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 第1章 李平安 第1章 李平安 李平安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来不及多想,下身传来剧烈的疼痛,瞬间从迷茫中清醒过来,回忆起自己在哪里。 内侍司! 宫中阉割、教导新太监的地界。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李平安想起净身房里的老太监,捏着锋利、冰冷的小刀,嘴里发出尖细、刺耳的怪笑。 “桀桀桀……忍着点,咱家的刀很快!” 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剧痛,李平安连痛带吓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 李平安不自禁向被窝里缩了缩,有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也有对未来生活的不安、焦虑。 毕竟只是个乡村少年,过去十二年从未见过外边的世界。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今年夏天万年县遭了旱灾,田间颗粒无收,地主孙扒皮非但不降租子,反而变本加厉要多收两成。 阿姐、阿弟相继饿死,爹娘为了李平安能活命,含泪将他卖进宫中当太监。 昨天第一回看见皇宫,仰望巍峨的朱红宫墙,几乎以为来到神宫仙殿,超出李平安有生以来最浮夸的想象。 “不止宫殿高大气派,还有这被褥、这房屋……” 李平安身下铺着柔软的褥子,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不漏风,不粗糙,比盖过的所有被褥都要舒服。 抬眼四下打量,房屋两三丈方圆,横列四张床铺,被褥迭的整齐。 青砖墙壁,杨木房梁,还有刷着红漆的桌椅橱柜,莫说远胜家里漏风茅草屋,还要好过孙扒皮家的土坯房。 “盖被、住大屋,似乎当太监也不错,若是再能吃上糙米饭,那就更好了……” 李平安年纪尚小,不通男女之事。 在他简单的认知里,人只要吃得饱、穿得暖、有房住,便是天大的福气,割卵子都不算什么。 多少百姓劳碌几十年,连半间青砖瓦房都没有,还不如进宫当太监。 正思索时。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三个少年鱼贯而入。 领头的少年身姿挺拔,模样俊秀,注意到床上躺着的李平安,笑吟吟的主动走过去。 另两个少年容貌相似,身高差不多,走一起像是同胞兄弟。 领头少年来到李平安床前,问道:“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李平安。” 李平安乖乖回答,他原本叫李二狗,后来爹用两个糙面馍馍,请村里的老秀才取了个大名。 寓意简单明了,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活一辈子。 偏偏事与愿违,从小李平安就没有过安生日子,忍饥挨饿是常态,三番五次经历命悬一线。 磕磕绊绊活到十二岁,成了残缺不全的阉人。 “咱们在宫里是奴婢、下人,没资格称呼大名,以后你就叫小安子了。” 少年说道:“咱是小忠子,他俩是小方子、小圆子。” 李平安点头记下,想起入宫前爹娘“见人说话矮三分”的叮嘱,恭敬的称呼道。 “小弟见过忠大哥、方大哥、圆大哥。” 小方子面色清冷,理也不理,坐在椅子上专心读书。小圆子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一声,看面相颇为和气。 “小安子,你说错话啦。” 小忠子叹了口气,提点道。 “咱们这些割了卵子的人,不男也不女,哪能称兄道弟,你这叫法就会得罪人。往后遇上穿灰衣的,可以直呼其名,遇见穿官袍的,要尊称公公。” 李平安福至心灵,连忙改口:“见过忠公公、方公公、圆公公。” 听到合心意的称呼,小方子、小圆子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李平安为人处世懵懵懂懂,却也觉察出来,太监大多都小心眼儿。 “你这厮是个伶俐的。” 小忠子称赞一声,从怀里摸出个馍馍:“还没吃饭吧,拿这个垫一垫肚子。” “多谢忠公公。” 李平安看到白面馍馍,不自禁的生出口水,忙不迭的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咀嚼,回味许久才舍得咽下去。 爹说过,吃饭多嚼几下,更能顶饱。 三两口吃完白面馍馍,李平安舔了舔嘴唇,仔细回味香甜的味道。 上次吃白面馍馍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六七年前的秋天,李平安受了风寒,爹用两筐柴火从地主家换了捧白面,蒸馍馍给他吃。 白面,在村里是治病的药! 李平安品尝馍馍时,小忠子坐下读书。 小方子睨了一眼,阴阳怪气道:“咱们忠公公,还是这般菩萨心肠。” 小忠子指着书上文字:“圣人有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咱家今日行一好事,明日得一好果。” 小方子冷声道:“那是外边,这是宫里。” 小忠子反驳道:“咱家认为都一样,你俩刚来时候,咱照顾了几日,咱们三个才能搭伙结伴,免得让人欺负。” 听到照顾二字,小方子还要说话,小圆子连忙打圆场。 “你俩说的都有道理!” 三人对话中蕴含的弯弯绕,李平安半个字儿没听懂,他只觉得小忠子是个好人。 谁让他吃白面馍馍,谁就是好人! 小忠子三人读了会儿书,便各回床铺睡觉,白日里当值、读书、练武耗费体力心神,屋里很快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李平安并不觉得吵,他家里只有一间茅草屋,全家七口人挤在又冷又硬的土炕上,爹娘呼噜声震天响。 吃了白面馍馍,肚子里有了食,李平安觉得下身疼痛减轻了许多。 躺床上思绪飘飞,迷迷糊糊中进入梦乡,朦胧间见到面色黢黑的爹娘,询问李平安在宫中可待的习惯。 李平安泪中带笑,说自己在宫里住大屋、盖被、吃白面馍馍,等当了值,攒了银子,就寄回家给大哥娶媳妇。 娶媳妇是个什么事,李平安不甚明白。 只听爹娘说过大哥年岁大了,必须娶媳妇,否则断了香火云云…… “醒醒,醒醒!” 小忠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赶紧起床去伙房,去晚了白粥都没得喝。” 听到“白粥“二字,李平安顿时来了精神,连下身疼痛都顾不上了,迅速穿衣起床。 乖巧跟在小忠子三人身后,一路直奔伙房。 小忠子领头,小方子、小圆子落后半步,李平安又落后半步。 路上闲聊叙话,小忠子絮絮叨叨讲了不少事,让李平安对内侍司有了不少了解。 内侍司从外边采买人口,阉割成太监,用半年时间传授内功、教规矩。 太监们学有所成后,分去内侍司下属十二监当值。 李平安听说过“内功”,从走村串乡的说书人口中,传说练成内功的人能飞檐走壁、以一打十。 小时候梦想学会内功,将孙扒皮打死,种地就不用交租了。 “小安子一定要用心练功。” 小忠子叮嘱道:“练好了分去御用监当值,能见着陛下,练不好分去直殿监,天天倒夜香洗马桶!” 李平安问道:“倒夜香能吃上白面馍馍吗?” 小方子闻言莞尔,小圆子直接笑出声,拍着李平安的肩膀说:“小安子这么喜欢吃,不如去尚膳监烧火,白面馍馍吃到撑。” 李平安两眼放光:“好啊好啊,我要去尚膳监!” “小安子,你又说错话了。” 小忠子提醒道:“咱们没资格说我,自称要用咱、咱家、咱们,让哪位大公公听到我字,少不得给你穿小鞋!” “多谢忠公公提点。” 李平安连连作揖躬身,不知不觉间,来自乡下农村的小子,自然而然的学会了拍马逢迎。 皇宫这地界就是个大染缸,任你是白纸还是绢帛,落进来都要染色。 写本武侠圆梦吧^_^ (本章完) 第2章 莲花宝典 第2章 莲宝典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伙房。 李平安按照小忠子指点,从橱柜里取出洗净的碗筷,盛了满满一碗白粥,又用筷子串了六个白面馍馍。 一口粥一口馍,甜的李平安头晕目眩。 小忠子只盛了碗稀粥:“咱家刚进宫时,也似你这般能吃,日子久了就嫌弃了。” 李平安狼吞虎咽顾不得回话,心底生出疑惑。 世上怎会有人嫌弃白面馍馍,他恨不得睡在白面堆里才好。 四人吃饭时,陆陆续续有太监来伙房,几大筐白面馍馍转眼见底,十几桶白粥喝得只剩稀汤。 李平安注意到,来吃饭的太监多是三五成群,极少单个儿。 偶尔有几个形单影只的太监,要么横行霸道,人人避让,要么低头弯腰,缩头缩脑。 小忠子三人吃完饭,各自去宫殿当值。 李平安最后又喝了碗饭汤溜缝,撑得肚皮滚圆,将小忠子说的适量吃喝抛在脑后。 不是小忠子说的不对,实在是十二年的饥肠辘辘,哪里控制得住食欲。 “孙扒皮家平日里吃糙米野菜,年节才舍得吃白面,早知道当太监能吃得这么好,前几年就该进宫,阿姐或许不会饿死……” 李平安揉着胀痛的肚子,后悔卵子割晚了。 独自走在宫道上,没了小忠子三人领路、庇护,李平安不自觉地佝偻着背,遇见人就躲边上让路。 出了伙房向东,转过两道宫墙就是教新来太监内功的地界,名为内武堂。 门敞开着,传出乱哄哄的闲话声。 李平安进去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悄悄打量内武堂的太监们。 多是十来岁的少年,亦有几个成年太监,嗓音低沉厚重。 其中最为惹眼的是个十四五岁壮实少年,脸型方正,肤色略黑,肩宽体阔,身形颇为健硕。 七八个小太监众星捧月般围着,接连不断的献殷勤、拍马屁。 李平安听了几句,明悟少年受追捧的缘由。 “小桂子,武道根骨极佳,被教授内功的周公公收为干儿子,难怪这么多人捧着……” 不由心生羡慕,若是自己有个厉害干爹,何至于小心翼翼走路,也可以在威风凛凛。 不多久。 门外进来个老太监,看模样少说六七十岁,脸上沟壑纵横,褐斑密布,身形佝偻嶙峋,走路一步三晃,仿佛随时会栽倒。 然而这么个大半截入土的老太监,半只脚迈进门,堂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小太监们迅速各自回座,正襟危坐,目不转睛。 老太监凹陷浑浊的双眼扫过,所有人噤若寒蝉,目光在李平安身上停了停,嗓音尖细如针。 “翻开《莲宝典》第一页,跟着咱家念,红尘缚心,白莲渡厄,一念寂灭,万相皆空……” 念诵声明明轻若蚊蚋,却能进入每个人耳中,森冷、阴柔的声音就像一条蛇,在人的耳朵里钻来钻去。 李平安连忙翻开桌上唯一的书册,上面的字半个都不认识,只能呆板的跟着老太监念诵。 功法书册页数不多,拢共千八百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 李平安念的头晕眼,七窍通了六窍,书上的字变成小人,你来我往的比武对打。 最终只认得封皮上的四个字,读作《莲宝典》。 老太监合上书册,也不管太监们学没学会,吩咐道。 “你们好生念诵参悟,学会了就去旁边静室打坐练功,小桂子,随咱家来。” 小桂子弯腰撅腚的跟在干爹身后,临出门还不忘回头炫耀,对同学们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李平安顾不得羡慕别人有干爹,迷茫的翻看《莲宝典》上的文字,急的汗流浃背。 小忠子说过,练功差的会发配去倒夜香。 李平安并不怕倒夜香,便溺在村里可是好东西,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遇见粪便都要捡回家积肥。 然而他心心念念的是尚膳监,那里有吃不完的白面馍馍。 “我……咱家该怎么办?” 李平安四下张望,看其他太监的动作,有人摆烂无所谓,有人磕磕巴巴的念诵,还有人互相请教。 大家虽然在一起学习,但是有人早来十天半月,已经学会诵读功法。 李平安新来第一天,没有相熟太监,但是为了白面馍馍,壮着胆子向坐旁边的太监小荣子请教。 “荣公公,您能教咱几个字么?” 小荣子本不想理会李平安,在他眼中面容黢黑粗糙、土里土气的乡巴佬,将来就是倒夜香、洗马桶的命,没资格与他说话。 然而听到“公公”二字,通体舒泰,脸色由阴转晴。 “哪几个字?” “这,这,还有这。” 李平安请教小荣子前二十个字,再多了怕记不住。 小荣子尖着嗓子念道:“红尘缚心,白莲渡厄,一念寂灭,万相皆空。气走任脉,血逆冲关,玉枕如焚,玄牝生寒!” 李平安用心记下,反复诵读几遍,恭敬道:“多谢荣公公。” 小荣子眯起眼:“你叫咱家什么?” 李平安面露疑惑:“荣公公啊,莫不是咱叫错了?” “不是,咱家想再听一遍。” “荣公公——” “啊——”小荣子一脸陶醉。 在一声声公公中,小荣子脸笑成了菊,知无不答的指点李平安念诵《莲宝典》。 “这土包子虽上不得台面,倒是个识趣的,将来或许能有些成就,勉强值得结交。” 小荣子享受归享受,心里却是门清儿。 只与有用之人交往,无用之人懒得看一眼。 李平安不知对方心思,片刻不停的埋头苦读,到晌午时分,记住了三十多字,再多了就会记错、记乱。 “照这个速度,一个多月就能念诵全篇功法,还能有四五个月用于打坐练功……” 晌午时分。 仍不见周公公、小桂子回来,太监们纷纷离开内武堂。 李平安再去伙房吃饭,早上六个馒头还没消化干净,又狼吞虎咽进去三个。 “当太监真好,一天竟然能吃三顿饭,还不用下地干活!” 下午学规矩的地界,不在某个宫殿房间,而是一处露天小广场。 秋老虎正盛,青石地砖晒得滚烫。 百多个小太监整齐站成几排,低头含胸,肩膀内收,背部微弓,双手交迭腹前。 前方坐着个老太监,与周公公一般白发苍苍,整个人瘫在太师椅上,双目微阖似是在晒太阳打盹。 然而哪个小太监稍有晃动,老太监手中的黄豆就会弹过去,打在身上就留下个青紫血印。 李平安才站了一刻钟,双腿就抖如筛糠。 倒也不是怕苦怕累,站规矩总比种田轻松,但是乡下小子天性好动,农闲时上山下河撒欢儿,哪受得了这般枯燥、约束。 啪! 一粒黄豆精准命中李平安小腿,疼得他龇牙咧嘴,强忍着才没摔倒在地。 方才李平安亲眼看到,有个小太监挨打后摔倒,老太监非但不怜悯,反而接连弹出黄豆惩罚,直至打的那人浑身青紫, “桀桀桀……” 老太监发出夜枭般怪笑。 “莫怨咱家心狠严苛,内功练不好至多倒夜香,规矩学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本章完) 第3章 似个人了 第3章 似个人了 晚间。 李平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解开衣衫,撩起裤腿,胸前、小腿赫然露出六道血痕。 指尖轻触,疼的倒吸凉气,看这伤势三五天都难愈合。 “这老太监下手忒狠,地主家的牛偷懒,抽鞭子都没这般狠毒……” 李平安哪里知道,太监在宫里连牛马都不如,不过是些会喘气的物件,类似于桌椅板凳、盆痰盂之类。 坏了、碎了、死了,再买一个便是。 一头牛马的价钱,抵得上三五个人。 临近子时。 门外传来窸窣脚步声,小忠子三人终于回来,个个脸上带着疲倦。 李平安从怀里取出三个白面馍馍,他一直贴身捂着,还带着些余温:“三位公公,咱带了些吃食……” 小方子摇头拒绝:“咱家不饿。” 小圆子不喜欢吃白面馍馍,却还是笑着接过,拱手道:“小安子有心了。” 小忠子掰开馍馍,撕着层慢慢吃,问道:“第一天感觉如何?” “累!” 李平安苦着脸:“记功法心累,站规矩身累,才半日功夫,咱身上就添了好几处淤青。” “咱们都是这般熬过来的,甭管日后能爬多高,刚入宫那会儿,都免不了挨许公公的黄豆。” 小忠子话音一转:“不过你莫要心生怨恨,内侍司里少好人,许公公就是其一。” 小方子、小圆子颔首赞同,唯有当值之后,才明白许公公的好。 李平安恭维道:“三位公公也都是菩萨心肠,若是咱家分到别处,指不准挨多少欺负。” 小方子不置可否,小圆子掩嘴轻笑。 小忠子笑骂道:“你小子学规矩不行,拍马屁倒无师自通,去伙房寻些木炭来,咱家教你个读书法子。” 李平安眼睛一亮,忙不迭的向伙房跑去,不多时便捧着几根黢黑木炭回来。 只见小忠子将木炭握在掌心,真气运转至手掌,瞬间膨胀至蒲扇大小,泛起淡金光泽,仿佛铜浇铁铸。 来回揉搓几下,木炭便化作两支细长的炭笔。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将《莲宝典》抄下来,得空就拿出来诵读,万遍之后,其义自见。” 李平安连忙躬身道谢,寻了块布将炭笔裹好,贴身收藏。 小圆子惊异道:“你这是将大力金刚掌练至大成境界了?” “侥幸有所突破。” 小忠子话说的谦虚,嘴角却止不住上扬,脸上显露得意神色。 小圆子羡慕道:“以你现在的学问武功,足够去司礼监当值了,到那时,咱们真得尊称一声忠公公了。” 小忠子微微摇头,无奈道:“司礼监那等地界,没靠山哪能进得去,咱家能去印绶监、都知监就万幸了。” 李平安听小忠子讲过,内侍司十二监看似官职平级,实则权力天差地别。至于评判好坏的标准,便是能面圣的次数。 譬如最顶尖的司礼监,有批红、掌印之权,几乎日日得见天颜。 中上流的印绶监、都知监,隔三差五能见一回。 小忠子三人所在的御用监,处于中流,偶尔能见到陛下。 至于最差最累的直殿监,基本上见不到,哪怕碰巧遇上了,只有跪地磕头没有回话的份儿,抬头露脸都是奢望。 李平安从中咂摸出几分味道,太监就是完全依附陛下而活。 …… 翌日清晨。 李平安早早醒来,打了井水洗漱。 以前的李平安断不会这般讲究,村里人都没有洗漱的习惯,大家都一样黑黢黢、脏兮兮,没人笑话谁脏。 可是昨天遭了小荣子嫌弃,嘲讽他“黑如炭头、臭似茅厕”。 从小到大,难听的话李平安听得多了,譬如孙扒皮家的小少爷,从小喜欢骑马,而且不骑牛马只骑人马。 半块糙面饼子,就能让他当半天马骑。 一个人为了活命,当牛做马让人骑都算不得什么,何况小荣子只是说话难听而已。 李平安不会记恨,但是少年要面皮,终归是记在了心上。 里里外外搓洗好几遍,哈了几口气,异味淡了许多,又去打了三盆清水,静等着小忠子睡醒。 爹娘教过,受人恩惠要报答,有来有往情分才能长久。 听村里老秀才说,这叫礼什么来? 李平安坐在床沿,努力回想昨天念诵的秘籍,结果一晚上过去,只记得十来个字了。 “得赶紧抄下来,得空就念诵,才能早日背诵娴熟……” 不多时。 小忠子三人准时醒来,见到准备好的洗脸水,面露赞许。 “小安子,往后屋里的杂活就交给你了。” “好的好的。” 李平安连连点头答应,左右不过是打水、扫地之类的小事,全担了也不甚辛苦,丝毫没察觉自己低人一等。 小方子擦着脸,忽然说了句。 “倒是个有福气的傻小子!” 李平安不明所以,笑呵呵的将水端出去泼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去伙房。 吃罢饭。 李平安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去内武堂,仍坐在昨日的位子上,翻开《莲宝典》诵读。 对文盲来说,读书实在是桩苦差事。 十来个字来回念诵,枯燥无聊,让人昏昏欲睡,支撑李平安努力的缘由,就是分去尚膳监当差。 为了白面馍馍,什么苦都能吃得! 小荣子来得晚一些,本打算换个座位,瞥见李平安洗干净的脸,哼了一声走过去坐下。 “不错,今儿似个人了。” 李平安浑不在意嘲讽,指着书上陌生又熟悉的字问道:“荣公公,这几个字怎么读?” “啊——” 小荣子眯着眼,一脸享受:“气走任脉,血逆冲关,玉枕如焚,玄牝生寒。” “多谢荣公公指点。” “啊——” 小荣子看李平安顺眼了许多,从值得交流变成可以收为小弟,将来升任公公,勉强能收为干儿。 李平安寻了几张草纸,握着炭笔歪歪扭扭写字。 说是写字,倒不如说是画符,笔画、顺序完全不对,歪歪扭扭像鸡爪。 小荣子原本打量未来干儿的目光,倏然间落在炭笔上,仔细观察后瞳孔微缩。 “小安子,哪来的炭笔?” 李平安回答道:“咱与同寝的忠公公关系要好,他亲手捏碳成笔,还教咱如何背书呢。” “……” 小荣子眉头一挑,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土包子,方才进宫两天,竟然懂得借势了。 许是无师自通,许是受环境所迫。 虽然手段幼稚破绽百出,小荣子一眼就识破,哪有“公公”会与小太监同寝,但是进步之快堪称神速。 “姨母骂说得没错……” 小荣子喃喃自语:“这见不得人的地界,真真是口墨缸,任谁掉进来都要染得一身黑。” 李平安专心描字,没听清说话,随口问道。 “荣公公说什么呢?” 小荣子这回脸上没露出惬意,语气多了几分疏离,又带着几分郑重。 “咱家说,既然安公公有贵人扶持,将来定能飞黄腾达,到时可别忘了咱家啊。” 李平安第一回听别人称自己为“公公”,心底莫名生出几分异样快感,竟比吃白面馍馍还要舒爽。 转念一想,许是早饭吃撑了,现在还不饿的缘故。 (本章完) 第4章 传道受业 第4章 传道受业 辰时。 周公公准时走近内武堂,与昨日一样,照例领着小太监们念了几遍《莲宝典》。 随后打发众人自行参悟,唯独带着干儿小桂子离开,私下里单独授课。 李平安生出几分不满、嫉妒,忍不住抱怨道:“许公公打人虽疼,却是认真教规矩,为何周公公教授内功这般……随性?” 本想说“敷衍”,想起周公公那双鹰隼般的目光,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小荣子睨了一眼,嗤笑道:“你觉得该怎么教?” 李平安皱眉道:“至少该讲讲‘寂灭’是何意,任脉在何处,玉枕又是什么……咱家一窍不通,如何修炼内功?” 小荣子耸耸肩:“练不成便练不成,横竖不影响你倒夜香、刷马桶,更不影响试毒、试药。” “咱家要去尚膳监,必须练成内功!” 李平安早已打听清楚,尚膳监在十二监中属于中下流,面圣的次数虽少,但是油水丰厚。 御膳房随便漏一点,就够底下人吃得脑满肠肥。 半年后分配差事,李平安想要去尚膳监,实力至少要在同期太监中处于中游。 “你小子倒是有自知之明。” 小荣子眼珠转了转,说道:“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自行参悟摸索着修炼,二是拜个干爹指点!” 李平安心头一紧:“若参悟错了,修炼错了会如何?” 小荣子阴恻恻道:“当然是真气逆转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尽失,重则经脉寸断而死!” 李平安骇然:“还会死人?内侍司不会追究么?” “追究什么?” 小荣子鄙夷道:“死你这么个蝇头小人物,谁会在意?谁会追究?左右不过再采买几个,外边多的是流民、穷鬼,几个白面馍馍就能换一个!” 李平安呐呐不知如何反驳,因为小荣子说的是事实。 今年万年县旱灾期间,莫要说是白面馍馍,一个糙面饼子就能将人领回家,当童养媳、玩意儿、奴仆、牲口…… 李平安沉默半晌,又问道:“荣公公不怕练错么?” “咱家与你可不一样。” 小荣子翘起下巴,傲然道:“咱家四岁识千字,六岁背唐诗,八岁熟读四书五经,十岁精通诗词歌赋……” 李平安接茬道:“十三岁进宫当太监!” “……” 小荣子脸色一僵,略有几分恼羞:“奇经八脉,周天穴道,咱家早已滚瓜烂熟,岂会练错!” 李平安眼睛一亮:“荣公公可否指点一二?” “你这厮拍几句惠而不费的马屁,咱家教你认字,勉强算是等价买卖。” 小荣子冷声道:“至于指点功法秘籍,已有传道受业之恩,你还得起么?还不起就不要开口,免得伤了感情,虽然咱俩没甚感情。” 李平安脸色有些难看,原本还盘算着向小忠子请教,听这话显然是异想天开。 没想好怎么还恩情之前,最好不要开口! 小荣子见李平安吃瘪,心底颇为得意,自己轻易就扳回一局,乡下泥腿子还想玩“借势压人”的把戏。 太监就是这么小心眼,有间隙当场就还回去,绝不隔夜。 小荣子说道:“小安子莫要沮丧,其实你有条学内功的近路,只要肯舍得吃苦!” 李平安连忙求教:“咱家不怕吃苦,还请荣公公指点。” 小荣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咱家听说,周公公收过不少干儿,个个都似你这般,面容方正,骨架宽大。” 李平安长时间吃不饱穿不暖,面黄肌瘦,但是天生高个、宽肩,好吃好喝养一些时日就能魁梧壮硕。 “当真?” “千真万确!” 李平安不禁心头火热,若能拜周公公为干爹,且不说练功有了着落,去御膳房当差都不算大事。 听小忠子讲,有干爹和没干爹是两种太监。 前者威风凛凛,差事好、升职快,后者畏畏缩缩,只能干苦活累活脏活。 “明儿与小桂子套套近乎,拍一拍马屁,未准将来就是干兄弟了……” 李平安心里盘算如何拜干爹,手上描绘不停,临近晌午才将《莲宝典》抄录完毕。 字迹大大小小,歪歪扭扭。 小荣子嘲讽说,往纸上撒把米,鸡啄出来的字都比他写得好。 下午。 李平安去学规矩。 昨天学的值守站姿,今儿学下跪磕头。 许公公亲自做示范,双腿并紧膝盖打弯直挺挺跪下去,然后再上半身下探,直至额头触地。 咚! 地面一声清脆声响,许公公再抬头时,额头已经泛起殷红。 “你们仔细学着,一分一毫都不能差,不止要学会还要学精,哪天犯了错,这磕头的本事能救命!” 许公公不擦拭膝盖、额头的尘土,直接坐回太师椅。 那可不是污垢,而是礼痕、谦卑、至诚。 当着任何人的面都不能擦拭,若是让死对头借此传谣,背上“无礼”、“礼数不周”的罪名,哭都没地方哭。 李平安模仿许公公动作,结果下跪时双腿难以完全并拢,自然而然的张开。 啪! 一颗黄豆打中李平安小腿,留下个青紫血痕。 李平安咬紧牙关,站起来再跪下去,结果两条腿不是同时落地,又挨了一粒黄豆。 许公公并非针对李平安,而是惩罚所有姿势不标准、磕头不用力的太监。 手中黄豆如雨点般泼洒,几十上百颗打出去,力道不见丝毫衰弱,数量不见丝毫减少。 这般漫天雨的暗器手法,放在江湖上堪称绝顶! 许公公说道:“磕头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本事,一辈子都指着它过活,现在不好好学,将来有你们哭的时候!” 小太监们闻言,磕头更加用心起劲。 他们不懂什么叫洗脑、精神控制,明明挨了许公公的毒打,非但不仇恨,反而觉得他是个大善人。 李平安就是如此,忍着膝盖发麻、额头疼痛,不断重复着跪拜动作。 膝盖磨破,额头渗血,他浑然不觉。 脸色麻木僵硬,双眼空洞无神,活像个提线木偶,不过磕头动作却是愈发连续、规范。 足足磕了半个时辰,许公公方才叫停,却也没让太监们休息,而是低头含胸站规矩。 哪个站的不稳,又是一粒黄豆打过去。 李平安磕破了额头,站规矩的时候,鲜血顺着脸颊蜿蜒下流,模样惨不忍睹。 许公公不允许擦拭鲜血,说磕得越是凄惨,越是能让贵人出气,也能让贵人心生怜悯。 “紧要时候,贵人的丁点儿怜悯,就是咱们的活命符!” (本章完) 第5章 虚心假意 第5章 虚心假意 许公公教规矩仔细认真,难得的是还会点拨些宫中生存门道,与敷衍了事的周公公相比,愈发显得难能可贵。 李平安觉得,拜许公公当干爹更好些。 日暮时站规矩结束,众太监一瘸一拐的四散离去。 李平安拖着疼痛麻木的身子,经过许公公跟前时,不知是累得腿软了,还是福至心灵。 噗通一声跪倒,额头顺势叩下。 “小安子拜见许公公。” 许公公双目微眯,眼底闪过异色,褶皱的面皮上下抖动,从喉间挤出一串尖细的笑声。 “咯咯咯……果然是个伶俐的,难怪能入那老货的眼。” 说着使了个眼色,旁边侍候的中年太监,上前将李平安扶起,又从袖口摸出个白瓷小瓶。 “这是上等金疮药,敷在伤口很快就能愈合。” 李平安心底略感失望,脸上堆满感激:“多谢公公恩典,小的感激不尽。” 许公公抬眼看着李平安离去的背影,眸光晦暗幽深,思绪浮沉飘飞,良久之后长叹一声。 “咱家当年也是这般摸索着走过来,事事谨小慎微,步步如履薄冰,磕了多少头,拜了多少神,才侥幸活到今日!” 中年太监说道:“干爹既然瞧着那小子顺眼,不妨收为干儿,在您身边伺候左右。” 许公公袖中滑出颗生黄豆,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嚼碎。 “小曲子,你觉得那小子如何?” 小曲子略作沉吟,评价道:“看模样忠厚老实,知道感恩,就是不知资质根骨如何。” “武道天赋不重要,白莲经玄妙非凡,只要有足够的丹药供应,一头猪都能臻至绝顶。” 许公公幽幽说道:“倒是这人心隔着肚皮,没人能看得清,你又怎么确定他忠厚老实?” 小曲子恍然:“干爹的意思是,那小子耍心机,故意摔倒磕头?” “无论他故意还是无意,有心还是无心,你全当他心机深沉、虚情假意便是。” 许公公缓缓起身,在干儿的搀扶下回宫。 “在宫里讨生活,要怀疑任何人,怀疑一切事,才能活得长久!” …… 回到住处。 李平安将金疮药敷在伤口,丝丝凉意涌动,下身火辣辣的疼痛霎时减轻,不愧是上等药材。 “这一小瓶,怕是值几十个白面馍馍,许公公当真是好人!” 方才那一跪,半数是腿软摔倒,半数是顺势而为,可惜终究没能拜入许公公门下。 半夜时分,小忠子三人下值归来,李平安讲过此事。 小方子面露诧异,头一回正眼打量李平安,冷笑道:“简单磕个头就想认干爹?你想得太简单了。” 小圆子宽慰道:“小安子做得不错,虽未成事,好歹在许公公跟前露了脸。” 李平安请教道:“究竟如何才能拜干爹?” “你要有用!” 