村,你们快去拦住他们。” 蒋老太婆也慌了,赶紧去追人,嘴上却骂骂咧咧道:“这是蒋姓人的地盘,由得你们在这里撒野,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说报官就报官!” 蒋家村的蒋姓人内部勾心斗角的事不少,但一旦遇上非蒋姓人,最是团结排外,闻言立马分头包抄夏家两父子。 没过一会儿,夏家两父子就背靠背,被围了起来。 “我劝你们别激动,有话好好说。”许是见两人如此不管不顾,蒋干也变了态度,虽然脸依旧阴沉着,但说的话就软了许多:“不满意大家的提议,你夏家也可以提意见。我身为蒋家村的村长,总不能让你们对簿公堂,伤了和气。” 夏枢哼了一声:“既然你们如此黑白颠倒不做人,老夏家就是拼了也要寻个公道。” “公道?”蒋老太婆嘲讽道:“蒋家村是蒋姓人的地盘,你一个外姓人在这里寻公道,你是不是蠢啊?” 围观的蒋姓人立马眼神鄙视地看着夏家两父子:“蒋家村的地盘蒋姓人说了算,受了欺负要么就老老实实受着,要么就滚出蒋家村。公道?在蒋家村,蒋姓人就是公道!” 夏枢没有搭理这些人,他低声问夏海:“阿爹,你能打几个?” “最近手生,但十五六个没问题。”夏海明白他的意思。 夏枢点了点头:“行,那东边十五六个留给你,我拿着竹竿去对付西边的二十多个。” 夏海知道他的身手,当即哈哈一笑:“不愧是老子的双儿,像老子!” 夏枢一拍胸,眼中都是少年恣意:“看我的,绝不叫你丢脸!” 两人对视一眼,汹汹战意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动手,将围观的蒋姓人一窝收拾了的时候,侧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嗤笑:“我倒不知道京城天子脚下还有蒋家村这么一个藏污纳垢、目无王法的地方。” 第21章 蒋家村人瞬间软瘫在地。 任谁都没想到夏枢嫁的那侯府公子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说夏枢是被侯府厌弃,穿着粗麻布衣,背了个小包裹,灰溜溜的一个人回来的吗? 怎么侯府公子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 侯府公子竟然陪着夏枢回蒋家村了! 也就是说侯府公子不仅没有厌弃夏枢,而且还特别喜爱夏枢? 蒋家村人都懵了,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发展,看着夏枢父子俩的眼神,满是惊惧,看着蒋老太婆的眼神则是淬了毒:“死老太婆,你不是说他是一个人灰溜溜的被赶回来的?” 蒋干也吓的直抖,跪在地上高呼:“大人,小的们都是被蒙蔽的,都是那蒋老太婆的错。” “就是,都是蒋老太婆的错,若不是她蒙蔽了小的们,小的们怎么会为难夏家呢?” “夏家一直安安分分地在蒋家村种田生活,若不是蒋老太婆逼人太甚,她的俩儿子欺辱夏眉,夏海也不会打他们,所以都是蒋老太婆和她的儿子们咎由自取!” “小枢,我们也是被蒋老太婆蒙蔽了,才会这样的,你帮我们说说好话吧?” “小枢,大叔一直知道你是个好的,都是这蒋老太婆作孽。” …… 蒋家村人一边挣扎,一边求饶,很快就被侯府的下人们给摁住捆了起来。 夏枢充耳不闻村里人不要脸的说辞,眉开眼笑地向褚源扑过去。 他一手抓着褚源的衣袖,仰着脑袋,开心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休息吗?” 褚源歪了一下头:“竹竿?” “啊!”夏枢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横着拿的竹竿戳到褚源的腰了,还在褚源月白色的锦衣上留下了一道黑灰。 他赶紧将竹竿往角落里扔去,然后哈哈笑着,七手八脚地给褚源拍灰:“没注意没注意,都是小细节,请不要在意哈哈。” “咳!”夏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示意自家双儿注意点,别太忘形了。 这是在外边呢。 夏枢没明白他的意思,边拍边回头眨着大眼睛茫然问道:“阿爹,你嗓子不舒服?” 夏海:“……” 褚源:“……” 褚源嘴角抽搐着,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然后不着痕迹地松开手,朝着夏海的方向弯腰行礼:“岳父!” 夏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叫的他,脸上瞬间笑出了花,立马扶起褚源,笑道:“哎,来了就赶紧进屋。我那双儿心疼你一晚没睡,但也是粗心的可以,竟不叫你来家里休息,我训了他一顿,正要和他去寻你呢。” 褚源微微一笑:“小枢也是关心我,不关他的事,是我在马车上睡着了,没及时过来,失礼了。” 小枢? 夏枢脸颊一下子烫了起来,心里也酥酥麻麻的。 嘿嘿,夫君的声音可真好听。 “哎,没有没有。”夏海爽朗笑道:“既然来了,就赶紧进屋吧。” 大老粗没发现自家双儿的异常,推了推他:“小枢,你去把茶水准备好。” “哎,老奴来吧。”胖乎乎的褚管家颠颠出现,笑呵呵道:“老奴对这个最在行了,今儿个亲家老爷可要好好尝尝老奴的手艺。” 说着也不等夏海再开口,便招呼车夫们把马车停到院子里,然后吩咐两道:“水棋,水琴,你们两个把东西拿上跟我来布置茶水,其他人把少夫人的回门礼都卸车,待会儿清点一下。” 夏枢这才发现,原来褚管家竟是把茶具、茶叶等一套东西全带了来。 褚管家这一声招呼,现场的夏海和蒋家村人注意力都被转移到马车上去了,然后看到一溜排开的六辆大马车及一堆堆被搬下来的礼物,都惊住了! 这夏家的疯狗双儿哪里是不被侯府承认,分明是被侯府重视的紧。 没瞧见刚刚那双儿凶神恶煞,行止粗鲁,侯府公子却一点儿都不嫌弃,不仅如此,还对夏海一个泥腿子行礼称岳父。 “大人!小的们晓得错了!”蒋干都快吓傻了:“以后再也不会受到蒋老太婆的蒙蔽了。” “大人,原谅小的们吧。”其他蒋家村人也忙磕头求饶。 “村子的村长是谁?”褚源没给这些人一个眼色,高景开了口:“把他叫过来,说这里有人目无王法、聚众闹事,烦他带着这些恶人去京城衙门。” 众人顿时一静! 被捆着的蒋姓人低着头不敢开口,聚拢过来看戏的非蒋姓人则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选择了谨慎地闭嘴。 夏枢一阵无语,指了指蒋干:“就是那个跪着的糟老头子。” 高景一脸意外:“这种目无王法的糊涂蛋也能做一村之长?” 他看向褚源:“少爷,这……” 褚源:“不知岳父可愿做这蒋家村的村长?” 人群顿时哗然。 “这是要换村长了吗?”跪着的蒋姓人大惊失色。 蒋干更是抖如筛豆,脸色刷白:“大、大人,小的知道错了……” 围观的非蒋姓人则是神情意外,眼中闪烁着惊喜,不过都没敢开口。 “那老头子坏的很,总欺负我们,夏伯伯做村长好,他会保护我们。”林猫儿人小胆大,竟第一个开口,吓的林婆子一把捂住他的嘴,慌张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夏海一开始是懵了,回过神来忙推拒道:“我一个大老粗,不太适合。” 他并没有打算长留在蒋家村,若是哪天夏枢和夏眉都生儿育女,稳定下来,他想重新出发去寻找自己的结发妻子。 “不过,我倒有一个人可以推荐。”他道。 蒋姓人的心还没有落下去,便又提了起来,纷纷叫苦。 “谁?” “小枢的二叔,夏河。” “可。”褚源言简意赅。 现场跪着的几十个蒋姓人顿时面如死灰,纷纷哭嚷起来。 围观的非蒋姓人则是大喜。 “夏老大,我去把小枢他二叔叫过来,你们在这里聊。”还不待夏海教人去叫夏河过来,非蒋姓人的几个村民就面带喜悦地冲了出去,朝夏河家跑去。 高景一看村长定了下来,立马躬身朝褚源道:“少爷,那这些人下属兄弟几个就先把他们押去京城衙门。” “慢着高大哥。”夏枢转身问夏海:“阿爹,蒋家的两个儿子是怎么回事儿?” 夏海一听他提起这两人就脸色发黑:“前天晚上,你阿姐从田里回来晚了,经过晒场的时候遇到这两个畜生……”他顿了一下,说道:“幸好猫儿及时报信,你阿姐只受了惊,不然我非剁了这两个畜生不可。”说到最后,他已经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现场的蒋老太婆。 蒋老太婆被绑了绳子,从褚源出现,她就一直低着头,一声未吭。 此时听到夏海的话,猛地抬起头来,恨声道:“若不是你家的狐媚子长了一张勾引男人的脸,我两个儿子好端端的,干啥晚上去拦她?” “而且,你把盛儿和春儿的腿都打伤了,躺在床上一直喊疼,你必须得赔钱给他们看病!”蒋老太婆理直气壮道。 夏枢都气笑了,袖子一挽,扭头就往外冲,怒道:“原来只是断了腿,阿爹还是太心慈手软。小爷这就去把这两个畜生打个半身不遂。你想要钱?小爷就赔你钱,叫他们一辈子躺床上下不来!” 夏海虽然气的心肝疼,但瞄了一眼沉默的褚源,心道自家双儿可不能在双婿面前暴露凶悍的本性,不然非招了厌恶。 赶紧伸手拦住他:“你莫激动,阿爹前儿晚上已经收拾过蒋春和蒋盛了。” “蒋春和蒋盛?”褚源眉头一皱,神色严肃起来:“可是蒋庭的二哥和四弟?” 众人皆是一愣。 “蒋春和蒋盛确实是蒋秀才的二哥和四弟。”夏枢惊讶道:“夫君认识他们三兄弟?” 褚源神色顿时有些复杂。 上一辈子,他是从哭的肝肠寸断的夏枢嘴里知道的这两人。 也知道是这两人把夏家两房搞得家破人亡,只留夏枢和夏眉两人。 但夏眉却被两人掳走,不知所踪。 褚源伸出手,慢慢摸向夏枢的脸,他记得这张脸上的泪迹。 温润的指尖落在脸上,夏枢的脸颊瞬间红成了猴屁股,紧张的呼吸都屏住了:“夫、夫君?” 褚源一怔,慢慢收回了手。 指尖干燥,现在的夏枢不再是那个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一切,哭的不能自已的小双儿了。 转过身,他沉声吩咐高景:“将蒋春和蒋盛押至大理寺,审一审他们和蒋庭之死有什么关系。” “我儿腿都被打断了,你不能把他们抓走,夏海才需要坐牢,他快把我儿给打死了……”蒋老太婆顿时疯了。 但现场的其他人则一脸惊愕:“蒋春、蒋盛和蒋秀才之死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蒋春和蒋盛害死了蒋秀才?” “那可是亲兄弟,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先前不是还说是蒋家老大的儿子给蒋秀才染上了水痘,害死了蒋秀才,难道这是被蒋春和蒋盛诬陷的?” “蒋老大被诬陷还好说,他毕竟是前妻所生,和后母的儿子不同心,但蒋秀才和蒋春、蒋盛可是亲兄弟啊,怎就被害了性命?” “这两人也太畜生不如了吧?” …… 一番猜测之后,不止蒋家村的外姓人觉得可怕,就是蒋姓人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 那可是血脉至亲啊! 但蒋老太婆却如没听见众人的谈论,扯着嗓子歇斯底里道:“你不能抓我两个儿子,我就只有两个儿子了,他们都是无辜的,都是被老大害的……” 第22章 而实际上,夏眉的心里并不好受。 二叔跟着高景押着一群恶人去京城,阿爹陪着夫君聊天,夏枢则跑到二婶家看阿姐。 但见到阿姐之后,夏枢差点儿没气疯。 原本乌黑浓密的秀发被薅的参差不齐,半拉子脑袋都秃了。 眼角、脸颊、嘴角、脖颈、胳膊、手腕、手指上到处都是红肿瘀伤。 夏枢都可以想象得到温柔软弱的阿姐是如何被人逼到死地,死命挣扎着求救的。 “砰!” 夏枢对着墙就是狠狠的一拳头:“娘的,老子刚刚真应该揍死他们两个!” 夏枢表情扭曲,眼中尽是怒火。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他绝对要冲到蒋老太婆家把她那两个畜生儿子打个生活不能自理。 他真的后悔先前没有动手,教高景直接把人带走了。 “唉,都是造孽啊。”蒋氏深深地叹了口气,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神木然的夏眉擦完药,站起身道:“你陪你阿姐说说话,开导开导她,我收拾收拾去给你阿爹搭把手。” 她道:“原本以为你夫君应该不会陪你回来,就想着回门宴都是自家人,吃食上比日常稍好些就成了。但今儿个人家来了,还帮着收拾了日常欺辱咱家的人,提了你二叔做村长,说明人家重视你,护着你,咱家就得好好招待,不能辜负了人家对你的情义。” 夏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点了点头。 蒋氏也没希望他回应什么,弯腰摸了摸夏眉的额角:“让你阿弟陪你聊聊,二婶去刷锅,一会儿去那边帮忙,中午回来给你擦药。” 夏眉没有反应。 蒋氏轻轻叹了口气,药瓶子放床头桌子上,就出去了。 屋内闷热,弥漫着厚重难闻的药味。 夏枢坐在床边,看着阿姐那么美的人,却失了魂如行尸走肉的模样,心中真是既愤怒又难过。 他凑近了,轻声安慰道:“没事儿的阿姐,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他们涉嫌杀害蒋秀才,夫君已经让人把他们抓到大理寺了,以后没人可以再欺负你了。” 从夏枢进门就从未动过的夏眉,眼睛突然动了一下,她慢慢转过头,静静地看向夏枢。 半晌,声音嘶哑地问道:“他对你好吗?” 夏枢不知道她为啥要问这个,但见她对外界有了回应,心里顿时高兴,赶紧道:“好,他人可好了。” 一句话说完,见阿姐还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似乎对这个话题有兴趣,夏枢想了想,继续道:“他虽然有眼疾,看不见东西,但才华出众,连皇上都看重他。而且他脾气好,性格温柔,有时候我闹到他,他也没有嫌弃我、生我的气,他和别的男人真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是吗?”夏眉神情淡了下来,眼皮微垂,纤长的睫毛挡住了眼中的情绪。 夏枢抓了抓脑袋,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他赶紧从怀里拿出一只雕着精美花纹的木制手串,放到夏眉的手上,笑道:“阿姐,送给你。你以前不是一直羡慕别人有手串吗?这只手串香香的,石榴红色很衬你皮肤,我一看就觉得适合你。这次是木手串,可能不那么名贵,但等我以后赚了钱,我给你买只漂亮的玉镯子。” 夏枢不识货,不知道有些木头是比玉还贵的。 夏眉没有看那只手串,而是看向他,继续地问道:“你公公和婆婆对你好吗?” “啊?”夏枢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阿姐怎么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他们对你不好吗?怎么就给了个木手串?”夏眉紧追不放。 “不是的,他们对我挺好的。”夏枢怕她担心,撒了个谎,紧接着又赶紧跟她解释:“手串不是他们给的,是夫君帮我准备的回门礼中的一件,我一看就觉得特别适合你。” 他心道,木手串虽然不是自己花钱买的,但以后还了褚源的钱,手串就算是自己买的,也算自己的心意。 不过这个他不好跟阿姐说,只道:“这次没来得及,等下次我自己赚了钱,亲自给你买。” 夏眉这次倒没说什么,慢慢举起手:“你帮阿姐带上吧。” 她的手腕上有一圈青紫红肿的淤痕,夏枢一见,心中就是一恨。 恨不得把蒋家的两个畜生千刀万剐。 他生着闷气,默不吭声地把手串小心翼翼地套到她细长的手腕上。 石榴红的手串,珠子颗颗圆润,大小一致,戴在夏眉手腕上,衬的她肤色越发白皙好看。 就是那手腕上的一圈伤痕太过刺眼了。 夏枢想了想,又提醒道:“就戴一会儿,不然不利于你养手腕上的伤。” 夏眉的手却一下子僵住了。 她慢慢放下胳膊,突然一翻身,背对着夏枢,冷声道:“你走吧。” 夏枢懵了,慌忙解释道:“不是不让你戴,等伤好了,你想怎么戴就怎么戴。” “阿姐。”他手放到夏眉肩膀上,想把她翻过来。 但刚一触碰到夏眉,夏眉就尖叫一声,连扑带爬地往角落地躲去,双手抱胸,抖如筛糠:“别碰我!别碰我!” 神情慌乱惊惧,眼泪大颗地流下来,抱着头声音低鸣哀泣道:“求你了,别碰我!” 夏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阿姐……”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儿?”蒋氏拿着滴水的锅铲,神情慌乱,脸色着急地跑了进来。 夏枢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又看了一下低着头、不安地往角落蜷缩的夏眉,嘴巴张了张:“阿姐她……” 蒋氏眉头一皱:“你是不是碰她了?” 夏枢呐呐不敢言。 蒋氏瞪了他一眼,将锅铲重重地往他手里一放。 转身面向夏眉的时候,表情就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凑近道:“没事儿,眉子,他是你阿弟,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夏眉抽噎着抬起头:“二婶?” “是我。”蒋氏小心翼翼坐到床上,低声安慰道:“放心吧,这是二婶家里,不会有坏人敢来的。而且有你阿弟在,他夫君今儿个也陪他回门了,以后谁都不敢再欺负你了。” “二婶!”夏眉的眼泪奔涌而出,猛地扑到蒋氏怀里,嚎啕大哭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却总是被人肆意唾骂、欺辱,为什么?” 蒋氏听的眼泪直流,心疼地摸摸她的脑袋:“之前都是我们长辈们无能,护你不住,不过都过去了,蒋家那两个畜生和蒋老太婆都被抓走了,怕是要砍脑袋的。眉子,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出现了,你别害怕。” 夏枢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小心翼翼凑到跟前,轻声道:“阿姐,你要是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不如跟我去京城。” 他道:“侯爷给了我一座宅子和铺子,说要是家里人愿意,可以叫你们住到京城,日常也可以有些照应。” “你穿着旧衣回来,我还以为你被侯府冷落虐待了。”蒋氏擦了把眼泪,惊讶道:“侯爷竟送了你宅子和铺子?” “嗯。”夏枢点了点头,抹掉眼角的泪花:“我原想着回来帮忙下田干活的,穿旧衣方便……” 他没说之前没打算要这两处产业,而是道:“虽然我没去看过那处宅子,但侯爷既然说了一家子都可以住,想必地方是不小的。二婶若是愿意,可以叫鸿弟、二叔一起去住,这样一大家子在一起,距离蒋家村又不远,逢年过节回来祭祀也方便。” 蒋氏看着怀里哭个不停的夏眉,想了想,觉得夏枢的提议可行。 “你二叔刚被提了村长,不能离开蒋家村,我陪他留在这里。倒是你阿姐,其实可以去京里住。京里人来人往,人才俊杰多的是……” “我不打算去侯府给的宅子里住。”夏海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眉头微蹙:“眉子还是留在蒋家村罢。” “阿爹?” “大哥?” 屋里的三人都是一惊。 “为什么?”最先开口质疑的不是蒋氏和夏枢,而是夏眉。 她眼神惊疑又痛苦地看着自己阿爹。 夏海神情丝毫不见意外,他摇了摇头,认真道:“京里和蒋家村其实没什么区别,哪里都是这般拜高踩低、污言秽语漫天飞。” 他道:“在蒋家村,经过今日小枢夫君因重视他而回护夏家这件事,你二叔做了村长,以后不说十里八乡的普通村民,就是乡绅、地主、有功名的人,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辱夏家。” “过了这段时间后,必会有不少好人家过来提亲,你二婶帮着好好相看,给你挑个合心的,以后生几个孩子,日子总会越来越舒心……” “为什么?为什么?” 夏眉重重地锤了一下被子,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 她绝望道:“为什么我就得相看乡野村夫,他是不是一个不慎死了,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还得像这次一样,受他那未开化的家人兄弟的侮辱,遭受前天晚上的事情?” “好,如果这是我的命我也认了。”她一把擦掉眼泪,伸手指着夏枢,痛苦道:“为什么同样不是夏家亲生的孩子,他就可以嫁给侯府嫡子,得到那天之骄子夫君的回护?” “为什么?”她抓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哭道:“为什么同样不是你亲生的,你要这么偏心?为什么我要遇到那样肮脏恶心的人和事情,他却可以被夫君公婆捧在手心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为什么?”她眼眶发红,声音歇斯底里,已有癫狂之态。 夏家三个人都有些惊住了。 蒋氏率先回过神来,气的狠狠拍了她一下:“你怎么跟你阿爹说话的?” 第23章 夏枢到底是没从阿爹那里听到京城关于褚源和他的流言。 “亲家老爷,少夫人,大理寺来人了,要请少爷回去处理公事。”不待夏海开口,褚管家便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夏枢一愣,和夏海对视一眼,都赶紧往家里跑。 院门外的树上拴着三匹马。 夏枢一到门口,就看到院墙外围着些探头探脑的邻居,院子里站着三个穿着官服、人高马大的年轻人,个个神色焦急地围着褚源,嘴巴不停张动,似是在说些什么。 夏枢没管他们,直奔褚源,拉着他的袖子道:“怎么这么急?你早上才犯了眼疾,尚未休养,怎么又要去处理事务?” 现场顿时一静。 褚源也颇为诧异地挑了挑眉。 “那个,下官知道今儿个是大人陪夫人回门,但是牢里的要犯突然出了问题,需要大人去处理……”其中一个官员面色窘迫地解释。 另两个则眼神好奇地打量夏枢。 夏枢也不懂大理寺的事情,但褚源早上浑身冰凉无力地躺在马车里,身体疼的直抖,眼睛犹如沁了血的模样,他还记得清楚,不由得有些恼:“大理寺是没人了吗?” 三个官员顿时讪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尴尬,吞吞/吐吐道:“夫人,这……” 而围观的邻居们则惊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夏家这双儿竟然连穿着官服的官员都敢训斥,胆子也忒大了吧? 但是看着官员们低着头,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蒋家村的人才真正感觉到这穿着粗布麻衣的夏家双儿再也不是以前人人可以踩两脚、骂几句的双儿了。 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夏家真的要和以前不一样了。 夏枢不知道旁人的想法,他就是觉得褚源眼睛都这样了,就应该好好养着,他还想着趁回门,正好让褚源在夏家睡一天呢。谁知道今儿刚到蒋家村不过一个时辰,大理寺就又派人来抢人了。 他可不就恼了嘛。 “夫人,主要是要犯嘴太硬,需得大人才能撬开他的嘴。”犹犹豫豫了一会儿,还是最先跟夏枢说话的那个官员硬着头皮开了口。 其他两个官员立马跟进:“下官们一定会注意大人的身体情况,若是大人身体不适,下官们一定会及时延请太医,不叫夫人担心。” 夏枢顿时眉毛倒竖:“我夫君性子温柔,还生了病,弱不禁风的,你们叫他去面对凶神恶煞的坏人,你们于心何忍?倒是你们三个,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往那儿一站,就能把人吓的屁滚尿流,你说,是不是你们想偷懒,才磕着我夫君一个劲儿用,欺负他温善好说话?” 三个官员:“……”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某人性子温柔? 弱不禁风? 还温善好说话? 三个人真的想确定一下某人新娶的夫人是不是和某人一样瞎了眼。 这真是他们今年听到的最让人目瞪口呆的笑话了。 但三人对视之后,都只敢在心里吐槽,嘴巴闭的紧紧的,谁都不愿再先开口说话了。 某人正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们呢。 “小枢。”还是褚源开了口。 他惊讶于夏枢对他的关心和维护,更惊讶于自己在夏枢心中竟是那样一个形象。 他竟然也有被评价为温柔的一天? 他实在是没想到。 心里觉得好笑的同时,又禁不住的有些异样。 摸了摸身前这个小双儿的脑袋,褚源愧疚道:“今儿个不能陪你了。” “啊?”夏枢懵了,“你要跟他们回去吗?” “可是你的身体……”夏枢担心。 “没事。”褚源安抚他:“我身上带有药丸,不舒服的话,会立刻服用并停下来休息。就是你这里……” 他是真的想陪夏枢,让他度过一个完整的回门宴,所以昨晚一夜没睡地处理公务,只为上午能挤些时间。 但是有人竟然憋不住对牢里的犯人动手了…… 一想到上辈子北地沦陷,将士惨死,侯府灭门…… 他就难忍心头恨意。 这次盐铁大案牵涉了仇人十来年的布置,他必须趁着这个机会,将某些人的棋子一个个的清理掉。 大理寺的人来找,肯定是情况紧急,他得尽快赶回去,在人死前,审出重要消息。 夏枢虽然不了解他,但从他话语中可以感受到他是想去处理公务的。 “好吧。”他抓了抓脑袋,轻轻地“唉”了一声,有些苦恼地冲三位官员道:“既然夫君仁善,一听你们相求,就想去帮你们,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若是夫君累出了什么事,我这个第一次做人家夫人,没什么经验的,如果有什么过激行为,就请诸位大人海涵了。” 说着他冲三位官员拱了拱手,认真道:“那我夫君就拜托三位了。” 三位官员:“!!!” 原来私下流传皇上给少卿大人赐婚了个悍双的消息竟然是真的! 凶残冷酷的少卿大人对上凶悍无比的少卿夫人,孰赢? 三人对视了一眼,不仅没感觉到冒犯,反而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兴奋激动地道:“放心吧,少卿大人就交给大理寺了,欢迎夫人有空去多去大理寺转转。” 夏枢:“???” 他转头看了眼褚源,但直到对上那双眼睛,他才想起来自家夫君是个瞎子,没法跟他眼神交流。 他只好看向阿爹,眼神疑惑:他们是什么意思,怎么那么激动? 夏海嘴角抽了一下,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注意一下,别在褚源面前暴露本性。 褚源仿佛不知道发生在他面前的暗流涌动,冲夏海的方向拱了拱手:“抱歉岳父……” “没事儿,公事要紧。”夏海摆了摆手,一副豁达模样,笑道:“你能陪着小枢回门我已经很高兴了,你们两个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其余的都不重要。” “小婿谨遵岳父教导。”褚源行了个礼,把礼数做了个周到。 之后便没什么好说的,大理寺的人着急,得了准信后就直接打马回去报信了。 夏枢把褚源送到马车上,抿唇道:“不要太好说话,也不要脾气太好,不然别人看你好欺负,都会把活儿扔给你,让你忙的连觉都睡不好。你要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褚源不知道他是怎么对自己产生这种印象的,哭笑不得地摸摸他的脑袋:“我知道。” 然后开始交待:“接下来几天会很忙,我晚上可能不会回府。你在娘家多住个四五天,五六天,等我忙完了派人来接你。” “啊,这么多天不好吧?”夏枢抓了抓脑袋。 正常不是最多三天吗? 褚源低声道:“你不是一个人害怕,睡不着觉吗?不想待在府里的话,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等我回府的时候,派人来接你。” 夏枢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早上只是随便找的借口,竟被褚源听进了心里。 他顿时有些脸热,嘟囔道:“其实也没有……” 褚源以为他不好意思,安慰道:“淮阳侯府人少,也没谁会在意这个。” 夏枢:“……好吧。” 时间紧急,两人没有闲聊,交代完事情后,褚源便带着侯府的人走了。 回到院子里,夏枢刚想问阿爹传言的事情,就被敲了脑袋。 “你呀。”夏海恨铁不成钢道:“怎么在褚源面前丝毫不懂遮掩呢。” 夏枢挠了挠脸颊,也有些奇怪:“我倒是想在他面前表现的端庄稳重些,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见到他,就很高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先前的念头就全抛在脑后了。” 夏海:“……” 夏海也是没辙了。 “阿爹,你不用担心。”夏枢笑嘻嘻拉着他往屋里走:“夫君性子挺好的,他都没骂过我,想来是不讨厌我的。你只要别跟二婶说就成了,省的她又叨叨我不乖巧文静,不讨喜了。” 说起蒋氏,父子俩又想到了夏眉,心情都是一沉。 “你那边家里帮不上忙,自己操好心。你阿姐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夏海道:“过了这段时间,叫你二婶帮忙相看些人家,有合适的就把她的亲事定了。” 夏枢想问阿爹为啥不带着阿姐去京城住,但想到二婶二叔一家在蒋家村,留在这里能照应,再者宅子终归是侯府的,阿爹不想依附于亲家也是正常的。于是就没再问,而是说起了铺子的事情。 “阿爹,我想把家里陪嫁的铺子用来做粮铺生意,侯爷给的铺子做皮毛生意,那处宅子你们若不去住,就拿来做个仓库,你觉得可好?” 这是夏枢再三思考后做下的决定。 现在北地战事频繁,南方郡县洪涝灾荒,粮食紧缺,但他们普通百姓卖粮却卖不到个好价钱,买粮却粮价高耸如山,日子太难过了。先前二婶家为了凑堂弟的束脩,卖了一半口粮,才勉强凑够,阿爹还怕他们口粮不够,来年要饿肚子,想省吃俭用,到时候拿出一部分粮食来接济二叔家呢。 夏枢想着,开了粮铺之后,蒋家村及周边村子的粮食可以卖到他那里,他多给些银钱,让大家的日子好过些,以帮二叔立稳脚跟。 至于皮毛…… 二叔年轻时跑商做的就是皮毛生意,在北地低价收购皮毛,再高价售卖到京城,赚取差价,夏枢想着人脉啥的活动活动,应该还能捡起来。 “其他别的生意,咱家也没收货渠道,想做起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他道。 第24章 回京的马车上, 夏枢抱着腿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脑中却不停地闪现蒋氏的话。 “眉子这相貌,十里八乡哪有人能配得上她, 把她说给乡野村夫, 一次也就够了,怎么能有第二次?若是她够不上条件好的男人也就罢了,偏偏褚夏两家有婚约, 她原本也是能嫁与褚源的,只是叫小枢给抢了先。再者, 褚源本就要三妻四妾, 他可以娶别人,为啥就不能叫他因着褚夏两家的婚约,娶了眉子?” “小枢是双儿, 不好生育, 若是没个孩子, 他就无法在侯府后院立足。把眉子嫁过去,他们姐弟两个也好有个照应, 而且眉子生的孩子也可以照着小枢,不叫他在后院吃了亏。” “小枢,你不能这么自私, 你是抢了你阿姐的机会才嫁了好人家,但你阿姐还在受苦呢?你得帮帮她。” “你不是说要保护你阿姐吗?帮她嫁给褚源,让褚源保护她, 这才是真正的保护她。” “你阿姐长得那么好看, 性子也温柔可亲,只要褚源一接触她,肯定会喜欢她的。” …… “少夫人, 你在听我说话吗?” 凉风袭在脸上,激得夏枢一颤,茫茫然从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红棉,怎么了?” 红棉无奈地抖了抖手里的小册子:“还要不要听我念这个啦?” 夏枢瞧着她手中的小册子,抹了把滚烫的脸,稍微清醒了些:“不好意思,你继续。” 红棉轻轻叹了口气,在他旁边跪坐下来,没有按他的话继续,而是拿小册子当扇子,给他扇起风来:“少夫人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还心不在焉的。” 夏枢没好意思说自己就喝了一杯,他的头晕晕乎乎的,还炸着疼,难受的紧,不由得抚着额头问道:“皇后娘娘为什么突然召见我?” 红棉摇了摇头:“不晓得,懿旨是直接下到夫人那里的,她会在宫门外等着我们。” “不是说进宫要焚香沐浴吗?”夏枢打起精神:“我这样直接过去合适吗?” 红棉道:“事急从权,少夫人不用担心,只要衣着整洁干净即可。” 这也得亏红棉想的周到,到蒋家村去接他的时候,拿了府里制的衣服,叫他换下了身上穿的那身粗布麻衣,不然第一次进宫,肯定得丢大人了。 当时蒋氏说完要夏眉嫁与褚源做平妻,夏枢震惊之下未及反应,夏海就砰地一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我不同意!” 蒋氏是个急性子,一看夏眉听了夏海的话哭了,自是一顿好吵。 但夏海坚决不同意,蒋氏也没办法。 然后就开始拉着夏枢,想从夏枢这边下手,让夏枢劝褚源娶夏眉。 夏枢真是又怒又气,但自己的亲人,他没法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直接动手揍人或者掀桌走人。 他坐在那里,看着呜呜呜哭个不停的阿姐和嘴巴不停张合一个劲儿的劝他给自己夫君纳平妻的二婶,觉得亲人突然之间变成了他不认识的陌生人,脑袋炸着疼,心里也憋闷的难受。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红棉带着两个粗使丫鬟到了,说皇后下了懿旨,要他立即进宫。 他当时只想赶紧离开那个地方,也没多想,换上红棉给带的衣服,和阿爹打了招呼,就直接走了。 现下坐在马车上,注意力从那糟心事儿移走,才关心起进宫的事情。 “红棉,你继续给我念小册子上的东西吧。”夏枢搓了把脸,认真起来:“不能进了宫,啥也不知道,万一不小心给夫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怎么办?” 红棉打开册子,笑道:“其实少夫人不用担心,少爷厉害着呢,宫里的皇上和娘娘都很喜欢少爷,日常赏赐都没断过,这京城里头的人精们都心里门清,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招惹淮阳侯府的少夫人。” 夏枢瞪大了眼睛:“夫君这么厉害吗?” “当然啊。”红棉笑道:“少爷可是才刚及冠的年纪就担任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呢,这份能力,京里无出其右。” 夏枢一直对官位品级没什么概念,但听红棉夸褚源厉害夸了两次了,自己还不知道厉害在哪里,当下就不服气了,袖子一挽,来了兴致:“红棉,念,我要知道夫君有多厉害。” 红棉:“……” 少夫人真是说不出来哪里特别,但就是各种反应都好可爱! 红棉想,若是她是男子,她肯定也会喜欢少夫人这样的双儿的。 不过红棉也就是想想,见少夫人眨着黑碌碌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忙收起乱飞的思绪,咳了一声,开始认真念起小册子上她专门整理出来的官阶品级以及相对应的官员名字、年龄等信息。 京官不少,直到他们和王夫人汇合,那小册子才念到头儿。 “知道这些也对你没用。”王夫人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闲闲地看着自己涂了丹蔻的长指甲,悠悠道:“在宫里少说话才是正道。” 夏枢现在已基本确定王夫人非常不喜欢自己了,也没有凑到她跟前,只垂着眼,冷淡又疏离地行了个礼:“多谢夫人指点。” “嗤!”王夫人撇了一下嘴:“这种做派,褚源教的?” 夏枢想到褚源告诉他,王夫人这人冷淡她几次,她便不会再找上来。 见王夫人这么说话,估摸着褚源平时也没少冷淡她。 想了想,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回夫人的话,我和夫君心有灵犀。” 王夫人噎了一下:“……心有灵犀?” 心里则忍不住大骂:不要脸! 夏枢仿佛不知道她的腹诽,淡定点头,死不要脸地承认道:“回夫人的话,是。” 王夫人:“……” 太不要脸了! 教养所在,骂人词汇有限的王夫人忍着心绞痛,身子一转,直接不搭理这不要脸的货了。 夏枢清静了,就冲红棉招了招手,两个人一起凑到角落里,他低声道:“你再给我念一遍,有几个没记住。” 红棉原本忍笑忍的辛苦,闻言则嗖地一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奴婢就念了一遍,少夫人都记下了?” 夏枢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无奈地小声道:“都说了有几个没记住。” 但红棉还是受到了惊吓。 然而让她更受惊吓的是夏枢接下来的话:“你从光禄寺少卿那里开始念,刚刚你说侯爷是光禄寺少卿,我走了一下神,在想哪个侯爷,就错过了好几个,你把光禄寺少卿往下的五六个重新念一下,我记一记。” 红棉:“……” 呜呜呜呜少夫人这记忆力也太可怕了吧? 夏枢不知道红棉心中的震惊及所受到的打击,等红棉神情恍惚地念完了光禄寺少卿下面的六个官职和人名等相关信息,他就让她停了下来,说道:“我全部背一遍,你看看是否有遗漏。” 红棉:“……”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册子,听着少夫人流利的背诵,整个人已经无欲无求,不想再表达什么了。 宫门距离后宫不近。 一路上经过好几重盘查,他们也换了好几种代步工具,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到达了皇后的居所椒房殿。 椒房殿内欢声笑语。 夏枢低着头跟着王夫人进去的时候,欢声笑语嗖地一下全停了,变成了窃窃私语。 夏枢酒醉上头,耳朵不那么灵敏,听不仔细,但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的目光却连个遮掩都没有,肆无忌惮的很。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夏枢随着王夫人的脚步跪拜了下去。 “这是源儿刚娶的媳妇夏枢是吧?快起来到本宫这里,让本宫好好瞧瞧。”高位上面目慈和的皇后笑眯眯地冲夏枢招了招手。 “是,皇后娘娘。”夏枢低着头,站起来,走向高位上的贵人。 夏枢也没敢靠太近,站在距离皇后三尺左右的位置,微微抬起了头。 此时的他发丝凌乱,脸颊上因醉酒染着两团红晕,眼神也有些微迷蒙,身上不止带着酒味,仔细闻还带着饭菜味,形象别提多糟糕了,任何长辈见了恐怕都会要训斥两句。 夏枢表面上愣愣的,内心里实际上已紧张到了极点,手都在不由自主地抖着。 自己可千万别得罪了这些贵人,给褚源惹麻烦呀。 虽然他也搞不明白为啥正在回门呢,却突然要召见他,连拾掇的时间都没给,就急吼吼地叫他过来,但内心确实慌的要死。 他紧张的不能自已,四五十岁的皇后眯着眼打量了他一圈,却和下首的贵妃笑道:“不错,是个好孩子。” 风韵别致的贵妃捂嘴一笑:“皇上亲自赐的婚,自然是好的。” 夏枢:“……” 白紧张了? 他一脑袋雾水,想回头和王夫人来个眼神交流。 但脑袋还没动呢,就见皇后敛了笑,淡淡道:“本宫喜欢这孩子,一时情急把姐姐给忘了,姐姐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去后面坐着吧。” 夏枢心想,皇后不是最大的吗,她在问谁叫姐姐? 正疑惑呢,就听王夫人冷淡克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谢皇后娘娘。” 夏枢:“!!!” 皇后竟然叫王夫人为姐姐? 而且两人的关系……好像不太好? 夏枢内心震惊! 皇后打发了王夫人,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夏枢身上,笑道:“好孩子,本宫听说你喜欢蝈蝈,特叫内务府制了这么个玩意儿,你拿去玩吧。” 旁边的宫女非常有眼色地上前,将手中的紫檀木双开门的蝈蝈笼呈给夏枢:“这万年紫檀木可是当年咱们皇后娘娘嫁给皇上的时候,皇后娘娘的父亲王大人千辛万苦、费尽心思地给娘娘准备的嫁妆。万年紫檀木的料子稀少,皇后娘娘平时连二皇子都不舍得给,听说皇上给褚大人赐了婚,就特意拿了部分出来叫内务府制成双开门蝈蝈笼,送予夫人。” 第25章 因着皇后突然召见, 夏枢在家里住几天的计划意外被打断。 不过,这也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因为褚源事先交代了这几天不会回府,夏枢早早的就把晚饭吃了。 吃完饭, 洗完澡, 夏枢抱着一沓子银票刚想爬上床思考一下未来,做一个美梦,外间就传来了红杏的禀报:“少夫人, 少爷回来了。” 夏枢一愣。 赶紧从床上爬下来:“不是说不回了吗?” 红杏今儿个没能跟着进宫,心情有些低落, 咕哝道:“或许是怕夫人欺了少夫人罢。” 夏枢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行了, 莫要背后编排夫人,下次若我独自进宫就带你去。” 红杏猛地抬起头,惊喜道:“真的?” “真的。”夏枢随便找了件外套披上, 推了推她:“夫君这个时候回来估计没吃饭, 你去小厨房叫他们做些易克化的食物端过来。” “哎, 好的。”得了夏枢的承诺,红杏欢欢喜喜地走了。 衣服刚披好, 外间就传来了脚步声。 夏枢快走两步,绕过屏风,很快就见到了上午才分别的人 褚源已经换了衣服, 一身圆领绯色官服,不仅不显女气,反而衬得他眉眼越发凌厉, 气势愈加强盛, 只一眼夏枢就脸皮发烫,心脏咚咚直跳。 他抓了抓脸,鲜有的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回来了呀?” 出口的声音软软的, 低低的,不知怎地还带有撒娇的意味,一出口就让他窘的赶紧捂住了嘴,不敢相信这声音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他既紧张又窘迫,所以没发现褚源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有些愣神。 “你……”褚源眉头微皱,正想问些什么,门外就传来了高景的声音:“少主。” 褚源原本想说的事情一下子被打断了。 他动作一顿,转头问道:“人可带来了?” “带来了。”高景道:“正在书房候着。” “你让他在那里等一会儿。”褚源说完,便抬步摸索着往里间走去。 夏枢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丫鬟们纷纷避开,让俩主子进屋。 夏枢边给他带路边好奇道:“谁来了啊?” “你一会儿就知道……你在干什么?”褚源额上青筋直跳,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毫不留情地盖到某个小流氓的脸上,把那张几乎凑到他脖颈处的脸推了开来。 夏枢:“……” 他脸颊瞬间爆红,吓的双手护胸,怂不叽叽地往后一跳。 跳开之后,发现自己姿势貌似不对头,忙又高举双手以证清白,慌乱道:“那个……我不是想占你便宜啊,你别害怕!” 褚源:“……” 他脸颊微红,轻声呵斥道:“怎能如此孟浪!” 夏枢:“……” 夏小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但是他觉得自己临死前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于是又赶紧解释:“我好像在你身上闻到了血的味道,就……就吸了两口气,闻了闻,绝对不是故意的,我发誓。” 他举起三根手指,脸红的吓人,羞的眼睛里都起水雾了。 可惜褚源根本瞧不见,他被这小流氓弄的脖颈都红了,不自在地转过身,轻轻哼了一声:“……我去洗个澡,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和我去见个人。” 说着,就要越过他往隔壁的偏房走去。 夏枢忙拦住他,他虽然有些羞但更多的是担心,刚刚他根本没闻错,靠近褚源的时候,他的鼻尖确实萦绕着一股隐隐的血腥味。 他也顾不上尴尬了,忙拉住褚源上上下下地打量,急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褚源:“……” “没有。”他敲了一下某人抓着他胳膊的手,轻轻挣了开,径自摸索着朝墙壁走去。 夏枢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觉得自己洗不清了。 他跟在褚源身后,试图挽救:“……虽然我好色,并且欣赏你的美色,但我真的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我是个正经双儿,我发誓。” 褚源反应冷淡:“哦。” 夏枢:“……” 他抓了抓脑袋,豁出去了:“要不这样?” 他歪着头,硬着头皮把脖子朝褚源的鼻子下送了送,大方道:“要不你吸回来?” 褚源:“……”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某人的脖子,摸索着去推这间房和隔壁浴室间的小隔门。 夏枢顿时抓狂。 啊啊啊啊他要怎么才能扭转在褚源心中的形象啊!!! 正抓狂呢,就听到隔壁传来脚步声。 是小厮们在准备洗澡水。 夏枢眼睛嗖地一亮,忙上前热情地帮忙推门,讨好地笑道:“要洗澡吗?你眼睛不方便,我可以帮忙的。” 夏枢:“……” 话一出口,他就赶紧捂住了嘴,并且恨不得时光倒流,他从未说过这句话。 但事实证明,时光不会倒流。 就见已经打开了门,要进入隔壁的褚源突然一下子停了下来,接着转过脸,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呵!” 然后迈步、进门、并且“砰”地一声在他面前甩上了门。 动作敏捷流畅,一气呵成! 好像生怕关门晚了,某流氓就会尾随进去,干些说不得的流氓事儿。 夏枢:“……”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红棉抱着那对金镶玉的蝈蝈笼走进来,见他站在隔间门口,不由得打趣道:“就这一会儿工夫不见,就舍不得少爷了?” 夏枢生无可恋地摇了摇头,没脸说自己干的蠢事,而是问她:“怎么把蝈蝈笼拿过来了,不是要你收进库房吗?” 侯府别看主子不多,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小库房。 夏枢原本是没的,他家里给他的陪嫁就只有一个铺子,房契他收在自己的小箱子里,其他嫁妆都是侯府的聘礼,带到侯府之后就直接放进了褚源原来的小库房,所以侯府就一直没给他另安排库房。 但今儿个他得了贵人们的赏赐,这玩意儿不能随便放,红棉就帮他临时收拾了一个屋子出来,叫他把东西放进去。 夏枢不识字,红棉还细心地弄了个小册子,帮他把蝈蝈笼记在上面。 “高侍卫说少爷要看娘娘们给少夫人的赏赐,叫我拿到书房。”红棉道:“我来问问少夫人。” 夏枢知道她口中的高侍卫就是高景,点了点头:“行,拿过去吧。” 想了想,他道:“以后少爷要看什么,你直接拿去就成,不用再问我。” 红棉闻言笑了一下:“是,少夫人。” 夏枢听着隔壁的水声,知道褚源就是冲个澡,估计很快就能洗完,想着褚源说的一会儿要带他见个人,赶紧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等夏枢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隔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褚源的声音响起:“穿好衣服了吗?” 夏枢:“……穿好了,你进来吧。” 他想说你又看不见,穿没穿好又有什么区别。 但考虑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还是老老实实闭紧了嘴,没有调戏褚源。 褚源再进来,身上的官服已经换下了。 穿的是一件宽袍大袖的月白色云纹锦衣,半干的头发被束在脑后,气势不再凌厉,但浑身散发着一股疏离冷淡的气息。 夏枢对着身穿官服、气势强盛的褚源心脏哐哐直跳,紧张又脸红,但对着掩藏了气势的褚源,不管对方多冷淡,他都能欢快的、毫无心理障碍的凑上去。 因为他潜意识的就觉得这个时候的褚源会包容他的任何闹腾。 “见什么人?”他上前把住褚源的胳膊帮他引路,说道:“我刚刚吩咐红杏去小厨房给你准备些易克化的食物,既然有客人,要不再另行备些别的?” 这次褚源倒没有挣开,他道:“不用,他给你把完脉就走。” “把脉?”夏枢一愣。 到了书房,他才知道褚源是个什么意思。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坐在椅子上,悠悠地摸着胡子。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他的药箱以及夏枢那对蝈蝈笼。 “少爷,少夫人!”老大夫站起来行礼。 褚源随意抬了下手,让他免礼,然后把夏枢拉到跟前:“你帮他看看吧。” 夏枢愣愣的在椅子上坐下,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这是要干嘛。 不过他阿爹的命就是大夫救回来的,他对大夫很有好感,对老大夫也很尊重,就乖乖地坐着没动,让老大夫把脉。 半晌,待夏枢坐的背都要僵了的时候,老大夫收回了搭在他手上的手指,冲褚源摇了摇头:“没事。” 夏枢:“???” 他抓了抓脑袋,一脸茫然:“我怎么了?” 褚源没有回答他,但是表情却放松了些。 他接着道:“东西呢?” 老大夫摇了摇头:“没问题。” 高景先前一直站在老大夫身后,这个时候却突然站了出来:“少夫人,除了这一对蝈蝈笼,今儿个贵人们还有别的赏赐吗?” “赏赐?”夏枢扫了一圈三个人,顿时有些犹豫。 他原本是打算在只有两个人的私下里,把万年紫檀木蝈蝈笼被他卖了的事情告诉褚源。 毕竟万年紫檀木看椒房殿里那一圈人的反应就知道,是个贵重玩意儿。 皇后把贵重的紫檀木制成蝈蝈笼赐给他,他转眼就把蝈蝈笼卖了,叫外人知道了,肯定不太好。 他当时卖蝈蝈笼给冯二,一是他缺钱;二是他已经成功表演出了是被逼卖蝈蝈笼的,事后就算被发现,他也可以说是被逼的,罪不在他;三是冯二那货鬼鬼祟祟的,明显买了蝈蝈笼之后,不会立即拿出来炫耀,那么过段时间之后,人们的目光早已移向了别的事情,就算他拿出蝈蝈笼,估计也没多少人在意它是怎么转到冯二手上的了。 第26章 直到躺在床上, 夏枢的脑子还乱糟糟。 今晚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他下午从宫里回来,褚源晚上就叫大夫来给他把脉,还叫人检查从宫里带回来的东西…… 紫檀木蝈蝈笼被他给卖了, 现下暂时无从查证它是否有问题。 但褚源这般熟练模样, 他是不是这种事做过很多次了? 他对皇后娘娘或者说是贵人们有防备之心? 夏枢想到阿爹说阿娘离开前,就对淮阳侯府不放心,让阿爹去和侯府解除婚约…… 还有冯二无意间说的, 说褚源和他走了狗屎运,特别受贵人们的喜爱。 夏枢有自知之明, 世俗之人眼中, 他是哪一点都不讨喜,也配不上容颜绝色的天之骄子褚源。 不说世族的贵女贵双们,就是良家女子和双儿哪个不比他强? 但是受贵人们喜爱的褚源却没被赐婚贵女贵双, 他这个名声不好、一无是处的双儿却受了贵重的赏赐…… 若说是因淮阳侯府和夏家有婚约, 褚源只能和夏家姐弟成亲, 但贵人们却奇怪地绕过了他那温柔娴淑、貌美如花的阿姐,给褚源赐婚了名声极为不好、不易受孕的他…… 夏枢并不觉得自己差劲, 不值得喜爱,但他觉得那些来自贵人们的喜爱都有些莫名其妙。 若是说他们背靠淮阳侯府,才得了贵人们的喜爱, 但淮阳侯府的王夫人却明显不受皇后娘娘青睐…… “睡不着?”褚源慢慢睁开了眼。 “啊,打扰你了?”夏枢翻过身来面对着褚源,特别不好意思。 褚源昨晚一夜没睡, 夏枢怕他今晚再睡不好, 眼疾又要犯了,忙道:“你睡吧,我不乱动了。” 褚源沉默了一下, 问道:“今晚吓到你了?” 夏枢没有否认。 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但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今天一天所经历的事情,是他前十几年从未经历过的。 细想起来,总觉得处处是危机,步步是陷阱,让他既害怕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抱紧狗狗玩偶,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我猜想的那样吗?” 褚源没回答他,而是问他:“喜欢侯府的生活还是乡下的生活?” 夏枢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仔细想了想,大眼睛闪闪发光:“我喜欢有自己田的乡下生活。” 他解释道:“租别家的地,天天都得提心吊胆,生怕别家一不高兴就涨了租子。你知道租子这事儿,涨了之后就不可能降下来。我阿爹先前为了不叫租地给我家的人家涨租,每次从外边回家,都会给人家的孩子带一大堆糖果礼物。我和阿姐也就逢年过节会得些糖果,可羡慕了。” 褚源笑了一下,神情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果然是有田就满足了吗?” 夏枢见他说的轻易,瞪大了眼睛:“你以为有田很容易吗?现在有银子都不一定能买到田呢。” 他小声咕哝:“我阿爹几年前,就打算把家里的积蓄换成两亩田,给阿姐当嫁妆,但是等到现在,积蓄都没了,还没买到田。外面各种灾荒,大片的田没人种,但蒋家村靠近京城比较安全,田是没人会卖的,就算卖也是卖予熟人,旁人是抢不过的。” 褚源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对了!”说起积蓄,夏枢突然想起来自己差点忘了跟褚源说卖蝈蝈笼的银子。 他一个翻身,就从床上跪坐了起来,呼哧呼哧地翻枕头,开心道:“那只紫檀木的蝈蝈笼我卖了三千多两银子,可惜那对金镶玉的蝈蝈笼冯二不要,不然我估计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褚源:“……”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坦率地把银钱放在嘴上的双儿。 “你缺银子了吗?”他眉头微蹙,摸索着,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今儿个之前是不缺的。”夏枢瞥了他一眼,情绪有些低沉:“今儿个之后就缺了。” 褚源没听懂:“怎么……” “哎。”夏枢突然又打起了精神,拿着银票往他跟前凑了凑,笑着问道:“褚源,要养你的话,一年需要多少银子呀?” 褚源一时有些愣怔,怀疑自己不仅有眼疾,还有耳疾:“养我?” “对啊。”夏枢的声音低了下去,小声道:“今儿个我才知道,娶了我这个双儿之后,你不能继承淮阳侯府了。” 褚源:“……” 他嘴角抽了一下:“……所以你要养我?” “嗯。”夏枢鼻子有些酸,他揉了下鼻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太霸道,太坏了,不想让你娶别人,也不想和你和离,但因为我你继承不了侯府……我想多赚些银钱,叫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少受些委屈。” 褚源:“……” 他“看着”夏枢,先前一肚子的打算,登时说不出口了。 半晌,他低声问道:“你不是害怕吗?” 夏枢当然是害怕的。 因为今天晚上的事叫他清醒地意识到,侯府和乡下是不一样的。 乡下人经常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来吵去,但之后顶多就是遇见了相互给个白眼,嘲讽几句,顶天了打一架。 但侯府所遇到的争端…… 可能表面上风平浪静,你好我好大家好,背后可能就直接要了他的命。 虽然夏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有人要对侯府做什么,但猜测到某种可能的时候,他真恨不得拔腿而跑,带着他阿爹、阿姐还有二叔一家跑的离侯府远远的。 但夏枢知道现在已经不可能逃了,皇上赐婚的婚姻已经把他绑到了淮阳侯府的船上,他只能进入棋局,任人摆布。 他家里……阿爹不和侯府过多来往的做法是对的,将来若是侯府出事,他们夏家不过是被赐婚嫁了个双儿……也容易撇清关系。 他没回答褚源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才娶了我几天,你就把事情摆在我面前,难道不怕我告密?” 褚源一怔。 当即忍不住扶额笑了起来。 夏枢一脸茫然:“……我没说错吧?” 褚源摇了摇头:“你没错。” “那你笑什么?”夏枢悄悄凑近了他。 美人儿笑起来就是好看,夏枢光看着,心情就变好了。 褚源伸手,准确地一把盖住某小流氓的脸,将他往后推了推。 他敛了表情,轻笑道:“你倒是敏锐。” 夏枢嘿嘿笑:“夫君如此信任我,我自然也要相信夫君,和夫君同甘共苦呀。” 虽然才相处了几日,褚源也不甚热情,但日常相处中流露出来的对他的信任和维护,夏枢从未在旁人身上见到过。 将心比心,褚源信任他,对他好,他夏枢也会相信褚源,对褚源好的。 “你放心,我心里早有计较,不会叫你和你家人牵连其中的。”褚源笑了一下。 “好。”夏枢就是有点莫名地信任他,虽然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那世子之位,我从未打算去坐。”褚源“看着”他,轻声道:“你不必在意。” 夏枢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若是没娶我,你也会娶别的双儿?” 褚源:“……” 他无语片刻,不知道夏枢明明那么聪明,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想了想,他认真解释道:“若是没有这场赐婚,我是不会娶任何人的,不管是双儿还是女子。” 夏枢本想逗一逗褚源,听到他如此认真的回答,一下子愣住了:“没有赐婚,你不会娶任何人?” 也就是说没有皇上赐婚,他阿爹一直担心并试图逃避的婚约是继续不下去的。 他和他阿姐,谁都不会嫁入侯府。 夏枢一时之间心情异常复杂。 双儿本就不是易孕体质,不想娶是正常的。 但女子都不娶的话…… “那要是女子特别特别漂亮,也好生养,性格非常温柔体贴,你也不娶吗?”夏枢紧紧地盯着褚源,紧张到手都有些发抖了,特别强调:“她真的很好看的,天下第一好看的那种……” “小枢。”褚源出口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如果不是这场赐婚,今儿的事情,你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不止你不会遇到,其他双儿和女子都不会因嫁到侯府而遇到这样的事。” 夏枢心里一震。 褚源的意思…… 夏枢的鼻头突然有些酸。 褚源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背后被人骂成什么样了? 夏枢虽然面上不在乎别人骂他,但心里该记的仇没少记,但褚源遭受的侮辱谩骂哪里又比他少了? 他不过是面对些地痞赖子泼妇,那些人打不过他,骂不过他,只能背后嚼舌根子,但褚源面对的可不止侮辱谩骂,还有无数阴私手段,明枪暗箭。 就是这样的情况,褚源也都在温柔地为他人着想…… 夏枢心里突然就更不舍得这样的褚源了。 他一定要好好赚钱,养好褚源,还要学着去保护他。 褚源是不知道他脑袋瓜子里的想法,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惊住的。 发现他情绪低落,褚源道:“莫再去纠结长相了,长得好看我一个瞎子又看不到。” 紧接着就揶揄道:“某人不是说自己是天上地下绝世无双的美貌吗?怎么,还有哪个狂妄自大,竟敢和某人竞争天下第一的名头?” 夏枢:“……” 糟了,夸自己的时候太不要脸,差点儿露馅了! 他抓着脑袋嘿嘿装傻,赶紧转移话题:“……那个,这不是有银子了嘛,我想把侯爷给的铺子以及阿爹给的陪嫁铺子开起来。” 第27章 第二天一大早, 夏枢醒来的时候,褚源果不其然的又不在了。 床铺上也没有温度。 “大理寺又凌晨来接人了?”夏枢边洗漱,边问伺候的红杏, 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红杏看出了他的怨念, 笑道:“大理寺没来人,丑时左右,少爷自个儿坐府里的马车去的大理寺。” “啊?”夏枢抬起滴水的脸, 不敢相信道:“他自个儿去的?” 红杏把布巾子递给他:“高侍卫说少爷昨儿晚上得知少夫人因为下午被皇后娘娘召见,没能在娘家小住, 怕少夫人孤单想家, 就和上峰请了假,急急忙忙地回来陪少夫人。” “不过大理寺现在忙的紧,少爷手上的公务太多, 陪完少夫人, 他就又回去处理公务了。” “到底是什么案子, 怎么这么忙?”夏枢想起昨天大理寺去他家里抢褚源的操作,有些无语。 红杏挥退端着洗漱用具的丫鬟们, 左右看了看,凑近夏枢,小声道:“听说是盐铁案。” 夏枢眼睛嗖地一下瞪大:“盐铁案?” “听说和二皇子还有些关系呢。”红杏声音压到了极低:“皇上震怒!” 夏枢心里顿时惊涛骇浪。 盐铁历来就是李朝的经济根本。 皇子牵涉进盐铁案, 这是要谋逆吗? 夏枢突然想到一件事。 二皇子正是由皇后所出,那昨天褚源上午被大理寺的人接走,下午皇后就突然召见他, 还送了他那么一个可能有问题的玩意儿, 是不是和褚源审的案子有关? 褚源急急忙忙的回来,是怕皇后对他下手? 想到这些,夏枢一时间, 只觉得汗毛直竖,冷汗都要下来了。 不过……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有些奇怪。 红杏也有些怨气:“昨儿我本来是和红棉姐姐一起去接少夫人进宫的,但夫人说红棉姐姐一个人去就成了,就把我撂在了府门口,我没事干,就在京城里逛了逛。” 她小声嘟哝道:“好不容易可以进宫长长见识呢?” 夏枢失笑:“行了,不是说了下次带你吗?” 他心道,宫里明枪暗箭的,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这话不能和红杏说,他问道:“大理寺的案子外边已经传遍了吗?” “对。”红杏边帮他梳头,边道:“奴婢也很奇怪,但不止酒楼茶楼,连街边的小儿都在传这个盐铁案子牵涉了皇子呢。” 夏枢:“……” 怪不得皇后说她心里闷,要是他儿子被满京城的传和盐铁案有关系,他也心情不好。 “不过……”红杏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 “怎么了?”夏枢看到了她的欲言又止,略一思忖,问道:“是不是有夫君不好的传言?” 红杏惊讶:“少夫人怎么知道?” 夏枢在家里的时候听阿爹提了一句外面有流言,没来得及详细询问,进宫就听到贵双们在叨叨。 想必外边已经传遍了。 不过宫里的贵双们说话来多少有些克制,夏枢估摸着,市井里褚源估计已经被传成了暴戾冷酷,动辄对妻子家暴,对犯人施虐的煞神了。 “没事儿的话多出去转转,听到什么传闻就回来告诉我。”他道。 褚源正在审案子,到处传褚源流言的,肯定是不希望他对案子追根究底。 至于传二皇子和盐铁案有关的,紫檀木蝈蝈笼是否有问题暂无法确定,所以他也不确定皇后是否在用他给褚源警告。 若是皇后真的对他下手,那二皇子绝对洗不清嫌疑。 但若是皇后没对他下手…… 夏枢也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局势了。 梳完头,夏枢正想起身,就听有人报:“少夫人,亲家二老爷来了。” 夏枢一愣,忙站起身来迎出去,然后就见穿着一身新制细布长衫的夏河站在院子里,正局促的搓着手。 昨天夏枢正在气头上,红棉去接他,他跟阿爹打了声招呼,直接就走了,也没去管正在呜呜哭个不停的阿姐以及脸红脖子粗的二婶。 这一大早见到二叔,夏枢心里一咯噔,以为出了事,急道:“二叔怎么来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夏河正紧张地打量着侯府的红墙绿瓦和雕梁画栋,闻言一愣,忙摇手:“没什么事儿。”他伸手抚了一下有些皱的长衫,脸上带着笑,有些尴尬地道:“是侯府大早上派了马车去接我,说你有事儿找我。” 夏枢一时有些懵:“我……” 红棉及时插话:“少夫人,是少爷临走前说你白日想和亲家二老爷商量铺子的事情,叫我安排小厮,把亲家二老爷接过来。” 夏枢:“……” 他也不好说什么,咳了一声:“二叔没吃早饭吧?红杏……” 红杏非常有眼色:“早饭已经好了,奴婢们先把饭摆到饭厅里。” 丫鬟们干事都很利索,等夏枢和夏河在饭厅里坐定,早饭就都摆在了饭桌上,红棉也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进来:“少爷临走前交代了,这药得少夫人饭前喝。” 夏枢瞬间苦了一张脸:“放这儿吧,凉些我就喝。” 侯府的早饭和平常百姓家中的早饭一样,都是些粥、小菜和点心,不过量少,种类多且非常精致。 夏河正看着满桌的碟盘眼花缭乱,闻言一愣:“小枢生病了?” “没有。”夏枢将盛满莲子粥的小碗放他跟前,跟他解释:“昨儿大夫帮我看了一下,说我体寒,夫君就要大夫开了药,每日养着。” “是得好好养着。”夏河道:“你小时候大冬天的跳河里救人,寒气入体,生了一场大病,人都差点没救过来。你阿爹、阿姐吓坏了,到处求神拜佛保佑你。也幸好老天开眼,叫你挺了过来,只是咱家也没有条件,病好后到底没有好好调养,病根都落下了。” 他道:“双婿是个会心疼人的,你好好听从医嘱,把身体养好了。” “哎。”夏枢苦着脸应道。 他从小到大印象里几乎没怎么看过病,但就是对药味非常排斥。 那段二叔现在嘴里说的,阿爹之前经常提的救人记忆,他虽然有印象,但记忆模糊,估计就是那段时间烧迷糊了,喝多了药,让他一闻到药味就反胃。 “少夫人好心善呢。”红杏笑道。 红棉也跟着笑道:“好人有好报,所以就叫少夫人嫁给了少爷,不仅能好好将养身体,还被少爷捂在手心里宠呢。” 夏枢很少被人夸,脸一下子就红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主要是夫君人好。” 侯府的大丫鬟们穿着细布绸衣,头上戴着钗饰珠花,脸上略施粉黛,各个都是好颜色。 夏河一个大老粗,本来没怎么敢抬眼瞧她们,听到两人的话,他下意识的就瞅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夏枢没发现二叔的异常,见人没吃饭,忙热情道:“我喝完药得等一会儿才能吃,二叔先吃吧,等吃完饭,叫褚管家过来,说一说皮毛铺子的事情。” “哎。”夏河收回视线,心中挣扎,面上笑着接下了夏枢的话:“你阿爹昨儿晚上和我说了,我寻思着这事儿可行,货源这块二叔保证能帮你联系上,你放心吧。” 夏枢大喜:“那就麻烦二叔了。” 一顿早饭吃了半个时辰。 饭后,两人移步花厅。 “昨儿你走的早,二叔也没赶得上跟你说话。”夏河道:“不过今儿见你在侯府里的情况,也放心了许多。” 夏枢昨儿生气离开,今儿回想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并不后悔。 他没提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昨儿事情都办的怎么样了?” “都办完了。”一提到这个,夏河就脸上放光,佩服道:“侯府的下人办事就是不一样,干脆利索。昨儿上午,那些在村里聚众闹事的人就全被收押了,估摸着得吃些苦头才能放了他们。蒋春、蒋盛以及蒋老太婆,被关进大理寺,后续得等审讯结果出来。小枢……” 夏河脸上挂着喜意,激动道:“这次真的要多谢双婿了。” “你二婶爹娘给她留的田产,已全从蒋干那里夺了回来。” “真的?”夏枢惊喜。 二婶的爷爷奶奶是蒋家村人,只有二婶的娘一个闺女,家里又有几十亩田产,为了把田产留给闺女,就给二婶的娘招了赘。 只是二婶的娘和爹也只生了二婶一个闺女,本来也是打算给二婶招赘的,但两人没熬住,在二婶十岁的时候就去了,留下二婶一个人被蒋干接到家中养着。 蒋干为了贪下二婶爷奶爹娘留给她的田产,不承认二婶的娘招赘了就有继承权,不仅不叫二婶爹娘进祖坟,牌位进祠堂,还一直想把二婶嫁出去。 二婶一个孤女没办法,田产被蒋干把持着,没人愿意做她的赘婿,大闹一场后,逼得蒋干答应让她爹娘进祖坟,牌位进祠堂,她也妥协,田产让蒋干帮忙管理着,她嫁人。 后来二婶在村里待不下去,就嫁给跑商歇脚在蒋家村的二叔去了北地。 北地饥荒,夏家一家子又跟着二婶回到了蒋家村。 一来一去都二三十年了。 二婶也终于拿回了她爷奶爹娘留给她的田产。 “千真万确。”夏河咧开嘴笑道:“昨儿你二婶激动的一晚上没睡,今儿早上见侯府派马车来接我,还高兴的不行,要我好好谢谢双婿呢。” 夏枢也为二叔二婶高兴,有这四十多亩田在,二叔二婶就可以在蒋家村扎根了。 若是他这边粮铺再开起来,帮助二叔把村长坐稳,他们一家子就再也不用天天担心被人赶来赶去了。 第28章 花厅外的红杏和红棉一看夏枢出来, 赶紧跟上:“少夫人。” 夏枢心里憋闷,一阵疾走,直到冲回到卧房, 抱着狗狗玩偶, 心里才好受了些。 “少夫人?”红杏和红棉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夏枢吸了吸酸涩的鼻子:“你们出去吧,我想静一会儿。” 红杏和红棉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慌张。想了想, 她们道:“少夫人,今儿的事情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 也不会告诉少爷。少夫人放心, 我们一定会帮着少夫人防着那些想抢少爷……” “你们告诉他吧。”夏枢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睛中的情绪。 红杏和红棉一愣,没想到少夫人如此单纯, 忙急道:“不能告诉少爷, 万一少爷动了心思, 少夫人你这才成亲几天,还没有孩子, 没个保障……” “他不会娶别人的。”夏枢道。 “不会娶别人?”红杏和红棉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说法太天真了。 红杏劝他:“少夫人你莫犯傻,少爷虽然宠你, 不愿意娶别人,但侯府就只剩少爷和二少爷了,没有孩子, 迟早有一天侯爷和夫人也会让少爷另娶他人, 给侯府开枝散叶的。少夫人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尽快给少爷生个孩子。没孩子之前,一定要对那些有企图的人严防死守。” 红棉也道:“少夫人莫看淮阳侯府褚家是百年世家, 实际上侯府旁支血脉几乎断绝,而嫡支血脉也只剩少爷和二少爷两个了。现在少夫人新婚,侯爷和夫人不会说什么,若是一年半载的,少夫人还没消息,少爷就算不想另娶,也由不得他了。” 夏枢怔怔的,没说话。 红杏和红棉见状,只好退出了卧房。 夏枢抱着玩偶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就开始翻他的小箱子。 他第一次嫁人,没有阿娘教导,也不晓得嫁人之后夫君要纳妾或者再娶平妻,他该是个什么态度。 看二婶想把他阿姐嫁到侯府做平妻,想来是不在意二叔娶平妻的。 但夏枢在意,他想霸占褚源,想让褚源只娶他一个。 至于褚源将来会不会娶别人,娶了的话是自愿的或者是被迫的,夏枢目前不想去思考自己到时的心情。 他只知道,若是褚源娶别人的时候,侯府没出问题,不说新娶进来的人会怎样,就是他家里的二婶绝对会骂他吃里扒外不帮阿姐,阿姐也绝对会怨怪他。 夏枢了解两人,知道以阿姐细腻敏感、动不动掉眼泪的性子及二婶护短的模样,绝对会闹的他鸡飞狗跳,让他天天不安生。 到时候他估计得承受侯府和家里的双面夹击,焦头烂额。 阿爹…… 算了,阿爹跟他一样的性子,说理说不清,既不能骂人又不能打人的时候,只会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直接背着包袱远远离开糟心之地。 褚源现在对他好,他记得这个情,同时也会好好待褚源,但将来谁都说不准,毕竟就算是亲密的家人为了某些利益都会算计他,旁人就更不可能按照他的意愿来行事了。 所以不管褚源有多好,他都不能依赖他的好过活。 人心易变,他二叔二婶还有阿姐就是例子,他得依靠自己过活。 为了将来不出现被侯府娘家双面夹击的情况,夏枢觉得他得做好两手打算。 一是铺子要继续开,攒钱养褚源,帮二叔站稳脚跟,同时也给自己攒点小私房,二是武艺也不能放下。 万一两边都闹腾他,让他不能安心过日子,他就买把刀,直接背着包袱,出去闯荡,不管是跟阿爹一样跑镖,还是给人做护卫,只要养活得了自己,能顺便帮他那可怜的阿爹找找阿娘就成。 夏枢的心愿很简单,有一块田,有一个安稳和睦的家,家里有他想保护的也愿意维护他的人,大家一起安心过日子,就足够了。 若是心愿没法达成,他就不考虑其他了,专心孝顺他阿爹,帮他阿爹找阿娘得了。 反正日子都是要过的,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总要有个念想,有个目标。 夏枢想通之后,心里顿时畅快了许多。 他把箱子里的粗布短打拿出来换上,合上箱子就出了卧房。 “少夫人!”一看他的打扮,红杏和红棉就慌了,手足无措道:“你要回娘家吗?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夏枢笑了一下,他伸了个懒腰,短打虽然布料粗糙刮人,但穿着就是比宽袍大袖的锦衣利落。 他边活动着胳膊腿,边道:“我想练一练,好久没练武了,身体都上锈了。” 侯府给他准备的衣服都是宽袍大袖,穿着是好看,干活儿动作起来就不太方便。 “练一练?”红杏和红棉同时一愣。 两人都以为他为刚刚的事情生了气,要回娘家,没想到他竟然要练武? 虽然少夫人一个双儿练武听着有些怪怪的,但见他心情不像刚刚那么低落,两人都松了口气,忙热情道:“府里有个小校场,虽然荒废了,但地方天天都有人打扫,也宽敞……” “带我过去。”夏枢豪爽挥手。 夏枢先前转过侯府,侯府面积不小,主人却少,东南角的许多小院空着没人住,大门都是锁着的,所以他也就没到东南角的校场看过。 “校场旁边的院子先前是三爷住的。”红棉给低声给夏枢介绍:“后来三爷没了,院子就空下来了,旁边的校场没人用,也荒废了。” “三爷?”夏枢没听过这个人:“是侯爷的弟弟?” “是。”红棉脸色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就变成了自豪神色:“三爷和大爷一样,都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呢。” 侯府的大爷褚风,夏枢听他阿爹讲过,是个像老侯爷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儿,从小就被侯爷带在身边,在战场上长大,戎马倥偬,战功卓著,二十多岁官拜骠骑大将军,带领李朝将士,击破异族大军,歼灭异族王室,使得异族分裂,此后多年未能再集结起大规模的军事力量侵犯李朝,李朝北地得以喘息,褚风以此成为李朝百姓心中的大英雄,淮阳侯府的声名也达到最盛。 可惜褚风多年征战,伤病缠身,击败异族之后没多久就旧伤复发,英年早逝。 李朝百姓扼腕叹息,痛哭流涕,自发为褚风在各地设了祠堂,定期祭拜。 夏枢的阿爹曾在褚风手下当过兵,非常佩服这位继老侯爷之后的李朝战神,日常会念叨几句,所以虽然夏枢出生的时候,褚风大将军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但他依旧对褚大将军印象深刻。 但褚三爷…… 他还真没听过。 “三爷是什么时候过世的?”他好奇道。 “永康元年。”红棉顿了一下,垂眼道:“战死沙场。” 夏枢心道怪不得,永康元年他才刚出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他阿爹那个时候已离了北地,对这个在北地打仗的三爷不熟悉也是正常的。 不过褚家的那两位爷去世的时候年纪轻轻,都尚未成亲,那一代的男人就只剩侯爷褚霖一个,褚霖膝下也只有褚源和褚洵…… “少夫人。”红棉叫了声。 夏枢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 红棉咬了一下唇:“以后若是有人说三爷的坏话,你一定不要信。” 夏枢一愣,眉头皱起:“坏话?什么坏话?” 红棉没说是什么坏话,她坚持道:“就是一些坏话,像外边传少爷的那些一样,都不要信。” 她眼眶有些红:“褚家的男人没有孬的,外边的那些流言都是没安好心。” 夏枢从来就怕姑娘哭,忙安慰她道:“我知道,我一个褚家的少夫人当然会相信自家人,相信别人骂自家的话,那不是傻子嘛。” 红杏也忙道:“红棉姐姐莫哭,我们都不会搭理外边那些说坏话的人的。” 红棉有些不好意思,她擦了一下眼角,开始转移话题道:“校场里日常都摆了一些武器,也没有人动,少夫人可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平常她是不可能说出让少夫人一个双儿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武器的话的,话题转的太急了。 夏枢也没发现,一听有武器,高兴的不行。 他这个没见识的双儿,之前最想要的东西就是他阿爹手上的那把刀了,但阿爹却把刀给当了,换了银子买铺子给他做嫁妆——想到这个,夏枢当即就做了决定,等铺子赚了钱,他就把阿爹那把刀给赎回来。 校场占地不小,他们进去的时候,看到旁边果然摆了个武器架,架子上刀枪棍棒十八般武器都有。 夏枢激动地取下一把刀,叫红杏和红棉离远些,便开始唰唰武了起来。 红杏和红棉本也只是当夏枢心情不好,想发泄发泄,现在看他武起刀来虎虎生威,顿时满眼震惊。 这一武就是半天,夏枢武的是酣畅淋漓,心情畅快无比,连中午都多吃了一碗饭。 中午午休过后,夏枢就顶着大太阳又跑到了校场上,开始扎马步,耍枪弄剑。 侯府里没有长辈管着,红杏和红棉怕他静下来又想起早上的不快,见他得趣,也不敢扰他,尽职尽责地端水倒茶,忙前忙后地擦汗照顾。 这一耍就是一个白天。 天黑下来之后,活动了一天,身上又酸又痛但特别畅快的夏枢收了招式,离开校场回了他和褚源的小院子。 晚上褚源会回来,夏枢想等他一起吃,叫丫鬟们准备了洗澡水,好好地洗了个大澡。 谁知道洗完澡,刚穿好衣服,院子里就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谁叫你动我的东西的?”没一会儿,褚洵个愣头小子手里握着刀,在红杏、红棉一众丫鬟们的阻挡下横冲直撞地闯进了外间。 第29章 “你们在干什么?”褚源嘴角抽了一下, 装作没听到某个小流氓刚刚的话,板着脸进了屋。 “大哥,他好生流氓……”褚洵一看大哥回来了, 赶紧如见救星般的迎上去, 既囧又气,委屈巴巴道:“他怎么一点儿都不像个双儿,他……” 褚源沉了脸:“你先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褚洵一噎, 顿时更委屈了,但还是低着头老老实实咕哝:“要尊重大嫂。” “但是……”他猛地抬起头, 控诉道:“他用了我的刀, 动了我的武器,还去了校场……我的东西不许别人碰!” 夏枢放飞自我被抓了个正着,原本脸红的滴血, 见褚源进屋, 脸撇向一边, 没敢看他。 此时听到褚洵的话,不由得有些愕然, 忙向褚源解释道:“我不晓得那是他的,不能动。” 红棉此时也慌了,忙跪下道:“少爷, 都是奴婢的错。先前夫人命令禁止二少爷去校场,校场就空了下来,奴婢以为那处没人用, 见少夫人心情不好, 便带了他去……” “都是奴婢的错,少夫人完全不知情,是被奴婢带去的。”她爬伏在地上, 吓的身子直抖。 褚洵顿时有些讪讪的,但很快就梗着脖子道:“要是没人用,怎么会每天都有人去打扫,各类武器也天天保养……” 他的声音在褚源越来越沉的表情下,逐渐消了音。 “你们都出去吧。”褚源神色淡淡地“看向”红棉。 红棉登时松了口气,忙从地上爬起来,跟在红杏身后小跑着出了屋。 呼啦啦的一下子,屋里就只剩褚源、夏枢、褚洵三人了。 夏枢有些懵,他抓了抓脑袋,有些无措地跟褚源保证道:“我今儿不晓得,以后绝对不会再动他的东西了。” 褚源向他伸出手。 夏枢一愣。 这还是褚源头一次主动亲近他呢。 心里一喜,赶紧上前抓住,声音里带了些小雀跃:“怎么了?” 褚源摸索着,慢慢把手移向他的脑袋,揉了揉,温声道:“晚饭吃了吗?” “还没呢。”他一提,夏枢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夏枢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原本是想等你回来一起吃的。” 褚源笑了一下:“我去洗个澡,你先去饭厅,我等一会儿就到。” 夏枢想问褚洵这件事怎么办,但见褚源没打算在他面前提的样子,就嘿嘿笑道:“那我就先去了,你们快点儿过来。” “好。”褚源温声应道。 夏枢瞥了一眼褚洵,见他正梗着脖子,没有回话的意思,便撇了一下嘴,走了。 夏枢走后,褚洵低声嘟哝:“他有什么好的,你竟然对他笑,说话还那么温柔。” 褚源神情冷冷地道:“五百张大字。” “他……” “一千张!” 褚洵顿时怂了,手忙捂住嘴,可怜兮兮地求饶道:“我不说他坏话了,大哥你别再往上加了。” 褚源不为所动:“没有下一次了。” 褚洵顿时白了脸。 “褚洵,我说过,你若能接受这个大嫂,就要像尊重我这个大哥一样去尊重他,甚至是去保护维护他。”褚源声音隐隐带着怒气:“你若不能接受他,可以离远些,但你不能口头上欺辱他,行为上排挤他,甚至找着一个借口就想来找他的茬,为难他。” “大哥,我……”褚洵瘪了一下嘴,还是忍不住气道:“我就是为你感到委屈,凭什么是他,凭什么非要你娶他,那么多好双儿好姑娘……” “如果不是他……”褚源表情淡淡的送出一个炸雷道:“我是不会成婚的。” 褚洵一愣,难以相信地道:“不会成婚?” “为什么?”他问完之后,立马想到一种可能,急的走到褚源跟前:“大哥,阿娘虽然对你严厉了些,但她并没有说不想让你当世子,你不用娶双儿来跟他怄气……” “褚洵。”褚源捏了捏眉心,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今儿晚上莫吃饭了,好好醒醒脑子。另外,一千张大字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才可以再去校场。” “大哥!”褚洵哀嚎一声,觉得天都要塌了。 夏枢并不知道褚家两兄弟之间的对话,喝完药之后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褚源就洗了澡,换了一身新衣走过来。 夏枢从高景手里接过他,把他引至座位上,然后高高兴兴地在他旁边坐下:“这是我们成婚以来,第一次一起吃饭呢。” 褚源一愣,内心顿时有些愧疚。 正想说什么呢,嘴唇便被一个硬硬的东西给戳住了。 “平时都是谁喂的你?今儿由我喂你吧。”夏枢手持一个细瓷调羹,里面是一勺粳米粥,大咧咧戳在褚源嘴边,眉眼生光,一脸的跃跃欲试。 夏小枢心里打定了主意,要趁着吃饭喂饭,给褚源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温柔体贴,证明先前那个放飞自我怼到褚洵怀疑人生的夏枢只是褚源的错觉。 褚源:“……” 他忍了一下,到底没忍住:“……我是有眼疾,手又没断。” 夏枢挠了一下脸蛋,遗憾道:“好像也是哦。” 他刚想放下调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奇道:“你自己吃饭,难道就不怕戳到鼻孔里吗?” 褚源:“……” 其实上一辈子,两个人短暂的相伴逃亡期间,他有好多次都想捂住这双儿的一张嘴。 但考虑到太过失礼,褚源到底忍住了。 想想先前刚回来的时候,听到这小流氓的一通豪放言行,再想想褚洵被怼的哑口无言…… 原来小的时候就已经是这种一开口就能怼死人不偿命的德性了。 不过褚源想,现在这种被招惹了就拉开架势,劲头十足地开口怼人,嘴巴上绝不吃亏的模样,总比上一辈子吃足了亏,憋出了一身刺,开口就能扎死人的强。 “对了。”夏枢左右看看,总算发现少了一个人:“褚洵呢?” 他往门口探了探头:“他不吃饭吗?” 褚源慢慢抚着小瓷碗,随口道:“今儿先生布置的功课没做完,回去补功课了。不用管他,他饿了自然会找吃的。” “哦。”夏枢忍不住感慨:“看来去学堂也挺辛苦的。” 他心道若是褚洵以后少些招惹他,他也不是不可以少挤兑那愣头小子一些。 褚源不置可否,说道:“不是肚子饿了吗?赶紧吃饭吧。” “哎,好的。”夏枢笑眯眯地端起碗,呼噜噜喝了一大口粥,又吃了一口小菜,极力赞美道:“好香,好好吃,你也赶紧吃。” 褚源原本是没什么胃口的,听他如此夸张,有些忍俊不禁,不由得端起碗,也小小地抿了一口粥。 红杏和红棉见他动了筷,忙高兴地上前,想帮着布菜。 夏枢却挥了挥手,拿起公筷,积极道:“我来,夫君想吃啥,我给你夹碗里。” 他嘴上继续叭叭:“你瞧瞧,虽然我外表粗放,内心其实挺温婉乖巧,体贴含蓄的。” “是吗?”褚源似笑非笑:“哈喇子悄悄流成一条护城河?” 夏枢:“……” “噗嗤。”丫鬟们实在没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夏枢:“……” 夏枢脸红的几乎冒烟。 他根本没想到看起来挺冷淡矜持的褚源会拿这种话调侃他。 他是个荤素不忌的小流氓,但褚源可是个世家贵公子呀。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忍着脸发烫,脖子一梗,大方道:“我就是稀罕美人,对着美人的脸就特别有食欲,心情好。流流口水咋地啦?我又没肖想美人的清白……” “咳。”褚源差点呛到。 随即耳尖微红地轻声呵斥他:“怎能如此肤浅。” “我也不想只看颜色这么肤浅呀?”夏枢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这样……” 他忽地趴在饭桌上,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褚源,颇不要脸地嘿嘿笑道:“美人儿今儿晚上从了我,帮我医一医这肤浅的毛病?” 褚源:“……” 丫鬟们:“……”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褚某人顶不住了,故作镇静地起身。 夏枢见他才吃了一小口,也不敢再逗了,忙站起身来,热情道:“……别怕,别怕,我又不会真吃了你,吃饭也是很香的。” 褚源:“……” 丫鬟们:“……” 褚源彻底阵亡。 丫鬟们则是目瞪口呆。 没见过比少夫人还大胆的双儿了,竟然敢去调戏他们日常不苟言笑的少爷,竟然还叫他调戏成功了。 少爷的耳朵都红了。 不仅如此,少爷竟然没有生气! 丫鬟们五体投地,极为佩服。 少夫人太强了! 然而当吃完饭躺在床上,强悍的少夫人夏枢则哼哼唧唧了起来。 长时间没练武,今儿个忽地一练,浑身都跟散了架似的,酸软无力,难受的紧。 褚源被他扰的睡不安生,捏了捏眉心,轻斥道:“叫你不知节制!” 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坐起来,伸出手道:“被子掀开躺好,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夏枢:“!!!” 他吓的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抱着被子挡在身前,不敢相信道:“揉揉?” 褚源听到他的动静,不由得好笑:“怎地,不是很大胆吗?” 夏枢脸一下子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屁股悄悄往后挪了挪,小声嘟哝:“那又不一样,我还没叫人碰过身体呢,不习惯。” 褚源都被他气笑了:“怎么不一样,我还没被人调戏过呢,你让我习惯了?” 第30章 接下来, 夏枢为自己的口无遮拦付出了惨不忍睹的代价。 褚源冷着脸,把他翻来覆去地给揉了个遍。 夏枢被摁在床上,挣扎不过, 只能抱着狗狗玩偶哇哇惨叫, 大喊救命。 那个痛不欲生的惨叫声,把外间守夜的红棉吓的瑟瑟发抖,最后一咬牙冲进里间,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求道:“求少爷放了少夫人吧。” 正摁着人, 用力按摩的褚源:“……” 抱着狗狗玩偶, 装模作样喊疼的夏枢:“……” 两个人都是一僵。 “糟了!”夏枢一拍脑袋,一跃从床上跳了起来,慌乱地拉着褚源的衣服, 急的在床上转圈圈:“怎么办?刚刚不该叫那么大声的, 明儿个外面又要传你家暴我了。” 褚源:“……” 红棉:“???” 他们住的院子靠近侯府院墙。 上次王嬷嬷不过惨叫了一声, 就被外面传褚源家暴他…… 夏枢觉得明儿起来,褚源的名声绝对又要惨不忍睹了。 红棉傻眼了:“少爷没家暴少夫人吗?” 夏枢:“……” 褚源:“……” 夏枢看了一眼冷着脸的褚源, 尴尬地咳了一声:“闹着玩的,闹着玩的。” 他连忙挥手:“红棉姐姐你回去休息吧,不用守夜了。” 红棉偷偷瞄了一眼脸冷的跟冰块似的少爷, 吓的嗖地一下收回目光,垂着头啥话也不敢说,爬起来拎着裙子就跑。 夏枢还在纠结褚源的名声, 扒拉着人家, 生无可恋道:“……怎么办?” 褚源已经给他按的差不多了,闻言也没什么表情,摸索着掀开被子:“早些睡吧。” 夏枢:“……” 夏枢有些怂怂的, 拿玩偶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大眼睛骨碌碌转,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呀?” “没有。”褚源躺好,静静地闭上了眼:“褚洵那小子不用搭理他,他起的早,你俩碰不上。明儿个想练武的话,可以直接去,我叫褚管家给你准备好兵器。” 夏枢眼睛一亮,丢掉玩偶,嗷呜一声就扑向了褚源,开心道:“褚源,你太好啦!” 褚源伸手,果断地盖在他脸上,将他推开,轻斥道:“好好睡觉。” “好好好!”夏枢立马顺杆抓住他的手,往床上一倒,被子胡乱一盖,就迅速地闭上了眼睛。 褚源:“……” 他挣了一下……没挣开。 对方抓的紧紧的。 褚源无语:“……你不是说只要美人没对你动心,你就不会动他一根手指吗?” “呼噜噜……”夏小枢瞬间回以爆响的呼噜声。 褚源:“……” 原来还是个装聋作哑,说话不算话的小流氓! 第二天早上,夏枢起来的时候,褚源已经走了。 “少爷丑时走的。”红杏积极道:“说以后晚上都会回来,叫厨房备饭。” “真的吗?”夏枢惊喜。 “真的。”红杏微微笑了一下,之后犹豫了一瞬,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少夫人,对不起!” 夏枢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红杏姐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少夫人。”红杏不敢抬眼,愧疚道:“今儿早上少爷问我少夫人为了什么不高兴,我就……” “就跟他说了?”夏枢表情淡淡的。 “嗯。”红杏哭道:“我对不起少夫人,我……” “行了。”夏枢转过身,面向铜镜,不在乎道:“继续梳头吧。” 红杏一愣,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少夫人,少爷已经知道了亲家二老爷的……” “我所有的事你都可以告诉他。”夏枢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真的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 嫁入侯府不过几天,黑糙的脸蛋就已经变得光滑柔软。 头发不再枯黄,面色不再苍白,皮肤健康光泽,衬得一双黑碌碌的大眼睛,越发水润。 夏枢想,若是阿姐嫁入侯府,想必会变得比先前更好看,比他好看一万倍。 但是除了侯府和宫里的人,包括他阿爹都不晓得,这一场赐婚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夏家的女儿是不能嫁入褚家的。 要么是夏枢嫁入侯府,要么就是婚约作废。 家里二婶、二叔和阿姐的想法夏枢能理解,毕竟这么好的可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机会,为啥不能让姐弟俩同时享有? 他们都简单的以为,只要夏枢让步,把夏家愿意再嫁一个漂亮好生养的女儿的消息告诉褚源,褚源就会心动,就会娶了夏家的女儿。 所以他们逼迫夏枢,并且以防夏枢只顾自己不顾阿姐,就当着丫鬟们的面说出夏家的打算,来逼夏枢必须跟褚源递送夏家的意愿。 夏枢是被伤了心的。 被家人算计,没有比这更能伤夏枢的了。 但是,毕竟是他的二婶、二叔和阿姐,阿爹不在的时候,照顾他养育他长大,他不可能为了这一件事情,就断绝关系。 他只是心凉了。 二叔的那些话,夏枢没法告诉褚源,他开不了那个口,但他又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瞒着褚源,变成了二叔他们眼中的小人。 红杏歪打正着告诉褚源,夏枢心里也着实松了口气。 “少夫人嫁入侯府之前,少爷也是这么交代我们的呢。”红杏见他是真不在意,便擦掉眼泪站了起来,笑着继续帮夏枢梳头发。 “交代你们什么了?”夏枢一愣,没反应过来。 “少爷说,他的事情我们不用瞒少夫人,少夫人问什么,我们若是知道,就告诉少夫人。”红棉在旁边道。 夏枢一愣:“他这么说过?” 红杏点了点头:“是的,我们都被交代了呢。” 夏枢鼻头突然一酸。 连家里人都对他有所算计,褚源却如此毫无保留地待他…… 夏枢心里发誓,若是褚源没有娶别人,不管侯府以后如何,他夏枢都会陪着褚源上刀山下火海,永远不离不弃。 红棉感慨:“少爷真的很宠少夫人呢。” 夏枢揉了一下酸涩发烫的眼睛,撇嘴道:“……你昨儿还怀疑他家暴我呢。” 红棉:“……” 红棉顿时红了脸,低声嘟哝:“是昨儿个少夫人叫的太大声了……” “叫的太大声了?”红杏惊叫,随后脸一红,像是明白了什么,轻轻瞥了夏枢一眼,不好意思道:“那少夫人今儿可得好好补一补身子。” 夏枢:“……” 是不是哪里不对? 吃过饭,夏枢稍稍消化了些,便带着红棉和红杏去了校场。 昨晚褚源帮他按摩,他疼的是死去活来,但一觉醒来,身上的酸疼不适几乎没有,别提多利索了。 所以他麻溜地跑到校场,想看看褚管家给他准备了什么兵器。 但看到校场武器架上那把刀把上缠着红布的大刀时,夏枢还是惊住了。 他箭步冲向武器架,一把将刀拿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假的。 “我阿爹的刀怎么会在这里?”他高兴的都快晕了,大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刀,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 这把刀是阿娘送给阿爹的,阿爹带在身边近二十年,日常都爱护的不得了。 为了给他凑嫁妆,阿爹才把刀给当了。 夏枢既感动又心疼阿爹,打算等赚了银子就把刀给赎回来,还给阿爹,让阿爹带在身上继续当个念想。 没想到还没赚到钱,刀就跑侯府里了! 夏枢激动的不能自已,连手都在不由自主地抖着。 褚管家微微一笑:“少爷先前带回来的。” 夏枢:“……” 他抿了一下唇,努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麻烦褚管家了。” “都是奴才应该做的。”褚管家行了个礼,就告退了。 等褚管家一走,夏枢就嗷呜一声叫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啊!” 夏枢抱着刀围着校场就疯狂跑了起来,边跑边叫:“啊啊啊啊啊啊褚源太好了,我好喜欢美人儿呀!” 红杏&红棉:“……”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悄悄捂住脸,就当不认识场里那个跟个小疯子似的撒欢的人。 夏枢兴奋了一天,晚上褚源回来的时候,他直接一把扑了上去。 “褚源,我好喜欢你!”他笑弯了眼,抱着褚源的腰又蹦又跳,把褚源一丝不苟的官服给蹭的起了皱。 褚源从来没和人这么亲近过,夏衣单薄,体温透过衣物传到他身上,他什么都能感受到,甚至包括对方“咚咚咚”的心跳声,一时之间,整个人都要僵了。 他身子绷的紧紧的,冷着脸,一把拎住小流氓的后衣领,冷斥:“还不放开,成何体统?” 脸色虽冷,但手上却没用劲,夏枢个牛皮糖粘的依旧紧紧的。 要是以往,夏枢肯定要怂的一把跳开,然后胆战心惊是不是惹了褚源不高兴。 但此时,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褚源是不会生他气的。 他暴露出来的所有本性,褚源都不嫌弃。 不仅如此,褚源还在试图包容他这些和褚源所受教养格格不入的行为。 夏枢吸了吸鼻子,脸蛋大胆地在褚源胸膛上蹭了蹭,然后抬起头,目光灼灼:“褚源,我想染指你的清白了。” 褚源:“……” 事实上,夏枢一个只会打嘴炮的流氓双儿当然没能染指美人成功。 他被褚源毫不留情地拎着后衣领,提溜到墙边,面壁思过去了。 褚源板着脸训斥他:“从明儿开始,再敢如此,你就和褚洵一样,一百张大字。” 第31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 夏枢就被丫鬟们摇醒了。 “少夫人,快起了,不然上学要迟到了。”红棉一边叫粗使丫鬟们把洗漱用具摆好, 一边麻利地给夏枢拿衣服。 红杏把夏枢摇醒后, 就赶紧上手帮着穿。 “怎么这么早啊?”夏枢打了个呵欠,眼皮子都没挣开,闭着眼睛站立不稳地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胡乱套。 “哎哟,少夫人你别动了, 我们来吧。”红杏拍了一下他的手, 和红棉两人急急忙忙地给他套衣服。 “府里的学堂不在京里,距离有些远,少爷要带你先去拜见先生, 再赶去衙门, 所以有些急。”红棉道:“一会儿要是困了, 就在马车上睡一会儿。” “少爷?”夏枢一下子清醒了,揉着眼睛, 转头问道:“夫君没走?” 他看了一下窗外,天微有些亮光:“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卯时了。”红棉应道:“日常少爷这个时候已经在衙里办公了。” “啊?”夏枢抓了抓脑袋,扫了一眼屋子, 没见褚源:“夫君呢?” “去校场了。”给他穿好衣服,红棉松了口气,笑道:“少爷每日丑时就去衙里, 顶多能和起来练武的二少爷碰个面, 说几句话,今儿正好有空,就去校场考较二少爷了。” 夏枢惊了一下:“褚洵竟也起那么早?” 红棉笑道:“奴婢也是今儿才知……” “嘿,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啊!”外间传来的声音突然打断了红棉的话。 褚洵欠揍的声音继续道:“从今儿开始,少爷我就天天来寻你上学,看你还能睡得了懒觉!” 夏枢面上撇嘴:“那就放马过来,小爷还能怕了不成?” 实际上心里却不由得有些感慨。 侯府的少爷们莫看锦衣玉食,日子过得比普通百姓勤勉多了。 在家的时候,除了农忙时节要起早贪黑干活儿,他日常都是睡到天亮才起来的。 到田里拔拔草,在田埂子上转悠转悠,和小猫儿聊个天打个屁,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日子说累也累,但说悠闲也悠闲得紧。 看看褚源和褚洵,吃得好住得好,但是日日都睡的比猪晚,起的比鸡早,比他辛苦多了。 他感慨着,倒也不抗拒这样的日子,快速地洗漱完,就出了里间。 外间褚洵嘴欠完就去换衣了,褚源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高景弯着腰,正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夏枢一出来,他们便停了话头,抬起头来看着他。 “去吃饭吧。”褚源站起身来,摸索着要往前走。 夏枢赶紧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光明正大地摸了一下,嘿嘿笑道:“我给你带路。” 褚源“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一百张大字。” “没问题。”夏枢爽快地应道:“等我识了字,天天给你写大字。”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你到时候可别哭。” “我从来不哭。”夏枢拍胸,仰着下巴大大咧咧道:“为了美人,我就是泡到墨池里都愿意。” 褚源:“……” 算了,论打嘴炮,放话撩,就没人能干得过小流氓。 褚源干脆闭了嘴,随着他往饭厅走去。 侯府的学堂位于京城东北方向十里左右的京郊。 侯府一行人坐着马车,卯时二刻从京城西门出发,卯时三刻就到了地方。 看着大院子里掩映在青翠竹林中的一排排房子,夏枢惊叹:“学堂好大、好文雅呀。” “是不是有好多学生?”他好奇地问褚源。 褚洵撇嘴:“怎么这么没见过世……” 话还没说完,就瞥见他哥的脸冷冰冰地对着他,赶紧住了嘴,低着头哼了一句:“我去上课了。”然后背着书包就赶紧溜了。 “府里的学堂只有六个学生。”褚源伸手摸索着摸了摸夏枢的脑袋,拿出手杖,在高景的带领下往院子的东北角走去,说道:“都是些关系出了五服的旁支。” 他神情淡淡的,语气也听不出个情绪,但夏枢想着,若是自己的叔叔伯伯爷爷堂哥堂弟一大家子全部战死沙场,埋骨北地,连旁支血脉都硕果无存,诺大的家里只剩冷冷清清的几口人,他肯定也会难受的。 于是忙伸手抓住褚源的手,保证道:“我晓得了,我会在书院帮你照着他们的。” 褚源:“……” 前面领路的高景:“……” 高景忍着笑道:“少主的意思是,旁□□些学生关系远些,少夫人不用害怕他们,若是有人欺负少夫人,少夫人尽管跟少爷说。” 夏枢:“……” 夏枢顿时有些小囧,抓着脑袋哈哈笑了一下:“哈哈是吗?我晓得了。”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 他原本还担心夏枢怕生,现在看来,这小流氓真的是没一点儿怕的,他咳了一声继续道:“……这院子原本是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两家合开的学堂,现在分开了,东边是淮阳侯府的学堂,西边是燕国公府的学堂。” “你日常和褚洵一起上下学,家里会有马车接送,莫乱跑。” “我晓得的。”夏枢道。 京郊荒凉,这一代除了这一处大院子,旁边都是些常年失修、形容破败的房屋,再往东北远些,是一些村舍庄子。 估摸着平时也没人过来。 褚源带着夏枢,把学堂转了一遍,又带着去见了先生。 先生是个年纪大些的老头儿,童颜鹤发,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夏枢敬了拜师茶之后,褚源就道:“高景带你去学堂,我和先生说两句话就回去了。” 夏枢顿时有些不舍,下意识拉着他的手不放,嘟囔道:“今儿不能休息吗?” 褚源耳尖有些红:“先生见笑了!” 夏枢一愣,抬起头,这才发现老头儿正抚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呢,顿时有些羞囧,嗖地一下放开褚源的手:“那夫君你和先生讲吧,我走啦。” 说完,便一甩手,火急火燎地溜了。 “是个活泼孩子。”先生笑道:“适合你这个闷性子,也是你娘会喜欢的孩子。” 褚源怔了一下,随即敛了笑,沉默了一会儿后,捏了捏眉心:“明后年,我打算把他送去皇陵。” 先生一怔,眉头皱起:“可是你不喜他?” 褚源苦笑:“我现今哪里有这心思。” 褚夏两家的婚约,表面上是夏家占了大便宜,实际上却是个大坑。 上一辈子没有皇上赐婚,侯爷也从未提起过两家的婚事,褚源起先并不知晓婚约之事。后来侯府覆灭,他被死士刺杀的时候为夏枢所救,才从哭的肝肠寸断的夏枢那里知晓了褚夏两家的婚约。 同时也知晓了夏枢所承受的家破人亡的根源就是这所谓的婚约。 这一辈子褚源原本打算是找到夏枢,把他一家送往一个安宁平静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一生,谁料刚有了上辈子记忆,第二天皇上就赐了婚。 褚家本就受某些人忌惮,哪里能再抗旨? 加上赐婚后,褚夏两家的婚约放在了明面上,若是褚家不应,夏家遭受的算计与暗箭估计比上一辈子还狠。 思虑再三,褚源说服侯爷,最终应了这门皇上赐婚的婚事。 只是,他并没打算把夏枢留在这风雨飘摇的京城里。 “我希望他可以远离是非之地。”再也不用承受家破人亡、亲人离散之苦。 小流氓说自己从来不哭,褚源也希望他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哭。 先生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主就好,不过无论如何,得先有个子嗣。” 褚源皱眉:“舅公……” “我知道你在担忧,也猜得到你的打算。”这次老头儿却很坚持,沉声道:“但是,不管是褚家还是……” 他顿了一下,低声道:“都需要你的子嗣。” 说完他不听褚源接下来的话,一挥袖子,悠然地出了屋子。 夏枢并不知晓褚源这里的事情,他正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被褚洵个愣头小子拉着介绍。 “这是我嫂子,是我,还有你们都要照着的人。”褚洵别看在侯府里,在褚源面前,对着夏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在外人面前倒是挺会护短的:“你们得像尊重我一样尊重他,谁要是欺负他,说他坏话,是兄弟的必须站出来护着他。” 下面坐着五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穿着普通的青布长衫,原本看到夏枢这个新面孔,还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听了他的话之后,立马热血上头,连拍胸脯:“放心吧,洵哥,咱们兄弟绝对不会叫嫂子受欺负的。” 夏枢:“……” 谢谢你们了哦! “好!”褚洵一拍桌子,豪气道:“都是好兄弟,下午回京,我请你们吃肉。”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加上褚家旁支没落,几乎没有日子好过的,少年郎们一听肉,两眼就直放绿光,嗷嗷叫道:“洵哥大气,我们还想要酒!” “喝什么酒?”先生长袍大袖地走了进来,看到褚洵站在讲台上,立马吹胡子瞪眼,怒道:“褚洵,你又带坏其他同窗了,给我墙根站着去!” “好好好!”褚洵一见先生,瞬间怂了,举起手小声求道:“先生能不能不告诉大哥啊!” 先生板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看你表现。” 褚洵立即大喜,推了推夏枢,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就欢快地奔向墙根,嘴上叭叭道:“先生放心,面壁思过没人比我更熟练了。” 第32章 第一日上课之后, 夏枢开始了每日早起读书、练字的日子。 他不识字,和其他同窗的进度不同,老先生也没嫌弃他, 在给其他人布置了任务之后, 就亲手教导他。 这一天,老先生突然问道:“小枢嫁入侯府这么些日子,可还习惯?” 夏枢只当他随口问的, 笑道:“挺好的,每日都可以吃的饱饱的, 还能上学堂, 夫君也很好。” 想了想,他又道:“可惜夫君太忙了,起早贪黑不说, 已经很久没有正常休沐了。红棉说他以前喜欢抚琴, 可我一次都没听过, 要是有机会,我肯定带他来学堂放松放松, 学堂多好呀,人少,环境清幽, 他若是想抚琴,地方正好呢。而且,美人儿竹下抚琴, 景色想必绝妙。” 老先生不料他这么说, 嘴角抽了一下:“……是吗?” 顿了一下,他又不由得哂笑:“你这性子,倒是有些像我一个故人。” 他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继续先前的话题道:“能习惯就好。” 他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外边传什么的都有,源儿又一心扑在公务上,我担心你这里受了委屈……” “源儿?”夏枢眨了眨眼。 老先生笑道:“我是他和褚洵的舅公。” “舅公好!”夏枢立即笑嘻嘻地冲老先生弯腰行礼。 “你倒是嘴甜。”老先生眼神里的笑容更深了些。 夏枢是个自来熟,嘿嘿笑道:“夫君的舅公就是我的舅公,我替夫君多叫几声也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他又转回了原来的话头:“外边的传言丫鬟都告诉我了。” “说夫君家暴冷落我,是不服皇上赐婚,说夫君是酷吏,对犯人们屈打成招,还说夫君巧言令色,迷惑贵人们,所以才得了贵人们的喜爱。” 他撇了撇嘴:“说什么的都有,但我知道夫君根本不是这样的,盐铁案牵涉的可是百姓的福祉和李朝的国祚,他坚持彻查案件,就算手段有些严厉,也是为皇上尽忠,为百姓们谋福,皇上喜爱他,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哼了一声,小声嘟哝:“若是皇上不喜他,我觉得那才是有问题的。” 老先生被他大咧咧的言行惊了一下,神色微变:“外边须慎言。” 夏枢忙捂住嘴,小声道:“我晓得了。” 老先生也只是敲打他一下,并没有揪着不放,叹道:“你如此明理,我也放心了。” 他道:“源儿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冷,人闷,一心扑在朝堂上,你是个机灵乖巧的,你两人性子正好互补,这场婚事倒也合适。” “是吧?”夏枢一听他夸赞,尾巴都翘起来了,激动道:“我也觉得我和夫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老先生:“……” 他其实并没有这么说! 他也不是这个意思! 而且,他算是非常开明的一个老头儿了,怎么还是觉得源儿这媳妇跟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不仅一点儿都不含蓄,还非常的……自信! 老先生嘴角抽搐,咳了一声:“那就好好练字,源儿写的一手好字,你也不应堕了他的名声才是。” 夏枢重重点头:“我会好好练的,争取写的又好又快。” 他笑眯了眼,嘿嘿笑道:“到时候就不怕夫君罚我写大字了。” 老先生:“???” 写大字有什么高兴的? 他怎么觉得自己突然就搞不懂年轻人了? 老先生也只是疑惑了一瞬,他不在乎这个,只要小两口感情好,夏枢没有受到外边传言的影响,对褚源心有芥蒂,那就妥了。 他希望夏枢能快些给褚源添个子嗣。 考虑到男双有别,他没有和夏枢谈这个话题,打算私下再催一催褚源。 夏枢不晓得他心里的想法,聊完之后便继续学习,然后不知不觉的一天就过去了。 下午夕阳斜下的时候,夏枢利索地收拾笔墨纸砚,和先生道别,和同窗们打招呼,开开心心地跟在褚洵的身后登上了马车。 “哼!”马车开起来后,褚洵冲着夏枢翻了个大白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夏枢没搭理他,拿着书,坐在角落里看的认真。 “有什么好看的?”褚洵见他不吭声,便上手抢他的书:“都是些读不懂的玩意儿,学了有什么用,你又成不了大文豪!” 夏枢躲过他的动作,一脚将他蹬了出去,闲闲道:“莫惹我,若再惹我,小心我告诉你哥你今儿又面壁思过了。” “这能怪我吗?”一说这个,褚洵就来了气:“若不是西院那几个臭小子找打,我会和他们闹起来?” “还有,你是我大嫂,他们骂我哥,我哥对你那么好,你……” “行了行了。”夏枢跟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外边那么多人,你能挨个打一顿?” 白天课间休息的时候,夏枢在学堂里埋头练字,不知怎地,褚洵就带着人和西院燕国公府的几个小子闹了起来,然后被先生罚面壁思过。 夏枢担心出了什么事儿,就问了跟在褚洵身后的其他人,然后得知是那边嘴贱,背后拿着有关褚源的市井流言说事儿,嘲弄淮阳侯府,褚洵带着人路过听到,就发了怒,两边推搡了起来。 “别人都可以说,但西院燕国公府那几个不能!”褚洵气的脸都红了,怒道:“我们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有不共戴天之仇,谁都可以嘲笑淮阳侯府,就他们没资格。” “不共戴天之仇?”夏枢惊了一下,瞬间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儿?” 燕国公府也是李朝的百年世家,和淮阳侯府一样手握兵权。只是淮阳侯府掌管北地兵权,燕国公府则是掌管李朝南地边境兵权。 历代燕国公都是南地守边将士的统帅,包括现在都是,但淮阳侯府自褚风元帅去世,就失去了北地的统帅之职。 现任淮阳候褚霖蒙承祖荫,袭爵时虽未降爵,但他从未进过兵营不说,连官职都是一个连儿子褚源都不如的五品光禄寺少卿。 自古文官和武官不对付,褚霖既不领兵,又不打仗,褚家在军中已无多少威势。 夏枢先前不了解的时候,还以为是褚家坐镇军中,功高震主,惹了忌惮,但自从从红棉那里知道侯爷只是个五品光禄寺少卿,且从未领过兵时,他就迷惑了。 褚家人为守北地,几乎都死光了,现在也没谁在军中,褚源只是个四品大理寺少卿,是年轻有为,但要位极人臣,至少还得十年的路要走。 他搞不懂一个只剩空壳子的侯府,怎么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听到褚洵说侯府和燕国公府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才发觉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然而一向直肠子,有话就说的褚洵却在他问话之后,直接变成了哑巴,头一扭,嘴巴一闭,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转身往远处坐了坐,不搭理他了。 夏枢想着这愣头小子总归是褚源的弟弟,人品也还行,就跟他解释道:“学堂是读书的地方,在那里闹起来不太合适……” 最关键的是,夏枢先前并不知道燕国公府和侯府有仇。 他了解到燕国公手握兵权,他的两个儿子在朝堂里官职不低于褚源,就想着只要那些小子没闹到跟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算了。 毕竟褚源的坏话被有心人散布,传的沸沸扬扬,他们暂时也管不住别人的嘴。 他生气,但他更怕自己为了一时意气,给褚源惹麻烦。 虽然褚源说他可以肆意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夏枢并不想做个不懂事的双儿,本身朝堂上的事就麻烦,他还是少给褚源树敌为好。 但这都是夏枢不知道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有仇的前提下。 褚洵不知道他的顾虑,生气道:“学堂怎么不合适了?” “你没到学堂的时候,我们也没少打架,顶多就是大家一起被先生罚面壁思过罢了。你也不用找借口,你就是个怂包,你配不上我大哥!” 夏枢:“……” 怂不怂,夏枢自己知道自己。 但他总算明白了为啥这货面壁思过的那么顺溜了。 他皱着眉头道:“学堂是读书的地方,你们这般作为成什么样子?” 夏枢堂弟夏鸿读书,就是二婶和二叔求了京城一个小书塾的先生,送礼又请客,交了一笔丰厚的束脩,人家才肯收了堂弟。 所以夏枢这个没钱人家出来的双儿,把学堂及读书看的特别神圣。 尽管他不是一个能坐得住的性子,但是考虑到可以读书,未来还可以帮褚源,叫褚源不那么辛苦,夏枢一直在按捺本性,用心读书识字。 他先前以为褚洵是个用功刻苦的性子,到了学堂才知晓,这货就是个纨绔子弟,天天不好好上课,竟惹是生非。 他怀疑地看着褚洵:“你说的不共戴天之仇,不会是你们几个纨绔闲的没事干,招猫斗狗,掐架之仇吧?” “你……”褚洵顿时脸涨得通红,他狠狠地瞪了夏枢一眼,头一扭,气哼哼的再不搭理夏枢了。 夏枢又试着聊了两句,发现他全不理会,自觉没趣,便也不再纠结,拿着书缩着角落里,继续看了起来。 回到京城时,天就有些擦黑了。 凉爽的小风吹在面上,把一整天的燥意都吹散了去。 夏枢心情惬意地吩咐红杏准备晚饭,自己则拿了衣服到卧房旁边的浴室里洗了个澡。 原以为褚源会像往常一样,戌时就会回来,可夏枢直等到快子时,褚源都没回来。 “高侍卫可派人来报过?”夏枢有些坐立不安。 第33章 清冷的月光下, 高景一行人拎着刀剑,犹如恶鬼修罗,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夏枢毫无防备, 被血腥味冲了个正着, 胃里瞬间翻涌滚动。 他忍着呕吐的欲/望,急忙上前,查看担架上的褚源:“你受伤了?” “没事。”褚源脸色煞白, 艰难地吐了一口气,眉头紧皱着, 摸索着握住了他的胳膊:“你回屋继续睡吧, 一会儿太医过来,人多嘈杂,我就在隔壁书房住一晚, 你不用怕。” 都这个时候了, 褚源还操心这个, 夏枢鼻子一酸,啥话也不说了, 忙站起身让开,让高景等人抬着担架去书房,他则吩咐道:“红杏, 去把炉火点起来。” 尽管月光不甚明亮,夏枢还是看到了褚源胸口上那一滩血迹,在绯色官服上异常的刺眼。 他吸了吸鼻子, 转身回屋, 开始穿衣服。 正穿着衣服,红杏双手紧握,六神无主地跑了进来:“外边来了好多人, 有太医,还有御林军,侯爷也回来了。” 夏枢一愣,系好衣带就往外冲。 等他跑到书房的时候,屋里已经挤了一大堆人。 三个太医正小心翼翼地围着床上的褚源,满头大汗地帮着处理伤口。 侯爷褚霖站在床头,他身旁站着一个夏枢眼熟的人——大内总管六福。 六福平日挂在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正皱着眉头跟侯爷说着什么,侯爷全程冷着脸,没有半丝回应。 夏枢的到来算是打破了僵局,褚霖视线扫到他,眼神略缓。 夏枢忙上前招呼:“侯爷,总管。” 六福点了点头,褚霖则道:“这里有我守着,你明日还要上学,回去休息吧。” 夏枢不料他一个不回家的人,竟然知晓自己在学堂读书,忙道:“我放心不下夫君,夫君怎么样了?” 褚霖也没强求他回去,闻言神色直接冷了下来:“兵器上有毒。” “有毒?”夏枢心里一咯噔,猛地看向床上的褚源。 这才发现褚源嘴唇乌青,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 “褚源!”夏枢上前一步在床头蹲下,看着无力躺在床上的人,瘪了瘪嘴,整个人都有些慌张无助。 太医们的手脚很利索,没一会儿便把褚源的伤口给包扎了,领头的王太医站起身,拱了拱手:“少卿伤口不深,下官已给他上了解药,包扎了伤口,估摸着半个月就可以痊愈,只是……” “只是什么?”夏枢猛地站起来,急道:“夫君没事吧?” 褚霖瞥了他一眼,也没怪他无礼插话,冷静道:“王太医尽管开口。” 王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犹豫着道:“少卿身上本就中了毒,此次又中了墨莲,就算解了,恐怕也会产生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对他伤害大吗?可有解决办法?”夏枢连珠炮似的问道。 “加重少卿的眼疾!”王太医擦着汗道。 直到所有外人都走了,夏枢还坐在床头,神情愣愣地看着床上的人。 “属下保护少主不力,请少夫人责罚!”高景刷地一下单腿跪在地上。 他一夜没睡,眼眶通红,黑色的锦衣虽然看不出来血迹,但浑身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 夏枢愣了一下,才注意到他:“你受伤了吗?刚刚该让太医……” “属下都是小伤。”高景眼神里划过一瞬感动,紧接着愧疚道:“属下愚笨不堪,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等回头去找少主时,少主已受了伤,属下该死,愿意受任何惩罚。” 夏枢没有提惩罚的事,而是道:“受伤了就先去把伤治了。” 他转头看着紧闭眼睛的褚源:“至于别的,等夫君醒来再说。” 高景顿了一下,站起身来向他拱手道:“谢谢少夫人!” 说着就要退出卧室。 “你知道夫君为什么会被人刺杀吗?”夏枢突然开口。 高景脚步一顿,没有丝毫隐瞒:“盐铁案。” 等高景走了之后,夏枢打发红杏回去休息,他则脱了鞋袜爬上床,在褚源另一边躺了下来。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夏枢目光打量褚源的眉眼,心情复杂地伸出手抚向对方苍白的脸颊。 然而他的手尚未触碰到对方,就被一把抓住了。 “为什么?”夏枢问他。 “你倒是聪明的紧。”褚源睁开眼睛,眼神犹如沁了血,神情却不见被拆穿的紧绷。 他笑了一下,正欲说些什么,然而笑意尚未扩散开,他就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夏枢吓了一跳,怕他伤口裂开,忙坐起来伸手不断地抚摸他胸口,急道:“我不逼你说就是了,你莫激动。” 动到伤口,褚源疼的脸色煞白,等咳意过去,他整个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津津的。 “我去打盆水给你擦擦吧。”夏枢将他粘在脸上的头发拨开,用里衣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便想下床。 褚源僵了一下,果断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不用,等你走了,到时我自个儿来就成。” 夏枢:“……” 他撇了一下嘴:“好吧。” 他就知道褚源害羞的很。 褚源不知他心里的吐槽,闭了下眼睛,声音有些虚弱地解释道:“盐铁大案,牵涉皇子,有人希望大理寺不要深究,自然也有人怕大理寺不深究。” 夏枢脑中顿时一阵惊雷:“有人嫁祸二皇子?” 褚源又轻咳了一声,神情晦涩不明:“皇上自会明断。” 上一辈子,他虽然眼瞎,但有高景在,他自己又有身手,刺客们不仅没伤着他,反而被全部击杀。有人见他没事,没把事情闹大,便在上学路上伏击褚洵,废了褚洵的手筋、脚筋,把淮阳侯府热血尚武的二少爷直接变成了废人。 侯爷直闯金銮殿,皇上龙颜大怒,命令褚源彻查盐铁案,严惩幕后黑手,同时赏赐不停地运往淮阳侯府,慰问褚洵,安抚淮阳侯府。 但结果是什么,对于淮阳候和褚洵来说,都于事无补,没有任何意义。 反而因为他急怒之下,铁腕彻查,一下把皇上仅有的两位皇子都扯了进去,让人以为他和淮阳侯府有什么不臣之心,进而引发了后续淮阳侯府的覆灭。 “一会儿侯爷会在朝会禀明我受了伤,老臣们必会要求彻查此事,并提出严办盐铁案。”褚源垂眼,轻声道:“只要皇上应诺,大理寺卿韩大人雷霆手段,无论是这件事,还是盐铁案,幕后主使人都跑不了。” 夏枢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有些迷瞪。 但他并不赞同这种做法,皱眉道:“你不应该拿自己当诱饵,你的眼疾……” “无妨。”褚源不甚在意:“只要案件能够得到彻查,都是值得的。” 各类证据已收集的差不多了,他的受伤不仅可以让老臣们不再姑息,向皇上施压,惩戒他的仇人,也可以让他顺利脱离此案后续,淮阳侯府不再因此事受牵连。 不过是皮肉之痛,比起上一辈子的惨状,褚源受得起。 夏枢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内心为他的执着震撼不已。 他先前一直觉得李朝当官的都是混吃等死之辈,除了压榨百姓别无长处,所以百姓们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可是褚源竟然是不一样的。 他每天起早贪黑地处理公务,甚至为了搏得朝臣的支持,拿自己的生命来做诱饵,目的就是为了求得事关民生社稷的盐铁案得到彻查,不管幕后主使是不是贵为皇子。 夏枢一瞬间,对褚源产生了无比的敬意! 褚源真的太好了! 但是一想到褚源的眼疾,夏枢激动的情绪就散了些…… 不过转念一想:“那你就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夏枢对大理寺没什么好印象,觉得他们欺负褚源好脾气,一直压榨褚源。 褚源能休息一段时间,自然是好的。 褚源喘了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等我身体养好些了,就陪你去学堂,学堂清静,可以在那里抚琴散心。” 夏枢没想到自己想看的美人抚琴这么快就来了,他开心之余,还是有些担忧:“太医说那毒会有后遗症,会引发你的眼疾……” “没关系。”褚源闭上眼睛,轻声道:“这么些年都过了,习惯了。” 夏枢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件事:“你的眼疾可不可以治?” 然而褚源并没有回答他。 身体虚弱,他已经陷入了沉眠。 夏枢不晓得褚源为什么这么相信自己,什么话都对自己说,但这对于从小不受周围人认可的夏枢来说,是一种非常难得又让他极为珍惜的认可与信任。 夏枢内心非常感动。 他静静地看了褚源一会儿,又查看了他的伤口,发现没有撕裂,便松了口气。 他也没有在床上多待,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他就从床上轻轻地爬了起来,开始放轻动作的穿衣。 平时这个时候褚洵早在外面喊叫了,这会儿却静悄悄的,也不知他是不是睡过去了。 夏枢穿好衣服,自己把头梳好,便打开了书房门。 然而刚一出门,就被吓了一跳。 “你蹲在这里干嘛?”他伸脚踢了一下褚洵。 褚洵眼眶通红,瘪了瘪嘴:“大哥受伤了,我在等你出来。” “你想进去看他,敲门啊!”夏枢无语:“蹲在这里有什么用?” “我怕你厚颜无耻,趁着大哥受伤的时候,对他下手!”褚洵气哼哼地站了起来。 夏枢:“……” 至于把他想的那么禽兽嘛。 第34章 去学堂的路上, 夏枢才知晓皇后和王夫人的一系列纠葛。 原来王夫人是原礼部侍郎现户部尚书王大人的原配嫡女,皇后娘娘是王大人的妾生女。姐妹俩年纪相仿,但谈婚论嫁之时, 表现却极为悬殊。 作为地位更高的原配嫡女, 王夫人被门风极好、位高权重的淮阳侯府看中,欢欢喜喜地高嫁给侯府嫡次子褚霖。从此夫妻和美,恩爱非常, 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而皇后娘娘因着妾生女的身份,高不成低不就, 婚事一直拖着, 直至王夫人怀上褚源,她也二十多岁了,都还没个动静。 但这一切, 都在兴隆三十二年, 宣和太子被四皇子李垚陷害, 突然死亡这一事件后,发生了转变。 作为宣和太子妃的母家, 太子一倒,淮阳侯府开始支离破碎,走向没落。而皇室中, 四皇子因陷害宣和太子被贬为庶民,圈禁皇陵,今上, 也就是当时的二皇子就成了先皇唯一活着且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子嗣。 就是在这么个情况下, 二皇子他突然看上了王家的妾生女,甚至提出要娶她为平妻,让先前嫁给他的冯家嫡女为这个妾生女让出半个正妃之位。 为了感谢二皇子的看重, 王大人高兴的抛了规矩,转头就把皇后娘娘的阿娘由妾抬成平妻,然后皇后娘娘也从妾生女变成嫡出,身份上与王夫人彻底平起平坐。 为此,这一对异母姐妹的婚事当年在京城上层圈子里也是闹的沸沸扬扬。叫大家看足了笑话。 之后二皇子登基成为今上,王家妾生女摇头一变成为正宫皇后,母仪天下,风光无限。而嫁入淮阳侯府的原配嫡女王夫人则因为淮阳侯府的没落,受尽世家圈子里的人情冷暖,风光不再。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过如是。 “夫人也真是不走运。”夏枢听的啧啧称奇,莫名感叹。 对普通人来说嫁入侯府是走了鸿运,一步登天,但对世家贵族们来说,王夫人的运气背地里可没少受到嘲笑。 夏枢不晓得王夫人自己的想法,但看她现在和侯爷不冷不淡的关系,想必也不会觉得自己多走运。 熟料听了他的话,褚洵登时眉毛倒竖,怒道:“你什么意思?我淮阳侯府世世代代为国尽忠,褚家男儿各个都是英雄好汉,为守好李朝北地河山,褚家人死守北地上百年,马革裹尸,埋骨他乡……你说,嫁入淮阳侯府,嫁给褚家男儿怎么就不走运了?” 他气愤地看着夏枢:“若不是皇上赐婚,你这样的双儿根本就不配嫁入我们淮阳侯府,更不配嫁给我大哥。” 夏枢面无表情地道:“……哦。” 褚洵犹不出气,骂道:“若不是你嫁给了大哥,若不是大哥逼着要我尊重你,你这样既怂包又爱慕虚荣的双儿,我见了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你。” 夏枢:“……” 他干脆起身,拿着书背对着褚洵,坐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里去了。 褚洵顿时一口气提上不来:“……你不要太过分了!” 想了想,他又梗着脖子道:“我告诉你,就算你打小报告,跟大哥说我欺负你,我也不怕。” 夏枢根本不搭理他,拿着书躲在角落里,独自发起呆来。 如果事实真如褚洵所说,以淮阳侯府昔日之盛,连一个不能继承爵位的嫡次子的婚事都比皇上的亲儿子要好。 夏枢大逆不道的想,若是他是皇上,怕是要寝食难安的。 淮阳侯府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死的死,没的没,迅速没落,最终让一个从未上过疆场、领过兵的嫡次子褚霖继承侯府,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 阿娘对褚夏两家婚约的担心,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其实就算夏枢猜的没错,按理说现任侯爷褚霖在朝堂上一无军功,二没建树,他自己也好像没什么野心,淮阳侯府除了褚源那个易得罪人的职位,别的也不能再掀起什么风浪来。 但夏枢不知怎地,总有种感觉,淮阳侯府虽早已不在风口浪尖上,但关于它的暗流涌动却一直没停过。 当然,看褚洵这愣头愣脑的模样,就知道他那里是啥都问不出来的。 夏枢也懒得再浪费时间陪他叨叨。 有时间,他就多读点书,认点字,不好吗? 于是夏枢窝在角落里争分夺秒地看书,褚洵一个人坐着,把自己气了个半死。 到了学堂后,夏枢跳下马车,说道:“高大哥,你要是困的话,可以找个地方休息,不用跟着我们,待午饭了我叫你。” 高景身上带伤,又一夜没睡,因为愧疚没保护好褚源,就想在褚源休养身体的这段时间里,跟着夏枢将功赎罪。 褚源应了他,夏枢想着学堂没什么事儿,就同意了。 “我就在后院的竹林假山下待命,少夫人若是出去,务必知会属下一声。”高景严肃道。 夏枢自无意见:“出去就叫你。” 从褚源昨晚遭到行刺,夏枢心里就有提防,他是会武艺,但万一有人对他和褚洵下手又人多势众,他要护着褚洵,也不一定能占便宜,所以褚源让高景跟着,他就没反对。 现在时局混乱,夏枢知道轻重,没事也不会到处乱跑,有事也必会叫人跟随。 高景见他应了,也松了口气,冲他一拱手,就牵着马车告退了。 全程没搭理过旁边的褚洵。 褚洵站在一边哼哼:“他对你倒是挺另眼相待的。” 夏枢瞥到他那不服气的表情,翻了个白眼:“那是我值得。” 褚洵不信,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叭叭:“姓高的一向目中无人,整个侯府,除了大哥,他连眼神都不给别人一个,傲慢无礼的很,你说你是不是给大哥和他身边的人吃了迷魂药,他们都听你的……” 夏枢:“……” 他真的想上手收拾这货了。 他冷笑一声:“那自然是小爷我天生丽质,魅力惊人,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上到古稀之年老人,下到无齿总角幼童,不论男女双儿,只要瞥见小爷一眼,就会小爷所迷,心甘情愿地拜服在小爷的麻布裤腿之下。” 褚洵瞬间汗毛直竖,鸡皮疙瘩抖擞。 他一跳三尺远,一脸惊恐地看着夏枢,难以置信道:“你认真的?” 夏枢:“……” 这个憨批! “噗!”旁边突然传来了嘲笑声:“你真是蠢的可以,你这乡下来的嫂子明明是在耍你,你竟然相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一个乡下双儿都能糊弄你,就你这智商,还想去北地打仗,振兴淮阳侯府?哼,我看你褚家要完了才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淮阳侯府各个都是没脑子的,不然百年世家能混到现在这种地步?” “何止没脑子,既蠢又毒,还是个脓包,被异族打的丢盔卸甲,连个自裁谢罪的血性都没有,直接磕头求饶,窝窝囊囊地被人斩杀,哼,我大李朝从来没有这样丢人现眼的世家!” 一个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郎带着十三四个同龄人拨开竹林,一脸不屑地走了过来。 褚洵一见他们,登时大怒:“元宵,你少血口喷人、造谣中伤!我褚家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英雄……” “还男子汉大英雄?我呸!”锦衣少年瞬间冷了脸:“若不是褚三领兵无能,导致前线溃败,后来又叛敌求生,出卖北地三十万将士,永康元年,北地何至于沦陷,何至于生灵涂炭十几年?” 褚洵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怒道:“我三叔没有,你莫要红口白牙地造谣。” “我造谣?”元宵怒道:“那我阿爹是怎么死的?他死的时候背上插着他最好朋友褚三的青玉刀!” “褚三背叛朝廷,出卖北地将士,偷袭我阿爹,导致我阿爹重伤死亡,留下我阿娘一个人……”元宵越说越气,最终咬牙切齿道:“这个仇我没齿难忘,我告诉你褚洵,咱们燕国公府和你淮阳侯府没完!” “没完就没完!”褚洵眼睛通红,书包往地上一扔,凶性也上来了:“我三叔根本不是被异族杀的,是被你爹的冷月枪法杀的,是你爹背叛朝廷,出卖边关将士,杀了我三叔,到头来和异族分赃不均,被异族拿着我三叔的刀杀害的。你们燕国公府泼给我们淮阳侯府的脏水我们不接,我告诉你元宵,不止你们没完,我淮阳侯府也和你们没完!” 夏枢:“!!!” 他目瞪口呆! 原来褚洵说的不共戴天之仇是真的! 不过眼看着要到上课时间了,这种口头争吵又吵不出来个结果,他皱着眉头,拉着褚洵的胳膊往前拽去:“走,别搭理他们,上课去。” “上课?”元宵身后的跟班们哼笑了一声,哗啦一下挡住他们的去路,神情鄙夷地上下打量他:“你是怂了吧?” 元宵冷冷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什么锅配什么盖。淮阳侯府有褚三那样的孬种,也有褚源那样无情狠辣、巧言令色之徒,皇上给他淮阳侯府赐婚一个乡下没有见识、血统低贱的野双儿,倒是非常合适。”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试试!”褚洵猛地甩开夏枢的手,怒气汹汹地就朝元宵冲了过去。 元宵十几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冷笑着待褚洵靠近,二话不说,轰地一下拳脚带着风,就朝褚洵打了去。 顷刻之间,拳脚揍到肉的“砰砰”声就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夏枢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更没料到日日丑时就早起去校场的褚洵会没什么拳脚功夫,尽管他凭着一身力气横冲直撞,一进人群就打乱了对方的攻势,让对方混乱了片刻,但在元宵这十几个人密集的拳脚下,他没任何优势,除了时不时撞翻一两人,完全就是在硬扛着挨揍。 第35章 “宵哥!”还是元宵的跟班们先回过神来, 眼睛血红,怒吼道:“他打了宵哥,一起上, 揍他!” 撂下褚洵, 就全气势汹汹地朝夏枢冲了去。 褚洵已经震懵了。 但现下哪里是愣神的时间,眼见夏枢就要被十几人围殴,他顾不上心中的震惊, 扭头就朝最近的人打了去,怒道:“打双儿算什么男人, 有本事冲着爷来。” 然而燕国公府以元宵马首是瞻的少年们哪里会听他说什么, 拳风阵阵,全都同仇敌忾地朝夏枢直冲而去。 夏枢一打十几,褚洵横冲直撞想要吸引火力, 一时之间场面异常混乱。 所有人都打红了眼。 夏枢是个打惯了架的, 他阿爹教授的拳脚功夫全是战场上一对多索命的, 十几个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少年郎就算经过训练,也比不得他这种在乡里日日干粗活, 动不动和流氓地痞打架的。 不过片刻功夫,七八个少年就被夏枢拼着受了些暗拳,给打飞了出去, 重重地摔倒在石板路上。 摔在地上的人疼的半天爬不起来,痛苦地呻/吟着,看着战局中轻松又干倒他们三四个人的夏枢, 难以置信道:“他是双儿吗?” “他怎么会武艺?还这么厉害?” “不是传言淮阳侯府不准许后辈再练武了吗?” …… 燕国公府的少年们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夏枢, 夏枢耳聪目明,自然也把他们的话听进了耳中,冷笑道:“原来是知晓褚洵不会武, 你们这些有武艺在身,又以多欺少的,也算是男人?我呸!” 他也没骂燕国公府,快速地把剩下几个人揍翻在地,就收了架势,沉着脸一把将地上的褚洵拽起来,骂道:“就这些没本事又惯会以多欺少的烂人,哪点配你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夏枢直接拧住他的耳朵,教训道:“我要是你,早和这些品行低劣的人划清界限,把他们的嘴臭恶言当成放屁,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们。有时间在这里听他们叨叨,早把书读好,字练好,变成你哥那样立在朝堂上,堂堂正正为国为民做事的朝臣了。用得着计较他们在背后的无能嚎叫,如泼妇般烂嚼舌根子?” 他向来是要么不开口,开口之后就嘴巴极毒,能把别人气死。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燕国公府的少年郎们一听他的话,顿时憋红了脸,大怒:“不过是个乡下双儿……” 夏枢不再给他们贬低自己的机会,打断他们的话,讽刺地笑道:“被乡下双儿揍的满地找牙,是不是特别爽?” “你不要太得意了。”元宵踉跄着站起身来,怒瞪他:“淮阳侯府日薄西山,褚源也不过是个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和燕国公府斗,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夏枢翻了个白眼:“打架叫一帮子帮手,打嘴炮就动不动扯燕国公府出来,你小子……”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褚洵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你成天跟这样的人计较,难道也想变成这样狐假虎威,只会仗势欺人、以多欺少的孬货?” “给小爷走,今儿之后要是再敢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不专心读书,小爷非收拾死你不可。”他气势汹汹地警告完褚洵,根本不给元宵眼神,转身就往学堂走去。 褚洵已经被他的身手惊呆了,既敬佩又不敢相信,任打任骂,全程没回一句嘴。 见夏枢大步飒飒,很快就要消失在石板路的尽头,忙捡起地上的书包,大喊着追了去:“大嫂,等等我!” 徒留燕国公府的十几个少年郎,躺在石板上,脸色铁青,神色阴晴不定地瞪着他们的背影。 经这一通事,到学堂门口的时候已经迟到了。 “先生。”夏枢站在门口,打了个报告。 课堂里五个人鸦雀无声,表面上全在低头看书,眼睛却在不停地偷瞄他们,有人还在小心翼翼地使眼色,提醒他们先生很生气。 老先生板着脸,连个眼神都没给:“墙角里站着去!” 夏枢早猜到这个结果了,气的回头狠狠地瞪了褚洵一眼,把书包放在课桌边,抽了一本书,就朝角落里走去。 褚洵自知理亏,将书包放课桌上之后,试图帮夏枢说情:“先生,这件事是我连累的夏枢,我去面壁思过。夏枢打人也是为了帮我,他团结有爱……” “不止迟到,竟然还动手了?”先生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眉头越皱越紧,随后手往外一指,怒道:“你们两个,都给我站外边去,今儿不许进课堂!” 夏枢一僵:“……” 他连宰了褚洵的心都有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呀。”从屋里出来,站在墙边,褚洵赶紧解释:“平日里打架,都是罚面壁思过的,今儿不知为何……” “平时没少挨揍?”夏枢斜眼看着褚洵,有些惊讶于这货的皮实。 若是他打架打不赢,早想办法逃跑了,而且见到仇人能躲就躲。 这货倒好,武艺不成,还敢硬拼,夏枢都要为他的抗揍程度拍手叫好了! 褚洵噎了一下,脸皮通红,吭哧道:“……反正也没叫他们占到便宜就是了!” 夏枢才不信他,刚刚那种被十几个人群殴的场景,他还记得清楚。 若是他不上去帮忙,褚洵很大可能会被摁在地上打成猪头。 “你别不信。”褚洵看出了他的质疑,忙道:“我打架会被先生罚面壁思过,他们打架,是会挨板子的。” 褚洵神情得意道:“今儿罚站你是瞧不见了,等下午下课遇到他们你就知道了,各个龇牙咧嘴,没有书童,连去茅厕都得结伴而去,相互帮着提裤子,娘兮兮的。” 夏枢:“……” 他想说,比起他们你也好不了多少,被人揍的满地打滚,成什么样。 一个个的都是幼稚鬼。 但想到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的不共戴天之仇,大约又能理解他们这种心思了。 看对方不顺眼,自己吃点亏没关系,只要对方倒霉,心里就畅快。 不过夏枢不太赞同这种做法。 他一向不是个吃亏的性子。 若是敌人比他强,他绝对不会在敌人面前转悠,他会想办法蛰伏起来,练就一身本事,然后伺机而动,一击毙命。 他认真地劝说道:“以后别再搞这些没意义的事了,就算天天打架,你又打不过人家,时间都浪费了,于你想做的事也没什么用。有空就安心读书或者好好练武,不管是文官之路还是武官之路,想为褚家正名,你也要踏实用功才是。” 然而,褚洵却突然沉默了。 “怎地?”夏枢斜眼瞧他。 “明年爹就要为我申请国子监监生名额了。”褚洵伸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无精打采的。 “这是好事呀。”夏枢有些不理解:“你怎么不高兴?” “我不想读书,我想进武院。”褚洵抓了抓脑袋,气恼道:“但是娘不同意。” 说到这里,夏枢突然想起先前听到的话,问道:“他们说淮阳侯府不准后辈习武,可是真的?” 褚洵沮丧地点了点头:“娘不准我习武,不仅不叫家里请武师,还不准我进校场,最后我央求了大哥,大哥出面,说叫我每日早起锻炼身体,不耽误上课读书,阿娘才勉强同意。不过……” 他突然转头看向夏枢,眼睛贼亮:“嫂子,你既然会武,要不以后你教我吧?” “你的武艺是谁教的啊。”褚洵一脸敬佩,激动地夸道:“太厉害了,嗖嗖几下,就把他们全部都打趴下了,先前一个个的眼睛长在头顶上,挨了打却敢怒不敢言,太爽了。嫂子,你太飒了!” 夏枢没想到半个时辰前他还在骂自己,不过是打了个架,对方就立刻转变了态度,并且毫不吝啬地夸起他来。 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 当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挑了挑眉,揶揄道:“怎地,嫂子叫的恁样亲热,突然觉得我配得上你哥了?” 褚洵顿时尴尬。 他抓了抓脑袋,嘿嘿笑着,试图转移话题:“那个,你晚上想吃什么,下课回京了,我给你买。” 夏枢好不容易逮着个收拾他的机会,怎么可能会让他转移话题。 他冷笑道:“怎么,男子汉大丈夫,死鸭子嘴硬,敢做不敢认?” 褚洵更尴尬了:“嫂子,我……” 想了想,他脖子一梗,豁出去了:“对不起,先前是我错了,我不该目光短浅,看不起双儿。” “哦?”夏枢犹不放过他,哼笑道:“原来是看不起双儿呀,那你现在是不是改观了,觉得我这个双儿和你哥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相配?” 褚洵:“……” 他红着脸,既想说你脸皮好厚,又想说你身为双儿脸皮怎么这么厚! 但都没敢开口。 最终只能憋憋屈屈地羞耻道:“你和我哥最配了……” 天! 怎么会有这样不知羞,不知含蓄为何物的双儿!!! 褚洵说了一半,面红耳赤,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最终只能脖子一伸,硬气道:“我知错了,你想出气就揍我吧,那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夏枢看他憋憋屈屈的模样,实在想爆笑出声,可惜站在课堂外,他没那么大的胆子,只好扶着墙捂着肚子,憋笑憋的肚子疼。 褚洵知道他是在耍自己,也不觉得生气,见他笑,反而松了口气,嘟囔道:“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你要是想骂我、揍我都可以,我会让你好好出出气,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第36章 最终褚洵还是捏着鼻子, 和夏枢签订了不平等条约。 但他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他小事可以听夏枢的,但大事必须和他大哥商量, 他大哥同意, 他才会听夏枢的。 褚洵想学武的心太迫切了。 他从出生开始,世家圈子里就在流传他三叔的谣言,污蔑他们淮阳侯府叛国投敌, 为此,他和人打了无数次架, 但大部分时间都是输。 他一直想学武, 把那些传谣污蔑淮阳侯府的人全都收拾了,还想进武院,想去北地建功立业, 用余生来证明褚家男儿都是英雄好汉, 绝对不会投递叛国 。 只要他能成功洗清淮阳侯府的名声, 哪怕马革裹尸,赔上自己的性命他都在所不惜。 但是他娘不同意。 连他想习武都不成。 他爹也曾找过武师, 想让他学强身健体之法,但都被他娘给哭着闹没了。 褚洵晓得他娘是把他当成命根子,宁愿他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 也不想让他上战场受一点儿风险。 但褚洵却并不想这么一辈子。 他此生唯一追求就是能登上北地疆场,为国杀敌,洗清淮阳侯府头上的污名, 重振褚家荣光。 所以为了这个追求, 他愿意做出妥协。 夏枢其实也只是逗逗褚洵,见褚洵竟然答应听他的话,他也挺意外。 不过是意外也是惊喜, 拥有一个既尊敬他又听话的小徒弟,夏枢还是挺激动的,笑眯了眼,拍板道:“那你有空就去找夫人和夫君,他们要是应了,我就立马开始教你。” “好。”褚洵也果断,决定回家之后就先去找讲理的大哥,争求同意。 两个人心愿得偿,都很愉快。 然而他们高兴的太早了。 “你想同你嫂子学武?”褚源半靠在床上,捏着黑棋的手指一顿,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武?还很厉害?” 夏枢&褚洵:“……” 两个人瞬间反应过来,这要是告诉了褚源前因后果,那他们打架被罚站的事情就要瞒不住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满脸惊恐! 夏枢赶紧抓住褚源的手,岔开话题道:“你棋艺真好,竟然会自己跟自己下棋。” 褚源手指轻弹,把他的手弹开一边,哼笑了一声:“闯祸了?” 夏枢不料他如此敏锐,摸了摸酥麻的手背,嘿嘿笑道“没……” “大哥,我错了!”褚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脸豁出去的模样:“今儿我和燕国公府的那些人打架了,嫂子为了帮我,就把他们全打趴下了。” 夏枢:“!!!” “大哥!”褚洵一把抓住褚源的衣摆,神情认真地哀求道:“我想跟嫂子学武。” 他激动道:“嫂子太厉害了,你是没瞧见,他比爹先前给我找的武师都厉害,我太佩服他了。” 夏枢一脸生无可恋:“……我谢谢你夸奖哦。” 这货拿来当徒弟,确定不会坑了他? 褚源“瞥”了一眼夏枢,像是来了兴趣,微微一笑:“是吗?”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亲眼所见。”褚洵一见他哥想了解,顿时手舞足蹈起来,快速地把早上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最终满脸敬佩地道:“他拳脚干脆利落,没有一个多余动作,一个人就能轻松打十几个男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双儿,真的太飒了。” “哥,我也想像大嫂这般厉害。”褚洵扒拉住自家大哥的腿,把夏枢教他武艺的要求说了出来,认真保证道:“若是你同意大嫂教我武艺,我一定会好好学武,不仅如此,我也会好好跟先生学习学识,再也不会像先前那样天天混日子,找人打架了。” 夏枢:“……” 这货不但坑别人,连自己都下得去狠手! 佩服! 果不其然,听褚洵说完,褚源脸上的笑意一顿:“天天混日子,找人打架?” 褚洵:“……” 他才发现自己太过激动说漏了嘴,赶紧转头朝夏枢狂使眼色:大嫂,你快救救我! 夏枢为免继续被坑,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就当没看到。 褚洵:“……” 他僵硬着身体,回过头见大哥还在等他回答,扯了扯嘴角,笑的比哭的还难看:“大哥,那、那是年少轻狂!” 褚源都气笑了。 他不是不知褚洵一直对读书没兴趣。 但这么大胆的在他面前说混日子,他还是升起了怒气,沉着脸道:“一千张字,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再说学武的事情。” “不,大哥!”一听罚这么多张字,不吃不喝都得写一个月,褚洵眼前一黑,觉得人生都灰暗了,扒拉住他,可怜巴巴道:“可不可以让我先学武啊,边学边写,闷头写那么多我会疯的,大哥!” 夏枢自从开始练字才知道自家夫君有多丧心病狂。 他罚人写字,那纸是没裁过的一大张,字却要求了是小楷,一张纸上得写满一千个字,各个需得工工整整,整体布局还得美观,且一个污点都不许有…… 夏枢自从写过一张后,就忍不住吐槽自家夫君的过度讲究,在心里做了决定,没有练出写字速度之前,调戏美人得讲求方法,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直白了。 想到褚洵挨罚,他估计自己一会儿也跑不了。 夏枢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忙抓住褚源的袖子,装出一副慈爱模样道:“洵儿已经知错了,能少罚点就少罚点吧。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天天熬夜写字,早上还得早起,一千张字写下去,他身体哪里吃得消哟。” 褚洵激动的眼泪汪汪:“大嫂,你真好!” 他吸了一下鼻子,感动道:“人家都说长嫂如母,果然不是假的。大嫂,你以后就是我另一个娘了,以后不管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跟你混了!” 夏枢被他坑了一次,知道他的威力,连忙拒绝:“你哥没法让我生出你这么大的儿子,我还是只当你大嫂吧,当你大嫂,我就很开心了。” 褚洵顿时委屈:“……大哥!” 褚源:“……” 他重重地将棋子放到棋盘上,板着脸道:“少插科打诨,一千张字不能少,再讨价还价,惩罚翻倍。” 褚洵瞬间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吭声了。 不过他的眼泪也是差点要流下来了。 夏枢也不敢再给褚洵挖坑了,但想到自己一会儿将会有的遭遇,对他感同身受,就良心发现,小小地提了个建议:“一千张就一千张,不过能不能叫他边跟我练武,边写呀。” 他放轻了声音,小声道:“他都十五岁了,若是再不尽早下功夫练武,以后骨骼成型,怕是在武艺这道上没多少前程的。” 褚洵赶紧看向褚源,紧张道:“大哥……” 褚源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褚家的男人们为守护北地安稳,几乎满门血洒疆场,但却依旧为皇室忌惮。 侯爷为安上位者的心,就不许他们接触武官,走武官之路。 为此,别的世家子弟都有精通武艺的师傅教授拳脚功夫,褚洵却只有一个教授强身健体之法的武师。 甚至就这么一个普通武师,也被不想有一点风险的王夫人给哭闹着撵走了。 褚源原本以为,褚洵就算爱武,也不过是少年热血,长大了,血冷了,也就会如普通纨绔一般,只惦记走鸡斗狗、风花雪月,不再惦记着战场杀敌了。 上一辈子,褚洵手筋脚筋被挑断之后,也确实颓废,度过了那么一段纨绔子弟的生活。 但是永康二十四年,淮阳侯府被抄家,紧接着永康二十五年,异族入侵,北地防线溃败,京城沦陷,李朝国破,李朝宗室带着各大世族仓皇南逃。 彼时褚源正在一边躲避追杀,一边试图营救被关在诏狱里的褚洵。 但是等他躲开乱军,带着人赶到京城时,褚洵却早已战死在了城头。 据说皇帝南逃之后,诏狱无人看管,有人路过好心帮着开了门,褚洵就从狱中逃了出来。 据说他本来是要离开京城去找他的,但在看到异族占领京城之后烧杀抢掠、疯狂屠城,他就再也没能离开京城半步。 他带着一群犯人,跟留下守城的几百将士,占据了西城城头,在城头上和城内、城外的异族大军拼死搏杀,最终万箭穿心而死。 据说,他死的时候是笑着的,死而瞑目。 上一辈子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褚源有无数次都在问自己,若是弟弟活着的时候,他们不那么谨小慎微,满足他的心愿,给他挥洒热血的机会,是不是会更好? 答案当然是无解。 这一辈子…… 褚源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睁开眼,再“看”向褚洵的时候,一脸严肃。 他认真问道:“确定要习武,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哪怕是在战场上死去都不会后悔?” 褚洵眼睛嗖地一下瞪大:“大哥,你同意了?” 他也不算迟钝,傻傻地问过一句之后,立马回过神来,嘴巴咧的大大的,高兴地手舞足蹈,连声道:“我不后悔!绝对不后悔,就是娘打死我我也不后悔!” 褚洵:“……” 总觉得弟弟有点儿傻的没眼看。 他摆了摆手,不耐烦地呵斥道:“不后悔就去写字,什么时候写够一千张了,夫人那里我去帮你说。” 这又是一个惊喜,褚洵高兴坏了,一把抱住褚源的腿,疯狂吹捧:“大哥,你太好了,没有比你更好的大哥了……” 褚源不耐烦地踢了他一下:“有完没完?” 褚洵哈哈笑着,见好就收,脚步欢快地往屋外蹿去:“大哥、大嫂,我去写字啦!” 第37章 直到吃完饭爬上床, 夏枢也没想通自己怎么就给自己挖了坑。 他抱着狗狗玩偶,愤愤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嘟哝道:“你怎么不罚我呀?” 哎, 自己给自己挖坑, 传出去得让人笑掉大牙了。 “怎地?”褚源听出了他的郁闷,笑道:“这么想挨罚?不如这样……” “哎,别别别!”夏枢一听就知道他接下来没好话, 忙口不对心地求饶道:“我一时高兴,激动, 太激动了!” 褚源侧头压了压嘴角的笑意, 咳了一声,转头“看”向他:“你高兴就好。” 夏枢:“……” 突然更胸闷了。 日常总被小流氓口头上占便宜,好不容易占了一次上风, 看着小流氓吃瘪, 褚源有些止不住的想笑, 不过也知道不能把人逗过了,他笑了一下, 就转移话题:“待你字写完,我的伤估摸着也好了,到时带你去京郊的马场散散心。” “马场?”夏枢瞪大眼睛, 一把抓住褚源的衣袖,惊喜道:“你要带我去马场?” 褚源掀开被子摸索着躺下,笑了笑:“不是喜欢马吗?到时候去挑一匹。” 夏枢一愣, 然后就高兴疯了, 一把扑向褚源,嗷嗷大叫:“褚源你太好啦!” 褚源被他抱着整条胳膊,有些不自在, 挣了一下:“再抱可就没马了。” 夏枢这次丝毫不怕他的威胁,嘿嘿笑着,还颇大胆地拿脸颊挨上去蹭了蹭,不要脸道:“马和美人儿二者取一,我当然选美人儿,不要马了,以后美人儿我就随便抱啦!” 褚源:“……” 他咳了一声,板着脸训斥这个得寸进尺的小流氓:“你是个双儿,要矜持。” 夏枢做了个鬼脸:“矜持是什么,可以吃吗?” 他既害羞又兴奋地道:“但是若能每天都抱抱美人儿,我做梦都能笑醒,每天都能多吃两碗饭呢。” 褚源:“……” 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肤浅?” 上一辈子的夏枢也没有这般爱好颜色啊! 褚源清楚的记得,上辈子夏枢在救了他之后,就无数次表达过对男人的厌恶,对褚夏两家婚约的反感,在无意间得知他的身份之后,更是对他横眉冷对,从没如这小流氓般见色起意。 想到夏枢临死之前说宁愿从来没认识过他,褚源敛了笑,沉默下来。 夏枢敏感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他的胳膊,趴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褚源闭了下眼睛,淡淡道:“早些睡吧。” 夏枢以为自己得寸进尺让他不高兴了,忙举手道:“我不抱你了,你别不开心。” 他低声嘟哝:“我是喜欢美人儿,但也得美人儿高兴啊!” “不是……”褚源顿了一下,无奈地说道:“你想抱就抱吧。” 褚源重活一辈子,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复仇,扭转淮阳侯府的命运,另一个就是补偿夏枢,让他接下来的人生安安稳稳、快快乐乐。 他原以为夏枢是讨厌两家婚约的,所以成亲以来,他尽量保持距离。 只是少年夏枢的性子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既无赖又可爱,还特别的好颜色…… 褚源从未见过这样的双儿。 不,他也许见过…… 想到那个年少时救了他之后就耍赖要他以身相许的少年,褚源一时有些怔然。 “你在想什么?”夏枢凑近他,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没什么。”褚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年少时的记忆已经模糊,当年救他的少年也无处可寻踪迹,他在心底暗暗承诺给对方的婚事更是被皇上赐婚给搅乱。 褚源知道,就算找到年少时救他的人,他也不可能再给予对方任何婚事承诺。 褚源本就是个欲/念淡薄的性子,也许曾经起过念头,想把那个隐隐引起他内心悸动的少年找到,但既然上辈子他到死都没找到人,而这辈子现实已被赐了婚成了亲,他就不会再回头去想别的。 他只是没想到夏枢这个小流氓竟然不反感这段婚姻。 不过,这也许是夏枢不知道这段婚事夏家要承担什么吧。 褚源想。 说不得知道了嫁入侯府要承受无数明枪暗箭的风险,甚至可能会连累家人,夏枢就消了对这段婚姻的期待。 “最多只能抱胳膊。”最终,他板着脸道。 为防小流氓以后对婚事后悔,两人之间还是要保持些距离,不要越界的好。 抱抱胳膊就跟平常的兄弟相处似的,不算越界。 夏枢不晓得他的思虑,一听可以抱美人儿,心里高兴坏了,立马睡回床上,抱着褚源的胳膊蹭了蹭,开心道:“好,既然只能抱胳膊,那马我就要选匹威猛神骏的了。” 褚洵:“……” 这得寸进尺的小混蛋! 时间已经不早,两人都有些困了,于是也不多说,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夏枢以为自己会做着美梦,一觉睡到天亮。 可是当他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被一把推下床,脑袋咣当一声磕在踏板棱上,直接疼醒的时候,他才发现不对劲。 “褚源?”他眼冒金星,前额角火辣辣地疼,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查看床上疼的不断挣动、呻/吟的褚源。 天已经有些微光,但透过窗户照在屋内,视野依旧很昏暗。 夏枢摸索着点上床头的蜡烛。 屋内一亮,他就看清了褚源是个什么模样。 眉头皱成一团,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尽管他的眼睛还在闭着,但是夏枢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到,一旦睁开,那双眼睛必是沁了血般模样。 褚源眼疾复发了! “你的药呢?”夏枢感觉额角有什么沿着脸颊流下来了,他没在意,胡乱擦了一下,就赶紧去翻褚源的衣服。 好在药褚源一直带在身上,夏枢很快就从袖袋里找出了装药的小玉瓶。 但是给褚源喂药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 褚源的嘴巴闭的紧紧的,夏枢捏着他的下颌骨,稍微用了些力,想让他嘴巴打开些,他就开始激烈挣动。 “哎,别动别动!”夏枢怕他把胸前的伤口挣裂,拿着药丸的手又赶紧去压制他的身体。 整一个焦头烂额。 眼看着褚源神情越来越痛苦,挣动幅度越来越大,夏枢一咬牙,药丸往嘴里一扔,一手死死地压制着褚源的身体,一手捏住他的下颌骨,猛地用劲叫他嘴巴打开,然后闭上眼低头,干脆地将嘴巴覆了上去。 谁知刚吐出药丸,他就感觉唇下一抖,手下/身体一僵。 夏枢:“……” 褚源:“……” “救命啊~”夏枢吓的一跳三尺远,然而落地没落稳,直接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的他声音都变了调。 夏枢:“……” 褚源:“……” 夏枢的脸一下子红成了猴屁股。 “你在干什么?”褚源惊的连疼痛都忘了,伸手摸了摸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枢的方向:“你在……” 夏枢:“……”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趁着你犯眼疾偷亲你。”他大声道。 褚源:“……” 这跟此地无银三百两也没区别了。 褚源本来煞白的脸,升起了一团红晕,也不知是不是气的。 突然,他表情一顿。 一股血腥味。 “你受伤了?”他惊疑。 他不说,夏枢刚刚一直着急,还没反应过来,他一说就相当于提醒了夏枢他身上还疼着。 于是,感官瞬间回来,额角登时火辣辣地疼起来。 夏枢捂着额头,眼冒金星,嘶嘶吸气:“好疼!” 都流血了,能不疼吗? 褚源顾不得自己眼睛钻心般的疼痛,身体打着冷颤,摸索着想要下床:“我看看。” “别下床。”夏枢一看他要动,忙捂着额角从地上爬起来,强硬地把他摁回去:“没事儿,就破了点皮。” 他从小到大最怕疼了,说是破了点儿皮,但依旧疼的他龇牙咧嘴,眼泪汪汪。 褚源沉着脸没吭声。 手却拉着他,慢慢地沿着他的胳膊往上,摸向他的下颌骨,最终接触到他的脸颊。 手指尖碰到脸颊,冰凉彻骨,激的夏枢一哆嗦。 他下意识抓住褚源的手,用双手握住:“我给你暖暖。” 指尖黏腻,日常频繁接触这些东西的褚源虽然看不到,但一闻味道,手指一摸,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哪里受伤了?”他手指挣开夏枢的双手,一手捏着他的下颌,一手卷起里衣袖子,摸索着抚向夏枢的脸,想要给他擦脸。 夏枢脸有些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见他沉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也不敢再动,只好小声道:“额头。” 顿了一下,他更小声地嘟哝道:“虽然我亲了你,你的嘴唇也好软,亲着很舒服,但我绝对不是要占你便宜。” 褚源:“……” 他手指一下子僵了,不仅如此,连耳尖都红透了。 夏枢感觉到了他的僵硬,以为他不高兴,立马抓住他的手,脸红地提出补偿:“你要是觉得自己吃亏了,心里也别不高兴,要不这样,我躺床上,让你摁着亲回来?” 褚源:“……” 第38章 褚源到底没有亲回去。 也没有搭理小流氓。 把小流氓摁在床上, 木着脸,拿着里衣袖子,慢慢摸索着把他的脸擦了一遍。 擦到伤口时, 夏枢疼的倒吸气, 不住地往后闪躲。 褚源放轻了动作,冷着脸道:“以后晚上你还睡里侧。” “哎。”夏枢应的利索。 主要是他太不好意思了,想到轻薄了美人儿, 他就心脏框框直跳,生怕被褚源厌恶, 所以有些言听计从。 褚源顿了一下, 放下袖子,目光微侧:“什么时辰了,叫人请大夫过来给你看看伤口, 上些药。” 夏枢探头瞧了一下天光, 快卯时了。 他见褚源脸色还是很差, 身体也在不由自主地打颤,忙跳下床扶住他的肩膀:“不过是磕了一下, 没什么大碍,你再躺会儿,我去给你找件干净里衣换上。” 为方便受伤的褚源行卧, 两人睡在书房,就没叫丫鬟们守夜。 褚源爱洁,现在袖子上沾的都是他额头上的血, 夏枢怕他难受。 大夏天, 褚源身体冷得如冰块,因抵抗一阵接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他早已筋疲力尽。此时整个身体都有些撑不住了, 无力地向后倚去。 夏枢赶紧扶着他躺下:“你躺会儿,我一会儿就过来。” 正想转身去拿床头的衣服,却被拉住了。 “我瞧不见你的伤口。”褚源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腕,低声喘了口气,交待道:“先叫大夫过来看看。” 夏枢笑了一下,没怎么在意:“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天天磕磕碰碰,割麦子割到手指头,都露出骨头了,撒些草木灰包扎一下,也没什么事,这回不过是小伤口……” “这回却是因我受的伤……”褚源打断了他的话,疲惫地闭上眼,手却没放:“我不希望你在我这里受一点儿伤。” 夏枢一怔。 