小忠子沉声道:“干爹与干儿各取所需,干爹需要工具棋子,干儿需要背景靠山,二者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小方子幽幽接话:“互相利用又何止干爹干儿?亲生爹娘亦是一样,否则怎会有养儿防老的说法?” 小圆子轻咳一声打断:“孝道乃立国之本,切不可妄议!” “利用……” 李平安喃喃自语,隐约明悟了干爹与干儿的关系,再向深处琢磨,似乎小方子说得有些道理。 爹娘养咱究竟是为了防老,还是纯粹的爱? 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不通,李平安心中某些原始、质朴的信念,不经意间生出了几丝裂痕。 翌日拂晓。 李平安早早起床洗漱,打水、洒扫。 答应的事自当尽心,何况跟在小忠子等人身后,确实少挨许多欺负。 昨天中午在伙房,亲眼见到一个形单影只的小太监遭人欺负,不但要吃踩脏的馍馍,还要跪着爬出伙房。 欺负人,在宫里是寻常事。 李平安记住了那个小太监名字,叫小海子,身形干干瘦瘦,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 吃过早饭,去内武堂念书。 今天李平安没坐在先前角落,特意寻了个前排空位,紧挨着小桂子的专属位子。 可惜直到周公公来上课,也不见小桂子人影。 李平安暗自猜测:“莫非小桂子已经学会功法,去静室打坐修炼,不来听课了?” 周公公惯例领着念诵《莲宝典》,比平日里多读了几遍,便让小太监们自行参悟。 李平安颇为懊悔,还不如与小荣子挨着,可以请教文字。 “小安子,哪个字不认得,咱家教你。”周公公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悄无声息恍如鬼魅,阴恻恻的声音森冷刺骨。 李平安浑身一颤,慌忙起身说道:“小的才来不久,大多数字都不认识。” “无妨,慢慢学,咱家会教你。” 周公公伸出枯瘦褶皱的手,按了按李平安肩膀:“身子骨太单薄了,好生将养,壮实了才好练功!” 李平安挤出感激之色:“多谢公公关心。” 等周公公离开内武堂,李平安方才松了口气,老太监的关怀非但没丝毫暖意,反而有种莫名的森冷。 旁边座位的小太监谄媚道:“恭喜安公公,入了周公公的眼界。” 李平安心中莫名发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毕竟能得周公公照顾,拜为干爹是件大好事。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认得咱家?” “咱家叫小桌子。” 小太监弯腰撅腚回答:“内武堂所有人咱都认得,不怕您笑话,谁发达了咱就巴结上去,毕竟有几分同窗情谊!” 李平安微微颔首,将此事记在心里,往后要像小桌子一样记名认人。 很快,更多小太监围上来阿谀奉承,就像先前追捧小桂子。 一声声“安公公”中,李平安不自禁飘飘然,暂且卸下了心中疑虑,开始提前享受周公公干儿的好处。 此后几日。 周公公对李平安愈发关照,不仅教他识字,还讲解生僻词汇、穴道经脉之类。 二人之间,只差个正式干爹、干儿的名分。 内武堂的小太监们换着法吹捧李平安,各种新鲜马屁词儿,只有想不到,没有听不到。 李平安表面沉迷于此,心中不安却是愈发强烈。 “咱家……究竟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呢?” 李平安冥思苦想、搜肠刮肚,想从自己身上寻到有用之处,哪怕一丁点儿,也能给周公公的关照寻到借口。 然而,他就是个除了身家性命,一无所有的乡下小子! (本章完) 第6章 本心不乱 第6章 本心不乱 清晨。 李平安惯例洗漱,打水洒扫。 昨晚想通了许多关节,庆幸自个儿没得意忘形,否则失去了小忠子庇护,往后少不得挨欺负。 李平安取出手抄功法,仔细诵读揣摩,与自身映照。 “莲宝典中‘本心不乱,无碍解脱’莫非是这个意思?” 伙房吃早饭时。 李平安一反常态,没有狼吞虎咽大吃大喝,只盛了碗稀粥垫肚子。 小忠子诧异道:“咱家可是胡吃海喝大半年,才从饿死鬼模样活过来,小安子不到半月就吃腻了?” “肚子不舒服,少吃些。” 李平安勉强笑了笑,说话时闻到白面馍馍香甜味,口水止不住的溢出,只得混着稀粥咽进肚里。 小方子眉头皱了皱,若有所思,临走前忽然说道。 “小安子,有些事不用急着去反抗,拖一拖就能熬过去!” 李平安微微一怔,平日里小方子总是冷着个脸,心高气傲,不似小圆子亲近和气,突如其来的提点有些不适应。 待小方子走远,他才回过神来,遥遥拱手道。 “多谢方公公教诲。” 随后火急火燎的赶去内武堂,没坐前排座位,而是回到不起眼的角落,挨着同样不起眼的小荣子。 按照常理来说,精通诗词歌赋、穴道经脉的小荣子,学问武功在堂中数一数二,早该冒尖成为风云人物。 偏偏小荣子寂寂无闻,极少与人交流来往。 小荣子一进门,见到坐在老位置的李平安,尖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哎呦喂,这不是安公公么?咱家给您请安了。” “荣公公说笑了。” 李平安四下张望,时辰尚早堂内没几个人,压低声音问道:“咱家打听个事儿,小桂子近日去哪了?” 从小桌子口中得知,小荣子与小桂子住同一屋,低头不见抬头见,定然知晓后者行踪。 “小桂子啊……” 小荣子顿了顿,叹息道:“死几天了!” 李平安悚然一惊:“前些日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小荣子意味深长道:“直殿监抬回来的尸首,至于是怎么死的,咱家可不敢打听。” 李平安追问道:“尸首什么模样?” “惨不忍睹!” 李平安瞳孔骤然收缩,平日里听小忠子闲聊叙话,其中讲最多的就是太监的怪异癖好。 对食,便是其一。 寻常对食是太监与宫女,相互慰藉寂寞,少数太监口味怪异。 “这世上,果然没有白吃的馍馍!” 李平安想起爹娘教诲,切莫贪心陌生人施舍的吃食,要么是有毒吃死人,要么是拍子的拐子。 李平安长舒一口气:“荣公公,咱家记您的恩。” 恐惧往往源于未知,落地之后,反而不再可怕。 乡下小子不识字、不知礼,黑黢黢比不得城里人白净,却天生有一种不怕死、不服气的野性。 小荣子冷哼道:“你小子的恩情,还不如半个馍馍值钱……咱家可怜小桂子,他是个好人!” 书香门第出身的少年,哪里懂得经脉穴道,全是小桂子悉心教导,可谓是传道受业之恩。 如今恩人死了不用报答,只能给周公公添些堵,聊以慰藉了。 李平安不在意小荣子的嘲讽,这厮嘴巴似是抹了便溺,说话向来臭不可闻,早已经听习惯了。 沉思片刻,李平安起身离开,再次坐在前排位置。 很快就有几个小太监凑上前,拍马屁套近乎说吉祥话,希望日后能得些庇护、照拂。 “好说好说。” “咱家记下了。” “小邓子是吧,晌午一起吃饭。” “小桌子,过来介绍大家互相认识……” 李平安笑眯眯的热情回应,不似先前冷淡疏远。 小太监们受宠若惊,小安子相貌平平还有点土,但是有种春风化雨的亲和力,颇具带头大哥的领袖气质。 于是以李平安为中心,十来个少年相处的欢快热络,大有立刻跪地拜把子的冲动。 然而周公公前脚迈进门,后脚所有人轰然做鸟兽散。 一个个颓肩缩项,不敢直视。 李平安顿时大失所望,自己想要靠着聚拢人心,携裹“民意”以自保,简直是痴心妄想。 “大伯聚众抗税的手段,只能吓唬孙扒皮,遇到周公公这般人物,怕是谁也聚不起来……” 周公公念了几遍书,来到李平安身旁,笑容可掬的关心道:“小安子,可有不明白的地方?” 李平安忍着恐惧怨恨,低头时脸色阴沉,抬头露出谄媚笑容,指着书上四个字问道。 “请问公公,什么是‘意守祖窍,光照紫庭’?” “祖窍者,眉心向内一寸三分。紫庭者,元神所居之境。” 周公公详细解释道:“此句是说,打坐时双目内视眉心,意念似守非守,以求虚室生白之通明境界!” 李平安恍然大悟:“多谢公公指点。” 近些日请教任何问题,周公公都能深入浅出的讲解,哪怕没有任何根基的人,都能明白如何练功。 若非心怀歹意,确是个教导有方的良师。 周公公离开前再次叮嘱,要李平安好生将养,允诺身子骨壮实了就收为干儿。 “拜谢公公抬爱!” 李平安弯腰撅腚感激涕零,只是屁股莫名有些发痒。 晌午去伙房吃饭,李平安强忍着吃白面馍馍的欲望,故意去晚了,只喝了一碗稀粥。 下午学规矩。 许公公教授掌嘴要领,巴掌扇在脸上,既要响亮还要清晰,同时得自己计数。 “先学着掌嘴二十,一下不能多,一下不能少。” 宫中贵人的赏赐、惩罚俱是恩泽,必须不多不少才行,胆敢数目不对就有不忠之嫌。 一声令下,广场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嘴声。 李平安看着自己的手掌,咬紧牙关下定狠心,全力抽向脸颊,嘴里念叨着计数。 “奴婢该打一,奴婢该打二,奴婢该打三……” 打到第十六下时,李平安错念成“十九”,一粒黄豆不出预料的应声打来。 力道比掌嘴还要大,疼的李平安嘴角抽搐。 许公公教规矩从来是认真细致,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凡是掌嘴数错的小太监,必须从头计数。 李平安足足掌嘴两百余下,终于完整数到二十。 其他太监早已停下,纷纷看向掌嘴不停的李平安,多数是鄙夷嘲讽,少数带着些许同情。 晚间回到住处。 李平安打水照面,看着淤青肿胀、胖了几圈的脸庞,堪比年节时集市上卖的大猪头。 “桀桀桀……” 突然发出尖细笑声,惊飞了檐下夜栖的寒鸦。 (本章完) 第7章 不生怜悯 第7章 不生怜悯 翌日。 李平安顶着猪头脸去内武堂,获得了小太监们各种关怀、慰问。 小桌子捂着胸口,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那张大饼脸竟也有几分红肿:“安公公您这模样,让咱家心疼的厉害……” 话音未落。 其他太监们作鸟兽散,小桌子背对着门口,眼泪霎时止住,泥鳅似的滑回座位。 周公公身形飘忽,带起几道残影,转眼落在李平安身边,浑浊凹陷的眼眸,绽放出危险的光芒。 “小安子,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回公公的话……” 李平安嘴唇艰难蠕动,说话声含糊不清:“咱学规矩……没学好。” 周公公盯着淤青遍布的脸打量许久,露出几分嫌恶之色,尖细嗓音挤出两个字。 “蠢货。” 李平安一只眼肿得睁不开,另一只尚能视物的眼睛里满是哀求:“公公,咱定会用心学规矩。” 周公公不予理会,翻开《莲宝典》念诵。 “……一念清净,下照灵台,气纳紫府,神返真胎!” 许是心情不佳,又或者有其他事,草草领读两遍便拂袖而去,留下众人自行参悟。 晌午吃饭时。 由于脸颊肿胀的厉害,嘴巴只能微微张开一条缝,李平安盛了碗稀粥小口啜饮。 白面馍馍的香气,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 李平安心中怨念升腾,每少吃一个白面馍馍,对周公公的恨意就深一分。 这世上,给咱家吃白面馍馍就是好人,反之便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噗通! 一道人影摔在李平安脚边,骨碌碌打了几个滚,抱着头蜷着腿躲在饭桌底下。 李平安认出来,正是经常受欺负的小海子。 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围上来,挽起袖子拳打脚踢,嘴里污言秽语骂骂咧咧。 小海子任凭怎么打,都是闷声不吭。 李平安默默换个位置吃饭,免得招惹麻烦,眼中没有任何同情。 他吃过的苦头,比小海子凄惨百倍,若挨打就能吃白面馍馍,恐怕寻常百姓等一辈子队都挨不上。 何况同情与悲悯,最是廉价无用! 片刻后领头太监打累了,挥挥手说:“走了,明儿再来教训这小子。” 等人走远了,小海子才发出痛苦的呻吟。 …… 小广场。 许公公阴鸷的目光扫过所有人,见到李平安鼻青脸肿,嘴角微微翘起,扯着尖细嗓音说道。 “圣人说,温故而知新。先掌嘴二十,咱家再教新规矩!” 太监们不敢违抗命令,一边掌嘴一边计数。 李平安隐约觉得,许公公似是在针对自己,毫不犹豫的抬起手,用力抽向脸颊。 “奴婢该打一……” 本就肿胀的脸庞,泛起火灼般的剧痛,嘴里泛起新鲜的血腥味。 二十记耳光打完,李平安脑瓜子嗡嗡作响,双耳轰鸣,眼前天旋地转分不清东西南北。 许公公抚掌道:“不错不错,今儿咱家教你们走路。” 众人面露疑惑,下跪、磕头、站规矩等礼仪需要学,走路谁都会,哪里还要学。 “咱们在宫里边走路,首要是低头弯腰,不听不看,最好就像路边的野草一般不起眼……” 许公公站起来,身形忽地矮了半截,身上阴冷气息尽数收敛,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乡下老汉。 “不过学会卑微只是入门,想要做一个合格的太监,走路绝不能有声音,免得打扰贵人歇息。” 许公公手心捧着点燃的蜡烛,沿着地砖接缝向前走,脚步落地无声无息,宽阔的袖口、袍角、后摆纹丝不动。 走了一大圈,掌中蜡烛安静燃烧,烛焰不摇不晃。 “什么时候练成‘静烛’的功夫,就算学会走路的规矩了!” 这时。 小曲子领着几个直殿监的杂役太监,抬来两个大箱子,一个装着蜡烛,另一个装着造型怪异的鞋子。 鞋底是硬木板,鞋尖缀着铜铃。 李平安排队领了根蜡烛,点燃捧在手里,换上木板铃铛鞋,走路时响起哒哒哒、叮铃铃声音。 许公公吩咐道:“小曲子,带着他们走两步。” 小曲子端着蜡烛,躬着身子,在前边领着走,后面跟着一长串的太监。 一抬脚铃铛摇晃,一落地鞋底碰地,广场上叮叮当当声音连绵不绝。 许公公大袖一挥,洒出百十颗黄豆,噼里啪啦打中所有太监脚踝。 “脚尖儿先落地,如蜻蜓点水,旋转卸力……” “一步二尺二,可少不可多……” “手中蜡烛不可拿、不可托,必须拇指内扣捧着,此乃‘藏锋’……” “前行先抬右脚,后退反之,乃是阴退阳进。迈左脚呼气,迈右脚吸气,乃是阴阳转换之道……” 黄豆打个不停,许公公的絮叨也不停,仔细指点走路规矩。 奈何步法细节太多,对力道掌控太细,不似先前磕头、掌嘴易学,百十个太监几乎没人做到走路无声。 掌中蜡烛更是忽明忽暗,没走半圈就熄灭半数。 许公公教规矩向来严苛,自带的黄豆用完了,命人抬来一缸黄豆,袖袍拂过漫天泼洒。 李平安足足挨了几十下,其中有不少打在脸上、胸口。 黄豆中蕴含的力道比往日大很多,还蕴含一缕森冷酷烈的真气,将他颌骨、肋骨打的开裂。 李平安疼的龇牙咧嘴,却不敢吱声抱怨。 昨晚小忠子见到李平安脸上伤势,没有安慰或者同情,而是郑重其事的警告。 无论许公公如何折磨,切记不可言语。 许公公遵陛下的旨意教规矩,敢有半句怨言就是“不忠”,当场打死也是活该。 直至大半缸黄豆洒出去,许公公真气消耗不少,意犹未尽的挥挥手。 “今儿乏了,明儿继续学走路。” 众太监如蒙大赦,有不少人受不住断骨疼痛,直接瘫在地上大口喘息,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回宫路上。 小曲子搀着干爹,好奇问道:“您现在教走路,是不是有些早了?” 按照惯例,新来太监第一个月学磕头、跪拜等,次月学习礼仪、称谓、官职。 两个月时间,足够他们诵读《莲宝典》,勤奋些的已经开始打坐练功。 那时候再教走路,体内有了真气,对力道控制会容易很多。 许公公说道:“这世上事从来没有一板一眼的顺序,兴许初入江湖,便遇上绝世魔头。” 小曲子不明所以,干爹做事看似随心所欲,实则每回都是羚羊挂角、饱含深意。 许公公眼底闪过怨毒,面上笑盈盈的说道。 “总得给年轻人一些机会,今日咱家种善因,将来或能得善果……” (本章完) 第8章 早有内定 第8章 早有内定 清晨。 周公公踩着时辰踏入内武堂,惯例领着念了几遍功法。 李平安主动上前,恭敬作揖道:“公公,请问‘会阴涌泉,百会天清’作何解?” 周公公嫌恶的甩袖,厉声呵斥道。 “没听到咱家的话么?滚回去自行参悟!” 李平安模样很是委屈,一瘸一拐回到座位。 早上还殷勤奉承的小太监们,见此情形面色各异,少有人怜悯,多是讥讽嘲笑,或是咬牙切齿暗恨。 凭白拍了几天马屁,浪费咱家功夫! 李平安埋头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耸动,似是在无声啜泣。 自那日起,他就回到角落座位,认字之余观察、模仿小荣子的言行举止,不断降低存在感。 直到这天。 内武堂来了个新人,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方正,肩宽体阔,身形颇为健硕。 第一日便得了周公公青眼,不仅亲自指点认字,更是不厌其烦地答疑解惑。 没过几日便拜周公公做干爹,得了私下授艺的待遇。 小荣子看着得意洋洋,跟在周公公身后出门的小云子,低声道:“小安子,你总算熬过来了。” 李平安指着自己的脸,由于长期掌嘴抽打,颌骨断裂愈合后变形,脸型不再方正饱满。 “咱家这模样,可入不得人家眼界!” “其实拜入周公公麾下,未必都是坏事。” 小荣子说道:“咱家打听过,他有几个干儿还活着,并安排去了好地界当差。” “咱家所求不大,只想去尚膳监,日日吃饱喝足……” 李平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感觉眼皮沉重如铅,深深困意袭来,很快就伏在桌上呼呼大睡。 呼噜声响亮,引得几个太监侧目。 “小安子对公公不敬,还敢在堂中打呼噜,合该教训一二。” 这厮先前马屁拍的欢,如今心怀恨意,寻到由头立刻发难,带着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围过来。 小荣子略一迟疑,看了眼睡得香甜的李平安,无奈叹息一声。 “谁让咱家心善……” 说着伸出修长如竹、洁白如玉的手掌,对着实木桌子轻轻一按,登时留下个清晰的掌印。 “滚!” 几个小太监吓得脸色苍白,连滚带爬化作鸟兽散。 座位在小云子旁边的小桌子,向来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此时看向小荣子的目光热切炽烈。 “咱家可算找着真佛了,必须好生拜一拜!” …… 傍晚。 秋风拂面,爽冽通透。 李平安笑盈盈的回到住处,今日既摆脱了周公公觊觎,连许公公教规矩都变得温和许多。 见众人学不会走路,改为教授礼仪、称谓。 “咱家终究是有几分运道,从小到大多少回起死回生,现在字也学的差不多,再琢磨个十天半月,就能试着练功了……” 正喜滋滋的想着,一进门就闻到甜腻香气,随后看到小忠子瘫在床上,李平安连忙上前询问。 “怎么伤成这样?” “咳咳咳……” 小忠子剧烈咳嗽几声,气若游丝道:“前些日印绶监出缺,咱家去争一争,未曾想技不如人。” 李平安掀开他的衣襟,胸口赫然印着个五彩掌印,不断散发异香,多闻几口就头晕目眩。 “以你学识武功,便是司礼监也能去得,印绶监的缺儿理应十拿九稳才对!” 小忠子武道天赋极佳,修炼《莲宝典》两年有余,十二正经已通过半,又将大力金刚掌练至化境,年轻太监中罕有敌手。 再苦修十年二十年,有几分成就先天宗师的机会。 “文试咱家得了第一,所写文章得了王提督赞赏……“ 小忠子气息微弱,说话声细若蚊呐:“未曾想武试遇上个老太监,境界相差太多,实在比不过。” 李平安疑惑道:“比不过便认输,怎至于受此重伤?” 小忠子无奈叹息,那老太监武功奇高,招招夺命,哪怕自己高喊认输,仍被一掌击中胸口。 最终老太监因违规被罚退,第二名的小忠子重伤垂死,印绶监的缺儿顺延落在第三名头上。 李平安眉头紧锁,察觉出其中异样。 宫中有不少年岁大的老太监,积年累月修行《莲宝典》,个个实力深不可测。 譬如周公公、许公公,虽无实职品级,但是真正的“公公”遇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这些老太监要么寿元将尽,要么醉心武学,从来不会掺和官缺争夺,更何况区区印绶监的小官。 眼见小忠子气息愈发虚弱,李平安按捺疑虑,不断宽慰鼓励。 “努力撑住,等他俩回来帮你运功疗伤。” 小忠子苦笑道:“小安子,你还是太天真了。” 李平安不明所以,奈何自己没有修炼内功,只能帮着盖好被子、擦一擦汗、喂一喂水。 小忠子看着他忙碌身影,虽然对伤势毫无用处,心底却也泛起些暖意。 “小安子,咱家是衡阳县伏牛村人,若有机会帮着落叶归根……” “残缺不全之人,入不得祖坟,附近山上挖个坑埋了就行,记得记得栽棵松树” “咱家原名陈富贵,为表忠心才改叫小忠子,墓碑墓碑莫要刻错了.” “我家里还有个弟弟,那年他才五岁,不知还记不记得我这哥哥……” 小忠子眼神逐渐涣散,说话声断断续续。 李平安强忍泪水,一一应下,按照村里的习俗,将死之人的心愿不能拒绝。 若是带着遗憾、执念而死,魂魄会化作凶魂厉鬼。 一直等到子夜,小方子二人仍未回来。 李平安眼看着小忠子咽下最后一口气,尸身渐渐僵硬,双眼到死都圆睁着,显然是死不瞑目。 吱呀一声。 房门终于被推开,小方子、小圆子并肩而入。 小方子眼中闪过悲戚:“明儿通知都知监,送去中官坟埋了。咱家会使银子,给小忠子单独起个坟,日后好迁回衡阳。” 李平安闻言,恨声问道。 “为什么?” 小方子听见了小忠子遗言,说明早就在门外已久,却不肯进屋运功救人。 小圆子身形一闪,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咱家做事,哪轮得到你小子指手画脚?” 李平安捂着脸,仍然怒目而视。 小圆子还要再打,小方子伸手拦住。 “咱家劝过小忠子,印绶监的缺儿早有内定,他偏偏不听,非要去触霉头、惹人嫌,又怨得了谁?” 写书真难…… 人生有什么意义啊…… (本章完) 第9章 天赋异禀 第9章 天赋异禀 李平安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小忠子的死在他心头蒙上一层阴翳,本以为同寝四个人,即使算不上手足情深,也称得上好友。 现在才明白,仅仅是互相利用、抱团取暖,没有分毫情谊可言。 翌日清晨。 李平安如常起床洗漱,习惯性地打了三盆清水。 然后用毛巾沾水,帮小忠子的尸骸擦脸净面,按照村里的习俗,人就要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小方子睁眼时,正瞧见李平安一丝不苟的收拾遗容,忽然开口道:“小安子,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地界,可以来问咱家。” “咱能为方公公做什么?”李平安声音中带着几分怨气。 “哪天咱家死了,也帮咱擦洗干净。” 小方子顿了顿,幽幽道:“在这宫里头,多活一天都是陛下赏的,昨儿是小忠子,今儿保不齐就是咱家!” 李平安深以为然,自己方才入宫一个来月,就差点落入虎口。 全凭着那股子狠劲自残,活生生的改变了脸型,又侥幸有几分运道,才摆脱了老太监的觊觎。 小方子他们在宫中熬了两年多,不知经历过多少回生死劫。 去伙房的路上。 小方子、小圆子在前边走,李平安默默跟随,可惜没了爱叙话的小忠子,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这样才对嘛,莫要让喜恶影响判断。” 小圆子又恢复了往日和气:“咱家一样同情小忠子,但不能为他招惹大人物,免得受牵连。就像你看咱家不顺眼,也不能分道扬镳,免得挨欺负。 桀桀桀,说到底,咱们都是一路货色!” 李平安低头不语,小圆子话说得难听,但是直指生存、人性本质。 行至半路遇到元妃仪仗,前呼后拥二三十个太监宫女,横行霸道,好不威风。 三人远远就靠墙边磕头:“奴婢叩见元妃娘娘。” 李平安听说过这位贵人,兄长是国朝大将,领兵横扫北方蛮族,战无不胜。 陛下对元妃宠爱有加,时常留宿昭阳殿。 正因如此,昭阳殿当值的太监,地位比别处高上半头。 待元妃仪仗走远,直至望不见人影,三人才起身继续赶路。 他们宁愿多耽搁些时辰,哪怕去晚了伙房只剩下残羹冷炙,也不能让贵人看不顺眼。 宫里的太监不算人,而是桌椅板凳、瓶瓶罐罐之类的物件。 惹得贵人生气,无需特意寻什么错处,直接下令拖下去打死,谁会为个物件喊冤? 李平安没认为这有错,更不懂什么人权、反抗,既然吃了宫里的馍馍,这条命就该让陛下、贵人拿捏。 到了伙房。 李平安盛了碗稠粥,用筷子串了六个馍馍,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 小方子问道:“肚子的病好了?” “好了好了!” 李平安夯吃夯吃埋头苦吃,似要将过去一月少吃的馍馍,全都弥补回来。 小方子慢条斯理地搅着粥,忽然说道:“周公公的癖好,小忠子早就知道。” 李平安筷子微顿,旋即若无其事道。 “咱家早就猜到了,也知晓周公公的厉害,所以你们不主动开口帮忙,咱不会让人难做。” 嘴上说得轻巧,心里却凉透了。 小忠子爱笑、亲切的面容,不断的模糊扭曲,半张脸变成了小方子阴沉清冷的模样。 “你明白就好。” 小方子颔首道:“宫里边讨生活,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咱家谨记方公公提点。” 李平安瞥了眼自顾自吃饭的小圆子,不知小方子这句话,是否连他们兄弟也一并包含。 吃过饭,照例去内武堂。 进门就看到小太监们围着小云子吹捧,一如当初吹捧小桂子和自己,连奉承话都没换。 李平安揉了揉从方正变浑圆的脸庞,收敛喜怒哀乐,摆出小方子那般生人勿近的阴沉相。 寻了个角落坐下,翻开《莲宝典》诵读。 旁边几个小太监见状,纷纷挪开座位,昨日小荣子的手段着实骇人,还是躲远些为妙。 直到周公公进门,也不见小荣子踪影。。 李平安略感失望,不过也没有其他心思,经历小忠子一事,他再没了交朋友的心思。 宫里边哪有什么真情谊,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红尘缚心,白莲渡厄,一念寂灭,万相皆空……” 反复诵读宝典,揣摩其中真意。 李平安已能通读全篇功法,对经脉有了粗浅认知,现在只差真气运转的细节还需琢磨。 “晚间向小方子请教,尽早练出真气!” 之前小荣子问传道受业之恩如何还,当时李平安无言以对,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熬到恩人死了,自然就不用还了。 小忠子照顾方圆兄弟俩的恩情,现在不是烟消云散了么? 李平安尚且还有底线,没想过用阴毒手段铲除恩人,至于底线能维持多久,那就不知道了。 下午学规矩。 许公公一如既往的严苛狠辣,将小太监们当做练习暗器的靶子,惨叫声越凄厉,他越是兴奋。 李平安已经逐渐习惯,宫里边没正常人。 待的时间越久,扭曲的越是厉害,直至成为不可明状的一坨似人非人的血肉。 日升月落。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 李平安日夜苦读,虚心求教,终于将《莲宝典》烂熟于心,可以试着修炼真气。 这日清晨。 李平安没去内武堂念书,而是去了旁边静室。 这间静室整体十来丈方圆,用木板分割成一个个练功房,每间都备有蒲团、香炉。 李平安寻了间空房,盘坐在蒲团上,点燃炉中半截残香。 青烟袅袅,渐入空明。 李平安双目微合,回想宝典口诀,按照开篇吐纳之法呼吸十二次,一缕微弱的真气自经脉中浮现。 “气走任脉,血逆冲关,玉枕如焚,玄牝生寒……” 真气循着功法路线游走,每过一处经脉便壮大一分。 一周天练完,归入丹田蕴养。 “按小方子所说,评判武道资质优劣,最重要的便是周天运转快慢。资质上乘者半炷香可完功,资质中庸者要两炷香,资质低劣者还要翻一番……” 李平安看了眼香炉,残香才烧去一小截,约莫二五之数。 “咱家这资质,应该算什么?” 必然是上乘中的上乘,至于算不算绝世天才,李平安不甚清楚。 “咱家又不去司礼监、印绶监之类的要害地界,横竖咱家只想去尚膳监当差,是不是天才又有什么要紧。” 李平安亲眼目睹小忠子的惨死,明白前程不靠实力、天赋,全凭背景、靠山。 即便是绝世天才,遇上修炼数十年的老太监,照样难逃一死。 稍加思索,继续练功。 一上午苦修,丹田已积攒二十余缕真气。 下午学叩拜规矩时,李平安将真气运转至膝盖、额头,磕头嘭嘭响却不疼不痒。 心中正暗自得意,寻到了偷懒的手段。 啪! 一颗黄豆击中李平安膝盖,任凭有真气加持,仍然感到钻心剧痛。 这时。 许公公尖细声音传入耳中。 “宫里边什么都能耍滑头,唯独磕头不能,额头不见血,脖子就见血……” (本章完) 第10章 太子谋反 第10章 太子谋反 夜色渐深。 李平安在静室练功至三更时分才回到住处。 小方子二人已下了值,正挑灯夜读,见他推门进来便放下书卷询问。 “小安子,武道天赋如何?” “一炷半香运转一周天。” 李平安摇头叹息:“这般资质,将来没有奇遇,或者大量增长功力的丹药,至多臻至一流。” 江湖上,一流高手已是开宗立派的人物,许多小门派的掌门也不过二流水准,但在宫中就算不得厉害。 一是《莲宝典》精妙非凡,乃是绝顶神功。 二是必须阉人才能修炼,正所谓牺牲越大获得越多,真气积攒效率远超同等功法。 小方子宽慰道:“一流也不差了,若能拜个得势的干爹,未必不能调去司礼监当值。” 小圆子晃了晃手中书册:“光有武功可不成,还得熟读四书五经。” 宫中不禁止太监读书,但是没有专门教导的地界,全凭自行苦读钻研。 然而懒惰是人的天性,少有人能当值练功之余坚持读书。 司礼监当差的太监,武功只是敲门砖,还要废寝忘食、悬梁刺股的钻研学问。 当然,还得有靠山! “司礼监那去处,咱可不敢奢望,只盼方公公、圆公公去了,咱能倚仗一二。” 闲聊几句,李平安躺床上睡觉。 仔细思索刚刚的话,应当没有什么漏洞,比中庸好些的资质,不起眼又不会让人瞧不起。 “咱家学小方子冷漠,学小圆子和气,学小荣子低调……” 迷迷糊糊间,李平安梦见自己的脸变得扭曲破碎,由几个人的五官乱拼凑而成。 小方子的脸,小圆子的鼻子,小荣子的嘴,最骇人的是生着周公公那双阴鸷的眼睛。 这些五官乱七八糟的缝合,唯独没有李平安自己的模样。 李平安对此浑不在意,想要在宫中活得久,将来还能回乡探望爹娘,就必须汲取一切有用的本事。 或许不是本事,而是腌臜手段,只要能活命就好。 自此之后。 李平安早出晚归勤奋练功,随着周天运转越发纯熟,修炼效率也跟着加快。 从每炷香积攒八缕真气,增长为十二缕真气。 平日里请教小方子、小圆子练功诀窍,刚开始还有些用处,后来就提升不大了。 转而打听宫中禁忌,以免不慎触犯。 “皇后娘娘厌恶兰,更忌讳'老'字。” “元妃娘娘膝下无子,听不得子嗣、孩童之类的字!” “九皇子胆小易惊,回话必须轻声细语……” 诸如此类的忌讳有不少,教规矩的许公公不会讲,只在太监们私底下流传。 秋去冬来。 转眼三个月过去,李平安入宫满了半年。 期间朝廷发生了件大事,当了三十年太子的大皇子突然谋反,夜间率亲兵进攻皇城。 半个时辰后。 谋反失败,太子被俘。 李平安听来的消息只有这些,宫中平静如常,没有引起任何惊慌混乱。 甚至没打扰他睡觉,仿佛是窗外一阵风吹过去了。 这日伙房。 李平安听见两个新来小太监,低声议论太子谋反。 一个说:“太子爷顿顿都能吃白面馍馍吃么?” 另一个说:“当然有,听说太子不吃白面馍馍,天天吃肉!” “天天吃肉还造什反?” “谁知道呢,想不开呗……” 李平安抬头看了眼,两个土里土气的小太监,与当初的自己如出一辙,显然也是乡下穷苦出身。 这时。 四个年岁大些的太监,横行霸道的走进伙房,扫了一眼来到两个小太监身旁。 “滚开,这是爷爷的位子!” 小太监梗着脖子:“座位上没写你名字,凭什么要我让开?” “还敢犟嘴!” 说着将两个小太监围住,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旁边太监或是冷眼旁观,或是起哄叫好,在这乏味的深宫里,欺凌弱小算是难得的消遣。 李平安眉头微皱,指尖真气暗涌,只需轻轻一弹就将几个太监打翻。 既能帮两个小太监解围,又不会有人察觉。 “算了,这是宫中必经之路……” 李平安最终没有出手,莫管闲事是宫中生存法则之一,怀里揣着几个白面馍馍去静室练功。 现在规矩已经学完,可以整日修炼了。 晚间回到住处。 小忠子的床位躺着个少年,约莫十二三岁,面色苍白,时不时发出痛苦呻吟。 李平安问道:“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王振。” “以后你就叫小振子了,吃白面馍馍么?” …… 年关将至。 李平安来到内侍司值房,混在一大群太监中,不前不后不起眼。 目光扫过,见到不少熟悉面孔,小桌子、小邓子、小云子、小鱼子等等。 今天是夏季入宫太监,分配差事的日子。 李平安暗自嘀咕:“小云子竟然活了下来,不知如厕可还方便,还有小荣子去了哪里?” 几个月不见小荣子,颇有些想念。 正思索时,门口值守太监尖声通报。 “老祖宗到!” 满屋子太监哗啦啦跪倒,等老祖宗走到前边坐定,齐声呼喊。 “拜见老祖宗。” “好好好。” 老祖宗笑容可掬:“起来吧,咱们都是自家人儿,不必多礼。” 李平安随着人群起身,偷摸打量前方老太监,面白无须,身躯极其肥硕,似是硬挤进太师椅。 这就是宫中太监的老祖宗,楚公公。 陛下潜邸时的贴身内侍,担任内侍司十二监总提督,权势在宫中排的进前十。 寻常妃子、公主遇见楚公公,也得礼敬三分。 楚公公身旁站着个年轻太监,面容英俊,唇薄齿白,阴柔中带着几分英气,身穿绿色官服,上绣黄鹂。 “小荣子,八品官职……” 李平安眼底闪过异色,未曾想小荣子竟有如此奇遇,入了太监老祖宗的眼界。 楚公公说了些场面话,大抵是要互帮互助,有难处可以寻他,大家都有光明前途之类。 随后命人抬来一根铜柱,半人高,合抱粗。 太监们排成长队,依次运转真气拍打铜柱,按照掌印深浅判断功力强弱。 旁边有人记录,后续会以此依据分配差事。 “小川子,掌印一分三厘。” “小谷子,掌印八厘。” “小桌子,掌印两分五厘……” 李平安惊讶的看向小桌子,这厮成日里溜须拍马,似是个哈巴狗、应声虫,功力竟然如此深厚。 两分半深的掌印,在所有太监中排的进前五。 (本章完) 第11章 得偿所愿 第11章 得偿所愿 小桌子的突然爆发,让李平安在惊诧之余,心中警铃大作。 一个成日里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家伙,竟能练成深厚功力,周围其他太监,谁说得清深浅? 说不准哪个佝偻着腰倒夜香的老太监,是位深不可测的绝世强人。 “幸好咱家向小荣子学会了低调,若是四处显摆天赋,怕是好处没捞着,反倒成了众矢之的……” 李平安不是傻子、瞎子,心知自己天赋异禀,然而天赋没兑现成相应实力前,反而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何况他只想去尚膳监当值,并没有太高、太大的欲望。 放在半年前,天天吃白面馍馍,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 很快轮到李平安测试,只用了约莫半成真气,在铜柱上留下个一分半深掌印。 这成绩不高不低,中游偏上,很符合平日里所说中庸偏上的资质。 上等资质容易遭人惦记、戒备,中庸之下的资质,容易遭人欺负,两样都是凭白招惹麻烦。 唯有中游偏上,最为安稳。 待所有人测试完毕,李平安暗自盘算,发现“中庸偏上”资质的太监占比有些大。 “这里头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原以为自己入宫后的蜕变堪称神速,今天才知道,大家都深谙生存之道。 蝼蚁为了生存,必须快速融入、适应环境。 “你们这些小崽子,比往年的强多了。” 楚公公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咱家年岁大了,这位子坐不了几年,宫里的事终归要交给你们……” 小桌子噗通跪倒在地:“老祖宗万福金安!” 其他太监微微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跪倒,参差不齐的高呼。 “老祖宗万福金安!” “桀桀桀……” 楚公公满意的看了眼小桌子,笑道:“咱家让司礼监多出几个缺,你们好生当差,用功练武读书,莫要让咱家失望!” 这个缺自然不是官缺,而是看门、传讯、掌灯、下钥等杂役差事。 然而在司礼监当差,天天得见天颜,说不准哪天入了陛下眼界,从此飞黄腾达。 文试、武试是寻常太监升官途径,简在帝心却不同,升任何官职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譬如眼前的楚公公,论武功学识都算不得顶尖,却牢牢掌控内侍司三十余年。 原因无他,全凭圣眷隆厚! “拜谢老祖宗栽培!” 小桌子再次率先谢恩,其余太监连忙跟上。 前后两句话的功夫,小桌子俨然成了众人之首,当真是在楚公公面前大大露了脸。 …… 回到住处。 小方子询问测试结果,李平安如实相告。 “中等成绩,哪怕去不成尚膳监,也能分去御用监、司设监,将来都有机会得见圣颜。” 小方子略微沉吟,从袖口摸出张银票。 “这几日别去练功了,随时可能有人来安排差事,记得将银子送给传讯太监。” 李平安接过一看,竟然是五十两面额,不禁咋舌。 “这也太多了吧?” 入宫前,爹娘辛苦半辈子,家里不过攒了两串铜钱,还在旱灾时光换成了粮食。 五十两巨额银票,可以买五六亩旱地了。 “不算多。” 小方子解释道:“传讯太监都是管事公公心腹,你使了银子,他回去复命就不会说坏话,免得分个辛苦差事。” 言下之意,给了银子未必能得好处,但不给银子必定遭殃。 小圆子也取出几张银票,分别是五两、十两面额不等。 “这些银子用来送给同僚,能快速拉近关系,免得当差时被人穿小鞋。” 李平安攥着百两银票,强压下连夜跑回家买地的冲动,拱手说道。 “多谢两位公公提点,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世上没有白吃的馍馍,更没有白拿的银票。 小方子直截了当:“小安子在当差时,多听些关于陛下的消息,尤其是衣食喜好、下达命令之类。” 李平安点头答应:“咱家记得了,若是听不到呢?” “那这银子就算作安公公的贺礼了!” 一直等了三天。 传讯太监才来到李平安住处,递过一枚御膳房通行令牌。 “从今往后,你就在御膳房当值,具体差事明日由孙主事亲自安排。” 李平安喜出望外,竟然真的分去尚膳监,连忙接过令牌,顺手塞回去五十两银票。 “辛苦公公跑一趟。” 这几天他不是没动过私吞银票的念头,哪怕不全昧下,也可以少送几两。 将银子攒下来,寻机会寄回家,让爹娘也吃上白面馍馍。 最终还是按小方子说的做了,奉上五十两银票,一是怕贪小便宜吃大亏,二是宫中生存必须听人劝。 前辈的话未必全对,却能避开许多陷阱! 传讯太监熟练的将银票纳入袖中,满意道:“你是个懂规矩的,咱家会在孙主事面前美言几句。” 李平安将传讯太监送走,回屋仔细端详着青铜令牌。 巴掌大小,入手沉重,其上满布云纹。 正面铭刻“御膳房”三个大字,背面铭刻“内侍司,尚膳监,三六七号”字迹,又有“出入悬带此牌,无牌者论罪,出借与借者同罪”等小字。 李平安喃喃自语:“有了这个牌子,咱家就有吃不完的白面馍馍,还有各种美味佳肴、山珍海味……” 对吃饱的欲望,对饥饿的恐惧,早已深深刻进他的骨髓。 世上任何事都比不过吃白面馍馍重要,那些没体会过濒临饿死的痛苦,没亲眼见阿姐饿死在眼前的人,没资格鄙夷李平安。 翌日清晨。 李平安早早洗漱完毕,不等小方子三人睡醒,挂上腰牌赶去御膳房。 打水的事,已经传给了新来的小振子。 这厮比李平安刚来时机灵多了,第二天就抢着打水扫地,还包揽了洗衣迭被的活计。 说话又好听,哄得三个前辈开心,不吝指点他读书认字。 “这宫里边个个都是人才!” 李平安来到御膳房外,经历了六道严苛的检查,反复确认没有携带任何毒物后才被放行,才放他进去。 又穿过几重院落,终于来到主事房。 门子通禀后,李平安按照许公公教的规矩,躬身低头屈膝进门,在丈许外就跪地叩首。 “小安子拜见管事公公!” “起来吧。” 孙公公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上下打量他一番,尖着嗓子问道。 “你与荣公公是什么关系?” (本章完) 第12章 拜个干爹 第12章 拜个干爹 荣公公? 李平安瞬间想到小荣子,恍然明悟为何能分到尚膳监,自己曾与他说过此事。 心思电转,暂且摸不清孙公公喜恶,模糊着回答说。 “回公公,尚武堂读书时,荣公公指点过咱家认字,之后再没有过交集。” 孙公公颔首道:“原来如此。” 李平安跪在地上等了许久,不见分配差事,忐忑不安之际,终于听到孙公公说话。 “你能入荣公公眼界,品性必然不错,咱家麾下正缺干儿,你可愿意?” “孩儿拜见干爹!” 李平安想也未想,跪地上咚咚咚磕头,将额头磕得血红。 这一套动作早就预想过上百遍,今天终于寻到用武之地,万万不能错过机会。 “诶,好干儿。” 孙公公答应一声:“晚膳缺个传菜的,你去寻小慧子,让他给你指点规矩。” “孩儿拜谢干爹。” 李平安连连叩首,比刚刚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御膳房中最上等的差事,莫过于传膳,可以在陛下面前露面,即使只是一晃而过。 其中又以晚膳最为重要,陛下吃得仔细,询问菜肴次数多。 传膳太监回答的精妙,哄得陛下、贵人开心,随便赏赐些什么都是莫大恩典。 李平安又磕了几个头,躬身退出主事房。 门口当值的小太监满脸羡慕嫉妒,同时又生出后悔、害怕,刚刚他可是收了二两银子。 门子收人事,可谓再正常不过。 然而李平安平步起青云,成为孙公公的干儿,哪天说几句坏话,说不准罚去刷锅洗碗。 “寻个机会,还安公公二十两,礼尚往来!” 李平安不知小太监心思,否则定会暗示快点给,那可不是二十两银子,而是二三亩田地啊。 按捺住心中兴奋,去传膳房寻小慧子。 一听是孙公公新收干儿,御膳房新晋红人,小慧子不敢有丝毫怠慢。 “安公公,咱家与您仔细说,咱们御膳房是尚膳监最重要地界,传膳房则是重中之重……” 尚膳监负责宫中御膳、贡品食材、礼仪筵宴等事,不止有御膳房,还有检蔬司、传膳司、贡品司等机构。 可以说从纳贡、采买,到烹饪、验毒,直至端上陛下餐桌,一系列流程全由尚膳监负责。 每一个环节都油水丰厚,难怪御膳房的太监个个肥头胖耳。 小慧子厚着脸皮解释:“正是咱们吃得胖了,才证明做的饭菜美味,可不是私下贪墨了。” 李平安微微颔首,很想说你可以贪墨,只是一定要带上咱家。 太监不贪,那还是太监么! 小慧子带着李平安在御膳房转了一圈,与各处太监打个照面,混个脸熟,着重介绍了“孙公公干儿”身份。 自然而然,李平安收获了许多吹捧。 若非在内武堂经历过一回,定会洋洋得意威风八面,现如今听到马屁只会微笑回应。 见李平安平淡模样,太监们反而心生敬畏。 小小年纪就喜怒不形于色,将来或许能爬的更高,难怪能拜入孙公公麾下! 回到传膳房。 李平安不敢闲着,仔细请教传膳流程。 小慧子知无不答的讲解:“灶房出膳后,由孙公公拂尘开路,咱们四人一抬主菜,两人一抬汤羹,一人提点心……” 主菜、羹汤自然不止一道,传膳太监加上护卫禁军,每一餐至少有三四十人规模。 小慧子讲过送膳,又讲用膳、进膳流程。 “试毒方式有五种,分别是银针、尝膳、太医、典籍、器皿核对…… 陛下进膳时,由孙公公报菜名……” 李平安竖耳倾听,用心记下,不敢有分毫错漏。 传膳是件好差事,却也伴随着相应风险,中间但凡有错漏,追究起来就是重罪。 譬如陛下龙体有恙,太医诊断是喝汤羹所致。 尚膳监会一路追查到底,从汤羹材料来源,到传膳途中有无受凉,哪里出问题罚哪里。 两处出问题罚两处,十处出问题罚十处。 “龙体”之事关乎国朝稳固,岂是几十个太监能担得起,宁可错杀也不能遗漏! 小慧子讲完后,小心翼翼问道:“安公公,您是送主菜还是点心?” 李平安四下瞥了眼,传膳房的太监们看似不经意,实则带着几分紧张忐忑。 “咱家初来乍到,抬羹汤就好。” 主菜引人注目,点心单人一提,比润喉的羹汤容易引起陛下关注,所以职责更为紧要,竞争更加激烈。 李平安干爹是御膳房主事,无需竞争,想抬哪个抬哪个,不过他还是选择了次要位置。 其一初来乍到,不好惹得同僚排斥。 其次不熟悉传膳流程,待过些时日,确定没有被同僚挖坑,再换个位置也不晚。 太监们听到这话,再次围上来拍马屁。 李平安笑容满面的逐个回应,心里记下哪个马屁拍的字多,哪个拍的字少。 晌午。 李平安再不用去伙房抢吃食,直接在御膳房吃饭。 主食仍然是白面馍馍和稠粥,只是面和米非同寻常,吃起来更香更甜。 小慧子说道:“这是银丝面蒸的馍馍,胭脂米熬的粥,全都是贡品,寻常百姓吃一口都会治罪!” 李平安指着盆里的菜:“这乱炖是否也不一般?” “当然。” 小慧子从菜盆里夹了块黑乎乎的肉:“东海送来的玄参,号称一两玄参一两金,咱们顿顿都能吃。” 李平安问道:“宫中贡品都有数吧?” 小慧子解释道:“一般来说贡品都会比账目多送些,允多不允少,其次烹炒煎炸过程中,免不了有损耗。” “原来如此!” 李平安早就听说尚膳监富得流油,第一天当值就亲眼见到,这地方果然来对了。 等到申时。 天边夕阳将落未落,秉承“阳未尽消而食”的规矩,宫中开始传晚膳。 小慧子主动让出主菜位置,与李平安联手抬羹汤。 孙公公见干儿落在后排,不起眼不争先,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原本是看重荣公公的面子,收李平安为干儿,间接巴结老祖宗身边的红人,如今来看颇有几分机灵,或许是个有用之才。 传膳队伍走了两刻钟,从御膳房来到勤政殿旁的暖阁。 一道道菜端上桌,严格按照君臣佐使依次排列。 轮到李平安上菜时,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皇帝。 (本章完) 第13章 二十亩田 第13章 二十亩田 皇帝,又名天子。 老天爷的儿子,受命于天的神圣,在普通老百姓眼中,如同庙里供奉的神仙。 远远看上一眼,那都是天大的福分。 李平安现在享福了,距离神仙只有三四尺,不敢抬着头打量,只偷偷摸摸瞥了两眼。 说实话,略有些失望。 如今是武德四十二年,李平安不知皇帝姓名,姑且称之为武德帝。 武德帝没有传说中目含雷霆、光芒万丈、神威浩荡,反而白发苍苍,眼皮耷拉,满脸老年斑。 身子蜷在龙椅里,裹在衮服中,不似真龙神仙,更像是个打瞌睡的枯瘦老头。 武德帝没发现小太监打量自己,他的心思全在北疆战事,随意吃了几口菜喝了口汤,便回勤政殿继续批阅奏折。 李平安第一回见皇帝,就如此匆匆结束了。 刚刚端上桌的汤羹,重新收回食盒,与小慧子抬着原路返回。 回去路上没了禁军监视,也不用护着食盒下方的暖炉,脚步轻快,不消片刻就回到御膳房。 然后按照惯例,将残羹剩饭倒入敬膳炉焚毁。 李平安看着多数未动过筷的美味佳肴,尽数倒进炉火当中,只觉得万分可惜,悄声问道。 “小慧子,这汤咱能喝么?” 两人抬着的羹汤名为金玉返魂汤,金为百年人参,玉为碧犀角,再加上何首乌、鹿茸等珍稀药材熬制而成。 返魂汤并非日常食用,而是用于急救。 若是陛下用膳时中毒、受伤、突发疾病等等,太医诊治之前,以此羹汤滋补吊命。 正常时候用不到,撤膳后就会焚毁。 “安公公,这可万万不能啊!” 小慧子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陛下吃剩下的御膳,那也沾染了龙气,非恩赏不可食,违者杖毙!” 李平安果断将返魂汤倒进敬膳炉,随口问道:“小慧子,你知不知道这碗汤能换多少白面馍馍?” 小慧子摇摇头:“咱只知道每日晚膳费二百两左右。” “……” 李平安倒吸一口凉气,心里盘算许久,然而铜钱数额太大,算不清抵得上多少白面馍馍。 只能用价值更高的田地换算,陛下一顿饭吃了二十亩地! 阿姐没饿死时,李平安全家七口只有半亩薄田,租了孙扒皮家十亩,丰收年景才能勉强填饱肚子。 这些田,卖了都不够陛下吃顿晚膳! 李平安对武德帝生出些许莫名情绪,虽不敢仇视怨恨,却不再像先前崇拜敬仰。 “陛下若将残羹剩饭赏给咱,阿姐也就不会饿死了……” …… 御膳房下值,已经过了巳时。 皇宫里黑黢黢阴森森,寒风穿过宫墙、甬道,发出呜咽哀鸣。 似女子哭泣,又似野兽喘息。 李平安拎着个红纱灯笼走夜路,这是宫里的忌讳之一,提灯必须罩红纱,避免撞见邪祟。 传说有人拎着白灯笼,照见了死去的太监宫女,成群结队的从眼前飘过去。 回到住处,屋内只有小振子。 “安公公,咱家打了热水,您泡泡脚。” 李平安没有拒绝,即使身体没感到劳累,心思过度消耗,仍然有些疲倦。 边泡脚边闲聊:“今儿堂里可有什么趣事?” 小振子羡慕道:“周公公收了个干儿算不算?可惜咱没这般运道。” 李平安眼底闪过森冷,自己和周公公可是有三百多个白面馍馍的仇怨,放在乡下可谓血海深仇了。 还有自己浑圆的脸型,也是拜周公公所赐,每日洗漱时都会提醒一遍。 “你小子能分在此间住,已经是走了大运了。” “那是那是。” 小振子连连点头,将洗脚水端出去洒了,回来向李平安请教《莲宝典》。 李平安知无不答,并没有藏私。 这门功法在宫中流传百年,早已被太监们参悟的清楚透彻,即便他不讲,小振子也能从他人处得知。 何必为了些许感悟,与这个伶俐的、勤奋的小太监生出间隙。 当然,小振子若不知好歹,李平安也不会心慈手软,杀人害命或许下不去手,废其丹田却是手到擒来。 正说话时。 小方子、小圆子下值回来。 两人不止容貌相似,而且方不离圆,圆不离方,从来都是一道当值、练功、下值。 小方子问道:“第一天当值如何,分配了什么差事?” 李平安嘴角微翘:“咱认了孙公公为干爹,负责御膳房传晚膳,还得见陛下天颜。” 小圆子愣了愣,啪的一声掌嘴,没有运转真气抵御,脸上很快浮现个清晰的掌印。 “安公公,咱家不长眼,过去多有得罪……” “小圆子莫要这般。” 李平安从袖口摸出迭银票,晃了晃说道:“你和小方子对我多有照顾,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开口。” 小圆子顿时松了口气:“安公公海量。” 小方子冷清脸上罕见露出羡慕:“御膳房孙公公可不得了,安公公背景当真通了天。” 李平安眼睛一亮:“怎么说?” 白日里小慧子讲了许多事,但是对孙公公讳莫如深,李平安也不好直接询问。 小圆子接茬道:“孙公公是尚膳监刘提督干儿,而刘提督的干爹,安公公不久前拜见过。” 李平安问道:“莫不是老祖宗?” 宫中太监的老祖宗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内侍司十二监总提督楚公公,兼任司礼监提督、掌印大太监。 小方子说道:“恭喜安公公,有此等通天背景,不出意外,日后定能补上官缺儿。” 小圆子从袖口摸出张银票,脸上浮现几分肉痛,塞到李平安手中。 “祝安公公早日升官,咱家提前随份子,免得到时候随礼的门都进不去!” 李平安不着痕迹的瞥了眼面额,足有二百两之多,抵得上二十亩地,顿时笑容满面。 “圆公公,咱们可是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啊!” 小方子无奈,也跟着取出银票随份子。 李平安瞥了眼傻笑的小振子,看在今晚自己独有洗脚水的份上,没向这穷鬼收礼金,允许他将来再补上。 那可是二十亩田,怎么可能免了! 怀里揣着近五百两巨款,李平安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朦朦胧胧中忽然想起一事。 自个儿以后遇见小荣子,是不是得叫干爷爷? 凭白低了两辈,李平安莫名生出几分不舒服,他宁肯叫小圆子干爷爷,也不愿叫小荣子干爷爷! (本章完) 第14章 梦想当官 第14章 梦想当官 李平安有些不理解这世道。 爹娘面朝黄土背朝天,种了半辈子地,辛辛苦苦攒了两吊钱。自己什么都没干,拜了个干爹,凭白赚了五百两。 爹娘再种十辈子地,也攒不这么多钱。 隐约有所领悟,田地里除了穷,什么都种不出来。 想赚银子,还得当官。 还没正式当官就收了五百两,当真升官了,掌握了实权,那还得了? 李平安平生首次,有了除白面馍馍外,新的梦想或者说是欲望。 翌日。 一早去御膳房当值。 昨天严苛搜查的几道门槛,今天只是随便糊弄下,隶属直殿监的太监小头目,与李平安亲切说话。 “安公公,得空一起吃酒。” 酒? 李平安顿时心动,他只听说过酒这种东西,据说能让人醉生梦死、享受极乐,却从未真个品尝过。 宫中酒水由御用监下属酒醋房酿造,不归御膳房管理,且每酿一坛都会入册计数,缺一杖毙。 李平安问道:“侯公公,哪来的酒水,小心是祸害啊?” “安公公放心,绝无后患。” 小侯子低声道:“御用监卖了多少年酒水了,从未出过事,哪怕真查下来,宫中大大小小的公公们谁没喝过?” 言下之意,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 李平安舔了舔嘴唇,很想答应小侯子邀请,转念想到昨晚小方子提醒。 当下最重要的是谨慎小心,万万不能犯错,静等官缺。 哪怕些许污点,都可能成为升官障碍,哪怕背景深厚靠山强硬,也会让干爹、干爷爷面上不好看。 “侯公公,咱年岁尚小,不便饮酒。” 李平安寻了个借口拒绝,心道天塌了高个儿可不会顶着,而是举着矮个儿顶祸。 来到主事房给干爹请安。 门口当值的小良子告诉李平安,孙公公尚未来当值,你可以先去灶房吃早饭。 顺带尝尝陛下早膳的边角料,味道绝佳。 李平安咽了咽口水,郑重道:“咱家就在门口候着,没给干爹请安,哪有心思吃饭!” 小良子眼底闪过阴郁,本想着哄骗李平安去吃饭,回头自己在孙公公面前说些鬼话,兴许能让这小子失了恩宠。 未曾想年岁不大,心智却是坚毅。 小良子脸上笑容不变,从袖口摸出张银票,尖细声音中带有讨好。 “昨儿咱昧着良心,收了安公公的礼,今儿原封不动还回去,还望公公不要计较。” 李平安笑着接过银票,一天时间二两变二十两,放印子钱都没这滚得快。 “良公公客气了。” 这厮在主事房门口当差,必然是干爹亲信,不好过分追究。 不多时。 主事房门口又来了几个太监,有老有少,年纪大的有四五十,年纪小的也有二十来岁。 李平安知道,这是干爹的其他干儿。 昨日与小慧子打听过,除他之外孙公公另有六个干儿,分别在检蔬司、膳底房、器皿房等地方当差。 几人分散等候,目光时不时瞥向李平安,目光中带着不善。 李平安不予理会,更不会过去攀谈,太监干儿之间的关系可不是兄弟姐妹,而是争宠、竞争对手。 即使没有利益冲突,也不能凑得太近,免得让干爹睡不好觉。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 小良子说道:“公公传早膳回来了,可以进去请安。” 李平安眉头微皱,暂且将疑惑按下,当先抢一步进门,后面几人鱼贯而入,对着孙公公下跪,额头触地有声。 “孩儿叩请干爹金安,伏愿松柏长青,福寿绵长!” “桀桀桀……” 孙公公怪笑几声,看跪在最前边的李平安愈发满意。 昨儿不与下边小太监相争,可谓大度、格局,乃上乘驭下之道。今天与同为干儿的太监相争,可谓有胆、狼性,是向上爬的必经之路。 那些只盯着下边丁点儿好处,遇见同等人物就畏畏缩缩的家伙,终究成不了大事。 孙公公心思电转,挥手道:“孩儿们都起来吧,咱这儿不讲这些繁琐规矩。” 李平安又叩首三次,方才起身,低头躬身弯腰站在干爹跟前,不敢有分毫僭越。 干爹越是说不在乎规矩,那就更不能有丝毫不敬。 孙公公问道:“昨儿尚膳监可有事发生?” 李平安几人微微摇头,唯有检蔬司当差,负责将上贡、采买蔬菜记录入册的书吏太监,小俊子上前说道。 “启禀干爹,检蔬司丁主事断了刘家供应,转为从崔家采买瓜果蔬菜。” “崔家,丁公公,淑妃娘娘……” 孙公公喃喃自语,略加思索后吩咐:“此事关系世家、后宫,区区小事不好请动干爹,小俊子转告刘家,咱家从他那采买炉炭干柴。” 小俊子躬身道:“孩儿明白了。” 随后膳底房当差的小路子禀报道:“干爹,元妃近日所食多酸少辣,浮动远超过往五成。” 膳底房负责记录所有宫殿膳食,上了什么菜,吃了什么菜,哪样菜肴剩的多。 最开始是为了调节膳食,节约银两,避免生病,又能将所有膳食追根溯源,哪道菜出问题都能彻查。 现如今国朝昌盛,宫中奢靡之风盛行,膳底房用处早已变化。 孙公公脸色变幻,冷声道:“仔细看着那位吃食,切不可有分毫懈怠,咱家这就向干爹禀报。” 元妃可不是淑妃,后者虽出身高贵,但不得陛下宠爱,纯粹是为拉拢世家而纳。 前者是陛下宠妃,兄长又掌握重兵。 若是吃出了什么疾病,陛下为了安稳北疆军心,定会严惩尚膳监上下。 更可怕的是没病,而是因孕易口,又正值东宫空缺,对国朝影响更为恐怖。 孙公公急匆匆离开,几个干儿互相对视一眼,哼了几声拂袖而去。 李平安来到传膳房,坐在太师椅上闭目沉思,回忆揣摩今早发生的所有事。 “首先小良子最有问题,先说干爹未来当值,又说传早膳回来……” “这厮要挑拨咱与干爹的关系,坏咱家恩宠,不可久留!” “门口的小侯子诱咱吃酒,是有心还是无意?是受人指使还是巴结咱家……” 李平安眸光低垂,抓住太师椅扶手,模仿着孙公公坐姿、神态,脸色阴沉似水。 “咱家看不穿小侯子肚皮,索性就与小良子一并处理!” (本章完) 第15章 手足兄弟 第15章 手足兄弟 李平安琢磨完小太监,又开始琢磨孙公公。 “干爹所收干儿分散尚膳监各处要地,显然是用作眼线,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知晓。” “咱家将来若收干儿,也要如此。” “到时候咱家收十个八个干儿,早晚磕头请安,比孙扒皮还要威风、神气……” 李平安入宫之前,见过最威风的人就是孙扒皮。 这厮在村里横行霸道,身边总是带着七八个狗腿子,看谁不顺眼就拳打脚踢。 正思索时。 小慧子来传膳房当值,从怀里摸出张银票,恭敬递上来。 “安公公,昨儿身上未带银子,今儿将贺礼补上,恭喜您拜孙主事麾下。” “多谢多谢。” 李平安接过银票瞥了眼,十两面额,不多不少,又白得一亩田。 按照这般速度,在宫里当差三五年,足够攒上几百亩田,比孙扒皮家地头还要大。 “慧公公,你在御膳房待得久,咱家向你打听件事。” 小慧子说道:“您尽管问,咱知无不言。” 李平安颔首道:“咱家要与干爹增进感情,绕不开小良子说好话,你对他可有了解?” 小慧子四下看了眼,低声道:“小良子原本就在白案灶上揉面,不知怎么得了孙主事信任,去门口当差。” 李平安又问道:“原先谁在门口当差?” “卫公公,也就是孙主事的第六个干儿。” 小慧子解释道:“孙主事的几个干儿,全都在主事房门口当过差,说是观察能力、考验心性。” 李平安眉头一挑:“所以说咱家是占了小良子的名额?” “也不能这么说,至多让小良子推迟些。” 小慧子恭维道:“安公公才是真的厉害,第一天就得孙主事看重,竟破了多年的规矩。” 李平安眼底闪过狠厉,原本打算慢慢收拾小良子,得知这消息后必须快些处理。 免得让他拜入干爹麾下,凭白生出变数。 “小慧子,你与小良子有过节吧?” “瞒不过安公公慧眼。” 小慧子抱怨道:“咱在传膳房当了三年差,对孙主事尽心孝敬,眼见要事成,忽然就被小良子横插一杠。” 