他想问褚源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但随之而来的一个念头叫他心里开起了花,他惊喜道:“你不怪我?” 褚源眉头微蹙:“怪你什……” 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小流氓说的是什么,手指顿时一僵。 他抿了抿唇,不着痕迹地收回抓着小流氓的手,脸颊微微向床里侧了一下,躲过某人的视线:“叫洵儿帮你请个假,今儿不去学堂了。大夫看过你额上的伤口,说无事的话,明儿再去。” 夏枢忍不住咧开嘴,原地转了一圈,然后麻溜地穿衣服,高兴道:“都听你的。” 褚源精神倦怠,见他听话,心里一松,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沉睡过去。 夏枢快速套好衣服,披散着头发,出了书房,往小院的正房里跑。 晨光熹微,丫鬟婆子们都已起身,正在洒扫院子,整理屋子。 见到夏枢额角带伤、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从书房跑出来,相互对视了一眼,满脸震惊。 红棉和红杏领着一班小丫鬟,端着洗漱用具,正巧也走了过来,见他如此形象,大惊失色:“少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夏枢尚未意识到自己哪里不对,快速地说道:“红棉你打发人去褚洵那里,让他帮我请个假,我今儿不去学堂了。” 顿了一下,他又道:“红杏,去请个大夫过来。” 红棉和红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但考虑到四周都有人盯着,不好开口问夏枢额角的伤是不是少爷打的,只好行个礼就去打发人了。 夏枢给褚源找了干净里衣放在床头,见他沉睡着,也没敢擅自给他换衣服。 然后自行洗漱,洗漱完之后,一个人草草用了饭。 大夫来的很快,夏枢刚吃完饭,他就来了,检查了一下,额角没什么问题,就是磕了个口子,看着血肉模糊挺严重,实际上伤口并不深。 大夫开完药红棉去送他,红杏一脸心疼地道:“少夫人,奴婢给你上药吧。” 紧接着又轻声嘟哝了一句:“少爷下手也太狠了,怎么能对双儿的脸下手呢。” “没事儿。”夏枢仰着脸,老老实实地让她擦药,满不在乎道:“夫君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红杏声调一下子大了起来,愤怒道:“都把少夫人打流血了,这还算不是故意的?” 她不满道:“打人不打脸,我爹娘当初就算再打我,也都避着我这张脸,女人和双儿,都是要靠脸的,脸毁了,一辈子就毁了。而且……” 她道:“我刚刚去找大夫遇到了夫人那边的王嬷嬷,说长公主下了帖子,要邀夫人和少夫人后日去赏花,你这伤了额角,怎么去呀?” 夏枢才反应过来她是个什么意思,顿时哭笑不得:“褚源没打我,是我自个儿从床上掉下去,磕到床踏板的棱,和他没关系。” 红杏明显不相信:“你还说他不是故意的。” 夏枢挠了挠脸颊,无奈道:“他眼疾犯了,睡梦中疼的厉害,没小心把我挤下床了。我也没说谎,他一个睡着的人,怎么故意?” 红杏有些不信:“……真的?” “自然是真的。”夏枢不想再提这个话题,转而问她:“你说长公主邀我赏花?” “嗯。”红杏被转移了注意力,情绪瞬间好了起来,开心道:“说是京郊皇家别苑的桂花提前开了,邀了京城各世家的少爷、夫人、小姐、贵双们去赏花呢。” 后日夏枢就要休沐了,他有时间。 不过…… “所有人都要去吗?”夏枢询问。 他现在额头带伤,连丫鬟们都怀疑他被褚源打了,这么出去,叫人见了,估摸着不会传出褚源什么好话的。 “夫人应邀了,王嬷嬷是来通知少夫人做好准备的。”红杏听出了他的意思,一时有些为难。 夏枢想了想:“我跟夫人说吧。” 然而等他下午去找王夫人的时候,王夫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直接道:“后日早上辰时出发,出发前叫丫鬟们给你好好拾掇拾掇,莫丢人。” 夏枢不爱听她说话,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要把事情说清楚:“我额角受了伤,叫外人见了怕是要误会褚源,去了不妥。” 谁知王夫人却嗤笑一声:“误会?你这样出去见人,怕是再合他的意不过了。” 夏枢一愣:“什么意思?” 王夫人冷笑一声,没搭理他,直接起身,叫丫鬟们送客。 夏枢一头雾水,无法,只得离了清韵轩。 他回到和褚源的小院子的时候,褚源已午睡醒来,半躺在榻上,独自下棋。 “好点儿了吗?”夏枢凑到他跟前,打量他的精神头。 中午吃饭的时候,褚源的精神头就好了些,午睡醒来比吃饭的时候还要好,不过脸还有些白,人有些憔悴。 “好一些了。”褚源摸着棋子,随意问道:“红杏说长公主邀了你后日赏花?” “嗯。”夏枢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道:“我怕去了对你不好,但是夫人说我去的话,正合你意……” 他对着褚源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纠结。 褚源却道:“你想去吗?” 夏枢一时有些愣怔。 褚源放下棋子,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最重要的永远是你的意愿,你若是想去赏花游玩,那就不用顾忌的去,若是不想去,我替你拒了就是。” “可是,夫人说……” 夏枢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因为电光火石之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外边关于你的流言,是不是你自己放出去的?”他严肃地看着褚源。 褚源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倒是聪明。” 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之后,夏枢却并没有高兴,他神色复杂道:“为什么?” 外边骂褚源的,无论公事、私事,什么都有。 公事上说他阴险毒辣,名为才俊,实为酷吏,巧言令色,为祸朝纲,私事上说他不孝父母,不服皇上赐婚,暴戾凶狠,殴打妻子。 夏枢一直以为是褚源的仇人们为了狙击他,才散布的流言,闹得不管是世家贵胄还是市井小民都在议论纷纷,背地里辱骂褚源。 但今儿见王夫人态度奇怪,夏枢心里就起了疑。 只是没料到褚源竟也没打算瞒他,一见他起疑,便坦白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 褚源禁不住的有些想笑。 上一辈子,他一心为皇上做事,尽忠臣本分,最终却因锋芒毕露惹得忌惮,连累本就谨小慎微、夹着尾巴过活的淮阳侯府被抄家灭族,之后皇上昏庸无能,异族入侵、李朝国破、生灵涂炭…… 这一辈子,褚源已经不打算再如上辈子一般做那砧板上的鱼肉,他要谋求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前路布满险滩,褚源丝毫不惧。 但他要保证淮阳侯府和夏枢不受他的牵连。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告知世人,他和他们关系不睦。 将来不管是分家断绝关系,还是和离断绝关系,都顺理成章,不会让人起疑。 而污名化自己,也是降低李朝皇室忌惮和戒心,为自己和淮阳侯府争取时间和机会最快最稳妥的方法…… 但是夏枢的疑问…… 他沉默道:“我不想对你撒谎。” 第39章 夏枢没料到是这个回答。 他以为不管是真是假, 褚源都会回答他的任何问题,给他一个答案。 但是对于这个回答…… 夏枢心里突然觉得比他得了答案还让他高兴。 他脸上挂着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褚源, 语气轻快道:“你的意思是, 永远不会跟我说谎咯?” 褚源还以为要承受一波质问,没想到竟是这么个问题。 他好笑道:“我跟你说谎有什么益处吗?” 夏枢顿时有些小失望,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娶了我, 我就是你最亲密的人,你跟谁说谎, 都不会和我说谎。” “我在你心里独一无二, 是你最信任的人,你愿意把我当成你的依靠,和我分享你人生每一次的惊喜和发现, 我们同甘共苦, 守望相助……” 褚源:“……” 他嘴角抽了一下:“……你长大些再说吧。” 褚源是信任夏枢, 只是因为上一辈子的经历叫他深知夏枢的人品,也知晓他表面上粗野豪放, 实际上心思敏感、重情重义,谁对他好,他会拼了命的对人好。 因为褚夏两家的婚约, 夏枢一个小双儿在混乱的世道里,家破人亡,受尽颠沛流离之苦, 最终命运使然, 还救了他这个罪魁祸首。 褚源就算再心硬,也禁不住对着一个双儿心生愧疚。 两人一起逃亡的日子里,褚源不仅把夏枢当成救命恩人, 还视他为并肩作战的伙伴、朋友。 褚源愿意为夏枢所经历的苦难做出任何补偿。 但上辈子夏枢没给他机会。 这一辈子…… 不知怎地,初识之后,褚源心里总有一种奇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在上一辈子夏枢身上完全没有感受到的。 这一辈子的夏枢可能还没有经历那些苦难,虽然依然重情义气,但心性却是个少年,莽撞直白,不懂遮掩,和上一辈子的夏枢比较起来,好像突然从一个嗜血吃肉的老虎,变成了时不时撩你两爪子,看着凶猛,实际上会摊开软乎乎的肚皮,让你捧在手心挠痒痒的猫咪。 对褚源来说,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一种小生物。 让内心冷硬的他心底软了一角,在时不时被夏枢的言行惊的目瞪口呆的同时,又总忍不住去进一步去纵容。 但是夏枢太稚嫩了…… 褚源平日里不在他面前遮掩,一是深信他的人品,另一个就是不想叫他觉得在侯府他是个外人,被戒备、排挤。 然而实际上,褚源觉得他太小了,需要人好好保护。 他一点儿都不希望夏枢参与进将来的腥风血雨,怎么可能把想法全部告知? 夏枢一听褚源说等他长大些再说,就撅起了嘴:“我都十六岁了!” 他皱了皱鼻子,不服气道:“我小的时候就会救人,还会保护阿姐,没有双儿比我更厉害了!” “哦,确实厉害呀。”褚源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手指捏着棋子,慢慢放到棋盘上。 怎么看,态度怎么敷衍。 夏枢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让他下棋,愤愤道:“我就是很厉害!” 褚源被他闹的下不了棋,只好“看着”他,无奈道:“我承认了啊!” 夏枢:“……” 还是很敷衍。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强求不来,只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快点长大,叫褚源刮目相看。 最终,他哼唧了一声:“反正你说不会跟我说谎,我就信了。以后你愿意说的,我就听着,若是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你只要告诉我你不想说就成了。” 小小年纪就非常善解人意。 褚源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好,听你的。” 这话夏枢爱听,他一下子又高兴起来。 想了想,他道:“其实去不去赏花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乡下的桂花树多的是,我都看遍了。不过若是对你有益,那我就去。” 只是想到他出去走一趟,褚源身上又要背上骂名,心里到底不得劲,咕哝道:“但是我还是不想听到别人骂你。” 特别还是以他为借口来骂褚源。 他心里不舒服。 “我能不能跟人解释,说不是你打的啊?”他抓住褚源的袖子,突然问道。 别人信不信他没办法,但他不想默认褚源打了他,那样他自己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褚源明明那么好! “我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莫要有顾虑。”褚源无奈道:“你以为放出去的消息没人推波助澜,会传那么快,那么广吗?” 夏枢一愣,反应过来:“外边也有人在毁坏你的名声?” 褚源道:“所以你不用有任何顾虑,因为无论真相是什么,流言的内容都会被他们散布成自己需要的模样。” 他笑了一下,神态悠然道:“你也不用有负担,因为就算外边传的翻天覆地,也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说一句,我是听不到的。” 夏枢:“……好吧。” 夫君这是在装聋吧? 不过这话也确实叫夏枢心里好受了些。 他抓了抓脑袋,另起话头,问起了先前的疑问:“三叔和燕国公府是怎么回事儿?” 他解释道:“燕国公府的少爷们提到三叔,说三叔的坏话,所以褚洵才和他们打架的。” 褚源不料他会问这个,不过也不算太意外。 他轻叹了口气:“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当年褚风击垮了异族,异族四分五裂,大部队向西北迁徙,留下的小部落势力大减,再也无力对李朝北地发起大规模的军事攻击。 只是他很快就旧伤复发,去了! 当时淮阳侯府的老侯爷褚霖还在,只是旧病缠身,身体虚弱的只能坐在轮椅上,无力再担任北地统帅。 先皇就安排了当时还不是汝南候的冯老爷子暂领北地统帅一职。 原本北地可以就此休养生息,但冯老爷子刚接任北地统帅一年,北地就地动,随后紧接着就是大旱、蝗灾。 北地闹上了饥荒,百姓们从最开始的勉强能填饱肚子,慢慢变成了没有粮食,只能啃食树皮、草叶裹腹。 草原上的异族日子过得比北地百姓更不如。 于是,在先皇兴隆帝三十二年,李朝储君宣和太子意外去世,朝堂震荡的节骨眼上,草原上的异族再次集结起来,向北地边境发起了进攻。 冯老爷子也是李朝的得力干将,只是他在担任北地统帅之前,一直在南地打仗,根本不熟悉北地的战场,选择战术皆失利,北地防线被破,异族攻进城池烧杀抢掠。 无数北人被破背井离乡,逃离北地。 朝野惊慌。 兴隆三十三年,褚家排行老三,十八岁的褚琼,请缨出战,前往北地。 “先皇安排了老燕国公的幼子元英一同出战。”褚源神色淡淡的。 夏枢记得燕国公府一直都在南地边境战场打仗,有些不理解:“他不熟悉北地的情况,先皇派他去北地干什么?” 自然是为了牵制褚琼。 先皇怕从小生在战场上的褚琼会成为第二个褚风,重新把北地兵力把控在褚家手中。 不过褚源没有说,他道:“元英就是长公主的未婚夫。” “未婚?”夏枢惊讶:“但他不是有元宵这个儿子吗?” 褚源神色复杂:“元宵是过继的。” 元英去世后,长公主终身未嫁,过继了元家远房的元宵到她和元英的名下,一养就是十六年,宠的很。 夏枢感慨:“长公主好痴情!”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担心道:“我打了元宵,长公主邀我去赏花,会不会为难我?” 褚源揶揄他:“现在知道害怕了?” 夏枢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他不知道元宵那小子是长公主的儿子,知道的话,他就不揍那货的脸了。 鼻青脸肿的,看着是挺让长辈人心疼的。 褚源不晓得他的“胆大包天”,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怕,她不会怎么样的。” “你不是说她很宠元宵吗?”夏枢不解。 若是有人欺负他家人,还打的不成样子,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褚源低头冷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收敛了表情,漫不经心道:“放心吧,你就是当着她的面把元宵打成猪头,她也不会说什么的。” 夏枢:“……” 这就太凶残了,他干不出来这事儿。 褚源顿了一下,摸摸夏枢的脑袋,无奈道:“说了多少次了,这些事情你都没必要担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 他道:“别说打架,就算你进宫揭了金銮殿上的琉璃瓦,贵人们也不会骂你,顶多是赐些琉璃瓦,叫你喜欢的话,可以在别的宫殿上耍一耍。” 夏枢:“!!!” 他惊的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全身,手里的棋子都掉了,难以置信:“……当真?” “不信的话,你可以进宫里试试。”褚源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很快就转移了话题,继续道:“三叔自小在战场上长大,打仗天赋不亚于大伯。” 褚琼一到战场,就打退了异族的一波进攻,首战告捷。 后来又与元英配合,两年的功夫就把异族给驱逐到了草原和沙漠的边缘。 冯老爷子作为北地统帅,下达了最后一战,由褚琼和元英分别带领一队人马,分东西两路,奔袭至沙漠边缘,配合中路大军,合围全歼异族的命令。 夏枢皱眉:“然后他们两个就都没回来?” “是。”褚源面无表情道:“合围失败,三叔死于元英的枪法,元英死在三叔的刀下。” 谁都说不清发生了什么。 两路人马都是千里奔袭,人数不多。 等冯老爷子带着中路大批人马赶到的时候,发现东西两路人马为了抢功,没有潜伏下来等待中路大军到位,而是率先向异族发动了合围战。 第40章 八月初一, 一大早夏枢便被丫鬟们叫了起来,穿衣、洗漱、梳妆打扮。 红杏给他绑上云锦发带,红棉给他系上玉环, 银星和银月两个丫头则忙着整理衣服, 抚平褶皱,所有人都笑嘻嘻的,高兴的跟过年似的。 “少夫人, 你今儿这一打扮,可真好看。”红杏笑道。 红棉道:“可不是, 少夫人就是不爱打扮, 浪费了多好的颜色。” 夏枢身材修长,穿着竹青色云锦长袍,腰间束着巴掌宽的鸭卵色腰封, 头发高高梳起, 与衣服同色发带随风轻扬, 既清新飘逸又劲瘦有力,如一节新长成的绿竹, 生机勃勃,活力满满。 再加上他眼睛黑亮有神,皮肤红润健康, 少年的稚气和英气混合在一起,往那儿一站,有种特别吸引人的魅力。 夏枢叫她们夸的脸红, 嘿嘿笑道:“哪有哪有, 过奖了。” 眼睛却在不住地打量镜中的自己,越看越满意,眉眼间都是得意。 嘿, 他夏枢也有越长越好看的一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褚源坐在旁边的榻上下棋,闻言调侃他:“天下无双的美貌,哪里过奖了?” 丫鬟们不知道私下的时候夏枢吹牛,还以为在褚源眼里,夏枢美貌无双,都捂嘴偷笑起来,看着两人的目光非常暧昧。 夏枢嘿嘿笑了两声,嘴巴抹了油:“再美也不如夫君在我眼中的颜色,对我来说,夫君才是真绝色。” 褚源:“……” 丫鬟们:“……” 少夫人厉害,竟然敢调戏少爷! 褚源知道他嘴巴厉害,一句之后,就非常识相地闭了嘴,只听着动静,眼睛时不时“扫”他一下,几乎都能想象得到他揽镜自照的臭屁模样,忍不住嘴角抽搐。 因着皇家别苑在京城东北方向,距离有些远,装扮好之后,丫鬟们就上了早膳,夏枢风卷残云地吃过饭,就和褚源到了别,和褚家其他人在东角门碰头,一起出发去别院。 夏枢和王夫人一辆马车,丫鬟嬷嬷们一辆马车,带着一对护卫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褚洵骑着马,神气活现地跟在马车旁边,看的夏枢眼馋。 “嫂子对骑马感兴趣?”褚洵甩着马鞭,好奇地问道。 “嗯。”夏枢趴在车窗上,眼珠子都黏在他骑的那匹神骏白马上了。 褚洵立马靠近了些,笑道:“喜欢的话,我教你。” “好!”夏枢一拍手,高兴道:“你哥说要带我去马场挑匹马,到时候咱们在侯府校场上好好练练。” “好……”褚洵刚笑着应了一声,就瞬间收敛了表情,冲夏枢身后恭敬道:“娘。” 夏枢一回头,才发现刚刚还闭目养神的王夫人不知道啥时候睁开了眼,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俩。 王夫人淡淡地瞥了夏枢一眼,就把目光放到了褚洵身上,眼神微柔,轻声道:“不是嫌学堂待着憋闷吗,别围着我们转了,出来玩就尽兴些。” “哎。”褚洵脸上瞬间笑容灿烂,他抓了抓脑袋,马鞭指着前方:“那嫂子我去前边溜溜,你有事就叫我。” 夏枢摆了摆手:“去玩吧。” 褚洵笑了一下,跟王夫人打了招呼,就马鞭一扬,朝前跑去。 褚洵一走,王夫人的脸就沉了下来,警告道:“少黏着我儿,你已嫁给褚源,别肖想些有的没的。” 夏枢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褚洵那毛头小子虽说模样周正,但远不是倾城绝色,他有什么好肖想的?” 王夫人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噎了一下,但很快就神情鄙夷道:“你也就配嫁褚源那个瞎子了。” 夏枢表情淡了下去,冷冷地看着王夫人:“夫君不是你亲生的吧?做娘做成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他也只是问了一嘴,可是王夫人却神情一变,随即又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呢?” 夏枢直接愣住了。 褚源竟然也是没娘的。 王夫人似是被他的表情取悦到了,低垂着眉眼,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讽笑:“若是不想叫他死太快,我劝你还是莫要在外面胡说的好。” 夏枢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说出去,会害了褚源? 夏枢虽觉得王夫人为人不行,但他不觉得王夫人在危言耸听。 他还记得被皇后和贵妃赏赐蝈蝈笼的时候,王夫人还提醒过他。 只是一嘴,王夫人本人抱着的心态也不可知,但夏枢是知晓利害的。 “褚家男人自私自利,都不是好东西罢了。”王夫人瞥他一眼,淡淡道:“我劝你还是早为自己打算,别想着去依靠褚家男人,除了我儿,他们每个都是冷心冷肺的主儿,迟早都要遭报应的,劝你到时候离远些,莫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夏枢不了解侯爷,但他实在不爱听她说的那些贬踩褚源的话。 他讽刺笑道:“是吗?那夫人为何还待在淮阳侯府?” 心里却道,他从来没打算依靠男人,他可是以后要养褚源的。 虽然王夫人神色变化很短暂,但夏枢的话脱口而出的那一瞬,还是叫他捉到了王夫人那一瞬的怔忪。 “你知道个什么?”王夫人很快就收拾好了表情,接声道:“我儿以后可是要继承淮阳侯府的,侯府是他的,自然也就是我的,我为何不待?倒是你……” 她眼神轻蔑:“以后怕是要无家可归的。” “哦。”夏枢面色冷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背对着她在车窗上趴下,不搭理她了。 看王夫人这模样,一旦褚洵继承侯府,他和褚源估计就得离开了。 不过也没啥,夏枢心里早有准备,只是他有些心疼褚源。 夏枢以前最想要的就是有一个阿娘,日常会唠叨他但人很温柔,让人心里暖暖的,想去抱抱。有了阿娘,家也就完整了,阿爹不会出去跑,阿姐也有人教导,一家子安宁温馨地生活在一起。 不过他虽然没有阿娘,二婶也许更偏爱阿姐,但也总是把他当一家人的。 褚源就完全不是这样,他有一个总贬踩他,甚至还想赶他离开侯府的“阿娘”,日日相处着,估计会更煎熬,相比起来,褚源太可怜了。 不过…… 褚源的阿娘去哪里了? 侯爷除了一个姨娘,没听说过有别的女人啊? 而且,褚源是嫡长子,难道侯爷先前娶过别的女人? 但是,王夫人不是继夫人呀? 夏枢感觉有些懵。 侯府人已经够少了,没想到关系还这么扑朔迷离,乱七八糟。 马车行进速度很快,半个时辰之后,就到了京郊的皇室行宫。 一大排红墙绿瓦的建筑在阳光下闪耀光芒,行宫周围香树林立,还未到地儿就闻到香气袅袅,到了地方,见不止周围,行宫里头都种满了各个品种的桂花树,香气更是浓郁。 红棉和红杏扫了一圈,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边往院子里走边兴奋地跟夏枢讲悄悄话:“少夫人,好香啊!” “是啊!”夏枢也有些惊讶。 乡村里桂花树不少,夏枢先前见过,不觉得桂花有什么好赏的,此时一见行宫周围的桂花树盛景,顿时觉得这花赏着不错。 没错,夏枢很爱桂花。 主要是可以做桂花糕。 “这里的桂花让采吗?”夏枢问红棉。 “嗤!”一个眼熟的双儿从旁边走过,瞥了他一眼:“庸俗粗陋不堪。” “你怎么说话的?”红杏恼了,迈步就想去拦人。 “行了。”夏枢一把拉住红杏,随意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难道就要去打狗吗?本性而已,别为难狗了。” “噗嗤!”红杏和红棉喷笑出声。 倒是已经走到前面的双儿气的脸皮涨红,拐过头指着夏枢道:“你也就嘴皮子厉害,一会儿作诗,我看你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还嚣张得了。” “哦。”夏枢漫不经心道:“不会就不做呗,又耽误不了吃饭。” “哎,景璟,别和他一个乡下双儿一般见识了。”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了来。 冯二到了。 他快步越过夏枢,脸上挂着笑,眼神特别黏腻地往景璟身上凑:“今儿我带了一些好玩意儿,等会儿让你瞧瞧。” 夏枢眼熟的小双儿,也就是景璟,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忍着没有发怒,只后退了两步,和冯二拉开距离,冷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就撂下冯二,大步往前跑去。 “啧,装什么装,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双儿,拿什么乔。”冯二心里不爽,冲着景璟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迟早叫你哭着让我上你。” 回头见夏枢眼神奇怪地看着他,眉头一皱,凶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 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冯二就变了模样。 先前就算油腻,大小伙子精神头还是有的。 现在,眼睛下面乌青,精神萎靡,看着来往的姑娘和双儿们眼神黏腻,讨人嫌的很。 夏枢虽然不喜欢他,但想着卖出去的蝈蝈笼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问题,就想着问问情况,若是有问题,就提醒一下。 于是道:“那蝈蝈笼……” 然而他还没说完,冯二就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蝈蝈笼,小爷的东西你也配惦记?” 夏枢无语:“……那明明是我卖……” “银货两讫。”冯二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不耐烦道:“别你卖你卖的,你卖身还是卖笑小爷不在乎,但小爷的蝈蝈笼,三千多两银子买的,跟你没什么关系了,别总挂在嘴上和爷套近乎,爷看不上你这种。” 第41章 被说中了难言之隐, 冯二立时大怒:“你说什……” “冯二爷,你看到景璟了吗?”后面传来了一个大嗓门女声。 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 迈着小碎步, 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刚刚一起下的马车,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小蹄子净是不让人省心。” 冯二一看来人, 神情极为不耐烦:“啥都问小爷,小爷怎么会知道?” “这不是因着冯二爷神通广大嘛。”妇人丝毫不觉得难堪, 反而走向冯二, 脸上带笑,亲热道:“再者,都晓得冯二爷特别照顾我家的景璟, 我这个没啥见识的妇人, 遇到景璟的事情, 可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冯二爷嘛。” 冯二脸上不耐烦的表情敛了敛:“刚进院子里去了。” 说到景璟,他又气不顺了:“你家的双儿是吃了火药还是咋地, 跟他说句话,就甩我脸色。” “哎,这不是恃宠而骄吗?”妇人讨好笑道:“冯二爷你对他好, 他记在心里,才敢在你面前耍小性子罢了。” 冯二脸上终于阴转晴,但嘴上依旧骂道:“不过是个双儿, 他也就仗着爷稀罕他。” 妇人脸上笑意深了些:“得亏冯二爷看得上他, 不然依他被老爷宠坏的性子,我都怕他嫁不出去。” 冯二嗤笑一声:“你们知道就好。” 妇人笑了一下,眼神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今儿贵人多, 桃儿又没有出来长过见识,我怕她冲撞了贵人们,就带在身边照应着。景璟那边冯二爷若是遇到了,麻烦你帮着照应一下了。” 夏枢走在旁边,听到她的话才注意到她身旁竟然还带着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姑娘穿的花枝招展,微低着头,一双眼睛却在滴溜溜转个不停,打量四周,间或偷瞄冯二。 听到妇人让冯二照顾景璟,她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嫉妒,偷看冯二的眼神更热切了。 冯二却没给她半个眼神,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放心吧,今儿我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那就多谢冯二爷了。”妇人同样笑的意味深长。 夏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落后几步,低头问红棉:“这位和景璟是什么关系?” 不是他对景璟感兴趣,而是那双儿见他一次就对他冷嘲热讽一次,又不是亲人,夏枢才不惯着他呢。 打蛇打七寸,找出景璟的弱点,直接一次把他解决掉,是夏枢的小目标。 “继母。”红棉从小在侯府长大,对世家圈子以及各京官后院里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景大人原配去世五六年,去年才续娶了继夫人。听说,她正在帮景璟相看人家呢。” 夏枢知道景大人是光禄寺卿景政,是侯爷褚霖的顶头上司。 虽算不上实权人物,但景璟寒门学子出身,三十多岁爬到世家出身的褚霖头上,已经很不错了。 说到原配,夏枢突然想起褚源也可能是侯爷某个未出现的原配生的孩子。 见时间还早,院子里人不多,王夫人拉着褚洵也不知去哪里说悄悄话了。 夏枢吩咐红杏去寻他们,便拉着红棉朝角落里走去:“红棉,我问你个事情。” 红棉突然被扯着往前走,一脸懵:“什么事情啊?” “夫人说夫君不是她亲生的,你知道夫君的娘是谁吗?”墙根处,夏枢低声询问。 红棉一愣,惊道:“少爷竟然不是夫人亲生的?” 夏枢:“……” 红棉竟是不知道的? 似是见他表情不对,红棉赶紧保证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紧接着又解释道:“我阿爹是淮阳侯府三老爷的长随,先前一直跟着三老爷在战场上跑,三老爷在战场上去的时候,我阿爹也同时没了。那个时候我才两三岁,也不晓得先前那些事情。” 夏枢疑惑:“那你怎么知晓三老爷的事?” 红棉也不觉得有什么,实话相告:“我阿娘是三老爷的大丫鬟,老夫人原是想让我娘做三老爷通房,不过三老爷没同意。后来,他和周家小姐定下婚约,为免周小姐误会,就把适龄丫鬟都发还卖身契,遣散的遣散,婚配的婚配了。” 红棉说起往事,神情里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向往:“阿娘说再没有三老爷那般赤诚侠义、炽热钟情的男子了。” 夏枢沉默了一下,想再问些什么,就听红棉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对了,我差点忘了,和三老爷有婚约的周小姐就是景大人的原配,景璟的生母。” 夏枢:“!!!” 他眼珠子差点瞪脱眶:“景璟的生母和三叔有婚约?” “可不是。”说到这个,红棉有些咬牙切齿:“同样都是死了未婚夫,长公主为燕国公府的元英二老爷终身未嫁,周小姐可好,三老爷去了不过三个月,她就再嫁了,太可恨了。” 夏枢:“……” 他嘴角抽了一下:“……话不能这么说,三叔人都死了,婚约作废,人家周小姐嫁娶都是自由的。” 红棉却不同意,她愤愤道:“听阿娘说,燕国公府的元英老爷原是不想娶长公主的,所以婚事一直拖着,两人没成亲,但就算这样,他死了,长公主也愿意从燕国公府旁支过继孩子,为他守节。周小姐呢,三老爷对他掏心掏肺,承诺白头之约,可人刚没,她就另嫁……你不知道,因为她,外边说什么的都有,骂淮阳侯府的,嘲笑三老爷的,弄得三老爷死了都不安宁。” 红棉眼眶都红了,气道:“反正不管少夫人怎么说,我就是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她生的双儿。” 夏枢:“……” 夏枢因着阿姐的原因,对年纪比他大些的姑娘都有一种照顾、包容的心态,忙安抚她道:“哎,好了好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咱们不提她了,好不容易来玩一次,可别不高兴了。” 他不晓得淮阳侯府先前的日子,但想想也知道受的嘲讽、辱骂不会少,他说不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句话。 同时,周小姐的选择虽然让人情感上难以接受,但人家也确实没有义务为已经死去了的人守节,不能说人家的选择就是错的。 夏枢对往事不予置评。 他好奇的是景璟是否已经知道,以及是不是因着介怀这个,才总是针对他。 如果是这个,那他就没辙了,估计以后有得摩擦。 不是夏枢怕这个,他是烦这些没必要的争端。 若是和景璟吵两句能给他带来好处,那就算吵的两眼翻白、口吐白沫他也愿意,甚至还会要求多多益善。 一个小双儿,脏话都不会说,气到了也只会涨红脸,夏枢没兴趣陪他玩,也不想惯着他。 若是在乡下,凭借夏枢凶悍的名声,那些不喜欢他的双儿顶多是背后议论他,骂骂他,当面是没人敢触他霉头的。 夏枢虽说除了猫儿这个小跟班,没有别的朋友,但别提多省心了。 但现在进了新圈子,名声没有打出去,小猫小狗都敢来招惹他,麻烦。 “你说,我要是揍景璟一顿,会怎样?”他摸着下巴思索半晌,认真地问红棉。 红棉吓的差点结巴了,忙摇手道:“少夫人,不、不至于!” 夏枢无奈:“可是他好烦。” 红棉:“……” 她以为是自己说不喜欢景璟,夏枢才提了这么个馊主意,忙安抚道:“少夫人莫冲动,我也只是说说,他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几年前护城河旁举办花灯节,他为救一个被拐子情急之下扔下河的孩子,掉进了护城河。哎,大冬天的,别提多冷了,当时他才十来岁!”红棉轻叹了口气:“我也只是因着不喜欢他阿娘,把气撒到他头上罢了。” 夏枢咕哝道:“可他每次见了我,就一顿阴阳怪气挤兑……” 红棉:“……” 她忍不住笑道:“但我瞧着少夫人每次都占了上风,把他气跑了呀。” “气跑了还有下一次。”夏枢翻了个白眼,气哼哼道:“我想一次把他打服气,叫他见了我就跑。” 红棉:“……” 少夫人真是简单粗暴。 红棉继续试图安抚:“景大人护景璟的紧,再者,景大人比少爷官职高一级,又是老爷的上峰……” 夏枢斜眼瞧她,神情玩笑:“你瞧瞧,净说他的好话,还说不喜欢他……这会子不会再因着不喜他而生气了吧?” 红棉一怔。 反应过来后,鼻子一下就酸了:“少夫人。” 她抿着唇,看着夏枢,感动的有些不知所措,哽咽道:哎,我,我就是……” “高兴些。”夏枢拍拍她的脑袋,笑道:“不管他好坏,莫要因他这个没必要的人纠结,坏了自己的情绪。” 实在没办法,就简单点,私下套麻袋打一顿咯。 红棉不知道他隐藏的后半句话,感动的不行,立马点头:“好,我听少夫人的。” 夏枢嘿嘿笑:“那就好,我最爱看姐姐们一个个的开开心心得了,人都漂亮了好多。” 红棉顿时哭笑不得。 少夫人也太好颜色了吧? 不过她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 两人情绪上来,又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 然后没过多久,红杏跟在王夫人和褚洵身后,走了过来。 褚洵的表情有些不太好,不过一见到夏枢,他的眼睛就蹭地一下亮了:“嫂子!” “谁欠你银子还是咋地了,脸色那么不好。”夏枢调侃他。 “哼,元宵那货顶着猪头脸也敢来,还带着元家老二元州镇场子,太不要脸了。”褚洵一说元宵,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第42章 “真是赶巧了。”长公主笑着说道:“前两天, 我儿不小心撞到脸,就去太医院取了些玉露膏给他敷上。这药膏效果虽慢,但治好伤后不会落下疤痕, 夏枢一会儿叫丫鬟拿两瓶回去敷一下伤口。” 长公主笑容淡了下来:“顶着伤在外边行走, 总是不太好看。” 这是在为褚源抱不平? 夏枢拿不准她的心思用意。 不过叫他惊讶的是,元宵撞到脸了? 他正正经经地道了谢,然后趁着众人在寒暄, 回头低声问褚洵:“撞到脸?怎么编了这么个烂借口?” 褚洵撇了撇嘴:“就元宵那样,你觉得他能编出什么好借口?” “元宵编的?”夏枢更惊讶了。 “难不成你以为长公主会编一个破绽百出的谎话?”褚洵好笑。 他道:“元宵那孙子蠢的很, 每次也就能编出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谎话了。” 夏枢:“……意思是, 长公主还不知道元宵是被我打成猪头的咯?” 褚洵嘴角抽了一下:“他那人不行,但还是极为要脸的。他怎么可能叫人知道他被一个双儿打成那样,还想不想混了?” 夏枢斜眼, 语气不善:“哦, 原来被我打了, 就丢脸,混不下去咯。” 褚洵叫他看的心里发毛, 忙凑近了讨好地笑道:“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的是不了解你的人才会多想,实际上你怎么可能和普通双儿一样。”褚洵虽然愣头愣脑, 但拍起马屁来,水准颇高:“嫂子那本事,不说双儿, 就是男子, 我都很少有见到,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莫说被打两下, 就是叫我当众跪下喊声师傅,我也是愿意的。” 夏枢心里瞬间舒坦了:“这还差不多。” 斜眼警告他:“不管你遇到的双儿如何,以后莫再在我面前说双儿一句不好,不然……” 他冷笑着哼了一声:“任凭你嘴再甜,再会拍马屁,我都要收拾你。” 以前的褚洵看不起双儿,自是不会听这些威胁的,但现在知道夏枢厉害,自己还想拜师学艺,自是听话的紧,忙举手保证道:“嫂子让我往东我就绝不会往西,既然嫂子说了,我会记在心里的。” “不过,我说个事情,嫂子你别生气呀……”他顿了一下,见夏枢点头,便压低声音道:“嫂子以后还是尽量少在外人面前动武。” 夏枢没生气,就是不解:“为何?” 褚源说他可以放肆行事,他不想和那些糟心的同龄人纠缠,就打算在世家圈子里闯闯能打的名头儿,叫人见了他就跑,别来烦他。 “虽说能打是好事儿。”褚洵一副“你不懂,我是在帮你”的表情,低声道:“男子都爱乖顺的双儿,我大哥性子不甚热情,判断不来他的喜好,但我一旦打架叫他知晓了,总得挨他一顿收拾,罚我写最讨厌的大字。我若听话些,他便和颜悦色许多,想来他也是喜好别人听话温顺的。” “这样吗?”夏枢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咱俩是一家的,我能骗你不成?”褚洵瞥他,小声继续道:“虽说按大哥的性子,娶了你,就不会对你不好,你们至少也能相敬如宾,而且侯府有规定,嫡子嫡孙四十岁之前不许纳妾,但你嫁入侯府,要面临的问题,考虑的事情多的很,大哥那么优秀,外界的诱惑也多,能多获些他的喜欢,总是没错的。” 夏枢讶异,挑眉嘘道:“你竟然教我怎么获得你大哥喜爱了,真是稀奇!” 褚洵听出了他的潜台词,稍稍有些尴尬。 不过他是个坦率性子,也不觉得丢人,尴尬之后便大咧咧道:“先前是我有眼无珠,把嫂子当外人,自从看到嫂子的英姿之后,我心底儿就认准了你是我嫂子,以后就是自己人,谁都别想来跟你抢夫君。” 夏枢没成想他会这么说,登时有些小激动。 原来打一架,竟然有这功效? 他先前觉得褚源好,愿意和褚源一辈子走下去,日常也努力把自己融入侯府的生活,但一个多月过去了,总觉得他和褚源之间哪里不对。 今儿听了褚洵一番话,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他和褚源说亲昵也亲昵,天天睡在一张床上,褚源还允许他抓着手睡觉。 但说疏离也疏离,两人盖着一双大的夸张的被子,除了手,身体就没接触过。 听二婶和嬷嬷们说,圆房可是要肌肤相亲的。 他偷看过小册子,上面的画面让人脸红心跳,但他和褚源…… 就拉了拉手。 完全就是褚洵所说的“相敬如宾”的状态。 难道褚源还未喜欢他? 夏枢一时有些懵,茫然地问褚洵:“怎么才能叫你哥喜欢我呀?” 此话语太过直率不遮掩,褚洵心里忍不住吐槽自家大嫂的大大咧咧,但夏枢有求于他,就是信任他,他高兴的很,于是也不在意细枝末节了,开始帮着出谋划策。 “不说必须乖巧,但闯了祸,一定不能叫他知道。”褚洵用切身经历给夏枢指导。 夏枢:“……” 突然觉得褚洵有些不靠谱。 “要关心他,体贴他,温柔小意,对了……”褚洵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你会下厨和女红吧?” 夏枢手指缩了一下,他最不爱这两样了。 他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会帮着烧火。” 褚洵有些失望:“……好吧。” 他抓了抓脑袋,不知道该怎么教了,有些发愁:“我瞧别家的双儿、丫头都爱做些香囊、点心送予心爱之人。按理说我大哥除了桂花糕,也没显露别的什么爱好,但你这什么都不会……” “夫君喜欢桂花糕?”夏枢眼睛瞬间瞪大,一脸惊喜:“我会做桂花糕呀。” 褚洵期待值低,听到他有此技能,竟然有些欣慰,劲头也起来了,继续指导道:“那平时可以给他做些桂花糕,正是桂花开的季节,合适着呢。” “好。”夏枢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立刻拍板道:“我今晚回去就给他做。” “做什么呀?”两人之间突然插/入了长公主笑呵呵的声音:“大家都说桂花开的好,提议以‘桂花’为题作诗应景,你也要作诗吗?” 原来两人嘀嘀咕咕聊天的时候,众人已就此次赏的娱乐项目达成的一致——作诗。 在座的除了长辈,都是些年轻男女及双儿,自然想表现一番,吸引异性的注意。 但夏枢才刚识字不久,不通平仄韵律,哪里会作诗。 他也不觉得丢人,坦率地道:“我不会作诗。” 他看了一圈桂花树,抓了抓脑袋,笑道:“我看这里桂花树多,花开的也繁茂,不晓得可不可以采一些呀?” 他解释道:“夫君喜欢桂花糕,我想晚上给他做些。” 褚洵来不及拉住他,听闻此话,从来极厚的脸皮也有些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现场原本热闹的氛围也瞬间静了下来。 众人都用一种既不可思议又鄙夷的目光看着夏枢。 显然没料到他如此粗鄙蠢笨,在赏花作诗的节骨眼上,竟然连风雅的样子都不装,直接与众不同地做起了“饭桶”。 长公主李渝也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后,眼睛轻轻扫了一圈,将众人的神色收进眼底,然后轻轻笑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和旁边的伺候的常嬷嬷道:“源儿这媳妇倒是直率的紧。” “是啊。”常嬷嬷是长公主的奶嬷嬷,照顾她长大,知晓她的用意,笑道:“对少卿大人也体贴的紧呢。” 众人都是人精,脸上的鄙夷瞬间消失,再眨眼已变成了笑意,笑呵呵地应和道:“可不是,少卿可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皇上英明,赐婚如此佳偶。” “皇上重视少卿,赐婚如此双儿,真是羡煞旁人。” …… 新一轮的吹捧又开始了。 夏枢从最开始的忐忑变成了面无表情。 他回头看一直扯他袖子的褚洵,杀气重重:“怎么?” 他算是懂了,不管他如何行为,也不管这些人实际上怎么想,只要贵人夸一句,人人都会跟着一起夸。 原以为世家贵胄,京官大族出身的人身上不仅有傲气,也有骨气,最起码要敢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但现在看来,这些人和普通乡人也没什么区别。 都是一群只会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 对比起来,淮阳侯府里笑而不语的王夫人竟还不错。 毕竟王夫人可是全程眼睛都没眨,脸上挂着不变的讽刺笑容,时间长的让夏枢差点以为她是带了个面具。 “我地嫂子哟。”褚洵一脸的生无可恋:“你怎么能这么说,会叫人笑话的。”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王夫人看不过眼了,轻声呵斥他:“好好听贵人说话。” 顿了一下,她又道:“管好你自己,旁人的事,哪用得着你多嘴。” 褚洵顿时不满意:“嫂子怎么算旁人?” 王夫人正想再教育他,首座上长公主开口了,笑道:“本宫也爱桂花糕呢。” 夏枢顾不得听褚洵母子俩的口水官司,忙站起来道:“长公主若不嫌弃,我晚上多做些,叫人送到公主府。” “源儿媳妇是个体贴懂事的。”长公主笑吟吟地夸道。 随即目光转向王夫人,笑容却淡了下去:“王夫人,不知我有没有这个口福呀。” 她长得明艳大气,笑容消失后,整个人都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高高在上,睥睨冷厉。 现场的众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句。 王夫人没看她,也没看周围,垂眼看向地面,声音淡淡地道:“长公主喜欢,是小枢的荣幸。” 夏枢总觉得她两人之间气氛怪怪的,仿佛在打他听不懂的机锋,可是看褚洵,这愣头小子似完全没感觉到,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在院门口,恶狠狠道:“嫂子,我看到元宵从门口闪过,他肯定是嫌丢人不敢进来。” 第43章 行宫的后院是一排后罩房, 用作下人居所和物料仓库。 后院一墙之隔是燕国公府京郊别院的后院。 此时行宫和燕国公府京郊别院的下人们都被长公主安排在前院服侍贵人们,后院静悄悄的,显得呼救声格外无助。 夏枢和红棉、红杏三人火急火燎地追着声音走到一间半开着门的柴房前, 透过门缝看到的情景却让三人脸色同时大变。 夏枢眉头皱成了死疙瘩, 胸中怒火上涌。 “你们两个别进来。”他怒意丛生,抬脚就要踹门。 但红棉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低声制止道:“少夫人, 别冲动。” 她神情焦躁,压低声音道:“不能闹起来, 不然他的名声就毁了。” 柴房里, 锦衣被撕碎成片,散落在脏乱的地上。 景璟披头散发、衣不蔽体,边不停地挣扎踢动, 边声音沙哑地呼救。 而他的身上, 冯二正一手死死地摁着他, 一手猴急地宽衣解带,嘴上不干不净地骂道:“你那不要脸的娘都能未婚先孕, 你又能贞洁到哪里去,别装了,不过是个淫/荡货色, 老子今儿个就好好开发开发你,得趣之后,叫所有人都来看看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看你以后见了老子还敢给脸不要脸……谁!” 冯二猛地回头, 但不及看清来人,就被兜头套上了脏兮兮的麻袋。 眼前突然变黑,也不知道麻袋先前是用来装什么的, 鼻尖充斥着腥臭味。 冯二从未受过这种待遇,登时大怒,踢开景璟,边撕扯着头上的麻袋,边朝来人挥拳,嘴上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不想活了是不是,叫老子知道你是谁,非揍死……啊!” 狠话尚未撂完,就是一声杀猪似的惨叫。 夏枢手拿棍子,对着他的肩背就是毫不留情一闷棍。 他最恨男人持强凌弱,欺负双儿和女人了。 明知道这世道最重双儿和女人的名声,还要为了自己肮脏的欲/望,去肆意践踏他们,简直坏透了。 先前他阿姐就是因为被这些臭男人欺负,才变了性子,成了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夏枢因为阿姐的改变以及未能亲手收拾蒋家两兄弟,心里本就窝着火,此时见冯二如此待景璟,更是怒急,拎着棍子对着冯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 冯二疼的连声惨叫,顾不得再骂,边撕扯麻袋,边朝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冲去。 夏枢刚刚听到他说得手后会叫人过来围观景璟,估摸着这人还有后手,怎么可能让他就此跑掉。 他扔掉棍子,疾步追赶。 好在冯二看不清路,走的歪曲扭八、踉踉跄跄,不过片刻就又落在夏枢手里。 夏枢是个果断性子,晓得后面还有麻烦,直接手起掌落,冲着冯二的后脖颈就是重重一手刀。 冯二惨叫一声,身子一软,朝地上倒去。 夏枢怕他装晕,没有去解麻袋,而是就势蹲下,摁着人,又重重地补了两手刀。 冯二躺在地上,身体抽动了两下,但并未呻/吟出声。 是真晕过去了。 夏枢这才稍稍放心。 不过是一会儿工夫,他就满头大汗。 胳膊擦了擦脑袋上的汗,他站起来冷静安排道:“红棉姐姐,你别惊动这里的下人,悄悄去找身适合我尺寸的衣裳送过来,红杏姐姐,你去院子入口处守着,若是有人过来,就赶紧过来报于我。” 红棉和红杏知道情况紧急,顾不得多说什么,应了是,就转头朝院子里跑去。 “能自己站起来吗?”夏枢在景璟身旁站定。 此时的景璟再也没有先前针对夏枢时的意气。 他头发散乱,衣衫破碎,如一个破布玩偶似的躺在地上。 夏枢嫌麻烦地轻轻踢了踢他:“能起的话就自己站起来。” 景璟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 昔日圆润可爱、元气满满的小双儿,双目空洞地望着房顶,没有一点儿反应。 夏枢无奈地抓了抓脑袋。 想到阿姐的遭遇,他到底有些心软,犹豫了一下,在景璟跟前蹲下,放柔声音道:“红棉和红杏不会出去乱说的,你以后只要别惹我,我也当没看到。一会儿换身衣服出去,就当这事儿从来没发生过。” 顿了一下,他又道:“若是冯二醒来到处乱说,你也不用怕。反正没发生的事情,他顶多过过嘴瘾,你不认,他也没办法。” 夏枢知道就算没发生什么,但只要传出景璟衣衫不整,和冯二有纠缠的流言,景璟也得受些指指点点,说不得婚事也要被妨碍。 不过现下景璟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才是最让人庆幸的,其他流言的伤害就不在夏枢这个外人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手指动了动,还是上手扶住景璟的肩膀,想把他扶起来。 但手指刚碰到景璟,景璟身子就是一缩,手护住胸口,尖叫着,连扑带爬地往远离他的方向躲。 夏枢:“……” 看来这双儿半天不动,也不是没力气了啊。 他撇了撇嘴,甩手站起来:“既然有力气,就赶紧收拾一下。” 柴房屋里又闷又热,还有一股腥臭味,夏枢嫌弃的不行。 他转身就要往屋外走,只是刚迈步,后面就传来了沙哑、颤抖的声音:“你怎么会好心救我?” 夏枢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是“你是不是不安好心,有不良企图?” 登时都气笑了。 他回身看向神情惊疑不定的景璟,嗤笑道:“不救你,看着你被糟蹋,然后在旁边幸灾乐祸,是不是就符合你的臆想了?” “你若真想这样。”夏枢抬脚向地上的冯二走去,道:“我这就把冯二打醒……” 景璟脸色一白,慌忙爬起来去抓夏枢的衣摆:“不要!” 夏枢只是吓吓他,哪里会干这种缺德事儿。 见景璟动作太大,挡在胸口的里衣碎布掉了一块,白白嫩嫩的皮肤也露了出来,忙咳了一声,眼睛扫了一下他胸口,提醒他道:“你还是别动了,都叫我看光了。” 景璟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衣不蔽体,脸一下子红了,忙双手护胸,往后缩去。 他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既羞又愤地瞪视着夏枢:“你怎么能这样?” “哪样?”夏枢见他重新鲜活起来,心里也松了口气,漫不经心地道:“大家都是双儿,看看又怎么了,你若是想看我的,等有空了我叫你看回去就成。” 这话太不正经了。 景璟平时哪里听过这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双儿调戏了,既羞又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道:“流氓!” “哦。”夏枢浑不在意:“知道我是流氓,以后就离我远点儿。” 景璟抿紧嘴唇没说话。 夏枢也只是随口说了说,根本没指望他正面回应。 说完之后,便去检查地上的冯二,发现他还在昏迷着,就去门口等拿衣服的红棉。 “对不起。”半晌,身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道歉。 夏枢背靠着门框,眼睛散漫地打量着庭院,闻言也没有回头,随意地点了点头:“哦。” 景璟感受到了他的冷淡,觉得有些难堪。 他咬了咬嘴唇:“先前是我狭隘了,不该因为不喜淮阳侯府里的一些人就对你抱有偏见,也不该以貌取人,以出身论人品……” 他说了一串,夏枢终于回过头看向他了。 夏枢道:“那以后能不能离我远点儿?” 景璟:“……” 景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 他没想到自己都道歉了,还是向之前一直看不上的人道歉,那人也就是夏枢,不但没接受,竟还如此嫌弃他。 他现下这个环境本就自卑敏感,神经时刻紧绷着,生怕受到一丝异样的眼光。 夏枢这个救了他的人都如此冷淡嫌弃,直接叫他更加忐忑紧张,脸皮忍不住涨红,眼眶不由自主发热,眼睛中也涌起了水雾。 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肉眼可见地颓了下去。 夏枢则一脸懵逼:“你怎么了?” 他眼睛骨碌碌扫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想到阿姐也是敏感的性子,遇到事情若是得不到开解,能自己折磨坏自己。 他不由得有些无奈,走近景璟在他旁边蹲下,劝道:“你别瞎想了,最坏的事情已经过去,总归你人还好好的,其他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是能解决的。这次的事情已经非常万幸了,以后长个记性,离冯二那货远些……” 说到这里,夏枢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怎么会私下跟冯二跑到这里?” 乡下双儿都很少跟男子私下相会。 因为传出去,双儿的名声就毁了。 不仅会被说生性放荡,还会被人说恨嫁,会被男人们和婆家看不起。 对未婚双儿来说,和男子私下相会的名声可比夏枢那凶悍的名声可怕多了。 看景璟也不是个对冯二有意且生性开放的,怎么就敢不顾名声,跟冯二跑到这么个不见鬼影的地方? 景璟听到他开口讲话神色原本已经好了些,但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却瞬间发寒:“我被算计了。” “算计?”夏枢正想问是怎么回事儿,外边却突然传来了红杏慌慌张张的声音:“少夫人,长公主和景大人的继夫人带着一群人过来了。” “一群人?”夏枢站起来,嘀咕道:“来那么多人干啥,你去拦住他们,叫他们别过来。” 没看到这边还有个双儿衣不蔽体嘛。 叫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只是,当他视线掠过地上躺着的冯二,扫到景璟那一瞬间变得痛苦绝望的表情时,脑子“砰”地一下,突然明白了过来。 第44章 景璟说完被算计了, 就软瘫在地,眼泪一会儿工夫就流了满脸。 红杏经历的多,一看这情形就反应了过来, 顿时急了:“少夫人, 奴婢一个丫鬟哪里拦得住想过来的人,再者,冯二爷在这里躺着, 景少爷又是这般模样,若是叫人见到了, 怕是不好。” “得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才是。”她慌慌张张地出主意。 但是就像她说的, 若是有人想过来,他们根本没理由拦任何人,藏也没用, 就这么几间房子, 一排查就能查出来。 就算一时查不出来, 只要派人守了后院的门,红棉送不进来衣服, 景璟还是得衣不蔽体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夏枢一时无语,他头大地看着景璟:“你可真是个麻烦。” 景璟眼睛空洞地看着房梁,一动不动。 夏枢到底不忍心一个双儿就这么被毁了, 他上前两步,果断抓住景璟,把他拽了起来:“别这死样了, 赶紧把自己拾掇好, 把露肉的地方捂住。红杏……” 他回头吩咐道:“把地上的碎布都捡起来,马上跟我走。” 红杏一愣:“少夫人,去哪里?” 片刻后, 看着眼前七八尺高的院墙,红杏和景璟都愣愣的,有些回不来神。 “爬、爬墙?”景璟眼泪还挂在脸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从未干过如此出格之事。 夏枢翻了个白眼。 知道他不行,直接后退两步:“我先上去。” 说着小跑两步,双臂一摆,双脚瞬间腾起,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脚就踩着墙壁的凸起,双手一撑,顺利地翻身坐在了墙头上。 动作之轻巧娴熟看得景璟目瞪口呆。 “把手里的碎布给我。”夏枢把手伸向红杏,吩咐道:“你一会儿在后面撑一下他。” 红杏赶紧上前,把碎布片递上。 夏枢接过之后,就随手扔到了隔壁院子里,然后把手伸向景璟:“我拉你上来。” 景璟正双手摁着胸口的破衣裳,以免松手之后,布片滑落,露了肉。 闻言有些脸红,小声嘟囔道:“你得闭着眼……”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白眼道:“……虽然你长得可爱,我也只爱美人儿,但你没长到我家褚源那般美貌,要求怎地恁烦人……” 景璟双眼瞬间瞪的溜圆:“你怎么如此轻浮?” 最关键的……他是连带地调戏了褚源吧? 他怎么如此大胆? 难道不怕褚源那恶人打他吗? 夏枢不晓得他内心的担忧,不耐烦地招了招手:“赶紧的,他们就快过来了。” 吵吵嚷嚷的人声已经到了后院门口,虽然他们爬墙的角落比较偏僻,但也能听到声音,估摸着过不了一会儿,那些人就能找过来。 景璟登时紧张起来,但他脸皮薄,哪里愿意松开遮挡身体的手,叫夏枢看光了去。 一时间就有些犹豫扭捏。 夏枢对他超级无语,但也无奈,只好微闭了眼睛,不耐烦道:“服了你了,手给我。” 景璟看着墙头上粗鲁野蛮、言行丝毫不温柔,但却体贴地闭上眼睛的双儿,眼神闪了闪。 他抿着唇,最终慢慢地松开手,忍着胸膛大敞的羞耻感,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了眼前满是茧子、粗糙无比的手掌上。 景璟是个端庄乖巧的,俗话就是五体不勤的,把半点力都不会借的他拉上墙,放到隔壁院子,不仅废了夏枢九牛二虎之力,还废了相当长的时间。 等夏枢去拉红杏的时候,人声已开始逼近他们所在的角落,夏枢也满脸急躁。 红杏慌的不行:“少夫人,别拉我了,我自个儿找个地方藏起来。若是、若是被发现了,我也不会乱说的。” 夏枢怎么可能把她一个人放到行宫后院里,冯二被打晕在柴房里,醒来也不知会有什么反应,红杏一个丫鬟若是不暴露他,根本没法撇清关系。 “成了,别耽搁时间,手给我,我把你拉上来。”他道:“我哪里能让你去顶罪。” 红杏鼻子一下就酸了:“少夫人!” 夏枢听红棉提过,知道红杏爹娘重男轻女,她阿弟犯了错,她却被爹娘推出来给阿弟顶罪,不过幸运的是半路上被褚源的人给拦下来,把她带到侯府做了个丫鬟,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 他对和阿姐年纪相仿,相貌相似的红杏比对景璟有耐心多了。 招了招手,温声道:“你抓住我手,脚蹬着墙壁凸起的那块,快的很,景璟慢是他太笨重了,跟死猪一样,动都不会动一下,把他拉上来费劲巴拉的。你日常干活手脚利索、身轻如燕,和他不一样。” 景璟正扶着墙安抚自己受到惊吓的心脏,闻言大怒:“你才是猪呢。” 他就说夏枢不是个温柔性子,刚刚的体贴全是他自个儿的错觉。 红杏忍不住想笑。 心里一下子就松快了许多。 刚刚看景璟爬墙那模样,以及少夫人的不耐烦,她确实怕自己一个丫鬟,少夫人会更没耐心,说不得会会不耐烦到扔下自己一个人,抛自己顶罪,所以干脆一咬牙,率先开口说留下顶罪,省的少夫人开口的时候,她又要承受被抛下的难过。 没想到,少夫人竟和她见过的人都不同。 她赶紧伸手抓住少夫人的手,使了吃奶的劲开始往上爬。 她虽然没爬过墙,但身体有劲,肢体也比景璟协调,夏枢拉她要省时省力的多。 不过夏枢刚把她拉上墙头,转角处就传来了声音:“奇了怪了,人跑哪里去了?” 两人顿时一惊。 “跳!”夏枢不等红杏回应,就立时下了命令,拉着她扭身朝地上跳了去。 也得亏他们幸运,落下墙头的那一瞬,两个丫鬟才从墙角处转了出来。 其中一个丫鬟打量他们刚刚所在的墙头,神情疑惑:“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或许是国公府的二少爷他们在训练吧。”另一个丫鬟探头看了看,道:“隔壁是国公府的后院,听说被改成了校场,元二少爷和元三少爷今儿都来了,一直没出现,估摸着就在国公府的别院里呢。” 同行丫鬟笑道:“好姐姐,大家同时跟着夫人进府的,你怎么晓得这么多呢?” 那丫鬟得意地扬起了下巴,左右扫了一圈,手捂着嘴,声音却没放小:“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夫人看上了国公府,最近一直在打听消息,听说她打算把小姐说与国公府二公子呢。” “啊!”同行丫鬟惊讶出声:“身份不合适吧,小姐不是老爷的……” “慎言!”那丫鬟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沉着脸呵斥道:“小姐再怎么着,身份也比你高贵,你不过一个婢子,夫人小姐的事哪容得你说三道四、嚼舌根子。” …… 国公府后院,等两个丫鬟声音消失之后,红杏才松了口气。 她跺了跺麻痛的腿脚,一转头就发现夏枢状态不对,不由得大惊失色:“少夫人,你怎么了?” 此时的夏枢脸色煞白,冷汗直流,动一下,脚腕就一股钻心的疼痛。 他平生除了怕冷,最怕的就是疼了。 刚刚从墙上跳的太急,姿势不对,就扭到了脚。 原本还忍着,红杏一问,好似加深了他疼痛的感应,不由自主的就眼泪汪汪起来:“脚腕好疼。” 红杏吓了一跳,赶紧蹲下去摸他的脚腕:“是不是扭到了?” 夏枢有些不好意思,跳着躲了一下,只是这一动,又叫他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红杏顿时不敢再摸,忙站起来,慌道:“肿了,我背着少夫人,得赶紧去找大夫。” 景璟见证了夏枢从悍双到泪包的全过程,虽然目瞪口呆,但也颇为愧疚,赶紧收了脸上因听到继母张罗继妹婚事而产生的不愉神色,上前扶住夏枢道:“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我背着你吧。” 夏枢心道这双儿也不算没良心。 只是虽说躲过了探查,但事情远没有结束,景璟还衣不蔽体呢,夏枢哪里能叫他背着去找大夫。 他在地上坐下,抹了把眼角的湿意:“你怕疼吗?” 景璟不晓得他为什么这么问,但看他鼻头通红,眼中水雾弥漫,不由得心有戚戚焉:“有点儿。” “那你就忍一下。”夏枢吸了吸鼻子,手握起拳头。 “什么……”景璟尚未说完话,就见对方举起拳头,紧接着不等他反应,那拳头就猛地朝他打去。 他一个五体不勤的哪里躲得过,“砰”一声过后,他被打的嘴角淤青,牙都快掉了。 疼得他丝毫顾忌不了颜面,眼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 “你干什么?”他摸着瞬间肿起来的脸,跳起来,难以置信道:“亏我还对你改观了,觉得你人不错……” “行了行了。”夏枢摆了摆手,在景璟和红杏惊愕的目光下,利落地扯起自己的衣服,然后“刺啦”一声,果断撕掉了自己的半截袖子。 白色的里衣一下子就露了出来。 景璟顿时如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后退了两步,双手护胸,警惕道:“你干什么?” 夏枢没搭理他,又随手撕烂了另一条袖子,紧接着在地上滚了几下,把衣服滚的皱皱巴巴后,才擦了一下通红的眼角,让红杏把他扶起来。 景璟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走近他半蹲着上下打量一圈,瞪大眼睛道:“你是要做出和我打了一架的模样?” 夏枢挑了挑眉,然后突然伸手,景璟吓了一跳,以为又要挨打,赶紧缩脖子往后躲,但他哪里躲得过夏枢,一下子就被掐住了脸。 第45章 三人惊了一下, 嗖地一下回头。 景璟吓得最狠,身子抖了抖,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他瑟缩着身子, 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目光也不住闪烁,不敢看来人。 两个丫鬟表情立马警惕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狐疑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夏枢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到了景璟害怕的模样,赶紧蹦着一把揽住景璟, 将丫鬟们射在景璟身上怀疑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同时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姐姐们,我是淮阳侯府的少夫人, 我身边这位是光禄寺卿景大人家的小双儿。” 他故意用力拍了拍景璟, 阴阳怪气道:“说好了我们比赛爬墙, 谁输了谁就要叫对方一声大爷,但景大人家的双儿说话不算话, 输了不认账,我们就起了点小矛盾,从墙头上跌落下来。打扰姐姐们了, 不过我俩衣服破了也不能出去拜见别院主人,姐姐们能不能好心帮忙找件衣服叫我们换上?” “爬墙?”两位丫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你们是从行宫后院爬过来的吗?” 听人说过淮阳侯府新娶的少夫人是出身乡下,行止粗鲁, 性格顽劣, 但景大人家的双儿可一直都端庄乖巧的很,今儿个怎地如此出格? 看景大人家双儿的人品相貌及衣服材质,不像是假冒的, 难道是近墨者黑? 她们看着夏枢的目光顿时闪躲起来,身子也不由得后退了些。 好似生怕沾染上了夏枢。 “可不是嘛。”夏枢发现了他们目光中的鄙夷,丝毫不觉得难堪,摁住红杏想上前理论的动作,继续嘿嘿笑道:“长公主恩准我在行宫里采摘些桂花回去做些桂花糕给她品尝,我见后院的桂花开的特别好,就过了来,然后就遇上了景大人家的小双儿。” “唉。”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姐姐们如果不相信我们的身份,可以遣派人去隔壁打听一下,他们现在正在找我们呢。不过姐姐们还是先行行好吧,我俩这模样现在也不好意思离开这里。” 涉及到淮阳侯府的少夫人和光禄寺卿家的双儿,两位丫鬟虽然仍有怀疑,但也不敢耽搁,相互交换了一下耳语后,年纪大些的丫鬟道:“那两位贵人先跟我们去收拾了把,待收拾完之后,我们将两位送到隔壁行宫。” 她笑了一下:“我家两位少爷现在也正在隔壁呢。” “是吗?”夏枢眉开眼笑,一副高兴的模样:“那就麻烦两位姐姐啦,等一会儿我们会去亲自拜谢两位少爷的。” 两位丫鬟对视一眼,笑了一下:“那两位贵人跟我们走吧。” 说着就转身向前带路。 夏枢顿时松了口气。 他朝景璟和红杏使了个眼色。 景璟和红杏赶紧往他跟前凑了凑,两人一起扶着他走。 夏枢低声问景璟:“刚刚还没说完,你怎么一个人去了后院?” 他解释道:“我们不能两边各执一词,不然就露馅了,最好能编一个合理的说法出来。” 景璟现在已经看清了夏枢的人品和为人,和他那个同样从乡下来的继母一点儿都不一样。 夏枢仗义、正直、心胸开阔,为了他这个一点儿都不熟,甚至关系还不好的双儿,都能出手帮到这种地步,景璟怎么可能还对夏枢瞒着事情。 虽说家丑不外扬,但事情已经这个地步了,今儿个之后,怕是他家在京城要成为笑柄了。 景璟也不在乎夏枢知晓了。 他当下也不犹豫,沉声道:“继母身边的丫鬟叫我到后院的,说是有我阿娘的事情要告诉我。” 夏枢前面还想讽刺他怎么那么傻,明知道继母不慈、别有用心,还没有一点儿防备,独自去无人的地方赴约,但听到后面,他就顿了一下。 他想起来冯二辱骂景璟的时候说过,景璟的阿娘未婚先孕。 看景璟被继母这般算计,估摸着景大人的后院也是一地鸡毛。 景璟这么在意阿娘的事情,肯定也是有隐情的。 他想,虽然他没阿娘,但若是有人告诉他说知晓他阿娘的事情,他也会什么都不顾地前去赴约的。 于是他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合计一下说辞。” 他道:“你到后院找继母的丫鬟,却发现空无一人,心中有气,正好碰到我带着红杏红棉采桂花,你看不上我粗鲁,我看不上你娇气,然后我提出爬墙,立下赌约,激你应战。谁知爬墙的过程中你挂坏了衣服,又见我赢了,还得意洋洋地朝你挑衅,你吓坏了,哭了起来,不肯叫我大爷,我见你只会哭唧唧,说话不算话,也恼了,两个人就起了争执,掉落墙头,到了国公府别院的后院。你衣服挂坏了,我的脚腕扭了,红棉去拿衣服,红杏帮着照顾我们两个。因为衣服破了,我们不敢出声叫人,最后被国公府的两个丫鬟发现,带我们换了衣服,我们才从国公府后院出来。” “可是……”红杏犹疑道:“那要是冯二不这么说呢,若是他说少夫人和景少爷撒了谎呢?” 夏枢还没说话,景璟恨声接道:“只要不承认,他说什么都没用的。” 夏枢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不错,他要是脑子不被驴踢了,他是不敢向外张扬他算计朝廷命官家的双儿这事儿的。” “他顶多会说自己被约到后院,然后莫名其妙被敲晕了脑袋。” “可是这样的话……”景璟突然神情担忧起来:“那冯二不就知道是你打了他吗?” 冯二就算再傻,也能猜到帮着景璟的肯定是将他打晕的。 夏枢一个新嫁入侯府,刚进圈子里的双儿,不知道汝南候府的权倾朝野、气焰嚣张,但景璟知道冯家的势力。 所以他厌恶冯二,却每次都得忍着他的靠近,就是怕得罪了冯家,他阿爹在朝堂上寸步难行。 景璟对夏枢产生了无比的愧疚。 夏枢此次帮他,若是叫冯二记恨了,会给夏枢,甚至褚源和淮阳侯府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万一要是因为他的问题,夏枢被褚源厌弃,被淮阳侯府抛弃了怎么办? 夏枢尚不清楚景璟在想什么,他自己也在思考。 男人们在朝堂上的关系就是女人和双儿们在后院关系的映照。先前汝南候府的夫人和少夫人针对他和王夫人,想来汝南候府在朝堂上对淮阳侯府是抱着敌意的。 而且阻止他揍景璟出气的红棉却没有阻止他打冯二,甚至还帮他找了麻袋,就说明汝南候府和淮阳侯府关系绝对不那么好。 夏枢记得前不久褚源被刺杀、下毒的时候,有模糊提过是有人嫁祸二皇子。 皇上就两个皇子,能嫁祸二皇子谋利的就只有大皇子。身为大皇子外家的汝南候府会不晓得这事儿? 若是晓得这事儿,他们在此场刺杀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皇子不得私自养兵,那刺杀褚源的人会不会是汝南候府派去的? 不得不说在一定程度上,夏枢确实真相了。 再者,夏枢想,就算刺杀和汝南候府无关,但汝南候府能养出冯二那样的人,从根本上和褚源就不是一道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两家关系就算明面上不交恶,实际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个想法就有些幼稚了。 不过也不耽误他行事。 “不急。”他道:“先把你这个难关过了再说,后续我回家问问夫君,若是有问题,再行找补就是。” 当时的情况,他真不能不去管景璟。 既然已经管了,那就管到底。 褚源说他可以肆意行事,这打了冯二,应该是无事的吧? 夏枢也有些拿不准,他对这些纠葛尚不太清楚,对自己的定位也拿捏不准。 不过,若是不考虑褚源那边,只按他自己的性子来,冯二这种欺辱双儿的货色,他见一个打一个,见一双打一双。 不过他已嫁给褚源,由着性子的同时也要考虑到不能连累褚源。 毕竟褚源对他那么好,他不能给他闯祸。 景璟知晓夏枢这次帮他,是承担了极大风险的,见夏枢没有携恩图报,还一个劲为他着想,实在是羞愧难当。 这个乡下小双儿真的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双儿了。 景璟心里既佩服又感动,还非常愧疚。 “以前都是我狭隘,无礼,对不起!”景璟再次道歉,同时保证道:“我以后不会再骂褚源了。” 不过,他顿了一下,又梗着脖子道:“若是他敢负你,我就拼着说话不算话,也要骂死他。” 他眼神小心翼翼地看着夏枢,想看看夏枢是不是生气了。 夏枢没有生气,他是被景璟逗乐了。 “先前还骂我,现在就护上我了?”他揶揄。 景璟顿时窘迫,吭哧道:“先前是我错了。你都这样帮我了,我要是再不知好歹,那真是畜生不如了。反正以后你要是有困难,叫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不会退缩的。” 夏枢想嘲讽他一句“就凭你爬墙半天都爬不上去,还上刀山下油锅,难道要累死小爷吗?”,但见他脸颊通红,眼神坚定,想他脸皮没有褚洵厚,刚刚还经历了那样的事,夏枢还是咽下了嘲讽的话语,不再打击他,而是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颊:“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景璟冷不丁又被他占了便宜,真是不晓得该怎么反应了,半晌还是没憋住气,嘟哝道:“你怎么总这样!” 哪有双儿这样动不动就上手摸人家脸的。 夏枢见他这次没躲开,也没生气,而是鼓着脸颊小声咕哝,可爱的紧,心里不由得乐呵:“谁叫你长得可爱,又往小爷跟前凑,小爷就爱美人儿,你下次跑远些,小爷肯定就不欺负你了。” 第46章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苍青色箭袖长袍的青年, 俊眉朗目,颜色不错,不过打量夏枢的眼神却满是戏谑。 夏枢怀疑这货没安好心。 正疑惑这是哪家的, 无声无息溜回来的红棉在他身后小声提醒:“是国公府二少爷元州。” 夏枢心中顿时一沉。 果然。 然而不等众人说话, 盛夫人身后的阿燕却仿佛才发现似的,惊道:“少爷,你怎地换了衣裳, 是出了什么事吗?” “而且,你不是在行宫后院和冯二爷在一起吗?怎地冯二爷会被刺杀, 你却出现在国公府后院, 你是不是叫坏人欺辱了?” 盛夫人手绢抹了把眼睛,大哭道:“我儿受苦了。” 阿燕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哭泣道:“都怪奴婢考虑不周, 少爷想去后院散心, 奴婢应该跟着的, 不然怎会和冯二爷一起在后院遭遇不幸,现在冯二爷在受伤昏迷, 少爷又受了欺辱,奴婢真是难辞其咎啊……” 主仆两个一唱一和,演的情真意切, 景璟突然开口道:“既然难辞其咎,那你今晚就滚出景府吧。” 盛夫人和阿燕一下子愣住了,哭声也停了下来。 只是紧接着阿燕就疯了, 一把扑向景璟, 哭道:“奴婢晓得错了,少爷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吧,奴婢晓得你受了欺辱, 不好嫁人,奴婢以后愿意为少爷做牛做马,弥补过错……” “不是吧,姐姐。”夏枢觉得景璟这继母和丫鬟真是人中奇葩,不由得“英雄救美”,开口道:“景璟和小爷我比赛爬墙比输了,不仅不肯履行赌约,还害得小爷爬墙挂坏了衣裳,小爷不过是气不过揍了他一顿,怎地听你说的,他好像被小爷我糟蹋了似的?” 夏枢嗤笑一声:“小爷就算爱美人,也只喜欢夫君一人,你休想朝小爷身上扣屎盆子。再者冯二是怎么回事儿?” 他随口给冯二盖个大锅道:“你口口声声说景璟和冯二在一起,那小爷和景璟打架的时候,他是不是躲藏在暗处看笑话,叫他出来给小爷作证,小爷今儿个绝不接屎盆子。” 他话糙的很,围观众人听得神色鄙夷,但也津津有味,眼神里闪烁着幸灾乐祸之光,隐晦地扫向汝南候夫人。 汝南候夫人急于知道是谁揍了她的宝贝儿子,因此安排了媳妇元氏照看儿子,她则一直跟在众人之后,追踪事情的最新进展。 此时听到夏枢提到冯二,她顿时大怒:“我儿不晓得被哪个杀千刀的敲晕了,到现在都没醒,你休得乱说。” 她先前一直怀疑她儿子是不是被大皇子敌对势力的人盯上了,所以才把人引到后院下手,但听阿燕一说,联想到儿子对景璟的心思,顿时明了过来儿子到后院是为了干啥,内心真是又怒又气,既恨儿子不成器又恨景璟红颜祸水害他儿子受伤。 她也不是个蠢的,当然知道不能让人知道她儿子的算计,于是立即开始撇清关系:“我儿为人勇猛好义,若是真瞧见你们小年轻闹腾,哪里会独自藏起来看笑话,肯定会好言劝和,叫你们和睦相处的。说不得他那个时候已经被人袭击打晕了,孤零零地躺在柴房里,你们没遇上罢了。” “冯二爷确实不是会袖手旁观、私下看笑话的。”和汝南侯夫人交好的夫人们立马应和道:“他肯定是先一步被人引到后院敲晕了,之后景璟和少卿夫人才到后院,所以两厢没碰上。” 夏枢就当没听到汝南侯夫人那句骂人的话,淡定道:“哦,原来如此。那就要问问景大人家的丫鬟为何要说谎了。” 阿燕顿时慌了,六神无主地看向盛夫人:“夫人,我没说谎。你说冯二爷会在后院等着,要我把……” “贱婢休得胡言乱语。”盛夫人突然上前一步,啪地一声给了阿燕一巴掌,厉声道:“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贵人们面前也敢撒谎?” 她在乡里干惯了农活,力气大,一下子把阿燕给打的收势不住朝景璟撞去。 景璟一个五体不勤的,眼看就要受波及,就被人一把抓住后衣领扯了开。 阿燕去势不及,一头撞向了旁边的石头,砰地一声过后,额头上出现了个大口子,血肉模糊。 众人对那巨大的力道惊了一下。 毕竟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双儿,力气有限,何曾见过这种架势。 可想而知,若是丫鬟撞上景璟,血肉模糊的可能就换人了。 在场的众人都是人精,虽然景璟没出事,但到现在哪里会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扫向景璟、汝南候夫人、盛夫人等人的目光顿时微妙起来。 鲜血顺着阿燕的额头流下,但她转过身之后立时跪伏在地上,咬着牙忍着剧痛,却连呻/吟声都不敢发出了。 盛夫人初次参加官员夫人世家贵胄聚会,正是小心谨慎、察言观色的时候,哪里会错过众人的目光,心中咬牙切齿的同时,又上前猛踹了阿燕几脚:“贱婢,哪里不撞就撞我儿,你说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儿……” 夏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闹剧,心中则对景璟起了无限的同情,他这继母看似粗鲁不堪、智计拙劣,但心思之果决,心性之狠毒,绝对不是易招架的。 众人看戏的心情如夏枢一般,神色上不免带了出来,只有长公主的表情一直不辨喜怒。 此时她终于开了口,神色淡淡道:“本宫累了,此次赏花会就到这儿吧。” 她蛾首微侧:“常嬷嬷,后续交于你来处理吧。” 说完,竟是连个眼色都没给众人,领着婢女们就走了。 众人心中一紧,都晓得她怕是怒极了。 其实想来也是,好不容易办个赏花会放松心情,却被人算计,差点闹出丑闻,扫兴至极,是谁谁都不会高兴。 常嬷嬷是个会来事儿的,但此时脸色也不太好。 她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阿燕以及瑟瑟发抖的盛夫人,还有一副事不关己姿态的汝南候夫人,冷笑了一下:“景大人家的和汝南候家的请回吧。” 汝南侯夫人没想长公主的嬷嬷也敢不给她脸,顿时变了脸色,迎上众人隐晦的目光,狠狠地瞪了景璟和盛夫人一眼,一甩袖子,气哼哼地走了。 盛夫人则满脸凄然,装模作样地拿着帕子擦眼角,去拉景璟:“我儿受苦了,跟我回去吧。” 众人看她的目光顿时一言难尽起来,同时也产生了遇到这女人就绕着走的想法。 常嬷嬷倒是神情不变,她看向夏枢,神色略缓:“老奴已安排延请了太医,稍后太医会到淮阳侯府给少卿夫人诊治伤病。” 夏枢忙道:“谢谢长公主,谢谢常嬷嬷。” 常嬷嬷又说了几句,就把其他夫人、小姐、双儿们给打发了。 看着全场没人敢有一个疑问,夏枢不禁有些感慨。 皇家出身的公主就是不一样,不过是稍露气势,就叫众多高官夫人、侯门诰命瑟瑟发抖。 夏枢突然又想到,淮阳侯府几十年前正盛的时候,连皇子都要避侯爷褚霖的锋芒…… 那气势得何等惊人! 不过不等他多想,俊朗青年就穿过人群,嘴角带笑朝他走了来:“少卿夫人!” 夏枢对他刚刚出手拉开景璟,避免了景璟受阿燕撞击受伤的事有好感,再加上元州身材劲瘦高大,面容俊朗,姿态从容,叫夏枢这个看脸的难生恶感,他就没走,在原地站着,等元州说话。 熟料甫一近身,对方就笑容一收,神色戏谑地低声道:“少卿夫人和景大人家的小双儿做了好一场戏,当真是精彩至极。” 夏枢才产生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心中警惕万分。 他扫了一眼被丫鬟拉着走却频频回头朝他看来的景璟,不动声色地小幅度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然后才看向元州,哼笑一声:“小爷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红棉姐姐、红杏姐姐,咱们走吧。” 他手一抬,便由两个丫鬟架着,一蹦一跳的往前行去。 元州悠悠道:“我在别院的楼上全都看到了。” 夏枢一顿,两个丫鬟便也停下了脚步,扶着他蹦跳转身。 夏枢抬头看着元州,沉了脸道:“你想怎么样?” 元州嘴角微勾,表情不正经道:“当然是要威胁你咯,你若是不听话,小心我把今天的事情散布出去,告诉所有人,是你和景大人家的双儿在做戏。” 夏枢提起来的心稍稍放下,难以置信道:“就这?” “难道这还不够?”元州挑眉。 夏枢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货不晓得冯二是被他套麻袋揍了。 夏枢虽然觉得揍冯二不会惹褚源生气,但能不叫外人知道是他揍了冯二自然最好,不然很容易横生枝节,让人知道冯二和景璟真的同时在后院待过,以及联想到冯二是不是对景璟做了什么。 现下所有人都以为冯二被不明人士刺杀,他和景璟爬墙的时候冯二已经晕倒在屋里……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至于冯二醒来是什么说辞和猜测……反正就算猜到是他揍的人,冯二也不敢张扬出来,至少汝南侯夫人绝对不会自打脸,叫儿子做的丑事张扬出去。 至于其他事情…… 夏枢也没带怕的。 他当即啥话也不说,扭头就往前蹦去。 红杏和红棉赶紧跟上扶住他。 “喂。”这下换元州惊讶了,他人高腿长,三两步追上夏枢:“如果我把事情说出去,你和景大人家的双儿就是在说谎,你们糊弄了所有人……” 夏枢翻了个白眼,直接停下脚步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元州笑了一下,眉眼瞬间跟发了光似的灿烂,其实还挺好看的,但夏枢只想给他一拳,然后在他脑门上贴上憨批两字。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第47章 然而当夏枢怀揣生崽的念想, 兴高采烈地进了书房,却发现褚源正板着脸,旁边站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太医。 夏枢吓了一跳, 挣开红杏和红棉的搀扶就想往褚源跟前蹦:“你眼疾又犯了吗?” 褚源捏着棋子的手指一顿, 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只是脸上的寒霜却更冷了一层。 夏枢心里咯噔一下, 突然想到自己刚刚才闯了祸。 虽然褚源说让他放开性子行事,不用怕任何人, 夏枢也觉得他褚源不是个只会嘴上说说诓他的, 但他心里到底不确定若是他和旁人发生了冲突,不像上次那样是为了救褚洵而爆发的冲突,褚源会不会真的不生他的气。 毕竟他在外面打架闯祸, 他阿爹就算平时再惯着他, 也会教训他几句, 二婶就更不用说了,不仅会念叨他, 有时候也会上手收拾他。 而且今儿听了褚洵的话,夏枢拿不准褚源喜欢的类型是不是那种乖巧安静的双儿,所以才格外与他保持距离。 夏枢也喜欢乖巧听话的可爱双儿, 但他本人不是这种性子啊。 所以他打算晚上先探探褚源的态度,再决定是否把整件事情全盘托出。 若是褚源真的会生气,且只喜欢乖巧可爱的双儿, 那他就有所保留地讲出两三分实情, 尽量显得自己不是那么的出格,消消褚源的火气,刷刷印象分。 只是看褚源这明显在生气的模样…… 事情不会这么快就传到褚源耳朵里了吧? 夏枢想要蹦跳的脚步一滞, 转头看向两个太医。 常嬷嬷虽说帮着延请了太医,但动作应该……没这么快吧? 然而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年纪大点的太医袖子擦了把汗,躬着身子上前一步,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侥幸:“下官们是长公主安排给少夫人诊治的医官,听说少夫人从墙头……” 夏枢:“……” “来了就来了,怎么站在那里呢,快坐快坐。”他忙打断医官的话,热情道:“红棉、红杏……” 他眼睛在不停地在褚源身上打转,嘴上却吩咐两个丫鬟:“赶紧给太医们准备茶水。” “不用了、不用了!”太医们看了眼冷着脸的褚源,汗流的更急了,忙道:“少夫人请在榻上坐下,容下官们诊脉。” 夏枢:“……好吧。” 呜呜呜呜褚源冷着脸,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夏枢感觉自己要完。 他忐忑不安地在红杏和红棉的搀扶下,慢慢地在榻上坐下。 红杏和红棉两人现在也是大气不敢出一个,对视了一眼后,都悄无声息地站在夏枢身后,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太医们都是国手,看个脚腕扭伤不过小菜一碟。 但就是这样,从给夏枢诊脉到开完药膏,两个太医全场压低声音,汗也滋滋地流,紧张的似乎快要晕厥过去,搞得夏枢一直偷瞄气压极低的褚源,也跟着越来越紧张。 年轻的太医一边擦汗,一边低声道:“这些飞雪膏是由下官……” “啪”地一声轻响,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室内倏地一下安静下来。 “都出去吧。”褚源让人颇有压力的声音响起。 “哎,药还没……”夏枢想说还没给自己上药,最起码也该指导丫鬟们上药的按摩手法吧。 但两个太医却如蒙大赦,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后,扔下药膏就跑。 夏枢:“……” 至于么? 但转头瞄到冷着脸、气压低沉的褚源,夏枢也怂了。 他手指抠着榻上摆放的狗狗玩偶,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去看目盲的褚源。 还是红棉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少爷,奴婢给少夫人上药吧。” 红杏赶紧跟在她身后去拿桌子上的药膏瓶子,想要打下手。 然而当两人正要蹲下,褚源就神情淡漠地开了口:“出去。” 红杏和红棉对视一眼,似乎都有些犹豫。 “褚管家那里领罚。”褚源声音平静,但说出的话却叫夏枢心里一紧。。 他猛地转头看向褚源。 “你们先别出去。”他叫住起身欲离开的红棉和红杏,皱着眉头不解地问褚源道:“她们一直跟着我,也没犯什么事儿,为什么要领罚?” 褚源没回答他,而是“看向”向红棉和红杏道:“你们也觉得自己没有犯事儿?” 红棉和红杏虽然害怕得身子发抖,但此时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红着眼眶开口道:“奴婢们没有保护好少夫人。” 夏枢一愣,没料到是这个因由,忙解释道:“是我自个儿……” “知道错了也不算无可救药。”褚源轻轻打断了他的话,冷淡道:“去吧。” “是,少爷。”不顾夏枢阻拦,两个人直接低头匆匆出去了。 夏枢一时难以接受,他从榻上猛地站起来,急道:“你别罚她们,不管她们的事,是我自个儿要跳墙的。” “都是我太鲁莽了,你如果生气就生我的气,别拿她们出气好不好?”他单脚朝褚源蹦去,急着想求情。 但褚源听到他的动静,登时脸色一变,掀被就要下床:“你干什么?” 夏枢一看他要动,吓了一跳,加快了蹦跳的速度:“你伤口没好,千万别下床,我蹦到你跟前和你说话,我跟你说,真的不管她们的事……” 褚源又气又无奈,“看”着他的方向,紧张的手都握紧了拳头,但却不敢再动。 好在夏枢没有分心脚下打滑摔倒,他平安顺利蹦到了褚源的床头。 褚源听着他在床头坐下,才松了口气,然后捏了捏眉心,无奈道:“夏枢,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夏枢听到这句话,突然之间就有些委屈。 也很不开心。 “你说话不算话,明明说我可以想做什么都做什么的,但做了之后,你却又生气,还拿红棉和红杏出气。”夏枢也不知怎么地,看着褚源那张表情无奈的脸,就委屈上了,还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褚源一怔。 “你还不叫红棉给我上药。”夏枢抓着他的衣袖,瘪了瘪嘴,心里更委屈了:“我闯了祸,阿爹顶多就是训斥我,二婶顶天也就打我几下,你不仅吓唬我,让我提心吊胆,还叫其他人不搭理我,吓的他们连上药都不敢给我上。” 夏枢鼻头有些酸,他吸了吸鼻子,嘟哝道:“害我白高兴了,以为嫁了人,就再也不会挨收拾和教训了,谁知你比阿爹和二婶还可怕,不仅收拾我,连我身边的人都收拾。” 褚源:“……” 褚源都被气笑了:“我可怕?” 他当然是可怕的,外人谁不怕嗜血无情的大理寺少卿? 褚源一直不觉得“可怕”有什么不好,他甚至享受别人因他“可怕”而产生的恐惧。 重生之后,裹上仇恨的铠甲,褚源无数次因为别人的恐惧,获得了报复性的快/感。 因为只有别人的恐惧,才能叫他稍微发泄心中之恨。 但一向称他为好人的小流氓突然说他可怕,还是带着委屈巴巴的情绪说的,褚源心里就莫名的产生了一丝怀疑情绪,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太“可怕”了。 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太陌生了,让他无端烦躁,声音上不由得就更沉了几分,莫名压抑:“我安排她们服侍保护你,但你人好好的出去,却受伤归来,她们护主不力,害主子受伤,你觉得不该罚?” 夏枢想说是自己不小心跳墙才崴脚的,但脑子不知怎地突然转了个弯,倏地反应过来:“你是在关心我?” “你是在生我受伤的气?” 夏枢越问眼睛越亮,最后一把抓住褚源的手,激动道:“你没生我跳墙、打架的气?” 褚源:“……” 这是得多没良心现在才发现自己关心他。 夏枢没发觉褚源吐槽他,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从委屈小可怜变成了眉开眼笑的傻双儿。 不过他高兴了片刻,就立马收了笑,认真道:“她们都是听我的,我受伤真的不管她们的事,你不要罚她们了。” 褚源却道:“你晓得侯府养她们一个人,一年得多少花用?” 夏枢不料他突然转了话题,抓了抓脑袋,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回道:“五两?” 他知道红棉和红杏从变成大丫鬟之后,月钱就翻倍了,不过他没问过两人月钱几何,到现在也没看过他和褚源小库房的账本,所以并不知晓,只是根据农家一家子一年花用来估计。 褚源却了如指掌:“月钱一两,每一季三套衣裳,平日里赏赐,逢年过节红包,食宿,就医,一年下来一人大约三十五两银子。” 夏枢嗖地一下瞪大了眼睛,惊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三十五两银子?” 这够乡下一个家庭生活六七年了,若是节省点,说不得十年都成。 褚源就算看不见,听他突然高亢起来的声音,也能猜到他脸上惊讶的表情。 他忍不住柔和了表情,但语气还是很严肃:“侯府花费那么多养着她们,自然要求她们职责范围内尽心尽力。服侍保护主子就是她们职责所在,若是护主不力,要么甘愿受罚,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要么被赶出侯府,被卖进其他家后院。” “我知道她们和你阿姐年纪相仿,你把她们当成姐姐来对待。”褚源神色淡漠:“但若是不拿捏好主仆间相处的分寸,在她们失职的时候过度维护她们,就算她们将来不会晕了脑子以下犯上,也会让她们找不准自己的位置,摆正不好自己的心态,小枢,你这样只会害了她们。” 第48章 褚源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性格, 尽管他心中狂风暴雨,面上依旧毫无异色。 银星在旁边听他们夫妻说话,紧张的汗都冒了出来, 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帮忙上药。 最终还是褚源解放了她。 “你出去吧。”褚源道。 银星慌不迭地行了个礼, 赶忙退下。 夏枢眼看银星低着头,毫不犹豫地退了出去,吓的嗖地一下后退了几步, 一屁股坐到了床尾。 褚源本该内心泛酸或者是生气的,但不知道为何, 听到他的动静, 一下子就被逗乐了。 他想调侃小流氓不是胆子挺大的吗,怎么上个药就躲成这样子,但是过往交锋让他明智地把调侃的话头咽了下去。 小流氓是个撩起人来杀人不眨眼的, 未免自己被撩的心思浮动、气血沸腾, 小流氓却无知无觉、火烧浇油, 褚源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将药瓶摸索着放到棋盘上,原本摆放的棋局一下子被弄乱了, 他毫不在意,轻笑了一声:“药瓶给你,自己擦吧。” 夏枢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 闻言愣了一下,抓了抓脑袋:“你不帮我擦了?” 褚源此时也发觉自己的行为无意识地越界了。 按照他的计划,两人以后注定和离, 那么现在, 他确实不该碰人家双儿的身体,特别是比较私密的部位。 只是先前怒气上头,担忧小流氓的伤势占了上风, 褚源有些失去理智了。 此时理智回笼,他自然会控制住自己的言行。 他摸索着将棋盘上的棋子放回棋盒,挑眉道:“你若是想……” “哎,我自己来吧,自己来。”夏枢忙推拒,挪挪屁股凑近了把药瓶拿到手里,才嘿嘿笑道:“你爱洁,我跑了一整天没洗脚,不好意思。” 褚源:“……” 小流氓撩起人来杀人不眨眼,灭火的时候也是片甲不留。 褚源无语半晌,将棋子收好,听到小流氓抹完了药膏,银星端来水帮他净了手之后,便开始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询问道:“今儿是怎么回事?” 太医突然上门,说是长公主延请的,专门为小流氓看脚伤,褚源还以为小流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了欺负,急怒之下,差点方寸大乱。 太医惊吓之下,把探听到的那点儿闲言碎语全都抖了出来,褚源才稍泄心头之火。 只是想到上一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他心中有些疑惑:“景政家的双儿和你起了冲突?” 上一世褚源并未娶夏枢,他这个时候不在京城,王夫人也并未被长公主邀请赏花,景政的双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知晓的并不清晰,只后来听高景提过一嘴,说长公主的赏花宴上景政的双儿和冯家小子闹出了丑闻。 景政虽是侯爷褚霖的上峰,但两家关系尴尬,日常不仅没有任何往来,连公事上都尽量减少接触,景璟不过是一个少时在宫宴上碰过两次面的双儿,褚源甚至连模样都记不清,哪里会放到心上。 只是这双儿和小流氓起冲突了?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夏枢立时放下药瓶坐直身体。 褚源嗤笑:“你一个闯祸的,竟还敢跟我如此理直气壮?” 夏枢仔细瞧他表情,发现他不像生气的模样,忙嘿嘿装傻,在床上挪了挪屁股,凑近他,拉着他的袖子,讨好道:“这不是夫君宠我,我才敢如此嘛。若不是夫君人好,我必是不敢的。” 褚源:“……” 先前他没有别的心思,自然不会对小流氓的话多想,只是觉得装傻充愣、讨巧卖乖的模样非常可爱,想逗逗他,此时再听他这些话,就有些心思浮动——宠他,就可以让他更随性自在,也更鲜活可爱吗? 他咳了一声,稍稍压下心思,面上则一本正经地冷斥道:“别讨巧卖乖,说。” 夏枢忙收了嬉皮笑脸,抿着唇,偷偷瞄着他的表情:“那个……你喜欢什么模样的双儿呀?” 褚源万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怔了一下之后,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他忍不住又咳了一声,侧了侧头,垂眸道:“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夏枢也忍不住脸红,他有些害羞,不过还是大方道:“你要是喜欢乖巧文静一点儿的双儿,那我就告诉你一个最大程度显示我乖巧文静的版本,你若是、若是有稍微那么一点儿喜欢我这个性子的双儿,那我就把全部告诉你。” 他低声咕哝:“一切当然要以你的喜好来呀。” 褚源:“……” 这是若他喜欢乖巧安静的双儿,就只能听到一个阉割版本的咯? 小流氓竟然还敢这么不加掩饰地说出来? 褚源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无奈道:“你的脑袋瓜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怎么会有那么多“惊人”之语? 夏枢嘿嘿笑,摸到美人的手牢牢抓住,然后得意地仰起小下巴,美滋滋道:“当然是美人呀。” 褚源:“……” 他嘴角抽了一下,怕小流氓又要开始瞎撩他,忙转移话题道:“说说吧。” 夏枢眼睛噌地一下亮了,欢喜道:“你喜欢我这种类型呀。” 褚源:“……” 好在夏枢还记得自己闯祸的事情没说,不敢太得意忘形,虽然高兴的想跑出书房在院子里嗷嗷叫几声,但还是老老实实拉着美人的手,叭叭叭把救景璟的事说了出来。 “整件事情是这样的。”夏枢有些愤愤:“景璟那继母太坏了,若不是我正好去了后院,景璟就吃大亏了。不过……”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小声道:“你可不要和外人讲啊,不然景璟的名声肯定坏了。” 褚源静静地听了那么长时间,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开口却没有应他,而是问道:“你说他和你一直不对付,所以才想到了打架这一出,那你们先前碰面必是产生了不愉快,那你为何还会去救他,帮他?” “啊?”夏枢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他抓了抓脑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他道:“他一个双儿,又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我们顶多就是嘴上口角,他被人欺负,我见了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再者……”他眼睛发亮:“他长得好看,肉嘟嘟的很可爱呀!” 褚源:“……” 他眉头微蹙。 先前小流氓一直戏称他美人儿,他也没多想,就当小流氓好颜色,但现在再看,小流氓竟是只好颜色? 只要是长得好看的,他都喜欢? 也就是说,小流氓常说的喜欢他,和喜欢别人没什么不同,根本不是那种想和他做夫妻的喜欢? 一时间,褚源内心五味杂陈。 怪不得刚刚要帮小流氓擦药,他会躲那么远! 这边夏枢还在小声喃喃自语:“我一见到他,就想生个像他那样的双儿,软软的长得太可爱啦。” 不过褚源尚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听到他的低声自语。 等褚源整理好思绪,夏枢也结束了自己想生崽养崽的低声咕哝。 他脸颊通红,偷偷瞧了一眼褚源:“你有什么想法呀?” 褚源没听到他想生崽养崽的话,以为他问的是景璟长得好看可爱,自己有什么想法。 想到他夸景璟长得好,很喜欢景璟的样子,而最重要的是这种对景璟的喜欢和对他的喜欢好像没什么分别,心里更加酸涩了。 不由得嗤笑道:“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又不喜好……” “少爷,少夫人,光禄寺卿景大人在府门口拜见。”银星的话在门口响起。 褚源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顿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无知无觉的又失态了。 他心里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稍微调整了一情绪,冲夏枢道:“你先把鞋袜穿好。” 然后问银星:“他来所谓何事?” 银星顿时有些吭吭哧哧:“他没跟守门的侍卫说,但一副很凶的模样,身后还跟了好多人,他跟那些人说少夫人欺负他家双儿,他要为他家双儿讨公道……” 褚源眉头一皱,但很快又松开了,冷着脸道:“叫他进来吧。” 夏枢低着头穿鞋袜。 但他整个人都懵了! 刚刚褚源说的是“我不喜……”吧? 而且态度也不怎么好。 正常谈起崽崽不应该是会神情温柔吗? 难道他不想要双儿,不喜欢双儿? 褚源日常也没表现出看不起、不喜双儿的言行。 夏枢经历了很多明里暗里的贬踩,和褚源的相处过程中,他能感受出来,褚源不是那种看不起双儿的人。 但那句话…… 难道褚源对自己未来子女的设想里从来没有过双儿,所以才那么果断说不要双儿? 但双儿要么生双儿,要么生儿子,褚源也没有看不起双儿…… 夏枢突然想到他让褚源做的选择,褚源根本就没说喜欢乖巧安静的还是他这样闹腾的,他两个都没选,难道他不喜欢双儿…… 他喜欢的是女孩子? 夏枢眼睛嗖地一下瞪大,整个人一下子僵了。 虽然褚源说若是没有娶他,褚源不会娶任何人,包括女孩子也不会娶,但娶不娶和喜不喜欢是不一样的…… 怪不得从成婚到现在,褚源没和他圆房! 他想问褚源有没有可能从喜欢女孩子变成喜欢双儿,但外边有人拜见,马上就要进来,他也不好再开口。 只压着内心莫名的委屈,低着头快速穿上鞋袜。 褚源真的太好了。 他真的好想和褚源生个双儿崽崽,把崽崽养的软软的,做他们的小棉袄,然后崽崽会乖乖的叫他们小爹和父亲。 第49章 褚源说景政脾气不太好, 夏枢还以为他是个络腮胡的糙汉子,等银星领着人进入书房,夏枢直接瞪直了眼。 这景大人长得也未免太清俊了些吧? 圆领紫袍, 腰系金鱼袋, 正是三品以上官员的标配。 普通人着紫,总会显得肤色黑沉,但景政穿上, 衬的皮肤越发白皙,气质越发挺拔。 近四十岁的年纪远不像侯爷褚霖那般暮气, 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 若是旁人不提,夏枢肯定会把景政误认为景璟哥哥的。 景政被带进书房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怒火。 夏枢意识到这人休沐这天也没休息, 竟是回家之后连官服都未换, 就直接来找他麻烦了。 他不知道景璟和景政说了什么, 但还是瞬间坐直了身体,严阵以待。 若是景政讲理还好, 若是不讲理……哼,那他也不讲理了。 褚源听到他的动静,拍了拍他的手, “看”向屋中立着的人。 “下官受了伤不便行礼。”褚源靠在床头,双手不甚尊敬地随意拱了拱,冷淡道:“景大人过来, 不知所谓何事?” 谁都没料到, 褚源这句话刚说完,景政就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冲着夏枢的位置磕了个头。 夏枢吓了一跳, 惊叫道:“你怎么跪下了?” 不止夏枢,连褚源知道景政做了什么都惊了一下。 他眉头皱成了疙瘩:“景大人这是作何?还是起来吧。” 景政跪着没有起身,而是咬着牙低声道:“今日多谢少卿夫人搭救我儿,不过下官对少卿夫人有一事相求,请少卿答应。” 夏枢:“……” 这展开,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想叫我保密,大可不必如此,我和景璟同是双儿,知晓双儿的难处,自然不会把事情外传,害了他的名声的。” 他这话一说,景政脸上神色瞬间尴尬了起来。 但他依旧没有起身。 显然他根本不是求这个的。 褚源脸色已经冷了下来:“你要求的事情我不会答应,景大人请回吧。” 夏枢一愣,看向褚源:“你知道他要求什么?” 褚源道:“我不知,但景大人如此大礼,所求必定叫你为难或者极损你利益,我是不会答应的。” 夏枢看向景政,景政的神情果然更尴尬了。 但他在官场上到底混了十几年,不达目的怎肯罢休。 “少卿。”景政收拾了一下表情,低声道:“这件事情,你会答应的。” 他道:“因为,景璟是褚琼的亲生骨肉。” “什么?”夏枢嗖地一下瞪大眼睛,整个人都懵了。 景璟是褚三爷的亲生双儿? 夏枢下意识看向褚源。 褚源也有些愣住了:“你说他是三叔的?” 景政咬牙道:“是,他是褚琼唯一的骨血,所以这件事你必须答应。” 褚源快速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就松了开。 褚琼上战场的时候褚源还在襁褓里,褚琼死的时候,褚源才四岁,对这个在战场上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的三叔没什么印象,对他的未婚妻周青自然更没什么印象。 但周青去世的时间他却记得清楚。 因为那个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京城世家圈子里突然就流传出一个说法,说周青嫁给景政是未婚先孕,都在骂她不知羞耻。 然后就有人把褚家也拉出来嘲讽,嘲笑褚琼竟然看上了这么个货色,既然都能未婚先孕,当时为啥不给褚家留个种。 褚源不是个在意流言的,他之所以记得这个,是因为牵涉到了王夫人。 周青死前把王夫人叫了去,说了什么无人知晓,但王夫人回来后大发雷霆,整个人近乎疯癫地跑到他的院子里让他去死。 也是那个时候,褚源知道了自己不是王夫人的亲生儿子。 褚家从未怀疑过景政,也从未想过景璟会是褚琼的骨血。 一是根据时间推算,周青珠胎暗结的时候,褚琼从京城回到了战场上。 二是景政太疼爱他这个双儿了,谁都不能碰一下,不然他绝对不顾颜面地死磕到底。 双儿难做世家妻,地位本就不高,所以家家宁愿要女孩子都不愿要双儿。 景政却不同,他是疼景璟疼到骨子里去了,不是亲生的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 褚源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景璟和冯二的丑闻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汝南候府求娶景璟做妾,景政不但没同意,还在朝堂上弹劾汝南候府,求圣上处置冯二。 具体细节褚源不在京城不清楚,等他回京的时候,景政已被汝南候府诬陷,冤死在狱中,景璟被强抢进入汝南候府,不过他也没有活下来,成亲当晚他将冯二刺成重伤,然后再有消息就是尸体被汝南候府悄悄抬出后门,扔在乱葬岗上。 褚源不知道上一辈子都那种形势了,景政为何没有求助淮阳侯府。 当下,他也没有说信与不信,而是道:“你所求何事?” “不过景大人还是起来说吧。”他态度从容坦荡,淡淡道:“你是长辈,这么一跪,折煞我们这些小辈了。 景政也知道今日过了,不过听到褚源这句话,他也满意了。 于是大方站起来,说道:“我知道少卿夫人救了我儿,我应该感谢,但现在外面有人已散布了些流言,为确保我儿的名誉不受连累,我希望少卿夫人可以配合再演几场戏,让人瞧见你们是真起了冲突,矛盾不可调解……” “然后坐实此次是我欺了他,你才找上门来?”夏枢笑了一下,接着道:“两家矛盾越不可解,就说明我越不可能捏造谎言帮他作证,既然为他说了话,那必然不是假的。之后不管是此次传出什么流言,只要两家矛盾在,流言都是可以攻破的?” 景政尚未说话,褚源就截了话头,反对道:“我不同意。” 景政眉头一皱:“他是褚琼唯一的骨血……” “我不同意。”褚源语气淡淡的,但态度非常坚决。 他道:“夏枢是我唯一的妻。” 夏枢和景政同时一怔。 回过神来后,景政既窘迫又愕然,夏枢则突然鼻头一酸。 不是为这“唯一的妻”的名号,而是为褚源对他的维护。 以往都是他去努力护着别人,这是第一次有人明明白白地当着外人的面,把他放到身后护着。 夏枢抿了抿唇,他悄悄伸手,将褚源的衣袖紧紧地攥在手里。 褚源摸索着拍了拍他的手,神情温柔。 景政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难以置信。 京城不是传遍了,说褚源不喜皇上赐婚,看不上这个乡下双儿,天天不是打就是骂,景政还以为褚源会很轻易地答应他的请求,所以对着夏枢的时候,他满心愧疚。 只是现实和传言怎地完全不一样? “景大人。”褚源道:“我理解你担心景璟的名声。” “他既然是三叔的孩子,我自然也不会叫他被人辱了去。不过,小枢心善,为了保护景璟,他不仅编了谎言,自个儿也受了伤。他如此为人着想,我是必不会叫他受委屈的。” 此话一出,景政顿时尴尬极了。 他的行为实在太白眼狼了。 褚源道:“他两个不过是小打小闹,又没有真正的仇怨,何必做出结仇的架势。” 景政眼神一暗:“你的意思?” 褚源嘴角勾了勾:“既然闹矛盾的起因是打赌之后,景璟没有愿赌服输,那叫他来给小枢道歉就成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说不定两人不打不相识呢。” 夏枢眼睛一亮:“这样也好,省的以后见面还要演相互讨厌的戏码,烦人的很。而且,他既然是三叔的亲生双儿,以后再参加此类赏花会,我也会罩着他。” 他吐槽道:“有些人心眼子太坏了,实在是防不胜防。” 这其实是个很好的法子了。 景政听他前面的话还神情略沉,但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却神情一动,不过他还是道:“容我想想。” 他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说完容他想想的话之后就提出了告辞。 褚源全程很淡定,应了一声,便叫银星把他送走了。 “他是不是不想景璟和我关系好呀?”夏枢玩着褚源的衣袖,有些不高兴。 他倒不是多喜欢景璟,但他帮了景璟,就算没收到感激和感谢,他也不在意,但一副要和他撇清关系的样子,叫他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他也是非常不开心的。 褚源听出他语气里的不高兴,摸摸他的脑袋,垂眸道:“他是不希望景璟和淮阳侯府走近罢了。” 夏枢一愣,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他不想让景璟被认回淮阳侯府?”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景政说出景璟是褚家三叔的孩子之后,褚源就听着,全程没再提过这个话头,更没提过一句叫景璟回淮阳侯府的话。 所以褚源早知景政不想把景璟归还给淮阳侯府? “他怎么能这样!”夏枢有些生气。 褚源好笑:“他将景璟如珠如宝地养大,不想归还也是正常的,你怎地还生气了呢?” “他擅自做主,万一景璟想回侯府怎么办?”夏枢愤愤不平。 “你怎地知道景璟愿意回侯府?”褚源摸摸他脑袋,无奈道:“你就没想过他不愿意回侯府?” “反正就是愿意。”夏枢哼了一声:“若我知道亲生爹娘是谁,我肯定是愿意去找他们的。” 褚源一愣,神情瞬间严肃起来:“你不是岳父亲生的?” 这下换夏枢惊讶了:“你不知道呀?” 第50章 褚源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从知晓婚约到赐婚中间也就两三天的时间, 皇上安排人调出了夏家的户籍信息,知晓他们是从北地搬来的,有一个女孩和一个双儿, 当即就下旨把双儿赐给了他。 其他的也许也调查了, 但都不会影响皇上赐婚的决心。 不过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褚源提醒他道:“以后千万莫再跟人提起。” 上一辈子遇到夏枢的时候,夏枢已经吃了很多苦, 一直在寻找不见踪迹的夏眉。 他时常怀念阿爹和二叔一家,提起家里的事情, 就算是被二婶追着打的糗事也能絮絮叨叨说半天。 褚源能看出来他对家人的怀念, 那种时不时显露的深厚感情,自然不可能叫他想到夏枢不是亲生的。 所以,夏枢不是亲生的这个事情, 他是前世今生第一次知道。 想到上辈子的夏枢吃了那么多苦还在找姐姐, 想把阿姐找到, 一家子团聚,而这辈子家里人没出事, 夏枢就努力护着他们,同时还对抛弃他的亲生爹娘毫无怨言,依旧想找到他们…… 褚源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触动。 夏枢这双儿看似粗鲁、大大咧咧, 实际性格极为重情重义,而且心肠也特别软。 “村里人知道吗?”他问道。 夏枢下意识摇了摇头,看到褚源神情迷茫, 他才反应过来褚源看不到, 忙道:“除了家里人,外人都不晓得。” 夏枢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我不是亲生的,是不是就没有资格嫁给你啦?” 褚源听到这话一愣,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感慨道:“我们的婚事可真是阴差阳错。” 夏枢没明白他的意思,他瘪着嘴不开心道:“可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他一向坦诚,此时也是,有些难过,鼻头也泛酸:“我不想把你让给其他人!” 褚源以为他是怕美人儿被别人抢走了,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无奈道:“我知道了,没有别人的。” 夏枢大喜,不过还是有些犹疑:“不是亲生的也没问题吗?” 肯定是有问题的。 问题大小端看上面的意思。 不过褚源已经有应对措施,对此丝毫不惧。 他道:“记得莫告诉旁人。”以免节外生枝。 “我一定不会再乱说了。”夏枢忙伸手捂住嘴巴,嗡嗡说道:“中秋节回家我告诉家里人也要保密。” 褚源眉头微蹙:“中秋你想回去?你脚踝上的伤……” “没事儿,拄根拐杖就可以了。” 经常磕磕碰碰的夏枢虽然怕疼,但带伤经验十足。 说到回家,夏枢眼睛闪闪发光:“我想阿爹了。” 上次回门,他原本想在娘家住几天,帮着下地干活儿,但因着二婶和阿姐,他气坏了,借着皇后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想想,还有好多话没跟阿爹说,中秋节这段时间正好是农忙,他回去看看阿爹,顺便搭把手。 “对了,我想把那把刀赠予阿爹。”夏枢抓着他的手,眼神湿漉漉的跟小狗一样,有些撒娇地道:“刀是阿娘赠予阿爹的,阿爹带在身边快二十年,为了给我弄间铺子嫁妆,才当了去,所以我想把它再赠予阿爹,给他留个念想……” “刀是你阿娘赠予阿爹的?”褚源意外。 那把刀是把宝刀,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买到。 那刀虽然经历的年月长,但保养的很好,所以才能当出京城的一间铺子。 褚源想问问他阿娘是什么身份,就听夏枢轻轻应了一声,说道:“阿爹说是阿娘赠予他的定情信物。” 他声音里充满了感激与依赖,低声道:“阿娘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阿爹,但阿爹一直在找她,而且就是在找她的路上捡到的我。所以虽然没见过面,但我一直觉得和阿娘有缘,若不是她,我怕是已经被冻死在河边了。” “她肯定是个很温柔的阿娘。”夏枢对未谋面的阿娘充满了期待。 褚源心里登时一片柔软,见他所知不多,也放弃了询问一番的想法。 小流氓看着大大咧咧,心底其实最柔软可爱了。 他从来不自怨自艾,也不愤世嫉俗,别人的恶意他奋力抵抗,别人的好他都记在心里,然后也努力做一个心存善意的人。 他的整个人就像冬天里的小暖炉,可以为自己抵挡严寒,也可以为他人防寒保暖,相处起来暖烘烘的,让人舍不得放开。 褚源忍着想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肯定是的。” 中秋节当天上午,夏枢带着一车的东西,欢欢喜喜地要回娘家。 褚源虽然可以离开床铺了,但他的伤不适合颠簸,就没跟夏枢一起回去,交代他:“家里的晚宴有丫鬟准备,可以不用急着回来,吃饭的时候回来就成了。” “好。”夏枢笑眯了眼,倾身快速地抱了他一下,然后迅速放开,头也不敢回地往外蹿去:“我记得了。” 褚源被抱住的时候,脸一下子就热了,只是还不待回应,怀里已经空荡荡了,当即有些哭笑不得,提醒他:“脚还没好,你慢着些,别摔了。” “哎,晓得了。”夏枢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了。 此次回家,夏枢本以为事先没通知,家里人不知晓,可是当他看到站在村口张望的阿爹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阿爹!”还没到地儿,夏枢就从车窗里探出头,朝村口的人大喊了一声,然后使劲摇手。 夏海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再看他一副活力满满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举起手摇了摇,示意自己看到了。 马车哒哒,很快就到了村口。 “阿爹,你上来吧。”褚源养伤,高景闲的无事,就暂做了他的车夫和护卫,闻言赶紧停下车。 夏海看了两眼拉车的骏马,赞了一声:“好马。” 然后手一撑车轴,就坐到了马车前面。 “是吧,我也觉得好骏。”夏枢打开车门,从马车厢里探头,原本是笑嘻嘻的,只是一细看阿爹模样,就忍不住鼻子发酸,低声嘟哝道:“阿爹,你怎么看着老了呀。” 不过一个多月未见,阿爹头发就好像白的更多了,身上也带了些暮气。 夏海哭笑不得地敲了他的脑袋一下:“你以为你阿爹还是一二十岁啊,随着年月积累,自然也会越来越老的。” 夏枢瘪了瘪嘴,他一点儿也不想阿爹老去 马车很快就到了夏家。 先前一直觉得宽敞的院子,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再看,已有些狭小破败之感。 “阿姐呢?”院子里晾晒着玉米,房门大开,但没人出来,看着空荡荡的。 房屋门口摆放着一块木头,木头边一把铁锯,地上散落着木屑,很显然他阿爹接他之前是在做木工。 “在你二婶家住着。”夏海从马车上跳下,说道:“中午她们会过来一起吃个饭。” 夏枢一愣:“她一直在二婶家住吗?” 夏海没回答,跳下马车,反手要扶他,只是眼睛扫到他腿的时候,眉头一皱:“你脚腕怎么了?” 随后脸色一变,难看极了:“京城里的流言竟都是真的?” “亲家老爷误会了。”高景一看就知道他听到了什么流言,忙解释道:“流言都是假的,我家少主从来不会对少夫人动手的。” 夏枢这才反应过来他阿爹是啥意思,忙道:“不是夫君打的,是我跳墙一下子扭到脚了。” 夏海:“……” 他虽然有些怀疑褚源,但从不怀疑自家双儿的调皮,一时之间,简直不知该信哪个。 回门宴见过褚源之后,他对夏枢的侯门生活稍稍放了心,但也不是不担忧。 不过双儿已经嫁人,他担忧再多也无济于事。 夏枢没有阿娘,蒋氏、夏眉又抱着别的心思,夏海没法叫她们去侯府坐坐,闲话家常,打听一下自家双儿的生活。他一个男人,不方便去侯府后院不说,先前还去侯府退过亲,很明显是对这门亲事不满的,就怕去了,侯府会多想,然后为难夏枢,所以他也不能无事上门。 为了知道夏枢过得怎样,偶尔去京城办事的时候,他就会去茶楼里坐坐,听人讲讲淮阳侯府的闲言碎语,从里面获取夏枢侯门生活的只言片语。 只是听到的消息让他几乎睡不着觉。 今儿被打了,明儿被虐了,夏海就算相信自家双儿的本事,也有些怀疑先前是不是看错了褚源。 所以今儿中秋节,知道夏枢可能会回来,一吃过早饭他就去村口等着了。 夏海扫了一眼夏枢的额头,那里还有个结了痂、未完全消肿的伤口,又问了一遍:“都是假的?” 夏枢感受到他落在额头上的目光,嗖地一下捂住伤口,也不敢说是被褚源意识不清醒推下床磕的,只嘿嘿干笑道:“这个是睡觉太死,翻身的时候掉下床磕到踏板上去了。” “不过……”他忙又接了一句道:“夫君说以后都不会叫我睡外边了。” 夏海点了点头,但也没说信与不信。 夏枢拄着拐杖,一边拉着他往屋里走,一边跟他解释道:“夫君受了伤,不能颠簸,所以今儿没法跟我一起回来。” “他受伤了?”夏海惊讶。 忙着秋收,他已经好些时候没去打听过侯府的消息了。 “嗯。”夏枢低声道:“有人不想叫夫君查案子,就在夫君下衙的时候,派人刺杀他。” 他快速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同时也把自己脚腕受伤的原因说了,不过说的不是真实版本,而是他和景璟合计的版本。 第51章 一个多月未见, 夏眉的精气神已经好了许多。 脸上略施粉黛,头上梳了个时兴的发髻,穿着胭脂色的细布长裙, 越发显得唇红肤白发乌, 再加上一双盈盈水眸隐隐含情,跟着蒋氏袅袅婷婷地站在院门口,若不是从小一块长大, 夏枢几乎都认不出来她了。 “二婶,阿姐。”夏枢从屋里拄着拐出来, 笑着和两人打了招呼。 蒋氏拉着夏眉进了院子, 眼睛四处打量了一圈,只见一个车夫和一辆马车,不由得问道:“你夫君今儿个没陪着你回来吗?” “他不小心受伤了, 伤口受不得颠簸。”夏枢没有多说, 转身跟高景说道:“高大哥, 你帮我把给二婶一家准备的礼物送到二婶家去。” 高景应了声:“是。”把给亲家老爷准备的东西搬进屋,然后马鞭一扬, 驾着马就出了夏家院子。 蒋氏笑得见牙不见眼:“都是一家子,不用那么客气。” 夏枢道:“过节嘛,所以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 堂弟也有。” 回头见夏海脸色似乎不太好,夏枢忙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撒娇卖乖道:“阿爹放心吧, 我肯定会听话, 不会学一些奢靡作风,胡乱败家的。” 他道:“我现在虽然在读书,还未接管铺子, 但褚管家都在帮忙看着呢,等八月底那两个铺子的账本送来,我就开始学着看账本了,到时候一定会好好赚钱,不会坐吃山空的。” 夏海哪里是不放心这个,他是对自己这个女儿失望透了。 不过见夏枢满怀欣喜地回来,他不愿挑开了叫他难受,就忍下心中的怒气,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故作严肃地道:“听话就行,若是不听话,叫你夫君好好收拾你。” 夏枢故作害怕地缩了一下脑袋,正想卖个乖说“晓得了”,就听蒋氏突然道:“大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小枢虽然性子皮,需要管教。”蒋氏皱眉道:“但他夫君就算收拾他,也不应该下那么重的手,额头上,脚上,这都是伤,成什么样子!” “原先听到传言,我还以为是别人嫉妒小枢过得好,故意诬陷他夫君虐待他。”蒋氏转头看了一眼夏眉,神色有些复杂,转而轻轻叹了口气:“没成想,今儿见了小枢这模样,才知晓他夫君真是空长了一身好皮囊,实非良人。” 夏枢:“!!!” 他见二婶误会了,忙道:“不……” 但话未出口就被他旁边的阿爹给重重地拍了下肩膀,一下子截掉了话头:“你说的对,他确实不应该,唉,小枢受苦了。” 夏海重重地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小枢啊。” 夏枢瞪大眼睛,惊诧地看着阿爹。 阿爹这又是哪一出? “唉,小枢是个双儿,还会点儿功夫,本身也不是吃亏的性子,我估摸他顶多就是受点皮肉之苦,要是眉子,就凭她吃了闷亏往肚子里咽的软性子,肯定得被欺负死了。”蒋氏无比庆幸道:“幸好先前眉子没嫁到侯府,不然我肯定得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夏枢:“……” “二婶不要这么说。”夏眉上前走了两步,拉住夏枢的手,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你受苦了。” 夏枢见她哭的真心实意,眼泪哗啦啦的跟下雨一般,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了,木着一张脸道:“……就还好吧。” 他伸手给夏眉擦掉眼泪,然后搓了一下手指,指头上全是粘了泪水的白粉,有些无奈:“别哭了,妆都花了。” 夏眉一怔,神色顿时尴尬起来。 忙转身背对着他,用袖子把脸上的脂粉一点点的擦拭掉。 蒋氏见他额头上的伤不是假的,脚腕上的伤也是真实存在的,不知想到了什么,满脸同情,眼眶也有些红了:“原以为你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竟摊上这么个虐待双儿的男人……唉!” 她叹了口气:“虽说锦衣玉食,但日子不安生,又哪里是好过的。今儿好不容易回来,二婶给你做些好吃的,好好补补。” 说着,就挽了袖子要进厨房,不过脚步抬起之前,她又顿了一下,说道:“虽说侯府高门大户的,咱小门小户没有办法,但总不能叫你总被这么虐待。等农忙过了,叫你阿爹、二叔和堂弟去侯府走一趟,敲打一下你家那位。咱家就算小门小户,也是有男人的,哪里能叫你这么被欺负。” 夏枢:“……” 他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赶紧看向他阿爹,眼神求助。 “大哥。”蒋氏也看向夏海:“咱家孩子虽说不是娇养着长大的,但也是当宝贝疙瘩养大的,若是此次他挨打咱们不为他出头,以后那边肯定会变本加厉。趁早敲打,那边收敛些,小枢也能少吃点苦。” 夏枢:“……” 他悄悄瞪了一眼阿爹。 都是阿爹搞这么一出,若是去了侯府,这一切不都露馅了吗? 那到时岂不是要尴尬死了? 夏海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咳了一声:“再有几个月就县试了,等鸿儿成了秀才,地位水涨船高,小枢有他做依仗,那边欺负小枢,也得先思量思量,所以让鸿儿安心备考,别打扰他了。二弟那边,小枢那铺子马上就开门做生意了,二弟正帮小枢弄货源,忙的紧,还是让他先紧着铺子吧。你不用担心,农忙过后有空的话我就去侯府坐坐,小枢是我的双儿,总不会叫他继续挨欺负的。” 他一说,蒋氏也想起现在正是儿子最重要的时候,也不强求,说道:“大哥有打算就成,有需要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们,家里男人虽少,但他二叔和鸿儿也是小枢的后盾。”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谢谢二婶。” 蒋氏摸摸他的脑袋:“谢啥,都是一家人。你出嫁前二婶虽然总训斥你、收拾你,但也是怕你嫁不出去,现在嫁出去了,又遇到这种事,二婶一个女人没办法,但家里男人都是你的依仗,必不叫你在外人那里受委屈的。” 夏枢:“……” 他真的太难了。 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在蒋氏不是个喜欢煽情的,说完话就挽了袖子去厨房,还把夏眉也叫了去:“眉子,你来摘菜、烧火。” 夏眉忙停了擦脸的动作,小跑着跟上了蒋氏。 屋里顿时只剩父子俩了。 夏枢无奈地瞪着他阿爹。 夏海用力敲了一下他脑袋:“瞪什么瞪,连你爹都瞪,胆儿肥了啊你!” 夏枢顿时怂了,忙上前蹦了两步,抓住阿爹胳膊,讨好地嘿嘿笑了两声:“哪里敢哪里敢。” 夏海摸摸他的脑袋,看着门外的天光,轻轻叹了口气:“阿爹对不住你啊。” “哪有。”夏枢忙摇了下头,低声道:“其实夫君对我真的……” “阿爹知道。”夏海轻轻打断了他的话:“这话以后莫在家里说了。” 夏枢抿了抿唇,鼻头一下就酸了。 从二婶态度突然转变,夏枢就知道他阿爹为什么这么做了。 只是想想从他回门到现在发生的事,觉得一切都太一言难尽了。 夏海不愿把事情挑明白说,怕他好不容易回家一次,还得因亲人算计而难受,只隐晦劝道:“人都有私欲,所以人无完人,不过这事儿这次之后就结束了。你以后好好过日子,爹有空去侯府坐坐。” 夏枢还是担忧:“以后要是露馅了,怎么办?你不怕……” 旁人不知,但他是知道的,褚源对他很好。 要是让他阿姐和二婶知道,是他和阿爹一起编造谎言忽悠他们,她们绝对会气炸了,说不得会变本加厉。 夏海原还有些疑虑,怕夏枢报喜不报忧,但见他皱着小眉头,忧心忡忡的模样,心里却反而一松,一下子就乐了。 他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若真如你所说有‘露馅’的那一天,阿爹怎么会怕,阿爹高兴都来不及。” 夏枢瘪了瘪嘴:“阿爹……” 夏海最爱他这般撒娇依赖的模样了,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行了,有阿爹在呢。” 屋子隔音不好,不是能随意说话的地方,话头揭过,父子俩就开始说起别的。 夏枢从带来的东西里拿出事先准备的刀盒,递向夏海,开心道:“阿爹,你看看。” 夏海意识到了什么,他手指哆嗦着接过刀盒,轻轻打开盖子。 “夫君赎回来的。”夏枢凑近他,小声道:“今儿中秋,阿娘和我们一块过。” 夏海看了他一眼,再低头看看陪伴了近二十年的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夏枢眼眶也有些发热,他吸了下鼻子:“秋收过后,阿爹去找阿娘吧。” 他道:“二叔是村长,还有我在,阿姐不会被欺了去的。” 先前的阿爹就算不修边幅,跑镖跑的满面沧桑和风尘,精气神也是满满的。 但自从阿爹把刀当了,决心不再出去找阿娘之后,不过短短两个多月,人就老了许多,身上也出现了夏枢从未见过的暮气。 仿佛突然之间,阿爹就老了。 夏海摸着刀,心中有对发妻深刻的思念之情,恨不得现在就去天南地北地找人,但看着夏枢略带稚气的脸,他有些犹豫。 半晌,他道:“让阿爹再想想。” 第52章 中午蒋氏和夏眉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吃饭的时候, 下田干活儿的夏河和夏鸿一同回来了,见到夏枢,自是一番嘘寒问暖。 一家子自夏枢出嫁后第一次聚在一起, 气氛非常好, 聊聊今年收成,展望一下明年好日子,各个都脸上带笑。 夏枢兴致来了, 还陪他阿爹和二叔喝了一杯。 他是个一杯就倒的,喝完之后, 人就有些晕乎了, 脑子运转迟钝,插不进去话,就趴在桌子上傻呵呵地看着人笑。 夏海哭笑不得:“你这模样, 怎么回去?” 夏枢一扬下巴, 口齿不清道:“不叭。” 蒋氏瞪了夏河一眼:“都怪你, 他说喝你就让他喝。” 夏河顿时委屈:“小枢可是侯府少夫人,他说喝, 我能挡着不叫他喝嘛。” 他一说,蒋氏也不好再说什么,看了一眼笑呵呵的夏枢, 又瞄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夏眉,略思索了一下,就冲夏海道:“大哥, 既然今天高兴, 有些关于眉子的话我就正好说了吧。” 她一开口,桌子上瞬间静了下来。 夏海刚刚打趣夏枢时脸上挂着的笑容也淡了下去,看着她, 没有说话。 夏河敏锐地发现他哥不高兴了,忙拉了一下蒋氏:“有什么话非要今儿说,正高兴着呢,等有空再说吧。” 蒋氏却从他手中拽过袖子,坚持道:“有空的时候小枢就不在了,今儿正好。” 她不等夏河插话,就紧接着道:“大哥,侯府不是给了小枢一座京城的宅子叫娘家人去住吗?叫眉子去住吧。” 她道:“先前我说叫眉子到侯府去陪着小枢,你们都不同意,现在小枢夫君这般品性,不去就不去吧。但眉子年纪到了,得尽快说人家了。” 夏河疑惑:“不是前几天大哥才找了媒婆去相看了隔壁村的李小子吗?” 蒋氏“哎”了一声:“看是看了,但那李家就几亩薄田,李小子是性子憨厚老实,但相貌普通平凡,以咱家眉子的品貌,普通的乡野小子哪里配得上。” “我看李小子就不错。”夏海开口了,语气淡淡的:“吃苦耐劳、老实本分,是个会过日子的。而且李家父母性格和善,李家又在隔壁村方便咱家照应,眉子嫁过去之后,不说别的,起码不用担心她受受公婆为难,丈夫欺凌。李家田产虽不多,但家里就李小子一个儿子,若是好好经营,吃穿必是不愁的,就算比不上高门的锦衣玉食,日子也是会非常舒心的。” 蒋氏却道:“我没说李小子不好。” “这不是眉子明明可以找到条件更好的夫君嘛。”她拉着夏眉的手,急切地跟夏海阐明想法:“我也不是说非要她像小枢一样嫁到侯门世家,但她明明可以不嫁乡野村夫的……” “那你想让她找个什么样的?家里几口,家底多少,官位几品,相貌若何,品行如何?”夏海打断了她的话。 “这……”蒋氏一下子回答不出来了,她下意识看向夏眉。 夏眉眼眶有些红,看着她,咬了咬唇,却没说出自己想找什么样的。 于是蒋氏只好道:“乡下也见不到条件好的,哪里就知道适合眉子的是啥样的。所以我说就应该叫她去京城住,京城里青年才俊遍地都是,总有适合眉子的。” 她忧心道:“眉子若是再遇不到合适的,年纪就大了,得赶紧找了。” 夏河事事都以大哥为先,此时却道:“大哥,鸿儿他娘虽说先前为眉子的婚事病急乱投医了,但她也是为眉子好,她有一件事没说错,眉子年纪在那儿,耽误不得了。” 夏海却不为所动,他沉着脸道:“我不同意。” 他道:“且不说她性子软弱,高嫁之后受了委屈怎么办,就说她一个姑娘住京城的宅子,安全上……” “可以叫鸿儿陪着她住。”似是就是等他这句话,蒋氏眼睛都在发光,急道:“鸿儿的学堂正好在西城,他可以陪着眉子住那座宅子。” 夏河这次没看夏海,自己都是眉头一皱:“你糊涂了,这成何体统!” 外人不知夏眉不是亲生的,但夏家人可都知道,夏鸿和夏眉是没血缘关系的。 夏眉二十岁,但夏鸿已经十四岁了,正好也是说亲的年纪,这要是住一起,孤男寡女传出去,不止夏眉名声不好,夏鸿也是要受牵连的。 “我们不说谁知道。”蒋氏不乐意了,一把将夏眉抱进怀里:“眉子就是我的亲闺女,就是鸿儿的亲姐姐,住一个宅子哪里不成体统了。” 住一个宅子当然没问题,但只有他两个,那就问题大了。 夏河有些恼了,觉得蒋氏脑子被驴踢了,整一个糊涂蛋,连儿子都不管了。 夏鸿坐在桌上,看着爹娘争吵,不知道该说陪着夏眉住好,还是说不陪着她住好,总觉得两个都不行。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窘迫地看着大人们争论,尴尬的不行。 只有夏枢晕晕乎乎的,反应慢半拍:“对哦,不能叫别人知道。” 蒋氏以为夏枢支持她,差点儿高兴疯了,一拍大腿:“还是小枢你心疼你阿姐。” 说完这句颇有内涵的话之后,又忙冲夏海道:“大哥,小枢都说不叫人知道就成了。” “夫君说的。”夏枢强调。 蒋氏一愣,不知道这事儿和褚源有什么关系。 夏海却是个极敏锐的,一听夏枢的话,就猜到了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倒了一杯调味的陈醋喂到夏枢嘴边,轻声呵斥道:“别夫君了,老实喝点水醒醒酒,瞧你这醉鬼样,等你回去,他准得好好收拾你。” 夏枢没有准备,晕乎乎的一口闷了下去。 然后一股酸气猛地直冲脑壳,刺的他一个激灵,脸蛋酸的皱成一团的同时,脑袋却清醒了。 夏海就当没看到他被酸的眼泪汪汪的模样,转头问夏河:“今儿这酒是不是后劲忒大了些,我记得回门的时候,他也没醉成这样。” 夏河心里有气,不想再提先前的话头,就跟着他哥的话题走,笑道:“是有点儿。得会儿让他晚点儿走,不然醉醺醺的回去也不好看。” “不能晚点儿走,我要早点儿走。”夏枢一被提醒,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站起身来就要踉跄着离桌:“我现在就回去,不然赶不及了。” 这太突然了。 众人都是一愣,忙去拉他:“饭刚吃完,你再坐会儿。” “不要,褚源等着呢。”夏枢挣扎。 夏海简直要被自家双儿这熟练的撒酒疯模样气笑了,忍了一下没忍住,上前就是一个脑镚儿:“还褚源等着呢,你等着挨收拾吧。” “眉子,你怎么哭了?”众人注意力都在夏枢身上,却突然听到了蒋氏一声惊叫。 蒋氏心疼地夏眉擦眼泪:“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别哭,你一哭,二婶的心都碎了。” 众人看向夏眉,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无声地哭了起来,脸上眼泪如决了堤的河水,蒋氏拿袖子擦都擦不及,也跟着她一起哭了起来。 夏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而后坐回座位上,皱着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夏枢看着他神情疲惫、瞬间没了精神头的模样,再看看抱在一起呜呜哭个不停的二婶和阿姐,一时有些怔然。 最终,他嘴巴张了张,还是开了口:“阿爹,要不还是叫阿姐去京城吧。” 蒋氏和夏眉的哭声一顿,抬起头来看着他。 夏枢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与这些亲人之间的关系了。 但他不想叫阿爹再在上面耗费心力了。 他想,他和阿爹总觉得不叫阿姐进侯府,不叫她去京城是为她好,但很显然阿姐和二婶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她们已心生怨怼。 不然也不会在他回门宴上起事儿,在中秋节家宴上闹事儿,更不会冲他说那些戳心窝子的话,叫他心寒的慌。 夏枢是想一家子好好的,到时淮阳侯府出事,他们夏家也不受牵连,但家里已经闹成这般模样,看样子,若是不答应,以后但凡他回来看阿爹,都少不了闹腾,说不得他没回来的时候,她们也没少闹腾阿爹。 既然如此,那就如她们所愿吧。 他道:“我安排两个丫鬟陪着她,堂弟就还住在私塾专心读书,宅子距离私塾不近,跑来跑去耽误时间。” 夏海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但整个人都颓了。 蒋氏和夏眉却脸上一喜:“那就麻烦小枢了。” 夏枢到底没有在夏家多待。 确定了夏眉什么时候搬过去之后,夏眉和蒋氏欢天喜地地去收拾东西,夏枢就抱着他阿爹硬塞给他的刀盒上了回家的马车。 “你阿娘刻在阿爹心里呢,不用这把刀也不妨事儿。”夏海摸摸他的脑袋,轻声叹道:“爹虽然没有亲生孩子,但有你就够了。你阿娘若是知道爹把刀传给了你,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阿爹的脸上有一丝夏枢看不懂的释然。 于是,夏枢就没再推辞,默默收下了刀。 同时心里做了决定,以后他也会把刀传给自己的双儿,叫他也永远记得阿爹的好。 回到侯府,夏枢没有休息,喝了红杏准备的醒酒汤,便一头扎进了厨房。 赏花会采的桂花已经干了。 他要做褚源最喜欢的桂花糕,在今晚,祝他生辰快乐。 嘿嘿,当然,若是能借此得到美人儿一些青睐,那就更好了。 第53章 侯府的中秋家宴是夏枢从未想过的诡异。 自他嫁入侯府, 这是一家子第一次整整齐齐地坐在一个饭桌上,也是他第二次和侯爷褚霖碰面。 只是刚和他和蔼地打了个招呼的褚霖,转头看到饭桌上多出来的一把椅子以及椅子上打开的一箱钗环珠珮、锦衣罗裙, 脸一下子就黑了:“王嬷嬷, 都给我收起来。” “今儿是她的生辰,也正好是中秋团聚的日子,我这个当娘的给她准备一些礼物, 咱们阖家吃个团圆饭,收起来作甚。”王夫人轻轻瞥了一眼屋里的丫鬟婆子们:“谁都不许动, 都出去吧。” 王嬷嬷等人眼见两个主子打架, 大气不敢出一个,偷偷瞄了眼侯爷,见他没有反对, 便赶紧低头弯腰退了出去。 褚洵大大咧咧地探头看了眼箱子里的东西, 疑惑不解:“箱子怎么打开了, 不过怎么是这些女孩子的玩意儿,大哥也用不上啊!” 夏枢也一头雾水。 先前红棉说王夫人每年中秋都会给褚源准备很多生辰礼, 夏枢还以为是假的。 现在看,这生辰礼准备是准备了,但明显不对头啊。 而且王夫人说褚源不是王夫人亲生的…… 夏枢看向侯爷。 侯爷的脸已经黑成了碳。 褚洵就是个迟钝的, 此时也发现气氛不对了,他看了看侯爷,又看了看垂眸不语、神情淡然的褚源, 最后看向王夫人, 抓了抓脑袋:“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倒是神色不变,悠悠说道:“什么怎么了,不过是叫你阿姐和我们吃个团圆饭罢了。” “阿姐?”不止褚洵惊讶, 连夏枢也惊了。 “我什么时候有个阿姐了?”褚洵疑惑地看向侯爷,见他神色越发难看,就有些震惊:“难道我真的有个阿姐?那她这十几年去哪里了,我怎么没见过她?” 他直言询问王夫人。 王夫人神情轻蔑,扫了一眼依旧垂眸不语的褚源,冷笑道:“那就要问问咱们的好侯爷了。” 褚洵都有些懵了,他抓了抓脑袋,下意识问侯爷:“阿爹,阿娘说的阿姐呢?” 褚霖气的拳头都攥了起来,最终冷冷地瞪了王夫人一眼,袖子一甩,饭都未吃就出了饭厅。 王夫人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夹了个菜,放到旁边褚洵的碗里:“洵儿,吃饭吧。” 但褚洵此时已经被震懵了,哪里有心思吃饭。 他茫然地看了口褚霖的背影,又看了看全程没反应的褚源,转头看向他笑吟吟的阿娘,后知后觉的,终于发觉了待了十几年的侯府有些不对头。 “大哥。”他将目光投向了褚源,神情有些无措。 褚源握着筷子的手指一顿,淡淡道:“吃饭吧,吃完早些回去写字。” 褚洵一激灵,顿时不敢再说什么了,老老实实地坐下,食不知味地吃起了饭。 夏枢和褚洵一样懵,不过他不像褚洵那样天真,犹豫道:“侯爷那边……” “他那边不用管,厨房有准备。”褚源神色平静地叮嘱他:“今儿跑了一天也累了,吃了饭就早些回去睡吧。” 其实夏枢准备了桂花糕,打算等饭吃完就叫丫鬟们端上桌,祝褚源生辰快乐。 但现在桌上这般模样,实在是不适合。 他只好失望地点点头:“好。” 一顿饭吃的食不下咽。 吃完饭之后,剩下的几人也没心情聚在一起赏月,沉默地离了席。 褚洵想跟着褚源和夏枢走,却被王夫人叫住,拉去了清韵轩。 夏枢满脑子都是侯府那个从未出现过的小姐,不过见褚源兀自沉思,就没打扰他,只扶着他的胳膊,夫妻俩一个瘸一个瞎,慢慢地朝他们的小院走去。 到了书房门口,褚源停下脚步:“今晚回卧房睡,你洗完澡就先睡吧,我忙完手头事情就过去。” 夏枢想说些什么,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就笑了一下:“好,那我等你。” 夏枢走后,褚源的脸就冷了下来:“去查查夫人今儿回娘家,王府发生了什么事。” 高景一拱手,沉声道:“是。” 夏枢本以为褚源会很快就结束手头的事情,但直到月上中天,褚源都没有回卧房。 “少夫人,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些睡吧。”红杏摸了下桌子上的食盒:“都快凉了,奴婢拿去厨房热一热吧。” “不用了。”夏枢从床上下来,披上衣服,拎起食盒,拿起床头的拐杖:“我去书房。” 书房里并没有像夏枢想象的灯火通明,褚源也没有和下属们议事。整个书房黑灯瞎火的,门外连个守门小厮都没有。 夏枢敲了敲门,里面并没有应答。 他试着推了推,门竟没锁。 “褚源。”他喊了声:“你在吗?”顺手推开了门。 八月十五,月亮正圆,光线透过窗户照进屋里,黑影重重,但却没有褚源的身影。 夏枢一瘸一拐地摸到书桌前,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书房里空荡荡的。 夏枢想了想,放下食盒,拿着烛台,朝旁边的小隔间走去。 灯火昏黄,空气中一股浓重的酒味。 夏枢一愣,忙举高烛台。 黑暗散去,视线瞬间开阔起来。 视野下,昔日冷淡自持、骄矜贵重的贵公子斜靠着榻,随意坐在地上,衣冠不整,发丝凌乱,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壶,一副失意落拓模样。 夏枢忙放下烛台,上前两步在他跟前蹲下:“褚源你怎么了?” “你怎么来了?”褚源睁开眼睛,揉了揉额角,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忙摸索了一下身上。 但身上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不去床上睡?”夏枢探了探头:“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褚源蹙了一下眉头,摸索的手停了下来,不动声色道:“你回去睡吧,我马上过去。” 夏枢本想说明来意,但眼睛却在扫见褚源身旁地上散落的两个灵位牌时,直接震在了当场。 他眼睛缓缓转向褚源,半晌才发出一个颤抖的声音:“你的生母是褚熙姑姑!” 那张有字的灵位牌上赫然写着“先慈褚熙之灵位”。 尽管另一张灵位牌上一片空白,但是夏枢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猜到那上面若是有字,必是某个不可说的名字。 宣和太子! 兴隆帝三十二年七月,宣和太子被人诬告谋反,但事情尚未查清,宣和太子便暴毙于诏狱,太子妃于中秋月夜产下一女,但因宫人疏于防范,八月底东宫失火,母女皆葬身火海。 这段记载是夏枢从学堂先生的藏书里看到的。 而先太子妃褚熙正是褚风、褚霖以及褚琼兄弟三人的同胞嫡妹。 夏枢只是没想到,褚源竟是…… 一瞬间。 他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王夫人整天阴阳怪气说褚家男人冷心冷肺、自私自利,她今天提到的那个同是中秋节生辰的女儿,还有针对侯爷的嘲讽话语…… 莫不是陪同太子妃葬身火海的,其实是……王夫人的女儿? 夏枢只觉一股寒意蹿上心头,冷汗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现场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褚源敏锐地感受到气氛的不同,暗自摸索灵位牌的手一顿,眉头拧起,声音沉了下来:“你看到了!” 不是反问而是陈述。 语气阴森森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夏枢一蹦三尺远,整个人都要吓懵了。 “你不会杀我灭口吧?”他慌张的都忘了脚上的伤,一个劲的后退,汗液也涔涔往下流:“我真的不是故意看到的,其实、其实我现在已经忘了刚刚看过啥了,真的!” “对,就是真的。”他似乎是觉得找到了个好说法,语无伦次地重复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我忘了!” “是吗?”褚源原本还浑身紧绷,此时却松弛了下来,垂着眼眸,嗤笑一声:“可是我却记得你看过了,你说怎么办?” “啊?”夏枢慌乱中一愣:“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他抓耳挠腮,半晌,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你把我敲晕了吧,睡一觉起来,我啥都不记得了。” 褚洵:“……” 他抚着额头,顿了顿,实在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 旁人眼中夏枢顽劣、粗鲁、凶性十足,可是在觉得自己生命受到褚源威胁的第一时间,他想的竟然不是要伤害褚源,而是将自己打晕,借以逃脱褚源的威胁。 褚源哭笑不得的同时,心中软成一团,更加深了对夏枢的喜欢。 夏枢则有些懵了。 他看着褚源,有些紧张,结巴道:“你笑、笑什么呀。” 褚源朝他伸出手:“过来。” 夏枢吓了一跳,忙又往后退了一步:“你干……啊,好疼!” 紧张过后,忘记的疼痛又突然袭入脑海,夏枢大叫一声,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褚源惊了一下,忙从地上摸索着爬起来:“你没事吧?” “扭到脚了。”夏枢哭的惨兮兮:“好疼!” 他很少哭,日常受了更重的伤也只是眼泪汪汪,但此时哭的稀里哗啦的,很难不说他是刚刚被吓到了。 第54章 褚源登时后悔刚刚故意逗弄他, 摸索着上前:“你别动,我叫人请大夫过来。” “呜呜。”夏枢边哭边急声阻止他:“你别过来。” 褚源动作一顿,心也沉了下去。 他的身份尽管该知晓的人都已知晓了, 但作为一个瞎子, 就是他亲舅舅褚霖背后的淮阳候府都从未想过支持他去争什么。 更别提其他势力。 他没有任何荣登大宝的机会。 但他的身份却是悬在所有亲近之人头上的一把刀。 上一世,在他尚未知晓自己身份,兢兢业业为皇上卖命的时候, 那把刀无情落下,他被下属们救出诏狱, 但淮阳侯府满门覆灭。 经历过一世, 杀父弑母之仇,灭门之恨,褚源心中的恨意深入骨髓。 皇权之下无父子, 更没有兄弟、叔侄之情。 既然他的身份是亲近之人头上的那把刀, 那他何不反控这把刀, 把最高位置上的人拉下来,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只是…… 皇权争夺战从来没有必赢之说。 自重生之后, 褚源一直在试图将淮阳侯府和他隔离开来。 但夏枢却意外嫁给了他。 褚源闭了闭眼。 夏枢既然如此害怕,那现在其实就是一个让夏枢离开他的良机。 只要他稍稍威吓一番…… “你不要动,你前面地上有烛台。”夏枢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泪, 抽噎道:“刚刚我把照亮的蜡烛放地上了。” 褚源一怔。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 眼前一片漆黑。 瞎子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你把灵位牌收好,我一会儿自个儿叫人过来。”夏枢吸了吸鼻子,弯腰端起烛台, 捡起地上的拐杖, 拄着就要离开。 “你不是害怕吗?”褚源疑惑不解。 “是有点儿。”夏枢脸上挂着泪,老实承认。 他还从未像此刻这么丢脸过。 他以前从不哭的。 但是知道真相那一刻,他汗毛直竖, 瞬间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想了个遍。 侯爷为保褚源,竟然把自己的女儿替换成褚源送进火海……虎毒尚且不食子,如此,夏枢怎么不心头发寒。 所以他第一反应是自己会不会被“褚家男人”杀人灭口。 但他更怕的不是自己被杀人灭口,是自己会连累家里人。 只是想到婚是皇帝赐的,不嫁也是死,嫁了之后虽然察觉真相让人一时惶恐,难以消受,但起码还有时间和路能选择,心里又好受了些。 而且褚源…… 想到他说若不是皇上赐婚,他不会娶任何人。 当时夏枢懵懵懂懂的,现在他终于明白褚源为何会这么说了。 然后就有些意会褚源骨子里对女子和双儿们的善意和温柔。 又想到本是生辰日,阖家团圆的日子,褚源先被王夫人一顿阴阳怪气,暗骂他鸠占鹊巢,后沉浸在书房的黑暗中,一个人独自抱着双亲的灵位牌,黯然伤神…… 夏枢突然之间为他感到了委屈。 当年的事王夫人生气是正常的,估摸着每年中秋都没少给褚源气受,但襁褓中出生不过十几天的婴儿又知道什么事呢? “你坐一下,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是桂花糕。不过时间马上就过了,你先吃了桂花糕我再叫大夫。”夏枢顿了一下,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垂眼道:“希望你不要嫌弃。” 褚源一愣:“桂花糕?” “嗯。”夏枢低声道:“红棉说你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除了桂花糕。” 桂花糕已经不热了。 不过中秋夜晚还不算凉,桂花糕入口的温度刚刚好。 褚源咬了一口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隐隐带着桂花香气,他评价道:“好吃。” 夏枢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你喜欢就好。” 他的声音还带着鼻音,但听起来软软的,带着温度,叫褚源一听,就知道他很开心。 褚源也心里一松。 于是,他非常干脆地把一食盒他从来不吃的糕点给吃下了肚。 之后夫妻两个无声地各自洗漱一番,便在书房隔间躺了下来,等大夫过来。 “皇上为什么赐婚?”躺在床上睡不着,夏枢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他知道你的身份?” 尽管他已经大约猜出了所有的答案。 “知道,只是平日里装不知道。”褚源没有瞒他,神情平静地道:“双儿不易有孕,夏家平民百姓,不能给我提供任何助力。若是没有猜错,皇后送你的那只紫檀木蝈蝈笼里不仅含有催情伤身之物,还含有致双儿不孕之物。” 夏枢惊愕:“这……” 他突然想到冯二一副纵欲过度、萎靡不振的模样,心中登时对李朝最尊贵的两人鄙夷无比,先前的敬畏之心须臾之间崩成碎片。 “不对!”夏枢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既然知道你不是侯府少爷,侯爷也不愿你娶我,怎么会叫他知晓褚夏两家的婚约,还安在你头上?” 尽管侯爷救了褚源,但提到他的时候,夏枢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褚源挨着他,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反应。 顿了一下,他试探着伸出手,慢慢握住夏枢的手腕。 夏枢怔了一下,反手就握住了他的手指,然后臭不要脸地把手指插/入褚源的指缝里,开心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在床上主动抓住我的手呢。” 褚源感受着十指相握的温度,心里一阵酥酥麻麻。 他有些不自在,也有些不习惯,不由得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舅舅不是不愿我娶你,他是不愿我娶任何一个双儿或者女子。” “除非那双儿或者女子的娘家有能力护自家周全。” 夏枢一愣。 褚源垂眸,低声道:“一个瞎子,是不可能登位做那人上人的。无力争位,褚家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不希望再有女子或者双儿如他女儿那般,被褚家献祭给皇家的皇权争夺。” “但我阿爹说侯府不愿意退婚……”夏枢下意识道。 反应过来之后就是无比的尴尬:“那个,你不要生气,不是嫌弃侯府,是我们配不……” “舅舅是个孝顺的。”褚源没有生气,只是轻轻接下他的话:“外公定下的婚约,他是不会去违背的。” “再者……”他道:“就算侯府因我出事,洵儿作为皇后的外甥,户部尚书王长安的外孙,有皇上亲自赠予的免死金牌,他是不会出事的。你阿姐年纪不太合适,舅舅原本的用意也是叫洵儿娶了你的。” 上一辈子,侯府老老少少包括丫鬟、仆人以及五服以外的亲眷都被除以斩刑,褚洵因有免死金牌,逃过一劫。 不过褚洵怎么可能亲眼看着阿爹被斩而无动于衷,他闹进了宫,然后被大怒的皇帝关进了诏狱,罚他永生不得出狱。 “夫人偶然知道了舅舅对洵儿婚事的安排,私下去见了皇后。”褚源道:“几日后,皇上就给你我赐了婚。” 那是他刚重生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多出来的记忆叫他既惊又怒,同时还不敢相信。 但涉及到身份问题还有淮阳侯府的未来命运,他不可能不慎重。 他去找侯爷,开始没问身份问题,只是试探性的询问褚家是否和夏家有一门婚约。 他这一世从未听过什么婚约,但脑海里多出来的某个不相识的双儿却告诉他因为和褚家的婚约,那双儿家破人亡。 他想知道,这些记忆是不是真实的。 然后他就得到了答案。 他脑海中多出来的记忆是真的。 因为侯爷告诉他,确实是有这么一门亲事,是二十多年前老侯爷和夏家爷爷定下的,临死前才把婚书给了他,旁人都不知晓。 侯爷虽然惊讶于他怎么知道,但也没有细究,只告诉他等褚洵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找媒婆去夏家,把两家的婚事办了。 王夫人在门外偷听到侯爷对褚洵婚事的安排,勃然大怒,直接进了宫。 然后第二天侯爷就被召进了宫询问褚夏两家婚约的事情。 侯爷不愿褚源履行婚约,说再过两三年等褚洵长大,婚约给他,但皇城里却传开了淮阳侯府不想履行和平民家庭之间婚约,想把婚约拖没了的流言,皇上又把侯爷叫进宫里训斥了一番,亲自下旨,要把夏枢赐婚给淮阳侯府名义上的嫡长子他。 赐婚之后,皇帝借着为民做主的舆论,在平民之间的声望达到最盛。 后来见赐个婚就能带来如此好处,皇帝做戏的兴致高涨,没少在人前夸他从未见过的夏枢。 然后就是上行下效。 这也是夏枢所见有身份地位的夫人、小姐和贵双们,除了脑袋有坑的以及年轻不懂朝局的,其他人都对他分外和颜悦色的原因。 不过这些细节夏枢都不知晓罢了。 褚源道:“皇上赐婚,皇城中又议论纷纷,这旨是抗不得的,舅舅就应下了。” “其实,我现在对这赐婚也挺满意的。”夏枢忙抓住机会,洗白刚刚的失言。 褚源有些哭笑不得。 他心道,就算不满意侯府这门亲事也没什么,毕竟头上悬着铡刀,谁会不看重自己的命? 不过…… 褚源眉头一拧:“岳丈怎么会知晓侯府的境况?” 世道不好,平民百姓日常肚子都难填饱,若是能嫁入侯府高门锦衣玉食,不说做妻了,就是做妾,那也是祖上冒青烟的事。 褚夏两家的婚约定的是正妻之约,夏家一个因北地饥荒过不下去才迁到蒋家村,看蒋家村人脸色过活的,没道理会拒绝这么一门亲事。 第55章 虽然夫妻两个之间气氛不错, 但夏枢脑子里还是有些乱。 嫁入侯府之前,他和阿爹都有心理准备,知道这场赐婚若不抗旨就是在拿命做赌, 但预想的都是淮阳侯府日薄西山又被上位者忌惮, 朝堂争斗失利,但怎么着也不会想到,淮阳侯府的危机不是来自帝王忌惮或者是朝廷党争, 竟是来自褚源的身份。 但褚源的身份却远比朝堂斗争失利带来的危险可怕的多。 若是褚源眼睛完好,他完全可以赌一把自己先太子之子的身份, 说不定一些宣和太子的拥趸们或者下属们, 甚至一些投机分子愿意在他身上下注,不说助他登上那至尊之位,最起码保命是没问题的。 但他是个瞎子。 瞎子就代表着他失去了任何更进一步的可能, 给不了任何人希望。 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 没有希望和利益, 别人也不可能为他提供助力,护他性命。 再者, 就算有忠义老臣,但时隔二十年,一朝天子一朝臣, 那些宣和太子们的拥趸们在今上登位后,还有多少幸存者都很难说。 褚源眼睛瞎了之后,没有合适的机会, 根本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淮阳侯府虽然没落, 但几代掌管兵权,若是被人故意往私养皇子、意图谋反的罪名上带,褚源又没有真的谋反或者自保能力, 后果真不敢想。 可以说,目盲的褚源就是淮阳侯府的催命符。 想到这里,夏枢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儿,可以重新治好么?” 红棉说褚源十四岁之前,眼睛是好的,是侯爷的妾氏李姨娘下毒毒瞎了褚源,目的是为未出世的孩子争取世子之位。 但夏枢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怪怪的。 一是因为褚洵跟他说过,祖宗规矩,淮阳侯府男子四十岁之前不许纳妾。 若是按年龄来算,有李姨娘的时候,侯爷褚霖也才三十多岁,褚源说侯爷孝顺,连和夏家这个破落户的婚约都坚持遵守,那他根本不可能不顾祖宗规矩去纳妾! 所以这个妾纳得有些反常。 二是这妾氏李姨娘连孩子性别都不晓得,就对褚源下手,而且还只对褚源下手? 褚洵活蹦乱跳的,屁事儿都没有? 这完全不合理啊! 正常难道不该把嫡妻的两个孩子都收拾了? 夏枢总觉得整件事情的发展透露着诡异。 褚源倒不知道他暗自分析了那么多,说道:“中了‘随心’之毒,可以解毒,但解药难制。” 夏枢听到可以解毒心里松了口气,想问中毒之事是否起因于侯府后院的宅斗,但不知怎地,脑中念头一闪,开口就变成了:“是上面吗?” 他手指了指房顶,声音压到了最低,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 说完之后,他才想起来褚源看不到他的手势,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语焉不详。 正想再低声补充些,就听褚源轻轻地“嗯”了一声。 褚源已默契地知道了他想表达什么,闭上眼睛,平静道:“是,也不全是。” “是也不全是?”夏枢一愣:“什么意思?” 七年前,褚源十四岁,按例已可以考虑请封世子的事。 那时的褚源自不知身份,侯爷已决心隐瞒他的身份到底,让他彻底做个褚家人,于是提出要为他请封,他自然答应,但王夫人却大闹了起来。 事后,请封的事情暂时搁置。 “皇上为监视淮阳侯府给舅舅送了个妾氏。”褚源道:“那妾氏一直在朝熏香和茶水里投药。” 褚霖自幼被老侯爷作文人培养,性子温文尔雅,与其他两个血洒疆场的兄弟相比,显得太过文弱、血性不足,但知道褚家被帝王忌惮,在没有兵权的情况下,他的警惕心和历代淮阳侯相比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小心谨慎,日常不会去李姨娘那屋,有事去了也只会待上片刻就走,茶水一概不碰。 但王夫人不知怎地,有事儿没事儿就过去转转,和那李姨娘热络起来,几乎以姐妹相称。 侯爷夫妻两个感情失和十几年,王夫人肆意妄为,侯爷出于对王夫人的愧疚从来不出口制止。 当然,制止了也没用,王夫人反而会变本加厉。 然而淮阳侯府内部商量请封世子之事才过去两天,景璟的阿娘就去了,临死前把几乎没什么来往的王夫人请了去。 不知说了什么,回到侯府之后,王夫人便情绪失控,发了疯,跑到褚源院子里,大骂侯爷不是人,不得好死,让褚源这个不该姓褚的也去死。 褚源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不是侯爷夫妻两人的亲生儿子。 褚源院子里的人都是从小跟着他的高景等人,事情不会传出去,那李姨娘自然也从下人那里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但侯府气氛的变化她却敏锐地感受到了,请了王夫人过去,想要从王夫人口中打探些什么。 王夫人被李姨娘那里的熏香影响的情绪难以自控,对褚源的恨意更是汹涌欲出。 她想将计就计,利用李姨娘将褚源除掉,但却不知李姨娘从她的反应里窥视到了褚源身份的异常。 “皇上多疑,对待淮阳侯府宁可错杀,不肯放过。”褚源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在知道褚源身份可能有异之后,李姨娘手里便拿到了“随心”,不致死却致残。 王夫人为方便将计就计,就给对她没什么防备的侯爷下了药。 一夜过后,李姨娘珠胎暗结。 半年之后的中秋家宴上,褚源中毒,太医诊治说是中了“随心”。 “李姨娘当场认罪,说是怕我占着嫡长子的有利地位,抢先于她孩子羽翼丰满前继承侯府,她才下的手。”褚源轻轻叹了口气:“舅舅大怒,关了她禁闭,打算等她孩子生下之后再行发落,但不过一夜,她便暴毙于房内。” 一尸两命。 夏枢看他表情复杂,猜测道:“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对吗?” 褚源摇了摇头。 李姨娘死后,侯爷在书房里看到了她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遗书。 遗书褚源没亲眼见过,只听侯爷大致提了些关键内容。 或许是为母之后,她的心态变了,也或许是她怀孕之后的半年里,对这个深知她身份不纯,但依旧待她温柔的男人产生了情愫,她虽然拿到了药,但她没叫王夫人借刀杀人成功。 她没对褚源下手。 “她的婢女下的手。”褚源道。 李姨娘和婢女两人同时被安插到淮阳侯府,说是主仆,实际上是搭档。 原本是见王夫人对褚源恨意满满,想反利用王夫人借刀杀人的心态,下药给褚源之后嫁祸给王夫人。 但事到临头,李姨娘却迟迟不肯动手。 婢女似乎是察觉了她的叛变,亲自出手下药,事后还想继续按计划那样嫁祸给王夫人,但李姨娘却认了罪,说是她指使婢女干的。 夏枢惊讶:“她为什么这么做?” “舅舅说她也是身不由己。”褚源没看过遗书,但大致也能猜到原因,肯定是和当今皇上有关。 李姨娘若是没个把柄在皇上手里,凭皇上多疑的性子,也不可能放心地把她安插在淮阳侯府。 把柄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李姨娘认罪之后,褚源中毒这件事全程都没把那高位上的人牵扯进去。 好似真的只是侯府后院宅斗,褚源就是宅斗的牺牲品。 褚源没说的是,此事之后,他眼瞎,李姨娘身死,侯府的两位主人也从貌合神离变为彻底决裂。 二十多年前京城人人羡慕的一对璧人,经历过半辈子人世变幻之后,一同将婚姻送进了坟墓。 不过褚源瞎了之后,那人也确实松了口气,依了褚霖的拒绝,没有再往侯府送美人。 而是把褚源给接到身边几年,名为惜才照顾,实为监视。 后来见褚源是真瞎了,就允了大理寺卿韩延的请求,让他为大理寺办事。 这一办事就是三四年。 夏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褚家这一摊子事儿谁都不无辜,但却没一个人逃得开,全都又是受害者。 然而所有人的悲欢离合都不过是上位者手中的一盘棋局罢了。 现在明面上看褚源眼瞎了,侯府得到了安宁,但都清楚,这安宁不过是暂时的,端看上位者手中的棋子何时再落下。 可以说,褚源身份的暴露让淮阳侯府完全失去了主动权,只能被动成为棋子,任人宰割。 第一盘棋局已经结束,那这第二盘…… 夏枢突然想到这场不怀好意的赐婚。 莫不就是第二盘? 夏枢越想越觉得是。 心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想到今儿才答应了让他阿姐进京住在侯爷送他的宅子里,夏枢不由得一阵头痛。 他当时不该忍不住答应的。 住在蒋家村,嫁个家境殷实的人家,无论淮阳侯府如何,上位者如何执棋,都不会牵连到她这个毫无瓜葛的夏家出嫁女身上。 若是他再和家里生分些,少些交往,家里有阿爹镇着,也是可以躲得过去的。 但是…… “你不用害怕。”褚源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现在刚成亲,有些太早了。等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以你无所出为由,与你和离,到时给你和你家人找个远离是非的地方,准备些田产……若是以后遇到合适的男子,你也可以……” 夏枢已经震懵了! 褚源竟然说要与他和离,还让他去找别人…… “我不同意!”他高声打断了褚源的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气哼哼道:“我不同意!” 第56章 褚源这下惊讶了:“你不同意?” 他以为说了对夏枢家人的安排后, 夏枢会双手赞成。 毕竟他刚刚那么害怕…… “我不同意。”夏枢又重复了一次,才道:“到时可以叫我家里人去你安排的地方,我留在你身边陪你。” 他小声愤愤:“而且我也不要别人, 旁人哪里有你长得好看, 我才不要没你长得好看的呢。” 褚源:“……” 真不知道该为自己这张脸感到庆幸还是无奈了。 他既好气又好笑:“你就这点出息?” 他语重心长地教育他:“男人的相貌不过是皮囊……” “可是有的人连皮囊都没有呢。”夏枢嘟囔:“而且他们也不喜欢我,嫌我粗鲁,私下骂我, 只有你对我好,我才不要他们呢。” 褚源顿了一下, 低声道:“是他们没有眼光。” “对吧。”夏枢立时激动起来:“我也这么觉得。还是你有眼光。” 褚源嘴角抽搐:“……我是个瞎子。” 夏枢成功被噎了一下。 他抓了抓脑袋, 大眼睛贼兮兮地转了一圈,紧接着嘿嘿一笑:“我懂了,你虽然看不到我, 但你是用心感受我, 所以才觉得我哪哪都好, 你呀,心里满满的都是我。” 褚源:“……”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自信的双儿。 不过…… 褚源喜欢这样的夏枢。 虽然夏枢的嘴巴里时不时的就会冒出让褚源意想不到的话, 看着肆意粗鲁,不是双儿该有的模样,但褚源却觉得真实可爱、活力四射, 和夏枢相处,他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的就放松下来,死气沉沉的心也在慢慢复苏。 这几乎给他一种错觉, 仿佛他也有资格去享受这世间的美好。 他有些上瘾, 甚至产生了想把这种错觉永远禁锢在身边的黑暗想法。 压下心中几欲喷涌而出的恶念,褚源轻轻笑了一下:“我心里的你脸皮厚倒是真的。” 夏枢有些脸红,但丝毫不以为耻, 低声咕哝道:“反正我知道你把我放心里了,你赖不掉的。” 说完,便美滋滋地躺了回去。 褚源见他自己都能把自己逗开心,也是服气,低笑着逗他:“若是赖了又如何?” 夏枢立马握紧拳头,凶道:“那就先把你五花大绑,占了你便宜。” 褚源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占了他……便宜? “生崽子呀。”夏枢白了他一眼,气哼哼道:“反正你娶了我就是我的,心里也必须有我,若是你耍赖不认,我以后就和崽子过了。” 褚源:“……” 不知该不该惊喜小流氓对他的占有欲! 只是越想,他就越觉得小流氓的话有些不对味。 怎么好像有了崽子,要不要他其实都无所谓? 不,不对! 褚源立马回了神。 他差点被小流氓给带到沟里去了。 这一世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小流氓好好活着,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和丧亲离散之痛,所以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应该已各据一方。 一个偏居一隅,过着平静的田园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个一两年再找个老实憨厚的男人,生几个崽子,日子充实又安宁。 一个陷入朝堂厮杀,皇权斗争,日日筹谋,夜夜暗算,把最高位上的那人拉下来,直至异族起兵攻入李朝,作为李家和褚家结合的唯一血脉,和皇朝、家族同生共死。 他们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夏枢怕他还想和离,小声道:“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安分守己,别的什么都不干。” 褚源想不到他会这么坚持。 内心既感动又觉得哭笑不得。 小流氓真的太幼稚了。 男人的皮囊总有老去的一天,找个好男人才是正事儿。 他怎么就不懂呢? 不过这话他没有说,怕自己泛酸。 而是提醒道:“你跟着我,你阿爹怎么办?” “我又不是小双儿了,阿爹不会管我的。他把阿姐和二叔一家安顿好,肯定会出发去找阿娘的!”夏枢轻轻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理所当然道:“给阿姐找门好亲事,和二叔、二婶住在附近相互照应着,阿爹去找阿娘,我就在京城陪你。” 褚源:“……” 他顿时无奈。 不过考虑到距离明年这个时候还有一年时间,也不必急着现在说服他。 夏枢提到阿姐反倒想起了一件事,顿时惴惴起来。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褚源:“我告诉你一件事啊,你不要伤心,也不要生气。” 褚源一愣,见他如此小心,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心都提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枢也没好意思多说家里人的算计,只道:“今儿我回家发生了些事,家里人以为我脚上和额头上的伤是你打的,我……我也没有否认。” 他声音低了下去,对褚源非常愧疚。 褚源对他已经够好了,他不仅没有维护褚源的名声,还借着自己的伤,让人误会褚源…… 他又忙急着道:“不过等阿姐亲事定了,我就跟他们澄清……” “没关系。”褚源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 他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 想到上辈子夏枢家破人亡后到处寻找失散的阿姐,褚源不去评价他的付出值不值得,但他有些心疼夏枢。 他轻声说道:“没关系,我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类事情以后遇到了还可以如此应对,不必告诉我。” 褚源不在乎外边说他虐待夏枢的流言,他甚至希望这流言传的叫人信以为真。 那样,将来他与夏枢和离,在外人眼中就是顺理成章,不仅可以消除一些和离时的障碍,还可以降低上面那人对夏枢一家子陪他做戏的疑心。 夏枢抿了抿唇,心里更不舍得褚源了。 真的不会再有别的男人像褚源这般包容他了。 他悄悄朝褚源胸前又靠近了些,提起了其他话头:“我阿姐要在京城住一段时间,上次侯爷不是送了个宅子嘛,我想叫她住那里。不过她一个姑娘家,一个人住里面不安全,我想着拨几个粗使丫鬟过去……” 褚源惊讶地挑了挑眉,不过他也没说什么:“你安排就是,咱院子里丫鬟婆子若是不够用,就叫高景去买些,他这段时日无事。” 夫妻两个又说了会儿话,大夫才过来。 之后一通诊治、抹药,等一切结束,夏枢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褚源没有再和他说什么,将人扶着慢慢在床上睡下,提醒了一句丫鬟们明早晚点儿来,就也睡了去。 因着中秋佳节,学堂放假三天,不用早起,夏枢以为自己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被外边吵吵嚷嚷的声音给吵醒了。 红杏:“怎么办,要不要叫少夫人起来啊?” 红棉:“少爷昨晚就叫大家不要吵到少夫人。” 红杏:“可、可是景少爷在府外边跪着啊,少夫人和他不是关系挺……” “慎言!”红棉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少夫人和旁人的关系我们丫鬟怎么会清楚,还有……” 她沉着脸道:“我们是少夫人的丫鬟,少爷叫我们不要打扰少夫人睡觉,我们自然要听少爷的话,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打扰少夫人睡觉。……” 夏枢:“……” 一提到少爷,红杏就想起那顿几乎要了她半条命的板子,就算用了少夫人从太医那里求来的好药,屁股现在还隐隐作痛。 她顿时不敢再说什么了。 但夏枢已经醒了,听到景璟在外边跪着,哪里还能睡得着。 那可是褚家自己人。 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他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赶紧穿衣服:“夫君人呢?还有,景璟怎么在外边跪上了?” 红杏和红棉听到声音,惊了一下:“少夫人,是奴婢们把你吵醒了吗?” “没事儿。”夏枢摆了摆手:“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少爷吃完早饭便和二少爷一起出去了。”红棉快速地说了褚源的去向,就说起了景璟来。 原来刚吃过早饭,侯府外面就锣鼓喧天。 光禄寺卿景政大人领着自家双儿景璟,带着一队人,敲锣打鼓地来给侯府的少夫人夏枢道歉来了。 一到侯府大门口,景璟便跪在了地上。 景政开口向围观看热闹的人解说缘由,说自家双儿和淮阳侯府的少夫人比赛爬墙比输了,愿赌服输,来给淮阳侯府的少夫人叫“大爷”了。 围观群众惊掉了下巴,没想到两个双儿这么生猛,更没想到一向护崽的光禄寺卿景大人竟会亲自带着双儿来叫别人“大爷”。 想到坊间传闻景家双儿和侯府少夫人为赌约之事大打出手,一人还身受重伤,之后景大人还亲自到侯府为自家双儿讨说法,原来此事竟是真的! 只不过和他们听到的又有所不同。 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看着当事人的眼睛闪烁着兴奋之光。 侯府里的下人一看这阵仗,自然忙着去禀报主人。 侯府王夫人是个摆设,侯爷昨晚就走了,少爷和二少爷一大早吃过饭也走了,只剩一个少夫人,下人们自然就跑到夏枢的院子里求见。 然后红杏和红棉就有了上述对话。 听完红棉的情况描述,夏枢:“……” 景政那货也太不厚道了吧? 为了不叫景璟和淮阳侯府相认,竟然让景璟叫他大爷? 第57章 红杏和红棉见他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 不知道他脑补了奇怪的场景,自己吓自己,还以为他被景家父子的阵仗吓到了, 顿时有些慌了。 “要不奴婢去找找夫人。”红棉突然想到了王夫人。 虽说她不管事, 但怎么说也是侯府的正牌夫人,少夫人既然这么害怕,有什么事就让她来处理吧。 “不必了。”夏枢摆了摆手, 穿好衣服在梳妆台前坐下:“叫银星、银月她们进来,我稍洗漱一下。景璟是为我而来, 我自然要出去见见。” 夏枢自知道了侯府的过往, 就不太想见到王夫人。 他能理解一个阿娘失去孩子之后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跟着毁灭的疯狂行为,但他接受不了她使毒计算计褚源。 虽然最后她的算计没有直接成功,但却把整个淮阳侯府扯进被动之境, 任人宰割。 夏枢没经历过王夫人的痛苦, 无法对她感同身受, 所以他给予理解,不予评价, 但他的本心并不认可这种做法。 两人不是一路人,还是尽量少接触为好。 稍作洗漱,夏枢便带着下人匆匆赶到侯府门口。 果然如丫鬟们所说, 现场非常热闹。 敲锣打鼓,响声震天,围观人群里三圈外三圈, 把淮阳侯府门前的大街都挤满了, 各个伸长了脖子看戏。夏枢估摸着若是再来两只舞狮子,外面不知情的还以为淮阳侯府转行,新店开业了呢。 一见他出来, 气氛登时达到了高潮,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人出来了,快叫大爷!” 夏枢:“……” 他看了一眼跪着的景璟,景璟也在抬眼偷看他。 四目相对,景璟满脸通红,神情既羞又惧。 他一个端庄乖巧的官家双儿,平时最多也就嘴上和人阴阳怪气两句,连和人撕破脸的机会都没有,哪里经历过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下跪叫大爷的羞耻事情。 不仅丢人,还让一群陌生人指指点点,起哄看他的热闹,若不是他坚强,早就当众哭了起来。 因此一看到夏枢,许是出于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赖心理,他眼里不由自主地就聚起了两泡泪。 看着可怜兮兮的。 夏枢心里则把景政骂了个狗血淋头。 为了不叫景璟和淮阳侯府走近,这么煞费苦心,搞大阵仗,叫景璟对淮阳侯府生怨…… 至于嘛! 看褚源的打算,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让景璟和淮阳侯府认亲,景政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是干什么,不过是开个玩笑,快起来。”夏枢脸上挂着笑容,拄着拐一瘸一拐地上前,想把景璟扶起来。 但景政却插到了两人中间,挡住了他的动作:“既然有这么个赌约,小景又赌输了,愿赌服输,只希望少卿夫人以后能高……” “哎,说什么话呢。”夏枢忙打断了他的话,笑嘻嘻地越过他,一把将地上的景璟拉了起来:“我和景璟不打不相识,我稀罕他乖巧可人又不怯懦的性子,正打算有空找他结拜呢。不过是两个双儿之间的玩笑话,气头上或许会争上两句,但事情已经过去,玩笑两句就算了,哪里能当真呢?” 景璟表情一喜。 但景政却眉头一皱:“话不能这么说,为赌约的事,少卿夫人气的都掉下墙头,受了重伤,小景今儿来就是为履行赌约,消除少卿夫人心头火气,少卿夫人还是受了吧,不然我得天天担心自家双儿的安全了。” 夏枢:“……” 娘的,狗男人! 这是要把责任推他头上,叫他对景璟心生不满? 景璟也是一愣,他没料到阿爹会这么说,忙拉住景政的袖子,急道:“他不是小心眼的人,他帮了我,我们不能恩将……” 夏枢怕他一着急当众露馅,赶紧接道:“他继母指使的丫鬟污蔑他,我还帮他说话了呢。” 他笑了一下,一副调侃的语气:“景大人不必如此,我不过是没坐稳,不小心掉下墙头,若是真的计较赌约这种玩笑,对景璟心生怨气,哪里会拼着得罪景大人新娶的夫人去为景璟说话呢。要知道,景大人可是侯爷的上峰,我根本犯不着啊。” 围观众人顿时哗然! “原来传言景大人的新夫人不慈,虐待欺辱原配双儿竟是真的?” “那今儿景大人带着双儿跑这一场,不肯好言罢休的模样,不是为双儿,是为他新娶的夫人来讨场子的吧?” “人家侯府少夫人都说了玩笑话不用当真,不愿折辱景大人家的双儿,景大人却抓着不放,非要自家双儿先是下跪,后开口叫大爷,让两个双儿相互尴尬,面上无光,这么一说,确实像是为他家夫人讨场子的!” “哎,真是有了后娘马上就有了后爹,心疼景家双儿!” 景璟:“……” 景政:“……” 景璟看看夏枢,又看看自家阿爹,脸都憋红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搞不明白,明明就是一场做戏,阿爹也告诉他侯府这边打好了招呼,忍一忍马上就可以结束,怎么走向越来越歪啊! 景政已经气的脸红脖子粗了,不过几十年的涵养在,他不可能当众对着夏枢发火,只憋着怒气,冷着脸道:“多谢少夫人为小景仗义出手。” 夏枢仿佛没见到他快气炸了,笑眯眯道:“好说好说,景璟没了阿娘,人又小,性子单纯,被继母欺负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若不是我见他可怜,帮一把,他的名声早坏了。” “哎。”他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景璟道:“同是没阿娘的双儿,我最了解你的难处,能帮一把自然要帮一把。你有空的话多来侯府玩,知道你受了委屈憋着不说,是你孝顺你阿爹,不想叫你阿爹为难,但这样一直被欺负下去,哪里不比家里好呢?” 景政:“!!!” 景璟:“???” 虽然收到夏枢的邀约,他有点儿受宠若惊,但是不是哪里不对? “阿爹他……”他慌忙想为阿爹说好话。 “既然少卿夫人坚持说赌约是玩笑,那此事就过去了。”景政没想到会栽到一个双儿手里,捉鸟不得,反被啄。 他内心登时警惕起来,知道再留下去,家丑估计会被夏枢好一顿编排,叫人看足笑话。 于是他拉了景璟,温声道:“你有委屈就跟阿爹说,阿爹就你一个孩子,总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景璟立时眼眶通红,抿了抿唇:“阿爹。”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景政摸摸他的脑袋,冲周围人拱了拱手:“本官在这里多谢少卿夫人仗义相助,这就回去处理家务事,先失陪了。” 夏枢倒是也没拦他,悠悠笑道:“景璟,有空来侯府玩,我做桂花糕给你吃。” 景璟先前一直被他要求离远点儿,今儿听他几次邀请他到侯府玩,虽不知他是不是真心实意,但心里还是很高兴,忙抓住机会道:“好,我明儿个就过来。” 景政顿时气闷。 他搞这么一出,就是希望两家面子上下不去,少些交往,谁知道效果完全反了。 “你明儿个还要去铺子里查账,都和各掌柜约好了。”景政道:“改日吧。” 景璟顿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坚持道:“我可以查完账过来呀。” “时间安排太紧了,你身子骨弱,怕是受不住。”景政驳了回去。 “没事儿。”夏枢适时插话:“明儿不行,下个休沐日也可以,或者下下个休沐日,到时候我脚腕上的伤好了,咱们还可以约着一起去马场学骑马。” “骑马?”景璟一愣,眼睛嗖地一下亮了:“好,我也好想骑,那我到时来找你。” 景政:“……” 两人当着景政的面约好时间,把景政气得内伤,表情都有些挂不住了。 不过夏枢也不在乎,说完之后,便随意拱了拱手,带着丫鬟们回了府。 “少夫人,把景大人家的家丑当众说出来,你不担心景大人生气吗?”红杏去厨房传早膳了,红棉跟在夏枢身后,服侍他在饭桌上坐下。 “外面早有传言,怕什么?”夏枢无所谓道:“他要是不收拾家里,就盛氏那不省油的模样,你等着景璟下次继续栽跟头吧。” 红棉顿了一下,低声道:“少夫人,你对景璟可真好!” 夏枢心道,景璟是褚三爷唯一的孩子,因淮阳侯府现在这般风雨欲来的模样,褚家肯定不会认回他来。 既然景璟注定了只能在景家,那他肯定要帮着景璟给景政上些眼药,把景府那一对不省油的母女给收拾了,叫景璟的日子好过些。 上一次,若不是他碰巧出现,景璟的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再来一次,景璟就不一定那么幸运了。 “老爷不会生气吧?”红棉担心。 夏枢昨天晚上听到侯爷的名字都吓的汗毛直竖,但听完褚源的描述,夏枢觉得他或许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的人。 当年婴儿互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褚源没细讲,夏枢也心惊肉跳的不敢问,但褚源他都愿意拿身家性命保护,褚三爷的孩子,侯爷应当也会护着的吧? “舅舅不会生气。”晚上褚源回来,听完夏枢的叙述,如是说道。 “你护着三舅舅的双儿,他只会感激。”褚源摸摸他的脑袋,说道:“不过景家的家务事,侯府这边尽量不要掺和。” 他道:“景政把景璟当成亲生双儿养育多年,景璟至今不知自己不是亲生的。周青去世后,景政怕景璟被继母欺负,多年没有续娶。他家乡的寡母临死前叫他续娶寡居的表妹盛氏,一是照料带个孩子生存不易的盛氏,另一个是要求两人为景家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他才把盛氏母女接了来。” 第58章 中秋过后, 夏枢和褚洵又开始了天天去学堂读书的生活。 自和元宵等人打过一架,国公府的那些人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能躲就躲, 所以学堂的生活还算平静。 夏枢脚腕快好的时候, 秋收季节刚好结束,时间也到了八月底。 夏眉带着一箱行李和几袋粮食搬进了侯爷送给夏枢的宅子。 夏枢从侯府拨了四个粗使丫鬟给她,又帮她找了个婆子, 帮着做饭及处理杂事。 “这是八两银子,我出嫁时阿爹和二叔给了四两, 还有另外四两是我这两个月的月钱, 你收着罢。”夏枢把装着银疙瘩的钱袋子放两人之间的桌子上,说道:“京城消费高,银子不经用, 这些你先用着添些衣物、家具, 宅子许久没人住过, 虽过段时间就有人来打扫,但缺的东西也不少。银子你先紧着花, 若是不够,等下个月月底发月钱了,我会叫丫鬟们送过来。” 他解释道:“现在粮铺正在收粮, 皮子铺虽然开张了,但生意一般,还没赚钱, 所以就先这么些。” “不用这么多。”夏眉低着头把钱袋子朝夏枢的方向推了推, 咬着唇道:“我来的时候,阿爹给了我三两银子,二婶也给了三两, 足够添置家具……” 她快速看了一眼夏枢,眼眶有些红:“你的月钱你自个儿留着,万一有事也可以应个急。” 夏枢没有收回钱袋子,说道:“京城不同乡下,吃穿住行都需要银子,这些你收着日常花销,逢年过节再打发打发丫鬟们,实际上也不多。” 他道:“丫鬟婆子的月钱、花销我这边出,虽然不会短缺她们,但她们服侍你,你这边还是需要操心一番,把她们的心收拢了。” 夏眉顿了一下,这次没有推辞。 “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派人去侯府找我,我不在的话,就找褚管家或者红棉、红杏,他们会过来帮你处理事情。” 仔细想了想,似乎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夏枢站起身来,迈步朝门外走去,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有空再来看你。” 眼见夏枢的脚步就要迈出门槛,夏眉鼻头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阿弟。”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夏枢,眨眼间泣不成声。 夏枢脚步一滞。 姐弟两个虽无血缘关系,但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堪比亲姐弟。 在阿爹跑镖,一年到头都不在家的日子里,两人相依为命。 夏枢操持外面的事情,为护着性子软弱的夏眉,不停地和人打架,名声差到十里八乡都出名。 夏眉照顾家里的事情,衣食住行都为大大咧咧的夏枢用心操持,虽说是当着阿姐,但当娘该做的事情,她一个比夏枢仅大四岁的姐姐也没少做。 姐弟两个原也是这世间最好的姐弟。 但不过是一场婚事,一切都变了。 他们的相处尴尬冷淡,坐在一起,甚至连一两句温馨的话语,都没法说出口。 “别哭了。”夏枢终究是回了身。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半蹲下,伸手给她擦掉眼泪,望着她道:“阿爹所做事情都是为我们好,你莫要心里怨他。” 夏眉抽噎着摇了摇头:“他养育我长大,我没那么白眼狼。” “我、我只是想嫁个好人家。”她一把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痛苦道:“可是他根本不理解我。” “自小他就偏心你,我也不在乎。”她红着眼眶,向夏枢诉说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委屈:“可他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好像只要能把我嫁出去,把我撂给别人管,让他独自逍遥,无论我嫁给什么人家都可以。一个女人的一辈子啊,他怎么能这样!” 夏枢惊的猛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你怎么能这么想阿爹?” “不是吗?”夏眉猛地抬高声音,怒道:“明明有侯府的婚约,只要他肯说出来,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为我定下婚约,就算褚源会打女人,但乡野妇女谁敢嚼舌根子,乡野村夫谁还敢欺辱、觊觎我?但他却只字不提,把我说给短命的蒋庭,留下克夫的名声。然后你长大了,他却把侯府的婚约给了你,就连我去做平妻,他都坚决不允。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蒋庭的两个兄弟……” 说到蒋家两个兄弟的时候,她浑身发抖,牙都在打颤。 她满脸的羞耻与绝望,咬着牙,恨声道:“无论他同不同意,你支不支持,反正我都不会回蒋家村找个乡野村夫了,我要嫁给达官显贵,要像你一样做个威风凛凛的官夫人,再也不要过那种任人觊觎、欺辱、践踏的日子了。” 夏枢愕然。 他惊讶的不仅是阿姐对过去受到伤害之事的耿耿于,还有她对阿爹的误会与怨念催生出来的“志气”。 “阿爹不是不想叫你嫁入侯府。”夏枢见她身子还在颤抖,怕刺激到她,不敢给她擦眼泪,从袖中拿出手帕递给她:“你擦擦眼泪。” 他没说阿爹也不想叫他嫁入侯府,尽管和褚源都成亲了,但不满皇帝赐婚,外人流言和从当事人口中说出的,是不一样的。 但凡从他嘴里传出这样的话,他们一家子就完了。 他认真解释道:“侯爷原本的意思是叫夫君继承侯府,等褚洵到年纪了,由他来和咱们家履行婚约。” 夏眉知道夏枢夫君有这么一个十五岁的弟弟,一听夏枢这么说,登时愣住了。 褚洵年纪比夏枢还小近一岁,若是等他到成婚的年纪,夏眉都二十三四了,很显然,褚家这么安排,根本就没考虑到要她夏眉来当褚家儿媳妇。 如若早有意向,其实大可在她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把亲事定下来,哪里会等到夏枢都长大了,她第一个未婚夫都去世了,才来提褚夏两家的婚约。 夏眉一时有些茫然,眼泪也慢慢停止了。 夏枢道:“皇上从夫人那里知晓了两家婚约,想促成好事,就越过褚夏两家,给夫君和我赐了婚。” 顿了一下,他又道:“世家大族从不娶双儿为正妻,夫君虽是嫡长子,但娶了我,他就再没有资格继承侯府了。” 夏眉一愣,急切地一把抓住夏枢的手腕:“不是侯爷那边知道我有过婚约,才另选了你,叫皇上赐婚?” “不是。”夏枢认真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夫君是侯爷看重的侯府继承人,若是侯爷给夫君选正妻,正妻必不是我。” 夏枢说的虽然不全是实话,但他也没说谎。 侯爷确实选了褚源做侯府继承人,若是让侯爷来选,他肯定不会选夏枢当褚源的妻子,因为他谁都不会选。 褚源无子,就可以消除皇室忌惮,褚源百年之后,若淮阳侯府到时还存在,也必还是褚洵后代的。 只是王夫人听到侯爷要褚洵娶夏枢,发了疯,才导致一切偏离了侯爷的计划。 夏眉怔怔的:“因为意外娶了你,他继承不了侯府,心里有怨气,所以才天天打你,是吗?” 夏枢:“……” “其实夫君没有……” 他艰难地想解释一下,但夏眉眼泪刷地一下就涌了出来,看着夏枢道:“也就是说,我从来就没有机会嫁到侯府去吗?” “为什么?”她一下子就崩溃了,大哭道:“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 夏枢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少夫人,你别难过。”红棉虽然没进屋,但站在门口,其实什么都听到了,劝夏枢道:“眉子小姐只是一时想不开,过两天就会好了。” 此时两人正坐在回府的马车上。 夏枢背靠着车厢,缓慢摇了摇头:“不难过。” 他就是头疼。 阿姐是铁了心的想做官夫人,为过去的自己出一口气。 夏枢从未见过这般执拗的阿姐,虽然为她不再萎靡的精神头松了口气,但也为她的执念捏了一把汗。 官夫人哪里是好当的呢。 最起码的要求也是门当户对。 但他们夏家除了背靠淮阳侯府这门姻亲,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淮阳侯府风雨飘摇,倚着它寻到的亲事,在它没落后,很难不反噬。 到时候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又该怎么办? 夏枢纠结死了。 而且他不止纠结,他还怕执拗的阿姐冲动之下做出傻事。 到时候他们全家都得疯。 晚上躺在床上,夏枢碾转反侧。 褚源下午就听红杏说了这件事,见他忧心的睡不着觉,不由得心里微微叹气。 夏枢嘴巴上总说喜欢他,但遇到事情从来就没第一反应来找他倾诉,寻求依靠,而是自己抓心挠肺地想办法。 终究不是全心依赖他的喜欢罢了。 他摸摸夏枢的脑袋,开口给提了意见:“关于你阿姐的婚事,明年正好有春闱,各地举子年前就会到京城,到时可以从应试举子中挑一个才学不错的,考试之前先定下婚事。” 夏枢一愣,有些不好意思:“你晓得了啊?” 他抓了抓脑袋,不太有把握:“会有举子愿意吗?” 举子,那可是举人老爷,是可以派官的。 他们小门小户的,就怕人家看不上。 万一要是再中了进士,就算考前同意,考后也有很大可能会反悔。 若是被悔婚,他阿姐肯定会被看笑话,她那么敏感,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别人的奚落和嘲笑? 褚源倒没觉得有什么,他略一思忖,道:“你堂弟明年不是要参加县试吗?若是他考中秀才,侯府有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洵儿又不愿去,到时候予了他,但凡他学习上用些力,以后考个举人还是没问题的。这样的话,差距也不是太大。” 第59章 彼时夏枢正在房里换衣服, 褚源坐在外间等他。 褚管家趁着早上这段时间,把各间铺子的账本送来,简要地汇报一下收入情况。 一切安宁静好。 院子里却突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叫骂:“褚源, 你个没良心的畜生, 给我出来。你害了我一个孩子,又要害我另一个孩子,我跟你拼了。” 很快高景的厉声呵斥也传了来:“夫人, 请你出去,这里是少主的院子, 由不得你在这里撒野。” “你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褚源的一条狗,竟敢连我都拦,你给我滚开!”王夫人尖叫着骂道。 院子里瞬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间或夹杂着王夫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咒骂声。 高景似乎没给王夫人面子, 直接拦住了她, 在往外拖。 外间褚源和褚管家低低的交谈声已经停止,不知是个什么反应。 夏枢赶紧从红棉手中抽过腰带, 吩咐她和红杏:“你们别伺候我了,把其他下人都带走,离院子远些。” 他怕王夫人发起疯来, 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红棉和红杏此时内心忐忑又尴尬,闻言也不敢说什么,行了一礼就低着头往外跑去。 新制的骑马装形式复杂, 夏枢不太会穿, 眼见外边闹腾的翻了天,褚源也没个反应,他心里无比担忧, 宽大的刺绣腰封胡乱往腰上一绑,他就满脸着急地冲了出去。 但一到外间,他的脚步就是一顿:“褚源?” 偌大的屋子,褚管家不知什么时候走的,褚源垂着眼,听着外面的咒骂声,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表情无悲无喜。 “你没事吧?”夏枢疾步上前,在他跟前半蹲下来。 “没事。”褚源抬起眼。 顿了一下,他挣开夏枢的手,摸索着站起来:“你回屋等一会儿,我把外边的事情处理一下,咱们就出发。” “褚源。”夏枢鼻头一酸,一把抱住了他:“你不要出去。” 然后他不顾羞耻,直接踮起脚尖,一把捂住褚源的耳朵:“你不要见她,也不要听她那些屁话。” 夏枢不知道褚源在十四岁之前,尚未知晓自己不是王夫人亲生的的时候,对待王夫人是个什么感情,但自夏枢进入侯府,褚源面对王夫人,虽态度冷淡,但该有的礼节从来没有落下过,面对王夫人的挑衅,也除了沉默就是沉默,从未顶嘴过,甚至在说起被王夫人算计的过往时,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对王夫人的恨意和怨怼…… 他曾经肯定是视王夫人为亲母的。 夏枢一个极想要阿娘的双儿,能很明显地感觉出来,说不定到了现在,褚源心里还对王夫人有一丝对母亲的寄托。 不然他不会在中秋夜,被王夫人阴阳怪气骂了一通之后,回房独自抱着亲娘的灵位牌借酒消愁。 他是把王夫人当娘亲的。 那被曾视为亲生母亲的人算计,咒骂…… 褚源心里会有多难受? 夏枢只要一想,鼻头就无比酸涩。 他心疼死褚源了。 但是他却不能对王夫人动手,把她直接打出去。 因为褚源还在乎她,他不能为出一时之气,叫褚源心里更难受。 “你不要听。”夏枢吸了吸鼻子,眼睛湿哒哒地看着褚源无神的眼睛,认真道:“也不要伤心,她不配。” 褚源听到他细细抽噎的声音,神情一时怔忪:“你哭了吗?” 他急忙伸手,摸索着想去触摸夏枢的脸。 夏枢鼻子一酸就想哭,眼泪根本就控制不住。 但他堂堂夏霸王,哪里能叫褚源知道他哭了,丢死人了。 于是赶紧低头,想要用衣袖蹭掉眼泪。 只是刚一动作,外边就传来了王夫人的尖叫声:“褚源,你不得好死!” 声音之尖利刺耳,扎的夏枢心头一疼。 他低头的动作一滞,连忙抬眼看褚源。 他的手虽然遮在褚源耳朵上,但为了用衣服擦眼泪,胳膊动了一下,手也没遮严实,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王夫人的这一声咒骂。 夏枢泪眼朦胧中看到,褚源的神情顿了一下,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受伤,紧接着却像没听到似的,伸手摸索着给他擦眼泪,柔声安慰道:“你不要哭。” 夏枢一愣。 这才发现,褚源温热的手不知何时已触摸到他的脸,正在帮他擦越流越多、不受他控制的眼泪。 夏枢有些不好意思,忙摇头闪躲,不让褚源摸他的脸,鼻子则带着哭音,小声嘟囔道:“我没哭。” 褚源顿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垂着眼,手指却坚定地摸向他的脸颊,捏住他的下巴,固定住不让乱他动,另一只手拿出手帕,放轻了动作,给他一点点的把眼泪抹掉。 夏枢看着褚源紧皱的眉头,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以一个怪异的依偎姿势,待到了王夫人被高景拖出院子,送回清韵轩。 “如果过完年分家,离开京城,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半晌,褚源抱着他坐回椅子上,开了口。 夏枢一怔,松开捂着他耳朵的手,慢慢退出他的怀抱:“去哪里?” “皇陵。” 夏枢有些茫然。 他想过明年这个时候,按照褚源安排,把家里人都送往一个安宁的地方,他留在褚源身边陪着他。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皇陵距离京城几乎上千里。 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阿爹,还离的那么远,他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而且,褚源还会不会同他和离? 若是和离,带他去皇陵干什么? 褚源感受到他的犹豫,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坚持着道:“岳丈那边若是愿意年初离开京城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夏枢一愣,声音瞬间拉高,惊喜道:“我阿爹也可以去吗?” 褚源:“……” “啊啊啊啊啊啊!”夏枢高兴疯了,一把扑向褚源,抱着人晃了晃:“你不是要跟我和离,也不是要让我离开阿爹,你是要和我,还有阿爹在一起吗?”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我不是要跟岳丈在一起……” 不过他心里却瞬间回温,双手不由自主地扶住夏枢的背,以防他太高兴了,抱着两人一起摔了。 “褚源,你原本给我家人安排的地方就是皇陵?”高兴过后,夏枢反应了过来。 “是。”褚源心里松了一口气,也没瞒他:“皇陵有守军,还有大片良田,李朝子孙就算兵戎相见,也不会对皇陵用兵。” 夏枢点了点头,赞同道:“确实,若是不怕死后死无葬身之地或者进了地府被老祖宗收拾,倒是可以疯一疯。” 他真是被王夫人的疯劲给搞出后遗症了。 褚源:“……” 他咳了一声:“其实不止李朝子孙,就是李朝灭国,新的皇朝也不会对上一个皇朝的皇陵动手,那里就是李朝最安全的地方。” 夏枢不料他会这么说,心里突地惊了一下。 忙双手合十,朝空中拜了几拜,认真严肃地道:“他童言无忌,都是瞎说的,各位路过的神仙大家不要当真了。” 褚源:“……” 褚源目瞪口呆:“你这是……?” 夏枢气哼哼地瞪他一眼:“你不要瞎说。” 顿了一下,又气道:“小心你祖宗晚上来找你。” 褚源:“……” 夏枢拜完之后,心里稍稍安稳,又高兴地把话题扯了回来:“你以后就和我们住在皇陵了?” 说完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不是还在大理寺做官吗?京城距离皇陵上千里,这……” 褚源从惊讶中回神,淡淡道:“我打算分家之后就辞官。” 夏枢一愣:“你不做官了?” “不做了。”褚源轻轻地笑了一下:“皇陵那边良田多,以后咱们划几亩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肯定也比在京城做官自在。” 夏枢虽然觉得褚源那么能干,不做官,世上又少了一个不畏强权、为民做主的好官,心里有些遗憾,但想到他尴尬的身份,觉得不做官他估计会更舒服。 于是一拍手,笑道:“好,不做就不做,咱们去种地。” “但是……”褚源嘴角挂着隐隐笑意,神情却有些为难:“我可能不太会种地……” 夏枢低头看他那双白皙细腻、没有茧子的手,忍不住有些口水滴答。 那么漂亮的手,当然只能用来看书、抚琴、下棋,好好护着。 忙一只胳膊揽住他的肩膀,仰起下巴,拍了拍胸膛,豪气道:“没关系,我会呀。” 他得意自夸:“我什么都会,种田、养鸡、养猪,还会跟小贩做生意……” 夏枢对未来充满憧憬:“到时候我种田,你在家里看书、抚琴,无聊的话可以帮我养些小鸡,我再去买几头猪崽子养着,到时候我们天天吃鸡蛋,顿顿都有肉,若是吃够了,就把肉都卖了,换些别的吃食,你放心,有我在,必不会叫你吃苦的。” 褚源内心软软的,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能猜到现在的他讲述自己擅长的东西时,必是眉开眼笑,熠熠生辉。 他笑了一下:“好,到时候家里都听你的。” 夏枢重重地点头,开心道:“好,那等赚了钱,都给你管。” 褚源:“……” 他才发现家里两人的定位完全反了,忙道:“……这倒不用,我赚了银钱,全给你管。” 夏枢忙推辞:“你管钱……” “你们要是都不想管钱,给我,我给你们管。”门外突然传来景璟的声音。 第60章 “想得美。”夏枢冲着门外翻了个白眼:“我的银子只给夫君管。” “你说好不好?”他转头得意洋洋地询问褚源, 却冷不防和褚源来了个脸对脸,呼吸交错,两人差点亲到一块去了。 夏枢吓了一跳, 猛地往后一躲, 只是背部下弯,腰身却一动不动。 他一愣,低头看向腰间。 这才发觉,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坐到了褚源腿上, 胳膊大喇喇圈着褚源的脖颈, 身体无意识地靠在褚源胸膛上…… 最关键的是,褚源竟然没有推开他,还用胳膊圈着他的腰。 夏枢:“!!!” 他猛地抬头看向褚源。 褚源微微歪头, 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温柔道:“好啊, 都听你的。” 冰雪融化,美貌惑人, 夏枢心跳瞬间漏了半拍,脸颊也红了个透。 褚源仿佛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挑了挑眉:“怎么了?” 夏枢脸都热的快冒烟了, 眼睛不知所措地打量了一圈屋子:“没什么……” 听到门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才恍然回神,倏地收回圈在对方脖颈上的胳膊, 猛地从人家身上跳了开。 脚刚落地, 景璟就元气满满地出现在了门口。 吓的夏枢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我最会……咦,你脸怎么这么红?”景璟笑吟吟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好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疑惑地往身后的天空看了看:“大早上的,日头也不热呀。” 夏枢:“……” 这下他羞的连褚源的脸都不敢看了。 忙上前一把揽住景璟的肩,压着他就强制往屋外带:“你不热我热,别浪费时间废话了,赶紧出发。” “哎,不等等你家那位吗?”景璟立马忘了刚刚的疑惑,边被压着走,边往身后偷偷瞄了一眼褚源,低声道:“不等等你家那位吗?我看他没动呀。” 他不提褚源还好,一提褚源,夏枢脸更红了,瞬间加大了步伐,假装不耐烦地道:“走走走,他一会儿就跟上来了。” 景璟第一次跟他约着出去玩,心里既激动又紧张,见他如此说,非常听话:“好,那咱们在门口等他。那个……” 他试探着问:“一会儿你和我一辆马车吗?” 夏枢正羞的紧,哪里敢和褚源单独一辆马车,他怕自己在褚源面前当场挖地缝。 立马应承:“好,咱俩一辆。” 于是等褚源心情极好地登上自己家的马车,打算和自家小流氓再深入交流交流时,却发现整个马车空无一人。 褚源:“……” 景家马车上,景璟殷勤地把几样精致的点心、茶水摆上:“点心都是今儿早上我亲自制的,还热乎着,你尝尝。” “茶水是我用山泉水和云顶竹最嫩的叶尖泡的,味道有些淡,但就点心,滋味正好。” 景璟的点心制成了各种花的形状,精致又漂亮,夏枢一看,就忍不住眼睛发亮:“好漂亮!” 他也不客气,帕子擦了手之后,就捏了一块紫薯酥塞进了嘴里,大口嚼了嚼,又端起茶杯灌了一口清香的茶水,满意点头,赞道:“好吃。” 比他做的桂花糕好看的多,也好吃的多。 景璟肉肉的脸颊有些红,他抿了抿唇,眼睛亮晶晶的:“你喜欢就好。” 夏枢看的可乐,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叫我挺不习惯的哈哈。” 景璟:“……” 这人就是没个正形。 他抿了抿唇,忍着脸上蹂/躏的某只爪子,直到那只爪子捏够了,收了回去,才委屈地伸手揉揉脸颊。 然后眨了眨湿润的大眼睛,正襟危坐,冲着某人鞠了一躬:“谢谢你连续几次帮我。” 顿了一下,他学着某人的豪气模样,认真道:“我会报答你的,以后上刀山、下油锅,只要用得着我的,你尽管说。” 夏枢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倒也不必如此。” “不过……”他突然嘿嘿坏笑:“你若是愿意在我家宝贝双儿出生前,乖乖地叫我捏你的脸,倒也不错哈哈。” 景璟:“……” 他连忙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屁股往后移了移,惊恐地看着夏枢。 夏枢也只是逗逗他。 他从前总是和人打架,不止在男人那里遭到唾弃,在妇人和双儿那里人缘也不好。 谁家教育双儿和姑娘都是拿他当反面例子,大家见了他就躲,背地里没少笑话他没有男人喜欢,嫁不出去。 只有猫儿,因为没有爹娘,家里又只有一个五六十岁的奶奶相依为命,经常被村里的熊孩子们抢东西、打骂,夏枢一次路过,帮他教训了那些欺负他的人,他就跟上了夏枢。 之后不管旁人怎么骂夏枢,怎么被奶奶耳提面命要离夏枢远点,他都丝毫不为所动,依旧跟在夏枢身后,当他的小尾巴,给他通风报信。 才七八岁的孩子,就知道知恩图报。 夏枢虽然不需要,但对人心的看法却改变了不少。 他对景璟也一样。 他不需要景璟为他做什么,但若是景璟真心愿意道谢,他还是高兴自己没有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 当然,景璟和猫儿又不同。 景璟先前可是骂过他和褚源的。 在知道景璟身份之前,他最希望的就是景璟能离他远点,别来烦他。 他虽然不会见死不救,但不代表他不记仇。 不过在知晓景璟是褚源三舅舅的孩子,且诚心道谢之后,夏枢的心态自然又变了。 既然是亲戚,人品还可以,还是褚源在意的褚家人,夏枢自然也会把景璟纳入到自家人的范畴里。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把过往的事情理清楚。 以免褚源把他当自家人,他却把褚源当仇人。 他笑了一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想被我捏脸的话也可以,你得回答我的一些问题。” 景璟顿时松了口气,捂着脸的手放下,好奇地凑近了:“什么疑问?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回答。” 他的性子是个真乖巧的。 当然,前提是不会被他厌恶。 夏枢忍住了捏他脸颊的冲动,摸着下巴,哼笑道:“你说呢?” “虽然你道歉了,但我总要知道你为啥讨厌褚源,讨厌我吧?” 景璟顿时尴尬。 他偷看了一眼夏枢,见夏枢盯着他,仿佛他不回答就不会罢休似的,只好低声嘟哝道:“你很好,是我狭隘。” 他眼眶都有些红了。 看着可怜巴巴的。 但是夏枢却不为所动。 “我继母就是乡下来的,她粗鄙、歹毒、还抢了我阿娘留给我的遗物……”他小心翼翼地偷瞄夏枢:“所以我就……” “你就觉得我也是这样的人?”夏枢反问。 “嗯。”景璟非常的没底气。 夏枢点了点头:“褚源呢?” 景璟一愣:“你不生我的气啊?” 夏枢摇了摇头,潇洒道:“不生,骂我的人多了,多你一个也不是稀罕事儿。” “但我生你骂褚源的气。”他突然严肃了脸。 景璟顿时抓紧了衣袖。 他有些紧张地咬了咬唇。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他名声不好,凶狠、毒辣、暴戾,还虐待新娶的妻子,而且……” “而且什么?”夏枢捏了一块酥饼塞进嘴里,边吃边道:“你误会他了,他人很好,从来没打过我,外面的名声都是假的。” 这次景璟却没有应他。 夏枢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他放下吃了一半的酥饼,神情慢慢严肃起来:“而且什么?” 老天爷,可千万别真的有问题。 这俩可是一家人啊! 骂一骂什么的真不是啥大事儿,但若无意识地结了仇,那就坑了。 他皱眉道:“褚源严刑逼供你的心上人,把他打死了?” 虽然褚源每次回家都会先去洗澡,但身上带着的血腥味就是洗了澡,夏枢还能隐隐闻到。 刚开始他以为是褚源受伤失血导致,后来见褚源行止坐卧正常,他就明白过来。 那是审讯犯人时,血液崩出,溅到身上的。 景璟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想歪到这个方向,脸皮一下子涨得通红,忙摇手道:“不是。” 顿了一下,他一咬牙说了出来:“我阿娘说,他阿娘和我有杀亲之仇,是我的仇人!” “我阿娘身体原本还好好的,一见完她,就突然虚弱了下去,大夫说她中了毒,然后没过一天她就直接去了。”景璟恨声道:“肯定是她害了我阿娘。” 夏枢一惊:“杀亲之仇?”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景璟说的杀亲之仇是杀母之仇,而不是他下意识反应出的杀父之仇…… 王夫人怎么会和周青有这么大的仇恨? 不对。 夏枢突然想到一件事:“若按你所说,夫人杀了你娘,那官府为何没定案?” 景璟顿时闭了嘴。 夏枢:“……” 他难以置信道:“是你瞎猜的?” “我才没有瞎猜。”景璟不服气:“我阿娘手里有她娘家王氏一族通敌的证据,她是杀人灭口……” 夏枢:“!!!” 他一把捂住景璟的嘴,厉声道:“你小声点。” 虽然景璟说的像是玩的。 但不知怎地,他总觉得景璟说的大部分事情,都不是假的。 夏枢心中无限惊恐。 他重重地呼吸了几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马车外。 再低头时,人已经冷静了下来,沉声道:“你阿爹让你告诉我的?” 景璟没有否认,看着他道:“是。” 夏枢:“……” 第61章 夏枢都无语了。 松开他, 扶着车厢站起来:“你们是不是觉得小爷人傻,好欺负?” “不、不是的。”景璟顿时慌了,忙跟着站了起来, 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我很喜欢你, 阿爹也说你是淮阳侯府唯一的好人……还有,你不能这么出去……” 夏枢听的都想冷笑了。 他直接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以后别来找我了, 小爷不陪你们玩了,你们有多远就滚多远。” 景璟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抿了抿唇, 一把抓住夏枢的袖子, 夏枢挣了挣,没挣开,不由得有些生气:“放开!” “不放。”景璟委屈地瘪了瘪嘴, 瞪着夏枢:“你不听我说完话, 我就不放。” 夏枢:“……” “嘿。”夏枢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都给气笑了:“你还跟我撒娇委屈上了呢?” 手一伸,直接一把捏住了他肉嘟嘟的脸, 神情凶狠地威胁道:“放不放?” 景璟被捏了脸,眼睛一下子泪汪汪的,看着好不可怜, 但人却倔强地看着夏枢:“不放。” 夏枢:“……” 这娇气包! 都是谁给惯的! 不过想到他是褚源的表弟,夏枢到底没用太大劲。 想了想,他干脆地一松手, 袖子一甩, 往原位置上一坐,下巴一扬:“既然想说,小爷就给你机会, 让你说个够!” “哦。”景璟松了口气,但却没有放下手,而是看着夏枢,开始欲言又止。 夏枢不耐烦地瞪他:“有话快说。” 景璟顿时涨红了脸。 “那个……”最终,他还是开了口,目光尴尬地扫了一下夏枢的衣服,磕磕巴巴道:“你、你的腰带开了!” 说完便迅速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猛看起来。 夏枢:“???” 他一低头。 然后就看到,早上随手绑的腰封已不知何时散了开,挂在腰间欲掉不掉…… 他怎么说一直觉得衣服松松垮垮,哪里凉飕飕的…… 夏枢:“……” 他慢慢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景璟。 景璟正偷偷瞄他,对上他的眼睛,怂地一下缩回了脑袋,还此地无银地转过头,用手遮住眼睛:“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夏枢:“哦。” 景璟:“……” 夏枢本想气势汹汹地离开,大显王霸之气,哪成想会是这个让人发窘的发展。 忍着脚趾抠地的尴尬,他面无表情地严肃问道:“……你会系这腰带吗?” 景璟:“……” 于是,景璟开始给某人系腰带。 一边系,还一边抽空偷瞄,嘴角挂着憋不住的笑意。 夏枢:“……”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不是想说话吗,你继续。” 景璟“哦”了一声,然后无辜地眨了眨眼:“说完了呀。” 夏枢:“……” “噗嗤。”景璟到底还是没忍住,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夏枢也有些忍俊不禁,跟着笑了起来,还伸手捏了景璟的脸一下:“笑屁啊你!” 景璟这次倒没躲开,笑眼弯弯地看着夏枢,神情大大方方,丝毫没有看不起夏枢乡巴佬、连腰带都不会系的模样。 马车里的尴尬气氛一瞬间消散了不少。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和景璟聊一聊了,夏枢不介意谈谈刚刚的事情。 等景璟给他系好腰带,他便开始低声教育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若是想同我说,大可以到了马场在说,现在在马车上,你就不怕……” 他们说什么,若不压低声音,车门之隔车夫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没事。”景璟看了一眼车门,同样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陈伯是个聋哑人,他听不到的。” “而且你放心,陈伯绝对可信。” 夏枢松了口气。 刚刚景璟那一顿操作,真的惊到他了。 “那你阿爹为什么要你告诉我这些?”夏枢问道。 见景璟要开口,忙又道:“别说因为我是个好人……” 娘的,本质上就是在讲他是个傻子,好忽悠! 如此奇耻大辱,夏枢可不想反复承受。 景璟嘴巴张了张,有些茫然:“可阿爹确实是这么说的呀。” 夏枢:“……” 他一下子就搞明白了:“他让你来找我说这些,你就来了?别的什么都不清楚?” 景璟点了点头:“他说我若是想同你做朋友,就得把知道的一些事情告诉你,说你是个好的,不应该和他们同流合污。” 景璟小声道:“我不喜欢淮阳侯府的人,但你和他们不一样。阿爹让我告诉你,也是不希望你被连累。” 夏枢:“……” 呸,狗男人! 这哪里是不希望他被连累,分明就是看景璟想同他做朋友,没办法阻止景璟去淮阳侯府找他,就搞了这么一招。 若是夏枢是个胆小的,说不定就为了自保,想尽办法和淮阳侯府隔离开来了。 毕竟王家是淮阳侯府的姻亲,淮阳侯府先前又是掌管兵权的,王家通敌,作为姻亲还掌兵的淮阳侯府绝对脱不了干系,被按上什么罪名,都说不准呢。 这事儿严重的很。 不过景璟已经说他娘手里有证据,想来是不避讳的。 夏枢直接问道:“你娘手里有什么证据?现在在哪里?” “阿爹说是一封通敌的信件。”景璟道:“我没见过,应该是在阿爹手里。” 夏枢:“……” 这是要搞威胁吗?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袖子被一把抓住。 景璟看着他,眼神恳切地道:“阿爹不会拿这么大的事诓人,肯定都是真的,你……你赶紧想办法离开淮阳侯府吧。” 他担心道:“我怕你被连累。” 夏枢一怔,随即失笑:“你这担心我的样子,差点让我以为咱们是多年好友呢。” 实际上,也才认识了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中间大部分时间还是相互讨厌的。 景璟抿了一下唇,快速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因为你真的很好。” 若是旁人见了他被欺辱的模样,早把事情传出去看他笑话了,夏枢一个先前和他不对付的,不仅帮他打晕了欺辱他的人,还帮他想办法,编故事,各种配合着,去洗刷对他不利的流言。 景璟自小长到大,虽说有几个朋友,但也都是看他阿爹的官位来相交的,彼此间交情不深,若是他名声受损,那些人不说落井下石,也绝对不会再和他相交。 夏枢是他见的第一个不图什么,完全只是看他是个双儿,被欺负了,就上手帮他的双儿。 双儿身份在世家高门的婚姻中地位尴尬,景璟阿爹官位不低,日常也被家人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但在外人面前,也没少受到歧视,本身对双儿的身份就很敏感在意,甚至隐隐有些厌弃,但夏枢完全不一样。 他以乡下双儿的身份嫁入高门,行事不仅不卑不亢,还潇洒有肚量,有一颗侠义的心,帮助、保护别的双儿。 景璟了解他的那一刻,既佩服又喜欢。 连他阿爹知道夏枢的所作所为之后,都夸夏枢这个双儿难得,说他要是真心想找夏枢做朋友,会支持他,帮他消除朋友身后的隐患。 夏枢不晓得他的心里路程,听他又夸自己,也没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嘿嘿笑道:“不瞒你说,我也觉得自己很好呢。” 景璟:“……” 能得到褚源表弟的真心喜欢,夏枢也挺开心的,伸手捏捏他的脸:“行了,你别担心我了,我心里有底儿。” 景璟见他听进去了,没有像先前那般生气,就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杯给他倒茶:“你再吃些点心,路上还得一会儿呢。” 夏枢也不客气,捏着一块绿豆糕就吃了起来,边吃边想景璟说的事情。 马场位于京郊,据说是一位皇商开的,货源充足,拥有几千匹马。 几人坐着马车抵达马场的时候,已经巳时了。 马场的小厮们殷勤地放置脚凳,夏枢踩着下了马车之后,就和依依不舍的景璟暂别:“你先去场子里,我去找夫君选马。” 要先找夫君说说王家的事,夏枢总觉得这是个大坑。 景璟本想说陪他去,但一想到褚源,还是闭了嘴,想着来日方长,于是道:“好。” 景璟走了之后,夏枢迈步朝自家的马车走去。 只是刚走了几步,就遇到了个熟人:“我们真是有缘啊,竟然在这里见到了!” 来人笑眯眯的,姿态优雅,神情从容,不是燕国公府的二公子元州,又是谁! 夏枢想到这人之前不怀好意的模样,翻了个白眼,直接越过他,往他身后的淮阳侯府马车走去。 元州笑了一下,他身高腿长,比夏枢高了有一个脑袋,长腿一迈,胳膊一伸,片刻间,夏枢就被拦住了去路。 元州上下打量他,嘴角挂着笑,眼神却若有所思:“我觉得你有些面熟,人也非常有意思,想结交一番……” 夏枢心道你一个淮阳侯府的仇人,上次还威胁我,谁和你结交啊! 只是话还未出口,淮阳侯府马车里就传出了一声怒骂:“结交个屁,我嫂子是你配结交的吗?” 褚洵顶着猪头脸,打开车门,一身汹汹怒火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夏枢:“……” 这货不是被王夫人打的躺在床上起不来,昨晚三更半夜还让小厮来告诉他,说今天不来了,怎么又跟来了? 元州脸一下子就黑了。 夏枢想着人家也是个贵公子,虽然为人不正经了些,但也是要脸的,忙冲元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家里孩子小,不太会说话,下次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不要净说大实话。太得罪人了!” 第62章 “小枢。”褚洵身后的马车帘子被掀开, 一个俊美无双的男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褚源。”夏枢瞬间眉开眼笑,颠颠小跑到马车跟前,伸出手:“我扶你下车。” “好。”褚源神情一下子温柔下来。 “少卿真是好福气。”元州瞥了一眼夏枢,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小枢是个有趣的双儿, 我羡慕的紧呢。” 夏枢眉头一皱,心里升起一股反感。 “你说什么!”褚洵却怒了起来,冲过去一把抓住元州的衣领:“嘴巴放干净点, 我嫂子的名字你不许叫。” 元州哪里会怕他,手指轻轻一弹, 褚洵瞬间感觉胳膊酸麻无力, 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 元州嗤笑:“匹夫之勇,不可造就。” 褚洵最讨厌别人说他无用,最好或者是只能当纨绔, 扶着无力的胳膊, 怒道:“你才匹夫之勇, 你全家都匹夫之勇。” 元州打量了一下他鼻青脸肿的脑袋,笑了笑, 没说话。 褚洵登时更气了,指着元州开始口不择言:“我告诉你元州,迟早有一天, 你们国公府都会被我……” “洵儿。”褚源开了口,神情淡淡地道:“你先陪小枢去看马,我和元二公子有事要谈谈。” “我……”褚洵神情委屈, 张了张嘴, 整个人一下子颓丧了下去。 夏枢本想让褚源陪他看马的,见褚源要忙,还是和讨人厌的元州有事要谈, 心里顿时有些失望。 不过在褚源的正事上,他一直很听话。 于是收起失落,上前两步,拍了拍褚洵的脑袋:“行了,陪我看个马而已,怎还不高兴了?” “不是……”褚洵看了他一眼,想解释,元州却轻笑了一下:“让他们留下看看戏,不好吗?” 他低头,手指弹了弹衣领,嘴角悠悠勾起,扫了一眼夏枢:“虽说欺负瞎子不好,但我就是喜欢当众以强凌弱。” 夏枢和褚洵同时一愣,忙看向褚源:“什么意思?” 褚源没回答,只淡淡地道:“你们先过……” “不过是瞎子不自量力,想在小妻子面前逞能,保护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但又怕自己无能被残虐,缩头缩尾,找本少爷私下较量罢了。”元州不怀好意地道:“可惜本少爷今儿心情好,就想找人看看戏。私下较量?” 他嗤笑一声:“想得美。” “我就是要让人看看,褚家大公子是人如何被本少爷压在头上欺凌,却只能窝窝囊囊地认输。” 他看向夏枢,神色暧昧:“也让你看看,你嫁的人是何等货色。” 夏枢顿时满脸藏不住的厌恶。 元州是第一个没表现出讨厌他,甚至频频往他跟前凑,意图示好的男人,但所作所为却让他厌恶不已。 双儿的名字除了亲近之人,外人是不能乱喊的。 亲昵地喊一个已婚双儿的名字更是大忌,不说外人会怎么想,就是双儿的夫君听到,会不会产生什么猜疑,对双儿的婚姻影响是非常大的。 夏枢知道褚源不会猜疑他,他自身性子也不在乎这些,但元州的故意所为,明显是对他极为不尊重,甚至严重了说,是带着某种轻佻意味的恶意。 夏枢本来是有些反感,但想着两家本就不和,没必要和故意膈应他们的人口头纠缠。 此时见他把厚颜无耻说的如此理所当然,还想借着褚源维护他的心,激褚源当众和他较量,意图凌辱褚源,心里登时窝了一把火。 不过元州刚刚弹褚洵露了一手,夏枢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自然不会叫他得逞。 他拉着褚源的袖子,露出一个软软的眼神:“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你。这人有病,咱们走吧,不要理他。” 说完,他拉着褚源的袖子就想走。 但褚源却没应他,也没跟着往前走,反而扯着袖子,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神情冰冷地“看”向元州:“马场?” 夏枢一怔。 褚源这是要应战? 他立马急了:“褚源,咱们不理他,他就是想激你应战。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在乎的,他爱膈应人就膈应人去,咱不和他……” 夏枢一下子住了嘴。 因为褚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我在乎。”褚源“看”着他,认真道。 夏枢鼻头有些酸酸的。 但他更在乎褚源会不会被嘲笑。 他不要褚源因为维护不了他而被人嘲笑。 “我来。”他干脆一咬牙,挽起袖子,冲着元州凶悍道:“欺负瞎子算什么男人,跟小爷比,小爷今儿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小爷就不姓夏。” 想到不能打双儿的家规,元州心里一怂,面上勉强笑道:“……倒也不必如此。” 褚洵双眼冒光,敬佩无比:“……嫂子威武!” 元州扫了他和褚源一眼,脸上挂起意味不明的笑:“靠一个双儿找面子,不愧是褚家人。” “你他娘的不要太过分。”褚洵一直憋气,这下彻底炸了,从来不说脏话的侯府小公子直接飙了脏话,撸起袖子就要往元州冲去。 元州眼神一冷,拳头比他更快,不等褚洵反应,他的拳头就猛地朝褚洵脸上打了去:“既然如此没家教,那我就替你家人教教你。” 夏枢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竟会这么打起来,忙出手想去拦截元州的拳头。 只是有人比他更快,不过一闪神,身边人就已消失,再看,已出现在元州身前,一把挡住了他挥向褚洵的拳头。 而褚洵本人,已茫茫然被扯出了战圈。 褚源并没有和元州打下去,两人过了两招之后,便后退一步,停了手。 “褚源,你没事吧?”夏枢忙上前扶住褚源,检查他被元州打到的胸口。 “没事。”褚源握住他的手拍了拍,权当安抚,“看”向元州,继续刚刚的话题:“射箭?” 元州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半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点了点头,应道:“好,一会儿马场见。” 他抬脚就走,路过夏枢的时候,脚步微顿:“我不会打双儿,不过你若是想和我比划比划,也不是不行……” “赶紧滚吧。”褚洵一脸怒容地把夏枢扯到身后,怒瞪着元州:“第一局较量,你输了。” 元州轻蔑一笑:“那也是和你哥的较量,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不管身后褚洵的暴跳如雷,抬脚就走。 “夫君,你好厉害。”夏枢星星眼地抱着褚源的胳膊,满脸崇拜:“比阿爹还……不,和阿爹一样厉害。” 他看到元州身手的老练精准,知道凭自己私下偷偷练出来的能力,若真的打起来,可能要姓氏存疑了。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褚源竟然这么能打,不过一拳头下去,直接把元州给打吐血了。 “大哥,你太厉害了。”褚洵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夏枢,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学的武?我怎么不知道?” 夏枢:“……” 一个府里住着,褚洵得有多迟钝啊! 就是他在家偷练武功,不过两三天时间,就能被他二婶找到蛛丝马迹,一顿猛批,这褚洵…… 真的太傻了! 侯府请武师,他难道就注意不到吗? “跟高景练过几招。”褚源神情淡淡的,不愿多说。 提到和元州的较量,他道:“元州武艺高强,这次不过是出其不意,侥幸赢了。” 他提醒褚洵:“你以后莫要再这么莽撞,他不会对淮阳侯府的人留情的。” 褚洵顿时讷讷,不过还是有些气愤:“他在别人那里风流韵事再多,我都管不着,但他把主意打到嫂子身上,当着你的面都敢对嫂子言行轻佻,我就是气不过……” “那你也得收收性子。”夏枢教育他道:“他这身手,我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你就更不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能躲就躲,不能躲了再想办法,千万不要脾气上来就冲上去,到时候吃亏的只有你自己。再者,若真是意难平,还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等你哪一天比他厉害了,天天给他套麻袋都成。” “小枢说得对。”褚源板着脸道:“下不为例。” 褚洵神情蔫蔫的,有气无力地踢了一下路上的泥疙瘩:“好吧。” “不过话说回来……”众人边走边说话,夏枢问道:“你今儿火气怎么这么大?” 褚洵脾气有些莽撞,但基本上不会躁,他今儿浑身火气横冲直撞,恨不得把人直接给烧了。 状态非常不对劲。 “还有你昨晚不是说不来了吗?”夏枢上下打量他:“脸上的伤药都没上,就跑出来……” “阿娘不许我上药,她要我天天待在家里不出门。”褚洵烦躁又茫然地看向前路:“早上饭还没吃,她就跑到我那里,又哭又闹,说我不想去学堂了可以不去,只要我答应她好好当个纨绔……实在是憋的要死……我就跑了出来。” 夏枢一脸同情。 “你说我要是也不是亲生的,该多好?”他愣愣的,突然道。 不等夏枢回答,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这样是不是真的太没良心了?” “难道真的应了她那句话,连我一样,褚家男人都是没良心的,没一个好的?” 夏枢嘴巴张了张,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褚洵的话。 褚源听着马场上骏马的嘶鸣,胸中按捺不住一阵热血沸腾。 褚家男人的骨血里都是对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的向往。 他不是纯粹的褚家人,听着马嘶蹄响,内心都是一股战栗和激动,褚洵一心想去北地,内心估计会更如是。 第63章 元州挑了挑眉, 眼神里满是探究,面上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少卿倒是自信,不过你的赌约若是要我离小枢远些, 我必是不会应的。” 褚洵怒气瞬间又蹿了上来, 指着他怒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夏枢也是无语。 元州这货说着各种轻佻的话,看似在隐隐勾搭他,但夏枢从他的眼神里知道, 这货对他没一点儿想法。 兴趣或许是有的,但和冯二看景璟的那种不一样。 是夏枢说不出来的一种奇怪的兴趣, 或者说是好奇…… 当然, 尽管只有这些,也烦人的紧。 若是传出什么流言,元州一个未婚的男人无所谓, 但已婚的夏枢就有得麻烦。 被人骂或者指指点点的麻烦倒是小事, 夏枢不怕, 他怕的是褚源被拖出来嘲笑。 虽然褚洵的嘴巴最开始的时候让人想给他套麻袋,但有一说一, 褚洵在学堂和元宵较量的时候,做人做事堂堂正正,从来不会搞小手段、小伎俩, 有仇怨也是直接对准仇怨武力较量,夏枢虽然吐槽褚洵的不自量力,天天找打, 但对他骨子里的百折不挠的品性还是欣赏的。 相比于淮阳侯府, 燕国公府的行事…… 元州竟然想把他这个双儿牵扯进来,想用他来膈应侮辱淮阳侯府的男人…… 夏枢想,若这个嫁入侯府的人不是他, 而是其他人,比如他阿姐,淮阳侯府的男人不是褚源,而是其他什么人,元州这么做,绝对要害得人家婚姻关系里猜忌不断,家庭不宁。 他有些瞧不上燕国公府了。 “我也有一个赌约。”元州看着夏枢厌烦的神情,丝毫不为所动,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悠然道:“这是一本毒经,里面有‘随心’解药的药方。” “你说什么?”夏枢一愣。 脑袋几乎一片空白,但回过神来,就是巨大的喜悦。 他盯着元州……书册的眼睛都快脱眶了,急切地朝元州走了两步:“这是真的吗?” 其实不止夏枢,连暴躁的褚洵脸上都出现了惊喜的表情。 褚源十四岁中了随心之毒,至今都没解掉毒,然后视力下降,六七年过去,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现在,元州说他手里的那本书册是毒经,里面有‘随心’的解药? 两人怎么可能不惊喜! “当然是真的。”元州瞥了一眼褚源:“不信,你可以问少卿。” 夏枢连忙看向褚源。 “是真的。”褚源神情平淡:“燕国公夫人是有名的毒医圣手,她的遗迹里有毒经也不奇怪。” 不过,对他没什么大用处。 ‘随心’解药缺的从来不是药方,而是药材。 上一辈子,褚源的下属们费劲心力也研究出了几个解药药方,几百种药材都凑够了,却都只缺一味药引,最终只能制成半成品解药。 吃了解药后,眼睛不再一片黑暗,但雾茫茫的,若不是靠的极近,依旧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元州手里的解药药方,褚源虽然没看过,但基本能猜出来是个什么情况。 燕国公夫人是毒医圣手,‘随心’最早也出于她的手,但她十几年前就难产去世了。 ‘随心’此毒是十几种毒混合而成,不同剂量,效果就相差甚远。 褚源六七年前中的‘随心’早就不是最初的配比,解药药方对他来说基本无用。 但夏枢不知道这些,一听是真的,眼睛亮的惊人。 他立马就调整了神色,冲元州笑了一下:“那你怎样才肯出手这本毒经?” 元州见他先前还是厌恶自己的神色,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和颜悦色,心里不由得酸了一下褚源的狗屎运。 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能阴阳怪气膈应褚家人,他自然不会放过。 笑了一下:“我的赌约就是,若我赢了,小枢需得收下我的这份礼物,并叫我一声哥哥。” 他将毒经往前夏枢身前递了递。 夏枢:“!!!” 这个狗男人! 竟然敢调戏他! 他真的想要暴打狗男人的狗头。 但想到褚源的解药,他咬了咬牙,只能忍了。 褚源似乎也没想到他如此不要脸,脸一下子就黑了:“给事中大人自重!” “不过是和小枢交个朋友,少卿大人莫要太过严肃。”元州漫不经心道:“赌约是开玩笑的,不过若是我赢了,还请少卿不要阻拦小枢收我的礼物。” 褚源鲜有的怒气上脸:“你……” “哎,他不会阻拦我的。”夏枢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褚源紧握的拳头,使劲捏了捏,示意他别说话。 然后冲着元州嘿嘿笑道:“虽说国公夫人遗迹里应该有‘随心’的药方,但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 他欲言又止:“那个……” 元州挑眉:“怎地?” 夏枢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这货太膈应人了。 若他真的喜欢褚源,就不可能不去争取这本毒经。 争取的话,那让褚源输? 褚源可是为他讨说法才进行的此场赌斗! 输了之后,外界会怎么传褚源? 说他连妻子都护不住,不像男人?或者是为了解药,连妻子都不顾,让仇人就这么明明白白的调戏妻子? 夏枢内心恨不得把元州的狗头打肿。 他捏了捏褚源的手,心里的气稍微顺了些,微微抬眼,笑眯眯道:“我得先检查检查啊!不然要是假的,那我们不就亏大了?” 元州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愣了一下后,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瞥了一眼褚源,话中有话:“少卿,小枢可真有意思,你配不上他。” 挑拨的意味非常明显。 有意思你娘!配不上你娘! 夏枢在心中愤愤骂道。 但想到人家娘又没有错,而且人已经不在了,又稍稍有些愧疚,心里朝路过的神仙们拜了拜,求没听到这句话。 他坚决道:“比赛之前,总要先检查检查,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人,来挑拨我们的关系的。” 元州颇有深意地笑了笑,直接把书册递过去:“喏,检查吧。” 褚源想说些什么,手却被夏枢重重地捏了一下,只能咽下话头。 心里则少不得给元州记上一笔。 夏枢迫不及待地接过书,压抑着心中的狂喜,翻开目录,找到记载‘随心’的那部分,快速地翻看起来。 前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夏枢就把书册合上,还给了元州:“确实有药方。” 元州好笑:“我能骗你吗?” 夏枢翻了个白眼,就当没听到。 而是转身拉着褚源的袖子,兴奋道:“褚源,一会儿我给你助拳。” 褚源刚刚阴云密布的脸色瞬间阴转晴,反握他的手,抿了抿唇,红着耳尖,一本正经道:“叫夫君!” 夏枢:“!!!” “夫君,他是吃醋了吧?” 等褚源走了之后,夏枢一把抓住褚洵的胳膊,激动地确认道:“是吧是吧是吧?” 褚洵:“……” 他一个从未开过窍的,没看出哪里吃醋了,而且实难理解嫂子的激动,只好敷衍地点头:“是吧。” “你赶紧看,大哥要开始了。”他指了指前方,转移夏枢的注意力。 “哦哦,好的。”夏枢摸了一把通红的脸颊,嘿嘿笑着看向了前方的赛场。 靶子是绑在马身上的木靶子。 鼓声响,马夫便开始放马,马蹄狂奔,靶子也开始移动。 褚源和元州要用三支箭来完成此次比赛。 “他不对劲。”元州神情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夏枢,跟褚源道:“刚刚他态度明明那么好……” 怎地突然就变了脸? 明明毒经还没拿到手啊。 褚源也有些疑惑,不过自家双儿只要不为了那劳什子毒经一心让别的男人赢就成。 虽说是为他好,但褚源并不想叫夏枢心里为别的男人鼓劲。 他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心里就憋不住酸意弥漫。 不过这些,他并不打算叫外人知道。 他微微勾了一下唇角:“那是因为小枢心里和眼里,我就是最好的,永远不会有其他男人能比得上我。” 元州正被箭童在眼上蒙上黑布,闻言冷笑了一下:“那你就等着被我碾压吧。” 褚源并没有搭理他,而是悠然地提弓搭箭,耳朵仔细听着前方飞奔的马蹄声,眼神一凝,一只飞箭便稳稳地射在了马身上固定的木耙上。 马儿受了惊,嘶鸣一声,跑的更快了,哒哒的马蹄声,顿时乱了起来。 褚源没有犹豫,紧接着,第二箭也射了出去。 元州听他如此果断,嗤笑道:“自信过头并不见得是好事。” 褚源没理他,也没有继续射箭,在等待的间隙,勾着嘴角,神情放松地听着后面不远处夏枢的叽叽喳喳。 “你看到了吗,夫君他好厉害呀。”夏枢抓着景璟不停地摇晃,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 “马儿跑那么快,还距离那么远,若是我,肯定连靶子都射不中。你看到没,刚刚夫君可是正中靶心啊!” 景璟被摇的都快要吐了,精准吐槽:“……离那么远,连靶子都看不太清楚,你怎么就知道是正中靶心?” 夏枢被噎了一下,抓了抓脸,开始蛮不讲理起来:“就算没有,夫君也是最厉害的,那么远,没射到靶心不是很正常吗?” 景璟:“……” 正话反话全叫你说了。 他转头上下打量夏枢,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不一样了?” 第64章 褚源心中一惊。 正想拔腿朝夏枢的方向跑去, 马场上就响起了一个丝毫不带歉意声音:“刚刚射偏了,吓到你们了,不好意思哈, 我下次多练练再射。” 这声音…… 褚源神色瞬间冰冷, 二话不说,搭弓射箭就朝声音的方向射了出去。 破空声急促响起,紧接着场上就响起了惊恐至极的尖叫声:“啊!” 伴随着尖叫的, 还有混乱的脚步声和四散的大叫声。 微风吹来,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尿骚味。 褚源嫌弃地屏住呼吸, 摸索着朝夏枢的方向走去:“小枢, 你没事吧?” “没事。”夏枢从心惊肉跳中回神,挣开景璟的搀扶,在高景和褚洵之前, 小跑着扶住了他。 褚源手指颤抖着抚摸他的脸颊, 又摸索着摸了摸他的身上, 抿着唇,紧绷着脸:“有哪里受伤了吗?” 夏枢身体还有些忍不住的打颤, 他从来没有距离死亡那么近过。 那支箭,贴着他的胸□□过,差一点就…… 他一想到, 心中就忍不住一阵后怕。 不过见褚源神色着急,额头上都是冷汗,他微微喘了口气, 调整了下呼吸, 摇了摇头:“没……” 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褚源一把抱进了怀里。 “没有就好。”褚源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身体就犹如冷水里泡过似的。 冷汗淋漓, 身子也在不停地颤抖。 夏枢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和害怕,轻轻念了一声:“褚源。” 然后,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我在。”褚源眼眶微红,收紧胳膊,把人牢牢地抱在怀里。 两个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等狂乱的心跳平复之后,便听到了褚洵暴喝的声音。 “都放开我,老子今儿非打死他。”褚洵挣扎着朝冯二踢去,但身子被高景紧紧控制着,根本踢不到人。 冯二一直以来都是个性子猖狂、无法无天的,此时发冠被褚源射断,披头散发地半躺在地上,人却在不停地抽搐着,神色惊恐地往后退。 眼见褚源松开夏枢,朝他这边“看”过来,他吓得几乎面无人色,色厉内荏地命令四周的下人们:“快扶老子起来。” 他腿脚瘫软,自己站不起来,大男人个子又高,虽然瘦脱了形,但骨架子在那里,不是一两个人能轻松扶起来的,只是他浑身尿骚味,大家既不愿用力,又不愿靠近,敷衍的拖着他的两只胳膊,哪里又能把他架起来。 于是就出现了褚洵不停往前踢他,他躺在地上不住地往后蹭的场景。 “洵儿,好了。”褚源出声喝止了褚洵,吩咐高景:“你把这里的事报予汝南候府,再去顺天府跑一趟。” 褚洵最听褚源的话,虽然生气,但还是停了踢打,高景也顺势放开了他,领命道:“是。” 冯二听到他的声音就是一哆嗦,强撑着道:“顺、顺天府尹是我舅舅,你、你故意射杀我,等、等着他来收拾你吧。” “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褚洵呸了一声:“今儿这事儿没完。” “没完就没完。”冯二声音颤抖,中气不足。 不过一个月未见,他又瘦了许多,眼圈乌青,眼神瑟缩,精神却似乎更亢奋了。 和夏枢最开始见的冯二已经几乎不是一个人了。 夏枢下意识看了眼褚源。 他越想越觉得冯二这种状态和那个可能有问题的蝈蝈笼脱不了干系。 想到蝈蝈笼是自己卖予他的,夏枢到底有些难以心安。 “你……”他上前一步,想问问冯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只是他尚未出口,冯二就一脸恨意地在他和景璟身上扫了一圈:“你们给爷等着。” 把景璟吓的当即失了色,下意识往夏枢身后躲去。 夏枢一把握住景璟的手腕,皱起眉头看着冯二。 “那天……”冯二伸手指向夏枢,表情狰狞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搞的鬼,迟早有一天,爷要把你们所有人都打入大牢里去。” “呵,好大的口气。”元州冷笑着走了过来,表情十分不明媚:“老子好不容易放松放松心情,就有老鼠屎来捣乱,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元二。”冯二一愣,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惊恐地往后退了几下:“你怎么在这里?” 元州:“……” 感情这货只看到瞎子那一家子。 元州暗自磨牙。 看来是先前收拾的还不够。 他冷着脸,往前走了几步:“你说爷怎么在这里?” 冯二吓得身子又抖了抖,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他慌乱地往后退,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已吓得失了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元州正想继续吓他一吓,只是刚要开口,就听冯二的常随们一声惊呼:“二爷!” “二爷,你怎么了?” “快叫大夫过来!” 众人一愣,打眼细看。 原来冯二竟被元州吓得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众人:“……” 元州:“……” 马场的管事们先前都要吓疯了。 但在场的都是大爷,他们哪里敢说什么,见冯二晕倒,剑拔弩张的架势消失,他们心里竟然稍稍松了口气。 朝在场的大爷们道了几句歉,就叫人就叫人抬了担架,把冯二给抬走了。 于是不过片刻功夫,呜啦啦一圈人全都走了,只剩下国公府和侯府这两方人。 箭童见势把比赛结果报了上来:“元二爷三箭均射中靶心,少卿大人嘛……” 他偷偷瞄了眼褚源,神情有些惊异:“两箭均射中靶心,不过……” 他顿了一下,低下头道:“还有一箭……射……射偏了!” “射偏了?”褚洵扬声,语气怀疑。 他正想说第三支箭他大哥明明都没射出去,怎地射偏了,但撒眼见到地上冯二断裂的发冠,还有旁边那支箭,他才反应过来。 当即就不满起来,高声道:“第三支箭,我大哥明明就没朝着靶子射,怎么说是射偏了……” 箭童脸上的汗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瞟了一眼褚源,见他没生气,便小心翼翼地坚持道:“少卿大人和元二爷最初定的规则就是如此……我,我只是按规则来评判……” “可是……”褚洵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褚源打断了:“射箭比赛我输了。” “大哥!”褚洵不甘:“大嫂不能收他的东西!” 旁人能嘲笑死他大哥的。 元褚两家是不共戴天的仇家,他们褚家的少夫人却收了仇家意味暧昧的礼物,传出去,淮阳侯府还有他大哥的脸往哪里放? “你个傻子。”夏枢被褚洵的猪脑袋给气笑了,上去就给了他一脑袋蹦子:“小爷什么时候说要收了?” 元州一直报臂看笑话,此时听夏枢这么讲,他一愣:“你不是还要我出让这本毒经吗?” “是啊!”夏枢点了点头:“你出让吗?我给你五两银子。” 元州:“……” 褚源&褚洵:“……” 五两银子买一本毒医圣手的遗迹,夏枢可真敢给价! 当然,在场的男人们不晓得,夏小枢从小就是个穷鬼,他也就只给得起这个价。 元州嘴角抽搐:“毒经是我娘亲的遗迹,不会卖给任何人,不过……” 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道:“对方要是你的话,我可以赠予你。” 夏枢扫了一眼他不怀好意的笑容,若有所思:“也就是不是银子的问题,不管出多少,你都不会卖给我咯?” “对。”元州看了一眼褚源,神情有些看笑话的意思:“你若是亲口承认射箭这一局,褚源是我的手下败将,那么我和褚源的赌约成立,这本毒经就是你的了。” 他掏出毒经,在夏枢眼前亮了亮。 神情说不出来的欠打:“你们不是夫妻情深吗?有这么一本毒经,说不定褚源就从瞎子变成半瞎子,生活可以自理后,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是吗?”夏枢看着他,神情不辨喜怒,慢悠悠地走近,低声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一句话……” 元州心里暗喜:“什么?” 夏枢嗤笑一声,不待众人反应,就脸猛地一沉,一拳头照他的脸锤了下去,咬牙道:“你真的欠打啊!” 景璟和褚洵同时一惊。 “小枢!” “嫂子!” “砰!”地一声,元州到底没能躲过夏枢的拳头,重重地挨了一拳,身子也猛地一趔趄,差点摔倒。 他摸着腮帮子,神情惊疑不定,既怒又不敢相信地看着夏枢:“你竟然敢打我?” 褚源看不到情况,听元州这惊怒的一句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担忧不已,忙摸索着想朝夏枢的方向走:“小枢!” “我没事。”夏枢看他一脸着急,却只能茫然地靠声音摸索着方向,探出脚步往前走,鼻头登时一酸。 褚源就算再瞎,那也是会护着他,他也会护着的人。 旁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也都不能侮辱他。 夏枢吸了吸鼻子,收起架势,狠狠地看了元州一眼,就抬脚迎面朝褚源跑了去。 褚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后带了一下挡在身后,目光无神地“看”着元州的方向。 神情冷峻,严阵以待。 第65章 元州脸色阴晴不定。 却没有出手。 最终他冷冷地看了眼褚源, 又扫了一下夏枢倔强的面容,冷声道:“希望你不会有求我的那一天。” 说完,毒经往常随身上一扔, 扭头就走。 常随看看夏枢, 又看了看手里的书册,神情有些无奈,冲着夏枢等人施了一礼, 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你没事吧?”褚源摸摸他的脸颊。 “没事。”夏枢摇了摇头,他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精神也有些蔫蔫的。 不过想到褚源的箭术, 他立马又打起精神,夸赞道:“你太厉害了,竟然离那么远, 都能把冯二的发冠给射断,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箭术呢。” “比旁人都强。”他立马又干巴巴地加了一句:“在我心里你也是最强的。” 褚源原本对他担忧不已, 现在见他自己都没缓过神来,却一心要安慰自己, 不由得心里暖洋洋的,神情也缓了下来。 “没事的话,去看看马吧?”他握着他的手腕, 笑了一下:“念了那么长时间,可要挑个你喜欢的。” 夏枢抬脚,不动声色地带着褚源往马棚的方向走:“好。” 他发现了, 褚源在侯府里的时候还不显, 在外面不熟悉的地方,他虽然面上努力表现的正常,但空茫的眼神, 让他抬脚都是犹豫不定,小心翼翼的。 夏枢想到元州对他的肆意侮辱,又想到他那出色的箭术和武功,心里一阵酸涩。 若是褚源正常,眼睛未瞎,何至于被人侮辱成废人? 他明明就该是最惊才绝艳的那个人啊! “褚源,有了解药药方,你的眼睛会治好的吧?”夏枢突然开口。 褚源一愣:“解药药方?” 元州这边,等气势汹汹地离了马场,见四周没人,他立时卸下怒气冲冲的表情,变成人后不正经的模样。 他一把将胳膊搭常随肩上,边软骨头地靠着,边摸索着腮帮子上的伤,连连倒吸凉气,后怕道:“这双儿可真凶!” “是吧,我也觉得。”常随哪里见过他受这种委屈,嘴上应和,心里却在不住地幸灾乐祸,憋笑憋的肚子疼:“好可怕哦。” “不过,他打人的模样也挺可爱的。”元州摸着下巴,神情贱兮兮的。 常随嘴角抽了抽,心想你就是欠打! 小双儿果然没打错人! 不过他可不敢说这种话,只敢心里吐槽一下主子的神经病,嘴上敷衍:“是哟。” 元州满意地点点头:“哎,你说……”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提醒道:“今儿的事情千万不能叫大哥、叔母他们知道了。” 常随心道,你现在知道害怕了,招惹人家双儿的时候,你倒是硬气的很呢。 不过身为主子的心腹,他自然会为主子兜底:“下属知道,一定不会乱说的。” 元州稍稍放了心。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疑问:“你说他真的是小弟吗?” 世人都知道燕国公府只有两个公子,燕国公夫人生第三胎的时候难产去世,第三胎没有活下来,跟着母亲一起去了。 但燕国公府的主子们怎么会忘了他们家里曾经被女主人拼死生下来,却被人偷走的双儿? 当年的元州才几岁,他早已记不清阿娘的样貌,更记不得被偷走的双儿弟弟是不是和别家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红扑扑的像只猴子。 但是他却牢牢的记得,他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刚失去阿娘的他,连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弟也一同失去了。 是被人偷走的。 嫌疑人直指淮阳侯府。 元州眼睛看着远方,迷茫道:“阿爹说,阿娘性子豪爽可爱,又武艺高强,她生的双儿必不会像我们一般土匪、不听话,肯定会是个识理、懂事、且根骨奇佳的小可爱,可以叫他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家里十八般武艺可以全教授予他,就算学累了,他也不会像我们一样闹得鸡飞狗跳,肯定会软软地抱着他的膝盖撒娇……” 常随:“……” 国公只是在嫌弃你们罢了。 并不是小公子就是这般性子。 元州继续道:“我第一眼见到夏枢,就觉得他面熟。” 常随面无表情:“主子,这话你也经常对其他双儿这么说。” 元州噎了一下,坚持道:“他不一样,总叫我觉得亲近。” “哦。”常随敷衍地应了一下。 “他的生辰八字和小弟太接近了,前后相差不过一个月。”元州没发现他的敷衍,继续道:“我安排的人已经去了北地,若是查出他不是夏家亲生的,他是小弟的可能性又大了些。” 常随没料到他这次竟是当了真,惊住了:“你们不过是见了两次面……你竟然派人去北地了?世子知道吗?” “大哥不知道,家里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元州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要给我好好保密。” 常随觉得他这样做不妥:“不过是两次面……二爷,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不是国公府的小公子还好,若是他是,他现在已嫁进淮阳侯府了,又该怎么办?” 元州看着远方,没有说话。 常随继续道:“不说国公府和淮阳侯府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说……” 他顿了一下,放低声音道:“下属说句不好听的话,少卿夫人今儿这表现,明显是对少卿产生了感情,到时候若真证明了他的身份,你叫小公子如何选择?又要叫他们夫妻如何相处?最终为难的都是小公子。” 他没说的是,看今天的表现,让夏枢来选,夏枢明显会选褚源。 到时候为难的就不是夏枢了,而是他们燕国公府。 “你考虑的挺多的呢。”元州以新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常随被他犹如实质的目光打量着,有些承受不住,硬着头皮道:“下属也是为了国公府好。” 元州倒也没为难他,打量了他两眼后,便收回了目光。 “我知道你的担忧。”他漫不经心地道:“不过若是确定了他就是小弟,这些担忧统统都没必要。” 常随一愣:“什么意思?” 元州目光瞬间晦涩难明:“到时你就知道了。” 常随有些拿不准元州的意思,但见他不愿多说,也就老实地闭了嘴。 只是走着走着,元州突然又道:“你觉不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啊!” 常随正在琢磨他前面的话,听他猛地这么一问,有些反应不过来:“谁啊,什么不对劲?” 元州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夏枢啊。” 常随:“……” 怎么又转回到淮阳侯府少夫人身上去了。 “他先前明明是想要那本毒经的,甚至为了毒经都跟我笑了。”元州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变了脸,丝毫不在意起来。”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还是道:“他看起来很在意那姓褚的,怎地最后不过是一句话,他都不愿说,要知道,只要他说了那句话,我就会把他心心念念的毒经给他的啊!” 常随无语:“……人家或许不想要了呢。” “不会的。”元州立马反驳:“我不过是说了姓褚是个瞎子废物,他就上来打人,他那么在意姓褚的眼睛,不可能不想要毒经。” 常随本来还一心敷衍他,听到此处,也觉得有些问题了,念叨着道:“除非他已经有别的药方了,不然不可能不在意。但毒经只有国公府有,而且他也就只翻看了一遍,不可能记下来,他……” “你说什么?”元州突然抓住了什么,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人也激动的微微颤抖起来。 常随吓得一哆嗦,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拨动了这位主的神经,惊的张大嘴,磕磕巴巴道:“我、我说他、他不可能记下来……我、我也没说什么啊!” 元州却觉得豁然开朗,整个人激动的手脚狂舞。 他大笑着快速地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双手摁着常随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激动的几乎语无伦次,笑道:“你知道吗?阿爹还说过一句话,他说阿娘聪慧,可以过目不忘,小弟肯定不会像我们一般榆木脑袋,他肯定会像阿娘那般的聪慧……” 元州眼眶发红,高兴的整个人几乎疯魔,一把抱住常随,往上掂了掂,还大笑着转了几圈,把常随吓的差点没哭出来,哆哆嗦嗦地双手护胸:“二爷,小的是男的啊!” 元州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哈哈笑道:“男人怎么了,男人也很可爱啊!” 然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会不会让常随晚上做噩梦,抱着人的肩膀就又是一顿摇晃,激动的像个傻疯子: “哈哈哈哈哈……他就是小弟啊!” 常随:“!!!” 但是……你没发现,你抱人的姿势很不对头吗? 而且,你被你那个“小弟”耍了啊! 夏枢这边并不知道元州那里的操作,他被带到马棚之后,精神头就一下子回了来,绕着褚源给他准备的五匹马欢快地撒欢起来。 “都好骏啊!”夏枢双眼闪闪发光,抱着褚源的胳膊又蹦又跳:“都好喜欢。” 褚洵也羡慕的流口水:“都是汗血宝马呢,嫂子,大哥对你可真好。” 景璟也有些动容:“匹匹都是千金难求。” 他从小就习练马术,对马自然有鉴赏的本事,不过他阿爹出身寒门,给他买匹稍微好点的马都有些吃力,他阿娘的嫁妆他阿爹又不许他动,叫他好好经营以后当做他的嫁妆带入婆家,所以这么好的马,他也只能看看,日常是摸都摸不起的。 景璟现在对于夏枢说的褚源是真的疼他有了些实质性的感受,不由得升起些羡慕。 第66章 夏枢:“!!!” “你竟然喜欢我!”夏枢惊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瞪大了的眼睛里都是不敢置信。 但回过神来后, 胸中就是一阵狂喜,猛地扑向褚源,欢喜道:“你什么时候……” “嫂子, 你和大哥还在磨叽什么, 快来骑马呀。” 夏枢话还未说完,褚洵就跑了过来。 褚洵开心的嘴巴都咧上了天,一把抓住夏枢的手腕就往马棚的方向拖:“我们都挑好了, 你还没挑呢,快点儿!” 夏枢:“……” 褚源:“……” 景璟捂住脸, 只觉得场面让人不忍直视。 褚洵真是个大愣子! 眼看着人家两个互诉衷肠, 他还往上冲,拉都拉不住…… 简直了! 夏枢从脸红心跳到原地暴起也就一瞬间的事儿。 他猛地跳起来,对着褚洵的脑袋就是重重一个脑蹦子:“快点, 快点你的头啊!” 他都快要气死了, 好不容易听到褚源说喜欢他, 还没问出个一二三四,就被这没有眼色的家伙给打断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褚源, 褚源已经收起了放松的姿态,正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看”着他俩,气得他又跳起来, 猛敲了褚洵两下:“催什么催,你赶投胎啊!” 褚洵手捂着自己被敲的地方,一脸委屈:“干嘛敲我啊!你不是要骑马吗?都快晌午了。” 他是个粗枝大叶的, 明显到现在还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还可怜兮兮地看向褚源, 委屈巴巴道:“大哥,大嫂他打我。” 褚源:“……” 若是他能看得见,他也想收拾这个没眼色的弟弟了。 他板着脸:“你想骑就和景璟去骑, 小枢我来教他。” “可是你不是……”褚洵怀疑,只是话还未说完,就被景璟给一把拉走了:“走,跑一圈去。” “可是我骑术厉害,想亲自教他啊!”褚洵挣扎。 景璟:“……” 他都要被这个榆木疙瘩给搞无语了。 忙高声道:“你说自己厉害,那也得是真厉害才行啊。” 一被人质疑,褚洵就起了战意,立马热血上头,把夏枢给抛到脑后了。 他扬起下巴,拍胸脯道:“我的骑术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连大哥都夸我厉害。” 世家公子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景璟虽然不能全都认识,但大约都有了解,与恶名昭彰的褚源不同,褚洵在圈子里没什么存在感,更没有美名,他自然不信褚洵的说辞。 不过见褚洵如此自信,他不禁也起了较量的心思。 景璟看着是温顺可爱、弱不禁风,但实际上他从小就对马上功夫感兴趣。 他阿娘一直教育他好好学习琴棋书画、管家本领,将来嫁个好人家,但也从来不会干预他的这些出格喜好,知道他对骑术有兴趣,还卖了一间嫁妆铺子给他买了一匹不错的马。 他从小到大就没停止过练习骑术,不过贵双和贵女们很少有习练马上功夫的,男人们又看不上他,他也不好意思特地找人比试。 今儿见褚家的两个男人带夏枢来骑马,还争着想教夏枢骑术,想来是不会对他这个喜欢骑马的双儿的口出恶言的,于是不知怎地胸中顿生一股豪气,开口便道:“那咱们比上一比,我瞧瞧你是不是名副其实。” 这话说的叫褚洵一愣:“你要和我比?” 景璟瞧见他眉头微皱,胸中的意气一瞬间清空,脑袋突然清醒过来。 要知道褚洵在碰到他们这些双儿的时候,眼睛可是都放在头顶,当他们不存在的啊! 景璟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毕竟,并不是所有双儿都是夏枢这般讨人喜欢的。 他一时有些无措,低下头不敢看人,想赶紧找个借口把这尴尬的时刻结束掉。 熟料还没等他想出办法,夏枢就开了口:“景璟要和你比比本事,你磨叽啥,快点去!” “可是我怎么能跟一个双儿比?”褚洵苦着脸,为难的不行:“万一我赢了他,他哭了怎么办,你来哄吗?” 景璟:“……” 夏枢:“……” “嘿,你是在搞笑吗?”夏枢瞧不得他张嘴就损双儿的模样,伸手就想揍他:“我揍的你满地找牙,你哭一个给我看看。” 褚洵被他敲了几次脑袋,现在还疼着呢,哪里敢站在原地让他揍,赶紧捂头就跑。 边跑还边没骨气地讨好道:“想比就比呗,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要激动嘛。” 景璟:“……” 夏枢真不愧为他崇拜的双儿,厉害! “让他瞧瞧你的厉害,他就不敢小瞧你了。”夏枢见他一脸崇拜,心中得意,捏了捏他的脸:“去吧,给他点颜色看看。” 景璟压力顿时巨大,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捏着手指忧心忡忡道:“那、那万一……他比我厉害怎么办?” 夏枢:“……” 没想到看着软乎乎、可可爱爱的景璟,也有一颗认真较量的心呢。 夏枢忍不住笑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不一定非要在马术上,其他方面也可以,总有机会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所以……” 他捏着景璟肉乎乎的脸,调侃道:“只要这次憋住不哭就行了。” 景璟顿时涨红了脸,不满地挣了挣:“……我、我不会哭的。” “不会哭那就过来吧。”褚洵已经骑到了马上,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用马鞭指向马场:“我们从这里出发,绕马场一圈,谁先回来算谁赢。” “好。”景璟看了一眼夏枢鼓励的眼神,果断地应了下来。 于是很快,马场上便尘土飞扬。 一枣红、一白色两匹骏马并驾齐驱,一同冲了出去。 “怎么样?”褚源慢慢摸索着走了过来。 夏枢忙转身扶住他的胳膊,撒眼看了下不远处,一脸羡慕地称赞道:“都很不错,洵儿暂时领先,景璟叫人刮目相看。” 两人之间的气氛被打断,先前的话题没法继续,但相处起来还是多了些暧昧氛围,夏枢说着说着就有些脸红。 褚源主动牵起他的手,一边慢慢往马棚走,一边轻叹:“洵儿算是有些天分的。” 夏枢懂他的意思。 淮阳侯府武将世家,历代都有武将人才出世,所以李朝一百多年,淮阳侯府屹立不倒。 褚洵这一代,虽然没能像先辈们一般生在战场,长在战场上,但到底也算继承了先辈们的天赋和血性,没叫淮阳侯府真的后继无人。 “我会帮你好好教导他的。”夏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褚源:“对了,还有景璟,我也会教他好好保护自己。” 褚源心中一暖。 夏枢虽然看着粗枝大叶,但褚源一句都没提过,他就把褚家两个仅存的血脉当自己人照护,关键这两人先前还都对他出言不逊过…… 他真的是个非常体贴且心胸豁达的双儿。 褚源越了解他,就越欣赏他,心动的也不再单单是一个活力满满、大胆机灵的小双儿,而是一个可以并肩同行、相伴一生的爱人。 “若是他们不听话,你就好好收拾他们。”褚源摸摸他的脑袋。 顿了一下,又道:“特别是褚洵那个不老实的小子。” 语气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夏枢哈哈大笑,有夫君撑腰,他心里格外舒坦,猛地扑到褚源身上,欢快地道:“好。” 褚洵那小子就是欠收拾。 正在赛马的褚洵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说我?” 然而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景璟就驾着马冲了上来,两人前后之差不过半个身位,吓的褚洵赶紧集中注意力,马鞭一抽,加快了速度。 可不能叫景璟这双儿把他超了去,不然以后绝对没脸混了。 好在之后没出岔子,叫褚洵保住了自己的优势。 最终的比赛不出意料地,褚洵赢了。 不过景璟的表现也让褚洵吃了一惊,连看景璟的眼神都认真起来:“你不错嘛。” 景璟跑了一圈下来,脸红扑扑的,既激动又兴奋。 以前从未和人较量过,现下和褚洵一比试,差距虽然有,但也大约知道自己的水平,内心自是高兴无比,战意腾腾:“以后有空继续比。” 褚洵见他不是娇滴滴的,输了就哭的双儿,心里也松了口气,余光瞄见夏枢给他狂使眼色,怕之后挨收拾,不敢耽误,忙爽快地答应道:“可以,大嫂若是乐意,就休沐的时候咱们几个一起约了来。” 夏枢没意见,一锤定音:“成。” 于是三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之后便是夏枢学骑马,在场的三人都比他经验丰富,一个两个的全想给他当老师,围着他这指点一句,那指点一句,差点把一场教学搞成了切磋竞技。 一家子人虽然吵闹,甚至景璟都不晓得自己的身份,但相处起来,不知不觉的就自然又暖心。 直到傍晚结束,大家都还有些依依不舍。 最终约定了明天早上淮阳侯府校场上见,众人才分开。 “我真的可以学武吗?”回家的路上,褚洵不敢相信地反复确认。 夏枢都被他搞烦了,给了他一个脑蹦子,让他坐好:“之前不是说了,一千张大字写完,就让你跟着我练武。你既然已经写完,那明儿就开始吧。” “可是……”褚洵虽然高兴的都快疯了,但还是担心:“娘那边……” 他抓了抓脑袋,神情也从激动兴奋变成了苦闷:“她不会叫我学的,她说不通我,我担心她会去找你们的麻烦……” 第67章 直到回到侯府, 褚洵都在想夏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是个忘性快的,到家之后,便撒欢一般奔向了自己的小院, 开始准备明早要用的东西。 而夏枢和褚源这边, 一回到院子里,便遇到了不知何时到来的王夫人。 一见到他们,王夫人便怨恨地道:“我就知道他肯定是被你蛊惑了, 果然,他一逃出去就去找你了……” 她说着, 眼泪便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紧接着便朝褚源疯狂地扑了过去,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 夏枢之前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他闪身站在褚源身前, 一把抓着了王夫人扑过来抓挠的双手, 皱眉道:“你讲点理行不行?” “褚洵不是个小孩子了,他长那么大, 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他不是真的受不了你的控制,他怎么会顶着一脸的伤, 宁可不要脸面也要逃出去找他大哥求助?” “我都是为他好,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不可能那么没良心。”王夫人状若疯癫, 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 指着褚源口不择言道:“都怪他,若不是他利欲熏心,想要洵儿为他卖命, 日日蛊惑洵儿,洵儿怎么可能想不开要去那蛮荒之地挣劳什子军功?” “洵儿小时候明明那么乖。”王夫人大哭着,恨声道:“都怪他,都是他害了我一个孩子之后,还想把我另一个孩子也害了,想霸占淮阳侯府……” “你够了!”夏枢高声制止了她,实在听不下去了:“褚源从未想过要霸占淮阳侯府……” “你又了解他几何?”王夫人突然停了哭泣,表情嘲讽地看着他:“别以为嫁给他就是攀上了高枝,告诉你,他的那些事情,你若是知道,恐怕早就避之不及了。” “所以,也别装得那么清高,你什么出身、眼界大家都知道,他若是身份背景无可挑剔,还轮得着你嫁给他?不过是寄居在淮阳侯府,靠吸食淮阳侯府血肉为生的恶鬼猛兽罢了,他若是真有骨气,早就离开了,哪里还轮得到你跟我大呼小叫?” 夏枢想说过完年就会和褚源一起离开,但肩膀一沉,褚源摁了下他的肩膀,把他拉到身后。 “你若是想叫我离开淮阳侯府,也不是不可以。”褚源静静地“看”着她,神情淡漠:“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竟然会舍得离开了?”王夫人一愣,但回过神来,就立马道:“你一直待在侯府,仗着他偏爱你,想要谋夺属于我儿的侯府,你不会真的离开的,你肯定是有什么阴谋,我不会相信你……” “信与不信都是你的事。”褚源淡淡地留下这句话,就要往屋里走。 “你慢着。”王夫人立时叫停了他,怀疑地看着他:“你此话当真,只要我答应你两个条件,你就离开淮阳侯府?” 褚源没跟她废话:“一,从明儿起,洵儿开始练武,你不得以任何手段干涉阻挠;二,年后洵儿上武学,府里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给小枢堂弟。” 王夫人听到前面一句话,下意识就想反对,只是听到最后一句话,竟突然笑了。 笑容讽刺:“我就说你没安好心,事实果然没错,叫我儿学武,去武学,就是为了那一个监生名额。” 她转过头上下打量了夏枢一番,眼神里全是轻蔑:“看不出来,你竟是个勾引男人的高手,竟能叫这冷心冷肺的人,为你谋划。我当初真是小瞧你了!” 夏枢:“……” 他面无表情:“……哦,谢谢夫人夸奖。” 王夫人:“……” 不要脸! 王夫人有些气不顺,就不想那么轻易放过:“不过眼皮子也忒浅了,不过区区一个监生名额……” “你要是想多答应几个条件,我也是来者不拒的。”夏枢打断了她的话,挑着眉毛,流氓道:“我倒是想把整个侯府带走,就怕你眼皮子深,抱着侯府不乐意撒手。毕竟我们想要的是侯府,并不是你这个人啊!” “你……”王夫人顿时大怒:“这是你能和长辈说的话吗?真是没家教。” 夏枢翻了个白眼。 他想说那你也得有个长辈的样子啊。 但考虑到褚源就在身前,他不好真的把王夫人怼得生活不能自理,不然太不利于他尊老爱幼的形象了。 于是就耸了耸肩:“那你既然这么想跟我们走,那我们到时把你也一同带走呗。” “我才不和……” “那不就得了,我们也不想带你走啊!”夏枢立马接上。 王夫人的脸顿时一阵青红,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褚源摸摸夏枢的脑袋,示意他可以了。 然后淡淡地道:“你考虑一下吧,若是同意,我们过了年就分家。” “不用考虑了我答应。”王夫人恼怒地瞪了夏枢一眼,果断地应了下来。 她看向褚源,神情冷淡:“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褚源没说话,只直直地“看”着前方。 夏枢抬头看了一下他的侧脸,悄悄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里,然后看着王夫人:“什么条件?” 王夫人扫了一眼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脸上也不免带上了不喜的表情:“光天化日之下……” 褚源反手握住夏枢的手,神色少有的带了些不耐:“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走吧。” 王夫人顿时涨红了脸。 昔日追着她叫阿娘却被她神色不耐,一把推得摔倒在地上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不会再哭着要阿娘的抱抱,也不会再小心翼翼地讨好阿娘,现在的他神色里都是冷漠与不耐…… 王夫人一时有些怔忪。 不过她很快就回了神。 不知是不是心虚,她慌乱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眼睛也瞥向一边:“你得净身出户。” 吃过饭洗过澡,夏枢坐在卧房里盘点他的两间铺子年底能赚回多少银子。 “少夫人,真的要分家吗?”红棉欲言又止。 “而且,大少爷还要净身出户?”红杏和红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嗯。”夏枢账本看的头痛,不过想到未来褚源要靠他养,他还是强迫自己要看进去。 现在家里还有褚管家帮着看铺子,还有红棉、红杏等人照顾起居饮食还有一应杂事,等到了皇陵,他们买了地,根本不可能有余钱雇丫鬟管家,顶多就是雇一个婆子,在他在地里忙活的时候,帮他照顾一下褚源,做一下家里的洒扫。 所以他要学会看账本,把家里的事情给管起来。 “等过了年,就把你们的卖身契给你们。”夏枢看着她们笑了一下:“正好你们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我和夫君估摸着也见不到你们嫁人的模样,到时候给你们包个大红包,添个箱,你们看着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就嫁了吧。若是实在不想嫁人,也别再卖身去别家做丫鬟,虽说丫鬟吃穿不愁,但日子到底不自在。若是愿意的话,我跟褚管家说一声,你们去我的两间铺子里做个小管事,日子也安稳些。” 红杏和红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们想跟着少夫人。” 夏枢挠了挠脑袋:“我也想把你们带走,用你们用惯了,我也不舍得。不过……” 他有些为难,就实话实说了:“你们也知道,夫君净身出户离开京城,新的落脚点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清楚,然后买了地之后,我们手头的银钱估计也不够雇丫鬟的月钱……” “我们可以不要月钱!”红杏和红棉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激动:“我们可以不要月钱的,少夫人!” 红棉道:“只要管我们一口饭吃、一身衣穿就够了,我和红杏可以下地干活儿,还可以帮着照顾家里,我们爹娘本身就是农人出身,这些活计都是可以干的。” 夏枢一愣。 他是万没想到红棉和红杏为了跟着他,竟然连月钱都可以不要。 “但是你们总是要嫁人啊!”夏枢诚恳道:“京城里遇到才俊的可能性要比穷乡僻壤大多了。” 不然他阿姐也不会住进侯爷给的宅子。 红杏和红棉两人都长得如花似玉,在侯府里也培养了些姿仪气度,不比京城里小商户家里的小姐们差,若是嫁妆丰厚些,秀才,甚至举人老爷都是可以配的。 毕竟侯府里的丫鬟,气度和眼界比小门小户的小姐们还是要高些,不论是管家还是处事,都是有优势的。 “奴婢们不想嫁人。”红杏眼眶通红:“奴婢们就想跟着少夫人,照顾少夫人。” 夏枢:“……” 红棉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奴婢爹娘已经去了,奴婢孑然一身,在京城也没什么牵挂,红杏爹娘待她犹如仇人,恨不得对她抽骨扒皮,她是万不能一个人留在京城的,若是叫他爹娘抓住,说不得会将她卖于什么人……少夫人待奴婢们温善,奴婢们自也斗胆把少夫人当成自己的亲人,希望少夫人能把奴婢们一起带走,奴婢们不要月钱,只要每顿有些吃的就满足了。” 夏枢只听红杏说过她爹娘重男轻女的事,还不知道竟有这么一隐患。 见两人跪在地上,垂头低泣,夏枢到底没能直接拒绝。 他想着先看看情况,若是过了年,红杏和红棉还是决定跟他走,也不是不能带她们一起走。 两人做了这么久丫鬟,手里总有些积蓄,到时候可以在他们邻近住下,买些地来种。 人生地不熟的皇陵,相互之间也能照应。 于是他道:“现在距离过年还有几个月,到年过完,你们若是还想跟我走,那就一起离开京城。” 第68章 褚源淡淡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不过目标就要改一改了。 高景不理解:“可是少主今儿表现的太在意少夫人了, 偏离了计划,以后和离怕是会受怀疑……” “不会和离。”褚源神情平静地吐出四个字,却叫高景吃了一惊:“不和离?” 不过高景很快就反应出褚源是个什么意思了, 顿时狂喜, 激动的几乎说不出来话:“少主!” 褚源神情冷酷坚决。 “搏上一搏!” 前世李朝的覆灭及今儿才知道的皇族通敌,叫褚源清楚地明白,李朝从根子上就已经烂了。 搅乱朝局, 让李朝皇室自相残杀、分崩离析对褚源来说犹如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轻而易举, 但在异族的虎视眈眈之下, 夺取权力,挽李朝大厦之将倾,却难如登天。 毕竟一个瞎子, 空有尴尬的身份, 除了亲爹留下的暗卫队, 没有任何势力支持,要夺取高位, 还要面对苍天对李朝施下一系列的惩罚——地动、瘟疫、饥荒…… 他褚源就是有三头六臂,付出全部身家性命,都不一定能保住李朝江山, 给夏枢想要的太平生活。 但是,那是夏枢想要的。 褚源此人,前世鞠躬尽瘁、忠君爱国,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是在为杀父仇人卖命, 还连累得淮阳侯府血流成河,无辜的夏枢家破人亡、半生漂泊,叫他如何不恨。 知道李朝命不久矣, 这一世,他就没打算像上辈子一般苟活着。 盲人之躯,不见天地日月,他的心里也只有黑暗的仇恨。 只想拼却了所有,将所有仇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哪怕李朝会在朝堂震荡、权力倾轧中提前结束国祚。 他不在乎。 可是。 提前认识了尚未经历战火,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夏枢,听着他简单的愿望,褚源突然就不想让他变成上辈子经历家破人亡,看遍人世疮痍的阴郁模样了。 反正都是让那些喜欢玩弄权术、争权夺利的人失去一切,那他何不再进一步,把那位置也拿下? 至于能不能成功以及李朝会变成何等什么模样,褚源不知道。 但他会尽他最大的努力与老天抗争,给李朝一个太平天下。 当然,既然为夏枢改了目标。 那么无论结局是否成功,他都不会放开夏枢的手。 他要无论天堂或者是地狱,夏枢都陪他一起走过。 因为他从来就不是夏枢口中那个清正温良、不求回报的善人。 等交代完高景事宜,褚源回到卧室,已经子时了。 夏枢正歪靠在床头打盹,褚源一进门,他就醒了过来。 “褚源。”夏揉了揉眼睛,枢咧嘴笑了一下,一动身,腿上的账本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才发现,地上、床上都是散落的账本,赶紧弯腰收拾起来。 “侯爷怎么说?”他将账本放到床头,便去扶摸索着走过来的褚源。 “同意了。”褚源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不早些睡?” “不困。”夏枢嘿嘿笑,眼睛却在仔细打量褚源。 见褚源表情平静,没有伤心难过的神情,便悄悄松了口气。 “早些睡吧。”他拉了拉褚源的袖子,脸有些红。 褚源顿了一下,在他面前张开了胳膊。 鸦青色的宽袖长袍穿在他身上,衬得人温润如玉,貌美无双。 夏枢只是瞄了一眼他的腰带,就是一阵脸红心跳,紧张的狂咽口水。 不过想到自己的计划,他还是忍着羞耻,慢慢把手伸向了褚源的腰带。 腰带好解,只是两人从成亲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意味明显、亲密暧昧的夫妻相处,致使夏枢解腰带的手紧张的直抖,呼吸也越来越粗重,最后腰带散开的那一瞬间,他就再也忍不住,嗷地一声扑到了床上,被子往脑袋上一盖,羞得再也不敢露出脸皮半分。 褚源原本耳尖通红,浑身僵硬,听见他的动静,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夏枢听到他低沉好听的声音,被子下面的身体一僵,脸更烧了。 直接被子一卷,头脚胳膊连头发丝都藏进被窝里,当起了怂包鸵鸟。 褚源本想调侃他,但想到他性子虽然大大咧咧,实际上还只是个小家伙,到底忍住了坏心眼没有欺负他,脱了外衣放在床头,摸索着在床上躺了下来。 被子宽大,盖两人绰绰有余,不过全被夏枢卷到了身上,褚源不得不忍着笑意开口道:“要我抱着你睡觉吗?” 夏枢脸红的都冒烟了,赶紧松开被子,蒙头往床里滚了滚。 褚源盖好被子,便闭上眼睛,慢慢酝酿睡意。 不过还不等他酝酿出睡意,一只手便在被子底下鬼鬼祟祟地落在他了他腰上。 褚源:“……” 他一把摁住那只掀他里衣,欲图不轨的手,额上青筋微跳:“干什么?” “生……崽崽。”被子下的人不敢露头,声音瓮声瓮气的。 但声音越说越低,明显是做贼心虚。 褚源:“……” 他脸颊微红,有些不自在,轻轻咳了一声:“你还小……” “我不小了。” 一直怂不叽叽、不敢露头的夏小枢猛地掀开被子,脸皮红的滴血,神情却气冲冲的,噘着嘴愤愤道:“我不小了,再过几个月我就十七岁了!” 褚源的脸隐隐发烫起来,喉咙里像是塞了东西,叫他张嘴都有些发不出声音。 但他依旧坚决地摁住某个想往他衣服里钻的坏爪子,咳了一声,坚持道:“你还小。” 顿了一下,他又道:“……你身子不好,再养养罢。” 夏枢:“……” 夏枢鼻头一下子就酸了。 他抿了抿唇,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别人,转个身,被子往头上一盖,便再也不说话了。 屋里很安静,所以虽然隔着被子,但闷闷的吸鼻子声音很清晰。 “你哭了?”褚源心中一紧,赶紧摸索着去掀他的被子,解释道:“我不是不想要……” “我知道。”夏枢自己掀开蒙头的被子,神情沮丧,眼眶也湿湿的。 他垂着长长的睫毛,人蔫哒哒的道:“我没哭。” 他只是忍不住鼻头发酸。 可是他真的好想要个崽崽。 不仅是他自己喜欢崽崽,从淮阳侯府分出去,跟他去皇陵,褚源就没家了。 夏枢想和褚源生个崽崽,两个人再加一个崽崽组成新家,一辈子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但他知道双儿本身就不容易有孕,他还生过大病,体寒,更不容易有崽崽。 “大夫说我不是易孕体质,我怕怀不了崽崽。”他心情非常低落,看了一眼褚源后,忍着羞意说出了心里话:“想多试试。” 在侯府,他就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 因为褚源的身份,背靠侯府,没人会希望他生下孩子,他自然没有任何压力。 可是出了侯府,去做平民,褚源就只有他了。 他想给褚源一个温暖的家,家里不止有他,还有可爱的崽崽,他们爷俩会一起对褚源好,然后一家三口和和乐乐的生活,再也不分开。 褚源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以为他自卑不是易孕体质,忙揽着人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安慰道:“怀不了就怀不了……” “可是,我想给你一个家啊!”夏枢瘪了瘪嘴:“一个有爹娘和孩子,完完整整的家。” 他抱着褚源的胳膊蹭了蹭,神情依赖地道:“之后你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和崽崽,我们都会对你好的。” 尽管淮阳侯府养大了褚源,但王夫人那个样子,话里话外一直说褚源是鸠占鹊巢的外人,褚源十四岁前还把她当亲娘,十四岁之后,知道自己不是侯爷夫妇亲生的之后,还总被王夫人阴阳怪气挤兑、撵人,他心里的感受夏枢没听过,但夏枢对这种经历感同身受。 他也不是家里亲生的,阿爹对他很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照顾,但自定居蒋家村之后,阿爹就一个人出去跑镖,一年到头不在家,他和新认识的阿姐跟着二叔、二婶一家过。 初见二叔、二婶的时候,他虽然年纪小,但依旧记得阿爹把他交给二叔二婶照顾的时候,二叔、二婶他们在屋里说的话。 那个时候,夏枢孤零零地坐在门外,清楚地听到二叔、二婶唉声叹气,说家里穷,揭不开锅,养不起三个孩子,还说他是个双儿,嫁不到好人家就等于废人,一养就得十几年,甚至一辈子,家里根本没那个能力,要阿爹把他这个捡来的双儿扔了,实在舍不得也可以送人,好歹有口饭吃。 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不是阿爹亲生的,是阿爹在找阿娘的路上捡的,被阿爹带在身边一养就是七八年。 结局阿爹没同意,但那种时刻可能被扔或者送人的恐惧和不安夏枢心里却牢牢地记下了。 只要阿爹不在家,二叔和二婶稍稍偏向阿姐或者是对他黑了脸,冷了态度,他内心就禁不住的惶恐不安,生怕自己被赶出家门。 可能他天生也是个硬骨头,自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有可能被赶出家门,他就清醒地一边保护年幼的自己不被赶出家门,一边开始做立起来的准备。 他白天努力干活儿、保护阿姐、照顾堂弟,不叫年幼的自己成为他们口中的废人。 晚上就熬夜练武,打算和阿爹一样练出一身武艺,等自己年纪大些就跟着阿爹跑镖,或者是自己在外边跑商,到时候就算被赶走,也不怕世道太乱活不下去,他可以利索地离开,而不是摇尾乞怜,惴惴不安地等着别人的施舍。 第69章 “嗯。”夏枢吸了吸鼻子, 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低垂着眼道:“皇陵的生活虽然没那么多烦忧,但肯定没有侯府的生活舒坦,没有锦衣玉食, 也没有成群的丫鬟婢女照顾, 样样都得重新适应……你和我去皇陵,肯定会吃不少苦。” 他抬眼看着褚源,眼睛湿漉漉的, 莹润又漂亮,像珍贵的黑玉:“但我想尽力给你最好的。” 他抿了抿唇, 说道:“我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虽然没有侯府富有,但温馨舒适、完完整整,谁都抢不走, 谁也拆不开, 它永远都属于你, 是你无论走多远,做什么, 都可以放心依赖的地方。” “那个家,有你,有我, 还有崽崽。” 褚源神色怔然。 若说他对婚姻,对未来的妻子没有过期盼,那必定是不可能的。 十四岁的时候, 他中毒眼睛瞎了。 那个时候,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一瞎就是整个后半生。 他虽然焦躁,但内心笃定总有一天还能重见光明。 然后他就落水被一个双儿救了。 那个双儿活泼又肆意,让他救命之恩, 以身相许。 褚源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双儿,窘迫的同时,想着已经不小心触碰了人家的身子,就干脆应了下来。 多年之后,重获上一世的记忆,得知亲生爹娘的身份和经历,他有羡慕过爹娘之间的深情爱重、不离不弃,甚至脑中还闪现过一个念头,若是遇到当年承诺婚事的双儿,他们之间会不会也能发展出爹娘之间那般的情深。 但念头也就只是个念头,褚源重活一世,心中牢记的只有报仇雪恨,哪里会再拖一个无辜的人进火坑。 只是,上天却又给他开了个玩笑。 夏枢被赐婚给了他。 而他原本的打算是把夏枢一家送离京城,远离他这个风暴中心,弥补给夏枢一世安宁的生活。 那个时候,褚源不得不承认,他心里其实是有遗憾的,遗憾娶的不是那个让他允诺婚事的人。 不过赐婚已成事实,当年的双儿不知长相,名字也查无此人,年纪更不知几何,人杳无踪迹,找寻不到,而淮阳侯府已无力再抗旨,褚源只能放下心中曾经闪现过的念头,不再做任何期盼。 不过成了亲之后才发现,少年夏枢和他上一世认识的成年夏枢像是两个人。 上一世的夏枢,阴郁极端、浑身带刺,虽然本性良善重情,但已不会对人轻易付出感情,而且他对所有男人深恶痛绝,对褚源这个同样是男人的伙伴脸上也是从来没笑过,所以从一开始,褚源就做了计划,先做表面夫妻,等过个一两年时机成熟,就和离放夏枢自由。 只是,少年夏枢却完全颠覆了褚源的印象。 他的嘴巴虽然和成年夏枢一般厉害,行事依旧大胆肆意,但尚未经历家破人亡、战火离乱,他积极乐观、活泼开朗,浑身的刺也收了起来,不仅对安宁的生活心有向往,还对这黑暗、混乱的世道心有希望,他不再痛恨男人,还愿意去喜欢、依赖褚源这个上一世的罪魁祸首。 这样的夏枢怎么可能不引得内心死气沉沉、充满了黑暗复仇欲念的褚源动心? 褚源越相处就越舍不得,他舍不得把这样明媚灿烂、活力满满的夏枢远远送走,嫁与旁人。 他自私的想把他禁锢在身边,从他身上汲取他从未得到过的独属于他的温暖和依赖。 而现在,夏枢说愿意给他一个温暖、完整、谁都拆不散他们的家? 褚源心中震动,良久不能言语。 但回过神来后,他就失去了克制,一把将夏枢抱进了怀里。 紧紧地抱着,像是拥着一件稀世宝贝。 夏枢好不容易变得温度正常的脸颊,瞬间又发烫起来,连带着耳朵也热的烫人。 他从未和男人如此亲密接触过,脸颊隔着单薄的里衣靠在褚源胸膛上,听着急促的心跳声,既紧张又害羞,心脏也跟着哐哐直跳,脑袋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褚、褚源。”他一动不敢动,紧张的嗓子发颤,几乎不敢呼吸,人也有些眩晕。 褚源没有抱他太久。 听到他可怜巴巴的声音,便松了胳膊,但是手却没从他身上移开,而是半揽着他的身子,低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声音低沉沙哑,撩的人心里发痒。 夏枢脸更红了,手指紧紧地抠着袖口,声若蚊呐:“你现在要跟我生崽崽吗?” 褚源放在他肩上的手指一僵。 不过这次,他没有远离夏枢。 他呼吸有些粗重,白皙的脸上也起了红晕,但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低声道:“等你身体好些。” “哦。”夏枢不自在地动了动,这次他没有多少失落。 被褚源抱了之后,他心里就有些安定,隐约也明白了褚源的言语里的珍惜。 他稍稍松了口气,忍着羞意,试探着将手搭在褚源肩上,脑袋也轻轻抬起,朝褚源胸前靠了去。 这次一下子换褚源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了。 “我不逼你。”夏枢脑袋在快要挨在褚源胸膛上的时候,停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褚源的肩背,小声安抚道:“你也不要紧张害怕!” 褚源:“???” “我……”他觉得哪里不对,想说自己不害怕。 但是夏枢没给他机会。 “第一次紧张也是很正常的。”夏枢有模有样地叹息。 不知道是在感叹自己,还是在感叹褚源。 “对了……”夏枢轻轻吸了口气,声音还有些发颤,但眼神里却满是好奇:“你是第一次吧?” 褚源:“……” 褚源敢打赌,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狼狈过。 一瞬间,他整张脸都红透了。 不仅浑身燥热发烫,还满身不自在,忙躲避似的转身,轻斥道:“莫要孟浪。” 小流氓到底是什么物种? 为何刚刚还紧张的直打颤,怂包一个,转过头就能面不改色地耍流氓? 为何! “可是红棉姐姐说别家公子十四五岁的时候,府里就会安排通房,也会去那种地方长见识,但你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还没有通房……”夏枢小声咕哝。 他若有所思地偷偷瞄了褚源一眼,嘿嘿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语气怀疑道:“难道你……” 他顿了一下。 褚源却被他搞的瞬间头皮发麻,心也提到了嗓口眼。 为防他脱口而出什么让他更“惊喜”的话,忙转过身,在他开口前果断地为自己正名:“我身体无疾。” 夏枢“噗”的一声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趴在床上疯狂锤床。 褚源:“……” 褚源到现在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这小流氓给耍了,顿时咬牙切齿。 他紧绷着脸,也不说话,捏着某小坏蛋的后颈肉就是一声冷笑:“呵!” 大有你给我等着,咱们秋后算账的架势。 夏枢一直在注意他的反应,想继续调戏他,此时被捏了后颈肉,登时头皮一紧,哪里还敢放肆大笑,忙收了锤床的手和乱蹬的脚,小心翼翼地把对方的手抓到手里,讨好地贴在脸上蹭了蹭,嘴巴则似塞了蜜,丝毫没有原则地称赞道:“夫君威猛!” 褚源:“……” 这一马屁拍的褚源喉咙一紧,真想上手收拾这小坏蛋了! 夏枢似乎也发现了气氛的不对,赶紧悄悄后退,嘿嘿尬笑:“那个,我开玩笑的。” “那个……”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说,突然眼睛一亮,脸上也立时挂上了得意的笑容:“那个,我是想问你难道是在等我吗?” 他找了个借口就开始胡乱叭叭:“毕竟咱俩可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你的美貌也只有我这个力大无穷、仗义体贴、潇洒豪爽的双儿能保护,你肯定是在等我来到你身边保护你、欣赏你,然后放心地把你自己交给我……” 说着说着他便开始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是你自己不等我把话说完,就歪曲我的意思,还想到那个方面……” 他瞥了一眼褚源,小声嘀咕:“你还吓我,那方面我哪里知道哟……” 语气还怪委屈的。 褚源:“……” 真的想当场收拾了这个小坏蛋! 但是想到他的身体…… 褚源喉结上下动了动,果断转身,闭上眼睛:“睡觉!” 论嘴炮谁都打不过小流氓,褚源干脆认输。 不过,某小坏蛋等着,他迟早会秋后算账。 夏小坏蛋枢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褚源记上了一笔,还喜滋滋的。 毕竟说开心意后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他兴奋的恨不得床上打滚,哪里睡得着哦。 他暗自乐了一会儿就抱住褚源的胳膊,抬起上身,试探着想把脸靠在褚源的胸膛上,还哼咛了一声:“褚源……” 褚源被他闹的睡不着,又怕他姿势难受,便转过身,胳膊垫在他脑袋下,一伸手将他半揽进怀里,轻轻地拍了拍:“睡吧。” 没了生崽崽的氛围,夏枢虽然有些脸红心跳,但身体却不像先前那般僵硬、躁动,他慢慢挪腾着,最终上身在移动到和褚源胸膛若即若离的位置时,停了下来。 褚源没动,随他闹腾。 “褚源,到了皇陵之后,我想找一找我的亲生爹娘。”夏枢枕着褚源的胳膊,眨着大眼睛,开始小声诉说从未见过的爹娘:“我长得这么好看,阿娘肯定也是个美人儿。” 第70章 元州疼的龇牙咧嘴, 知道说出实话估计会被揍的更惨,却半点不敢撒谎,硬着头皮道:“我觉得他是。” “你……”燕国公差点没气背过去, 弯腰就去捡地上的鞭子:“今天不好好收拾你, 你以后是不是都敢强抢民双了?” 元州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一边朝上位上坐着的叔母、大哥使眼色,一边噼里啪啦一顿讲:“就算抢我也只会抢他一个啊。他直率可爱, 又为人仗义,像极了阿爹嘴里的阿娘,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可以过目不忘,这么些年,除了阿娘, 就没谁这么聪慧过, 所以他怎么可能是别家的, 除了咱家,谁家能生出来这样的双儿?” 燕国公拿鞭子的手一顿, 神色愕然:“过目不忘?” “是。”元州一看他爹听进去了,赶紧把马场的事巴拉巴拉全讲了出来。 这次他不敢有一点隐瞒,连把已派人去北地调查夏枢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爹要不信我的直觉的话, 可以找机会见见他,他的性子和爹说的阿娘太相似了。而且……”元州有些嫌弃地道:“我和大哥长相都随了爹,只有小弟随了阿娘, 他的眼睛那么好看, 明明就是和阿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怎么会认错他?” 燕国公嘴角一抽。 老妻哪里都好,就是好颜色, 给他留下的二儿子也是随了她的性子,就只喜欢美人儿。 如此爱好,常常气得他牙痒痒。 不过老妻就算爱美人儿那也是性子有趣,儿子嘛,就是欠抽了! 燕国公鞭子一甩,重重呵斥:“谁准你对别家的双儿评头论足了?家教呢?” 元州吓得身子一抖,瞬间闭嘴不敢说话了。 长公主一直坐在上位看元州挨家法,此时见燕国公的火气已不像最开始那般大,忙插话为元州解围:“小二急于找到他弟弟,行为上有些不当也能理解,大哥消消气,听本宫说上两句。” 燕国公虽然征战沙场多年,在朝中积威甚重,但在家里,他不是一个专制强硬的家长,再者长公主开口,他不可能不给面子,于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鞭子扔到元州身前吓了他一下,便坐回了椅子上。 “长公主请说。” “其实本宫见过那孩子一面。”长公主瞥了一眼元州,看向燕国公,轻轻笑了一下:“还别说,小二眼睛确实好使。” “难道真的很像云焱?”燕国公悄悄握紧了拳头,目光微凝。 “本宫先前也没注意,今儿听小二这么一说,眼睛和嫂子确实是有些想象。不过……”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说到这个,我这边也有一件事要说。” 她眉头紧锁,似是有些难以开口。 一直未开口的元定神情逐渐严肃:“可是和淮阳侯府有关?” 长公主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和淮阳侯府有关。” 她见元家父子三人都在凝神静听,也没有再遮掩,低声把前些日子就怀疑的事情说了出来:“当年东宫大火,元月她……可能还活着!” 元家父子三人一听她说东宫大火,就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再听她说到元月,脸色均是一变。 元州则惊的忘了身上的疼痛和家法规矩,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敢相信道:“堂姑姑她还活着?” 兴隆三十二年八月底,东宫走水,太子妃褚熙和刚出生的女儿丧生火海,一同丧生火海的还有东宫的女官、婢女、太监、侍卫共计一百余人。 事后东宫官员全部问责,轻则撤职、降职,重则问斩、流放,甚至连不领东宫官属的太子太傅都被皇上迁怒,罚俸半年,闭门思过。 而朝堂上更是有无数人被牵连,从兴隆三十二年九月初到兴隆三十三年元月份,持续了三四个月,几乎每天都有官员落马,朝堂上是人心惶惶。 直到兴隆三十三年元宵之后,东宫大火之事才告一段落。 只是等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东宫一脉的势力已不知不觉地从李朝的朝堂上消失了。 元家人嘴里的元月则是东宫大火中丧生的女官之一——燕国公府二房嫡出小姐,也是元家二房的孤女。 东宫大火之后,元月丧生,燕国公府二房一脉断绝。 “叔母,你说堂姑姑还活着,这话从何说起?”元定性子一直稳重,此时却有些急切:“而且,明明说的是淮阳侯府……她活着难道和淮阳侯府有关系?” 燕国公听到此话,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疑虑,先前的喜悦都散了不少。 只是在场的其他人都没发现。 长公主没卖关子,说道:“其实还要从月初的赏花会说起。” 赏花会那日虽然没闹出丑闻,但看那架势,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有人想借赏花会生事,只是一切都被两个双儿好巧不巧的冲突给破坏了。 长公主自小长在宫中,见多了勾心斗角、宵小计俩,一撒眼就能把众人的心思看的透透的,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夏枢和景璟之间演的哪出戏。 正是看透了一切,她才震怒。 试想要是她没有一时好奇邀请夏枢参加赏花会,她堂堂一国长公主难道就要被一个乡下来的粗鄙妇人算计,在她的赏花会上闹出惊天丑闻? 她一国公主的颜面何存! 她震怒离开,也把先前为刺激王夫人而要求夏枢制作桂花糕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 只是中秋过后,她却收到了来自淮阳侯府少夫人夏枢的小礼物。 “他做的桂花糕的味道和我当年在东宫吃到的一模一样。”长公主神色有些怀念,轻轻叹了口气:“虽说时隔久远,但那味道让人记忆犹新,除了太子妃嫂嫂那里,旁处的都没有那个味道。” 上一代圈子里的小姐、双儿、夫人们都知道,先太子妃褚熙喜欢吃桂花糕,而她的女官元月为她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她活着,还教授了小弟厨艺,那么……”元定的目光一时间惊疑不定:“是她把小弟偷、带走的?” “她还让小弟嫁到淮阳侯府?”元州难以相信地接道。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不,肯定不是她,就凭一块桂花糕根本不能判定她活着,一定不是她……”元州都有些急了,语无伦次道:“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她?是淮阳侯府,肯定是淮阳侯府的褚琼派人偷……” “小二!”燕国公一拍桌子,“啪”地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证据的话莫要乱说。” 元州一向敬重阿爹,此时却不管不顾了:“阿爹,那可是小弟!” 他急道:“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堂姑姑不可能活着,她若是活着,怎么可能让小弟嫁给淮阳侯府的瞎子?” 但燕国公脸皮绷了绷,却沉默了。 元州一怔,难以置信道:“难道真的是她……”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语气质问:“阿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小二!”元定紧皱眉头,厉声呵斥道:“你就是这样跟阿爹说话的?” 元州嘴巴张了张,却最终无力地跪下:“阿爹,对不起!” “行了,你起来吧。”燕国公瞥了他一眼,眉头紧锁地站起来:“今儿这事儿就翻篇了,你派往北地的人回来前,不许再去招惹淮阳侯府少夫人!” 元州心一下子就凉了,正要反驳,就听他大哥元定道:“爹,如果他真的是小弟,那……” “我元家的双儿,自然要回自己家。”燕国公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们当你爹我是什么人?” 元定和元州两兄弟瞬间松了口气,对视了一眼后,又垂头道:“那堂姑姑……” 燕国公垂下眼皮,表情有些晦涩:“这事儿你们就不用管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时间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还有小二……”他突然板起脸,吓得元州身子一抖:“以后再敢调戏良家双儿,你就给我去祠堂里跪着去!让常随给背上好好上药,明儿敢请假不上朝,我打断你的腿。” 元州哪里敢不应,忙道:“知道了,阿爹。” 等兄弟俩行了礼离开书房之后,燕国公站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像前,仔细打量亡妻的眉眼。 看着看着,他便对着画像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哥留下我,可是要说些什么?”长公主开了口。 燕国公收回目光,背着手却没有回头:“确定是她吗?” 他虽然说了半句话,但长公主知道他说的是谁,肯定道:“是她。” “大哥也觉得是她叫人偷走的小枢?”长公主精致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燕国公没有说话。 就在长公主以为他不会接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开口了:“先太子妃去世前,她曾向我建议拥立幼主。” 长公主眉心一跳,身子也下意识坐直。 “不过……”燕国公的目光不舍地扫了一眼画像,又坐回到了椅子上,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没应她。” 不过是片刻功夫,长公主觉得自己几乎是从冷水里拎出来的,浑身冰凉。 若是当年燕国公真的被说动,起兵拥立尚在襁褓中的褚源,结局…… 她都不敢想。 “褚源已瞎,他已经不可……”她急切得声音有些抖。 “燕国公府历来只效忠皇上,这点你可以放心。”燕国公漫不经心地说完话,目光移向她,里面却是一片冰冷:“小枢不管他嫁给了谁,他都是燕国公府的三公子,所以我希望你……” “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长公主忙保证道。 第71章 第二天丑时褚源起来上朝的时候, 夏枢破天荒的也跟着醒了来。 他看了眼窗外黑洞洞的天,打了个呵欠:“好早!” “吵到你了?”褚源身上已穿戴妥当,听到声音, 慢慢在床头坐下, 摸摸他的脑袋:“你再睡会儿。” 夏枢蹭着他的手掌摇了摇头,半闭着眼睛,软乎乎地又打了个呵欠:“不睡啦。” 褚源也没勉强他, 笑了一下,交代道:“我晚上下了衙就回来, 厨房备有早食, 洗漱完叫红杏端过来,先用些。” “嗯嗯。”夏枢嘴上应着,眼皮子又耷拉了下去。 褚源听他黏黏糊糊的应声, 知道他肯定又迷糊了, 也没叫他, 站起来就打算走。 熟料衣摆翻动间刚转身,袖子就被拉住了。 夏枢半眯着眼趴在床上, 手里抓着刺绣云纹官服的宽大衣袖,傻笑着嘟囔:“褚源,你可真好看。” 褚源鼻高轮廓分明, 肤白气质冷淡,日常着浅色衣衫的时候,身上总散发着一股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冷意, 夏枢脸皮厚还好颜色, 虽然会怂,但依旧敢大着胆子去闹腾他。 不过,夏枢最爱的还是着绯色官服的褚源。 不再冰冷逼人, 威严冷淡中散发着些许疏离,有种说不出来的诱惑,勾得夏枢心里直痒痒,恨不得当场就抱住美人找个地方藏起来。 褚源听他一副痴迷沉醉的语气,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无奈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轻斥:“小色鬼!” 夏枢为美色所惑,丝毫不以为耻,放下衣袖,伸出胳膊,撒娇道:“要抱一下。” 昨晚说开心意,一夜过去,两人正是腻歪的时候,褚源嘴角挂着不自觉的笑容,虽然有些生疏,但还是弯下腰,朝夏枢的方向伸出胳膊,无奈道:“来吧。” 夏枢立马随棍上,攀着他的胳膊,就扑进了他怀里,抱着他的脖颈,开心地蹭了蹭,美滋滋道:“美人儿是我的了,不是做梦,真好!” 褚源听他高兴,心里一片温柔,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不是做梦,以后每日都会这般的。” 夏枢一想到这个场景,顿时更开心了,与先前两人成婚后早晚几乎不碰面的状态相比,这才是夫妻正常相处的模样嘛。 他笑眯了眼,重重点头:“好。” 褚源没有多待,两人亲昵了一会儿,他便去上朝了。 夏枢已经彻底清醒了,没有赖床,叫来丫鬟们一通洗漱,之后就去了校场。 校场上灯火通明,下人们已经把他的马牵了过来。 褚洵和景璟都已经到了,两人之间气氛冷淡尴尬,一个正在做准备活动,一个站在兵器架旁边拘谨地朝校场门口张望,见了他都是脸上一喜:“小枢哥哥。” “嫂子,你来啦!”原本对景璟不咸不淡的褚洵立马如撒欢的小狗一般朝夏枢奔了来。 “今儿早上起来,门没有被外边上锁,我就过来了。”褚洵激动的围着夏枢打转:“昨儿大哥是怎么跟阿娘说的呀,阿娘竟然同意我来学武艺了!” 他还不知道昨晚府里发生的事。 夏枢也没跟他说,想着这事儿他迟早都能知道,不在乎现在这个时间,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废话怎么那么多,先去绕着校场跑两圈。” 褚洵现在已经高兴得晕了头,哪里会多想,一听夏枢安排,立马照做:“好勒。” 沿着校场就跑了起来。 褚洵离开之后,景璟才凑到夏枢跟前,高兴道:“我先教你骑马吧。” 夏枢见他表情没异色,虽然好奇景政对他赠送的汗血宝马的反应,但景璟没开口,他也不好问,就道:“距离上学还有大约一个时辰,我先跟着你学骑马,等身体活动开了,我就教你和褚洵武艺。” 景璟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也要学好武艺,让旁人再不敢觊觎他,打他的注意。 他还要跟夏枢学习怎么以一个双儿的身份获得别人的尊重。 他鸡血满满,干脆应道:“好。” 这一学,就是满满一个时辰,天也开始鱼肚白。 三人白天都有事情,身上大汗淋漓肯定要再收拾一番,约定了明日继续后,夏枢没留景璟吃早饭,让他回去收拾去了。 早饭过后,夏枢和褚熙便坐着马车,朝学堂赶去。 熟料刚到院子里,就被气势汹汹的元宵拦住了。 对方冷眉怒目,一副想干仗的架势。 褚洵上前一步半挡在夏枢身前,警惕道:“你干什么?” “哼!”元宵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就朝夏枢砸了去:“拿去,大伯让我给你的。” “大伯?”夏枢眉头微蹙,手指一伸夹住了袭来的书册。 “就是燕国公。”褚洵以为夏枢不清楚,解释了一下,就冲元宵不耐烦道:“昨儿元二,今儿燕国公,你们一家子怎么没个消停,又想耍什么花招?” 昨日元宵没去马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早上起来,小厮就跟他说,他二堂哥元州挨家法了。 起因还是这个夏枢。 元宵听完前因后果,联想到自己因着夏枢也挨过一次家法,新仇旧恨一起,胸中早就憋了一股气想动手,抓着褚洵的痛点阴阳怪气道:“你道谁稀罕搭理你,若不是大伯让我过来,我才不稀罕跟一个淮阳侯府的窝囊废说话。” “窝囊废”是褚洵最痛恨的词,当即就怒了,书包一扔,就要去抓元宵的衣领:“你说谁窝囊废?” “行了,狗冲你汪汪叫两声,你还真拿它当回事儿了?”夏枢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把他往回扯:“一会儿要上课,莫要浪费时间。” 他转头看向元宵,扬了扬手中的书册:“燕国公让你过来就是让你把毒经扔给我?” 元宵被暗骂成了狗,气炸了,他眼神不屑地把夏枢扫了个遍:“不然呢?一个乡下双儿,不过有两分姿色,叫我二哥起了些兴趣,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啊?” 事实上当然不是只扔本毒经那么简单! 大伯不仅让他把毒经给夏枢,还让他为上次和夏枢打架的事向夏枢道歉,顺便再代他二堂哥为昨日的事情道个歉,元宵被迫当面答应,但背地里怎么可能会向夏枢道歉? 若不是夏枢是个双儿,家里明令禁止他们欺负双儿,他早带人来和夏枢干架了。 现在没干架,元宵口头上也不会让夏枢好过。 但夏枢听多了侮辱谩骂,哪里会在意他的羞辱,嗤笑一声:“一个乡下双儿,国公府公子都能起兴趣,死皮白赖着,啧啧……看来在国公府的公子们眼中,自己怕是连根葱都不算的。” 元宵何曾听过如此侮辱,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后怒不可遏,指着夏枢:“你不要太过分了!” 他眼睛扫到夏枢手中的书册,上手就去夺:“毒经还给我!” 夏枢原也没打算要。 但他不要,和别人颐指气使地扔给他之后又从他手中抢是不一样的。 他胳膊一扬,避过元宵抢书的手:“原来侯府公子这般没品,今日小爷算是见识到了。” 他冷笑:“小爷原是不打算要的,但你如此没品给了又索要,小爷今儿就不给了,有种你就去找家长来!” 一听到家长,元宵脑中忽地一激灵。 一下子清醒过来。 要是让大伯知道他没办成事,估计不等他大伯收拾他,他阿娘、大堂哥、二堂哥都能给他来个三堂会审。 他脸皮子一阵青白,狠狠地瞪了夏枢一眼,书也不要了,扭头便走。 “哎,你站住,你的臭书我们不要。”褚洵想去追他。 夏枢一把拽住他衣领,把他扯了回来,皱眉训斥道:“你好好控制一下你的脾气!” 褚洵脾气最近越发急躁,简直一点就炸,夏枢怕他这性子出去迟早出事。 褚洵小心缩了下脑袋,咕哝道:“我这不是不想你沾染他家的东西嘛。” “我说的是你收收性子,不要他一激你你就上钩。”夏枢重重地点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怎么这么榆木脑袋!” 褚洵可不觉得哪里有问题,愤愤道:“他敢激我,我也敢收拾他。以前我不会武艺,总是吃亏,等我练好了,看我不打的他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别总意气用事,把心放到学习上,你争气出人头地,哪里还用得着和他这个小虾米过招?”夏枢翻开书,一边快速翻看,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你瞧瞧你大哥,二十出头就身居要职,一般人谁敢当着他的面说他半句不好?” 褚洵虽然敬佩大哥,但人跟人处理事情的法子是不同的,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外边人是对着大哥不敢说半句不好,但背地里没少口出恶言。大哥不在意,但我身为他的弟弟,不能不在意,反正不管是谁,只要让我知道他说大哥、说你、说淮阳侯府半点不好,我是绝不会罢休的。” 夏枢无奈:“那也不能愣头就上啊!” 夏枢从来不是个吃亏的性子,能硬杠不吃亏的时候他就不会怂,但硬杠会造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情况时,他就会衡量一番,看怎么做才能既报仇又不把自己折进去。 必要的时候,是需要蛰伏起来,伺机而动的。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夏枢一直奉行这句话。 但褚洵不知是不是从小被长辈强压着做纨绔,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十分急躁,总是急于证明自己不是纨绔,不怕死,不是孬种…… 夏枢担心他的极端性子成型,将来会出事。 “大嫂,你莫劝我了。”褚洵不愿说这个,目光移向他手中的书册:“这会儿要上课就算了,下了学,你把书给我,我去还他,咱淮阳侯府才不要他们燕国公府的垃圾废物。” 第72章 “这样真的好吗?”景璟嘴角抽搐地看向元州伤心欲绝、落荒而逃的背影。 原本五味杂陈的心情突然间就全被同情代替了。 元州他…… 真惨! 夏枢扫了一眼不远处频频看过来的燕国公和世子, 想了想,不确定道:“他爹和他哥都没过来为他讨说法,想来就……也还行吧?” 景璟:“……” “哎, 别提他了。”夏枢伸脚踢了一下旁边弯腰狂笑, 打扰他说话的褚洵,嫌弃的不行:“你给我收敛点,去旁处玩去, 我和景璟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褚洵笑得停不下来,一边捂着肚子, 一边从马夫手里牵过自己的马:“哈哈……我去跑两圈, 有事叫我……哈哈哈哈……” 然后夏枢和景璟就看着这位大爷笑的跟得了癫痫似的,蹬了几下马镫都愣是没爬上马。 夏枢&景璟:“……” 旁边的马夫看两位贵人表情越来越凉,心里一紧:“要不, 我扶扶这位爷吧。” 他也没敢再看贵人们的脸色, 顿了一下, 见贵人们没反对,就赶紧上手, 扶着褚洵的腰,就把这位狂笑不止的大爷扶上了马。 然后还贴心地拍了下马屁股,马立马尥蹶子带着这位糟心的大爷飞跑了出去。 景璟看他坐在马上捂着肚子摇摇晃晃的模样, 担忧道:“……他这样,不会从马上掉下来吧?” 夏枢:“……” 马夫心中一紧,深深后悔自己刚刚那一拍, 立马道:“小的这就去……” “行了, 你忙自己的事去吧。”夏枢摆了摆手。 马夫顿时如蒙大赦,低着头小跑着离开了。 夏枢无语地看向景璟:“……有那么好笑吗?” 此时马场无人的角落里,元州也苦着一张脸朝他的阿爹和兄长问出了同样的话。 燕国公面对孩子一向装得不苟言笑, 此时却忍笑忍得浑身抽搐,连一向稳重的元定也忍俊不禁,手掌撑着额头,笑得不能自已。 元州看着两人,无语道:“你们至于嘛?” “不至于……”燕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安慰两句,却直接没忍住,狂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元州:“……” 元定的心到底没有自家阿爹那么黑,还有点儿怜爱小二,摸摸他的脑袋,笑着道:“辛苦你了!” 元州才不接他虚伪的安慰,催促道:“你们不是说要见见小枢,和他聊聊天确认一下身份吗?趁着现在褚源不在,赶紧去!” “我看不必了。”元定干脆地拒绝,他笑道:“我一看他眉眼就知道他随了阿娘,而且他也不是夏家亲生的,肯定是咱家的双儿没跑了。” “对。”燕国公百笑之中抽出空,与有荣焉地感慨道:“和你们阿娘一样都是嘴上从来不吃亏的性子,咱家的崽没跑的,别家没有嘴巴那么厉害的双儿。” 元州:“……” “不是……”元州想说服他俩,但元定却坚定地道:“等找到堂姑姑,有证据向小枢证明他是咱家的崽,我和阿爹再去找他。” “对,小枢脾气肯定随了你们阿娘,空口无凭的他也不会相信我们,莫名其妙献殷勤还会惹他的厌。这样吧……”燕国公想了想,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拿出老父亲少有的温柔,委以重任:“以后小枢就交给你了,你有空的时候就多和他交流交流……” “阿爹!”元州脸都绿了,难以置信道:“……你们俩不是对上他就怂了吧?” “怎么跟阿爹和兄长说话呢。”元定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义正言辞道:“小枢是咱家的双儿,多照顾他关怀他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就是。”燕国公老怀甚慰地看了一眼老大,一本正经地教育元州道:“多向你兄长学学,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 元州:“……” 我信了你们的鬼! 你们俩老男人要是没怂,我头割了给你们当蹴鞠踢。 不过看两人目光威胁地看着他,他到底没敢再开口揭这两人的短:“好,那你们等着。” 现在看他的笑话,看他不把小弟笼络过来,到时候有家里这俩老男人后悔的。 哼哼! 景璟这边倒也没觉得元州多好笑,只是元州那错愕的表情以及捂脸逃跑的行为,确实让他目瞪口呆。 他以为元州会打蛇随棍上,趁着褚源不在继续调戏夏枢,哪里会想到他捂脸就逃。 好似被夏枢无情抛弃,伤心欲绝的小媳妇似的,喜感十足。 但若说好笑……他心中只有一团不为人知的酸涩。 夏枢也只是随口问了一下,并没纠结这个。 他从马背上拿下一个包裹扔给景璟:“家里这两日制的冬衣多做了件披风,你拿去穿吧。” 景璟最近几日忙,没到侯府去,夏枢就趁着今日把给他制的披风带了来。 “都是我那铺子里进的皮子,颜色好看质量又好,保暖的紧,这两日天冷,估摸着要下雪,穿上正好能御寒。”夏枢见他鼻子冻得通红,眼窝深陷,人也无精打采的,只看着他愣愣出神,便又从他手里拿过包裹打开来。 包裹里是一件红色缎面白色狐狸毛内衬的披风,带着个大兜帽,兜帽一圈以及脖颈处缀着一圈白色狐狸毛,颜色鲜亮的紧。 景璟一看这毫无杂色的皮毛和银丝流光的刺绣缎面,就知道价值不菲,忙推拒:“这个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而且披风哪有制得多不多的说法,你自己留着穿罢。” “你也知道没有制得多不多的说法,咋还想不明白呢?”夏枢笑着一把拉过他,扯开披风就给他披上。 景璟一愣:“特意为我制的?” “谁说不是呢。”夏枢笑眯眯地捏了一下他的脸蛋,把领口给他系好,然后后退一步,摸着下巴仔细打量他。 披风长短正好,红色缎面映衬得他脸蛋白净,脖颈处白色的狐毛又显得他眼睛黑亮,嘴唇红润,毛绒绒的狐毛配上他圆嘟嘟的脸颊,整一个人就跟从画里走出来似的,漂亮可爱的紧。 不得不说,淮阳侯府尽出美人儿。 褚源俊美绝色,姿容无双;褚洵愣头小子一个,但那张脸长得没话说,一看就是个英武俊朗的好胚子;景璟虽然还没长开,现阶段婴儿肥显得可爱稚气,但他眉眼俊秀,鼻子精巧,下颌线又紧致流畅,可以想象以后也绝对是个美人儿。 “真好看。”夏枢看着眼前的景璟,心中美的滋滋冒泡:“我和褚源的双儿肯定也会像你这般漂亮的。” 还肉嘟嘟的,超好捏。 景璟被他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的既头皮发麻,又满是好奇:“你和褚源的双儿?” “对啊。”说到未来的崽崽,夏枢的话就滔滔不绝:“我想要一个双儿,把他养的乖乖的,会奶声奶气地叫我小爹,还会扑到我怀里说要小爹亲亲抱抱,受欺负了会找我为他出气,高兴了会拉着我的手嘚啵嘚啵讲个不停,软软的一团,又好玩又好欺负,让人恨不得把他放在心坎里。等他长大了,还可以教给他武艺,让他不被欺辱,也可以教他读书、习字,让他开阔眼界、知书达理,只要他喜欢,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 景璟听着夏枢的话,心中既震动又感慨。 他从来不晓得现实里招人嫌的双儿从夏枢嘴里讲述出来会是这般的柔软、可爱。 也从未想过,双儿能被当做宝贝一般养得这般自由、无拘束。 他其实也算是幸运的了。 出生在一个官宦之家,是家里的独生双儿,阿爹疼爱,阿娘爱护,是旁的双儿一辈子都享受不了的好命。 但自他出生的消息传到乡下,他那远在乡下的阿奶就收拾了东西,气势汹汹地跑到京城,骂他阿娘生不了儿子,不仅不能为景家开枝散叶、光宗耀祖,还只会生赔钱货,日日骂骂咧咧地要求他阿娘再为他阿爹生个儿子。 阿娘自生下他之后就元气大伤,不能再生育,阿爹不想阿娘冒险,也不愿同阿娘和离再娶,更以俸禄不足为由,拒绝再添妾侍,为此,他和他阿娘没少受阿奶的冷眼和针对,乡下老太太言语粗鄙,背着阿爹骂起人来什么脏话都说得出口,他和阿娘没一日过得顺心。 后来连孝顺的阿爹自己也受不了阿奶的纠缠,就想办法把阿奶又送到乡下,拜托寡居的表妹盛氏,也就是现在的继母盛夫人照料阿奶。 阿奶离开后,日子也只好过了一两年,他阿娘就去世了。 然后噩梦又开始了。 他阿奶又跑到京城闹,要求他阿爹娶了盛氏,为景家开枝散叶,不然就毁了他这个赔钱货的名声,让他别想嫁个好人家。 双儿本就不能为贵人/妻,入了高门也只能做妾,景璟在婚事上没抱过大的期待,但要让他连普通人家的妻子都做不成,他心里也是极恨的。 