李平安上下仔细打量小慧子,差点问出口你想不想报复小良子,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动手。 这种事交给才认识两天的外人,很容易走漏消息。 何况小慧子嘴上说有仇,谁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准转头就向孙公公告发。 李平安心思电转,呵斥道:“怎么?你小子对咱干爹不满?” 小慧子闻言,顿时吓得双腿发软,想到孙公公折磨人的残酷手段,噗通跪倒在地。 “安公公,咱对孙主事、对您忠心耿耿啊!” “你这话咱记下了,看你日后表现。” 李平安阴着脸说道:“还有小良子,将来拜入干爹麾下,咱与他就是手足兄弟,你小子可不能怨恨!” “咱家明白。” 小慧子连连答应,后悔挑拨两人关系。 这时。 有人走近传膳房,见到小慧子跪在李平安跟前,面色苍白神色恐惧,微微一怔然后弯腰弓身。 “咱家恭喜安公公,昨儿没带银子,今儿来补上贺礼!” 说着从袖口摸出张银票,原本打算送五两银子意思意思,见此情形,不自禁换成十两面额。 李平安点头笑纳,又白得一亩地! 之后陆陆续续有太监进门,恭敬奉上贺礼,多的有十两八两,少的有三两五两。 临近晌午。 李平安足足收了二百余两银子,掂了掂厚厚一迭银票,却是让他不甚满意。 “昨儿咱家数过,御膳房当差的太监足有百余人,今儿祝贺咱的只有六十多个……” 那些没送礼的太监,李平安回头逐个瞧一瞧。 有背景的放过,有本事的饶过,没背景又没本事的必须好生教训。倒也不是一定要收礼,而是杀鸡儆猴立威,免得让人看轻。 白日里没有差事,李平安寻了个安静地界,盘膝打坐练功。 这是传膳房的另一好处,每天只忙半个多时辰,其他时间可以练功、读书,增长真气、学问。 晚间。 李平安第二回见到武德帝,不似昨天心潮激动,将羹汤端上桌后淡定退下。 不多久,吩咐撤膳。 今日份金玉还魂汤仍然没动,倒进敬膳炉焚毁。 “这炉子又烧二十亩地……” 李平安看着旺盛炉火,深深叹息一声,心底对武德帝的崇敬又削弱一分。 …… 转眼过去几日。 这天。 李平安惯例起个大早,外边天色还擦黑,小方子三人还在熟睡,悄无声息的出门。 来到御膳房。 门口当值的太监,与李平安已经相熟。 尤其是小侯子,在李平安刻意亲近、结交之下,二人已经亲如兄弟。 小侯子招呼道:“今儿又这么早?” 李平安说道:“咱家得赶在干爹传早膳之前,去磕头请安。” 小侯子赞叹道:“难怪你能得孙公公恩宠,单这份孝心就少有人能比!” 随意闲聊几句,李平安来到主事房门外,与小良子亲切叙话。 爹娘说过,咬人的狗不叫。 李平安对此深信不疑,下手处理小良子、小侯子之前,非但不能骂骂咧咧交恶,反而得拉进关系。 将来两人出了事,谁都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卯时。 传早膳之前。 李平安进门给孙公公磕头问安:“孩儿叩请干爹金安……” 孙公公笑容满面,对这个干儿满意的不得了:“小安子快快请起,咱家不是说了么,无需这般早起。” 李平安郑重道:“孩儿可不能比干爹起得晚,忒不像话。” 话中意味极为明显,就是在讽刺另几个干儿,干爹都起床当差了,他们还在呼呼大睡。 孙公公宫中厮混多年,哪能听不出来,不过他认为李平安说得有理。 “平安,咱家交给你一样差事。” 李平安躬身道:“干爹尽管吩咐,便是刀山火海,孩儿眼都不眨的往前冲。” “桀桀桀……” 孙公公怪笑几声,满意道:“干爹可舍不得送你去刀山火海,咱家让你主持除夕宴传膳,百余道菜肴,人多事杂切莫出错。” 李平安眼睛一亮,再次跪下咚咚咚磕头。 “孩儿拜谢干爹栽培!” (本章完) 第16章 故人之死 第16章 故人之死 晚间传膳。 李平安忘了第几回见到武德帝,完全没了任何神秘感,彻底成了个枯瘦老头儿。 撤膳又烧了二十亩田,许是烧多了麻木了,不似先前心疼惋惜。 半夜回到住处。 李平安正准备推门进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安公公,许久未见您可是风采更盛了。” 循声望去,借着月光看清太监脸庞,竟然是内武堂同窗小邓子。 李平安拱手道:“邓公公寻咱有什么事?” 小邓子弯腰弓身撅腚,谦卑谄媚道:“咱可当不得公公,倒是安公公拜入孙主事麾下,将来前途无量。” 说话时从袖口摸出张银票:“咱今儿才听说此事,特意来送份贺礼,将来安公公飞黄腾达,莫要忘了咱们的同窗之谊啊!” 李平安面露不屑,宫里边哪有什么同窗情谊,大家都是捧高踩低罢了。 瞥了眼银票,仅有十两面额,对小邓子来说绝不算少,只是不怎么入得了安公公眼界。 现在李平安身揣几百两巨款,十两银子的诱惑很容易按下。 “小邓子在哪里当差?” 小邓子仍然举着银票:“咱天赋下等,练武不成,分去御马监喂马。” 内侍司十二监中,御马监属于最下等,比站岗、洒扫、杂役的直殿监还要差,成日里伺候御马。 莫说陛下圣颜,连活人都见不得多少。 李平安又问道:“小桌子与你关系要好,他天赋上乘,发达了没拉你一把?” 小邓子苦笑道:“安公公有所不知,小桌子已经死了。” “死了?” 李平安满脸不敢置信,他印象中的小桌子,还是那个隐忍半载一朝爆发,入了老祖宗眼界的武道天才。 “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凶手是谁?” “面见老祖宗第二天晚上,小桌子如厕时,遭人偷袭而死。” 小邓子说道:“凶手是谁咱不知道,据直殿监的太监检验,偷袭者至少有两人。” 李平安眉头微皱,下意识怀疑凶手是同批入宫太监,极有可能是测试掌力前几的太监。 小桌子才来半年,成日里学武学规矩,基本没机会得罪前辈太监。 唯有那日锋芒毕露,在老祖宗面前大出风头,或许成了众矢之的,遭人联手铲除。 杀死一个小太监,在宫中算不得什么事。 死去的天才不是天才,任凭你天赋上乘,未成长起来死了,与死个废物并无区别。 内侍司不会费心思去查,有那功夫不如多买些人口。 李平安问道:“你知不知道咱们同窗中,哪几个分去司礼监当差?” 小邓子回答道:“小宁子,小瑞子,小岚子……” 这些人小邓子逐个去恭贺过,然而人家马屁不听、银子不收,属实看不起一个养马的底层太监。 李平安将名字记下,将来打交道必须谨慎防备,其中很可能就有杀人凶手。 伸手接过银票,笑着说道:“小邓子放心,以后有了机会,咱家调你来御膳房当差。” 至于什么时候有机会,要看小邓子何时展现价值。 小邓子连连躬身:“多谢安公公。” 李平安吩咐道:“小邓子,平日里多听多看,有关陛下或者御膳房的消息,记得与咱家说。” 小邓子连声答应:“安公公放心,咱家不会漏过一个字儿。” 李平安请道:“小邓子来屋里坐坐?” 小邓子目的已经达到,不敢再多打扰,借口说给御马喂夜草告辞。 李平安看着小邓子消失在夜色中,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换做阴沉冷厉,目光明灭不定。 “小桌子就这么死了,这皇宫真是个吃人的地界……” …… 腊月廿三。 晚间传膳不在勤政殿,而是昭阳宫。 元妃住处。 李平安注意到干爹脸色,比平日里更加阴沉,显然心情很差,具体缘由不清楚。 不敢问,也不能问。 宫中等级森严,地位不到,有些事知道了就是祸害。 李平安第一回进后宫,抬着返魂汤左转右转,来到昭阳宫,紧邻着皇后居住的坤宁宫。 东侧偏殿。 武德帝坐在餐桌主位,元妃坐在旁边,二人正闲聊叙话。 孙公公阴着的脸已经换成笑吟吟,拜见过陛下和娘娘后,指挥着太监们逐个上菜。 李平安上菜后躬身退到殿外,等候撤膳。 殿内时不时传来陛下或元妃的笑声,夫妻二人年岁差得有些多,但是感情看起来很好。 晚膳比平日里多吃两刻钟,撤膳后没有倒进敬膳炉,而是装入食盒送去将军府。 陛下赏膳元妃母亲,感念其子为国征战,其女脉见喜象。 回到御膳房。 孙公公差人唤来七个干儿,冷眼扫过,目光最后落在贡品司当差的小城子身上。 “小城子,咱家对你如何?” 小城子连忙回道:“干爹对孩儿关怀备至,恩同再造。” 孙公公冷声道:“既如此,为何要背叛咱家?” 小城子腿一软,噗通跪倒:“孩儿对干爹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孩儿……” 话还未说完,孙公公伸手抓住小城子脖颈,稍稍用力便掐的他喘不上气来。 “前些日北疆上贡的血燕窝、雪蛤,明晃晃送进昭阳宫,你敢说不知道?” 小城子挣扎着还要辩解,结果咯吱一声脖子被扭断。 孙公公挥手将尸首扔出门外,目光扫过剩下的干儿:“你们知不知道咱家上头是谁?”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答话。 李平安见干爹目光看过来,沉声回道:“是老祖宗。” 孙公公继续问:“那老祖宗上边呢?” 李平安微微摇头:“孩儿不知。” “首先是陛下,然后是皇后娘娘,再就是东宫……” 孙公公说道:“娘娘素来看昭阳宫不顺眼,命咱盯着御膳房,小城子知情不报,显然是有了二心!” 李平安恍然,难怪干爹下手果断狠辣。 事关后宫之争,区区干儿算什么,杀了再收一个就是。宫里边别的不多,想拜干爹的太监数不清。 “今天晌午,太医院传出消息,昭阳宫那位怀的是龙子。” 孙公公阴恻恻道:“别人怎么贴上去咱不管,你们几个胆敢有异心,莫要怪咱家心狠!” 李平安几人连忙磕头起誓:“孩儿对您忠心耿耿,若有违逆,必遭天谴。” 孙公公怒火稍减,威胁逼迫之后开始画饼。 “大皇子虽贬为庶人,娘娘还有嫡出的二皇子,你们好生为娘娘办事,将来定能飞黄腾达……” (本章完) 第17章 争相孝顺 第17章 争相孝顺 皇后、贵妃、皇子…… 李平安入宫半年,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宫斗”,以前只在说书人讲的传奇故事中听过。 现在真切参与进来,不自禁的惊喜、恐惧。 喜的是咱家参与进宫斗,哪怕只是最边缘的小卒子,也算个人物了。 怕的是后宫之争,凶险至极,门外小城子的尸首就是证明。 孙公公只是有些怀疑小城子,连证据都懒得去查,更不会顾忌干儿情谊,直接就扭断了脖子。 “小俊子,你且看好了检蔬司,近些日新来商贾供应,莫要打草惊蛇,将价格数量记清楚。” 小俊子躬身道:“孩儿知道了。” “小路子,写清楚昭阳宫吃食,哪碗饭吃了几口,哪道菜夹了几筷子,每日给咱家抄录一份。” 小路子连声答应:“干爹放心,孩儿定会尽心。” 孙公公逐个吩咐干儿,一切命令都是针对昭阳宫,可以说但凡元妃张口吃东西,便会记录清楚。 李平安推测,尚膳监只是监控之一。 御用监摆放家具、字画古玩,直殿监洒扫宫殿、巡逻站岗,又或者尚衣监、司设监等等,凡是可以与昭阳宫有接触的太监,全都会将元妃盯紧了。 孙公公吩咐道:“小安子,往后估计会经常去昭阳宫传膳,你要尽快抓好传膳房,莫要出现小城子这般吃里扒外的东西。” 御膳房大多数太监,没资格接触昭阳宫,唯有传膳房有机会。 “孩儿明白。” 李平安躬身领命,稍加思索便有了手段。 拍马屁少的定是心存不服,这等不稳定因素首先处理,然后按照送银子多少,补充缺额人数。 再优先选择地位低下的小太监,将烧火的升为传膳的,这般恩德还不得对咱家忠心耿耿。 孙公公交代完事情,挥手让干儿们散去。 出了门。 李平安让冬日夜风一吹,激荡的心绪瞬间平静下来,回头看了眼仍亮着灯的主事房。 “咱家原本想着在御膳房厮混,天天有白面馍馍吃,怎么忽然就掺和进宫斗里边?” 回到住处。 由于已经过了子时,小方子、小圆子已经熟睡。 李平安刚进门,小振子竟然从床上翻身而起,颠颠端过来洗脚水。 “安公公辛苦了,好生泡泡。” “你这厮……” 李平安再怎么谨慎,遇到小振子这样伺候,很难不生出好感:“近些日练功如何?” 小振子苦着脸说道:“咱资质低下,恐怕只能去直殿监打杂了。” “莫要丧气。” 李平安学着干爹画饼:“到时候咱与干爹说一声,分来御膳房,跟着咱家一道传膳。” 小振子感激道:“安公公恩德,重于山岳,咱……” 李平安打断道:“莫要说什么报恩的话,咱家听太多了,看你日后怎么做。” 小振子重重点头,定要用拜干爹的态度伺候安公公。 翌日。 天还未亮。 李平安已经习惯性早起请安,结果一睁眼,见到摆放整齐的水盆、擦脸巾。 小振子起床更早,不耽误“干爹”洗漱。 “嘶,这厮竟然比咱家更孝顺……” 李平安昨晚真有招小振子进御膳房的想法,现在彻底掐灭念头,免得御膳房出现个比咱更孝顺的家伙。 孙公公已经有六个干儿,再多一个就少一份恩宠。 太监心思之诡谲,莫不如是! 一路擦着黑来到御膳房,惯例与小侯子闲聊拉交情,进门看到小俊子站在门外。 李平安脸色阴沉:“俊公公怎么来的这般早?” “还不是向安公公学的。” 小俊子阴阳怪气道:“原本大家一道请安,左右不过前后区别,安公公先坏了规矩。” 李平安反唇相讥:“什么狗屁规矩,咱家是真心孝顺干爹,你这厮孝心不纯。” “哼!” 小俊子冷哼一声,背着脸不再理会。 李平安回头瞥了眼外边站岗的小侯子,又抬头看了眼门口当值的小良子,定是这俩泄露了消息。 一人独自请安,变成了两人相争,“孝顺”顿时打了折扣。 “原本还想慢慢炮制,胆敢坏咱家好事,那就莫怪咱心狠手辣了!” 李平安对如何处理两人,已经有了模糊想法,昨日得知后宫之争,更可以借机斩草除根。 心中恨意汹涌,脸上笑容满面,主动上前与小良子打招呼。 “干爹让咱管好传膳房,良公公过不过来?一定是排头抬主菜,能在陛下面前露脸。” 小良子笑着拒绝:“多谢安公公抬爱,咱就是公公的看门狗,没命令哪儿也不去。” 昨天小城子死了,孙公公定会新收干儿,送去贡品司盯着,小良子自认为机会很大。 李平安称赞道:“良公公对干爹当真忠心。” “安公公也不差。” 小良子心里盘算着,待拜入干爹麾下,定向李平安讨回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等到孙公公来传早膳,李平安与小俊子联袂问安。 果然,多了个干儿孝顺,孙公公不似先前关怀亲近,随意闲聊两句便打发了。 卯时。 御膳房太监们陆续来当值。 李平安等传膳房人来齐,将门关上,轻咳一声引得所有人注意。 “昨儿干爹说,咱御膳房面见圣颜的机会不多,几乎都在传膳房这儿。时间久了,做其他差事的人会生出怨怼,不利于御膳房同心协力……” 众人面色一紧,静等后文。 李平安继续说道:“咱向干爹建议,轮换着传膳,过些时日再换一圈,让大家都有面圣的机会。” 一名太监下意识说道:“安公公,这样做不妥啊!” 李平安问道:“有何不妥?” 这人说道:“传膳之事关系甚大,频繁换人或许会混入别有用心之人,危及陛下安危。” 李平安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咱御膳房有人要暗害陛下?那可要上报内侍司,好好查查了!” 其他太监怒目而视,事关陛下安危的大案,无论真假都会将御膳房查个翻天覆地,一分一毫的痕迹都不能放过。 到时候“凶手”没查出来,揪出许多贪官污吏! 这人吓得面色苍白,连连摆手:“咱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 李平安目光扫过众人,纷纷弯腰低头,无一敢对视。 (本章完) 第18章 才得一成 第18章 才得一成 御膳房巴掌大的地方,藏不住秘密。 李平安的话很快就传遍了,当然没有关于陛下的部分,所有太监都知道要轮换差事。 传膳房众人面对群情汹涌,不敢有任何意见。 阻人进步,如杀人父母。 既然改变已经拦不住,索性就换个思路,只要自己不被轮换就好。 于是,一个个私下里与李平安攀交情、拉关系。 “安公公,这是咱的一点儿心意……” “这金叶子上刻着安公公的名字,咱拿错了……” “您只要让咱留在传膳房,往后唯安公公马首是瞻,您说东,咱不敢往西……” “安公公,这银票是您遗失的吧?” 传膳房的太监送完银子,那些干苦差事、盼着轮换的太监接着送。 李平安第一回感受到了权力的美味,比白面馍馍还要香甜千百倍,比御膳房最顶级的食材还要美味。 仅仅是调整差事的丁点儿权力,竟然能收来大把银票、金子。 “难怪小忠子拼命也要当官!” 李平安抚摸眼前一堆黄的白的,面额大的小的,默默算了算,换成田地比孙扒皮家还要多。 “这银子多的烫手,还回去……那是万万不可能!” 李平安曾经为了半块糙面馍馍,与孙扒皮家的大黑狗搏斗,胳膊被咬的血淋淋也不松手。 眼前可是两三百亩地啊,足够为之拼命了! “不过咱不能全拿,得把大头孝敬给干爹。” 李平安没让金银晃眼,谨记自己权力的来源,胆敢一毛不拔私吞,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看荣公公的面子,干爹不下杀手,日后也别想再有肥差了。 说不准连传膳房都待不住,滚去灶台边烧火。 晚间。 李平安等小方子回来,询问道。 “方公公,你知不知道哪里能将散碎金银换成银票或者金条?” 小方子颔首道:“宫中确实有这么个地界,做金银兑换生意,不过折扣有些大。” 李平安说道:“无妨,咱换成金条孝敬干爹,散碎银子太磕碜人了。” 小方子好奇道:“听起来数额不小,哪来的?” 李平安没刻意瞒着,仔细讲述将干爹下达的命令,转化为调整差事的权力,并顺势收好处的经过。 当然,没提及后宫争斗。 小圆子啧啧称奇,抚掌赞叹道。 “咱家听宫里一个老人讲,曾经有个太监得了老祖宗命令,去江湖上搜寻异兽三足金蟾。十余年过去都没寻到,但是他持令纵横江湖,所过之处无不奉上金银财宝,赚了个盆满钵满。 安公公手段,颇有几分相仿!” 李平安连忙自谦:“咱家可不敢与老祖宗相提并论,只是有几分小聪明而已。” 小方子说道:“兑换金条容易,你打算送几成给孙公公?” 李平安略微沉吟:“五成?” 小方子说道:“干爹与干儿一般数目,听起来孝心不佳。” 李平安又说道:“七成?” 小方子摇头:“勉强算可以,但是没了下回。” 李平安咬牙道:“九成?” 小方子点头道:“九者,数之极也,合该奉上九成,日后孙公公定更加倚重。” 李平安双目瞪圆:“咱忙里忙外,连吓带骗,怎么才得一成啊?” “一成不少了,多少人想拿还没门路呢!” …… 翌日。 外边天还漆黑。 李平安比平日里又早起一刻钟,赶去主事房给干爹请安,结果到地方看见三道人影。 “这孝敬手段算是屁用没有了!” 非但孝心回归最初,还凭白早起一个时辰。 李平安不懂什么叫内卷,他只想获得更多干爹恩宠,将另几个干儿比下去,才能更好的活着。 请安结束,背着包袱去了御用监值房,求见牛公公。 进门看到个身形枯瘦的老太监,下巴竟然长着一嘬胡子,打理的很是整齐精致。 李平安表明来意,将包裹放在桌上。 牛公公从袖口摸出个金戥子,仔细称量银锭、金叶子,又取出个金算盘噼啪计算。 “换金条还是银票?” 李平安恭敬道:“公公您喜欢哪样?” “哈哈哈……” 牛公公笑声浑厚,完全不似个太监,取出两根金条:“这世上没有任何玩意儿能比得过金条。” 李平安躬身接过,也不问重量,径自离开。 小方子特意叮嘱过,与牛公公做生意,切记不要问金银重量。 太俗,俗不可耐! 李平安可不敢冒犯牛公公,堂堂御用监提督,比干爹还要位高权重,碾死自己跟碾死只蚂蚁没区别。 回到御膳房。 李平安还没来得及拜见干爹,前两日送银锭子的小吕子凑过来,伸头缩脑,偷偷摸摸。 “安公公,你看这金条上刻着您名字呢!” 李平安下意识去接,手到半空又缩了回来。 “你哪来的金条?” 小吕子是御膳房第九灶的厨子,平日里负责红案,拿手菜是清蒸鲤鱼,在御膳房颇有几分名气。 然而区区厨子再怎么能捞油水,也拿不出一根金条。 李平安收了整个御膳房太监的好处,才凑出两根金条而已,显然小吕子的钱财来路不正。 “安公公就甭管哪来的,难道金子还能有区别?” 小吕子说道:“只要把咱安排进传膳房,事后再送您一根,日后还有各种好处。” 李平安心中一动,推测小吕子投靠了昭阳宫那位,试图混入传膳房做眼线。 “小吕子,咱家做事向来公正,你这般行贿令咱家不耻!” 一脸正气的说罢,愤而拂袖而去。 李平安刚刚想过拿了金条,转头孝敬给干爹,然而仔细一琢磨,昭阳宫的金子可碰不得。 人家治不了干爹,还治不了你个不讲信誉的小太监? 直接翻脸拒绝也不行,更不能说叛徒、间谍之类的话,让小吕子传去昭阳宫,定然没好果子吃。 “宫里边讨生活,放屁都得选对方位,放错了得罪了贵人,说不准就是个死!” 李平安忙不迭赶去主事房,进门就掏出两根大金条。 “干爹,这金条上刻着您名字呢!” 孙公公慢条斯理的品茶,任凭干儿在自己面前耍宝胡闹,这厮近几天的所作所为他一清二楚。 小良子已经阴阳了几回,说李平安恃宠而骄、贪得无厌云云。 离近了一瞅,孙公公噗嗤笑出声,只见金条上写着俩字。 “干爹”! (本章完) 第19章 有进无退 第19章 有进无退 “桀桀桀,好干儿!” 孙公公抚掌怪笑,看李平安眼神很是满意。 他缺这两根金条吗? 当然不缺! 孙公公掌管御膳房,随便捞点就是多少根金条,譬如陛下吃的鸡蛋,五两银子一枚。 当真是一枚鸡子,半亩良田。 所以孙公公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他缺的是乐子,一个能让他可乐的玩意儿,比两根金条贵重多了。 孙公公勉励道:“小安子,从今往后你就管着传膳房,任凭用谁不用谁,切记不可出错。” “谢干爹栽培,孩儿铭记于心!” 李平安咚咚咚磕头拜谢,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枉自己从别人送礼手段上,冥思苦想,推陈出新,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如若干爹不认可自己“借令弄权”,说不准会遭教训。 “下去吧,记得准备好除夕宴传膳。” 孙公公挥手令干儿退下,拿起两根刻着字的金条端详,脸上皱褶笑的波涛荡漾。 “确是个孝顺的孩子,回头带他去见见干爹!” 孙公公念及至此,再次看向金条,自己见了能乐出声,干爹见了一样会乐。 “月底给干爹送金子的时候,咱家也这般学一手……” …… 回到传膳房。 李平安得了正式命令,不似先前连哄带吓,直接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命小慧子将所有人唤来。 “经过几日走访考察,咱家已经拟出第一批轮换名单,小慧子,你念一念。” 小慧子躬身领命:“小尘子与十七灶火工小洪子轮换,小鱼子与尝膳房小用子轮换……” 传膳房三十余人,这一轮就置换了十五人。 大多数来自灶台,厨子和火工是御膳房最底层差事,辛苦闷热还烟熏火燎,更是没面见圣颜的机会。 李平安将他们提拔上来,既有恩情,又是靠山。 其中完全没用膳底房的太监,按照对干爹的了解,那里必然全是小路子的人,轮换过来用着不顺手、不放心。 李平安宽慰送去烧火的太监们:“你们也不必难过,过些时日还会轮换,谁人都有机会。” 众人见识过安公公手段,不敢有怨言,只能恨自己少拍了马屁。 片刻后。 新来传膳房的太监们,个个喜气洋洋,有的已经在宫中烧火五六年,连陛下的面儿都没见过。 现在有了一飞冲天的机会,银子的不冤。 李平安吩咐道:“你们好生请教传膳规矩,切记好生当差,出了分毫差错,莫要怪咱家翻脸不认人。” 众人齐声应诺,他们都是御膳房老人,能安安稳稳的活着,自然知晓规矩的重要性。 “你们都出去,小慧子留下。” 李平安学着干爹挥手的动作,只觉得有种莫名的舒爽,或许这就是人上人的味道。 “安公公,您有什么吩咐?” 小慧子平日里称“公公”,多是对孙主事敬畏,真切见识李平安利落手段后,多了几分真诚。 李平安说道:“这传膳房里,咱家最信任的就是你,当下有件事要你去办。” 小慧子挤出满脸感动:“安公公尽管吩咐,咱定会办好。” “这几日你要盯着小吕子,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全都要记下来……” 李平安没立刻向干爹告发小吕子,一是证据不充足,二是功劳有些小。 小吕子咬死金条并非来自昭阳宫,而是其他贵人赏赐,当场打杀了也没甚用。 反不如暗中盯着,拿到铁证,再挖出收买小吕子之人,可谓是大功一件。 小慧子郑重道:“安公公放心,咱真气算不得顶尖,却精修一门上乘轻功,最是适合跟踪盯梢。” 李平安问道:“是何轻功?” 小慧子回道:“幻影鬼踪步,按照书上记载,曾经是鬼王宗秘传轻功,太祖领兵马踏江湖后收入藏武阁。” 藏武阁是宫中最重要的宫殿之一,内里收藏无数神功妙法,太监每当值满一年,就能进去选一门功法修炼。 李平安好奇道:“咱家听说,大多数人都选绝学招式,你怎么选个轻功?” “招式需要真气配合,才能发挥出强横威力,咱真气修炼的不上不下,纵使强了也打不过别人。” 小慧子耸耸肩无奈道:“索性咱就精修轻功,只要跑的足够快,就能活得久,说不准哪天就熬个官缺儿!” 李平安微微颔首,这确实是个稳妥路子。 “可否让咱家见识一番幻影鬼踪步?” “自无不可。” 小慧子真气运转至双腿,脚踏玄妙步法,悄无声息的落在数丈开外,明明身影极快,却没带起丝毫风声。 “好生玄妙。” 李平安心中暗自估量,自己全力运转真气,靠着纯粹的力量推动,也能有如此速度。 “小吕子的事就交给你了,事关重大,办好了咱家亲自向干爹给你请功!” “拜谢安公公提携。” 小慧子躬身施礼,见安公公闭目沉思,很有眼力界的退出去,轻轻将门关上。 并站在门口,以防有人打扰。 李平安整个人坐进太师椅,由于年岁尚小,看起来像是小孩装大人,没有孙公公、牛公公威严气势。 “咱家查了小吕子,便是彻底掺和进宫斗之中了。” “将来若是昭阳宫得了势,从老祖宗到干爷爷、干爹,全都落不得好,咱也没好果子吃……” 李平安面色阴沉,昨晚向小方子请教过,国朝以及前朝有名有姓的大太监,结局都是什么样。 横死暴毙、酷刑处决、抄家灭族……可以说是无一幸免。 其中不乏比老祖宗还要强势的大太监,个个结局凄凉,死后暴尸荒野,连孤魂野鬼都做不成。 “老祖宗能成例外么?” 李平安从怀里摸出个白面馍馍,不是御膳房的银丝贡面,而是伙房的寻常白面。 吃起来有几分粗拉,不似半年前香甜。 “然而宫中争斗有进无退,咱家拜干爹那天,得了权势,也就站在昭阳宫贵人对面。” “现在敢说半个退字,干爹就会扭断咱的脖子……” 李平安这等宫中蝼蚁浮萍,只能随波逐流,完全不得自主。 吃完馍馍,缓缓起身。 “既然咱家没得选,索性就一条路走到黑,再怎么说娘娘生了三位嫡子,哪怕大皇子已经贬为庶人,膝下皇子也比昭阳宫多!” “两个对一个,优势在咱!” (本章完) 第20章 除夕夜宴 第20章 除夕夜宴 今天晚膳仍在昭阳宫。 第一回来昭阳宫时,李平安只觉得金碧辉煌,比勤政殿还要锦绣奢华几分。 今日再来,看着各种不顺眼。 这时。 元妃侍候武德帝进膳,笑容晏晏:“陛下,这是北疆送来的金珠羊琵琶骨肉,一只羊仅两块,您尝尝。” 武德帝笑着吃进嘴里,羊肉凝如膏脂,入口即化。 “味道不错,朕听说金珠羊是蛮族极珍,唯有狼王金帐有喂养,看来北边战事颇为顺利!” 元妃得意道:“那是当然。” 武德帝笑着点点头,又吃了两口,示意孙公公撤膳:“朕还有些奏折需要批阅,今晚就不陪爱妃了。” 说完不等元妃挽留,径自摆驾回勤政殿。 李平安弯腰低头收拾剩菜,瞥见元妃阴沉面容,不自禁生出几分欢喜。 当然,脸上不能露出分毫,还得小心翼翼不出错。 平日里掉落个碗筷,至多挨孙公公几句斥责,现在冲撞了元妃,说不好就拖出去杖毙。 陛下不会在乎元妃打死太监,与媳妇撒气摔个碗一般无二。 离开昭阳宫。 孙公公阴沉的脸展露几分笑意:“小安子,咱家去寻干爹,你带人回去。” 李平安躬身领命,带着太监们回御膳房。 前呼后拥,十几号人浩浩荡荡,走在宫中颇有几分气势。 可惜得意了没一会儿,遇到九皇子回寝宫的车架,乖乖在墙边跪成一排,轻声细语参拜。 九皇子怯懦惧声,宫中谁人不知。 回到御膳房。 李平安亲眼盯着焚毁所有御膳,不能有丝毫遗漏,防止有人私藏陛下吃过的膳食,拿去行厌胜、诅咒之类的邪术。 直至子时三刻,方才回到住处。 小振子仍然未睡,等着安公公回来,侍候洗脚、更衣铺被,当真比伺候干爹还要上心。 二人闲聊几句,李平安见他欲言又止,笑着问道。 “小振子可是有事?” 小振子略作犹豫,咬牙问道:“安公公,咱不明白,有的太监为什么要欺负人?” 李平安微微一怔,这个问题自己也问过。 当时小忠子反问,欺负人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莫非有人欺负你了?” 小振子摇头道:“不是咱,是小峰子,他是咱好友。” 李平安抬了抬眼皮:“所以你出手帮忙了?” 小振子有同寝三人指点,已经熟读莲宝典,修成真气,轻易就能镇压同窗的小太监。 “没有,咱谨记安公公教诲,安心读书不要露头。” “还算有几分聪慧。” “那小峰子怎么办?” “弱者不值得成为你的好友!” 李平安没说宫中无真情,免得哪天遭了小振子背刺,即使他早晚都会明白。 …… 转眼到了腊月三十。 陛下惯例举行除夕宴,请后宫群妃、皇子公主、皇室宗亲等入宫齐聚,同享御膳。 尚膳监早在腊月初九开始忙碌,采买各种食材,催促各地贡品。 除夕宴当日白天,御膳房开始做菜。 三十六个炉灶全部开火,御厨将锅铲都要抡冒烟了。 临近傍晚。 距离除夕宴只剩一个时辰,十九灶的御厨出了问题,焦急询问道:“玉醍醐怎么少了二两?” 现场监督的孙公公眉头紧皱:“是不是你多用了?” 御厨不容置疑道:“绝无可能,咱这勺子说舀半两,绝不会多一钱,定然是有人偷吃了!” 孙公公现在顾不得调查,哪个小崽子不懂事,又问道。 “能不能新做一份?” 御厨无奈道:“公公有所不知,那玉醍醐熬制极为繁琐耗时,百斤酥油熬出一二两,短时间难以补上。” 