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去,他阿爹怕极了,为防他阿奶再生事端,就妥协说同意娶盛氏,不过要等他长到十五岁说了人家之后。 只是他阿奶没活过他十五岁。 临死之前提的唯一要求就是要亲眼看着阿爹娶了盛氏,为景家再添个孙子。 景璟不愿阿爹为难,就主动提出同意盛氏进门。 只是盛氏来了之后,日子比以前还难过,仗着对阿爹对阿奶的愧疚以及对她的感激之情,日日趾高气扬地拿他阿娘生不出儿子说事儿,还说他以后也很大可能只能生赔钱的双儿,被夫家嫌弃,背着阿爹说生了儿子之后,就要把景家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儿子,还要把景璟这个只会赔钱的扫地出门。 第73章 “哎, 前路漫漫呐。”夏枢顺着他的意思换了话题。 “前路漫漫?”这下景璟是真的好奇了:“为何这么说?” 夏枢没有回答他,等两人骑上马沿着马场小跑起来,才跟他解释道:“褚源说等我身子养好了再说。” 景璟:“!!!” 他瞪大眼睛, 难以置信道:“你们竟然还没圆房?” 夏枢有些脸红, 他抓了抓脑袋,窘迫道:“其实我也想来着,但是他……” “他不行?”景璟惊叫出声。 夏枢:“……” 景璟也发现自己失了言, 脸一下子红了,忙摆手道:“不,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他到底还是好奇心作祟, 红着脸忍不住道:“你那么好,他怎么可能不和你圆房,难道他……” “他没有不行。”夏枢立即打断了他的话, 义正言辞地为自家夫君正名。 景璟:“……” “不是……”景璟尴尬地小声道:“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想娶别人或者说是心里有更合适的人?” 夏枢疑惑:“更合适的人?” “是啊!”景璟一个没成婚的给夏枢做起了婚姻指导, 关键夏枢还没发现哪里不对。 两个双儿越靠越近, 开始嘀嘀咕咕。 “他有没有通房?” “没有。” “他有没有不喜欢双儿?” “他喜欢双儿呀,他特别喜欢我。” 景璟咳了一声:“……他二十一岁了吧?” “是啊。”夏枢道:“有什么问题吗?” “他都二十一了, 没有通房,也不讨厌双儿,好不容易成婚了却不圆房……你不觉得他不对劲吗?” 夏枢摇了摇头:“不觉得呀, 他可能是一直在等我来到他身边,然后等我身体好些再圆房。” 景璟:“……” 他没想到夏枢如此自信和单纯,都惊呆了。 “男子哪里会忍得住寂寞呀。”他看傻子似的看着夏枢,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不要信了他们的花言巧语, 他不圆房,要么是不行,要么就是不想你诞下他的子嗣。这种情况, 肯定是他心里有别的人选,想赌一把,看能不能等到心里满意的人嫁给他,为他诞下子嗣……” “你别傻了你。” 夏枢一直以为景璟是个傻白甜,此时像是见了鬼:“你怎么会这么想?” “男子本来就是这样的啊!”景璟理所当然道:“他们做什么事都有目的,根本不会感情用事。褚源肯定也是如此,他不要通房搏那洁身自好的名声,成了亲还不和你圆房,肯定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等你,他必是有所图。要么是不行,要么就是为了等更合适的人为他诞下子嗣。” 夏枢:“……” 他是真的没想到景璟看待男人的态度比他还消极。 按理说景璟生活在一个男人痴情女人,女人又痴情男人的家庭里,会对男人的感情抱更大的期待才是啊。 “你阿爹不就很喜欢你阿娘吗?”他忍不住道。 “是啊。”景璟没反驳。 “但是……”他道:“阿娘说男子的感情都不长久,无论一个男子表现的如何痴情,他们都是不能信赖的,因为他们心里有太多东西,儿女情长对他们来说只是消遣,当他们需要取舍的时候,第一个抛弃的就是曾经山盟海誓的双儿或女人。” 夏枢:“……” 景璟继续道:“阿娘说他们想做什么就随他们吧,这世道女人和双儿没得选择,但无论什么境地,都要记得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要辜负自己。” 这句话道理是没错,但夏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想问褚琼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才叫周青对男人如此心灰意冷,但想到景璟又不认识褚琼,哪里会知道这个。 他只能问道:“你阿爹对你阿娘不好吗?” “很好啊。”景璟抿了抿唇,一一列举阿爹的好:“阿奶嫌阿娘生不出儿子,还骂我赔钱货,阿爹却从来不嫌弃,还说要我一个双儿就够了。阿娘不想阿爹为难,说跟阿爹和离,让阿爹另娶,阿爹没同意,他心疼阿娘,说阿娘一个女人带着个双儿不容易,外人还容易指指点点,娘俩日子不好过。阿娘就拿自己的嫁妆银子给阿爹抬妾,阿爹也不要,他说只想守着阿娘一个人过一辈子。而且知道阿奶背地里欺辱我们娘俩的时候,阿爹不顾阿奶骂他不孝,把阿奶送回了老家,给我们娘俩做主。” 这夏枢就搞不明白了,景政看着还可以啊! “不过……”景璟轻轻叹了口气:“后来我觉得阿娘说的也不一定全对。她说阿爹在朝堂上不容易,不想叫阿爹在我们娘俩身上花太多心神,所以她从来不允许我拿后院的事情烦阿爹,阿奶就是瞅准了阿娘日日吃斋念佛、不诉苦,才总背地里欺辱我们娘俩,再拿到阿爹面前倒打一耙……” 夏枢:“……” 夏枢原还想着景政家里人口简单,不像侯府糟心事一堆,现在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景璟娘俩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多少。 他伸手摸摸景璟的脑袋:“所以这次的事你就告诉你阿爹了?” 说到这个,景璟就气愤:“上一次的事涉及家丑,闹大了传出去对阿爹的声誉有影响,我就想把大事化小,没跟阿爹说太多。盛氏以为我性子跟阿娘一样不愿向阿爹诉苦,也想学着阿奶欺辱阿娘那般欺辱我,最后再倒打一耙,说我不孝顺,还想拉所有双儿下水……但我就只剩阿爹一个亲人,不找阿爹做主,当我是傻子吗?” 夏枢:“……” “男人虽然不靠谱,但爹总是靠谱的。”景璟总结。 夏枢:“……”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想劝景璟爹也不一定靠谱,但想到自家阿爹,说这话难免诛心。 说男人不靠谱,褚源还挺好的,但说男人靠谱,夏枢首先就给他一个嘴巴子。 靠谱? 你当小爷这么些年来的打的架都是假的吗? 不过周青有些话还是没说错的,无论什么境地,双儿或女人都要过好生活,不要辜负自己。 晚上吃完饭后,褚源问起今日的事:“景璟那边怎么样?” 夏枢知道他关心景璟,也没隐瞒,把景璟那边的情况叙述了一遍。 当然,景璟的那些婚姻指导他就没说了,那是他们双儿之间的私密话题,没必要叫褚源知道。 “我还道景璟从小到大都独享爹娘宠爱,现在看来,他的日子也没有好过多少。而且……”他道:“他对自己的双儿身份很厌弃。” 现在全京城都在谈论景大人后院那点儿事,还把所有双儿都拖下水骂。 夏枢估摸着处境本就堪忧又被牵连的双儿们以后见了景璟肯定不会给他好脸了。 这是要孤立景璟? “他可真惨。”夏枢道。 “心疼他了?”褚源摸摸他的脑袋。 夏枢确实有些心疼,他嘟哝道:“双儿那么可爱,以后谁要敢这么欺负咱家双儿,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给他讨个说法。” 只是景政…… 算了! 从景璟的话语中,夏枢已经看出来周青对景政没什么男女之情了。 不依赖、不麻烦、提和离、抬妾侍、成天吃斋念佛…… 这哪里是正常夫妻的相处模式? 王夫人和侯爷关系崩成这样,王夫人都有事儿没事儿去刺一刺侯爷,周青…… 是完全的心如止水了! 景政把景璟当自己的双儿养大,已经很不错了,他们褚家真没资格评价人家保盛氏弃景璟的做法。 “咱家的双儿必不会被欺负的。”褚源轻声安慰他。 “嗯。”夏枢蹭了蹭褚源的手掌,问道:“这事儿怎么办?” 他提的让景璟分家也是一时的急招,现在再回想,就知道怎么也不能行。 一是景璟舍不得离开景政,二是景璟的名声都毁了,再分家,难道要让盛氏传他是被赶出景府的吗? 其实褚源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倒是不太担心景璟。 景政是真心疼爱景璟,为了景璟,甚至连自己的身家前程都能不顾。 这一世就算因着夏枢插一脚,景家人的轨迹已发生了变化,但景政对景璟十几年的感情也不会说变就变。 褚源猜想景家的事情应该不会就这么快结束。 “且再看看吧。”褚源道,他轻叹:“三舅舅倒底负了景璟他阿娘。” 近些日子,他根据一些线索查到兴隆三十六年十月份,周青曾秘密去过北地。 这也解释了周青为何会怀了不在京城的褚琼的孩子。 褚源猜想,周青之所以会去北地,可能和她发现了王家的通敌信件有关。 虽然时隔久远,褚源不清楚北地发生了什么,为何褚琼在知晓有人通敌之后还会战死,但以褚源对褚家男人们的了解,在他们心里,他们就是死,也必是死得其所。 就是苦了家里的女人和双儿了。 夏枢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 要知道,景璟对男子的看法夏枢虽不完全赞同,也不觉得褚源会在感情里别有所图,但他大部分还是赞同景璟的话。 至少淮阳侯府的情况就是景璟理论的明证。 侯爷褚霖不管是什么心态,他拿亲生女儿换了褚源是事实,这一行为几乎逼疯王夫人。 夏枢对王夫人连番闹腾甚至算计褚源反感,但他不会觉得王夫人因舐犊之情所起的疯狂是错误的。 他要是有个双儿被褚源拿去牺牲换别的孩子性命,他能和褚源拼命,他会恨抢走他孩子生存机会的那个孩子,但他绝对不会对那无父无母的无辜孩子下手。 第74章 如果说两情相悦之后, 夏枢对褚源还有什么疑虑,那必然是王夫人和侯爷之间的关系。 嫁入侯府第一日,王夫人就提醒他淮阳侯府男人们的“冷血”。 王夫人肯定是没安好心, 夏枢的思路也没由她带着跑, 但他心里也确实好奇她为何这般评价。 等夏枢知晓了褚源的身份,他才懂王夫人为何如此疯癫偏执。 他心疼褚源,但站在一个双儿的立场上, 他对侯爷褚霖不寒而栗。 心里也不是没想过,若是某一日出了事, 褚源会不会像侯爷那般果断…… 夏枢不怕同生共死。 阿娘当年不知因何缘由不辞而别, 阿爹一直内疚,觉得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才让她有了事情什么也不说, 就独自离开。 为此, 阿爹对阿娘牵肠挂肚, 一直担心她正在某个不知道的地方受苦,他想寻到阿娘, 和她一起承担。 只是阿爹一寻就是十几年,阿娘人也没找到。 夏枢就是见过了阿爹和阿娘之间的生离,知道被以各种理由舍弃的那人有多痛苦和煎熬。 所以他一直支持阿爹出去寻找阿娘, 不仅是为了一家团聚,也是为了让阿爹能弥补内心的遗憾。 夏枢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也会遇到同样的事。 不管对方是打着为你好或者为他好,甚至是为了家国天下好的旗号, 都不可以。 有事情夏枢可以上刀山下油锅陪着承担, 但他不希望自己是被对方以各种理由舍弃的那个。 包括他的孩子也不行。 今日褚源这般一说开,夏枢忽然就心安了。 “我永远不会舍下你和崽崽。”褚源摸索着将他揽进怀里,紧紧抱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其实他想说的是, 若是遇到事情,就是死,他都不会放开夏枢的手。 他会带着夏枢一同赴死。 但担心夏枢被他吓到,他没把自己的阴暗想法说出来,只忍着胸中涌动的黑暗欲念,轻轻地拍了拍夏枢的背:“你莫要担心这个。” “嗯。”夏枢乖巧地蹭了蹭他的脖颈。 “对了,你为何说咱们的双儿?”褚源突然想起刚刚的话,轻轻松开他,笑着问道:“你希望咱们第一个崽崽是双儿?” 夏枢不料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话头,一下子紧张起来。 虽然他跟景璟开玩笑说褚源喜欢他,所以会喜欢双儿,但实际上他哪里知道褚源想不想要双儿呀。 他纯粹是在胡说八道。 “你不喜欢吗?”他心脏哐哐直跳,连看褚源的目光都闪躲起来,不敢直视他的反应。 “其实第一个崽崽,我是想要个儿子。”褚源道。 夏枢一愣:“儿子?” 他突然想到景璟阿奶想要儿子的疯狂行为。 心里瞬间哇哇凉。 “对。”褚源道:“第二个宝贝儿就要双儿,这样儿子做哥哥撑家,双儿做弟弟当小棉袄,以后等咱们不在家的时候,哥哥可以帮着照顾、保护弟弟。尊老爱幼是传统,要是哥哥敢不照顾弟弟,不等咱们骂,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夏枢心里刚回温,嘴角就是一抽:“儿子他罪不至此!” 褚源见多了纨绔人渣,自然道:“儿子就是要从小学着撑事儿,若是不能撑事儿,要他也没用。” 夏枢:“……” “不过,你若只想要一个崽崽,咱们就要个双儿。”褚源笑了一下:“双儿听话乖巧还孝顺,就是个贴心的小棉袄,我若外出,他也可以在家里帮我陪伴照顾你。” 要双儿还是儿子,对褚源来说都无所谓,甚至,他根本就不想要孩子。 生了就要养,但此后乱世危机重重,人生还有多少年谁都不能确定,他不希望有限的年岁里还有人插在他和夏枢之间。 第一个崽崽要儿子是他的私心,那样不管后面是双儿还是儿子,他带着夏枢外出的时候,老大都有照顾弟弟的责任,他还不用心疼。 不过既然夏枢想要双儿,褚源也不会反对,他对夏枢的唯一希望就是夏枢能在他这里得偿所愿。 夏枢听完他的话,也确实松了口气,心情都跟着明媚了:“你也喜欢双儿就好。”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双儿呢?”褚源“看”着轻轻笑了一下,一语双关。 夏枢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开心地哼哼唧唧:“你这话不止对我一个双儿这么说过吧?” 褚源:“……” 这下他终于确定了。 今儿在马场,景璟必定是说过什么了。 夏枢从小长在乡下,脾气直来直去,很少会想别的,但景璟生在官宦之家,从小接触的都是你来我往的各种算计心思,见得多听得多,难免就想得多。 正常夏枢接他的话头,肯定是各种要求亲亲抱抱,一通热情表白,不会这般迂回绕弯。 他无奈地敲了一下夏枢的脑袋:“莫要听景璟瞎说。” 夏枢:“……” 竟然被褚源发现了! 不过夏枢可不怂。 他要维护自己的朋友。 “景璟没瞎说呀。”他哼唧道:“我不信你心里没有过其他双儿。” 哼哼,二十多了还不和他圆房,虽说是为了他身体好,但从说开心意到现在都两个月了,两人不仅没圆房,连个亲亲都没有,褚源这么能克制,夏枢难免就有点儿怀疑自己的魅力。 不过夏小枢怎么可能没有魅力,肯定是褚源克制多年成习惯,害羞了。 他今儿就想改一改美人儿害羞的习惯。 然而他打情骂俏、拈酸吃醋的话褚源根本没接,反而反常地沉默了。 夏枢:“!!!” 这下他是真的惊到了。 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瞪得铜铃大:“你心里还真有别人?” 电光火石之间,也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了久远的他早就抛在脑后的记忆,并且和现实联系在了一起。 他抱起床上的玩偶狗狗:“狗狗是不是你为他准备的?” 还有…… “初见时你拿在手里,后来却埋到土里的那只雕了狗狗图案的白色玉佩,是不是也是为他准备的?” 他都有点儿佩服自己了。 怎么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都能扯到一块去。 但是一瞬间,他脑袋里突然就把两件事凑到了一起,特别是玉佩那件事,他捡了之后就把玉佩放家里了,后来就再没见过,以至于嫁给了褚源,他根本就忘了要把玉佩还给他。 不对…… 现在根本不是佩服自己的时候。 夏枢告诉自己先冷静。 褚源是个冷淡性子,又没有特殊癖好,他手里出现这种明显不符合他审美的东西,肯定不是他自个儿用。 不是他自个儿用,那还用说吗,肯定是给他心上人或者说心里想娶的人准备的。 夏枢委屈地嘟囔道:“我都还没有过别人呢。” 褚源:“……” 他心里有些紧张,试探着把手伸向夏枢的脑袋,发觉对方没有闪避,微微松了口气,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今儿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上,他也没打算瞒着。 “当年他救我一命,我对他是有过悸动,承诺了要娶他,不过……”褚源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夏枢想问是什么救命之恩,但心里酸溜溜的根本问不出口,怕问清楚了,就知道了自己在褚源那里比不过那个双儿。 哎,原也只是开玩笑,哪曾想听到褚源真有过往。 最关键的还是救命之恩,让夏枢根本没法违心地说人半点坏话。 他心里真的酸的要命。 “不过我们没有可能。”褚源轻轻叹了口气。 “为何?”夏枢听他语气遗憾,虽然心里泛酸,但还是为他难过。 “是因为赐婚吗?”他问。 “是,但也不全是。”褚源垂眼道。 “他救了我,要我以身……说要嫁给我,我也应了他,只是之后他就消失了。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瞎了,不知他长何等模样,派人根据他提供的名字去找他,也没找到……” “若是找到他,你就会娶他吗?”夏枢抿了抿唇,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褚源不想骗他,承认道:“如果赐婚前找到他,他若是心仪我,我会娶他。” 这是上一世的他心里的想法。 重活一世,如果没有赐婚,褚源不会娶任何人。 他不是一个良善的人,但他不会把无辜的人拉进火坑。 夏枢来到他身边,知晓他的身世,成为他心仪之人,是机缘巧合,本不在他的计划当中。 不过现在,褚源非常庆幸有这一场场巧合。 也许他二叔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不安好心地赐下了这桩婚姻。 夏枢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心里有些难过,鼻子也酸酸的。 他吸了吸鼻子,虽然有些不敢听接下来的回答,但还是问出了问题:“若是将来你找到了他,他也用你当初的承诺要求你娶他,你……” 他顿了一下,咬牙说了出来:“你还会娶他吗?” 褚源一愣。 他从未想过还会遇到当年那个双儿。 但他知道自己的答案。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 他听见夏枢吸鼻子的声音,知道夏枢必是难过的想哭。 他心里内疚,低头在夏枢额角轻轻吻了一下,抱紧了他,说道:“让你难过是我不对。不过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以后也只会有你一人,就是再遇到,我心里也装满了你,旁人是再也进不来的……” 而夏枢已经脸蛋红成猴屁股,脑袋晕陶陶的,根本听不清褚源说什么了。 第75章 “说实话, 他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我不确定,但是有一点我很确定。”褚源似笑非笑。 “什么?”夏枢凑到他跟前,眼珠子不住地打量他好看的眉眼, 心里美的滋滋冒泡。 哎, 这么好看的男人是他的,以后还可以这个那个,嘿嘿! 夏枢不自觉地发出不太正经的笑声。 褚源嘴角一抽, 手掌盖住某流氓贴过来的脸,冷酷无情地往外推了推:“……世间要论好色, 其他人怕是拍马都及不上你。” 夏枢:“……” “哪有。”夏枢忙否认, 谦虚道:“一般啦,我主要是有色心没色胆,有那个胆子, 美人儿早就被我得手了, 还用现在独自受煎熬嘛。” 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褚源:“……” 到底是谁在受煎熬? 褚源都被某倒打一耙的小流氓给气笑了。 干脆什么话也不说, 直接一手固定住某流氓的后脑勺,一手摸索着捏住下巴, 凑近了:“确定要亲亲?” 声音低沉沙哑,暗含欲念。 轰地一下。 夏枢脸一下子爆红。 羞的弓着背,连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 “亲、亲?”结巴着开口, 才发现自己紧张的几乎张不开嘴,声若蚊呐。 “嗯。”听着他瞬间跟猫叫似的声音,褚源低笑一声, 揶揄道:“不是要亲亲……唔!”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 眼前一片黑暗。 但唇上柔软的触觉告诉他, 某有色心没色胆的小流氓这次是真的有了色胆,还是熊心豹子胆。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偷偷伸进他衣服里的爪子。 某流氓立马得寸进尺地抗议:“不止要亲亲, 还要摸……唔。” 褚源干脆地堵住了他的嘴。 只是手上却半分不松,严防某人偷摸瞎撩。 某流氓挣了两下没挣开,之后就彻底把偷摸美人儿的事儿抛到脑后了。 整个脑子晕晕乎乎的,只觉世上再没有比亲吻更美的事了。 其实放纵也没多久。 等某小流氓软了身子,晕陶陶的不知今夕是何夕时,褚源便压制着沸腾的欲念,松开了他。 将人轻轻拥进怀里,珍惜的细吻他的额角。 “明晚还要。”某流氓从腾云驾雾般的滋味里回过神,食髓知味,发出一阵极不正经的嘿嘿笑。 褚源眼底的欲色尚未消退,气血依旧翻涌,闻言嘴角一抽,哪里敢直接应他,只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老实些,身子尽快养好……” “好。”夏枢立即干劲满满地答应。 原来和喜欢的美人儿亲密是如此舒服,夏枢已经恨不得明天就把身子养好了。 “我明儿早起绕着马场多跑两圈。”他立马给自己下了计划,握着拳头,信心满满:“等我过了十七岁生辰,我的身子必定倍棒!” 说着,还送了褚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褚源一个瞎子自然看不到,不过听小流氓如此豪言,他几乎都想象到他的神态、表情,嘴角不由得抽了一下:“嘴上豪言不作数,看你表现吧。” 夏枢嘿了一声,手一伸抱住了褚源的腰,美滋滋地道:“不管怎么说,今儿轻薄到美人儿了,我赚大发了。” 褚源:“……” 到底是谁赚了? 小流氓明明是个双儿,怎么会觉得占了他一个男人的便宜? 不知怎地,褚源突然想到了那个叫他以身相许的双儿。 虽然说起来有些可笑,但褚源会念念不忘这么久,甚至产生少年悸动,就是因为那一句“你以身相许我吧”。 褚源从来没见过一个双儿那般大胆且思路清奇。 他听到那双儿让他以身相许的时候都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反应过来是真的,他没听错之后,他不仅没有感觉到冒犯,反而觉得那双儿很可爱,很有意思。 可能大多数男子听到那句话会大怒,觉得尊严受到侵犯,但褚源却觉得那双儿鲜活的可爱,和旁人都不同。 不过,那个时候褚源还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少年郎,虽然心性比同龄人成熟,平时也努力不苟言笑,他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没忍住动了心。 上一世和夏枢相处,那个时候夏枢已改了性子,褚源从来没把夏枢和那双儿联系到一起过,但这一世的夏枢…… 虽然褚源觉得自己不对劲,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夏枢,但他有那么些时候,确实觉得夏枢和那双儿有些相似之处。 就像现在…… 褚源微微摇了摇头,努力把脑袋里的想法去掉。 他不能如此对夏枢,这对夏枢不公平。 只是…… “你怎么知道我把玉佩埋到了土里?” 褚源突然想起这件差点儿叫他忽略过去的事。 难道夏枢真的…… 褚源屏住呼吸,神情带着不自知的紧张。 “初见那日,你手里不是把玩着玉佩嘛。”夏枢嘿嘿笑:“说起来,咱俩真是缘分天注定,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日下午回家无事,我就去河边玩耍,一屁股坐下去就觉得土不对劲,扒开一看,里面一块玉佩,正是中午你手里的那块。” 褚源:“……” 他面无表情:“……然后你就把它扒了出来?” 那是他对自己过往悸动的告别。 哪成想已经告别了的过去被跟前这货扒了出来不说,还反将他一军。 而且,夏枢不是那双儿…… 证明了这一点儿之后,褚源心中突然有些说不出来的失望。 不过知道自己这种心态不对,他赶紧收拾了心情,装作面无表情。 夏枢有些怂,嘿嘿笑:“我不是想以后见了你还你嘛。” 褚源给了他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呵!” 夏枢:“……” 真是太尴尬了! “我说我没想私吞它,我只是把它忘了,那个……”夏枢尬笑:“你相信吗?” 褚源:“……” 他木着脸道:“那是我对过去的告别,是你自己扒出来的,还反将我一军。” 夏枢:“……” 天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误会误会。”夏枢忙抱住他的胳膊,挂起讨好的笑:“等我啥时候回娘家找找它,再把它埋回去。”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这倒不必了。” 已经翻出来了,没必要再埋回去了。 “好吧。”夏枢抓了抓脑袋,努力摆脱尴尬气氛:“那个,那我就帮你保管吧,其实我挺喜欢那玉佩的,狗狗好可爱。” 他嘿嘿笑着蹭了蹭褚源。 褚源:“……” 不愧是小流氓。 佩服! 夏枢不知道褚源心中对他的吐槽,想起了一件一直想跟褚源说的事,赶紧转移话题。 “夫君,洵儿的性子得改一改了。”他话题改的够突兀。 不过褚源倒是没介意。 他意外道:“怎么,他又惹事了?” “不是……”这件事在夏枢脑海里过了无数遍,他早就想说了,此时想起来,就没有遮遮掩掩、语焉不详,说道:“他的脾性越来越暴躁,一被人激一下,就上当,长此以往,对他绝无好处。” 先前褚洵没跟他学武的时候,就是个暴躁性子,不过那个时候他武力值差,一直处于被人欺压殴打的状态,所以也不怎么显他性子的劣处,只让人觉得他脾性刚烈,不怕死,不认输,是个热血少年郎。 但现在他学了武,人就显得偏激了,遇见不喜欢的人,人家激他两句,他就暴跳如雷,想凭借着武力收拾对方。 这是得亏燕国公府那边没使什么手段,日常虽然打打闹闹、吵来吵去,但都是明着来,但凡燕国公府阴损一点儿,褚洵都得折进去。 因为这货根本一激一个准。 但是学武又哪里是一两个月、半年就能有所成的? 他练了十来年,真动起手来,不一定能打得赢元州。 “你也别生气,我不是嫌他,我就是……”他小声咕哝:“都说长嫂如母,我虽然不想当他阿娘,但也想让他更好些。” “我知道。”褚源摸摸他的脑袋。 夏枢是真的把他放在了心里,才会把他褚源的亲人当自己亲人一般操心。 褚源早就知道他的好,哪里会生气呢,他只会高兴。 只是褚洵的性子…… 上一世的褚洵在永康十六年七月被挑断了筋脉成了废人,自此消沉,如王夫人所愿做了一段时间纨绔,后来再振作起来时,淮阳侯府已经没了。 褚源忙于公务,加上王夫人从中阻拦,他和褚洵的接触其实不多。 不过褚洵依赖信任他这个大哥,什么都和他说,他也察觉到了褚洵性子里的燥和莽。 褚洵正是逆反没受过挫折的年纪,越压制他,他就越反抗,王夫人长期压着他做纨绔,他就一个劲的想证明自己,日日早起锻炼身体,练习骑马射箭,誓死不做纨绔,燕国公府那边的元宵等人合伙殴打他,言语侮辱他,他就起了逆反心思,打就打,骂就骂,他绝对不认输,拼着受伤也要证明自己不是孬种。 褚源理解他这种心思,也在试图让他改一改性子,比如别家的纨绔惹了祸,都会挨上一顿家法,褚源从来不骂他,也不打他,只罚他写字。 他是想通过写字,让褚洵平心静气,学会收敛脾性。 不过现在看来,效果不太好。 “明日我跟他聊聊。”褚源道:“他若想走武将这条路,脾性必须得趁早改,不能等上了战场,让其他将士们拿命陪他成长。” 夏枢惊讶:“他要走武将之路?” 第76章 永康十六年十二月初九皇后寿辰, 淮阳候褚霖携全家进宫为皇后贺寿。 到了皇宫之后,褚源和褚霖就被等在宫门前的太监拦住了:“少卿和侯爷请移步太和殿,皇上有要事召见。” 皇后寿辰, 皇上这会儿没在后宫陪着皇后, 竟还召见贺寿的褚霖和褚源,说是有要事? 想到褚源的身份,夏枢心中一紧, 一把拉住褚源的手。 褚源心里有底,拍了拍他的手:“我和侯爷去去就来。” 顿了一下, 他又道:“若是宴会散了的时候我这边还未结束, 你喝了药早些休息。” 夏枢看那太监眼中隐有急色,又听褚源交代他早些休息,就知道事情估摸着不小, 褚源怕是得留在宫中了。 皇后寿辰的大喜日子, 什么样的事能让皇上连皇后都不顾, 急召臣子去议政? 夏枢有些担心,他想提醒褚源小心些, 但看太监正隐晦地打量着他们,只好抿了抿唇,点头道:“好。” 太监们就在旁边等着, 人多眼杂,褚源没法多说什么,摸摸夏枢的脑袋便和一直未开口的侯爷褚霖跟着太监走了。 剩下众人则一同往皇后宫里走去。 王夫人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 嘴角勾起幸灾乐祸的笑意:“又有大戏看咯。” 夏枢担心褚源, 哪里有心情理她,就当没听见。 他长久没回应,王夫人也没生气。 只挂着笑, 边走边和身后的嬷嬷们漫不经心地搭话。 说说养儿经,聊聊经营事务,气氛倒也算过得去。 只是快到皇后宫的时候,王夫人突然侧过头来,上下打量他,哼笑道:“说来你们也成婚半年了,怎地现在都没个动静?我这个婆婆不催你,可不代表你就可以不下蛋了。” 此话太过难听。 旁边路过的命妇们都有人送来诧异的眼光,相互递了个眼神,示意快看淮阳侯府这边。 夏枢知道现在闹起来只会让人看笑话,想放柔态度说两句把话题扯过去,只是他尚未开口,褚洵就生气了:“阿娘,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大嫂!” “生孩子又不是说生就生的,大嫂也在喝药,又不是不生了,你何必说话难听至此。” “你放肆!”王夫人登时大怒,“啪”地一声,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我看我是把你宠坏了,叫你胆敢顶撞亲娘。” 她动作太突然,夏枢都愣了一下,虽然最后回过神拉了褚洵一把,但褚洵对王夫人没防备,后退晚了一瞬,脸颊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极重的一巴掌。 半张瞬间肿了起来。 几个红色手指印子显在浅麦色的脸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夏枢眉头瞬间皱成了疙瘩。 现在正是皇后寿宴的重大日子,百官都会携命妇们给皇后贺寿,王夫人这个时候在宫里不知礼数地闹起来,给褚洵的脸来一巴掌,夏枢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想让淮阳侯府获罪出丑? 瞥了一眼旁边窃窃私语的其他官员家眷们,还有低着头却不停地瞄他们的小太监,这些人接触到他的目光,立马加快了步伐,离淮阳侯府众人远了些。 只是这些人虽然已经走远了,却还在时不时地回头,指指点点。 夏枢真的想一拳敲晕王夫人算了。 她真的太疯了。 王夫人到底知不知道,褚洵那般在意尊严的一个少年郎,要让他顶着巴掌印子当众出丑,沦为同龄人的笑柄,他心里得多难受? 他看了一眼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褚洵,想了想,上前就想带他先找个角落收拾一下脸:“你跟我……” “别家的儿子都是来孝顺娘的,只有你,就只会胳膊肘往外拐,成天气娘,你说要你何用?” 王夫人犹不解气,骂道:“我看生一个猪狗都……。” “夫人!”夏枢厉声喝止,他的脸都黑成了碳,厌烦道:“请适可而止。” 王夫人那话已经不是难听可以形容的了,太过诛心。 “我管儿子,关你何事?”王夫人哪里会听他的,冷冷地看着他:“别装好人了,你们离间我和我儿,真当我不清楚你们的恶毒……” “褚洵!” 夏枢神色一惊,想迈步去追,但脚步刚动,身后宫殿的转角处就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淮阳侯夫人、少卿夫人,皇后有请!” 眼见着褚洵人高腿长,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宫殿角落里,夏枢心里着急,哪里有心思去拜见啥皇后。 红棉见不停朝褚洵消失的方向张望,身子动了一下似乎想去追人,忙一把拉住他,悄悄打量了一下眼观鼻鼻关心状态的传唤太监,低声道:“少夫人,皇后那边要紧。” 王夫人听见她的话,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道:“我儿不在跟前,真面目就暴露了吧。” 红棉一慌,正要解释,夏枢就阻止了她,低声交代:“皇宫里不能乱跑,你赶紧去寻他。” 后宫是皇后妃嫔住的地方,褚洵一个外男,若是不小心冲撞了谁,那可是要人命的。 皇后那边如红棉所说,确实要紧。 王夫人闹这一场,现在估计已经传到皇后那里去了,夏枢得想想面对着一群命妇和宫妃该咋说。 然而出乎夏枢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被带去宴会厅,而是带进了皇后的寝宫,屋里并没有其他人,只有皇后和冯贵妃,以及伺候他们的宫人。 进门的时候皇后和冯贵妃正闲聊着什么,气氛也算和谐。 王夫人见了人,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率先认错:“臣妇未能管好自家儿子,刚刚宫中失仪,请皇后责罚。” 今日的皇后除了衣着更为隆重些,倒也和先前见面时没什么分别。 倒是先前艳丽无双、光芒四射的冯贵妃今日打扮得极为素淡,白衣白裙,未施粉黛,瞧着有些憔悴。 许是寿辰,皇后心情好,鲜有的没有夹枪带棒,为难王夫人,先温和地叫王夫人起来:“都是自家人,姐姐莫要多礼。” 然后亲热地把人拉近了,装作不知情地询问道:“刚刚发生了何事?” “今儿个是皇后的寿辰,大喜的日子,臣妇这些糟心事本不该拿出来烦忧皇后娘娘。只是……”她叹了口气:“臣妇不过是询问了小枢两句,催一催他们小两口尽快生个孩子,洵儿那孩子就脾气暴躁地顶撞我,哎,这孩子自小被我宠坏了,控制不住脾气,还不耐我管教他,一心想学武,外出闯祸。他哪里知道一个当娘的日日提心吊胆是什么滋味,我说了他两句,他就生气跑了。” 夏枢看着王夫人哀哀切切的慈母表演,惊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 这根本是避重就轻,颠倒黑白吧? 皇后仿佛不知道事情本来是什么样似的,一副同情的表情,抓住王夫人的手拍了拍:“姐姐辛苦了,洵儿那孩子呢,把他叫过来,让本宫这个姨母好好训他一顿。怎么能不听姐姐的话呢,姐姐当年为了生下他,可是差点儿出事呢。” 说着,她还动情地拿手帕擦了擦眼角,轻叹道:“儿女都是债啊!” “可不是呢。”王夫人也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他可不能学那劳什子武艺,去武院和一群粗人搅合,省的害人害己。” “你放心吧,既然这件事本宫已经知道了,必会帮姐姐处理妥当,不叫他再执着于那些叫姐姐提心吊胆的东西,寒了姐姐一片慈母心。” “哎,那就麻烦皇后娘娘了。” 然后姐妹俩就开始了你来我往的表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同胞姐妹无比情深呢。 夏枢面无表情地跪在冰凉的地上,仿佛一个被遗忘的木头人。 王夫人和皇后这一场戏,是打算断了褚洵学武之路? 虽然夏枢觉得王夫人疯,但不得不承认,她利用起皇后的心思为自己谋取想要的东西也是极厉害的。 就是不知道皇后那边要做什么以及褚洵什么反应。 夏枢有些无奈。 这都什么人啊! 突然,夏枢感觉到一束不善的目光。 他抬眼朝冯贵妃瞧去。 果不其然,冯贵妃那尚未完全收回的目光里确实泛着冷意。 夏枢:“……” 一屋三个身份地位比他高的人,他全得罪了? 正在他思考着一会儿受到为难该怎么应对时,冯贵妃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瓷器触碰桌子的清脆声音“啪”地一声打断了皇后和王夫人的表演。 “皇后娘娘,小枢这孩子还在跪着呢。”冯贵妃捂嘴一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睛。 皇后一愣,似是没想到她怎么会这么“没眼色”,但失态也只是一瞬,皇后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热情地道:“你看这孩子,姨母把你忘了,你不会吭声啊,自家人不须那么多礼数。地上凉,赶紧起来,小心别伤了膝盖。” “姐姐也真是的。”她转头责备地看了一眼王夫人:“我这边事多记不住,姐姐也该提醒我一下的,地板那么凉,小枢现在都没个动静,怕是身子有些寒,他哪里能在地上跪这么长时间。” 夏枢:“……” 不愧是皇后,也不愧是王夫人的妹妹! 这倒打一耙的功力简直牛掰。 王夫人脸黑了一瞬,她悄悄瞪了夏枢一眼,便收拾了表情,大义凛然道:“皇后娘娘亲近是臣妇一家的荣幸,但礼不可废,皇后是君,臣妇一家是臣,臣自然要从君之令,君未发话,臣就不能不顾礼法,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皇后后牙槽一紧,但很快又笑了起来,轻飘飘把事情揭了过去:“姐姐这么多年来还是这般识礼。” 第77章 “其实说到备孕……”冯贵妃瞥了一眼夏枢, 嘴角挂起笑意:“前些时候我这边也寻了些药材,给我那娘家弟弟补身子,春桃……”她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取些过来。” 待宫女应了一声出去取药, 冯贵妃则转身交代夏枢: “这药是男子用的, 小枢可以叫下人熬了,每晚叫褚少卿喝下,估摸着过不了多久, 就会有喜讯了。” 王夫人扫了一眼夏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没有说话。 夏枢知道她在看戏, 不会开口解围,只好上前行了一礼:“谢谢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和这些贵人们相处太累了,各个话里有话, 而且一个个的全没安好心, 夏枢懒得再看她们阴阳怪气地勾心斗角, 等人取了药过来,他收下便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你们先聊着,我许久未见景璟了想趁着这会儿功夫去看看他,等一会儿开宴了我直接去宴会厅庆贺皇后娘娘寿诞。” 这话委实逾矩。 皇后没想到他会打蛇随棍上, 不过想到刚刚随口说的让他不要太顾忌礼数,眼神沉了一下后,微微一笑:“说起景大人家的双儿, 你们两个先前不还闹过两场吗?怎地现在不仅和好了, 还成了朋友?” 夏枢怕褚洵出事,急着去找他,但王夫人一个当娘的都没开口说担心褚洵, 他一个当嫂子的就更不能开口了,只能把景璟扯出来,说是去找景璟。 熟料皇后竟是没完没了。 夏枢心里烦的不行,脸上也懒得再带虚假的笑容,语气平平道:“不打不相识,近两个月未见,我先去瞧瞧他。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我先退下了。” 说着,直接拱了拱手就要走。 然而皇后眼神一动,却没应他,和旁边的冯贵妃笑道:“说起来,我也许久没见景家的双儿了,记得他相貌出众、才识过人,又和洵儿年纪相仿,这样吧,既然和小枢是朋友,小枢又想见他,不若叫他过来,正好可以看一看他的人品脾性,若是合适的话,倒是可以把他说给洵儿。” 夏枢:“!!!” 皇后疯了吧? 景璟和褚洵可是堂兄弟! 而且就算皇后不知景璟身份,但景璟生母可曾与褚家老三有过婚约,褚景两家因这层关系在朝堂上一直隐隐敌对,皇后一国之母,不可能不晓得前朝后院的事情。 这是故意的? 王夫人的脸一下子就黑了,眼中怒意横生:“皇后娘娘,景家双儿貌若天仙、才高八斗,配我儿屈才了,二皇子尚有一侧妃之位空缺,我看不若……” “本宫只是玩笑话。” 皇后帕子掩了下嘴角,悠悠笑道:“我们瞧着人家双儿好,但景大人还不一定会应呢。” 她转头看向夏枢:“本宫把那双儿叫来,你们在这里说说话,屋里有地龙,暖和些。外边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坏了你们两个身娇体弱的。” 这话听起来挺关心人的,但夏枢却隐隐觉得皇后有些奇怪。 她好像在拖着他,不让他出去? 不过现在不把景璟和褚洵凑到一起,王夫人便也不说话了。 夏枢心里着急。 褚洵性子太莽了,现在又在气头上,说不得会出什么事。 从他和王夫人坐下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时辰过去了,红棉还没过来,要么是她没找到褚洵,要么就是褚洵出事了,她无暇过来。 无论是两者哪个情况,都不是好事。 夏枢心里越来越沉,脸上却突然起了红晕,亮出手中的药瓶子,一副害羞的模样:“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赏赐了这些好物,我、我想告知景璟一番,前些时候他还挂心我什么时候有喜,其实我也挂心他的婚事,今儿皇后娘娘这般一提,我倒觉得不啻为一件美事,若是景璟能和我做妯……” “皇后娘娘!”王夫人急急打断夏枢的话,瞪了他一眼,青黑着脸道:“乡下来的不知礼,娘娘莫要怪他。不过他们年轻的双儿性子好动,在咱们这些长辈面前估摸着也放不开,不若就放他这个泼皮去吧,省的他没完没了的闹腾。” 皇后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夏枢:“小枢倒是喜欢景璟那双儿。” “去吧。”她一副无奈的表情摆了摆手,笑道:“外边天寒地冻的,可别跑远了。” 夏枢出了皇后宫没有去宴会厅找景璟,而是直接朝褚洵消失的角落里跑了去。 王夫人今日当着外人的面大骂褚洵不学无术、不孝顺、连猪狗都不如,甚至还上手打了褚洵一巴掌,她以为落了褚洵的面子,叫褚洵声名狼藉,褚洵就不敢再出门,但夏枢知道以褚洵的叛逆性子,他怕是会更加急于证明自己,脾气愈发极端不能自控。 想到王夫人还想借刀杀人,请皇后替她出手来整治褚洵的叛逆,夏枢觉得她真的是疯了。 当年李姨娘不过小小一眼线,都能看穿她借刀杀人的手法,想将计就计,弄残褚源的同时把她也给端了,若不是李姨娘对侯爷动了心,怕是整个事件里,王夫人也讨不了好果子吃。 皇后可是一国之母,经历过宅斗、宫斗甚至牵涉政斗,最终赢取胜利,成为了全天下地位最尊贵的女人,她哪里又是个简单角色? 夏枢只怕王夫人与虎谋皮不成反被虎伤。 他倒不是担心王夫人,因为无论这两人起何心思,遭殃的只会是褚洵。 夏枢心急如焚。 然而宫殿错落,廊腰缦回,夏枢跑着跑着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了。 兴许是皇后寿辰,地上的雪被扫的干干净净,夏枢就算想追着脚印跑也不成。 周围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正在夏枢急得满头大汗,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叫人帮忙找时,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前面拐角处响了起来,越来越近。 “救命啊!快来人啊!”那声音嘶哑颤抖,但夏枢还是一耳就辨别出了他是谁。 夏枢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大步冲了过去:“元宵?是褚洵出事了吗?” 转过墙角,果然是锦衣玉带的元宵。 不过此时的他不仅不再飞扬跋扈,还满面惊恐和慌张。 见了夏枢,他神情一顿,紧接着眼中就迸发出一阵强光。 他急得声音发颤,嗓子也发出“荷荷”的粗喘声:“快、快找人去、去救、救褚洵。” 说着拐头就要往回跑。 夏枢心中一惊,一把抓住他:“褚洵怎么了?” 他眉头拧成了死疙瘩,脸色难看道:“你把他打成重伤了?” “不、不是!”元宵缩了一下脑袋:“一刻钟前他和我打架,栏杆突然断裂,他身子不稳一下子掉湖里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似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脸已经开始发白:“他说他不会水,我以为他是骗我,想把我拉下去,就没理他,但是他挣扎着挣扎着就沉了下去,我害怕……” “他在哪里?”夏枢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抬脚就要往他的来路跑去。 元宵一愣,回过神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一个双儿去干什么,又救不了人,赶紧找人去未央湖中心的小亭,我怕他撑不住了……” 夏枢心中怒火汹汹,听到他这句话再也忍不住,反身就给了他的脸重重地一拳头,厌恶道:“莫在老子面前虚情假意,褚洵若是要有三长两短,老子非要你偿命!” 说完就再不理身后捂着脸跳脚的元宵,迈步朝未央湖冲去。 一刻前就掉下湖,冬天穿的衣服厚实,能多扑腾几下,但衣服浸透了水,只会沉底更快。 夏枢冲到未央湖小亭的时候,湖面上连个涟漪都没有。 只有断裂的栏杆飘在薄薄的冰面上,旁边一个大大的冰洞看起来格外的刺眼。 “褚洵!”夏枢站在小亭边上喊了两声。 自然没有回应。 除了湖面上偶尔飞过的不知名水鸟,天地一片静谧。 夏枢低头看向冰冷的湖水,身子有些发抖,最终他闭了闭眼,一握拳头,猛地扎进了湖水里。 刺骨的冰冷瞬间冲破衣衫,包围了他的身体。 头皮发麻,身子很快冻得麻木僵硬,失去知觉。 模模糊糊的,夏枢感觉到落水之人就在前面。 想到阿爹说他是被人装进篮子,扔进了河里,是花花大冬天跳进河里叼着装他的篮子,把他救上了岸。 然后花花还聪明地把他藏进枯黄凋零的芦苇丛里,不叫人发现,等阿爹路过的时候,才引着阿爹把饿得脸色发青的他捡走。 才十岁的夏枢失去了救了他,还一直陪伴他长大的花花。 花花虽然是一只狗,但对夏枢来说,它却是和阿爹一般重要,甚至比阿爹都重要的亲人。 它陪着他的时间比阿爹陪着他的时间都长。 但是,它却老死了。 无论夏枢如何大哭,花花只是毫无生机地躺在夏枢怀里,发出一声气息短促的呜咽,似乎在告别,也似乎是在安慰夏枢,然后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夏枢哭的几乎晕厥过去。 但阿爹不在身边,他在找阿娘,阿姐又害怕花花的尸体,夏枢连哭声都只敢憋着。 他怕别人听到夏家的动静,猜到花花去世,会来抢花花的尸体,拿去剥了吃。 他也不敢把花花埋到村子附近。 世道乱,多少人家一年到头见不到一点儿荤腥,花花的死若是让人知道了,村里人掘地三尺也会把它的尸体找出来。 十岁的夏枢从小就害怕故事里藏在暗处的鬼怪,但那日,他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 他和胆小的阿姐告别,趁着午夜村里所有人陷入酣眠的时候,用床单裹着花花,摸黑沿着惠河一走就是四五里路,最终在一片黑黢黢的芦苇丛里停了下来。 第78章 “你是淮阳侯府的公子, 我们是行走江湖的侠盗,咱们无冤无仇,我们兄弟不想得罪淮阳侯府, 也无意为难你, 但拿人钱财为人消灾,这是生意规矩。” “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两家仇怨甚深,当年你们淮阳侯府偷了人家的双儿, 今日人家可不得绑了你为死去的双儿报仇。你也莫怪我们,等你去了地下, 就去找燕国公府, 我们兄弟不过是拿人钱财送你一程,算不得你的仇人。” 夏枢拨开眼前黑影斑驳的芦苇,看见前方一丈左右距离的河边站在着一高两矮三个黑影。 其中高个的被反绑着胳膊, 估计就是前面两人口中所说的淮阳侯府公子。 此时矮个的两人正伸手想把高个的人往水里推去。 高个的却侧身躲开了两人的手, 突然开口问道:“燕国公府的双儿?燕国公府何时有过双儿?” 声音是少年的清朗好听, 姿态不慌不乱,丝毫不像是片刻之后就要去地府见阎王的状态。 夏枢心里感叹, 不愧是侯府公子,姿态就是和普通少年不一样。 不过大晚上的撞见凶杀现场,夏枢心脏哐哐直跳, 晓得若是暴露了,说不得他的小命也得交代在这里。他不敢吭声,也不敢动作, 只紧紧地抱着花花的尸体, 安静地等着三人结束。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在下不曾听过燕国公府何时诞生过双儿,淮阳侯府已不和其他公侯之家来往十几年, 更是不可能知晓其中隐秘,而且,不止淮阳侯府,我想京城里也没有人家知晓燕国公府何时冒出过一个双儿。两位既然是侠盗,想必也是侠义之人,必不愿看到有人枉死,可不可以麻烦两位帮在下和燕国公说项,看看其中是否有误会?” “误会?”其中一位凶徒嗤笑一声:“燕国公府既然能出上万两银票取你的命,必然不可能存在误会,你以为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啊!” “其实就算你淮阳侯府没偷过人家双儿,但你们两家的仇怨又何止这一件,你栽到我们兄弟手上,也不算枉死。” 夏枢心道这两人名义上是侠盗,但好生不要脸。 而且所谓的燕国公府也不是好东西。 有仇就有仇,直接找仇人报仇谁也不会说什么,但拿一个无辜的侯府公子,把莫须有的双儿被偷一事栽赃到人家头上,还要以此来取人家的性命,让人死了之后还要被冠上污名,实在太过不要脸。 他只是听着就有些生气,但被绑的淮阳候府公子却依旧淡定:“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的仇怨是上一辈的事,家父和燕国公曾经有过默契,上一辈的事不牵扯下一辈,让上一辈自行解决。” “但燕国公既然出银子请我们兄弟过来杀你,你觉得他还会在乎你们这个连约定都没有的默契吗?”凶徒们道。 淮阳侯府公子顿了一下,说道:“我相信他是在乎的。” “你呀,太过于年轻。”凶徒不屑道:“别看燕国公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实际上心里指不定打了注意,要趁着你们淮阳侯府疏于防备,灭了你们淮阳侯府呢。” “别说我们兄弟不帮你,收了燕国公的钱,我们只能把任务完成,否则以后在江湖上都没法混。你一个侯府公子前半生锦衣玉食,后半生在地府里也有先人照顾,日子说不定比活着还过得潇洒自得呢。” “两位大哥……”淮阳侯府公子苦笑一声:“照你们这般说,那我也得是淮阳侯府的公子才是啊!” 他无奈道:“你们抓错人了。” “抓错人了?”两个凶徒一愣,对视了一眼之后,确认般道:“身高七尺八,目盲,月白色衣衫,戌时出现在惠河,姓褚……” “我们没抓错。”两个凶徒立马凶相暴露,重重地推了侯府公子一下,怒道:“你在拖延时间?” “我孤家寡人一个,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处?”那公子被推的身子踉跄,朝河边退了一步。 他也没发现不对,显然如凶徒们所说是个看不见的盲人。 他喃喃自语道:“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声音说不出来的孤寂低沉。 十岁的夏枢一怔。 胸中的难过瞬间喷涌而出。 因为从那一晚开始,他也是一个人了。 他对那种孤寂感同身受。 他紧紧地抿着唇,牢牢地盯着河边的公子。 那一刻,他升起了无论如何都要试着救那公子的想法。 尚不成熟的夏枢,躲在芦苇丛里,抱着一腔孤勇,静等着时机。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夏枢的腿都蹲麻了,那两个人也终于不耐地动了手,他们伸出手,想将那公子一把推进河里。 但原本废人般的公子,不仅躲过了他们的手,还突然暴起,一脚踢飞了两人。 夏枢惊的目瞪口呆。 没想到那公子居然有如此身手! 只是不等他激动的跳起来,那公子就后退一步,然后脚下踩空,“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个凶徒愣了一下之后,就哈哈大笑起来:“娘的,差点被这小子暗算了,瞎子就不要自作聪明,省的自投罗网叫人笑掉大牙。” 这块地方夏枢很熟悉,知道那公子掉下去的地方被乡人挖了沙,水底有个大洞,水位很深,听着越来越弱的“噗通”声,夏枢心中既紧张又着急,怕两人待的太久,公子沉底没救了。 好在两位凶徒笑过之后,见河中逐渐没了动静,便搓了搓手,大骂一句天是狗娘养的,冻死他们兄弟了,便手往袖中一揣,小跑着离开了此地。 夏枢一听见马车离开的声音,便放下花花的尸体,忍着腿脚酸麻疼痛,弯着腰跑到河边,对着河喊了一声:“你还在吗?” 他也不敢大声,怕那两人没走远听到他的声音。 河里自是没人应的。 天寒地冻的,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夏枢一个一年四季在河边玩耍的,自是知道冬天的河水有多冷。 可是想到那少年公子说没人会来救他,声音里的孤寂和低沉叫夏枢心中一阵难过,鼻头发酸,忍不住想哭。 他想若是有一天他死了,他纵然会孤零零的,但阿爹也会去找他。 但这个少年,是不是死了就死了,没人知道他死在哪里,没人会在乎他…… 十岁的夏枢脑补了少年的心酸过往以及可怜处境,一咬牙,闷头扎进了黑漆漆的水里。 河水冰冷刺骨,一跳进水里,夏枢的腿脚就一阵剧痛,抽起了筋。 他从小到大最怕疼,不过是片刻功夫,他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好在洞虽深但范围小,他咬牙忍着疼,一路下潜,很快就摸到了下沉的少年。 少年还有些意识,只是没力气再挣扎,两个人一通纠缠之后,便相互抱着,游出了水面。 趴在河边,劫后余生,少年尚未开口感谢,夏枢便再也忍不住,抱着腿脚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哭得那个撕心裂肺,叫少年吓了一跳,急得忘了礼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担心道:“哪里受伤了吗?” 夏枢失去花花本就伤心欲绝,可是为了避免被人听到哭声,他一直不敢在家里大哭,此时从河里爬上岸,腿脚抽筋剧痛,浑身冰冷刺痛,再想到花花已经离他而去,深觉人生凄惨不过如此,于是眼泪也如同决堤的大河,奔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我以后都孤零零一个人啦。”他对着眼前的陌生人大哭道,眼泪在眼眶中疯狂聚集,遮掩了视线,叫他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 不过十岁的夏枢也不在乎这个,他哭得浑身发抖,内心凄凉无助:“我的花花死了,没人会陪我啦。” 少年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唇:“花花是什么,我再送你一个,你对我有救命之恩……” “我不要!”夏枢哭着拒绝:“我只要花花。” 少年顿时很为难。 “但是花花却只能活十来年。”夏枢想到花花的尸体就在不远处,哭得更大声了:“它今天抛下我就走啦!” 说着,他便爬起来,踉跄着往芦苇丛里走:“我要花花再陪陪我。” 芦苇丛里,花花的尸体已经僵硬,等少年通过触摸知道了所谓的花花是什么之后,沉默了。 夏枢抱着花花一通哭,哭得嗓子哑了,眼眶发烫再也流不出眼泪之后,就放下花花,开始给花花挖坑。 “你知道花花埋在哪里,若是花花的尸体不见了,我就去收拾你。”夏枢脑袋昏昏沉沉的,将花花埋好后,便开始“威胁”眼前的人。 “我不会的,我什么都看不到。”少年语气平静。 “也是哦。”夏枢松了口气,抓了抓脑袋,看向少年:“那你怎么回家?” 这是他救了人之后,第一次分出心神认真打量少年。 少年的个儿很高,像一棵挺拔的青松,气质卓然非凡。 最关键的是,他长得也很好看。 纵然浑身泥浆,脸上也脏兮兮的,但那眉眼是夏枢一个乡下双儿见所未见的漂亮。 夏枢仅一眼就看痴了。 他脸颊热的烫人,脑子懵懵的,嘴巴张了又张,想说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也不知脑子哪根筋断了,他一把抓住身前人的胳膊就往前拖:“你跟我回家吧。” 少年感受到他一直在打冷噤,胳膊动了一下,却忍住了没把他甩开,只悄悄移动了下脚步,站在他的上风向为他稍稍挡了些冷风,眉头微蹙:“跟你回家?” “嗯。”夏枢突然来了劲头,一扫之前的颓意,露出个大笑脸:“我救了你,救命之恩你以身相许吧。” 第79章 褚洵捂着脸, 愧疚得低下头,转身在地上跪好,低声嗫嚅道:“对不起。” 夏枢早就受不了他不长脑子、横冲直撞的性子, 只是这货有自己的歪理, 夏枢就比他大了不到一岁,年纪上不是长辈,身份上也无血缘关系, 不好越过褚家人去管他,但这次若不是他及时赶过去, 这货早就没命了。 想到捞到这货时, 这货已经失去意识,跟个死猪似的既沉又重,累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两人差点儿一起沉入湖底, 夏枢胸中就窜起一股怒火, 大骂道:“你是对不起我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大哥、阿爹和阿娘?但凡你出个事,你叫他们怎么办?” “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够了, 不想活了!” 夏枢刚醒来浑身生疼,嗓子嘶哑,说两句话就有些气喘吁吁, 但都抵不过他是真的生气了,怒瞪着褚洵恨不得再抽他几下子:“你要是不想活就直说,小爷今儿就揍死你, 省的你作死, 哪天连累了旁人,叫你大哥、阿爹和阿娘难做人。” “对不起。”褚洵抿了抿唇,抬眼看着他, 眼眶通红:“我错了,以后再不会这般莽撞了。” 他话音刚落,夏枢还不待逼着他给保证,门口就传来了褚源的冷声训斥:“谁准你进屋了,出去!” 夏枢一怔:“褚源?” 想到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的话,他动了一下身子想下地:“你没事吧?” 褚源听得他的动静,惊了一下,忙阻止他道:“我无事,你莫乱动。” 实际上夏枢也动弹不得。 只是稍稍动了下腿,身子就跟扎了针似的,痛得他惨叫一声,眼泪刷地一下就顺着眼眶流了出来。 “好、好疼。”他摸着僵直麻木的腿,愣了一下之后就是满脸委屈,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他们那么早就相遇,褚源还许了他一辈子,说不会叫他孤孤单单一个人,会陪着他一辈子。 只是他大病一场失了记忆,不记得褚源,也叫褚源找不到他。 这次,好不容易记起往事,他却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褚源了。 看着眼前那张清俊绝伦的脸,夏枢心中一阵后怕。 眼泪就更是止不住。 褚洵已垂头丧气地退到屏风处,忽然听到他的哭声,想到他一直以来活力满满的模样,再对比现在身薄体弱、脸色刷白的病容以及以后要忍受的一身寒病,心中愧疚难言,恨不得给自一巴掌。 他以为夏枢是在哭他不老实听话,也不管大哥的训斥了,干脆地一扭头,扑通一声便冲着夏枢又跪了下去,然后膝行到床头,拉起夏枢手就往自己脸上打:“你莫哭,想打我就打,我绝对不闪躲。” 说着犹不心安,松开夏枢的手,弯腰就在地上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瞬间一片青紫,他伸出三指,对着夏枢咬牙发誓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莽撞行事,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再者,以后你……”他顿了一下,眼泪再也憋不住流了出来,他伸出胳膊猛地一擦眼泪,语气坚定地哭道:“以后我给你当儿子,给你养老,孝顺你!” 夏枢:“……” 他吓得打了个哭嗝,眼泪嗖地一下全收了回去,忙拒绝道:“……倒、倒也不必。” 他还如此年轻,才不要这么大一个儿子,硬邦邦的,锤起来手都疼。 褚源显然也很嫌弃,皱着眉头冷声道:“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褚洵平时最怕大哥了,但此时他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后,却依旧跪在地上没动,跟头倔驴子似的坚持道:“我以后会好好孝顺大嫂,大嫂因为救我以后不能……” “褚洵!”褚源的脸彻底沉了下去。 “不能什么?”夏枢眨了眨眼,嘴巴问着,手却慢慢地移向了褚源的衣袖。 褚洵看看褚源警告的眼神,再瞅瞅一无所知模样的夏枢,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有说出来。 他红着眼睛,一手撑地才勉强站起来:“大嫂,我去外边跪着,你什么时候身子好了,我再起来。” 说着看了一眼夏枢就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去。 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夏枢:“……” 怪不得王夫人找过来呢。 日日跪在他门外,还扬言要孝顺他给他养老,王夫人能不担心自己儿子被抢了嘛。 不过大冬天的,夏枢怕褚源再这么惩罚下去,褚洵膝盖会废了。 当着褚洵的面,夏枢不好向褚源提出问题,等褚洵一瘸一拐地走了,他才扯了扯褚源的袖子,等褚源靠近他时,低声在他耳边道:“我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外边地板冰凉,叫他回去写大字吧。” 左右这货已经做了承诺,夏枢不怕他不改。 他以后要是敢说话不算话,夏枢能臊死他。 褚源却垂着眼没有吭声,摸索着将手搭向他的额头,手掌冰凉,细感受还有些微微的抖,激得夏枢一个哆嗦,忍不住小声咕哝:“好冷。” 褚源手一顿,从他额上移开,夏枢将他的手抓进手心,轻声道:“我给你暖一下。” 实际上,他自己的手也没好到哪里去,冷冰冰的像从冰水里浸泡过似的。 褚源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吩咐红棉和红杏:“再添两个炭盆。” 屋里已经摆了四个炭盆了,暖烘烘的,几乎热气蒸腾。 红棉等丫鬟待在屋里伺候,已经满头冒汗,不过主人下命令,她们也不敢说什么,自是去准备。 “褚源,那天……”夏枢想问他昏迷当天的事情。 褚洵没了意识,还被水草缠了脚,死沉死沉的,夏枢拖着他游出水面就花光了力气,待游到湖心亭还不待把他搞上岸,就开始眼眼发黑。 沉入水底前最后一幕是元州惊恐的大脸…… 是元州救了他? 然而褚源垂着眼,神色不辨喜怒,摸索着给他掖了掖被角,却没接他的话头。 夏枢顿时有些心虚。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褚源的脸色,试探着拉了拉他的衣袖:“那个,你是不是在生气……” 他本就感冒头痛,嗓子嘶哑,刚刚一口气冲褚洵说那么多,嗓子更是干涩发痒,说着话,突然就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褚源表情登时一变,惊慌无比,冲下人们急吼道:“快请太医过来!” “不用……”夏枢摁下他的手,却只说了半句话,就又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咳得肺叶子都几乎吐出来,眼冒金星,喉管火辣辣地疼。 夏枢本还有许多话想和褚源说,也想问问现在的情况,但一通咳嗽,他就再没多少气力,眼前发黑,喝了水之后很快就又昏睡了过去。 等夏枢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嘴里一股药味。 他感觉自己浑身发烫,酸软无力,眼皮子又沉又重,几乎睁不开。 症状比刚醒来时更严重了。 “褚源……”他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嗓子嘶哑难听,鼻塞流涕,呼吸不畅,脑袋炸着疼。 然而不过是一句话,凉气进入肺部,激得他又是一阵猛咳嗽,只把肺叶子咳得针扎着疼,耳朵嗡嗡响,嗓子中的痒意才下去。 这一通咳嗽,夏枢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不过这次没有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眩晕过后,他意识慢慢回了笼,无力地侧躺在床上,问扶着他给他拍背的红棉和红杏:“褚源哪里去了?” 屋里的灯已经点上了,没见褚源的影子。 红棉和红杏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犹豫。 “怎么?”夏枢一愣:“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说着就想掀被子起来。 红棉和红杏吓了一跳,忙拦住他:“少夫人莫下床。” 红棉硬着头皮说了实话:“在书房里,少爷他眼疾犯了,太医正在医治。” 夏枢心里一惊。 红棉见他神色变了变,为难道:“少爷交代,若是少夫人醒来,就告诉少夫人他在衙门,晚点儿回来。” “少夫人好好歇着罢,若是坚持不顾身子去找少爷,奴婢们怕是……”红杏白着脸欲言又止。 夏枢瞅红棉脸色发白,行动上不若往日便利,轻叹口气:“褚源罚你了?” 红棉红着眼眶,愧疚道:“那日奴婢被一个丫鬟缠住,没跟上二少爷,叫二少爷和人打架掉进湖里,少夫人因为救二少爷昏迷三天,生这一场大病……” “你被缠住了?”夏枢抓住了重点,眉头微蹙:“哪个宫的?” 湖心亭栏杆的断口整整齐齐,明显是被人事先用利器切断的。 夏枢怀疑有人想借燕国公府元宵的手,设计害死褚洵。 红棉若是被人缠住,缠人的人背后之主肯定和设计褚洵的人脱不了干系。 夏枢突然想到王夫人拜托皇后的事情…… 不,肯定不是王夫人,她虽然也想设计褚洵,但目的只是要叫褚洵当个废人,而不是死人。 难道是皇后? 时间又对不上。 王夫人拜托她搞事儿的时候,褚洵估摸着已经跑到了湖心亭,那里的栏杆早被处理了。 但是,谁又能事先料到褚洵会去湖心亭? 还有,元州那厮怎么会那么快赶到湖心亭,还救了他? 元家这是在打什么注意? 第80章 褚洵虽说被设计, 但动手和他打架,将他推入湖中的确实是燕国公府的元宵。 两家有仇,两人不对付, 这般冲突也没什么, 不过是仇上加仇,你来我往罢了。 但元州为何要跳下水救他和褚洵? 大冬天的,湖水都结冰了, 跳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看夏枢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跳一次水得一场大病, 现在还在病床上要死不活地躺尸呢。 看元州表现, 对淮阳侯府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夏枢不觉得他是怕两家仇怨加深才救人。 他这般作为,难道是他的人品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 但看这人日常的表现,也不是个好人啊。 夏枢撇了撇嘴, 有些搞不懂。 不过想起年幼时的记忆, 夏枢心中有些警惕。 褚源和褚洵两兄弟出事的时间上太巧合了。 褚洵出事是在皇后寿辰当天, 褚源当年被燕国公安排人绑架,意图将他沉尸河中, 也是在皇后寿辰那一日。 救褚源那一日是花花的忌日,时间上夏枢不会记错。 为何都是皇后寿辰这一日?还都是燕国公府的人出的手? 褚源那一次不好说,但褚洵这一次…… 元宵那小子和褚洵是不对付, 但日常都是小打小闹,看褚洵掉水里,他那样大呼小叫着求救, 到处嚷嚷是他把褚洵推入湖中的行为, 还有元州跳湖救人的行为,很明显切断栏杆想搞死褚洵的人不是燕国公府。 那么就是……燕国公府也被人设计了? 夏枢眉头微蹙。 若褚洵真出事,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不说别的, 这般仇怨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是有人想让两家不和? 夏枢有些不明白。 两家之间本就夹杂着血海深仇,需要这般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 “缠着奴婢的是皇后宫的一个宫女。”红棉开了口,低声道:“而且那亭子被人动了手脚,二少爷才掉进了湖里。” 夏枢突然想到昏睡中迷迷糊糊听到的消息:“动手脚的人死了?” “是。”说起这个,红棉非常愤怒:“那人和缠着我的宫女都是皇后宫里的。事发后,他和那宫女都服毒自杀了,奴婢还被带去辨认了尸体,他们一死,皇后极力撇清关系……” 夏枢:“……所以夫君就去宫里讨说法了?” “少夫人和二少爷差点儿就……”红杏咬了下唇,小声愤愤道:“任凭她身份如何高贵,如何撇清关系,把少夫人害成这样,少爷是一定会为少夫人讨回公道的。” 所以朝堂上褚源就被朝臣们集体弹劾了? 夏枢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按理说皇后就算想出手也不会如此愚笨,让自己宫里人出手。 更别提那日是她的寿宴,她应该不至于会丧心病狂到搞如此晦气的事吧? 褚源不会想不到这些,那他为何还要针对皇后呢? 难道真的是皇后出的手? 夏枢摸不准。 只是褚源身份那么敏感,这般作为,会不会惹恼皇上? 毕竟皇上、皇后是一条船上的,两人可都想整垮淮阳侯府和褚源。 褚洵这事儿皇上的嫌疑也不比皇后少多少…… “结果如何?”夏枢想知道皇上那里是什么反应。 “皇上震怒,当场宣布要废后,但被大臣们拦下了。”红棉压低声音说出了结果:“不过皇后的凤印仍然被收走了,人被禁足。” 夏枢:“!!!” 废后? 夏枢惊得差点儿掉眼珠子。 他还以为皇上会先安抚褚源,再寻些借口找褚源的麻烦。 竟然处理了皇后…… 难道皇后真的有问题? 夏枢一时间觉得京城那一大片宫殿迷雾重重。 “少夫人……”这个时候红杏犹犹豫豫地开了口,眼神里还有好奇:“燕国公府的二公子是怎么回事儿呀?” “什么怎么一回事儿?”夏枢还在想皇后的事情,没明白她怎么突然提到元州。 红棉悄悄瞪了红杏一眼,给夏枢拉了拉被子:“没什么,就是那日他救了少夫人,略有些稀奇罢了。” “何止稀奇。”红杏实在好奇的抓心挠肺,此时少爷不在,正是聊这个话题的好时机,她装作没看到红棉的眼色,问夏枢道:“外边都在传他钟情少夫人……” 夏枢要是正在喝水,绝对会喷出来,难以置信道:“外边都在传?” 还钟情于他? 当他眼瞎了吗? 那货纯粹就是个风流浪子,京城里他的名声也没比褚源好多少。 褚源大多是公事上被人诟病,那货则完全是私生活混乱被人唾弃。 夏枢是个看脸的,第一眼见到那货确实对他有些好感,但那货就不是个好的,开口就是威胁,之后更是多次言语轻薄,若不是可能打不过那货,夏枢早就想削他了。 夏枢只是遗憾,若是当时揍了那货,还轮得到这类流言传出? 红杏不知道夏枢心中的想法,见他接话,赶紧把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外边都在传他不顾湖水冰冷跳下湖去救少夫人,是爱惨了少夫人,还说他看到少夫人沉入湖底的时候,脸都白了,差点儿哭出来。” 夏枢:“……” 一时间,夏枢不知道这流言侮辱了谁。 他无语道:“一派胡言,他救了褚洵,难道也是钟情褚洵吗?” “而且……”他坏道:“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因我白了脸,他难道就不能是见到褚洵沉底,心痛难忍,才白了脸?” 红棉&红杏:“……” 红棉原是不想加入这个话题的,但此时却忍不住道:“他也没救二少爷呀,听和他先后脚下水的高侍卫讲,一下水,他就抢先抓住少夫人不放,还极坏地掰开少夫人抓着二少爷的手,一脚将二少爷踹出老远,撞到湖底的石头上。高侍卫本想带着少夫人和二少爷一同出水,但因他的恶意动作,不得不放弃抢夺少夫人,去抓飘远的二少爷。” 红杏也道:“听说二少爷腰上青了两大块呢。” 夏枢:“…………” “而且……”红棉见这个话题已经摊开说了,也不再回避,继续道:“他爬上湖心亭之后,还因为要抢夺少夫人,和少爷打了一架。” 红杏:“少爷把他摁着揍了一顿,他才消停,鼻青脸肿地走了。不过临走前放言,少夫人迟早是他家的,少爷得意不了两天了。” 夏枢:“…………” 有太多槽点,夏枢不知道该如何下口。 不过…… 褚源也太厉害了吧! 先前马场那一局对峙,褚源出了两招赢了元州,却说是出其不意才赢的,夏枢还以为他两人武艺差不多。 原来褚源竟是在谦虚! 夏枢一时间既自豪自家夫君厉害,又觉得有些囧。 和褚源相比,他是不是太自信了些? 褚源不会觉得他班门弄斧吧? “对了,褚洵回去了吗?”夏枢突然想起他昏睡前还在外面跪着的褚洵。 “他原是不想回去,被大少爷训斥了一顿,才起身离开。”红棉顿了一下,说道:“今儿个少夫人还在昏睡的时候,眉子小姐来探望少夫人了。” 夏枢意外地瞪大了眼:“阿姐怎么来了?” 那阿爹他们岂不是也知道他出事了? 夏枢心里登时有些发虚。 若是阿爹知道他为救人又一次跳进冰水里,绝对会骂死他。 “少夫人先前一直昏迷着,少爷就没叫人去通知少夫人娘家,以免少夫人娘家担心。” 夏枢还不待松口气,红棉接着道:“这件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眉子小姐许是听说了传言,就过来探望少夫人,不过……” “不过什么?”夏枢心提了起来。 “眉子小姐探望少夫人的时候,夫人来院子里找二少爷回去,二少爷不回,王夫人许是正在气头上,得知眉子小姐在屋里,她、她……”红棉声音越来越低:“她在外面说了些非常难听的话,把眉子小姐给气哭了。” 夏枢心中登时蹿起一股怒意,冷着脸道:“说了什么?” 其实他都可以猜到王夫人嘴里的话。 无外乎乡下来的穷亲戚,想攀高枝,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夏枢日常懒得搭理王夫人,许多话自是过耳不过心,但他阿姐不同,本就是个敏感有些极端的性子,听到这些话,说不得有多难受。 红棉听他问起,便尴尬地学了两句。 然后夏枢的脸就黑了。 她阿姐最在意的就是嫁个好人家,王夫人竟然把她贬踩的一无是处,说别以为有了侯府这个亲家,她就能攀高枝,她只配嫁给乡野的油皮癞子,甚至若不是背靠侯府,连油皮癞子都不肯要她…… 这话对夏枢来说没什么杀伤力,但对于阿姐来说,直戳心窝。 夏枢怕阿姐听了受不住,忙问道:“后来呢,阿姐什么时候走的,走时是个什么反应?” “二少爷听夫人说的难听,护着眉子小姐,和夫人吵了起来,夫人要打二少爷,就闹腾开了,至于眉子小姐……”红棉惴惴不安地扫了夏枢一眼,小心翼翼道:“奴婢们怕他二人的吵闹声打扰到少夫人,便跑出去拉架,眉子小姐什么时候走的,奴婢们也没注意……” “听到少夫人醒来的声音,跑进屋里,眉子小姐已经不在了。” 第81章 原来夏枢醒来的时候, 他阿姐刚走。 他看向身边的两个丫鬟,脸色有些不好看。 红棉和红杏都有些忐忑,瞄了他一眼后, 小声道:“眉子小姐再来的话, 奴婢们会注意的。” 夏枢心道,经历这一场,阿姐怕是不会再来了。 王夫人谩骂贬踩, 他身边的丫鬟们又怠慢,阿姐心中说不得有多难受。 夏枢看她们两个小心翼翼的模样, 到底心软, 没有说重话,给了一个警告:“她是我阿姐,你们再怎么也不能怠慢她。” “少夫人好心待她, 可是她先前还要抢少爷, 害得少夫人伤心。”红杏嘴快, 红棉拉了一下,她还是把心中的不平说了出来:“奴婢和红棉姐姐是少夫人的丫鬟, 自然要站在少夫人这边。” 夏枢没想到两个丫鬟竟然是在为他出气,不好生气,只沉着脸再一次严肃地道:“这次就过去了, 你们以后万不可如此。” 阿姐那里自他把事情讲开后,已经歇了嫁入侯府的心思。 两人虽有心结,但从小一起陪伴着长大, 情分在那里, 哪是一件事两件事就能断掉往日情分的。 阿姐想嫁好人家当官夫人,有官身又年纪轻轻的大都想往上爬,抬一房美妾自是不打紧, 正妻只会选择有助力的女子,褚源未辞官的话,自会让夏家借势,成为阿姐夫家的助力。 但褚源已决定和他去做普通百姓,向皇上递交了辞职的折子。折子虽然还被皇上压着没有批,但褚源心意已决,过完年还要和淮阳侯府分家,皇上迟早会批准他们离开,那样的话,阿姐就借不了淮阳侯府或者褚源的势了。 以防阿姐以后无势可借,被人悔婚或者将阿姐变妻为妾,阿姐的夫婿就不能从有官身又有野心的年轻人里选。 正好明年有会试,各地的举子已先后抵达京城准备考试,这些人里尚未婚配的不少,又大部分不能金榜题名,只能等三年后的会试继续科考,从这些未能金榜题名的举子里选一个人品不错又有潜力的给阿姐做夫婿,会比旁些更合适。 再者堂弟夏鸿明年春天要参加县试,他要是中了秀才,秀才的姐姐配举人,虽说是高嫁,但算不上高攀;当然,若是不中,淮阳侯府国子监监生的名额已给了他,说出去也有些名头,不至于让人觉得阿姐的夫家和娘家地位太过悬殊。 毕竟女子虽说高嫁最好,但若娘家和婆家地位悬殊,女子就算高嫁,日子也不一定就好过。 夏枢只希望阿姐得偿所愿的同时日子别再过得那么拧巴。 当然,为阿姐挑选夫婿夏枢也做不上什么,他日常接触不到那些举子,都是褚源在帮着相看。 褚源出身皇家,长在侯府,年纪轻轻位居高位,他的眼界和看人的本领是普通人远远及不上的。 比如说让夏枢这个普通双儿去相看那些举子,他肯定就只会哇啊啊都好厉害呀,那么多,也不知道挑哪一个好,既然不知道挑那个好,那就先紧着长得好看的挑吧。 若是让他二婶这个普通村妇去选,估摸着别说选了,他二婶见到人就高兴的晕了脑袋,能拉一个回家就直接拉回家给他阿姐了。 而由褚源来相看,不说能为阿姐找到完全合心意的夫君,至少选的人人品及潜力都不会差了。 阿姐想做官夫人,找个有潜力人品不错的举子可以说非常合适了。 红杏和红棉不知道夏枢内心的想法,见他少有的一脸严肃,明白这种行为在夏枢那里已经僭越。 两个人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发现夏枢虽然不赞成她们的做法,板着脸训斥了她们,但却没有提惩罚她们的事情,顿时松了口气,忙低头应道: “奴婢们知错,日后必不会如此了。” 夏枢微微点头,说了这么些话,他脑袋的疼痛下去了,身体上的热烫及疲惫却越发明显,不止呼出的气烫人,连眼皮子都是烫的,浑身燥热又沉重,难受的紧。 “少夫人是想睡了吗?”红棉见他眼皮子耷拉着,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夏枢脑袋轻轻摇了摇,虽然浑身疲惫没劲,但可能是发烧的原因,热的他心慌难受,睡不着,而且他也要等褚源。 褚源每次一犯眼疾就痛的浑身发抖,冷汗淋漓,身子冰冷虚弱要几天才能好些,状态没比他现在好多少。 实际上自褚源中了墨莲之后,眼疾的发病频率一下子提高了许多。 原本他只是过度劳累时才犯眼疾,现在却是一个情绪波动大些就能叫他浑身冰冷,若再累些,就能直接眼疾病发。 夏枢熟读燕国公府给的毒经,知道别看褚源外表看着健康,实际上随心的毒素如附骨之疽一样一直在他的四经八脉里流窜,每一次病发,毒素对眼睛的侵蚀就会加深,若是不控制眼疾发病频率,褚源这么下去,眼睛恐怕会伤到根本,最终药石无医。 但是他和宋大夫一起研究了毒经上初代随心的解药药方,发现配置出来的解药因为缺了一味药引,对褚源的身体没什么效用。 “上午我醒来的时候褚洵说他在衙门,他其实是在书房对不对?”夏枢轻轻咳嗽了一声,问出了叫红棉和红杏瞬间紧张起来的问题:“这几日他眼疾犯了几次?” “这……”红棉和红杏对视了一眼,都一脸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罢了。”夏枢没想为难她们两个,轻轻摆了摆手:“你们出去吧。” 褚源回到卧室的时候已经子时了。 他放轻动作脱了衣衫,在床上坐下后,摸索着将手搭向身边人的额头,想看看烧退了些没,谁知手刚一搭上就被一把握住,身边那个本以为已经睡着的人道:“眼睛好些了吗?” 褚源动作一顿,嗓子微哑:“你还没睡?” 身边那人没吭声。 褚源沉默了一下,将手抽出,垂着眼在床上背对着那人轻轻躺下:“你身子还病着,不能熬夜,衙门里一天事多,我也有些累,早些睡吧。” 夏枢想着额头上那冰凉的触感,鼻头一酸,瘪了瘪嘴:“你现在还想骗我吗?” 他不顾动一下就痛的身体,从背后一把抱住褚源,又气又委屈地在他背上锤了一下,愤愤道:“你不是说不会骗我吗,你这个大骗子!” 褚源的身体冰凉的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夏枢刚一抱住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褚源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动了一下,想要挣开:“松手,我身上冷,你还病着。” “不松。”夏枢死抱着不撒手,鼻子酸涩难忍,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褚源一怔,默默地转过身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背,无奈道:“不松就不松,莫哭。” 顿了一下,他又道:“没骗你……” “你还敢说没骗我!”夏枢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嘶哑难听,但他已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你眼疾犯了,根本没去衙门,还衙门事多……你说,你是不是变心了?” 他一把抓住褚源里衣的衣领,眼眶通红地瞪着他,开始胡说八道:“你是不是嫌弃我身子不好,以后不能怀孩子,所以变心了?” 褚源神色顿时一变,表情阴沉地道:“谁和你说的?” 夏枢那么想要孩子,但此次为救褚洵跳入冰湖中,寒气入体,昏迷了三天三夜差点没救过来,太医说就算醒来,以他的身子,怕是也难有孩子。 褚源自己不喜欢孩子,但他知道夏枢喜欢,所以他太医诊断一出来,他就对所有人下了封口令。 所以是谁告诉夏枢的? “红棉还是红杏?”他厉声问道,脸阴的几乎快滴水了,声音里风雨欲来。 似乎红棉和红杏此时若在跟前,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砍了她们。 夏枢不料他如此反应,吓了一跳。 “不、不是她们。”他慌忙摆手否认,紧张的说话都打磕巴了:“是、是我自己听到的。”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仅不怂了,还手指一伸一把捏住褚源的脸,恶狠狠地凶道:“别转移话题,你骗我的事没完。” 褚源冷酷强势的表情一瞬间龟裂。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捏他的脸。 “……放开!”他努力想对着夏枢板起脸,但试了一下没成功,只能顿了一下,尝试压低声音,故作严厉地道:“松开。” 夏枢可不怕他,手指一伸,很快他另半张脸也落入了夏枢手中。 夏枢非常硬气,眼睛一瞪:“敢凶我,不松!” 褚源:“……” 他瞪着夏枢,但无神的眼睛显然没什么效力,夏枢不仅没松手,见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生气,还变本加厉,手指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揉搓蹂/躏,完了之后低声咕哝,语气嫌弃:“手感还可以,就是肉少。” 褚源:“……” 夏枢见他还算“乖巧”“听话”,任他轻薄欺负,心里稍微好受一点儿。 他知道褚源心里不可能有别人,也不会嫌弃他,但被褚源欺骗避着不见,他心里还是很难受。 尽管他知道褚源这么做的很大原因是不想让他担心,但褚源每犯一次眼疾,元气就流逝一次,意味着他的情况越来越危险,夏枢既然猜到他眼疾犯了,怎么可能不担心? “你不能以为我好的名义骗我,叫我看不见你。”夏枢抓着他的衣领不高兴道:“你答应过我要对我以身相许,你就是我的,不能……” “以身相许?”褚源一愣,这词只有一个人对他说过。 他不敢相信地“看”向夏枢。 难道夏枢是…… 褚源心中登时压抑不住地冒出某个想法。 只是想到多年无果的寻找以及某流氓不知何原因从未承认过的身份,褚源又立即冷静了下来。 第82章 褚源见他不说话, 虽然既惊又喜,欢喜他就是自己一直找的人,但还是忍不住心生怨气, 气极而笑:“怎么不装了, 玩够了?” 亏他一直在派人打探那救他的双儿的下落,想着等那双儿长大了,可以立即求娶进府, 不叫他孤孤单单一个人。 当年那双儿哭的那个凄惨样褚源一直记得,少年褚源性子沉闷无趣、刻板保守, 但那一刻, 他鲜有的生出了怜惜之心,将礼法规矩抛到脑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双儿的脑袋, 权作安慰。 之后找人却找不到的年岁里, 少年褚源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这双儿有没有被虐待, 会不会哭。在把京郊方圆百里的村子都翻了个遍都找不到人的时候,褚源也想过那双儿是不是出了意外, 所以褚源有时候也后悔,后悔当时因为顾忌绑架案的背后之人,不想给双儿引火上身, 就没有立即派人跟他回去,记下他的居家地址。 后来被皇上赐婚夏枢,褚源心中也愧疚难当, 觉得自己失了言, 对不住那双儿。 不过既然已经成婚,褚源也不会再做别的想法,只把愧疚压在心底, 想着若是将来那双儿真的找来了,他会好好补偿他。 再说夏枢,因着上一世的记忆,褚源虽然对这一世的夏枢时不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喜欢上夏枢,和夏枢互诉衷肠之后,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成了罪恶。 他生性就是个严肃认真、要求严苛的人,不止对别人,对自己更是如此,其实用不好听的话讲,就是太过一本正经、一根筋、死板的紧,喜欢夏枢就喜欢夏枢,他承认自己变了心,但若是对夏枢的感情里夹杂了似曾相识,不用夏枢说什么,他自己就会无数次质问自己是否对得起夏枢的感情。 这种种历程,其中的纠结挂念、牵肠挂肚只有褚源自己知道。 然而现在告诉他,那双儿根本就没失踪,夏枢也不是似曾相识,夏枢根本就是那个没心没肺和他做了承诺的双儿。 只是小时候的承诺,人家根本没在意,就他一个人当了真。 而且,夏枢明明就是那个双儿却装不知道、不认识,耍着他玩,褚源能不心生怨气吗? 想想他就怨气上涌,脸色发黑。 夏枢:“……” 他怂不叽叽地松开拉着褚源衣领的手,往后缩了缩,弱弱道:“……其实也没玩够呀。” 褚源脸都绿了,不敢置信道:“还没玩够?” 夏枢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忙摆了摆手,慌张解释:“不,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玩的人不是我。” 褚源:“……” 褚源若是有胡子,绝对要气歪了:“……你还敢否认?不是你难道是我?” 夏枢:“……” 夏枢真的想拍桌子硬气地道玩的人也不是我。 然而那个忘了约定,把褚源抛到脑后的“负心汉”就是他。 这件事无法否认,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理亏。 夏枢抿了抿唇,尴尬地抓了抓脑袋,都想哭了:“我只是不小心忘了……” 褚源毫不意外,呵了一声:“……果然!” 夏枢:“……” 夏枢已经被自己气成了河豚。 “其实也不是忘了……”他觉得那样说好像不太对,试图重新解释,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主观上并不想当褚源的负心汉啊。 “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一钻,无奈道:“反正你听我说一句,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双儿,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褚源没料到他现在还敢否认,气笑了,一手抱着他,一手伸到他颊边,干脆地点了点头:“你说,我听你狡辩。” 夏枢:“……” 他瞪着褚源那张挂着讽笑的脸,气得只磨牙。 他怎么不知道褚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阳怪气能怼人了? 想他夏小枢不仅能打,还怼遍天下无敌手,不仅能把活人气死,还能把死人给气活了,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被怼的哑口无言过?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夏枢越想越气,脑子一热什么都不管了,直接伸手捏住那讽笑的脸,气呼呼地道:“你给我好好说话,不许阴阳怪气,也不许做奇怪的表情!” 褚源:“……” 他难以置信,这小混蛋都这样混账了,还敢跟他理直气壮地提要求? 谁惯的他! 夏枢没发现他表情的危险化,以及自己脸颊旁那只跃跃欲试的手,见他终于不气人了,抓紧机会道歉外加找理由:“忘了是我不对,但是你道我想忘啊,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褚源瞬间面无表情,冷淡道:“……呵!” 夏枢:“……” 想揍瞎子! 不过看着褚源那张好看的脸,他忍住了。 沉了沉心,夏枢道:“赐婚之后,你想必也打听过我的消息,听过有关我的一些传言。” 他眼珠子转了转,觑着褚源:“是也不是?” 褚源倒想看看凭他的奇特脑回路会如何圆场,挑了挑眉,没否认:“是,然后呢?” 夏枢嘿嘿笑:“你长得这般好看,我一见你就移不开眼,若是没有忘记你对我以身相许的承诺,我早就把你拖回家了,不说我自己能饱眼福,就是能打那些说我嫁不出去的人的脸就足够让人高兴了,你说,我有什么理由故意白白浪费几年眼福?我是那样见色不起意的双儿嘛。” 夏枢好色的非常理直气壮。 褚源:“……” 他也想起了那天晚上,这个大胆肆意的双儿确实握着他的手腕要带他回家,只是他顾忌绑匪的后招,怕连累救他的双儿,就说有人来接他,让双儿赶紧回去。 夏枢小小年纪,那会儿就见色起意了? 其实想想,只见了一面,还是夜色深重状态,能提出让他以身相许的双儿就算不是小色鬼,估摸着也差不远了。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 “不说你是怎么被逼无奈忘了我,就说你的名字,为何要告诉我一个假名字?”褚源最在意的就是这个。 他的人查了京城方圆百里内所有人的户籍,还私下走访了京郊的乡村,并没有找到一个叫“霸王”的双儿。 其实当那双儿给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褚源也有些怀疑是不是对方给的假名字,因为很明显,这不是一个长辈会赐给双儿的名字,他确认了两遍,对方都说是这个名字,户籍上也会是这个名字,褚源就记下了。 但等他查人的时候才发现,京城及附近根本没这一号人。 当然,现在他明白了,夏枢提供给他的就是一个他不可能找到的假名字。 都这样了还敢说自己被逼无奈? 褚源冷笑,小流氓不止混账,还是个油嘴滑舌的小骗子! 夏枢却是脸皮子一红,不好意思道:“也不是假名字啦。” “哦?”褚源似笑非笑:“不是专门编给我的假名字?” “当然不是啊!”这个夏枢极力否认。 “虽然是认识你的时候现场编的,但这个名字我可是打算一直用着的,只是……”说起来夏枢就有些气愤:“这么霸气的名字我才用了两三天就被阿爹和二婶知道了,然后就逼着给我改了现在用的名字,虽说现在的名字还可以,但总差了些意思,不太符合我的形象。”他一脸遗憾。 褚源已经抓住了重点:现场编的? 怪不得他找不到人。 原名狗蛋儿广为流传,现名夏枢也用了几年,唯独当时现编的霸王,估摸着除了夏枢自己念念不忘外,也没人知道或记得。 这样的情况,他褚源能找到人才有鬼呢。 只是夏枢小小年纪竟还知道害羞,确实叫褚源意外,明明日常他就是个厚脸皮的小流氓啊,怎地就他们初识那日变了性子? 褚源想到这里,不解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既然名字不是故意告诉他假的,褚源也就不在意夏枢的撩完就忘了。 毕竟是好色的小流氓,年纪小,忘性大,他也不能指望夏枢一个小孩子像他一般言出必行、恪守承诺。 当然,既然夏枢现在长大了,要求自然不一样,该敲打的地方还是要敲打。 于是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淡淡说道:“改名字的事你确实无法做主,就不提了,但是你怎么就被逼无奈地忘了我?旁人还能挖去你的记忆不成?” 说到这个,夏枢就有些难受。 当年高烧不退,记忆模糊,以致他忘了救下褚源那一系列事,但是生病时身体的难受以及喝药时的生不如死,他却印象深刻,不,应该说是心理阴影非常大。 那经历类似于现在,但待遇云泥之别。 那个时候夏家小户,请的大夫水平一般,开的药效果也一般,夏枢高烧退了又烧,烧了又退,反反复复,熬了很久,人也一直在吃药。 许是吃了太久的药,他浑身就跟泡过药缸子似的,散发着极诡异的药味,不止旁人闻了不喜,说三道四,他自己闻了都犯恶心,吃点儿东西就想吐。 那一病,夏枢虽然最终战胜了病魔,但从床上起来后,他就瘦得只剩皮包骨,身体也熬坏了。 许是救人那段记忆带来的后续都是折磨,再加上高烧的影响,他的脑袋自动屏蔽了救人的经历,等他身体好了些后,那段记忆就从脑袋里消失了,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还是阿爹和二叔教训他莫要再不拿身体当回事儿,遇到旁人有危险时不要蒙头就去救人,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他才知道自己那破身子是因为救了人才熬坏的。 第83章 夏枢想起了不好的记忆, 情绪不太高,低声嘟哝道:“你道我想啊,要不是生病, 我哪里会忘了呀。” 他也超级不开心好不好? 若是知道有褚源这个美人儿在等着他, 他早就拖回家了。 他家阿爹虽然不常在家,但脾气好,会包容人, 褚源要是跟了他家,哪里用得着日日受王夫人的阴阳怪气, 在偌大的侯府里孤家寡人一个。 他会实现给褚源一个家的诺言, 把他养的好好的,让他日日开开心心的。 而且有褚源在,旁人谁也不敢再对他和他阿姐指指点点、挑三拣四。 褚源那么优秀, 普通男人拍马都赶不上他, 谁敢上赶着找侮辱? 那样阿姐也不会因为被人贬踩太多心里压抑敏感, 拧巴成现在这般模样。 他要是没忘,所有人的生活都会不一样, 且会比现在好。 所以夏枢也很遗憾呀。 褚源一直在好奇他会给什么借口,万万没想到会是:“生病?” 他眉头皱了起来,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夏枢很快就证实了他的预感。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尴尬道:“我也没想到自己那么弱鸡,不过是跳个河,吹点儿风就一病不起, 高烧退了又烧, 烧了又退,愣是把好好的脑袋给烧糊涂了,那晚上的事全给忘了。” 夏枢眨了眨眼, 试探着拉住褚源的手,开始可怜巴巴地卖惨:“把你忘掉是我对不住你,不过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以后必不会如此了,你瞧我这次不就没忘……啊!” 夏枢惨叫一声。 他被褚源一把扣进了怀里,身体疼的一抖,眼泪差点儿没掉出来。 “你没事吧?”褚源没想到他会叫的这般大声,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他,摸索着去抚他的脸颊。 “没事。”夏枢疼的不停地倒吸气,眼泪汪汪的。 不过反应过来褚源这个行为代表着什么意思后,他不仅不生气,心里也松了一大口气,脸上还挂上了笑容。 他伸出胳膊慢慢搭在褚源肩上,开心地笑眯了眼:“你想抱就抱吧,只是别像刚刚那般用力了。” 身体冻伤太不方便了,一动就又麻又疼,跟扎了针似的,难受的紧。 不过美人儿真好,不过一解释就原谅了他的辜负,真的太通情达理啦。 夏枢心里美滋滋。 但实际上“通情达理”的褚源眼眶通红,内心的愧疚奔涌而出。 他万万没想到夏枢为救他,会生那么重的病,甚至失了忆。 先前宋大夫私下跟他建议不要圆房,一定要先好好给夏枢养身体,不然等他怀了孩子,很可能会在孕育过程中出意外,因为他的身子状况撑不起孕育一个孩子。 那个时候,褚源还暗自生过夏家的气,他以为是夏枢小的时候家里穷,被虐待,吃不饱穿不暖,所以体寒、根本有亏,哪里想到罪魁祸首竟然是他。 关键是不止是那一次,还有这次,为救褚洵,夏枢又大冬天的跳入冰水,又一次重病,昏迷两三天,太医都说可能会救不回来…… 褚源知道自己误解了夏枢,也没照顾好他,又愧又悔,越想情绪就越一发不可收拾,抓起夏枢的手就忘自己脸上打去。 夏枢正在美滋滋地欢喜美人儿好说话,哪料到这个变故,等手啪地一声打到褚源脸上,他才回过神来,吓了一跳,懵逼道:“你干什么!” 灯火昏黄看不太清晰,他又赶紧凑近褚源,伸手去摸他的脸:“疼不疼?” 脸上的巴掌印已经肿了起来,夏枢摸着都不如平常光滑平整了,再加上自个儿的手掌也火辣辣地疼,他知道褚源自是疼的。 他抚着褚源的脸,有些不知所措:“你这是干什么呀?” 他从来没想过褚源一个气质清冷、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脸上会出现巴掌印,更别提那巴掌印还是他的手打上去的,所以他很茫然,又很无措。 眼睛不住地打量褚源的面容,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些什么,嘴里听到些什么。 可是褚源却一言不发,只伸出胳膊,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抱得很紧很紧,紧得夏枢身体都有些疼了。 但这次他却一动不敢动,瞪大眼睛,任凭褚源抱着他,将脑袋埋进他的脖颈里,排遣那不为他所知的情绪。 很久很久之后,就在夏枢越来越不安,急得想要跳起来的时候,褚源放开了他。 温暖从脖颈里离开,有些冷,夏枢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伸手去扒拉褚源的脸,想看看怎么样了,但手刚碰上褚源的脸,褚源就沉默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没让他碰。 “褚源!”夏枢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子,鼻头有些酸,也有些委屈。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吸了吸鼻子,有些伤心:“你这样是要不和我好了吗?” 褚源鼻子一下子也酸了。 “不是!”他眼眶通红:“是我对你不起。” “啊?”夏枢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下,忙摆手道:“你也没有对不起我啊!是我……” “是我。”褚源闭了下眼睛,声音颤抖地道:“刚刚我还怀疑你是在耍我玩。” 实际情况却是夏枢为此糟了大罪,一度凶险之极。 夏枢抓了抓脑袋,褚源也太好了吧。 若是是他等了好多年,到处找却找不到人,他绝对会生气。 更何况最终还发现一直找的人就在身边,却忘了当初的约定,是谁谁都会觉得被玩弄辜负了。 “这个是正常的啊!”夏枢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刚刚他还在苦思冥想借口应付褚源,现在褚源把所有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夏枢又觉得有些脸红:“这个很正常啊,如果是我我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其实主要怪我身子不争气,它若是好些,就不会这样了。”夏枢有些无奈,也有些羞耻。 他一直自认身体素质超厉害,还以此为荣,日常揍起人来非常嚣张,没少羞辱那些和他打架的男人们的身板。 哪成想到头来他才是弱唧唧的那个,没看同样的情况褚源和褚洵不都没事,就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嘛。 其实想一想就知道,他小的时候跟着阿爹到处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虽然练武强身健体,但根子在那里,又哪里好的了,更别提和褚源、褚洵这类锦衣玉食尊养长大的人比了。 见褚源嘴唇一动还想道歉,夏枢手一伸捂住他的嘴。 “好啦,真的不怪你。”夏枢嘴巴微撅,咕哝道:“你就算道歉也不该是为这个呀,你骗我说衙门事忙,但实际上你却独自在书房里承受眼疾之痛,我生这个的气呢。”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开心道:“你也别说什么怕我担心,我喜欢你,自然要和你一起承担所有,无论好的坏的,我都不怕,只怕你以各种理由回避我的感情,然后养成习惯了,就以各种理由来抛下我。” 褚源一怔。 他嘴巴张了张,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神情:“我不是回避,我只是想到你落入湖中,我却因为是个瞎子,不能下水去救你,最终只能站在湖边,眼睁睁地看着你生死未卜,性命挂于旁人身上……” 但凡那人有点儿坏心思,夏枢就没了。 褚源从未有过那般无能为力的感觉,夏枢落水那一日他第一次恨起了自己是个瞎子。 先前的他虽然瞎了,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什么。不过是没有一个势力支持他争夺皇权帝位,包括他的亲舅舅淮阳候褚霖代表的淮阳侯府都不支持他,褚源也不在乎,他没有那样的野心,他重生前不知身世,政治理想就是做一个忠君爱国的能臣干臣,重生后心里只有仇恨,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上位者血债血偿。若不是喜欢夏枢,想为夏枢提供一个长久安宁的世道,褚源就没想过争夺那劳什子帝位。眼瞎于他除了生活不方便外,也没什么叫他觉得矮人一等的。 但那日,褚源惶惶不安地站在湖心亭里,冷风一阵一阵地往身上吹,他眼前一片黑暗,别说下水去救夏枢了,他连动两步都有太监宫女们拽住他,提醒他小心别一不小心跌下湖水。 他就像是一个废人,不仅救不了夏枢,还得小心别引起惊慌,耽误了众人搭救夏枢。听着太监宫女们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尖叫声,褚源的心也起起落落、焦灼无比,他不知夏枢在哪里,是否还活着,他不停地在心里自我安慰夏枢没事,但又忍不住鞭挞质问自己,夏枢嫁给他这样一个废人,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遇险外,还得到了什么? 如若他不是瞎子,夏枢就算遇险,褚源也不怕,他会跳进湖里救夏枢,两人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但眼瞎的他,别说救夏枢了,他连和夏枢一起死的能力都没有。 而褚源的心态在元州直接上手抢夺昏迷的夏枢时,直接炸了。 元州骂他是个废人,连夏枢都救不了,他不配当夏枢的夫君。 褚源抱着昏迷的夏枢,惊怒之下,第一次没在众人前隐藏实力,暴揍了元州一顿。 虽然最终抢回了夏枢,但褚源内心已经有点接受不了自己是个瞎子的事实。 他也不想叫夏枢再看见他犯病时犹如死人一般的状态了。 那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不堪。 褚源没有隐瞒,自知道夏枢为他受了这么些年的苦还愿意喜欢他,他就不打算再隐瞒夏枢什么了。 他虽然一时自我厌弃但绝不是一个懦弱的男人,夏枢值得他的倾心相待。 第84章 “还有……”夏枢的声音又突然微若蚊呐, 害羞得低着头,连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我身上的药也是你涂的?” 褚源耳根子红了一片,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别过脸道:“是。” 顿了一下, 又解释道:“丫鬟们笨手笨脚的涂不好,我就把她们赶出去了……不过,你也不必紧张, 我看不见的……” 其实这句话根本不用说,一说就让人浮想联翩。 毕竟都知道看不见还要给病人抹药, 那就只能不断地摸索…… 夏枢就是那个觊觎美人很久, 浮想联翩的,但他一直都是主动占美人便宜,哪曾想过自己被美人儿上下其手的场景, 一时之间说不出哪里不对, 身子就蹿起一股陌生的酥麻, 叫他羞得不敢抬头,脑袋直接缩进被窝里不动了。 啊啊啊啊啊褚源竟然把他摸了个遍, 好害羞,不敢见人了! 夏枢脸红的几乎冒烟! 褚源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问题,心脏哐哐直跳, 嗓子有些发干,他不自在地咳了一下,僵着身子强装镇定地安抚道:“不妨, 你我已成婚, 迟早……” “别说了!”夏枢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要熟透了,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 声音有些发颤,语气有些发虚:“换个话题。” 呜呜呜呜以后一定要占够美人儿便宜,不然太亏啦。 好紧张好丢脸! 褚源不知道对方已经在心里把他这样那样“欺负”了好几遍,当时只是见不得丫鬟们粗手粗脚地给夏枢上药,着急心疼之下他自己也没多想,摸索着给上了药、换了衣,现在心境平和下来,先前的细节就…… 咳! 褚源脸红了一片,不敢再细想下去,故作镇定地道:“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夏枢这个时候哪里还睡得着啊! 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只想抱着被子猛打滚。 但是他那破身子一动就疼,他哪里敢放肆,只好抱着背子心里吉娃娃乱叫,怎么也不肯睡。 他死里逃生,褚源对他正是纵容的时候,也没强制叫他睡,平复了心跳之后,平躺下来,任他抓着手指,陪他玩闹。 “对了……”夏枢嘿嘿笑了半晌,突然想起一直记挂的事情:“皇上当真因为褚洵的这件事情要废后?” 事关褚源的身家性命,夏枢非常警惕,神情严肃起来:“这件事疑点重重,两三天的时间哪里来得及细查,皇上不经细查便废后,不说这件事就算是皇后做的,也不至于要废后,况且很大可能不是皇后做的,闹的这般大,有些不正常。” “是她做的。”褚源神情平静地给出一颗炸雷,手却一瞬握紧住了夏枢的手。 夏枢震惊的忘了身上疼,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是她?” 难以相信! 按他的推测,皇后就算再讨厌淮阳侯府的人,也不会疯到在自己生辰宴上搞出人命。 太晦气了。 正常人都不会那么做。 但是褚源既然这么肯定,夏枢不会怀疑。 他只是惊奇皇后的脑回路以及怎么确定是皇后干的。 经历种种,除了怕重生这件事吓到夏枢,他不会告知夏枢以外,褚源已不打算瞒他任何事情,见他好奇,就将当时的情况说了出来。 其实说到底还是王夫人了解自己的妹妹,褚洵没出事的时候,她绞尽脑汁,想出了利用皇后来打压褚洵身上锐气的昏招,但褚洵一出事,她就矛头直指皇后,闹了起来。 夏枢和褚洵同时出事,褚源既惊又怒,根本没去拦她,在把夏枢和褚洵安顿好,请来太医诊治过后,就起身进宫,奏请皇上彻查。 王夫人就只有褚洵一个孩子,疯起来谁都不怕,不在乎,褚源抵达宫中时,皇后宫里的丫鬟和小太监的尸体已经摊在了殿外,死无对证,皇后也把王夫人说的哑口无言,说若是她会不顾晦气,生辰这天对褚洵这个外甥下手,王夫人也不会叫她插手教育褚洵的事。她们虽然是异母姐妹,但还是有感情的,王夫人脑子不清楚,被旁人蒙蔽了。 王夫人发疯的前科累累,平时也鲜少有人尊重她,她的话局外人基本听听就过了,没谁相信她口中“就是皇后干的”的疯言疯语,甚至有些人冷眼看戏还不够,还奏请皇上降罪淮阳候治家不严。 “那后来怎么确定是她做的?”夏枢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不过是狗咬狗罢了。”褚源冷笑一声,把前些天朝堂上的事告诉了夏枢:“大皇子刺杀朝廷命官嫁祸给自己的兄弟,已被皇上以纨绔不堪、私德有亏为由圈禁在皇子府,他绝无继承大统的可能。” “啊?”夏枢惊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反应过来:“是冯贵妃出手了?” 皇上子嗣不丰,就两个皇子,大皇子是冯贵妃所出,二皇子是皇后所出,两人一个占长,一个占嫡,日常没少你死我活地较量。 只是先前的较量上,大皇子输了,且再无翻盘的可能。 冯贵妃心中的气不少,皇后倒霉的话,她必会添砖加瓦、拍手称快。 褚源见他想知道,没卖关子,道:“冯贵妃当场找来了当年接生皇后的接生婆,力证皇后的生辰八字有问题,出事那日不是她的生辰日。” 夏枢:“!!!” 夏枢已经惊的说不出来话了,根本搞不懂这是个什么发展。 怎么还有生辰造假的? 关键是这四五十年都过去了,当年的接生婆估摸着最低也得六十多岁……这都能找到并且取证? “这可真是……”他心中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最终无语道:“这可是欺君,她图啥啊?” 皇子成婚要对八字,且不是走过场,若是生辰造假的事情搞出来,罪名可大可小,端看她嫁的人在乎不在乎! 从结果上来看,她嫁的人确实在乎了。 且有意搞死她。 “他们这些人所图除了权力还有什么?”褚源没避讳他,嗤笑道:“王大人一早就决定了上两家船,不然哪里会给她改了生辰,私下批出皇后命,叫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满心欢喜地求娶。” 夏枢:“……” 他记得当今皇上娶皇后为妻的时候还是皇子,褚源阿爹还好好地当着太子呢。 原来这些人的野心早就生了,且一直在铺路搞死褚源的爹娘以及淮阳侯府? 夏枢恶寒不已,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全身。 只是…… “冯贵妃怎会知晓这些?”夏枢奇怪。 褚源笑的意味深长:“可能是有人告诉她的。” 夏枢没深究褚源的话中寓意,想到皇上要废后,猜测道:“除了这个,怕还有旁的事情吧?” 褚源知他聪慧,笑道:“不错,冯贵妃带了最早给皇后生辰八字批命的和尚来重新给皇后的八字批命,说她那个八字若是成凤,所嫁之人必是李朝亡国的罪魁祸首。” 夏枢:“……” 他忍不住瑟瑟发抖道:“……那和尚是活着走出宫的吧?” 竟然敢说今上是李朝亡国的罪魁祸首? 夏枢脑洞开的再大都不敢这么胡说。 不过他总算懂为啥皇上要废后了。 一个都能把皇位寄托于妻子生辰八字的人,能叫他不在乎自己妻子的八字一副亡国之相吗? 褚源趁着他思绪乱飞,扶着他慢慢躺下,同时嘴上也吸引他的注意力,笑道:“宏远大师是两代帝王的座上宾,他有两位皇帝御赐的两块免死金牌。” 夏枢肃然起敬:“……厉害!” 他也想要免死金牌,不用两块,一块就够了,给褚源保命。 褚源不晓得他的担心,以为他夸老和尚厉害,嘴上提醒道:“大师虽然在皇室如鱼得水,颇受推崇,但他嘴上不忌,惹了不少仇家,再加上批命之说太过玄乎,他没少得罪人,以后见了他最好离远点儿,莫被连累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件趣事:“燕国公府就是他的仇家之一。” 夏枢没想到这两家还有渊源,顿时来了兴趣:“说说怎么回事儿呀?” 褚源见他无知无觉地又躺回了床上,松了口气,一副看笑话的模样讲述道:“燕国公夫人十几年前怀孕的时候,老和尚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有皇后命。” 十几年前? 元州、元定都是二三十的年纪,夏枢突然想到褚源被诬陷偷了燕国公府的双儿…… “孩子尚未出世,皇后和冯贵妃就都有意为自家儿子求娶。”褚源神情讽刺:“但皇上却有意等那孩子出生,直接纳进后宫,由他来养大。” 夏枢:“……卧槽!” 这什么人啊! 怪不得燕国公府和老和尚有仇,若是他的孩子还在他肚子里就因为老和尚玄乎的批命被一个大二三十岁的老男人惦记上,他得和王夫人一般疯。 一时之间,他不晓得是该庆幸或者是心疼那孩子的夭折了。 “结果你知道的,那孩子对外的说法是刚出生就没了。”褚源道:“燕国公府说和尚给孩子批的命太贵,导致孩子承受不住才去了,见了和尚就没好脸色,动刀动枪的。” 夏枢听得心头起火,愤愤:“该!打的他再不敢开口胡说害人才好。” 褚源知道他喜欢孩子,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说道:“其实老和尚那张嘴也只是由头,皇上不过是自淮阳侯府败落后,盯上燕国公府罢了。” 夏枢心中一惊:“燕国公府竟然也被惦记了?” 他一直以为是淮阳侯府太过张扬,功高震主,所以被处理了,但燕国公府行事自来低调,像同样战功封爵,淮阳侯府出百姓心中的战神,燕国公府出君王心中的干将,于江湖草野中名声并不盛……这样就被惦记上了? 第85章 “六七年前你被燕国公绑架……”夏枢突然想到了这件事, 觉得不对劲。 话虽只有一半,但褚源立时就懂了他的意思。 褚源心中为他的敏锐赞了一声,道:“不错, 是嫁祸。” “那你所中随心之毒?”夏枢紧接着问。 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个。 若不是褚源中毒, 凭褚源的才貌品性,不说身后拥立者无数,但至少不会失了登位可能, 孤立无援,陷入被动局面。 被人绑架差点沉尸河底也自不会遇到。 今日因不能救他产生的自我厌弃也不会出现在褚源身上。 褚源将是那个惊才绝艳、搅动风云的皇朝继承者之一, 龙子凤孙, 身份高贵,谁人都不敢看轻于他。 命运虽叫褚源目盲掉入河中为他所救,结下这段缘分, 但若是可能, 夏枢宁愿不那么早相遇, 也不希望褚源看不到这个世界,身家性命被人拿捏在手里。 “不是燕国公府。”褚源肯定了他的猜想:“燕国公夫人虽是性子古怪, 但却是个仁善侠义的,曾经救人无数,还放言只有宵小之辈才会用阴私手段给人下毒, 燕国公府的人谁要敢做给人下毒的事,或者把毒药流传给旁人害人,就打断他们的腿, 把他们逐出燕国公府。据说还彪悍地压着燕国公把这话添到了祖训里。” 夏枢:“……她一个制毒的居然这么还这么说?” 褚源笑了一下, 神情略有些怀念:“她其实是个很有趣的长辈。” 夏枢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燕国公夫人很感兴趣,眨了眨眼睛, 抱着褚源的胳膊,好奇问道:“怎么说?” 燕国公夫人难产去世的时候,褚源也才四岁,能记得的事情并不多。 那个时候燕国公府的元英和淮阳侯府的褚琼还活着,战场上的性命相托让两人成了生死之交,战事暂歇回到京城,两人时不时的就相互串门,呼朋引伴在燕国公府或者淮阳侯府的校场上切磋武艺。 褚源被褚琼抱着去过燕国公府几趟。 褚琼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根本不可能耐心照顾孩子,褚源一个几岁的奶娃娃自是被撂到燕国公夫人那里照看。 燕国公夫人喜欢孩子,一见褚源就移不开眼,抱着“宝贝”“宝贝”地叫个不停,连吃饭都不舍得撒手,要亲自喂褚源,好像褚源是她亲生的似的。 褚源在淮阳侯府的时候受尽王夫人冷待,他那个年纪本就渴望年长女性关爱,燕国公夫人喜欢他,他自然也喜欢燕国公夫人,就钻进燕国公夫人的怀里不出来。 燕国公夫人见他依赖,自是大喜,为了逗褚源开心,弄了一堆玩具,在地上又跪又爬又打滚的,还学猫叫、狗叫……把认识的动物都学了一遍,丝毫不顾形象地陪着玩。 而且她不仅自己玩,还抓着元定、元州兄弟两个一起陪玩,褚源从未见过那般不稳重、不矜持的长辈,笑起来声如杠铃,都能见到后牙槽,但笑容明亮灿烂,胸膛温暖有力,被抱着的时候,好像可以帮你隔开一切风雨,你在她怀里可以安睡无忧,不用担忧任何冰霜雪箭。 用燕国公夫人的话来讲,小宝贝就是用来被护着爱着的,不护不爱生出来干嘛。 那是褚源长那么大,第一次感受到长辈的喜爱,知道了什么叫开心和温暖。 于是褚琼浪了一天,再到燕国公夫人那里接人的时候,却发现带不走小褚源了。 燕国公府夫人抱着褚源,褚源也抱着燕国公夫人,一大一小黏在一起,谁都不肯放手,要做亲亲密密的一家人。 夏枢对这些温暖有趣的场景满眼羡慕,他可是一直想有个阿娘的,忙问道:“后来呢?” 褚源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别开脸道:“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 夏枢急着想知道接下来的事,也有点想看笑话的意思,摇了摇他的胳膊,坏心眼道:“说说看。” 褚源:“……其实也没什么。” 顿了一下,见夏枢还在摇他胳膊催促他继续,便道:“她喜欢孩子,一直想要个双儿或女儿,当时许是在备孕,就戏言若是以后生了小宝贝,就叫我给她家宝贝做女婿或者双婿。” 夏枢:“……” 他已经猜到之后的发展了。 褚源肯定是屁颠屁颠地应了,一大一小做好约定,就开始满怀期待地等着燕国公夫人的小宝贝出生。 夏枢忍不住醋道:“你还挺受欢迎的!” 褚源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 夏枢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起燕国公夫人是难产而死的,心下也隐隐有些难过,便靠近了褚源,轻声问道:“既然燕国公夫人待你这般好,燕国公府为何认为是你把孩子抢走的?” 关键是褚源那个时候才四岁,他怎么可能去谋划抢孩子? 燕国公府把孩子丢失怪在褚源头上也太不讲理了。 褚源脸上闪过一丝讽刺的笑容:“不过是因为一个玄之又玄的批命罢了。” 燕国公夫人备孕良久,终于在兴隆三十六年三月份得偿所愿地怀了孕。 褚源自知道消息后,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小宝贝出生,休沐无事的时候便去燕国公府陪燕国公夫人,顺便和尚在肚子里的小宝贝聊天。 只是怀孕三个月的时候,燕国公夫人去寺庙还愿,宏远大师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说她怀的是双儿,且有皇后命。 这一消息引起了轩然大波,各方心思异动。 不过那个时候的褚源年纪小,哪里知道这些,当他又一次休沐无事,开开心心、满怀期待地去燕国公府看燕国公夫人和小宝贝时,却发现自己被拒之门外了。 夏枢眉头皱起,有些生气:“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褚源那个时候不知缘由,孤零零地站在燕国公府门外,自是伤心不已。只是不待他想办法摸进燕国公府去找燕国公夫人,就被他舅舅淮阳侯褚霖派人带回了家。 褚霖日常总不在家,也不管他,但那日却严肃地告诉他,燕国公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被批出了皇后命,燕国公不会再让他见燕国公夫人了。 夏枢一愣,想到了一种可能:“燕国公知道你的身份?” 这般严防褚源,孩子丢失后还把黑锅扣在褚源身上,说燕国公不知晓褚源的身份都说不过去。 “是。”褚源道。 上一世褚源至死不知自己身份,自然困惑燕国公的行为,觉得他为了做皇亲国戚,冷血势力。这一世知晓身世,褚源就想通了。 燕国公必是知道他身份。 而且无论燕国公抱着什么样心思,不让他见燕国公夫人,不让他和那孩子接触,不仅保全了燕国公府,对淮阳侯府也是有利而无害。 所以他舅舅和燕国公达成协议,也同意了他不再见燕国公夫人。 夏枢大约能理解燕国公的做法,不过…… “他把孩子被偷的事情怪你头上就过分了。”夏枢道:“你那个时候才多大呀。” 褚源那个时候不过三头身,连自己身份都不知道,每日最开心的事不过是长辈抱一抱他,他会偷孩子? 他自己被偷走还差不多! 褚源也困惑燕国公为何把年幼的他想的那么“恶”。 “或许是以为舅舅或者其他人为我筹谋,把孩子偷走了罢!”褚源道。 夏枢还是觉得燕国公府在这件事上不可理喻。 他道:“他们这么急着扣锅,我反而觉得是他们自己把人藏起来嫁祸给你。反正,我不相信他燕国公府会乐意把孩子嫁给今上那糟老头子。说不得那孩子被他们策划着偷走,又把黑锅扣给你, 他们还觉得万无一失,松了一口气呢。” “那可未必。”褚源笑容讽刺地摇了摇头。 夏枢惊讶:“未必?” “那你怎么肯定燕国公绑架你就是嫁祸?” 既然都能势力地乐意把孩子送予当权者,又怎么可能在失了孩子和皇亲国戚的地位之后不恼羞成怒,把怀疑的对象给处理了。 褚源道:“燕国公府虽和淮阳侯府有血仇,又认为是我背后之人筹谋偷了他家双儿,但以我对燕国公府的了解,那等上不得台面的绑架,不是燕国公府的行事风格。” 夏枢本来都对燕国公府印象极不好了,听他这么说,不免好奇:“燕国公府什么行事风格?” 褚源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单指燕国公府,武将世家包括淮阳侯府多是如此,若是有仇,碰面斗个你死我活很正常,但若是背后搞些阴私去害人,那就不正常了。” 他垂眼,笑容不达眼底:“只有擅权者,受限于心胸狭窄、手段低劣,才会搞这些宵小计俩。” 夏枢:“……” 知道了这么些,他不仅没有松了一口气,反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如若事情真如褚源所说那样,燕国公府低调忠君,都能听话地把双儿送予当权者,那它怎么也被当权者惦记上了? 此次褚洵的事是燕国公府被借刀杀人,褚源被绑架及下毒的事是燕国公府被嫁祸…… 燕国公府都如此了还被算计,那和他一起去皇陵种地,褚源当真能躲过算计? 或者说,今上能放过褚源? 原先夏枢以为是淮阳侯府太过高调,犯了忌讳,褚源身份敏感,招人猜忌,所以才遭到各种打压和算计,他以为只要褚源离开是非地,明确表态对皇位不感兴趣,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过平民的生活。 但知道了燕国公府也被算计,夏枢突然就对未来不确定了。 第86章 褚源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问道:“怕了吗?” “嗯。”夏枢低声应道。 他抓住褚源的手,有些迷茫:“我们真的可以安安心心地去皇陵种地吗?” 褚源没有骗他:“可以去,但心里要有准备, 随时应对他的后招。” 夏枢愣愣地看着他无神的眼睛, 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无可避免了。 褚源到底不忍心:“你若是怕……” “我怕,但我不会离开你。”夏枢快速截断他的话,心里有些生气, 语气上就难免带了些怒意:“你以后莫再起这种念头了。” 褚源一怔,心中的最后一丝犹疑也没了。 他将夏枢紧紧地抱在怀里, 坚定道:“好。” 夏枢心中的气这才消散了, 蹭了蹭褚源的胸膛,低声认真地道:“我想请阿爹三日后过来一趟。” 夏枢不怕生活不安宁,但他怕会连累阿爹、阿姐和二婶一家。 虽然婚事既成, 他家借了淮阳侯府的势, 收拾了那些欺辱他家的人, 早已经和淮阳侯府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但他还是想让家里人不受任何牵连。 夏枢知道褚源计划和淮阳侯府分家不仅是最大程度上撇清和淮阳侯府的关系, 保护淮阳侯府,还斩断了夏家和淮阳侯府的联系,分家后, 只要他阿爹和淮阳侯府不来往,就算淮阳侯府自身出事,也不会牵涉夏家太深。 若是褚源再同他和离, 他们夏家就彻底和淮阳侯府以及褚源没什么关系了。 但夏枢不愿和离。 褚源事事为他着想, 甚至为了他阿姐婚事顺利,堂弟学业有成,以分家的时候净身出户为代价换来了淮阳侯府的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给他堂弟, 他不是那种懦弱胆小、无情无义的人,不说他喜欢褚源,就是他不喜欢褚源,也不可能会占足了便宜就离开。 何况他还喜欢褚源,在知道褚源前路危机重重之后,他就更不可能离开褚源了。 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才能让阿爹他们摆脱可能存在的牵连。 褚源明白他的意思,脸朝外道:“高景。” 门外立时响起高景低沉的声音:“属下领命。” “你的身份……”夏枢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询问。 “可以告知岳父。”褚源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甚在意地道:“王家事了,朝野上下估计也没人会不知道了。” 夏枢这才想起皇后被废这事儿,王家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他心中一急,也没细想褚源的话,便问道:“王家的事会不会牵连淮阳侯府?” 淮阳侯府曾经带兵,又私养皇子,再加上岳家王家通敌欺君,若是上面倒打一耙,给淮阳侯府扣上谋反的罪名,淮阳侯府有理都说不清。 “不会。”褚源神情淡然,言语笃定。 “为何?”夏枢想不明白。 上面那人应该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才是。 褚源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刑讯中王长安声泪俱下,声称废后乃继夫人和侍卫私通生下,继夫人生产时,他在京城之外出公差,孩子出生两个月后他才知晓,无从知晓继夫人给的生辰八字是否准确,整件事他也是受害人,全是受了妇人的蒙骗。” 夏枢:“……” 那王尚书好生卑鄙无耻! “然后他就无罪了?”夏枢觉得有些荒谬。 “治家不严,闭门思过。”褚源垂眼,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冷漠。 夏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皇上那么在意皇位,在意的甚至心理扭曲,不仅相信老和尚那不着调的怪力乱神之语,还没人伦道德地打起了燕国公那还在娘胎里的双儿的注意……他被王大人和废后骗了这么多年,老和尚还批命说他娶错人要当亡国之君……他能放过王大人? 夏枢觉得以皇上的性子,怕是吃了王大人的心都有了,怎么可能只罚了王大人闭门思过就放过他? 褚源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稍稍点了一句:“王长安活不了几天了。” 夏枢悚然而惊,汗毛瞬间立了起来:“……他……他要被灭口了?” 心念电转间,他突然想到褚源刚刚的话,说王家事了,朝野上下估摸着都会知道他的身份…… 夏枢心脏哐哐直跳,他觉得自己听出来了什么,又是惊愣,又是难以置信,人也忍不住有些发抖:“你要……你竟然告诉我这个!” 褚源早知他聪慧,但见他仅从几句话中就想明白其中关联,心中也惊诧了一下。 不过,紧接着他就松了一口气。 因为夏枢抖着手紧紧地抓住了他冰凉的手,似乎是想从他这里汲取力量。 夏枢并没有反感他,也没有远离他。 褚源手腕一转,便将夏枢的手握在手心里,他顿了一下,狠了狠心,没有犹疑地将安排低声说了出来:“所以最近几天可能会有些忙,没法时刻陪着你……” 夏枢嘴巴张了张,脑中有些混乱:“你这样告诉我,没关系吗?” 褚源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无奈地笑了一下:“怕了?” 但是晚了。 就算夏枢真的害怕,他也不会放他离开了。 褚源先前是担忧过夏枢能不能接受他这样一个没安好心的人,但刚刚听过夏枢那样斩钉截铁的语气,他不会再有任何犹疑。 就算夏枢现在后悔了,他也不会放他离开。 两个人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褚源心中一时之间不知涌出了多少恶意,握着夏枢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 夏枢却愣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你不怕吗?” 褚源一愣:“我怕?” “对啊。”夏枢终于理清了自己不平的心绪,认真地道:“你就不怕我一个双儿坏了你的事?” 夏枢记得先生给他看的史书上女人和双儿们被各种贬低,不仅没资格参与朝堂大事,出了问题还各种背锅,仿佛他们就是凭着一张脸让一个王朝覆灭的……夏枢虽然觉得史书在搞笑,也不觉得褚源看不起双儿,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褚源这么信任他,会把那么大的事告知于他。 他是害怕,毕竟从来没经历过大事,但他从不胆怯。 前路渺茫,为了活命,他们确实不能一直防御,得有威慑敌人的王牌在手,王长安就是一个。 夏枢对王长安知之甚少,但就冲皇上如此忌惮他,他就得活着。 这样的话他们才能多几条后路。 夏枢不知道褚源具体会怎么操作,但褚源这么打算是没错的。 而且夏枢也相信凭借褚源的正直与嫉恶如仇,王长安就算活着,也必不会得到半点儿好处的。 想通了之后,夏枢心中安定,自是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情绪,他只是好奇褚源对他的态度。 褚源却笑了起来,他摸索着捏了捏夏枢的脸,哼笑道:“有你在,哪里会有什么坏事!” 分明全是好事。 夏枢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褚源却没回答,将人轻轻地揽进怀里,珍惜地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乖一点儿,你该睡觉了!” 夏枢:“!!!” 夏枢瞬间脸皮子发烫,整个人都懵了。 褚源那么爱洁,竟然亲了他! 他可是好几天没洗脸了啊! “那个……”他羞耻的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红着脸,既好奇又窘迫,吭吭哧哧地询问道:“是不是咸口的啊?” “什么咸……”褚源话到一半反应了过来,身子一下就僵住了。 夏枢:“……” 气氛瞬间很尴尬。 而夏枢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口中说出了什么话,只是反应过来比没反应过来更糟糕,他脸红的滴血,只想刨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半晌,还是褚源开了口,声音冷静的仿佛没带感情:“睡吧!” “哎,好、好的!”夏枢吓的啥废话也不敢说,嗖地一下闭上眼睛,板板正正地躺着,装作自己已经睡熟了。 褚源:“……” 第87章 一夜无梦。 第二天夏枢醒来的时候, 褚源已经不在了。 “少爷见少夫人烧退了,便去了衙门。不过……”红棉道:“少爷说他处理些事情就回来,叫少夫人好好吃饭, 一会儿景少爷会过来陪着少夫人。” 经过一夜的深度睡眠, 夏枢的烧彻底退了,身体也轻快了许多。 只是浑身上下都是冻伤,几乎没一处不疼的, 叫他动一下便忍不住龇牙咧嘴,嘶嘶吸气。 红棉和红杏赶紧上前扶住他, 让他在床上慢慢坐起来。 红杏道:“大夫说只要好好养着, 三五天之后就可以下床了,但养好之前得乖乖听话,一定不能乱动。” 夏枢最怕疼了, 哪里敢乱动, 于是道:“姐姐们, 我哪里敢不听话哟。” 红杏却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你要听话,就不该救……” “红杏!”红棉大声喝止了她, 脸色极为难看。 她这一声又急又怒,不止红杏吓了一跳,就是夏枢也惊了一下, 茫然地看向脸色不好的两人:“这是怎么了?” 要是往常,红杏肯定梗着脖子反驳红棉,但今儿个不知怎地, 她扫了旁边的银星、银月一眼, 似乎有些畏缩,竟然只是别过头哼了一声,没说话。 红棉也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 喝止了红杏之后,便招手身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的银星和银月上前帮夏枢洗漱。 夏枢见此,就没有再问。 早饭是清淡的白粥,连个咸菜疙瘩都没有,夏枢没滋没味地吃完,消化了一会儿便开始喝药。 只是刚喝了一口,他整个人就差点儿升了天! “太难喝了吧!”他的脸皱成一团。 喉咙里古怪的味道一个劲地乱窜,冲的他肠胃里一阵翻涌。 “就是难喝,才提醒你以后不要生病了。”景璟越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景璟,你来啦。”就着红棉的手喝了口蜂蜜水,嘴里的味道淡了些,但依旧一言难尽。 吩咐红棉等人出去侯着,夏枢表情扭曲地冲景璟招手:“我还以为是红棉随便说说的,你还真过来陪我了,你阿爹允许?” “我把你当好朋友,你都病的那么重了,阿爹怎么会不允许我来陪你?”景璟歪头仔细打量,见他气色不错,便悄悄松了口气,道:“本来白天都是要陪着你的,但昨儿下午府里有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傍晚的时候,褚源派小厮到府里通知我说你下午醒来了,我本来想过来看你,但他说你又睡了,不知何时醒来,叫我今儿再来陪你,我寻思着晚上也确实不便,就应了。” 他抓着夏枢的袖子,眼中不知不觉间就起了泪花,瘪着嘴道:“你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夏枢昏迷中隐隐约约听到过景璟的声音,知道他来过,没想到他竟是天天来,一陪一天,此时见他眼泪汪汪的,眼睛下一片青黑,哪里不知道他这几天怕是也没睡过好觉。 夏枢不知道才认识了几个月,景璟就已经把他看得这么重了,心中有些感动,伸手给他擦掉眼角的泪痕,应承道:“以后不会了。” 景璟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一手抬起擦了擦眼睛,也不敢看夏枢,低声嘟哝道:“你记得自己的话就好,莫要总顾着旁人,把自个儿给忘了!” 夏枢经这一病,知道再来一次这种事,不说毁了身子,他怕是直接要去见阎王了。 他心里也后怕的不行,哪里还敢不慎重,于是好声好气道:“记得啦!” 还抬手捏了捏景璟的脸颊肉。 景璟乖乖地没动,等他占完便宜了,才详细问起他的身体状况。 夏枢烧退了,除了身上有冻伤,嗓子疼,鼻子不通外,倒也还好。 想到睡梦中听到的零星话语,以及褚洵欲言又止,上赶着给他当儿子的表现,夏枢心里沉甸甸的。 “估摸着三五天后就可以蹦蹦跳跳啦。”他打起精神笑道。 “那就好。”景璟松了口气,伸手给他抻了抻被子,又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试了一下温度,喂到他嘴边:“需得多喝些热水,驱除体内的寒气。” 夏枢喝完药一直觉得嘴里有怪味,难受的紧,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压下了那股子难受。 转眼见景璟稚气未脱的长相却一副小大人的行为做派,一板一眼端的很稳重,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打趣道:“这么体贴,我都不舍得让你嫁给某个坏小子,要不,你以后跟着我算啦。” 景璟脸上的红尚未消退,瞬间又弥漫开来,连脖颈上都染上了红,忍不住锤了他一下,气哼哼道:“还以为躺在床上你会老实点,谁知道你还这么不正经!” 夏枢哈哈大笑,捏了一下他的脸蛋:“谁叫你这么可爱,小爷就爱美人。” 景璟一愣,脑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时怔忪。 夏枢发现了,好奇问他:“咋么啦?” 景璟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他低头抓住夏枢的手,抿了抿唇,道:“这次幸亏有燕国公府的二公子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夏枢没想到他会提起元州,想起外边的传言,脸皮子一抽,咬牙切齿道:“我可谢谢他了啊。” 景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最终却只化为了心中一叹,看向夏枢,认真道:“外边虽然传言纷纷,但他实际上从来不是孟浪轻浮之人。他行止有度,也极尊重双儿和小姐们,日常更是注重避嫌保护双儿和小姐们的名声。此次他疯魔了一般,把所受几十年的教养和礼仪抛到脑后,不顾一切跳下冰湖救你,还和褚源大打出手,事后被燕国公施以家法后,还为了不让你误会,拖着伤口……” 他顿了一下,道:“……我想,喜欢的人出事,心神剧震之下做出越矩的事也算情有可原,你莫要怪他啦……” 夏枢:“……” 身边人,包括景璟怎么就认定了元州那货喜欢他? 那满京城人岂不是会深信不疑? 那他们又会怎么传眼瞎的褚源? 夏枢想想就想磨牙,元州搞这一出真是欠收拾! “我和你打个赌。”他瞥着景璟,眼睛转了转。 景璟一愣:“打赌?” “对啊!”夏枢脸上挂起不怀好意的笑容,漫不经心地道:“如果元州那货喜欢我,我就把他脑袋拧了送你当蹴鞠踢,如果他不喜欢我嘛……” “还是不赌了罢。”景璟吓了一跳,忙抢断他的话。 他咽了口唾沫,屁股稍稍往后移了移,离夏枢远了些,才颤抖着唇道:“倒、倒也不必如此血腥……” 夏枢却哼了一声,两指一伸,惩罚似的捏住了他的脸颊肉,嗤笑道:“不血腥点儿,我怕你不长记性,不知人心险恶,哪天被人哄跑了都不晓得。” 景璟:“……” 景璟顿时有些心虚,同时还有些酸涩,垂着脑袋不敢看夏枢,嘟囔道:“我又不笨,他救了你,明显是爱极了你,否则我哪里会……” 他没说下去,但内心复杂难言的情绪已叫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他别过头想遮掩一下,夏枢却吓了一跳,以为刚刚吓到他了,忙抬起他的下巴,摸摸他的脑袋,温声安抚道:“你莫害怕,我开玩笑的,哪里会把那血腥玩意儿送你当蹴鞠,我就是拧了他的脑袋,也是自己踢,半点儿不叫你瞧见的。” 景璟:“……” 本来只是一点点害怕,现在他瑟瑟发抖了。 元州他……真的太可怜了! “还是别了吧。”景璟拉住夏枢的袖子,白着脸央求道:“他也只是……” “行啦行啦。”夏枢摆了摆手,无语道:“他也就骗骗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双儿了,他喜不喜欢小爷,小爷难道判断不出来吗?这货不过是想借着风流韵事搞些风言风语出来,让褚源难受,给淮阳侯府添堵罢了。” 元州频频往他身前凑的时候,眼神里确实带着兴趣,但那眼神和“喜欢”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所以,夏枢一直觉得元州品性恶劣。 喜欢一个人,不自觉地想频频靠近,这没什么可耻的。 但不喜欢,还一个劲地往上凑,故意搞出风言风语,就可恶了。 “可是……”景璟拗着脖子反驳:“若是为了叫褚源难受,给淮阳侯府添堵,他冷眼旁观或者落井下石,岂不是更合心意?大冷天的他跳入水中救你,总不是脑子进水为了给自己添堵吧?” 夏枢心道,他哪里没有落井下石,他在水里不仅掰开了褚洵,还一脚将褚洵踢飞了出去。若不是高景及时救人,褚洵怕是早有个三长两短了。 元州这人对淮阳侯府的恨意已经到了连掩藏都懒得做的地步,做事更是张狂肆意,丝毫不怕淮阳侯府事后的报复,夏枢想想就觉得后怕胆寒。 若是褚洵真出事,不说王夫人得疯,就是褚源都得疯。 但思绪间,夏枢却忽地神色一顿。 那一瞬间,他汗毛都立了起来。 脑中飞快掠过元州救他以及燕国公府小双儿的生辰…… 夏枢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起了那么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心脏哐哐直跳,紧张的脸皮直抽,却一把抓住景璟的肩:“你仔细看看我的脸……” 他呼吸急促,人微微发抖,不停地扫视着景璟的神情,眼神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急切:“……我和元州的长相可有相似之处?” 第88章 景璟被紧抓在肩上的手指弄得有些疼, 有些懵:“相、相似之处?” 他仔细打量夏枢眉眼五官,再回想深深印在脑海里的那张脸,茫然地摇了摇脑袋:“没什么相似之处啊, 你为何这样问?” 夏枢一怔, 胸中复杂激荡的情绪瞬间消的散干净。 他以为…… 夏枢摇了摇脑袋,把突然涌起的空荡失落情绪给抛开,再转眼已换了表情, 抓住景璟就开始严刑逼供:“他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怎么总帮他说好话?” “没、没有啊。”景璟吓了一跳,低着头, 心虚地往后躲。 夏枢也只是逗他玩, 没想到他还真脸红、心虚地不敢看人,顿时来了兴趣:“他还真找了你当说客呀?” “给好处了吗?”他一脸不怀好意。 景璟不了解他的秉性,黑碌碌的大眼睛懵懵的, 小心翼翼地觑两眼他的脸色, 发现他没生气, 就老老实实解释道:“我早上过来的时候,见他被侯府侍卫挡在东角门外, 身上还带着伤……外边都传他对你情根深种,他也央求我,我就……” 他声音小了下去, 但是话中的内容不言而喻,景小璟心软了。 所以根本没考虑过捞好处。 夏枢摸了摸下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 坏笑道:“除了说好话, 没答应旁的?” 景璟摸不清他是个什么意思,没有隐瞒,乖乖点了点头:“他担心你的病情, 约了我下午去清风居见面细聊。” 景璟想到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不和,夏枢也极为不喜元州,自己不应该为了私心跟夏枢提这些有的没的,于是愧疚道:“你若是不同意,我就找个借口不去理会他啦。” “同意啊,为什么不同意?”夏枢拍了一下被子,兴奋道:“我这会儿就叫红棉准备笔墨纸砚,你下午就去见他,见完他就过来,到时候咱俩五五分账。” 景璟:“???” 于是在清风居等了大半天,连午饭都没心思吃的元州等到了羞愧无比的景璟。 “这是什么意思?”元州翻看着景璟交给他的几页写满了问题的纸,神色疑惑。 想到夏枢交代的事情,景璟捂着小脸,尴尬的快要哭出来了:“一个问题……十、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元州一愣,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满纸的夏枢早上吃的什么?中午吃的什么?嚼了几口萝卜丁?喝了几口粥?咳嗽了几声?喝了几碗药…… 这是连问题都贴心地帮他准备好了,事无巨细,应有尽有…… 元州:“……” 瞧瞧眼前捂着脸,羞得眼泪汪汪,恨不得钻进桌底的景家小双儿,元州俊朗的脸皮子一阵抽搐“……” 想了想,元州到底有些不忍心,他伸手摸了摸景璟的小脑袋:“……辛苦你了!” 景璟愣了一下,只是还不待脸红,就听元州咬牙一拍桌子:“多少银子,二爷我出!” 景璟:“……” 想钻地缝。 等景璟拿着银子气呼呼地回到淮阳侯府的时候,夏枢刚从褚源那里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皇上同意了褚源辞官,只要褚源处理完王家的事,交接好衙门的公务,就可以走了。 “你们若是确定了要跟我和夫君去外地,可以提早准备了,明年过了元宵就出发。”夏枢半躺在床上,手里翻着账本,和红棉、红杏交代事情。 红棉和红杏同时一愣,紧接着就是大喜:“谢谢少夫人!” “去外地?”景璟刚进内室就听到这么一句,瞬间忘了生气,疾走两步奔到床前,惊讶道:“你要去哪里?” 夏枢一见他回来,精神瞬间大振,放下账本,冲他招了招手,激动道:“怎么样?怎么样?” 景璟抿了抿唇,想起刚刚的窘境,气哼哼地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拍到他手里:“喏,五百两。” 夏枢手一抖,银票差点滑落,震惊道:“这么多?” 景璟噘着嘴,不想回答。 这辈子都没那么丢人过,他完全不想说话。 “嘿嘿,别气啦别气啦,分你一半。”夏枢快速地从银票中数出五张来塞他手里,然后摸摸他的脑袋,笑嘻嘻地道:“辛苦啦,以后有机会还一起赚钱呀。” 景璟:“……” “可是……”他瘪了瘪嘴,有些不开心地道:“你不是要去外地了嘛?” 这人就是嘴上深情蜜意,刚刚还说舍不得他嫁人,这会儿就说要走了。 景璟想到元州流传在外的风流韵事,小声愤愤道:“这点儿你和他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说的太小声,夏枢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景璟吓的脖子一缩,忙道:“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出发?” “皇陵,暂定元宵之后。”夏枢笑眯了眼:“我要带着美人儿去种田啦。” 景璟愣愣的:“褚源辞官啦?” “嗯,跟我去逍遥咯。”夏枢眉飞色舞道:“你有空可以去看我们,我多种些桃树、桂花树,到时候给你做桂花糕和桃脯吃,你之前不还说我做的桂花糕好吃嘛,其实我桃脯做的也很不错哟。” 尽管尚在病中,他的脸蛋却熠熠生辉,显然是幸福极了。 景璟本来是极不舍的,现下却禁不住跟着他一起开心,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睛,重重地点头:“好。” 夏枢摸摸他的脑袋,拉过他的手,将几册账本并一纸房契放于他手上:“这是我那皮毛铺子,以后不在京城,你帮我看着吧。” 景璟瞪大眼睛,连忙推拒:“这不合适……” 景璟的阿娘也给他留了三间铺子,他从小就学着管理铺子,查账收账,自是知道京城的一间铺子价值几何。 更别提,夏枢那间皮毛铺子原是淮阳侯府的产业,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位置极好,铺面还大,就是勋贵人家也不一定有几间那样的铺面。 这比汗血宝马还要贵重的多,景璟不能收那房契。 他从夏枢手里拿过那几册账本,却死活不收房契:“我帮你管着铺子,不要房契。” 夏枢的本意就是要他收下房契,以后景璟要是在京城有什么事,他们鞭长莫及的时候,景璟可以卖掉铺子应急。 夏枢和褚源商量过,褚洵有侯府,淮阳侯府不倒,褚洵也不会有啥难处。 但景璟不一样,景政寒门出身,没有家底,光禄寺卿从三品的官职看着比淮阳侯褚霖的官职高,但实际上却是个闲散没油水的位置,日常就能拿点儿额定的俸禄,俸禄一年也才四百两,光是养活家小及人情往来估摸着都有点儿捉襟见肘。周青嫁与景政的时候属于未婚先孕,名声极为不好,娘家嫌丢人,给她准备的嫁妆也就三间位置偏僻的小铺子外加一个农庄,全部价值也抵不上夏枢手里皮毛铺子的十分之一。 京城不同别处,银子都不禁花用,夏枢希望景璟平平安安,但若是真出了事,银钱也可以挡上一挡,给他们转圜的时间。 “听话点儿。”夏枢想到褚源说的朝堂局势,又想起景政后院那一堆烂摊子,板着脸道:“你若不收,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以后也甭去找我,我也不会给你做桂花糕和桃脯啦。” 景璟:“……” 他眼眶有些红,抿了抿唇,低着头嘟囔道:“也没有哪家的朋友会让人保管那么值钱的房契呀。” 夏枢见他只敢小声嘀咕,就直接将房契折了一下,塞进他怀里:“行啦,别婆婆妈妈的了,小爷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顿了一下,怕景璟不明白,他又掰开来讲:“账本你好好看看,对外就说帮我管理铺子,房契藏起来别让旁人知道。若是有急事,等不及我和褚源回京城,房契可以先拿出来换成银钱转圜。日常没事,多给我写信,交给褚管家就成,他每个月末都会往皇陵邮寄账本,到时候信会一并送过去。反正,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别傻乎乎的被人骗了。” 景璟眼眶通红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泪没忍住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然后就彻底憋不住了,扑进夏枢怀里,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啦,好不好?” “你要是想欺负元州,我天天陪你欺负他都可以,不要走好不好?” “还有,你想要赚钱,那我们下次多骗他些,一个问题二十两银子,好不好?” “呜呜……你别走啦!你想骗谁就骗谁,想欺负谁都欺负谁,我都陪着你,只要你不走,好不好呀……呜呜……” 夏枢:“……” 天啊,他没把人家小双儿给带歪吧? 夏枢咳了一声,摸摸怀里的小脑袋,一本正经地道:“……钱不是那么赚的啦。” 所以……没有歪吧? 夏枢心虚无比地偷偷瞥了一眼窗外,但愿此时没人路过。 而此时已进了外间,准备对褚家兴师问罪的夏海&蒋氏:“……” 以及小心翼翼跟在岳父身后,满脸愧色的褚源&褚洵&一众丫鬟:“……” 第89章 现场气氛极为尴尬。 褚源“咳”了一声, 侧脸询问身后的丫鬟:“屋里是谁在探望少夫人?” 红棉极为有眼色,上前一步,躬身道:“是景大人家的双儿, 前两日他担忧少夫人病情, 日日过来守着,今儿一听说少夫人醒来,他便也赶了来, 估摸着是见到少夫人醒来,太过激动就……” 红棉声音低了下去。 褚源点了点头:“你进屋告诉少夫人一声, 说岳父和二婶过来了……” “不妨。”夏海原本怒气冲冲的脸已经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了, 只能木着脸道:“既然小枢屋里有双儿客人探病,那我和他二婶就等一会儿。” 褚源顿了一下,也不坚持, 拱手道:“既然如此, 请岳父移步书房, 小婿正好也有一些事情想与岳父商议。” 蒋氏正怕褚源听到屋里的对话会对夏枢有不好的想法,见他似乎有正事要谈, 也乐意他这会儿的心思都放在别处,就忙道:“大哥,你去吧, 我瞧着这院子不错,就在外边看看。” 她瞧不出来褚源那完美无缺的面孔下是个什么心思,但她偷偷打量这雕梁画栋、红漆绿瓦的宅子, 只觉得无一处不精致, 无一处不规矩,所以打算等那官家双儿一出来,她就进去教训夏枢一通, 怎么敢把乡下的油滑赖子脾性带到侯府? 这可是贵人们生活的侯府,一言一行可都是规矩,夏枢那套乡下的脾性早该改了,不然褚源表面上不嫌,实际上心里是个什么想法,谁晓得,万一哪天不想忍了,受苦的还是夏枢。 红杏见主子们都没反对,便上前一步,挽住蒋氏的胳膊,笑道:“那夫人这边请,奴婢带你在府里转转。” 蒋氏从进了侯府就一直半低着头,不怎么敢抬头到处看,此时红杏走到她跟前,温温柔柔的挽住她,她便下意识打量了一下,然后就愣住了。 只是“夫人”这称呼是蒋氏一辈子都不敢想的,愣了一下后,脑子中就再没别的想法,脸皮子红成一片,手足局促地捏着衣摆,:“哎,哪里,哪里……” 红杏笑了一下,引导着蒋氏往前走,说道:“冬日天寒,最好的景莫过于凌寒傲雪的梅花了,正好府里有这么一处梅林,是侯爷当年特地为夫人亲手种下的,奴婢带夫人去看看。” 而此时,屋里的景璟哇哇一顿大哭,等他发泄完不舍情绪之后,便是羞的趴在夏枢怀里,连脸都不敢抬了。 夏枢被他丝毫没有收敛的哭声震得耳朵嗡嗡响,见他终于停了,也松了口气,调侃道:“既然不舍得,那就跟我走好啦。” 景璟更不好意思了,从他怀里退出来,垂着脑袋,擦了一下眼泪,红着脸嘟囔道:“既然不舍得我,担心我担心的不行,那你为何不跟我走呢?” 他愤愤地瞥了夏枢一眼:“花言巧语!” 夏枢:“……” “哟呵……”夏枢上下打量景璟,捏着他的脸蛋,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问道:“你还知道我花言巧语呢?那元州不过花言巧语三两句,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儿判断,全信了他呀?” 景璟顿时脸红:“……可、可是,你不是已经赚回来了嘛?” “而且……”他不满地小声咕哝:“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一个个净会口头耍流氓,天天都念叨着爱美人儿,可美人儿就在眼前,也没见你们……你怎么珍惜的呀。” 夏枢:“……” 万万没想到,原来他和元州的相似之处,竟然都是爱美人儿。 但这又是什么好事吗。 夏枢心里突然有些乱。 想了想,他一把抓住景璟的胳膊,严肃地看着他道:“你以后离他远点儿,知道不?” 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血海深仇的源头就是褚琼和元英的死亡迷局。 元州那样的,若是知道景璟是褚琼的亲生双儿,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要知道,背靠淮阳侯府的褚洵他都敢肆无忌惮地下手,景政不过是个寒门出身、没有实权的光禄寺卿,元州若真要对景璟做些什么,景政都没有反抗之力。 “别看他现在没做坏事,那是因为你还小。”夏枢教育他:“一旦你再长大个两岁,脱去稚气,他说不得就会露出獠牙,到时候你没个防备,出事就晚了。” 景璟遗传了褚家人的貌美,虽然年纪就比夏枢小了几个月,但他脸颊肉嘟嘟的,日常被景政保护的好,人就显得稚气可爱,原本精致的五官相貌也被遮掩了大半。 夏枢看不准元州那人,但他知道元州是个狠的,有仇必报,景璟自然是离他越远越好。 想到这里,他道:“等我离开京城,你要天天练武,不能偷懒,知道不?” 景璟心里嘀咕:你不在,他也不会来找我了呀。 不过他知道夏枢是为他好,就应道:“好,我答应你。” “我会叫褚洵定期和你比试,年纪上你比他大一两个月,你俩还是同一时间学的武艺,到时候你若是连他都不能打个平手,小心以后见面我收拾你。”夏枢故作凶狠地捏了捏景璟的脸颊:“你可不要给我丢脸哦。” 因为双儿的身份,景璟没少从家人或者外界环境中受气,他心中一直隐藏着一股不服输的战意,当下有比拼的机会,他自是不惧,仰着小脑袋,重重点头承诺:“好,我会打败他的!” 外间一直等景璟出来的褚洵:“……” 等夏枢交代完景璟,景璟离开就又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褚洵等人走了,才一瘸一拐地进了里间。 经此一事,他成熟了很多。 静静地坐在屋中间的桌子旁,也不说话。 夏枢也没吭声,等他自行消化。 “你和大哥要分家,然后离开京城吗?”半晌褚洵开了口,眼眶通红地看着夏枢,声音沙哑:“可不可以不分家,也不走?” 昔日飞扬跋扈的少年,身上多了一份沉重,少年气也消失的几乎为无。 夏枢不知道这好不好,但都这个时候了,褚洵必须得长大了。 他冲褚洵招了招手:“过来。” 褚洵顿了一下,然后抿着唇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床头,干脆利索地“噗通”一声跪下,然后拉起夏枢的手放到自己头上,一咬牙,视死如归地道:“你打吧!” 夏枢:“……” 他嫌弃地拍了下手下的大脑袋,嘴角抽搐着收回手,示意红棉:“把椅子搬过来。” 然后低头对惊讶的褚洵道:“离的太远,说话费劲。” 褚洵:“……” 褚洵顿时变成了大红脸。 别扭地侧着脸躲过夏枢的视线,等红棉搬来椅子,才由红棉搀扶着,在椅子上重新坐下。 夏枢也没调侃他,而是接着他的问题,说道:“看来你大哥没和你说,他以净身出户为代价,从夫人那里换取了你去跟我学武以及去武院的机会。” 褚洵一愣,反应过来后,俊朗的脸瞬间扭曲,他胸膛急速起伏,紧捏着拳头,咬紧牙关,愤怒道:“她怎么能这样?” 他一踢椅子就想站起来,但夏枢却紧皱眉头,重重拍了一下床,大声呵斥道:“你给我坐……啊!”威风还没耍完,就是一声惨叫! 把褚洵唬的瞬间不敢动了,瞪着大眼,慌张道:“怎么了?” 夏枢举着手,不停地甩来甩去,疼的恨不得揍他一顿:“拍到床棱了,还能咋地?” 褚洵:“……” 红棉慌忙上前查看夏枢青紫的手指头:“都肿了,我去叫太医过来吧?” 她不像红杏情绪外露,转头见褚洵还站在那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了,说道:“二少爷还是坐下吧,不然你招来夫人,是想让大家晚上都不睡了吗?” 褚洵的脸瞬间涨红。 “行啦。”夏枢摆了摆手,示意红棉不用管他,自己眼泪汪汪地吹了吹手指头:“我皮糙肉厚的,一会儿就好啦。” 太医们开的药,褚源又不会让他用,来了也是闲来。 红杏不知道这些,也不放心:“还是请来看看吧,顺便再瞧瞧少夫人身上的冻伤。” 说着,就自顾自地转身出了屋。 夏枢昏迷的这些天,太医们就在淮阳侯府住着,他这已经醒了,太医们也还在待命没走,因此很快就过来了。 磕到床棱不过是小伤,身上的冻伤也一直在抹药,太医看过之后询问了一下怎么回事儿,诊了一下脉,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走了。 夏枢想着刚刚太医询问伤是怎么造成的,褚洵抢答是自己粗心弄的,太医的那个讳莫如深的眼神,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想了想,他对褚洵道:“以后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你可不要和人干架了。” “流言?”褚洵有些听不懂,不过今时今日,夏枢还躺在病床上,那么大的教训,他怎么可能再动辄冲动地和人干架了。 “不会了。”他眼眶微红地保证道。 “行,我就信你一次。”夏枢道,说完,他就提起最开始的话头,继续道:“除了为你考虑的事情之外,你大哥以分家为代价,让你娘同意把府里的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给我堂弟。” 褚洵这次根本没法生气,反应过来夏枢说了什么之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难以相信:“仅仅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 淮阳侯府虽然没落,但背后有形的金钱资产以及无形的权势资产何其雄厚,他大哥竟然为了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以及他能去武院,就什么都不要了? 褚洵愣愣的。 “他就这么想分家吗?”他望着夏枢,神情迷茫:“他是被娘伤透了心,不想当我大哥了吗?” 第90章 冬日里天黑的快, 不到酉时,天已经全暗下来了。 褚洵待了一会儿,见夏枢神色有些疲倦, 就起身走了。 而红棉这会儿才有时间凑到夏枢跟前, 低声道:“少夫人,亲家老爷和亲家二夫人来了。” 夏枢正靠在床头昏昏欲睡,当下却是一激灵吓醒了:“我、我阿爹和二婶来啦?” 人都吓结巴了。 “嗯。”红棉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一个多时辰前来的, 原本是很生气的,后来见景大人家的双儿在, 亲家老爷便和少爷去了书房商议事情了。” 夏枢:“……” 但愿阿爹和二婶没听到他和景璟的对话! 不然…… 夏枢想想就有点儿皮紧。 然而夏枢想的太美, 半盏茶时间不到,坐立不安的他就见到了黑着脸的阿爹和二婶。 “阿爹……”在景璟和褚洵面前装模作样,大道理一套接着一套的夏霸王怂的一批, 一见两人前后走进来, 就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 眼神可怜巴巴,看起来柔弱极了:“二婶……” 夏海&蒋氏:“……” 仿佛下午在门口听到的坑蒙拐骗事迹都是他们的错觉。 夏海来的时候简直气炸了, 胸中怒火冲天,他恨褚家搞这么一个婚约,娶了自家双儿却又保护不力, 又气自家双儿不知心疼自己,当时真的恨不得冲进屋内,揍这个小兔崽子一顿, 叫他不长记性。 但在门外听到那一通对话, 小兔崽子那无法无天、油滑泼皮的行为以及带歪官家双儿的操作,叫他在褚家人面前老脸都挂不住了,气瞬间泄了个底朝天。 夏海自是不觉得率性鲜活的自家双儿有什么不好, 不然他也不会把他养成这性子,但他知道自家双儿的所作所为在高门中算是极为出格的,他不想在褚源面前装模作样地训斥自家双儿要柔顺、听话,于是就顺着褚源给的台阶,去了书房。 谁知道会听到那样一个消息! 此时见到夏枢,夏海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不过见到他一脸病容,胸中还是忍不住生气。 “感觉怎么样?”他皱着眉头,在床头椅子上坐下。 红杏也赶紧给蒋氏搬了一把椅子,然后和红棉对视了一眼,两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已经退烧了,除了身上有些疼,鼻子有些塞,其他都没什么事了。”夏枢赶紧道。 几个月没见,阿爹头发又白了许多,夏枢看着阿爹,鼻子有些酸:“阿爹,你怎么又老了呀?” “还不是操心你和你阿姐。”蒋氏在旁边插话:“你瞧瞧你把你阿爹吓的,从你阿姐那里跑来时,一路上都摔了好几脚,心神恍惚,还差点儿被马车撞到。” “啊?”夏枢吓的脸都白了,赶紧去扒拉老爹:“阿爹,你没事吧?” “没事。”夏海挡住他的手:“褚源已叫大夫帮着看了,不过是路滑摔了,抹点儿药酒就好,不是什么大事。” 夏枢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阿爹身体矫健,身手灵活,日常哪里会摔倒,肯定是从阿姐那里知道他出事,吓的腿脚都软了,才会接连摔了好几跟头,一瞬间,他前所未有的后怕,他真的差点儿就见不到阿爹了。 夏枢眼眶里瞬间挤满了泪,嘴唇抖了抖:“阿爹,对不起,我……” 他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行了。”夏海到底狠不下心骂他,微微叹了口气,粗粝的手指抹了抹他脸上的泪水,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背:“莫哭了,下次注意一点儿,莫再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阿爹可只有你一个双儿,你要是出事,阿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夏枢这下是彻底绷不住了,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等褚源进屋的时候,夏枢已经睡了过去。 他的病本就没好,一天内情绪又起起伏伏,劝慰那个,安抚这个,心神俱疲,趴在老爹怀里哭了一会儿,就把自己给哭睡着了。 “饭已经准备好了,岳父和二婶先去用些。小枢这里我来看着,等他醒了,会叫丫鬟另行备些饭食。”褚源声音压的极低,然后吩咐跟进来的红棉和红杏:“时间很晚了,今晚岳父和二婶在侯府安顿,你们去准备一下。” “吃过饭,我们去西城眉子那里。”还不待红棉和红杏应声,蒋氏就开了口,她有些不自在: “许久没见眉子了,今儿个话没听她说完就突然跑过来,没头没尾的,我怕她担心。” 侯府里的东西样样精致,侯府里的人坐卧行止自带气度,不说主子,就是个丫鬟,看着都很有气派,说个话慢慢悠悠、温温柔柔的,态度也很温和,但就是有种让人说不上来的不自在,仿佛自己是尘埃,人家是碧玉,站在跟前,手脚就活该局促。 蒋氏一下午都难受的不行,本来还想教训夏枢乖顺、听话点儿,现在一看侯府这样,她哪里还敢开口念叨已经是侯府主子的夏枢。 想想还是去夏眉那里,正好她也有一些事要和夏眉讲。 夏海自是无所谓住哪里,但他已经知道了褚源的身份,脑子中事情多,想晚上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既然蒋氏说了去夏眉那里,他也就同意了。 于是夏海道:“你今儿提的两人正好也要让眉子瞧瞧,我和她二婶今晚就去眉子那里,明儿个等小枢醒来,我再过来看他。” 褚源对这个老丈人的性格已经有了了解,也不多挽留,点了点头:“我叫褚管家拨几个丫鬟过去照料。” 蒋氏受不了侯府的丫鬟,刚想开口推辞,夏海就同意了,没办法,只能黑着脸认了。 红棉给红杏使了个眼色,红杏扫了一眼蒋氏,就悄悄溜了出去。 夏枢尚在梦中,褚源也没打扰他,送走了夏海和蒋氏之后,稍稍用了些饭,便坐在书房听高景今日的汇报。 “少主,高行发现燕国公府的人一个多月前曾在北地靖远镇出现过。” “靖远镇?”褚源眉头微皱,在棋局中放入一枚黑棋。 “他们在打探少夫人是不是亲生的。”高景顿了一下,咬牙道:“那元二频频向少夫人献殷勤,我还道他只是想给少主添堵,没想到他竟是动了真格,还想到了用这种法子来拆散少主和少夫人。只是不知是谁露出了这个消息,少主……” 高景冲褚源拱了拱手,请命道:“不若属下这就去解决了那元二。上一次若不是属下及时赶到,说不得二少爷的命就没了。现下,他又想从少夫人身份上下手毁掉褚夏两家的婚约……” “高景。”褚源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手指捻起一枚白棋,静静地“看”着棋盘。 半晌,他将白棋放入棋局,神色未动:“你忘了,我也不是褚家人……” 高景一怔。 “你下去吧。”褚源不愿再多说。 高景迟疑了一下,弯腰退下。 高景不知道,等他走后,那枚白棋瞬间化为齑粉。 褚源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慢慢走向窗户。 冬日的寒风冰冷刺骨,但褚源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明月,若无所觉。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夜。 夏海和蒋氏回到西城宅子的时候,整座宅子半点儿灯光都没有,静悄悄的。 “人呢?这么早就睡了?”蒋氏环顾四周,没发现丫鬟们的半点儿踪迹。 这座侯府赠送的院子非常大,三进的宅子,只有四个粗使丫鬟,一个看门外兼做饭的婆子,再加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主人,白日里亮堂着倒也还行,晚上走在院子里,听着风声呜呜回响,只觉得空荡荡的,渗人的很。 “小姐带着丫鬟们外出了。”看门婆子关上垂花门,拎着灯笼在前方引路。 夏海和蒋氏同时一愣:“外出?” 那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回来? 蒋氏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何时出去的?” “下午两位走后,小姐哭了一会儿,然后便换了衣裳,装扮一番出去了。”婆子的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中有些闪烁,看着两人,笑了一下:“还以为两位今晚要留宿侯府呢,厢房就没怎么收拾。” 蒋氏没有发现婆子神色有异,但作为把夏眉养大的人,她自然深知夏眉的性子,之前发生过被蒋家两兄弟差点儿欺侮的事,夏眉不可能还大晚上的在外边不回家。 当下整个人都慌了。 “大哥……”蒋氏神情惶急,想说些什么,但在眼神扫到身后的侯府丫鬟们时,到嘴边的话又一下子全都咽了回去。 “已经很晚了,农家妇人不习惯伺候,你们几个找个房间收拾收拾就休息吧。”蒋氏对跟来的四个丫鬟道。 侯府出来的丫鬟心眼都不少,仅那婆子几句话,基本已明白了现下是什么情况。 几人对视了一眼,由领头的一个丫鬟开口道:“那奴婢们就先告退了,亲家老爷、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们几个。” 说完,便拎着灯笼带着其他人自行去耳房收拾了。 蒋氏心里发慌,见人都走了,便不再伪装,一把钳住婆子的胳膊就往厢房带,疾言厉色道:“你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儿,眉子要是出事儿,老娘非扒了你的皮!” 第91章 婆子本就看不起行为局促、一股小家子气的蒋氏, 言行上极是怠慢,哪里料到她竟然是个泼的,胳膊被一双铁箍似的手掌抓着, 疼得她嘶嘶吸气, 却怎么也挣不开,当下也有些怕了:“夫人莫动手,有话好好说。” 蒋氏现下是又急又怒, 怕夏眉在外边出事,又怕闹大了叫侯府里知道, 看他们不起。 今日里她总算看明白了, 不管褚源是个什么品性,侯府里就是年纪轻轻的一个丫鬟,行事处事都远比她这个几十岁的妇人有气派, 能压的她直不起头来。她不能叫夏眉再过她这样的生活了, 她要想法子让夏眉进侯府, 就是做一个丫鬟也比旁的强,再者夏枢向来护姐, 若夏眉真在他身边受了褚源的欺负,他不可能干看着的。 但她想的好,怎么也没料到夏眉这里就出意外了。 “眉子去哪里了?除了丫鬟, 还和谁一起?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夏海倒不像蒋氏那般想的多,但这么晚了还在外边,终归是不安全。 蒋氏见那婆子眼珠子骨碌碌转, 还想耍心机, 气的袖子一挽,碗口大小的拳头就露了出来,威吓道:“你最好想清楚, 若是敢隐瞒,老娘非撕了你不可。” “哎哟,老婆子哪里敢隐瞒哟。”那婆子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对着态度温和的夏海还想磨叽两下,对着蒋氏就立马伸手护着脑袋,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给说了出来。 原来蒋氏和夏海下午到京城看望夏眉,原也是夏眉叫丫鬟请过来的,说是有事要商量。 只是刚坐下聊了不久,夏海和蒋氏就从夏眉这里知道了夏枢几天前出了事,现在还昏迷不醒。 两个人慌乱之下,没听夏眉说完话,便冲出宅子,跑去了侯府。 夏眉一个人在屋子里愣愣地坐了一会儿,便禁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这么大的宅子日常也就我们主仆六人相依为命,主子哭的那么伤心,婆子也心疼哟。”那婆子做作地抹了一下眼角。 夏海不置可否,蒋氏已经开始后悔了。 早知道小枢没事,她就先听眉子把话说完了。 眉子本就心思细腻,他们这么不管不顾地撂下眉子就走,眉子肯定会多想。 那婆子继续声泪俱下地道:“我们几个劝了一会儿,主子就想开了,说有一个朋友邀她晚上去惠河上的花船小聚,她便收拾了一通,带着几个丫鬟去了。” 夏海皱眉:“什么朋友?” 夏家在京城除了侯府,也没什么交往的人家。 夏眉到了京城,除了卖些绣品,基本上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能认得什么朋友? 婆子嘿嘿一笑:“昨日小姐外出探病,不小心被一位公子的马车冲撞了。这位公子心善大方,不仅送上礼物给小姐压惊,还亲自把小姐送回来。今日邀小姐出门赏雪,也是派来马车接送。婆子亲眼瞧见的,那马车宽大豪华,骏马膘肥身健,连马夫都穿着蚕丝缎料,眉子小姐新认识的这朋友肯定是非富即贵。” 丫鬟婆子们和夏眉相处久了,都知道她是个脾气软没什么主见的,今日下午又听她哭诉没有娘、爹只疼弟弟不疼她,就起了歪心思,想着就这么待在这个荒凉的大宅子里也没什么奔头,不若教主家去攀有钱人,自己到时候也能跟着沾光,因此在夏眉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应邀的时候,一群人就起了歪心眼,一起怂恿夏眉应邀。 此时见夏海和蒋氏怒气上脸,婆子心里也有些惴惴,试探着道:“眉子小姐怕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咯。” 夏海脸色瞬间铁青,拳头紧握,起身就大踏步朝门口走去。 蒋氏怕他发怒,一边快步赶上,一边转头眼神凶狠地警告那婆子:“你要是赶乱嚼舌根子,小心老娘……” “哎,不敢,我哪里敢哟。”婆子慌忙摆手,只是那双眼睛却滴溜溜转个不停,也不知道在心里算计着什么。 踏出厢房门,蒋氏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她一边擦着泪,一边紧跟着夏海穿过垂花门,六神无主地哭道:“眉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呀。” 夏海心中着急上火,又有些迁怒蒋氏过分溺爱夏眉,不顾他的阻拦,一意孤行地让夏眉住到京城,但思及这么多年来自己作为阿爹也没有尽好教导的义务,责任更大,最终只能气的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咬着牙拉开门栓,打开了大门。 两个人就这几步路,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带回夏眉,带回来后怎么安抚,却怎么也没想到,打开大门,夏眉就站在门外。 玉环金钗,傅粉施朱,一身绮罗华裳。 若不是熟悉那张脸,夏海和蒋氏几乎都认不出来她。 “这么晚你去哪里了?”蒋氏扑上去一把抱住她,哭道:“你知不知道你吓死二婶了?” 夏海望着远处那拐个弯消失在街头的马车,转头看向她,脸色黑云压城,怒意山雨欲来:“你最好能给我解释清楚今日的事情。” 说完,便“咣”地一声踢开门,大步进了院子。 夏家发生的事情很快就摆上了褚源的案头,夏枢却一无所知。 他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养病,老爹第二日又带着听到消息的堂弟来看了他一次,见他精神头不错,也没训他,嘱咐他好好养病,就回蒋家村了。 堂弟倒是留在侯府里拜见了褚源,不过夏鸿才十四岁,见了褚源这个侯门公子外加朝廷命官,也说不上什么话,除了感谢那国子监监生名额,做了努力读书的保证,别的都极为局促,和褚源待了一会儿就逃了出来,跑到夏枢屋里,陪着他聊天打屁。 景璟倒还是日日来看他,陪他解闷,直到夏枢下了地,才隔几日来瞧一次。 日子总归是平静的,但夏枢知道,平静的下面隐藏着风暴,那一日很快就会到来。 事实上,那一日也确实到的很快。 彼时夏枢正在睡梦中,他前一夜等褚源等到很晚,因此褚源起床上朝的时候,他几次试图睁眼都没成功,只能闭着眼,胡乱地舞着手,摸索着找褚源的颈子,咕哝道:“亲一下。” 感觉到脸上一暖,他就完成了任务似的轻轻舒了口气,一转身又呼呼大睡起来。 连胳膊都没收回被子里,还是褚源轻笑着把他的手塞进被窝里的。 所以,等红棉和红杏带着一众丫鬟尖叫着冲进屋里时,夏枢还在被窝里睡大觉。 “少夫人,不好啦!禁军侍卫带着人把侯府给封了,还把夫人给抓走了!”红杏日常和王夫人相看两厌,现下却吓的直流眼泪,抓住夏枢道:“少夫人,你快醒醒,想想办法呀,是府里出事了吗?夫人会没事吧?” 夏枢睡梦中给人吵醒,耳朵旁又是炸呼呼的哭声,震得他脑袋一抽一抽的疼,赶紧从床上坐起来,摆手叫停:“好了,别哭了!” 他抬眼,见红棉身后跟着一溜串小丫鬟,红杏站在他床头,各个惊慌失色,捂着嘴不敢大声哭泣。 这个时候,这种情况,夏枢就算紧张的心脏哐哐直跳、手心冒汗,也得尽力不露声色,稳住人心。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努力镇定:“红棉,你去把各院的丫鬟婆子都给我叫过来,让她们不要乱说话。” “可、可是……”红杏害怕的腿都在颤抖,眼泪又流了出来:“外边……” “红杏。”夏枢紧皱眉头,大声呵斥道:“大丫鬟就应该有大丫鬟的模样,你这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红杏吓的一抖,瞬间不敢哭了,惶恐道:“少夫人……我……” “成了。”夏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去找二少爷,叫他带着褚管家把府里的男人们都带到这个院子里,谁都不要乱跑,也不要闹事。”府里的那些侍卫、仆人,夏枢很少接触,他怕自己不能服众。 见众人眼神不住地往外瞥,神情害怕地站在原地不动,夏枢无语不已。 看来褚源没说错,屋内的这些丫鬟,还需要锻炼。 红棉和红杏日常多机灵,但遇到事情,还是慌的手足无措。 夏枢也不再多说,直接从床上起来,拿过兵器架上的刀,横刀指向众人,冷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还不清楚,所以收起你们的眼泪,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谁要是不听话,扰乱人心,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刷地一声抽出宝刀,寒光闪过,屋内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他从来没和大家红过脸,也没呵斥过丫鬟们,但此时长刀在手,眼神冷冽,谁不怕他,谁敢不听话。 红棉和红杏终于一激灵回过神了,赶紧应道:“奴婢们这就去!” 红棉一撒眼,见他连鞋都没穿,赤脚站在地上,赶紧道:“银星、银月,你们两个服侍少夫人穿衣洗漱。” 银星和银月是两个小丫头,日常也爱往夏枢面前凑,此时见夏枢虽然拿着刀但也没凶她们,心里安稳了一点儿,擦了一把眼泪后,忙道:“少夫人稍等,奴婢们去取水。” 红棉、红杏一出去,其他人哪里敢和夏枢单独相处,也赶紧跟着出去了。 夏枢这才收起刀放在桌子上,回身穿起衣裳来。 王夫人被禁卫带走,看来闭门思过的王长安终于动了。 就是不知朝堂上现在是个什么模样,褚源和侯爷怎么样了。 夏枢穿上短打,洗漱完后,大刀绑到腰上,一挥手带着银星和银月也出了门。 第92章 此时的太和殿中, 群臣噤若寒蝉。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年前最后一次大朝日,过了今日, 群臣就可以封笔回家过年, 因此大早上的尽管早起,众人的心情还是很愉快的。 皇上本就不算勤勉,马上又要过年, 懒洋洋地宣布年前没解决的事情都押后再议,就打算退朝, 谁知刚要叫太监唱喏, 昨日才结束闭门思过的王长安就站了出来。 然后大朝会上就爆出了那样一个注定让所有人都心思躁动、不能安心过年的消息。 现淮阳候的嫡长子、大理寺少卿褚源竟然是已去世的宣和太子之子! 群臣大哗。 皇帝震怒。 “王爱卿,朕已经派人去请淮阳候及其夫人,你说的话若是有半句假话, 朕绝不饶你。”皇帝的脸隐藏在垂旒之后, 神色阴的都快滴水了。 “臣的话句句属实。”王长安跪在地上, 似乎不知此时引爆这个秘密已然惹了皇帝的杀心,大义凛然地道:“臣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 绝不可能说谎话来糊弄皇上。” “褚源不是淮阳候的亲生儿子是臣亲耳从淮阳侯夫人王氏嘴中听得。”王长安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道:“王氏孝顺,不可能对她阿娘说谎。前几日王氏回娘家是对着内人的灵牌位哭诉, 说淮阳候心狠,养着一个外人的儿子,却把亲生女儿送进了火海。众所周知, 先太子妃是和女儿一同葬身火海的, 事情绝不可能那么凑巧,所以臣大胆推测,是淮阳侯府偷龙转凤, 把皇家血脉和自家血脉进行了调换……” “启禀皇上。”一直安静地站在殿后的褚源在此时开了口。 众人刷地一下目光全对准了他。 谁都想知道这个可能是宣和太子之子的“酷吏”要怎么应对王长安。 是顺势认下,还是极力否认? 众人的眼睛不停地在当事两个人之间转悠,更有心者,则隐晦地盯着垂旒后的皇帝。 隐隐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然而褚源神色冷漠,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耳,刚刚爆出来的惊天秘闻也和他无关,手里呈上一本折子,躬身道:“臣有本奏,户部尚书王长安自永康六年担任户部尚书以来,贪污脏银数十万两,供废后奢靡享乐,这是大理寺审讯出来的废后宫人口供,请皇上明察!” 空旷庄严的议政大殿安静了一瞬,继而哗然。 群臣们也顾不得上首的皇帝,纷纷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起来。 有大臣神色茫然:“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不是亲戚吗?怎么互咬起来了?” “是不是亲戚还不一定呢?”有大臣嘀咕。 “哎,可别说了,若王尚书说的是真的,那可就精彩咯……” “宣和太子之子……皇亲国戚哟……” “何止皇亲国戚,宣和太子可是先皇亲封的太子,国之储君,李朝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 太监总管六福仔细打量着皇帝越来越沉的脸色,看着殿中越来越乱的局面,心里惴惴。 王长安那老匹夫日常不是挺会揣摩上意的吗?怎么今儿个会出这么大纰漏? 难道真的是叫大理寺抓住了贪污巨款的辫子,然后狗急跳墙了? 他看看王长安,又看看举着折子的褚源,心里犹豫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皇上。”燕国公沉声出列。 现场顿时一静,目光嗖地一下又全看向了燕国公。 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不和,朝堂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和没有兵权、只剩空架子的淮阳侯府不一样,燕国公身为骠骑大将军,手握南地三十万大军,名义上也是李朝的兵马大元帅,可谓位高权重,再加上两个儿子一个常在皇上身边伴驾,一个实权在握,一大家子都是皇上身前的红人,他一开口,殿里其他人的神色顿时兴奋起来。 这是要打起来了吗? “皇上,臣认为皇家血脉之事牵涉江山社稷,兹事体大,不能只听王尚书和淮阳侯府的一面之词。”燕国公开口道。 他一提醒,立马就有和王长安、淮阳侯府同时不对付的吏部尚书周良出列应道:“皇上,燕国公说的有理,不能王尚书说是就是,谁知道他是不是和淮阳侯府窜通起来,想要冒认皇家血脉,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呸!”王长安怒拍胸口,骂道:“你周良老儿少在这儿进谗言,血口喷人。我王长安俯仰无愧于李朝,对皇上更是忠心耿耿,此次不畏强权、大义灭亲,是因那淮阳侯府故意偷走皇室血脉,必定有所图谋,你少党同伐异、公私不分,扰乱大家的视线。” 众臣对他为了摆脱废后事件的牵连,自己往自己头上戴绿帽的行为嗤之以鼻,私下里都觉得他就是个没骨气的小人,因此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话,都觉得他无耻。 周良干脆都懒得回应,双手拢到袖里,轻蔑地笑了一下,便不再吭声。 “皇上。”一直对这个话题反应冷淡的褚源开口应了这个话题:“王长安此人诬陷淮阳侯府偷龙转凤,不过是私下牵涉盐铁案,贪污赈灾巨款,怕臣追查到底,故意针对淮阳侯府罢了。臣在淮阳侯府生活二十多年,从未听家父说过臣不是他的亲生子,且臣十四岁的时候,家父就上折为臣请封世子,虽然最终因臣突然失明而作罢,但若说家父偷龙转凤,且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他何必多此一举给臣请封世子?” “反而是王大人这一招打的好算盘……”褚源冷笑,神色阴鹫地道:“据臣所知,兴隆三十二年东宫大火,一应人员均葬身火海,王大人此举是要给淮阳侯府按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来个死无对证吗?” “呵。”王长安嘴上毫不相让:“皇子皇孙的尊贵身份,褚大人都不愿认下,看来淮阳侯府不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所图不小啊!”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连皇上都是脸色一变。 就在众人心思隐隐有些动摇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王长安,你给老子闭嘴!” 吼声之大,震的屋檐上的雪都簌簌落下! 众人心中一惊,转头看向外面。 然后就愣住了,相互对视了一眼,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沈太傅?” 太和殿门外,一个衣摆绑在腰上的中年男人背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显然,他们是听到皇帝召见后一路狂奔过来的。 那中年男人正是褚霖,而他背上的老头儿…… 坐在上首的皇帝牙根子一咬,暗地里握紧了拳头。 第93章 王长安坐上户部尚书位置十余年, 手握李朝钱粮,又是皇帝亲信,朝中哪个人敢对他大声说一句话?就是燕国公这骠骑大将军, 天下兵马大元帅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女婿褚霖的那一句喝骂让他难以相信的同时, 脸面全无,胸中顿时怒火冲天:“褚霖,你目无法纪, 侮辱尊长,殿前喧哗, 是想要造反吗?” “我呸!”褚霖远远听到王长安那句话, 气的恨不得扒了这个小人的皮,此时已到近前,犹是怒不可遏, 这个小人还敢血口喷人, 褚霖气的直接什么都不管了, 指着王长安就是破口大骂:“老子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岳父,丢尽我褚家十八辈子的脸!” 淮阳候褚霖和他那两个在疆场上浴血过的兄弟不同, 他出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没去过北地, 更没接触过兵营,从小接受的是天地君亲师的儒家教育,来往的都是学识渊博、涵养极高的儒生名士, 行为做事一板一眼, 和人争论却动辄气短。 他的兄弟们一个威严端肃,一个性烈似火,均是行事豪迈的英雄好汉, 在京城武将中人缘极好,颇受推崇。唯有他血性不足,口条不顺,日常表现的甚至可以说是文弱可欺。文臣们看不上他,武将们也瞧他不起,谁都没想到这么一个存在感极低,看着温善软弱的人物竟然敢在大殿上破口大骂。 骂的粗俗无比,对象还是他自个儿的岳父。 皇帝和群臣均是目瞪口呆。 连褚源都一脸的难以置信。 而远远辍在褚霖身后,被禁卫带过来的王夫人则是神色怔然,一脸苍白。 王长安要气死了,想他一生好脸面,现在竟然当众被女婿抽脸,只觉得大殿上根本没法待了,“噗通”一生跪在地上,怒急进言:“淮阳候这是狼子野心、无法无天了啊!” 众臣看着翁婿两人殿前开撕,已隐居很久的太傅沈昀也被带了来,心里这才回过味来,褚王两家不是小打小闹,今日怕是要闹个你死我活了。 于是收了看笑话的心态,谨慎起来。 褚霖骂过王长安之后就解了气,也没搭理他,整了整衣裳,回过身恭敬地扶着沈昀,待王氏到跟前后,三人一起在殿前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傅,你怎么来了?快快请起,六福,给太傅看座。”不管皇帝心中如何做想,行为上倒是很恭谨谦和,从龙椅上站起,快走两步将沈太傅从地上扶了起来。 六福极有眼色地使人搬来椅子,放置在皇帝下首。 沈太傅也没推辞,拱手谢过以后,就在椅子上坐下了。 “皇上。”沈太傅拱手道:“臣今日前来是为褚源的身份。” 皇帝垂旒后的脸瞬间放了下来,语气却似带了兴趣,瞥了一眼人群后面的褚源,笑道:“哦?难道少卿真如王爱卿说的,是我的侄儿?那朕可得好好确认一下这个亲戚。” 群臣也再一次忍不住嗡地一声炸开,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皇上。”王长安再一次开口,脸上展现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我就说淮阳侯府偷龙转凤,私养皇子,他们肯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皇上不要被他们骗了,一定不要放过他们。” 皇帝此刻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哪里还会给他好脸色,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椅,呵斥道:“你给我住嘴!” 空旷的大殿上瞬间安静到落针可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开口讲话了。 “王氏,王长安说褚源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是宣和太子之子,此事可是真的?”皇帝坐正了身子,语气平淡威严,神色却有些阴晴不定。 他垂旒后的眼睛不停地在王长安、褚源、褚霖、沈太傅四人之间打量,想要判断今日这一番闹腾是王长安狗急跳墙,还是四人串通一气,合伙布局。 若是四人串通一气、合伙布局,那王长安这个叛徒今日必须死。 若是王长安狗急跳墙,那他必定还有后手…… 永康帝面上不动神色,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王长安的手段之脏,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若是有后手,那他今日就可以彻底扳倒淮阳侯府,解决褚源这个心头之患。 就是沈老头儿在也没用。 永康帝看着褚源,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 王夫人原本好好地在家里吃早饭,被禁卫闯门而入的时候,她以为是褚源事发,淮阳候要遭遇灭门惨祸了,心里也不算震惊,因为这一天,她心里一直都有预感,但到了太和殿才发现,事情确实因褚源而起,但告发检举的人竟然是她的亲生父亲。 尽管对这个阿爹早已不抱期待,但王夫人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心寒。 她瞥了一眼侯爷褚霖,却发觉褚霖低着头,并未给她一个眼神提示。 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想了想,她垂头躬身,开口道:“臣妇并不知晓。” “你说谎。”王长安立马跳了出来,怒道:“你明明对着你阿娘的牌位说,褚源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生的是个女儿,她丧生于火海。你说谎,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王夫人猛地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恨声道:“我没有骗阿娘,我也从来没有不孝阿娘过。” 王长安被她那充满冷意的眼神吓的心中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王夫人冷笑一声,咬着牙转头看向正看着她的褚霖,转眼间,眼中就只剩恨意:“接生嬷嬷偷偷告诉我,说我生的是个女儿,但抱出去一圈,再回来女儿却变成了儿子,这么些年来,我也想问问侯爷为什么这么狠心,我的女儿她哪里去了,身边的这个又是他从哪里抱回来的私生子?” “至于你说的丧生于火海……”她擦了一把不知不觉间流出来的眼泪,撒眼一圈众人,讽刺笑道:“你们男人不在乎女儿,不喜欢女儿,还不让我一个妇人在乎吗?” 她喃喃自语道:“我日思夜想,日盼夜盼,好不容易梦到自己怀胎十月的女儿,却是她被大火包围,一直哭着向我求救,说阿娘救救我,救救我,我心痛的恨不得陪她一起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大火吞噬,无能为力……” 说着,她瞪向王长安,既讽刺又痛恨地道:“你但凡有个当阿爹的模样,我能向着阿娘的灵牌位求助?你但凡记得我是你的女儿,我能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我现在的一切……”她伸手点着褚霖,眼睛却望着王长安,气的直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都是拜你所赐!” 王长安顿时脸皮子涨红,下意识看了一眼皇上,恼羞成怒道:“你胡说八道,要怪你就去怪褚霖无情无义、虎毒食子,你怪我干什么。” 皇帝看着状若疯癫的王夫人,眉头微皱,给了六福一个冷厉的眼神。 这个女人始终是个不安因素,不能让她发疯,不然她敢什么都说出来。 六福心中一紧,立马高声喝道:“大殿之上,不得喧哗!” 褚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人却走到王夫人旁边,躬身跪下,趴在地上道:“内子思念小女,积郁已久,情绪不稳,还请皇上看在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爱女情深上,恕她无礼之罪。所有过错,由臣一人承担。” “原来淮阳候真的是生了一个长女啊?” “那褚源又是何人?” “不会真如淮阳侯夫人所说,是侯爷的私生子吧?” “啧,想不到侯爷如此心狠……” …… 一些离皇帝远的大臣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褚源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感受到他们频频投射过来的目光,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切都跟他无关。 王长安哼了一声:“别以为拿个梦就可以糊弄过去,私生子和女儿不冲突,侯府家财万贯,嫡长女和私生子一起养又不费事,用褚源换掉自己的亲生女儿,女儿却不知所踪,若说褚源身份没问题,淮阳侯府没有图谋我是不信的。” 说完,他便转身向身后的拥趸们使眼色,示意大家加把劲。 然而那些日常对他溜须拍马的人却纷纷低头,全当没瞧见。 周良看着孤家寡人一个的王长安,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上前一步道:“启禀皇上,王尚书言之有理。” 永康帝瞥了他一眼,面上不辨喜怒:“淮阳候,你解释一下吧。” “还是让老臣来解释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龙椅下首的沈太傅微微叹了口气:“褚家忠良,为我李朝付出良多啊!” 殿后方的褚源抬眼,静静地“看”向沈昀——曾经的太子太傅,先太子去世后,被先皇加封太傅,三朝元老,他的舅公。 上一世也是在这个大殿上,淮阳侯府被污谋逆,沈太傅亮出褚源的真实身份,不料,却成了淮阳侯府的催命符。 皇帝以褚家私养皇子,意图谋反为名,将褚家除了褚洵以外的所有人满门抄斩。 褚源静静地听着周围的一切。 他知道这一次,若是顺利度过,淮阳侯府的命运将会彻底改变。 那么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欠淮阳侯府什么了。 余生,他将和夏枢生死相随。 殿上发生的事,夏枢不知道,他带着丫鬟婆子们刚和褚洵的人汇合,就见看门的侍卫慌慌张张地跑了来:“二少爷,少夫人,不好了,冯二爷带着禁军要闯进来了,说是淮阳侯府谋逆,要搜院子!” 第94章 院子里嗡地一声就炸开了。 “谋逆?天啊, 我们是不是活不了了?” “怎么会这样?” “谁来救救我们?” “我们该怎么办?” …… 不管是丫鬟婆子,还是小厮侍卫全都慌了,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脚下不停转悠,眼睛躲躲闪闪地打量主人,似乎想跑。 眼看院子里要乱起来, 院子里突然想起一声怒吼:“都给我安静!” 只听“刷”地一声,寒光闪过, 褚洵抽出腰刀, 怒道:“淮阳侯府还没出事呢,你们慌什么!” 院子里的人瞬间噤若寒蝉,一动不敢动。 夏枢禁不住心里摇头, 他虽然没去过燕国公府, 但接触过元宵和他的跟班随从们, 各个虽然不要脸,但也都是不怕死的。 夏枢心想, 若是遇到同样的情况,元宵那一堆人肯定立马拿着刀冲出去和禁军对峙了,哪里会听个风吹草动就惶惶不安, 丝毫没有一点儿反抗的血性。 他不知道是淮阳候没落,导致没有人愿意效忠,还是淮阳侯府放弃了血性和反抗, 得过且过, 导致这些下人们也没有精气血性,有样学样。 不过看褚源身边令行禁止的高景,又觉得也不是没人效忠。 那就真的可能是淮阳侯府主人们本身的问题了。 不仅从来没想过把淮阳侯府打造成铁板一块, 以应对随时而来的灭门之灾,反而把淮阳候府完全破开,把自己放到砧板上,意图向皇帝表忠心,降低皇帝的杀心。 夏枢心道,真的太不明智了! 不过想想褚源的身份以及王夫人动不动骂他鸠占鹊巢、撵他滚的态度,夏枢也知道他不可能会插手淮阳侯府的事情,那这一切肯定是淮阳候夫妇两个人的态度造成的。 不过现在已经这样了,夏枢知道想太多也没用,只能寄希望于朝堂上不出问题,他们这里多撑一会儿。 “来了多少人?”夏枢问来报信息的侍卫。 那侍卫被褚洵那一声吼的脑袋清醒了些,也不敢再想东想西,赶紧回道:“五百人,把侯府团团包围住了。” 夏枢点了点头:“知道了。” 看来侯府门口至少也堵了三四百人。 冯二领了一个禁军校尉的差事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次来的竟然会是他。 想想两家的关系及冯二的性子,夏枢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那侍卫在夏枢和褚洵之间看来看去,似是拿不定注意该找谁主事儿,最终一咬牙把目光对向了褚洵,胆战心惊地问道:“二少爷,咱们该怎么办呀?” 褚洵手里拿着刀,神情冷峻,他看了一眼夏枢,见夏枢没有应声,便吩咐那侍卫:“你先过去挡着,我马上带人过去。” 那侍卫得了准信就松了一口气,回了一句“是”,便匆匆离去。 时间不等人,褚洵现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便把夏枢拉到一边,低下头把自己的安排小声说了出来:“大嫂,你留在院子里,把院门从里面锁上。我一会儿带人出去会会他们,你注意听着动静,若是情况不对,你就立马爬墙出去,偷偷溜出京城,去学堂找先生,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保住你。” 想了想,他又道:“你也别去找大哥了,若是侯府出事,他们在殿上的情况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枢一怔。 抬眼打量褚洵。 今日的褚洵穿着黑色箭袖长袍,身姿颀长,面容冷峻。 几日不见,他已经比夏枢高了快一个头,靠近了,夏枢不仅得仰着脖子看人,甚至还能感受到淡淡的压迫。 仿佛这一刻他们的角色完全掉了个个儿,褚洵不再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任他拿捏幼稚鬼,而是个有力的,会坚定保护他的成熟男人。 夏枢翻了个白眼,后退一步,踮起脚尖,伸手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他转头扫了一圈院子,各院的丫鬟婆子管事小厮侍卫,除了守门的,全部都到齐了,满满地挤了一院子。 人数看着是不少,但实际上总共也才一百来人,更别说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小丫头片子或年老仆妇,青壮男人才三四十人。 就这三四十人也都是普通人,带人强攻出去是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但凡情况不对劲,褚洵都跑不了,能做的也只是拖住禁军,让他夏枢爬墙跑掉罢了。 但夏枢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冯二是汝南候府唯一的嫡子,汝南候府又是大皇子的外家,因着刺杀褚源嫁祸二皇子一事,大皇子现在还在被圈禁。据褚源说,皇后被废之前,皇帝已经在朝堂上放言,大皇子刺杀朝廷命官,嫁祸兄弟,无论是为君、为臣还是为兄,都极为不堪,他这辈子休想染指那最高位置。 冯家和褚家因为这事儿,可以说是生死仇敌了。 但也这仅仅只是之前。 原本大皇子一派失利,已经放弃了垂涎那最高位置,但好巧不巧皇后又出事了。 皇后被废之事,二皇子虽然没被牵连,但他本身牵扯盐铁案,已被皇帝问责,从亲王爵降到了郡王爵,如今还失去了嫡子的出身,大皇子一派不可能不再次蠢蠢欲动。 两个皇子胶着,已是让他们背后的外家打的头破血流,他们自己也是六亲不认,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今日又横空出世一个褚源,先太子之子,不管瞎没瞎,身份上褚源是有继承皇位的资格的,所以夏枢不信这个节骨眼上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大皇子一派的冯二会不动手给褚源背后捅上一刀,彻底断了褚源够上那位置的可能。 而所谓谋逆,所谓搜院子,谁知道会搜出来什么东西? 思来想去,夏枢觉得一定不能让他们进府搜东西。 就算最终阻止不了,他们也得坚持到褚源回来。 “你看这样行不行?”夏枢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你带人在侯府四周的院墙处设岗巡逻,我带着丫鬟婆子们去会会他们。” 他伸手阻止了褚洵开口:“你先听我说完。” 然后看着他道:“冯二来者不善,他越要搜侯府,我们就越不能让他搜,谁知道他能搜出来什么玩意儿来?所以院墙四周必须得安排人紧盯着,一旦有翻墙进来,就地抓起扣留,一定得坚持到你大哥他们回来。” 他道:“你是男人,若拿着武器和他们起了冲突,说不得他们那边就会请人增援,到时候若你爹娘大哥回不来,侯府无可挽回,我就算爬墙跑出去,也出不了京城,我们两个都会插翅难飞。” “我不同。”他道:“我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们,他们谁都不会防备我,到时我见机行事,拦住他们。” 褚洵不怀疑他的能力,武艺上现在全院子没一个人比他高,他担心夏枢没经历过这些:“你不害怕吗?” 夏枢的手到现在都是抖的,心脏哐哐直跳,声音大到他以为全院子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他会不害怕? 这又不是和乡下的地痞流氓打架,打赢了吹锣打鼓庆祝,打输了回家找爹娘给自己报仇,这是一步走错就掉脑袋的。 但害怕又不能解决问题,整个院子里的所有人,谁不比他更害怕? “行了。”夏枢紧张的脸皮子都有些不自然地抽搐,他搓了一把脸,拍了拍褚洵的胳膊:“我这里你可以完全放心,我有办法应对。倒是你和褚管家那里得小心些,男人们不好管,你得能镇住他们,千万别因担心我这边弱了气势,叫他们找到机会生出不好的心思。” 褚洵见他这么说了,只好重重点头道:“好。” 两人又赶紧把褚管家招呼来商量。 褚管家掌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他比褚洵都熟悉侯府,有他在,夏枢也能更放心些。 三人商量好之后,褚洵和褚管家便招呼男人们走了,留下院子里一堆丫鬟婆子。 “少夫人,我们该干什么?”红棉上前询问。 夏枢扫了一眼留下的五十多个丫鬟婆子,有些是他和褚源院子里的,有些是王夫人院子里的,褚洵和侯爷院子里没有丫鬟,只有几个厨娘和粗使婆子,年纪都不小。 “咱们去门口会一会他们。”夏枢抬步往外走:“你们都跟着我,红杏、红棉、银星、银月,你们注意着,所有人都去,别漏人了。”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我们不去。”最先出声反对的是王夫人那边的王嬷嬷,她领着二十多个丫鬟婆子,眼神戒备地瞪着夏枢:“我们要回清韵轩。” 夏枢沉着脸歪头示意红杏:“把院子门给我关上,站在那里堵着。” 红杏一愣,见夏枢脸色不好,也没敢问,立马叫了身边的两个婆子,小跑着到门边栓上门,谨慎地在边上守着。 一看这情况,王夫人那边的丫鬟婆子们顿时慌了,色厉内荏道:“你想干什么!” 夏枢也不废话,看着全场所有人,神色冷厉道:“你们还有谁不想跟着我的?” 他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早上被他吓了一通,现在见他腰上还绑着刀,哪里敢吭声,全都低着头。 王夫人院子里的人可不怕他,当即由王嬷嬷带头全站了出来:“我们不愿意。” 王嬷嬷大声道:“我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你带着我们去有什么用?不是想趁着夫人不在,借刀杀人吧?” 夏枢没搭理她,走到她跟前,眼睛却是看向褚洵和侯爷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和厨娘:“你们呢?”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淮阳侯府几十年的家奴,知道淮阳侯府倒了,他们没好果子吃,淮阳侯府没倒,她们此时不听话,那她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因此都没站出来。 第95章 冯二勃然变色, 暴跳如雷:“你个贱人,老子今日非扒了你的皮!” 说话间,操纵着缰绳, 便朝夏枢纵马踩来。 “冯二爷!”一声厉喝乍然响起, 不等夏枢动作,禁军后面便冲出一人,一把抓住冯二的缰绳, 厉声道:“皇上没让动淮阳侯府的人。” 夏枢抬眼看过去,是一名禁军副尉, 二十四五岁年纪, 身材高挑,面容英气,但却不是熟人。 “你给老子滚开。”冯二本就是个跋扈纨绔, 被夏枢提起旧事当众羞辱, 哪里忍得下火气, 坐在马上,一脚踢向那副尉胸口:“他淮阳侯府谋逆, 老子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个贱民连给老子擦鞋的资格都没有,松开你的脏手, 不要碰老子的马。” 那副尉身姿异常灵活,一个翻身便躲了开,只是听了他的话, 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手仍然抓着缰绳不放, 坚持道:“皇上只命禁军包围淮阳侯府,不许任何人进出,没说要剿灭淮阳侯府。” “大胆!”冯二见他紧抓缰绳不放, 马鞭刷地一下便抽了去:“老子是最高长官,这里的禁军都得听老子的。” 那副尉无法,只得松开缰绳,脚下几个挪腾,躲开了马鞭。 许是发泄一番,火气下去了,冯二再看向夏枢时,指着他,一脸不屑地道:“老子不跟双儿说话,让褚洵不要当缩头乌龟,赶紧滚出来见爷。否则……” 他冷笑一声,马鞭指向身后,一脸狰狞丑恶:“老子就砸了淮阳侯府的牌子!” 夏枢先前都没注意,冯二这一指,他才发现侯府大门口的狼藉。 淮阳侯府经历百年风雨的大门被砸了,破破烂烂地扔在门外,被一群禁军嘻嘻哈哈地随意踩在脚下,门槛踏的稀碎,木屑溅的到处都是,门外的两只石狮子也未能幸免,被人推倒在地上,将地面砸出难看的裂缝。 此时,一根粗粝的麻绳正挂在侯府正门口,绳子的一端拉在冯二手中,很显然,它另一端连接的必定是淮阳侯府高高挂在门头上的牌匾。 据说是李朝开国皇帝亲笔御赐,象征着淮阳侯府的百年荣耀。 夏枢脑中一片空白。 这可是淮阳侯府! 几代人镇守北地,战死疆场,临死了什么都没留,只留了这么一幅牌匾! “你怎么敢!”那一瞬间,夏枢胸中涌起了冲天怒意,指着冯二,气的手直抖:“你会遭报应的。” “哼,把褚洵那个窝囊废叫过来,否则老子就让你亲眼看看是这玩意儿掉下来的快,还是老子的报应快。”冯二神色猖狂:“我数到三,三声一到,那窝囊废不来,就别怪老子砸了这破烂招牌。” 说完便是一声大喊:“一!” 夏枢脸色一变,急怒道:“你这是耍赖!” “少夫人,奴婢去叫二少爷。”红杏眼泪流了一脸,咬着牙,眼含恨意地看了冯二一眼,转身就要往院子里跑去。 谁知她刚一迈步,就听冯二又是一声大喊:“二!” 夏枢一愣,现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你不能这样!”夏枢心中大急,上前一把抓住了冯二的马,厉声道:“你这么喊,他根本赶不过来。” 冯二低下头,脸上一片嘲弄,神情里却是大仇得报的畅意:“老子什么时候说要等他过来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根本不给夏枢机会,狂笑着喊出了一声:“三!” 然后一脚踢向夏枢,策马便朝前冲去。 夏枢慌忙躲过,只是还不待站稳,就听马蹄声过,“咣当”一声巨响,那幅承载着淮阳侯府百年风雨荣耀,几代男儿为之付出生命,血洒疆场的牌匾,轰然坠地,裂成几块。 现场一片死寂,唯有冯二那猖狂肆意的笑声在淮阳侯府中不断回荡。 夏枢愣愣地看着牌匾,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一切都很荒唐。 百年几代付出,全部成了碎片。 “老子跟你拼了!”一声充满恨意与痛苦的吼声突然响起。 夏枢一惊,猛地回头。 然后就看到了让他目眦俱裂的一幕——褚洵抽出了腰刀,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眼睛血红、不管不顾地朝冯二冲了去。 那一瞬间,夏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让他汗毛都立起来了,大吼一声:“褚洵,住手!” 然后仿佛印证了他的某些猜想一般,冯二一边后退,一边嘴角勾起恶意的笑容,身后也传来禁军“刷”“刷”的抽刀声和慢慢合围的脚步声,就在夏枢觉得覆水难收,手已经握住腰间长刀的刀把,打算拼死一搏的时候,褚洵猛地一甩手,那把本来要砍向冯二的刀,却突然转向,直直射左侧几丈远处的巨石。 只听“刺啦”一声利响,长刀半炳没入坚石,只余刀把在一片寂静中“嗡嗡”振响。 众人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心头一震,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冯二更是惊的不住勒马后退,一边摸着发凉的脖颈,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块石头,一边惊疑不定地打量褚洵,却没发现自己腿软的连马镫都踩不实,马儿不过颠簸了一下,他便身子一歪,大叫着从马上摔了下来。 “冯二爷,你没事吧?”禁军们回过神,争先恐后地上前扶他。 现场顿时乱做一堆。 夏枢瞥了一眼站在人群外,盯着那块石头愣愣出神的禁军副尉,手握刀把走向褚洵。 “大嫂。”褚洵眼中含泪,拳头青筋暴起,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碎成了几片的牌匾,咬牙道:“我会报仇的。” 那是夏枢最后一次看到褚洵人前情绪外露。 他眼中的惊痛和仇恨夏枢一辈子都没能忘掉,因为也就是这一刻,他亲眼见证了褚洵是怎么被逼长大的。 在今日之前,褚洵对他来说,只是个小屁孩,他嘴上说着想建功立业,洗刷淮阳侯府的污名,承载先祖遗志,守疆扩土,但行为上却幼稚天真,不知世间丑恶,人世艰难,日日最难过的事也不过是和元宵那一群干架或打嘴炮又输了,阿娘不许他练武,或者大哥又罚他写大字了,或者连累大嫂受伤了,他会撒娇、耍赖或者道个歉,轻松就能获得亲人们的宽宥,但今日之后,经历了爹娘兄长生死未卜,预见了淮阳候没落时要经受的侮辱与践踏,他不可能再天真下去。 夏枢有些担忧他的状态,看着他安抚道:“今日不成,他在逼你动手……” 顿了一下,又凑近了低声道:“看他这般行为,你爹娘兄长应该都暂时无事。” “我知道。”褚洵侧脸看向前方,待眼中泪意下去了,才又转过身看向夏枢:“大嫂,此计不成,他必会想其他方法搜查侯府,你……” 夏枢见他那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心中有些欣慰:“放心,我有应对方法。你那里也要注意别让人从其他门或者院墙处钻了空子。” 夏枢才收到守门侍卫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冯二正在带着人攻门,要硬闯侯府搜院子。 等他急匆匆地赶到,发现冯二嘴上叫嚣,姿态却很悠闲的时候,就发现有些不对。 以冯二的性子,若是得了圣旨说他们谋逆,要抄淮阳侯府,他必定不会在门口浪费那么多时间,只会拿着圣旨,趾高气扬地带人攻下淮阳侯府,然后各院子一通糟践,再按着人一通羞辱,最后送往大理寺,等候大理寺人的发落。 听那副尉说皇帝没让禁军对淮阳侯府动手的时候,夏枢就怀疑冯二的动机,见他还不停地叫嚣,毁了淮阳侯府的大门和牌匾,他就明白过来,冯二这一切行为不过是为了激怒传说中没有武艺、又性格冲动的褚洵。 一旦褚洵被激怒,拿起刀来和禁军们拼命,冯二作为此次禁军的首领,直接就可以以褚家谋逆想畏罪潜逃为由,把整个侯府的人就地格杀。 那么不管大殿上的褚源他们现在情况是个什么样,只要侯府已被确定了罪名,冯二他们再从侯府里面搜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鬼东西,褚源他们也会含冤莫白。 夏枢越想越觉得冯二背后之人的算计极其恶毒,让他头皮子一阵发麻。 好在褚洵已经不是之前的褚洵,他及时收手,还给所有人来了个震慑,把冯二都吓摔了马。 褚洵没有在门口多待,他把巡逻队交给褚管家,匆匆地赶过来也只是担心夏枢一人应对不来那么多禁军,此时知道冯二的目标是他,他也不会在这儿当靶子让人算计,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已经碎了的牌匾,将仇恨记在心中,就和夏枢告了别。 于是等冯二在众禁军们的嘘寒问暖中回过神来,褚洵已经离开了。 这次,看着石头上那把拔不出来的长刀,冯二不敢再骂褚洵是缩头乌龟,抬起下巴,强装镇定道:“他呢?” 夏枢双手抱胸,神色轻蔑地悠悠道:“冯二爷好胆色,这次比上次强了些,竟然只是腿软落马,没有尿裤子,啧啧,汝南候府好骄傲呢,生出你这么个有‘血性’、‘胆气’的玩意儿。” “你说什么?”冯二本就丢了脸面,现下又被夏枢当众挖苦,一下子就怒了,手中长鞭一挥便向夏枢打了来。 “少夫人!”丫鬟婆子们顿时尖叫。 “你们都闪开。”夏枢身姿灵活地躲开长鞭,还有空回头命令人:“刀剑无眼,都躲远点儿看着。” 经历这一场,丫鬟婆子们尽管心中害怕,胸中也充满了愤恨。 自李朝建国以来,淮阳侯府就代表了无上的荣耀与无尽的流血牺牲,李朝普通人谁不对淮阳侯府充满了敬畏?丫鬟婆子们虽然很多人一生也只在院间、灶间庸碌度日,但生活在侯府,谁不为自己的主家骄傲? 第96章 禁军们又不是傻子, 那样的话他们怎么可能喊出口。 现下和夏枢周旋,不硬闯侯府,夏枢应该就不会对冯二动手, 事后就算救人不力, 他们一群人顶多也就是被上峰罚一通。 若是喊出那样的话,不说远在北地的汝南候会怎样,冯二声誉扫地, 他那个爱子如命的娘就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冯二的性子更别说,睚眦必报, 极看重脸面, 用这种法子救了他,事后他绝对不可能会感恩,说不得还会想方设法地让他们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消失。 合计来合计去, 怎么都是不救人最合算。 于是禁军们沉默了一瞬, 相互对视一眼, 就把一向不合群的副尉推了出来:“营救冯二爷的事小的们都听副尉大人的安排。” 冯二见状,顿时疯了, 破口大骂道:“李云霁,你个贱民,你要是敢喊, 老子非杀了你不可。” 那副尉本就不白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漆黑无比,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干脆地收了刀, 也不理冯二了。 冯二登时更怒了, 噼里啪啦一顿怒骂。 禁军们垂着脑袋静静地听着,不说救,也不说不救, 就是不吭声了。 夏枢知道禁军们现在不敢动,怕他收拾冯二,就想拖延时间耍把戏,而他的意图也正是如此,因此也没打断,一边津津有味地看戏,一边也没忘了正事,冲红棉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一通交代,红棉就带着十来个丫鬟、侍卫回了内院。 没一会儿,丫鬟侍卫们便拿着东西在院子里摆开了。 笔墨纸砚、桌椅、美人榻、锦被、点心、手炉、炭盆、木炭、甚至还有柴火、移动锅灶、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 看着有些丫鬟们手中还拿着针线筐,现场顿时一片无语。 夏枢抱着手炉,暖意通过手指瞬间传遍四肢,整个人都微微地舒了口气。 和人对峙的时候太紧张,也没感觉到冷,把冯二捆了之后,人就感觉不对劲了。 前院太过空旷,没什么遮挡,冷风呜呜的吹,冻得人鼻子通红,浑身拔凉。 他经历过两次大病,哪能不注意,见危机暂时解除,也没打算干站着受罪,就叫丫鬟、侍卫们把东西拿过来,一边保暖看戏,一边干事情。 就是为了不被遮挡视线,不能把屏风搬过来有点儿叫人遗憾。 不过想想现在这情况,也不能要求太高。 “把炭盆燃起来,灶烧起来。”夏枢看了看天:“午饭一会儿在这里做,就做肉饼,熬个骨汤,厨娘们若是无事,可以开始准备了,若是缺什么东西,和红棉、红杏说,她们带人去取。其他人无事的话可以搭把手,凑到灶前暖暖身子。” 说着,他又转头再次交代红棉和红杏:“无论是谁取东西,全程都不能离开你们的视线。” 他怕的就是侯府管教松散有内贼,一旦和人里应外合搞事情,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婆子们原是在角落里挤成一堆报团取暖,看这情况,纷纷凑了过来。 而骂人骂爽了的冯二听到他的话,才倏地发现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办,立马急了:“你放开我,我是禁军首领,你挟持首领,阻挠禁军办事,皇上绝对不会放过淮阳侯府的。” “谁说我阻挠禁军办事了?你可不要污蔑我。”夏枢暖好手了,提起笔就着红杏磨好的墨,刷刷写了起来,嘴上则悠悠道:“事前就说好了,咱俩是私怨,不牵涉任何人,愿赌服输。你看这样,要不你也不用站在侯府门口喊,你就原地不动,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喊五百次你是乌龟王八蛋,没有教养,生孩子没屁/眼,我就放了你,你看行不?” “至于禁军……”他眼睛扫向挤在门口那堆人,不甚在意地道:“他们奉命行事,我绝不阻拦。” 冯二眼睛一亮,就当没听到前面的话,转头就欣喜若狂地对禁军们下命令:“你们现在立刻搜查淮阳侯府!” “慢着。”不等禁军们整装听令,夏枢就沉声将他们拦下:“要搜查淮阳侯府,把搜查令拿出来。” 禁军们一愣,全都停了脚步,迟疑地望向冯二。 夏枢一看他们这反应,还有什么不懂的,当下真是气极而笑。 这是完全把淮阳侯府当软柿子捏了。 连个搜查令都没有,就敢砸门、砸牌匾,还试图硬闯进院子里搞搜查。 完全不带怕的。 但是想一想,夏枢又忍不住一阵心酸。 一步退就是步步退,淮阳侯府软弱无力的何止是丫鬟仆役,在当今的朝堂上,侯府自己怕是也已经成了一个笑柄一般的存在吧? 冯二没发现他的异常,当然,也可以说,发现了他也不会在意。 一个日薄西山、软弱可欺的侯府有什么可在意的,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个侯府连同它支持的人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搜查令的事我稍后会向皇上禀报,现在他们都得听我的,我说搜就可以搜,你淮阳侯府谁也别想拦着。”冯二傲慢道。 最开始的惊吓过后,他慢慢冷静下来,自然知道夏枢不会真把他怎么样了,因此也不害怕,态度恢复了最开始的嚣张,威胁道:“否则,老子就让禁军把你们全都抓起来,送到大理寺的监牢里,让你们好好尝尝大理寺刑具的滋味。” “哟呵。”夏枢气的忍不住笑起来,抽出刀,在他脸颊上拍了拍:“小命都在小爷手里,还敢这么嚣张?” “你要是不怕我阿爹的三十万大军,你尽管动我一下试试。”冯二哼了一声,轻蔑道:“你们淮阳侯府怕是一百多条人命都赔不起的。” “是吗?”夏枢嗤笑一声,二话不说,拎起刀就朝他腿间剁去:“那就看看阉了你之后,你阿爹还会不会管你。” “啊……不要!”冯二惊恐地挣扎,然后只听刀锋入物的一声利响,冯二就身子一僵,整个人都软瘫了下去。 这下不止禁军们大惊失色,就是淮阳侯府守门侍卫们都身下一凉,两股战战。 众人都神色惊恐地瞪着夏枢:“你怎么……” 只是话还未说完,便闻到了一股子尿骚味。 众人一愣,下意识看向冯二腿间。 然而…… 什么都没有。 不仅想象中的血腥场面没出现,连刀都没出现。 “啧!”夏枢拔/出插在冯二腰旁的刀,手指轻抚,擦去表面的木屑,漫不经心地道:“据说汝南候在北地另娶了几房妻妾,现下育有三子,所以别考验我的脾气,惹我恼了,我就剁了你的命根子。反正你要不要这玩意儿都没区别,对汝南候来说也没区别,他还有别的儿子为他传宗接代,你呢,我只要还他一个活人就成,你说是不是,嗯?” 现场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不明白夏枢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会要不要都没区别? 夏枢也只是根据冯贵妃曾经给冯二准备的药瞎扯的,乱带节奏。 但冯二却像是被说中了,表情狰狞犹若疯癫,目眦俱裂地瞪着夏枢,眼中的恨意几乎化身利剑,刺的夏枢都有些心惊。 他“嗬嗬”喘着粗气,神情扭曲又恶毒:“老子今日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等着,老子迟早要亲手把你剁成肉酱,一泄心头之恨。” 说完,竟是头一扭,连夏枢都不看了。 现场很安静,夏枢却有些禁不住的心惊肉跳。 他突然想起那只很久之前就被他抛到脑后的紫檀木蝈蝈笼。 蝈蝈笼卖给了冯二,所以见一次夏枢就能想起来一次,但自从马场上冯二晕倒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除了褚源告诉他冯二到淮阳侯府道过歉,他就再没听过他其他消息,所以他也就忘了那蝈蝈笼的事情。 今日再见冯二,他的精神状态比先前好了很多,夏枢自然就没记起,但此时听冯二话语里的意思,难道…… 夏枢的神情有些惊疑不定。 他想试探一下冯二,但冯二少有的有了骨气,他刚一开口,冯二就冲地上呸了一声,扭着头,一句话都不搭理他。 夏枢想了想,最终还是收回了刀,坐回到铺盖着一床锦被的美人榻上。 锦被已经被红棉和红杏用汤婆子暖的热乎乎的,夏枢将手放进被子里,轻轻地舒了口气。 暖了一会儿后,他便拿起毛笔,继续随意地写写画画。 禁军们见冯二现在这般状态,也不敢多说什么,都悄悄地后退,假装刚刚没有瞧见他的丑态。 院子里迎来了短暂的平静,除了婆子们做饭的声音,一切都静悄悄的。 谁都没发现,一个穿着禁军服饰的人,在门口扫了一圈院子后,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低着头悄然离开。 朝堂上,沈太傅的话音刚落,众臣还在消化褚源的身份,王长安就大叫了起来:“皇上,褚家养育皇子是有功,但这么些年来,他们早就生出了异心,不可放过他们。” 永康帝早就烦死了他,见他此时还在冥顽不灵,勃然大怒:“你给朕闭嘴。朕不提你贪污巨额钱粮款项的事,你是不是以为朕忘了?朕告诉你王长安,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朕砍的。” 王长安吓的腿一下子就软了,趴在冰凉的地板上,瑟瑟发抖,但仍坚持道:“臣有罪臣知晓,但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不愿皇上受人蒙蔽,臣、臣愿意戴罪立功,求得皇上的原谅。” 皇上都给他气笑了:“戴罪立功?你的本事朕会不知,你有那个能耐换取项上人头?” 王长安一下子变得讪讪的。 不过他瞥了一眼人群中的褚源,还是趴在地上,咬牙道:“臣、臣有证据。” 第97章 “户部尚书王大人举报淮阳侯府谋反, 奉皇上口谕,大理寺卿韩大人、燕国公带人搜查淮阳侯府,请淮阳侯府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违抗, 否则视为抗旨不遵, 罪加一等。” 大内总管六福高高在上地宣布完皇帝旨意,身后立马冲出一批人,手持利器地将夏枢等人围了起来。 然后人群从中间分开, 大理寺卿和燕国公带着全副武装的兵士走进了淮阳侯府。 “汝南候府的小子?”大理寺卿韩延一撒眼便看到了树上捆着的冯二,转头看向夏枢, 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冯二立马挣扎, 高声大喊:“是淮阳侯府谋逆,夏枢这个贱人怕我搜查院子,便无法无天地绑了我, 意图威胁禁军, 违抗皇命。” “你放屁, 皇上只命禁军围住淮阳侯府,严禁人员进出, 何时下过搜查淮阳侯府的命令?”褚洵拎着刀,气冲冲的跑了过来,站在夏枢身前, 指责冯二道:“你砸毁淮阳侯府大门,意图激怒于我,挑起淮阳侯府和禁军的战火, 若不把你捆绑起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淮阳侯府好欺负,可以任你打砸和诬陷都拿你没办法。” “我何时诬陷淮阳侯府?”冯二此时非常硬气,下巴都恨不得戳到天上去:“我有你淮阳侯府谋逆的证据。” “哦?”褚源由高景扶着, 从人群后面走了进来,神情冰冷无比:“你有何证据?” 他身后跟着沈太傅、侯爷褚霖和精神不佳的王夫人,几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任谁看到淮阳侯府历经百年,代表着褚家荣耀的门面被人打砸成这样,都不会有好脸色。 “褚源!” “大哥!” 夏枢和褚洵眼睛一亮,抬脚就想朝褚源跑去,只是刚一动,穿着厚重铠甲的兵士,刷地一下亮出了利刃,架在两人胸前:“不许动!” 夏枢脚步一顿,正想开口求得通融,就听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道:“让他们过去。” 夏枢一愣,下意识看过去。 是一个同样身披铠甲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强壮,面容严肃冷漠。 是经常被他欺负的元州的阿爹——燕国公。 燕国公也在看着他,见他看过去,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神情冷漠地将眼睛转了开。 夏枢抓了抓脑袋,觉得这人有些奇怪。 他还以为这人过来是要置淮阳侯府于死地的。 不过,现在看来这人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也没有想太多,兵士令行禁止地收了武器,夏枢便欢快地向褚源跑了去。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 “没事。”两人又同时开口。 夏枢忍不住笑起来。 褚源也微微勾了下唇角,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然后皱了下眉头:“怎么这么凉?” 夏枢吸了一下鼻子,嘟哝:“冷的慌。” 褚源眉头微蹙,松开他的手腕,伸手摸索着他的肩膀、胳膊,越摸索眉头皱的越紧:“没燃炭盆?” 衣服都没个热气,冰的冻手。 他解开身上穿着的狐毛披风,摸索着披到夏枢身上:“红棉和红杏越来越不像话了,大冷天的出来,连个披风都没准备。” 他还以为夏枢是刚从屋里出来的。 “大哥,冯二把咱们淮阳侯府的大门砸了,大嫂就把他绑了,从上午到现在,一直守在这里。”褚洵开了口,他眼眶有些红,声音也很低。 褚源声音沉了下去:“知道了。” 顿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胳膊:“去和你阿爹、阿娘、还有先生打个招呼。” 褚洵嗯了一声,看了夏枢一眼,便去了后面。 “冯二没有证据,他原本是想激怒褚洵,让褚洵先动手,然后趁机把我们都抓了,再以侯府谋逆的罪名搜查侯府。我记得书上说宣和太子被陷害谋逆,就是道士从他的东宫中挖出了诅咒先皇的巫蛊娃娃,虽然书上没有详细记载那娃娃是怎么被坏人放进东宫的,但让不明不白的人搜查侯府,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贼喊抓贼,诬陷我们。所以我就绑了冯二,在这里守着。” 夏枢没发现,他丝毫没放低声音的这一句话,一下子叫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王夫人的脸色最为难看。 沈太傅则是一脸欣慰。 夏枢觉得全场最坏的燕国公则是嘴角差点儿没勾到天上去,一脸的骄傲。 冯二则是气急败坏,一脸恶意:“死到临头,你少给老子嘴硬。今日,你们淮阳侯府谁都跑不掉。” “韩大人……”他似乎等不及了:“现在就开始搜吧。” 此时的他已经被禁军们解了绑,忽略掉下身冰冰凉的不适感,整个人意气风发。 韩延瞥了他一眼,见所有人都到位了,也耽误时间,侧开身,露出一个穿着云纹官服的老头儿和一个穿着道士袍的八字胡道士,眼神冷漠地道:“带路吧!” 韩延脾气刚硬,做事铁面无私、不讲情面,日常总是能气的永康帝牙痒痒,恨不得把他推出去斩了,但真的遇到事情,永康帝最信任最放心的就是韩延,因此,此次涉及先太子之子谋逆的大事,永康帝就把韩延派来主持,意图就是一旦真叫王长安诬陷成功,查出点儿什么来,不用永康帝头疼,韩延就能帮他封住所有人的嘴,特别是沈太傅的嘴。 冯二不清楚情况,一见不搜查,立马就急了:“不搜查,怎么能找到证据?” 穿着官服的老头儿也就是王长安得意地哼笑一声:“皇上自入冬以来身体不适,老夫为给皇上排忧解难找来了寒尚真人。寒尚真人夜观星象,发现淮阳侯府一处异光冲天,导致帝星黯淡,皇上生病。老夫猜测必是淮阳侯府使了什么计谋,妨碍帝星,意图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既然真人已经确定了位置,这就带我们去把淮阳侯府的不臣之心挖出来。” 这下不止冯二懵逼了,夏枢也懵了。 他才反应过来整件事中他漏了什么。 那就是,他为妨有内贼和冯二一干里应外合,才把所有人都控制在眼皮子底下,还阻止冯二搜查侯府,但内贼今天动不了手,不代表他以前没动手,内贼很有可能早就动手了,只等这一天的到来。 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着道士进了侯爷褚霖的院子,夏枢顿时慌了。 他一把抓住褚源的袖子,嘴巴张了张:“褚源,我们……” 因着褚源目盲,两人已经落在了最后,除了贴身保护的高景以及身后远远地跟着的几个兵士,也没旁人在身边。 “莫怕。”褚源眼睛“望”着前方,握紧夏枢的手,但手却比夏枢的手还冰凉。 不仅如此,他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夏枢不知褚源是想到了上一世的场景,情绪禁不住的外露,还以为褚源也在害怕,怔了一下后,就立马握紧了拳头。 心想这种时候,褚源肯定会比他更害怕,自己要振作起来,给褚源依靠。 想着,便握起拳头,深深呼了口气,再看向褚源时,脸上已挂起了笑容,将手插/入褚源的指缝,两人十指紧扣,坚定道:“你也莫怕,我会陪着你的。” 褚源一愣。 手中温暖,心中的荒凉与绝望一瞬间消散殆尽。 他低下头,正想和夏枢说些什么,院子里就突然想起了兴奋的尖叫声:“真人说的没错,果然在这里,这里有个箱子,快拿出来看看里面有什么。” 这是王长安的声音。 褚源和夏枢对“视”一眼:“去看看。” 等褚源和夏枢相携着走进院子时,一大群人正神色或惊或恐或得意或难以置信地围着一个雕花木箱。 箱体长约两尺,宽约一尺,上面雕有精美的花纹,半腰挂着一把铜锁。 那寒尚真人捋了一把胡子,摇头晃脑地道:“就是这个东西异光冲天,导致的帝星黯淡。” 燕国公瞥了一眼手牵手走来的褚源和夏枢,眉头快速地皱了一下,再看向那道士和王长安时,神色有些看不出情绪:“大白天的你能确定?” 道士神色得意,姿态高傲:“老夫开了天眼,确定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妨碍了陛下。” 燕国公看向韩延:“韩大人?” 韩延不废话,直接吩咐兵士:“把箱子打开。” 兵士们不像禁军们那样纪律松散,全无人样,韩延一开口,就有一个兵士举着刀上前,手起刀落,铜锁“咔嚓”一声掉落在地。 箱子被打开,不是夏枢和大多数人心中所想的巫蛊娃娃,而是几本书册和一封书信。 王长安哈哈大笑:“肯定是和异族勾结的通信,还有账目。淮阳侯府通敌证据确凿,意图谋逆,死不足惜哈哈哈哈哈……” 王长安笑的猖狂,韩延翻看着信件,不置可否。 等他把书信和书册全都浏览过一遍后,瞥了一眼褚源,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来人啊!” 夏枢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紧靠着褚源,身体不住地发抖。 褚源赶紧把他揽进怀里,安抚道:“没事的,别怕。” 夏枢怎么可能不害怕,他才十七岁,心智远没那么成熟理智。 想到好不容易和褚源心意相通,美人儿都还没有好好轻薄一番,想到好不容易拐了美人儿陪他去皇陵种田,脚还没迈出京城呢,人就要没了,再想想,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阿爹,害得阿爹没人养老,他整个人都受不住了,“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王长安,你个大坏蛋,你陷害我们,我就是死了,化成厉鬼了也不会放过你。呜呜呜……褚源……”夏枢此时什么也顾不得管了,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抱住褚源就是一阵嚎啕:“这辈子来不及了,下辈子一定要早点儿和我好……呜呜,还有阿爹,我都还没有好好孝顺阿爹,我死了,阿爹怎么办……呜呜,王长安,你个大坏蛋,我诅咒你生儿子没屁/眼……” 第98章 所有人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连王长安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愣在当场,还是兵士们把他架起来,他才回过神来。 “你抓错人了!”王长安疯狂嘶吼, 手脚用力地抠抓、踹打着困住他的兵士, 兵士没预防叫他得了手,脸上被抠掉一大块皮肉,滋滋流血。 兵士没吭声, 燕国公却怒了,一把将书信摔到王长安身上:“你自己看看吧!” 现场两位位高权重的人物在看了书信后, 都勃然大怒,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明白,事情怕是和最初的设想不一样了。 果不其然。 “不可能, 这不可能。”王长安一看完信, 人就疯了, 双手一挣,就想把书信撕了。 兵士们早就在防着他, 一看他动作,立马扣住他双手,把书信从他手中抢了下来。 “是你、是你们!”王长安撕信不成, 顿了一下,抬脚就朝着褚霖和褚源的方向挣扎,神情狰狞, 似乎若不是兵士们阻拦, 他就要打人了。 “肯定是你们,是你们诬陷老夫。”王长安神情扭曲地瞪着两人:“你们不孝、不忠、不义,诬陷岳家, 老夫要请皇上治你们的罪。” 褚源神情淡淡的,没有搭理他。 褚霖则一头雾水:“你在瞎胡说什么?我们何时诬陷过你,不是你带着道士过来,说淮阳侯府这里有异象,妨碍了帝星,还要以此为证据诬陷淮阳侯府谋逆,怎地你现在又反过来说淮阳侯府诬陷你了?” 他越说越气:“我还想找皇上为我淮阳侯府做主呢,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无凭无据地诬陷我淮阳侯府,还敢砸了我淮阳侯府的大门,简直无法无天了。也不用等了,就现在,咱们现在就进宫找皇上做主。” 说着,冷冷地瞥了一眼冯二,抬脚就要往院外走去。 “慢着!”冯二冷哼一声:“你这里是没问题,可不代表别的院子里没问题。” “你什么意思。”褚洵本就憋着气想报仇,听见冯二此话,刷地一下亮出了刀,大有冯二再敢多嘴一句,就和冯二拼命的架势。 冯二被他飞刀入石的本领震慑,不敢硬杠,扭头朝韩延和燕国公拱了拱手,一脸严肃道:“大人,下官接到举报,淮阳侯府褚源狼子野心,意图谋反,下官本想搜查侯府,但却受到其夫人重重阻挠,还将下官绑于树上,一顿羞辱。大人,如此可疑行径,必定是他们夫妇做贼心虚,还请大人们趁此机会搜查褚源居所,以报皇恩。” “你放屁,若不阻拦你,你岂不是要把淮阳侯府都砸了?”褚洵骂道:“少造谣陷害我大哥,你们这些无耻之人心里是个什么盘算,别以为大家不清楚。” “褚源若是不心虚,何必怕大家去搜查他的居所。”冯二非常硬气,似乎很有把握。 王长安本来都已经偃旗息鼓了,一看这情况,立马疯狂给旁边的道士使眼色:“星子晚间才会大盛,白日观星可能会有偏差,真人何不重新推演一番,看看那异象是否换了位置?” 那道士本就是个假道士,是王长安承诺给予重金,才答应帮忙做戏的,现下发生这个意外,知道若是没有转机,王长安怕是会送命,到时候他也没有好果子吃,因此,王长安一使眼色,他就明白要和冯二合作了。 于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惭愧,白日观星需要消耗大量功力,为了不耗尽修为,损福折寿,老夫就有所保留,导致上一次推演出现了偏差。此次冯大人已经给指明了大致位置,老夫不用像之前那么大范围的推演,消耗的功力也会大大减少,为防再次出现偏差,老夫此次必会竭尽全力,请大人们再给老夫一次机会。” “倘若下一次再出现你所谓的偏差呢?”燕国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和王长安,冷声道:“你们是否还要下下次机会?那下下次呢?是不是还要大家一直陪你们玩下去?” 他身上有深重的杀伐之气,说话的时候不怒自威,那道士不过对视一眼,就忍不住脖颈发凉,两股战战,偷偷瞄了一眼王长安和冯二,心中着急害怕之下,愣是吭吭哧哧的说不出来话:“老、老夫……” “韩大人。”冯二心里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心道王长安也就这点儿能耐,失了嫡子身份的二皇子靠着他,连给大皇子提鞋的资格都没有,也不搭王长安和那道士的腔,兀自说道:“褚源是否谋逆,一查便知。请韩大人不要包庇属下,尽心效忠陛下。” 他是觉得燕国公和淮阳侯府有仇,肯定会支持查下去,唯一有问题就是大理寺卿韩延。虽然人人都说韩大人一心忠于皇上,铁面无私,但冯二觉得褚源作为韩延的下属,共事的几年内多次受到韩延提携,两人之间肯定有些上下级的交情在,他不信韩延真的如表面上那般大公无私,再加上韩延是个老顽固,坚决不受大皇子招揽,冯二早就对韩延不满,因此就直接拿韩延开了刀,当众逼他就范。 韩延并不像冯二说的那般为难,神情都没变,转头对燕国公拱了拱手:“既然冯显举报,那我们就走一趟吧。” 燕国公瞥了一眼夏枢,见夏枢正被褚源揽着,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也不知在说什么,看着不像是紧张的模样,便点了点头:“那就走一趟吧。” 实际上夏枢非常紧张。 冯二自信的不合常理,好像已经确定了,只要去搜查就一定能搜出来东西。 但是,门口他一直守着,人不可能从他眼皮子底下进入,褚洵也在院墙处隔三四丈设置一个岗位,安排人看守,同时还不停地带着人巡逻,除了发现一个人在东角门探头探脑,形迹可疑之外,也没瞧见什么人。 而且那形迹可疑的人最后也被他们吓跑了,并没有进院子。 夏枢想,侯爷院子里的土不是新埋的,明显很久之前就被人下手了,只等今日爆出来,那么是不是他们院子里也有内贼? “院子里都是可信之人。”褚源跟随他的脚步,慢慢往前走,边走边道:“你嫁来那日,怕你不习惯,他们都是重新换过的。” 褚源日常忙于公务,能陪伴夏枢的时间不多,若是有人起了不好的心思,背后怂恿夏枢或者对夏枢做了什么,他都不一定能及时发现。以免出现王夫人和侯爷之间那般因误会引起的不可挽回的错误,褚源是怎么也不可能把不信任的人放到夏枢跟前,给两人之间增添磨难,制造误会。 现在的丫鬟婆子们,可能见识一般,处理事情的能力也一般,但人品及忠诚度都是他仔细挑选把过关的,遇事都会把夏枢的利益放在首位。 夏枢不知道褚源为他的种种考虑,但他记得刚到侯府的时候,从红杏、银星、银月口中听说过她们是褚源特意挑选出来陪他的,这是他第一次从褚源口中确认,心中自然非常高兴。 伸手挽住褚源的胳膊,夏枢认真承诺:“等这件事过去,咱们就赶紧去皇陵,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嗯。”褚源轻轻应道。 他喜欢听夏枢欢快的声音,仿佛周围的空气都活了起来,在四周跳跃,活泼又生动。 夏枢开心地笑弯了眼睛。 “不过……”夏枢开心不过一瞬,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冯二为什么那么自信?” 夏枢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哪里漏掉了? 褚源也在想这个问题,他仔仔细细地把事件前后过了一遍,想了想,问夏枢道:“冯二旁边有没有人跟着?” 抬头扫了一眼身前雄赳赳气昂昂的冯二,夏枢点头:“有两位禁军正扶着他,但是真奇怪,先前我也没有伤到他的……腿……” 夏枢突然顿住。 电光火石之间,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不是害怕,而是是激动到了极点…… 听着院门铜锁打开的声音,夏枢来不及多想,高声大喊道:“冯二及其随从不能进院子。” “凭什么?”不等夏枢和褚源继续说明自己的怀疑,冯二就炸了:“老子今日非要带人进去。” 冯二眼神阴狠:“老子非要亲眼看着你淮阳侯府所有人被禁军拿下,绝望、痛苦、哀嚎,被所有人瞧不起……” “哦。”夏枢翻了个白眼,不轻不淡地应了一声。 冯二顿时憋气,但更多的还是心虚,扭头便朝燕国公进谗言:“国公大人,侯府少夫人不让进院子,是心虚,怕下官找到褚源和侯府谋逆的罪证,请大人准许下官一同搜查。” 燕国公没理他,而是转头看向夏枢,神色为不可查地缓了缓:“你的理由?” 夏枢不料燕国公还给他机会,顿时大喜,忙道:“一、他是禁军校尉,奉皇命围住淮阳侯府,他却到处乱跑,没有待在岗位上尽职尽责,已是违抗皇命;二、我怀疑他或者他的属下身上夹带有东西。” 夏枢道:“为了我夫君和淮阳侯府的清白,今日大人们想搜便搜,我们绝不阻拦。但是为防有人贼喊捉贼,请大人对所有要进院子的人进行搜身,若是不想被搜身还要进院子,也不是不可,扒光衣服,院子随大家进。” 此话一出,全场瞠目结舌。 连侯爷褚霖和王夫人这对几十年的怨偶都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似乎是想从对方那里确认一下自己没听错,这个“儿媳妇”确实够惊世骇俗。 燕国公嘴角猛抽,觉得这个事情压力有些大,于是毫不犹豫地就把问题抛给了旁边沉默是金的大理寺卿:“……韩大人怎么说?” 韩延:“……” 他轻轻咳了一声,面色依旧冷冰冰的:“……褚源?” 褚源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夏枢的脑袋,微微上前一步,躬身道:“大人,内人的建议虽然粗糙,但不失为一个合理的方法。” 第99章 案件虽然曲折, 但案情却不复杂。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外家各自在淮阳侯府上演了一出好戏,旨在把新鲜出炉的先太子之子和他的外家一网打尽,摁死在任何萌芽之前。 行动之迅速、手段之卑劣, 令人发指。 朝堂上, 众臣们等着皇帝给这件事一个定案,而皇帝的脸色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了。 若是让他选择,他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王长安。 如若没有王长安狗急跳墙, 今日的事就不会发生,他也不会因为两个孽子丢人现眼, 被人架在火上烤。 “皇上……”沈太傅佝偻着腰, 颤颤巍巍地拱手,老泪纵横道:“老臣历经三朝,对社稷忠心耿耿, 如今半只脚入土, 没什么心愿, 唯求死后,有脸得见先皇和先祖。求皇上看在老夫这几十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给淮阳侯府和褚源一个痛快,让我带着他们去见先皇和先祖,也好过他们活着这般受辱。” 永康帝脸皮子一阵通红。 不仅是因为当着众臣的面被挖苦, 还因为气的…… 他没想到,都当了十几年皇帝了,这老匹夫还这般不给他脸。 但是现下两个孽子闯的祸, 让他连发泄的余地都没有, 只能憋着气,从皇位上站起来,态度恭谨又愧疚的朝着沈太傅鞠了一躬:“是朕没有教导好两个孽子, 朕一定会给太傅、淮阳候和侄儿一个说法!” 实际上,他恨得牙都差点儿咬碎了,垂旒后的眼神恨不得撕了眼前之人。 “来人啊!把这两个逆子给朕抓起来!”永康帝黑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殿上跪着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怒道:“杖责一百!” 皇子身份特殊,对皇帝来说是臣,但对臣子们来说却是君,代表着皇家颜面。 杖责一百,对普通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皇子来说,可以说是打皇室的脸,让皇室颜面无存。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平常都装的是人模狗样,此时被侍卫们拖着往外走,衣衫不整,面如土色,口中连番求饶:“父皇,儿臣知错了,饶了儿臣吧。” 皇上正在气头上,见他们两个姿态难看,和站在人群之中,气质卓然、风姿龙章的褚源相比,简直云泥之别,心中顿时更气了,暴喝道:“拉出去,重打!” 本来还想劝说一番的皇子拥趸们一见这情况,瞬间闭了嘴,什么也不敢说了。 两位皇子也声色凄厉地被拖了出去。 没一会儿,殿外就响起了皇子们杀猪般的惨叫声。 殿中大臣们眼观鼻鼻关心,静静地站着,没一个人吭声。 “至于王长安……”永康帝黑着脸开了口:“贪污巨额款项,诬陷淮阳侯府谋反,其罪当诛,押入大牢,秋后处斩。” “皇上,老臣为你立下过汗马功劳,你不能斩我啊!”王长安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神急切地想要走近永康帝,但却被身后的兵士们一把摁住,掼回了地上。 永康帝下意识看了一眼沈太傅,回过神来,眼睛中就聚集起了黑色风暴:“你陷害忠良,挑拨朕和亲侄儿的关系,叫朕差点儿犯下大错,朕今日若不斩你,如何向死去的大哥交代,如何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 “来人啊!”永康帝拔高声音,怒道:“把王长安及其同伙给我押入大牢,也不必等秋后了,明日午时,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皇上息怒!”众臣心中一秉,纷纷躬身。 大理寺卿韩延开口劝道:“皇上,王长安贪污一案牵扯众多,具体案情需要进一步审讯,请皇上息怒,暂时将其交给大理寺处置。” 褚源神色淡淡的,此时也开了口:“盐铁案尚未结案,贪污案也不过揭露了冰山一角,均需王长安配合,请皇上息怒。” 熟料韩延开口都没反应的王长安,一听到此话,吓的鼻涕眼泪齐飞:“皇上,求你救救老臣吧。褚源此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惯会用刑具者折磨犯人,逼得犯人精神崩溃,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老臣不想被他屈打成招,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老臣就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 “放肆!”永康帝重重地拍了一下轮椅,喝道:“休得污蔑朕的侄儿。” “源儿早些时候就递交了辞官的折子,朕两日前已经批了,只待今日大朝过后,就不再去大理寺应卯。”永康帝冷冷地哼了一声,眼神阴沉,带着一种莫名的威吓:“源儿不在大理寺,你若再敢嘴上不把门,说些不该说的话,就别怪朕剥了你的皮。” 王长安身子一抖,瞬间闭上了嘴。 “怎么感觉话里有话呀。”夏枢抓了抓脑袋,靠近了褚源,小声嘀咕,神色有些懵懵的。 褚源低低地“嗯”了一声,问道:“冷吗?” 太和殿没有地龙,也没有炭盆,殿门还大开着,冷风呜呜地灌进来。 站在门口的大臣们各个已经冻得脸色发青,不住地打着寒噤。 夏枢披着狐毛披风站在殿前,感觉比靠近殿门的好些,但也觉得有些冷。 “还好。”他忍不住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 褚源神情一顿,垂下手指,摸索着碰了碰他的手,温热的,他稍稍松了口气。 大殿上,他什么都看不到,殿前这一块地方也不熟悉,不能随意乱动,便低声道:“你移到我前面来。” 他身材高大,站在夏枢身后,能把夏枢遮的严严实实。 夏枢瞧了一圈,发现没人注意他们,便悄悄地挪动脚步,移到了褚源身前。 一瞬间,刚刚还肆意往他脖颈处钻的风消失了。 夏枢轻轻地舒了口气。 只是不待和褚源说话,就感觉周围刹那间静的可怕。 上首本还在叱骂王长安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夏枢下意识抬头四顾,然后他就差点儿吓尿了。 所有人……包括上首的皇帝,全都目光直挺挺地看着他。 夏枢吓的汗毛都支棱起来了,慌张道:“我……” 正想说些什么,肩膀被人从后一把摁住。 夏枢一愣,回头看向褚源。 褚源安抚地拍了怕他的肩膀,然后松开手,神色从容坦荡地朝永康帝拱手道:“内子因废后之事,病重至今尚未痊愈,如今案情已然清楚明晰,臣恳请皇上容他先行回府休息。” “哎,不用。”夏枢赶紧摇头。 他瞄了一眼上首的永康帝,虽然看不清垂旒的神色,但大殿中气压没有降低,想来是没生气。 他道:“我想等冯显他们都被处罚之后,求皇上给你一个恩典。” 大殿空旷,夏枢本就没怎么压低的声音,在殿内清晰响亮。 四周顿时静悄悄的,只听那声音不断回荡。 “哦?什么恩典?”永康帝似是被他逗起了兴趣,声音不再压抑逼人,听着竟还像带了些笑意:“朕被淮阳候误导,给你和源儿赐了桩乌龙婚。刚刚确认源儿身份的时候,心中着实生气,气淮阳侯抢了朕的侄儿,还没有保护好,气朕这么些年来眼睁睁看着源儿吃了这么多苦,却没尽到叔父的责任,最气的是受误导赐了一桩乌龙婚,生怕耽误了源儿,惹得源儿心中不满。如今见源儿对你宠爱有加、真心喜爱,你对源儿也情深意切、真心依赖,心中着着实实地松了口气。” 夏枢见永康帝语气和善,还以为他会好说话,听到后面,心里却一咯噔,瞬间警觉。 这是在警告他? 淮阳候褚霖被扣了一口大锅,也没有揭锅的意思,而是道:“夏枢贤惠懂事,孝顺公婆,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褚源也开口,声音坚定地道:“臣感谢皇上赐婚,叫臣遇见了内子,内子会是臣一辈子唯一的妻。” 永康帝瞥了一眼沈太傅,笑了一下:“你满意就好,省的太傅不依,找朕要说法了。” 然后心情颇好的样子,转眼看着夏枢:“说说吧,想求什么恩典?” 夏枢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只是对这永康帝,心中再不敢放松警惕。 他低下头,稳住声音道:“恳请皇上赐予夫君一块免死金牌,以防万一。” 永康帝眼神一冷,语气却丝毫没变:“免死金牌?” “是。”夏枢一直眼馋褚洵那块免死金牌,只是免死金牌这玩意儿只能指定的人用,夏枢希望褚源也能有一块,将来若是有什么不测,也可以拿来保命。 他也不遮掩,坦坦荡荡地道:“大皇子为嫁祸二皇子,先前派人刺杀我夫君,我夫君虽幸运地躲过一劫,但却身中奇毒,诱发眼疾,至今身子都不甚康健。皇上将大皇子圈禁,罚他闭门思过,是希望大皇子能意识到问题,加以改正。可是今日之事,可见大皇子非但没有改正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地针对淮阳侯府和我夫君。另有二皇子,夫君不过秉公办案,就被记恨在心,诬陷谋逆,牵连淮阳侯府差点儿满门覆灭。今日之后,夫君辞官,和淮阳侯府分家,身后连个庇护之所都没了,他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所以恳请皇上怜惜,看在先皇和先太子的份上,看在我们夫妻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份上,赐予我夫君一枚免死金牌,让他得以自保。” 这话和沈太傅那暗戳戳的挖苦相比,简直是把挖苦放到了明面上,叫永康帝一下子黑了脸,厉声道:“放肆!” 夏枢心中一跳,但此时话说出口,已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道:“皇上,我夫君自小没有爹娘照看,孤苦长大,好不容易承蒙皇上怜悯重用,才得以成才。只是,皇上在时,夫君就因秉公处事被处处针对,如若皇上百年,谁又能来护我夫君性命?我一时心急可能会有不当直言,但心中所想莫不都是为了弥补皇上心中未能亲自保护侄儿长大的遗憾。所以,请皇上宽恕于我!” 第100章 被判了斩刑的王长安也在此时激动起来:“万万不能给褚源免死金牌啊, 皇上。” 他一副被永康帝辜负了的模样,声声泣泪:“皇上,纵然你要杀了臣, 但臣也依旧对你忠心不二, 愿意拿命来谏言。褚源身为先太子之子,又被淮阳候养大,他绝不会甘心只做一个臣子, 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巧的正好在这个时间里提出辞官,他就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不愿屈居在臣子的位置上……” “王长安, 休得妖言惑众!”褚霖怒道:“栽赃嫁祸淮阳侯府不成,还想在这儿造谣陷害,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我淮阳侯府几代人马革裹尸, 忠心卫国, 若是有异心, 还有你这个奸臣佞臣在这里招摇撞骗、胡说八道的份?” 王长安似乎是豁出去了,呸了一声:“说的冠冕堂皇, 谁不知道先太子是先皇指定的李朝继承人,他的儿子也有问鼎的资格,老夫不信你淮阳侯府养大褚源, 心里就没有别的想法。更别说,沈太傅为此事,都十几年隐居不出, 气性之大, 别说他服气皇上,认皇上作正统。你们这些人心中是个什么算盘,就是不用脑子, 也都能猜得到,老夫哪里有诬陷你们。皇上要是被你们蒙骗,真赐予了褚源免死金牌,那才是大错特错。今日大皇子一派和老夫做的一点儿都没错,我们不过是运气不好,叫你们躲了去,若是有机会,老夫绝对和你们死磕到底,灭你们满门,为皇上清除祸害,为皇子们铺平后路。” 这话一出,不说淮阳侯是个什么想法,就是坚定的保皇派,真正的忠君之臣都觉得难以接受。 沈太傅更是气的胡子都歪了。 “就因源儿有继承大统的资格,你们就无所不用其极地想除掉他?”老头子气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到地板上,怒道:“先皇若是知道你们这般对待源儿,怕是死都不会心安。你们这好一群“忠义孝悌”的狗东西!” “皇上。”沈太傅看向永康帝的时候,眼泪就禁不住了,一大把年纪泪流满面,愤怒道:“老头子不若现在就带着源儿去见先皇吧,省的你们这般猜忌他,日日想要逼死他。” 说着,收了拐杖,颤颤巍巍走到褚源跟前,拉着他的胳膊就要往殿内的柱子上撞去。 “先生!”夏枢吓了一跳,慌忙扑过去拉他。 “舅公?”褚源什么都看不见,被拽的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吓的夏枢一只手抓着沈太傅,还赶紧又伸出一只手去扶他:“夫君小心。” 幸好大理寺卿韩延及时冲了过来,一把挡到柱子前,拦住了沈太傅。 “太傅,不可啊!”韩延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此时却充满了担忧和着急:“太傅,有什么话慢慢说,莫着急。” “太傅使不得呀。”其他官员离得有些远,此时也到了跟前,纷纷劝道:“皇上一向看重褚大人,先前不知道褚大人身份的时候,尚且重用,如今知晓褚大人是亲侄儿,哪里会不为他考虑周全。” “太傅大可放心。” “对啊,皇上是圣明的君主,忠孝仁义,怎么也不会叫先皇和先太子失望,叫褚大人受了委屈的。” …… 永康帝坐在皇帝宝座上,气的几乎发抖。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王长安这般蠢的忠臣。 明明先前还挺机灵的,怎地今日跟脑子被驴踢了似的,样样大失水准。不仅把他放到火上烤,还不断地往火上浇油。 永康帝不是没怀疑过王长安是不是和褚家联合起来做戏,但这小人一直胆小如鼠,是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命做赌的,所以他也只能把王长安今日的异常归结于王家人的“疯病”。 被褚源拿住了贪污的罪证,就想斩草除根、不顾一切地把褚源和淮阳侯府给端了。 计划是很好,可惜王夫人身边的王嬷嬷不识字,什么时候被人调换了书信和账册也未发现,就这么把掉包后的东西给埋到了褚霖的院子里。 然后王长安企图诬陷淮阳侯府,却在淮阳侯府挖出了自己通敌及贪污的罪证。 虽然通敌证据不足,押后再议,但贪污可是实打实的。 永康帝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王长安这么个小人。 他忠君吗?或许! 但永康帝不需要这种愚蠢又疯狂的“忠君”,一遇到意料外的事就不顾后果地发疯,谁知道会不会哪天被他坑的尸骨无存。 这种疯子还是早点儿消失了,眼不见心不烦为好。 确定了王长安的归处,永康帝心绪平静了些,脸上也从容地挂上了恰到好处的担忧。 从宝座上站起来,他几步疾走到沈太傅跟前,饱含愧疚又痛心地叹了口气:“太傅息怒,是朕对不住先皇和皇兄,没有照顾好源儿,叫他这般受辱,还患了眼疾,朕罪该万死!” “皇上。”永康帝此话一出,大臣们不乐意了,谴责道:“此事是淮阳侯府瞒而不报,淮阳候又管不住后院,和岳家产生龃龉,最终连累褚大人多番受苦,诸多纠葛又怎能怪皇上?” “就是。”周良道:“要怪也应该怪淮阳侯,若是早些上报褚大人身份,皇上必会极尽宠爱,天潢贵胄的身份,褚大人又哪里会经历这些腌臜。” …… 众臣纷纷谴责淮阳侯府,褚源却神情平淡。 等人嗡嗡嗡讲完了,他才淡淡地道:“舅舅对我有养育之恩,所做一切不过是遵循先皇旨意,保护我罢了。其他纠葛已是过往,不提也罢。” 他一开口,众臣顿时有些讪讪的。 今日之后,不管皇上册不册封褚源,身为宣和太子之子的褚源也和他们有了君臣之分,所以不管心中怎么想,面子上是绝不能触褚源霉头的。 因为褚源这人……比之两位皇子,更可怕! 共事多年,就没有人不知道大理寺少卿心狠手辣的。 如今身份上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人估计也不会比两位骄狂的皇子性子收敛多少,所以得小心叫他别记恨在心,不然略施个小手段,也足够叫人喝一壶的了。 朝臣们都精明的很。 于是,周良笑了笑,瞬间转换了态度,恭维道:“褚大人忠孝仁义,真乃李朝之典范!” 其他大臣也打着哈哈,拍马屁道:“实乃李朝社稷之福啊!” 夏枢:“……” 夏枢无语凝噎。 这些人的态度变化的也太快了些吧。 虽然不晓得淮阳候养育褚源怎么就变成先皇旨意了,也不明白这些大臣为啥闭着眼睛胡乱吹,但夏枢能明显能感觉出来,变了身份后,褚源的处境立马就不一样了。 他想,或许就是这种微妙的不一样,才叫他人寝食难安,不论褚源怎么想的,是不是在意那个位置,那些人都要置褚源于死地。 想通了这些,夏枢就明白,免死金牌必须得挣一挣。 正好瞌睡来了,王长安给送枕头,他可得利用好这次机会。 于是,夏枢再次开口道:“夫君仁孝,已决定去皇陵陪伴先太子和先太子妃,为先祖守陵,其他事情并不想多掺和。但是很明显,以大皇子和二皇子为首的势力对夫君敌意甚重,并不会放过夫君,所以请皇上看在先皇和宣和太子的份上,若是真心疼爱我夫君,还是赐他一枚免死金牌吧。” 此话一出,大殿上瞬间又静了下来。 半晌,沈太傅幽幽叹了口气:“免死金牌也只能保证他们明面上不会对源儿动手,但背后谁又能保证呢?” 永康帝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太傅,朕已经……” 话还没说完,就被王长安出声打断:“皇上,褚源狼子野心,去皇陵必是有所图谋,否则谁会去那鸟不拉屎、人迹罕至的地方?” 冯二也忙道:“不能叫他跑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万一他躲起来了呢?” 永康帝:“……” 众臣:“……” 永康帝差点儿没吐血。 “来人啊!”永康帝大吼一声:“把王长安给朕押入大牢。把冯二给……” 他说了一半,才想起来还没给冯二判决。 但大怒之下,哪里还会有理智,直接给了个最重的处罚:“诬陷朝廷忠良,挑拨大皇子和朝臣的关系,即日起,革除官职,流放三千里!” 王长安一听这话,瞬间老实,什么都没说,听凭侍卫们把他拖了下去。 而冯二惊恐万状地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先前的嚣张与跋扈,一脸慌张:“皇上,臣冤枉啊!” 大皇子一党也心惊不已,纷纷求情:“皇上,汝南候镇守北地,劳苦功高,冯显是他唯一的嫡子……” 永康帝却不耐烦地喝断:“教子无方、结党营私、挑拨皇子与朝臣的关系,朕没有寻他的不是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你们还敢替他求情?” 永康帝四十多岁,正是精力下滑、颇感不济的年纪,儿子们一个两个的全都盯着他屁股下面的位置,虎视眈眈,骚操作不断,叫他觉都睡不好。 但是除了不停地在后宫播种,以求老年再得一子外,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两个已经长大成人、野心勃勃的儿子。 然而因着褚源这个更让他睡不着觉的存在,无论如何,他都得留住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以期将来若是没有小皇子,他们也能把褚源踩死在脚下。 冯二和王长安两个没长脑子的却纷纷给褚源递把柄,还毁坏两个皇子本就不堪的名声,可以说,正好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他没把冯二判处斩立决,已经是他够宽容了。 大皇子一派的人一看皇上正在气头上,哪里还敢再吭声,只求朝会赶紧结束,去信北地,通知汝南候这一发生在京城的意外。 第101章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韩延。 连沈太傅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眼神不解。 韩延虽然刚正不阿,但都是在处理公务上,眼里容不得一点儿沙子。而在朝堂权力角逐上, 他是坚定的保皇派, 皇命所指,他心所向。 他怎么会站出来为褚源说话? 正在众臣疑惑不解,永康帝也搞不清该怎么处置眼前情况时, 燕国公世子、礼部侍郎元定站了出来:“皇上,褚大人既已确认为皇室血脉, 其册封仪式还需尽早定下。” “皇上。”元州也紧跟其上, “此次淮阳候府二公子褚洵擒拿怀揣龙袍的逆贼、维护皇室血脉有功,还请皇上给予嘉奖。” 众臣:“……” 永康帝:“……” 大家的表情都很诡异,目光转向淮阳侯府几人。 褚洵正和褚霖、王夫人在夏枢和褚源身后位置上站着, 外祖父的一系列操作让他既迷惑又羞愧, 看着大哥的背影, 他有些心不在焉。 此时听到元州的话,他眉头瞬间就皱成了死疙瘩:“我不需要嘉奖, 擒拿逆贼不过是为了还我淮阳侯府清白,维护大哥更是应该的,我只求皇上让汝南侯府当着京城所有人的面向我淮阳侯府道歉。” 淮阳候褚霖也马上道:“皇上, 无功不受禄,小儿受不得这嘉奖。” 冯二和王长安已经被押下去了,大皇子和二皇子还在殿外受杖刑, 殿上的大皇子、二皇子两派群龙无首, 相互对视了一眼后,竟空前地达成了一致,纷纷躬身上奏:“请皇上册封褚源, 给予褚洵嘉奖。” “保护皇家血脉,就是有功,需得嘉奖。” “飞刀入石,勇武非凡,李朝之大材也,需得重用。” …… 夏枢看着整个场面,虽然没明白这些人在打什么哑谜,但已经隐隐意识到不对了。 这些人好像是要在燕国公府两位公子的带头下坑淮阳侯府和褚源了。 他看了一眼没吭声的褚源和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的先生,忙大声道:“皇上,嘉奖倒不必了,褚洵还小,以后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赐给我夫君一块免死金牌才来的实在,不然就算册封了,命保不住,要那些身外之物也没什么用。” 他的声音不小,但周围全是大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陈词上奏,没人在意他的话语。 燕国公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看他一眼,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册封是奠定褚源皇家正统血脉的身份,和免死金牌并不冲突。” 夏枢一愣,看着他,一脸懵逼。 燕国公什么意思? 不是要给淮阳侯府和褚源下套吗? 怎么听燕国公的意思,又不是? 但是燕国公也就只说了那么一句,之后就把眼睛转向了别处,老神在在地看着乱哄哄的朝堂,。 夏枢抓了抓脑袋,眼睛扫了一圈“热情”又“积极”的朝臣们,还是觉得他们像是没安好心。 哪有刚刚还维护冯二、一副要置淮阳侯府和褚源于死地的模样,一转眼就变成了你一句我一句吹捧褚洵,赞扬褚源,催促永康帝给这两人册封或嘉奖。 不久之前的审讯夏枢还没忘,那个跟在冯二身后的禁军怀揣龙袍,意图在搜查院子的时候贼喊抓贼,诬陷褚源和淮阳侯府。被抓后,不仅死不认罪,还试图污咬褚源,说褚源心狠手辣害了他牢狱中的兄弟,他是来复仇的,和旁人无关。当时满朝大臣可是大部分都在为冯二说话,骂褚源若不是酷吏,也不会为自己和淮阳侯府引来这个灾祸。 最后,若不是大理寺卿韩大人重拳出击,出手撬开那禁军的嘴,让他讲出自己是大皇子的死士,受大皇子所托伪装成禁军,意图趁着搜查的机会诬陷褚家的事实,褚源和淮阳侯府说不准会怎么样呢。 夏枢才不会被这些人现在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表面态度所欺骗。 他又看了一圈这些吵个不停的朝臣们,回头,仰着脑袋看向褚源。 褚源和他们也太不一样了。 褚源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冷淡的神色略缓,低下头:“冷?” 说着,还试探性地上前迈了一小步,想要靠近夏枢一些。 夏枢是有些冷,但也还好。 他就是对朝堂上的褚源很好奇,觉得和他印象的褚源很不一样。 朝堂中的褚源很冷漠,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论旁人吵成什么样子,是否打的头破血流,他都能无动于衷,好似一切都和他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夏枢的错觉,他总有种褚源冷漠的近乎冷血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人不敢深究,因为一旦稍微往深处想一想,心中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战栗,让人头皮子发麻。 “马上就结束了。”褚源低声道,上前移了下脚步,伸手试探性地摸索着他的肩膀,从身后温柔地给他拢了拢披风。 “啊?”夏枢不料褚源会在朝堂上动手给他拢披风,吓了一跳,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脸皮子通红,赶紧去看龙椅上的永康帝。 永康帝此时似乎已经认同了群臣们的上奏,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用说了,然后神色轻松,语气轻柔地笑道:“看来众爱卿都对淮阳侯府二小子的勇武称赞有加,如此人材,也确实值得嘉奖。传朕口谕,封褚洵为勇武侯,领禁军校尉,元宵过后去禁军报到。” 此话一出,群臣纷纷叩拜:“皇上圣明!” 夏枢被褚源挡的严严实实,看不到褚源身后褚洵等人的面容,但沈太傅的脸已经黑了。 “皇上……”沈太傅皱着眉头开口,只是还未把话说出来,就被永康帝打断了。 “太傅稍安勿躁。”永康帝温声道:“源儿是朕的亲侄儿,朕视他为亲生骨肉,怎么可能不关心他的安危。朕这就册封源儿为安王,赐予免死金牌。至于朕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朕稍后会严加看管他们,若是源儿再出事,朕就拿他们是问。太傅你觉得朕这个安排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大殿之中,众臣纷纷看向沈太傅。 沈太傅脸色一时间精彩纷纭,红了黑、黑了红的,夏枢看着只觉得一头雾水。 不过也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身后的褚源就神色平静地往旁边移了两步,躬身叩首道:“臣谢过皇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回家的马车上,夏枢手里抱着暖炉,身上盖着锦被,人刚从寒冷中解放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寻求褚源给他解惑。 刚刚从宫里出来,王夫人就黑沉着脸,对着褚源吐了口唾沫,然后嘴里还不停地对燕国公府骂骂咧咧。 虽然王夫人没再像之前那般对着褚源破口大骂,但这般羞辱,也叫夏枢气了个仰倒。 他想说些什么,却被褚源拉住胳膊。 褚洵也拉住了王夫人,脸色不太好地跟褚源和夏枢道了歉,然后就带着气哼哼的王夫人先走了。 侯爷褚霖倒是没说什么,神色平静地打了招呼,便离开去送沈太傅回家了。 现下这辆马车里只有两个人,夏枢就没什么顾忌地问了出来。 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有没有感觉头晕?” 夏枢被他的手冰的一激灵,才知道他的手那么冷,一瞬间把疑惑全都抛到脑后,赶紧把手炉塞到他手里,又慌忙给他拉被子:“怎么这么凉,你也不说。” “不冷。”褚源垂眼,又把手炉放回他手里:“你暖着吧,我怕你冻病了。” 夏枢鼻子确实痒痒的,总想流鼻涕,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张开胳膊,揽着褚源肩膀,试图去把高大的褚源压成一坨,塞进自己怀里:“那我抱着你。” 褚源被肩上的胳膊压的嘴角一抽:“……还是我来吧。” 然后挣开某人的小胳膊,长臂一伸,上揽肩膀,下搂腰,人轻轻松松地就被他抱进了怀里。 夏枢本还想坚持一下,但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放弃了,蜷缩在褚源怀里,手里抓着褚源的手,怀里抱着暖炉,静静地听褚源讲话。 “洵儿获封勇武侯,淮阳侯府到他这一代没有世子,路也就到头了。”褚源平静地道:“淮阳侯府是万户侯,没有世子,舅舅百年之后,食邑就会被收回。” 夏枢惊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道:“还可以这样?” 勇武侯他刚刚在朝堂上听的清楚,和褚源的安王一样,都只有一个空头爵位,别说封地了,连个府邸都没有。 夏枢本还疑惑皇帝搞这空头爵位没什么用,原来用处是在这里。 这么看来,一旦侯爷褚霖去世,褚洵和王夫人连个住处都没有了。 怪不得先生的脸色会那么难看。 怪不得燕国公府的两位公子以及那些敌对势力的朝臣们会为褚洵求莫名其妙的嘉奖,原来是这么个打算! 夏枢想想就觉得这些人老谋深算,让人心里禁不住的想要敬而远之。 但是夏枢还有一点儿没明白,这跟褚源又没关系,王夫人干什么同褚源吐唾沫? 褚源将他重新又揽进怀里,摸了摸脑袋,轻轻叹了口气:“淮阳候之位换一枚免死金牌。” 夏枢:“!!!” 夏枢直接愣住了。 第102章 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戌时了。 褚源吩咐丫鬟们准备些热水, 叫夏枢先去沐浴,驱驱寒,他则去书房处理些事情, 一会儿就过来。 夏枢脑袋有些昏沉, 不敢大意,正要应下褚源的嘱咐去洗澡,院子门口就响起了熟悉的叫声。 “褚源, 你个白眼狼,你给我出来。”王夫人尖利的声音刺的夏枢耳朵嗡嗡响, 脑袋都有些疼。 他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整个人都有些难受。 “是不是不舒服?”褚源怕他生病,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宇间不由得染上了担忧:“你先回屋里休息, 宋大夫一会儿就过来了, 叫他给你看看。” “夫人她……”夏枢欲言又止。 “我出去见见她。”褚源道:“你安心休息, 不用担心。” 说是这么说,但夏枢哪能让他去。 夏枢知道知道王夫人如此生气, 肯定是回到清韵轩,听说了今儿个他把她的丫鬟婆子们都绑了,气不过, 才过来撒气。 他拉住褚源冰凉的手:“我没事,她是来找我的。” 说话的功夫,王夫人便闯过丫鬟们的拦截, 带着人横冲直撞的闯进了院子。 “褚源, 你个白眼狼,侯府把你养大,你不说报答就算了, 还故意绑了我的丫鬟婆子们,把王嬷嬷送上断头台……” 夏枢脑袋被吵的炸着疼,不想听她说话,挡在褚源身前,不耐烦道:“你莫再找褚源了,是我把她们绑起来的。”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滚一边去。”王夫人一把将他推开,夏枢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褚源赶紧扶住他,同时脸也沉了下来。 王夫人才不怕他的脸色,指着他的鼻子就大骂起来:“别说不是你这个白眼狼设计的,你故意调换东西,害得王嬷嬷被抓……” 夏枢实在听不下去了,怒道:“你怎么那么糊涂,就算是褚源设计的又怎样?如果不是他事先把别人挖的坑埋了,淮阳侯府一大家子现在早就没了。” “我又没说不让他埋坑。”王夫人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他明明可以在发现不对的时候,警告王嬷嬷,阻止王嬷嬷动手,然后把事情掩藏过去,但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愣是让王嬷嬷踩进坑里,被送上断头台,他就是故意的,明知道王嬷嬷是我的奶嬷嬷,跟了我一辈子,是我仅剩的最亲的长辈,他故意要害死王嬷嬷,让我一辈子痛苦,他狼心狗肺,不是人!” 夏枢从来没遇到过这般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人,整个都给气无语了。 “你怎么不想想,若不是抓住这次机会将计就计,淮阳侯府还要面对多少层出不穷的陷害和图谋?谁知道你爹发现阴谋败露之后,会不会想出其他恶毒计谋来迫害淮阳侯府?到时若是褚源和侯爷没发现,整个侯府难道都要为你的嬷嬷陪葬吗?” “那也是怪他,如果不是为了护着他,淮阳侯府怎么会陷入到现在这个境地!”王夫人眼睛血红:“如果不是他这个灾星,我的女儿她现在肯定会好好地活着,陪在我身边,被我护在心窝里。” “现在……”王夫人眼神中的恨意犹如利剑射向褚源,咬牙怒道:“都是你这个连畜生都不如的白眼狼,忘恩负义,不仅害了我的女儿,还故意害死了我的嬷嬷,我告诉你,我诅咒你这辈子不得安宁,不得好死!” 一瞬间,夏枢的心都揪了起来,赶紧回头去看褚源,慌张地安慰他:“她说的话都是放屁,别听他的,你会长命百岁,幸福无忧……” 他急的都有些语无伦次,手脚也不安地扒拉着褚源,试图去推他,让他离开。 褚源却神色平静垂下眼,手握住他不安的手掌,紧了紧,示意他别担心。 再抬眼时,脸上已经一片阴云:“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样?” 夏枢和王夫人同时一愣。 夏枢是不解褚源为何这么说,在他记忆中,褚源和王夫人的交锋从来都是闭口不言,冷漠避开,从未像今日这般,竟似带着恶意。 王夫人眼中已几乎留下血泪,恨不得撕了褚源:“果然是你这个……” 不待王夫人说完,褚源就讽刺地笑了一声,神色讥诮地反问道:“你觉得自己对我有恩?” “你这个……”王夫人再也憋不住了,张口就要大骂。 褚源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再次打断了她的话,眼神冷的几乎掉冰碴子:“以你女儿的名誉和褚洵的命发誓……” 他的声音里弥漫着让夏枢都有些心惊的恨意:“你若敢以他们两个来发誓说自己对我有半丝恩情,我现在就去牢里把你那个王嬷嬷给捞出来。” “你说,我听着。”褚源冷冷地“看”着她:“此次若是不敢发誓,以后再敢如此放肆,就别怪我不念淮阳侯府地收拾你。” 夏枢愣愣地看着褚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褚源是个什么意思,但他能感觉出来,褚源的身子都在打颤,很显然,他根本不如表面上的那般平静无情。 夏枢只好紧紧挨着他,反握住他的手,给他一丝温暖和支持。 王夫人本该大发雷霆的,此时却出乎夏枢意料的安静。 她神情惊疑不定地看着褚源,越看越惊恐,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你知道了?” 她一脸的难以置信:“是那个糟老头子告诉你的?” “哪个糟老头子!”正在三人僵持的这一节骨眼,褚洵脸皮子通红,气冲冲地跑了来,他身后还跟着侯爷褚霖。 褚洵气的不行,大声道:“那是我的先生!” “先生?”似是褚洵的到来叫王夫人松了一口气,她不再扯着褚源,反而抓着褚洵就是一顿臭骂:“你这个蠢东西,他算个屁的先生,他就是个偏心眼子,从小到大不许你叫他一声舅公,甚至为了维护那个畜、人,把属于你的淮阳侯府都给弄没了……” “阿娘!”褚洵烦躁地挣开她的手:“你能不能别这么偏激,先生他又不想这样。”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这样,啊?”王夫人几乎失去理智,大吼道:“他就是故意的,想让你失去一切,来借此报复我。” 褚洵一下子愣住了,同时愣住的还有夏枢。 “报复你?”褚洵怀疑自己听错了,手指挖了挖耳朵,难以置信道:“先生要报复你?” 王夫人冷笑一声,指着褚源:“若不是今日,我还不知那糟老头子说话不算话……” “够了!”侯爷褚霖黑着脸打断了她的话,怒不可遏地道:“你再不尊长辈,挑起事端,就别怪我淮阳侯府就容不得你了。” 此话一出,现场的几人都是一惊。 王夫人的脸色也一瞬间苍白,站在原地摇摇欲坠。 褚洵此时也顾不得生气了,赶紧上前扶住她,嘴上则急道:“阿爹,你不能这么对阿娘。现在外祖家没了,你让阿娘哪里去?” “去哪里?”王夫人脸上脆弱的神情一闪而过,人也冷静了下来,哼笑着挣开褚洵的搀扶,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褚霖:“和离?休了我?哼!” 她嘴角挂着笑意,眼神里却酝酿着疯狂的雷暴:“我告诉你褚霖,这辈子你休想摆脱我,我就待在淮阳侯府,哪里都不去,我要搅得你日日不安,夜夜不宁,我要让你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死都不得超生。” 说完,竟是连现场众人都不再管,袖子一摆,战意盎然地离开了。 褚洵很尴尬。 褚霖神色沉沉。 夏枢一脸空白。 褚源面无表情。 四个人站在一起相对无言,各自沉默。 最终,还是夏枢憋不住的的喷嚏声打破了现场的安静:“阿嚏!”他揉揉鼻子,感觉脑袋更沉了。 “你们进屋去吧。”侯爷褚霖看了他一眼:“一会儿叫大夫过来看看。” 说完扫了一眼褚源,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 “大嫂,外面冷,你看完大夫早些休息。”褚洵担心自己阿娘,交代的就有些匆匆忙忙。 他对褚源道:“大哥,淮阳侯府没了就没了,左右我还年轻,只要有本事,什么都能赚回来,你莫要把娘……把有些话放在心里,元宵过后我就去禁军报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又看了一眼夏枢,低着头匆匆离去了。 “进屋吧。”等褚洵脚步声消失,褚源垂眼摸摸夏枢的额头,低声道:“宋大夫马上就过来了,洗完澡后,你先用些饭,我……” “你和我一起用。”夏枢抓住他冰凉的手,不放开他,小声嘟哝:“一会儿也叫宋大夫帮你看看。” 虽然他心里还有无数多的疑问,但现阶段一切都基本定下来了,他也不着急,只担心褚源别跟着冻坏了。 褚源没有坚持,一整天暗无硝烟的交锋,他也有些疲惫,于是不再说话,揽着人一起回了屋。 晚上吃完饭,送走宋大夫,夏枢就有些发烧了。 他喝完药躺在床上,难受地哼哼:“以后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不能再这般跟纸糊的一样了。” “嗯。”褚源低声应了一下,摸索着将湿毛巾敷到他额头上散热。 “褚源。”夏枢侧了下头,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好奇道:“先生说,淮阳侯府是遵先皇旨意养育你,先皇原来竟是知道你身份的呀?” 第103章 “他知道。”褚源将毛巾敷好, 便在他身边轻轻躺下,也没瞒夏枢:“当年阿爹被人陷害,死在诏狱, 幕后凶手没找到, 阿爹头上的谋反罪名也没法洗掉。我和阿娘都是戴罪之身,外祖怕先皇以及幕后黑手对我和阿娘动手,就把我和舅舅的女儿做了调换, 打算等阿爹头上的罪名洗掉后,再把我的身份公布开来。” 谁知道就发生了东宫大火, 太子妃及哥哥家新生的女儿一同葬身火海。 老淮阳候一生为国为民, 但临到老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次是大儿子, 一次是小女儿和小孙女, 那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伤心过度, 重病卧床几个月,好不容易病愈下床, 朝堂上宣和太子的势力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那样的情况,他就更不敢暴露褚源的身份了。 先皇估摸着是看一切都已成了定局,就松开了对大理寺的压制。 “先皇昏庸, 他那一朝冤假错案极多,但涉及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还一直摁着大理寺, 不让人深究东宫一案, 行为极其可疑。”褚源神情淡淡地道:“外祖怀疑他其实知道谁是凶手。” 知道谁是凶手,不仅不抓起来,还借着东宫出事, 趁着他重病,铲除了东宫所有的势力。 先皇在整个东宫案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老淮阳候结合事前事后的变故,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就算不是真正的凶手,先皇也少不了在其中推波助澜。 然而更是想明白了此事,才叫老淮阳候五内俱焚。 “据舅公说,阿娘在生我的那晚联系了外祖,要他起事扶我上位。”褚源神情淡漠地道。 这是上辈子淮阳侯府覆灭之后,他舅公在监牢中弥留之际告诉他的。 老人家前半生极荣,但因不满永康帝继位,二十多年一直待在褚家的小书院里,不肯踏出院门一步。 后来褚家被人诬陷谋反,褚源性命危急,他匆匆地赶到大殿上,试图揭开褚源身份,救得褚源一命,但却没有成功。 不仅没有成功,老人家八十多岁的年纪,还被永康帝以同谋的罪名押入大牢,一顿大刑伺候。 临死前,老人家和褚源讲述了淮阳侯府这几十年来一直隐瞒着的事,褚源才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和永康帝之间的血海深仇。 夏枢不知道褚源脑海中的过往,听到“起事”那两个字,他后脖颈的汗毛一瞬间全都立了起来。 他过目不忘,史书上记载的东西看过一遍,他就记在了心里。 很明显,老淮阳候并没有按褚源阿娘的要求那样做。 “那个时候淮阳侯府声名正盛,外祖不想辱没先人的名声,同时对先皇还抱有希望,就没同意。”褚源道:“只是没想到,阿娘生产那日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不过半个月,阿娘就和舅舅的女儿葬身于火海,他们父女两个阴阳相隔。” 老淮阳候一下子就病了,病好之后再看看朝堂的情况以及先皇的行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然后就是追悔莫及。 他是怎么没想到兴隆帝为了削掉淮阳侯府的兵权,竟然虎毒食子,还害死了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 “当年先皇为我阿爹和阿娘赐婚,阿爹承诺外祖,终其一生他的身边都只有我阿娘一个女人的位置,外祖就应了这门婚事,为了以表忠心,还卸下了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同时归还兵权,将淮阳侯府名下五千户食邑送予阿娘作嫁妆,带入皇家。” 夏枢嗖地一下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颤抖:“五、五千户?” 那褚源的阿娘得何其富有? 褚源听到他小没见识的,竟然吞了吞口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沉郁愤懑的情绪也消散了许多。 他摸摸夏枢的额头,发现温度没有继续升高,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道:“阿娘去世后,先皇为了安抚外祖,就送还了阿娘的嫁妆。但外祖不肯罢休,坚持要查明是谁害了阿爹和阿娘。” 老淮阳候其实已经有明确的怀疑对象了,只是苦于没证据,他生病几个月,对方所有的屁股都擦的一干二净,他根本抓不住把柄。 “韩大人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的外祖。”褚源道。 “韩大人?”夏枢一愣:“韩延?” “是。”褚源道。 那个时候的韩延还不是如今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大理寺卿,他只是南地韩家想要投效朝廷的一名青年才俊。 只是进京一年多,韩延不仅丝毫没有找到门路不说,连盘缠都快要花光了。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离开京城,另谋出路的时候,他在京城茶楼里听说了东宫案,又听人说老淮阳候为查明真相,和皇上都快闹翻了。 他这个人嘴上不太会说话,和人相处僵硬无比,态度冰冷,所以奔波了一年多都没有找到愿意帮他的人。 不过他这人却有一特长,那就是破案。 他进京的目的就是想找人帮忙举荐,然后利用这一特长在朝堂上为民请命,减少李朝的冤假错案。 所以老淮阳候想要查明东宫案的真相对他来说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于是在暗中搜查了许多线索后,他悄悄找上了老淮阳候。 “他说可以帮外祖查明真相,但外祖得保证无论结果是什么,绝不能对朝廷起异心,危害朝廷。”褚源道。 其实说到这里,夏枢已经明白了,韩延在暗示查出来的这个人来头不小,甚至可以说,一旦暴露出来,李朝绝对会发生难以想象的动荡。 “永康帝?”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史书记载,宣和太子以及太子妃是被兴隆帝的四皇子所害。但夏枢记得清楚,四皇子阿娘是官婢出身,外家不是被砍头就是被流放,根本没人为他在朝堂上撑腰经营。而且四皇子本身也不得兴隆帝喜爱,在他因东宫案被贬为庶民前,皇上甚至都没给他封王,可以说是将他无视了个彻底。这样的皇子没有继承大统的机会,他也就没有理由去害宣和太子。再者,因着兴隆帝的无视,四皇子在朝堂上几乎没有存在感,有没有他,李朝的局势都不会发生变化。 那么韩延暗示的这人就只可能是当时的二皇子,现在的永康帝了。 史书记载,宣和太子去世后不过几个月,兴隆帝身子就开始不爽利,隔三差五的就招太医看病,所以政务上慢慢就交到了当时的二皇子手上。二皇子虽无太子之名,却行着监国之实。若陷害杀死褚源爹娘的幕后之人是二皇子,那确实不宜公布,不然李朝肯定是要腥风血雨了。 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夏枢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褚源道:“是他。” 多年痛苦折磨,他已经能做到表面上平静无波地讲述当年的血海深仇。 但夏枢却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怪不得永康帝要用尽各种手段对付褚源,原来叔侄俩之间隔着的不止是皇权之争,还有噬骨的仇恨。 “先皇是何时知道你身份的?”他抓着褚源的手问道。 “我四岁那年。” 老淮阳候自从知道自己女儿和宣和太子的死亡真相后,恨不得闯进皇宫杀了二皇子。 但他多年伤病,沉疴难治,已不可能再领兵夺回兵权,淮阳侯府也不能因他的一时之气,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因此在兴隆帝和二皇子推出四皇子顶罪的时候,他就默认了他们为他找出的真凶。 “外祖想让淮阳侯府再次夺回兵权,为我谋划前程,所以在兴隆三十二年异族来犯时,他就应允了三舅舅的请缨出战。”褚源道。 褚琼和他的大哥褚风一样英勇且天赋惊人,不过短短两三年就立下战功无数,一路飙升至镇国将军,那个时候他才不过二十出头,大好男儿,前途无限。 “之后的事情你都知晓,三舅舅战死在北地。”褚源垂下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夏枢知道他是在难过,握住他的手,没有吭声,等他慢慢调节情绪。 “一生戎马倥偬,为李朝护下万里河山,却没有护住自己的儿女。”褚源眼眶有些红。 夏枢眼中也不知不觉地含满了眼泪。 老淮阳候得到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消息后,就彻底倒下了,他躺在病床上,连药都喝不进去,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最后还是年幼的褚源在他身边伤心地哭喊着爷爷,才把他给唤醒过来。 “他知道淮阳侯府已经无力回天,便请舅公出面斡旋,要见兴隆帝最后一面。”褚源神色有一丝讽刺。 那个时候的兴隆帝也病入膏肓,已经很久没在朝堂上露面了。 朝臣们以为他是在生病,实际上他只是被他的儿子监禁了,困在寝宫中,半丝自由也无。 不仅如此,他的儿子还给他下了慢性毒/药,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他全身脏器逐渐溃烂,疼得不停打滚,丑态毕现。 太医们围在他身边,却根本不给他开药,任他绝望的垂死挣扎。 夏枢对先皇一点儿都不同情,他问道:“永康帝同意了?” “是。” 当时已经是兴隆三十六年的腊月,寒风刮的人脸疼。 永康帝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然同意了老淮阳候的请求。 于是,沈太傅找人抬着老淮阳候,四岁的褚源懵懵懂懂的,也被塞进外祖的被窝里,一同带进了宫中。 老淮阳候和沈太傅不是没想过先皇的处境,但见到瘦成骷髅,满身褥疮,身体已经开始溃烂的先皇,两人还是震惊了。 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两人说出了褚源的身份,希望先皇可以拟旨把皇位传给褚源,然后他们想办法解救出先皇。 第104章 夏枢到底没能耍成流氓。 褚源摁着衣领, 死活不让他看。 两个人一顿拉扯,最终以夏枢被镇/压而结束。 “好好睡觉。”褚源长臂一伸,一手将他半压在床上, 一手紧抓衣领, 脸都红了。 夏枢看动弹不了,只能瘫在床上不动了,小声嘟囔:“都老夫老妻了, 害羞什么呀。” 褚源顿时咬牙,心道还不是为了你。 想想, 又在心中记下一笔, 等小流氓身体好了之后,看不好好收拾这小没良心的。 夏枢不知道褚源已在心中又记了他一笔,还美滋滋的觉得又调戏了一次美人儿, 身心舒坦。 两个人安静下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 夏枢望着床顶, 脑袋很沉很沉,但心里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期盼, 他兴奋的根本睡不着。 “褚源。”他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欢欣雀跃。 褚源没打断他此刻的兴致,闭上眼睛, 低低地“嗯”了一声。 “上次阿爹来的时候和我说,你给阿姐挑的几户人家都挺好的,他会趁着年前让二婶帮忙带着阿姐去相看。我估摸着现在已经相看的差不多了, 等初二回家的时候, 我问问他定的哪一家,确定一下婚礼时间。” 他道:“小户婚礼简单,估摸着元宵之后就能办, 到时候我们参加完她的婚礼,正好可以出发去皇陵。” 褚源摸摸他的额头,低声道:“听你的安排。” 夏枢脸上瞬间笑开了花,继续道:“堂弟如今有了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二婶一家又在蒋家村有了地,他们应该不会和我们一起走,不过他们留在蒋家村和住在京城的阿姐正好相互照应,我也放心些。至于阿爹……” 夏枢顿了下,说道“阿爹心里惦念着阿娘,先前一直担心我们姐弟俩,就没出去找阿娘,现在阿姐定下了,他应该会和我们一起走。估摸着等我们在皇陵安定下来后,他就会让我们守着家,他自己要出发去找阿娘了。” 褚源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听声音,就知道他肯定是满脸遗憾。 安静了一会儿,褚源突然开口道:“想不想回家过年?” 夏枢愣了一下:“回家?” 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道:“是我想的那样吗?” 褚源轻轻地哼了一声,悠悠笑道:“如果你想和岳父一起过年,那确实是你想的那样。” “嗷嗷嗷嗷嗷褚源,你太好啦!”夏枢猛地熊抱住褚源,激动的一顿狼嚎。 “但是,侯爷和夫人……”夏枢抱人的手一松,突然冷静下来,脚丫子还搭在褚源身上,人却一脸惨兮兮:“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不说褚源不是入赘的,没有在岳家过年的道理,就说他们元宵之后去皇陵,也不知何年何月再回京城,这最后一个年确实应该在淮阳侯府过。 毕竟侯府养了褚源二十多年…… “舅舅那里你不用管。”褚源道:“他已经很多年都不在侯府过年了。” “啊?”夏枢惊愣。 他突然想到中秋节那日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王夫人对褚源一顿臭骂,对侯爷一阵挖苦。 “侯爷为何不在府中过年?”夏枢想到侯爷不在,没人能为褚源遮挡炮火,就特别心疼褚源,鼻子都酸了,他吸了吸鼻子:“那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褚源倒是没有他想象的难过,他笑了笑:“其实和平常人家也没什么不同。” 过年的时候王夫人还是注意一些的,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她祈求上苍保佑她的女儿新的一年,活着的话平平安安,去世的话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她担心说些不好的话叫上苍听到,自然收敛很多。 褚源道:“舅舅在侯府过年的时候,李姨娘还没去世,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个年夜饭,就各回各院,初一晨起再聚一起,拜个年、磕个头,就散了。李姨娘去世后,舅舅就不在侯府过年了。那个时候,她的情绪其实还稳定些,摆了年夜饭后就叫洵儿叫我去吃,吃完后,就告诉我公务要紧,不用守夜了。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回自己院子了,第二日再拜个年……其实除了冷清些,倒也没什么不同。” 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夏枢听的都快要心疼坏了。 褚源这么些年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呀。 说是冷清,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多少感情在里面,食不知味地吃着一桌所谓的年夜饭,然后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院子,看着侯府外万家灯火、张灯结彩,侯府里却冷得像一处冰窖…… 夏枢光是想想那场景,都鼻子泛酸,眼眶发烫,想流金豆豆了。 “没事,明日咱们就回蒋家村过年!”他抱着褚源,在他胳膊上蹭掉眼角的泪花,斩钉截铁地道:“以后有我在,必不会让你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褚源察觉到袖子上的潮湿,嘴角抽了一下,赶紧举高胳膊将人揽进怀里,伸手摸索到他的脸颊,使劲拧了一下。 这个小坏蛋,每次都把他的袖子当手绢,鼻涕眼泪全往上蹭。 他顺着小坏蛋的肩膀往下,摸索起一块布料,拎起给他轻轻地擦脸,同时一副感动的模样,声音温柔地道:“小枢,我相信你。” 夏枢看着自己被扯起的袖子:“……” 他瞬间面无表情。 这夫君真的太没夫妻爱了。 褚源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对,赶紧转移话题道:“明日早晨就派人去蒋家村通知岳父,让他那边准备一下。” “咱们院里的年货我让褚管家分出一部分给舅公送去,剩下的打包拉到蒋家村。”褚源道:“侯府这么些年来除了舅公那里,已不和外边走动。老年人就喜欢一家子整整齐齐,年礼咱们就不单独送了,今年还是由侯府统一安排,咱们就过了年去一趟,给他拜个年。等咱们离开京城,有了小家,再过年的话,就给他单独准备年礼。” 夏枢:“……好。” 褚源听他语气正常了,松了口气,又道:“明日叫褚管家把这几个月的账册都整理一下,一同拉过去。我趁着这几天,把账理一理。” 一听这话,夏枢瞬间把所有念头都抛到了脑后,非常老实乖巧地收回已伸到半路上的魔爪,亲昵地抓着褚源胸前的衣服,狗腿道:“好,都听你的,我帮你念。” 褚源:“……好不容易回趟家,你去玩,叫高景来就成了。” “哇,褚源你太好啦!”夏枢瞬间眉开眼笑,连个过度都没有。 褚源嘴角又是一抽。 这个虚伪的小流氓。 不过想想,又有些哭笑不得:“你既然不喜欢看这些,为何不和我说?” 夏枢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脸,咕哝道:“我不是怕你觉得我没用,会不喜欢我嘛……” 褚源无奈:“有没有用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夏枢小声嘀咕:“怎么没关系,关系可大着呢。” 褚源没听清,不过这不妨碍他夸夏枢:“你乐观、真诚又勇敢,行事坦荡、胸怀宽广,遇到事情也从不退缩,会努力的克服困难、解决困难,种种品性,连我都自问不如你,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夏枢最爱别人夸他了,原本还兴致勃勃地听着,想听褚洵夸他帮了景璟、救了褚洵,是个很称职很有用的大嫂。 谁知道褚源说的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但是不知怎地,褚源越夸,他越不好意思,最后满脸通红,羞的恨不得蜷成一团,将自己埋进被窝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夏枢才懵懵懂懂的意识到褚源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旁的,这让他身体中血液的流动速度都快了几分,整个身体暖融融的,仿佛泡进了温泉里,四周安全温暖的不见一丝风浪,放眼远处,视线所及皆是繁花锦簇。 “你做自己就好。”褚源说完之后,低下头,在他脑袋上轻轻吻了一下,温声道:“有不想做的,不喜欢做的,不用担心,都可以和我说。” “真的吗?”夏枢微微抬头,从被角处露出一只眼睛,黑碌碌的眼睛水润晶亮,非常漂亮。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褚源的神色,试探着道:“今日有些兴奋,晚上不想睡觉可以吗?” 褚源:“……” 就知道小坏蛋根本不能惯。 他一把将人紧抱进怀里,使劲拍了拍,板着脸训道:“给我好好睡觉,不听话,明日不去蒋家村了。” 夏枢:“!!!” 狗男人,就知道你会说话不算话。 不过夏枢也只敢小声哼哼,美滋滋地朝美人儿的胸膛上靠了靠,他闭上眼,心里炸开了烟花。 嘿嘿,不睡白不睡。 第二日,天还没亮,夏枢就醒了。 不过有人比他醒的还早,夏枢摸了摸旁边的位置,都凉了。 “少夫人,你醒了?”红棉在外边守着,听到动静走了进来。 “嗯。”夏枢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脑袋里清醒了不少。 一夜过去,除了鼻子还有些堵塞,身体上哪哪都好了。 红棉一边招呼银星、银月等人进屋侍候,一边道:“少爷叫奴婢这几日把少夫人的嫁妆单子核对一遍,年后把嫁妆整理出来,交给二少爷……少夫人……” 红棉犹豫了一下,问道:“少爷这是要把你的嫁妆给二少爷吗?” 对于主子的想法红棉不会去置喙,但她的神色里是满满的不认同:“我听别人说,皇陵那地方荒无人烟,前两年旱灾,饿殍满地,百姓们跑的跑,死的死,几乎都没人了。若是我们过去,手里必须得有些银钱积蓄,否则能不能活下去都很难说。” 第105章 “行吧。”夏枢道:“你们也莫再传些不好的话, 若是能做到和红棉、红杏和睦相处、团结友爱,那元宵之后就找她们一起收拾东西。” 银星和银月没想到这般容易,惊喜之下, 立马破涕而笑:“谢谢少夫人。” 看几人没什么事儿了, 夏枢也没让她们多待,挥了挥手:“都出去吧,记得和红杏道个歉。” 红杏也松了口气, 扫了银星、银月两人一眼,撇了撇嘴, 就带头出去了。 早上的风波夏枢没跟褚源讲, 等坐上回蒋家村的马车,他提起了自己想了一早上的事情。 他道:“原是想把粮铺交给阿姐,给她添个箱, 不过今早红杏说了些事情, 我觉得得好好打算一番。” 褚源正闭目养神, 闻言睁开了眼睛,带着些许兴趣:“你说。” 夏枢也没绕弯子, 开门见山道:“此去皇陵路途遥远,那里的情况我们也还不清楚,我想找个镖局帮我们运些粮食过去。” 褚源意外地挑了下眉:“为何?” 一千多里路, 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运气不好的话,还会遇到贼匪寇盗拦路, 若想到达皇陵, 至少得走一个月。 若是带上大批粮食,所耗时间估计还得翻倍。 “前年那里出现过旱灾,人都跑没了, 就怕地没人种,缺衣少食。到时候我们拿着银钱,也买不到粮食。”夏枢道:“这些年年成不好,也不知道我们到那里之后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再遇上大灾,想多运些粮食,有备无患。” 看账本、管铺子夏枢可能不在行,但他种了十来年的地,跟阿爹跑镖的时候遇见过好多次饥荒,他对灾害造成的流离失所及粮食短缺有很深的恐惧感。 宁愿麻烦一些,也不想再饿肚子。 褚源原本是歪靠在小枕上的,听完夏枢的话,他坐直了身体,神色也严肃起来。 他没有应夏枢的话,而是“望”着马车外,暗自沉思。 上一世,他到皇陵的时候,已经是永康二十六年了。 皇陵确实如夏枢说的那般没有多少人,大片肥沃的土地荒芜着。 估计是受灾之后,大多数人要么是死,要么是离开了,灾后许多年,都没有返回家园,那里也就没有恢复过来。 “可以。”半晌后,褚源给了答案。 想了想,他道:“这些日子褚管家也忙,等年后,就让他开始大量购买粮食。银钱上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这么些年还有些俸禄没动,足够买我们几年口粮的。” “哎,不用购买。”夏枢想说的就是这个,他得意道:“我那个粮铺秋季的时候由二叔牵头,把蒋家村及附近十里八乡的粮食都收了,年前很少有人家缺粮,所以粮食就没卖多少。” 他为了开皮毛铺子,把从冯二那里搞来的三千多两一股脑的全投了进去,也幸亏京城富人多,皮毛铺子的收益不错,让他有钱买粮。 只是粮食这玩意儿,做的都是长期买卖,年前收了一大堆,然而就没卖出多少,所以至今他的两个铺子总账都是亏损状态。 褚源一直以为他喜欢经营这些,就没管过,此时才知道小流氓是这么个做生意法,嘴角不由得一抽:“库存多少?” 夏枢嘿嘿笑了两声,竖起食指和中指,洋洋得意道:“两万担!” 褚源:“……” 天灾人祸不断,李朝国库年收入折成粮食也才两三百万担,夏枢一个小铺子就收了两万担。 这是把京城周围村子的粮食都收了的节奏。 褚源想问他,你这样做生意,就没人收拾你吗? 但想想淮阳侯府立在那里,就算日薄西山,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他又在大理寺任职,平时名声不太好,宵小们就算是想动手,估计也得考虑出事后会不会去大理寺走一圈。至于走一圈后,人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那就没人敢去试一试了。 “那就全运去皇陵吧。”褚源拍板道。 这下换夏枢目瞪口呆了:“全……全运去皇陵?” 两万担粮食,不说足够他们几辈子的口粮,就说拉过去,也至少也得两千多辆牛车…… 夏枢:“!!!” 直到到了蒋家村,夏枢都震惊的回不过来神。 “小枢。” “小枢哥哥。” 马车速度慢慢降下来,车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夏枢瞬间把刚刚的事情抛到了脑后,马车没停稳,就爬着打开了车门,等看到村路口的人时,更是高兴的哇哇大叫:“阿爹!猫儿!” 进入腊月,雪就没停过。和京城铲的干干净净的街道不一样,乡村里除了自家院子和门口,路上的雪都没铲过,铺了厚厚的一层。 夏枢看阿爹踩着深到小腿的雪,站着雪中,寒风不停地往他身上灌,忙往后退了退,招呼道:“你们俩快上来。” 他看猫儿裹着破旧的黑棉袄,脸上皴的黑红黑红的,一边不停地发抖,一边鼻尖通红地吸溜鼻子,不由得道:“天那么冷,你怎么跑出来了,你阿奶瞧见了准得收拾你。” 熟料他这句话刚说完,猫儿的眼睛就突然一红,然后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小枢哥哥,我阿奶去啦!” 夏枢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婆子拉扯着猫儿,日子虽说艰难,但祖孙俩在这世上好歹还有个依靠,林婆子这一去,猫儿直接就剩一个人了。 世道不好,一个七八岁的双儿不仅没地,连存粮都没多少,他该怎么活? “唉,半个多月前去的。”夏海叹了口气。 他道:“今年进入冬月,雪就断断续续地一直在下,腊月更是没停过。她那房子多年没修缮过,你生病那几日雪下的大,有一日晚上下暴雪,房子就塌了。天冷人们都窝在自己家里不出门,谁都不知道,还是猫儿大半夜的哭着来找我,我才晓得。但是你也知道,她年纪大了,不好熬,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闭眼了。” 他伸手拍掉猫儿脑袋上的雪,说道:“大冷天的,房子还塌了,猫儿一个人可怜巴巴的,我就帮着张罗了他阿奶的后事,把他接咱家住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掐着猫儿的胳肢窝将他抱起来,夏枢赶紧接住。 夏枢和猫儿关系好,但林婆子觉得夏枢名声不好,日常总不让猫儿去找夏枢玩。而且因为夏家先前被蒋家村人排挤,蒋家村的外来户们为了不得罪蒋家村人,被撵走,就明面上私下里没少传夏眉的赖话,林婆子就是传话者之一,见了夏枢从来没给过夏枢好脸。 夏枢是个倔性子,林婆子不喜欢他,他也就讨厌林婆子,就算和猫儿再好,也不会去他家,因此也不知道猫儿家房子会是那种状况。 将抽噎的猫儿半揽进怀里,夏枢轻柔地拍着他后背,低声安慰他 褚源撩开车帘,从身后给夏枢披上披风,然后冲夏海的方向拱了拱手:“岳父。” 夏海点了点头,把猫儿的腿脚往里面推了推,跳上马车,问道:“贤婿这一路可好走?” 褚源歉意道:“雪大、路滑,走的就有些慢,让岳父久等了。” 夏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下雪天路滑,安全要紧。” 说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今年这雪下个不停,恐怕又有地方要受灾了啊。” 腊月天冷,再加上病了一场,夏枢已经很久没出屋了。昨日出屋却是被人押着去皇宫,一路上净顾着着急,也没注意情况,今日才发现这路上的雪积的比往年都多。 他伸手给阿爹拍掉脑袋上的雪,望着村里散落在各处、几乎被大雪掩埋的茅草屋,说道:“应该把雪都扫了,不然这些房子撑不了多久。” “你二叔早上通知了,等午时天暖和些的时候,就让所有人出来扫雪。”夏海扫了他几眼,发现气色还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一会儿咱家也扫雪,你要是闲不住,就和猫儿一起给我打个下手。天寒,动起来才不会冷。” 顿了一下,又看着褚源道:“贤婿可以帮他们堆个雪狮。” “雪狮?”褚源脸皮子登时一僵。 这么些年来杀人都能不眨眼的大理寺少卿,竟然紧张的咽了口口水。 夏枢感受到了他的僵硬和紧张,也知道阿爹是怕他一个人待着不自在,才给他派了个活儿,忙回头握住他的手,嘿嘿笑道:“没事儿,你要是不会,我和猫儿教你。” 猫儿哭过之后,情绪好了些,抬眼好奇地打量他,见他不是传说中的那般凶煞,便试着大胆道:“小枢哥哥和我都会教你,不怕!” 褚源:“……” 夏枢见他被噎到,便抓着他的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褚源无奈地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背,示意他闭上嘴,别喝到凉风了。 几个人欢欢喜喜地到了家。 拉着年货的褚管家带着下人开始卸车,搬东西,布置屋子。 夏家只有三间正屋,一间厨房和一间杂物间。 以前夏海跑镖的时候,夏枢和夏眉姐弟俩就一人一间,夏海回家了,夏枢就和夏眉挤一间,布帘子一拉,一屋分成两个小空间,凑合着住。 “阿姐呢?”夏枢见屋里没人。 “在你二婶家呢。”夏海的脸色有一瞬的不好看,但是很快就遮掩了过去。 他见下人抱着被子询问放哪屋,便和褚源商量道:“小枢和猫儿都是双儿,贤婿就委屈一下,过年这几日和我住一屋吧。” 褚源沉默了一下,握紧夏枢扶着他的手,镇定地道:“……好。” 夏枢瞪大眼睛:“这不……” 第106章 “大哥, 你也太惯着小枢了。”蒋氏拿着扫帚,一边帮着打扫院子,一边低声道。 “哎, 好些年没打过雪仗, 眼神不好,筋骨也生锈了,比不得他们年轻人咯。”夏海也不恼, 站在雪地里,笑呵呵地拿毛巾扫掉身上的雪沫子。 “就小枢那夫婿, 人家可是高门贵子, 咋能这般戏弄呢。”蒋氏还是不赞同。 夏海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夏河道:“人家都没放脸子,想来是不会太在意, 你也别提了, 省的让人家多想。” 蒋氏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但看了眼夏眉,到底没说出来。 倒是夏眉笑道:“弟夫私下里宠阿弟着呢, 二婶你就别瞎操心了。” 此话一出,蒋氏顿时讪讪的。 夏海的脸色却变得非常难看。 屋里的夏枢不晓得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在忙着给褚源找衣裳。 幸好来的时候, 给褚源拿了两套换洗衣裳。 褚源站在旁边,听着他翻箱倒柜的声音,好整以暇道:“玩开心了吗?” 想到和邻家崽子们大战三百回合, 好不容易抢了些雪团, 累死累活地滚回来,自己这方的雪狮却已经变成了对方雪狮的养料,夏枢就忍不住愤愤:“你们狼狈为奸、老奸巨猾!” 褚源挑了下眉, 得意笑道:“我们这是兵不厌诈。” 夏枢气的想咬他,也不找衣裳了,扑到他身上就是一顿摇晃,气道:“你坏!” 褚源拥着他的后背以防他摔倒,悠悠笑道:“不是已经站着不动叫你打回来了吗?怎么,还没出气呢?” 手下的衣裳都是潮的,还挂着扫不净的雪沫子,夏枢顿时不好意思了。 他松开手,低着头,咕哝道:“我给你找衣裳。” 褚源笑着“嗯”了一声,摸摸他的脑袋,便也松开了他。 “褚源……”夏枢一边扒拉衣服,一边欲言又止。 褚源静静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有些不安,今日阿爹……”夏枢瘪了瘪嘴,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都快十七岁了,阿爹日常虽然不甚严厉,但也不会像今日这般陪他玩闹,他印象当中,阿爹最后一次陪他打雪仗,已经差不多是八/九年前,他八岁,快九岁的时候。 那次阿爹在外面跑了大半年镖,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大雪纷飞,家家都在准备过年,夏枢和夏眉姐弟俩连准备年货的钱都没有,日日喝些稀粥汤水,祈求外边的阿爹平安,早日回家。 阿爹回家后,夏枢和夏眉大哭一通,许是出于愧疚,小夏枢闹着要玩打雪仗的时候,他阿爹就同意了陪他玩,还故意装动作不灵活,让小夏枢砸了一身雪球,好好出了一通气…… 今日阿爹这般哄着他玩,夏枢非常不安…… 褚源轻轻地叹了口气,一伸胳膊,将走近的夏枢揽进怀里,拍了拍背:“没事,有我在呢。” “嗯。”外面都是人,夏枢情绪好了些后,也不好意思在屋里磨蹭太长时间。 他将衣服撑开,正要帮褚源穿,却发现褚源站着一动不动,连手臂都没展开。 想了想,夏枢忙举手保证:“放心,我是闭着眼的,别害羞。” 褚源心道我信你才有鬼呢。 都老夫老妻了,他其实并不会真的害羞,只是今日是在夏枢娘家,他并不想让夏枢的家人觉得他是个废物,连穿衣服都需要夏枢帮忙。 因此,他伸手指着门口的方向,挑了挑眉。 意思不言而喻。 夏枢撇了撇嘴:“小气鬼。” 然后将衣裳扔到他身上,气哼哼的就出了屋。 屋外的雪已经扫完了,一家人站在院子里正在聊天。 夏枢一出来,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后,见褚源没跟着,便问道:“你夫君呢?” “换衣裳呢。”夏枢笑道:“他要自个儿换,我就先出来了。” 夏枢扫了一眼夏眉,见她神色还算正常,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看来相看的几家应该有觉得满意的。 他打算一会儿偷偷问问阿爹。 一家人已经很久没聚在一起了,现下又是要过年,心情其实都很愉快,就站在院子,你一句我一句里聊了聊各自的近况。 夏鸿年后二月份就要参加童试了,夏枢鼓励了一下,让他不用紧张,正常发挥就成。 对于侯府给提供的国子监监生名额,蒋氏和夏河都非常感激,拉着夏枢就是一顿道谢,说让夏鸿以后好好努力,给夏枢这个双儿哥哥做靠山。 夏枢哈哈笑着应了,见二叔和二婶还要拉着道谢,忙伸手摸了摸肚子,无辜地冲他阿爹眨了眨眼:“饿了。” “哎呀。”蒋氏一拍脑袋,笑道:“说的太高兴,都要忘记做饭了。” 她笑道:“下午还得贴对联、包饺子、准备年夜饭,事情多着呢,午饭得早些吃。小枢……” 她看向夏枢:“你问问你夫君爱吃些什么……” “做小枢喜欢吃的就成。”众人身后传来褚源的声音。 夏枢一回头,见褚源扶着门框站在门口,身前是到小腿高的门槛,下了一跳,赶紧快跑几步上去扶他:“你怎么不叫我一声呀。” 同时小声提醒褚源脚下有门槛。 褚源笑了笑,随着他的提示,抬脚跨过了门槛。 “那怎么成。”蒋氏笑道:“你是客人,当然得紧着你先来。” “没事,就做小枢喜欢的吧。”夏海一撸袖子,爽朗道:“贤婿不是外人,不用那么客气。” 他哈哈笑道:“回门那日贤婿也没吃上饭,今日我就再露一手,让贤婿好好看看我的手艺,记清楚味道,要知道小枢平日里可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了。” 夏枢:“……” 蒋氏:“……” 蒋氏想说大哥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这不合适吧? 夏枢则完全不想说话。 他阿爹这是在给夫君搞下马威吧?是吧? 这是把回门那日的没做的事一直记到了现在? 褚源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抽,忙姿态谦虚地道:“……那小婿就要好好记一记了。” 夏枢:“……” 褚源竟然捧哏! 夏海也不管一个瞎子能做什么,听到褚源的回答,心里非常满意,冲蒋氏招了招手,就往厨房走去:“今日中午麻烦弟妹帮忙打下手了。” “……哎,那今日我们可能享享口福咯。”蒋氏脸皮子一阵抽搐,偷偷瞄着褚源,见褚源脸上带笑,不像是生气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忙拉住夏眉,一路小跑着跟上。 边跑还边招呼夏鸿:“鸿儿过来端茶倒水。” 又冲夏河道:“当家的,你陪小枢和他夫君坐屋里坐一会儿。” 这个功夫,夏枢才发现猫儿竟然不在。 一边往扶着褚源往屋里走,一边问夏河:“二叔,猫儿呢?我从屋里出来就没见他人影了。” “可能出去玩了吧。”夏河不在意地道。 等三人在位置上坐定,夏河接着道:“小枢啊,你得劝劝你阿爹,别让他太好心了。猫儿那崽子一说银钱买药都花没了,你阿爹就帮着给林婆子买了一副棺材,还帮着啥也不懂的崽子把林婆子找地方给埋了。其实要我说,就林婆子之前对你和眉子那样,就应该啥也不管,让猫儿自己胡乱弄个破席子把她一卷,扔到野外。” 夏河对自己大哥此次的行为非常不赞同:“其实他帮了就帮了,猫儿先前总赖着你,也算是有些情分在,再者林婆子人死了,过往一切都成云烟,我就算不赞同也不会说什么,但现在你阿爹把猫儿领回了家,吃住都在夏家,这让你阿姐怎么想?” 夏枢不知道他家里竟还有这么个矛盾在。 怪不得这会儿功夫猫儿跑出去了呢。 猫儿那崽子年纪不大,但自小无父无母,林婆子保护他的能力又有限,他因为喜欢当夏枢的小跟班,日常总被同村的孩子们欺负,瘦瘦小小的打不过、骂不过,察言观色的能力就锻炼的特别强,一看情况不对,撒丫子就跑。 夏枢不在乎别人骂他,但他知道阿姐在乎,所以不能说把林婆子骂的话当放屁。 流言蜚语,对旁人无碍,但对性格敏感、感情细腻的当事人来说,那是焚心蚀骨的折磨。 不过猫儿又和林婆子不一样,那是夏枢少年时期最忠心的拥护者,最贴心的小跟班,也是唯一善待夏枢的外人,猫儿现在成了孤儿,夏枢不会不管他,也感激阿爹在他不知道猫儿困难的时候把猫儿领到家里来。 只是二叔来找他谈话,显然是阿姐那里不高兴了。 阿姐现在特别在意家里人对她的重视程度,阿爹先前还被她说不在意她,只在意夏枢,现下阿爹把猫儿领回家,猫儿还是林婆子的孙子,阿姐估计心里已经有了疙瘩。 夏枢不能说阿姐对人不宽容,他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他能理解。 就像他不赞同王夫人的行事,但他能理解她的恨意。 阿姐心里始终梗着一根刺,那根刺在最开始也只是让她自卑、敏感,但在她受到侮辱的时候,那根刺就彻底刺进了她的骨血,她恨所有对她释放过恶意的人,猫儿和恶意沾了边,所以她不能接受。 夏枢听了二叔的话,就知道阿爹这里猫儿是不能久留的,否则家宅肯定不宁。 他思考着要不把猫儿带在身边算了。 但是又有些犹疑,不知道若是他把猫儿领回家,阿姐会不会和他翻脸。 见二叔还在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答案,夏枢只好道:“我稍后和阿爹商量商量。” 夏河见他应了,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行。” 第107章 最终褚源也没能知道自家媳妇第一次下厨做的东西能不能入口。 因为就在他媳妇趁瞎子之危, 将他摁着锤了一顿之后,他岳父调节好心情,进了厨房,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着他媳妇道:“你放那儿吧, 我来。” 于是媳妇就动手熬起了浆糊,欢欢喜喜地道:“先准备一下,一会儿贴对联。” 在夏家待了半天, 丝毫没有用武之地的褚源觉得这个自己可以参与,态度非常积极:“对联我来写吧。” 夏海惊讶:“可以写字?” 夏枢嗯嗯点头, 自豪地夸奖道:“他不仅可以写字, 还可以自己和自己下棋呢,可厉害啦!” 褚源:“……” 这种幼童都会的技能竟然让他有一丝小骄傲,是怎么回事儿? 夏海看了这个双婿一眼, 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点了点头:“不错。” 他也没说夏鸿已经帮着写了对联, 而是说道:“红纸在堂屋里的柜子上,剪刀在旁边, 你拿的时候小心别扎到手了。。” “好勒。”夏枢一听阿爹肯定褚源,还让褚源写对联,顿时心花怒放, 火也不烧了,也不熬浆糊了,拉着褚源就朝外跑:“我给你把桌椅拾掇出来, 墨磨好, 一会儿让阿爹看看你的字,写的可好啦。” 褚源被他急于献宝的情绪感染,不由得跟着他加快脚步, 脸上也起了笑意。 夏枢自学会写字,就没少准备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因此动作很麻利。 他用剪刀把红纸裁开,铺在桌子上,然后拿镇纸压好,拉着褚源的手触摸红纸的位置和尺寸。 夏枢也是后来才知道,褚源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的人,那种一张未裁开的大纸写一千个布局美观、没有脏污的小字,原是褚源目盲后用来锻炼自己的。只是褚洵越长大性格越毛躁,犯错时,褚源不能上手收拾他,又怕他被王夫人养歪,就把自己锻炼自己的法子灵活运用到褚洵身上,打算磨一磨褚洵的性子。 当然,褚洵本就不是个能静下来的性子,这种法子收效甚微。 倒是褚源,通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锻炼,已经可以在目盲的情况下,写出一手好书法,连先生连连夸赞。 夏枢不知道目盲之前的褚源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就现在的褚源,夏枢也觉得满京城青年才俊,没一个能比得上他。 褚源简直太完美了! 夏枢看着褚源,不由得嘿嘿笑。 这么完美的夫君,是他的,嘿嘿! 褚源听着他贱贱的笑声,虽然不知缘由,但也禁不住跟着哭笑不得。 他伸手拍了拍夏枢的脑袋,让他站远些,省的他看不见,挥毫间不小心碰到他。 夏枢还要裁红纸,见褚源已经准备就绪,正在沉思对联,也不凑他跟前了,搬了椅子坐在桌子另一边,开始咔嚓咔嚓地裁纸。 褚源思维敏捷,不过片刻功夫,就想好了写什么,挥毫间笔走龙蛇,不过一息间,一联就已完成。 夏枢忙把他写好的对联移开,悬挂在椅子肘上晾干,然后铺上新的裁好的红纸,让他继续挥毫。 夏家房子少,小夫妻俩又配合默契,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对联都准备好了。 夏枢把笔、墨、纸、砚都收拾好,搓着手在地上跳了几下:“好冷,我们去熬浆糊,烤烤手。” “炒鸡蛋的火没熄,过来吧。”厨房里,夏海喊道。 “哎。”夏枢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和褚源小声咕咕:“阿爹可贤惠了呢。” 说完,还哈哈笑了起来。 褚源:“……” 褚源心道,你有门在他跟前调侃他,看他收拾不收拾你。 夏枢当然不敢当着爹的面调侃,除非他皮痒了。 两人手拉着手,欢欢喜喜地回了厨房:“阿爹,都写好啦,晾一会儿就可以贴啦。” “哎,好。”夏海一边包饺子,眼睛还在一边瞥着灶下的火。 厨房里一股炒鸡蛋的香味,夏枢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好香。” 夏海笑道:“调了猪肉白菜馅、葱花鸡蛋馅和莲藕馅,都是你喜欢吃的。你们带来的年货我看了看,什么都有,你要想吃别的,这几日也都做给你吃。” 他个子高大,在狭小的厨房里转身都不方便,但是干活儿的动作却很麻利,不过是写字的这一会儿工夫,他不仅调好了饺子馅,和好了面,饺子都包了半帘。 “好。”夏枢登时展开一个大笑容。 夏海看着可乐,脸上的笑容加深,调侃道:“过了年,就要变成白白胖胖的小猪仔咯。” “哈哈。”夏枢不以为耻,笑容狡黠地反击道:“那阿爹就是贤惠能干的老猪仔咯。” 褚源:“……” 夏海:“……” “噗嗤!”褚源实在没憋住,笑出声来。 夏海脸色瞬间变成了酱色,咬着牙,伸手就要收拾夏枢:“……你个小兔崽子!” 夏枢正坐在灶前,夹在褚源和墙之间,地方狭小,连转身都不方便,哪里跑得掉,不过刚拉起褚源,想要从他后面逃出去,脑袋上就挨了一脑镚儿。 “疼!”夏枢摸着脑袋,气的在原地蹦了一下,瞪着阿爹。 “少装。”夏海熟悉他的伎俩,根本不稀罕搭理他。 只是听到一阵“叮叮玲玲”的声音,他有些奇怪:“什么在响?” 原来是夏枢放在胸前的长命锁被他一阵蹦跳弄的“叮铃铃”响了起来。 夏枢才想起自己有事情忘了问阿爹,忙从胸前掏出长命锁,捏起来让夏海看:“阿爹,咱们屋里怎么会有这个呀?” 他想询问夏海,熟料夏海的表情比他更疑惑:“这不是你的吗?你把它塞到哪里了?不是说找不着了吗?” 褚源:“……” 夏枢:“!!!” 夏海见他表情震惊,顿时一阵无语。 “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才一个月大,浑身除了脖颈上的长命锁,什么记号都没有,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崽子,找不到你爹娘,我就只能带着你到处跑。”他道:“不过我是个大老粗,遇到的人都是些三教九流,你太小了,吃不得粥水,我就只能隔三差五的找些有奶水的妇人,出些银钱让人帮忙。只是长命锁这玩意儿太扎眼,人家喂奶的时候我又不能在旁边盯着,就怕有人不安好心给摸走,想想就把它收了起来,打算等你大了,懂得管家了,再给你。” 说起来,夏海也有老父亲的一肚子心酸:“后来,你长到猫儿这个年纪,大概七八岁,也不知是哪里听了闲话,突然哭着问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你爹娘是不是不要你了。我寻思世道不好,能舍得打一块银质长命锁给双儿的人家,应该不会不要孩子。我就把长命锁拿出来哄你,说你爹娘祈祷你长命百岁,肯定不会不要你,估计是坏人把你偷走了,他们找不到你。后来你倒是不哭了,说要自己保管,我想着你也不算小,就交给你了。谁知道没过几日,你就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来找我,说长命锁找不到了……” 夏海几句话就把过往给讲了个清楚,只是看着夏枢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嫌弃。 夏枢:“……” 褚源:“……” 夏枢尴尬的要死。 他终于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七八岁的时候,二叔、二婶一家搬到蒋家村定居,阿爹怕他日日跟着一群油腻老男人跑镖学不好,再加上在外跑风餐露宿,总是饿肚子,阿爹就也在蒋家村盖了几间房子,想让他和新认识的阿姐留在蒋家村,平时由二叔、二婶帮忙照看,他会定期给些银钱,让他们姐弟俩生活。 然后夏枢就在门外听到了屋里二叔、二婶和阿爹的争执,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 之后的事情简直不堪回首。 他年纪小,贪玩的很,拿着长命锁“叮叮玲玲”个不停,惹得阿姐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和他日日吵架。 那个时候姐弟俩刚认识,各种习惯都不同,摩擦不少,他被养的粗糙,受不了这样娇气的阿姐,阿姐觉得他抢了阿爹,也不让着他,就生气说再不听话,就把他撵走。 夏枢刚知道自己是捡的,正是忐忑的时候,再加上他又是个绝不吃亏的性子,气的没少哭着找阿爹告状。 然后阿爹训斥阿姐,阿姐也哭,说阿爹偏心。 一家两个娃日日闹腾,差点儿没把房顶给掀了,闹得老父亲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只能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都老实点儿。 不过夏枢也没高兴几日,长命锁就被他搞丢了,刚开始他还怀疑是阿姐拿的,是为报复他吵人,他和阿姐大吵一架,又哭着找阿爹…… 夏枢红着脸,吭哧道:“……谢谢阿爹。” 阿爹是这世上最好的阿爹了,竟然没把他这样糟心的玩意儿给直接扔了。 想想过去,夏枢只想捂脸,简直没脸见人了。 他小的时候怎么那么混账啊。 不过夏枢彪悍也是仗着老爹在,后来阿爹出去跑镖,夏枢怕被二叔、二婶趁着阿爹不在把他撵走,就也收敛了不少性子,努力去适应这个家。 幸好阿姐也没和他计较,姐弟两人孤立无援下,慢慢就习惯了对方的性子,相互照顾起来。 夏海瞧着自家双儿这乖乖道谢的模样,顿时为刚刚的嫌弃行为自我唾弃了一番,揶揄他道:“双儿长大了,竟然懂礼貌啦,稀罕哈哈哈哈。” 夏枢:“……” 褚源:“……” 这父子俩真是相互损,谁也别说谁。 想起长命锁是怎么回事儿后,夏枢就又珍而重之地把它放进了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 第108章 三人当中, 夏枢是个嘴上能说的,特别是在他整个人都很放松的状态下,嘴上更是叭叭叭没个尽头;夏海是个性子爽朗、宽厚的, 为人父看自家双儿哪哪都好, 自然而然的就总递话头,想多看看自家双儿鲜活可爱的模样;唯一不爱说话的是褚源,不过听着父子俩时不时的互损, 他就忍俊不禁,刚开始还憋着不笑, 后来也不矜持了, 直接哈哈笑出声来,为此还被自家媳妇扯着脸颊连称稀奇。 