孙公公脸色铁青,努力按下心中怒火,闭目沉思片刻。 “将县王、郡主的玉醍醐匀出些,凑成一份,切记不可显眼。” 除夕宴菜肴是陛下勾选,尚膳监、太医院联手定制,每一样都暗合滋补、礼制、彩头、吉兆等等,可以说严丝合缝。 譬如玉醍醐的做法出自佛门,一盅三两六钱,正是天罡护法之数,且与其效用互相呼应。 玉醍醐与照殿红、鹤年贡等酒水共饮,为五脏六腑护法,可千杯不醉。 皇家宴会规矩之细致、繁琐,莫不如是! 宴席开始前。 两三百名直殿监宫女来到御膳房,一时间熙攘拥挤,李平安令其分成十二组,分别负责一样菜肴。 由传膳房的太监带着,将一道道菜抬出去。 直至最后一道玉醍醐羹汤,李平安领头在前,穿过几道宫门,来到除夕宴宫殿。 兴庆宫。 今夜灯火通明,喧哗热闹。 李平安盯着所有菜肴顺利上桌,尊卑顺序没出错,也哪个不怕死的摔跟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躬身退出宫殿时,偷偷瞥了眼武德帝。 换做刚入宫时决然不敢,现在见皇帝次数多了,似乎与村口老大爷并无多少区别。 武德帝穿着贴身常服,看起来比平日里精干利落,旁边坐着个面容饱满、五官端正的老妇。 皇后娘娘! 李平安记下靠山贵人模样,与昭阳宫贵人对比,娘娘看起来更亲近慈祥。 来到偏殿等候撤宴,小慧子凑过来低声说道。 “安公公,今儿小吕子偷摸离开御膳房,见了检蔬司的丁主事。” 李平安眉头微皱,据他所知丁主事的靠山是淑妃娘娘,莫非真的冤枉那厮了。 “可听到说什么了?” 小慧子禀报道:“丁主事实力强横,咱不敢凑太近,只听见皇子、北疆、张家几个字。” 李平安心下一沉:“小吕子还见了什么人?” 小慧子摇头道:“其他的都是御膳房自己人,或许晚上有私自外出,那咱就不知道了。” 李平安幽幽道:“御膳房里可不都是自己人,小吕子有没有送银子给谁?” “有,他送银子给小俊子、小路子、小良子等人,听说是发了笔意外之财,分润他们好处。” “你且在这盯着,咱家去见干爹。” 说罢离开兴庆宫,忙不迭赶回御膳房。 这时。 主事房内。 小良子跪在孙公公跟前,咚咚咚连绵不断的磕头求饶:“公公明鉴,咱就偷吃了一小口,绝不会耽搁除夕宴,定是另有人偷吃……” 李平安急匆匆进门,看也不看小良子一眼,附耳与孙公公说话。 “干爹,恐怕淑妃与元妃私下有粘连……” 孙公公听完前因后果,本就阴沉的脸霎时间冷若寒冰,伸手抓住小良子脖颈,阴恻恻的审问。 “你收过小吕子银子?” 小良子不明所以,门子收孝敬是寻常事,哆哆嗦嗦的回答。 “收过。” 咔吧! 孙公公五指用力,将小良子脖颈捏成几节,挥手扔出门外。 “不长眼的废物……” (本章完) 第21章 举贤唯亲 第21章 举贤唯亲 李平安瞥了眼小良子尸首,暗自震惊孙公公的心狠手辣,杀起人来当真是不讲分毫情面。 差点儿收为干儿的小良子,有了丝毫怀疑,查也不查就杀了。 “哪天干爹怀疑咱,会不会留情面?” 李平安念及至此,躬着的身子又低了几分,宽慰道:“干爹,小良子平日里颇为忠心,应该不会投靠那边儿。” “哼,他哪有那胆子!” 孙公公冷哼一声:“咱家恨这厮愚蠢、不长眼、不知轻重缓急,宫里边不怕争斗,怕的是咱这边有蠢货。” 李平安面露疑惑:“干爹说的什么意思?” 孙公公抬了抬眼皮,看干儿不似装相,按下心中怀疑,说出“小良子偷吃玉醍醐”之事。 李平安愤慨道:“小良子这回办错了,除夕宴紧要时候,竟管不住嘴。” 孙公公冷声道:“以后不用管了。” 李平安提醒道:“干爹,御膳房偷吃可不少,若不加防范,往后这种事还会出现。” 这回少的是玉醍醐,每碗匀一些能糊弄过去,下回荔枝不够了,可不能切成两半。 孙公公问道:“你觉得该如何?” 李平安说道:“不准伙房偷吃很难,不过咱可以禁绝外带,吃两口有数,外带会造成大缺口。” 孙公公颔首道:“说得有理,当下紧要时候,必须严苛管理,咱家让直殿监换几个办事利落的人。” 李平安心中一喜,小侯子虽逃过死劫,却会换个地界当差。 自己来御膳房时间短,拜干爹最晚,摸不清小侯子是谁的人,换个新的来各自从头拉拢。 孙公公忽然问道:“小良子没了,咱家门口缺个使唤的,你可有推荐人选?” 李平安目光微凝,沉吟片刻后说道:“咱家推荐小慧子。” 孙公公问道:“为何?” “小慧子办事机灵,对干爹忠心……” 李平安话音一转,觍着脸说道:“干儿与小慧子关系要好,他做了门子,咱就能更好孝敬干爹。” 孙公公咯咯咯怪笑:“你这厮倒是举贤不避亲。” “有这好事,咱当然照顾亲近之人。” 李平安跟着笑,不避亲才能得干爹信任,自己与小慧子关系整个御膳房都知道,自然瞒不过干爹眼线。 若是说个不起眼的人,亦或者举荐另几个干儿麾下。 以干爹多疑狠辣的性子,要么怀疑御膳房脱离了掌控,要么怀疑干儿私下里勾连。 孙公公没有当场答应:“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孩儿告退。” 李平安躬身退出主事房,经过小良子尸体时,伸手将他脖子扭正,稍加犹豫又取出张银票。 折成元宝状,塞到小良子怀里。 宫中收拾尸骸的杂役太监,见到元宝银票,就会给尸首埋在中官坟人少的地方,烧几迭黄纸。 “咱家不想害死你,只是想在宫里活着……” 李平安散去心中那一丁点儿怜悯、愧疚,脚步悄无声息,不急不缓的逐渐走远。 感受到背后凛冽、阴冷的目光消失,方才彻底松了口气。 …… 勤政殿。 丑时已过,依旧灯火通明。 一百零八根鎏金烛台列于四方,每座燃烧手臂粗细的鲸油巨烛,焰心升腾炽烈,照得殿内恍如白日。 紫檀龙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武德帝身穿明黄衮服,一封封一册册仔细翻看。 同意的朱砂笔画圈,不同意则画叉。 又或者哪处不合适,便将文字圈起来,发回内阁重议。 旁边侍侯的楚公公看了眼漏刻,提醒道:“陛下,马上寅时了,明儿还要早朝,该歇息了。” 除夕宴结束后,武德帝换上衮服,回勤政殿继续批阅奏折。 “今日事,今日毕。国朝安危、祖宗基业系于朕之一身,哪敢有分毫懈怠!” 武德帝双眸凹陷,却不见任何苍老浑浊,反而晶莹透亮炯炯有神,吩咐道。 “常宏怎么还没到,让人去催一催。” 话音未落。 门口值守的太监领着个瘦高汉子进来,只见他远远就躬身歪腰,双腿自然贴近地面,直至到丈许外跪下。 整个人就像打着滑,一路跪到武德帝跟前。 “臣常宏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镇抚司指挥使常宏跪在地上,没听到陛下说平身,立刻明白遇事不利,回想近些天犯了哪些事。 去春风楼没结账? 还是开赌场的事暴露了? 亦或者族中哪个后辈,做了强抢民女、杀人放火之类的事…… 些许小事,陛下责骂几声,咱多磕几个头,应当就过去了。 常宏正在思索,忽然头顶一痛,赤红奏折落在眼前,随后听到陛下无悲无喜的声音。 “看看上边写的什么。” 常宏暗道不妙,赤红奏折多是边关急报,莫非北疆战事不顺,蛮族举兵反攻大雍。 连忙打开奏折,看完后稍稍松了口气,换上惊喜的表情。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威远侯大破蛮族精锐,领兵围困狼王金帐,用不了多久就能荡清北患!” 大雍立国之后,北疆蛮族一直是心腹大患。 经历太祖、世祖、太宗三朝积累,终于能发兵北征,连战连捷,现在更是兵围蛮族王帐。 武德帝面上没有任何喜色,冷声道:“这件事朕五天前就知道啦。” 常宏目光微凝,看了眼奏折到达京都的日期,立刻明白陛下为何生气,连忙说道。 “如此军国大事,竟有人敢截留消息,臣这就去查,抓到了定斩不饶!” 武德帝说道:“朕从元妃那儿知道的,你去查吧。” 常宏脸色一白,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威远侯即将立下灭国之功,元妃再诞下龙子,眼见张家就要飞黄腾达,他可不敢轻易招惹。 武德帝说道:“你亲自带人去北疆监军,再有延误军情之事,你就不用回来了。” 常宏叩首道:“臣遵旨!” “下去吧。” 武德帝抬了抬手,楚公公将奏折捡回来,躬身递上。 再次逐字逐句的翻看,武德帝脸色阴晴不定,忽然问道:“大伴,张爱卿办事向来妥帖,你说他为何会延误军机?” 楚公公心底一颤,他当然明白威远侯用意,肥硕脸庞渗出淋漓汗水,轻声说道。 “军国大事,咱做奴婢的哪懂,咱只知道陛下该歇息了。” 武德帝合上奏折,喃喃自语道。 “张爱卿这是向朕讨封呢……” (本章完) 第22章 新年伊始 第22章 新年伊始 翌日。 天色尚黑。 李平安方才睡了两个时辰,便早早起床洗漱,来御膳房给干爹请安。 幸好经过浑厚真气滋养,体魄强横远超常人,且白日里可以瞌睡歇息,否则属实比种田还累。 身子累,心更累。 御膳房门口盘查的太监换了批人,为首的是个中年太监,眼白异常清冽,瞳仁黑如点漆。 看人时眼珠先转,脖颈几乎不动,仿佛鹰隼盯着猎物。 李平安心下一紧,他竟然从中年太监身上,感受到几分危险气息,比干爹还要浓烈。 中年太监盯着,另几个小太监仔细搜身,来回翻了几遍,衣角、鞋底都不放过。 搜查结束,李平安拱手道:“还未请教公公大名。” “小瑾子。” 中年太监拱手道:“见过安公公,莫要怪咱严苛,干爹亲自下的命令。” “瑾公公尽忠职守,理应如此。” 李平安袖口摆动,骨碌碌掉了个小金锭子,引得几个小太监双目放光。 小瑾子嘴角微翘:“安公公,你金子掉了。” “可不是咱家金子。” 李平安将金锭子捡起来,指着上面字迹:“瑾公公你看,上面写着您名儿呢。” 小瑾子看着歪歪扭扭的“仅”字,非但没有嘲笑,反而重新打量李平安,眼神中带着几分郑重。 字难看不要紧,难的是不着痕迹刻字,非真气浑厚难为。 “安公公说的不错,这就是咱家掉的金子。” “那就还给瑾公公。” 李平安将金锭子送出去,心底忍不住抽搐,这可是足足二十多亩地,挥挥手就没了。 难怪小方子说,宫里赚钱宫里,一分别想带回家。 李平安问什么时候能带回家,小方子说至少当个官,成为真正有权力的“公公”。 然而宫中待的越久,越是明白官职有多难得。 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缺儿,早有不知多少太监盯着,有人武功高,有人背景深,内定之前会经历各种明争暗斗。 李平安用心孝敬干爹,便是想着干爹升官或者死之前,能将官职传给自己。 来到主事房,外边站着五个人影,正是干爹另几个干儿。 小慧子站在门口当值,见到李平安过来,忙不迭的打招呼。 “安公公举荐之恩,咱没齿难忘,将来有事尽管吩咐。” “恭喜慧公公!” 李平安提醒道:“你可要记清楚,万般恩情皆是干爹赏赐,咱只是顺嘴提了句,算不得什么。” 旁边候着的小俊子忍不住嘲讽道:“安公公说话当真好听,难怪能哄得干爹喜欢。” 李平安睨了一眼,猜测小良子或小侯子与这厮有勾连,否则不会跳出来。 另几个干儿看自己不顺眼,在没有合适手段之前,可不会平白无故的结仇。 “俊公公还是管好自己事吧,检蔬司至关重要,若是让昭阳宫占了去,可没好果子吃!” “你……” 小俊子面色涨红,昨晚后半夜干爹叫他过去,劈头盖脸一顿喝骂。 盖因丁主事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与昭阳宫掺和不清。 幸好提前预感到不妙,将几年来积攒的金子带身上,献给干爹求饶命,否则现在脖子都断成几节。 宫里边最不缺的就是干儿,你干不好的差事有的是人抢着干! 待到孙公公来,李平安率先进门问安。 另外五个默默跟在后边,哪怕小俊子目光怨毒,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干爹对李平安最为信赖、倚仗。 “孩儿恭贺干爹新禧,祝您福寿绵长,步步高升……” “无需多礼。” 孙公公挥挥手,双目赤红布满血丝,昨晚整宿没睡,又遭到刘提督教训,心情极为不佳。 淑妃疑似与元妃联手的消息,对皇后一系影响深远。 好在有老祖宗这根定海神针,听闻消息后,说了句“无需在意、好生当差”,便安了众人的心。 孙公公吩咐道:“近些日好生当差,不可惹事!” 话越少,事越重。 平日里孙公公为彰显威严权力,会吩咐许多闲杂差事,完不成也不妨,至多挨几句斥责。 现在简单十来个字,则是必须、一定要落实。 众干儿自然明白其中含义,齐声领命,暂且将心中害人的想法收敛,风波过后再做清算。 孙公公说道:“也不必太过紧张,老祖宗在那儿,优势就在咱们这儿。” 众人再次应诺,李平安见气氛轻松下来,好奇问道。 “干爹,御膳房门口那位瑾是什么来历?” “小瑾子是直殿监徐公公干儿,武道天赋上乘,做事向来严谨,咱特意借来些时日。” 孙公公说道:“切不能再出现玉醍醐之事,免得让人抓住马脚,你们平日里也要注意着!” 御膳房在宫中地位特殊,油水丰厚倒是其次,从陛下、妃子吃食上能知晓许多事,若是孙公公倒了,主事一职落入昭阳宫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李平安等人躬身领命,退出主事房。 孙公公望着几个干儿背影,目光来回徘徊,眼眸闪过凶光。 “究竟是谁偷了玉醍醐,不是小俊子、小安子,另三个里边谁敢瞒着咱捣乱滋事!” 孙公公不在乎玉醍醐少了,而是不喜欢御膳房脱离掌控的感觉,任何不稳定缘由,他都要提前按死。 原本怀疑李平安,毕竟小良子说他坏话最多。 昨晚见李平安留下银票,这般无用的、愚蠢的滥发善心,应当是做不出害人手段。 …… 新年伊始。 万象更新。 自除夕宴过后,李平安的日子恢复了平静。 早上摸黑给干爹请安,此事已经成了惯例,哪怕几个干儿齐心商量,也不敢说恢复从前时辰。 之后寻个地界补回笼觉,晌午吃贡品大乱炖。 晚间传膳,大多数都在勤政殿,少数时候是在昭阳宫或坤宁宫。 时隔多年陛下重新亲近皇后,对内侍司很多人来说是大好事,孙公公对干儿们态度好了许多。 李平安眼中,和蔼的皇后娘娘远胜过“狐媚子”元妃。 “狐媚子”这个词是从两个小太监口中听来,随着丹田真气日益浑厚,耳朵愈发灵敏,能听清两三丈外的窃窃私语。 “听说话语气应是自己人,不好举报去司礼监领赏银……” 李平安感觉很是可惜,以这俩家伙口不择言的模样,早晚让别人抓住把柄换成银子。 纵使站在元妃对面,哪怕心里骂了无数遍,恨不得元妃暴毙,李平安嘴上从未有过任何不尊敬。 偶尔宫中遇见了,下跪磕头又快又重。 (本章完) 第23章 封异姓王 第23章 封异姓王 朔风卷地白草折,阳春三月仍飞雪。 阴山北三百里。 旌旗蔽日,尘土遮天。 威远侯张烨勒马立于高岗之上,铁甲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白霜,抬眼望着远处战场。 十三万大雍精锐团团包围蛮族王帐,针插不进,水泻不出。 “报——” 斥候策马飞驰而来,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启禀侯爷,蛮族清晨从西北角突围,遗尸一千二百具,赵将军阵斩浑屠部蛮王!” 蛮族不同于大雍中央集权,而是由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组成,各部落都有自己的蛮王,然后尊最强蛮王为金狼王。 和平时各部落自治,南下劫掠或中原王朝北伐时,由金狼王统一指挥蛮族军队。 威远侯神色冷酷如冰,下令道:“快马传讯曹康、韩平二部,合围浑屠部族,斩一万两千首级,将头颅拉到阵前筑京观!” 此番朝廷兴兵扫北,阴山北麓是最重要战场,却不是唯一。 另有数十万大军负责抵挡蛮族援军,围困蛮族老弱平民,还有防范蛮族溃兵南下。 斥候领命而去,一旁的谋士担忧道。 “侯爷这般肆意屠戮,会逼迫蛮族同仇敌忾,不如杀一批,放一批,有活路他们就不会拼命。” “贾先生有所不知……” 威远侯抚了抚左脸从眉骨到下颌的伤疤,这是十年前拜蛮王阿史那律,也就是现任金狼王所赐,再深半分就将脑袋劈开。 “蛮族不同中原百姓,向来畏威而不怀德,杀的越厉害反而越能驯服。莫说区区一万人,阿史那律可是屠光了五个部落,才坐稳了狼王之位!” 也正是蛮族内斗得厉害,大雍休养生息,此消彼长才有了今日局面。 贾雨挥手屏退左右,低声问道:“侯爷当真要彻底覆灭蛮族?” 朝廷在北疆屯兵数十万,就是为了防范蛮族南下劫掠,若是蛮族覆灭,北疆大军重要性骤降。 紧随其后的必然是削减军饷,遣散军卒,轮换将领。 威远侯沉声道:“前些日,蛮族大上师遣人送来密信,言称若肯放一条生路,愿指狼图腾立誓,蛮族与张家休戚与共、世代不易!” 贾雨说道:“这是好事,有此盟约,侯爷在北疆的地位无人能替。” 蛮族盟友不是朝廷,而是统领边军的张家,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国朝传承方才百年,正值鼎盛之际,若是两百年……本侯或许会心动。” 威远侯有自知之明,领兵横扫北疆的功勋,自己至多占两成。 陛下励精图治占三成,另五成功劳是太祖以降,集三代之力积累,方成就今日之功。 贾雨对此早有预料:“侯爷,世上未必就没有两全之事,蛮族与我朝国体不同,各部族人信仰大上师,影响力丝毫不弱金狼王。” 维系大雍的是三纲五常,维系蛮族的是宗教信仰。 正说话时。 又有斥候来报:“启禀侯爷,宫里来人传旨了。” “终于等来了。” 威远侯幽幽说道:“陛下若是隆恩浩荡,本侯就灭了蛮族,否则便依贾先生所说。” 贾雨问道:“何为隆恩浩荡?” “自是依太祖遗诏,持灭国之功者,可封异姓王!” …… 武德四十三年。 五月初三。 威远侯火焚狼王金帐,阿史那律仓皇逃遁,为骁骑校尉杨睿所擒。 其余蛮王、贵族数百人,皆束手就缚,虏获牛羊马匹、金器宝货不可胜计。 蛮族诸部再不敢战,见王师旌旗而降。 胜利消息传回京都,百姓欢腾庆贺,小儿争唱《破虏歌》。 …… 御膳房门口。 李平安展开双臂,任凭几个小太监搜查。 “瑾公公,咱们都这般熟识了,还怀疑咱私自夹带不成?” “职责所在,安公公见谅。” 小瑾子白多黑少的眼珠转动,罕见的开了个玩笑:“另几位公公,咱查的更加严苛。” 李平安好奇道:“可搜出什么禁物?” “并未有违禁之物。” 小瑾子说道:“倒是寻到个有趣物件,俊公公相好的送了个鸳鸯荷包,上边还绣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李平安顿时笑出声,在宫中生存近一年,早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乡下小子,已经知晓了男女之事。 “俊公公倒是个妙人儿。” 宫中许多太监用对食来抚慰寂寞,但多是年岁大的老太监,如小俊子这般年岁小的极少。 一是心中欲望尚浅,二是还有机会向上爬。 李平安与小瑾子随意闲聊几句,两人关系不深不浅,类似点头之交,却也比另几个干儿好得多。 小俊子等人没少在干爹面前告黑状,指责小瑾子性子乖张、目中无人云云。 再加上门口当值的小慧子,李平安拜干爹最晚,却是权势最大、最得恩宠。 拜过早安,来到御膳房堆放米面的库房。 李平安盘坐在面袋子上,熟练的运转《莲宝典》,不消片刻就完成周天修炼。 真气增长一缕,纳入丹田之中。 经历大半年勤奋练功,丹田中真气从丝丝缕缕的雾气,变成现在晶莹剔透的水滴。 李平安旁敲侧击向小方子请教,据他所说真气修行会有瓶颈、桎梏。 江湖上按照十二正经将真气修炼分为十二层,每次贯通经脉都有瓶颈,随着贯通经脉数量变多,后续突破就会更难。 宫中贯通六条经脉的太监很多,然而贯通九条以上的就极少了,基本都是经年苦修的老太监。 “究竟什么是瓶颈,咱家怎么没感受到?” 李平安练功至今,从未有过桎梏、枷锁,真气在经脉中畅通无阻的运转。 “过些时日咱就能去藏武阁,仔细查一查有无类似咱家的人……” 修炼到卯时,李平安收功去传膳房。 年岁大小不一的太监们,依照个头儿整齐排列,躬身等着安公公说话。 李平安坐在太师椅上,冷眼扫过每个人,随意挑了几个细节差错,譬如衣角不整齐、鞋底不干净、头发梳不齐之类。 这是干爹教的手段,麾下太监犯没犯错都得时常训话,否则下边人没了畏惧,自己就失了威严。 正训着话。 门外进来几个太监,为首的穿着青色官袍。 李平安呲溜从椅子上滑落,三两步来到太监跟前,躬身弯腰笑容满面。 “公公您有什么指教?” “北疆大胜,蛮族灭国,陛下赏赐宫中所有人靴帽一对、纹银十两……” (本章完) 第24章 忠心耿耿 第24章 忠心耿耿 李平安恭恭敬敬送走公公,回头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至多不过五两左右。 “陛下的赏赐都敢贪,凭白让咱少了半亩地!” 至于鞋帽更是连个线头都见不着,账面上或许逐个发了,实际上谁知道卖哪了。 李平安挥手唤来一个小太监:“小鹿子,去灶台看看,小吕子发了多少银子。” 小鹿子出身乡下,不久前分来御膳房当差,李平安立刻调来传膳房,用来代替小慧子的位置。 大抵就是爪牙、狗腿子,寻常太监想当还没机会呢! 小鹿子去灶台跑了一圈,很快回来禀报:“安公公,那厮得了个大银元宝,少说十几二十两,还有两件崭新鞋帽!” 李平安挑了挑眉,发放赏赐的公公果然是昭阳宫的人。 “一个个眼皮子浅的只看得见芝麻,得了势就可劲儿贪,区区鞋帽也值得区别对待!” 说话时目光扫过所有人,包括看似乖巧听话的小鹿子,猜测哪个会心动投向昭阳宫。 小吕子将死之人,说不准能有几个太监陪葬。 这时。 小慧子进门说道:“安公公,孙主事唤您过去。” 李平安不敢耽搁,忙不迭的出门赶去主事房,路上询问小慧子。 “干爹心情如何?” “气色看起来不错。” 小慧子说道:“孙主事刚从内侍司值房回来,应当是老祖宗训话,具体如何就不清楚了。” “多谢。” 李平安摸出锭银子,二两左右,塞到小慧子手里。 人家既然给通报了消息,那就得给相应的回报,若是仗着过往恩情免费驱使,用不了多久就恩断义绝了。 来到主事房。 李平安进门先双腿下弯,小步快走三两步,噗通跪在孙公公跟前。 “孩儿拜见干爹。” 孙公公微微颔首,挥手示意干儿起身,说道:“人都来齐了,咱家说件事,从今往后都避着点儿昭阳宫,万万不能起冲突。” 小俊子问道:“干爹,若是昭阳宫的人欺负咱呢?” 孙公公说道:“那就挨着,宫里边挨的欺负还少么,不差这一点儿。” 小路子疑惑道:“莫非昭阳宫的贵人诞下龙子了?” “桀桀桀……若真是这般,那就万事大吉,咱家只要坐着等娘娘封赏就好。” 孙公公怪笑几声,话音一转:“陛下将要册封威远侯为镇北王,隆恩浩荡如斯,咱们做奴婢的自然要忍着、让着。” 几个干儿闻言脸色苍白,外有镇北王掌军,内有元妃受宠,三皇子、五皇子似是局势不妙。 将来昭阳宫赢了,他们这些人轻则洗马桶、倒夜香,重则寻个由头就拖出去打死。 李平安惊恐之余,仔细打量干爹眼神,森冷阴鸷中难掩喜色,结合小慧子所说,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怕了?” 孙公公冷声道:“若是怕了就投去昭阳宫,人家现在势大,咱家可不敢为难。” 李平安率先表忠心道:“干爹,咱对您、对干爷爷、对老祖宗忠心耿耿,宁肯去倒夜香、守皇陵,也不会投向那狐媚子。” 孙公公呵斥道:“那是宫中贵人,你小子乱说什么,还不闭嘴!” 啪! 李平安轻轻抽了下脸,嘴里念念有词:“奴婢该打一,奴婢该打二……” “咯咯咯。” 孙公公抚掌笑出声,满脸皱纹绽放成菊:“你小子当真伶俐,难怪能让许公公提起,过些日干爹生日,你跟着咱去拜寿!” 李平安咚咚咚磕头:“孩儿谢干爹提拔。” 小俊子等人已经回过味儿来,显然干爹不担心昭阳宫,反而心情极佳,忙不迭的表忠心。 然而,忠诚最为牢固,又最是脆弱。 但凡出现一丝丝裂痕,就需要积年累月来弥补。 孙公公懒得理会小俊子几个,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寻常干儿在他眼中只是工具,随手就能扭断脖子,唯有小安子值得提点。 “小安子,你怎么看陛下册封镇北王?” 李平安心思电转,总不能回答小慧子说您心情好,咱就顺势拍马屁,必须拿出有用的见解。 乡村小子对帝王将相的理解,基本都出自走乡串村的说书人,他回想起前朝昏君斩护国元帅的故事,当即回答道。 “干爹,镇北王年岁不大,官儿就做到头,陛下已经封无可封,常言道功高盖主,难得善终……” 孙公公微微颔首:“说得虽然偏颇,却也有几分道理。” 李平安躬身道:“还请干爹指教。” “太祖开国时册封八位异姓王,百年来传承至今,爵位最高的是静忠侯,也就是说镇北王是当下唯一异姓王。 看起来威风,却是架在炉子上烤,说不准要遭受多少明枪暗箭。” 孙公公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者,张家已经封了异姓王,那元妃之子就绝不能继位,否则必生外戚专权之乱!” 李平安恍然,仔细思忖片刻,对内廷、外廷以及国朝大事有了不少新的见解。 “干爹,若元妃一定要争,镇北王也要推着外甥上位呢?” 孙公公冷笑道:“咱家认为镇北王不会犯蠢,当真如此,陛下会帮着三皇子扫清一切阻碍。” 武德帝能封镇北王,自然能灭张家满门。 赵氏皇族定鼎天下至今,接连四代能君,又携扫北灭国之功,天下百姓衷心认可,权臣勋贵无力造反。 至于些许地方叛乱,又或者流民起义,只是纤芥之疾罢了! 李平安默默记下“三皇子”,听干爹话中意思,皇后娘娘要推二儿子继承太子之位。 宫中对三皇子早有传闻,据说性情乖戾、手段凶残,尚未出宫开府时就打死打残十几个宫人。 将来登基称帝,不用想就知道是个暴君。 李平安对此不以为意,只要让自己升官发财,将爹娘接来京城享福,无论暴君还是昏君都是好皇帝。 “纵使三皇子不成,娘娘还有五皇子,咱终究能沾几分从龙之功!” 李平安喜滋滋离开主事房,自从无奈掺和进宫斗,今日算是得了确切好消息。 按部就班等着陛下宾天,新君登基后自会清理投靠昭阳宫的内侍,到时候没准能补个官缺儿。 晌午时。 李平安去灶房吃饭,迎面遇上得意洋洋的小吕子,微微侧身让开半步。 小吕子昂首挺胸的走过去,末了还说了句。 “小安子懂事!” 李平安眼底闪过寒光,主人得势了,还没来得及张扬,麾下的狗先叫唤起来! (本章完) 第25章 心无神仙 第25章 心无神仙 安公公脾气好,冲撞了从不会翻脸,只会记在心中的小本本上,日后逐个清算。 “武德四十三年五月廿二,小吕子目无尊卑一次!” 李平安心里有九百种阴狠手段,面上总是笑意盈盈,与任何小太监说话都亲近和气。 干爹私下里教导过,平日里与下边人多多交好。 一是不会威胁自己地位,凭白落个好名声,二是随意洒出些好处,甚至只是惠而不费的几句话,将来就能换来超额回报。 哪怕对方一辈子沦落底层,李平安并没亏什么。 “干爹对咱言传身教,将来若是落了难,咱定会帮一把,比如偷摸送几个白面馍馍……” 晚间烧完御膳,李平安拎着红纱灯笼,快步穿过一处处宫苑。 路上无论遇没遇到贵人,永远都是塌着肩、弯着腰,双手交叉在身前,随时准备磕头跪拜。 免得遇到气头上的贵人,远远看见你大摇大摆走路,借机撒气。 掌嘴事小,拖下去打死才是真的冤枉。 李平安曾经想过,贵人当真要打死自己,究竟是选择奋起反击还是束手就擒。 “入宫前咱会乖乖受死,陛下呀、娘娘呀都是天上的神仙,口含天宪,可不敢有丝毫反抗! 现在么,大抵是会搏上一搏……” 李平安对皇权的心态变化,并非源自武道实力,而是天天焚烧价值二十亩地的御膳。 烧多了,神仙早就不是神仙了。 回到住处。 小方子与小圆子已经下值,罕见的没有挑灯夜读,反而是絮絮叨叨的商量事。 小振子恭敬站在一旁,脸上满是羡慕。 李平安听了几句,大抵明白二人在争论什么。 朝廷三司彻查太子谋反案,不知怎么查到了都知监杨提督头上,将其以及麾下干儿、干孙尽数捉拿归案。 小圆子认为这是个好机会,要将多年攒下的金银,送给新任都知监提督乔公公。 小方子性子沉稳:“咱打听过那乔公公,在印绶监当官时就贪婪无度,性子喜怒无常,咱们的银子大可能会打了水漂。” 小圆子反问道:“些许风险都不敢冒,难道咱们要做一辈子底层太监,洗一辈子衣服,擦一辈子瓶?” “这样也不错。” 小方子说道:“咱不求将来多么荣华富贵,只要能安稳到老,多攒些银子,将来出宫后买个住处,已经胜过九成九的百姓。” 小圆子说道:“咱不信,你难道不想给爹娘……” 小方子清冷脸色霎时阴沉,浑身散发凛冽森然气息,将小圆子后半截话堵了回去。 李平安见气氛不对,连忙转移话题打圆场。 “方公公,圆公公,咱家就好奇问问,谋反案已经过去大半年,怎么还在查?” 小圆子暗自惊骇小方子功力,远比自己预计的要高,甚至超过已经死去的小忠子,转头回答道。 “莫说半年,再过两三年还得查。那位可不是寻常太子,稳居东宫三十余年,曾经三次监国执政,内廷外廷不知拉拢了多少人!” 李平安恍然,废太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派系、山头。 根基太深,影响太大,即使太子已经贬为庶人,余下的官员内侍仍然势力庞大。 陛下必须铲除干净,以免影响国朝传承。 李平安问道:“废太子究竟为何谋反?” 小方子沉声道:“传闻废太子患上气疾,身体日益衰弱,估摸着是熬不过陛下,为了大位只得谋反……” 李平安眉头微皱,废太子谋反时,有没有想过自己人,譬如杨提督之类。 大可能没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哪天干爹或者干爷爷涉嫌谋反,咱这做干儿子的,纵使活下来,会不会罚去守皇陵、倒夜香……” 李平安不禁咧咧嘴,吃惯了御膳房的美味佳肴,可不想天天闻便溺或者守坟头吃贡品。 小圆子忽然问道:“安公公,你觉得咱该不该给乔提督送银子!” “当然应该。” 李平安果断说道:“这与小忠子搏命不同,哪怕乔提督翻脸不认账,至多损失些银子,咱们还年轻,将来再攒回来便是。 若能趁机谋个一官半职,银子很快就能捞回来!” 当然,这只是表面说辞,真正原因是他俩钱买官后,李平安能跟着沾沾光。 小方子仍然犹豫不定,小圆子不断怂恿撺掇。 连一旁小振子都笑着说:“方公公、圆公公当了官,咱就拜入麾下,定伺候的细心周到。” 李平安睨了一眼,难怪这厮今晚没打洗脚水。 倒是不奇怪,宫里边谁人不捧高,哪天小振子得了势,自己给他洗脚也未尝不可。 只要不随意踩低,便算是不错的人了! …… 转眼到了六月。 李平安进宫整一年,可以去藏武阁挑选功法。 天蒙蒙亮去主事房给干爹请早安,顺道与几个干儿阴阳怪气互怼几句,这都成了日常调剂。 老祖宗发话近些日好生当差,不允许内斗。 正是如此,干儿之间才会喷垃圾话,否则就是千方百计的栽赃陷害,闲的才会逼逼赖赖。 过了晌午。 李平安出了御膳房一路向北,穿过重重宫阙,来到紧邻着皇宫外墙的藏武阁。 先前打听位置时,奇怪如此重要宫殿,怎么处于边缘位置,不怕外边江湖高手来偷么? 小方子说道:“太祖就是要人来偷!” 藏武阁刚刚建立时,确实有高手自恃武道强横,翻过宫墙偷窥神功秘术。 结果进来多少消失多少,后来就没人敢来偷了。 李平安出示过腰牌,值守藏武阁的老太监派人去内侍司核验,确定满一年后才允许进去。 “你可以挑选两刻钟,过了时辰莫怪咱家下手狠辣。” “公公放心,咱定守规矩。” 李平安从袖口摸出几片金叶子:“公公值守辛苦,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老太监熟练接过金叶子:“你小子懂规矩,想问什么就直说。” “请教公公,藏武阁中有没有那种威力强横,但是极为消耗真气的功法秘术?” 李平安丹田中真气磅礴,不惧消耗,正适合修炼此类功法。 自个儿一册册翻看寻找太过麻烦,藏武阁中功法何止千本万本,两刻钟连书名都看不完。 更何况老太监多数心思古怪,说不准将寻常功法放在表面,将神功妙法藏在角落,故意让人倒霉为乐。 (本章完) 第26章 正立无影 第26章 正立无影 老太监眉头抖了抖,重新打量李平安。 “你真气非常浑厚?” “应该是吧。” 李平安并不是很确定,自己功力深浅。 宫里边打听别人修为很犯忌讳,即便是同寝了一年的小方子、小圆子,也不确定他俩真正功力。 藏拙、低调,几乎是每个太监的必修课。 得意张扬性子的人,在宫里便活不久,譬如小桌子、小吕子之流。 老太监指了指宫殿旁边矗立的铜柱:“你去打一掌,咱家瞧瞧功力有多深。” 藏武阁中几个打盹、躺尸、发呆、倒吊的老太监,听见动静纷纷活过来,枯守阁楼极为无趣,有热闹立马凑近了看。 李平安来到铜柱前方,扎稳马步,脸颊憋得通红,似是将真气运转到了极限。 “嗨!” 一声断喝,手掌拍向铜柱。 老太监瞅了眼掌印,至多有三分深度,才修炼一年勉强算得上才俊,但是远远称不上功力深厚。 本想嘲讽几句,转念想到个好玩儿的事,连连抚掌称赞。 “小公公当真功力非凡,可以去二楼东南角书架瞧瞧,那里有几册适合你的功法。” “多谢公公指点。” 李平安仍然只用了半成功力,半年前一分半,现在翻一倍正好。 然而他没算计到真气修炼不是倍数增长,而是由快转慢,甚至遭遇瓶颈不增不涨。 小桌子复生,修炼半年也不过能深半分。 老太监瞅着李平安上楼,终于忍不住怪笑:“桀桀桀……现在的小辈,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另几个看热闹的老太监摇摇头,觉得很是无趣,多数恢复了半生不死的混沌状态。 也有人叹息怀念当年,时常有江湖高手入阁偷窃。 老太监们抓住了就好生玩耍,在其身上试验各种招式秘术,好玩有趣又日子充实。 哪像现在,江湖上连条狗都绕着藏武阁走,守阁差事无聊至极。 李平安不知老太监们看他笑话,直接来到二楼东南角,看到个满是灰尘的书架。 上面摆放的功法书册不多,只有寥寥三五十册。 旁边书架都摆的满满当当,不只有功法秘籍,还有各种武道感悟、修炼经验,甚至江湖游记、佛道经文、神话传说之类。 可以说凡是涉及武道的书册,藏武阁都有收录,杂七杂八混在一起,贼人进来都得凭运气偷。 “八荒龙象功、天刑雷经、游仙引、青萍剑诀、千机手、万劫刀经……” 李平安逐个翻看功法书册,先将真气修炼类的排除,或许有不弱于《莲宝典》的功法,但是修炼起来难如登天。 “再将绝招类的去除,宫中高手如云,哪怕有刺客也轮不到咱出手,最后将暗器、兵器类去除……” 宫中严禁私藏兵器,修炼刀法剑法只能去专门的演武场,平日里手上没兵刃,威力大打折扣。 “剩下的功法要么有神异效用,如长生诀增长五脏六腑,又如摄魂魔音能蛊惑人心、扰乱神志。要么就是体术、轻功,诸如佛门秘典金刚不坏神功,又如鬼王宗绝学正立无影……” 李平安看到鬼王宗三字,蓦然想到小慧子说过的话。 跑得快,才能活得久! 金刚不坏强则强矣,一经施展浑身坚如精钢,真气愈是浑厚防御力越强,还能反弹敌人真气攻击。 然而防御力再强,遇到类似周公公的老太监,也只能被动挨打,直至真气耗尽而亡。 “轻功则不同,逃之夭夭,活着才有报仇的机会!” 李平安当即舍弃其他功法,将几册绝妙轻功挑出来,仔细对比后选择了鬼王宗绝学。 正立无影,练成后能收敛全部气息,恍如无形虚影让人忽略。 同时速度快若惊鸿,按照功法中描述,虚影穿梭无迹可寻,可闪避一切攻击。 “跑得快,藏得深,当真是保命绝学。” 李平安翻看功法注释,以及前人修炼心得,发现鬼王宗的高手将《正立无影》当做偷袭、搏杀绝学。 盖因真气消耗太过恐怖,施展几个呼吸就难以为继,所以只能用作瞬开瞬关的压箱底招数。 长途逃跑,消耗真气少的幻影鬼踪步更为合适。 “咱别的不多,就是真气浑厚至极,再攒上十年八年,定能随意施展《正立无影》!” 李平安恋恋不舍的瞧了眼其他功法,打定主意明年再来选一册。 现在轻功有了,往后再选疗伤、护体、解毒、定身等功法,全部练成后世上谁能杀咱? 拿着功法来到殿门口,老太监瞥了眼,忍住心底笑意。 “不错不错,这门绝学号称轻功爆发第一,待你练成了,纵横天下少有人能追得上!” 李平安脸上露出喜色,似是不知自己成了笑话,欢天喜地的拿着功法去抄录。 老太监桀桀笑出声,很想看这小家伙辛苦练成后,三五个呼吸就耗尽真气的悲苦模样。 …… 与此同时。 宫中某处偏僻院落。 小方子与小圆子两人在亭中对坐,桌上摆着一壶酒、几样小菜。 小方子斟满两杯酒,举杯道:“干爹麾下正缺人,允了咱们官缺儿,你觉得谁上合适?” 都知监官缺有数,乔提督也防着麾下官员关系要好,联手架空自己,所以只给了一个缺儿。 小圆子仰头将杯中酒喝了,笑着说道:“当然是你去,咱武功学问差一些,待将来再寻机会。” “多谢圆弟。” 小方子沉声道:“等咱去了都知监,定多捞银子,早日帮你也买个缺儿。” “无妨,好生当差便是。” 小圆子说道:“咱家一定要争这个官儿,并非是为了银子权势,而是心里有口气咽不下。 咱们兄弟论天赋才情,难道连小安子都比不过?” 小方子颇为认同的点头,晚来两年的小安子在御膳房混的风生水起,他们兄弟俩仍然在御用监洗衣擦地。 其中滋味,纵使小方子性情清冷,也难免不甘心、不服气。 “咱家向来看不起小安子,那厮就是个乡下泥腿子,脑子笨、天资差,不读书不明理,全凭几分运道活着……” 小圆子说着说着,忽然双目瞪圆,对着门口处起身拱手。 “干爹,您怎么来了?” 小方子下意识转身行礼,心口骤然一阵剧痛,低头看到血淋淋手掌中攥着颗红彤彤心脏。 “咳咳,为什么……” 小圆子嘭的将心脏捏碎,收回手擦了擦血,不疾不徐的说道:“没什么理由,咱家也想当官。” 随后用力扣了扣嗓子,将刚吃的菜喝的酒全吐了出来。 小圆子看着小方子死不瞑目的尸首,隐隐有些不舒服,四下搜寻捉了只老鼠,按着灌了半壶酒。 等了许久,老鼠不见中毒暴毙。 “你竟然没下毒……” 小圆子心中愈发烦躁,挥手将老鼠摔死,嘴里止不住的骂骂咧咧。 “你这厮当真是蠢货,与小忠子一样的蠢,咱们只是模样长得像,根本不是兄弟…… 十足的蠢货,活该让人害死!” 说着拎起小方子的尸骸,扔进枯井当中,又盖上了块大青石。 (本章完) 第27章 方不如圆 第27章 方不如圆 几天不见小圆子,再见时已经脱去老旧蓝色长衫,换上了崭新青色官袍。 八品稽查公公,掌管查探太监违纪、渎职之权。 李平安瞧见了立马过去行礼,双腿打弯就要下跪,一脸的谄媚之色。 “拜见圆公公。” “小安子快快请起。” 圆公公伸手扶住李平安,似笑非笑道:“咱们同寝一年有余,关系比兄弟还亲,不必在意繁文缛节!” 李平安感动道:“多谢圆公公瞧得起,那咱更不能失了礼。” 二人虚情假意一番,圆公公开始收拾行囊。 太监升官后就有了单独房间,升到四品及以上还能有单独院落,各监提督能分一处偏殿。 小振子要上前帮忙收拾,李平安伸手拉住。 圆公公打包好行囊,离开前仔细打量房屋,似是有些怀念不舍。最后深深看了眼小方子床铺,神情明灭变幻,转身大踏步离去。 李平安看着圆公公消失在夜色当中,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幸好咱拦下圆公公张嘴,否则今儿这关可不好过,说不准得脱层皮!” 这件事让李平安明白,不将人按死就不要得罪,反之亦然,得罪了就要按死。 谁又能确定,今天随意欺负的小人物,来日会不会位高权重呢? 小振子疑惑道:“安公公为何拦着咱?” 李平安说道:“你小子拍马屁也要有眼力见,圆公公收拾私人物件,你过去瞧见了还上手,岂不是找死?” 圆公公看似与人和气,实则比小方子更加狠厉,如今成了专管查规矩的公公,合理合法惩治小振子太容易了。 小振子恍然道:“多谢安公公提点,咱去给您打洗脚水。” 李平安瞧了眼小方子冷冰冰、空荡荡的床铺,没敢向圆公公打听去向,十之八九已经一命呜呼。 或许是绊倒摔死了,或许失足落井了,甚至可能吃饭噎死、喝水呛死,无论多么奇葩的死法都无人在意。 谁会为了个死人,去得罪官职在身的圆公公。 宫里每年死那么多人,小方子只是其中一个。 “咱还答应帮小方子整理遗容,现在连尸首都瞧不见,只能失约了……” …… 没过几日。 房间里又来了两个小太监,年岁十二三,一个叫小春子,一个叫小柳子。 二人不似小振子聪慧勤快,与当初的李平安相似,土里土气又沉默寡言。 一门心思吃白面馍馍,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宫里边大多数太监,都是这般浑浑噩噩的模样,御膳房中多的是三十来岁的老太监,炒了十几年菜烧了十几年火,过一天算一天,摇一天晃一天。 这些人任凭宫中来回争斗,我自岿然不动,受欺负了就挨着忍着,从不想着报复回去。 哪天让贵人撒气打死了,也不敢反抗发声,如小桌子、小振子乃至李平安之类反而是少数。 “错非周公公逼迫,咱只想着在御膳房烧火、吃馍馍,一直吃到老那天……” 李平安心中怨恨从未减少,反而日益深沉,每天洗漱时看到由方变圆的脸庞,恨意都会浓一分。 六月廿三。 干爷爷刘提督五十寿辰,孙公公带着李平安前往祝寿。 办寿的地界就在尚膳监值房,前来祝贺的都是刘提督干儿,以及带着见世面的干孙。 刘提督坐在寿宴上首,左右落座十二个干儿。 李平安之类的孙辈没资格坐着,站在各自干爹身后侍候酒菜,听着诸位公公闲聊叙话。 一位公公说:“南边闹水灾,稻米价格涨了三成。” 另一个接茬道:“那与咱们有何关系,跟着涨三成,可不能少赚了银子。” “三成不够,涨六成吧,这种机会不是年年有,陛下会体谅咱们辛苦!” “桀桀桀……” 一大片夜枭般怪笑,显然众人对六成很是认同。 大家都是刘提督干儿,互相之间或有矛盾,私下里甚至生死相向,表面上却是利益共同体。 尚膳监赚来的银子,刘提督拿大头,余下的全都有分润。 李平安听着各位公公赚银子,三言两语间就是几千上万两,抵得上自个儿辛苦攒十年。 “还是得当官,底层只能赚辛苦钱……” 用心将公公们赚银子的手段记下,譬如收购商号,供应宫中米面,譬如卖供货条子,采买太监见条进货,又譬如虚报天价食材、阴阳采购契约等等。 李平安啧啧称奇,将来自己或许用得上,比直接受贿收银子有水平多了。 晚间时辰一到。 众干儿携干孙齐齐磕头叩首,为刘提督祝寿:“孩儿恭祝干爹椿龄永驻,寿比南山……” 刘提督端坐太师椅上,看着跪成一片的干儿、干孙,遥想当年自己只是个街头乞儿,不禁心绪澎湃。 “咱家能走到今日,未必就不能更进一步,干爹已经老了,总不能一直占着位子!” 当然,这只是心中所想,面上不敢表露分毫。 若是直接说出口,眼前跪着的儿孙们,恐怕会当场鸟兽散,剩下的直接翻脸背叛。 “桀桀桀,起来吧,咱家过生儿不紧要,孩儿们一道来热闹热闹才好。” 众人起身落座,按照地位高低权势大小逐个献寿礼。 首先说话的老太监,白发苍苍皱纹满面,年岁比刘提督还要大许多,一口一个干爹叫起来丝滑顺畅。 “干爹,这串东珠全部来自御用监,祝您福如东海。” 刘提督轻抚东珠,双目放光:“小金子有心了,前些日咱与干爹说起你,可是好生夸赞了几句。” 老太监噗通跪倒,咚咚咚磕头:“拜谢干爹提携。” 其他公公心生羡慕嫉妒,忙不迭献上贺礼,这个送出尺高珊瑚,那个请来前朝玉佛。 轮到孙公公说话,只见他搬着个尺许见方的盒子,端到干爹跟前掀开。 明晃晃炫目,金灿灿耀眼,竟是一箱金条。 单论价值金条并不差,然而寿礼还要看心意、稀罕,金条就显得太过庸俗了。 刘提督眼皮抬了抬,伸手拿起根金条,看到上面铭刻的文字,不自禁笑出声。 “有趣有趣,你小子向来刻板,从哪学来的拍马手段?” 孙公公听到“你小子”三个字,立刻知道礼物送对了,干爹本就喜欢金子,再加上心意趣味,远胜过中看不中用的珍珠、佛像。 “干爹明鉴,咱收了个干儿,聪慧伶俐……” (本章完) 第28章 锋芒初露 第28章 锋芒初露 李平安见干爹使眼色,连忙上前磕头叩拜。 “孙儿见过爷爷。” “确是个机灵的小子。” 刘提督对李平安早有耳闻,正是此人察觉元妃与淑妃勾结,称得上大功一件,笑着褪下拇指上的玉扳指。 “这扳指是咱干爹赏的,今儿赐予你,日后好生当差。” 李平安微微一怔,连忙接过扳指,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孙儿叩谢爷爷恩典。” 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躬身退到孙公公身后。 心知一个小太监能得刘提督赏赐,已是天大的脸面,若是继续出风头,怕是要招人嫉恨。 之后李平安刻意低调行事,有同辈太监前来搭话,他都放低姿态应对,没有丝毫得意张扬。 这些人心中再怎么嫉恨,见他这般作态,也只能记在心里,不好当场发作。 席间第一回饮酒,据说是从酒醋房搬来的陈年佳酿,已经按照虫吃鼠咬报废入册。 酒液入口甘醇,余韵悠长。 李平安不懂得品酒,觉得味道好就连喝了几杯,直至酒气上涌耳酣眼热。 真气运转周天,醉意顿时消散无踪。 子时左右,寿宴散场。 李平安背着干爹返回住处,转过几道宫墙,四下不见了人影,原本醉醺醺的孙公公倏然清醒。 “你小子倒是好造化,竟能入了干爹眼界,咱当年走到你这步,可是足足熬了九年……” 李平安忙道:“全仗干爹栽培,否则孩儿哪有资格面见提督大人。” 孙公公见他懂得感恩,分得清远近亲疏,心中那点嫉妒也就散了:“把那扳指拿来瞧瞧。” 李平安一手搀着干爹,一手递上扳指。 孙公公借着月光打量,扳指翠绿欲滴,通体透彻没有一丝杂质,内侧铭刻着“楚”字。 “竟然真的是老祖宗物品,日后若遇祸事,拿着它去司礼监能换条命。” 李平安说道:“干爹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咱就是乡下泥腿子,哪懂得欣赏这等精巧物件。” 孙公公轻拍干儿头顶:“你这厮好个滑头,故意激咱不是?” 李平安缩头缩脑,嘿嘿笑出声。 今日出乎预料得了干爹引荐,两人关系拉近了许多,不似先前疏离,已能开些玩笑。 回到住处。 孙公公从背上一跃而下,望着幽深寂静的皇宫,忽然问道:“小安子,若有一日咱家失势,你会如何?” 李平安张嘴就要表忠心、拍马屁,孙公公睨了一眼说道。 “咱家要听真话。” 李平安感受到缭绕脖颈的真气,似是下一瞬就会爆发,强忍运功抵御的冲动,沉声说道。 “孩儿会再拜个干爹,换个靠山,譬如同寝的圆公公就不错!” 这是真心实意的话,虽说与孙公公有几分情谊,却远远谈不上誓死效忠。 或者说李平安根本不懂何为忠诚,谁给他白面馍馍吃,谁就是他干爹! 孙公公冷声道:“好你个……” “等孩儿有了新干爹,就能继续待在御膳房当差,偷摸带些贡品馍馍米饭给您吃。” 李平安继续说道:“毕竟您吃惯了银丝面胭脂米,寻常粗粮怕是难以下咽。” 孙公公闻言一怔,阴冷神情瞬间软化,冷哼道。 “你这厮确实会讨人欢心,听人说你来御膳房当差,就是为了吃白面馍馍?” 李平安重重点头:“只要能天天吃白面馍馍,就是一辈子倒夜香、守皇陵咱都愿意。” “滚吧滚吧,没出息的东西。” 孙公公摆摆手,又叮嘱道:“记得不要显摆那扳指,老祖宗的名头能护人,也能招祸。” 李平安躬身道:“孩儿省得。” 老祖宗仇敌个个位高权重,奈何不得楚公公,捏死个没品没级的小太监却是易如反掌。 与此同时。 尚膳监值房内。 刘提督正在清点寿礼,每件都估个价码,既是对比各个干儿孝心,又是计算拢共能换多少金子。 “老牛那厮心忒黑,过过手就要抽一成。” 宫中最有权势的太监定是老祖宗,但是最有钱的可说不准,至少牛提督就不相上下。 刘提督最后清点到那箱金子,一根根金条取出摩挲。 太监多爱钱财,尤其是出身低微的,对金银的痴迷远胜那些华而不实的古玩字画。 “咦?” 刘提督注意到其中一根金条,铭刻的“干爹”字样不同于其他,笔画歪歪扭扭,但是力道均匀。 每一笔深度都一般无二,显然对真气掌控精妙入微。 “孙公公绝无此等天赋,莫非是那小孙子……” 刘提督双目微眯,将金条收入袖中,得空吩咐人去御膳房调查一番。 哪怕真是那小子手笔,他也不会急着提拔,有此隐忍性子的人不好驯服,待其受了委屈再主持公道。 御人之术,重在恩威并施。 …… 寿宴过后。 李平安彻底成了孙公公麾下头号干儿。 小俊子等人听闻刘提督赏赐扳指之事,再不敢有任何顶撞,遇见了就躬身问好。 安公公之名,在御膳房彻底立稳了。 李平安难得享受了段安稳悠闲日子,然而宫中风波永不停歇。 都知监杨提督贬去守皇陵没多久,印绶监钱提督又涉嫌废太子案,夺职发配,贬去皇陵扫地。 印绶监权力仅次于司礼监,钱提督更是老祖宗左膀右臂。 失去如此得力干将,老祖宗在宫中权势折了一大截,更麻烦的是,新任印绶监提督曾是元妃近侍。 一时间,昭阳宫气焰更盛。 宫女太监行走宫闱,个个昂首挺胸气势凌人。 李平安冷眼旁观,看着那些曾经的大人物,许多比干爹还要官高权大,受谋反案波及落得凄惨下场。 运气好的才能去守皇陵,多数直接打入诏狱受审。 进了镇抚司大牢,有没有谋反就不重要了,总有办法让你签字画押,任凭怎么喊冤都无人理会。 “哪天干爷爷涉及谋反,咱绝不能坐以待毙!” 李平安不禁心生紧迫,暂且停下真气修炼,专心参悟鬼王宗轻功绝学。 这日。 一道人形虚影在立在假山角落,若隐若现,时有时无。 经过假山的太监宫女,没人发现虚影存在,或者说将其当做寻常树影,下意识忽略过去。 李平安感受体内真气,消耗尚能接受,正准备回御膳房。 两个人影来到假山附近,趁着左右无人,弯腰钻进山洞之中,随后传出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响。 “小俊子,和他的对食相好,桀桀桀……” (本章完) 第29章 别无选择 第29章 别无选择 对食。 李平安常听人提起,却从未亲眼见过。 “正好试试咱家新练成的轻功,究竟靠多近才会被发现!” 念及至此,他身形如鬼魅般闪入洞中,片刻后小俊子衣衫凌乱地窜出,施展轻功仓皇逃走。 随后名为小娥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方才快步离去。 李平安的身影在洞口缓缓浮现:“哪怕借助洞内昏暗,踏进半丈之内,仍然会引起警觉。” 武道修为越高,感知便越发敏锐。 传说中打通任督二脉、贯通天地之桥的绝世高手,五感会敏锐到极致。 羽不加身,蝇虫不落,秋风未动蝉先觉,莫说近身偷袭,就是被人以目光审视都会心生感应。 “当真遇上那等境界的高人,咱家觉得磕头比真气更有用。” 李平安真气运转,脚步接连变幻,整个人又化作一缕阴影,缀在小娥身后。 七拐八拐穿过几道宫墙,来到一处偏僻小屋。 小娥熟练的打开门,警惕地回头张望,进屋后立即紧闭房门。 李平安倒挂在屋檐阴影处,似是只睡觉的蝙蝠,真气运转至双耳,屋内对话清晰可闻。 “那厮嘴严的很,什么消息都不肯说。” “奴家会继续打探,大不了让他占些便宜,你可不能怪奴家!” “孙公公将御膳房经营的铁桶一般,只能安插些不痛不痒的小喽啰,拿不到关键实证。” “你好生打探,事后就将你调入昭阳宫做事……” 二人说着说着,又开始宽衣解带,缠绵悱恻。 屋外的李平安双目微眯,原本只是好奇宫女身份,不料竟撞破如此隐秘。 “小俊子啊小俊子,可不是咱家要害你,属实是自寻死路!” 即使小俊子知晓轻重,守口如瓶不乱说,但与昭阳宫有所勾连这事,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干爹都绝不会轻饶。 与小吕子相比,叛徒比敌人更可恨! “这事儿咱家不能直接说,要让其他人举报,御膳房多得是想立功、求进步的太监……” 李平安起初盘算着将消息透露给小慧子,借此功劳,定能正式拜孙公公为干爹,往后可以同心协力。 然而仔细一琢磨,孙公公最忌讳干儿子们结党。 好处捞不着,反倒会让干爹生疑,还落一把柄在小慧子手里。 “不妙,不妥!” 李平安身形纵跃,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连串夜枭般桀桀桀怪叫。 下了值回到住处。 进门看到小春子、小柳子围着小振子阿谀奉承,马屁拍的比较露骨,吹捧言语比较粗糙,但是比起初来时怯懦沉默,已经是很大进步了。 皇宫这地界,环境会压迫着你变化,老鼠来了都得学会给猫拜年。 李平安挑眉道:“振公公这是得了什么好差事?” 前几日小振子学满半年,去内侍司值房测试掌力,秉承不冒头不落后的原则,打出了一分六厘的成绩。 不等小振子回答,小春子就羡慕道:“振公公分去都知监了。” “恭喜恭喜。” 李平安拱手道:“都知监有圆公公照应,定能有个好差事,说不准哪天就入了陛下眼界。” 小振子按捺心中喜悦,躬身道:“多亏安公公提携。” 李平安将他扶起来,正色道:“往后咱们就一样了,有些话再不好说,今儿最后赠你一言。” 小振子严肃道:“还请指教。” 李平安说道:“论伺候人,咱家比不过你,但是宫里只会伺候人不行,还得下得了狠心害人。” 一旁的小春子、小柳子蓦然感到一阵寒意,吓得躬身弯腰,将白日里学的规矩使了出来。 小振子迟疑道:“不害人不行么?“ 李平安摇头道:“至多做到人不害我,我不害人。若真想当个好人,不如现在就撞墙自尽,省得日后麻烦。” “咱家明白了。” 小振子顿了顿道:“安公公,为何与咱说这些难听的话儿?” 李平安耸耸肩:“确实交浅言深了,咱家应该恭喜贺喜,你就当是用这么久洗脚水的报酬吧。” 小振子笑道:“安公公需要,往后咱还给您打洗脚水。” “可用不起喽!” 李平安摆摆手,和衣而卧。 …… 这日。 主事房内。 小俊子的尸首横陈在地,脖颈扭曲成诡异的角度。 孙公公杀人尤为喜欢捏脖子,传闻是修炼某种掌法绝学所致。 李平安琢磨着,咱也得寻思个杀人手段,将来当官收了干儿,哪个敢不听话就用来杀鸡儆猴。 杀人不是为了惩罚死人,而是恐吓、镇压活人! 孙公公森冷目光扫过几个干儿,阴恻恻问道:“怎么?眼看着那边势大,一个个都急着改换门庭了?” 小路子等人吓得连连摇头,噤若寒蝉。 孙公公接连出掌,将小路子几个轰出两三丈远,重重撞在墙上滑落,个个口吐鲜血。 眼见干爹还要发作,李平安连忙劝阻:“干爹,小俊子向来忠心,未必真有二心。” “咱家知道他现在没有。” 孙公公冷声道:“但是那对食宫女从他嘴里掏不出消息,定会以身份威胁逼迫,到时候这小子定会背叛。” 李平安眉头一挑,平日里干爹杀人从不解释,杀了便杀了,更何况小俊子背叛在先。 今日这般反常,隐约透着一股外强中干。 “滚出去吧。” 孙公公厉声呵斥,躺地上哀嚎的小路子等人,连滚带爬的逃出去,唯恐步了小俊子后尘。 李平安问道:“干爹,可是出了什么事?” “唉……” 孙公公叹息一声,挺直的腰杆突然垮了下来:“昨夜老祖宗召见议事,御马监冷提督竟然没去,借口说给御马治病。” 李平安顿时了然:“所以冷提督投靠那边了?” 孙公公尖声怒骂:“没有昭阳宫撑腰,一个养马的老畜生,哪敢违逆老祖宗。” 李平安这才明白,今日干爹冷酷狠辣是为了震慑麾下。 宫中从无秘密,冷提督公然抗命之事很快就会传开,老祖宗连失三监势力,底下人难免心思浮动。 “干爹,孩儿斗胆问一句,您就没想过……其他出路?” 太监眼中哪有忠诚可言,所有人都是为了利益,李平安不信干爹是万中无一的忠臣、蠢货。 这种人活不久,更当不了官! (本章完) 第30章 操纵龙嗣 第30章 操纵龙嗣 孙公公抬了抬眼皮,李平安会意合上房门。 “咱家背地里做的事,若叫昭阳宫那位知晓,死一百回都不够,咱家早就没了退路……” 李平安心头一紧,恨不能捂住耳朵,施展轻功跑路。 秘密既是权力的筹码,也是致命的枷锁。 干爹愿意告知隐秘,固然是信任、倚仗,然而有些事知道了,也就断了李平安另谋出路的可能。 “那年咱家还在御膳房掌勺,最擅长调制一味雪霞羹,宫中贵人都赞不绝口。” 孙公公陷入回忆,声音飘忽:“后来刘公公给了个药方,让咱掺进羹里,事成后许咱做他干儿子,还能升官发财。 咱守了五年灶台,哪受得住此等诱惑,便将几味药掺进雪霞羹……” 后面不用听李平安也能猜到,干爹升任御膳房主事,刘公公升任尚膳监提督。 “干爹,那方子有什么用处?” 孙公公沉默半晌,幽幽说道:“陛下食用后,宠幸女子不会诞下龙嗣。” 李平安骇然变色,此等罪名堪比谋反,抓到了、知道了都是死罪,转念却又生出疑惑。 “不对,这些年宫里明明添了几位皇子公主,莫不是药方无效?” 孙公公摇头道:“那药方并非针对陛下,而是元妃,娘娘不在乎其他宫殿诞下龙嗣。” 李平安恍然大悟,尚膳监执掌宫中所有膳食,只需在元妃吃食或传膳昭阳宫时用药,便能神不知鬼不觉断绝龙嗣。 且其他宫殿时常传出喜讯,陛下不会怀疑吃食,只会认为元妃有不孕之症。 李平安问道:“干爹,这当真是娘娘的手段?” 孙公公挑眉反问:“后宫当中,除了娘娘谁还敢干涉龙嗣?” 李平安回想皇后慈眉善目的模样,偶尔遇见了凤驾,娘娘也不似其他贵人盛气凌人,还会关心太监宫女是否吃得饱、穿得暖。 未曾想宫斗手段分毫不差,错非元妃忽然有喜,后宫格局一直稳如泰山。 娘娘什么都不用做,静等皇子登基就能赢下所有。 那时候贵为皇太后,区区元妃反手能治,狠辣些让她去殉葬陪先皇都合情合理。 李平安皱眉道:“元妃多年无出,如今忽然有孕,难道药方失效了?” “并非药方失效,而是元妃起了疑心,再不用尚膳监的膳食。” 孙公公说道:“张家通过贡品司的门路,直接将吃食送去昭阳宫,咱家没法下药,自然没法阻拦元妃妊娠。” 李平安恍然道:“所以干爹处死小城子,是因为他没盯紧贡品司。” 孙公公恨声道:“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收了张家几百两银子,故意隐瞒不报,坏了娘娘大事!” 李平安暗自咂舌,谁又能想到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竟然间接影响了后宫争斗、国本传承。 “干爹,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既然知道了诛九族的秘密,李平安别无选择,只能彻底站在皇后这边,一条道走到黑。 孙公公说道:“小安子莫要怪咱家拉你下水,得了老祖宗玉扳指,你想改换门庭人家都不要。” 李平安心底暗恨,面上恭敬顺从。 “孩儿能有今天,全靠干爹栽培提拔,纵使死无全尸,咱也不会背叛干爹、背叛娘娘!” “很好,咱家果然没看错你。” 孙公公抚掌称赞,话音一转:“小安子,你想不想当官?” 当然想! 李平安差点脱口而出,他做梦都想当官,甚至梦见过取代老祖宗位置,享受数十上百干儿干孙跪拜,其中就有孙公公。 不过也就偷偷做梦,连梦话都不敢说出来。 李平安按捺答应的欲望,摸不清干爹是否在试探,仔细斟酌后说道。 “干爹,孩儿年岁尚小,压根不懂当官的门道,还想在您麾下多孝敬几年。” “你小子当真滑头!” 孙公公哪里猜不到干儿心思,直接了当说道。 “姓冷的背恩忘义,惹恼了老祖宗,要咱们寻机会反击回去,压一压昭阳宫气焰。咱干爹亲口允诺,谁能搜集到卢公公必死罪证,断了张家输送膳食的渠道,便可取而代之!” 李平安问道:“卢主事投靠了昭阳宫?” “不清楚。” 孙公公冷声道:“那老货占着位置办事不力,换做早些时候,老祖宗一句话就能拖下去打死。” 现在宫中斗的厉害,老祖宗不敢轻举妄动,免得让人拿出把柄,失去了对尚膳监的掌控。 尚膳监权力算不上大,却能通过膳食影响许多事。 更何况有下药操纵龙嗣之秘,一旦暴露就可以点投降了,莫说老祖宗死罪难逃,连皇后娘娘都自身难保。 李平安忍不住心动:“干爹,孩儿愿意为您分忧。” 孙公公颔首道:“你小子若要争,可要尽快去查,干爹说不准允了多少人。” 李平安担忧道:“那会不会让别人占了功劳?” “其他事后或许会,这是老祖宗亲口吩咐的事,区区八品官职,干爹犯不着偏心。” 孙公公提醒道:“不过贡品司捞的银子,你不能少了干爹分润!” “干爹放心,咱家明白。” 李平安躬身道:“孩儿若能升任贡品司主事,所得金银分润,愿拿出九成孝敬干爹。” “九成太多了,分咱家五成就好。” 