当然,媳妇也没落着好, 不仅被岳丈喝止, 还另外受了一顿揶揄训斥, 气的媳妇哇哇大叫,褚源又一次大笑出声。 三个人性格不同, 身份不同,原以为待在一起会无话可说,气氛尴尬, 但有了夏枢这个活宝,相处起来竟意外的轻松自在。 “阿爹,这盖帘又满了, 我端出去冻上。”夏枢笑嘻嘻道。等熬好的浆糊凉下来的空荡, 他也上手包起了饺子,这会儿饺子已经包了两盖帘了。 “好,饺子馅看样子正好还能再包一盖帘。”夏海看了看饺子馅的量, 对夏枢道:“冻上之后,你就别包了,烤烤手,趁着天还没凉下来,和褚源一起把对联贴了。” “哎,好。”夏枢喜笑颜开。 每一年他最爱的都是贴对联,原本灰沉冷清的小院,一贴上对联,瞬间热闹喜庆起来。 夏枢喜欢热闹。 院子里有晾晒东西的架子,夏枢把盖帘放上去,上面再遮上一层布,避免过往的雀儿偷食。 正要转身回厨房,却发现他家院门口一个小鬼头扒拉着门框,偷偷地瞧他。 “猫儿。”夏枢冲他招了招手:“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都什么时候了?快来厨房吃点儿东西。” 猫儿躲在门框后,大眼睛怯怯地看着他,却并没有上前。 夏枢心中顿时一阵难受。 他直接朝猫儿走去:“过来吃点儿饭,大冷天的到处跑,冷不冷啊你。” 猫儿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最终咬了一下唇,低着头,穿着黑棉靴的脚小心翼翼地往边上走了一步,整个身体出现在夏枢视野中。 夏枢怕他溜,忙快走两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猫儿的黑棉袄是五六岁的时候制的,当时制的大,但他现在已经七八岁了,个子蹿的快,棉袄袖子明显短了一截,手腕没有任何遮挡,一眼瞧去,瘦的只剩下骨头,夏枢握在手里,一片冰凉。 夏枢见他缩着脖子,一个劲地打寒噤,嘴唇还冻得发紫,赶紧双手把他黑黝黝的手包进手心里,扯着他大步往厨房走,心中有些生气,语气就有些重:“外面那么冷,你跑什么,谁让你出去跑的,你是不是觉得生病了好受啊!” 夏海在厨房里听到他的话,忙跑到厨房门口,劝道:“你别那么大声,吓着崽子了。” 猫儿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似乎也觉得理亏,低着头,小声嘟囔道:“夏叔,对不起。” “说啥对不起。”夏海神情慈祥地笑了一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侧着身子给他们让路:“中午给你留了饭菜,你小枢哥哥刚刚帮你热过,你坐在灶前,一边烤火一边吃,可别出去跑了,外边多冷。” 夏枢将他一把摁在灶前,拉着他的手对着还有热气的灶口:“你先烤一烤,我给你把饭菜端过来。” 中午的主食是米饭,因为怕凉了吃了肠胃受不住,夏枢熬浆糊的时候,就把米饭倒进菜里,一同放进蒸笼里热了热。 晶莹饱满的白米粒,浸泡在带着油花的汤汁里,再加上实实在在大半碗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夏枢仅是打开锅盖,猫儿就咽了一大口口水。 夏枢笑着逗他:“香吧,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全吃啦。” 猫儿不好意思地小声道:“那你吃吧,我不饿……” 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咕噜噜响了起来。 猫儿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夏枢无良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扯了几个包谷叶子铺到猫儿腿上,提醒他碗有些热,然后快速地把碗端起,几个箭步,就把碗放到了猫儿腿上的包谷叶子上。 猫儿见他手指烫的通红,不停地对着手指吹气,间或捏捏耳朵,一边蹦跳,一边脸上笑呵呵地提醒他别碰碗,根本没有生他气的意思,眼眶不由得一红,瘪了瘪嘴:“……小枢哥哥。” “哎。”夏枢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没什么异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别多想了,赶紧吃,吃完一会儿咱们贴对联玩。” 一说贴对联玩,还是小枢哥哥带他一起玩,猫儿心里的胆怯消散了些,眼中也有了光彩,重重点头:“好,那小枢哥哥你等等我,我马上吃完。” “不急,你慢慢吃,他们还待一会儿才开始。”夏海一边包饺子,一边开口安抚他。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夏枢把锅里的浆糊铲到了一只木碗里,又往锅里添了水,把锅清了清。之后在橱柜里找出一只烂刷子,拉着站在一边没说话的褚源:“走,我先教你把门框上的旧对联撕下来。” 猫儿原本正狼吞虎咽呢,闻言却一下子目瞪口呆:“哥哥看不到,也要撕对联吗?” “你哥哥他可爱学习了,看不到也不能磨灭他对学习的热情。”夏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这媳妇回了娘家不过大半天,真是越来越放飞了。 而且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感受到捏在胳膊上的力道,褚源沉默了一下,只好面无表情地道:“学习使我快乐。” 猫儿顿时满眼崇敬:“哥哥好厉害!” 夏海:“……” 一个比一个能忽悠。 去年的旧对联已经褪了色,破破烂烂地黏在门框上。 “这里这里,够不到,你来撕。”横联贴在门头上,位置太高,夏枢跳了一下,没够到,于是就拖着盲人褚源救场。 “这里?”褚源仰着头,修长的手指试着往上摸去,指腹很快就触摸到了一块粗糙的木质物体。 “还是差一些,我去搬个梯子吧。”夏枢笑呵呵地在原地蹦了一下,抬脚就要往院子里跑。 谁知脚还没迈出,人就一下子腾空了。 “呀!”看着突然拔高的视野,夏枢吓了一跳,赶紧抱住身下人的脑袋。 腿弯处紧箍着的手臂坚实有力,腹部紧贴的胸膛传来稳定的心跳声,夏枢的脸却轰地一下红成了猴屁股。 褚源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这样可以够着了吧?” “可、可以。”夏枢羞的都结巴了。 然后厨房里包完了饺子,正准备去堂屋拿东西的夏海瞟了一眼院门口,就瞬间退回了厨房,还一把拦住了吃完饭要出去的猫儿:“等一会儿。” 现在的孩子真是……一点儿都不含蓄。 他家双儿肯定是被姓褚的给带歪了。 偏心的老父亲根本就没考虑过,他家自小就有些“歪”的双儿怎么可能还会被带歪,反而是人家端方矜持的贵公子,自从结了婚,就一路往“歪”的方向上狂奔而去,也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 老父亲躲在厨房碎碎念,猫儿一头雾水,看看夏叔,又看看窗外,想出去玩的心恨不得飞出去,可惜被拦在门口,只能生无可恋地望着斑驳的墙壁,一副傻呆呆的模样。 也幸好没让他们等多久,没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了夏枢欢快的笑语:“猫儿吃完饭了吗?出来贴对联啦。” “哎,来啦。”猫儿眼睛登时一亮,趁着夏叔愣神的功夫,拍拍屁股就溜出了厨房。 夏海:“……小兔崽子!” 夏枢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被老父亲拉着好一通教训的事,带着褚源、猫儿,三人热热闹闹地贴对联。 先是门框、门头和门心上贴大头,然后是往墙上、树上、吃水井上等等能贴东西的地方贴一些“大吉大利”、“春暖花开”、“细水长流”等应景的小条子。 没一会儿工夫,整个院子就满院红色,瞧着热热闹闹,喜庆无比,有了过年的气氛。 “哈哈过年啦!”夏枢拉着猫儿的手在院子里又蹦又跳。 夏海正在厨房里做年夜饭,闻言笑道:“过来添把柴,一会儿年夜饭早些吃,天冷,吃完饭就坐被窝里守岁。” “哎,来啦。”夏枢应了一声,就拉着褚源往厨房跑。 中午吃的多,大家晚上其实都不太饿,夏海就炒了几个小菜,外带下了几十个饺子。 “阿爹,我去叫阿姐回来吧。”夏枢见饺子下锅,就开了口。 正常年夜饭是要一家人一起吃的,若是在外地不能回家过年倒也算了,就在村里,若还不回家,就有些过了。李朝人讲究团圆,讲究新年新气象,过年那么大的日子,就算平时有龃龉,新年第一日见面也能相互问候一句“新年好”,这本是一家人,没必要过年闹得那么生分和不愉快。 “你看着火,别烧太大,我去叫她。”夏海没让夏枢起来,他解开身上的围裙,擦了把手:“饺子若是好了,就盛出来,放堂屋桌上,等我回来放完鞭炮,咱们就开饭。” 顿了一下,他又对神情忐忑,明显坐立不安的猫儿说:“马上就年夜饭了,别出去跑,天黑大家也不好找你,好好吃饭,吃完让你小枢哥哥陪你玩掷骰子。” “好、好。”猫儿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缩着脑袋,不敢抬头。 夏枢看着猫儿,心里一阵不好受。 他小的时候,性子悍的很,就是阿爹愿意要他,还出钱养他,阿爹一走,面对着冷淡的二叔、二婶,不喜欢他的少年阿姐,他还不是立马认怂,小小年纪就学会察言观色,努力讨好着大家,想求得别人不撵他走。 第109章 此时窗外天光虽然微亮, 但整个村子都已经醒了,远远近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夏枢听到厨房里传来了声音,知道他阿爹已经在做早饭了, 忙推了推旁边睡的正香的猫儿:“起啦, 吃饭啦。” 猫儿昨晚睡的晚,又大哭一场,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但还是乖乖地坐了起来,抱着被子继续打盹。 夏枢看的好笑, 也不管他, 麻利地穿上衣服,点上油灯,然后开始翻他以前的衣裳。 猫儿今日还得去村子里拜年, 那破旧不保暖的黑棉袄是不能穿了, 不然跑一圈下来, 准得冻出个好歹。 夏枢到侯府之后,长高长胖不少, 新制的冬衣对瘦骨嶙峋的猫儿来说,估计得拖到地上走,根本没法穿出去。 夏枢以前的棉袄虽说比不上侯府制的冬衣, 但也是去年新续的棉花,保暖着呢,最重要的是, 大小相对来说还算合适, 给猫儿套上,估计长度不超过脚脖。只要给腰上束条腰带,防风保暖效果应该会不错。 至于过去的棉裤、棉靴, 这些猫儿就穿不了了,夏枢只能让他穿着旧棉裤和旧靴子。 不过,夏枢已经打算好了,等回侯府,就叫丫鬟们给猫儿置办几套合身的衣裳。 “小枢哥哥新年好。”猫儿打盹打着打着,自己醒了,望着翻箱倒柜的夏枢,懵懵地打了个呵欠。 “猫儿新年好。”夏枢笑着应了一声,将棉袄扔给他:“这是我的旧衣裳,你今日先穿着,别冻着了。我给你找条腰带。” 他道:“这几日来不及了,就先穿我的旧衣,等你和我回去,我就叫人重新给你制几套衣裳。” 猫儿顿时眼眶通红,小声道:“谢谢小枢哥哥。” “不用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夏枢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将他之前的腰带放到床上:“你先穿衣裳,我去看看早饭做好了没。” 实际上他悄默默地拐到了他阿爹的房间。 “嘿……”夏枢张牙舞爪地从门口跳了出来,想吓一吓某人,谁曾想,放眼屋内,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夏枢:“……褚源?” 夏枢抓了抓脑袋,懵懵地喊了一声。 “起来了?人在厨房里呢,别找了。”厨房里传来他阿爹的声音:“热水都准备好了,你们洗漱洗漱,就准备吃饭。” “哦。”夏枢应了一声,又赶紧回去帮猫儿穿衣裳。 等两人穿好衣裳,手拉手到厨房里,夏海正在往沸腾的锅里加凉水。 而夏枢刚刚要找的人,他的夫君褚源正坐在灶前,抓起一把包谷棒子,一脸认真地往灶膛里添柴。 夏枢:“!!!” “哎,好啦好啦,这一把烧完就可以了,不用再加柴了。”夏海笑呵呵地冲自己的双婿道。 见夏枢愣愣地站在那儿不动,就道:“别傻兮兮地站那儿了,脸盆摆好,我给舀点儿热水,你们俩赶紧洗漱。” “哎。”夏枢从震惊中回神,立马笑嘻嘻地拱手拜了拜:“阿爹新年好!褚源新年好!” 猫儿也嘴甜地跟着有样学样:“夏叔新年好,哥哥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夏海脸上笑开了花,连褚源也是一脸的笑意,热情回应:“新年好!” 过年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善意和喜意,两两相望,仿佛全世界都温暖了起来。 吃完饭,夏枢把糖果摆放到桌子上,夏海把茶叶和水准备好,然后在主位上坐好。 夏枢一边拉着褚源,一边拉着猫儿,对着老爹跪了下去:“祝阿爹新的一年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褚源道:“祝岳丈新的一年事事顺心,福寿康宁。” 猫儿学着两个大人,认认真真地道:“祝夏叔顿顿都能吃饱饭,身体不生病,吃什么都香香。” 此话一出,三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夏枢摸摸猫儿的脑袋,夏海从怀里摸出三个红包,一人给了一个,笑道:“也祝你们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事事都能心想事成。” 压岁钱代表着长辈的期许和祝福,三个人不管年龄大的,还是小的,都没拒绝,笑容满面地接过了红包。 “谢谢阿爹。” “谢谢岳丈。” “谢谢夏叔。” “哎,好,都起来吧!”夏海笑的合不拢嘴。 给家里的长辈磕完头,之后就是给村里的长辈们拜年。 夏枢已经出嫁,在娘家过年只是特例,不用再挨家挨户的去拜年,猫儿年纪小,又是外来户,在村子里没什么辈分,他是得挨家挨户拜年的。 夏枢抓了一把糖果塞他口袋里,在他面前蹲下身子,认真嘱咐道:“把红包藏起来别让人看见,你和隔壁大熊他们兄妹三个一起走,转一圈就回来,天冷,别在外面玩炮仗,也别逗留时间太长。” 今日虽然没下雪,但天干冷干冷的,几乎是一年当中最冷的一日,夏枢怕他跑一圈又不见人影了。而且村里有些坏小子,专门在大年初一抢一些孤寡人家出身的小双儿的红包,夏枢怕他落单会吃亏。 猫儿拿着红包,激动的脸通红通红的,他把红包藏进怀里,认真拍了拍:“好。” 夏枢稍稍放了些心,站起身来就让他出门了。 “趁着现在人少,你们先去你二叔家拜个年,拜完就回来坐被窝里,中午不吃饺子了,爹给你做其他好吃的。”夏海老父亲生怕夏枢冻住了。 “哎。”夏枢应了一声:“那我褚源就过去了。” 他其实想等阿姐回来,一家子相互道个好,但阿爹既然这么说了,夏枢就知道阿爹和阿姐昨晚估计没谈好,他不一定能等到人。 带着褚源出门左拐,两人往东走去。 “你早上竟然烧火了!”夏枢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阿爹不在身边,他便打趣起褚源来。 “阿爹主动教你的,还是你主动学的?”夏枢没想到,自家身份高贵、气质如“清风朗月”般的夫君也有朝“贤惠”这个方向发展的趋势。 褚源似乎知道他脑中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抽,立马警告他:“不许私下编排我。” 夏枢哈哈大笑,挑了挑眉,逗他:“编排啥?” 褚源:“……” 褚源接受的一直是“君子远庖厨”那一套教育,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进厨房。 不过没想到归没想到,岳丈大早上起床,他不可能赖床,岳丈忙着做饭,他肯定不能干站在一边,于是就提出了想帮忙,于是就被岳丈指导着往哪个方向添柴…… 对于十指不染阳春水的贵族公子来说,就算当年逃亡,他也有属下帮忙打理住行,今日确实是“学到了很多”…… 过程其实不讨厌,就是和自己的认知存在一些偏差,让他有些不自在。 特别是某流氓还一个劲地调侃他! “嘿嘿。”夏枢笑眯了眼,他是第一次发现,褚源竟然有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潜力。 褚源一听他笑声,就知道他的思想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行了。”他抽出被夏枢挽住的手臂,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问道:“昨夜睡的好吗?” 昨夜他们在东屋将猫儿那双儿的哭声听的一清二楚,他担心夏枢,想起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却被岳丈给拦住了。 说到昨夜,夏枢就想起了昨晚的梦,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好。”他咕哝道。 “怎么了?”褚源疑惑:“是猫儿……” “是你!”夏枢幽怨地看着他,愤愤道:“昨夜你在我梦里一直哭着闹着要虎子,折腾了我一晚上。” 褚源:“……” 直到到了夏家二叔家,褚源的脸还是红的。 纯粹是被小流氓气的。 怎么能如此不正经! 竟然梦到他…… 褚源:“……” 褚源已被流氓调戏的完全不想说话了。 夏枢调戏了人后,自己倒是美滋滋的,一路上哼着小曲,到二叔家,也麻利地给二叔、二婶行了礼,说了吉祥话。 然后就被二婶发了一个大红包。 当然,作为夏枢的夫君,第一年正式上门拜年,褚源得到了一个更大的红包。 “阿姐和堂弟呢,拜年走了?”夏枢打量了一下四周。 二叔和他家一样都是毛坯房,不过整体上比他家多了两间偏房,阿姐住这里能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倒是比家里舒服些。 “刚走没一会儿呢。”提起夏眉,蒋氏的神色就犹豫了一下,见当家的在招呼褚源,便把夏枢拉到一边。 夏枢知道她有话要说,也没拐弯子:“是阿姐有什么事吗?” “唉!”大过年的,蒋氏竟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夏枢神色严肃了起来,静静地等着她说话。 “其实是你生病那几日的事了。”蒋氏捏了捏眉心:“你阿爹说别告诉你,我也不想多事,但你阿姐现在和你阿爹几乎都不说话,过年也不回家,父女俩闹成这般模样,成什么样子。” 夏枢皱起了眉头。 “你阿姐在京城认识了一富家公子,你阿爹知道后,非常生气,就把你阿姐强制绑了回来,不让她再去京城了。”蒋氏道:“那公子我没见过,不知品性,自然赞成你阿爹,只是你阿姐拧住了,和你阿爹置气,既不愿意相亲,也不愿意回家。没办法,我就把她带回来,在我家住。” 夏枢:“!!!” 也就是说,褚源给挑的几家,他阿姐都没去相过? 而且富家公子? 哪家的公子? “原也没什么,过一段日子,两人气消了,自然就好了,但是你阿爹又帮林婆子办了后事,还把猫儿带回了家。”蒋氏愁的头发都快要掉了:“林婆子你是知道的,什么脏水都敢往你阿姐身上泼,你阿爹烂好人,你阿姐又怎么咽的下那口气。” 第110章 回去的路上, 夏枢心里沉沉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夏枢望着远处的田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 “是。”褚源没有否认。 蒋氏自以为压低了声音, 但褚源因为目盲, 听力比一般人都灵敏,在应付惧怕他的夏河的同时,也把蒋氏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夏枢闭了下眼睛, 心里突然就很难受。 他松开挽着褚源的手,蹲下身子, 将自己环抱起来。 然后脑袋埋在膝盖上, 再也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 他就要和猫儿失去爹娘一样,失去阿爹了。 他可以不在乎二婶为了阿爹、为了阿姐、为了家庭安宁将他像外人一样, 推出去承担阿姐和他闹腾, 搅的他不得安宁的一切风险, 但他受不了明明已经决定了风险全揽,却发现自己不仅是被这一个人抛弃与算计。 连阿爹和褚源都在骗他。 这一趟回娘家过年, 恐怕是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就他还在傻乎乎地畅想着一家人未来安宁、美好的生活。 生活是可以安宁、美好,只是所有人美好的未来里都把他排除在外了。 他永远是那个最容易被抛弃、算计的。 褚源听到他压抑的哭声, 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顿时慌了。 “你莫哭。”他慌慌张张地单膝跪到雪地上,想把夏枢一整个抱进怀里, 但夏枢却将他一把推开:“别碰我!” 褚源冷不防他的动作, 身子歪倒,手下意识撑地,却不知摁到了什么, 一下刺进了他的皮肉里。 夏枢眼中泪水汹涌,没发现他脸上一瞬间的痛苦表情,下意识想要上前扶他,却在想起他的故意欺瞒时,生生止住了脚步:“你们联合起来算计我,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什么他想要的,他都会给,什么陪他回娘家过年,不过是所有人联合起来欺瞒他,然后把他当外人一般一脚踢开,人家团团圆圆、高高兴兴地一家亲。 褚源解释:“我没有……” “你还敢说你没有?”夏枢声音一下子拉高。 他抽噎着,生气地瞪着褚源:“我不想说伤你心的话,但你没有心,你心机深沉,明明早就知道一切,却不告诉我,还陪着他们一起演戏给我看,你那么聪明,你把皇帝、王长安、冯显、甚至淮阳侯府一圈人都算计的团团转,我不信你大费周折走这一趟心里会没企图,你就不是一个好人,你个大坏蛋,枉我相信你!” 竟然还表演“贴心”、“贤惠”,差点儿叫他信了自己嫁了个绝世好男人! 他越想越气,恨不得上前对着褚源踹两脚,但考虑到褚源是个盲人,可能无法及时躲避,他不能殴打残疾人,只能气的一脚踹飞了路边的雪垛子,还故意“砰”“砰”多踹了两脚。 褚源听到那踹东西的动静,虽然身上一凉,但心情却诡异的放松了些。 他竟然还有心情调侃,挑了挑眉,一副玩世不恭之态,悠悠然道:“怎地,现在发现我不是一个好人了?那以前你怎地……” 夏枢一下子噎住了,下意识后退一步,气道:“……以前是我眼瞎了。” “哦?”褚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瞎子对瞎子,那我们还真是天生一对。” 夏枢:“……” 他气了个仰倒:“……你不要脸!” 褚源浑然不觉得自己被骂了,似笑非笑:“那我们更配了!” 夏枢顿时脸颊通红,不知是憋得,还是气的:“……你这个坏蛋!” “过来。”褚源坐在地上冲他招了招手。 “干嘛?”夏枢抽噎着,警惕地后退。 哭过一场后,心绪稳定了许多,他有些不好意思,吸了吸鼻子,别过脸,不看褚源。 褚源从地上站起来,根据听到的声音,摸索到他跟前,无奈地低声道:“真是个小孩子,也不怕脸哭皴了。” 夏枢瘪了瘪嘴,心里更委屈了,“哼”了一声,愤愤道:“不要你管。” 说完,他犹不解气:“你们联合起来算计我,不就是觉得我一点儿都不重要,想抛弃我,不用那么麻烦,现在开始,我不要你们了。” 只是说着说着,眼泪就又流了出来,抽噎着道:“小爷一个人也能过,以后带着猫儿去流浪,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叫他饿死,我们两个相依为命,自己走,省的叫你们把人当傻子一样算计来算计去,谁的真心不是真心,谁的心里自己还不是块宝了,咋地?” 他真的是被伤透了心。 当初被赐婚,他才十六岁,什么见识都没有,明明很害怕,明明知道前面是龙潭虎穴,他还是跳了进去,想着能借一时的势就借一时的势,欠淮阳侯府的,他以后拿命还,只要阿姐不再被欺负,阿爹可以随心意去找阿娘,二叔、二婶一家把遗产抢回来,安宁平静地过日子,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侯府出事,他就和夏家一家子决裂,保他们不受牵连。 虽然最后靠着褚源背后谋划,叫姓褚的全躲过了算计,夏枢也没跟着没了小命,但他嫁入侯府的最初,旁人不知道,阿爹可是知道他是脑袋悬在脖颈上的。 其实最终若是真的陪姓褚的丢了性命,夏家人和他决裂,抛弃他,夏枢也不会生气,因为那是他主动去选择的。 可是,现在,明明他已经尽力付出了,危险已经解除了,他们却还是选择抛弃他…… 夏枢哭道:“我又不是死皮赖脸的人……” “是,你不是。”褚源听到他又哭了,忙拿出手帕,摸索着给他擦眼泪。 夏枢陷入悲伤的情绪中,没有注意他的动作,等手帕挨到脸上,才反应过来,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想躲了,自暴自弃地抽噎道:“你擦吧,让你擦,但我才不会原谅你。” “嗯,不原谅就不原谅吧,以后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求得你的原谅,你看行不行?”褚源嘴角挂着笑,轻声安抚他。 夏枢:“……” 夏枢垂下眼睫,抽噎着没有吭声,褚源慢慢地给他擦着眼泪,也没说话。 半晌,褚源擦干了他的眼泪,终于开了口:“没抛弃你,真的。不管旁人如何,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心中有所算计确实不假。”褚源轻轻叹了口气:“但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你不离开我,其实,我才是那个害怕被你抛弃的人。” 夏枢一愣,猛地退了两步,激烈反驳道:“你说谎,你明明知道……” “是,我明明知道你阿姐的事情。” “我明明知道她没有去和任何一个人相亲,她的婚事没有定下来。” “我明明知道若是她的事情没定下来,岳丈就不可能抛下这一个女儿,跟着自己的双儿去皇陵过平淡日子。” “我还知道以你阿姐的性子,她绝不会离开京城或者蒋家村,岳丈根本带不走她。” “我更知道,若是岳丈不跟着去皇陵,你很大可能也不会跟着去。” “今日,你哭成这般模样,这般伤心,就是明证。” “所以……”褚源“看”着他,冷厉淡漠的脸上是势在必得的表情:“我明知道情况,但还是私下和岳丈商定,过完年就告知你,你阿姐的婚事因男方的原因定在了下半年,岳丈没办法陪着你去皇陵,叫你安心先和我走,秋后再回来参加你阿姐的婚礼,之后再议别的。” 夏枢愣愣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最终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一事实,抓着褚源的胳膊,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阿爹他不要我啦!” 能大声哭出来就是好事,褚源被他哭声震的耳朵嗡嗡响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赶紧把他抱进怀里,摸摸后脑勺,安慰道:“没事,他没有不要你,而且就算他不要你,你还有我呢。” 夏枢:“!!!” 夏枢打了个哭嗝,眼泪刷地一下就收了回去。 他睁着泪眼,气呼呼地瞪着褚源。 褚源一个瞎子接收不到他的眼神,不过聪明如他,自然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立马补充道:“岳丈他也是疼你的,不然也不会要我带你回来过年。” “可是,我想要阿爹……”夏枢还是很委屈,想哭:“他应该和我们一起去皇陵。” 褚源从来到蒋家村过年,一直就在等这句话,此时等到了,他也不意外。 他温柔地笑了笑,话却不怎么温柔:“小枢,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应该和我们一起呢?” 夏枢一下子愣住了。 显然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他的下意识当中,阿爹会在把阿姐的婚事定下后,跟着他走,他给阿爹养老。 褚源又道:“你想过你阿姐是怎么想的吗?” 这下夏枢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他当然知道阿姐是怎么想的,阿姐不止一次说过觉得阿爹偏心他,阿姐也想独占阿爹。 只是阿姐是明面上的硬抢,他是下意识的就觉得阿爹就应该是他的。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小枢。”褚源叹了口气。 夏枢瘪了瘪嘴:“可是我想……” “你的想法是没错的,但当他无法选择你的时候,你也要学会接受。”褚源道:“同时,也不要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因为他选择你阿姐的时候,不代表他不关心你。只是现阶段,你阿姐这边有很多问题,他不能离开,就算离开,他也不能安心。这一切都和‘抛弃’无关。” 褚源不觉得夏家人相处的模式,特别是和夏眉相处的模式正确,但岳丈身为父亲,这个时候他确实不能跟着夏枢一走了之。 褚源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一点点的摸着他的脸颊,认真道:“你要相信自己,你不会被任何在意你的人抛弃,因为你值得别人喜欢你、在意你,这些喜欢不是因为你付出了什么,而是天然为你存在的,而且无论世殊时异,相隔多远,都不会改变。” 第111章 夏枢听完他的话, 神色怔然,突然,他鼻子一动,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窜进鼻尖。 他一愣, 下意识瞥了一眼褚源的手,然后就是脸色大变:“你手上怎么那么多血?” 他一把抓住褚源的手,柔韧白皙的手掌中央, 一道寸长的伤口横亘其上,鲜红的血液汩汩流淌, 几乎染红了半只手掌, 有些还顺着褚源的动作,滴答落地或者流进了袖口,褚源的衣袖上都沾染了血迹。 “流血了吗?”褚源看不到情况, 只能感觉手掌心黏黏的:“可能是摁到什么了, 不碍事的。” 夏枢想到刚刚褚源被他一把推开, 摔倒在地,忙往地上看去。 果然, 铺满了雪的路面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露出薄利的尖头,上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我不该推你……”夏枢嘴唇抖了抖, 忙从怀中掏出手帕,急急忙忙地给他包扎。 伤口有些深,还在不停的流血, 夏枢手背擦了下眼泪, 拉着褚源道:“我们赶紧回去,我给你上药。” 褚源听到他轻微的抽噎声,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颊, 果不其然,指尖湿湿的。 “没事。”褚源一直手被他抓着,一只手拿着手帕,轻轻地给他拭泪:“莫哭了,不碍事的,小心你脸皴了,明日难受。” 夏枢抽噎了一下,眼泪流的更多了。 刚刚他误会了褚源,一直在冲褚源发脾气,还生气推倒了他,褚源不但没怪他,还在担心他的脸,怕他难受。 夏枢心里很愧疚:“对不起……” 褚源轻轻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温声道:“没关系,谁生气都会控制不住脾气,你又不是故意的。” “可是……”夏枢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明明没有伤害我,我还说伤你心的话,还对你抱着成见,怀疑你的用心。” 他对褚源实在太坏了。 褚源笑了笑,不在意道:“这只是你觉得受到了背叛,伤心之下的下意识自我保护,而且……” 他顿了一下,道:“你怀疑我这件事并没有错,我也确实有自己的打算和目的。你能从之前的蛛丝马迹中分析出我不是一个好人,还能不漏声色,举一反三推测出我的行为不合常理,说明你很聪明。” 夏枢:“……” 他有些窘迫:“……其实也不是说你不是好人……” 只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双方都在淮阳侯府或者说褚源这里栽了跟头,事后,褚源不仅获得了皇帝御赐的免死金牌,还借着大理寺卿韩延的手把两位皇子定死在耻辱柱上,最大程度保证了两位皇子不敢对他背地里动手,整件事情中,他几乎是最大赢家。其他人不知道王长安被褚源使计忽悠了,夏枢可是清楚,所以在回盘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后,他赫然发现,褚源心机之深,根本不是他表面上认为的那个单纯好欺的大理寺少卿,所有人都被他算计了,不仅被利用,还被耍的团团转。 这么个人物,夏枢自认掌握不住,他本能的觉得褚源目的不纯,哪能料到,褚源竟然是担心他离开他。 “我确实不是一个好人。”褚源认真“看”着他:“我想夏家小枢只属于我一个人,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一个,再没旁人。我坏的很,恨不得所有占据他心神的人都不存在。” 夏枢抿了抿唇,脸上起了薄红,吭哧道:“这、这样不、不太好!” “是不太好。”褚源笑了一下:“所以,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发泄一通,叫我知道你的底线,提醒我不能太过放肆,这样我就能及时改正,不叫你为难和难过。” 夏枢瘪了瘪嘴,突然间就非常委屈,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睛,低声道:“褚源,我其实也没那么好……”值得你如此体贴、照顾。 他对褚源其实是有所保留的。 就像他心中曾经有过无数次假想,若是褚源伤了他的心,不管是有了别人或者是做了他不喜欢的事,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就走。 他对所有的亲人都很宽容,但对褚源,他脑中就从来没有“宽容”这个词,苛刻的简直不可理喻。 夏枢不知道为什么,但在褚源这里,他就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褚源却道:“不,你这样正正好。” 夏枢看着他,顿时迷茫了。 褚源拉住他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两个人一边往夏家缓缓走去,一边剖白心扉。 褚源道:“其实我很高兴,你没同意你二叔一家的提议,叫你阿姐进侯府。” 夏枢不知他怎么会提起这个,有些懵:“为什么高兴?” “因为你不喜欢你阿姐抢你的男人,你明确地表现了出来,没有忽略自己的感受,对他们进行无底线的妥协和退让,你最终坚持了自己。”褚源道。 夏枢:“……” 他当时主要是怕淮阳侯府倒台的时候会连累他阿姐,小部分原因才是对褚源有了星点的独占欲! 不过夏枢知道这个时候他可不能说实话,不然褚源得收拾他。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含混地胡乱应道:“嗯。” 褚源循循善诱的,终于把话题引到了自己想说的事情上,他道:“同理,刚刚你二婶提议让你悄悄把猫儿带走的时候,你心里明明意识到她没把你当做家人,提议也完全是想把家里的矛盾全转移到你头上,他们其他人一起落个清净,所以你很伤心、很难过,你当时其实就应该考虑自己的感受,明确地告诉她,你不乐意接受她的提议。” 夏枢一愣:“可是,我若不带走猫儿,家里就……” “就不得安宁?更何况猫儿很可怜?”褚源很清楚他想说什么,他道:“小枢,这和你明确地表达你的不愿意,并不冲突。” 夏枢愣愣的,他似乎明白褚源的意思了。 “你以为自己是在付出,但他们却是觉得理所当然。”褚源摇了摇头:“你不应该为他们一再地降低底线,包容他们的理所当然,因为那只会导致他们对你的伤害会越发肆无忌惮。”褚源道:“你应该告诉他们,这个吃亏的事情,他们想干可以自己去干,若是自己不想干,非要你干,不是不行,他们必须得付出点儿代价。” 夏枢喃喃自语道:“可是,若是这样,他们会不喜欢我的。” “不喜欢又怎样呢?”褚源此生从未如今日这般多话,但他却不觉得厌烦,仔仔细细地掰开给夏枢讲道:“你觉得今日你应了她的提议,接手了这一家子的内部矛盾,他们会喜欢你吗?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他们会不理所当然地叫你继续做出牺牲吗?” 夏枢摇了摇头,垂下眼睫,轻声道:“不会。” 夏枢了解二叔、二婶甚至阿姐,他对于他们,其实无足轻重。 褚源点了点头:“你要知道,你不欠他们什么,也不需要依靠他们,你可以理所当然地回绝他们的一切要求,指出他们对你的要求是痴心妄想、不切实际。你完全可以像对待我一般潇洒地对待他们。”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就带上了不正经的笑意:“就像你不欠我的,你离开我也能好好的生活,你可以大胆地细数我的过错,然后豪气地放言不要我了,我明明委屈的不行,却半句话都不敢反驳。” 夏枢:“……” 他刚刚没感觉错误,他这夫君就是在揶揄他。 夏枢暗自磨牙,他想咬瞎子! 褚源也只是逗逗他,感觉到气氛不再压抑,他便笑道:“其实,我真的很高兴你为了设置了底线,没有对我无限宽容。” 夏枢不理解他这个说法:“为何?” “因为没有底线、无限宽容的关系是长久不了的。你越是想靠无限的忍让和无尽的付出获得什么,就越是得不到。” 直到回到家里,夏枢还在想褚源的这句话。 “怎么就出去了一会儿,眼睛、鼻子就冻得那么红?”夏海扫了一眼夏枢,赶紧倒了一杯暖茶递给他:“你这身子也太差了些,喝点儿热水,一会儿就去被窝里坐着,等中午了,我熬一锅母鸡汤,给你好好补补。” 夏枢此时已经知道阿爹不会陪他去皇陵了,心里压抑着难过,扯了一下嘴角:“中午我来做饭吧。” 以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和阿爹这般住在一起了,过年这几日他就好好孝顺阿爹吧。 熟料他话刚出口,夏海就瞬间变了脸色,立马摆手拒绝:“不用不用,还是我来吧。” 夏枢:“……”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嫌弃了。 “你那厨艺,我怕一顿下去,猫儿咱们四个过年都得躺着过。”夏海连连摆手:“还是我来吧。” 夏枢:“……” 果真是被嫌弃了。 夏枢的脸皮子顿时有些挂不住了,瞄了一眼褚源后,瞪着阿爹,愤愤道:“我哪有那么差,我试着给褚源做过桂花糕,他也没有一躺好几日啊。” 褚源:“……” 他竟不知自家媳妇厨艺如此厉害,而且,他还是一个试验品! 一时间,褚源都有些不由自主地想冒冷汗了。 第112章 不过现在不是惊叹的时候, 媳妇刚哭过,可不能叫他被岳丈欺负哭了。 于是,褚源咳了一声, 打圆场道:“小枢的桂花糕做的还是不错的。” “哼哼!”夏枢朝老爹仰了仰下巴, 一脸得意。 考虑到要给褚源的手上药,夏枢没有再臭屁,拉着褚源往西屋走:“阿爹, 褚源手受伤了,我给他上些药。” 夏海问:“怎么伤着的?” 褚源忙道:“不小心磕到了, 不碍事。” “哎, 你这看不见东西,可不能乱跑。”夏海道:“乡下坑坑洼洼的地方多,得跟着小枢, 不然容易摔了、磕了。” 夏枢抿了抿唇, 想解释:“是我……” “哎, 知道了。”褚源截断了夏枢的话,笑着冲夏海道。 他摸摸夏枢的脑袋, 温声道:“上些药就好了。” 夏枢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嗯。” 他以后再也不冲褚源乱发脾气了。 一上午,到夏家拜年的小孩子们络绎不绝, 褚源伤口包扎好了之后,夏枢便和他出了屋,陪着夏海一起招呼孩子。 只是他阿姐, 竟真的没回来拜年。 他堂弟夏鸿一个人来的时候, 夏枢都不敢去看阿爹的脸色,夏鸿自己也尴尬的不行,说了吉祥话, 收了压岁钱,人根本没敢多留,待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走了。 夏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殷勤地给阿爹端茶倒水,间或的插科打诨,转移他的注意力。 快中午的时候,猫儿欢欢喜喜地跑了回来,夏枢松了口气。 几个人窝在厨房里,开始准备午饭。 夏海闷不吭声地剁鸡块,夏枢在旁边打下手洗配菜,褚源和猫儿两人则是坐在灶前,一人烧一个灶口。 气氛在噼里啪啦的火声中显得格外凝滞。 “阿爹,要不我去趟二婶家?”夏枢凑近了阿爹,试探着小声询问。 “别去。”夏海冷着脸道:“敢去,就打断你的腿。” 夏枢:“……” 他赶紧回头,想偷偷从褚源那里取经,到底该怎么办。 原想着等到中午,可到了中午,阿姐还是没影儿,阿爹从见过堂弟,脸上就再没笑过,这样下去可不行。 可惜褚源是个瞎子,看不到他的眼神,正一脸认真地往灶里添柴。 “都是惯的。”夏海瞥了他一眼,脸上慢慢的起了笑意:“你也是给我惯的,傻乎乎的。” 夏枢噎了一下:“……阿爹,你要再这么揭我短,我可不乐意了啊。” 夏海笑了笑,见配菜都洗好了,就手背推了推他:“手擦一擦,去灶前烤火去。” 说完,也不搭理他,拿着配菜“咣咣咣”切了起来。 夏枢没法,只能擦了手,让褚源往里坐坐,他也坐在了灶前。 “听岳丈的。”褚源听到了他们父子两人间的低声对话,感觉夏枢此时有些坐立难安,便低声开了口。 “啊?”夏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褚源的意思后,有些犹豫:“这样不太好吧?” 褚源没吭声,他抓了一把苞米棒子,慢慢送向灶口,夏枢回过神来,忙拉着他的手,取过苞米棒子:“我来烧吧,你一只手上有伤,不方便。” 褚源没有拒绝,等夏枢把苞米棒子填进灶里,给他仔细拍掉手上粘着的灰后,他才道:“听长辈的没错。” 夏枢:“……” 夏海把褚源的话给听了个清楚,笑道:“我这个双儿啊,什么都好,就是脑袋有些傻,手脚有些笨,女红和厨房里的活计他都不在行,以后过普通百姓的生活,恐怕还要劳烦你多担待。” 夏枢是真不乐意了:“阿爹,你怎么总揭我的短。” 褚源笑着拍了拍他的背,以作安抚,对夏海则道:“岳丈言重了,这些活计不止是小枢,我也不在行,我们两个相互担待。” 夏海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后,脸上瞬间笑开了花:“可不是,夫妻过小日子,可不就是要相互担待,相互体谅嘛哈哈。” “嗯嗯。”夏枢看两边没有说他不好的意思,立马点头,笑嘻嘻地作死道:“阿爹放心吧,褚源有变得和你一样‘贤惠’的潜力呢。” 夏海:“……” 褚源:“……” 翁婿两个第一次统一了战线,对着夏小枢就是一顿“敲脑蹦子”“捏脸”收拾。 收拾的夏小枢眼泪汪汪的,只能躲在猫儿身后,保证再也不调侃两人了,才算完事儿。 一顿午饭做的也是鸡飞狗跳。 不过夏海和褚源两个翁婿之间隐隐存在的隔阂是消散了不少。 夏家就这么在平淡又闹腾的氛围中过了年。 期间初三的时候,夏枢和褚源去二叔、二婶家送了年礼,夏眉门闭着没出屋,夏枢隔着门和她打了招呼,就和褚源走了,没有留下吃午饭。 总体上,这个年过得既欢乐又有遗憾。 初六下午,褚管家带着人马过来接他们回去的时候,夏枢还是舍不得了。 “阿爹,你和我们一起去皇陵好不好?”夏枢眼眶红红的:“我不想离开你。” 夏海也有些动容,他轻轻叹了口气,承诺道:“现下手头上还有些事情,走不开,不过等事情一结束,阿爹立马就会去皇陵看你。” 他还不知道蒋氏已经把夏眉的事情告诉了夏枢,拍了拍夏枢的脑袋:“不过你已经长大了,莫总舍不得离开阿爹,也要学会独立,学着和褚源好好过日子,知道不?” “知道了。”夏枢还是有些不开心,低头嘟哝道:“那你可要快点儿,最好二月份就能去看我。” 夏海有些哭笑不得:“你二月份都没到那里呢,就要求阿爹去看你,阿爹飞去那里等着你吗?说什么胡话。” 顿了一下,他又低声道:“猫儿要不还是我来养吧……” 他总觉得夏枢的提议不妥,尽管夏枢说褚源已经同意了。 一个是夏枢和褚源以后要过普通农人的生活,比不得在侯府有人照顾,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他怕褚源适应不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心性上会有改变,到时候养着没有血缘关系的猫儿,说不得会让夏枢在夫妻关系中处处受气。 另一个是夏眉,夏海了解他这个女儿,要是夏枢养了猫儿,夏眉非得和夏枢闹决裂不可。 “没事,阿爹!”夏枢不懂老父亲的担心,但他总不能叫阿爹日日不得安宁,猫儿日日担惊受怕,他已经决定了:“等过两日,高景晚上会过来把猫儿接走,到时候,你就说他跑了,不知跑哪里去了,村里没人会在意,阿姐那里你也别让她知道,这件事情就这样吧。” 他见夏海还要说话,就笑道:“你要是担心的话,等手头的事忙完,就去我那里定居,到时候我和猫儿一起给你养老。你再这样,我就怀疑你是不是想说话不算话,不去看我啦” 夏海一听,顿时给气笑了,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就你鬼灵精。” 也不再坚持,心想若真不行,到时候夏眉的事情忙完,他就去夏枢旁边住着,以防褚源那小子变心欺负夏枢。 两边一说定,心里都松快了不少。 夏枢终于喜笑颜开了起来,见时间不早了,阿爹还要收拾屋子,就和褚源上了马车,和猫儿打了招呼,就走了。 回到侯府,夏枢和褚源就是一同收拾。 几日不在,屋里都陌生了。 等收拾完,洗完澡,刚要准备吃晚饭,就有宫人来报,皇上召见褚源。 “刚过完年,是有什么事吗?”夏枢问来报的太监。 “哎,王大、王长安死啦!”那小太监有些愁眉苦脸:“皇上震怒!” 夏枢一愣,看了眼褚源:“那我给你准备些吃的。” 褚源神色无异:“好。” 大晚上的议政,估摸着得到后半夜去了,宫里的御膳房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准备吃的,想了想,夏枢快速地包了几块肉饼,又装了一竹罐小米粥给他,嘱咐道:“你早些回来。” “嗯。”褚源摸摸他的脑袋,交代他:“吃完饭早些睡,不要等我。” 夏枢也不晓得永康帝叫已经辞了官的褚源去干什么,他心里有些不踏实,随意地点了点头:“晓得了。” 然后在太监着急的目光中,送走了两人。 这一晚上,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就在夏枢实在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窗外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声响:“少主!” 夏枢一惊,瞬间睁开了眼:“高景?” 屋外的声音顿了一下:“是我!” 大晚上的,褚源不在,夏枢不方便让他进屋,就披了衣裳,走到窗边,隔着窗子道:“夫君进宫去了。” 停了一下,他低声问道:“事情都办完了吗?还顺利吗?” 高景迟疑了一下,声音疲惫地道:“办完了,一切顺利。” 夏枢点了点头:“小厨房里有肉饼和小米粥,灶下火没熄,你先去吃些东西。” 他看了下漏刻,已经丑时三刻了,想了想,就道:“你先去吃饭,吃完饭夫君若还没回来,你就回去休息,等明日他回来了,你再过来。” “好,谢谢少夫人。”高景也正是疲累的时候,没有和夏枢客气,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高景走了,夏枢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躺在床上,望着床顶,不停地回想年前那件事,又在想褚源今晚上会遇到什么事,越想越精神。 最终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再这么下去,估计要开始秃了。 心里咬牙,等褚源回来,一定要找他算账。 然而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 第113章 初七早上, 夏枢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吃过饭后,他吩咐红棉:“库房还有料子吧?这几日有空的话帮我和夫君各制一身吉服,要麻布的。” 红棉张了张嘴, 把到嘴边的“料子用云锦还是蜀锦”给咽了下去, 满心疑惑地道:“是。” 想了想,夏枢又道:“春衣也尽量要在元宵前制好,我和夫君一人要两身方便出行的短打, 麻布的就成。另外,再准备三尺高小双儿的冬衣、春衣各两身, 冬衣要暖和厚实, 春衣要结实耐穿。” 从京城出发去皇陵,他们至少得走两个月,正好处于冬春季节交替的时候, 一路上风餐露宿, 衣服得结实耐穿, 方便上路。 夏枢提醒她:“若是确定了要一起去皇陵,你们的衣服也要事先准备好, 侯府里穿的这些都不成,不方便,最好制两身粗布或麻布短打, 穿坏了也不心疼。” “哎,好的。”红棉脸上一喜:“奴婢马上就去准备。” 顿了一下,她有些欲言又止:“少夫人……” “怎么了?”夏枢抬脚往书房走去。 红棉忙小步跟上, 神情有些窘迫:“院子里的厨娘、粗使丫鬟、婆子们让我问问, 他们也想跟着少夫人走,不知道少夫人愿不愿意要她们?” 夏枢脚步一下子顿住了:“……她们也都是孤儿吗?” 红棉讪讪的:“……不是。” 夏枢:“……” 这是要拖家带口了,难道又是所谓的安全感? “其实……”红棉有些吞吞/吐吐:“前些日子, 汝南候府抬出了几具丫鬟、婆子的尸体……” 夏枢一愣:“还有这事?” 说起这个,红棉也有些心底发寒:“年初二时候的事了,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走亲访友,忙着过年,汝南候府大门紧闭,消息就没传出来,昨日初六,京城商户们开门营业,大家出来走动,才听到消息。” 然后丫鬟、婆子们风声鹤唳。 有的本还想凭着和管事们的关系,留在淮阳侯府继续当差,有的自认没什么本事,已经做好了被卖的准备,只是汝南候府的消息一传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激灵。 主家好不好,那可是关系着她们的命。 少爷性格严厉冷漠,让人害怕,但几乎不和她们接触,只要她们不犯事儿,基本上都能落得自在,而少夫人日常没和人红过脸,对大家都是笑呵呵的,很好说话,唯一一次凶大家也只是防着有人吃里扒外,最终她们听了话,也没吃啥苦头。 这种不成天没事找事的主家真的太稀有了。 但是,少爷和少夫人一走,王夫人当家,她们这些原本服侍少夫人的,就算能留在淮阳侯府,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不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也丢了性命,而不能留在淮阳侯府的,谁知道下一家主子会不会是汝南候府那样的,反正各个都是胆战心惊。 后来私下交流,知道银星和银月两个小丫头片子竟然通过哭了几声,就能让少夫人心软留下她们,现在少爷在家,她们不敢再如银星和银月那般闹腾,就一不做二不休,找上了红棉,让这个全体丫鬟中最得脸的帮忙说说,看能不能说服少夫人将她们一起都带走。 红棉也没瞒夏枢,一五一十的就把大家的心思说了个透。 夏枢:“……想去就去吧,但得能吃苦。” 院子里二十多号丫鬟婆子,一部分是他嫁过来的时候,褚源新换的,不知道走的哪里的账,一部分是褚管家新采买的,走的是公中的账。 夏枢还以为他和褚源走了之后,这些丫鬟、婆子会留在淮阳侯府,等侯府来处置…… 既然想跟着那就跟着吧,有积蓄到了皇陵就买些地,大家一块种地,住的近些,当个邻里,也算是个照应,实在没积蓄的,看褚源理完账之后,他们有没有足够的钱买地,租给大家种。 红棉不料他这么爽快,愣了一下,然后就是大喜:“谢谢少夫人,那我赶紧去通知她们,叫她们做好准备。” 红棉走后,夏枢就敲开了书房的门。 高景过年期间一直在外奔波,接下来几日,褚源给他放了假,因此此时帮着念账本的便成了另一个人。 夏枢瞥了那人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不过他没在意,凑近褚源,拉着他的手腕,小声问道:“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怎么了?”褚源放下手中的毛笔,将另一只手中的手炉递给他:“手这么凉,也不带只手炉”。 夏枢抱过手炉暖了暖手,嘿嘿笑:“一会儿想去校场上练练。” 褚源摸了摸他的脸颊,有些凉,就道:“都快吃午饭了,午饭过后天暖和,那个时候再去。” 账还在整理,估计得过个两日才能知道具体数目,他问道:“是需要银子吗?” “哎,不是。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说想和我们一起去皇陵……”夏枢吧啦吧啦很快将红棉告诉他的事情讲了个遍,“我想着那边地多,人肯定是越多越好,但怕把人带去了,咱们没银子给月钱,或者买地给她们租。” 褚源想了想:“银钱上倒是不用担心,你若是觉得她们得用,就全带去,至于卖身契,我和褚管家说一声,到时候全交到你这里来。” 既然褚源都说没问题,夏枢也放心了,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好!” “还有一件事……”他犹豫地扫了一眼那个似乎有些眼熟的年轻人。 其实今日要不是红棉提起汝南候府,夏枢都快忘了,现下他终于想起了那件关于冯二的事情。 褚源似乎知道他的意思,指了指身旁的年轻人,介绍道:“这是高行,高景的亲弟弟,先前一直在外地办差,这两日才回来。” 那高瘦年轻人笑了一下,冲夏枢弯腰行了一礼:“少主夫人,属下高行,咱们先前见过面的。” “见过面?”夏枢抓了抓脑袋,怪不得他觉得眼熟,脑中搜索来搜索去,突然,他眼睛一亮:“卖蝈蝈那日那个提醒我的大哥!” 当时混在人群中的年轻人穿着箭袖黑衣,夏枢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普通百姓,像是干练利索的侠客,就忍不住多瞅了两眼。 今日高景穿着水蓝色宽袖长袍,姿态少了干练多了随意,夏枢没有第一眼认出来。 高行惊讶:“少主夫人好记性!” 不过是一提醒,竟然真把他记起来了。 “还行还行。”夏枢笑呵呵地谦虚,心道这高景、高行兄弟俩虽然是亲生的,但性子差别还真大,一个稳重沉默,一个活泼话多。 褚源见两人认识完了,便道:“高行常在外面办差,不过他同高景一样,都是我的亲信,你待他可以如待高景那般。” “好,我晓得。”夏枢笑道。 高行忙道:“谢谢少主,谢谢少夫人!” 褚源点了点头,便询问夏枢:“什么事?” 夏枢知道高行可信,倒没什么顾虑了,他直言道:“汝南候府应该是发现那只紫檀木蝈蝈笼有问题了。” 他很快把年前淮阳侯府被禁军围堵时,冯二的表现说了出来。 “他的精气神比以前好了很多,但是我故意瞎猜他不能生育,汝南候北地另有三子传宗接代,不需要他的事时,他一副恨不得吃了我的模样,说一切都是拜我所赐。”夏枢道:“我猜他说的是那只废后送我,我又卖给他的蝈蝈笼,汝南候府发现蝈蝈笼不对后,他的身体就好了起来,只是到底还是晚了。” 先前他们一直怀疑蝈蝈笼里有不好的东西,但没有证据,现在已基本确定那东西不仅能刺激男人的性致,还能让男人不能生育,就是不知道对双儿有什么影响,不过猜也知道肯定是和生孩子有关的。 夏枢想,废后为了让褚源绝后,也是够狠。 就是不知道这紫檀木蝈蝈笼背后是只有废后一个人,还是皇帝和废后两个人。 如果和皇帝也有关系,那他们就不得不防皇帝接下来的打算了。 其实,夏枢直觉肯定和皇帝有关系。 因为按照那紫檀木的价值,若是里面不含点什么,夏枢不信皇帝那么抠搜的人,能大方地让皇后赏赐给他。 另外,夏枢还有一处担心:“汝南候夫人极为护子,如果那蝈蝈笼真的有问题,她不可能会善罢甘休的。” 但是至今京城里都没有夏枢的蝈蝈笼害人的传言,这有些不合常理。 除了汝南候府抬出几具丫鬟、婆子的尸体外,一切都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褚源“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半晌,他微微侧身,吩咐高行:“元宵过后,带人去北地守着。” 高行一愣:“少主是怀疑汝南侯……” “不可不防。”褚源话语言简意赅。 “是。”高行不敢大意,严肃领命。 夏枢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褚源没有解释的意思,便拍拍屁股告了辞。 褚源还在苦哈哈地看账本,他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他美滋滋地回到卧房,正打算换身衣服,好好锻炼锻炼筋骨,就听外边一声尖利的喊叫:“小枢,快去救救你阿姐,你阿爹要打死她了!” 第114章 夏枢几步跑到屋外, 发现原本在看账本的褚源也从书房出来了。 “怎么回事儿?”褚源问道。 夏枢也不清楚情况,正扶着他抬步往院子里走,垂花门处, 红杏领着脸色苍白、脚步慌乱的蒋氏奔了过来。 “小枢, 快去救救你阿姐吧。”蒋氏神色惶然地一把抓住夏枢:“你阿爹他、他要打死你阿姐了。” 夏枢一脸懵,他阿爹脾气说不上好,但教育子女通常都是讲理, 他调皮又爱耍无赖,是被阿爹上手揍过几次, 但他阿姐是个温柔敏感的性子, 他阿爹基本上都是温言温语地讲理,重话都没说过几次,更别提动手。 怎么会要打死阿姐? “你先别慌。”夏枢一把止住被蒋氏拖拽的脚步, 温声安抚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先说说看。” 他一站定, 蒋氏就拉不走了,略一停顿, 她焦躁的情绪就稍微散了些,但还是有些急:“你阿姐早上来了京城,你阿爹知道了, 就一路追了来,说要收拾她,你赶紧和我一起过去, 我这跑过来就已经耽误了时间, 怕你阿爹现在已经抓住你阿姐了,他一生起气来,你二叔根本拦不住……” 她着急的不行, 但夏枢还是一头雾水:“她来京城就来京城,阿爹抓她干什么?” 顿了一下,他一脸怀疑地看着蒋氏:“二婶,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蒋氏脸一僵,她扫了一眼周围的褚源、高行、还有银杏等丫鬟,还是拽着夏枢:“你先跟我过去。” 夏枢看蒋氏这表现,还有什么不懂的,怕是他阿姐根本不是普通的来京城走一圈。 他想到先前蒋氏和他说的阿姐和一个富家公子有来往……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稍等一下,我叫人安排马车,马上就过去。”夏枢知道现在人多,不好当众问,就吩咐红杏:“准备好马车,你带二婶去东角门那里等着。” 红杏看了一眼褚源,见这个主子没反对,就应声道:“是,少夫人。” 说完,便拉着蒋氏:“夫人这边请吧。” 蒋氏看夏枢已经同意了,褚源冷着脸没跟她打招呼,心中有些犯怵,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就跟红杏出去了。 “褚源……”夏枢把其他人都支开,咬了下唇,问道:“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和阿姐来往的那人是个什么身份……” 褚源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是不希望你再掺和她的事了。” 夏枢也知道自己家里那点儿事,闹腾来闹腾去,褚源肯定是看不上眼,且心中极为不耐烦的。 先前因着阿姐说要当官夫人,夏枢想着他们家接触不到靠谱的人脉,就请褚源帮忙从官场以及应试举子们中挑一些才能、人品均不错的适龄男子,给阿姐相看。 褚源本身公务繁忙,又是个性格冷淡的,但为了他,不仅花费心思去打探朝臣各家后院信息,看是否有私生活简单、品性不错的后生,还把京城应试的举子们的信息都摸了个遍,私下也借着机会接触了一番,最终给筛选出了十几个人品、才能都不错的。 为此,褚源那段时间里,很少有子时之前休息的。 只是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人,阿姐竟然一个都没看上,也是夏枢没想到的。 他知道这些人虽然大部分都不是世家贵胄子弟,但家世上也都高于夏家,夏枢想不通阿姐为何看不上,除非她认识的那富家公子身份有异。 夏枢低声道:“我怕她性子单纯,被人骗了。” 那所谓的富家公子若真的想娶阿姐,完全可以到夏家提亲,这既不提亲,又私相授受,怎么看都不对劲。 夏枢觉得他不像是真心的,倒像是在耍他阿姐。 “她已经二十一岁了,比你多活了四年,你担心她受骗?”褚源嗤笑道:“你太小看她了。” 夏枢茫然道:“什么意思?” “那人是李茂,你觉得她会听你的,放弃一步登天的机会?”褚源摇了摇头:“你去找她,也不过是做无用功罢了。” “李茂?”夏枢惊愕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怎么会是他?” 他是怎么想也没想到,那富家公子竟然是二皇子! “李茂不是个好东西,他肯定没安好心。”夏枢一回过神来,就急了:“我得赶紧告诉阿姐……” 褚源一把拉住他:“你觉得她会不知道?” 夏枢一愣,茫然地看着褚源。 褚源摸摸他的脸颊,叹了口气:“你没发现你们所有人在对待夏眉的时候,态度是有问题的吗?” “一直觉得她性子温柔单纯,怕她被骗,怕她受欺负,你们尽力去包容她、保护她,她也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你们所有人对她的包容和保护。但是,一旦她的利益受损,她下意识的不是去怪欺负她、让她真正受损失的人,而是怪你们这些没有保护好她的人。一旦她和你的家人出现了矛盾,她想的不是解决矛盾,而是怪你们不包容她,你的家人们想的也不是解决矛盾,而是想办法转移矛盾。” “过度的保护和包容,其实和杀人刀无异。”褚源道:“你们一直未能真正的了解她,她的性子已经被过度的保护和包容养成了现在的一意孤行,除非她醒悟,否则你去了,也不过是你的家人把他们之间的矛盾转移到你头上,他们达成和解,继续相亲相爱,你成了里外不是人。” 夏枢愣愣的,第一次觉得在家人的话题上,他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夏家定居蒋家村前的事,但回想过去的七八年,他刚开始是怕被二叔、二婶撵走,就有点儿讨好阿姐,后来是真把温柔细腻的阿姐当成亲姐,所以一直把她保护在身后,事事为她出头,二婶更是如此,为阿姐的事,没少拎刀子打上别人家,站在村里泼妇骂街,但对阿姐,却是温柔至极,让阿姐别吭声,好好做一个淑女。阿姐平时别说和人打架,连脸都没红过。 阿爹因着在外面到处跑,对子女心怀愧疚,对阿姐基本没说过多少重话,夏枢唯一记得的两次,还是去年他成亲后的回门宴以及中秋家宴,最终以阿姐哭起来而告终。 “我和她好好谈谈吧。”夏枢嘴巴张了张,他突然就很迷茫。 “谈谈也不是不可以。”褚源还是妥协了,将他抱进怀里,摸了摸脑袋:“但你要记得,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结果如何,都和你无关,你不用心怀愧疚,你尽力了,不欠任何人。” 坐上马车的时候,夏枢还有些心神恍惚。 “小枢,你可要想想办法呀。”蒋氏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担心道:“嫁到夏家二十多年,我从未见过你阿爹生过这么大的气。” 夏枢心中沉闷,原本是将窗户打开一个小口,看着外面,迎着冷风,纾解闷气,此时听到蒋氏的话,他放下扯着床帘的手,转头看向蒋氏,神色平静地道:“二婶觉得我有什么办法?” “这……”蒋氏一下子噎住了,眼泪挂在眼角,欲落不落,看着非常滑稽。 “二婶,你不是最了解阿姐的吗,你觉得她是怎么想的?现在这个境地,阿爹该不该生气?”夏枢询问。 夏枢怕丫鬟们嘴杂,没把红杏带上,马车里只有两人,蒋氏就没有隐瞒地讲了实话。 原来今日早上寅时左右,一辆马车到了蒋氏家,把夏眉接走了。 蒋氏和夏河拦过,但没拦住,还被夏眉要求了不能告诉她阿爹,说她只是去京城侯府给的宅子里待半天,哪儿都不去,晚上就回。 蒋氏、夏河二人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等到上午巳时,才反应过来夏眉要是出事儿,他们根本没法向大哥交代,赶紧找到夏海,把事情讲了出来。 然后夏海勃然大怒,从村里借了个牛车,就朝京城跑来,夏河怕他出事,就一路跟着。蒋氏怕出意外,就回家拿了银子,打算以备不时之需。她比两人都晚到京城,到了京城后,又怕事情闹大,夏海、夏眉父女俩关系闹僵,就跑到淮阳侯府来找夏枢,想让他想想办法,别让事情闹的太难看。 蒋氏道:“你阿姐就是想嫁个好人家,先前她想借着褚夏两家的婚约,进侯府和你做个伴,你防着她,不愿意和她平起平坐,她虽然伤心难过,但也没生你的气,哭过一场就过去了,所以你是知道的,她性子单纯,一根筋,但坏心眼是一点儿都没有的。” 她叹了口气:“可能就是她太想找个好人家,人却单纯,叫她刚从褚源的坑里出来,一下子又跳进了眼下这个坑里,谁知道是福还是祸啊!” 说着,她捂着脸,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的眉子,她命怎么这么苦啊!” 夏枢听她话里的意思就知道,她还在怪他不同意给褚源纳平妻。 看来阿姐根本没把褚夏两家婚约的实际情况告诉她。 如今褚源已经不是褚家人,婚约跟褚源完全没有关系,夏枢也懒得再去解释什么。 他道:“那你觉得什么是福?” 蒋氏一愣。 显然她也一直处在混沌状态,没有仔细想过。 半晌,她嘴上喏喏:“福当然是那人不是骗子,得真是好人家出身才行,不然你阿姐又是一场空。” 夏枢心道,看来阿姐也没跟二婶说过那富家公子的身份。 他们这一家子,事到如今,恐怕也没谁真的了解阿姐。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地道:“那对你来说应该就是福了,阿姐说的那富家公子是当今皇上的亲儿子,李茂。” 说完,便重新挑起窗帘,看向窗外,不管蒋氏是否惊的差点儿晕厥过去。 一路沉默无言。 到西城的时候已经快未时了。 马车停在三进宅院的大门口,新换的门房给开了门。 夏枢也是过年的时候才知道,先前给阿姐找的丫鬟、婆子们因撺掇她阿姐私会外男,在他阿爹把阿姐带回家后,丫鬟、婆子们都已被褚源给发卖了。 第115章 夏枢见夏眉想开口, 立马摆了摆手:“你听我说完。” 他一脸严肃地道:“首先,你刚刚也说了那二皇子和褚源不对付,你想过没有, 在他知道你的身份后, 还继续招惹你,能安什么好心思?” “其次,你知不知道那二皇子的人品以及现在的处境?他贪得无厌又野心勃勃, 牵涉盐铁案的事情,你在京城待了这么久, 想必都听说过, 我就不赘述了。现今他的外祖已经因贪污及诬陷淮阳侯府而倒台,他的阿娘也因欺君之罪被废关入冷宫,但他依旧没有死心, 还存着问鼎之志。然而他是丝毫没有机会荣登大宝的, 因为相较于他样样落于下风, 皇上的另一位皇子,大皇子背后有手掌兵权的岳家撑腰, 名义上也占着长子的位置,二皇子他一点儿胜算都没有。而争夺皇位又没成功的皇子是个什么下场,你瞧瞧今上的两个兄弟就知道了。” 夏海不料他提起今上, 吓了一跳,忙道:“小枢慎言!” 夏枢摇了摇头,镇定自若道:“阿爹, 史书上都有记载, 不怕。” 他道:“今上的两个兄弟,一个是褚源的阿爹,也就是宣和太子, 被诬陷,死于诏狱;一个是先皇的四皇子,贬为庶民,囚禁于皇陵,终身不得踏出皇陵半步。你觉得二皇子的未来是哪一个?” “最后……” “你夫君是皇室血脉?他不是侯府嫡长子吗?”夏枢话还没说完,蒋氏就惊呼出声。 夏河也一副才回过神的模样,满脸震惊:“宣和太子之子?那不是也可以……” 他和蒋氏两人对视一眼,立马息了声,只是看着夏枢的眼神瞬间复杂起来。 夏眉惊讶的厉害,她嘴巴张了张:“是不是因为褚源的身份,你才说二皇子……” 夏枢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摇了摇头:“……褚源只想和我去当普通百姓,一辈子安安稳稳的过。如果你不是我阿姐,我根本不会和你说这么多废话,更遑论议论一个皇子的是非。” 他失望道:“不知你为何总是轻信别人的只言片语,对自己的亲人却要求极为苛刻,一旦有些行事不符合你的心意,你就把亲人想象成坏人、仇人,所作所为都是在欺骗你、利用你、伤害你。” 蒋氏一听他说这个话,忙护着夏眉道:“小枢,你阿姐不知道外边这些事,都是旁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她也不是故意说你有别的心思。” 顿了一下,她还是不敢相信地问道:“褚源真的是皇室血脉吗?皇上确认过了吗?” 夏枢见她反复确认,才意识到褚源身份曝光是年前二十八,中间隔着过年,人人基本上都窝在家里,就算走亲访友也都是说些吉祥话,消息若是要传开,得等人们走上街头,登上茶楼,最起码也得初九初十了。 现在面前的这些人除了他阿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于是他耐心道:“确认过了,先皇遗旨,怕宣和太子死后,残余势力加害皇孙,就托给淮阳侯府,让淮阳侯府养大褚源,保褚源一条性命。” 蒋氏忍不住感慨:“这皇室也太危险了吧,尺把长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竟然都生死走了一回。”只是很快,她的神情就变为了遗憾:“小枢,你就不能劝劝褚源,好好留在京城做官吗?” 宣和太子的儿子,蒋氏虽然不懂,但也知道几乎等同于皇上的儿子,就算比不上,那也差的不远。 现在身份已经揭开,想来危险已经解除,若是留在京城,那不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嘛。 她道:“种地多辛苦啊,还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留在京城多好,安稳又牢靠。” 夏河也道:“他要是封个王爷,你就是王妃了,比那侯爷夫人还风光呢。” 夏枢摇了摇头:“褚源想陪陪他去世的爹娘,皇陵那地方地多,我们去了可以先想办法攒些银钱,到时候多买些地,在那里定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挺好的。” “这从侯府出来,是一点儿财产都没分到吗?”蒋氏还是有点儿不相信:“你们还要攒钱?” “侯府养育褚源长大,二十多年的恩情,足够了。我和褚源年纪轻,只要好好干,总能赚钱的。再者……”夏枢道:“我那铺子里年前收的粮食还没卖,到时候拉了去,就算赚不到钱,我们也不怕饿死。” 夏河是大约知道他铺子里粮有多少的,惊讶道:“全拉过去吗?” “嗯。”夏枢点头:“主要是那边不熟悉,为防出现啥旱灾、水灾,几年绝收,粮食运过去起码不用担心饿肚子。” 眼看着话题越跑越偏,夏枢赶紧打住,说道:“我和褚源的事稍后再说,先来说阿姐这件事。” 他道:“不说先前那两条,二皇子他的正妃、侧妃之位早已经被有身份地位的贵女贵双们占满,而且妾侍成群,这样的人,阿姐,你确定还要嫁给他,成为他后院中的一员吗?” 夏眉见原本正在谈她的事情,可是说着说着,日常亲密的二叔、二婶一听说褚源是皇室血脉,就全把注意力放到了夏枢和他夫君身上,气的眼眶都红了。 此时夏枢把话题又转到她身上,还是逼她表态,她心里非但不觉得好受,反而更不舒服了。 她眼睛通红,眼泪不停地在眼中打转:“你说那么多,都和我无关,我要的是他独一无二、谁都抢不走的宠爱。我不知道他对旁人怎样,有什么志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他承诺过会对我好,喜欢我,眼里心里都是我,他会保护我一辈子,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夏枢的眉头一下子皱的死紧。 蒋氏担忧道:“但是他要是……那个失败了,还不得连累你……” “他就算失败,也不过是夏枢夫君的下场,找个地方种种田,身份上还是皇上的儿子,怕什么。”夏河道。 “这……”蒋氏顿时懵了,看看夏枢,又看看夏眉,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是觉得种田太辛苦了,就算刚开始享福,后来落魄去种田也还是辛苦啊。既然夏枢夫君已经给挑了十几个不错的相亲对象,还不如直接从里面找,虽然没有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小富即安地过一辈子也是很不错的。 夏海一直没说话,此时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开口道:“你什么都不在乎,那他杀人放火你也不在乎吗?他搜刮民脂民膏,残害忠臣良将,为一己私欲搞的百姓苦不堪言,你也能安心地享用他如此得来的财富、地位吗?” “还有你说的宠爱……”夏海实在是难以理解:“他若真的有所图谋,日日扑在勾心斗角上,你觉得他还有多少心思放在后院女人和双儿身上?你这事事依赖人保护的性子,一没身份二没地位三没背景,你要如何在他那杂七杂八的后院里生存?” “那他夫君就是个好的吗?”夏眉指着夏枢,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酷吏,动辄对忠臣良将严刑拷打,使得多少人丢了性命,京城里谁不知道‘褚源’这两个字能叫小儿止哭,如此凶神恶煞的男人,你怎么不叫他和离?” 她擦了一把眼泪:“我不过是想找个全心全意喜欢我、保护我,谁也抢不走的男人,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你不能因为二皇子和夏枢夫君不和,就不让我嫁。” 夏枢捏了捏眉头,无力道:“褚源只是职责所在,惩处恶人而已。你清醒一点儿,二皇子要是真全心全意喜欢你,他怎么还会有一大堆女人和双儿?那些承诺不过是花言巧语,欺骗你的。” “你说男人有一大堆女人和双儿,他的承诺就是花言巧语,骗人的,那褚源要是有一群别的女人和双儿,是不是也是骗你的,你难道会和他和离?”夏眉不服道。 “褚源哪里有别人,你别瞎说。”蒋氏轻轻拍了她一下,劝道:“我看小枢夫君的眼光不错,挑的那十几个人都是家底不错,一表人才的……” “二婶。”夏眉突然大声打断了蒋氏的话,难以置信道:“连你现在都偏向着他了吗?” 蒋氏一愣,忙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安抚道:“二婶怎么会偏向他,你才是二婶心里的小棉袄,只是那二皇子后院人多,我担心你将来吃亏……” “所以,你就不想我嫁给他了吗?”夏眉气道:“那你怎么不劝夏枢和离,他夫君很快也要纳小了,后院人多,你怎么不担心他吃亏?” 屋里几个人都安静下来。 蒋氏看看夏枢,神情疑惑地问夏眉道:“你怎么知道褚源要纳小了?” 夏枢严肃起来:“二皇子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是一顿,蒋氏道:“你知道?” 夏枢没吭声,夏眉反而扫了一圈人,笑着擦了一下眼泪:“二皇子的承诺你们觉得是甜言蜜语,骗人的,原因是他妻妾成群,忙于公事,没有真心,然后就不让我嫁给她,怎地夏枢夫君即将妻妾成群,你们反倒不说话了,一个两个的也不劝他和离,是觉得他比我更能获得男人的欢心,还是觉得他不配得到你们的‘担心’,嗯?” 夏眉这话太过阴阳怪气,让所有人都说不出来话,目光全看着夏枢。 夏枢只好摇了摇头:“褚源说不会有别人,我也不会让他有别人。” 夏眉嗤笑:“那也由不得你和他,皇上已命二皇子从后院中选两个貌美妾侍,宫宴的时候赐给你夫君,到时候他纳也好,不纳也好,都由不得你和他。” “所以……”她一副看笑话的模样:“别说我这个当阿姐的没提醒你,话不要说太早,你要是没和离,就别多管闲事惦记我的婚事。” 这一刻,夏枢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阿姐,心里只觉得凉透了。 第116章 夏枢回到家里时, 已经申时了。 褚源还在听高行念账本,听见开门的声音以及没什么力气的脚步声,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以及现在是个怎样没精打采、蔫头耷脑的模样。 褚源示意高行暂停, 冲他的方向招了招手:“过来。” “干嘛?”夏枢瘪了瘪嘴,侧着身子,不自在地靠近了他。 褚源听到那憋憋屈屈的声音, 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不顺利?” 夏枢:“……” 这货是在幸灾乐祸吧? 也太没人性了吧! 夏枢暗自咬牙。 褚源猜到他没落着好, 笑过之后, 就还算有良心地转移了话题,温声问道:“吃午饭了吗?” “……没有。”夏枢瞥了他一眼,不开心地咕哝。 高行也算有眼色, 立马道:“属下去厨房给少夫人拿些吃的过来。” “去吧。”褚源交代道:“中午煨的人参鸽子汤端些过来, 再弄一笼屉虾仁水晶饺。” 转头和夏枢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吃晚饭了, 你就垫垫肚子,省的晚上吃的多了积食。” “哦。”夏枢垂着眼, 抓住他的手,闷不吭声地捏来捏去。 褚源的手指外观修长干净,触感温热柔韧, 色泽白皙莹润,仿佛玉雕的艺术品,夏枢将自己的手摊开放在旁边, 型号小了一圈, 手背黝黑,手心又黄又硬的茧子铺了一层,虽然嫁入侯府后一直都在按照丫鬟们的教导进行保养, 但和褚源的手相比,还是天上地下般的差距。 “褚源……”夏枢念叨着他的名字。 “嗯。”褚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长指一翻,便把他的手包进了手心里。 夏枢看着自己被包着的手,心里更是一股酸溜溜:“你怎么连名字都这么好听呢?” 褚源嘴角一抽,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受什么刺激了?” 怎地一回来就开始动手动脚,口头耍流氓。 夏枢抿了一下唇,叹了口气:“只是觉得你从头到脚,包括名字,没一处不合我心意。” 想想元宵可能存在的变故,他就心里忍不住泛酸,只想把褚源打包装进兜里,不让任何人看到,也不让任何人觊觎。 褚源猜他可能是听到了什么,手臂一展,便搂着他的腰背,把人揽在了身前。 两人一个站,一个坐,挨的极近,褚源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没有流泪,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温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枢没有回答他,而是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你亲亲我,可以么?” 他眼眶有些热,情绪低落道:“我想在别人碰你之前,好好碰碰你,让你的第一次全是我的,全身上下都是我的味道。” 褚源:“……” 这个满脑子不正经的小色胚! 褚源玉脸微红,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手上一用力,某色胚就坐在了他腿上。 褚源将他的脑袋抱进怀里,然后又微微低头,在他微凉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样可以吗,嗯?” 怀抱暖暖的,带着一股清新的青松味道,声音仿佛过了电,叫夏枢心里酥酥麻麻的,熨帖了好多。他伸出胳膊紧紧地抱住褚源劲瘦的腰身,嘟哝道:“怀抱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嗯。” 夏枢听到了想听的回答,这才轻轻舒了口气,脸颊在他脖颈处蹭了蹭。 “阿姐说,皇上已经让二皇子从府中选了两个妾侍,打算在元宵那日赐给你。”夏枢垂下眼睫,心绪复杂万端:“我怕他们会以求和、认错为借口,逼你收下这两人,甚至是更多人。” 褚源若是坚决不收,旁人就会说他心胸狭窄、得理不饶人,对两个堂兄弟心存芥蒂、怀恨在心,他先前被诬陷、被暗杀才在舆论中占有的上风,立马就要翻个个儿。 褚源现在能避免两位皇子对他下手,靠的就是受害者的身份在舆论中的作用,若他在舆论中失了上风,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但他要是收了,夏枢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 已经都和淮阳侯府分家,褚源也决定去和他种田过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走到这一步,夏枢不想就这么松开褚源的手。 “侯爷和夫人是怎么走到今日这步的?”夏枢有些茫然。 他听说侯爷褚霖和王夫人新婚之初也是一对人人艳羡的天作之合,侯府当年权贵显赫,却有男子四十岁之前不得纳妾的祖训,所以京城的贵女贵双们,无人不羡慕王夫人。 夏枢还听说,王夫人怀褚洵的时候,就算有褚源这么个芥蒂在,侯爷夫妻俩个也还是鹣鲽情深,一切都在皇上给侯爷后院送了个李姨娘之后,变得失去控制。 经过十来年的相互折磨,李姨娘一尸两命,褚源中毒眼瞎,侯府的两个主人彻底决裂,几乎视对方如生死仇敌、不死不休。 夏枢不知道长辈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怕自己坚持不松开褚源的手,他和褚源会步上侯爷和王夫人的后尘。 褚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摸摸他的后脑勺:“放心吧,我们不会如他们那般的。” 他道:“当年的事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可以说的清楚的,归根结底是他们之间缺乏信任,导致从一开始就产生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之后两人之间的裂缝就算遮掩过去了,也无法修补。” 夏枢猜这个不可挽回的错误是侯爷拿女儿换褚源导致王夫人失女。 褚源却道:“外祖去世前,虽然对夫人不满,但他因为一时的气愤,导致舅舅和夫人两人失去女儿,差点儿成为怨侣,他心怀愧疚,就临终嘱咐舅舅,若是夫人不提和离,舅舅此生都不得纳妾,也不得提和离,必须善待夫人,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只是淮阳侯府正值多事之秋,外祖去后,他们夫妻两个也未能得到安宁,因性格问题,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存在裂缝越来越大,猜忌越来越多,加上被人从中作梗,最终夫人失控,造成了怎么也不能挽回的结局。” “我们之间是不一样的。”褚源垂下眼睫,“看”着他,手指珍惜地一寸寸地摸过他的脸颊:“我信任你,不会猜忌你,我们之间也不存在任何裂缝,只要你相信我,不离开我,他们就算从中作梗,也不会成功的。” “真的吗?”夏枢不确定。 他嘟哝道:“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和别人分享你,也忍受不了你碰别人……” “这种事情你不用担心。”褚源捏了捏他的脸颊,无奈道:“不说我一个瞎子,对女色、双色丝毫不感兴趣,就算感兴趣,你觉得我会嫌自己命太长吗?” 夏枢勉强接受:“……好吧。” 只是,话音刚落,他突然意识到褚源的意思,眼睛猛地瞪大:“你说你对女色、双色丝毫不感兴趣!!!” “那你……”夏枢不敢相信地瞪着眼前的美人儿,头一低,腿一抬,下意识的就想掀开褚源的衣摆,用眼睛却确认某样东西。 褚源:“……” “看什么呢你!”褚源的脸瞬间黑成锅底,及时在衣摆被掀开前,一把捂住某流氓的眼,然后在某流氓开口前,黑着脸,咬牙怒道:“我身体无疾!” 夏枢:“……” 夏枢顿时有些讪讪的。 他抓了抓脑袋,不自在地移动了下屁股,嘿嘿装傻:“那啥,没别的意思,就是有些好奇,嘿嘿好奇,不是怀疑,我保证!” 他举着两只爪子,一副对天发誓的模样,然后讨好地用脸颊蹭了蹭美人儿的脖颈。 只是眼神在掠过美人儿精致的耳垂时,到底没忍住,试探着舔了一下口,还顺带着在美人耳后吸了一大口青松香气。 褚源:“……” 他脸上的颜色瞬间由黑染成了红,一红红到脖子根,不是羞的,纯粹是气的! 这个流氓! 于是等高行端着吃的回来,就发现原本垂头丧气的少夫人跟吃错了药似的,已经原地复活,笑的跟个二傻子似的。 而他们一向冷淡疏离、高高在上的少主,脸颊通红,浑身僵硬……高行扫了一眼就不敢多看,放下托盘,连借口都没找,撒腿就溜。 溜之前,还体贴地帮两人关好了门。 心道,看来这少主夫人别看出身不行,刷子倒是有两把。 少主那模样……高行不敢多想,赶紧搓了一把脸,鸟悄地消失。 夏枢自从确认了美人儿的某样东西完好,整个人都开朗了起来,嘻嘻哈哈地别提多开心了。 褚源原本是又气又窘的,只是听着他“嘿嘿嘿”“哈哈哈”个没完,先前的烦恼似乎都没了,不自在中,又忍不住松了口气,最终只能又气又无奈地狠狠敲了他一脑镚,随他去了。 夏枢倒不是没烦恼了,他只是瞬间就斗志昂扬了。 怎么有褚源这样性子反差极大的美人儿在,表面上高冷禁欲,实际上却纯情、可爱的不行。 这样的美人儿夏小枢实在太喜欢了,看一眼就让他春心似火,战意灼灼。 夏枢知道这辈子如果错过褚源,他基本上不会再遇到这么合他心意的美人儿了。 既然如此,面对未知的未来,害怕可以,担心也可以,但不战就认输绝对不可以。 输了,他本就没什么损失,拍拍屁股潇洒就走。 但万一褚源说话算话,和他夏霸王一起粉碎了敌人的阴谋,赢了呢? 元宵节宫宴,夏枢不知道会面对什么,但他一定会努力帮褚源拒绝敌人的不怀好意。 第117章 正月十五这日一大早, 整个淮阳侯府都起来了。 褚源要进宫受封,夏枢叫丫鬟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赤色吉服帮褚源穿上,然后又仔细瞧着褚源自己梳了头, 戴上缁布冠。 “太好看了。”夏枢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褚源, 只差口水滴答了。 褚源天生肤白唇红,眉眼冷淡睥睨,穿上亮色, 总能衬得他气质高华贵重。夏枢以往就爱他穿红色官服的模样,此时见他赤色加身, 虽是一身麻布, 但气质依旧端华,哪里不心如鹿跳,兴奋的想抱着褚源转三圈。 褚源及时在他爪子伸过来的时候一把握住, 然后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脑袋:“夜晚寒气大, 吉服外再套一层, 记得穿厚些。” “好。”夏枢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问他:“中午不回来吗?” 上午巳时册封仪式, 估摸着午时前就能结束,晚上申时开始宫宴,中间有好几个时辰。 “仪式结束后, 我去舅公那里一趟,晚上和他一同去宫里。”褚源道:“申时我在宫门口等你。” “哎,好吧。”夏枢抓了抓脑袋, 嘿嘿笑:“我还想早些瞧瞧你的金册和印绶是什么模样呢, 我有些紧张……” 褚源摸摸他的脑袋:“不用紧张,晚上你就能看到自己的了。” “嗯嗯。”夏枢表面上点头,实际上心里慌得一批。 按照一般程序, 褚源受封安王后,会上折子为他请封安王妃。他是褚源的正妻,一般褚源愿意,上面也就走走程序,不会为难。但他和褚源的婚事是属于阴差阳错,再加上永康帝心思叵测,打算在宫宴上给褚源赐美人儿,夏枢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拿到褚源正妃的册封。 他昨日晚上从褚源那里知道还有封王妃这件事的时候,紧张的差点儿睡不着觉,今日早上也早早地起来了。 褚源感觉他说话的时候,人都是僵硬的,顿时有些无奈:“先前怕你知道这个后,丢下我就跑,就没告诉你。现在又庆幸先前没告诉你,不然你得紧张成什么样子。” 他将夏枢揽进怀里,拍了拍后背:“不要想太多,你自然些,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安王妃就是你的。” “再者……”他道:“就算他驳回我的折子,不册封你,你也不用怕,一个安王的空头衔而已,不要也罢。” “那可不行。”夏枢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瞪着他道:“空头衔也必须要。” “安王”头衔对权贵们来说就是个空架子,但对于普通老百姓们来讲,那可是爵位,是贵人,象征着威严与不可侵犯 他们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定居种田,有头衔和没头衔,差别可大了去。没头衔,一村之长都敢撵他们滚蛋,有头衔,就是县令要对付他们,也得掂量掂量他们这个爵位后面的关系网。 “那你别紧张了。”褚源哭笑不得:“我怕你一会儿饭都吃不下。” 夏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他确实紧张的脸都僵硬了。 不过褚源这么一说,他心里的紧张感也消散了不少,忙推了推褚源:“要晚了,赶紧吃饭去。” 褚源见他确实好了些,便也不再耽误时间,在他的搀扶下,两人一起往饭厅走去。 吃过早饭后,休假结束的高景驾车,载着褚源离开淮阳侯府,往宫里驶去。 夏枢则带着红棉、红杏,身后跟着猫儿,继续前几日的事务,整理库房,将各类物品重新登记造册。 这么些年来,褚源秉承着淮阳侯府的规矩,除了舅公这个亲人外,和外人基本没有人情往来,再加上他自己醉心公务,没什么特殊爱好,因此库房里的东西不是夏枢的,或者说是褚源阿娘的嫁妆,就是宫里的贵人们赏赐的东西。 褚源阿娘的嫁妆占了侯府当年家产的一半,但因为东宫大火,损失了一部分,夏枢就用账面上的银子补上,计划等走的时候,就把这侯府的一半家产全部交给褚洵。 贵人们的赏赐,几人这几日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金银玉器、古玩字画不少,褚源挑了一些给舅公送去后,就让夏枢全权处置。 夏枢估算着他们找人运送两万担粮食到千里之外,需要多少银子,补完嫁妆后,加上褚源的俸禄,他们账面上还余多少银子,最终一合计,直接决定了,一会儿就把贵人们的赏赐全拉到铺子里,由掌柜们帮着出售,换些银钱。 “这样好吗?”红棉和红杏一边抱着箱子往外头马车上运,一边觉得这事儿有些慌,愁眉苦脸道:“旁人会笑话少爷的。” “笑话你们少爷穷的连这些赏赐都卖了?”夏枢脸上倒是笑嘻嘻的,一点儿都不在意。 红棉和红杏对视一眼,不敢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却表明了她们确实是这样想的。 红棉拐着弯道:“少夫人不晓得,一些姑娘或双儿嫁人前,家里人都会使人去当铺或者杂玩铺子里打听,一旦相看的人家有变卖家产财物的记录,姑娘或双儿们就都不会嫁了。为此,一些日子过不下去的勋贵之家,为了能娶到媳妇,去当铺变卖家财的时候,都是遮的严严实实,生怕叫人认出来。” 她家少夫人倒是好,用带着侯府徽记的马车,大咧咧地装箱贵人们赏赐的带有徽记的财物,还光天化日之下,拉到自家铺子里售卖…… 红棉想想那后果,就觉得窒息。 夏枢听了这话,非但没觉得丢人,反而眼前一亮:“你说变卖家财,就有姑娘或双儿不愿嫁入?” 红杏心直口快道:“少夫人,这不是很正常的嘛,有些人家祖上可能小有资产,但落魄到变卖家业,那家里肯定是出了不肖子孙,不能撑门立户,只会坐吃山空,这样的人家嫁过去刚开始可能看着好,但之后很大可能会越过越差,最终连温饱都顾不上,谁想跟着受苦呀。” 夏枢摸了摸下巴:“确实有道理。” “这样……”他手一拍,眼中冒出贼光,当下就做了决定:“一会儿各个铺子售卖的时候,你们叫掌柜的找些人站在门口吆喝,就说是宫中赏赐的稀罕玩意儿,别处都没有的,是卖家离京筹集路费,才忍痛割爱,拿出来售卖。一定要加大宣传,让路过的人都知道夫君在变卖家产。” 红棉&红杏:“……” 猫儿一直静静地听他们说话,此时听到夏枢说吆喝卖东西,立马来了兴致:“小枢哥哥,我想去吆喝,我嗓门大。” 初八那日晚上,猫儿按事先说好的,做出一副离家出走的模样,离开了夏家,然后在蒋家村四五里远的惠河边上和高景汇合,当晚他就到了侯府。 几天好吃好喝地养着,他的脸上已经长了些肉,衬着着黑碌碌的的眼睛,看着很可爱。 “好。”夏枢捏了一下他黑黝黝的脸蛋,笑眯眯道:“卖出去一个玩意儿,给你十文钱的提成。” “嗷嗷嗷嗷嗷,太好啦!”猫儿嗷嗷大叫着扑到夏枢身上,笑的眼睛都没了。 而红杏和红棉顿时傻眼了。 红杏看了一眼红棉,喃喃道:“少爷回来,不会杀了我们吧?” 红棉历来沉稳,此时也忍不住瑟瑟发抖:“……可能……” 只是看夏枢已经做了决定,猫儿已经人来疯地扑到夏枢身上,两人就知道这事儿恐怕板上钉钉了。 不敢再说扫兴的话,红棉道:“那奴婢这就去安排。” 夏枢一边笑哈哈地抱住猫儿,一边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带猫儿先过去,红杏留在家里看着人装车,今日元宵,咱们可以趁着人多,把这些玩意儿全卖了,赚上一笔。” “是。”红杏和红棉对视一眼,都是一阵胆战心惊。 夏枢不知道两个丫鬟的担心,吩咐完之后,就让猫儿去添厚衣服,他则对红杏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宫里看看吗?今日晚上,你和红棉带上猫儿,跟我一起去。” 红杏不料夏枢还记得她的心愿,惊喜之下,啥都不怕了,一把抓住夏枢的手,高兴地确认道:“真的吗?我可以去?” “当然是真的。”夏枢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不过,你和红棉两个得看好猫儿。” 他道:“以后离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等卖完东西,咱们就直接去宫门口,到时候带你们一起去看看。” “谢谢少夫人!”红杏顿时乐开了花,一把抓住红棉:“红棉姐姐,咱们赶紧把这些都卖了吧,不能耽误少夫人进宫。” 红棉:“……” 贵人们的赏赐不少,有大件也有小件,夏枢看着人一件件地装车,最后小件装了四个大箱子,塞满了一辆马车,大件装了五辆马车,拉到街上,浩浩荡荡。 褚源阿娘的嫁妆有金玉古玩铺子,也有书画铺子,还有杂货铺子,分布在京城各个地方,夏枢叫人把东西对号拉过去,于是同一时间,褚源家里人变卖贵人赏赐,筹集路费的信息就在京城各个角落里传开了。 下午未时,褚源坐在马车上,往宫里赶的时候,从高景那里听得了这一消息。 申时,在宫门口和各位大臣及亲眷打招呼的时候,道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身上,褚源才知道这 消息传的有多广。 沈太傅七八十岁的年纪,躲在马车里,都忍不住脸皮子抽搐,一阵脸红。 他可以骂自己的学生,但不好当着褚源的面批评他的媳妇,只好委婉道:“小枢那孩子真是奇思妙想!” 真是够丢人的! 沈太傅都想捂脸了。 褚源虽然也是嘴角一阵抽搐,但自家媳妇得了赏赐就卖掉换钱的光辉历史他还没忘,因此也不算意外,笑道:“小枢也是为我们的以后打算。” 第118章 夏枢和褚源一同坐上小轿子, 都还在想王夫人说的事情。 王夫人说一步妥协,之后就是步步妥协,纳妾、生子, 生完一个, 还有第二个,之后还要分家产……无穷无尽。 男人们会以朝堂周旋太累为借口,逼得女人或双儿们一步步退让, 最后主动把旁的女人放到他们床上,美其名曰贤良淑德、体贴温善, 男人们倒是口头上说着不要, 实际上温香软玉在怀,享尽齐人之福。 鉴于王夫人和侯爷的关系,夏枢不评价她心中侯爷的形象, 但夏枢也敏锐地记住了一点儿, 皇帝赐下美人儿就是一个连环套, 不是说纳进后院,放在那里就可以的, 之后还有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逼人就范。 “褚源。”夏枢抓紧褚源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一会儿我若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让别人笑话你,你不要放在心里,觉得我让你丢人。” 夏枢打算豁出去, 不过褚源天潢贵胄, 向来高坐云端,夏枢怕他接受不了自己的画风。 褚源见他一路上心事重重,还以为他在紧张, 谁知道竟是在思考这个,他挑了挑眉,调侃道:“比如,让全京城人都以为我穷困落魄的连路费都凑不齐?” 历来都有“笑贫不笑娼”的说法,褚源一个昔日里让百姓惧怕,让朝臣们战栗的煞神式人物,一朝和淮阳侯府剥离,就从云端掉落谷底,连路费都要靠变卖家产筹集,形同乞讨,不知道叫多少人在背后笑掉了大牙。 褚源可谓是形象大损,颜面尽失。 甚至路上遇到一些曾经不对付的朝臣,都敢开口嘲弄他需不需要大家捐一些银钱,给他凑路费,气的沈太傅一直躲在马车里,连脸都没露。 嫌丢人! 但老太傅气归气,见面的时候倒也没有给夏枢脸色看。他知道夏枢把嫁妆给褚洵后,褚源以后的生活就要靠夏枢赚钱养家照顾,辛苦的其实是这个双儿,所以尽管不适应夏枢的行为,觉得有失体面,倒也没有怪他。 当然,按他的想法,其实可以换种更好的法子来变卖贵人们的赏赐,不必搞得这么人尽皆知,但褚源都没说什么,他那么大年纪,觉得丢脸就躲开去,没必要去掺和后辈的院里事。 此时沈太傅另坐小轿,轿子里只有两人。 夏枢抓了抓脑袋,讪讪道:“你知道啦?” 消息也传的太快了吧? 他其实就想以他们穷为借口,拒绝为褚源纳妾,只是没想到事情闹得好像有些大。路上好多马车都凑到他们的马车旁,大冬天的掀开车窗,对着他们的马车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王夫人本来还和他坐一起,后来见有人竟然试图掀他们的马车的车窗来个面对面嘲笑,顿时没心情指点夏枢了,就直接让车夫找个角落,不顾他的挽留,捂着脸换了马车。 夏枢顿时窘的不行,意识到问题好像有些大。 不止是害褚源丢人,被人嘲笑那么简单,还有褚源被人发现落魄后,他的处境。 夏枢以为离开淮阳侯府,褚源还有安王的爵位,就算没有封地,那也是皇上亲封的爵位,褚源是宣和太子亲子,身份几乎位同皇子,旁人应该会给些面子。 可没料到,上午才举行完册封仪式,确定安王身份,傍晚不过是传出他们没有银钱,变卖家产的消息,就有人敢肆无忌惮地嘲笑,关键是还不止一人敢这样,许多官员、家眷都敢当着面言语嘲弄、指指点点。 夏枢突然发现,光秃秃一个爵位,真的是半点儿用处都没有。 怪不得褚洵获封勇武侯,王夫人气成那样。 淮阳侯府虽然日薄西山,但有封邑在,家产在,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旁人想踩两脚的时候,也得掂量会不会踩着骨头崴了脚。 勇武侯、安王这些空头爵位,除了让人肆无忌惮地嘲笑落魄外,别的也没什么用处。 夏枢不由得庆幸,幸好他还有褚源给的嫁妆弥补给褚洵,不然就他们今日的经历,给褚洵或者侯爷多来个几次,褚源这两个唯剩的亲人恐怕要和他生怨。 永康帝玩弄人心的手段层出不穷,让夏枢不寒而栗,但也更坚定了他的决心,他宁肯闹大了,不要安王妃这个位置,都不能让褚源纳那些美人儿。 以免以后祸患无穷。 “我不晓得会闹成这样。”夏枢还是很心虚的,但他并不后悔:“不过我想着既然已经这样,不如放开手来搏一搏,你……” 他声音小了下去,终归是觉得对褚源不太好。 夏枢从小到大已经习惯,别人的嘲笑、轻视、谩骂、侮辱他都不当回事儿,但褚源,夏枢总觉得不该让他受旁人的奚落、嘲笑……他有些怕褚源觉得他上不得台面,又怕褚源认为他多事,闹出事后,还想继续闹。 褚源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通过他的语气,知道他此时正在忐忑不安。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以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地现在这般顾虑重重?” 夏枢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有些懵懵的。 “小枢长大了。”褚源握住他的手,笑着道:“这是好事。” “不过……”褚源揽着他的肩膀,神情极为温柔:“在我这里你不用有任何顾虑。” 他道:“我信任你,犹如信任我自己,所以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意外,裹足不前。无论你有什么打算,想干什么,我都会配合你,就像我知道,你的一切打算,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夏枢不得不承认,褚源的话叫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心情放松,再加上怀里有银票,夏小枢顿时原地复活。 他笑嘻嘻地从怀里拿出那摞银票,放到褚源手上,小声道:“你摸一摸。” 褚源指尖掠过,就知道是什么,触到厚度时,他有些意外:“这么多?” “可不是。”夏枢怕轿子外的宫人们听到,不敢明说,手攥住褚源的三根手指头,低声道:“这么多。” 褚源虽然眼瞎,但记性尚可,库房里有什么东西,他大致都知道,基本上都是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不可能值这么多。 他好奇道:“怎么来的?” “嘿嘿。”夏枢奸笑两声,凑到他耳边气声道:“我叫人在街上吆喝宣传,进铺子的人要是敢开口奚落你,就用激将法,叫他们竞拍,你知道,元宵街上人多,就嘿嘿……” 夏枢笑的贼兮兮。 褚源:“……” 不知该说夏枢奸诈,还是年头恨他的人多,但无论哪一个,他褚源这次肯定是穷出名了。 怪不得一路上碰到这么多意味深长的打量。 不过褚源也不在乎就是了,他摸摸夏枢的脑袋:“装起来吧,别让人瞧见。” “嗯嗯。”夏枢赶紧点头,想了想,总觉得怀里不太安全,因为不知道宫宴上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有小偷,他对褚源说:“你扶一下我。” 然后果断弯下腰,利索脱掉靴子,在轿子的一晃一晃中,将银票分成两半,一只靴子里塞一半,完了套上靴子,还美滋滋地跺了跺脚,笑道:“这样就安全了。” 褚源反应过来他干了什么之后,刚刚摸过银票的手指顿时一僵。 宫宴申时三刻开始,两人到的时候,整个大殿里都快坐满了。 两人一进入,整个大殿就是一静,然后不等两人说话,殿中就“嗡”地一声炸了开。 远远近近全是议论声以及扫来扫去的目光。 褚源&夏枢:“……” 夏枢就算脸皮厚,也禁不住脸红,他看了一眼褚源,却发现褚源相当淡定,仿佛周围的异常不存在一般,神色自然地牵住他的手,跟着引路的宫人,一路带着他在二皇子下方的位置上坐下。 红棉和红杏抓着猫儿的手跟在两人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个,都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跪坐在主子身后。 本是来看热闹的,没想到自己反变成热闹,红棉和红杏两人想哭的心都有了,只有猫儿,因为年纪小,经历的少,虽然紧张,觉得有些人的目光怪怪的,但却不怎么受影响,扒拉着夏枢的衣摆,在他身后一顿叭叭:“小枢哥哥,柱子都好漂亮呀,上面的龙是真金的嘛?” 这个大殿夏枢也是第一次来,大殿金碧辉煌,柱子上、墙壁上、甚至房梁上都有攀爬着金黄色的雕龙。 夏枢打量了一圈,就忍不住有些口水滴答:“皇宫里,应该是真金吧。” “哇!”猫儿忍不住和他一起流口水:“好有钱呀。” “是啊。”夏枢盯着,眼睛都有点冒绿光了,擦了擦嘴角,一边打量,一边无意识道:“不晓得抠下来值多少钱呐。” 褚源:“……” 褚源摸摸他的脑袋,嘴角抽搐着道:“都是假的。” “噗!”四周突然传来喷笑声。 夏枢撒眼看去,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伸着耳朵,听他们这边的动静。他刚刚无意识的叭叭,已经被这些人全听了去,一通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后,全神色或鄙夷或戏谑地看着他。 夏枢无语半晌,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猫儿也很失望:“假的呀,不值钱,太可惜啦。” 话音刚落,四周又是“噗嗤”“噗嗤”的喷笑声响起,一个大殿上,不论男男女女还是双儿,几乎所有人都在笑他们。 夏枢瞪着笑的最厉害,已经开始装模作样擦眼泪的二皇子,正想阴阳怪气地问候他屁股现在还疼不疼,殿门口就传来永康帝带着笑意的声音:“众卿何事这般高兴啊?” 第119章 永康帝身后跟着沈太傅、燕国公等一应重臣, 春风满面地进入了大殿。 众人忙起身行礼,恭贺永康帝元宵之喜。 永康帝摆了摆手,让大家随意, 便带着人落了座, 开始寒暄。 永康帝没有带后妃,沈太傅被永康帝安排在右首位,大皇子及其女眷左首位, 褚源和夏枢位于沈太傅下首,二皇子位于大皇子下首, 和褚源、夏枢正对面, 先前笑的最欢,只是等他下首的人在他旁边坐下之后,他脸上的笑霎时间就消失了。 夏枢扫了一眼二皇子下首坐的那人, 国字脸, 尖刀眉, 眉间悬纹极深,眉下眼神如箭, 看起来五六十岁年纪,一脸风霜之色,不像是来赴宴的, 倒像是匆匆赶来的,一身黑袍上粘着星星点点的泥浆,头发乱蓬蓬的, 像是很久没有梳洗过。 他不认识这人, 但敏锐地发现,这人跟着皇帝进来以后,好多人打量过去的眼神都是极为惊讶。 夏枢心道, 难道是进京述职的官员? 外官的信息红棉不太清楚,夏枢自然也无从了解,不过看这人身材魁梧、浑身煞气的模样,不像是外放官员,倒有些像领兵的将帅。 夏枢记得将帅述职规定了是要在年前,怎么会在这么个时候出陌生的面孔,地位看着还不低。 不过这人身后和身旁没有女眷,夏枢也判断不来这人是谁,扫过之后,就把目光放到了身旁。 没错,燕国公带着他那个两个儿子,就坐在夏枢下首。 “小枢,新年好呀。”元州隔着老爹和大哥,笑眯眯地冲夏枢打了声招呼。 夏枢想到这货给永康帝提议册封褚洵,导致褚洵得到了个空头爵位,他和褚源间接失去大批财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口头上新年好有什么意思,你倒是来点儿实在的啊。” 元州没想到他竟然应声,冲老爹和大哥得意地挑了下眉,忙问道:“你想要什么实在的?” “新年最实在的当然是大红包啊。”夏枢翻了个白眼,气哼哼道:“不说多的,不给半个燕国公府,你就别开口了。” 褚源:“……” 元州&元定&燕国公:“……” 夏枢见噎到元州,燕国公和元大公子没有黑脸,意图帮元州报仇的意思,心里也不怕,哼了一声,指着元州,回头教导猫儿:“那是个坏人,晓得不,以后见了就跑,离远点儿。” 猫儿警惕地瞄了一眼那长得挺好看的哥哥,忙点头:“知道了。” 元州:“……”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一想到半个燕国公府他拿不出来,只能无奈地闭上了嘴,冲着大哥和阿爹狂使眼色:你们两个倒是上啊! 燕国公和元定却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仿佛没听到刚刚的对话,对元州的眼神完全的视而不见。 元州气的咬牙,最终只能恨恨地瞪了一眼褚源。 褚源神情平淡地摸摸夏枢的脑袋,将人半揽进怀里,一副亲密的状态,低语道:“元宵晚上没有宵禁,城楼上会放烟花,河道里会放河灯,大街上会有花灯游/行,一会儿宫宴结束了,我带你去看看。” 夏枢顿时把元州抛到脑后,抓住褚源的手,惊喜道:“真的吗?” 京城距离蒋家村不算太远,但一到晚上,城门紧闭,元宵晚上也是如此,所以夏枢在城外的寒风中看过漫天烟花,知道京城会彻夜长明,却从未看过京城的花灯、河灯。 “你要喜欢,我们就多玩些时间”褚源笑着回握住他的手,道:“今日晚上随便玩,明日可以多睡会儿。” “嗯嗯。”夏枢心花怒放,开心地歪头蹭了蹭褚源的肩膀:“你太好啦。” 褚源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 元州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一口大白牙都要咬碎了,小声跟旁边的燕国公愤愤道:“就会甜言蜜语地哄双儿开心,小枢也太容易被哄骗了吧!” 燕国公瞥他一眼,没理他。 元定面上不动,嘴上却在小声看笑话:“半个燕国公府才准许你开口,确实好哄,小二本事。” 元州:“……” 元州觉得这人也太没兄弟爱了,直接不理他,看向永康帝。 永康帝像往年一样一通寒暄过后,便举杯邀请在场所有人共饮。 朝臣们知道这是宫宴正式开始了,立马坐正身子,双手举杯,回敬皇帝。 一杯酒下肚,气氛就松快下来。 宫人们开始上菜,众人准备推杯换盏。 此时,二皇子下首的男人突然举杯站了起来,高声道:“臣本想早几日赶回来,恭贺皇上万安,只是北地雪大,路上耽误了行程,今日傍晚才到京城。臣这第一杯酒敬皇上,祝皇上新的一年龙马精神,万寿无疆。” “汝南候这一路辛苦地赶回来,心意朕都知道,喝了这杯酒,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永康帝面带笑容,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他的行为,笑道:“其他事情三日后再议,你先好好休整两日,莫累坏了,朕和北地都需要你。” 汝南候? 夏枢心中一跳,下意识看向褚源。 褚源神色不变,桌子底下拍了拍他的手。 夏枢调整了一下神色,继续看向汝南候。 他记得今年不是汝南候回京述职的时间,下一年才是,这老头儿怎么会突然无诏回京? 难道是为冯二的事情? 可是冯二过了年就已经上路了啊,还去的是北地! 夏枢想不通这老头儿怎么会这个时间跑回来。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汝南候和皇上结束了对话,端起酒杯,看向了夏枢这边。 夏枢心中一秉,握着褚源的手捏了捏,示意他注意。 其实也不用夏枢提示,汝南候端起酒杯看着他们之后,全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褚源眼瞎,对目光、声音极为敏感,自然也感受到了,他将脸转向汝南候,神色淡淡的。 “安王。”看来这汝南候回京晚,消息倒是挺灵通,他开口道:“小儿荒唐,几次三番擅自做出对不住安王的事,还连累大皇子,破坏你们兄弟间的感情,扰乱皇上心神,他被罚流放是罪有应得,但罪魁祸首却是老夫教子无方,老夫在这里替他,替自己向你赔罪了,还请原谅,莫要对皇上、对大皇子心存芥蒂。” 说完,举起酒杯就是一饮而下。 当朝执掌兵权、位高权重的汝南候向一个只有空头爵位、穷的满京城丢人的瞎子道歉,大家都有些吃惊,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然而褚源却连酒杯都没举,漫不经心地道:“汝南候言重了。” 现场顿时一阵安静,大家都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不承情。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大皇子愤怒地开口了:“外祖五六十岁的年纪,知道舅舅做了对不住你的事情,怕影响我们堂兄弟的感情,怕你对父皇的处置不满,冒着风雪,从千里之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连衣服都没换就急匆匆地进宫,如此费心费力,不过是为了当众向你道歉,弥补我们兄弟之间的裂痕,让你不要觉得父皇不疼你,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你怎能如此无礼?” 夏枢:“……” 原来是想这么搞,夏枢觉得自己受教了,他抬头看着褚源。 褚源倒是依旧淡定,他悠悠道:“如汝南候所说,冯显罪有应得,是他教子无方。冯显所做错事,皇上已经为我主持了公道,我没什么意见。倒是汝南候教子无方……” 他嗤笑了一下,冷声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他对不起的难道不是他的列祖列宗?难道,你想让我替他列祖列宗原谅他?” 众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竟会这么不给大皇子和汝南候面子。 大皇子气的脸色发红:“你……” “好了。”永康帝面色不变地摆了摆手,打圆场道:“源儿不在意就行,汝南候用心良苦,也是为了皇家兄弟相处和睦。冯显这事今日就过去了,李旭,你以后要和源儿好好相处。李茂……” 他转头看向二皇子:“听说你也用心准备了一些东西给源儿赔礼道歉,快呈上,让大家看看。” 夏枢悄悄地翻了个白眼,鼓着脸颊,桌子底下捏紧了褚源的手指。 褚源疼的嘴角一抽,赶紧伸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背,夏枢这才气哼哼地松开了手。 褚源:“……” “父皇,儿臣见堂弟后院单薄,便精心挑选了两位美人儿送予堂弟,希望她们能尽快为堂弟诞下子嗣,以慰皇伯和皇伯母在天之灵。”二皇子冲永康帝汇报之后,转身看向褚源:“堂弟,外祖做的事情天理难容,只是如今他已经不在了,无法亲自向你悔过,我代他向你道歉,希望你能笑纳我送你的礼物。” 话音落地,两位大冬日的穿着轻纱的风情美人儿便从殿外走了进来。 夏枢扫了一眼,便低下头咕哝:“一个女孩子,十七八岁模样,艳丽柔媚,眉眼含情,看着是个会温柔小意的;一个双儿,也是十七八岁模样,秾艳似火,姝色无双,身材还很高挑,看着有点儿辣。总体上两个都挺美的,看来这二皇子人品不行,审美倒还可以。” 褚源:“……” 他心道,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掐我? 到底是谁辣? 第120章 褚源没说话, 他旁边的夏枢也没吭声,四周安静下来,李茂脸色逐渐变得有点儿黑:“堂弟, 外祖做的错事, 我已经代他向你道歉,赔上厚礼,你这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是想继续和我闹下去?” 他啧了一声:“事情和我没关系,父皇为平息你的怒火, 打了我和大皇兄各一百杖, 为了兄弟和睦,我认了这罚,如今更是赔上厚礼, 重金把红香楼的清倌头牌赎身送予你, 大皇兄甚至拉上外祖给你低三下四道歉, 你还想让我们怎么做?心胸狭窄到这地步,我瞧着你这兄弟我们不要也罢。” “就是。”李旭也道:“我和二弟的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呢, 你这一副不罢休的模样是要给谁看。” “放肆!”永康帝呵斥他们,指着两人:“你们两个都给我跪下。” 李旭和李茂不忿地瞪了褚源一眼,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永康帝道:“源儿受了委屈, 迁怒你们也是应该,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源儿一日不原谅你们, 不接受你们的赔礼道歉, 你们一日不许起来!” 此话一出,现场大臣们顿时不满了,纷纷起身劝阻:“皇上, 这事不可啊!” 周良道:“皇上,臣知道你是为安王着想,但也不能委屈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啊,这兄长下跪,安王他能承受得起吗?” 其他人也跟着道:“安王斤斤计较,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做的够多了,恳请皇上不要再逼大皇子和二皇子了。” 永康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源儿的气不消,朕连饭都吃不下。” “还不是怪这两个逆子!”他狠狠地瞪着大皇子和二皇子:“身边的人管不好,自己被连累不说,还差点儿害了源儿。” 汝南候赶紧起身,离开酒桌,下跪道:“臣有愧!” “哪里能怪汝南候。汝南候为李朝尽忠,长年待在北地边城,血脉至亲的儿子远在京城,无力管教,以致犯下错事,被罚流放,最该伤心的难道不是汝南候这个做阿爹的吗?”大皇子一派的人赶紧道。 “其实安王不过是受惊一场,没什么损失,汝南候和二皇子也不必亲自赔礼道歉。”有人道。 还有人说道:“二皇子送的这两位,听说赎身银子一人近万两呢,为了安王,二皇子也算是下了重金,诚心诚意。” “汝南候也不容易啊,为李朝立下汗马功劳,儿子却流放边疆,吃尽苦头,哎,不能因为安王叫老臣寒心啊!” …… 夏枢环视大殿,看着那些或老或年轻的男人们,嘴巴张张合合,眼神或算计或看好戏地打量他和褚源两个。 都知道冯显和王长安的事情与大皇子、二皇子脱不了干系,那两人虽然没指认这两位皇子,但所作所为明显都是这两位默许或者亲自命令的。甚至,冯显那日用的死士之一被施加重刑之后,亲口承认是接大皇子命令,诬陷褚源。 如今汝南侯回来,不仅二皇子把一切都推到王长安身上,大皇子也都把事情推到冯显身上,说自己不知道,与自己无关,想要彻底翻案,他们的派系还倒打一耙,说褚源心胸狭窄,逼迫褚源收些所谓的赔礼。 不说赔礼里面可能存在的算计,光是这一套逼着褚源说出原谅的设计,就叫人极度恶心。 夏枢打量了一下垂着脑袋,瑟瑟发抖地跪在殿中的两位美人儿,又看向跪在地上,一直朝他们释放眼神冷箭的二皇子,一副好奇的模样:“一人近万两,可是真的?” 几乎全朝堂的人都知道他今日干了什么,一听他开口询问银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眼神鄙夷地看着他。 李茂也没有例外,他一边看不上夏枢和褚源,一边又因为给褚源这个瞎子下跪,感觉从未有过的耻辱,两厢撕扯,心态更是爆炸。 他自小受宠,不是一个会收敛情绪的人,此时更是憋不住:“怎么,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语气高高在上:“凭你的出身和身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也正常。” 夏枢不仅脸色没变,反而扯着嘴角笑了笑:“确实没见过,二皇子身家颇丰啊。” “哼!”李茂扬起下巴,既得意又有些心疼,不舍地瞥了一眼两位美人儿:“我花费重金,诚心诚意赔礼,堂弟非要紧抓一点儿小事不放,坚持不受我的重礼,我也不好说什么……” “咦?”夏枢做出一副惊讶错愕的模样:“谁说夫君不收你的重礼呀?” 这下不止李茂惊讶,群臣,甚至永康帝都惊讶了。 一群人见褚源不接受特意安排的美人儿,便自说自话地想把褚源的不悌之名坐实,谁料一通表演之后,人家根本没有拒绝的意思。 尴尬是尴尬,不过永康帝不是凡人,立马哈哈笑了起来:“源儿,你怎么不早些开口,害得你两位堂兄紧张的不行,竟说些负气浑话。” “行了,你们起来吧。”他朝两个儿子抬了抬手,又冲殿上跪着的两位美人儿道:“你们也起吧,宫宴结束就……” “皇上……”褚源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连起身都没有,神情自若地道:“自皇上看中夏枢,为臣赐婚,臣便允诺夏枢,一生一世一双人,今生都不会变……” 此话一出,全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不接受二皇子赔礼道歉吗?” …… 众臣议论纷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燕国公府的三人则在对视了一眼后,眼神惊疑不定。 “别找借口了,你就是小肚鸡肠,不愿意和我们兄弟好好相处……”李茂跳出来,一脸愤怒地道:“夏枢都不在意,说……” “我说什么了呀?”夏枢翻了个白眼:“我说你若是真心道歉,夫君不会不收你的重礼,但没说他会收你的美人儿啊。” 夏枢抱着胸,一脸无语地道:“你这人赔礼道歉,怎么总自说自话呢。赔礼不赔别人想要的,反而赔别人不想要的,还硬逼着人接受,不接受你还不愿意,倒打一耙,说人家不想和你兄友弟恭,你可真有意思。” “别说那有的没的。”他不耐烦地道:“你和大皇子各给两万两银子,再写一份承诺你们和你们的支持者永远不对褚源下手,否则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的誓言,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当然……”他冷笑一声:“倘若你们够真心,愿意把你们的王府的全部财产当做赔礼送给褚源,别说和你们兄友弟恭了,就是每日给你们烧两张纸钱供奉,都是可以的。” “所以……”夏枢道:“别搞得你们、哦你们这些下属或亲戚害了人的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褚源所求不过是有衣果腹,有食物填饱肚子,在这群狼环伺的环境中,保住自己的性命,你们倘若连这些都不愿意为他保证,别说兄友弟恭了,褚源自然能离你们多远就有多远,你们搞这一套套假惺惺的玩意儿,搁这儿恶心谁呢。” 说完,还冲着大殿“呸”了一声:“有你们这些所谓的亲戚兄弟,褚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晦气!” …… 李朝的官员们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沉默。 自夏枢一通连珠炮似的喝骂后,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元宵宫宴原本热闹、放松的氛围不过眨眼的功夫,变得胶着、凝滞,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恐怖。 褚源紧握着夏枢不自觉颤抖的手,垂着眼眸,没有说话,仿佛他已经默认了自己妻子的话语。 而今日的永康帝没戴冠冕,没有垂旒的遮挡,皇帝黑沉的脸色在明亮的灯火中一览无遗。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父皇……”最终是一脸委屈的二皇子开的口:“儿臣不知道堂弟不喜欢美人儿……” “喜不喜欢由得了他吗?”永康帝眉头一皱,下一句话就是对着褚源,怒道:“好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倒是深情了,至今无一子嗣,你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吗?” 他深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夏枢:“朕被淮阳侯府蒙蔽,阴差阳错地给你和源儿赐了婚。源儿喜欢你,为你请封安王正妃,但你身份低微,至今未孕育子嗣,朕本就犹豫是否要册封你,你还敢在大殿上大吼大叫、泼妇骂街,甚至不顾脸面地张口问源儿堂兄弟二人要银子……朕听说,你今日把宫里赐给源儿的东西全都拉去变卖,害得源儿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你如此上不得台面,连累源儿,以朕看,你这安王正妃不册也罢。” 褚源感受到夏枢不安,拍了拍他的肩头,皱着眉头站了起来:“皇上,臣与夏枢夫妻本就一体,他的意思就是臣的意思,大皇子和二皇子若真心赔礼道歉,就来些实际的东西,臣绝不拒绝。至于美人儿,二皇子就领回去吧,臣只喜夏枢,今生不会有旁人。” 永康帝冷哼一声:“这可由不得你。他一个双儿本就做不得你的正妻,如今不仅不能孕育子嗣,还敢挑拨你,破坏你们堂兄弟之间的关系,我看他不仅安王妃做不得,连侧妃都没资格胜任。” “来人啊!”永康帝拍了拍手。 正在众人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时,一行六位美人儿袅袅婷婷地出现在大殿门口。 第121章 夏枢撇了撇嘴, 他就知道不可能只有两位美人儿。 他站起身来,探着头仔细打量一番,和褚源小声咕哝:“三个双儿, 三个女子, 从十五六岁到十七八岁,有娇憨可爱、美艳大方的,也有清雅俊逸、英气勃勃的, 看起来挺用心的。” 褚源:“……” 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牵着他的手, 直面永康帝, 再一次强调:“皇上,臣只要夏枢一个。” 顿了一下,他道:“昔日阿爹宣和太子以太子之尊求娶阿娘, 承诺阿娘一生一世一双人, 是连先皇都称赞的天作之合。阿爹阿娘鹣鲽情深, 至死不渝,臣幼年熟读史书, 虽不知自身身世,但依旧崇拜阿爹宣和太子,羡慕、憧憬他与阿娘之间的恩爱情深, 梦想自己将来长大,也能像宣和太子一样,娶到心仪之人, 情投意合、恩爱不疑的过一生。” “说实话……”褚源望着永康帝, 神色冷淡地道:“臣作为淮阳候嫡长子时,被皇上赐下这桩盲婚哑嫁的婚事,心里是极为不愿的, 因为当时臣已有心仪之人,且已向对方许诺婚事,并不想娶旁人。只是皇命不可违,臣不得不毁约应下婚事。现如今,婚事已成,臣与夏枢日久生情,臣必不会再次违诺,放弃夏枢或者让人插/入我们之间,破坏我们的感情。” 当年皇帝赐下这桩婚事,京城里多少人暗中看足了笑话,此时人家小两口好不容易情投意合了,皇帝又打算拆散,谁看都觉得这事儿不地道。 淮阳候褚霖站了出来,他和王夫人的位置靠后,夏枢看不清的表情,只听他沉哑的声音道:“皇上,先皇遗旨,源儿性命受到威胁时,方可揭开他的身份,保他性命,所以不是臣故意蒙蔽皇上,而是不得不这么做。” “至于褚夏两家婚约……”褚霖道:“臣当时已经明确向皇上说明,源儿没有找到心仪之人,无意成家,婚约由洵儿来履行,只待他再长大几岁,就向夏家提亲。只是皇上认为淮阳侯府是在推脱和普通百姓家的婚约,源儿身为大哥,必须承担责任,婚约应该由他来履行,就愣是给他和夏枢赐了婚。淮阳侯府不能抗旨不尊,源儿迫于无奈就娶了非心仪之人。现在源儿好不容易和夏枢日久生情,决定和夏枢白首到老,皇上又何必拆散他们,为难他们夫妻俩?” 说起这事儿,朝堂上的人大部分都听说过京城里流传的褚家不愿和夏家履行婚约,皇上为普通百姓主持公道的美谈,只是没料到,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事。 要是情况属实,褚霖没说谎,那褚家对李朝皇室可谓是忠肝义胆了。 毕竟夏家身份过于低微,和淮阳侯府这样百年世家的婚约是极为不配的,然而就算不配,淮阳侯府在没人知道褚源先太子之子身份的情况下,都没想过让李朝皇室血脉代为履行婚约,而是打算让自家唯一的亲儿子娶一个乡下来的双儿…… 只是一切被永康帝的横插一脚给搞阴差阳错了…… 不少仅忠诚李朝的保皇大臣都不由得点头,淮阳侯府不愧是百年世家,虽然当家人没有什么血性,没有上过战场杀过敌,对李朝皇室的忠心可谓一脉相传。 然而这些李朝的中立者们这样想,永康帝可不这样想。 他见褚霖畏首畏尾了十几年,竟敢在这个时候出来说他的不是,心中不由得疑神疑鬼起来。难道是淮阳侯府觉得褚源身份确定后,有机会觊觎他的皇位,就翅膀硬起来了? 他面色阴晴不定地打量褚霖,开口道:“淮阳候是怪朕插手淮阳候府的婚约,是吗?” 褚霖忙道:“臣不敢。” 他道:“当初的赐婚虽然阴差阳错,但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源儿对夏枢心生欢喜,现在他们两情相悦,已经决定要携手一生,还请皇上册封夏枢,让源儿得偿所愿,莫要为难他们两个。” 永康帝冷哼一声:“为难他们两个?你是否也觉得朕当年为你赐下李姨娘,也是在为难你和王氏?” 褚霖忙趴伏在地上:“臣不敢。” 永康帝见他趴的挺快,心里舒坦了些,但他怎么可能放弃在褚源后院里塞人。 他是一个帝王,任何人都得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褚源也不例外。 他看向褚源,神情一转,深深地叹了口气:“朕不知道你当年心有所属,只听淮阳候说你找不到心仪之人,不愿成婚,就以为你是忙于公事,无心成婚,才找的借口。朕看着你长大,深知你不是主动之人,眼见你已及冠,后院里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担忧你忙于公事,错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就借着褚夏两家的婚约,为你指了婚,希望你早日成家,生下子嗣,别为了公事耽误了自己。” 褚源神色淡淡的:“谢谢皇上。” 永康帝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夏枢,说道:“淮阳候嘴里朕成了大恶人,但谁知道朕心里的折磨。你从小没有爹娘,按理说婚事应该由朕来把关,只是朕却因为不知细节,好心办了坏事,导致你和夏枢阴差阳错。你坚持要夏枢做你的正妃,朕也不是不想成全你,只是这夏枢无论在身份上、子嗣上、亦或是为人处世上,没一处适合做你的正妃……” “没人比他更合适。”褚源垂着眼道:“他一心一意对我,为我付出良多,没人比他更适合我的正妻之位。” “好吧。”永康帝见说不通,倒也不坚持,他本身也不在乎夏枢是否是褚源的正妻,只是想拿这个做筹码,逼迫褚源同意他的提议罢了。更甚者,褚源和夏枢之间情深意切对他来说实际上更好操作,痴男怨女间的爱恨情仇,挑拨起来,足以让这一群人变成疯子,先前的淮阳候褚霖和他选的侯夫人王氏就是先例。 永康帝心里笑的得意,脸上却是一副无奈的模样,说道:“既然你坚持,那朕就准了你,你的正妃之位就由夏枢来坐。不过先前的事情朕可没忘,夏枢目光短浅,眼界狭窄,心里只有那些铜臭金钱,他今日做的事情让你声名扫地、大失颜面,可见他并不够格独掌你的后院,必须有人帮他搭把手,让你无后顾之忧。你看这样行不?” 他笑了笑,一副为褚源尽心打算的模样:“你说出你心仪之人的名字,不管他的身份地位如何,只要他未曾婚嫁,朕就做主,再为你赐一次婚,让他做你的平妻,弥补朕当年赐婚的失误,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他眼睛看向夏枢,警告道:“你本就配不上源儿,只是源儿坚持不愿毁诺,要你做他的正妻,要和你白头到老,朕才不得不准了你的安王妃之位。只是……” 他道:“源儿原有心仪之人,那才是他应该拥有的正妻。朕这就为他和心仪之人赐婚,让他们恩爱相守。以后你虽说是名义上的正妻,但心里要明白,源儿新娶的平妻才是他真正的正妻,你要辅助他管理好源儿的后院,不得心胸狭窄、心生妒意,祸乱源儿的后院。” 夏枢:“……” 他一脸麻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永康帝却以为他不同意,心里觉得奸计即将得逞的同时,脸却一沉,威胁道:“你要是不同意,朕就剥夺了你的安王妃之位。” 夏枢嘴巴张了张,刚想说话,褚源就摁住了他的肩膀,皱着眉道:“皇上,臣……” “你不许为他说话。”永康帝皱着眉头高声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一个平妻,他要是接受不了的话,那朕还不如现在就下旨让你休了他。” 褚源脸一下子沉了下去。 夏枢知道他是听到永康帝的威胁才生的气,怕他怒意上头,赶紧抓住他的胳膊,说道:“……我没意见。” 永康帝这才满意了,微微点头,问褚源:“那么,你先前心仪的人是哪一家的双儿或小姐?说出来,朕马上为你赐婚。” 然后看向众臣,开玩笑道:“若是源儿说了你们谁家闺女或双儿的名字,你们可要好好准备啊!” 此事发展到这个阶段,群臣已经由看笑话转为了胆战心惊。 今日进殿参加宫宴的至少也是四品官员,在朝堂上混了多年,哪里看不出皇上是有意针对褚源。 家里有闺女或双儿的,不禁绞尽脑汁,思考自家孩子和褚源相识的可能性,家里没有适龄闺女或双儿的,则在考虑自己所追随的重臣是否有适龄的双儿或闺女,要知道,褚源一旦和重臣结下姻亲关系,这整个朝堂的格局恐怕都会发生变化。 其他人胆战心惊,燕国公府的三个却大皱眉头,一是觉得褚源不靠谱,二是搞不清永康帝是要弄哪一出,心里不由得担心夏枢。 褚源仿佛不知道殿里的暗潮涌动,他垂下眼,收敛身上的杀意,平静地道:“不知皇上可记得七年前皇后生辰宴那日发生的事情?” 第122章 七年前, 皇后千秋寿诞,为与民同乐,京城城门大开, 彻夜不休, 举办了李朝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花灯盛会。 无数京城附近的百姓携着亲朋好友、家人孩子,参加这难得一见的花灯盛会,然而正是在这场祝寿的花灯盛会上, 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幼童拐卖案件。 据记录,在紧闭城门, 全城搜捕的半个月内, 禁军共捣毁窝藏孩童的位点十二处,抓捕拐子头领及部众近百人,救出孩子四百多人, 多是男童和双儿。 此事一经揭露, 朝野哗然。 谁都没想到堂堂天子脚下, 拐子竟敢如此丧心病狂。 事后,那些行事猖獗的拐子无一人得以逃脱, 全被拉到西城菜市口,斩首示众。 据说西城空气里的血腥味,半个月都没散掉。 不过百姓们不仅不畏惧, 反而喜笑颜开,各坊市铺子还联合起来,请了舞龙舞狮队, 在西城街市上表演半个月, 以庆祝拐子落网、孩子归家,并感谢皇帝英明,为百姓做主。 时值永康十年, 政事上一直没有建树,民间声名不显的永康帝第一次被百姓挂在嘴边,受到朝野一片赞誉,都夸他是英明君主,是百姓的守护神。李朝“战神”、百姓的“守护神”在百姓口中,百年来都是指代淮阳侯府死在北地的男人们,第一次尝到褚家人尝过的滋味,被百姓拥戴,永康帝可以说是惊喜若狂,此后更是想尽办法沽名钓誉,想要维持他在民间的声誉。 只是世道越来越不好,老百姓们连生存都顾之不及,日日担心的都是填不饱肚子,哪里还有心思看上面的帝王作秀,因此,七年前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部分人的记忆已经模糊,除了永康帝以及某些有关人员。 听褚源提起七年前,永康帝脸上就下意识露出微笑,然而当他听到“皇后”二字,脸色刷地一下就沉了下去,心道不回想还没发现,一回想这废后果然晦气,一到寿辰,就闹得朝野不安。 他本就极为迷信宏远和尚的批命,觉得是废后耽误了他,让李朝国运日薄西山,民间怨声载道,一想到七年前的案件发生在废后寿辰上,两者有联系,他就想把拐卖大案的锅扣到废后头上,他瞥了二皇子一眼,眼神阴沉:“当年的事朕怎么可能不记得,要不是朕是真龙天子,镇压了废后身上的晦气,不知多少孩童要受苦,多少家庭要破碎,朕只恨没能早日发现废后及其背后王家的蛇鼠一窝,早日为百姓带来朗朗乾坤、青天白日。” 二皇子瞥了一眼永康帝,在道道意味深长目光的打量下,咬牙忍着恨意,握紧拳头,低下了头。 褚源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他没接永康帝的话,而是道:“当日多个孩子被拐,百姓们为寻找孩子,到处一片混乱。臣当时参加完宫宴,带着侍卫从宫中出来,路过西城门,正好遇到有百姓哭着孩子不见了,臣就留在街角,让侍卫们先去帮百姓们寻找孩子。” 夏枢没听褚源提过遇到他之前发生的事,此时知道褚源是这么个原因孤零零的出现在惠河边,差点儿被人害死,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但同时又很骄傲。 褚源虽然出身高贵,从小锦衣玉食,但他没有长成二皇子、大皇子那般不知人间疾苦、看不起普通百姓的鬼样子,夏枢觉得这样的男人真的值得他去喜欢。 他紧抓褚源的手,眼神既崇拜又欣赏地看着他。 “臣目盲不能视物,等待的时候,一时不妨,被人背后偷袭,晕了过去。”褚源道:“再醒来,是在惠河边,偷袭的人不见身影,却有两个绑匪确认了臣的身份之后,声称是燕国公出手几万两银子,叫他们把我沉尸惠河。” 众人:“!!!” 众人怎么都没料到话题会扯上燕国公,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 连永康帝都眼神惊讶:“燕国公?” 燕国公老神在在没有吭声,元定眉头微蹙,元州则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怒指褚源:“你这是污蔑,我阿爹若是想下手,还用得着偷偷摸摸?” 不知道为什么,夏枢总觉得他脸上有一瞬间的心虚,当即怒瞪:“若不是燕国公干的,你急什么急?” 元州:“……” 他嘴巴几下开合,指了指自己胸膛,又指了指夏枢,气道:“你……” “小二,坐下。”元定瞥了他们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褚源:“你可有证据?” 元定出身燕国公府,年不过三十,就已是从三品的礼部侍郎,他面相温和,性格沉稳,做事稳妥老练,老一辈的保皇官员们将他视为接班之人,年轻一代的保皇官员们隐隐以他马首是瞻。 他一开口,殿上的嗡嗡声就停了下来。 夏枢知道褚源没有证据,因为褚源曾说燕国公不会如此行事,他可能是被人陷害了。 夏枢虽然不知道褚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燕国公给牵扯进来,树立靶子,但这个时候,元家两个儿子对战褚源,他肯定是无条件支持褚源的,于是也不客气,对着元定凶道:“若是有证据,还用你问吗?” 这是没有证据也理直气壮咯? 众臣这才回过味来,打量着他们两方,一阵无语。 元定也没计较的意思,他嘴角勾了一下:“那你以后有证据了,尽管来找我们。” 夏枢登时一腔怒气无处使。他抓了抓脑袋,一脸懵逼,这人脾气也太好了吧? 他还以为元定要和他大吵三百回合呢。 褚源捏了捏他的手指,没有接元定的话,继续道:“臣落入冰冷的河水中,正以为要葬身惠河时,一个双儿不顾冬日寒冷,跳进冰河中,将臣救起。那双儿侠肝义胆、无私无畏,臣对他一见倾心,向他允诺等他年岁大些,就向他提亲。” 夏枢抓了抓脸,有些脸红,明明是他脸皮厚,见色起意,挟恩图报,要褚源以身相许,褚源才允诺的…… 不过就算他意图不轨,他也没有成功不是吗?是永康帝为一己私欲给他和褚源赐婚,他们两个才真正认识,和他挟恩图报没关系,褚源喜欢他,也是因为他的性格……夏枢脸红褚源的用词,颇不要脸地给自己找借口。 说到这里,众臣这才反应过来,褚源为何要提七年前的事情,原来他心仪的双儿竟是在七年前对他有救命之恩。 那不喜永康帝赐婚也是很正常的,任何一个重诺的男子都应该不喜。 也由此可见,褚源应下和夏家的赐婚,心中是有多折磨。 众臣不由得对他有些同情。 吏部尚书周良道:“这双儿有情有义救你性命,确实不该毁诺。如今皇上愿意为你和他重新赐婚,也为时未晚。” 说着,他笑了笑:“说起来,安王也算幸运,这双儿至今未曾婚嫁,可见天意要你们在一起,你可莫要拒绝皇上的好意了。” 夏枢:“???” 他懵逼地凑近褚源,小声问:“他是什么意思?” 褚源眉头微蹙,他也不知道周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道:“那双儿就是夏……” “是我家景璟,是吧?”周良哈哈一笑。 夏枢:“!!!” 褚源:“……” 燕国公府三人组:“……” “岳丈,你在说什么?”景政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着景璟就到了殿前,皱眉道:“小璟和褚源是不可能的。” 景璟也是一脸懵逼,他看着夏枢懵懵的大眼,忙扑到他跟前,抓住他的手,紧张的满脸通红,语无伦次:“我没、不是、救、他、喜欢、我……” 他越紧张越说不出话,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没一会儿脑袋上就起了豆大的汗珠,眼泪汪汪又委屈巴巴地看着夏枢,瘪着嘴:“……不要!” 夏枢:“……” “小璟当年为救被拐的孩子掉进惠河,被河水冲走,夜晚天黑,我们搜不到他,还以为人没了,没想到半路遇到人,还是安王,还把安王给救了。”周良笑道:“无论品行、样貌还是管家经营能力,小璟也确实担得起安王妃的名头。” “我、我没有救他。”结巴了半晌,景璟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他红着脸,紧攥着拳头,瞪着自家外祖:“我不要当别人的平妻!” 周良眉头一皱:“安王的平妻有什么不好的?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喜欢你,允诺你白首之约……” “我没有!”景璟都快要气死了,他圆嘟嘟的脸都拉长了,圆圆的眼睛里几乎喷火:“我救的是别人,不是他!” 周良见他冥顽不灵,也怒了,大吼一声:“那你说他是谁?” “救人的时候,你已经十岁,触碰了你的身子,他就得为你负责。”周良黑沉着脸道:“你要是不说出他的名字,失了名节,以后就别叫我外祖。” 景政眉头皱成了死疙瘩:“岳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管小璟救了谁,救了几个人,是被人救,还是救人,都和名节无关,那是人命。” “什么人命,没有名节,他活着有什么意思?”周良怒道:“今日,他不嫁安王,就死了吧。” “卧槽!”夏枢登时就怒了。 他抓住景璟的胳膊,胡乱给他擦掉脸上的泪水,呵斥道:“别哭了!” 然后对着周良就是一顿喷:“景璟都说了不是他,你这样逼他,还拿名节压他,到底是想干啥?想攀上安王,想飞黄腾达,你就长点本事,实在没本事只能靠联姻,你想嫁就争取自己嫁,逼景璟干啥?” 褚源:“……” 第123章 周良此人最爱虚名, 此时被夏枢指着鼻子骂,气的胡子都歪了,怒道:“你、你没教养!” 夏枢对这些朝堂上的官们, 包括永康帝都是一阵无语。 他已经脸皮够厚了, 但今日一接触这些当官的,当皇帝、皇子的,才发现这些人才是真的脸皮厚, 说话冠冕堂皇,实际上肚子里全是歪心思。 他气道:“小爷腊月寒天的跳进冰水里面把褚源捞上来, 还跟你这个意图抢褚源的谈教养?” “谁要抢……”周良气的直抖, 只是刚说了半句,就愣住了:“你说什么?” 褚源竟然是夏枢救的? 众人:“!!!” 全场除了褚源外,无不目瞪口呆! 永康帝更是惊的张着嘴吧, 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会是骗人的吧?”元州难以置信地开口, 他看了看沉着脸和阿爹和大哥, 根本不愿接受这一事实。 “骗你干什么?”夏枢对他翻白眼:“我和褚源姻缘天定,老天爷都希望我们在一起。” 燕国公府父子三人一时神色复杂, 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另一个不知该说什么的是永康帝。 他竟然被愚弄了? 永康帝脸一下子比锅底还黑,对褚源怒道:“你竟然骗朕?” 褚源神色淡定:“臣从未骗过皇上。” “你还敢说你没骗过?”永康帝气的青筋直冒:“你骗朕说赐婚之前你有心仪之人,还骗朕重新给你赐婚……”把他完全给套了进去, 永康帝从未被人这般戏弄过,气的恨不得杀人。 “臣没说谎。”褚源直“视”永康帝,丝毫不惧:“赐婚之前, 夏枢确实是臣的心仪之人, 臣也确实向他允诺过婚事。赐婚时,臣不知他就是当年救臣之人,心里自然不愿, 只是经过慢慢相处才又喜欢上他……” “你这话漏洞百出,他既然救了你,又是你的心仪之人,你还向他允诺了婚事,为何还说,赐婚的时候,你不知他是当年之人?”元州比永康帝还生气,怒道:“你说谎。” 永康帝本来气的想掀桌,可是看着元州愤怒的一幕,心情竟然诡异的好了许多。想到外界关于夏枢和元州的传言,永康帝心里微微一动,看着褚源:“你最好能跟朕解释清楚元州的问题。” 褚源没有搭理元州,而是直接问永康帝:“皇上可记得臣年前说过感激皇上给臣和夏枢赐婚的话。” 永康帝自然记得,不过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名堂,心中戒备:“怎地?” “臣没有说谎,臣当时以及现在的心情都是对皇上无尽的感激。”褚源说罢,转头“看”向夏枢,夏枢忙抓住他的手,上前一步,看着他,两人手牵手,一起面向永康帝。 褚源道:“当年夏枢为救臣,寒冬腊月跳进冰水里,臣回到侯府后,有太医诊病,有大量珍贵药材治病,不过风寒一场,身子几日便好。夏枢回到家中,只有村大夫和最便宜的药材,他高烧不退,一度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退了烧,没过两天就又复发高烧,陷入昏迷,几次三番的高烧昏迷,搅混了他的记忆,最终他熬了几个月,熬过大病,活了下来,却也忘了有关臣的记忆。” 褚源“看”向夏枢,摸了摸他的脑袋,夏枢依赖地蹭了蹭他的手掌,褚源神情一瞬间温柔下来,他“看”向永康帝,神情恢复先前的冷淡,继续道:“因为想杀臣的人躲在暗处,臣不知道那人是谁,是否当时就躲在附近看着臣沉尸惠河,臣害怕夏枢救了臣之后,会被连累,所以不敢询问他的名字和住址,只叮嘱他若是有事,就去京城淮阳侯府找臣。之后臣就先离开了,打算把暗处的人引走,让他安全回家。只是后来,他就再无音信。臣私下打探过,却因不知他姓名、长相、家庭住址,翻遍了京城方圆百里的户籍信息,都未将他找出来。若不是皇上赐婚,臣可能这辈子都要错过他,所以臣的感激是真心的。” 褚源说的话真真假假,可夏枢听了之后,只觉得鼻子一阵酸涩,他抿了抿唇,有些小愧疚:“我不该生那么大的病……” “是我不该把你丢下,应该把你带回淮阳侯府。”褚源自从知道他差点儿没熬过那场大病,后来熬过大病,身子也毁了,心里真是追悔莫及。 “你都说不知道他的信息,他也忘了记忆,怎么确定那个救你的人是他?”元州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看着夏枢,无比希望过去的事情没有发生,他没有为了出一时之气,将褚源敲晕,扔在露天荒野里,那样褚源可能就不会遇上绑匪,也就不会遇上夏枢,叫夏枢生那么一场大病…… “年前废后设计的那一场,你记得吗?”褚源终于“看”向了他。 元州皱起眉,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更难受了:“小枢恢复记忆了?” 褚源道:“为救洵儿,小枢又经历了一场生死,醒来之后,他记起了曾经的记忆。” 元州嘴巴张了张,再也说不出话来。 夏枢经历的两场生死之劫,他们燕国公府都逃不了干系。 一次是他,一次是元宵…… 明明是淮阳侯府为给褚源谋划篡位,勾结异族、杀他二叔、毒他阿娘、抢他小弟,他们不对褚家人以及褚源这个吃尽元家人血馒头的背地里下毒手,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宽容,可是,怎么会兜兜转转,让小弟承担了一切…… 元州突然就很迷茫,不知道这么些年来的恨意是否还有坚持的意义。 永康帝眼皮微垂,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全部纳入眼中。 他沉吟半晌,看向褚源:“这么看来,你和夏枢倒也真是天注定的缘分。” 殿中大部分人今晚上本是打着看笑话的心思,看褚源和夏枢这一对类淮阳候及其夫人的小夫妻,如何被皇上玩弄于股掌之中。 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也是众人没有预料的。 不过瞧这小夫妻跌宕起伏的经历以及仿佛上天都给安排好的姻缘,心中还是不免生出一些感叹。 “皇上。”除了公务,一向不喜掺和闲事的大理寺卿韩延站了出来,说道:“安王及夏枢乃佳偶天合,册封夏枢为安王妃怕是上天的意思。” 永康帝见孤家寡人、冷情冷性的韩延都出来说话,心道可能真的是天意。 他一直以来都迷信怪力乱神,此时经褚源一番解释,又见韩延出面说话,心中已基本认定天意叫夏枢做褚源的王妃。 就像他认为自己是真龙天子,燕国公府的小双儿该是他天命的皇后一样,他认为天命不可违,只有遵从老天的意思,他的皇位才能长长久久,稳若磐石。 想定之后,永康帝倒也没有继续为难:“既然夏枢是你的心仪之人,你又坚持他做你的安王妃,那朕就准了。只是……” 他表情一肃:“夏枢为你伤了身子,子嗣艰难,朕也不是不讲情面之人,非得要他为皇室诞下子嗣,延续血脉。你把这个八个美人儿全部纳了。” 他指着殿上跪着的八人:“朕不要求你给她们位份,只要求她们尽快为皇室开枝散叶,朕能早日抱上侄孙。至于生下的子嗣,就全抱到夏枢膝下抚养,也免得他膝下无子。” 从最开始的不愿册封夏枢为安王妃,到勉强愿意册封他,但必须同时册封其他人,瓜分安王妃的权力,再到现在的让夏枢做独一份的安王妃,不强制要求册封其他人,永康帝明面上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大家都以为褚源得偿所愿,事情就要揭过去的时候,褚源却仍是坚持道:“皇上,臣只要夏枢一个,其他人请恕臣概不能受。” “父皇为了满足你的心愿,一再退让,你不要得寸进尺。”看了半晚上的戏,大皇子开始煽风点火:“父皇和二弟一片好意,你却不识好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你说你是不是心有芥蒂,觉得父皇和二弟是在害你?” “二弟就不说了,前科累累。但是父皇一直以来对你可谓是恩宠有加,得知你身世之后,更是册封你亲王爵位,你怎么能如此行白眼之事,将他视作仇人一般?”大皇子义愤填膺。 二皇子一听这话,脸一下子就黑了,狠狠地瞪着他那狼心狗肺,见机就说他坏话的大哥。 只是永康帝自想起废后,心中就对二皇子起了无名火,也不在意大皇子言语中对二皇子的不悌之意,而是接着大皇子的话,一副认同,又被褚源伤了心的模样:“朕已经尽力满足你的愿望,册封夏枢为安王妃,你还想要朕怎样?” 他道:“你爹娘早早的就不在了,你不把朕当亲人,朕也就认了,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夏枢不能生,这是事实,你不能为了他一个双儿,连父母都不孝了。” 他手指指着殿中之人:“你不信问问在场的各位,若是他们家中有一位像你这样为了个双儿,忤逆不孝爹娘的儿子,他们会不会气的打断他的腿,把他逐出家门?” 不孝在李朝可是大罪,永康帝话一出来,殿中哗地一声就炸了。 二皇子见大皇子已在永康帝那里表现过一回,怕自己被比下去,忙大声道:“若是儿臣有这么一个不孝顺的儿子,打他一出生就会把他掐死,塞回娘胎里去。” 说完,还送了褚源一个阴恻恻的笑。 皇子们都开口了,皇子的拥趸们也不能落后。 “若是不能传宗接代,要了有何用?” “为了一个双儿,断绝亲情血脉,如此不忠不孝,简直枉为人子。” “荒唐,一个双儿,还有爹娘祖宗重要?” “娶一个不下蛋的双儿,连孩子都不要,怎么对得起爹娘?” 第124章 永康帝不料他竟然如此还口, 脸色阴的几乎要滴水:“你不要逼朕……” “是我们在逼你吗?”夏枢见褚源硬杠,心里有了些底。 他真是烦透永康帝了,一晚上勾心斗角, 缩头缩脑, 他已经不想再忍了:“明明是你在逼我们,我和褚源都要没银子吃饭了,还想着乞讨供养你给的美人儿, 你到底还要我们怎么做?死给你看吗?” “你别张口没银子,闭口没银子, 上不得台面, 眼里只有铜臭,把源儿也带的一股子小家子气!”永康帝黑沉着脸:“你今日变卖他宫中赏赐的事,闹得满京城都在看他笑话, 朕还没给你计较, 你还敢蹬鼻子上脸?” 他怒道:“惹朕恼了, 别怪朕说话不算话,让源儿休了你。” 夏枢见他避开褚源的话头, 又一副为褚源着想的虚伪模样,心里已经明白,永康帝就算被逼急了, 也不敢对褚源动手。 他心里有底气,就不再遮掩,彻底放开了脾性, 冷笑一声:“我维护褚源, 就是惹你恼了,殿上所有人都听听,嘴巴上叭叭对褚源好, 实际行动上恨不得逼死他,你这皇叔做的可真是有意思。” “你在胡说什么?”二皇子跳出来,指着夏枢道:“父皇对堂弟的拳拳爱护之心由不得你污蔑。” “我污蔑什么了?哪句话污蔑他了?”夏枢对着他呸了一声:“你们就是想逼死褚源!” 大皇子见二皇子都出来替永康帝说话了,赶紧站出来道:“堂弟媳,你这话就没意思了,谁都知道全京城的勋贵们,没几家有堂弟的身家,你今日做那一套,是想丢谁的人?父皇不过是赐几个美人儿,你推辞就推辞,借口说没银子养不起,还要不顾脸面地拉着堂弟去乞讨,说你两句你就拉着堂弟以死相逼,你真的太过分了!” 永康帝被夏枢怼的眼里直冒火星,怒拍龙椅:“源儿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双儿,眼睛钻进钱眼里,丢人现眼,上不得台面!朕告诉你,今日这几个人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朕就等着你去街上乞讨!” “皇上。”沈太傅皱着眉头开了口:“此话不当这样讲。” 一个晚上他都稳坐钓鱼台,没有开口,一说话,全场都静了下来,将目光转向他。 永康帝正在气头上:“不这样讲要怎样讲,让他威胁朕吗?” 沈太傅神色不耐:“他没有威胁你,若你坚持把八人塞进源儿后院,他们夫妻两个要养着八人,只能当街乞讨。” 沈太傅一直不喜永康帝,杀父弑兄、篡位登基、醉心权术、昏庸无能,这和他心中的明君典范相差甚远。为报先皇知遇之恩,他曾立誓不出书院半步,不奉永康为帝。只是为了褚源,他不得不出面面对永康帝,称其为皇帝。但无论嘴上怎么称呼,两次出现在永康一朝群臣面前的经历,叫他心中越发明确了永康帝不堪为君。 身为帝王,目光短浅,心中计较的全是后院那点儿阴私伎俩,实在叫人不齿。 永康帝不知沈太傅对他的评价已经低无可低,不信道:“源儿有宣和太子妃的嫁妆,有五千户食邑以及数不清的商铺,再怎么也不会缺银子和粮食,怎么可能沦落到乞讨的地步?是夏枢眼睛只盯着源儿的银子,生怕给别的女人或双儿花了,他如此只钻进钱眼里、无容人之量,叫朕如何放心把源儿交给他照顾。” 大皇子也道:“堂弟媳也太一毛不拔了,五千户食邑,一年最少也得有几万石粮食收入,还有商铺和宅院,不说自己做生意赚钱,光是租出去,一年至少都有几十万两银子,那做生意赚的银子只会翻了不知多少倍吧。别说请养几个丫鬟照顾自己,就是把京城红香楼买下了都可以。” 他们父子早把褚源的财产算计的一清二楚。 沈太傅轻叹道:“皇上,源儿那孩子的心性,你真的得好好珍惜。” 这话没头没尾的,内容看起来没什么,但涵义其实有点儿不好听。 现场清楚永康帝对褚源真实态度的人精们,又怎么听不出来其中的警告呢。 永康帝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太傅何出此言?” 沈太傅神情坦荡地看着他,眼神锐利:“皇上赐婚,源儿那孩子虽然不愿意,但凭借着对皇上的信任以及对皇上赐婚的重视,将他阿娘的嫁妆全数送予夏家做了聘礼。” 永康帝:“!!!” 全场所有人:“!!!” 所有人都震惊了,连燕国公都眼睛微微睁大,一脸的难以置信。 在场的官员及其家眷们,大都年纪三四十岁以上,谁不记得当年淮阳侯府正盛时,褚家嫡女褚熙带着半个淮阳侯府嫁进皇家的事呢。 那可是正盛时的半个淮阳候府,当年在座的大臣们,谁又没肖想过家世、才貌、性情样样皆为极品的褚家嫡女? 永康帝知道宣和太子成功求娶褚熙,获得了她庞大的家族势力支持以及数不胜数的嫁妆时,羡慕嫉妒的恨不得把牙给咬碎了。 后来褚熙死去,先皇为安抚老淮阳候,就把她的嫁妆归还给了淮阳侯府,为此,永康帝心疼的心都在滴血。 但现在,这些嫁妆竟然因为褚源对他的信任以及重视,就全送给了夏家? 永康帝除了震惊,已不知道该有什么情绪了。 殿上的其他人也没比他好多少。 周良喃喃自语:“半个淮阳侯府啊,安王可真信任皇上!” “安王对皇上真是忠心……” 其他人纷纷忍不住感慨,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相信,没想到褚源竟然这么信任、看重皇上! 关键是最开始褚源根本就不喜欢这一桩赐婚,他竟然对皇上的赐婚忠诚、服从到这个地步!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保皇党们震惊之余,不由得开始考虑,先前是不是误会了褚源和淮阳侯府。 他们这些人既不站大皇子,也不站二皇子,他们是纯臣,只忠于永康帝。先前永康帝针对淮阳侯府,他们自然就和淮阳侯府以及褚源站在对立位置,现在看来,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远远不及淮阳侯府及褚源对永康帝忠诚。 那以后是否要改变策略,和淮阳侯府以及褚源拉进关系? 保皇党们在思索将来,大皇子一派已经乐开了花。 没想到褚源也有今日,没有封地、没有宅邸,现在连财产都没了,看他以后能怎么跳。 大皇子一派欢喜雀跃,二皇子也是惊喜若狂。 自从二皇子阿娘被废,外祖出事之后,以前跟随他的人已经全悄悄的改换了阵营,连岳丈都不怎么搭理他。他以为自己会憋屈至死,没想到夏家竟然有褚源送的半个淮阳侯府的聘礼。 只是…… 很快,他脸上就出现了疑惑的表情,看向沈太傅,怀疑道:“可是夏家根本没有银钱啊!” 众人没注意他怎么认识夏家,听到夏家没钱,就从震惊的气氛中苏醒了过来,表情谨慎又疑惑地看向沈太傅。 永康帝也希望沈太傅给一个解释。 沈太傅不负众望,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很快将事情娓娓道来:“说起来,小枢这孩子出身虽低,但家人的性情真是难得一见的豁达与重情,他家里人担心双儿高嫁被人欺负,就又把源儿送的聘礼,全数充作小枢的嫁妆,让他带到了淮阳侯府。” 这下众人心如明镜了,怪不得只要人家双儿一个,原来既不举,又得依靠人家双儿的嫁妆养着。 只是很快众人又不明白了,元州忍不住率先开口问道:“那小枢怎么会没银子的?” 他想说,是不是被褚源吞回去了。 但略一思索就知道不可能,强忍住了对褚源的随口编排。 沈太傅瞥了他一眼,神情淡淡的,感慨道:“源儿对小枢一往情深,小枢这孩子对源儿又何尝不是一心一意、用情至深呢。” 他道:“活了七八十年,小枢这孩子的性子是我平生仅见的大气坦荡、豁达潇洒。就说前些时候,源儿身世揭露,皇上册封褚洵为勇武侯,小枢感念淮阳侯府对源儿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又担心褚洵没有封地食邑,以后生活艰难,会被人挑拨和源儿产生嫌隙,就做主,要把宣和太子妃在东宫大火中损失的嫁妆全数补足,元宵之后一同送予褚洵。他和源儿只身离开京城,去皇陵种田,过普通人的生活。” 沈太傅道:“他们夫妻两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谎话,也没威胁过谁。离开淮阳侯府,他们将一无所有,没有封地、没有宅邸,养着皇上和皇子送的八个美人儿,源儿眼盲,只能依靠小枢,但小枢一个才十七岁的双儿,连田产都没有,他一个人如何能养得起十个人?皇上应要逼他们收下八人的话,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去跪地乞讨。” 沈太傅话落,全场顿时就安静了。 静的呼吸可闻。 小门小户出来的这双儿,无论是救人时的侠肝义胆,还是为夫报恩、化解兄弟恩怨时的豁达重情,还是愿意照顾目盲丈夫,勇于承担家庭重担的敢于担当,都叫所有人内心忍不住震撼。 回过神来,有些人就忍不住心里冒酸水,能娶到夏枢这么个性情的小双儿,褚源这个不举男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而元家三个男人,全都傻眼了。 谁能料到不过是坑了淮阳侯府一趟,最终又坑到了自家双儿…… “小枢哥哥,你以后怎么活呀?”全场安静中,第一个忍不住开口的是景璟。 他瞪着圆眼,肉嘟嘟的脸上全是担心,急的都快要哭了:“你以后要怎么办?他……” 第125章 “皇上, 此举不妥吧?”沈太傅皱着眉:“元大人一介文官,如何做得了武相?” 不说燕国公一府和淮阳侯府的血海深仇,元州不可能忠诚于褚源, 就说元州对夏枢的死缠烂打, 就绝不能叫他做褚源的武相。 先前明目张胆地和褚源抢人已经是闹得外面传言沸沸扬扬,今日殿上这一闹,明显是燕国公的一顿家法没起作用, 元州对夏枢的觊觎之心没死,意图搞臭褚源的名声。 这样的人, 永康帝安排给褚源做下属, 是嫌褚源和夏枢夫妻俩以后的日子太好过吗? 永康帝当然是用心不良,他笑了笑,安抚道:“元爱卿出身将门, 武艺非凡, 带领将士护卫一方的本领有燕国公府的家学渊源, 想来不过是小菜一碟。” “再者……”他叹了口气,一副忧心的模样:“南地、北地现在有老将镇守, 但李朝将才青黄不接已是不争的事实,朝中的俊才如若再不进行历练,李朝迟早要走到无将可用的地步。” 夏枢想说你现在觉得无将可用, 早去干嘛了,整个李朝,几乎所有武将后裔在你这一朝都走了文官之路, 是什么原因你不清楚吗?而且, 想历练元州,你派他去南地或北地前线啊,跟着我们干啥?实在想派人历练, 你把褚洵安排给我们做武相啊。 夏枢不用深想,都能预料到元州若是真做了褚源的武相,会有多不服管教,若是再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外界不知又要闹出多少风言风语了。 夏枢想想就头疼,不想以后麻烦,就开口道:“小小武相,元大人屈才了,把他留给南地或北地这些更广阔的空间吧。” 沈太傅见他开口拒绝,心里满意,点了点头:“小枢说的是,合格的将才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历练出来,皇上有意培养元大人,还是别让他屈居在王府的方寸之地了。” 元州年纪轻轻就任正四品的督察院六科给事中,和褚源的大理寺少卿是同级,还是实权职位,在京城年轻一代中可谓是风光无限。让他去给褚源这个受针对、没什么发展前途的亲王做下属,还是文转武,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确实是屈居了。 永康帝想了想,转脸询问元州:“元爱卿,你是怎么想的?” 他道:“朕打算派两千禁军一路护送安王和安王妃,到地方后,两千禁军就地驻扎,由你全权统管。” “皇陵周边多山,朕担心匪患成灾,会危及安王及安王妃安全,所以除日常训练、护卫安王之外,你们还会被安排进山剿匪,以保障皇陵周边的百姓们安居乐业。” 永康帝一说完,夏枢就咬紧了牙。 果不其然,元州根本没有犹豫,立马站起身,眉眼间俱是光彩:“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夏枢:“……” “皇上。”褚源开了口,他神色隐隐有些为难:“人太多了,臣恐怕无力承担这些人的军饷开支……” “你和夏枢先安心在那里落户。”基本上得偿所愿的永康帝十分大方地摆了摆手,笑眯眯地道:“粮草、军饷、兵器你那里都不用管,到时候由户部和武相对接,全部由户部拨款解决。” 夏枢:“!!!” 夏枢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肩膀上被一只手轻轻摁住了。 夏枢一愣,抬眼,才发现褚源已经摸索到他旁边了,并且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皇上。”褚源神情平静地道:“地上冰凉,小枢的身子不宜久跪。至于两千禁军驻扎保护,臣没有意见,对于臣的武相,臣也愿意接受皇上安排的人选,只是得有一个条件,他需得听从臣的命令,不得做无谓的事情,否则臣有权撤换武相。” 历来藩王的文相和武相都是由自己任命,在封地上拥有独立的军事和经济控制权。 褚源把武相的任命以及军队的人员配置权都交给了永康帝,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若是武相再不服命令,这和派兵监禁褚源有什么分别。 已经给了封地,得了武相任命权,永康帝不至于把事情做的太绝,引起一片骂声,他见好就收,笑道:“那是自然,武相统领驻军,你统领武相,若是武相不听话,你自然可以将他撤换。” “那臣就谢过皇上了。”褚源没看身后的元州,干脆地躬身谢恩。 “对了,既然有了封地,以后还要有王府,未免还要采买丫鬟,这八个人就作为丫鬟、仆役服侍夏枢吧。”永康帝转眼看着地上跪着的八人,根本不给褚源拒绝的机会,就命令道:“安王妃身子不好,你们可要好好服侍他,知道了吗?” “是。”八个美人儿盈盈叩头。 夏枢:“……” 这是一定要塞到他们院子里吗? “皇上。”褚源道:“小枢不习惯不熟悉的人照顾,我瞧着元大人既没成亲,也没妾侍,孤身一人到皇陵,可能会不太习惯。他一向喜爱美人儿,不若把这八人送予他,也省的元大人费心寻找他乡故知、红尘知己了。” 元州&元定&燕国公:“……” 这真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了! 元州气的脸都黑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牙上前道:“皇上,安王榆木疙瘩、不解风情,不懂美人儿就算了,还是送给臣吧。” 心里几乎泪流满面,为了小弟,他真的牺牲太大了! 夏枢瞧他迫不及待的模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唾弃他,嫌弃的不行,马上给永康帝上眼药:“皇上,元大人那么风流好色,若是不满足他,臣怕他到时候会偷偷溜回京城,寻香窃玉,耽误正事儿,所以臣还是割爱吧。” 元州:“……” 元定:“……” 燕国公:“……” 永康帝:“……” 正在大家大眼瞪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时候,一个双儿声音突然弱弱的插了进来:“皇上……其实……其实我也挺喜欢美人儿的。” 景璟红着圆嘟嘟的脸,小声咕咕:“他们都好漂亮呀!” 夏枢:“……” 永康帝:“……” 怎么又有一个想要抢美人儿的? 永康帝心道,你们以为朕是做慈善的吗? 景璟见人都瞪着他不说话,有些心虚,也有些害怕,就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四根手指:“要不,我不全要,就要四个?” 永康帝:“……” 他面无表情,并不说话。 夏枢心道,那些美人儿谁知道背后被教导了什么,你可别被他们吃了,赶紧道:“你别肖想美人儿了,论打架你打得过元大人吗?还是全给他吧,省的他面上笑嘻嘻,背后揍趴你。” 元州:“……” 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真的不想再说话! 元定和燕国公听着小三编排小二,一时也有些同情小二。 元定开口道:“皇上,皇陵路远,道路崎岖,这些个美人儿,各个身娇体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怕是经不得辛苦,受不住劳累,未免路上出意外拖累行程,不若等安王他们在皇陵定居之后,在当地买些仆役、丫鬟吧。” 封地都给了,永康帝怎么会放弃塞人。 他笑了笑:“爱卿不必担忧,出身贱命就是要服侍主人的,怎么能叫他们耽误行程,若是他们跟不上,半路扔了就是。” “皇上……”褚源和元州同时开口,永康帝却摆了摆手,不听他们拒绝,而是神色和蔼地问元州:“元爱卿,你今年二十有三四了吧?” 元州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得不应道:“是!” “朕近年也听闻了一些你的传言。”永康帝悠悠教育道:“你年岁不小了,不能再这么定不下心,这样吧……” 他想了想,转眼看向景璟:“由朕做主,给你和景大人家的双儿指个婚,你也收收心,好好过日子,你看行不行?” 元州一愣。 夏枢和景璟也都愣住了。 “皇上,小璟和元大人不合适。”最先开口的是景政,他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声音异常坚定:“皇上,臣只愿小璟做人正妻,元大人身份家世太高,我景家高攀不上。” 世家都不会娶双儿为正妻,因为李朝人看重子嗣,双儿不易有孕,做正妻对子嗣不利。 夏枢嫁入淮阳侯府做正妻只是永康帝针对淮阳侯府,叫夏枢阴差阳错最终成了褚源的正妻。 旁的世家高门都没有娶双儿为正妻的先例。 景璟若是要进高门,他肯定不能以正妻的身份进入。 果然如此,永康帝也没打算让景璟做元州的正妻,他神色顿时有些不耐:“普通人家的正妻能比得过燕国公府的妾侍?” 永康帝极不想听到这些臣子强调正妻,当年他就是以庶子的身份登的基,他因为阿娘不是皇后,不是嫡妻,没少受忽视冷落,现在见景政执着要双儿当正妻,心里就很烦躁,语气阴沉沉的,就带上了威胁:“你若是敢……” “皇上。”元州及时开口转移永康帝的注意力,他一副为难的模样:“臣有心仪之人,暂时不想成婚。” 永康帝顿了一下,瞥了一眼夏枢,心情突然就有些好。 他一副明知故问的模样,笑道:“那元爱卿说说心仪之人是谁,说出来,朕就做个月老,帮你赐婚。” 他和蔼道:“你年纪也大了,能成婚就早些成婚,莫要再让人家等。” 元州却一副神情低落的模样:“他已经成婚了,臣不想说出他的名字,只想在背后默默地守护他。” 话音刚落,全场目光刷地一下全射向了夏枢的方向。 夏枢:“……” 真是够了! 第126章 永康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倒是没再坚持,而是笑道:“既然无心婚事,朕也不催你, 你年纪已经不小了, 记得建功立业才是正事。美人的事你暂时就别想了,趁着去皇陵收收心,多攒些功业, 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只要你有心, 总有你得偿所愿的时候。” 这话表面上看是对元州的鼓励, 实际上指向性恶心之极。 夏枢咬紧牙,心下已经决定,离开京城, 他们一定不能坐以待毙, 一定要尽快建立自己的势力, 为将来搏一搏。 因为永康帝半点儿都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元州听到永康帝的话,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低着头,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是。”他躬身应下。 元定和燕国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隐忧。 永康帝见元州应下, 心中舒坦,眼睛一转,又看向景璟, 笑道:“朕听说景大人家的双儿和夏枢不打不相识, 如今看来传言不虚,你们之间的感情倒是真不错。” 夏枢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打景璟婚事的主意,戒备道:“景璟年纪小, 性子单纯,不适合与喜欢勾心斗角的人打交道。” “是吗?”永康帝笑了笑:“朕倒是听说景大人家的双儿和人打交道,做生意有一套呢。” 夏枢搞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就没接话。 永康帝笑道:“说起来,将来安王府落成,会按制设置宫官。” “源儿只愿要你一人,朕也不好说什么,但源儿后院里必须得有个能撑事儿的帮他打理后院。这样吧……”他道:“正好你和景璟关系好,朕就封他为正五品尚仪,协助你处理源儿后院之事,也帮源儿减轻些负担。” 夏枢和景璟均是一愣,连景政都没想到永康帝会这么安排。 只是宫官和赐婚不一样,皇上没有询问意见,他是直接选中景璟,进行任命……景政根本没法拒绝。 景璟有些懵,他看向阿爹。 他其实有些想跟着夏枢去外面长见识,但他不想离开阿爹啊! 他从来没想过远离京城,离开阿爹! “皇上……”景政想开口求情,景璟是他的掌中宝,他不愿景璟离开他,远去人迹罕至的皇陵,但永康帝却根本没耐心给他这个寒门出身的官员,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你们父子俩都起来吧,跪了一晚上,也不嫌地上凉。” 说完,竟是一眼都不再看他们,目光看向褚源:“行李都准备的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夏枢看着眼泪汪汪的景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他一直都想带走景璟,主要是景家后院一地鸡毛,景政的继夫人盛氏手段龌龊毒辣、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夏枢总怕景璟会着了道。另外,京城局势复杂,景璟越长越大,容貌越来越盛,夏枢怕他又会遇到类似冯二的人,若是出了事,景政都护不住他。景璟跟他和褚源走,虽然日子没有京城舒坦,但也没有京城的这些人,起码安全上会有保障。 唯一让夏枢犹疑的是永康帝的心思。 永康帝安排景璟做安王府的尚仪,肯定是没安好心,就是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夏枢怕他们会进入永康帝的圈套。 “你站在他的角度上,看他获得的是什么信息,你就知道他要打的是什么主意。”回淮阳侯府的马车上,褚源见他还在苦苦思索,便点拨了一下。 “他获得的信息?”夏枢抓了抓脑袋,猜测道:“他觉得景家和淮阳侯府是敌对关系……但是……” 夏枢搞不懂:“景璟和我很好呀。” 褚源面无表情:“……和我呢?” 夏枢:“……” “嘿嘿。”夏枢忙凑到他跟前,抚了抚他胸口,为景璟说好话:“他还小,不知人间险恶,就不知道你的好。” 褚源心道,最不知人间险恶的应该是你吧。 寒门官宦家庭出来的双儿,接触的官场以及后院阴暗面比一个乡下双儿多得多,哪里会单纯的如表面那般。 褚源知道夏枢聪明,但他的聪明是建立在直觉上,没有经历过后天培养,所以处事上有些直来直去,看人上总把人单纯地往好处想或坏处想。景璟那双儿的聪明却是先天后天皆有,掩藏在年纪小、单纯的外貌之下,谨慎的多。 景政寒门出身,没有丝毫背景,四十多岁能在京城坐上正三品的光禄寺卿之位,所依仗的可不是给淮阳侯府戴绿帽子那么简单。永康帝是对能给淮阳侯府带来难堪的官员多有提拔,但若景政没些真聪明,他也走不到正三品的京官位置上。 具体看景政作为上峰和淮阳侯褚霖的相处就知道,景政表面上对褚霖能避就避、极尽冷落,但公事上从来没为难过褚霖,外面也从不非议褚霖,从未当众给褚霖过难堪。就是景政上门揭露景璟身世那一回,景政也是表面上大闹着要找褚源要说法,背地里却跪在地上求褚源帮景璟。 景政是一个脑袋非常清醒的寒门官员,他做事一向谨慎,教出来的双儿常混迹于官员家眷们的社交圈,又怎么会真蠢到在朝堂上大骂褚源。 景璟先前和夏枢有冲突,也不过是看夏枢在传言里不受褚源宠爱,且出身极差,若是夏枢出身和他差不多,就算比他稍微差些,他都不可能会主动当面找夏枢的麻烦。 因为官场混,就明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没谁会傻的把人得罪死。 所以景璟在朝堂上那么骂褚源,不过是想帮夏枢,但又怕永康帝怀疑景家和褚家人和解,对景政不力……当然,逮着机会骂褚源两句也肯定是真心的。 褚源摸了摸自家媳妇的小脑袋瓜子,提醒道:“你可知周良为何要景璟做我的平妻?” 夏枢骂周良的时候,说周良为了攀附富贵,乌七八糟一堆脏水全泼那老头脑袋上,实际周良一个吏部尚书,在朝堂上和之前的户部尚书王长安一样,是永康帝的肱股之臣,左膀右臂,人家才没必要在意褚源这个在当时还没有封地的小安王呢。 夏枢猜测道:“他想让景璟做内应?” 不是他多想,主要是六部最重要的就是吏部,接下来是户部和兵部,永康帝任人唯亲,吏部能给周良,说明周良在当年支持永康帝上位的过程中,恐怕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作为永康帝的忠实拥趸,让自家外孙嫁给永康帝不喜的褚源,除了要景璟做内应,控制褚源的后院,也没有别的原因了。 思考了一通,夏枢自己就明白了,难以置信道:“皇上让景璟做尚仪,也是想让他做内应?” 他想说景璟和他关系好,但回过头来又想起景璟朝堂上骂褚源的那些话,在永康帝眼中,景璟那么讨厌褚源,可不天然的就适合做内应,而且景璟和他关系好,想要套取任何信息都方便,就算景璟不配合,京城里还有景政这个人质…… 夏枢越想头皮子越麻,他忍不住道:“他一个当皇帝的,成天就捣鼓这些后院的事情吗?” 想搞事朝堂上搞啊,也不看看老百姓都活成什么样了! 怎么净盯着褚源的后院了。 褚源见他自己想明白了,就不再继续说景璟的事情,说道:“他在夫人和舅舅的事上尝到了甜头,就想如法炮制,利用你我以及你我周围人的软肋及缺点,兵不血刃地解决障碍。” 夏枢忍不住叹了口气。 原以为皇陵是世外桃源,现在看来,除了让他们跳出京城这一泥潭之外,皇陵和京城也没有太大分别,还多了两千人监视着他们。 想到那两千人,夏枢有些不明白:“他安排元州做武相,还安排两千禁军监视你,你为还何应的那么干脆?” 在永康帝眼里,元州觊觎他,和褚源有仇,把元州安排给褚源当手下,手握军队的元州必定不会老实,更不会忠诚于褚源。若是褚源忍不住对元州下手,燕国公府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不下手,褚源就得一直忍着不服管教的元州。用元州来钳制监视褚源,可以说易如反掌。 夏枢不信褚源猜不到永康帝的用意,他不明白褚源为何那么轻易的就同意了。 他道:“皇上给那两千禁军提供军饷、粮草、兵器,让元州越过你,直接和户部对接,就是为了让你没机会笼络这些禁军。既然无法笼络,为何不削减一些人数?” 夏枢觉得就算拒绝不了元州当武相,也该讨价还价一番,把禁军的数量减少些,但褚源却照单全收,半丝都没有还价。 褚源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他:“记不记得大殿里的金龙?” 夏枢不知道他为何会提起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懵逼道:“你不是说是假的嘛。” 太让他失望了,他差点儿都流口水了。 谁知道是假的! 白瞎他的真情实感了! 褚源听出了他的遗憾,嘴角抽了一下:“……其实早些年头,是真的。” “早些时候?”夏枢瞪大眼睛:“是谁把它偷了吗?” 那么多金子,满殿金碧辉煌,这得多大的能力才能偷了运走啊! 褚源挑了挑眉,神情揶揄:“你觉得偌大的皇宫,谁有这个能力?” 夏枢:“……” 他难以置信:“皇上?” “他是把皇宫中的金子都充入了国库吗?”夏枢突然想到永康帝说他没钱,私库都充入国库了,有些惊讶:“他不像是这么大方的人啊?” 难道他下意识中对永康帝有偏见,而永康帝实际上是个一心为国的好皇帝? 褚源摇了摇头,轻叹道:“不过是把国库当做了私库。” “不然……”他道:“你以为王长安监守自盗这么些年,怎么丝毫没有遮掩,还敢大咧咧地年年往废后那里送银钱?” 第127章 夏枢其实也懵着, 他当时下意识就以为是自己说的浑话被人传了出去,现下略一深想,就觉得不可能。 首先他对褚源说浑话, 都是只有两个人在场的时候, 褚源肯定不会对旁人说他不行,夏枢也没对旁人戏言过,那肯定不是他的浑话传出去了。 其次, 元州说他们吃药,细节满满, 煞有介事, 不像是编的,倒像是亲眼见过他们吃药,最起码亲眼见过药, 了解过药效。夏枢是在吃一些养身体的药, 但他都没怎么和元州接触过, 上一次还是让景璟捉弄他,骗了两百多两银子, 他俩都没见过面,上上次,是元州救他, 他处于昏迷状态…… 不对! 夏枢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元州救他之后,他袖袋里废后和冯贵妃给的药瓶全没了! 夏枢:“……” “皇后寿辰那日的事,你记得吗?”夏枢面无表情地问褚源。 褚源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 他当然记得, 夏枢那日和他差点儿阴阳相隔。 他不由得柔和了表情,温声问道:“怎么了?可有发生其他事情?” “嗯。”夏枢重重地点头,无语道:“皇后和冯贵妃各送了我一瓶药, 说是给你我用的,我放在袖袋里,但是醒来后,药就不见了。” 褚源记得这件事,夏枢醒来后,还问他见没见过药瓶,他并没有见过。 夏枢的衣物都是他换的,不存在被丫鬟们收起来的情况,他问道:“你怀疑是元州拿走了?” 夏枢顿时咬牙:“现在看来,不是他,还会是哪个乌龟王八!” 褚源:“……” 此时的燕国公府,父子三人正一脸严肃地盯着桌上的两瓶药。 “这就是你说的小枢和褚源吃的药?”元定皱着眉头,将药瓶打开,闻了闻:“确定对小枢身体有害?” “我私下找大夫看过了。”说到这个,元州就一肚子气:“小枢也太迷恋那不举男了,若不是我机灵,摸了摸小枢的袖袋,还不知道他被那不举男如此对待呢。” “注意你的言辞。”元定不满地教育他:“他总是小枢的夫君,他现在被你弄得声名狼藉,小枢能落着什么好?” “你道我想提他吃壮阳药这事儿啊。”元州满脸嫌弃,同时又很无奈:“若不是小枢喜欢他,非要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才懒得揭露他,让他左拥右抱去,迟早被那些美人儿榨成人干。” “别说我了。”元州撇了撇嘴:“你还不是和我一唱一和……哎哟,阿爹,你打我干嘛?” 原来燕国公听着两个儿子说话,听着听着就上手给了元州脑袋一巴掌。 他呵斥道:“怎么跟你大哥说话的!” 元州:“……” 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元定看他一脸委屈的模样,尽管知道他是装的,还是忍不住有些同情,笑了笑,说道:“今日你辛苦了。” 他道:“褚源不管是出事,还是有别人,小三都会伤心,这是我开口的原因。归根究底,一定不能让小三伤心……” 他眼睛紧紧地盯着元州,似有压迫:“所以小二,你懂吗?” 元州抿了抿唇,却躲过了他的视线,看向燕国公。 燕国公瞥了眼元定,元定神色坦然以对。 最终燕国公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随你们便吧。” 说完,便起身离开书房。 “阿爹……”元州想追上去,元定却一把拉住他:“小二,让阿爹自己想想吧。” 元州不得不停下脚步,只是情绪有些烦躁。 “药你确定是小三和褚源吃的吗?”只有兄弟两人,元定再次开了口,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你什么意思?”元州顿时恼了,瞪着他道:“你怀疑我说谎?” “我不是怀疑你说谎,我是怀疑这药根本就不是他们吃的。”元定没有安抚他的意思:“这种私密的药物,他带到宫中干什么?小二……” 元定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警告道:“我不管你多恨褚源和淮阳侯府,但你一定不要让小三伤心,否则我绝不会饶过你!” 元州登时大怒:“你是不是以为就你关心他……” “不是。”元定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我相信你和阿爹也是把他放在心头第一位的。” 元州噎了一下,眼睛瞥向一边,看着窗外,却没有吭声。 “阿娘就给我们留了小三……”元定见他头别着,不吭声,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不再看元州,转身朝门口走去。 即将要踏出房门时,他脚步一顿:“药的事情,别让叔母知道。”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淮阳侯府的小院里,夏枢不知道回家后燕国公府父子三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看完花灯,在外吃了一肚子小吃的他,见到了等在院门口、一脸受伤的褚洵。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褚洵的眼中已经泪花闪烁了。 夏枢怕他一时控制不住眼泪,自己怕是要吓掉魂,忙把人拉进书房,好言相劝:“有话好好说,别激动!” 褚洵:“……” 褚洵噎住了。 情绪一下子散了,褚洵也不好再伤心欲绝地问起那句:“大嫂,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他只好僵着脸,说道:“我不要你的嫁妆。” 他今日在禁军值勤,就没去宫宴,晚上到家,才从阿娘那里知道了殿上的事情,然后就知道了夏枢为了他和大哥不生嫌隙,要把嫁妆送他。 他道:“我不会和大哥生分,嫁妆是大哥送你的,你自己留着吧。” 夏枢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褚洵:“你收着吧。” 他见褚洵要开口,忙摆了摆手:“你听我说。” “咱们家情况特殊,你是知道的。”夏枢一脸认真地道:“你大哥虽说有封地,但说不得哪天就落魄了。鸡蛋不能只放到一个篮子里,你手里也得有一些筹码,到时候我们能相互保底。” 褚洵顿时有些犹豫,他迟疑道:“你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吗?” 夏枢:“……” 这货还精起来了呢? 他伸手就给了褚洵脑袋一巴掌,呵斥道:“怎么想你大嫂呢!” 褚洵瞧他踮着脚,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由得想撇嘴,但昔日的教训,让他及时打住了心里那大不敬的想法。 他不敢再说夏枢,只好说:“那我暂时帮你管着,房契什么的你自己收着。” 夏枢摇了摇头,坚持道:“我在殿上已经放过话了,所有的财产都要过户给你,不然就是欺君!” 褚洵看着他,只是表情一下子就淡了。 夏枢知道他是心里不舒服了。 不过没办法,夏枢不能赌褚洵的心性,也不能赌褚洵不受王夫人和周围人的影响。 因为一旦脱离淮阳侯府,失去钱财身家,褚洵要受的冷言冷语不止来自王夫人,还有周围形形色色、不安好心的人,褚洵一直心高气傲,夏枢怕他承受不住心理落差,心性改变。 经历了阿姐的事情,夏枢不愿身边这些人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和他离心,也不想褚源身边人这般。 他和褚源是怎么都能活,但周围的人,夏枢赌不起,他也不想赌。 “褚洵。”夏枢冷静地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不哄你。” 他道:“你有阿爹、阿娘,从今日起,你开始有同僚,未来你可能还有朋友、甚至更远的将来,你可能还会有同袍。这些人是个什么心性,我不能确定,但我能确定的是,没了淮阳侯府,你没有食邑、没有财产,你会过得非常辛苦,你周围的人不会再捧着你,大部分轻则对你指指点点,重则对你侮辱唾骂。你在禁军,可能都没有升迁的机会,养家糊口、人情往来的银钱上捉襟见肘,你周围的人大部分都在针对你,嘲笑你,甚至连你娶媳妇,你都无法选择更好人家的姑娘或双儿……”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在这些外界的声音中,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中,改变心性,怨怪你大哥的身份带给你永无止境的坎坷和不顺,怨怪他用淮阳侯府换了免死金牌,叫你被人踩在脚。我不能赌你的心性,也没必要去赌,不过是一份嫁妆,它对我和你大哥来说,远不如你对我和你大哥重要。” “在你看来,你认为我不信任你,你觉得受到了伤害。”夏枢看着他,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对,我就是不信任你。” 褚洵:“……” 他嘴巴张了张,想发怒,却根本不知道该怒什么。 夏枢道:“你比我还小了一岁……” “是半岁……”褚洵立马恼火地纠正他。 “好吧!”夏枢妥协,耸了耸肩:“九个月零五天!” 褚洵顿时憋屈。 夏枢看着他,挑了挑眉,开始揭他的短:“年岁在这里,你又没干过一件叫我觉得你靠谱的事……哦……” 他顿了一下,仿佛才想起来一般,笑了一下:“也是干过的,那日冯二过来挑衅,你虽然暴怒,但我喊了一声,你就冷静下来,没有进入他的圈套,不过嘛,这只算是半件……” 褚洵脸黑的不成,想发火,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理由发火。 夏枢就说的还挺有道理。 褚洵:“……” 夏枢继续道:“所以别怪我不相信你,也别跟我喊什么口号,要我相信你。” 他道:“等你什么时候能和你大哥一般内心强大、成熟,你再生气我不信任你也不迟。至于现在嘛……” 第128章 皇陵位于京城东南方向的六原郡。 六原郡是李朝二十六郡中面积最小的郡, 它三面环山,和北部的北原郡、西部的西原郡、南部的南原郡隔山相望,只在挨着东边东原郡的那边留有一口, 因此, 从京城东南方向,路过固原郡、西原郡,进入六原郡, 中间有很长一段路,他们需要翻山越岭。 两千多人的大部队, 运着粮食, 拉着家当,二月初出发,沿着初春刚解冻、泥泞不堪的官道行驶, 直到三月初, 他们才在春寒料峭中, 穿过京城南部的固原郡,进入西原郡。 西原郡是一片大平原, 气候温暖,土地肥沃,历来都是李朝的大粮仓, 百姓们生活的最为滋润,因此,官道修建的最为平坦。 按计划, 三月官道路面已干, 西原郡的这一段行程将会是他们一路上最为轻松的一段,五六日就可以穿过,之后进入山区, 顺利的话花个两旬时间,翻山越岭,到达六原郡,不顺利的话,剿一波或者几波匪寇,在四月底之前到达六原郡,正好赶上最后一波春种。 然而,他们计划的很好,本以为最轻松的一段路,不过走了一日,他们就遭遇了意外。 西原郡地势开阔,没有山脉阻挡,倒春寒西北风风力强劲,夹杂着毛毛细雨,吹的人骨缝里寒气四溢,刺骨的疼。为了能在西原郡的第一个驿站处休整一番,昨日他们赶了一白日的路,几乎没有休息过。谁知半夜到达驿站时,却发现驿站不仅空无一人,连房屋都尽数倾塌,满地狼藉,几乎没法落脚。 众人疲惫不堪,不得不就近找了个树林,在树林东南角背风处安营扎寨。 因为前一日一路奔波劳累,晚上又睡的很晚,天光微亮时,除了守着已经熄灭的篝火、迷迷糊糊打盹的守夜人,不管是大营周围营帐中的禁军们,还是大营中间团团聚在一起的牛马牲畜们,住在小营帐中的丫鬟、仆役们,还是睡在马车里的主人们,所有人都在沉睡。 然而正是这么个静寂的环境中,却突然响起两声几乎刺穿人耳膜、惊恐至极的尖叫声:“救命啊!” 声音之凄厉、尖锐,刺的空气都是一震。 众人骇然惊醒。 “高景!” “是!” 不过眨眼的一瞬,马车车门处抱剑守夜的人已消失在原地。 很快,马车外就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尖叫声、以及牛马的嘶鸣声,还有禁军的警戒声。 夏枢顾不得自己,一边麻利地给褚源套衣服,一边严肃交待道:“一会儿要是乱起来,你一定要抓紧我的手。” 他们的马车位于营地的最中间,旁边不仅有丫鬟、仆役及其家小的帐篷,还有两千多头牛马,人慌乱起来顶多是无头的苍蝇,牛马乱起来,随时都可能把营地踏平。褚源看不见东西,这样的环境里他是最危险的。 褚源顿了一下:“……好。” 夏枢听到他的应声,松了口气,赶紧低头给他绑腰带,然后见他笨拙地扎头发,又一把接过,伸出五指,随便抓了两下,便用绳子三下五除二给绑紧了。 褚源沉默无声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两把匕首,夏枢也没客气,套上棉袄后,就接过一把绑到腰上。 这一会儿工夫,外边就有禁军高声喊道:“都快起来,我们被包围了!” 夏枢赶紧套上靴子,推开车门,扶着褚源踩进泥泞的湿土里。 天灰蒙蒙的,雨已经停了,只是潮气非常大,风刮在脸上,钻进袖口、衣领,没一会儿就叫人透心凉。 “少爷、少夫人!”红棉和红杏拉着猫儿,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脸色苍白地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褚源沉声询问。 红棉看了眼身后的人,茫然又害怕道:“我、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被人叫醒的。” 褚源冷了脸色,转头“看”向夏枢:“带我去营口。” 夏枢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朝猫儿招了招手,扫了一眼人群,见丫鬟、婆子们瑟瑟发抖地紧紧靠在一起,身边跟着他们的家小,却没有皇帝赐的那几个美人儿,说道:“你们把他们几个叫起来,带着人跟上我们。” 红棉和红杏知道他说的是谁,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重重点了点头:“好。” 然后两个人对视一眼,转身就向她们帐篷边的小帐篷跑去。 夏枢没有等他们,扶着褚源,猫儿抓住他的衣摆,三人一同朝营帐门口走去。 禁军们此时已经在元州的命令下,在营口集结,和一群衣衫褴褛、眼窝深陷的流民们对峙起来。 元州见他们从人群里挤出来,沉着脸就上来驱赶:“你们怎么来了,都回去等着。” 夏枢憋着气,没搭理他,只在褚源耳边提醒,面前有黑压压的一群流民拿着农具、铁锤围着他们。 夏枢个子不算太高,不能总览全貌,估算不了有多少人,但围着他们的都是些青壮男人,虽然瘦的皮包骨,但脸含煞气,眼神非常不善。 这些人现在围着他们,并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什么。 褚源眉头微蹙,开口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元州这才一顿,拱了拱手,神色不甚尊敬地道:“有流民抓了我们的人,将我们包围起来了。” 他不耐烦道:“一会儿打起来人荒马乱的,没人能顾得上你,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们解决了这拨流民,你再出来。” 他瞥了一眼在旁边扶着人的夏枢,说道:“你不为你自己,也别拖累别人。” 夏枢脸一下子就黑了,脚步一动,就想上前理论一番,只是肩膀很快就被褚源摁住了。 褚源没应元州的话,而是神色严肃地朝正看着他们的禁军拱了拱手:“虽不知何事,但危急时刻,本王誓同诸位共进退。” 禁军们说是被派来保护安王的,但上峰那个不尊安王、擅自做主的态度,他们看了一路,也看的分明,自然明白这“保护”和普通的保护不同,他们的真实主子根本不是眼前这个瞎子。不过,人家都开口说要一同进退,总比临阵脱逃、不顾他们死活,让他们在身前抵挡流民的强,于是相互对视了一眼,虽然不甚整齐,但还是举起手中武器,拱手道:“多谢安王。” 褚源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询问,高景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少主!” “发生了何事?” 高景扫了一眼面前的队伍,又瞥了一眼元州,躬下身,恭恭敬敬地道:“启禀少主,红雪和红霜起夜,正好碰上埋伏的流民,被抓了。” 他道:“据属下所探,目前围住营地的大约有八百个流民,皆是青壮男人,领头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人,另有一千多名妇孺,正拿着锅碗瓢盆,等在包围圈外。” 夏枢:“……” 褚源:“……” 元州:“……” 这是打算要就地分赃? 夏枢打量着将他们围起来,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们,却没有动作的流民们,疑惑道:“红雪和红霜呢?” 绑了人,不推出来换粮,还真打算抢劫? 红雪和红霜是二皇子送的那俩美人儿,一个女人,一个双儿,是亲姐弟。 永康帝说让这些人伺候夏枢,夏枢就全给改了名,按红棉和红杏的级别来,不算慢待,但也明确了他们丫鬟和仆人的身份。 现在这两人被抓,就是不知道这些流民们想要干什么了。 正在夏枢疑惑的时候,流民们的队伍突然从中间分开,一名二十多岁的男人带队,走了出来。 那男子长得眉眼温润,脸颊瘦削,他身后跟着绑的结结实实、嘴里塞着布的红衣姐弟俩。 到了人前,那男子便扯掉了塞在姐弟俩口中的布,然后弯着腰,给那姐弟俩松绑。 而夏枢看着那人,如遭雷击。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看褚源,褚源感受到他的目光,不明所以:“怎么了?” 夏枢摇了摇头,他又反复打量青年无数次,尽管此时这位青年几乎衣不附体,瘦的跟麻杆一般,脸色蜡黄,形容枯槁,但那眉眼,那五官,以夏枢过目不忘的能力怎么可能会把他给忘了? 他的画像夏枢可是看了无数遍的! 这不就是褚源给他阿姐找的相亲对象之一——顾达吗? 家在南地四郡之一的定南郡,家资颇丰,拥有良田百亩,身负举子功名……褚源不是说他正在京城科考吗? 怎么会变成了他们眼前的流民! 夏枢心中的惊骇与混乱暂时无人知晓。 顾达将捆住红霜和红雪的绳子解开,便稍微往后退了一步。 本来大声呼救、涕泪满脸的姐弟俩,一看这情况,整个都愣住了,但回过神来,就是连爬带跑地往夏枢这边冲来:“少夫人,救命啊!”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不过看他们完好无缺,人也松了口气。 他见两人衣衫单薄,身体打着摆子,就道:“你们先回营帐里,套身厚衣裳。” 顿了一下,又道:“莫怕,我和王爷在呢。” 红霜和红雪愣了一下,眼睛看了一圈,见双方正在对峙,也不敢再停留,忙道:“是。” 然后姐弟俩拉着手,钻进人群,离开了现场。 沉默了一会儿,顾达开口了,他拱了拱手,恭敬道:“拦截诸位不是为抢劫,还请诸位不要惊慌。” 元州却不听他的,阴着脸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流民,籍贯如何,为何在西原郡游荡?都给我从实招来!” 第129章 元州话音一落, 对面的流民们刷地一声亮出了手中的武器。 禁军们身子紧绷,迅速移位,不过眨眼的功夫, 两千禁军就将八百多名流民们团团围住。 气氛瞬间紧绷, 冲突一触即发。 元州冷笑:“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顾达却神情自若:“在下无意与阁下们为敌,还请阁下静下心来听在下一句。” 元州嗤道:“私自带领流民堵截藩王, 视同谋反,就你, 也配和我们说话?” “来人哪。”他大吼一声, 挥刀指向面前的流民:“把他们都给我拿下,反抗者杀无赦!” 夏枢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己方阵营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喊道:“都住手, 否则别怪我们姐弟两个不客气!” 所有人都是一愣, 转身往后看去。 却见刚刚才离开的红雪和红霜姐弟俩, 又回来了。 与刚刚不同的是,现在的他们各牵着一匹马, 手中各有一把匕首,一脸杀气:“放下武器,否则我杀了他们。” 众人打眼看去, 才发现景璟、红棉、红杏等人,包括皇上赐的那六个美人儿,手腕被绑, 脖子上套着活扣绳子, 而绳子的另一头则绑在马身上。 只要那姐弟俩往马身上插上一刀,马匹受疼飞奔,套在丫鬟、婆子们脖子上的绳子就会收紧, 届时谁都活不了。 “少夫人,救救我们啊!”众位丫鬟吓的脸色发白,腿脚发软,战战兢兢地朝夏枢求救。 皇上赐的六个美人儿更是吓破了胆,惊叫连连:“王爷,救命啊!” 有心思活泛的,则看向元州,哭的梨花带雨:“元大人,奴婢们好怕,你快叫他们放下武器啊!” 元州的脸顿时黑成了碳。 他看了眼晏然自若的顾达,又看看景大人家的双儿以及一群手无寸铁的丫鬟、婆子们,气的牙都快咬碎了。 夏枢担忧景璟和红棉他们,但看看皇上塞的这些人,心中一阵无语。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红霜和红雪出身青楼,不是皇上或者皇子们从小培养的细作,按理说就算有心思,也应该是八人当中最安全的,谁知道他们竟然是第一个爆雷的。 夏枢看了看顾达以及他背后的流民,望着红霜和红雪道:“是谁让你们半路拦截我们,要除掉我们的?” 他还以为二皇子发了誓之后,就不会动手了,他还是小瞧了这些人的不要脸,竟然半路上想借流民之手杀了他们。 元州显然和他想的一样,怒瞪着红雪和红霜:“是不是二皇子?” 红雪和红霜均是一愣,顾达却先于两人,开口道:“你们误会了!” 褚源此时已被高景告知了面前领头人的身份,他不比夏枢吃惊少,眉头微蹙:“误会?你此时难道不该在京城等着放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话一出,顾达比他还惊讶:“安王,你知晓学生的身份?” 他看向红霜和红雪,但红霜和红雪却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我们私下里都没见到过王爷的面。” “而且……”顿了一下,红雪道:“他一个不受宠,又处处受人掣肘的王爷,找他帮忙只会适得其反。” 他们姐弟俩衣衫单薄,冻的脸色发紫、牙齿咯咯作响,却依旧紧拉着手中的马匹,举着匕首催促道:“快些叫他们放下武器,否则这些人全都得死!” 景璟扫了一眼夏枢和元州,眼泪汪汪的,却咬着唇,半句话没说,其他人则吓的惊声尖叫:“救命啊!” “少夫人,救命啊!” “王爷,救救奴婢们啊!” “元大人,你不是最怜香惜玉的吗,救救奴婢吧,奴婢以后就跟着你了!” …… 现场乱成一团,全是接连起伏的求救声。 夏枢抓紧褚源的手。 两千人对八百人,就算赤手空拳,也是有优势的,但夏枢对这些禁军没有好印象,他们不是忠于褚源的,也不是真来保护褚源的,就怕没有武器,流民们一冲,他们就溃散或者擒住褚源交给流民们。 夏枢甚至都有点儿怀疑,面前的一切是不是元州所带领的禁军和这些流民们一起设置的圈套。 褚源的心思比他还要深沉,不过是片刻功夫,最差的情况已经在他脑海中预演了一遍。 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神色已变得极为严肃,对顾达道:“既不为抢劫,又不为杀人,那就叫你的人放下匕首,松开人质。” 他道:“你本有治国安民之才,本王料定你今科就算不中,三年之后也必能金榜题名,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李朝的封疆大吏,造福一方百姓。今日无论你有什么理由,无论你作何打算,你都不该自毁前程,带着人挟持一些手无寸铁之人,来达到你的目的。” 顾达一时有些愣怔,难以置信:“安王你……” 褚源道:“自你进京,本王就注意到你了。” 高景立马补充:“王爷身份不便,不宜接触今科举子,但科举之事,事关李朝社稷及未来,每日他都会叫属下们收集小报,听取举子们关于朝中实务的论战,对你在救灾治民上提出的一些措施多有赞誉。” 顾达此趟进京,说是为科举,实际是为南地百姓求助,但他求见的所有有权有势的人都以不便为借口,打发了他。他不得已和人在酒楼论战,以南地灾情为例,论述自己救灾举措的同时,又述说官员救灾不利,横征暴敛,百姓们的惨状。但不幸的是,不过半日,消息还未传开,他还在客栈里如无头苍蝇一般等待消息,定南郡郡守在京城的人脉寻着踪迹找到了他,诬陷他偷盗,将他轰出了京城。 他几次想潜入京城,都被拦下,最后不仅没能为定南郡百姓求助成功,自己也错过了今科会试。 “你放了那些普通百姓,今日的事本王就当没发生过。”褚源道:“你莫要为一时冲动,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顾达犹豫了一下:“学生其实是想……” “你不要听他的。”红霜立马就怒了,瞪着他:“顾大哥,这些皇亲国戚都虚伪的很,你别被他们骗了,你想一想定南郡的老百姓,想一想你阿爹阿娘,若是不把他们拿下,不把事情闹大,谁在乎定南郡的死活?” 他眉眼长得极为艳丽,艳丽到几乎有些霸道。 夏枢先前觉得他性子辣,此时见他松开马匹,一把抓住脖颈中套着绳子的景璟,拿刀横在景璟脖颈边,只觉得他可恶。 夏枢怒道:“你想把事情闹大,那日在大殿上你怎么不吭声,你欺负景璟一个手无寸铁的双儿干什么?” 景璟年纪小,长得小,一张脸肉嘟嘟的,显得灵气又可爱,此时被他抓在手中,眼泪汪汪的又半句求救求饶的话都不说,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红霜凶神恶煞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红雪的脸蛋明艳,但脾性倒是很柔和,她道:“我们姐弟俩听说了顾大哥的事之后,曾向二皇子进言,求他帮帮定南郡的百姓,熟料定南郡郡守竟然是他的人。他从我们这里套了顾大哥的信息之后,便派人栽赃顾大哥,把顾大哥撵出了京城。” “我们本想做一场好事,帮一帮那些在灾难后无力抚养,可能会被家人卖掉的女人和双儿,谁知道却好心办了坏事。那日在殿上,我们是想过向皇上进言,但殿上那般情况,我们姐弟俩身如浮萍、出身下贱,只是被人当做货物推来搡去,哪里有资格开口说话。” “再者……”她道:“顾大哥已经离了京城,我们姐弟俩也不清楚定南郡的实际情况。之前有过好心办坏事的经历,我们也不敢再在皇上面前开口添乱,万一皇上震怒了,后果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夏枢都无语了:“……所以,你们就看上了我们,是不是殿上经历那一场,就觉得我和褚源是好欺负的?” 红雪和红霜眼神闪躲了一下,不敢看他,只闭着口不说话。 夏枢都给气笑了:“那你们打算如何?” 红雪道:“我们只是想叫你们写一封信去京城,就说路上遭遇来自定南郡的灾民的袭击,希望皇上派人救援。皇上派了这么多人护送你们,应该也会乐意发兵救你们,等他们到的时候,会发现你们只是在这里留了一段时间,毫发无损。” 夏枢:“……” 看来这伙人连永康帝“护送”他们的目的都猜到了。 这是真的把他们当软柿子捏啊! “那你们想没想过,若是皇帝真派了人过来,你们会如何?”夏枢面无表情。 红雪和红霜同时一愣,对视了一眼。 就在此刻,夏枢抓起腰中的匕首就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接着!” 所有人都是一愣。 红霜和红雪一惊,只是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高景已经一把擒住了红霜跟前的那匹马。 景璟已拿着匕首,反手扣住了红霜,将他摁到了地下。 “不许动!”这下,强硬的一方,彻底调换了个个儿。 第130章 “放下匕首, 离马远一些,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夏枢紧抓着褚源的手不敢放,但口号却喊的非常响亮。 高景利落砍断马身上的绳子, 给红杏松了绑, 然后从景璟手中接过红霜,将腰间长刀架在他脖颈上,看向顾达和红雪, 喝道:“还不放下武器!” 所有人都没料到看着软唧唧、柔弱可欺的景璟竟然能把红霜一举拿下,红雪惊疑不定, 看了眼顾达。 这该如何是好, 要束手就擒吗? 但若不束手就擒,她阿弟就要没命了。 顾达迟疑道:“安王需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本王什么条件都不会答应你。”褚源冷声道:“让人放下武器是你唯一的选择。本王说过,你是栋梁之材, 只要你及时收手, 本王绝不会追究你今日的过错。但是, 这不代表你有资格向本王提条件。” 顾达一怔,正要再行求情, 忽听一声娇喝:“顾大哥,快动手!他是个瞎子,乱起来, 直接就可以将他擒下。” 还有一个声音也道:“擒下他,生死在我们手里,还用顾忌他吗?” 更有声音道:“他一个瞎眼王爷只会浪费民脂民膏, 杀了他, 为民除害!” 本来还在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御赐美人儿们,两女两双儿突然抽出腰间长剑,刷地一下就朝夏枢和褚源袭了过去。 谁都没料到这么个进展。 惊愕的瞬间, 这些美人儿们着急催促道:“我们四个缠住他们,大营里有粮食,数量足够定南郡十几万人口撑上一个月,赶紧冲进去,把粮食抢了,你们所有人都不会饿肚子了。” 此话一出,整个饥饿的流民团伙哗然,眼睛爆发出绿光,手中紧抓着农具,蠢蠢欲动:“顾举人,咱们冲了吧!” “慢着!”顾达眉头紧皱,赶紧张开手臂,拦住去路,大声喝道:“都别动!” 他虽然不懂武艺,但那四个人剑法凌厉,招招都朝安王和安王妃身上要害袭去,看着不像是红霜和红雪那样的,更不是普通农人,顾达摸不准面前的是怎么回事儿。 他怀疑地问红雪和红霜:“你从哪里找的帮手?” 红霜被高景死死地钳制着,拿刀架在脖子上,不敢吭声。 红雪则愕然无比:“我们没找帮手啊,这不是你们自己寻的帮手吗?” “快冲啊!”一个双儿边和夏枢对战,边怒气冲冲地催促顾达等人:“畏首畏尾,算什么男人,家里老婆孩子就是有你们这些窝囊男人,才饿死的!” 男人们是一群最激不得的野兽,特别是他们还处在饥饿边缘,立马就有几个男人挥舞着手中铁锤,吼道:“顾举人,我们冲了吧!” 只要有几个人开口,立马响应者无数:“冲吧,再等下去,咱们就饿死、冻死了!” 顾达看着守在一边一动不动,似乎在看戏的朝廷兵马,又看看被逼的节节败退的安王和安王妃,咬了咬牙,喝道:“都别动!” 他怒道:“杀人抢劫,和土匪有什么分别!” “老婆孩子都饿死了,还用在乎这个?”流民里立马有人道。 “杀了他们,也没人在意。”有人打量着津津有味看戏的元州以及他带领的禁军,大胆地试探着道:“咱们可以和这些官爷们分了粮食,对外人就道他们夫妻及丫鬟们被土匪给杀了。” 元州勾了勾嘴角:“好主意!” 顾达一愣,皱眉大声道:“不要冲动,我们只是为定南郡百姓请命,只要他们答应合作,向京城求助即可,多余的事情我们不能做。做了就再没回头路了。” “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有人一看元州都同意了,顿时急了:“他是说过不问你的罪,又没说不问我们的罪,而且,他要是不答应合作呢?” …… 战场上的夏枢一边和一个双儿对战,一边分心听那些人的对话,瞧那些人的神色,间或地注意一下身后褚源那里的战况,尚还算游刃有余。 只是一寸短一寸险,拿着匕首和和人长剑对战,太过局促,叫他虽然输不了,但也看上去凶险万分、节节败退。 眼睛瞄到景璟和猫儿担忧地想冲过来,忙喊道:“你俩待一边别过来,景璟,你护好猫儿。” 现场混乱,危险的除了褚源这个瞎子,还有猫儿这个小孩子。 “小枢哥哥!”猫儿吸了下鼻子,害怕的不行:“他们要杀了你。” “没事。”夏枢心里早有准备,皇上给的这几个美人儿迟早要动手,今日这一下子暴露六个,也算坏事中的意外之喜。 只是不知那两个缩在景璟身后,瑟瑟发抖的什么时候动手,以什么方式动手。 夏枢咬了咬牙,靠近了褚源。 “怎么样?”背靠背挨在一起,褚源开口问道。 “不是做戏。”夏枢说的是顾达,他慌忙挑开逼到眼前的长剑,道:“不过有几个流民,应该是有些问题。” 打了半柱香时间,禁军不插手,流民们竟然还不动,美人儿们眼见拿不下这一个双儿和一个瞎子,顿时急了:“顾大哥,你们快动手啊!” “我们像红雪和红霜一样同情你们的遭遇,为了你们背主,若是失败,他们夫妻俩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看激将法无用,美人儿们又开始扮演可怜:“我们也是家乡遭灾,变成孤儿,才对你们感同身受。想一想你们的闺女和双儿,难道要让他们像我们一样被当做货物,随意践踏、侮辱、终身不得自由吗?” “赶紧冲啊,拿了粮食就跑。这些官爷只是来监视他们的,不会真的动手,有我们在这里挡着他们夫妻两个,没谁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夏枢瞥了一眼抱胸看戏的元州,又瞧了一眼那两千个已经放下武器、分列两边、不再围着流民的禁军们,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样的一群人,就算最后用军饷和粮草换来了效忠,他也不敢去信任。 顾达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拦着身后已和他有了分歧、蠢蠢欲动的流民:“我们无意杀人,也无意掠货,你们还是停手吧。” 顿了一下,他又看向红雪:“妹子,你赶紧松手吧,叫他们放了你阿弟。” 人心难测,他不知道自己能扛住多久,得让这两人尽快脱身才是。 红雪愣了一下,这会儿功夫她都快冻懵了。 她看向高景,嘴唇冻的乌紫,声音都是抖的:“你放不放我阿弟?” 高景没有说话,沉沉的眼睛盯着她,手中的长刀离红霜脖颈远了一些。 红雪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猛地将手中匕首朝远处丢去。 等她再睁眼时,红霜已经连扑带爬地朝她奔了去:“阿姐!” 红雪重重地松了口气,腿肚子抖的都站不直,她一把抱住红霜,姐弟两个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泥地里,打着寒噤,紧紧依偎在一起。 高景沉默无言地捡起地上的匕首,割开马身上的绳子。 红棉等人终于缓了过来,赶紧相互帮忙解开身上的绳子,朝景璟和猫儿跑去,一堆人挤在一起,既害怕又担忧地看着两个主子。 美人儿们一看这情况,立马挑拨道:“你们这些傻子,他姓顾的有功名,有王爷的金口玉言,不追究他的责任,你们有什么?” “他说是帮你们,但实际上不过是把你们当成他扬名立万的垫脚石头,你们信不信,只要安王一问罪,他绝对会把今日拦截威胁王爷的责任推到你们头上。” “姓顾的也是要当官的,他和这些皇亲国戚没什么分别,都是虚伪至极,以后也是要鱼肉百姓的。你们不要信任他的话,赶紧冲过来,和我们一起杀了这对王爷夫妻,只有他们死了,今日的事情才算是过去了,否则他们绝对会转过身来杀了你们。” “他叫红雪放了这些丫鬟们,就是在投诚,你们别傻了,别进了坟墓才知道后悔。” 顾达听着他们一句句挑拨的话,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感觉到身后气氛不对的时候,他赶忙转身劝道:“你们不要被他们骗了,他们是刺客,想要借刀杀人……” “他们是为了我们!”流民队伍里,突然有一个人大吼道:“你才是骗我们的,明明没有阻拦,只要冲进去,牛马粮食,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的,你非要让我们等,非要我们求这些当官的,你就是为了自己。” 顾达皱眉看去,是村子里先前和他不太对付的一个五服之外的堂兄,他怒道:“我若是为了自己,现在早在京城的客栈里,暖和和地等放榜了!” 春寒料峭,他们所有人都衣衫褴褛,冻得嘴唇发乌,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已经两日没有尝过一粒麦子,身后还有饿着肚子,冻得几乎走不动路的老婆孩子老娘老爹。 顾达正是为了这么一群老乡,拿前程做赌。 他原本的计划是,若是考前还不能将定南郡灾情上达天听,他就在考卷上写下定南郡的情况,通过考卷来向考官们传递信息。 他想,泱泱李朝,再怎么,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心系百姓的朝臣的。 只是,他还没等到进考场,便被栽赃陷害,逐出京城。 连身上的行李及银子都被人趁机抢了去,身无分文。 他道:“你们不要被挑拨了,我们只要把事情上达天听,皇上就会派人赈灾,我们所有人都会得救的。” “我看等不到那一日,我们所有人都饿死、冻死了!”流民中又一个声音吼道:“读书人就是懦弱,你胆小就滚开一边去,等我们冲了大营,填饱肚子再说。” 第131章 正在关注着夏枢的景璟一看流民们如狼似虎地冲过来, 登时大惊,大喊道:“快拦住他们……” 只是话刚说了一半,斜刺里两道剑光就一左一右地向他袭来, 景璟慌乱之下, 赶忙往旁边翻身躲过。 红棉、红杏等丫鬟瞬间尖叫着四散躲去,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夏枢尾光瞄见,立马大喊:“躲角落里去。” 他一开口说话, 原本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躲的丫鬟婆子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害怕是害怕, 但总知道要往哪里跑了。 红棉和红杏赶紧抓着猫儿往大营里跑, 其他人也马上跟上。 有过被红雪和红霜绑架的经历,这些丫鬟婆子也不敢离主子太远,同时, 见刚刚还和她们一起躲在景璟身后的两个美人儿, 眨眼就拿剑刺向景璟, 他们现在是除了主子,谁都不敢相信, 身子崩的紧紧的,时刻警惕身边人反水。 他们如此听话,夏枢也松了口气。 高景已在此时抽出了长刀, 站在不过半丈宽的大营入口处。 流民们在禁军们看好戏的眼神下,挥舞着锄头、挖镢、钉耙凶狠地朝高景打去,但高景犹如定海神针立在那里, 刀风猎猎,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夏枢不由得惊奇。 他还从未见过高景出手,原来竟是如此厉害。 撒眼见皇帝赐的美人儿们全部反水,六对三拼了命地攻击他们三人, 一时间除了被蛊惑的流民们,全是他们府里面自己人打“自己人”,夏枢忍不住调侃褚源:“你这后院里可真是卧虎藏龙啊!” 褚源知道他没安好心,嘴角抽了一下,没有吭声,右手手腕一转,两把剑已跑到了他手上。 他对面的两个美人儿看着空荡荡的手,大惊失色:“你怎么会有如此高的武艺?” “光夸他有什么意思?”夏枢嘿嘿笑了一下,手起刀落间,面前美人儿的剑已掉到了地下,他眨了眨眼:“你们倒也夸夸我呀。” 美人们一看这个情况,哪里不知被这一对夫妻设计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傻子,心念电转间,剩下的三人长剑一抖,便全朝景璟袭了去,同时大喊:“元大人,这是解决他们夫妻俩的最好时机,你还不动手!” “元大人,只要你杀了安王,我们所有人都是你的,包括安王妃都是你的。” 夏枢见景璟左支右绌,忙将已经没有兵器的三人扔给褚源,跑去支援景璟。 他将身前的美人儿一脚踹开,撇了撇嘴:“你们今日这般,元大人要还是收你们,他是傻了呆了,还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我们姐妹兄弟早就爱慕元大人了,只是安王这贼子抢了先机,我们身不由己地进了他的后院!”和景璟对战的双儿立马眼眶通红,楚楚可怜起来:“若是没有安王,那日元大人向皇上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早就投向元大人的怀抱了。” “我们和元大人互相倾慕,男才双貌,才子佳人!” 夏枢抽了抽嘴角,吐槽道:“你们这些狗男女、狗男双,确实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般配极了!等一会儿我定会把你们的尸首送到元大人营帐,让你们日日相伴,夜夜相守!谁要是敢拒绝,谁就是小狗” 元州:“……” 这是在趁机骂他吧? 是吧? 元州收了看戏的眼神,气的大吼一声:“来人啊,把这些流民以及刺客给我统统抓起来!” 流民们和美人儿们同时懵了。 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元州好像从一开始就没说过和他们是一伙的。 流民们一看官兵将他们围起来,拿着兵器凶神恶煞地指着他们,顿时啥都不敢说了,扔了武器,纷纷跪在地上求饶:“大人,饶命啊!” “我们都是被那些女人、双儿蒙骗了!”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求大人放过我们吧!” …… 刚刚还满脸兴奋,眼神里充满了嗜血欲望的流民们全成了乌合之众,连反抗的意念都没有。 美人儿们一看这情况,哪里不知大势已去。 “元大人!”被褚源一掌打的半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嘴角沁血的美人儿试图挑拨:“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有血海深仇,何不趁着此次机会……” “我要报仇,用得着这种法子?”元州冷嗤了一声:“你们还是想想自己吧。” 他瞥了一眼褚源,似提醒似讥笑:“昔日大理寺少卿的手段,你们想必都有所耳闻……” “高景!”褚源大喝了一声。 只是高景离的远,褚源听不到动静就没法分辨位置,到底没赶上,不过眨眼的功夫,六个美人儿全部倒了下去。 嘴角殷出一大股黑血。 高景沉着脸,挨个儿检查了一遍,最终冲褚源摇了摇头:“没救了!” 夏枢和景璟吓了一跳,拉着手,慌忙往褚源身后躲。 “这是怎么回事儿?”夏枢苍白着脸,手都有些抖。 他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他面前,还是刚刚还打架打嘴炮的人……太可怕了,夏枢捂着嘴,忍不住胃里翻滚。 景璟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他连和人打架,今日这场也是头一次,脸色煞白煞白的,紧靠着夏枢的身子都在一阵阵地打摆子。 夏枢忙伸出胳膊,将他的脑袋揽进怀里,哆嗦道:“别、别看了!” 褚源和元州才意识到这两个双儿和他们不同。 元州喝道:“来人啊,赶紧把这几具尸体搬走。” 立马就有十二名禁军放下武器,小跑着过来,两人一具,将尸体抬了起来。 打头的禁军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夏枢,又看向元州,似乎在征求意见:“这尸体是要放大人营……” 元州的脸瞬间黑成了漆:“……挖坑埋了吧!” 小弟真能编排他! 要是往常,夏枢肯定就看他笑话了,但现在他一点儿心情都没有,满心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他抱着景璟,褚源没法抱着他,只能低声解释这六个人的身份:“他们可能是死士,被人培养出来,进入后院成为细作。一旦身份暴露,他们会咬碎毒/药自尽,以求不落入敌方手中,暴露背后之人的身份。” 夏枢想说他们都是皇帝御赐的,背后之人是谁不是明摆着的吗?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没有这些人亲自指证,背后之人就永远不可能是永康帝。 因为元州道:“安王不懂怜香惜玉,害得美人儿们心生恨意,以致犯下弥天大错,真是可惜了!” 夏枢瞬间怒目而视:“……明明是你……” 他想说,明明是你提醒,让这些人去送死的,但看到元州挑了挑眉、不以为意的神色,他最终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 人都死了,元州话也说的隐晦,仿佛真是褚源行事严苛逼死了人一般。 他们无从对证。 更别提指认永康帝要害褚源。 最终夏枢只能恨恨地冲他“呸”了一声,拽着景璟往大营里跑去。 其他丫鬟们今日经历了这般,都吓了个半死,赶紧手拉手,跟着他往大营里跑。 “今日我其实真的很想下手。”夏枢走了,元州也懒得掩饰,眼神冷冷地看着褚源。 褚源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儿,嗤笑一声:“你没那胆子!” “你……”元州登时大怒,伸出拳头就向褚源攻去。 褚源瞥他一下,连躲都没躲,漫不经心地道:“你觉得能打得过我?” 元州气的脸都红了,青筋直爆,却最终还是收了手。 “你不会下手。”褚源理智的可怕。 “尽管你心里想把我千刀万剐,但趁人之危不是你的行事风格。”褚源由高景扶着,面向战战兢兢走过来的顾达以及红雪姐弟俩。 他冷静地道:“尽管我不喜燕国公府,觉得你们为了所谓的忠义,苟且偷生,卖双儿求荣,但这不妨碍我敬佩燕国公府一脉的行事。” “我们没有……”元州立马反驳。 “你确定了解你阿爹这个人?”褚源神情冷漠。 元州瞬间闭上了嘴。 他别过脸,眼睛看向一边,怒道:“如果最终我没有出手……” “你会出手。”褚源没有看他,却非常肯定地道:“为了燕国公府,你不会让我早死。” “亦或者为了你自己……”褚源嗤笑一声:“在彻底掌控这支禁军之前,你都不会让我出事。” 说完,他便不再搭理元州,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人。 “你们想求本王的事,本王不会答应。”褚源冷酷地道:“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安、安王!”顾达忍着恐惧,坚持道:“他们都是快要饿死的……” “这不是他们犯事的理由。”褚源冷冷地道:“求助信本王可以帮你们写,但他们包括他们的妻儿爹娘,全部都要以李朝刑律严加处置。” 顾达来不及高兴,就瞬间软瘫在地:“他们……”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高景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他们犯下如此滔天之祸,你还要不辨是非地为他们求情,你是觉得他们身份比王子高贵,还是觉得犯了杀头大罪也算不得什么?” 顾达愣愣地看着他,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132章 “定南郡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进入元州大帐后, 褚源在高景的搀扶下,自然地在主位上坐下。 元州脸皮子乌漆嘛黑地瞪着他,却最终败在主仆俩淡然自若的表情下, 不得不咬牙坐在了下首。 顾达胆战心惊地跪下道:“定南郡去年春季大旱, 河湖干涸,粮食近乎绝收,本以为熬到秋季就好了, 可是刚进九月,大雨就开始下, 一下就是一个多月, 定南郡菏泽一片,庄稼全被淹死,老百姓近一年都没有收成。” “这还不算。”年轻的读书人眼眶通红, 愤怒道:“原本靠着积蓄及相互救助, 百姓们可能会很艰难, 但未必不能熬过去。但是地里收成没了,老百姓们却连粮食都买不到, 只能活活饿死。” 元州不相信他的说辞:“永康朝以来,其他郡可能天灾人祸不断,但定南郡一直安定富庶, 加上多年未出现战事,各郡县粮仓也几乎都是满的,怎么会叫百姓买不到粮食, 以致饿死?” 元家镇守南地多年, 虽然南地基本稳定后就举家回了京城,但至今南地四郡都留有国公府,南地的情况, 没人比元家人更清楚。 顾达愤怒的点正是这里,他怒道:“郡守昏庸贪婪,春夏灾情的时候就趁机让他的爪牙们大肆购买粮食,囤积居奇,等秋季时,更是大肆利用职权,打击异己,让底下的各县不敢开仓赈济百姓,更有甚者,教唆有些县的官员们偷盗县衙仓库中的粮食,低价购买,高价出售。结果就是,为民请命者全部被打压、陷害,老百姓们叫天天不应,倒是郡守及其爪牙们,哄抬粮价,大发国难财,赚的盆满钵满。” “你们敢相信?”顾达紧咬着牙,才能憋住眼中喷薄欲出的眼泪:“百姓们一年净收入不过五六两银子,却连两石粮食都买不到,一家老小吃土、吃树皮、吃草叶,南地的山几乎被吃秃了,才叫大家熬着贱命,熬到入了冬。本以为坚持过去,初春就有树皮、草叶填肚子,谁知天降大雪,房屋倾圮,百姓们连容身之所都没有。从坍塌的泥墙下扒出亲人的尸体,饥寒交迫中,面对的却是官员及其爪牙们禁止百姓们进山寻柴,大肆提高柴价、炭价……” 顾达说到最后,忍不住捂着脸,哽咽了起来。 “王爷……”红雪和红霜姐弟俩跪趴在地上,满脸都是眼泪,哽咽着道:“求王爷救救定南郡百姓们吧。” 褚源却沉默了良久,开口道:“你们为别人求救,可知自己活罪难逃?” 顾达吓了一跳,顾不上哭,赶紧开口求情:“王爷,他们只是出于侠义之情……” 褚源没理他,而是“看”向瘫软在地,表情一片空白的姐弟俩人:“可有后悔?” 红雪嘴巴张了张,忍不住身子颤抖,爬伏在地上,声音干涩:“后悔……” 她吸了一口气,将哽咽声压下,苦笑着道:“我们姐弟两个从生下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八岁之前的记忆里,北地兵荒马乱、天灾不断,我们一直都在饿肚子,每日最常做的事,就是跪在地上,求人给口吃的。小小年纪,到处流浪,北地五郡,几乎遍布我们的足迹,不过那时候也是我们姐弟俩一生中最好的时候了,因为起码阿娘是活着的,就算再苦,她也没有抛弃我们。” “八岁之后,阿娘饿死了,北地还没有好转,到处都是流民,到处都是灾荒战乱,阿爹觉得我们是拖累,就把我们卖给了牙婆,从此以后我们姐弟就再也没见过他,可能是饿死在某个角落里,也可能是在拿着用我们换的银钱,在某个陌生的地方又有了小家。后来辗转进入红香楼,伺候着各位恩客,客人不高兴了,就是一顿毒打、凌辱,楼里妈妈、龟公们不高兴了,就是毒打、辱骂、各种花样的践踏。我们整日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因为楼外没有容身之处,半点儿都不敢反抗,忍气吞声,没一日活得像个人样……” 说着话,她眼中的泪无声无息地滑下:“我们一辈子都是贱命,吃不饱饭,没有容身之所,可以被任何人嘲笑、凌辱,活得没有半点尊严……我们怎么可能会不后悔呢?好不容易从红香楼那个牢笼里逃出来,进入安王府后院,不用伺候男人,不用整日卖笑求生,老年也不会得那一身恶心的脏病,我们马上就要过上安宁平静的生活,像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子和双儿一样,有遮风挡雨的住所,有正常劳动换来的粮食和银钱,再也不会饿肚子,我们马上就能过上这些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因为今日这事,这一切都成了泡影,我们怎么会不后悔?但是……” 她顿了一下,咬着牙,抬起头,流着眼泪,坚定地看向褚源:“我们后悔用无辜的人威胁王爷,后悔用错了方法,但绝不后悔帮顾大哥,帮定南郡那些在灾难中,可能会被男人们卖掉的女人和双儿们。” 红霜半拥着阿姐,艳丽的眉眼间似乎燃烧着烈火,他咬牙道:“我们做错了事,自会承担一切代价,绝不推脱。我们不过是两条贱命,没了就没了,死之前能叫少一些,哪怕是少一两个女子或双儿被贱卖,那就够了!” 灾荒中,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何止会卖女鬻双,饿狠的时候甚至可能会发生易子而食的惨剧。 “王爷,你心底仁善,爱护百姓……”顾达苦苦哀求:“他们姐弟两个也是为了南地百姓,并无主观恶意,还请王爷网开一面……” 褚源没有应他,而是问他:“你知道治民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顾达一愣。 “毫无底线的仁慈!”褚源冷声给出了答案。 顾达脸上瞬间一片惨白。 “如果你不能做到明断是非,赏善罚恶,你永远无法为你治下的百姓带来安宁的生活。”褚源对面前的顾达是有些失望的。 上一世的顾达利用考卷,将南地的灾情及官员的尸位素餐、草菅人命情况传达给了主考官礼部侍郎元定,元定在朝堂上拿着顾达的考卷,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上奏给了永康帝。 永康帝那人自己盘剥百姓可以,但决不允许旁人盘剥百姓,侵占他的利益,自然勃然大怒,当朝定下元定为钦差大臣,和顾达一起去定南郡,斩杀贪官污吏,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顾达因着冒险进京告御状,法子还如此奇特,在京城声名大噪。 为保科举公平,会试是不可能给他那答非所问的卷子放水,但永康帝金口玉言,不追究顾达对科举的不尊,特赐他三年之后可以再考。 三年之后顾达高中传卢,成为燕国公府一系官员,也成为了永康帝的忠实拥趸。 褚源不知他三年中经历了什么,但立于朝堂之上的顾达,实务出众,沉稳有度,隐有相才,远不是今日这般不成熟的模样。 想了想,他道:“你知道什么叫赏善罚恶吗?” 顾达呆呆的,点了点头:“学生知道……” 元州:“……” 他见这榆木脑袋的书生应过之后,就愣愣地看着褚源,似乎不懂褚源为什么问他这个,顿时无语地冲天翻了个大白眼,冲褚源闲闲开口道:“治民要赏罚分明,你不能总揪着人家姐弟俩的错处罚人家,而对人家做的好事,就视而不见吧?” “再者……”元州道:“人家两个又没张嘴闭嘴要你的命,只是想让你老实点儿,写封信,在这里待几天,要我说……” 他不客气地道:“外头那一群人才应该直接砍头了事,这姐弟俩你就直接放了他们,让他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事情就翻篇了。” 顾达这才明白过来褚源是个什么意思,但来不及高兴,就又被元州的话气了个半死。 要不是这个人态度不明又胡乱说话,和那些坏人们一通怂恿,邻里乡亲们怎么会误判情况,做下错事。 他气归气,但也不傻,回过味来,就瞪了元州一眼,埋头恭恭敬敬地朝褚源磕了个头:“他们做了错事是罪有应得,但学生恳请王爷看在老天爷已经给过他们惩罚的情况下,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减轻一些罪孽,将功赎罪。” 红雪和红霜已经做了必死的打算,没想到竟然有了转机,立马朝地上叩了个响头,求饶道:“王爷,我们姐弟俩知道错了,请王爷给次机会,让我们将功赎罪。” “求助信我会帮忙写。”褚源没有反对,而是问他们:“但是你们打算如何将功赎罪,本王该如何相信你们?” 顾达登时大喜,忙将脑海中的想法和盘托出:“定南郡的百姓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草民的阿爹阿娘阿弟以及这些乡邻们的一些亲戚朋友也都尚留在定南郡,等着学生带人回去救援。学生和他们暂时无法侍奉王爷,但是等学生救了人,自会将他们带回来,无论为奴还是为臣,终身侍奉王爷,绝无二心。” “至于求取王爷信任,学生已没那脸面。”顾达脑袋还算清醒,一咬牙,直接道:“他们犯下大错,家眷们理应同罪,所以请王爷将他们的家眷全数收为奴婢,带去封地。等定南郡的事情完结,学生就带他们去封地,到时候一应入了奴籍,终身侍奉王爷。” 第133章 褚源不置可否, “看”向红雪和红霜:“你们呢?” 红雪和红霜与流民们不同,他们本就是奴籍,王府的丫鬟, 今日两人的背主行为, 对主家来说,比流民们的穷凶极恶还罪大恶极。 这样的人,就是仁慈的主家都不会再留他们, 更别说褚源从来不是仁慈的主。 红雪和红霜忐忑不安起来。 若是做不成王府的丫鬟,他们最大可能是被发卖, 之后的归处不管是青楼还是商人宅院, 都必定不如王府……王爷不举,王妃善妒,这对不想伺候男人又颇有姿色的他们来说, 几乎是最好的归处了。 “王爷……”红雪嘴唇颤了颤:“只要能留在王府赎罪, 剩下的全凭王爷安排。” 红霜和阿姐心有灵犀, 磕头道:“今日的过错,我们一定会改正, 以后再敢对不起王爷和王妃,就肠穿肚烂而死。” 褚源手指轻敲桌面,垂眼思考。 顾达和红雪姐弟俩顿时紧张起来, 牢牢地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元州却没那耐心,他嗤笑道:“这么些人, 杂七杂八的, 心思也杂,你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该杀的杀,该卖的卖, 别想着叫小枢给你养后院。”元州道:“你那十万亩地,到现在是旱、是涝都还不清楚,万一出现定南郡那样的情况,这些人保不准又骑到你头上喊打喊杀去了。你死了是没关系,可别连累小枢守寡。” 高景刷地一下抽出腰刀,眼神沉沉地看着他:“元大人,若是不会说人话,在下可以教教你。” 元州也不怂,背靠在椅背上,上下打量他,挑眉道:“身手不错嘛,别跟褚源了,跟着本官,别说随你调/教,你就是蹲在本官头上拉屎,本官都同意。” 高景:“……”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高景默默地收回了刀,撇过眼,不搭理他了。 元州勾着唇笑了笑,然后若有所思摸着下巴,倒是也没再开口说话了。 “本王不会收他们为奴。”沉思良久,褚源开了口。 他道:“身为藩王,按理说,本王是可以不管封地以外百姓死活的。但是……” 在顾达三人胆战心惊的目光中,褚源严肃道:“无论是定南郡,还是封地内,普天之下,王土之内,皆为李朝臣民。若不知定南郡百姓所受之苦,本王也就罢了,既已知道,本王怎么可能还视而不见,让他们在受了天灾人祸之后,还要承受卖身之苦。” “这……”顾达真是既喜又忧。 喜的是安王爱民,心胸宽广,良民不用变成贱籍,忧的是不知该让那些人如何将功赎罪。 这次围堵安王,意图杀害安王夫妻两个,抢夺钱粮,确实是大逆不道、株连三族的大罪。 顾达不知怎么才能减轻乡邻们的罪责,让他们逃过一死,只好道:“一切听凭王爷安排。” 褚源点了点头:“本王无意追究,但天下事,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法度,百姓不得安宁。念在他们有苦衷的份上,他们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必须得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希望他们能将功赎罪,本王看在你的面子上同意你的提议,只是现在最需要人力的不是本王,而是定南郡,若他们能解救定南郡百姓们,本王就饶他们一回。”褚源神情威严地道。 顾达三人登时一愣,心中瞬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高景!”褚源脸微侧。 “属下在。”高景肃然。 “上午将所带口粮一分为二,一半送至大营外,下午,就由这些罪□□送粮食去定南郡,救助定南百姓们。” “少主不可!”高景根本没想到是这么个命令,立马单膝跪地,拱手阻止道:“这些粮食是王爷和王妃的全部家当,封地是否风调雨顺,尚未可知,若是遇到定南郡同样的情况,王爷和王妃该怎么活?” 高景对这些人实无好感,说道:“这些人愚昧不堪,把粮食给他们吃,也只是喂了狗,不是封地的百姓,谁会念叨少主的好。” “你这下属说的不错。”元州刚刚差点儿怀疑自己幻听,他皱眉道:“定南郡各粮仓都有粮食,开仓放粮,他们就都有粮食吃了。你把粮食分给他们,可想过你那一家子怎么办?” 褚源却摇了摇头:“去信京城,起码要一个月,朝堂商议定下钦差,再整顿人马飞驰定南郡,最少也要两个月,也就是说最顺利的情况,百姓们得到救助也得三个月后。三个月后,不说百姓们活着的还有多少人,没有粮食,他们连夏种都要错过,秋季将还是无一收成。这不管是对百姓,还是朝廷来说,都会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所以,不用再劝了,本王心意已决。”褚源坚定道。 元州一脸看陌生人的表情看着他,难以相信:“你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褚源不在意他的讽刺:“百姓都没了,这郡还能称得上郡,国还能称得上国吗?” 元州:“……” “但是……”元州眉头皱成了死疙瘩,他不觉得褚源改性了,只是觉得褚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为求民心,疯球了:“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不把粮食吞了,而是真的用来赈济灾民?” 元州不希望褚源起异心,他只希望褚源能老老实实待在封地,和夏枢过一辈子。 他也不想这些愚民再来用所谓的“效忠”,挑拨褚源闹事儿的神经。 他看向顾达,厌恶道:“本官一会儿就给京城写一封信满足你的愿望,所以别等下午了,出了大帐你就赶紧带着那些人有多远滚多远。以后也别妄想效忠谁、侍奉谁,就你这差点儿被几百愚民反噬的能力,你有什么资格、什么本事跟别人谈效忠?你也配!” 顾达原本满心激动,他没想到安王竟然如此爱民,能不计前嫌,做到这个地步,心中既惊又喜,恨不得给安王磕几个响头,恨不得喜极而泣,立马把这一好消息传回定南郡,让在苦苦等待的家里人以及乡民们,再多坚持些时间,一定要等到他们带着粮食回去。 但是元州的话,却让他激动的心一下子熄灭,脸色铁青。 “我愿意效忠谁,愿意侍奉谁,是我凭自己的良心和信念行事,你一不是我家人,二不是我朋友,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配不配?”顾达从未如今日这般生气,他怒视着元州:“一群愚民,他们做了错事,自会付出代价,但这一切都该由王爷来决定,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指手画脚!” 元州不料他竟敢冥顽不灵,如此挑衅,气的牙都咬碎了,阴沉地盯着他,威胁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顾达丝毫不惧,嗤笑一声:“只会威胁,你也就这点儿本事!” 这是回敬元州说他没本事。 元州勃然大怒,抽出腰刀,跳将起来,就朝顾达砍去。 “住手!”褚源虽然看不见,但场上的动静听的清晰,怒道:“元州,你给我出去!” 元州被高景一把抓住手腕,刀落不下去,既没面子,也没里子,气的大吼:“这是老子的大帐!” 褚源:“……” “……现在本王征用了。”褚源脸皮子抽了一下,吩咐高景:“你把他带出去,叫些禁军帮忙,找王妃上午尽快把粮食准备好。” 元州一看他还坚持,既急又气,讽刺道:“吃着小枢的,用着小枢的,还要让他把自己的家当分一半送人,褚源,你可真有你的,吃软饭就没见过你这般连吃带拿还理直气壮的。” 褚源也不生气,他听着元州挣扎的声音,悠悠笑道:“小枢喜欢我,理直气壮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元州:“……” 元州气的脸都青了:“……你等着,我去找小枢,看他让你连吃带拿!” 他以为夏枢贪恋钱财,一定会阻止褚源败家,谁知道夏枢听到高景的汇报后,半丝没有犹豫,直接拍板。 “走,我告诉你们搬哪里的。”夏枢最熟悉哪些车上的是前些年的陈粮,哪些车上的是去年的新粮。 如果是吃的话,两者自然没有多大区别,但褚源说部分要用来当种子,那自然是新粮更好。新粮的发芽率比陈粮高的多,百姓们本就缺粮、缺种子,就万不能给他们陈粮。 元州立马拦住他,难以置信:“他要把你的家当送给旁人啊,你怎么能任他糟蹋你的家当?” 夏枢反而是不理解他的想法:“其他地方的百姓们都饿的吃不上饭,随时都可能饿死,我和褚源手上有两人吃一千年都吃不完的粮食,出一半帮别人,也还有能吃几百年的粮食,又饿不死,怎么算糟蹋?” 就算把丫鬟们都带上,他们剩余的粮食也能吃几十年。 光养活他们自己,粮食是足足的。 当然,若是要养那两千禁军,可能也就只够半年。 但现在这些禁军又没走上绝路,就算需要粮食,也是下半年的时候,他们种一茬粮食就够了。 褚源现在最需要的是民心! 虽然想法冷酷,但这确实是他们急需的。 永康帝安排的这些人今日的操作,已让夏枢彻底不再心存侥幸。 他们一定要培养起自己的势力,而这次救助灾民就是一次机会,他们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夏枢本就生气元州提醒那些细作,让那些细作全送了命,他们也失去了能指证永康帝害褚源的证人,此时见元州还在旁边叽叽歪歪,就忍不住皱眉打开他的胳膊:“别拦路,家当不是我的,是我和褚源共有的。” 第134章 对于褚源送了褚源半个淮阳侯府当聘礼的事, 元州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绝对不相信沈太傅的说辞,什么褚源对永康帝极为忠心,就算内心不愿意, 但还是服从地接受赐婚, 娶了夏枢,并送上半个淮阳侯府以表自己对永康帝赐婚的重视。 但是,若说褚源和夏枢情深似海、两情相悦, 褚源才送上那么重的聘礼,又和两人的说辞对不上。 按两人的说辞, 成婚的时候, 他们两个还是陌生人,完全不存在什么非你不可,送上半个淮阳侯府表达情谊的情深意浓。 两个人的说辞, 元州其实是相信的, 毕竟这事儿也没必要骗人。 但是…… 难道褚源真的与他们想象的不同, 对永康帝抱着飞蛾扑火一般热烈、纯粹、无怨无悔的赤子之心? 元州无意识地跟在夏枢尾巴后,摸着下巴沉思。 然而左思右想, 他都不能相信褚源是一个会屈于人下、奉上忠诚的人。 褚源把身家毫无保留地全部送给夏枢的行为,他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对劲。 “哎。”元州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都没想过他把半个淮阳侯府,全部身家送给你这事很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夏枢翻了个白眼, 理所当然地道:“我值得他付出所有!” 元州:“……” 他一肚子话登时全噎了回去,看着自信的现在身份还是农人之子的小弟,突然就不知道从哪开口。 虽然他不想贬踩自家小弟, 也不想抬高某瞎子, 但世人眼中…… 算了,元州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所有探究的念头。 小弟就是值得所有! 谁都不准反驳! 元州用手抹了一下脸, 干脆地什么也不说,扭头朝大营门口走去。 “他怎么啦?”景璟懵逼:“他怎么一副受尽了打击、一脸沧桑的模样?” “……可能未老先衰吧。”夏枢的嘴巴特别毒,连回头看元州一眼都没有。 他心道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没发觉聘礼这件事有多不对头。 但这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褚源说不会骗他,那等他想说的时候自己说出来就行。 反正无论咋搞,他都是最大受益者。 毕竟除了聘礼的事情,褚源现在的全部身家也还在他手里呢。 夏枢美滋滋地琢磨完,便拍了拍景璟的脑袋:“去弄个账本,出了多少粮,咱们要记下来。” 虽然时间还早,但上午时间短,要把一万担新粮选出来,时间还是很紧。 夏枢想了想,吩咐道:“去和红杏她们说一声,就留五人摊饼煮粥做早饭,其他人全叫过来,我教她们识新粮,大家伙一起会快些。记录就由你来做,到时候记清楚些,方便以后查看。” “哎。”景璟立马眼睛一亮。 他从小没下过田,属于正宗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被皇上安排做王府的尚仪,他既兴奋新奇,又担心什么都不懂,夏枢会嫌弃他。此时被夏枢安排了擅长的事情,心中顿时把先前的阴霾及恐惧抛到一边,斗志昂扬、声音响亮地应道:“我去叫她们!” 说完,便撒丫子朝远处的帐篷跑去。 经历过刚刚的事情,丫鬟婆子们还陷在心神恍惚、忐忑不安中,想想一起待了一个多月、近两个月时间的人,明明是皇上御赐的美人儿,要和她们一起照顾主子的,却突然反水,对主子们喊打喊杀,然后眨眼的功夫就全变成了尸体。 众人都觉得先前发生的事太不真实了,难以接受。 而一些年纪大些、比较敏锐的人,已经意识到主子们的境遇可能和她们想象的不同了。 大家忧心忡忡,心不在焉地在主子的指导下干活儿,临到晚上吃完饭,到底没忍住,指使着在主子面前最得脸的红棉,在夏枢洗漱的时候开了口。 “夫人,晚上可不可以来我们的帐篷里睡呀。”红棉红着脸,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吭吭哧哧地道:“我们都有些害怕!” 夏枢:“???” 不会又是在他这里找安全感吧? 夏枢打量红棉闪躲的眼神,半晌,无语道:“好吧!” 到底都是些小丫头片子,就算年纪比他大,但也没经历过今日的事,一起睡就一起睡吧。 红棉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应了,愣了一下,脸上立马亮了起来:“我们先去收拾,一会儿奴婢来叫你。” 夏枢点了点头:“行。不过……” 他顿了一下:“就一晚哦,夫君也是会害怕的。” 红棉:“……” 红棉心道,以少爷当官的经历,就算全天下的人害怕,他都不可能害怕。 她没敢吐槽自家少夫人借口太烂,只好木着脸:“好的。” 夏枢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脑袋,就钻进了旁边的马车。 褚源耳朵敏锐,尽管红棉压低了声音,他还是听的清楚,不免就有些不高兴。 “你也太纵容她们了。”褚源冷着脸将手中的面脂盒子递给他。 夏枢知道他听到了,就嘿嘿笑了笑:“这不是头一次嘛,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呢。” 他一边往脸上抹面脂,一边忍不住道:“她们一堆人先是被绑架,差点儿没命,后来又见到同伴反水,差点儿杀了咱俩,她们自己也差点儿命悬一线,怎么可能不怕呢。” 褚源还是忍不住皱眉。 “行啦。”夏枢把面脂盒放一边的小桌子上,笑着凑近了褚源,抓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哄着道:“明日晚上就和你一起睡啦。” 褚源:“……” 他到底没有脸皮厚到能说出自己害怕,只好妥协道:“那你半夜害怕的话,就来马车里睡。” “好。”夏枢立马笑眯眯地应声。 其实说到上午的事,夏枢就想起来红雪和红霜姐弟俩:“你是怎么处置红雪和红霜的?” 夏枢上午一直待在大营里选新粮,做登记,下午流民的家眷们纷纷跪在大营外求饶,然后顾达出面安抚,并传述褚源对他们的处置,夏枢他们刚开始是严阵以待,以防生变,后来那些家眷们知道褚源宽恕他们,并给他们提供食物,顿时感激涕零,老实听安排,夏枢便带着丫鬟们忙着给他们弄吃的,安排住处。 一个白天都在忙,大营里到处都是人,夏枢也没注意那姐弟俩,等吃饭的时候,他带着丫鬟们一个个派发食物,才意识到那姐弟俩不见了。 夏枢不觉得褚源会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他们,所以才问出了口。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褚源也没瞒他:“除了他们的奴籍,让他们和顾达一样,进入定南郡之后,各带一路流民,分往定南郡各处赈济灾民。” “他们和那些流民们都不熟悉啊。”夏枢惊讶:“那些流民会听他们的吗?” “你觉得那些流民们能听顾达的?”褚源反问他。 夏枢想了想白日发生的事情,觉得顾达也不好说。 “顾达坚持让那些流民将功赎罪,并保证会把人都带回来,到时效忠于我。”褚源问道:“你觉得他们可信吗?” 夏枢:“……” 突然之间,他好像明白了褚源的真实用意。 然后,就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流民们既然能被细作们挑拨的动了歪念,说明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本身心中就存在着一些恶念,而另一部分人就算无恶念,也是没什么头脑,容易被煽动闹事儿的。 把一万担粮食运往定南郡,看着是杯水车薪,但定南郡一石粮食都被炒到了三两多银子,那还是几个月前,现在估摸着翻一番都有可能,谁知道会是个什么天价。若是这些流民们当中有人起了贪念或者是心存不良,夏枢不信他们会舍得把免费得来的粮食分给受灾的百姓们。 顾达、红雪以及红霜,他们要是真心实意帮助定南郡百姓们的话,定不会同流合污,那么他们将要面临的困境恐怕难以想象。 甚至可以说,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褚源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通过他的动静,就知道他怕是明白了自己的用意。 他冷静地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心狠?” 夏枢没有反驳,他只要想一想顾达三人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就觉得头皮子发麻。 他愣愣的,有些不理解:“你不是想招揽顾达吗?” “他心存百姓,携报国之志,拥安民之才。”褚源道:“我是想招揽他到麾下,帮着管理封地。” 但现实遇到的顾达让他失望了。 褚源不知上一世的顾达在这个时候是个什么性格,但三年后的他,和现在相比,确实性子大变。 褚源猜想,可能是和元定一起到定南郡救灾,让他遇到了什么事,成长了起来。 “他既然想回去救灾,想让所有人都将功赎罪,我就为他提供条件,满足他的心愿,同时这次救灾,也是对他的一个考验。”褚源没有隐瞒自己的任何心思:“若是成功倒还好,但若是连几百个熟悉的父老乡亲,他都无法驾驭,带着一万担粮食,怀着救民之心,他都无法成功赈济百姓,招揽他进王府,对王府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红雪和红霜……”褚源冷声道:“你以为贱籍出身,他们两个就真的没问题吗?” 夏枢震惊了:“他们两个竟然有问题?” 不是良民出身,被迫沦为贱籍的吗? 夏枢从高景那里知道他们身世的时候,心里无限唏嘘,因为若是没有阿爹,他一条路是到处乞讨当叫花子,另一条路很可能就和红雪、红霜重叠了。 第135章 夜晚没下雨, 不过西北风急,还是冷的紧。 夏枢睡前带着人去流民家眷们那里转了一圈。 流民们犯了大错,家眷们原是要同罪论处, 只是褚源怜他们也是生活所迫, 且并没有实际参与犯罪,就免除了他们的罪责,同时表示, 若他们老实听话,不闹事, 可以允许他们跟着到六原郡, 并一路为他们提供粮食,若想在六原郡种地,到时候也可以为他们提供种子和农具, 让他们在六原郡定居下来。 好多人家里现在还是一片菏泽, 不仅房没了, 连田都没了,于是就和自家犯了错的壮劳力商议, 老爹老娘年纪大了,孩子又年纪小,不宜跟着风餐露宿、长途跋涉, 就先到六原郡定下来,等劳力们运送粮食到定南郡,赈济完百姓就回来消罪, 然后一家子再团聚。还有不少一部分是家里已经没有了壮劳力, 只剩孤儿寡母,这些妇人和双儿们既没田,也没家, 没有丝毫犹豫的,就选了跟着安王夫妇走。当然,还有一部分人,看已经有了赈灾粮食,想跟着自家犯了错的壮劳力走,说是想帮着戴罪立功。 褚源没有露面,顾达传达的他的意思,随他们所有人自己的选择,但那八百闹事的流民一定要记得要完成赈济定南郡百姓们的任务,不然之后天涯海角都要通缉他们。 流民们不管之前怎么想的,之后会怎么想,现在阶段许多人的身体都撑到了极限,特别是家眷们,因此纷纷感谢能遇上安王夫妇这两个活菩萨,都跪在地上感谢了很久。 夏枢有感所有人的不容易,晚饭亲自安排,睡觉前还去这些家眷们的住处看了看。 除去跟着运粮赈灾队伍走的,现在还剩下八百多人,其中十五岁到四十五岁处于青壮岁数的都是妇人和双儿,共四百多人,十五岁以下的女孩、男孩、双儿们则以男孩们最多,其次女孩,最少是双儿,年龄多集中在八岁以上,总共近三百人,四十五岁以上的才几十人。 其实从这些人的性别比例上,也能看出来一路上夭折的孩子有多少,因为李朝讲究多子多福,一户一般至少也有三四个孩子,这一场灾难下来,一户平均连一个孩子都留不住,年纪大的,更是十不存一。 夏枢想着,心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希望定南郡的风雨尽快过去,李朝今年能风调雨顺吧。 老百姓们太苦了。 此时丫鬟们的帐篷里,大家也在讨论着流民家眷们。 “好多才七八岁的孩子,我瞧着和王大娘家的朗儿差不多大,瘦的只剩下骨头,饿的站都站不起来,被阿娘抱在怀里,看着好可怜。”有丫鬟感慨。 “幸好是遇上咱们主子了,不然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管厨房的王大娘也是心有戚戚。 “就是不知道六原郡的生活会怎么样?”另一个丫鬟开口,忧心忡忡:“会不会叫咱们也遇上大灾?” “怕什么,有夫人在,就算有灾,咱们也比这些流民要好过。”银星倒是不怕,她道:“之前还不觉得,从京城里出来,不过一个多月,就发现,这世上怕是真没有比咱们夫人和少爷还心善的了。” “那倒是。”银月道:“给粮食、给帐篷、帐篷不够还帮着搭简易棚子,最重要的是,还心胸宽广,不计较他们先前的罪责……” 说着,她脸上不免就染上了怒意:“红雪和红霜真是太过分了,两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还有那六个!”有丫鬟补充。 “说的对,他们都太坏了。”丫鬟群中有人义愤填膺,顿了一下,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虽说他们都死了,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就没了命。” 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丫鬟道:“好害怕,有点儿后悔离开京城了!” “我也是!” “我也是!” 很快就有四五个声音附和,有的丫鬟附和完,甚至开始抱着膝盖,小声哭起来:“我不想死啊!” 其实丫鬟婆子们今日憋了一日了,从他们队伍里出来八个吃里扒外的,还是皇上御赐的美人儿,对着主子们一阵喊打喊杀,他们真的想想就是一阵毛骨悚然、汗毛直竖。 不止是对主子们的处境产生了怀疑,还有对身边人是否可信也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心中不免就对去六原郡起了后悔的念头,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他们也知道既已经选了路,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只是心中到底还是害怕、不安,趁着没有大丫鬟在身边,就憋不住发泄了出来。 夏枢带着景璟、红棉、红杏、猫儿进大帐的时候,帐中的气氛还是很凝滞,他不由得笑了一下:“怎么啦,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夫人!”丫鬟们心中的伤心害怕立马抛到一边,眼睛一亮:“原来红棉姐姐说你晚上过来是真的呀!” 红棉看完灾民们的住处,想着寒天冷风中,灾民们被子破破烂烂的不保暖,只能挤成一团缩在棚子里,而他们却能住在帐篷里,盖着暖和的被子,一对比,心中滋味异常复杂。 而刚要进账,却听到这里面有些人起了后悔跟夫人和少爷走的念头,心中就有些怒意。 她冷声道:“夫人金口玉言,哪里容得你们质疑!” 她一开口,帐里瞬间安静下来,丫鬟婆子们意识到,可能刚刚的话已经叫主子听去了,顿时胆战心惊地看着夏枢,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她们。 夏枢却脱了鞋,扫了一圈大帐,见十几条被子摆的整整齐齐,拍了拍红棉的脑袋:“今晚我睡哪里?” “这里这里!”猫儿不等红棉说话,立马脱了鞋子,踩过几床棉被到最中间的位置,掀起一双锦被,招呼夏枢:“小枢哥哥今晚和我睡!” 红棉张了张嘴,想说已经安排好了地方,还不待开口,景璟就热情道:“我和猫儿挨着,你要不和我睡吧。” 猫儿立马不干了,跑过来,拉着夏枢就往自己的位置上跑:“我小,占的地方小,和我一起睡。” 景璟也脱了鞋,来拉夏枢:“我被子厚……” “好啦好啦!”夏枢一看他俩要争起来,无奈道:“我睡你俩中间吧。” 红杏&红棉:“……” 两人闷不吭声地走向自己的床铺,然后面无表情地把两人床铺之间的那床被子抱起来,给铺到景璟和猫儿之间。 夏枢:“……” 他见两个大丫鬟一脸不开心,只好咳了一声,木着脸招呼大家:“大家晚上都往中间挤一挤,暖和。” 丫鬟们见他没冷脸,还一副丝毫不嫌弃大家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虽然还不敢主动开口说话,但还是非常积极地把被子往中间移。 夏枢:“……” 感觉自己自信的有点儿小不要脸。 忙了一天,脱掉衣裳,躺到被红棉和红杏用汤婆子暖热的被窝里,夏枢舒服地叹了口气。 “小枢哥哥。”猫儿开心地翻了个身,侧脸对着夏枢:“咱们明日要带着他们一起出发吗?” “嗯。”夏枢道:“以后他们那些人就跟咱们在封地生活了。” “他们不回家了呀?”猫儿惊讶。 “他们没有家了,以后封地那里就是他们的家。”夏枢将手伸出被窝,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就像猫儿这样,以后封地也是你的家。” “哦……”猫儿长长地哦了一声,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们好可怜哟。” 世道这样,哪里的人不可怜。 西原郡一片大平原,原是生活最好的,但今年冬季雪下的大,房屋倒塌、驿站倾圮,到处都是一片寂寥。 进入西原郡,他们没见到官道上有人,也不清楚是否受灾,灾情严重与否,但定南郡的情况,他们是亲眼见到的,一群人瘦的皮包骨,寒风中衣衫破烂,身上、脸上、手上到处都是黑肿的冻疮,若是没遇到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冻死、饿死在漫无目的行进的路上。 夏枢心中心酸无比,但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能力范围内,给他们提供食物,不让他们饿死,将全部库存的帐篷拿出来,给那些孩子们、老人们住,剩下的没帐篷住的,夏枢只能让他们去弄树枝,生火、搭棚子,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取暖,以免晚上冻死。 多的他做不了,也不能做,上午的事情太可怕了! 何止这些丫鬟们后怕,夏枢也怕的不行。 若不是元州最终不知怎地想通了,出了手,但凡那些流民们冲开高景的防御,进到大营里,他和褚源都得玩完。 想了想,他开口问道:“红雪和红霜是怎么把你们全抓住的?” 红棉先开的口,她有些尴尬:“奴婢和红杏那个时候正在帐篷里催那六个美人儿起床,不防被那姐弟俩从后面给制住了。” 红杏也有些尴尬:“他们有武艺,把刀武的虎虎生风,威胁大家别出声,否则就别怪他们不客气。大家都怕他们杀人,就全不敢动,不敢叫,然后在他们的命令下自己把伙伴的手给绑了……” 夏枢:“!!!” 还有这种神操作,夏枢瞠目结舌。 “……也就是说银星绑银月,银月绑王大娘这样的?”夏枢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还是想确认一番。 “……对。”景璟咬牙,脸皮子一阵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夏枢:“……” 真让他长见识了。 但凡有一个人开口叫一声,也不至于会这样窝囊! “那六个美人儿是什么反应?”夏枢问。 第136章 景璟的神色有些迟疑, 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枢让他放心说:“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说出来。” 景璟道:“其实我就是被他们六人绑的。” 景璟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双儿,别人衣带都来不及系就蹿出了帐篷, 他还在仔细搭配衣服颜色, 穿整齐收拾停当之后,还拿出铜镜,对镜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他是所有人当中最窝囊的,还在大帐中照镜子, 就被六个美人儿趁他没反应过来, 摁在那里,绑了个结实。 夏枢知道他一个打不过那六个,问道:“可有不对?” 想了想, 又道:“那姐弟俩在账外, 进帐的只有他们六人, 还是没有互绑的状态?” “对。”景璟想说的就是这个:“那姐弟俩连帐门口都没出现,似乎对他们没有一点儿防备。” “但是……”景璟皱眉想了想:“他们也不像是一伙儿的。” “那六人进入帐篷的时候, 我还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景璟是皇上亲封的五品尚仪,身份地位在这么些人里,仅低于褚源、夏枢和元州, 他是一个人一个帐篷。今日为给灾民们凑帐篷,把自己的帐篷捐了出去,才和丫鬟们挤到一块睡。 他道:“那六人和我说, 红雪和红霜在外边绑了所有丫鬟婆子们, 让我不要出声,以免他们两个对其他人痛下杀手,要将计就计, 先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后就摁着我,把我绑了。” 夏枢:“……” 他们这一群可都是傻白甜。 不过,从景璟提供的信息里也可以看出来,红雪、红霜与其他六人不是一路的。 但这姐弟俩任六人自由活动,和景璟单独在帐篷里接触……这也太相信这六人了吧? 难道是他们早已知道六人是细作,不仅不会帮安王府这一众人,反而有可能趁机作乱,所以才肆无忌惮、无所畏惧? 夏枢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只是,普通人未接触过细作这些的恐怕没那么敏锐吧? 而且,那姐弟俩竟然有武功在身…… 普通人怎么可能会武呢? 夏枢蹙眉,难道这姐弟两人是永康帝之外的另一个派系的细作,原本是要投到二皇子后院的,但莫名其妙又被二皇子选中,投到他们后院的? 难道是……大皇子一派安排的细作? 夏枢:“!!!” 然后想通了这一切的夏枢,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们那一万石粮食啊,真的要打水漂了吗? 顾达一个普通的书生,真的能解决暗存的危机,把粮食顺利送到定南郡百姓手中吗? 正在夏枢抓心挠肺,心疼那一万石粮食的时候,右手边四五米远一个丫鬟声音颤抖地开了口:“夫人,我们以后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全场顿时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微微抬起了脑袋。 今日这一场,比年前禁军围困淮阳侯府还要吓人,因为那一日就算遭遇了冯二践踏侯府,但夫人在对阵中不仅没落下风,还把冯二收拾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大家刚开始是有些害怕,后来只觉得好爽,夫人和二少爷威武。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一场没有死人,更别提是和他们住同一院子,日常接触的最多的人。 今日大家最开始没有丝毫防备,也没有主心骨告诉他们该怎么办,都吓傻了,后来见到死了人,更是吓的心神恍惚,生怕身边还有谁突然暴起,结束了他们的性命,整一个都处在惶惶不安的状态中,总觉得一路走下去,他们怕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夏枢听出她是先前哭起来的那个丫鬟,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问她:“若是不会遇到,你会如何,若是会遇到,你又会如何?” 那丫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应,顿时紧张的有些结巴:“我、我不知道。” 夏枢笑了一下:“若是我告诉你不会遇到,你经历了今日这事之后,怕也不会相信我的话;若是我明确告诉你,以后会遇到,你会心里松了一口气,然后就是猛地一沉,所念所想,都是尽快离开,无论去哪里,都可以。” 夏枢的语气很轻柔,他缓缓道:“然后这支队伍里,可能就会有人提出条件,说你帮他完成一件事,他就会帮你偷偷离开。你可能会很纠结,但纠结了两日之后,你最终无法战胜待在队伍里的恐惧,答应了他的条件,决定帮他做一件事,就彻底离开这见鬼的安王府一众人。” “然后你身边的一众人,今晚睡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因为你帮人做的那件事,尸首两端。而活着的人,一看因你反水死了人,心中会愈加恐惧,愈加想离开,然后反水的事会无限次重演,只致你的主子们无力抵抗,尸首两端。” “所以你看……”夏枢脸上挂着笑容:“你的主子们和你的同伴们最终死无全尸,可能溯本清源,最终还是要归结于你们和主子们不是一条心,自己把脑袋递向敌人,而不是敌人心思阴暗,在旁边磨刀霍霍。” 那丫鬟顿时吓的眼泪簌簌:“我不会!” 其他晚上说后悔离开京城的丫鬟们也立马高声道:“我们不会!” 所有人都有些惊慌,夫人不会就地解决了他们吧? “你们都会。”夏枢却不紧不慢,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他语气冷静地道:“因为不止你们会,如果我不能战胜恐惧,没有和你们王爷携手并肩走下去的意念,我也会。” 丫鬟们,包括景璟都愣住了。 夏枢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以后这样的事,可能还会发生无数次。” “但是又能怎样呢?”夏枢笑了笑:“既然选择了自己想过的生活,那就战胜一切阻碍,克服对阻碍的恐惧,坚持下去。” “你们中的一小部分是亲自和我说,不怕辛苦,想跟着我和王爷,很大一部分是通过红棉,让她传话说要跟着我和王爷。”夏枢对这些平日里还算尽心的丫鬟们,给出了最大的温柔:“我不晓得你们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在别处能否实现。跟着我和王爷是为了什么,跟着旁人是否也一样。” “但我想说的是……”夏枢道:“如果你们很害怕,害怕到觉得跟着我们,还不如跟着别人,或者想过的生活在别处也能够实现,我是建议你们离开。” 他道:“现在禁军那里,我和王爷都使唤不动,无法安排人送你们一路返回京城,但一人给你们五十两银子,作为路费还是可以的。” “夫人!”所有人都惊呆了,既惶然又无助,相互对视了一眼后,忙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红棉和红杏更是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起跪坐在他枕头旁,双眼含泪,嘴唇哆嗦着道:“对不起,我们叫你失望了。” 夏枢从下往上看,只能看到她们的下巴,说话极不方便,想了想还是坐了起来。 红棉和红杏擦了一把脸,赶紧起身把旁边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取下来,给他披上。 夏枢扫了一圈,发现人都只穿着里衣地坐了起来,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地看着他,只好无奈地道:“你们都披上衣服。” 等所有人披好衣服,重新坐回被窝里,夏枢才开口道:“我不是在说反话,你们照顾我这么长时间,总有些情分在。若是确定了想回去,就尽快整理好行李,最好明日就结伴回京,我一会儿就把银票给你们。” 他道:“今日这是我们南下以来遇到的第一波流民,之后往南走,估计会遇到更多。人多的时候问题自然不大,但就怕你们往南走的太多,返程的时候会遇到他们。所以要回尽早回,千万别犹犹豫豫的,到时候返程就麻烦了。” 红棉和红杏眼眶通红,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们不回。” 银星和银月也忙道:“我们也不回,我们就爱跟着夫人。”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那个哭过的丫鬟抖着唇开了口,她看着夏枢,抽噎着道:“我也不想回……可是我害怕!” “我们也害怕!”立马就有丫鬟们跟着,神情惶然又委屈:“我们只是想在夫人身边照顾夫人。” “夫人不会莫名其妙打我们!” “夫人也不会莫名其妙骂我们!” “我们只要做好分内的事,主子们就不会生气。” “而且,夫人也很厉害,谁都不怕,我们不用受别院主子们的气,也不怕别院的下人们来欺负我们!” …… 夏枢:“……” 敢情是觉得他和褚源好伺候,而且还可以杠王夫人! 无语半晌,夏枢只得道:“你们要想清楚,现在的情况是,就算我和王爷待你们如往昔,没有旁人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欺负你们,但你们面临的其他事情困难重重,就如今日的事情,你们一个不小心,就会没了性命。” “你们若是心思浮动或者不能很好地处理突发危机,会很容易就陷入别人的圈套,叫我和王爷陷入被动境地。”夏枢道:“今日的事情,以后会常常发生。你们过度恐惧,不能及时应对,其实是不太适合跟着我们。” 夏枢现在才明白褚源说的,这些人不能担事儿,只能做二等丫鬟或者粗使丫鬟,是个什么意思。 红棉和红杏身为大丫鬟,非但从来没有扛起过一次事儿,甚至今日这一出,所有人都因她们两个的不慎陷入危险或者被动境地。 若是有丫鬟们伤亡,这两人绝对难辞其咎。 “夫人,你是不想要我们了吗?”丫鬟们眼眶通红,满脸害怕。 夏枢摇了摇头:“不是不想要你们,只是想给这样的你们一条生路。” 他道:“今日的事以后还会发生无数次,你们要么学着战胜恐惧,学会应对,要么只能像现在这样,心中慌乱恐惧,无数次产生后悔跟来的念头,想要试图逃离这一切。” 第137章 褚源见他那么快反应过来那姐弟俩的身份, 心中颇为欣赏,他道:“这两人虽是汝南候养的细作,但为民请命的心却是不假的。” 夏枢惊讶:“……不假?” 这汝南候养的细作, 觉悟还挺高的呀! 褚源也觉得这事儿很有意思。 上一世他身份没有公开, 永康帝没有朝他的后院里塞人,红雪和红霜这姐弟俩自然是落在了二皇子的后院里。 永康帝看似倚重汝南候府,实际上他能防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 自然也能防汝南候府。汝南候老奸巨猾,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早早地就朝二皇子后院下了细作, 和永康帝往别人后院里塞人的用意不能说一模一样,至少也可以说是差不多。 这姐弟俩很敬业,把二皇子的后院搅弄的是风起云涌, 闹腾的事迹没少在京城大街小巷广为流传, 更有甚者, 一度让永康帝非常不满,没少在朝堂上责难二皇子连后院都管不住。反正无论二皇子的后院闹得是怎样的满城风雨, 到永康帝南逃、李朝亡国,他都没有子嗣。 后来褚源听说,皇室南逃的路上, 二皇子后院里的这一对细作姐弟,不知是怎么知道了汝南候叛国的消息,直接将汝南候和大皇子接连斩杀。杀完人后, 他两人也没逃, 大骂汝南候通敌叛国,又大哭着说自己助纣为虐,对不起李朝百姓, 然后就双双举剑自杀。 那个时候,褚源正在皇陵,汝南候通敌卖国,导致北地全线溃败的消息传遍了二十六郡,汝南候一死,就算李朝已经没了,活着的人还是奔走相告,庆祝恶人之死,因此,到处都流传着这对杀死了汝南候的姐弟俩的故事,褚源对他们两人的印象很深刻。 褚源道:“可能是小时候做流民的经历叫他们吃足了苦头,所以他们对普通百姓们所受的苦能感同身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就想为百姓们做些事。” 夏枢抓了抓脑袋:“那他们还给汝南候以及大皇子做细作呀,大皇子他们也不是对老百姓好的人啊。” 顿了一下,又觉得这么说也不对,嘟哝道:“这大皇子好像也没爆出对普通百姓做过什么坏事。” 二皇子牵涉盐铁案,搜刮民脂民膏,大皇子除了刺杀褚源、嫁祸兄弟,好像还真没什么坏名声。 “所以,对他们姐弟俩来说,大皇子可能就是可以追随之人。”褚源笑了一下:“他们姐弟不算是坏人,但却是敌人,就像元州一样,他们这样的人,不仅成不了你的亲信,还有可能随时对你挥刀相向。你知道该怎么与他们相处吗?” 夏枢摇了摇头,这个对他来说有些复杂。 他今日才第一次面对身边人的不忠,叫他不安了一整日。元州这样的,没有丫鬟婆子好处置,元州手握两千禁军,虽然名义上是他们的下属,但实际上却不仅不听他们的,还掌握着他们的生死,夏枢不知道除了尽量躲开、积蓄力量、以期反杀外,还能怎么处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褚源道:“你亲近之人,可以信赖、依靠之人,必然和你是同一立场,你们可以守望相助,性命相托。” 这个夏枢认同,他刚刚让丫鬟婆子们选择,就是为了这个。 他点了点头。 褚源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继续道:“不同立场之人,不是一定要喊打喊杀,因为人是杀不尽的,你永远不可能叫所有人都和你一个立场。你只能求同存异,具体怎么相处相交要看对方的品性,以及你的目的。” 夏枢眨了眨眼,认真地听。 褚源道:“你问我为什么要他们姐弟俩运送赈灾粮食,因为我知道以他们的立场及品性,他们可能会与你我为敌,但一定不会与定南郡的灾民们为敌,他们会坚持把粮食运到,比任何人都可靠。” “而且……”褚源道:“除了让他们吃些苦头外,也可以多见识见识定南郡百姓们受的苦,等他们发现谁是真的罪魁祸首后,也好反思一番。” 夏枢闻言一愣:“定南郡郡守是大皇子的人?” “你以为是二皇子的人?”褚源笑出了声。 “不是吗?”夏枢愣愣的:“他们姐弟不是说跟二皇子说完,顾达就被逐出了京城……” “你怎么确定二皇子是因为定南郡灾情把顾达逐出的京城,而不是以为内院两个美人儿勾搭了科考举子,吃了飞醋,才诬陷顾达、把他逐出京城的?”褚源挑了挑眉。 夏枢:“……” 褚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燕国公府曾经分部驻守南地几十年,都没有收到定南郡灾情的消息,你觉得除了曾经是燕国公部下、驻扎定南郡几十年的汝南候外,还有谁有能耐拦截消息呢?” 夏枢:“……” 看来李朝各郡已经有不少已经被有野心的皇子们给渗透了,也不知道皇子们这般敲骨吸髓的做法,各郡的老百姓们日子过的什么样,能坚持多久。 夏枢想一想未来,就觉得有些忧心。 这样下去,李朝迟早会崩溃的吧? 想了想,他问道:“元州呢?你当时为何没反对让他做武相?是他做武相符合你的目的吗?” 褚源没直接回答他,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小枢,你觉得这样继续下去,李朝能坚持多久?” 夏枢没想到褚源竟然和他想到了一处,还问起了如此严肃的问题。 夏枢想着现今定南郡灾民们的惨状,又想起八岁之前见过的饥荒场景,想着一眨眼十年都快过去了,百姓们还在坚持着,李朝也还好好的…… “……我不知道。”仔细想了很久,夏枢最终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但他觉得总这么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他有种李朝在摇摇欲坠的感觉。 褚源道:“你问我为什么没反对元州,你可知李朝现在能用的大将,除了燕国公以外,还有谁?” 夏枢下意识反应:“……汝南候?” “他不行。”褚源果断地否定掉了这个人。 夏枢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最终只能无奈地道:“……那就不知道了。” 主要是南地平静了二十多年,北地除了兴隆末年到永康初年那段时间,其他时候都是掠边小战,近几年,小战也在慢慢减少,去年一年里大部分时间更是处于休战状态。 永康朝的武将们除了汝南候外,纷纷从边境回到京城,卸甲在家、含饴弄孙,而他们的直系或旁系子孙们,青年一代则全部悄无声息地走了文官之路。 现在,李朝的青年一代,已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将才了。 “那你觉得若是北地起了战乱,谁能带兵杀敌?”褚源又问道。 夏枢:“!!!” 他终于明白褚源在做什么打算了。 他难以置信地道:“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但凡有一日他掌了兵,都不会叫你好过。”夏枢想到今日元州的表现,紧张地抓住褚源的胳膊,气道:“他会杀了你的。” 褚源却问他:“如果在他杀了我,和北地无将,异族长驱直入,狼烟四起,百姓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更严重一些,李朝灭亡这两件事上选,你会选择哪一个?” 夏枢想说没有元州,也会有别人,别人不会杀你,别人会守好北地,可嘴巴张了又张,看着褚源严肃的面孔,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永康帝怕武将们拥兵自重,堵死了所有武将子孙的后路,青年一代如褚洵、元州、元定、元宵、甚至纨绔冯二,要么做文官,要么在禁军里领个闲职,要么就被家里硬押着做纨绔……这么些年来,武将们的后代,元州是第一个被允许带兵的,目的却是想靠着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的仇恨,叫元州带兵监视褚源。 夏枢知道,疏于练兵,就算将来真有青年一代拼着命去往北地战场,他们也守不住北地。想要在未来出现战祸的时候守住北地,护住李朝边境,唯一的捷径就是练兵。 元州是唯一拥有这一机会的武将之后。 而褚源明知道元州掌兵之后,很可能反过头来给他一刀,但他还是珍视这一不可多得的,能为李朝锻炼武将的机会,丝毫没有反驳,默认了让元州做武相。 “褚源……”夏枢越想越难受,鼻子酸涩难忍,哽咽了一下,就直接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人。 褚源神情平静地摸摸他的后脑勺,安慰道:“没事的。” 他道:“元州若想抓住机会走武将之路,他必会趁此机会将两千禁军吃下。而在他彻底将那两千禁军变成自己的私军之前,他不会傻的对我动手。练兵不易,他要将那支禁军变成只忠于他、令行禁止的队伍,难度绝不亚于咱们在王府内培养起一支只忠于咱们自己的新的武装队伍,所以不用太过担心,他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不会坐以待毙的。” “嗯。”夏枢将泪花蹭到他里衣上,这才抬起头来。 他决定了,他也要建一支只忠于他和褚源的队伍,若是元州真的找死,他就和元州拼命,大不了到时候带着褚源,一起死守北地,他们和北地共存亡。 娘的,世道不好,人就不应该怂! 怂不叽叽的活着有什么意思,像银星和银月说的那样,不拼一拼,谁知道是先熬死了敌人,还是先揍死了敌人呢。 第138章 永康十七年四月二十日, 两千多人的队伍,经历了两个半月的长途跋涉后,扩大到四千多人, 在夏收即将开始前, 到达了褚源的封地——安县。 时至中午,众人饥肠辘辘,褚源下令让流民和禁军们在县城外就地休息, 开火做饭,他则带着夏枢、景璟、元州以及一队二十人的禁军, 与迎接的官员们汇合, 打算先进入县城看看。 县令是一个四十来岁、体型矮小的男人,他身后跟着的主簿、县尉等人也都是四十多岁模样,与夏枢见的身材轩昂、保养良好的京官们不同, 他们各个佝偻着背, 皮肤黝黑, 满脸沧桑。 “王爷、王妃及两位大人舟车劳顿,下官已在县衙后院设宴, 为四位接风洗尘。”县令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脸上的汗哗哗地流,不停地拿袖子擦汗。 夏枢扫了一眼他身后, 发现其他县里官员虽然不像他那样,但也是一脸心虚不安,不停地偷瞄他们, 夏枢心中顿时起疑。 他拉了拉褚源的袖子, 待褚源低头弯腰,他掂着脚凑到褚源耳边道:“他们脸色不对劲。” 褚源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看”向县令:“王妃身体不适, 本王想先送他去王府休息,劳烦许大人带路。” “这……”县令的汗流的更急了,一边擦汗,一边回头去看其他官员,其他官员也没比他好到哪里,纷纷低头躲避他的目光,眼珠子却翻着,不停地偷偷打量夏枢等人。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夏枢眉头紧皱。 跑了一路,饥肠辘辘,身心疲惫,大太阳晒着,夏枢其实没多少耐心。 “启禀王妃……”县令吭吭哧哧:“下官、下官……” “可是王府的事?”褚源开口。 “王、王爷……”被说中了心事,县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趴在地上就嚎了起来:“下官不是故意的,请王爷饶了下官!” 其他官员见状也赶紧跪下,朝地上磕头,哭嚎道:“请王爷饶了县令大人!” 褚源冷下了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官员们一见他冷脸,气势全开,顿时吓的魂飞魄散。 眨眼的功夫,县令已经涕泗齐流,抖如筛糠:“下、下官办事不力……王府尚未建成……请王爷饶了下官吧!” 夏枢还没见过这么急着揽罪的人,疑惑道:“……你贪墨银子,耽误了进度?” “没、没有啊!”县令吓了一跳,忙疯狂摆手:“下、下官就没见过建王府的银子,只查了查账……” 夏枢顿时无语:“……那建王府和你有什么关系?” 安县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挂着眼泪,既惊喜又有点儿不敢相信:“……没、没关系?” 夏枢道:“建王府这事是皇上专门安排工部官员及他带队的匠人们的,只要县衙接到圣旨,做好建房登记即可。” 永康帝为表对褚源的重视,元宵过后第二天,就让工部出人,户部出资,第三天,就有工部官员拿着钱,带着一队匠人,到这边来建房子了。 按永康帝的说法是,工部官员和匠人们专职干这个,三月份到这里之后,可以在本地购买建房材料,一个月就能把王府建起来,等他们到这里的时候,正好可以入住王府。 夏枢不知道永康帝出了多少人,但建房子的图纸他见过,就是三进宅子,若是材料买齐,二十来个熟练匠人,半个月就可以把房子粗略建好…… 夏枢扫了一圈,皱眉道:“他们人呢?” 他们都到安县了,工部官员最起码应该出来迎接一下才对吧。 安县的官员们这下是真傻眼了。 县令愣愣地回答道:“京城来的大人们在隔壁晋县县城落脚,隔个十天半月会过来一次,他们昨日刚来过监了一天工。” 夏枢看了一眼褚源,怀疑自己幻听了:“十天半月?” 那现在王府建到什么程度了,他们何年何月才能住进王府? 此时县里官员们已经明白过来他们可能被阴了,相视一眼后,由主簿开口:“王爷、王妃,王府尚未建成,不若先行在县衙后院住下,下官这就派人去通知工部的大人们王爷、王妃到了。” “慢着。”褚源听到现在,基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问道:“工部的李肃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虽然被阴了,但工部来的大人毕竟是京官,官职比他们一众都高,安县的官员们不敢告状,都有些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元州见他们一群畏畏缩缩的,又是下跪,又是大哭,全没个体面,实在是不耐烦:“有话就说,有冤就诉,吭吭哧哧的你们是打算揽全责掉脑袋吗?” 安县官员们本已放下了心,这一下子脸全白了。 县令顿时啥也不敢遮掩了,慌慌张张地解释道:“四月初,工部员外郎李大人一行十五人到达安县,命令下官接手安县县令之职,着手安王府建设事务。” 县令瞄了一眼褚源,哆嗦道:“李大人说国库紧张,安王府建设的材料费用由县衙账上出,人工则从县上抽调劳力,让他们过来服徭役。下官刚接手县衙,对账务不熟悉,待近日整理完县衙账务,却发现账面上只有十几两……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该说不该说。 “而且什么?”夏枢问道。 “征调县里各户服徭役的消息刚发出去,县里就跑了三百多户,全跑山里去了。”县令擦了把汗,不敢抬头:“下官派人进山拦截,但最终……没有成功……” 夏枢&褚源&元州&景璟:“……” “王府现下进度如何?”褚源问。 “……刚、刚打了个地基……”县令头都不敢抬。 主簿在几人越来越沉的神色下,顶着压力,帮县令说好话:“县令大人已经抽调了县里近一半的劳力,但实在是人少,又缺钱……” 说着说着,他声音就小了下去。 褚源:“……县里现在还有多少户?” 县令几乎都趴在地上了:“二、二百多户……” 褚源的脸黑沉黑沉的。 安县官员们顿时不敢说话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建王府和他们无关,但本就不富裕的户数被他们一下子搞丢了一大半,谁不胆战心惊! 夏枢扫了一眼破破烂烂的城墙,拉了拉褚源:“我想进城看看。” 他想知道这个县还能差成什么样。 褚源心中有气,略闭了下眼,再睁开,里面全是风暴:“先去安王府。” “哎。”安县官员们不知道是该紧张,还是该松了一口气,但既然这些贵人没揪着,他们还是打起精神,热情地伸手邀请道:“王爷、王妃、两位大人请!” 几人连头都不想点,抬步朝只够一辆马车通行的城门走去。 “隔壁晋县繁华……”县令没话找话,有点儿讨好的意思:“王爷、王妃以及两位大人若是不习惯,可以今晚上在县衙里暂住一晚,明日去晋县县城暂住。” “马上就要夏收了。”县令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绞尽脑汁地为未来的上峰排忧解难:“待得夏收税钱收上来,下官就马上购买建材,继续抽调劳力们来服徭役,争取在五月份之前把王府建起来……” 几人都没说话。 他们被迎面扑来的臭气给逼的停了脚步。 “怎么这么脏?”景璟捂着鼻子,惊呼出声。 只见四月烈阳下,县城街道上空无一人,两旁的店铺大门也全部紧闭,整一个县城,除了街道上嗡嗡乱飞的苍蝇,几乎没有一个活物。 脏乱的街道全是土路,铺满了或干涸、或流淌的屎尿、粪水! 安县的官员们都有些尴尬:“原本每年这个时候,百姓们就会过来争抢这些粪便粪水,带着街道上的表土全铲了,拉到田里,当作粪肥铺到田里。只是今年户头流失,住的远的百姓们不方便过来,还没过来铲,天又暖和起来,蝇虫到处都是……不过王爷、王妃、两位大人请放心,等过了夏,就会好许多。” 路上的屎尿铺了厚厚一层,上面遍布脚印,显然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夏枢从怀里掏出帕子,让褚源低下头,给他遮住鼻子,然后又把他的衣摆掀起,绑到腰上。 景璟看他这样,忙有样学样。 元州偷偷瞪了不动手的褚源一眼,脸黑的不成样,气哼哼地也拿出了帕子绑到脸上。 等所有人都收拾好,夏枢扶着褚源,小心翼翼地迈着步,跟着官员们朝尚在建设中的王府走去。 而烈阳之下,劳力们光着膀子,露出肋骨林立的脊背,正大汗淋漓地在光秃秃的地基上,举着锤子夯土。 “李哥,听说今日又有一个大官要过来了,好像就是这宅子的主人!”猴子满脸愤懑地凑到一个身材高大、腰背上全是血淋淋伤口的瘦脸男人跟前。 “怪不得今日没人监工,原来都去迎接那狗官了。娘的,可疼死老子了!”瘦脸男没开口,他旁边身上、脸上同样带着严重鞭伤的一个黑脸男子一边倒吸气,一边骂骂咧咧。 “那伙人儿太狠毒了,再受一次昨日的鞭刑,老子恐怕连命都没了!”猴子脏兮兮的手摸了一把后背,手上一手腥臭血液。 “李哥,咱们到底该怎么办?”旁边一个红脸青年人冲了出来,一把夺过瘦脸男手上的锤子,扔到一边去,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怒道:“李哥,你想想办法,再不想办法,咱们兄弟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 地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一百来号青壮劳力,全部看向了瘦脸男。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殷殷期望。 瘦脸男终于抬起了眼,如果细看,他的眼睛和褚源有一些相似之处。 第139章 夏枢几人在安县官员们的带领下, 到达工地时,已经午时过半了。 一日当中最热的时候,日头火辣辣地晒着, 就算站在树荫下, 所有人都是大汗淋漓。 “王爷,这就是安王府……”县令一边擦汗,一边看向毒辣的日头下, 裸着膀子、依旧在夯土的众劳力,待看到劳力们有一人躺在地上, 似乎晕倒了, 立马眉毛倒竖,指挥身后跟着的衙役们:“谁在那里躺着躲懒,来人啊, 给本官把他给抓起来, 鞭刑伺候!” 众劳力们对视了一眼, 手上的活儿全停了下来,眼神沉沉地扫视着来人们。 只见安县的狗官们围着三个脸色白嫩、颇有姿仪的陌生人, 两个男人,一个双儿,似乎就是从京城过来的贵人们。 而这些陌生的贵人们带着一个双儿下人, 以及一队全副武装、精锐无匹的护卫,看起来非常不好惹。 猴子距离瘦脸男比较近,倾斜了一下身子, 低声道:“李哥, 他们人好像有些多啊!” 安县这边官员及衙役共十人,新来的贵人一共二十几人,众人心中忍不住骂娘, 又有些犹豫。 他们全朝瘦脸男看了过去,指望着瘦脸男拿主意,若是像昨日那般就来个十来人,他们一哄而上,直接就能将人全给制住,然后打上县衙,抢了县衙的仓库,然后马不停蹄回家,连夜带家人逃进山里,但今日这般,恐怕不可能。 瘦脸男没回猴子,他咬了咬牙根,怒视着县令:“他昨日受伤太重,撑不住晕倒了!” 劳力们一听他说话,顿时明白了,这是还要干的意思。 他们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手中的钉耙、锤子等工具,阴沉沉地看着县令以及新来的人,全身戒备,打算伺机而动。 “你们都能撑住,就他撑不住?我看是你们皮痒了,欠收拾!”县令被他们那看死人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大吼一声:“来人啊,把他们全部抓起来,鞭刑伺候!” 衙役们拎着腰刀正想往前走,劳力们握着工具的手也青筋直蹦,现场眼看马上就要掀起一场血腥的压迫与反抗,夏枢愤怒地开口了:“给我住手!” 县令一愣,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去打掉衙役们握刀的手,擦着汗道:“都停、停,先别动!” 劳力们顿了一下,相互对视了一眼,不懂这个明显是个下人模样的双儿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握着工具的手指攥的更紧了。 若是情况不对,他们立马就拼了。 夏枢皱眉看着这些满身血水汗水、脸皮晒的通红、佝偻着腰、眼神麻木死气沉沉的人们,又看了看地上躺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不知咋回事儿的,拉了拉褚源,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下,然后道:“那人晕倒在地基上,我给他看看。” 褚源看不到眼前的情况,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县令,冷下了脸:“他们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夏枢没去听褚源和县令的谈话,他上前两步朝劳力们招了招手:“人都晕倒了,你们怎么还把他放在日头下晒,出两人把他搬过来,我给看看,其他人也别干了,先过来休息一会儿,吃午饭。” 他看到劳力们粗陋的饭盒、包裹都在树下的烂砖头、烂瓦上放着,估摸着人都在树荫下吃饭。 安县县城小的很,就东西、南北各两条道,安王府就在东北角靠城墙的一块地上,前面东西方向和左面南北方向各有一条街道,街道上的粪便无人清理,臭烘烘的,两旁的民房破旧矮小,也就比夏枢娘家的房子好一点,此时院门紧闭,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整个县城唯一的可取之处是街道两旁种了不少参天大树,枝叶茂密,叫这大夏天的还有个阴凉地方落脚。 此时他们三十多人就就站在东西、南北两条路交叉口的树荫下,夏枢往南北方向的路上走了走,再次招了招手:“都过来,一会儿排队,我给你们都看看。” 他瞧着这些人后背上的伤都不轻,不仅红肿,还在冒血,估摸着从受伤就没上过药,他拐头问元州:“有没有伤药和绷带?有的话,一会儿给他们分点儿,叫他们把伤口包扎了。” 元州少见他主动开口求帮助,心中顿时打了鸡血,忙点头道:“有,都在大营里,你稍等,我叫他们去拿。” 说着,便从跟来的禁军中指了两人出来,叫他们回城外驻扎的营地去拿禁军中常备的伤药以及绷带。 劳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猴子一边偷瞄夏枢,一边低声道:“李哥,他这是要干什么?兄弟们该怎么办?” 瘦脸男也拿不准:“……咱们过去看看。” “好。”猴子得了命令,立马朝身后的劳力们使眼色,众人这才凑到一起,抬起地上装晕的同伴,小心翼翼地迈步朝夏枢走去。 “要不,一会儿拿下这小双儿。”脾气最急的红脸男压低声音像众人提议:“用他来威胁那些狗官们放下武器。” 瘦脸男有些迟疑,没吭声。 猴子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道:“这不太好……不说他们会不会为一个下人放下武器,就是这小双儿,也只是个被人呼来喝去、仰人鼻息的下等人,咱们没必要拿他出气。” 夏枢不知道自己被看作下人,且已经在危险边缘走了一圈,他见地上左一坨牛粪、右一块人粪的,便招呼禁军们帮忙折些树叶,打扫一下地面。 禁军们见上峰元州没反对,便抽出腰刀砍树枝,将地面上一顿拾掇,铺上新鲜树叶。 夏枢满意地点了点头,等劳力们抬着人过来,便招呼他们把人趴着放到树叶上。 “小枢哥哥,你要给他们看病,你还会看病呀!”景璟一直跟在夏枢身后,当个小尾巴忙来忙去,帮着铺树叶。 夏枢够厚的脸皮也禁不住有些红,他心虚地看了一眼元州,抓了抓脸:“跟着府里的大夫学过点儿皮毛。” 燕国公府给的毒经他看过一遍就记在了心里,后来为确定褚源所中随心能不能用毒经中的解药药方来治,他就把毒经给了宋大夫,让他研究。宋大夫研究的时候,夏枢跟着打下手,宋大夫就教了他一些粗浅的医术,只是褚源所中随心已不是初代随心,有初代随心的解药药方,他们也没办法叫褚源治好眼睛,因为始终缺一味药引子。 宋大夫原是要跟着来封地的,但褚源的暗卫们发现了疑似药引子的消息,宋大夫就带着几名暗卫,去找药材去了。 夏枢知道希望渺茫,但万物相生相克,他相信只要一直找,终有一日他们会找到燕国公夫人在随心解药中用的药引子,让褚源重见光明。 景璟不知他的心绪,以为他是谦虚,满脸佩服:“小枢哥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呀,太厉害啦!” 众劳力们一听他们的对话,先是难以置信,等明白这双儿叫他们过来是要给他们治病时,心中顿时又惊又喜。 惊的是趴在地上的同伴是装昏迷,喜的是这个双儿的心好像有些善良。 只是众人这下犹豫了,是否还要动手。 要动手,现在有两个双儿被他们半包围着,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个五体不勤的贵双,明显是个主子,只要他们将人扣住,就可以反过来让现场的那些狗官以及爪牙们全部放下武器,然后他们就可以按照先前的计划行事…… 就在众劳力犹豫不决,心惊胆战地担心同伴被戳穿的时候,夏枢放下昏迷那人的胳膊,奇怪地看着这些半弯着腰、围着他们打量的男人们:“他没有昏迷,只是睡着了,背上的伤一会儿药拿来了,你们给他上些药,注意别让脏东西进伤口,十来天就可以好。你们身上的伤也是,抹上药,很快就会好的。” 劳力们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同时的一口气马上又提了起来,心中凶性大起。 红脸男脾气最急,此时也想趁机动手,立马呛声道:“我们连饭都没得吃,哪里有钱买药。” 猴子悄悄捏了一下他的肩膀,眼神戒备地看着夏枢:“我们不要你的药,我们买不起。” 夏枢虽然对这些人抱有恻隐之心,但先前流民们那一遭他已经经历过,此时面对着受尽了苦难的人,他又怎么会不心存戒备。 见人眼神不对劲,他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将锋利的长刀从绑在腰上的刀鞘中抽了出来——发现匕首打架太吃亏,他便把阿爹的刀从行李中扒了出来,随时绑在腰上——向地上装昏迷那劳力刷地一下挥去。 众劳力顿时大惊,立马抓着工具从地上蹿了起来,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你干什……” 然而却在夏枢的眼神示意下,看到地上断成两截的毛毛虫之后,讨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打量着夏枢的眼神,瞬间变得惊疑不定,心也一下子就凉到了底。 这个双儿连毛毛虫都没碰到,出刀利索,干脆果断,刀风刷地一下就把毛毛虫给截成了两半! 也就是说,不需要靠近他们,这双儿只要轻松地挥一下刀,就可以叫他们尸首两端…… 杀鸡用牛刀的夏枢仿佛没看到众人眼中的惊惧与后怕,他漫不经心地收回长刀,重新塞回刀鞘,然后抬眼看向众劳力们:“不要钱,药是免费给你们的。” 众劳力经过震慑,心中惧怕不已,心想这双儿都如此厉害,其他人估计更不好惹,心中登时一阵后怕,扫了一圈人之后,想要拼一拼的想法再不敢露出来,全压到了心底。 那装晕的劳力,眼看长刀从自己脖颈划过,更是吓的整个人都软瘫了,趴在地上,半晌才回过神来。此时一听夏枢的话,连内容都不及细想,就立马哭嚎着道:“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什么也没……” 第140章 “媚上欺下, 任职不过两旬,县中人口流失过半,你们有何资格让本王饶了你们?” “夏收在即, 却叫县中大半劳力扑在工地上, 还对他们肆意施以鞭刑,伤害他们的身体。若是为此耽误了农忙,你们是要让他们下一季全部饿肚子不成?你们不分轻重, 践踏百姓,有何资格做安县的父母官?” 褚源一声声厉喝, 直叫安县官员们汗流浃背。 县令却大呼委屈, 哭嚎道:“下官们也是为王爷才这么做的,谁叫这些刁民们半个月连半块砖都没垒,害得王爷连住处都没有……” “糊涂!”褚源怒道:“是本王的住处重要, 还是百姓们的命重要?” 县令顿时呐呐, 他心里虽然有一套想法, 做的时候也对百姓们丝毫不手软,但嘴上可不敢当着百姓们的面说出来, 扫了一眼夏枢,试图强行解释:“下官也是担心王妃身子不好,没安定下来, 就无法静心调养……” “本宫没那么娇气,和王爷有个帐篷暂时遮风挡雨就成。”夏枢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应该庆幸我们一行到的及时, 叫百姓们还未因你们的昏庸媚上错过夏收和夏种, 否则,今日就算你嘴上开花,本宫也非要王爷砍了你们的脑袋不可!” 安县官员们瞬间脖颈一凉, 顿时啥话也不敢说了。 而安县的一百多劳力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冷汗淋漓,瑟瑟发抖。 原来这又黑又糙的双儿竟是安王妃! 那刚刚他们的念头,这安王妃是发现了吧?不然他为何会用一把锋利的长刀去斩杀脚边的毛毛虫,明明脚挪一下,直接踩死才是最方便的…… 众劳力们真是又惊又恐,心中不由得微微提起来,若是这安王妃把他们的异常告诉安王…… 夏枢仿佛没看到那些劳力们惊惧害怕的神色,他开口跟褚源道:“马上就要夏收,现在叫这些人回去忙农事,还不算晚,不过……” 他顿了一下,劳力们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猴子忙道:“草民一切都听王爷和王妃的安排!” 猴子姓侯,名魁,头脑活络,脾性温和,如果说李留是这一众人推出来的头儿,他则是被众人默认成了军师一样的角色。他一开口,其他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立马跟着道:“草民一切都听王爷和王妃的安排!” 夏枢轻飘飘扫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他不再理这些人,转头看向褚源,继续道:“我担心进山的那三百多户人家。” 众劳力们这才明白夏枢不是要提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褚源想了想:“你怕他们错过夏种?” “是。”夏枢丝毫没有在这些人面前遮遮掩掩的意思,他忧心道:“山中能开垦的地有限,春夏季节靠山吃山,他们能勉强填饱肚子,但秋冬季节,他们没有收成,又找不到足够的食物,到时候要么饿死,要么就会下山来抢。” 他扫了一圈在场的劳力们,说道:“现在安县就剩两百多户百姓,劳力们少,收入微薄,若是再叫那些人抢劫一番,这留下来安心种地的老百姓们又会有什么活路?” “其实说到底,进山的百姓们也只是被逼无奈才进了山,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所以,我想不如趁夏种尚未开始,他们也尚未走上绝路,不若叫人进山将他们叫下来,赶紧把下一茬庄稼种上,秋季就可以收,到时候也避免冬日冻死、饿死在山里。” 众劳力们见他们夫妻俩句句都是站在百姓们的角度,为百姓们着想,心中虽然不敢全信,但态度也有些软化。 猴子语带试探地道:“王妃心虽然是好的,但他们就算从山上下来,没有地、没有种子,劳力们又常常被征调服徭役,妇人和双儿们仅在自家自留地上种上一两亩地粮食,也是不够糊口的。” 他这话其实大胆的紧,隐隐有些怪官府的意思,但现场的几位“贵人”们都没有变脸。 景璟是不懂,元州是不在意,褚源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夏枢则知道徭役这个事情确实烦的紧。每年都要从一户里面抽取一名男丁,免费修城墙、修水利河道或者做各种杂役,有时候完不成任务,还要滞留在工位上继续干,时间长的,有的甚至一年有七八个月都在服徭役。 夏枢阿爹和二叔先前就是每年都被蒋家村村长抽调出来服徭役,阿爹在外跑镖赚钱,家里实际上就只有二叔一个成年男人,没办法,他们两家每年都要拿出不小一笔银钱来更赋,然后一年好不容易有点儿结余,就基本上全填到了更赋上。 那还是京城附近,百姓们最起码活路多,不止靠种田,这安县偏僻小县,百姓们全指望着地里那点儿收成,劳力们全去服徭役去了,还是得自带干粮服役,普通小户只靠妇人或双儿养一家子,真的承担不起。 夏枢理解这些百姓们在徭役上吃的苦,只是对田地,他就不明白了:“为何没地?” 正常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就算自己没田,也可以租地主、富户们的田来种庄稼,不然人早就饿死完了。 他眼神冷冷地看向安县一众官员,难道又是这些人干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安县县令擦了把脑门上的汗,赶紧给夏枢解释:“下官才来了两旬,还没来得及去各村田看看,但听说前些年安县接连大旱,田里寸草不生,许多地主、乡绅就带着雇农们离开了安县,再也没回来过,而没有能力离开的,饿死的饿死,没饿死的也不愿垦荒,就只种自家自留地,日常收成些口粮,勉强度日,现在,安县大片田都荒着……” 夏枢:“……” 敢情这封地现在除了人少,还大部分都是荒着的吗? 其实想一想也能理解,徭役繁重,家中的壮劳力们被拉走服徭役,剩下妇人或双儿们既要养着孩子,又要下田干活儿,也种不了多少地。再者,荒地若是想垦出来,没个三五年是不行的,但往往花费心力垦出来,又会被官府收走,或者地主、富户们使手段抢了去,最终费心投入三五年,却什么也得不到,百姓们吃多了苦头,都极少主动去垦荒地。 夏枢看着眼前这些稀稀拉拉的一百多人,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把褚源拉到一边,低声道:“我想给他们付挖地基的工钱。” 褚源上一世虽然在民间待了不短一段时间,但战火纷飞中,他一直在被追杀和逃亡中,看到民间疾苦,知道百姓不容易,但底层百姓的生存生活,他并没有了解的多深入。 在处理和百姓之间的关系上,褚源愿意多听听夏枢的意见,必要时按夏枢的意思来,因为夏枢心怀仁慈,又是个和底层百姓打交道的老手,褚源相信他的能力和判断。 他道:“可,有什么想法尽管提,我这边尽量满足。” 夏枢来到封地就是为了干一番事业,叫封地赶紧发展起来,见褚源如此信任他,心中顿时炸了开了花,也更有干劲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他抬头看了眼日头,又见两位禁军已拿了绷带和伤药过来,招呼那些劳力们:“你们先过来领药和绷带,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处理完就吃饭,吃完饭就去县城门口领这十几日的工钱,领完钱就赶紧回去忙夏收和夏种。” “不用再服役了?还有工钱?”一百多名劳力们瞬间炸开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不敢相信,又忍不住激动。 “先忙田里的活儿吧,忙完了再说别的。建王府的工钱按县里的水平来,一个劳力一日的工钱是二十文,你们自带干粮,我就给你们开到二十五文,一会儿把你们每人的上工天数在景尚仪那里登记一下,领取工钱。” 夏枢说着,就后退一步,把景璟露了出来:“景尚仪就是这位,你们可别找错……额,景璟,你怎么了?” 夏枢吓了一跳,忙扶住身子僵硬,硬挺挺往后倒的景璟。 “没、没什么……”景璟说话嘴唇都是哆嗦的,他脸色煞白,双手紧抓着夏枢的胳膊,眼珠子僵硬地往下身瞥了一眼,腿更软了。 元州也凑了上来,举起手想摸一摸他的额头,半路上才反应过来不妥,忙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眉头微蹙道:“怎么回事儿?” 说着话,便下意识和夏枢一同,顺着他的目光往地上看了去。 然后元州和夏枢:“……” “毛毛虫……”景璟瘪着嘴,整个人都恐惧到了极致,身体紧绷,眼中含泪:“……好多!” 只见景璟的裤腿上,确实是有两只色彩斑斓的毛毛虫正在地上一耸一耸地沿着他的裤子往上爬,也不知道是刚刚从树上掉的,还是折的树枝、树叶上带的。 他也算好教养,都吓成这样了,都没尖叫出声。 元州瞧见那毛毛虫都快爬过膝盖了,忙撇开眼,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别着脸递给夏枢。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心道夏收在即,正是各种毛毛虫爬出茧蛹,到处吓人的时候,景璟这一趟,也不知道会认识多少种类,心中一时生起怜爱,一边用树枝将那两只毛毛虫挑飞,一边摸摸他的脑袋,真心实意地安慰:“没事,以后见多了就习惯了!” 景璟:“……” 元州:“……” 第141章 逗完景璟, 夏枢就让景璟挽着他,他则扶着褚源,一行人往回走。 夏枢扫视着破烂的县城, 脏乱不堪的地面, 一边小心翼翼地提醒褚源怎么迈脚才能避开踩到粪尿上,一边道:“我觉得接下来几日,我们得好好了解一下安县的人口及耕地情况, 制定新的策略。” 他们先前就有预感,皇陵这块经过大旱饥荒后, 会大量缺人种地, 所以一路上遇到的灾民们只要不惹事,想跟着他们,他们就让跟, 每日或多或少都会给些食物, 保证他们都不饿死, 有力气行路……但怎么都没想到,皇陵的人能少成这般这样。 安县官员们奇葩操作前也才五百来户, 奇葩操作后更是只有两百来户。 这么些人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只种自家自留地,把良田给荒废了。 “若是良田太少, 税收可能要吃紧。”夏枢道。 封地真正的好处就在于良田税收,若是收不上来税或者税收太少,他和褚源若想把那两千禁军揽在麾下, 或者是自己养兵, 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而且……”夏枢道:“没有良田种,收入会非常少,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 若是再加上繁重的徭役,他们迟早会崩溃。” 要么逃入山林,要么就像今日这般,差点儿起事儿。 夏枢和人打惯了假,谁眼神带着恶意,想干架,他看的分明,只是他觉得这些人太惨了,瘦骨嶙峋,脊背上鞭伤遍布,鲜血淋漓,大中午的还在顶着火辣辣的日头,拼命干着不知何时是个头儿的活儿…… 这些百姓和流民们不同,流民们受灾和他们无关,他们有意帮忙,却被那些生了贪心的人试图打劫血洗,而这些安县百姓们所受之苦虽然不是他们逼的,但归根究底是因为永康帝想打击褚源,安排了工部一行人祸害百姓,把黑锅扣到褚源头上,而安县官员们想巴结褚源和京城官员,不仅把这些百姓们当骡子使,还想把人吸成人干。 所以夏枢在发现他们眼神、言辞不对的时候,没有拿出来说,只是警告了一番,而这些人好像也是第一次起这种念头,心里害怕,叫他一吓,胆子竟然全给吓没了。 夏枢想再给这些人一次机会。 但夏枢也明白,这未尝不是百姓们也再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们必须改变安县现有的对民策略,否则绝对会出问题。 夏枢想一切都稳稳的,他们好好发展安县,和百姓们一起赚钱赚粮,他们有钱有粮练兵,经营人脉,百姓们也能安稳生活,不挨饿、不受冻、有房住、不流离失所、不妻离子散,各有所得。 “可以。”褚源也是这么想的,安县官员们骚操作一堆,不知是本身昏庸无能,还是根据旁人安排行事,但无论哪一种,褚源都不可能相信他们,县里的信息得靠他们实地考察、询问百姓才可靠。 “这个任务就由禁军来吧。”褚源对元州道:“说是十万亩良田,两百多农户,你瞧着禁军里合适的人挑出来十个,各带一支小队,明日开始,夏种前把安县及其周边山林摸排一番,统计现有人口、房屋、耕地、山地、家畜养殖、粮食收成、银钱收入……” “这个事情没必要去做。”元州想都没想就反对:“不说禁军是来保护你安危的,不是来给你干活儿的,就说安县的情况,你没必要搞清楚。” 他道:“现阶段王府没建好,县城里太过脏乱,你就带着小枢以及那些丫鬟婆子们去隔壁晋县的客栈住一段时间,等夏种结束,那些百姓回来把王府建好,你就老老实实待在王府,等着安县官员们把税收上来,交给你就成。等过段时间,我闲下来再给你找个文相,官员们你都不用接触,直接让文相去和官员们沟通一切事宜。无诏不出封地,待在封地里养尊处优、修心养性,这才是你该过的生活。” “看来武相把本王的一切都安排好了。”褚源没有生气,他反而笑了一下:“不知武相可安排好禁军们接下来几个月的军饷和粮草了?” 元州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注意,冷笑一声:“这个不用你操心。” 褚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在夏枢的搀扶下在县城门口的树荫下停下。 景璟一看情况,既怕树下有虫子,又不知道两边该站哪一个,干脆借口要准备账本和银钱,溜之大吉。 禁军们抓着哭天抢地的安县官员们去行刑,树荫下瞬间只剩三人。 “和小枢一起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地生活,我会对过往仇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你起了不好的心思,干一些不该干的事情,让小枢承受不该有的风险,我会立马上奏皇上,请皇上下旨让小枢休了你,同时揭发你的行为,让你尝尝大理寺诏狱终生监禁的滋味。” “不用等了,你现在就去写折子。”夏枢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他冷冷地看着元州,刷地一下抽出长刀,对准他,话却是对褚源说的:“你总说李朝内忧外患,极缺将才,总说护送你到皇陵,是李朝青年们练兵、顺利走武将之路的唯一机会,所以明知道皇上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派人监禁你,你还是提出需要人护送,想借此为李朝培养青年将才,明知道燕国公府的这些人不会放过你,手里有了兵权第一个就要除掉你,你还是惜才,听凭皇上安排的人选,想为李朝将来在异族铁骑下寻求生机,但是这些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眼里没有生民死活、也没有边疆战火、只有家门之仇的东西,一次次的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褚源,我不想忍了!” 他怒视着元州:“你不用威胁谁,现在就去写折子,写完我和你拼个你死我活。你死了,我就带着褚源隐姓埋名去北地,将来若是异族来犯,我们夫妻两个拼上性命,和北地共存亡,你活了,那我们夫妻两个眼睛一闭,谁还管它李朝将来是死是活。” “你去写,我们夫妻两个就在这里等着。”夏枢怒火汹汹地将刀刷地一下插/进土里,说完,便不再看元州一眼,拐头和褚源并肩坐着,抓着他的手问道:“你怕不怕辛苦?” “不怕。”褚源没有对他骂元州的话做什么反应,而是将他的手反握进手心里,轻拍他的背,平息他的怒火,问道:“怎么了?” “我们带上景璟和十几个丫鬟婆子,自己去干吧。”夏枢脸上的火气尚未消失,他紧抿着唇,眼神坚定,神情刚毅:“不管怎么说,不能再让这些百姓们过这样的生活了,咱们活着一日,就干一日的活儿,哪天死了,就再说。” 褚源没有反对,他想了想,说道:“丫鬟我们只带一个,路上帮着打打下手。剩下的,让高景和景璟带着她们,管理灾民,守着粮食,锻炼一番。” 夏枢有些担心:“可以吗?” 主要景璟是京城来的,什么都没经历过,年纪也才十六岁多,而那些丫鬟们,大的才十七八、十八/九岁,小的都是十三四岁,夏枢不把他们带在身边,总怕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出意外。 先前已经有七八个丫鬟婆子离开了,剩下的这些都是发了誓要效忠的,夏枢不想辜负她们的信赖,更怕还没带着她们过上好日子,就出事儿。 他想把人都放在眼皮子底下锻炼。 褚源对小流氓过度的保护欲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心里一片柔软,因为他自己都是小流氓保护欲下的受益者,他不可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道:“她们既然没离开,肯定是想学着独当一面的,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夏枢不是不想锻炼她们,只是没跟着他,他到底不放心。 “高景武艺高强,景璟也有些功夫在身。”褚源笑道:“他们两个联手,咱两个不一定是对手。” 夏枢惊讶:“高景这般厉害吗?” 虽然流民闹事儿那日已见过高景动手,但那时高景面对的毕竟是没工夫的平民,气势上足是足,但不是高手过招,没到极限,夏枢也探不出来他的深度。 “自然如此。”褚源摸摸他的脑袋道:“不过高景虽然厉害,但咱们走了之后,灾民们就全交到他手上了。他要安排人守着粮食,又要找人管理着灾民们除草、放牛、做饭等等,还要根据灾民们每日的活计,给他们按劳分发粮食,事情很多,他分身乏术,需要一些自己人给他打下手。” 夏枢一想,倒也理解了褚源的安排:“好吧,那你来安排。” 褚源见他想通了,便说起他们自己这边的安排,他道:“我看不见东西,若是只靠我们和一个丫鬟,无论是丈量土地、还是统计房屋等其他活计,估计大部分都要靠你,太过辛苦不说,秋收之前想完成都有些难度。” 而他们是要赶在夏种之前把一切都统计好的。 褚源琢磨着道:“一会儿可以问问那些劳力们,有没有家里地少,愿意来打短工的,若是有,可以以一天二十五文,让他们带着我们,把安县给摸排清楚。” “可以啊!”夏枢听的眼前一亮:“他们对安县熟悉,若是有他们带路,摸排安县会事半功倍。” 褚源见他没反对,便笑道:“一会儿他们出来,可以问问。” 夫妻两个,完全把元州无视了个彻底,不仅把禁军摒除在外,还在他面前毫无遮掩地讨论起打算。 元州气的牙痒痒,却丝毫没有办法。 他肯定是不可能写折子弹劾、揭发褚源的,夏枢一日没把褚源休了,他一日不可能这么做,但两人如此肆无忌惮,小弟还要对他喊打喊杀地拼命,还是叫他心里五味俱全、百般难受。 第142章 走哪个方向都被挡的夏枢不得不停下脚步, 怒视着元州:“让开。” 元州心道小弟的脾气可真大,脸上却笑嘻嘻的,将怀中的书往前送了送:“我瞧着你在学医上挺有天赋, 这些书都是我阿娘的手记, 送给你看看。” 夏枢扫视着他的表情,见他貌似挺真诚,不是在讽刺自己是蒙古大夫, 收起了拳头,但还是横眉拒绝道:“不要!” 元州笑道:“我阿娘可厉害了, 里面有各种稀缺草药的记录, 还有许多解毒治病的法子,特别是治眼疾的法子就有十几种呢。” 夏枢顿时迟疑。 褚源说燕国公夫人是毒医圣手,随心之毒的最初配方也是出自燕国公夫人之手, 如果燕国公夫人手记中有稀缺草药记录, 那未必没有随心之毒解药所缺药引子的记录。 只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夏枢扫了一眼那厚厚一摞医书, 眼睛转了一下,心想要不找个借口, 快速地把医书翻一遍,再扔给他说他骗人? 元州见他动心,赶紧加了一把火:“你要不相信我的话, 可以自己看看,看完觉得我骗你了,可以把它们还给我。 夏枢:“……” 他打量元州的神情, 怀疑他是不是发现自己过目不忘的事了? 只是打量半晌, 对面都是笑眯眯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夏枢虽然一直秉持着能占元州便宜就占,不占白不占的原则, 但这个时候,元州敞开了让他占便宜,他又禁不住有些心虚。 人太要脸了,为难的就是自己。 夏枢为自己一时的要脸深感遗憾,咳了一声,故意板着脸道:“那倒不必,你先说说自己的条件,我能换就和你换。” “倒也没什么条件。”元州见他上道,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明了在这儿截人的原因:“只要你不被那瞎子忽悠的团团转,跟着他瞎折腾,这些都是你的,而且,要是还想要更多的话,我就写信让大哥把燕国公府里面所有的医书都运过来,全送给你。你想帮他治眼睛,需要什么,不管是药材还是银钱,只要你开口,我这边都会带着禁军们全力配合……” “不必了,我不会答应你。”夏枢立马沉着脸打断他的话。 他看着元州,脸上露出讥笑:“随心之毒是你们燕国公府和永康帝联手下给褚源和他堂弟的,拿燕国公府的医书来跟我讲条件,以为我会为了治好褚源的眼疾,答应你们任何条件……我呸!” 他怒道:“我就是看着褚源一辈子当瞎子,也不会让他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们宰割!” “褚源不过是想保护封地的老百姓,关心挂念他们的生存,想让他们生活好一些,你要举报就去举报,我们没什么怕的,就不信你包括你身后的燕国公府能把我们怎么样?想让我们当提线木偶?做你们砧板上的鱼肉,我告诉你,一辈子都不可能!” 说完,他便猛推了一把元州,气冲冲地往前走。 “你非要跟着他自找死路吗?”元州见他固执己见,气的头都要炸了,几步拦住他,怒道:“把流民们都带过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吗?路上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到封地还敢一出又一出地搞事,真以为我是泥巴捏的,没脾气啊!老老实实地待在封地,养尊处优地生活,不好吗?” 夏枢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他:“怎么算不老实?” “我们一没对老百姓们赶尽杀绝,二没对老百姓们敲骨吸髓,怎么就不老实了?”夏枢怒道:“不把流民带过来,让他们一路上饿死、冻死,逼不得已落草为寇,祸害其他地方的百姓吗?” “安县这个情况,你看看那些役夫劳力,若不重新规整,你叫他们全逃进山林里,变民为匪,等着你去剿匪定邦吗?” “你有你的保皇策,我们也有自己的利民计。”夏枢冷硬道:“你看不惯尽管去举报,你没资格要我们按你的要求生活。” “我是为了你好!”元州说不过他,怒道:“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 “我不知道好歹?你是为我好?”夏枢指着自己胸膛,都气笑了:“说这话,你亏不亏心啊!” 他道:“世仇存在,你恨褚源,褚源也恨你,但看看你们两人或者说两府做的事!” “褚源明知道有仇,明知道你们权力越大,他的处境会越糟糕,但面对着李朝江山社稷,他还是希望燕国公府一脉不被打压,能重新掌兵,以免将来万民被异族铁蹄践踏,他相信燕国公府的门楣,相信你们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实际上呢……” 夏枢深吸了一口气,怒道:“你眼前安县的百姓,路上的灾民,哪一个不是处于水火之中?可是你做的是什么?” “你看到褚源收容他们,看到褚源想深入了解安县百姓,努力治理他们,你就威胁他要举报他!”夏枢讽刺道:“到底是谁不识好歹,你到底是为了谁,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不过是想借着机会打压褚源,稳固自己在永康帝心中的地位罢了。枉褚源相信你们燕国公府一脉的为民之心,说到底是他高看你们了。” “你胡说什么!”燕国公府一脉忠魂容不得半点污蔑,元州这下是真的怒了:“我燕国公府自先祖开始,镇守南地上百年,死的死,亡的亡,至今只剩一支……” “那是前辈们的事,和你这一代有什么关系!”夏枢呛道。 “褚洵都知道不能躺在先辈的功劳簿上,一心抗争,想去北地当兵,你高官厚禄加身,享着先辈荣耀,做的事却和先辈们无半点相似之处,你还有脸拿先辈们说话?我看你还是小心一点儿,说不得哪日你先辈们就瞧不过眼了,半夜托梦揍你这个不肖子孙。”夏枢巴拉巴拉一顿狂喷,嘴巴极毒。 “你!”元州气的脖子粗红,脸青黑,人都快要背过气了:“你才不孝!” 连燕国公府都骂,先辈们都敢大咧咧拖出来说事儿,这小弟真是…… 元州气的恨不得吐血:“我打压他又怎么了?是他该!” “不说二叔和褚琼的血海深仇,他身上只有一半姓褚的血脉,我就揭过去了。就说我阿娘和小弟,若不是因为他,阿娘何至于会死,小弟何至于流落在外,多年受苦?”元州眼眶通红:“我没打死他都是我心慈手软。” “他那个时候才四岁,不要把……”夏枢想说不要把锅都扣褚源头上,但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住了:“你小弟还活着?” 传说中的天命皇后,褚源的娃娃亲…… 他打量元州,眼神怀疑:“你们不会是把那可怜的双儿偷偷送永康帝后宫里去了吧?” 元州:“……” 这下他真的是噎死了! 半晌,他拍着胸膛,终于缓过来气,怒道:“我们又不会卖双儿求荣!” 要不是考虑到永康帝太过迷信宏远和尚的话,他早就不顾大哥和阿爹反对,把夏枢认回自己家了,哪至于现在日日被怼的怀疑人生。 元州也是一肚子委屈,他道:“阿娘拿命换的小弟,那是我们的心肝宝贝,他要是不乐意的话,就是天王老子想娶他,我们都不会同意。” “这还差不多。”夏枢终于看他顺眼了一点。 他心里突然有些沉甸甸的,说不出来的难受,抿了抿唇,他放柔了声音:“你说你阿娘拿命换的小弟,是怎么回事儿呀?” 夏枢从小没有阿娘,他听着元州提起他阿娘,就有些羡慕,也有些难过。 说到这个,元州顿时又来了气:“还不是褚源背后的淮阳侯府狼子野心,心思诡谲,听信那假和尚的胡言乱语,为抢小弟,给阿娘下了药。” 夏枢没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元州解释道:“阿娘就是医术高手,她要是吃药解毒,小弟必死无疑,阿娘盼小弟盼了好多年,她打算先生下小弟再说,只是因为中毒,她的身子越来越差,最后生小弟的时候,到底没有挺过去。” 元州别过脸,不想让夏枢看到他眼眶中的泪:“她临死前还交代我和大哥要好好照顾小弟……” 只是一觉醒来,小弟没了,阿娘也没了。 小弟什么都不知道,元州不怪他,但元州做不到忘记仇恨。 他能容忍褚源在他眼前晃荡,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要再让他看着褚源争权夺利,他无法平静。 阿娘当年就死于这些人争权夺利之手,元州为了小弟不杀褚源可以,但他怎么可能让褚源在权斗中得偿所愿? 他最讨厌这些皇家血脉之间的权力斗争了。 毫无人性可言。 元州心里一直看不起褚源这些人,若是可以,他自然愿意远远地逃到南地或北地边城,带好他的兵,守好李朝的城,管他皇城里面斗成什么鬼样,但他没有资格去选自己想要走的路。 他们这些武将之后,全都得待在永康帝眼皮子底下,不想站队皇子,就得忠诚保皇,没有独善其身的说法。 他得此机会,带兵来到封地,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说到底,元州只希望小弟能远远地避开那些权力斗争,做一个闲散王妃。 但显然,褚源并不打算做闲散王爷,他想去谋求更高的东西。 这无论如何,元州都忍不了。 夏枢不知道元州的心理纠葛,他摇了摇头:“不说褚源当时才四岁,就说淮阳侯府,也没有给你阿娘下药的理由。反而是你们……” 夏枢看着元州:“褚源的眼睛……” “他眼睛与我们无关,是有人偷翻了阿娘那些被封存起来的医书,他出事之后我们才知道家里可能有内鬼。”元州打断了他的话:“我承认当年花灯节,看着万家灯火,别人阖家欢乐,就我家爷三相对无言,一时没忍住,就把他敲晕扔到了野外,我不怕他知道,还扔了一块身份牌子到他身上,告诉他就是我做的,但后续的绑匪和我们没有半点儿关系,我甚至怀疑是他瞎编,污蔑我们燕国公府……” 第143章 永康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 经过一夜的休整,四千多人的队伍开始兵分两路。 灾民们由高景、景璟和丫鬟婆子们带领着,在县城周边暂时驻扎下来, 放牛、开荒, 把荒了几年的地整出来,准备夏种。 夏枢和褚源则带着猫儿、红棉,身后跟着狗皮膏药一般的元州以及他带领的禁军们, 朝候庄进发。 原本夏枢怕红棉会被元州下手,才在众丫鬟们失落的目光下, 选了红棉随行, 谁知道,不过刚离开驻地,元州就带人跟上了。 为免显得太刻意, 夏枢没把红棉换回去, 但心底到底没好气, 见到元州就大翻白眼。 “我的职责是保护你们俩,当然得跟着你们走。”元州骑着高头大马跟在他们车驾旁, 振振有词。 夏枢不想搭理他,一出县城边界,朝车里的几人提醒了一句:“坐稳。”扬起马鞭, 马儿就冲了出去。 没一会儿,就把元州和他长长的队伍甩在了屁股后。 乡村土路,野草片片, 露珠滚滚, 再加上坑坑洼洼,车辙混乱,颠簸的很, 夏枢驱着马跑了一会儿,回头见他带着大部队没跟上来,就抓紧马缰,又放慢了速度。 只这一会儿工夫,褚源三人就歪七扭八的摔在车子里,各个差点儿没把早饭吐出来,形象极为狼狈。 褚源抚着不知道撞到哪里的额头,由红棉搀扶着坐稳,嘴角直抽:“你跑那么快做甚?” 夏枢不想和元州多接触,他有些心虚,见褚源额头都红了,忙停下车:“你没事吧?” 又问红棉和猫儿:“你们两个没事吧?” “没事。”猫儿眼睛亮晶晶的,他先前连牛车都没怎么坐过,坐这个马拉的牛车,他不仅丝毫没觉得不舒服,还一脸兴奋:“好快!” 红棉揉了揉胸口,心里庆幸自己早饭吃的不多,嘴上则道:“奴婢没事,就是王爷撞到了。” 夏枢顿时很愧疚,一边给褚源揉额头,一边绞尽脑汁想借口,解释道:“早上田间的空气清新自然,想让你感受一下,而且早些出发,走快些,天热起来就能到候庄,也省的挨晒了。” 还别说,乡村哪里都不若城镇不方便,但清晨凉爽又略带湿润的空气,绝对是人间极品享受,就算燥热的四月,都掩盖不了它的宜人。 褚源挑了挑眉,没揭穿他,由他扶着,在车辕前坐下,撒眼看了一圈,问道:“田里怎么样?” 安县除了南边是山,往北大片都是平原,视野开阔,土地肥沃,鼻中是清新自然的晨间气息,耳中是一派生机活力的虫鸣鸟叫之声,只听和闻,觉得一切都好,实际上,展现在夏枢眼前的却是连片的萋萋野草,跑了一炷香的时间,他都没看到农人,也没看到庄稼。 夏枢在他旁边坐下,扬起马鞭,马很快就又小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眉头微蹙:“情况不太乐观。” 褚源点了点头,这些来之前他其实都有心理准备。 一是上一世,皇陵大片良田都是荒着无人种,二是好地方永康帝也不会封给他。 所以就算安县全是无人种的荒地,对褚源来说都不是最差情况。 他问夏枢:“你觉得怎么做,才能让百姓们乐意种田?” 做百姓、吐槽当官的,现场的这四人里没人比夏枢更有发言权。 他十六岁以前的日子,几乎是日日把当官的骂成狗,不管是村官还是京官,他都没少在心里骂,因为日子太难过了,总是填不饱肚子,还要看蒋家村人的脸色,怕被赶走,日子要多难过有多难过。 他想都没想就把史书里学的词汇撂了出来,道:“轻徭薄赋。” 然后给褚源掰开来讲:“徭役太重,百姓们就算有自己的田,也没法安心去种,因为服徭役对壮年劳力们来说都是生死大劫,就像这次,若是我们没在昨日过来,他们那一百多人,有伤不治或者伤上加伤,王府建完后,还有多少人活着都不一定。而且,家里壮劳力服徭役,田只能荒种薄收,若赋税收再收的多,百姓们不仅会因为徭役失去儿子丈夫,还会因为赋税饿死。为此,许多百姓为躲避徭役,就选择把地卖给地主豪强,成为佃农。佃农有地主豪强庇护,就不用服徭役,但需得付田租。对地主豪强来说,田税是由他们付,田租自然是收的越多,赚的越多,百姓们拿出收成的近一半付田租,一年下来还是填饱肚子都难。有些实在过不下去的,就逃进山里,落草为寇,靠打家劫舍为生。” “所以若想让百姓们安心、老实种田,周边少些匪寇,归根究底还是轻徭薄赋,给百姓们生路。”