孙公公桀桀怪笑道:“你有孝心,咱也不能凭白拿好处。卢公公出身世家旁支,哪怕做了太监阉人,还在痴心妄想认祖归宗。” “多谢干爹提点。” 李平安面露喜色,心中已经有了探查方向。 欲望向来是犯罪的根源,卢公公想要认祖归宗,唯一的方式就是利用手中权力置换。 宫中当差最忌里通外臣,何况是陛下防范甚严的世家大族。 只要拿到卢公公与卢家官员勾结的证据,举报去司礼监,李平安就能等着升官了。 当然流程还是要走一走,比如提前知道文试题目,武试对手全都是假打。 若有不开眼的太监争夺官职,无需李平安比试高低,自有功力深厚的老太监去解决。 正事说完,李平安拍了几句马屁,告辞离开。 前脚迈出门槛,身后传来孙公公阴恻恻的声音。 “小安子,玉醍醐的滋味怎么样?往后再要告发哪个,不用拐弯儿,直接与咱家说便是……” 夜风吹过李平安后颈,激起一片战栗。 (本章完) 第31章 千年明君 第31章 千年明君 夜色如墨。 李平安挑着红纱灯笼,沿着宫墙根疾走,脚步不自禁的加快,总觉得背后有脏东西在盯着自己。 偏偏不敢回头看,唯恐见到干爹那张苍老阴森的脸庞。 直至回到住处,方才松了口气。 一摸后背,衣衫已经湿透,李平安没换干净衣衫,抚了抚咚咚直跳的胸口,躺在床上沉思。 “干爹怎么发现咱陷害小良子,又怎么笃定咱留的字?” 陷害小良子的手段,李平安经过反复推敲,确定没有任何破绽,而且不是他主动设局。 小良子确实偷吃了玉醍醐,李平安不过是顺水推舟,让丢失的数量多了一些。 事后无需任何人举报,孙公公自己就会查到小良子偷吃,整件事看起来与李平安毫无关系。 “若是干爹早就发现咱耍诡计,以他狠辣性子,定然不会忍到现在……所以,是告发小俊子时出了纰漏” 李平安前几日在御膳房丢了个字团,上面写着小俊子相好是昭阳宫密探,扔地上不知让谁捡走。 几个字经过反复练习,写的整齐方正,与平日截然不同。 “干爹从哪里看出了痕迹?” 李平安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近半年来事事顺遂,从底层小太监一跃成为孙公公心腹,自诩有几分聪慧。 结果孙公公一句话,便让所有算计都成了笑话、小丑。 “咱家还是太年轻了……” 李平安叹息一声,暂且压下心中疑虑,眼下最重要的是探查卢公公罪证。 干爹的话不止是警告,更多的是威胁。 若办不成事,必然遭受清算,若是能顺利上位,害死两个小太监就不值一提。 李平安隐约有种预感,孙公公让自己执掌贡品司,定然藏着什么阴谋诡计,可惜小方子不在了,否则可以商议请教。 “终究不是亲爹亲儿子,哪怕有几分情谊,也是随手就捏死!” 念及至此,李平安忽然有些想家了。 一年未见到爹娘,不知他们过得如何,吃没吃上白面馍馍,大哥有没有娶到媳妇。 近几个月通过牛公公的渠道,李平安向家里寄了些银子。 牛公公虽然中间抽成高,百两银子到手只剩半数,但是信誉向来好,从未出现过私吞的传闻。 纵使寄钱的太监死了,银子也会如期送到家。 …… 翌日。 天还未亮。 李平安一夜未眠,好在武道修炼有成,体魄精神非同寻常,精神奕奕的去主事房拜见干爹。 “孩儿叩请干爹金安……” 惯例的恭敬孝顺,与以往没任何区别。 李平安岁数只涨了一年,经历的事比过去十二年还要多,早不是那个受委屈就哭、不高兴就闹的少年。 宫中人只讲利益,感情也是利益的一种。 孙公公也是如此,关心问候几个干儿子的伤势,又赐下几颗上乘疗伤丹药。 “拜谢干爹恩德。” 小路子咚咚咚磕头,仿佛是自己不长眼撞墙才受了内伤。 李平安没受伤,却得了颗小还丹,干爹说这是道门秘药,服用后可以增长一年功力。 出门直接扔进嘴里,吧唧吧唧嚼碎下咽。 “味道比白面馍馍差了点!” 药力进入五脏六腑,化作浑厚精气,运功炼化为真气,比平日里打坐修行多增长二三成。 约莫两个时辰,所有药力炼化干净,李平安仔细感悟丹田真气,撇撇嘴颇为不屑。 “哪有一年功力,至多十天半月而已……” 嘴上虽不在意,心里却已惦记上。 一颗小还丹增长十天半月,一百颗就是小半年,一千颗就是五六年功力。 “咱家若能敞开了服用丹药,用不多久就能胜过那些老太监,到时候,就能寻机向周公公报仇了。” 李平安在吃白面馍馍、当官捞银子之外,又多了个新念想。 人吃饱了,欲望果然会越来越多! 晚间传膳依然在昭阳宫,陛下已经连续赐膳三日。 自从元妃肚子越来越大,武德帝赐膳愈发频繁,明晃晃的偏心,似是在向宫内宫外释放信号。 元妃诞下皇子,或可能继承大位。 李平安看着陛下与元妃言笑晏晏,夫妻恩爱,心底不禁生出焦虑。 孙公公当真是老狐狸,无论局势多么恶劣,都能笑吟吟的向陛下、元妃介绍新菜品。 “这道韶光春卷,以香椿芽、云鹿筋、金钩虾制成,滋味极佳,还能滋补身子。” 武德帝亲自夹了根嫩芽,递到元妃嘴边:“爱妃尝尝。” 元妃顿时受宠若惊,世上谁能让皇帝亲自夹菜,皇后都没有过,可谓是国朝独一份恩宠。 “陛下,臣妾可是听人说,百姓都称您为千古明君呢。” 武德帝抚须道:“朕些许功业,武功比不过太祖,文治比不过世祖、太宗,哪敢称千年明君?” 元妃柔声道:“太祖横扫天下,却有大黑山之困,世祖、太宗文治卓越,却也不得不与蛮族议和。臣妾纵观过往千年,三朝数十帝王,唯有陛下彻底覆灭蛮族,中原再无边患,千年明君名副其实!” “哈哈哈……” 武德帝朗声大笑,元妃的话虽有吹捧之嫌,但覆灭蛮族之功,确为千年未有。 月前,朝廷举行了盛大的献俘大典。 武德帝祭祀太庙时,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剑斩金狼王阿史那律,焚表祭天,彰示功业。 同时取出太祖遗诏,封威远侯为镇北王,爵位世代不降。 朝中大臣、宗亲纷纷上书,试图劝阻陛下封王,理由说了不少,条条冠冕堂皇。 武德帝仍然力排众议,执意封张家为异姓王,盖因“千年功业”四字,是他四十余年宵衣旰食的凭证。 后世或有人怒骂武德帝铺张浪费,或有人斥责朝中贪官横行,但是必须承认功大于过。 青史留名,莫过于此! 武德帝轻抚元妃隆起的腹部,声音沉稳有力:“爱妃,待皇儿诞下,朕便封他为秦王。” 依国朝典制,欲登基先封王。 元妃惊喜至极,陛下在潜邸时封号就是秦王,顾不得身子臃肿沉重,起身叩拜。 “臣妾拜谢陛下隆恩!” 孙公公脸色一僵,转瞬恢复笑容满面,跟着司礼监随堂公公三叩九拜,恭贺陛下、元妃。 回到御膳房。 李平安将残羹剩菜烧成灰,正要回屋歇息,耳边忽然听到孙公公真气传音。 “小安子,快些做事,咱家和干爹等不了太久!” (本章完) 第32章 自相残杀 第32章 自相残杀 宫中没有秘密。 武德帝在昭阳宫说的话,没过多久就传遍内廷外廷。 这种事没法避免,当场听到的太监宫女太多,很难查到究竟是谁走漏风声。 这也是武德帝有意为之,利用自己一举一动,遥控、影响朝局走向。 金口玉言的承诺,让昭阳宫的气势更盛。 没过几日,继御马监冷提督之后,神宫监赵提督与老祖宗公开决裂,扬言宫里有只“座山雕“! 言语恶毒至极,只差说老祖宗要谋逆造反。 老祖宗麾下数十干儿,个个都在宫中担任要职,听闻此事后群情激奋,甚至有人要豁出性命与赵提督拼个你死我活。 “这般行事,岂不正中人家下怀,坐实了咱座山雕的名号?” 四五个太监搀扶老祖宗痴肥身躯,艰难地从太师椅上站起,目光扫过跪在跟前的干儿干孙。 “咱家从陛下潜邸时就跟着,四十余年如一日,靠的不是阴谋算计,而是一个‘忠’字!” 老祖宗沉声道:“陛下若真属意昭阳宫,咱家不但不会拦着,还会真心赞同,哪怕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众干儿面面相觑,一时摸不清老祖宗话中深意。 然而消息从内侍司传出后,原本摇摆不定观望风向的太监宫女,纷纷向昭阳宫靠拢。 李平安也有此意,然而知道的太多,早已没了选择的余地。 若是元妃拿到下毒实证,向武德帝哭诉一番,所有涉案之人都会被处死,哪怕只沾了个边。 事关龙嗣传承,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这日。 子夜时分。 屋内三道鼾声此起彼伏,李平安骤然睁开双眼,无声无息的从床上飘起。 经过小振子床铺时,眼底闪过几丝冷意。 真气运转至指尖,只需轻轻一点,就能将小振子送去轮回。 “这宫里边谁不是见风使舵?他只是随波逐流罢了,本就与咱没甚干系,又何谈背叛?” 李平安身形飘忽,消失在夜色当中。 鬼王宗在江湖上属于邪魔外道,门下弟子多昼伏夜出,镇宗绝学正立无影在夜间威力更增数成。 李平安化身虚影,肆意在宫墙阁楼的阴影中穿梭跳跃,根本没人能察觉踪迹。 途中遇见十二皇子回宫的仪仗,前呼后拥二十来个太监宫女。 若在往常遇见了,李平安远远就磕头叩拜,今晚缩在阴影当中,许是自恃轻功了得,许是近日烦闷难消,又或是见多了贵人,心中畏惧早已淡去。 直着身子,没有弯腰叩拜,冷眼看着仪仗经过。 “这滋味儿不错……” 李平安咂了咂嘴,似是吃了几个白面馍馍,回味一番继续向贡品司疾驰而去。 片刻后。 虚影倒挂在檐角,静听屋内动静。 卢公公安睡正酣,呼吸匀称,似乎全无警觉。 李平安却猜测,这老太监多半是在装睡,毕竟暗中盯梢的不止自己,附近至少还藏着三个太监。 可能来自尚膳监,也可能来自别处。 一个触手可得的官位,还是油水丰厚的贡品司,足以让不少人铤而走险。 李平安盯住卢公公只是顺带,更多的是看住同行,等他们查探到证据,再出手抢来便是。 “咱家不懂搜查、探案,不过有人会就行!” 黎明时分。 李平安略微有些困倦,正欲返回住处洗漱更衣,向干爹请安,白日里再补觉。 忽然听到“哗啦”声响。 潜伏在屋顶的太监终于按捺不住,掀开两片砖瓦,整个人骤然缩瘦,如水蛇般钻进屋内。 几个呼吸后,接连响起噼里啪啦的交手声。 卢公公桀桀怪笑:“小崽子也敢来招惹咱家,不知天高地厚,正好拿你喂狗!” 李平安耸耸肩,趁着夜色未歇,施展轻功悄然离去。 世上事有一就有二。 或是官职诱惑太大,或是经不住上司催促,接连五天都有太监死在卢公公手中。 老太监修炼数十年莲宝典,真气已臻至寻常资质的极致。 连续有太监惨死、消失,李平安本以为内侍司会追查,正好借机搜寻罪证,结果无人在意,仿佛死的是阿猫阿狗。 幽邃深沉的皇宫,就这样无声地吞噬着一切。 连续盯梢半月,李平安始终没等到机会,干爹已经催促几次,语气一次比一次急迫。 “小安子,再有月余就到了元妃产期了!” …… 这日。 李平安如常盯梢,琢磨是否该亲自出手搜查。 “咱家真气渊博远超同辈,只是摸不清与那些老太监差多少,正好可以拿卢公公试试深浅!” 又至黎明时分,正是人最松懈的时候。 李平安犹豫之际,见到一个小太监来到门外,嘟嘟嘟三长两短地敲响房门。 看似熟睡的卢公公,倏然睁开双眼。 “谁啊?” “干爹,是我。” “你是谁?” “家里人。” 卢公公听到熟悉声音,又对上了暗号,方才起身打开房门,放小太监进屋。 “近来宫里风声紧,不是说别联系了么?” 小太监连连躬身,苦着脸说道:“卢公公有所不知,外廷为立太子之事都快闹翻天了,今儿当着陛下的面,两位次辅打起来了。” “哦?怎么个打法?” 卢公公眉头一挑,当年他熟读诗书,立志要通过科举振兴门楣,当上大官风光认祖归宗。 后来无奈入宫当了太监,却始终对官场轶事兴致盎然,尤其是他曾梦寐以求的阁老趣事。 小太监手舞足蹈的比划:“曾阁老先动的手,踹了刘阁老一脚,刘阁老不服气,撩起袖子还了一拳……” 卢公公听得入神,没注意小太监已近身至两尺内,当听到两位阁老在金銮殿上掐架打滚时,不自禁桀桀怪笑。 “咱家若是入阁为相,定能打遍朝堂无敌手!” “卢公公说的是。” 小太监从怀里摸出封信:“家里人不清楚宫中消息真假,让您给个准信,陛下究竟属意坤宁宫还是昭阳宫?” 卢公公伸手接过信封:“当然是昭……” 话音未落。 薄薄的信封嘭的爆开,一团白雾顺着卢公公口鼻钻入体内。 小太监脸上带着谦卑笑意,双手骤然泛起五彩异色,趁着卢公公中毒惊愕,双掌已印在其胸口。 “为什么?” 卢公公惨叫一声,运转真气化解剧毒。 “家里人说……” 小太监身形迅速倒退,不敢与卢公公搏命,只需等待片刻就能为家族灭掉隐患。 “您已经没用了!” (本章完) 第33章 一切顺利 第33章 一切顺利 “我恨啊!” 卢公公面目狰狞,七窍中渗出黑血,剧毒将双目腐蚀、融化成两个漆黑的窟窿。 双臂疯狂挥舞,狂暴的真气在室内肆虐。 桌椅尽碎,墙壁龟裂。 小太监身形如鬼魅般穿梭闪避,说话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卢公公,您就不该痴心妄想,烂泥腿子还想攀附世家名门?” “这人啊,从娘胎里就分出了贵贱……” “贵者恒贵,贱者永贱,您这黄粱美梦也该醒了……” 句句诛心之言,宛如魔音贯耳心。 卢公公愈发癫狂,白发披散,嘴角不断溢出黑紫色的毒血,循着声音疯狂追击,却始终触碰不到小太监的衣角。 约莫一刻钟后,卢公公真气耗尽,气息逐渐微弱。 他瘫倒在地,咬破手指,用鲜血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两句诗。 “当年一念误宫门,利锁名缰断子孙……” 小太监嗤笑道:“您读了几十年书,穷经皓首做学问,到头来只有这般三流诗词水准,当真不是块读书的料。” 卢公公空洞眼眶茫然四顾,呆愣片刻颓然倒地。 恍惚间,眼前浮现一幕幕往事,从幼时读书认字,村中佃户竞相夸赞神童,都说不愧是江南卢氏旁支。 那时候卢烨就生出念想,要亲眼看看千年世家的辉煌。 后来屡试不第,家道中落,从人人称羡的神童沦为人人耻笑的穷酸书生,饱受嘲讽鄙夷,一狠心自卖自身入宫为宦。 历经艰难凶险,侥幸谋了个小小官职。 卢家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暗中联络卢烨,允诺好生办事,就能让他儿子写入世家族谱。 代价是必须断绝父子关系,世家名族岂能是阉人之子? 卢烨毫不犹豫的答应,在他眼里,儿子能进世家族谱,自己断子绝孙也值了。 从那之后,卢烨就频频向卢家传递宫闱秘闻,久而久之,竟真当自己是“卢家人”了,结果死在自己人手里。 “咱家还不如个奴才明白,这般迂腐愚钝,难怪读不成书!” 卢公公喟然长叹,气绝身亡。 小太监谨慎的洒出几根银针,穿透卢公公几处紧要穴位,方才小心靠近试探脉搏,确定死透了就开始翻找。 很快从卢公公身上寻到几封信,塞进怀里转身离开。 刚踏出门槛,两侧劲风骤起,一个偷袭鬓角太阳穴,一个直取下身要害。 “找死!” 小太监似是早有预料,真气催发至掌心,喷出两团五彩雾气。 埋伏偷袭的两人嗅到雾气,顿时头晕目眩,双手双脚发软,真气运转迟滞,尚未击中就栽倒在地。 “卑贱的泥腿子也配与咱……” 小太监性子狠辣,说话间化掌为爪抓向两人脖颈。 正在此时。 一道虚影悄无声息靠近,小太监刚有所察觉,磅礴汹涌的真气已经扑面而来,笼罩周身上下所有要害。 “前辈饶命!” 小太监骇然变色,仓促间筋骨肌肉噼啪爆响,双臂环抱,整个人缩成个大圆球。 轰隆隆…… 圆球被轰飞出去十数丈,撞塌了两面墙壁。 纵使小太监施展化功秘术,卸去大半威力,仍然断了十几根骨头,接连吐了几口血,强忍剧痛转身就逃。 “幸好咱家主修轻功,不弱顶尖高手……” 念头刚刚升起,背后劲风又至,小太监使了个懒驴打滚,堪堪避过致命一击。 轰! 李平安手掌劈空,凭空生出炸裂声响。 小太监这时才看清追杀之人,蒙着脸看不清模样,但是头发乌黑油亮,绝非宫中积年潜修的老太监。 “咱家天赋绝伦,又有世家赐予秘药辅佐,竟然比不得一个无名小辈?” 李平安可不会在乎敌人心思,真气运转至右腿,施展正立无影的杀伐腿法,一脚踩向小太监胸膛。 速度快若闪电,躺在地上的小太监避无可避。 生死关头,小太监面露决绝狠厉,真气逆转刺激掌心劳宫穴,施展五毒掌中禁忌搏命绝招。 手掌膨胀至蒲扇大小,闪耀五色真气光芒。 嘭的一声血肉爆裂,五色毒云弥漫,笼罩方圆两三丈,所触之处草木枯绝。 李平安身形化作虚影,瞬间退开数丈距离,真气翻涌运转至胸膛,张嘴对着毒云喷涌而出。 一道狂风席卷而过,硬生生将毒云吹散。 小太监目瞪口呆,他见过几种化解毒云的手段,无不是克制五毒手的绝学,从未想过强行吹散之法。 先遭重创,又断双掌,彻底没了逃命机会。 正要借世家名头求饶,李平安已经来到身前,一脚将脑袋踩爆。 红的白的溅了满地,拿走信封消失不见。 …… 不久前。 卢公公发疯肆意打砸,惊动了值守禁军。 不知出于何种缘由,禁军将贡品司团团围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却不制止贼人行凶。 几个值守藏武阁的老太监,成日里闲极无聊,听到动静忙不迭的过来看热闹,站在楼顶上指指点点。 “小卢子贪嗔痴三毒攻心,合该有此劫数!” “你这老货读佛经读傻了,明明是小家伙毒功了得,与小卢子正面搏杀也不差多少。” “毒功威力虽强,终究是落了下乘,将来难有大成就……” 正议论时。 老太监们见到李平安出手,霎时间说不出话,尤其那口吹散毒云的真气,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咱家倒要看看,宫里何时出了这般后辈!” 其中一个老太监身形飘忽,施展的正是鬼王宗绝学,三五个呼吸穿过几座宫殿,距离李平安只差十来丈。 “小段子,莫要多管闲事。” 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老太监耳边响起,当即停下脚步,双手抱拳对着四周躬身作揖。 “见过魏先生。” 其他老太监见此情形,连忙跳下楼顶,齐齐躬身施礼。 “陛下有旨,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遵旨。” 老太监们能在宫中活到现在,个个都是人精,一句话听出诸多深意,饶有兴趣的瞥了眼后宫方向。 可惜啊,这热闹不能随便围观! …… 翌日。 内侍司调查卢公公死因。 根据李平安上交司礼监的信件,定案畏罪自杀。 武德帝下旨申饬卢家,将吏部卢尚书调任工部,以儆效尤,并升礼部杨侍郎为吏部天官。 数日后。 李平安因检举有功,擢升为贡品司主事。 (本章完) 第34章 无需证据 第34章 无需证据 清晨。 司礼监荣公公登门,给李平安送来官袍。 李平安按捺心中激动,先是三叩九拜谢恩,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敬承接青色官袍。 崭新官袍还带着些许布料香气,让李平安想起第一回吃白面馍馍,香甜至极的味道,十来年仍难以忘怀。 荣公公双手搀起李平安,笑着说道:“安公公,许久未见,恭喜高升,将来咱家还要多多仰仗!” “荣公公客气。” 李平安摸出迭银票,二人手臂分离之际,悄无声息地滑进了荣公公袖口。 荣公公瞥了眼左右随侍太监,挥了挥手:“你们出去守着,莫要让闲杂人等打扰,咱家要与安公公叙叙旧。” 待屋内没了其他人,荣公公肩膀一垮,整个人瘫进太师椅里,翘着二郎腿。 全无司礼监公公的威严,活像个市井闲汉。 “小安子,三日不见,让咱家刮目相看啊!” 李平安顺势坐在他对面,上下打量几番,啧啧道:“小荣子也不差,按辈分,咱家得喊你一声干爷爷呢。” 荣公公挑眉:“那你叫一声听听?” “咱家叫你敢答应么?” “切……” 二人伸长脖子,大眼瞪小眼,半晌后眼睛干涩了,方才干笑一声撇过头去。 李平安收敛笑意,低声道:“多谢小荣子,没你帮衬,咱分不到御膳房,更没机会拜干爹。” “咱家不知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荣公公叹息道:“掺和进后宫争斗,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论活得久,还不如倒夜香的小太监!” “咱入宫以来,拢共吃了六千五百七十二个白面馍馍,按照好年景计算,早就抵得上咱几百条性命。” 李平安耸耸肩,咧嘴一笑:“就算明儿就死了,咱也是稳赚不亏!” “你能这般想就好。” 荣公公正了正身子,沉声道:“贡品司牵连甚广,内廷外廷,朝堂地方,你去了务必小心谨慎。” 李平安颔首道:“咱家明白。” “走了。” 荣公公起身起来,到门口处又回转脚步,从袖口摸出迭银票:“恭喜安公公升官,这是咱家份子钱。” 李平安看着熟悉的银票,上面还有自个儿的体温,不由得笑骂。 “你这厮忒不当人子!” “爷爷回去了,孙儿好生活着。” 荣公公哈哈大笑,推门离开,然而房门关上的瞬间,笑容骤然收敛,脸色阴沉如水,让人捉摸不透深浅。 屋内。 李平安贪婪的抚摸官袍,每一分每一寸都不错过,仿佛在触摸稀世珍宝。 “咱家……这就当官儿了?” 一切顺利得近乎诡异,顺遂的让人心生不安,仿佛冥冥之中有只无形的手,操控着世间万灵的命运。 李平安迫不及待的脱下灰袍,换上官服对着铜镜打量。 “说书人讲的故事中,好官清官的脸都是方正威严,咱家这圆脸儿,像是贪官污吏的模样。” 李平安摸了摸自己的脸,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现在咱家应当有资格报仇了吧?” …… 晚间。 小柳子二人学规矩回来,一进门就瞧见李平安身上的官袍,连忙过去磕头跪拜。 “奴婢拜见安公公。” 两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官服,也不知是拜人,还是拜这身衣衫。 “起来吧。” 李平安学着干爹的姿态,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热气,即便沸水都烫不伤嗓子,却不能少了“品茶”的架势。 从今往后,咱在宫里也是个体面人了! “今儿学的怎么样?” 小春子连忙回答:“规矩学得还行,许公公教得用心,武功属实进展不大,周公公教得敷衍。” 李平安双目微眯,回想自己在内武堂的日子,明明才过去一年,却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周公公最近收干儿子了么?” 小柳子点头道:“收了小石子做干儿。” 李平安略微沉吟,吩咐道:“你俩盯紧周公公,有任何风吹草动,将来分配差事,调你俩来贡品司当值。” 小春子、小柳子闻言大喜,又是咚咚咚几个响头。 “拜谢安公公。” “桀桀桀……” 李平安不自禁怪笑出声,以往都是他向这个磕头、向那个行礼,今日终于轮到自己受礼,当真是畅快淋漓。 暂且抛开心中疑虑,先享受当下爽利。 临近子时。 小振子回到住处,看着身穿官袍熟睡的李平安,神色变幻莫名,有恐惧又有懊悔,还有几分决绝。 …… 翌日。 天色未亮。 李平安习惯性早早起床,洗漱后去主事房向干爹问安。 经过御膳房门口,发现值守太监换了人。 “瑾公公怎么不在?” 为首太监躬身道:“回安公公,小瑾子调去勤政殿当差了。” “那真是个好地界,回头咱家得去贺喜。” 李平安面上笑意盈盈,心底却生出几分阴霾,小瑾子是干爹特意借调来,忽然调走必有蹊跷。 两人交情尚可,回头借借恭贺之机探探口风。 主事房外。 小路子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官袍走过来,齐齐跪地叩首。 “拜见安公公。” 李平安嘴角微扬,假意伸手虚扶:“咱们是干兄弟,辈分儿一样,如此大礼可是折煞了。” 小路子不敢起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青砖。 “奴婢有眼无珠,冒犯了安公公,死不足惜。任凭安公公尽管责罚,哪怕要了奴婢的命,也毫无怨言。” 李平安眼底闪过狠厉,琢磨着是不是趁机将小路子拍死。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不在权利最大的时候睚眦必报,难道要等到日落西山,让小路子冷嘲热讽不成? 正犹豫间。 孙公公声音从屋内传出:“安公公,莫要为难他们了,太不体面。” 李平安颇为惋惜,深深的看了小路子等人一眼,大踏步走进主事房,进门双腿微弓做势欲拜。 孙公公老脸抖动,笑着说道:“安公公,按照官场规矩,同品同级无需行礼,往后无须来请安了。” “原来还有这般规矩,孩儿初入官场尚不熟悉,干爹莫怪。” 李平安顺势站直身子,与孙公公对视片刻,躬身道:“今日孩儿有一事相询,还请干爹不吝赐教。” 孙公公似是早有预料:“是不是问,咱家从哪里发现的破绽?” 李平安颔首道:“孩儿自认做事周密……” “确实周密,咱家并无实证。” 孙公公眸光低垂,阴恻恻一笑。 “可咱家不需要证据,只需看看谁的对手死了,谁又得了好处,不是安公公还能是谁?” (本章完) 第35章 对上负责 第35章 对上负责 李平安怀疑过行踪、笔迹,从未想过干爹没有证据,凭空就认定自己耍诡计。 沉吟片刻,又觉得很有道理。 以既得利益定罪,简单快捷又直指本质。 李平安躬身道:“多谢干爹提点,孩儿从未主动害人,属实是小良子、小俊子招惹在先。” 孙公公摆摆手:“无妨,两个小太监而已,御膳房多的是。” 李平安真切得知自己与孙公公差距,收敛按捺新官上任的得意,虚心请教道。 “干爹若是推测错了,岂不是冤枉了孩儿?” 孙公公又摆摆手:“无妨,一个小太监而已,御膳房多的是。” 李平安愕然,仔细思索自己与小俊子并无区别,死便死了,干爹招招手就能收十个八个新干儿。 “干爹,您这般做事,是不是过于……” “太过凉薄了是吧?” 孙公公说道:“安公公往后当官,必须脱离过去的条条框框,否则当不久官、升不了官!” 李平安一躬到地:“请干爹赐教。” 孙公公颔首道:“首先第一条,便是莫要将太监当人。” 李平安问道:“那将他们当做什么?” 孙公公说道:“可以是刀剑,是盾牌,是牛马,又或者只是几个数字,反正不是人。” 李平安仔细思索,略有所悟。 寻常太监或者干儿,可以用来杀敌害人,可以用来背锅替罪,指使他们做最脏最累的活,就像孙扒皮家的佃户。 至于当做数字,李平安有些难以理解。 孙公公继续说道:“第二条就是揣摩上意,对官职来源负责,其他人不必理会,凭白浪费精力。” 李平安深以为意,指着身上官袍问道。 “干爹,咱这官儿是谁给的?” 孙公公对着勤政殿方向拱手:“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任何官职都是陛下恩赐,不过嘛……” 话音一转:“区区八品小官,用不着劳烦陛下,老祖宗就能做主。” 李平安说道:“咱家自然是忠于老祖宗,那可是咱干祖爷爷!” “桀桀桀,安公公还是这般伶俐。” 孙公公怪笑几声,脸色迅速严肃阴沉:“安公公去了贡品司,可不要光惦记着捞银子,还要给老祖宗办正事!” 李平安早有预料:“咱家定尽快查清张家输送贡品门路,断了昭阳宫的吃食。” “查清楚就好,什么时候断吃食必须老祖宗下令。” 孙公公满意点头,从袖口摸出个册子:“这是小路子记录的贪墨账册,囊括贡品司上下所有太监,你拿去用,尽快掌控局面!” “多谢干爹。” 李平安接过账册随手一翻,见到贪墨银两数目最少的都有上千两,不愧是油水丰厚的地界。 “干爹,您有这本账册,何不让干爷爷将贡品司上下换个遍,直接就断了张家门路。” 贡品司隶属尚膳监,归刘提督全权掌控,完全可以借查贪的名义,彻底将贡品司清洗干净。 关键位置换上自己人,昭阳宫再难有作为。 孙公公解释道:“当下贡品司还算安稳,非必要不能大动干戈,免得影响各地上贡。 其次贡品司的油水,干爹占了大头,往浅了查无用,往深了查很难不波及自身!” “孩儿明白。” 李平安知道干爹在提醒自己,一不能影响贡品司运转,二不能让干爷爷少了银子。 当然,还有答应给干爹的分润。 …… 离开主事房,回到住处收拾行囊。 李平安升任贡品司主事,自然不用继续传膳,而且不必与寻常太监挤着住,单独分了间房屋。 私人物品不多,只两件换洗内衬,二百余两金银。 被褥床铺不必搬过去,另外会发放崭新被褥,粗布被面换成绸缎背面,里面的更多更厚。 总的来说,当官后待遇完全区别于先前。 李平安知道这是在凸显官员权势,以往还会暗骂几句贪官污吏,现在美滋滋的享受一切。 谁敢削减官员待遇,他保准跳出来反对! “许久没回来,咱家还有些想念这里。”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转头看到圆公公手搭浮沉,身穿官袍,笑意盈盈的感今怀昔。 李平安拱手道:“好久不见,圆公公风采依旧。” “彼此彼此。” 圆公公从袖口摸出颗珍珠:“咱家听闻安公公升官,立马赶过来祝贺,这颗南珠就算作贺礼。” “多谢多谢。” 李平安毫不客气的接过,鸽子蛋大的南珠通体纯白,圆滚滚毫无瑕疵,哪怕不懂古玩奇珍,看一眼就知道是顶好的物件。 “圆公公送这般厚重礼物,恐怕不只是为了祝贺吧?” 圆公公说道:“咱们同吃同住数月之久,可谓是手足兄弟,至爱亲朋,区区南珠算得了什么。” 李平安将南珠收入袖口,刚要开口将贺礼定死,圆公公似是知晓他厚面皮,话音一转说道。 “不过么,咱确实有件小事,还请安公公随手帮忙。” 李平安眉头一挑:“圆公公先说说什么事。” “安公公去贡品司当值,必然要杀鸡儆猴,不如将那几只鸡交给咱,顺带蹭些功劳。” 圆公公身为稽查公公,看似权力很大,实则很难真切施展。 宫里边但凡敢大肆贪墨的太监,必然背景深厚靠山强大,八品小官查不得。 那些没背景靠山的小太监,又没资格大肆贪墨,至多利用职权捞些油水。 偏偏圆公公要查贪查罪,积累功劳,才能迅速升官。 “这件事啊……” 李平安正琢磨如何立威,负责查贪的圆公公就送上门来,当真是瞌睡了来枕头,不过脸上露出为难。 “干爹告诫过咱家,上任后莫要大动干戈,影响了各地上贡,可是砍头的大罪。” 圆公公肉疼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南珠是干爹乔提督赏赐,据说是陛下礼佛用的念珠剩余,价值千金,而且是有市无价的宝贝。 