夏枢在这方面对褚源没什么遮掩的,有什么说什么,他道:“其实,安县的地主豪强们离开也是好事,田可以被我们全部收回,由我们全权把控。现阶段,百姓们也没能力购田,那我们就可以以佃的方式让他们种,降低田租,他们就会放心来种田了。” 褚源想了想:“你的意思是给他们免赋税、免徭役?我们做安县最大的豪强?” “对。”夏枢昨晚想这个想了一晚上,他道:“安县现在最缺的是百姓手中的粮食,有了粮食,两千多名灾民就能留下种田,山里的百姓们能出来,现有的百姓们也不会跑,别处需要粮食的人也会源源不断地过来,只要有人,我们想做的事情,就可以逐步的开展起来。” 比如说招兵…… “现今世道比较乱,什么东西价钱贱,粮食的价钱都贱不了。”夏枢一直记得饿肚子的感觉,特别重视粮食,他道:“只要手里有粮,什么都能换来。” 褚源经历过乱世,知道粮贵钱轻是个什么状况,这也是他执着于皇陵的主要原因之一。 地理位置以及历史地位决定了皇陵这块地会是李朝最后沦陷的区域,这里又有大量的农田,若是操作得当,就算异族铁骑暂时抵挡不住,这里也能成为李朝绝地翻盘的机会。 他沉思半晌,说道:“田租两成、免赋税、免徭役,第一年免费提供粮食种子和耕牛,此后,若是田里粮食产量可达三石以上,田租可下降至一成半。” 夏枢眼睛一亮,拍手道:“这个法子好,田租低,干的好的还有有奖赏,大家估摸着都会积极租田了。” 红棉却在此时开口道:“王爷和王妃是好心,但这田租太低了,就怕有人会大量租田,却不好好种。” 夏枢一愣,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他们考虑的都是老实人,若是有人不老实,可不就烦人了嘛。 而且,谁好好种,谁不好好种,这太主观了,不好评价,若是被人抓住空子,签下契约租下他们大量的田地……他们是可以强制收回地,但很容易被人大做文章,闹腾不休…… 想了想,夏枢道:“还得限制每个人租田的亩数。” “不错。”褚源点了点头,说道:“红棉这件事上考虑的很周到。” 红棉自小到大,第一次被他夸,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谢谢王爷!” 褚源道:“你和其他人若有什么想法,可以报予王妃,王妃筛选过后告知本王,事后若是采纳,必会对你们加以奖赏。” 他对夏枢说:“府内宫官不必从别处招纳,先从她们中采选吧。” 夏枢原就打算把跟着他们的丫鬟婆子们都提成宫官,有品阶、拿俸禄,但又怕褚源觉得她们不够格,还在想找个机会提一提,谁料褚源就给了机会,立马高兴道:“好,听你的。” 红棉不曾想还有这个惊喜,顿时欣喜若狂:“谢谢王爷、王妃,待我回去就通知她们,稍后就会把所有人的想法汇总交予王妃。” 猫儿虽然不懂宫官是个什么,但瞧着红棉姐姐的神情,就知道是非常好的“官”,立马往前凑了凑,争取机会:“我也有想法,哥哥、小枢哥哥,我可不可以做宫官呀。” 他唤褚源为哥哥,红棉第一次听到,惊讶了一下,忙去看褚源的神色。 褚源却并没有红棉预想中的生气,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双儿对夏枢的好,心里感念,神色柔和了一瞬:“可以。” “小枢哥哥?”猫儿又赶紧去征求夏枢的意见。 夏枢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必须得采纳了才成,不能走后门,占其他姐姐的便宜。” “好嘞。”猫儿才不在意这个,有机会就成,他嘴角瞬间咧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心地半趴到夏枢背上,叭叭说道:“听说隔壁那个县的人都好富有,我们可以把他们的银钱都赚过来呀。” 夏枢一边轻扬马鞭,一边漫不经心地搭话:“怎么赚呀?” “好多呀。”说到这个,猫儿就来劲了:“我们可以抓蝈蝈卖给他们,抓到稀有蝈蝈,我们就赚大了。” 夏枢:“……” 猫儿这纯粹是跟着他卖蝈蝈的后遗症。 不过同时他也眼睛一亮:“咱们带来了那么多不同地方的灾民,他们中必定有人有些稀有或者特色技能,我们完全可以统计一番,看有没有能赚大钱的。” 粮食重要,钱也很重要呀。 第144章 一边想着赚小钱钱, 一边赶着马、搭着话,日头热起来的时候,元州带着人追上了他们, 而侯庄也近在眼前。 侯庄位于皇陵西北角大约三四里远, 背后靠着嘉山,往北则是一片大平原。这里的人祖辈都是李朝皇陵的守陵人,所以和别处不同, 灾荒年,这里的人大多都没离开, 侯庄也因此成了安县人口最多的村子, 大约六十来户。 夏枢等人到的时候,侯庄村长已带着全村老幼青壮立在村口,神情惶恐地下跪道:“不知安王及王妃驾到, 有失远迎, 还请见谅。” 褚源在夏枢的搀扶下, 走到众人面前,抬了抬手:“都起吧。” 侯庄村长是一个五十多岁、须发花白的干瘦老头儿, 夏枢扫了一眼他身后,发觉有两个眼熟的劳力,正是昨日见过的侯魁和侯毛两兄弟, 再扫了一眼一群,昨日见过的大部分劳力都在人群中立着。 众人小心翼翼地打量这几位贵人以及他们身后乌压压的军队,胆战心惊, 候庄村长硬着头皮, 佝偻着腰,颤颤巍巍地站出来道:“不知王爷、王妃此行是为何事?老朽以及全体村民必定竭尽全力配合。” 夏枢瞧着他们恐惧的神色,微微笑了一下, 温声安抚道:“大家不必惊慌,王爷和本宫此次前来是为初到安县,想要了解安县百姓们的情况。农忙在即,村长留下,其他人家里有事的话就回去忙吧,不必聚在这里。” 话是这么说,但是乌压压一群全副武装的禁军镇在村口,百姓们谁敢离开村子去田里干活儿,抓紧了身边亲人孩子的手,站在村口的小广场边,不知所措。 村长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撵他们道:“有事情的都回去忙吧。” 然后看向夏枢和褚源,扯了扯嘴角:“王爷、王妃若不嫌弃,请到老朽家里喝杯粗茶。” “那麻烦老丈了。”夏枢换了个亲切一点儿的称呼,笑道:“王爷心存百姓,一直想要深入田间地头,了解百姓们的生活困难,为百姓们做些什么,让大家日子都好过些。只是先前王爷深居庙堂,公务压身,连本宫想借着回娘家的机会,让王爷随本宫走上娘家地头,看看百姓们的日子,都被大理寺半路拦截,把王爷接走去处理公务。此次获封安县,离开朝堂,再无其他琐事,王爷就决心把全部的心力都用在百姓们身上,了解大家的心声,寻思对策,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过起来。” “谢谢王爷、王妃对百姓们的厚爱。”村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听了他的话,脸都白了,汗也流的更急了。 反而是侯魁惊诧道:“王妃娘家在乡下?” 虽然村长已经开口让其他人离开,但村里来了大人物,还带着精兵强将,吓人的很,谁敢离开村长的眼前,都是紧拉着亲人孩子,跟着村长走,因此,此时跟着去村长家的人群浩浩荡荡,都在支着耳朵听夏枢说话。 侯魁一问出来,其他人顿时表情好奇。 眼前这个王妃穿着粗布短打,头发用头绳简单绑扎,既无玉钗脂粉雕饰,也无高高在上的气势,和皮肤白皙、气质凛然高贵的王爷相比,麦色皮肤的他,确实不像是从小娇养出来的,倒像是田间地头儿的寻常双儿,就是和旁边的丫鬟相比,丫鬟看着都比他更像王妃。 侯魁等人最开始把他错认成下人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出身寻常农家,从小就下田干活儿……”夏枢想打消他们的戒心,态度非常和蔼,拉着猫儿的手笑道:“每年四五月的这个时候,都是一年里最忙的,要跟天抢收,生怕突然下雨,一季的粮食都烂在田里,每日天没亮就起来,一直干到星子出来才回家,一家人拼着命的干上一两个月,等粮食收进仓库,新一季的种子种下,才敢喘口气。农忙时候累的哦,好久都不能恢复过来。” 猫儿收到提示也忙积极地道:“小枢哥哥干活儿可厉害了,我从小就崇拜他,想要变得和他一般厉害呢。” 众人打量这个明显是乡下双儿模样的小家伙,发现他依赖地抓着王妃的手,王妃也没有嫌弃,而且王妃说的话是普通百姓熟悉且能理解的,不由得想王妃也太平易近人了吧,一下子就对他亲近起来,接话道:“每年这段时间确实是最累最忙的,忙完之后,恨不得大睡半个月。” “是啊,夏收之后,腰板都累的挺不直了。” …… 村长本还以为这王爷夫妇俩又要搞啥“新官上任三把火”折腾百姓,心中惧怕的紧,一听夏枢的话,知晓他是农人出身,心里顿时就少了些戒备,脑门上的汗也少了些,说道:“王妃娘家那里有贵人之气保佑,风调雨顺,收成必定比六原郡好。” 他叹了口气道:“安县前些年闹饥荒,好多田都荒了,百姓们就算累死累活地忙一年下来,还是养不活一大家子。” 夏枢听出了他的试探,明知故问地道:“既然养不活一家子,为何不多种些田?” 他道:“我瞧着候庄周边好多荒地的肥力充足,却大片无人耕种。安县今年风调雨顺,百姓们自留地上的庄稼都涨势喜人,若是多种些田,何愁养不活一家子?” “我们何尝不想多种些。”侯魁是村长的儿子,他一直是个聪明人,此时代替老爹接过夏枢的话头,一副无奈的模样,苦笑道:“家里的劳力们农忙时节几乎都在服徭役,剩下老弱在家,就算种了田,也无力收拾,不过平白浪费了种子。而且……” 他担忧道:“那些田先前都是有主的,虽然主人都跑了几年至今未归,但我们就算种,收成也不能说就是自己的,万一人家回来把田收走,我们也不过是平白浪费粮食、时间和精力。” 侯魁一开口,其他人纷纷附和,大喇喇地把平常的抱怨都说了出来:“我们也想躲种些田,但就怕田最后被人收走。” “徭役那么重,家里的劳力们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没了,就算多种些田,结果也不过是荒种薄收。” “衙役们日日下来盘剥,种的田多,交的税多,万一再遇上灾荒年,没什么收成,人都得饿死了。” “种田也得有种子,我们现在连树皮、草叶、麸糠都吃,哪有多余的粮食做种子呀。” “没有耕牛,一个人累死累活,也种不了几亩田,遇上风雨不好的时候,不是饿死就是累死。” …… 夏枢扶着褚源,一边跟着村长,一边听着这些人抱怨纷纷,神色不变,等在村长院子里坐下,热茶端上,人声淡下去了,才似模似样地和褚源轻叹一句:“百姓们真的很辛苦,王爷,你想想办法吧。” 村长忙告罪道:“王爷,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大字不识一个,说话太过没忌讳,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褚源摆了摆手,神色感慨万千:“本王久居庙堂,今日才知晓百姓们在苛政之下,生活的如此辛苦,连种田养家都要顾虑重重。” “唉!”现场的百姓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侯毛偷偷地捅了捅侯魁,侯魁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昨日若不是王爷和王妃及时赶到,草民们恐怕命都要交代在工地上了。事后王爷和王妃不仅没怪罪草民们未建成王府,还送药发钱,草民们非常感激,王爷和王妃以后但凡有所吩咐,草民们在所不辞。” 侯毛见他说话不明不白,急的不行,干脆自己上,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说道:“王爷,王府尚未建成,草民愿和其他人一起,尽快把王府建起来,以报王爷和王妃的大恩。” 夏枢惊讶了一下:“你们想去建王府?” 侯魁见侯毛已经莽撞地说了出来,怕建王府白忙活一趟,忙补充道:“大多人家里就三四亩自留地,收成远不够养家糊口,所以……”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夏枢和褚源两人的神色:“草民们想在农忙过后,找些活儿贴补家用。同时,也帮王爷和王妃把住处建好,弥补先前的过错。”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哪里是为弥补过错,分明是看中了他们付的工钱。 他看向褚源,徭役这么大的事,得由褚源开口。 褚源则沉思起来。 侯毛见他两人沉默不语,忙又道:“王爷和王妃心善,草民们不需要二十五文的工钱,一日十五文就可以,草民们一定会不眠不休,尽快把王府建好。” 侯魁心中一跳,觉得侯毛把工钱压的太低了,不好讨价还价,怕他脾气急,禁不住再自行压价,赶紧道:“因为感激王爷和王妃,草民们只要十五文钱的伙食费,希望在干活儿的时候能填饱肚子,有力气早日建好王府,让王爷和王妃入住。” “建王府的事不急。”思索良久,褚源终于开了口,只是一说话,就让侯魁和侯毛的心中都是一阵失落。 “王爷……”侯毛以为是工钱要的高,试图自行压低工钱:“草民们可以……” 只是话说了一半,就被褚源摆了摆手:“你们若是有空,本王这里有个更重要的急事想请你们帮忙,一日二十五文。” 不止侯毛和侯魁一愣,其他人也都是一愣,哗地一下,现场炸开了锅。 “二十五文?”村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竟然是真的!” “什么急事?需要多少人啊?我们行不行?”立马就有无数老老少少争抢着,神情激动地开了口。 “我们可以帮忙吗?我们的工钱少一些都可以,二十文或者十五文。”有老年人和中年妇人、双儿们开口道:“选我们可以吗?” 侯魁:“……” 他真的想吐血!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会压工钱。 第145章 夏娘的房子位于候庄西南角, 院中种了几棵有些年头的桂花树,现时节桂花尚未开放,但树木葱葱郁郁, 一进院子就让人觉得凉快了不少。 “驴子两三日就过来打扫一次, 这宅院很干净。”侯村长打开堂屋,让几位贵人进门。 堂屋里除了条柜桌椅,什么都没有, 显得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不过确实如侯村长所说, 到处都很干净, 屋内桌椅一尘不染,屋外地砖铺路,除了因长久没有人踩, 长了些青苔, 丝毫不见别的杂物。 “不错。”夏枢点了点头, 家具虽然能看出来年代久远,但漆皮以及简单的雕花都一切完好, 显然主人是个精致讲究的,不像平常农家那般粗糙。 侯村长见他满意,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试探着道:“正房主家先前在住着,尚未收拾……” “主家的东西不用动,我们住偏房。”夏枢态度非常和蔼, 笑道:“就是我们想要住上三四个月, 不知这主人何时回来?回来之后,可还愿意外租房子?” “哦,这个倒没什么不愿意的。”侯村长道:“夏娘在家的时候, 这些偏房也是租给过来看诊、来不及回家的百姓,除了过年那几日,她这里基本上天天都有人住,她习惯这些的。” “租金多少?”夏枢问他。 “不用租金……”侯村长摇手:“王爷、王妃住在这里,是夏娘的荣幸……” “行了!”夏枢尚未开口,元州就掏出一块元宝朝侯村长扔了出去:“十两银子够吗?” 夏枢:“……” 这败家玩意儿。 侯村长慌忙双手接住,犹如捧着一个烫手山芋:“这……太多了!” “多的算赏你的。”元州阴阳怪气道:“人家一个做王爷的,会少你这点儿银子?” 侯村长不知道他是谁,但见他气宇轩昂、态度恣意,不像是下人,吓的赶紧解释:“平时租金什么的,夏娘也都是让大家看着给,一间房子差不多就一两文一天……” 算下来,这些人住四间偏房,再加上厨房和柴房,三个月顶天了也就一两银子。 多的那些,侯村长哪里敢收呀。 平常那些衙役官员别说付钱了,少搜刮强占他们的财物都是好的了,他哪里不担忧这些贵人给了这么多银钱,会不会是还有后招,让他们最终吃进嘴里的全吐出来。 他宁愿现在让他们明白着占些便宜,都不想被他们抓住把柄,暗戳戳的敲骨吸髓,恨不得把人吸成人干。 但是他的担忧又哪里说得出来,支支吾吾地将元宝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仿佛它烫手一般,就是不愿收。 夏枢无语半晌,见元州一副看戏模样,就是不吭气,只好道:“老丈还是收下罢。” 侯村长都快哭了,沧桑的脸上都是苦涩:“十两银子太多了……” “啧!”元州不耐烦了,“多什么……” 夏枢瞪了他一眼,元州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老实地闭上嘴。 夏枢这才看向候村长,脸上换上笑容:“我们在这里没有田,也没有菜园子,恐怕吃饭都要依赖老丈。多余的银钱,老丈就先收着,看有什么菜或者瓜果,平时一日三顿的,可以给我们送些过来。帐老丈记清楚,若是银钱花完了,和红棉说一声,她再付些给你。” “这样啊!”侯村长小心打量他的神色,见他似乎是认真的,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也不再推辞,应了下来:“那草民这就去准备中午的菜去。” “哎。”夏枢笑道:“那就麻烦老丈了,红棉,送一下老丈。” 等侯村长离开,元州便无语地咕哝道:“至于么。” 原本拿十两银子出来是想让这村长大呼银子少了,叫瞎子丢一丢人,谁知道这村长根本不上道,竟然连十两银子都不敢收,还嫌多。 夏枢瞪他:“怎么不至于?他又不是你国公府少爷,身居高位,不知人间疾苦,平白得了几倍的银子,他小民小户,瞧着你就不像个好人,他敢收?” 元州顿时气结:“我哪里不像好人?我对你还不好吗?” 夏枢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不搭理他,一手拎了一把椅子,一手去扶褚源,笑嘻嘻地道:“我带你去院子里坐,院里有好多桂花树,等八月花开了,我给你做桂花糕吃。” 元州眼睛瞬间一亮,争抢道:“我也要吃。” 褚源想到岳丈对小流氓厨艺的评价,嘴角抽了一下,伸手摸摸自家媳妇的脑袋,温柔道:“到时叫红棉做就可以,八月要忙秋收,我怕你累着。” 夏枢一想也是,秋收关系着下一年他们有没有粮食吃,这事儿非常重要,到时候他要操心,肯定田里到处跑,再者他也想种几亩田,以免田租收不上来,他和褚源饿肚子,秋收时候估计会更忙了。 “好。”夏枢开心应道:“还是你心疼我!” 元州顿时噎住了,气的心窝疼。 心想这瞎子实在太狡猾了,净是甜言蜜语。 想了想,他拍了拍胸膛:“秋收忙什么,交给我就是了,那么多兵,养他们可不是让他们吃白饭的。” 夏枢心中叹了口气,若是先前,他肯定是能占元州便宜就占元州便宜,但现在,猜到元州可能是他兄长,他占便宜的时候就忍不住愧疚,毕竟他也没法和元州认亲,站在同一条绳上,与褚源作对。 他抿了抿唇,坚决地摇了摇头:“你若自愿想帮安县的百姓们,当然可以,若是存着其他念头,还是算了。” 毕竟他也给不了元州想要的回报。 甚至,表面上他都不敢对元州和颜悦色,因为他怕褚源会发现不对头。 说完,他不再去看元州的脸色,而是把椅子放到桂花树下石桌旁,扶褚源坐下:“石凳子烫屁股,你坐椅子上休息一会儿,我去把车上的东西都搬进屋里,整理一下。” 想了想,他小跑到门外的车旁,把褚源的玉棋盘搬下来,给摆放到石桌上,拉着褚源的手放到棋盘上:“你自个儿先下会儿棋,我一会儿就过来。” 第146章 四月底的天, 早晨那一阵凉爽过后,就燥热起来,即使坐在树荫下, 时不时迎面吹来一阵小风, 对享惯了冰盆消暑的两位贵公子来说,还是有些受不住。 夏枢在屋里收拾,元州就懒得遮掩了, 冷哼一声:“怎么样,一路过来, 失望吧?” 褚源额上虽然起了汗意, 但人却风轻云淡,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他手指轻点, 一颗黑子就落入了棋盘。 “元二公子玩笑……”褚源垂着眼, 悠悠道:“本王何来失望?” 元州不信他经历昨日和今日, 知道安县如此荒凉贫困,心里会没想法, 因此,对于这人竟然提出免徭役、免赋税,以及收那么低的田租, 他自是震惊无比。 这韬光养晦的耐心,元州不得不佩服,但同时, 心中更加警惕。 如此能忍, 这人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我绝不会让你把小枢带入危险境地。”元州沉着脸:“我希望你有些良心,看在小枢喜欢你的份上,及早收手, 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褚源收敛了表情,“看”着他:“本王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有一点本王希望你明白,别拿他做借口,你们不配。想对本王下手尽管下手,本王随时奉陪。” 元州登时大怒:“你才是最不配的那个人!” 褚源冷笑:“本王可以对天起誓,若是违逆夏枢半丝意愿,若是不把夏枢排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本王不得好死,你可以对天起誓吗?” “你……”元州登时噎住,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褚源。 褚源脸上尽是讽刺:“凭着一张‘为他好’的嘴,就妄想占据道德高地,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对本王造谣生事,你们也配拿他做借口?” “想要公报私仇,尽管放马过来,本王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妖言惑众、进献谗言,但是若再敢拿他说事……”褚源冷冷道:“就别怪本王不客气。” 元州不相信他,气道:“你当然违逆不了小枢的意愿,他被你的甜言蜜语迷惑了,什么都不懂,你说什么,他就是什么……” 褚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自己蠢,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别把旁人想的和你一样,小枢比你聪明、清醒多了,再贬低他,别怪本王把你赶出这院子,以后也不必住这里了。” 元州:“……” 他想说租房子的银子是他给的,但这话到底没胆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一旦说出来,褚源说不得就反应过来竟然把“情敌”放到了身边,到时候肯定要带着小弟去别处住,叫他蹭不到跟前。 想了想,他只好忍了这口气,闷声气道:“我也只是担心他被你骗了。” 褚源没搭理他。 旁边倒响起了夏枢的声音:“他骗我什么?” 元州吓了一跳,原来夏枢已经收拾好屋子,从偏屋里出来了。 夏枢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手里拎着个大蒲扇,一扇一扇的走近两人:“好热!” 褚源放下棋子,冲他的方向招了招手:“过来,我帮你扇一会儿。” “好嘞。”夏枢也不客气,噔噔噔跑到堂屋里搬出一把椅子,放到褚源旁边,眉开眼笑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扇子交给褚源,趴在椅子肘上就享受起来。 “你们刚刚在说我什么?”夏枢眼睛骨碌碌扫过两人,有些心虚地打探。 希望元州那货别表现的太明显了,不然他怕身份瞒不住啊。 褚源那么聪明,万一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谁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仇家的双儿,对自己虐身又虐心。 夏枢想一想就觉得要心力憔悴。 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夫君,各方面都合他的意,还不怕吃苦,愿意和他一道努力养家、做事业,夏枢想想美好的生活,就觉得人生充满干劲,就算是立马死了,除了没找到家人和阿娘,以及没有崽子以外,也没什么遗憾了。 然而怎么也没想到,美好生活刚过了没两个月,他就发现了疑似血脉亲人,然后血脉亲人多年前似乎还有卖双儿求荣的嫌疑,更糟糕的是,和夫君还是生死仇敌…… 还有比他更悲催的双儿吗? “以后你们两个私下聊天,少提我。”夏枢努力面无表情。 “为什么?”元州不同意:“若不是有你,我都不稀罕搭理他。” 褚源嗤笑一声,没说话,但意思不言而喻。 夏枢认真脸地怼他:“你要是好好说话就算了,要是非和褚源吵架,麻烦别提我的名字,我怕自己被人传祸水。” 主要是怕元州一激动说漏嘴。 元州:“……” 他想说真没你这么乡土的祸水。 但考虑到不能贬低小弟,更不能当着瞎子的面贬低小弟的形象,只能嘴角抽了一下,哼了一声算应了。 夏枢松了一口气,教育褚源道:“你也记得不能和他提我,我是你媳妇,怎么能叫旁人日日挂在嘴上呢。”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好。” 他一边摇扇,一边伸手摸摸夏枢的额头,见没了汗意,便转移话题道:“累么?累的话你先回屋休息一会儿,现在还没到中午,红棉和猫儿估摸着待一会儿才能回来。” 夏枢摇了摇头,解决了暂时的苦恼,他心里很放松,抓住褚源的手,眼含激动,压低声音道:“晚上真的会有大戏吗?” “什么大戏?”元州一直在直着耳朵听他说话,闻言一脸好奇。 “和你没关系。”褚源冷道:“晚上别出门,也别让那些禁军去东南角,不然出事本王概不负责。” 元州:“……” 这狗逼男人! 明白已经中计的元州,顿时一阵咬牙切齿。 “呸!”冲着褚源呸了一声,元州拎起刀就走。 夏枢:“……” “……他不会去打草惊蛇吧?”夏枢看着院外元州气冲冲的背影,有些担忧。 “无妨。”褚源摸摸他的脑袋,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元州了解他的野心,他又怎么会不了解元州的心思。 元州跟着他们来到候庄,表面上笑嘻嘻地说是保护,实际上就是监视,防着他对今上的兄弟,先皇的四皇子,也就是书上记载因杀害宣和太子被贬庶民、囚禁于皇陵的李垚一家下手。 褚源若是开口让元州派兵去东南角守着李垚一家,元州逆反心理,说不得还会闹腾些什么,但不让他去,还点明李垚一家可能会出事,元州就知道自己中计了,褚源不仅把他的心理摸的透透的,还把他利用的明明白白的,因为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会按照褚源心中的真实意图,派兵守着候庄东南角。 所以,元州才气的扭头就走。 夏枢不知道褚源心中九曲十八弯的算计,也不知道元州气的吐血却只能生闷气,听褚源说无妨,他便舒了口气,扫了一眼院子,满眼都是小星星,开心道:“这小院子太好啦。” 简直就是他的梦中情院。 青砖、石子铺路,既干净又整洁,种上桂花树,夏季可以树下乘凉,秋季可以吃桂花糕,当然,若是各个季节的果树、花树都种一些,再在角落里植上一丛绿竹,搭上一片葡萄架,种些小菜,会更合夏枢的心意,不过就现在的院子,已经是他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了。 “想要这样的院子?”褚源想了想,问他:“侯府那样的不好吗?” “其实还可以啦。”夏枢抓了抓脑袋,侯府很大,各个院子都距离的很远,中间全是好打理的绿植以及假山死水,连棵花树都没有,说实话建筑是精致,但就是没人气……夏枢不好贬低侯府的死气沉沉,他嘿嘿笑道:“我就是喜欢热闹些,咱家人少,建座这样的宅子足够了。” 褚源对住处没什么想法,他一个瞎子,看不到什么花样,住的地方只要整齐干净,环境安静即可,他问夏枢:“既然喜欢,那我们在隔壁建一座同样的宅子,你觉得如何?” “要住在候庄吗?”夏枢惊讶。 永康帝给他们在县城选的那地不能动,那是永康帝安排的人怠慢褚源的证据,他们要留着好好利用。夏枢还以为褚源要在县城重新选址,另起房子呢。 “怎么,不喜欢吗?”褚源听出他话语里的惊讶,忍不住笑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待在乡里。” 夏枢见他是认真的,顿时开心的哇哇大叫,眉开眼笑地扑过去,抱住人好一顿蹭:“喜欢呀,当然喜欢!” 乡里除了路不方便,粪尿多些,别的都很舒坦,绿树成荫,野花成片,一出门就是开阔的田野,让人忍不住心胸舒坦、心情愉快。不过和安县脏成那样的街道相比,粪尿这些都不算乡下的劣处了,至少乡下人心疼肥料,见到都会把粪捡起来使到田里,不会像县城那般全堆积在街道上,脏臭成那般模样。 只要夏枢让大家以后注意一些,再修好村路,乡下肯定比县城住着舒服。 褚源见他开心,心情也跟着舒展了许多,他摸摸怀里小流氓的脑袋,就放开了他,一边给他打扇子,一边道:“等夏种结束,就招人建房,秋收前估摸着就能建好。” “好!”夏枢重重地点了点头,兴奋道:“正好也可以去买些果树、花树,秋季种下,明年春天,就可以开花结果啦。” “都听你的。”褚源笑道。 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憧憬着未来,一时间惬意无比。 夏枢吹着小风,瞧着褚源悠然自得的神情,思绪轻飘飘的,忍不住漫天飞舞,他想,要是能这样安宁地过一辈子,该多好啊! 第147章 享受了一会儿美人服侍, 夏枢便又起身忙起来。 厨房的锅碗瓢盆,他一一清理出来,放到大木盆里。院子里有一口井, 井口高出地面两尺, 夏枢怕褚源不小心歪进去,就叫他不要动,他打了一桶水, 倒进大木盆里,教褚源怎么洗刷碗筷。 “你先洗, 我一会儿去烧一锅开水, 把碗筷铲勺这些都煮一煮。”夏枢虽然不怎么会做菜,但厨房杂事干的还是很麻利的,他一边打水, 一边和褚源随口闲聊道:“油盐咱们带来的还能吃一段时间, 酱醋辣椒这类调料农忙结束可能要去隔壁县城买一些。” 安县县城他们看了, 店铺家家房门紧闭,路上空无一人, 估摸着已经没什么人了。 夏枢不由得庆幸,幸亏来的时候带了一大批粮食,不然到了这里, 他们估计都没处买粮食。粮食和其他东西不一样,它是必需品,一旦缺乏, 人就得饿肚子, 严重的甚至得饿死。他们本身就处处受到永康帝的辖制,安县本县没粮,隔壁晋县估摸着也不会多充足, 更别说也不知道隔壁晋县有没有永康帝安排的人,若是没带粮食过来,谁都不知道他们面对的将会是什么,会不会一到这地方,就面临着饿死的困境。 “我过两日去晋县,需要什么,列个单子,我给买回来。”褚源尚未开口,元州便从外面进了院子,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佝偻着腰、一瘸一拐的老头儿。 “咦。”夏枢放下水桶,惊讶:“你怎么又回来了呀?” 说着话,他又打量元州身后那老头儿,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头发稀疏花白,想来不会年轻,他便柔了声音,问道:“老丈这是?” 不会是要来租田的吧? 谁料他不过刚想摩拳擦掌,回屋把笔墨纸砚拿出来,那老头儿便扑通一声朝褚源跪了下去,嚎啕大哭:“你想要出气,我的命随便你拿去,求你放过驴子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想要怎么处置我,我都愿意配合,但他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 夏枢吓了一跳,他眉头微蹙,再次打量了一下地上衣衫褴褛、又干又瘦的老头儿,疑惑道:“李垚?” 老头儿佝偻的身子一顿,声音哽咽,嘶哑道:“是罪民。” 夏枢:“……” “小枢,扶我去堂屋里。”褚源站了起来,神情冷淡地对跪着的人道:“你跟我进来。” 夏枢一愣,他走到褚源身边,沉默地拿帕子将褚源手上的水擦干净,然后扶着他,夫妻两个一同朝堂屋里走去。 “我要不要陪着你?”夏枢犹豫了一下,凑近褚源,低声询问。 “天热,你在树荫下歇一歇,一会儿我帮你烧火。”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回答。 夏枢顿时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他抿了抿唇,又回头看了一眼一瘸一拐跟在后面的老头儿,点了点头:“好,有问题你就大声叫我,我立马冲进来。” 褚源见到父辈故人的低沉情绪一瞬间破功,他顿了一下,又摸了摸自家媳妇的脑袋,这次没吭声,但心情却好了许多。 褚源和李垚去了堂屋里,房门关着,也不知道聊的啥。夏枢巴望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便坐到褚源刚刚的位置上,开始洗洗刷刷起来。 “褚源刚刚是在洗碗?”元州蹲在他旁边,啧啧称奇:“他一个瞎子,不是在作秀吧?” 夏枢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他难道真的打算过普通百姓的生活?”元州怀疑:“他不是那样的人吧!” 夏枢忍了一下没忍住,怼他道:“他怎么就不能是那样的人?普通百姓的生活怎么了?过我们普通百姓的日子怎么在你嘴里好像屈尊降贵一般。” “哦,当然。”夏枢冷笑一声:“你国公府少爷高高在上,不把普通百姓看在眼里也是正常。” “我不是那个意思。”元州见他生气,头皮子都麻了,赶紧找借口解释:“我就是……就是好奇他一个瞎子怎么会洗碗……” “这有什么稀奇的。”夏枢哼道:“他会的可多了,还愿意继续学习呢。” “怎么说?”元州好奇。 夏枢滔滔不绝:“他会读书习字,也会抚琴下棋,等以后百姓们能填饱肚子了,我们要建个学堂,他会去做先生。现在学堂没建,他就先待在家里抚琴下棋,无聊的话,会学着养些鸡鸭,或者学着做饭给我吃。” 元州目瞪口呆:“做饭给你吃?” 他难以想象,高贵冷艳、野心勃勃的褚源竟然洗手作羹汤,日日忙活在厨灶间……而且,也没哪家的男的会下厨吧? “对啊。”夏枢倒没觉得有什么,一说起这些,他就有眉眼舒展,脸上不自觉挂上了笑容:“我最爱阿爹做的菜了,褚源过年的时候学会了烧火,还跟阿爹学了两手怎么做菜,说以后会练习好,做给我吃,让我在阿爹不在身边的时候,也能吃到喜欢吃的味道。” 元州见他神色自然,不像是说假的,顿时心情复杂。 一方面是难以相信褚源竟然能放下身段,做到这种程度,另一方面,则是夏枢的养父。 他迟疑地问道:“你养……你阿爹对你很好吗?他常常给你做饭?” “阿爹很好呀。”夏枢一边洗碗,一边回忆先前的生活,脸上的笑容都止不住:“阿爹在家的时候,他就不让我进厨房,说我下地干活儿累,饭由他和阿姐做就成了。” “其实……”夏枢笑的贼贼的:“我晓得阿爹喜欢做饭,又不好意思明讲,就不揭穿他,让他做啦。” 元州丝毫不知夏海不让夏枢做饭的原因,只是夏海觉得自家双儿厨艺杀人的技术太高超。 元州被误导了,一脸震惊:“竟然是这样!” 怪不得小弟把褚源干厨事说的这般理所当然,原来家里已经有过一个痴迷厨事的男长辈了。 小弟这养父也真是奇葩! 但他还有些懵:“真有男子喜欢下厨吗?” “当然会有啊。”夏枢觉得他大惊小怪,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将装着干净碗盘筷子的木桶拎起来,说道:“不过喜欢不喜欢的又不打紧,普通百姓家没有丫鬟仆人伺候,想吃饭,就得自己动手啊。” “当然,也有一些男人不喜欢就从来不进厨房。”夏枢想到蒋家村的那些男人,满脸鄙夷:“那种地里活儿要求女人和双儿干,家里活儿又逞大男子主义、全撂给女人和双儿的男人,实际上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他们一般表面上看孔武有力,骨子里却是窝囊至极,只会压榨家里的女人和双儿,从他们身上找优越感,那种男人生下来就是浪费粮食,不要也罢。” 元州:“……” 元州虽然还没成家,但总觉得自己膝盖上中了一箭。 他忙一把抢过夏枢手中的木桶,积极道:“来,我帮你提。” 他先前为什么会产生小弟会在褚源这里吃亏的错觉? 明明小弟才是那个嘴巴极毒,对男人也极为挑剔,绝不会允许男人吃白饭的……元州想到褚源一个瞎子,若是无欲无求地跟着小弟过普通百姓的生活,估摸着就不得不躬耕于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窝在厨房里洗手作羹汤…… 元州突然就对褚源生出了极大的同情。 褚源能放下身段过这样的生活,他对小弟确实是真爱无疑了。 但元州还要最后确认一点:“他免赋税、免徭役,真的只是为了让百姓们日子好过,而不是抱着别的心思?” 夏枢没想到他又提起这个,好心情瞬间没了,眉头不由得皱起:“你纠结这个有何意义?” “为何没有意义?”元州坚持道:“若是他抱着聚拢民心的不良心思,我就要及时阻止他。” 夏枢都气笑了:“阻止他?看着百姓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卖儿鬻女,这样你就满意了?” “是不是他见死不救,不管定南郡灾民的死活,横征暴敛,把封地的所有老百姓都赶出去,才能让你安心?” 夏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燕国公当真是这么教你的?” 如果真是这么教的,那卖双儿向永康帝求荣,燕国公府是完全可以做的出来的。 因为成千上万的百姓都比不得向永康帝表忠心的话,一个双儿就更比不上了。 夏枢心里凉凉的,他低下头:“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说完,夺过元州手里的木桶,自己提着进了厨房。 元州看到了他眼里的失望,忙跟在他身后,解释道:“我只是想要你过安稳的日子……” “你知道李垚为何而来吗?”夏枢放下木桶,面无表情。 元州一愣:“难道不是褚源对他儿子李留使了手段,李留昏迷不醒……” 夏枢不耐烦听他污蔑褚源,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你可知李留为何昏迷不醒?” 元州嘴巴张了张,他看到夏枢冷硬的表情,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多年前他中了和褚源一样的毒,都是出自燕国公府的随心。这么些年来,他按时服下有人给的解药压制毒性,没有瞎也没有残,活蹦乱跳的,但是……”夏枢嗤笑道:“我们来了之后,李垚若好好地不作妖,李留就再也没可能收到解药了!” “所以……”夏枢冷声道:“李垚不是来求生的,他是为了儿子,来求死的。” 元州一愣,回过神来,脸色瞬间大变。 他猛地跑出厨房,但却看到堂屋大门洞开,李垚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第148章 元州把李垚带走了。 空气中散发着极重的血腥气, 夏枢光是闻着,就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滚。 “怎么样?”他忍着胆寒,想进屋, 把褚源带出来。 褚源听到声音, 立马喝止了他:“别进来,也别往地上看。” 实际上,夏枢已经看到地上那一滩暗红的血迹了。 既恶心又可怕。 他整个人汗毛直竖, 心中止不住的阵阵恶寒。 “你先回偏屋。”褚源担心他害怕:“我处理完,你再出来。” 夏枢脸皮子发僵, 嘴巴张了张:“我去打几桶水过来。” 褚源想了想, 这次倒是没拒绝:“就放门口,别进来。” 幸好堂屋的地面是青砖,主家也没设门槛, 不然染了血的地面都没法清理干净。 褚源摸索着冲了几次地面, 又让夏枢离的远远的把笤帚扔到屋里, 一点点的将屋里的污水扫到院子里。 他常年接触这些,一闻到味道, 就知道流了多少血,要用多少水清洗干净。 于是,等红棉带着猫儿回到宅子的时候, 整个院子几乎都被水冲洗了一遍,她那从未动手干过杂活儿的主子,正在拿着笤帚扫地面上的水, 另一个主子不见身影。 “王爷, 你放那里,我来冲洗……”红棉以为是褚源爱干净,连地面都要洗刷一遍, 吓了一跳,赶紧把怀里的东西放到院子的石桌上,要去拿褚源手中的笤帚。 褚源却躲了开,皱着眉头道:“你去把锅碗煮一遍,就开始做饭吧。” “哎,好!”红棉愣了一下,奇怪地偷瞄他一眼,不敢细看,就立马收回了目光,拉着猫儿进了厨房。 褚源等院子里没有味道了,才放下笤帚,摸索着进了偏屋。 夏枢站在门口,抿着唇,将一整套干净的鞋袜衣裳递给他。 褚源换了行头后,才拉着夏枢的手,紧紧地握着。 上一次永康帝赐的细作自尽而亡,夏枢表面上很镇定,晚上却频频噩梦,褚源被他半夜惊醒,才知道他是如此惧怕。 李垚出现的时候,褚源就猜到他要做什么,因此直接将人带到屋里,房门紧闭,以免夏枢再看到类似场景。 只是看夏枢沉默的反应,褚源猜他估计是看到血腥场景了。 “莫怕,他无事。”褚源将人揽进怀里,摸了摸脑袋,顿了一下,又道:“我在你身边呢,魑魅魍魉若是过来,也要先过我这一关,你就待在我身后,无事的。” 夏枢胳膊和后颈上的鸡皮疙瘩已慢慢退了去,心中的寒意也在褚源炽热的怀抱里消散了许多,他蹭了蹭褚源的胸膛,垂着眼睫,点了点头:“嗯。” 褚源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才将他松开。 “他怎么会自残?”半晌,夏枢抬起头,忍不住开了口。 当年老淮阳候追查宣和太子之死,眼看线索咬向幕后之人,李垚,也就是先皇的四皇子站了出来,承认谋害宣和太子是他所为,揽下了的所有罪名,先皇震怒,罚收他一切财产,将他贬为庶民,永生不得离开皇陵。 永康帝放心地把皇陵这一块赐给褚源当封地的时候,夏枢就知道他肯定有安排,而和褚源有血海深仇、又囚禁在皇陵的李垚就是永康帝的最好棋子。 先前在县城诊出李留可能中了和褚源一样的毒,夏枢就知道李垚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会很快动手来对付褚源。 只是他想的是,李垚会制造些事端,诬陷褚源,或者是跑上门来,设法激怒褚源,让褚源主动对他动手,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会持刀自残。 “他说他没谋害过阿爹,认罪是迫不得已,他知道他的行为误导了所有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只求我在他死后,能放他儿子一马。”褚源神色淡淡的。 夏枢一愣,眉头皱起:“他的意思是他没参与弑兄?” 褚源道:“是。” “那为何永康帝没有在登基之后杀了他?”夏枢疑惑。 李垚若真是清白的,没和永康帝一条道,夏枢不信永康帝会放过他。将不是自己人,又为自己顶了罪李垚暗杀,将过去的一切都掩埋在尘土之下,才是让永康帝最放心的操作。否则李垚一受点刺激,比如今日,就向人明示暗示他是被冤枉的,是被逼无奈顶罪,永康帝得位不正,永康帝还不得呕死。 除非李垚也参与了谋害宣和太子之事,他洗不清,永康帝才放心留着他,一边让他揽去全部罪责,一边给他儿子下毒,拿解药威胁他安分听话些,否则夏枢想不通狠辣多疑的永康帝为何留着李垚这个隐患。 褚源也想不通。 上一世他到皇陵的时候,这里已经荒无人烟,李垚家也空无一人。褚源并没有见过他这个罪人四叔,也没见过他的儿子,所以自然也不知道李留竟也中了随心。 此行知道这个四叔被永康帝用儿子威胁着,褚源就意识到当年的案子有可能翻案,且这个四叔也不是个简单的。 夏枢不知道褚源的思绪,他总觉得李垚此趟目的不是那么单纯,他道:“若是只为向你赎罪,根本用不上自残……” 而且就算自残赎罪,褚源也没有解药,救不了他儿子。 李垚能拿到解药的唯二途径就是要么杀了褚源,要么让褚源陷入杀亲的脏名之中,彻底失了人心。 毕竟不管皇权争斗背地里何其肮脏,表面上大家还是兄友弟恭、忠义孝悌,担上杀害血脉亲人之名的皇族,是不可能登上最高之位的,百姓们都不会允许…… 忽然,夏枢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眉毛瞬间倒竖,怒道:“他是要污蔑是你下的手。” 褚源不是冲动的性子,想激怒褚源动手基本不可能,但自己跑到褚源面前自残,嫁祸褚源却易如反掌。 今日这一遭,在场的外人又只有元州一个。 元州极忠心于永康帝,又一直想致褚源于死地,他带着李垚走出这间宅院,之后褚源是个什么状况,就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而且,说不得带李垚过来,就是元州两人私下商量好的,要算计褚源。 “他们实在太坏了。”夏枢越想越气,站起身来就要往外冲:“我要去揍他们一顿。” 褚源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步伐:“不用去了。” 夏枢挣了一下没挣开,急道:“若是任他们乱说,你的名声就要坏了,下午谁还敢来租田?” 关键的是,若是李垚故意诬陷褚源,永康帝必有后手。 永康帝是不会叫褚源好过的,轻则借机下旨责骂,重则撤了褚源的封地和封号都有可能。 他们刚到安县,还没开始好好发展势力,褚源一定不能被这些人合伙诬陷成功。 所以,无论如何,夏枢都要阻止元州和李垚。 褚源却没有松手,他把人拉了回来,把手抱进手心里,笑了一下:“你觉得李垚会诬陷我?” 夏枢见他竟然还能笑的出来,都急死了:“他不会吗?” “他就是永康帝的狗,若不是他,你何至于是现今这般模样?”夏枢皱眉。 若不是李垚出来替永康帝顶罪,凭借淮阳侯府当年的权势,以及先皇的儿子均无资格继承皇位,老淮阳候联合一众下属以及姻亲,轻而易举就能把褚源拱上皇位,褚源何至于被下了随心,受足了罪,一盲就是小半生,而且至今还看着杀父杀母仇人高高在上,随时可以拿捏他的生死。 褚源把夏枢拉坐下,神色无半点焦急之色,语气笃定:“他不会。” “不会?”夏枢惊讶。 “虽然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我中了随心。”褚源道:“但是他很清楚,若是他儿子想彻底解毒,除了依靠我,他别无他法。” 夏枢懂褚源的意思了,眉头微蹙:“他想在你有了制解药的法子之后,为他儿子求一颗?” “是,不过……”褚源脸上露出讥笑:“他想两头都吃。” 永康帝是不会给李垚儿子彻底清除随心之毒的,但只要李垚听话,按他的意思行事,他还是会时不时给些药来缓解李留身体里的毒性。 李垚不相信永康帝,但他也不会相信褚源。 为了儿子,他不会直接把褚源得罪死,但也不会忤逆永康帝,他是想两边下注。 所以他的自残名义上是为赎罪,实际上打的心思却是完成永康帝的计划,诬陷褚源,只是,他却聪明地把诬陷褚源的机会交到元州手上罢了。 一旦元州选择向褚源借机发难,向永康帝上奏褚源弑亲,李垚就可以向褚源表示一切与他无关,都是元州借机诬陷。而若是元州选择沉默或者实话实说,李垚也可以向永康帝表忠心,哭诉自己为完成永康帝的安排,已经豁出命了,但燕国公府的二公子完全不配合。 无论结局是哪一种,他除了身上的伤,都不会有任何损失,损失最大的要么是元州以及他身后的燕国公府,要么就是褚源。 褚源将李垚的算计仔仔细细地掰开,讲给夏枢听。 夏枢顿时气闷:“他心思也太深了!” 但心中又不由得惴惴不安,元州会怎么做? 第149章 元州一直到吃晚饭都没有回来。 下午午睡过后, 侯村长就领着一群拖家带口的村里人上门了。 夏枢原还担心这些人会不会受李垚影响,惧怕之下不敢为他们办事以及租他们的田,但人来了之后, 夏枢才发现先前多虑了。 李垚果然如褚源说的那般, 没有给褚源扣弑亲的名声。 元州虽不知以后会怎么做,但暂时也没借机行事。 侯村长带着村民们过来,随意聊了几句李垚的伤, 被夏枢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后,便不再关注李垚, 全部把注意力放到了二十五文工钱以及免徭役、免赋税的事情上了。 “干一日真的二十五文工钱吗?”有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拉着个嗦指头的小丫头, 神情畏缩,但眼神却极度亢奋,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紧张地确认道:“我们妇人和双儿也是二十五文吗?” “真的免徭役、免赋税吗?”侯毛也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他怀里抱着自己四五岁的双儿, 身旁跟着黑瘦矮小的妻子,一家人眼神都殷殷切切。 他们这一群人激动的午饭都没心思吃, 在村长家坐立难安,商讨了整整一中午,此时到来, 都抱着租田以及为贵人办事的心思,但又害怕是在做梦,贵人们只是说一嘴。他们忐忑又兴奋, 不自主的就想再次确认。 侯村长上午从贵人们这里收了十两银子, 又和贵人带来的丫鬟红棉打了交道,心态已基本稳定,不过怕村里人再三确认会惹恼贵人, 忙找补道:“王爷王妃莫恼,他们都是小民心思,眼界狭窄,见识浅薄,不敢相信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心里太过激动,不是怀疑两位贵人……” “无妨。”褚源摆了摆手,他道:“妇人、双儿和男人是同样的工钱,两日一结。不过所有人都必须身体强壮,能吃得起苦。本王和王妃会随时驾车去监工,若是发现有人偷奸耍滑,本王必会严惩不贷。” “至于免徭役和赋税……”褚源道:“本王金口玉言,岂能有假?但凡租田的百姓,以户为单位,徭役、赋税全免,只是田租必须按时、全额交上,若是不按时全额缴纳,本王有权随时收回良田。” 众人对视一眼,既开心又有些担忧,犹豫道:“若我们好好种田,按时缴纳田租,那良田……” 百姓们最怕的就是田种着种着,好不容易种活了,粮食产量增加了,田却被主家给收走了,要涨田租。 他们不想饿死,必定是要捏着鼻子认的,只是田租涨多少,却由不得他们了。 “可以签契约。”夏枢开口打消他们的疑虑,他笑道:“你们要租多少年,咱们就把田租写到契约上,租期内绝不涨租。” “不过……”他看着这些面容黄黑,眼神充满渴望的村民们,说道:“一人最多只能租种十亩田,租期最长不能超过五十年,没能力租种的时候,可以报予王府的管事,管事核定后,解除契约,但一定不能擅自把田转租给外人,一旦发现有人不好好种田,把田转租,本宫和王爷将会收回其所在户下全部田亩。” 夏枢从小到大见的最多的就是农人,农人中有勤劳善良的,自然也有偷奸耍滑、懒得抽筋的,为防有人占着良田不种,高价转租,压榨别的穷苦百姓,就不得不设下限制。 至于为何设下五十年的最长租期,则是因为他和褚源估摸着最长也就能再活四五十年,活着的时候把能做的都做了,死了的话,他们也管不了,就随便了。 “天!”所有候庄人都不敢相信,纷纷掐了一下自己打胳膊,发现是真实的之后,则瞪大了眼睛,满脸惊喜。 现阶段所有人的愿望都是不饿死,哪里会注意那些对他们来说无用的限制,忙激动道:“我们可以现在就签契约吗?” “当然可以。”夏枢转头吩咐红棉和猫儿:“去书房拿两套笔墨纸砚以及印泥出来。” 四间偏屋,夏枢和褚源一间,红棉和猫儿一间,元州一间,剩下一间暂时做了书房。 红棉很快就把东西拿了出来,放在石桌上。 夏枢看着眼前的这些村人,说道:“你们有谁想参与统计安县信息的,站出来排队,让红棉先把名字记录上,然后给你们分工,一会儿天凉快了就从候庄开始,把候庄范围内的官田、房屋、林地、人口、户籍等信息全数排查清楚。” 他道:“租田的,可以先签契约,写上你们想租多少亩,租多长时间,待候庄附近官田丈量完后,再给你们划田,然后在契约上把田块信息添上去。” 他这个安排很清楚。 村里人早就摩拳擦掌了,闻言立马就有五六十人站了出来,由侯魁和侯毛堂兄弟俩打头:“我们想参与。” 夏枢看都是青壮年的男人、妇人和双儿,就点了点头。 猫儿很有眼色,立马拿起墨条研磨起来:“红棉姐姐,我来研墨。” 红棉扫了一眼两位主子,笑了一下:“好。”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合作起来。 夏枢这边也没闲着,他叫几个村民帮忙,从堂屋里搬出饭桌和椅子放到石桌旁,拿起剩余的那套笔墨纸砚,在褚源面前铺开摆好,然后也开始研起墨来。 很快的,他们的桌前也自觉排起了长队,等着签租田契约。 村民们看着他们夫妻俩一个研磨,一个写字,看着看着,眼神就不由得惊奇起来。 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直视贵人,但乡下人难免好奇贵人模样,怎么可能会不偷偷瞧两位贵人。 既然瞧了,不是瞎子,就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位王爷是个视物上有问题的。 然而现在,这个视物有问题的贵人,竟然能流畅自然地提笔写字,众人心中哪能不啧啧称奇,不由得就凑近了,偷偷打量贵人的目光也忘了掩饰,伸着脑袋大咧咧地看起来。 小孩子们更是不懂隐藏,不知不觉挣脱了家长的手,摇摇晃晃地挤到前排,围在桌子前,一边嗦着手指头,一边好奇地打量同是小孩子,拿着一块黑条条磨来磨去,看起来很好玩的猫儿,时不时的再看看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大哥哥,然后目光慢慢的就只看大哥哥了。 夏枢学会写字不过才半年多的时间,不论写字速度还是写字质量都远不及褚源,因此就没上手,只在边上辅助褚源。百姓们的目光他初时忙着研磨,没有注意,墨研的差不多了,他有心思继续观察这些百姓们,才发现人已经围成了一圈,特别是前排挤了五六个小豆丁,各个瘦骨嶙峋,顶着一张花猫脸,短小的手指扒拉着桌子,眼睛骨碌碌看着他们,满是好奇。 夏枢喜欢崽子,觉得他们可爱,不由得笑了一下,放柔声音问他们:“怎么啦?” 然后又扫了一圈大人,发现都盯着褚源,不由得也打量了一下褚源,没发现什么问题,就笑着问大人们:“可是有问题?” “没、没问题。”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赶紧把围着桌子的崽子们拉回到身边。 侯村长更是惊出一脑袋冷汗,慌忙掩饰:“就是觉得王爷的字写的真好看,草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字。” “是啊是啊,写的好看呀!”其他人也后怕不已,连连附和。 侯毛的双儿和他阿爹一般是个胆大的,一听堂爷爷开口,又见问话的哥哥很温柔,立马赞同似的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附和:“好看!” “嗯嗯。”其他崽子们也跟着点头,虽然被家长紧抓着跑不了,但一边扒拉着家长的腿,一边伸着脑袋看着褚源,一副还想看的模样:“好好看呀!” 夏枢顿时惊奇了。 难道皇陵这地方真如传言的龙气充足,沾染了龙气的人钟灵毓秀,所以,不仅目不识丁的农人们懂得欣赏书法,连幼童们都有天生的鉴赏能力? 夏枢心中登时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他忙把未来的打算说了出来,激情道:“大家一定要好好干,等大家都能填饱肚子的时候,我和王爷会在候庄开设一座书院,把京城带来的书籍放进去,到时候崽子们若想读书习字,不论男孩、女孩还是双儿,都可以送书院里去,好好学习,为咱们安县增光添彩。” 这可是个惊天消息! 众人一下子震懵了:“书院?” 虽然他们这些还没填饱肚子的人根本不在乎什么书院不书院的,但书院代表了什么,百姓们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书院不仅代表了他们将来有可能家有余财,能供得起读书人,还代表了他们的崽子将来有机会出人头地,代表了候庄,乃至安县的百姓们是有希望的,因为这两个贵人是真心想把安县发展起来。 众人惊喜异常,侯村长更是激动的浑身直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草民谢谢王爷、王妃。” “谢谢王爷和王妃。”其他人也跟着跪下,眼含热泪:“草民们一定不会辜负王爷、王妃的厚爱。” 崽子们虽然觉得大人们有些奇怪,但家长都跪了,他们也跟着颤颤悠悠地跪下,嘴巴里咕哝着含糊的语句,有样学样。 夏枢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我和王爷相信你们。” 乡民们能这么快就安下心来,对他和褚源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第150章 一忙就是一下午, 众人累的精疲力尽。 晚饭元州没回来,四个人随意吃了些,洗漱过后, 夏枢就让红棉和猫儿回屋休息去了。 “也不知高景和景璟那里怎么样了?”将一切收拾好, 夏枢坐在床上,一边给褚源揉手腕,一边挂念着另一边。 他们这里已经搞定了候庄村民, 从明日开始,村民们就会兵分十路, 对整个安县进行排查统计, 到时候他们的新策会也会由村民们宣传给其他村庄的人。估摸着后日,就会有其他一百多户农人陆陆续续地过来租田。 这边进入正轨,高景和景璟那边带着十几个丫鬟婆子, 管理着两千多流民, 还要看守粮食和牛马, 夏枢难免有些担心。 元州若是安排一部分禁军守在那里,夏枢也不会太担忧, 但元州不听指挥,非要死抠永康帝的命令,带着两千禁军跟着他们走, 导致那里没有禁军震慑流民,夏枢总觉得不安心。 “不用担心,高景若连两千流民都管理不善, 他也没资格做我的侍卫。”褚源倒是安然自得。 “他这么厉害吗?”夏枢惊讶。 虽然夏枢没写字, 但他也研了一下午墨,褚源拉着他躺下后,便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一边慢慢按揉,一边自然道:“高景、高行等人都是战乱中的孤儿,当年被外祖和阿爹选中并培养,皆是因为他们有为将之才。只是后来阿爹身死,永康帝登基,有意打压各系武将,关闭了许多武将荐才晋升渠道,他们没有为将的机会,才隐了身份,被外祖安排到我身边,做了我的侍卫。” 夏枢只知道褚源有六个侍卫,除了高景常跟在身旁外,其他人分布在李朝各地,好像各有各的任务,日常都是和褚源书信来往,不怎么露面。 原来这些人还有这等才能。 夏枢顿时禁不住遗憾:“这也太可惜了。” 虽说现阶段南地太平,北地就算时有战乱,也只是异族小范围的掠边之战,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一旦异族南下进攻,北地除了汝南候,再无可用之将。 这对李朝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毕竟汝南候不是纯臣,他天然站在大皇子那边,一旦大皇子有夺位的心思,李朝随时有可能会陷入内乱,甚至是外乱。 这甚至由不得永康帝自己,一切端看汝南候的选择。 夏枢不知道永康帝是不是发觉到了危险,才对培养青年将才松动了些,给了元州掌兵的机会。 夏枢只希望一切还没晚。 他道:“秋收过后,咱们先想法子招些双儿、妇人,交给高景领着训练吧。” 夏枢是想招兵练兵,但元州在这里虎视眈眈,夏枢和他谈了几次,都没能改变他的想法,没搞定他之前,肯定是不能明目张胆地搞事情。双儿、妇人们不一样,算不得兵,可以让高景暂时练一练,积累些经验。 褚源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他的打算里可不仅包括双儿、妇人们……不过现在说这个有些为时尚早,他摸摸夏枢的脑袋,说道:“后日我想带你去皇陵见一下阿爹和阿娘。” “后日?”夏枢一愣,没发现已经被褚源转移了话题,回过神来,他一脸紧张地抓住褚源的手:“这么早吗?我有些害怕,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褚源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这个需要什么心理准备?” “我怕阿娘不喜欢我呀。”夏枢紧张的声音都大了起来,嘟嘟囔囔道:“她要是不喜欢双儿怎么办?” “她不喜欢双儿不是很正常的吗?”褚源逗他。 夏枢不料他这么说,心里一下子凉了,惨叫道:“那我该怎么办呀?” 褚源眉眼间闪过一丝笑意:“你喜欢我就成了,别想阿娘,她恐怕只喜欢阿爹。” 夏枢:“……” “哇啊啊啊啊……”回过神来后,夏枢哇哇叫着扑到他身上,举起拳头就是一顿锤:“你这个坏蛋,竟然逗我!” 褚源笑着抓住他的手,将他抱进怀里,摸摸后脑勺:“放心吧,阿娘肯定很喜欢你。” 夏枢趴在他身上,顿时不动了,抬起脑袋,怀疑道:“真的吗?” “真的。”褚源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复又把人抱进怀里,慢慢拍着背,轻声道:“阿娘是个很温柔的人,舅公说她喜欢活泼开朗的孩子,若是她还活着,见了你必定满心喜欢。” 夏枢不说话了,他蹭了蹭褚源的胸膛,低低地“嗯”了一声。 感受到他的安静,褚源将人放开,摸到他脸颊,轻轻抚了抚:“怎么了?” “褚源……”夏枢张了张嘴巴,他心里其实一直不安:“元州说他阿娘被下了药,还说是淮阳侯府为了……” 他声音小了下去。 褚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反倒一愣:“燕国公夫人曾被下过药?” “你没听说过吗?”夏枢惊讶。 褚源摇了摇头:“没有。” 不止这一世,上一世他也未听说过这个消息。 想了想,他蹙紧眉头:“元州和你说的?” 夏枢突然有些心虚。 褚源都不知道的事情,很显然燕国公府一直瞒着外界这一消息,元州却告诉了他…… 他悄悄打量褚源的神色,见褚源好像没发觉不对,便道:“他和我吵架,一激动说漏了嘴。” 褚源神情为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看”向夏枢时,却神色自然:“激动之下说漏嘴,看来是实情。不过,这事儿我确实不知道。” 当年燕国公夫人怀孕三个月的时候,腹中胎儿被宏远和尚批出皇后命,褚源自此之后就被燕国公府拒之门外,再也没见过燕国公夫人。 先前褚源还以为是燕国公忌惮他的身份,同时卖双儿为荣,现在看来,燕国公夫人极有可能是在宏远和尚批命之后,被下了药,燕国公府怀疑是淮阳侯府为了褚源动的手。 “燕国公夫人生产时出事,可与这药有关?”褚源问夏枢。 “元州说阿……他阿娘为了保下他小弟,就没服解药,所以生产的时候,没撑过去。”夏枢抿了抿唇,眼眶有些发热,鼻子有些酸涩。 褚源顿了一下,将他重新揽进怀里,抱紧了拍着背道:“我可以向你发誓,这事与淮阳侯府和我均无关系。” “我知道。”夏枢悄悄地在他胸膛上蹭掉眼角的湿意:“那个时候外公还在,他那么明智,肯定不会傻的和燕国公府结仇。” 后来褚琼战死,老淮阳候去世,褚霖接手淮阳侯府,淮阳侯府一蹶不振,更不可能有那胆子和燕国公府对着干了。 褚源却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外公和那时的淮阳侯府,若是能助我登位,他不惧和任何世家结仇,不过是没必要罢了。” 夏枢一怔:“那元州他阿娘……” “若是外公迷信宏远和尚的话,就凭燕国公的态度,外公不会对一个妇人动手,但说不得会想办法把那燕国公府的双儿远远送走。”褚源没有瞒他。 夏枢难以相信:“为何?” “燕国公对永康帝极为忠诚。”褚源轻叹道:“若是永康帝提出要燕国公府的双儿,燕国公一定会把自家双儿送进永康帝的后宫。外公若迷信宏远和尚的话,肯定会阻止那双儿被送进宫,因为永康帝若是蹭着那双儿的光,成为天命所归的皇帝,对我是极为不利的。” 夏枢止不住有些发抖。 他终于明白元州为何怀疑淮阳侯府了。 只是,燕国公府对淮阳侯府怀疑的来源却让他更加恐惧。 他们是存了卖双儿求荣的心思,所以才怀疑到淮阳侯府头上的,是吧? “莫怕。”褚源感受到了他的颤抖,轻拍着他的背,说道:“外公纵横战场几十年,见多了生死,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神神叨叨的道士和尚。他曾教导过我,说一定要看清上位者每一步棋的意图,宏远和尚为燕国公府双儿批命的举动,纯粹是当权者为了巩固皇位,给自己套上名正言顺冠冕,联合拥趸搞出来的笑话。” 夏枢明白他的意思了。 老淮阳候若是相信宏远和尚的话,他做出一些针对燕国公夫人及其双儿的事情,还是有可能的,但他不相信宏远和尚,那就完全没必要画蛇添足,平白和一个保皇派结下私仇。 对于永康帝、燕国公府以及宏远和尚的操作,老淮阳候纯粹是当笑话看的。 “那是谁对燕国公夫人下的手?”夏枢忍不住问。 永康帝肯定不可能,燕国公忠诚于他,他日盼夜盼,盼着燕国公府的双儿出生,进入后宫,为他套上名正言顺的帽子,根本不可能半途对燕国公夫人下手或者双儿刚出生就去抢。只有和燕国公府有仇,不希望他们借双儿发达,或者是相信宏远和尚的话,不想让永康帝坐稳皇位的,才有可能会对燕国公夫人及其双儿下手。 夏枢眉头紧皱:“是汝南候府和大皇子吗?” 褚源见他情绪稳定下来,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摇了摇头:“不一定。当年的事情太过久远,若是想知道谁动的手,必须得知道更多的信息。” 想了想,他摸摸夏枢的脑袋,说道:“你想知道的话,等这阵子忙过去了,我和元州谈一谈。” 夏枢心中顿时一惊,忙摆手道:“不用了!” 发现语气太急,他忙又缓和了些,干笑道:“他听不进去话,我怕他把所有锅都扣你头上……” 元州那货激动之下,万一漏出他的身份,他就完蛋了! 褚源顿了一下,“瞧”着他的神色有些莫名,不过最终他还是在夏枢抬头前,换了神色,摸摸他的脑袋:“好,听你的。” 第151章 四月二十三日一大早, 元州去晋县县城办事,夏枢让红棉和猫儿守在家中,他则驾着牛车, 拉着褚源和祭祀用品, 由侯村长带路,朝皇陵进发。 “草民还以为王爷和王妃会等农忙过后,再去祭祀……”侯村长心脏咚咚跳, 勉强笑道:“县里的人都跑了,不好买祭品, 村里也没人家养猪、养羊, 祭品方面……” “我们来的时候带了些好酒,红棉昨日去晋县县城买了些新鲜的瓜果、肉食,祭品倒是不缺。”夏枢道:“本是不想麻烦你, 但我和王爷不识守陵人, 恐怕会被拦下, 才叫你今日跟着帮忙带一带路,认一认人。” 说罢, 他问道:“这段时间守陵的是哪家的,有几人?” “两、两人。”侯村长紧张之下,一时有些结巴。 “才两人么?”夏枢有些意外:“皇陵那么大, 他们守的过来吗?” 侯村长本就心虚,一听他怀疑,大汗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慌忙解释:“先前服徭役, 村里壮劳力们大部分被征调去县城,剩下的十几个人就轮流守陵,因、因为人手不足, 就一个班次就暂时安排了两人。” 他说话磕巴,太过紧张,夏枢瞥了他一眼,扬起鞭子“驾”了一声,仿若随意地问道:“守皇陵一个班次一人能分到多少银钱?” 候庄是皇陵守军的后代,自李朝建国以来,他们的先辈们就在这里守陵,每个月朝廷都会发放银钱,作为他们守陵的报酬,所以相比于别的村庄,候庄人的生活条件几乎是最好的,因为他们有固定收入。 “十、十文……”侯村长既紧张又害怕,垂着脑袋,疯狂擦汗,见场面安静,忙又解释道:“其实也不固定,多的时候,一个班次一百多文,少的时候就十、十文。” 褚源蹙起眉头:“本王记得账册上一个班次守十日,一人最低也是一百文,怎么到你这里变成了十文?” 侯村长吓的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牛车上,直呼冤枉:“草民真的没有欺瞒王爷啊。草民年轻的时候,守陵确实是一个班次一百文往上,但先皇薨逝后,北地战火连绵,国库紧张,守陵银钱就降了一半,前些年饥荒,县令大人说赈济灾民,县里财政吃紧,发不出银钱,就又折半,还让草民一个班次不要给安排那么多人,草民就一个班次给缩成了四人。今年四月份,新来的县令大人上任,就征调村里劳力们服徭役,说县里没银钱,守陵的不用服徭役,占了光,一人一个班次就只给十文钱……” 说着说着,侯村长老泪纵横,一咬牙,说道:“十文钱连十天的饭钱都不够,眼看就要农忙,其他人都在服徭役,草民就自作主张,缩减了一个班次的人数,让还留在村里的人帮其他家夏收……都是草民的错,王爷若要惩罚,就惩罚草民吧。” 六十多岁的老头子,面容枯槁,满脸沟壑,本是耳顺的年纪,却趴在牛车上,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 夏枢心中一阵心酸。 “哎,老丈莫哭了。”夏枢停下牛车,回身将他扶坐好,温声道:“人少就人少,只要能守好陵墓,保证没有盗匪挖盗,等这段时间忙过去了,王爷会想办法把大家的待遇提升起来,到时候再多安排些人轮班。” 褚源却没有安慰他,只沉着脸问道:“你这么安排,皇陵有无被盗过?” 侯村长本还在嚎啕着大喊委屈,一听他这话,哭声戛然而止。 他白着脸,又重新趴跪下去,身子抖若筛糠,却大气都不敢再出一个。 夏枢看着他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只觉悚然而惊,难以置信道:“皇陵被盗了?” 侯村长软瘫在车上,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却半丝都没敢抬头吭声。 夏枢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看向褚源。 若是皇陵被盗过,事情可就有些大了。 “何时被盗的?几次?”褚源脸色黑沉,冷冷地“盯”着侯村长,厉声道:“若是不从实招来,今日你就给李朝所有先皇们陪葬去吧。” 侯村长心中惧怕无比,意识到今日这事儿倘若处理不好,他们一个村子的人恐怕都要性命不保,立马什么也不管了,慌慌张张地道:“王爷饶命啊,草民这就说,绝不隐瞒。” 然后连珠炮似的就把皇陵这么些年来的守陵事务给抖了出来。 然后夏枢就知道了贼匪横行,哪怕是入土的皇帝,都不得安宁。 前些年安县这里大饥/荒,前县令紧缩守陵人工钱,侯村长不得不砍减一个班次的人数,让大家从别的渠道谋生。 四个人守陵,又能守住什么,没多久,先皇的墓穴就被凿出了大坑洞,里面的陪葬丢失大半。 那几个守陵的吓的根本没敢汇报,随便把坑洞堵了一下,回头就连夜带着老婆、孩子逃离了安县。 那个时候安县百姓们都在往别处逃,那几个守陵人离开,也没引起大家注意,直到后来有一次,值班的守陵人夜晚听见响动,出去检查,才发现先皇陵墓上有一个大洞,一伙盗匪正在里面盗墓。 “那些人都是盗匪,有七八人,各个身怀武功,守陵的四人皆是普通百姓,除了草民阿弟有些拳脚功夫多撑了些时候,受了重伤,其他三个全被当场杀害。事后草民阿弟拼尽全力爬回候庄报信,但草民报予县令大人后,那些盗匪却消失匿迹,县令大人出动衙役也未能把他们揪出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当时夏娘不在候庄,安县的大夫几乎跑完,草民阿弟得不到医治,坚持了三日便也去了。”说起往事,侯村长一脸苦涩,老泪横流。 “除了先皇的陵墓,其他墓可有被盗过?”褚源问他。 “这倒没有。”侯村长忙擦了一把泪,说道:“自发现有盗匪盗墓后,草民就带人把先皇陵墓上的洞给重新封上,然后在陵墓前设置了大鼓,让守陵人每日都至少检查一遍各个陵墓,一旦发现情况,立即敲响大鼓,报予候庄,草民会带人过来支援。几年下来,一切还算太平。” 褚源却摇了摇头:“两人守陵,若是出事,根本就来不及敲鼓。” 侯村长一愣,顿时有些无措:“马上就要农忙,草民才……” “行了。”褚源脸色不再那么难看,摆了摆手,没让他说下去,问他:“安县前县令调任至何处,你可知道?” “隔壁晋县。”侯村长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忙道:“听说京城贵人们带来了圣旨,是皇上亲自下旨命他担任晋县县令的。” 夏枢看了眼褚源,褚源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夏枢便不再犹豫,直言问侯村长道:“前县令身家如何?” “自是不缺银钱花的。”侯村长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是何意图,心中忐忑,只能和盘托出:“听京城来的贵人们讲,晋县破旧不堪,也就前县令家能落脚,他们现在就都住在前县令家。” “哦?”夏枢意外:“你还见过京城来的贵人们?” 侯村长虽然性子软、胆子小,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一看夏枢的神色,顿时就明白这俩贵人和京城来的那几个恐怕不是一条路上的,心中一咯噔,忙擦汗道:“他们四日前到过候庄……”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觑着两位贵人的神色,吞吞/吐吐道:“闯进驴子家,把李垚夫妻两人打了一顿,草民上去劝架,还被踢了一脚,至今胸口还疼着……” 夏枢:“……” 京城来的人好大的威风哦!不用侯村长细说,他都能想象出来,那些人的趾高气昂模样。 想了想,他安抚道:“你们这些年受苦了,不过无论如何都得牢记职责,守好皇陵。我和王爷一会儿去皇陵查看一番,若是真如你所说除了早些年混乱的时候,皇陵一直太平无事,陵墓也被你们守护的完好无损,我和王爷会想办法为你们出气,让他们把这些年缺你们的银钱全给补上。毕竟我和王爷不知道就罢了,已经知道你们的苦楚,你们又尽心极力,哪能让你们继续受他们的委屈。” 褚源也道:“只要尽职尽责、尽心尽力地为本王和王妃办事,以后有委屈都可以找我们,我们也一定会为你们出头。” 侯村长没想到自己办事有错漏,贵人们竟然轻拿轻放,给予谅解,还承诺为他们出气,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忙欢喜地道:“谢谢王爷和王妃,前些时候都检查过,没有事,这一班次刚值守了四五日,肯定也会没事,因为有事,他们就会敲鼓……” “好,没事就好。”夏枢也希望没事,因为皇陵在褚源的封地,一旦皇陵在褚源到达封地后出事,褚源也得吃挂落。 看侯村长保证,夏枢松了口气,笑了笑,重新举起鞭子,朝牛抽了一下,牛车就又重新动起来。 侯村长长地呼了口气,心中一阵松快,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希望。 守陵人少确实是个隐患,等五日后这一班次结束,他就重新调整,一个班次多安排些人来值守,一定要牢守守陵人的职责。 三人在路上谈论的好好的,特别是侯村长,觉得未来还有亡羊补牢的机会,然而怎么都没料到,到了皇陵,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地的残肢断臂。 大鼓旁,两个守陵的侯庄人肢体散了一地,另四个身着黑衣、明显不是侯庄人的男的死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唯一一个身体健全的是趴在大鼓上的女人,她下身无力地拖在地上,上身艰难地趴在鼓上,手握着鼓槌,奄奄一息。 很显然,她是想敲响鼓报信,但已经没有力气了。 第152章 褚源虽然看不到眼前的情况, 但冲天的血腥气,随着潮湿的晨雾扑到脸上、身上,他多年接触这些,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一反应就是捂住夏枢的眼睛。待听到那女人的话后,他皱着眉头,冲跪在地上大哭的侯村长道:“别哭了, 夏娘只是晕过去了。” 说着,他单手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 扔给侯村长:“你先给她上药止血, 把人搬牛车上,拉回村里。这里刚结束战斗不久,那两个盗墓贼受了伤, 应该走不远, 本王和王妃稍后会去拦截他们, 你到了村里之后,再叫些男人过来收拾这里。” 顿了一下, 又道:“这两个守陵人恪尽职守,是为守陵而死,你告诉他们的妻儿, 他们的一切丧葬费由本王来出,除此之外,官田租赁期内他们两家的田租全部免除。” 侯村长惊痛之下, 反应有些慢, 下意识接住药瓶,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之后,来不及高兴, 就慌了,忙阻止道:“那些人穷凶极恶,王爷和王妃还是先行回去,由草民去拦截吧……” “老丈回吧,我和王爷有些功夫在身。”夏枢闻着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几欲作呕,他屏着气道:“你先把夏娘拉回去,再过来的时候多带些胆大的人。” “可是……”侯村长还想坚持:“那些人极其凶残,草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去才合适……” 夏枢心中有些暖意,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老头儿去。 侯村长见两人坚持,心中惴惴,只好嘴巴颤抖道:“好。” 之后却是半点时间都不敢耽误,赶紧给夏娘上药止血,然后把人搬到车上,拉着人就往候庄赶。 他要尽快回候庄,带人过来。 侯村长走后,剩下的两人一个瞎子,一个被捂着眼,往哪走都不知道。 尽管知道面前的场景会极其血腥,夏枢还是白着脸,扒了扒褚源的手:“松开吧,我带你去寻人。” 褚源却没松手,他道:“闭眼。” 夏枢不知道他要干啥,下意识闭紧了眼,然后下一刻一条白纱蒙上了他的眼睛。 夏枢试探着眨了眨眼,白色纱带阻隔,地上的血液失了颜色,断肢残臂也模糊了轮廓,视觉冲击消失尽无。 他小心翼翼地迈脚,沉默无声地扶着褚源,两人一人拎着一个食盒,朝前方的陵墓走去。 宣和太子去世前只是太子,去世后也没追封,没有单独的帝陵,而是在兴隆帝旁边建了个小陵墓,和太子妃两人同棺而眠。 到了石碑前,夏枢便摘了眼睛上的发带,给褚源重新绑好头发。 只是转眼看向墓前时,却忍不住“咦”了一声。 “怎么了?”褚源在他旁边蹲下,打开食盒。 “有人不久前来祭拜过阿爹和阿娘。”夏枢看着墓前香炉里新燃尽的香灰,以及摆在墓前的两盘肉食供品,很明显是刚祭拜过。 皇陵有守陵人,普通人靠近些就会被驱赶,正常除了皇亲国戚外,也不会有人过来祭拜,更别说祭拜一位从未登基过、二十年前就已过世的太子。 想了想,他问褚源道:“会不会是夏娘?” 夏娘住在候庄,和守陵人熟悉,若是她要祭拜,守陵人肯定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而且,侯村长说夏娘秋冬季节才会回来,可现在刚入夏,她就回来了,还出现在人迹罕至的皇陵…… 褚源神情微动,问道:“夏娘脸上可有烧伤的疤痕?” 夏枢摇了摇头,想到空气中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心情就很难受,声音低沉地道:“没到跟前,什么还没看到,眼睛便被你捂住了。” 褚源仿佛知道他在难受些什么,伸手摸摸他的脸。 “褚源……”夏枢握住他的手,嘴巴张了张,神情犹疑。 褚源却没应他,答非所问道:“昔日外公见多了战乱中的生死,觉得为免生灵涂炭,不应该再主动挑起战火,所以在阿娘提出让他起兵拥立我的时候,他拒绝了。” 褚源神色淡淡地“看”着身前的墓碑:“燕国公也是这样,阿娘的女官是燕国公府的二房嫡出小姐元月,她和阿娘是闺中密友,也曾在阿娘死前,向燕国公游说,说先皇昏庸,永康帝弑兄之后肯定会杀嫂,再进一步就是要篡位,此人豺狼心性,绝无明君之相,淮阳侯府一旦倒下,下一个被开刀的就是燕国公府,到时天下绝无宁日,但燕国公也拒绝了她的提议。” 夏枢愣愣的,他懂褚源的意思,但却不知道燕国公府和褚源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怪不得元州一直莫名其妙地说褚源狼子野心,背后的淮阳侯府更是没安好心,把阿娘被下毒以及双儿被偷的一切锅都扣到淮阳侯府头上,原来竟是握有褚源和淮阳侯府的“把柄”。 “燕国公和舅舅是一类人……”褚源神情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他们觉得不过是被步步压制,只要稍稍妥协,和成为引发战火的历史罪人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夏枢心中一阵发凉:“他们的妥协就是一个献出女儿,一个献出双儿吗?” “对。”褚源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爹去世后,二舅舅愧疚,就听从外公安排,把女儿和我做了调换。阿娘死后,外公才真的后悔,因为他意识到无论他拿出什么去献衷心,哪怕是献出他心爱的女儿和半生挣得的权势,都不是他想全身而退就能退的。而且无论他怎么后悔,都无济于事,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夏枢紧抿着唇,眼中涌出一股热意。 他其实有些想问褚源,为何宣和太子去世,淮阳候褚霖会愧疚,但不待问话,就听褚源道:“我不知道燕国公在夫人死去,双儿没了之后,会不会后悔。但是小枢……” 褚源“看”向他:“妥协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枢懂他的意思,男人们做出妥协,代价很大可能是女人或双儿们去承担,但闻着空气中爆发的血腥气,他还是禁不住难受。 夏娘说那些人武功高强,但山上的贼匪都是普通百姓,武功能有多厉害?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来盗墓的,八成是有人安排的好手。 成功了,褚源会被问责,守陵的百姓们也跑不了;失败了,也能在守陵的百姓中制造恐慌——杀一个人给一刀就能让人痛快死掉,但那些盗墓贼却残忍地把守陵人的四肢、头颅砍掉,开肠破肚,肠子拉的到处都是,可以说极尽残忍之能事——夏枢眼睛蒙着纱,看不仔细,都忍不住心中发寒,若是普通老百姓看到,别说安心守陵了,夜晚光待在这里,估摸着都得噩梦惊醒,担忧什么时候会这般惨死。这样的情况,百姓们哪里还敢来守陵? 那些人打的注意,夏枢能猜到,猜到了,看到普通百姓死的如此惨烈,他又何尝好受,禁不住就在想,是不是他们不来,百姓们就不会死了。 “若是我们没来,前县令不会被调走,他们面对的有两条路。”褚源道:“一条是重徭役、重税之下,忍不住造反,然后被诛五族。另一条路,则是他们守不住皇陵,陵墓持续性被盗,被人发现后,他们担下所有罪责,男人充军流放,女人或双儿卖身为奴,不过很大可能,他们连安县都出不了,就全数暴毙在这里。” 上一世的晚些时候,安县这里确实发生过叛乱,但很快就被县令安排人给镇压了,那县令甚至为此升了官。之后县令通过大量钱财贿赂,一路平步青云进了京,在褚源还未离京时,那县令行事太过无忌,盗取皇陵陪葬的事情东窗事发,暴毙于狱中。 离京几年后,褚源辗转来到这里,偌大的安县已经人迹罕至,成了大型乱葬岗。 说罢,褚源轻叹道:“世道如此,又岂会因你我不来这里,他们就能少受些苦?” “好吧。”夏枢揉揉发烫的眼睛,小声道:“我就是很不安。侯村长那么好,年纪那么大,还第一反应是让咱们走,他去追盗墓贼……我怕因为自己自私的选择,让他们陷入混乱中,明明他们都是不错的人,心思也很简单,只是想填饱肚子,好好活着,可是现在连活着都很艰难……” 褚源纠正他:“他们不是现在活得艰难,是一直以来都活得艰难,而且……” 褚源顿了一下,神色复杂地道:“不止他们活得艰难,所有想好好活着的人,都活得很艰难。” 夏枢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一时的心思不定让他难受了,抿了抿唇,他道歉:“对不起。” 褚源沉默了一下,却没多语,侧过身,将他揽进怀里,拍了拍脑袋。 夏枢顿时非常愧疚,抓着褚源的衣袖试图解释:“我只是看见无辜的人死去,心中很惶恐,很愧疚,突然就很迷茫,不是在动摇先前的决心,也很快能调节好心理,希望你别放到心里去,也别觉得我坏的很,说话不算话,不值得托付终身,不和我好了。” 褚源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松开他,抚摸着他的脸,无奈道:“难受是有一瞬,不过你才多大点儿,我怎么会把这些放在心里,和你上纲上线,不和你好?” 夏枢抓了抓脸,顿时有些讪讪的。 “燕国公、外公、还有舅舅,见惯了生死,知天命的年纪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你才十七岁,见的活人都不一定有他们见的死人多,受惊之下,心中迷茫犹豫,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褚源听他不说话,便放轻了声音,温声道:“你若是见识了权谋斗争下普通百姓所遭受的倾轧和生死,却对他们没有丝毫怜悯与愧疚之心,那才是不正常的。” 第153章 两人摆上供品, 点燃香烛。 因着盗墓贼这事一打岔,夏枢面对褚源爹娘的忐忑都没了。他恭恭敬敬地朝着陵墓叩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 认认真真道:“阿爹、阿娘, 你们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褚源的,以后我们会常过来看你们, 不叫你们寂寞了。” 褚源对着爹娘的陵墓,已没有上一世初次祭拜时那汹涌的伤痛与恨意。此时, 淮阳侯府一众人、舅公、夏枢都已转变了命运, 好好地活着,李朝也尚未灭亡,褚源心境比上一世平稳许多。他平静地磕了头, 神情认真地道:“儿子心悦夏枢, 会和他一辈子好好的, 就像阿爹和阿娘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阿娘……” 他顿了一下, 说道:“你想必已经见到外公了,舅公和我说,外公在你死后已经后悔, 后悔骂你的那些气话,也后悔没有相信你,只是时机已失, 就算外公想挽回, 一切到底还是晚了,三舅舅也为此战死北地,只留景璟一个遗腹双儿, 舅公说希望你见了外公,能够原谅他。” “儿子这边,请阿娘放心,儿子几经生死,见过淮阳侯府的下场,对李朝皇室已不抱任何希望,自不会做那砧板上的鱼肉,儿子会尽一切努力,让永康帝血债血偿,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同时,也会尽力给李朝百姓们一个太平天下,叫阿爹、大舅舅、三舅舅以及褚家其他列祖列宗们的心血不白费。” …… “怎么了,为什么总看我?”两个人走在山道上,褚源感受到旁边人频频投射过来的目光。 夏枢一边追踪着草叶子上、地上的血迹,一边忍不住看他,此时被发现了,倒也没有遮掩,只是有些囧囧的:“褚源,我问你个问题啊?” 闻着血腥气,估摸着盗墓贼还没逃多远,褚源为给他们留足时间,便停了脚步,说道:“你问吧。” 夏枢也跟着停下来,两人说是拦截盗墓贼,实际上猜到盗墓贼的身份之后,就知道他们不会那么快带着同伙过来,因此也没打算去拦他们,只是沿着血迹,想确认他们逃到哪里,以便后续安排,就不怎么着急。 “你当着阿爹的面说对李朝皇室不抱任何希望……”夏枢感觉有些囧:“你不怕阿爹生气呀?” 最关键的是,承诺给百姓们太平天下,也说的是不叫褚家列祖列宗的心血白费,完全把阿爹那一系的列祖列宗给无视了……夏枢想想,若他是褚源的阿爹,就算不从坟里跳出来揍儿子,估摸着已经咬牙切齿,想看看这儿子是不是亲生的了。 “他不会生气。”褚源平常道:“李朝在先皇时,仅传了三代,就已积重难返、民不聊生,他身为太子,早就对皇室的诸多行径不满,只是有心做一个明君,老天却没给他机会……” 顿了一下,他又道:“北地战火却绵延多年,始终没有一个了结,你道是为何?” “为何?”其实夏枢读史书的时候,对这个也有疑惑。他记得老淮阳候的叔伯兄弟们都战死在北地,后来老淮阳候担当北地将士主帅,把异族打的丢盔卸甲,然后他的儿子,褚家老大褚风横空出世,用了几年的时间,把异族打的分崩离析,大部队一路向西跑,小部队远逃大漠,再也不敢觊觎李朝,北地百姓们也得到了企盼几十年的安宁。 只是褚风很快就去世了,他死后老淮阳候因伤病复发卸任元帅,汝南候接任北地兵马大元帅,然后没过一两年,那些散落各处的异族们就又神奇地纠集在了一起,刚开始确实老实,但等队伍壮大了些,就又开始掠边,抢夺百姓财物,抢了财物后,壮大实力,就开始发动战火。然后这一战,褚家老三褚琼和燕国公府上一代的老二元英死在了北地。 汝南候接手北地二十多年,北地战火就没怎么停过,夏枢从儿时,就不停地听到北地又打仗了,一直到他长大还是如此。等他嫁入淮阳侯府,知道更多朝堂的事情后,才了解到北地的战况到底是个什么样,虽然在打仗,但大部分不是他们心中所想的那种战火纷飞、视死如归的打仗,而是你来我往、我来你往这种纠缠来纠缠去,就是打不死的掠边之战。 他觉得,若是早些年利索些,异族早被收拾干净了,不至于让他们年年掠边,逐渐又壮大起来。 “若是没有战争做借口,赋税怎么能顺当地由太/祖时期的十税一,变成现在的十税二、甚至是十税三呢?”褚源冷笑。 夏枢愕然:“不会吧?”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褚源没有为他的不信任生气,而是道:“阿爹虽说对阿娘算是一见钟情,但若不是和淮阳侯府做亲,有助于他了结北地战火,稳住江山社稷,他一国太子,也不至于非要娶一个娘家背景强大的女子,甚至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来换取淮阳侯府对婚事的许可,以及对他的支持。” 褚源道:“正是看清了先皇、甚至是皇室急于敛财、不顾黎民死活的嘴脸,他才决定娶了阿娘,想在登位后,利用褚家彻底平定北地战火,支持他结束一切乱象。” 只是先皇老谋深算,可能从一开始就在防着他,虽然给他和褚家女儿赐了婚,但根本没给他机会,直接联合二儿子,也就是永康帝,搞死了他。 褚源道:“你道盗墓贼为何独独盗窃先皇的陵墓?当然……”他笑了笑:“若是永康帝死了,他的墓估计会是李朝第二个被盗的皇帝墓。” 刚刚他们去皇陵转了一圈,这次盗墓贼盗的还是先皇的墓,坑洞挖了一半就被发现了,一些乱石碎砖堆在那里,褚源走过的时候,还差点儿被绊了一跤。 夏枢:“……” 想想永康帝卖惨国库空虚,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不得知道只有先皇陵墓被盗,褚源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还有心开玩笑。 这些皇帝也太贪婪了,而且作为臣子的汝南候等人不仅不阻止,甚至乐意配合,搞出这些事……整个朝堂都太可笑了。 夏枢都无语了,若是褚风去世后,就派人铲除散落的异族势力,北地早安宁了,何至于到现在还有许多人流离失所,更不知这几十年,饿死、冻死多少百姓。 “外公骂阿娘是怎么回事儿?”夏枢不想再想那些糟心的皇帝,问褚源道:“是因为阿娘让他拥立你吗?” “对。”说起这个,褚源忍不住叹道:“阿娘虽生在以军功受封的侯府,但她一直不喜打打杀杀、勾心斗角,性情极为温柔仁善。当年舅公撮合她和阿爹,她原是不愿的,她虽不是男子,但从小和舅舅们一同读书识字,受舅公教养,眼界见识不比男子差,甚至因为性情内敛,心思细腻,她比外公、舅舅们还先察觉到侯府极盛下的颓势。” 话说到一半,褚源问夏枢:“你可知外公为何要和你阿爷订下后辈们的亲事?” 夏枢先前也搞不明白,虽说他阿爷夏冬救了老淮阳候一命,但老淮阳候已经承诺帮着夏家将军户的贱籍改成良籍,从此夏家再也不用免费服兵役,这对夏家来说是值得用一条命去换的,但老淮阳候却又给出了褚夏两家定亲的这一天降馅饼。那个时候淮阳侯府势头极盛,夏家却只是贱籍,两家结亲,怎么看都不合理。 现在褚源正说阿娘呢,突然提起婚约之事,夏枢就猜到了:“是阿娘的原因吗?” “是。”褚源给了肯定的答案,他道:“舅公说,阿娘不愿嫁给阿爹,她觉得淮阳侯府已是极盛,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低调处事,嫁女进皇室,就是烈火烹油,之后面对的必是盛极而衰。只是淮阳侯府的男人们,包括舅公,都觉得阿爹有明君之相,又诚意满满,褚家嫁女于他,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等阿爹登上帝位后,淮阳侯府可以不用受上位者忌惮以及掣肘,彻底安定北地,阿爹也可以凭借强有力的支持,革除朝堂积弊,给李朝带来前所未有的盛世,明君贤臣相得,创立不世功勋,青史留美名。所有人都对这一婚事极为狂热,阿娘拗不过他们,就提出了条件,她嫁进皇室可以,舅舅们已经成婚或者定亲,也来不及了,但他们的子女必须有人和普通平民家结亲。” 夏枢懂了:“她是想降低上位者的忌惮?” 不管褚家舅舅们的孩子成亲的时候,先皇是否已经去世,上位者是否已变成她的夫君,她面对皇室,头脑非常清醒。 “若是舅舅生了女儿或双儿,嫁给平民,就是为褚家留一条血脉,一条后路。”褚源道:“若是舅舅生了儿子,娶了平民家的女儿或双儿,就是降低上位者忌惮。褚家势大,不能再结有势力的姻亲了。” 只是谁都没料到兴隆帝虎毒食子,竟然纵容永康帝先是诬陷,后是趁机毒杀了宣和太子。 “阿娘生产之前,把外公请了去,说她若生的是个女儿或双儿,请外公一定要帮忙做主,把她的孩子嫁给普通平民,若是生的是个儿子,就请外公立即起兵拥立她的孩子为帝。” 夏枢怔怔的:“她是觉得自己活不了了吗?” “嗯。”褚源低低地应了一声,情绪低沉地道:“只是外公觉得她一个女子,什么都不懂,失了丈夫,才会伤心之下,精神不太正常,胡思乱想,而且他那个时候没有相信阿娘对先皇的怀疑,还做着青史留名的美梦,不仅当场拒绝了阿娘,还把阿娘骂了一通,说她嫁进皇室,人也变得汲汲营营,不顾百姓死活,醉心权力争夺,不像褚家的女儿,太让他失望了。” “阿娘说死了丈夫,她虽然伤心,但不会干扰她的判断。若是不起兵拥立她的孩子,李朝不论交到哪个皇子手里,都会陷入内忧外患,国祚最多也就延续二三十年,到时候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百姓们也没好日子过。不若当断则断,趁着淮阳侯府还有威势,拥立新皇登基,淮阳候摄政,肃清朝野,安定北地,给百姓们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李朝,外公只觉得她危言耸听,被权欲迷了眼,气的当场就走了。” 第154章 夏枢和褚源回到皇陵, 侯村长已带着人过来,正在收拾地上的尸体。 装着候庄人尸体的推车旁,有几个妇人、双儿和孩子, 正扑在残碎的尸体上撕心裂肺地大哭。 见到两位贵人出现, 侯村长不安的心终于放下,忙迎上来,问道:“王爷和王妃可有受伤?” “没有。”夏枢的眼睛蒙着白纱, 摇头道:“我和王爷没有遭遇那两个盗墓贼,翻过山头, 追到晋县山脚处, 地上的血迹就消失了。我和王爷不能在晋县久待,就原路回来了。” “哦。”侯村长松了一口气:“没遭遇就好,那些人心狠手辣, 迟早要遭报应的。” 说着, 便用袖子擦了擦眼中的浊泪, 指着推车旁的几人,给夏枢和褚源介绍道:“那是冬子和老马家的, 执意要跟上来,我就带他们上来了。” 冬子和老马就是惨死的两个守陵人。 老马是个五六十岁的鳏夫,两个儿子大早上就出发去了别的村庄, 并不知道他已经去世,来到山上的是他的两个儿媳和三四个孙子、孙女,都才大人腿高。 冬子年轻, 才二十多岁, 就是腿脚有些不好,所以服徭役的时候,躲过了征调, 被侯村长安排过来守陵。他尚有老娘在,五六十岁衣衫褴褛的老婆子,带着他二十多岁的双儿媳妇、五六岁大饿的走路都不稳的儿子,噗通一声,就冲就冲夏枢和褚源跪了下来,“砰”“砰”“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哭道:“王爷、王妃好心,求你们为冬子做主啊!” 老马的儿媳妇以及孙辈们也噗通跟着跪了下来,哭道:“求王爷、王妃为我公爹/阿爷报仇啊!” 妇人们哭的撕心裂肺,小孩子们哭的凄惨无比,夏枢隔着白纱,光是听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咬了咬牙,一把将眼上的白纱取掉,眼前的景象瞬间清晰,眼前的惨状也清楚的落入眼中。 尸体已经被人搬到车上,但地上的土地却被血液浸染成暗红色,蚊蝇乱飞,腥臭难闻,而尸体的亲人们痛到深处,根本顾不得去注意脚下,一个个趴跪在浸染了血液的地上,一遍一遍地磕头哀求,身上、脸上、额头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犹如在炼狱中艰难求生,凄惨至极。 “你们先起来吧。”夏枢上前一步,扶住年纪最大的冬子娘,想把她扶起来。 但老太太看起来颤颤巍巍,人却非常有劲,跪在地上坚决不起,哭着道:“王妃,你不答应为老妇的孩子做主,老妇就不起来。老妇宁愿不要免除田租,也想为孩子报仇,求王妃答应老妇吧。只要你答应,老妇和冬子他媳妇、孩子,就算交两成、三成,甚至四成的田租都愿意,冬子他死的太惨了,求王妃为他做主啊!” 说着,便大哭着又朝夏枢重重地磕了个头。 其他人的哭声瞬间又拔高了起来,纷纷冲着夏枢磕头。 就算是罪大恶极,被官府判决,也顶多是个斩刑,人死还是个全尸,如今这些守陵的普通百姓,安分守己,尽职尽责,却被盗墓贼们残忍地开膛破肚、肢解尸体,连个全尸都没有,亲人们怎么受得了。 活着就受尽折磨,死了还不让人安生,这仇怨不共戴天! 更有过来帮忙拉尸体的男人们站了出来,眼眶通红,咬牙道:“王爷,草民们相信王爷爱民如子,也愿意拼上性命为王爷效力,今晚之后我们哥几个就轮流守陵,保证要么我们兄弟死无全尸,要么盗墓贼们有来无回,草民们不怕死,守陵绝不含糊。只恳求王爷把这些盗墓贼的尸体交于草民们来处理,草民们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恳求王爷把他们的尸体交于我们!”十来个身材矮小、枯瘦的男人跪了下来,眼眶通红,眼中蕴含着强烈的恨意。 “四具尸体交于你们可以。但是……”褚源开口了,倒是没反对,说道:“无论想干什么,记得他们的脸得完好无损。” 男人们顿时喜极而泣:“谢谢王爷!” 只是稍后,又有不解:“就应该把他们全部剁了喂狗,为何还要留着他们的脸?” “不留着他们的脸,如何能确认他们的身份以及背后之人,为死去的人报仇?”夏枢道。 趁冬子娘愣神的功夫,他一把将她扶了起来,说道:“冬子和老马为守陵而死,你们身为他的家眷,我和王爷自当抚恤,让他们无后顾之忧。至于为他们做主,我和王爷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恪尽职守、为我们效力的人,所以你们大可放心。至于田租的事情,王爷金口玉言,既已承诺免除你们的田租,自没有再改的道理,所以以后莫要再提。冬子和老马的后事,你们两家好好办,丧葬费由我和王爷来出,算送他们最后一程。之后你们就安心种地,好好把孩子养大,有事就找侯村长,他解决不了的,再报予侯府管事,必不会叫你们这些失了儿子长辈,又勤恳生活的家眷们犯了难的。” 家眷们和男人们全红了眼眶,趴在地上,既激动又感激地道:“谢谢王爷,谢谢王妃!” …… 元州回到宅院的时候,天还未全黑。 家里几人已经用过了晚饭,洗完了澡,打算等村子里动静下去,就回屋睡觉。 夏枢刚给夏娘诊了脉,见她虽然还没醒,但烧已经退了些,便叫红棉和猫儿给她擦身体、换药,他则退出正房。 此时见元州从门外进来,他道:“锅里留有晚饭。” 然后在石桌旁的褚源身边坐下,褚源便放下手中的笔,给他打起扇子。 “记完啦?”夏枢拿起石桌上的账册,对着逐渐昏暗的光线看了看,见今日的账目收支都清晰地写在上面,便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账本收起来。 他正想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元州就开口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村口是怎么回事儿?大晚上挂四具尸体在那里,还敲锣打鼓,惊到小孩子怎么办?你明知道像小枢这样大的双儿最害怕这些,还让村里人在那里闹腾,是想让他们晚上睡不着觉吗?” 他质问的话是对褚源说的。 “哎,我不害怕了,你别怪褚源,这事儿我也是同意的。”夏枢忙开口道。 想想那些妇人、双儿和孩子失去亲人的痛苦模样,夏枢哪还有心思去害怕。在村里人,包括家眷们提出要将四具尸体挂在村口鞭尸、暴晒后,他就同意了。 之后红棉去送丧葬费,回来说见到村里人不论大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双儿、妇人,都披麻戴孝,轮流上去鞭尸,连两三岁的幼童,都是长辈抱着去鞭打那些已经被抽烂、散发着恶臭气味的尸体,夏枢算是深刻感受到了百姓们的痛苦,以及对那些盗墓贼的恨意。 如此情况,连红棉看了都感同身受,不但不害怕,甚至也想亲手给那些尸体几鞭,夏枢又怎么会惧怕那些尸体,他可是亲眼看到两个守陵人被那些人肢解后的碎尸遍地,他们被如此对待,夏枢心中只有快意。 元州见他表情自然,不像是说假话的模样,便在石桌旁坐下,皱眉道:“今日发生了什么?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儿?” 他从晋县回来,刚到村口就见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本要喝止,但那些百姓们却说是王爷同意的,他便没细问是怎么回事儿,匆匆跑来质问褚源。 “皇陵今日凌晨被盗了,那些盗墓贼把村里的两个守陵人杀了,开膛破肚,肢解了一地。”夏枢说起这事,情绪不由得有些低沉,他道:“我们怀疑盗墓贼如此残忍,可能抱着两个目的,一是吓唬守陵人,让他们不敢再去守陵;一是皇陵被盗,给褚源扣上守陵不力的帽子。只是盗墓贼的两个活口逃入晋县,四具尸体村里人辨认了一番,不是附近逃入山林的百姓,也不是附近县乡的熟脸,不知他们来自何处,背后之人是谁。” “你们去晋县了?”元州立马抓住了自己关注的重点,眉头皱成了死疙瘩,厉声对褚源道:“藩王无诏不得出封地,你要抗旨送死,莫拉着小枢一起!” 夏枢:“……” 夏枢真是受够了,他气道:“我们没有进晋县,翻过皇陵后面的山头,沿着血迹追到了山脚,连平地都没踏上,就返回了……你还能不能好好和褚源说话,必须要吵架吗?” 不凶一点儿,元州就不能好好说话。 真的好烦! 褚源摸摸他的脑袋,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看”向元州,话却是对夏枢说的,悠悠笑道:“元大人今日讨粮失败,脾气坏了些,乖哦,咱们不和他计较。” 夏枢的烦躁情绪一滞,惊讶:“讨粮失败?” “怎么会?”他有点儿不相信,但看元州自回来就黑沉的脸,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有点同情地道:“……好吧,那我不计较了。” 元州顿时一口老血憋上心口,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来。 他算是发现了,褚源就是个心机男,利用小枢喜欢他,每次都把小枢推在第一线怼人,他倒是窝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做了好人。 不过想到小弟护短的性子,元州到底还是咽下了老血,故意减轻了语气中的火气,轻轻地哼了一声:“我倒用不着你搁那儿看戏。” 他偷偷瞄了一眼小弟,发现小弟这次倒是没有生气,只脸上有些意外之色:“晋县一片丰收之象,你又有皇上下的圣旨在手,那县令为何不给你粮草?” 元州却一下子沉默了。 夏枢顿时惊叹:“他竟然敢违旨!” “那你有没有把他拿下?”夏枢好奇。 元州沉默地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多说的模样,对他道:“你先回屋休息,我有些话事情要和褚源谈一谈。” 第155章 第二日一大早, 元州带着二十禁军,拉着那四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出发去了晋县。 夏枢本想带着褚源去安县各处转一转, 同时核查一下村里人带回来的部分统计信息, 看看他们活儿干的怎么样,只是还不待出门,一群天没亮就起床赶来候庄的老百姓就涌进了院子。 “草民是安县最北边赵家村的村长赵田, 这是东边的刘家村村长刘水、西边的宋家村村长宋河、还有县城附近的王家村村长王老万。”一个六十多岁,身材枯瘦, 头发稀疏花白的长脸老头儿站了出来, 率先介绍身边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头儿的身份,然后躬身道:“草民们带着各村村民们过来,是因为最近两日听说可以在两位贵人手中租到两成租金的官田, 容草民冒昧, 不知这消息可是真的?” 他停顿了一下, 试探着抬头看向褚源。 他身后乌压压跟着的一百多人也立马把目光全投向了院中的褚源,神情激动又略带忐忑地等着答案。 褚源虽然看不到, 但众人热切的目光他能感受到,他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夏枢看着他下巴上的青紫, 心虚无比。 昨晚梦中鬼怪横行,他恐惧之下,拼尽全力拳打脚踢, 上演全武行, 结果梦中的鬼怪是被打跑了,现实里褚源却因为抱着他,冷不防下巴受了他一记铁头功, 舌头都被磕破了。 高冷王爷一开口就是大舌头,夏枢既心虚又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就惹恼了人,被一通收拾。 夏枢心虚地给人倒了杯水,一边殷勤地伺候着,一边又赶紧接过赵田的话头,面上笑道:“王爷金口玉言,消息自然是真的。而且除了田租外,徭役以及赋税在官田租赁期内均全部免除的事情也均是真的。” “天啊,竟然是真的!” “真是不敢相信!” “老天保佑!” 人群哗地一下就炸开了,尽管已经听过这个消息,甚至他们一群人昨日、前日都聚在一起商量过无数次,但第一次从贵人口中确认,所有百姓都还是欣喜若狂。 虽然王爷很冷淡,看着不像是好说话的人,但百姓们还是激动的两眼含泪,跪在地上朝两位贵人磕头。 “谢谢王爷和王妃!” “王爷、王妃仁善!” “王爷和王妃好人有好报,谢谢你们!” …… 百姓们激动的几乎语无伦次,头磕的却是砰砰响。 这些大早上赶过来的百姓们几乎都是家里青壮,有男人、女人,还有双儿,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夏枢面熟的,当时在安县的工地上见过他们。此时,他们所有人脸上的戾气与苦涩都消失不见,满满的都是狂喜与感激。 夏枢见到他们的转变,心中非常高兴,手向上托了托:“大家请起吧。” 然后又道:“王爷和本宫既然到了安县,自然会想办法保障大家安心种田,不再饿肚子。只是保障给了,你们自己也要勤劳多干一些,莫要偷懒耍滑,白费了王爷和本宫的一片好心,叫一家老小占着良田还喝西北风。” “自然不会。”百姓们几乎喜极而泣,爬起来连声保证道:“我们一定会好好种田,不负王爷和王妃的好意。” 夏枢玩笑似的道:“既然你们做此保证,本宫就信了。不过秋收的时候本宫可是要检查你们的诚意的哦。” “王妃放心,草民和几位村长一定会好好监督大家,不叫哪一家偷懒的。”赵田忙擦汗保证。 其他三个村长也瞬间压力巨大,忙跟着道:“草民们一定不会叫他们偷懒的。” “那就好。”夏枢的笑容大了些:“本宫和王爷降低田租、免除大家的赋税和徭役,就是为让大家安心种田,填饱肚子,所以希望大家一道努力,争取到来年夏收,都能仓廪顶实。” “另外……”他顿了一下,说道:“到时候若粮食太多,吃不完,家里又存不下,可以拉到候庄来,本宫和王爷会以市价收购大家的粮食,让大家在粮食足够的情况下,手里有余钱,换换行头或者改善改善伙食,日子过得红火起来。” 粮食多的吃不完的场景,就算给在场的老百姓十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去想,但被贵人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们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生出一种想法——这个场景一定会实现,而且就在不远的将来! 所有人都禁不住一阵热血沸腾,连贵人施加的压力也瞬间转变成了动力,斗志昂扬地大吼道:“草民们都听王爷和王妃的!” “以后什么都听王爷和王妃的!” “好!”夏枢一拍手,大笑道:“那就赶紧排队定契约吧。” …… 这一签契约,就忙到了五月初十。 元州去了安县查案,至今未回,家里四个人忙的是各个脚不沾地、手腕酸疼。 “安县三百二十户,全部签订了租田契约,共租下一万三百二十亩田,租期均为五十年。”红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负责登记村民们统计回来的信息,现在田亩丈量完毕,户籍信息也整理出来,具体的情况可以和两位主子说一说了,便道:“目前,还有十一万亩官田未租出去,不晓得高侍卫那边能租出去多少。” “还有十一万亩?”夏枢放下毛笔,意外道:“不是总共才差不多十万亩吗?” 怎地租出去一万多亩,还有十一万亩? 夏枢道:“可有统计错误?” 候庄这些村民先前不是守陵,就是种田,都没丈量土地的经验,不过他们干活儿利索又勤快,夏枢在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完成丈量土地的任务后,就又把给各户划田的任务也交给了他们。田划了好多日,前天才正式结束,他们四人昨日也才把最后几户百姓所租田的位置信息给补到契约上。 百姓们拿着契约高高兴兴地回去忙夏收了,可别现在才发现给人家划的田缺三少四。 “没有错误。”红棉想说的就是这个事情,她抿了抿唇,笑道:“丈量官田这活儿是侯魁领头,昨日奴婢发现不对,就找他要了说法。他解释说有些村子已经空了,村民们原先留的自留地无人耕种,全成了无主荒地,他就给全丈量登记下来,交于王爷、王妃处置。” “而且除了官田,林地也是如此。”红棉道:“他们说王爷和王妃掌管的官田、林地多一些,能收更多的田租,老百姓们种着田,内心感激,心里也更安稳些。” 夏枢:“……” 好吧,看来是想给他们送田产,怕他们两个太穷了,忍不住变卦。 “这个侯魁倒是心思不少。”褚源想了想,问道:“他可识字?” “不识。”红棉摇了摇头:“不过,奴婢听他问过学堂的事。” “咱们得尽快培养一些识字的人。”夏枢揉着酸软的手腕,和褚源道:“高景那边两千多灾民,加上安县这三百多户原住村民,若是秋冬季节再从山上下来一批百姓,文书类的事情怕是至少需要十几人。” 现在除了他们夫妻俩、高景、景璟,也就红棉识字,红杏可以当作半个,根本就不够。 这次三百来户的契约定下来,安县各处的信息统计下来,夏枢觉得自己手腕都要断了,褚源、红棉、包括研墨的猫儿恐怕也都一样。 不说以后可能会有更多人来租田或者办事,就说眼下还没定契约的两千多灾民,等他们在县城附近垦完荒,肯定就会被高景安排着分批过来定契约,到时候又是忙的让人窒息。 原本夏枢刚来安县,还计划带着褚源出去巡查一番,然后自己开几亩田种种,但自从降租的消息传出去,他们就再也没有私人时间,每日起床就是写写写,睡前还是写写写,一天到晚足不出户地待在四方小宅院里,抬头就是四方天空,低头就是脚下土地,若是以前的夏枢,早就闷炸了,现在的夏枢虽然忍了下来,但还是憋的慌。 他爱的是田间地头呀,不是这一方看得到头的小天地。 他建议道:“学堂还是尽快建的好,可以交给灾民们,他们夏种之后要着手修建宿舍,到时候正好可以一并建了。” “可以。”褚源倒是没有丝毫的心浮气躁之态,他放下笔,拉过他的手,修长柔韧的手指慢慢揉着他的手腕,说道:“建宿舍以及学堂的事就交给高景。” 想了想,又道:“若无意外,顾达那批人最多再过一两个月就会过来,到时学堂那里可以交给他,我们也可以轻松些。” 说起顾达,夏枢想起这人原是褚源给他阿姐挑选的相亲对象,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咕哝道:“也不知阿爹和阿姐在京里怎么样了,阿爹什么时候可以来看我!” 到达安县后一直在忙,一日都没闲过,夏枢都快忘了阿爹当日的承诺,也不知阿姐是否已执意嫁给了那二皇子做了妾侍。 山高路远,消息不畅,他和褚源不能离开安县,送出的信件,也不知何时能到京中人的手中。 “岳丈事情办完就会过来看你。”褚源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累了吗?你休息一会儿。” “还好。”刚吃过早饭一会儿,他们其实也就写了几页字。手腕疼是前几日不停写字的后遗症。 夏枢手腕被揉舒服,脸上很快就带上了笑容:“其实阿爹现在没过来也挺好,封地什么都没有,他见了估摸着会担心。等过个一年半载,咱们这里建设好了,他过来也能享享福。” “你说的对。”褚源见他自己想开了,也松了口气,笑道:“想不想听琴乐?” “琴乐?”夏枢眼睛刷地一亮,他好想看美人儿弹琴,享受一下无敌绝色,只是很快眼神就又黯淡了下去,不开心道:“我们还要写契约呀!” 第156章 元州是回来办事的, 被夏枢那一嗓子嚎的,左脚绊右脚差点儿没摔了,连带着背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紧搂他的脖颈, 差点儿没把他搞窒息。 “好了好了!”元州一边转动脖颈,试图让身后的小鬼头放轻松一些,一边赶紧把人往院子里石椅上放。 夏枢调戏褚源被人瞧了个正着, 正有些尴尬呢,眼睛扫到元州背上背了一个戴着幂篱的人, 不由得“咦”了一声, 凑近了道:“这是谁,生病了?” 元州将人放到石椅后,便退了开, 一边揉着脖颈, 一边把位置让给他:“你认识的。” “我认识的?”夏枢瞧了一眼那碍事的幂篱, 正要笑嘻嘻地掀开,白纱却被一双细嫩的手给抓住了, 不让他动。 “小枢哥哥,是我。”景璟那委屈巴巴的声音从幂篱里传了出来。 “景璟?”夏枢意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见他一副浑身无力的模样,心里登时一咯噔,忙在他身前半跪下来, 急道:“你这是怎么了?” 景璟还没开口, 元州就是嘴角一抽:“他没什么事。” 元州昨夜一夜未睡,眼睛通红通红的,布满了血丝, 他也不讲究,拿起石桌上的茶水咕咚咕咚半杯灌下去,才继续和夏枢道:“大早上路过县城附近,见一群人围着这小鬼头,我还道怎么了,原来是被几只爬身上的虫子吓晕过去了。我和高景打了声招呼,就把他带回来了,以后还是跟着你吧。” 夏枢:“……好吧。” 他无语凝噎地看着景璟僵硬的身体,不用想就知道,幂篱下肯定是一张大红脸。 想了想,他转移话题道:“事情进展怎么样?” “这个我一会儿和褚源到书房里谈,你先给我弄些吃的,我一会儿带着路上吃。”元州道:“我半个时辰后出发。” 夏枢惊讶:“这么急?” 不过他也知道再过半个月,禁军们从京城带来的粮草就要见底了。若元州在月底之前还弄不来粮草,恐怕要生变故。 这个事情非常严重,元州现在还瞒着禁军,夏枢知道他心里着急,也不耽误时间,把褚源扶到书房,便要去厨房准备食物。 只是脚步刚要动,就被褚源拉住了手。 褚源今日心情好,就好心了一回,笑道:“你手腕疼,别下厨了。叫景璟把红棉早上蒸的馒头包几个,再让他装一些咸菜,灌上一壶凉白开,就够了。” 元州顿时咬牙切齿:这个混蛋! 不让他尝一尝小弟的手艺! 夏枢抓了一下脑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元州,询问道:“这样可以吗?” 元州对着褚源的脸色在夏枢看过来时,立马阴转晴,虚伪地笑道:“当然可以,小枢手腕要紧,褚源不想叫我吃顿好的,也是担心你。我随便填一填肚子,好吃不好吃的都不打紧的。” 夏枢:“……” 这话好怪!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心道元州不识好人心。不过急事要紧,他也没在意元州的阴阳怪气,轻轻拍了拍自家小流氓的手臂,柔声道:“好不容易休息,出去玩吧,一会儿给你弹琴。” “哎,好!”夏枢立马眉开眼笑,也不管两人了,拍拍屁股就离开了书房。 夏枢一离开,书房里氛围就变了。 “那四个盗墓贼的尸体半个多月过去了,至今无人认领,而且查了半个月,把晋县都搜了一遍,没查到像你们说的那两个盗墓贼的可疑之人。”元州一句废话都没有,开门见山道:“自我到晋县,汤余不管是吩咐衙役听我调令,还是一路大开方便之门,任我搜查审问,一直都很配合,没有任何异常。晚上我多次私下搜查他的宅院,连卧室都没放过,没发现有藏匿财宝的暗格地洞,他的府邸很朴素,连个值钱的摆件都没有。而且,他每日都是早睡早起,没有任何额外消遣,白日也是兢兢业业地办公,可以说安分守己、奉公守法,根本不像是个耽于享受的贪官污吏,更不像是个盗取帝陵的欺世大盗。” 元州其实想问褚源是不是在骗他,想借他的手除掉汤余这一永康帝的棋子,但此时时间紧急,也容不得再做猜忌。 无论汤余是否有罪,他都得尽快查清是谁在意图盗取皇陵,以及从汤余处获得粮草。 褚源倒是没立马回应,他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问元州:“李肃他们住在何处?” 李肃是永康帝派来给褚源建王府的工部员外郎,宗室出身,在京城里也是一纨绔,永康帝把给褚源建王府的任务交给这人,京中懂得内幕的大臣没少在等着看笑话。 其实这笑话也确实是达成了,从褚源一行到达安县,二十多天过去了,王府连地基都没打好,李肃等人更是连个影儿都没出现过。 这人完全不把褚源这个安王当回事儿。 元州还以为褚源不在意这些人,没成想他会现在提到这些人。 他道:“原先住在汤余府邸,不过我带人过去晋县后,他们一行便搬去了衙门后院。” 元州在京城收拾过李肃,所以李肃见了他就跑,他也就没觉得有问题。 “怎地?”元州眉头微蹙:“和他们有关?” 褚源道:“咱们到达安县之前,李肃来过候庄一趟,打了李垚后,还曾言这些个远离京城的破地方,也就汤余的府邸可以落一落脚。” 李肃的爷爷是先皇的胞弟,见识、身家不是一般的世家公子能比得上的,他说能落一落脚的地方,原来模样肯定不是元州所见的那般朴素。 元州没听李垚提起过这事,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褚源的意思:“所以汤余是事先得到消息,把所有财物做了转移,现在就是在我面前做戏?” 其实想一想也非常有可能,盗墓贼第一日上午逃入晋县,他们第二日才出发去晋县,那个时候盗墓贼的背后之人早得到消息,做好完全之策了。 而且汤余这个人还有个特殊之处,他是刚从安县调入晋县,晋县百姓对他的生活以及作风,了解也不会太多,元州就算想从百姓那里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元州在思索,褚源也在沉思。 上一世汤余被发现盗取先皇陵墓是因为他在京城太过狂妄,在府中举办宴会时,把多年收藏的财宝亮出来炫耀,然后被有心人发现那是先皇陪葬之物,直接在朝堂上告发,汤余也最终落了个暴毙大理寺诏狱的下场。 这一世的汤余还只是永康帝安插在皇陵处的一个小棋子,尚未青云直上,更没成为永康帝最信赖的肱股之臣,性子应该还没那么狂,但若李肃等人表现出一副狂傲模样,他未必不会亮出财物或炫耀,或贿赂讨好。 毕竟李肃身份高贵,皇子之下,他这个郡王可以说是最得永康帝喜爱的宗亲后辈。勾搭一下皇帝身边的红人,送上贵重、来历又不为人知的财物,暗地里把所有人都绑在一条船上,未尝不是一条晋升之路。 “书桌上左上角那尺厚的册子,你拿去看看。”褚源突然开口。 元州也没废话,干脆起身把册子抱到身边翻了翻,然后就是一脸震惊:“先皇陵墓陪葬记录,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可是皇室天大的秘密! 若是被外人拿到手,想也知道会引起多少人疯狂盗墓! 元州手有点儿抖! 若不是褚源和他一起来的安县,他都要怀疑,盗墓这一出是不是褚源自己搞的。 “太傅在先皇时期,曾被托付过帝陵的一些相关事宜。”褚源稍微点了一下,便不再多说,而是接着最开始的思路道:“汤余若仅是贪污,没必要把一些财物藏起来。如此大费周章在你面前做戏,必是做贼心虚。” “狡兔三窟,他未必会把财物藏在一处。”褚源手指轻点椅子肘,脑中慢慢思考着,最终神色一定,一锤定音:“莫寻财物了,你直接从李肃处下手。” …… 院子里,夏娘正在给景璟把脉。 半个多月过去,夏娘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在夏枢糊里糊涂诊脉断病,以及红棉、猫儿照顾之下,她已经神奇地除了小腿上当初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未愈合外,别处已无大碍。 她不是个爱说笑、喜欢凑热闹的性格,平时除了见一见来探病的百姓们,都待在卧房里看书、养病,今日许是夏枢太闹腾了,她就扶着门框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冷冷地问了一下是怎么回事儿。 夏枢心虚地把她屋子里的躺椅搬出来,又扶她在躺椅上躺下,这才解释起景璟腿软站不起来的情况,然后她便坐起来,给景璟诊起脉来。 夏枢瞧了一眼她冷淡的神色以及脸上成片扭曲的疤痕,心中有些小怵,赶紧老实地去厨房给元州准备吃的。 此时吃食和水已经准备好,他便抿了一下唇,小心翼翼地在夏娘身边蹲下,努力放轻声音问道:“景璟没事吧?” “没事,受了惊吓,又有些晒伤,抹几日药膏就好了。”夏娘的嗓子好似塞了东西,声音嘶哑,听她说话像是在听锯木头的声音,刺耳又费劲。 “哦。”夏枢赶紧应道。 顿了一下,又赶紧问道:“用什么药膏?” 夏娘却没吭声,反而上下打量他,眼神带着审视:“你害怕我?” 夏枢:“……” “哪里的话,没有没有!”夏枢赶紧摇手否认。 同时心中又忍不住苦兮兮,他对夏娘确实有些犯怵。 单看夏娘满脸烧伤疤痕的模样以及独居的状态,夏枢就觉得她是一个经历过很多事,吃过无数苦的女人,但这不可怕,夏枢甚至有些佩服她,因为夏娘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金戈杀伐之气,不是她杀过多少人,而是她冷着脸的时候,气场冷厉又强大,有点儿像女将军。 第157章 两人又聊了几句, 时间紧急,元州没有多说,嘱咐他有事叫禁军送信到晋县, 就上马离开了。 夏枢目送他离开, 回到院子里却吓一跳:“你脸怎么这么严重?” 院子里,褚源不在,景璟已脱掉了幂篱, 昔日白白嫩嫩、肉嘟嘟的脸变得紫红肿胀,跟在紫草染料中泡发过一般, 形容极为可怖。 夏枢走近了, 发现还不止如此,景璟的脸颊、额头上不知脱了几层皮,生出一些星星点点的水泡, 整张脸和京城刚出来时相比, 完全大变样, 若不是他那双水润清澈的大眼睛,夏枢看他第一眼, 估计都认不出来。 人家漂漂亮亮的官家双儿刚跟他们到封地,就毁了容,夏枢越看越心惊, 越看越心疼,不由得怒道:“怎么会这样?高景都不许你们休息的吗?” 景璟本还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无意识的就想对他撒娇, 求心疼, 但见他如此生气,还是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手:“不管高侍卫的事, 都是我自个儿没注意……” 他咬了一下唇,小心翼翼地解释:“刚开始没注意,后来肿起来,高侍卫就派人去隔壁县给我买药膏,叫我抹了药膏待在帐篷里休息,只是我看其他人都在忙,各个脚都不沾地地在大太阳下跑,也没谁像我这样不争气地一会儿晒伤,一会儿被虫子吓晕,我不想比别人差太多……” 他越说声音越小,微低着头,眼睛却在偷偷打量夏枢的神色。 夏枢都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给气笑了,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门,无语道:“小屁孩年纪小,好胜心倒不小。” “我才不小。”景璟立马撅起嘴反驳:“我快十七岁了呢。” “那我还快十八岁了呢。”夏枢嗤他:“不管怎样,你就是比我小。” 景璟:“……” 夏枢看他气的噘着嘴,不由得笑出声来:“嘴上都能挂两壶油啦!” 他拍了一下景璟的脑袋,说道:“脸上晒的火辣辣的疼,眼看都要毁容了,你还和自己较什么劲。高景、红杏她们忙,没法仔细看顾你,你自己得心里有数,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在外边跑来跑去,该休息就休息,该换事情就换事情,也能叫自己少受些罪。” 景璟日常最是精致一双儿,夏枢知道光护肤的瓶瓶罐罐,他都装了满满一箱,从京城千里迢迢一路带过来。 他现在这般不顾忌这张脸,夏枢心里受的冲击不小,问道:“你这样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没有。”景璟下意识摇了下头,等看到夏枢眼神怀疑地看着他,他才缩了一下脖子,泄气一般说出了实话:“只是不想叫旁人看笑话罢了。” “什么笑话?”夏枢在他旁边坐下:“红杏、银星、银月她们看你笑话?” “不是她们……”景璟顿了一下,有些不开心地嘟哝道:“是我继母。” 这下夏枢意外了:“她能看你什么笑话?” 景璟的继母心肠歹毒,又颇能算计,夏枢对她印象非常不好,先前要离京时,他还担心景璟一个人留在京城,会受他继母欺负。后来永康帝任命景璟做王府的尚仪,景政阻拦不得,景璟得以离京和他们走,夏枢才松了一口气。 “她给你来信了?”夏枢问。 按理说他们才到这里二十来日,不会有信件过来才是。 “没有,她不识字。”景璟咬了咬唇,神色难堪地道:“我离京的时候,她笑话我吃不得苦、什么都不会干,到了这里就只有饿死的份儿。还说我是个废物,连乡下的暗娼都不如,暗娼不仅能干农活儿,还能靠身子卖钱,我却连个男人都不愿要,都十七八岁的老双儿了,家里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还说我要不是有阿爹,靠着阿爹做了官双儿,什么都不是,更别提和她肚子里的儿子比,能给阿爹养老了……我不想成为她嘴里那个到了乡下什么都不会,只会依靠旁人的废物,我想给阿爹养老!” 夏枢万没想到景璟离京前还经历了这么一出,登时大怒:“放她爹的狗屁!” 景璟:“……” 夏枢怒道:“她算那根葱啊,她说是废物就是废物了?那她说话之前咋不照照镜子,看看若不是靠着嫁给你爹,她能成为官夫人?靠着你爹得来的一切,她有什么脸和你这么说话?” 景璟:“……” “可是……”景璟有些难受:“我确实吃不得苦,太阳晒一下就受伤,虫子吓一吓,就腿软晕倒,我原先也不觉得自己会成为她嘴里那样的人,可半个多月下来,我努力了,却发现自己若独自在乡下生活,可能真养活不了自己,更别提给阿爹养老。她骂我嫁不了高门男人,来到这里连鳏夫癞子也没人娶我,我认了,我是个双儿,比不得她二婚也能嫁给我阿爹那样的朝廷官员,我本身就没想过能嫁多好,但我努力适应这些乡下的生活,却比不上她一个寡妇游刃有余地把孩子拉扯大,我就不甘心……” 夏枢:“……” “行了!”夏枢无语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还真信了她那一套啊!” 今日听景璟这一番话,夏枢就觉得当初还是小看了盛氏,他不由得庆幸,幸好盛氏进门的时候,景璟已经十五六岁,两人接触时间短,景璟也已有了些主见,不然就凭盛氏这种贬低打压,景璟说不得会自卑、畏缩成啥样呢。 同时,也庆幸此次景璟跟了来,不然就凭盛氏的品性,一旦生下儿子,景政再态度发生变化,景璟说不得要受多少委屈。 永康帝没安好心,但在景璟的事情上却算是做了好事。 夏枢教育他道:“她心眼不好,故意贬低你呢,你干啥跟着她的思路走。你才刚来乡下几日,受不了风吹日晒很正常啊,你叫褚源大太阳的出去晒几日,他也得立马从美人儿变成红脸门神。而且别说你了,你叫李朝朝堂上那些大官们,以及李朝一众读书人日日在太阳下风吹日晒,你看他们谁能受得了,难道他们就全是废物吗?” “干不了地里活儿,咱可以干家里活儿呀,咱府里现在急缺会书写的人,这活儿你能干,但她能干吗?你道她不想体体面面地待在家里,可她有那本事吗?她就是没那本事,又见你日日不过是管理管理铺子,算算账,就有银钱到手,心里嫉妒,才故意拿乡下的经历贬踩你。” “至于嫁娶婚事……”夏枢道:“别听她胡说八道,你长得好看,又会读书、识字、算账,有你娘的嫁妆在手,又有五品尚仪官位在身,月月拿着固定俸禄,干着体面活儿,不说六原郡,就说安县和晋县范围内,好看的男人还不是任你挑。她在乡下的时候,有这本事吗?” 景璟被他这一通教育,心里好受了些。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忏悔道:“先前一直抱着偏见,到了乡下,才知道百姓们有多苦,我以前还因为继母的事情,觉得乡下人粗鄙、恶毒、成天连较鸡毛蒜皮的事情的算计来算计去……来了才发现,每个人都很辛苦,为了一口吃的就要拼尽全力,不一粒米一片菜叶的计较,可能都活不了。我若处在他们的位置上,可能直接就饿死了。” 夏枢:“……” 所以矫枉过正,觉得盛氏骂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了? 虽然景璟知错就改很不错,但矫枉过正就不必了! 夏枢摸摸他的脑袋:“努力活着的人就算姿态再不好看,我们也要把他们当人看,别不尊重他们。你以前的偏见现在改了就不晚。但是,你继母那样的,以后还是离她远些好。她若是计较些还没什么,毕竟吃过苦头,知道好生活来之不易,想抓住手中的利益也无可厚非,但她对你施加各种手段想要毁了你,心思太过歹毒,已经不能把她当成正常人来看待,你以后还是和她少来往比较好。” 夏枢作为曾被他偏见对待的一员都没怪他,景璟心里感动,也终是舒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以后也不可能和她往来了。” “……为何这么肯定?”夏枢问。 景璟撇了一下嘴:“先前发生了冯二那事,阿爹把她骂了一顿。后来她就在我阿爹面前一直装好人,阿爹不在,她便对着我的丫鬟各种‘贱人’‘贱蹄子’的指桑骂槐,意图恶心我,惹恼我。我原是想把阿娘的嫁妆留一部分给阿爹,但看她人品不行,又成天吹阿爹的枕边风,就不想叫她占便宜,于是就在离京前,把阿娘留给我的铺子、田产全卖了换成银钱。离京的时候,她知道了这件事,非常生气,在阿爹面前和我撕破脸皮,一条条细数对我的好意和关心,把我骂了一通,说我不孝顺,吃阿爹的住阿爹的多年,忘恩负义,还说要和我断绝关系,我就说以后会给阿爹养老,然后同意了和她断绝关系!” 夏枢:“……” 他不知道景家还发生了这事儿。 怪不得送行时,只看到了景政,他还道盛氏最爱在景政面前作秀,为何送行的时候没出来表现,原来是和景璟撕破了脸皮。 不过褚源说的不错,景璟表面上看是个好欺负的,但行事上却很有章程。相信他阿爹,但也不优柔寡断,全数依赖他阿爹的感情,觉得未来可能存在变数,直接果断把阿娘留的财产全部换为银钱,银钱握在手中,盛氏就算再跳脚都拿他没办法。 “我和阿爹说,银钱我就先拿过来,在这边置业,等阿爹以后致仕了,就把他接过来,给他养老。”景璟道。 夏枢好奇:“那你阿爹怎么说?” “阿爹同意了呀。”景璟笑了一下:“阿爹说让我好好干。” 景璟也确实非常努力地想好好干,只是……他真的差点儿就因为好胜心,被盛氏拐到沟里去了。 第158章 这一日, 夏种基本接近尾声,景璟带着红棉,由侯村长领路, 去了隔壁晋县看建房材料以及询粮价。 夏收刚结束, 粮价处于最便宜的时候,夏枢和褚源打算再买一些粮食储存起来。 从京城拉来的粮食,一半赈济了定南郡百姓, 还有一半被他们运过来,一路养着那两千多名灾民。虽然现阶段灾民们已在安县安家种田, 但粮食种下去, 得秋收之后才能收回来,中间的这段时间,他们没有别的收入, 夏枢和褚源还得雇佣着他们, 每日给些粮食, 让他们能活下去。 两千多人一个月就能吃下七百多石粮食,算下去, 等秋收的时候,夏枢和褚源手头的粮食怕是只余五千多石。 五千多石粮食看着是不少,但按照安县还能收容的人口来算, 安县还能容纳差不多七八千人,若是再有流民过来,夏枢和褚源肯定还会收下, 只是若流民数量太多, 接近他们的人口缺口,那五千石粮食就差的远了。 世道不好,无论如何夏枢和褚源手中都得留够足以保障安县现有百姓吃两年的口粮, 所以,买粮的事情就非常迫切。 “四万石粮食,差不多得两万两银子。”夏枢一边翻着账册,一边和褚源念叨:“王府、灾民宿舍、书院、牛舍、禁军宿舍、校场、粮库……全部建下来,不算人工费,光砖瓦木石材料估摸着就得万把两银子。” 他们总共才八万多两银子,这一下就花去差不多三万两,若再加上人工费,小金库怕是要折一半。 和粮食一样,银钱他们手里也得有个底,不然突发个什么事情,他们怕是应对不及。 褚源想了想:“人工费不用出,所有的房屋建设全交给灾民,到时用灾民宿舍的免费入住资格付他们的工钱。” “一直免费吗?”夏枢问。 “一直免费,只要他们没起新房,宿舍就免费给他们住。”褚源道。 夏枢想,灾民们没有银子,什么都没有,若是让他们自己盖房,他们是盖不起的,不说盖不起,就说让他们租村里的土胚房子,他们都租不起。现阶段天热,每晚幕天席地倒是没什么,等入秋天冷下来,再不睡进屋子里,是会冻病的。而砖瓦盖的宿舍,一间房子光材料就得三四两银子,顶上两个劳力干三四个月苦力活,免费给他们住,想住多长时间住多长时间,那和自己家建的房子也没区别。 一个劳力干三四个月就能拥有一间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砖瓦房,算是非常赚了,估计灾民们到时候都会挤破头了来建房换取住房资格。 这样安排,倒也能为他们省不小一笔开支。 建房的问题暂时没了,夏枢又想起还有八万亩田荒着。 现阶段安县人口太少,不知何时才能补足人口缺口,而一天不补足,他们的部分田就一天荒着。田是越种越肥,越放越荒,就怕荒着荒着,拖得久了,肥力全没了,以后想再种起来就得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了。 夏枢不由得叹气:“要是那两千禁军也能种田就好啦!” 两千青壮劳力,起码能种个两万亩左右,这样也就只剩一半官田未租出去,秋季他们还可以多收一些租子。 可惜那些禁军不听他们的,元州不在,他们每日除了例行训练,就没什么事,一个个身强力壮的劳力,不是躺在树荫下休息,就是围在一起赌钱。想想还要给他们建免费宿舍,夏枢就一肚子火气,又无可奈何。 夏娘正在院子里侍弄她的药材,闻言嗤笑道:“一群兵痞子,指望他们种田,你还不如指望他们打仗的时候别当逃兵呢。” 经过又半个月的休整,她小腿上的伤口已经愈合,除了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外,已经没什么大碍。 账册已给褚源念完,夏枢看她进进出出的搬药材,便拉上猫儿给她帮忙,笑道:“这不是看田荒了,他们又日日闲着,心里可惜嘛。” “他们也闲不了多长时间了。”夏娘一边将药材铺开,一边随意地道:“入秋之后,山上那些土匪就会下来抢粮食,你们若有心,现在就应该让他们好好训练,到时候护着些附近,叫人员损失小些。” 夏枢一愣:“入秋会有土匪?” 虽然他想过百姓们入山之后可能会在活不下去的时候,下山抢粮食,但夏娘说的土匪很明显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些走投无路的百姓,而是真的杀人如麻的土匪。 褚源也有些惊讶:“每年都有?” 夏娘看他一眼:“你觉得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地方,每年会少得了土匪?” 褚源不觉得她这话没问题,他问道:“可是和官府有关?” 安县不大,人口也少,官府不存在距离太远,管不到的情况,若是年年都让下辖的百姓被土匪抢劫,那就问题很大了。 夏娘冷笑了一声,却没回答,端着簸箕进屋去了。 夏枢和褚源面面相觑,同时心中也震惊无比! 这小地方到底还藏有多少污纳了多少垢! 然而下午景璟等人回来,就送了他们又一个“惊喜”。 “砖瓦的价格比京中还贵上四五倍?”夏枢瞪大了眼睛。 “对。”景璟也没想到会这样,愤愤道:“粮价更是翻到十倍,一砍价,就赶我们走,我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做生意的。” 夏枢:“……” 他看了一眼褚源,褚源正垂着眼思考。他便问领队的侯村长:“晋县以及安县的物价先前也是这般吗?” 侯村长今日也有些懵,他忙摇手道:“砖瓦先前不是这个价,先前的价只是现在的二成,不知何时涨起来的。粮价倒是差不太远,先前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也达到今日的七八成。不过夏收刚过,按理粮价会下跌一些。” 夏枢:“……” 京城的粮价已经够高了,没想到这偏远地方能如此离谱,粮价都能和一些遭遇天灾的地方媲美了。 “唉!”侯村长叹一口气:“再这么下去,晋县百姓怕是也要跑光了。” 景璟不懂:“为何粮价高,他们还跑?难道不是留在晋县赚个盆满钵满吗?” 夏枢知道他没接触过底层农人,自己家田产也少,不知其中的九九,便给他解释道:“安县是王爷的封地,王爷来了之后,一切就由王爷做主,他关心民生疾苦,所以免除田税,田租也只收两成,百姓们只要熬过这一季,秋收之后肯定是家家有余粮。但是晋县不同……” 他道:“晋县百姓的一切是由地主和官府把控,粮价高,官府和地主收税和收租的时候,必定只收粮食,不收银钱。而田税通常他们会收二三成,田租有的甚至能收到五成,也就是说,百姓们缴了田税和田租,手中余粮基本不足以养活自家,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卖掉手中粮食,甚至大多还会农忙之外打短工挣钱,像我们一样高价买粮,以求能不饿死。所以粮价过高,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好事,甚至会因买不起粮,引发饿死人的惨剧。” “王妃说的是。”侯村长没想到他一个贵人也能懂得其中关窍,不由得想,原来这王妃说自家农人出身关心农事,竟不是拉拢人心的虚言,倒是真的懂得民生。 他倒不觉得贵人拉拢人心不好,但真的懂民生艰难,选择为民让利,远比不懂民生、做事只为拉拢人心要真心实意的多。 侯村长心中再一次感谢上苍给他们送来了两位贵人,拯救他们脱离火海! 景璟则是惊住了,他先前还奇怪怎么到处都是流民,有些地方没有受灾或者灾情都过去了,百姓们怎么还跑,还不回原籍。在他心里,一直觉得只要老实种田,日子就没什么难的,没想到百姓头上除了天灾,还有官府这类人祸在。 一时间,景璟看自己小枢哥哥和褚源的目光都不一样了,特别是褚源。 在京城的时候,景璟一直觉得褚源是个特别坏的官员,心狠手辣,坏事做绝,虽然小枢哥哥说他人很好,但景璟觉得自己认识褚源时间更长,比小枢哥哥更了解这个男人。可是现在他了解了一些事情,再对比褚源和其他官员,就发现褚源的本性没有很坏,在小枢哥哥的影响下,甚至变得很好。他一路收容可怜的灾民,免除百姓徭役赋税、降低田租,就是为了百姓们能活下去,活好些。而他作为王爷,为了叫百姓们不错过农时,至今连个王府都没有。这种为底层百姓考虑的品性,景璟还没在别的世家贵胄身上看到过。他先前看到的,可都是高高在上,不把下层人当人的玩意儿。 景璟越想越觉得自己以前狭隘,京城那地方水那么深,能叫他看到听到的,都必是旁人想让他看到听到的,不一定就代表那些看到听到的是真的。 想明白了之后,景璟心中登时一阵轻松,想到离京之前那人交给他的东西,景璟捏了捏夏枢的手心,小声凑到夏枢耳边道:“小枢哥哥,你跟我来。” 夏枢还在思考粮价、砖价的事情,粮食暂时可以不急,但砖瓦若是价钱高居不下,他们会非常麻烦。此时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不由得道:“怎么了?” 说着话的功夫,便随他拉着,走进他现在住的房间。 景璟现在住在正房。他是个精致的双儿,离开京城的时候,带了满满当当一马车东西。此时那些东西错落有致地摆在屋中,把原本空荡的房间填充的颇有些双儿的闺房意趣。 夏枢跟随他绕过雕花小屏风,见他打开柜子,拿出一只尺长、手掌宽的木匣,便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第159章 木匣打开, 里面是三只不同颜色的瓷瓶。 “这是离京前,皇上给我的东西。”景璟指着瓷瓶,一个一个念叨道:“白色的说是要给你用, 蓝色的给王爷用, 红色的给元大人用。” 夏枢:“!!!” 夏枢没料到会在景璟这里看到永康帝的杰作,一瞬间头皮子都要炸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把匣子远远扔开, 匣子撞上梳妆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先前就怀疑永康帝把景璟任命成王府尚仪是不安好心, 但知道景璟被设为棋子, 夏枢还是头皮子发麻,浑身凉飕飕的。 景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也知道这事儿很诡异, 怕他怀疑自己, 忙解释道:“离京前, 皇上把我召进宫,说他有感于我对你的维护, 知道我们感情好,就给了我这个白瓶,说里面的药丸是太医为长公主研制出来的, 长公主死了丈夫,又不愿养面首,就用这个东西来得趣。他说要是你哪日真的因为褚源不行而郁郁寡欢, 我可以把这个东西私下给你……” 景璟越说脸越红, 最后直接红成了大番茄,声音也低如蚊呐,夏枢凑近了听, 才听清楚他后面几句说的是什么。 然后他就无语了! “……你才十六岁,还未成婚呢?”夏枢觉得永康帝此人有病。 景璟一个未婚的双儿,永康帝都四十多了,再加几岁,可以当景璟爷爷的年纪,把景璟拉过去说这么私密的闺房话题,甚至还爆出长公主的私密之事…… 夏枢想想就觉得这皇帝不正常,脑袋有问题,他都不想说什么了。 景璟当时也窘迫的无以言表。 他阿爹在门外被太监拦住了,只他一个人进的御书房,房内只有永康帝和太监总管六福。永康帝眼神黏腻地打量他半晌,就说出了这些让他整个人都懵了的话。他面红耳赤又浑身不适地听完,手里就被塞了匣子,被六福领着离开。离开皇宫后,阿爹询问他皇上说了什么,他都没能开口复述出来,只说给了三瓶药,让他看谁需要就给谁。他阿爹就交代,让他谁也别说,就当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景璟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还浑身不舒服。不过永康帝说女子或双儿长大了,成婚了,若是丈夫不行,他们就会特别需要这东西,连长公主都离不开,不用就会郁郁寡欢。景璟才十六岁多,还没成婚,判断不出真假,想着褚源那种情况,夏枢或许真会需要,就没有扔,给一路带了来。 他先前怕夏枢护着褚源,顾忌褚源面子,就没提过永康帝给的这些会让双儿舒服的药,前些时候意外听到夏枢调戏褚源的话,景璟才知道两人怕是没圆房,而褚源的身体可能和元州在朝堂上说的情况不一样。如果褚源没问题,夏枢就不需要这些有些诡异的药,景璟也松了一口气。 今日意外得知了民生的一些事情,知晓褚源是个对百姓很好的王爷,景璟就想起了永康帝叫他纠察褚源言行、及时惩恶扬善的事,然后就想起了这些药。 他道:“皇上说王爷秉性恶劣、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在京城的时候他还可以压制,但出了京,无人管束,他怕王爷会肆无忌惮地实施铁腕强权,践踏封地的百姓,让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他说他本不想给王爷赐封地,就是为了叫百姓们能躲过王爷这个恶人,只是我在朝堂上提了给王爷封地的事,叫他下不来台,不得不当众赐了王爷封地。他说若是以后封地百姓们受苦,受王爷压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就都是我引起的,我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为百姓们赎罪,否则就拿我阿爹是问。他说蓝瓶中的药能很快叫王爷睡着,不省人事,若哪一天百姓们民怨沸腾,我就该立刻出手,制止王爷的恶行,平息百姓们的怒火。” 夏枢:“……” 永康帝这是把景璟的心理摸的透透的。景璟关心他,维护他,若褚源真的不举,他闷闷不乐,景璟说不得真会把白瓶的药拿出来让他吃。而在算计褚源时,永康帝不仅给景璟施加心理压力,还把景璟阿爹拿出来威胁,同时还连环计把李肃派来压榨服徭役的百姓,搞得他们刚一来,就面对差点儿爆掉的民怨。要不是他们及时处理安县的官员,平息民怨,同时迅速制定了为民让利的新策,估计刚一来,他们面对的就是拿起挖镢、锄头要反他们的百姓。若是刚一来,褚源就下令平叛杀人,致使百姓尸体遍地、血流成河,景璟他还真有可能对褚源下手…… 夏枢越想越觉得永康帝这糟心玩意儿玩弄人心真是一把好手。 只是…… 夏枢道:“给元州的药是怎么回事儿?” 景璟脸一红,眼睛瞥向一边,脚却是慌乱地跑向梳妆台,手指抖着,想要把匣子盖上。 夏枢:“???” 他忙一把抓住景璟的手,阻止他把匣子收起来,再次问道:“皇上给元州准备的药是什么效用?” 他一用力摁住景璟的手,景璟就挣不开了。 “你放开我。”景璟手背都被摁红了,有些委屈:“你弄疼我啦!” 夏枢本还没觉异样,他这般抢匣子,还避而不谈,叫夏枢再迟钝都察觉到不对了。 于是他摁着景璟的手倒是松开了,但是下一瞬那匣子就便跑到了他另一手中。 他高高举起匣子,自由的那只手用力摁住景璟的胳膊,阻止他跳将起来抢东西,严肃问道:“元州的药是什么效用?” 景璟却咬着唇不吭声,只眼里泪水滚来滚去,脸色发白地挣扎,一个劲地试图抢匣子。 夏娘的药膏很好用,不过短短十日时间,他脸上的晒伤已基本好全,脸蛋没有变黑,也没有变糙,还是白白嫩嫩、肉嘟嘟,眼中含泪的模样,显得可怜兮兮,让人忍不住心疼。 夏枢也不是想欺负他,但永康帝没安好心,元州又很大可能是他哥哥,他无论如何都得问清楚,就狠了狠心,作势朝屋外走:“你若是不说,我就去叫夏娘辨识一番了!” “不要!”景璟终于开口了,却是出乎夏枢预料地一把死死抱住他,闭着眼,眼泪如决了堤的江河水一般喷涌而出,整个人脸色煞白,一副濒临绝望的模样:“我不会给他用的,求你,求你不要去找夏娘!” 说着话,他就再也承受不住一般,抱着夏枢崩溃大哭起来。 夏枢心惊无比,他怎么都没料到,不过是问一下永康帝想对元州做什么,景璟会哭成这样,忙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拍背安抚道:“莫哭,莫哭,我不找她,不找她哦,乖!” 景璟许是从未这般放肆大哭过,一哭起来,收都收不住,抱着他,脸埋他怀里哭的惊天动地,把他的衣襟都给打湿透了。 夏枢将匣子放到梳妆台上,然后把人带到床边坐下,一边轻拍着怀里人的背,一边轻声哄道:“不哭哦,不哭哦,我不找夏娘,你只要跟我说药效是什么,我就不找她啦,好不好?” 怀里的身子顿了一下,哭声也一下子停了。 夏枢心里有所感,他顿了一下,还是将怀里的脑袋挖了出来。 景璟垂着头,没吭声,眼泪却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滑下,砸在夏枢手上。 夏枢轻轻叹了一口气,掏出手帕,抬起他的下巴,一点点地将他脸颊上的泪珠擦掉,同时也问出了心中的猜测:“你是喜欢元州吗?” 景璟猛地一惊,连忙后退了几步,却脚步不稳,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他趴在地上,脸色惨白,如惊弓之鸟一般地瞪着夏枢。 夏枢看他这般,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的猜测是对的! “七年前废后寿诞那晚,你为救被拐的幼童掉入惠河,被河水冲走,家中人以为你已经出事,谁知最后你却安全无虞地从河中脱险,我猜你那晚其实是碰到他,被他救了,而不是如你后来所说,是救了一个人才从河水中脱险,是吧?”夏枢冷静问道。 夏枢原是没想到的,但景璟对元州如此讳莫如深,夏枢不由得就怀疑起景璟对元州的态度以及两人之间的交集。 若七年前元州把褚源扔在惠河边,回程的时候正好遇到河中的景璟求救,把他救了,那么永康帝元宵宫宴时突然莫名其妙给他俩赐婚,以及将景璟任命为王府尚仪的行为就完全合情合理。 因为将褚源沉尸冰河的那两人有可能是永康帝的人,那俩人处理完褚源回程,见到元州跳进河里救景璟那一幕,永康帝自然也会知道。 而元宵宫宴时,景璟被周良用当年救人及被救这一事逼婚,景璟却一直未说出当年和他有肌肤之帖的人是谁,很明显护着那人,永康帝若是有心,自然能发现景璟对元州的情愫。 利用人性以及痴男怨女之间的爱恨情仇搞事情就是永康帝的拿手好戏,他给景璟和元州之间赐婚,让景璟亲耳听着自己被喜欢的人拒绝,又借口景璟和夏枢关系好,把景璟送到夏枢身边做尚仪。而世人眼中,元州和褚源有仇,又对夏枢痴情一片、纠缠不休,永康帝把他们四人凑在一起,又给了最无害、感情藏的最深的景璟三种针对他们三个的药,一旦景璟陷入情孽,心态失衡,他们全部玩完…… 夏枢想通了一切之后,整个都要麻了。 但景璟嘴唇抖了抖,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别过眼看向角落,然后眼泪很快就氤氲出来,啪嗒啪嗒打在地板上。 夏枢本想弄清楚一切,但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流个不停,心里终究不忍,不想再逼他,于是叹了口气,站起身在他身边半跪下,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无奈道:“好了,不说就不说,莫哭了!” 第160章 景璟当然没有照小枢哥哥教的那般去表白。 一个是元州不在家, 另一个则是他不能脑袋一热就去对元州说我喜欢你。 他得仔细考虑清楚表白之后可能要面对的情况,好好做好对策,毕竟没有意外, 他会和元州在安王府共事一辈子, 不像小枢哥哥和褚源先前那般,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也不过是分道扬镳、一辈子不会再相见的陌生人, 他和元州可是会天天见面的,关系不能弄尴尬了。 不过和小枢哥哥一通闲聊, 景璟的情绪也彻底放开, 轻松了起来。 傍晚吃完饭,所有人洗完澡,在院子里乘凉。夏娘叫夏枢、景璟帮忙, 从她卧室里搬了个竹床出来, 放在院子里, 她此时就躺在竹床上,周围围着白蚊帐, 一边乘着凉,一边翻看着医书,别提多惬意了。 夏枢看的眼热, 抓着褚源的手,一个劲的小声念叨:“睡外面!睡外面!睡外面……” 褚源被他念叨的耳朵都要起茧了,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板着脸:“你给我老实些, 没到三伏天,想都不要想。” 夏枢摸着被敲的脑袋,去找景璟咕哝:“褚源太专/制啦!” 景璟眼角瞄到他们相处, 就觉得很好玩,因为他还没见过比小枢哥哥还闹腾的双儿,而且闹腾的对象还是印象里不苟言笑的褚源,以前他总害怕小枢哥哥被家暴,现在看来,褚源虽然管的严些,但并没有对小枢哥哥不耐烦、生气、冷淡,相处的时候有种自然的亲昵温柔。 想到自己爹娘相处时的相敬如宾,知道小枢哥哥和褚源夫妻之间的亲昵怕是世间夫妻少有,景璟不由得就有些羡慕:“他也是为你好呀!” “咦?”夏枢一脸惊奇地斜眼看他,打趣道:“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景璟以前没少在他面前说褚源坏话,这还是头一次说好话,他知道小枢哥哥在逗他玩,还是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小小声道:“别提过去啦。” 夏枢一直怕他对褚源印象不好,现在见他对褚源慢慢改观,心里高兴,哪里会欺负他,呼啦一下他的脑袋,嘿嘿笑道:“不提就不提,不过你得和我说说今日集市上有什么特别的玩意儿。” 他遗憾地轻叹一声,咕哝道:“咱安县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有集市呢。” 他是个喜欢热闹的,可惜不能出封地,安县现在这般贫穷,想要发展起来,至少也得一年半载之后了。 猫儿今日也没去成晋县,闻言立马凑了上来,好奇道:“小璟哥哥,集市上好吃的好玩的多嘛?” 小孩子最关注的就是这些了。 景璟在京城长大,见惯了宽阔的街道,繁荣的街景以及门类丰富的店铺,倒没觉得晋县拥挤、简陋、一炷香就能逛完的集市有什么特别的,想了想,他道:“吃的玩的倒有一些,不过没甚特别,就是见到如此偏僻的地方竟然还有没本地化的异族人,觉得有些稀奇。” 李朝和异族虽然交战,但京城里也有一些异族人,他们虽然长相和李朝人不同,但生活习惯、宗教信仰以及各方面的待人处世都已经同化,和李朝人没什么分别。景璟见了那些人,顶多是多打量两眼就不再关注,晋县见到的五六个异族人却叫他印象深刻。 他道:“他们总共六个人,由一个身材高壮的红毛络腮胡带领着,大摇大摆地进入县衙,衙役们非但没有拦截,反而各个鞠躬哈腰,一副忌惮模样,感觉好怪异。” 毕竟北地每年还在打仗,不驱赶异族人都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哪里还能让他们进衙门,一副对待座上宾的架势。 景璟有些搞不懂晋县这偏僻小地方的官员是怎么回事儿。 红棉也搞不懂,她生在淮阳侯府,长在淮阳侯府,淮阳候府历代都镇守北地,与异族搏杀,她比景璟对这些异族更敏感、更厌恶,说道:“我怀疑晋县官员和异族有勾结。” 顿了一下,又怀疑道:“元大人此次就在晋县县衙,难道和异族勾结的不是晋县官员,实际上是他,他们不过是借助晋县县衙掩人耳目?”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掩人耳目的话,他们怎么会叫异族大摇大摆的进县衙?” 红棉讨厌姓元的,恨不得立马给燕国公府套上勾结异族的罪名:“若是淮阳侯府的少爷在,早就把那些异族赶出去了,容得了他们在李朝衙门摆架势!他们燕国公府的人这般容忍异族,就是可疑。” 景璟立马反驳:“没有证据别胡说,元大人他不是那样的人!” 其实夏枢也觉得可疑,但他怀疑的不是元州和异族勾结,而是元州现在还在不在县衙,元州若是在县衙镇着,衙役们肯定不会对这些异族客气的。 正在他想问问还有没有其他异常,就忽然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问道:“那红毛络腮胡可是方脸,四五十岁模样,脸上有一道贯穿左脸的刀疤?” 竹床上的夏娘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 景璟被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夏娘一向不苟言笑,他们这些小辈在她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变得乖巧老实,此时景璟虽然抖了一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对,他不像是百姓,倒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身煞气,所以我就多看了两眼。” “元州出事了!”褚源紧皱眉头,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夏娘也从床上跳了下来,她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快声嘱咐:“叫禁军戒严,保护好你们自己和附近的老百姓。” 她这话太过突然,行动也太过迅速,众人皆是一愣,包括褚源都愣住了。等夏枢他们拐头去看她,她已经冲进了屋里,屋里立马响起噼里咣当的翻物声。 然后不过片刻功夫,夏娘就背着一个包裹,拎着一把刀,从屋里一瘸一拐地跑了出来。 夏枢赶紧去拦她:“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夏娘脚步一顿,神色略有些复杂地看他一眼,最终微微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记得要孝顺你阿爹、阿娘。” 顿了一下,又看向褚源:“好好活着!” 然后就推开夏枢,头也不回地朝门外冲去。 院内所有人都懵了,只是夏枢被夏娘故意推倒在褚源身上,等他扑腾着站起来,扶起被他带倒的褚源,再追出去,夏娘已经抢了他们的马,驾着马冲进了傍晚的漫天红霞中。 夏枢心脏怦怦乱跳,他茫然地看着院子门口同样追出来的几人:“夏娘她这是怎么回事儿?” “还有……”他看向褚源,有些慌乱:“你说元州出事了?” 景璟也同样惊慌失措地看着褚源:“他不是去晋县办差了吗?” 他还不知道元州是去处理粮草以及皇陵被盗两件事,只以为是像他今日这般去采购些什么物事。 “如果我没猜错,那红毛络腮胡就是异族的攻南大将图塔。”褚源眉头紧皱:“二十一年前,他和他大哥图涂与燕国公府的元英阵前对战过,李朝这边死伤惨重。元州若安好,他们必进不得县衙。” 景璟心中一松,看来褚源是相信元州的为人,没有像红棉那样怀疑元州。 不过他的心很快又提了起来,因为这些人能被晋县官员奉为座上宾,那元州在晋县的处境肯定不乐观。 夏枢倒没担心褚源怀疑元州,他一直相信褚源的胸襟气度,只是他担心元州已经凶多吉少,因为景璟不清楚,他可是很清楚元州去晋县是干嘛的。 “是不是汤余、李肃他们和异族勾结,反制了元州等人?”他问褚源。 “很有可能。”褚源果断道:“小枢,你和景璟马上带一千禁军快马加鞭去安县县城。到了县城,你接下高景手头上的事情,景璟协助你,让高景去晋县走一趟。夏娘很可能是去了晋县营救元州,但她一个人势单力薄,无人协助,极大可能会陷在那里,必须让高景快些到那里。” 夏枢嘴巴张了张,他想问褚源怎么知道夏娘是去营救元州了,又想问夏娘为什么会营救元州,还想问褚源一个人待在这里,会不会有事,毕竟夏娘说让他们戒严,夏娘在这里十几年,肯定是清楚汤余等人的手段,但他还不及问,褚源就朝他的方向招了招手:“过来!” 夏枢忙朝他扑了过去。 “候庄以及其他几个村子我会安排禁军守着。”褚源抚摸着他的脸,认真道:“你那里我不能陪着,你得小心,我怀疑今日景璟他们进入晋县已经打草惊蛇,汤余那边今晚很可能就会行动,若是今晚没动静,五日之内也必会有行动,届时,他有极大可能会联动周遭的土匪行事。” 夏枢知道,褚源一让他带禁军接手高景的任务,把高景派出去,他就知道元州未救回来前,形势肯定凶险无比。 “可是……”夏枢担心:“那些禁军根本不听你的,而且我不要带那么多禁军过去,汤余他们的目标是你,你这里得多留些人。” 他这话混乱无比,自相矛盾。 但褚源却没有在意,他笑了一下,把夏枢抱进怀里,紧紧地拥了拥,然后就把他推开:“去吧,要快些,等事情结束,我去接你。” 第161章 事发突然, 禁军们还在临时校场上吃饭。 夏枢拿着长刀,背着行囊,带着景璟直接找到两个管事的校尉, 开门见山道:“本宫要去县城, 你们两个谁带一千人跟我过去?” 两千人的队伍,永康帝给配置了三个校尉,其中一个叫杨岩的被元州带着去了晋县, 现在估摸着正和元州难兄难弟,剩下的一个叫周康, 一个叫郑郊。周康四十多岁, 性子还算稳重,没有吭声,郑郊三十出头, 稳重不足, 锐气有余, 一听夏枢的话,就面露不满:“天都快黑了, 你这会儿去什么县城,老实待在这里,别给兄弟们捣乱。” 这些禁军们自从摸清了上面的意思, 对夏枢和褚源这两位封地主人没一点儿尊重。 夏枢也不跟他废话,抽出刀,刷地一下架到他脖子上, 凶悍道:“你就说去不去, 敢说不去小爷直接剁了你!” 他神色极为不耐烦:“我数三声,一、二……” “哎,王妃莫恼、莫恼!”旁边的周康见他越喊目光越凶, 赶紧抓住刀柄,打圆场道:“郑校尉只是担心夜晚行路不便,不是故意抹王妃面子,王妃,你看要不这样……” 他道:“一千人的队伍,光点兵也需些时候,就算大家现在都不吃饭,立马集合点兵,要正式出发,也得半夜去了。天黑路不好走,到县城估摸着得明日上午,什么急事最早也得明日下午才能处理。所以要不咱们兄弟今晚早些睡下,明日早早起来,上午护送你过去,下午到那里正好可以处理事情……” “是不是敌人都兵临城下了,你们还要和他们打个商量,让他们等你们吃完、睡完之后再来叩门?”夏枢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去不去?去就马上点兵,半个时辰内立刻出发,半个时辰内未内出发就是违抗军令,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便是手腕一转,刀刃划过,郑郊脖颈骤然乍现一道大血口子,惨叫一声,捂着脖颈慌忙后退。 夏枢冷冷地看着他,厉声道:“不尊主上,意图违令,念你是第一次,本宫就饶你一条狗命,以后再敢如此,就别怪本宫把你剁成肉酱喂狗。” 郑郊面露惊恐,现场刚刚还嗡嗡作响、嬉笑打闹的禁军们也安静了下来,放下手中的碗,神情惊疑不定。 周康他们实际上根本没把夏枢这个王妃当回事儿,说几句话也只是敷衍,想着拖到明日再找个借口敷衍过去,没料到他是真敢动手,一下子全愣住了。 周康见郑郊神色恐惧地跌坐地上,又见夏枢举着刀,目光移向自己,头皮一麻,赶紧硬着头皮主动道:“……王妃莫气,不知下官可否问一句,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吗?” 说完,他又忙解释道:“下官虽说可以暂时掌管千人,但元大人不在,下官怕稀里糊涂的,不能说服所有人,耽误了出发的时间。” 夏枢知道这些人虽然被他的狠辣暂时震慑,但话若不说清楚,有得墨迹,于是长话短说,真真假假道:“元大人一个多月前趁着夏收即将结束,曾向晋县县令索要你们的军饷、粮草,但半个月前他回来过一趟,却说事情并不顺利,同时怀疑晋县县令与周边的土匪有勾结。眼看半个月又过,你们的粮草就要见底,他还无消息,今日景尚仪去晋县采买,就打探了一下,熟料却发现异族与晋县官员有暗中来往,元大人及他带去的人却了无踪迹。我们怀疑元大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小心暴露,被晋县官员和异族抓住,所以才至今未归,消息全无。” 此话一出,全场惊愕! 郑郊愣了一下就出言反驳:“你说谎!” 他虽然心中愤恨,但也非常害怕,毕竟夏枢是他们名义上的主子之一,真找个不尊主上的借口杀他一个校尉,他也只能白死。于是后退到远离夏枢一丈远,才接着道:“元大人是奉皇命和晋县县令商议军饷、粮草之事,那晋县县令怕是疯了才会对他动手。至于晋县官员和土匪、异族勾结更是无稽之谈,皇上把我们的军饷、粮草交给晋县县令筹备,足以证明皇上信任晋县县令,晋县县令不可能是你说的那种人。” “你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万一元大人出事,口粮来不及筹措,你叫在场的所有人下个月都喝西北风吗?更甚者……”夏枢冷冷地看着他,高声喝道:“若是元大人怀疑成真,晋县官员勾结土匪、异族,对他下了死手,就剩几天的功夫,晋县会不采取行动,袭击安县,斩杀所有知情者?你相信晋县县令,置元大人性命于不顾,届时出事,你小小一个校尉能有几条命为所有人负责!” “粮草要见底了?”周围的禁军们哗地一下全站了起来,面面相觑,神色茫然地问周康和郑郊:“周校尉、郑校尉,这事儿可是真的?” 周康和郑郊眼睛闪了一下。 底下的兵士们不知道,但他们三个校尉可是一清二楚,禁军的粮草确实要见底了。不过来封地之前,皇上已经下旨叫晋县官员为他们提供军饷、粮草,所以名义上安王和安王妃是他们的主子,实际上晋县县令汤余才是他们真正的衣食爹娘。 现在元大人久去未归,眼看粮草就要见底,周康和郑郊心中也有些着急,但无论怎样着急,晋县官员或者说晋县县令都是不能得罪的。 周康眼睛骨碌碌一转,脸上带笑,一副讨好的模样笑道:“王妃,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夏枢已经把前情讲完,哪里容得他再拖延,刀直接往前一送,架到了他脖子上,沉声道:“故意拖延时间,姓郑的浪费了名额,你想第一个试试头身分离的滋味吗?” 说着话,他刀刃翻转,刹那间便在周康脖颈上划出血线。 周康不料他下手这般果断,汗毛瞬间直竖,浑身发凉,赶紧高声求饶:“王妃莫激动,下官只是害怕有误会。既然王妃今晚就要带人过去,下官这就马上去点兵。” 夏枢知道这人说是点兵,也不定会老实,于是抬头看向周围神色茫然、不知所措的禁军们,言明好处:“粮食马上见底,他们这些校尉还存有私货,你们这些普通兵士可是马上就要无粮可食。但是本宫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听从号令,保护本宫、王爷以及安县的老百姓,在元大人安全回来之前,你们的粮草、军饷本宫和王爷会全数补贴给你们,绝不叫你们饿了肚子,没了收入。” “另外……”他扫了一眼周康和郑郊,再看向周围这些禁军:“此行随本宫去县城是为保护两千多灾民,以应对随时而来的土匪袭击,凡表现积极出色者、立下功劳者,等元大人回来,本宫必会会向他举荐,伍长、什长、百夫长、甚至包括校尉,所有位置不论出身贵贱,有能者居之。” 此话一出,刚刚还茫然无措的禁军们,有不小一部分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从京城远赴偏僻的安县,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的?大部分人被挑选过来都是家境一般,活动不开,才得了这么个名额。这支禁军队伍中,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的兵油子很多,但既然来了,想闯一闯的人也不少,夏枢一开口允诺举荐,立马就有不少人心思浮动。 周康不像郑郊出身好,他熬到四十多岁还是个百夫长,此次跟着来安县护卫安王夫妇,才得以提到校尉之职。他心里清楚,三个校尉中,他年纪大又没背景,位置是最不稳的,一旦这位王妃在元大人面前说些什么,让他们三人空出一位置,留给旁人“能者居之”,很大可能是他职位不保。 毕竟元大人极喜欢这位表面平平无奇的王妃,为追求他,好好的京官不做,跑到这偏僻地方的荒唐行为满京城都知道,但凡这位王妃给些甜头,说不得元大人真会照着他的意思办。 再者,粮草马上要没了的事情是事实,若是元大人在月底前赶不回来,他自问比起晋县县令汤余,还是这安县的两位主人这里更容易要到粮草,下个月甚至以后的粮草说不得真还得依赖他们两位。若是能从这两位手中弄到粮草供养手下兵士,不仅能收买收下兵士们的心,还能稳住他的位置。 当然,若是元大人月底前赶回来,说一切都是安县两位主子的骗局,粮草供应正常,他也可以拿脖颈上的伤口做借口。 总之,不宜再拖延下去,不然就算最终积极去了县城也把人得罪了。 想明白之后,周康的态度立马就变了,朝夏枢一拱手,扬声道:“下官先行谢过王妃和王爷的慷慨之举,王妃既然有令,下官这就点齐一千兵马,跟随王妃前去保护县城那里的百姓。” 他话音一落,便朝周围禁军兵士大吼一声:“都给我来!”然后就大步朝校场中间跑了去。 然后片刻功夫,校场上就响起了惊天震地的大鼓声,没一会儿周康手下那一千人全然列队整齐。 周康也没废话,快速地把情况说了一遍,又叫所有人立马回帐篷收拾东西,两刻之内就出发。 夏枢知道夏娘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动手,她最低也得把情况摸清楚再行行动,只是眼看着前方黑暗的夜色,他还是禁不住着急,担心敌人今晚就会有行动。 “小枢哥哥……”景璟骑着马跟在夏枢身边,嘴巴颤了颤,心慌意乱地问道:“他会没事的吧?” “现在肯定没事,但月底之后就不一定了。”夏枢虽然着急,但头脑很清醒,他道:“现在最关键的是咱们和褚源那里,一旦出什么事,他才算是真的完了。” 他们活着,元州就是在晋县出的事,他们要是死了,元州就是在安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