李平安搓了搓手指:“圆公公,咱家的意思是,一颗南珠不够……得加钱!” 圆公公脸色一僵:“安公公莫要贪得无厌。” “咱家做事向来公正,这回查的可不是小虾米,是贡品司的大贪、巨贪!” 李平安取来纸张,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 ——南昌府贡品银丝面,董太监故意制造损耗,作价十两一斤卖与商贾! (本章完) 第36章 走马上任 第36章 走马上任 小路子记录的账册中,贪墨银两过十万两的有九人。 当然,并不是说贡品司只有九个巨贪,而是小路子见到、听到、接触到的就这些。 或许还有隐藏的巨贪,行事谨慎,从未露过痕迹。 李平安将背景深厚的巨贪划掉,其中三个与干爷爷关系匪浅,另三个更是直通司礼监。 剩下四个巨贪各有特色,或是某主事干儿,或是手段高明,可以为贡品司上下都带来好处。 譬如名为小喻子的太监,一双巧嘴能说破天,哄得各地上贡官员晕头转向,心甘情愿多送贡品。 这些账目外的贡品,除去补充损耗,剩下的就成了贡品司油水。 转卖给宫外商贾,得来的银子上下都有分润,其中小喻子出力最多,自然就分的多。 “这厮暂且不能动!” 李平安新官上任根基浅薄,损害了麾下所有太监好处,日后很难坐稳位子。 另两个主事干儿,涉及印绶监、尚衣监,摸不准背后是否有更大靠山,也不能轻举妄动。 唯有最后一个董太监,是前主事卢公公干儿,靠着这层关系肆意倒卖银丝面,十数年间至少贪墨十几万两。 最重要的是,董太监贪墨的银子,竟然不与干爷爷分润! 如此,正适合用来杀鸡儆猴。 圆公公惊喜道:“安公公,咱家最爱查这种小官巨贪,你说个数,咱拿棺材本补齐。” 大官大贪不敢查,小官小贪没功劳,唯有小官巨贪查起来最为爽利。 李平安提醒道:“董太监确实贪墨十数万两,但是大多数上贡给卢公公,查不出如数现银。” “桀桀桀,安公公,这你就不懂了” 圆公公嘴角微翘:“咱查贪又不是查赃,只需证据确凿,让董太监认罪画押,追赃是其他人的事。” 董太监贪墨的赃银,大多数随着卢公公畏罪自杀,抄家后归入内帑,但是一份赃银可以立两回功。 一回是内侍司上缴赃银,一回是圆公公追查巨贪。 各论各功,互不影响。 …… 翌日。 贡品司。 位于皇宫最北边,紧邻着北门,方便当差太监外出,与地方官员商讨贡品事宜。 今天是新任主事走马上任的日子,司中大大小小的太监早早就在门口等候,翘首以盼。 众人早就打听过,新任主事是刘提督干孙,可以说是尚膳监最为根正苗红的派系。 按照过往惯例,新官上任必然杀鸡儆猴。 除去几个自恃背景的太监,其他人都忐忑不安,唯恐自己成了儆猴的鸡。 临近晌午。 两道身影由远及近,说说笑笑看似关系亲密。 二人全都穿着青色官袍,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是新上司,其中有消息灵通的太监,知晓主事公公是个圆脸儿。 几个太监忙不迭的迎上去,远远就双腿微弓,到了跟前正好跪在地上。 李平安看也不看,与圆公公径自进入贡品司。 来到主事房,与干爹当差地界摆设相似,正前方摆着两张太师椅,左右四对红木客椅。 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字画,寓意品行高洁。 “圆公公,请。” “安公公,请。” 李平安慢步上前,缓缓坐在太师椅上,明明坐过不少类似椅子,这一张分外的舒适畅快。 外边等候的太监们,躬身弯腰跟着进门,待李平安坐定,齐齐跪地叩拜。 “拜见主事公公!” “都起来吧。” 李平安按捺仰天长啸的激动,努力模仿干爹久经官场的淡然,介绍道:“这位是都知监圆公公,领着稽查贪墨的差事!” 屋内霎时间寂静,清楚听到心脏剧烈跳动声。 有几个胆子小的家伙,直接瘫软在地,又连忙起身跪拜,唯恐碍了安公公的眼,揪出去严惩法办。 李平安目光扫过众人:“咱家请圆公公来,便是听闻贡品司内有巨贪,必须查出来,不枉陛下隆恩!” 圆公公接茬道:“你们可以互相检举,反贪有功者,可酌情减免自己罪名。” 众人面面相觑,摸不清两位公公意思,只得沉默以对。 “既然都不说话,那咱家可要拉清单了。” 李平安从袖口摸出卷书册,足足有拇指厚,翻开第一页念道:“小孟子,收岭南府尹一千五百两,放任中品芋头冒充上品。 哪个是小孟子?咱家有没有说错?” 话音落下,一名二十来岁的太监从人群中爬出来,跪在李平安跟前咚咚咚磕头。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李平安提醒道:“圆公公当面查贪,咱家可没办法饶命,不过你可以检举其他人,超过一千五百两就能免罪!” 小孟子倏然回头,看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僚。 有人目光凶狠,威胁小孟子不要乱说,有人无声哀求,希望小孟子看在往日情分上,莫要检举。 李平安催促道:“若是不说,咱家可要送你去都知监了。” “启禀公公……” 小孟子为求自保,咬牙道:“小瑞子也收了岭南府尹贿赂,用鱼汁冒充耗油,至少拿了两千两。” 李平安眉头一挑,竟然是新的罪证,小路子书册中没记载此事。 “谁是小瑞子,他说的可属实?” 小瑞子从人群中爬出来,阴冷狠厉的目光看向小孟子,平日里两人关系最为要好,耗油之事只与他说过。 “主事大人,咱家也要检举……” 这回不用李平安催促,小瑞子直接举报同僚,名为小德子的太监偷卖贡品鹿肉。 小德子有样学样,举报小代子以次充好收取贿赂。 互相检举这种事不能开头,一旦形成连锁反应,人人自危,只能选择举报他人自保。 李平安听的啧啧称奇,贡品司贪墨手段五八门,可以说凡是能捞银子的手段,从这里都能见识到。 “陛下可怜啊,贡品竟然先被太监们过一手,只能捡着吃些残次品……” 念及至此,更加满意这份差事。 李平安挥手阻止太监们的检举,冷声说道:“你们一个个的胆敢欺瞒咱家,尽说些芝麻绿豆的小事,莫非贡品司中就没有大贪、巨贪?” 圆公公说道:“只要查处一个巨贪,其他人的事咱家既往不咎。” 小孟子等人沉默半晌,互相看了眼,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说道。 “主事公公,咱家检举小喻子……” (本章完) 第37章 杀鸡儆猴 第37章 杀鸡儆猴 “小喻子……” 李平安嘴角微翘,本意是针对董公公,竟然还有意外收获,清了清嗓子说道。 “他贪了多少银子啊?” 小孟子忙不迭回答:“少说十几万两。” 旁边跪着的小德子补充道:“这厮哄骗各地官员,借机威胁敲诈,额外收取贡品,转卖商贾牟利。” 李平安问道:“那些官老爷能怕他威胁?” 小孟子说道:“公公有所不知,若哪个官员不听话,小喻子就会借机损坏贡品,令数量账目对不上,朝廷会下旨申饬,进而影响官员考评、升迁。” 旁边小太监补充道:“若是哪个官员多给银子,小喻子就会将贡品放在名录前边,还会大肆吹捧好处,陛下见着了、品尝了,或许就能夸赞一二。” 陛下随意夸一句,落在官员身上就是天大的政绩。 哪怕当年是评绩是丙丁,得了这句夸赞,吏部都会捏着鼻子至少给个乙等,以全陛下金口玉言。 皇权威严,莫过于此。 李平安眉头一挑,贡品司不止油水丰厚,竟还有如此权柄。 “哪个是小喻子,与咱家说说,他们可有冤枉你?” 小喻子从人群中爬出来,面色苍白,神色绝望,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为同僚分润诸多好处,转眼就被卖了个干净。 “主事大人,咱认罪。” 小孟子等人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心底略有些舍不得银子,但是与身家性命相比,卖了小喻子不算什么。 李平安面色瞬间阴沉,冷哼道:“小小太监,居然是如此大贪,既已认罪,还不将赃银交出来,好落得个全尸!” 小喻子无奈道:“咱家只有一万余两,其他的都分润给其他人。” “好啊,还是个窝案!” 李平安看向小孟子等人:“尔等可从中分润?十几万两的案子,沾上一丁点,咱家都救不了。” 小孟子连连摇头:“公公,纯属小喻子污蔑,咱可没有收银子。” “小喻子胡乱攀咬,其罪当诛。” “公公,这厮还做跑冒滴漏之事,贪的银子海了去……” “咱家听说,他与北边官员勾结,将上贡的雪参换成干萝卜……” 其他太监联合检举,将所有事都推脱干净,甚至还将自己犯的罪名,挂到小喻子身上。 等背锅的死了,账目自然就平了! 小喻子瘫软在地,双目空洞暗淡,自认为难逃死劫,已然放弃了辩解,任凭同僚栽赃污蔑。 李平安见情形差不多了,使了个眼色,圆公公顿时会意,故作为难说道:“抓贼必须抓赃,小喻子搜不出十几万两银子,很难定罪啊!” 李平安皱眉道:“搜不到赃银,是不是证明小喻子冤枉?” 小喻子心思聪慧灵巧,最擅长听话听音,立刻意识到主事公公有意饶命,立刻咚咚咚磕头高呼。 “公公,冤枉啊,咱家从未贪过银子。” 李平安意味深长道:“贪没贪你说了不算,咱家会仔细探查,你且想好怎么自证清白。” 小喻子死里逃生,哪敢有半点意见:“奴婢明白,定能让公公满意。” 李平安呵斥道:“这是说的什么话,贡品司是陛下的贡品司,必须让陛下满意才行!” “安公公说的不错。” 圆公公赞同道:“咱家领了稽查差事,也要让陛下满意,所以必须彻查贪墨,将贡品司清扫干净。” 李平安说道:“小喻子,圆公公要查贪,你可有罪证要检举?” 小喻子恨不得将所有同僚检举,抬眼注意到公公目光,循着方向看去,见到缩在角落的董公公。 卢公公在世时,董公公在贡品司权势极重,手段霸道狠辣,没人敢招惹冒犯。 如今余威尚在,小太监们不敢轻易检举。 小喻子心一横,咬牙说道:“启禀公公,咱检举董公公以次充好,偷卖贡品,贪墨十数万两!” 李平安怒道:“如此巨贪,咱家必须好生惩治。” 董公公心生不妙,连滚带爬到前边,抹着眼泪哭诉:“公公,咱家冤枉啊,可不敢贪墨银子,您若不信尽可去搜查住处。” 李平安打断道:“你哪会将赃银留在住处,定是藏在隐秘地界。” 圆公公点头道:“咱家跟着干爹查了几个贪官,见过不少隐匿赃银的手段,有人埋在地下,有人藏在茅厕,还有人交给族人保管。” 李平安惊讶道:“茅厕藏银,岂不是熏臭了?” “要不怎么会有铜臭的说法!” 圆公公从袖口摸出两锭银子:“安公公,你看这银子摆在眼前,你能说臭的那个重量轻了还是不能换白面馍馍了?” “有趣有趣。” 李平安熟练的将银子收入袖口,莫说藏在茅厕,就是泡在便溺当中,一样能换两亩地。 董公公听着二人打趣,已然吓得汗流浃背,哪还不明白自己成了那只儆猴的鸡,急忙狡辩道。 “公公,您说的抓贼抓赃,搜不到赃银,怎么能说咱贪墨呢?” 李平安幽幽说道:“先搜赃银还是先查案,由咱家说了算,你跟着圆公公走一遭,若是冤枉了,咱家给你磕头赔罪。” 圆公公说道:“稽查司不会放过任何坏人,安公公放心,咱会好生审问董公公。” 董公公还要张口说话,旁边两个小太监眼疾手快,一拳一掌将他打倒在地。 真气封住嗓子穴道,干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平安满意点头:“小孟子、小德子不错,日后好生为陛下当差,些许小事便既往不咎了。” 二人齐齐跪下磕头:“拜谢公公宽恕。” “桀桀桀……” 李平安不自禁怪笑出声,明明自己欺负人,结果他还得谢谢咱。 当官,真好! …… 晚间。 贡品司太监们下了值。 小喻子悄摸来到主事房,进门就看到安公公在端坐品茶,一路滑跪到跟前,双手捧着银票举过头顶。 “奴婢谢过公公救命之恩。” 李平安瞥了眼银票,俱是大额千两,拿了大半迭收入袖口,慢悠悠的说道。 “你叫咱家什么?” 小喻子微微一怔,旋即福至心灵叫喊。 “干爹!” (本章完) 第38章 三个干儿 第38章 三个干儿 小喻子二十三岁,面相生得老成,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跪在李平安跟前似是爹拜儿子。 然而一声“干爹”,叫的很是真诚亲切。 “诶,好干儿。” 李平安答应一声:“明儿你去书吏房当值,将所有账目记录清楚,切不可有分毫缺漏!” 小喻子收回余下银票,脸上止不住的惊喜。 难怪干爹年纪轻轻就能担任要职,面对上万两银子不动心,又给干儿安排紧要差事。 “干爹,咱定会好生当差,哪个敢贪污,定揪出来给您严惩。” “将贪墨的记下就好,需要惩治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李平安语重心长道:“咱家初来乍到,整个贡品司只能倚仗你,莫要辜负了咱家信任!” 小喻子双目含泪,重重磕头,撞的额头渗血。 “孩儿愿为干爹效死!” “好好好。” 李平安拍了拍干儿肩膀:“从今往后,咱们父子一体,但凡有干爹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 小喻子感动莫名,揣着激动的心情躬身退下。 “桀桀桀,咱家终于成了能收干儿的大人物!” 李平安得意怪笑,伸出脚在地上蹭了蹭,将血迹擦干净,端起茶水吹了吹热气,滋儿品一口。 纵使茶水已经凉了,程序、规矩不能差半分! 约莫等了一刻钟。 小孟子探头探脑走进主事房,见到慢悠悠品茶的李平安,脸上浮现喜色,小跑着来到跟前。 噗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奴婢拜见公公。” 李平安明知故问道:“这么晚了不回去休息,来寻咱家做什么?” 小孟子摸了摸眼角泪水,情真意切道:“公公,咱听说您没有干儿,咱爹娘死的也早,如果您不嫌弃,咱想给您做儿子!” 李平安说道:“咱家才十三岁,年纪比你小得多,做干爹不合适吧?” “合适,非常合适。俗话说,有儿不在年低,老祖宗麾下也有不少年岁大的干儿。” 小孟子本想试试,有枣没枣打一竿子,见认干爹有门,跪着上前挪几步,抱住李平安的大腿。 “咱在宫中厮混多年,未能谋得一官半职,正需要您这样年轻有为的干爹提点,属实是咱占了大便宜!” 李平安说道:“既然你这般诚心,咱家就收下你。” “孩儿拜见干爹。” 小孟子咚咚咚磕头,额头渗血染红的地面,好巧不巧正是刚刚小喻子磕头的地界。 李平安说道:“明儿你去管着仓储房,切记好生当差,减少跑冒滴漏之类的事。” “干爹放心,孩儿定会盯紧了。” 小孟子嘴角不自禁上翘,早就知道拜干爹有好处,未曾惊喜来的如此猛烈。 仓储房保管着各地贡品,哪怕只是临时存储,也能轻易捞到油水。 李平安拍了拍小孟子肩膀:“咱家初来乍到,整个贡品司唯有你值得信任,莫要让咱家失望。” 小孟子沉声道:“孩儿办事向来谨慎,请干爹放心。” “下去吧。” 李平安挥挥手,看着小孟子的背影,神色倏然阴沉似水。 “哼,难怪厮混多年还是个小太监,拜干爹竟然不带见面礼,不懂事怎么能上进?” 伸出脚将地上血迹擦干净,继续品茶静等下一位。 贡品司数十上百位太监,想向上爬的绝不止这两人,正值用人之际,不管好赖先收入麾下。 待彻底掌控了贡品司,再逐个换成好用的、听话的干儿。 至于那些淘汰的干儿,自然是留给圆公公立功,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李平安奉行干爹的提点教导,将麾下太监当做工具,好用就多用,不好用就丢弃。 没等多久。 小德子鬼鬼祟祟来到主事房,唯恐踪迹让同僚察觉,进门就咚咚咚磕头。 李平安眉头挑了挑,许公公当真是教的好规矩,一个个的将磕头当成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得空去拜见许公公,宫中多少人承蒙他教规矩,这份香火情用好了,可是个巨大助力!” …… 安公公收三个干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贡品司。 三个干儿分别负责书吏房、查验房、仓储房,可以说掌控了贡品入宫关键位置,虽然人少力微,至少不再是睁眼瞎。 其中当属小喻子最为忠心,早晚磕头问安,尽心竭力侍候。 李平安享受干儿服侍的同时,没忘记来贡品司的任务,命令三个干儿特别关注几样贡品。 阿胶、燕窝、雪蛤、茯苓膏…… 俱是上乘安胎补气的膳食,元妃眼见着就要生产,必然会取用。 这几样贡品各地都有产出,譬如岭南上贡金丝燕窝、东阳上贡血燕窝,又譬如健脾安胎的茯苓膏,天南与岳西都有产出。 元妃对尚膳监阴谋有所察觉,必然不敢随意取用安胎膳食,只会让张家送进宫中。 李平安只需仔细盯着这几样贡品来龙去脉,就能顺藤摸瓜,寻到张家在贡品司的门路。 “咱家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敢坏娘娘好事!” 没过几日。 小喻子来到主事房,进门磕头请安,听到干爹“起来”二字,才站起来躬身弯腰禀报。 “干爹,咱家梳理了过往账目,发现北疆进贡的山参、蜂王浆,数目与存货对不上。” 李平安眼皮抬了抬:“具体说说。” 小喻子说道:“这两样贡品是许多丹丸炼制的必须品,各宫殿支取较多,看似很难发现异样。 不过孩儿经过仔细核算,发现各处支取的频次、数目,在特定的数目之间上下浮动……” 明明所有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说,李平安有些听不明白。 “直接说结果。” “启禀干爹,火神殿向真人的童子,近两月支取的数目,比先前几年上浮了五成。” 小喻子补充道:“咱托人打听过,向真人炼制的玄元丹,并不比从前多。” 李平安问道:“所以向真人取了贡品没炼丹,而是用在了别处?” “十之八九如此。” 小喻子说道:“向真人炼丹多年,手法娴熟,玄元丹也不是繁难丹药,不会凭空多五成消耗!” “你做得很不错。” 李平安从袖口摸出颗珍珠,塞到干儿手中。 “这是老祖宗赐的南珠,咱家赏给你,继续追查贡品去向,为陛下揪出藏在贡品司的大蛀虫!” (本章完) 第39章 人心凉薄 第39章 人心凉薄 南珠是李平安当前最珍贵的宝贝,他不知道具体价钱,估摸着至少能值百八十亩田地。 孙扒皮横行乡里,几代人的家业也只能换三五颗南珠。 李平安并不觉得心疼,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找张家渠道,当下手中没人,能用且有用的就小喻子一个。 “更何况,咱家只是将南珠借给他一段时日……” 小喻子做得好就罢了,做不好非但南珠要还回来,还得背上十几万两赃银的账目。 “干儿不止能做刀剑盾牌,还能当存钱柜!” 李平安打开小喻子送来的账目,计算方式不甚明了,但是异常、错误处都画上了圈。 难怪能哄得纳贡官员欢喜,这份心思当真是细致。 由于新官上任,贡品司太监尚未摸清安公公喜怒,手脚比往日干净,少了许多看似正常的“损耗”。 当然,也有自恃背景深厚,不将李平安放在眼里的太监。 “一个个的咱家都记在心里,这些家伙且盼着靠山永远不倒!” 李平安翻到末页,见到两个熟悉的名字,小喻子特意用整页纸,将他俩近几日捞银子手段、数目详细标注。 “直娘贼,咱家还没贪墨呢,你俩捞银子倒是挺快!” 李平安唤来门口当值的小贝子,这个小太监方才分来贡品司,根基浅没靠山,虽然没半夜登门磕头,但是用来做门子很合适。 将来表现好,未必不能收为干儿。 这手段是向干爹学来,手下不能只有干儿,还得有候补人才。 “让小孟子来见咱家,告诉他本公公很生气!” 小贝子躬身领命,转过头去面露喜色,盼着公公干儿失了宠,自己就有机会取而代之。 不想拜干爹的太监不是好干儿! 很快。 小孟子来到主事房,面带惶恐,进门就扑到干爹跟前跪下,咚咚咚用力磕头。 “干爹,孩儿该死。” 李平安慢悠悠品了口茶,瞧着嫩绿茶叶在杯子里打旋儿,不明白大人物们为何喜好喝茶。 他品不出好坏优劣,哪怕是名为“雪芽”的贡品,不过为了迎合大人物,忍着苦涩去喝茶,而不是吃饴、白面馍馍。 “说说,怎么个该死?” 小孟子不是宫里的新人,在路上就想明白,定是近日行事猖獗,惹得干爹生气。 从怀里掏出一迭银票,捧过头顶,双目含泪说道。 “干爹为孩儿安排差事,定费了不少心思,孩儿竟不知孝敬,此其罪一也。孩儿借差事得了不少银子,竟不知给干爹分润,此其罪二也!” “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李平安将银票收入袖口,训斥道:“俗话说可一可二不可三,你好生记着,再犯事莫要怪咱家不顾父子情面!” 小孟子顿时松了口气,又有些心疼,不止将近日捞的银子拿出去,还倒贴了大半身家。 李平安吩咐道:“咱家早就听闻过延寿八珍,你去取两份,咱家有事要用。” 小孟子试探着问道:“干爹,账目上怎么写?” 李平安冷声道:“你觉得呢?” 小孟子咬牙道:“当然是签孩儿的名字,两份够不够,多拿些也能周转过来。” 李平安颔首道:“暂且够用,咱家年岁小用不上,是给你干爷爷送去尝尝。” 小孟子连忙吹捧干爹纯孝,自己差得远,必须侍奉左右好生学一学。 享受片刻吹捧,李平安挥手命小孟子退下,数了数袖口的银票,约莫五六十亩田地。 “数目比账册中记载的还多,这厮还算懂事!” 略微思索,没再让小贝子唤来小德子。 干儿子犯了错,可以收银子饶过,但是不能全都饶过,必须拿出一个狠厉处罚。 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其他干儿才会心生恐惧,好生办事,好生送钱。 …… 傍晚时分。 李平安拎着食盒来到一处露天小广场,远远瞧着学规矩的新太监们,露出几分怀念。 “早该来探望许公公,咱家可是欠了几分恩。” 现在回想,许公公故意打乱教规矩顺序,显然有意帮自个儿合理的改变脸型、体型。 若非如此,周公公察觉李平安故意自残,大抵是落不得好。 “宫里边当差如履薄冰,咱家能走到对岸吗?” 李平安拎着食盒安静等待,直到傍晚时分许公公下值,才躬身上前说话。 “许公公,您教规矩还是这般严苛。” 许公公抬了抬眼皮:“学规矩不似读书练武,后者学不成也无妨,坏了规矩可是要人命的事。” 李平安看着安坐太师椅,神情冷淡的许公公,一咬牙跪倒在跟前。 “晚辈拜谢公公提点指教之恩。” 还未走远的新太监们,见到身穿官袍的公公,竟然给许公公行大礼,不自禁目瞪口呆。 “桀桀桀……” 许公公笑声如夜枭,上下打量李平安几眼,说话声温和几分:“总算没忘了咱家教的规矩,求人办事就得懂磕头,莫要舍不得自己的面皮。” 李平安稍稍松了口气,心底暗骂老太监脾气古怪,故意让自己当着新太监的面磕头,满足他的优越感。 “公公,咱现在执掌贡品司,挑了几样地方特产给您尝尝。” 旁边侍候的小曲子接过食盒,接手时似是不小心,掀开条缝隙,露出最上层的灵芝、何首乌。 “不错,延寿八珍,咱家老了,最是喜好这类吃食。” 许公公满意点头,问道:“小曲子,咱家教了这么多年规矩,经手的太监没一万也有八千,懂得回礼的有几个?” 小曲子躬身道:“算上安公公,一共就十二个。” “当真是人心凉薄,只百之一二有些温度。” 许公公叹息一声:“安公公,咱家没别的本事,就是消息灵通,对宫里的事知晓的多些,你要问什么?” 李平安来时早有腹稿,恭敬问道:“火神殿的向真人,您知不知道?” “小向子啊……” 许公公目光迷离空洞,喃喃道:“曾经是白云观的天才弟子,师承紫阳真人,精通炼丹术,原本有机会获得册封,结果与一名宫女有染,彻底断送了前程!” 李平安心中一惊,白云观历代受皇家册封,底蕴深厚,实力非凡。 “嗯,还有一事,咱家记得紫阳真人俗家姓张……” (本章完) 第40章 无情无义 第40章 无情无义 “姓张……” 李平安几乎可以确定,张家就是通过贡品司、向真人给昭阳宫输送膳食、药材。 “多谢许公公提点,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咱家定会竭力相助。” “咱家一个快死的老东西,连个官职都没有,哪能有什么事。” 许公公从食盒中摸出支何首乌,直接扔进嘴里咀嚼。 “你那儿有延绵寿元、增长气血的贡品给咱家留一些,放心,咱家最重规矩,绝不会让你凭白浪费。” 李平安颔首道:“公公放心,咱记下了。” 延寿之物在贡品司既珍贵又不珍贵,珍贵之处在于效用,历代陛下全都渴求长寿乃至长生。 不珍贵在于炼制出的延寿丹丸,须由太监试吃,中途会浪费不少。 许公公既然愿意吃,李平安多送些就行了。 “公公,咱家初掌贡品司,麾下没有得力的人手,您经手的太监这么多,可否介绍几个?” 许公公略微沉吟:“贡品司上下,能让咱家记住面孔的人,只有小喻子、小澈子、小苍子、小于子,其中小喻子聪慧过了,小澈子稳重过了,小于子武道天赋差一些。” 李平安问道:“小苍子呢?” 许公公反问道:“他已经拜了干爹,你敢用么?” 李平安好奇道:“聪慧不是好事么,为何还有过了一说?”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许公公说道:“太过聪慧的人,许多事算的太清,舍不得拼命,然而在这宫里边不敢拼命就会死。” 李平安隐隐有所悟,从死人堆里卷出的拼命者,必然胜过多智近妖而惜身的聪明人。 “晚辈告辞,回去就重用他们几个,过些日碎叶府进京纳贡,名单里有百年雪莲,咱家给您送来两朵。” “不错不错。” 许公公微微颔首,看李平安很是满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挥挥手道别。 待李平安离开了,小曲子疑惑道:“干爹,您为何不提醒安公公一声?” “必死之局提醒什么……” 许公公幽幽道:“宫里边的事有的能说,譬如小向子,咱家不告诉他一样能查到。 有的事不能说,招惹了贵人,咱家莫说延寿,直接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小曲子脖颈发凉,连忙跪下磕头:“干爹,孩儿多嘴了。” 许公公问道:“安公公送你什么好处了?” 小曲子不敢隐瞒:“两根金条。” “这厮倒是机敏,察觉出几分危险,舍得下本钱求活。” 许公公望了眼勤政殿方向:“可惜啊,神仙要你三更死,你就活不到五更,区区凡人怎么能违逆的了神仙!” 小曲子问道:“那孩儿要不要将银子退回去?” “不用,咱家回答了他两个问题,将你那份礼扯平了。” …… 御膳房。 孙公公又换了门子,自从李平安上任贡品司,与之关系好的小慧子就成功转正为干儿。 当值的小邹子听说过安公公传奇,入宫半年就谋得官职,堪称御膳房传奇人物。 今日终于得见安公公,忙不迭的上前施礼。 “拜见安公公,您是来寻主事大人?” 李平安晃了晃手中食盒:“咱家带了些特产探望干爹,劳烦公公进去通报一二。” 小邹子听到公公二字,顿时笑容满面,正要说话,便听到屋内传出孙公公声音。 “进来吧,往后小安子来无需通报。” 李平安进门后快走三两步,自然而然的跪下磕头:“孩儿多日未请安,还望干爹恕罪。” 穿上官服的第一天,李平安确实有些飘飘然。 自诩当上官了,无需向其他官员磕头,毕竟大家都穿着官袍,谁也不比谁差。 经过几日冷静,见识了干爹、许公公手段,对宫里厮混多年的老太监多了几分敬畏。 自个儿还年轻,根基浅薄,该磕头还是得磕头。 活命嘛,不寒碜! 孙公公还是那句无需多礼,挥手示意李平安落座,迫不及待的询问:“今儿有空来,可是事情查清楚了?” 李平安眼底闪过异色,随着元妃产期临近,干爹愈发急切,偏偏又不说具体有什么计划。 按照干爹说过的话,自己成了刀剑、盾牌,亦或者数字。 李平安按下心中疑虑,脸上挤出笑容:“今儿来拜见干爹,是送几样贡品司特产。” 孙公公面上露出失望,接过食盒瞧了眼,随手放在一旁。 “你我父子情深,无需这些麻烦事,好生查探张家渠道,做好了干爹会有恩赏。” 李平安说道:“今日第二件事,便是关于张家的消息,火神殿的向真人……” 随后将小喻子、许公公的话,仔细说了一遍,当然,过程中少不了夹杂如何辛苦探查、如何熬夜梳理账目。 有事干儿服其劳,算不得抢功。 孙公公面色变幻,咬牙切齿道:“张家竟然走的是火神殿关系,用炼丹损耗遮掩,将膳食送去昭阳宫。” 李平安问道:“既然已经查明,是否断了张家门路?” 火神殿在宫中地位特殊,为陛下炼制各种丹药,半数陛下服用,半数赏赐给内侍司。 干爹赐予的小还丹,便是火神殿炼制。 正因如此,惹了火神殿等于惹了陛下,以及数不清多少的老太监。 当然,李平安也有办法,譬如将向真人需要的药材,借口紧缺、梳理、入账等等,故意拖延些时日。 十天半月影响不了炼丹,但是昭阳宫等不起。 一旦吃御膳房送去的吃食,后续会发生什么事,李平安不用想都知道。 孙公公摇头道:“不用断,咱家这就去请示干爹、老祖宗。” 李平安追问道:“当真不用孩儿去做?” “你能查清张家门路,已经立下大功,日后娘娘、老祖宗会有重赏,后面的事由咱家去做。” 孙公公颇为急切,与李平安交代几句,匆匆离开。 李平安望着干爹背影,神情变得阴沉如水。 “干爹无情,那就休怪孩儿无义!” 虽然摸不清干爹要做什么,但是一定与张家门路有关,只需暗中盯紧了,寻机会将谋划破坏。 持此功劳,以及干爹罪证为投名状,定能调到昭阳宫的船上。 “这宫里边,活着真难!” (本章完) 第41章 进献祥瑞 第41章 进献祥瑞 李平安打定主意跳船后,非但没有对干爹疏远,反倒恢复了每日晨昏定省。 时辰比其他干儿晚,如此方能彰显安公公地位。 白日里留心孙公公举动,晚间就盯着贡品司库房。 正立无影施展愈发纯熟精进,整个人如青烟般融入夜色,夜猫子经过都难以察觉。 这日晌午时分。 李平安从御膳房回来,正打算去主事房小憩。 小喻子领着两名太监匆匆赶来,躬身禀报:“干爹,岭南府与阳昌府押送贡品的官员已到京城,请求见您一面。” “见咱家作甚?” 李平安抬了抬眼皮,心底泛起几分热切。 按照正常流程,地方官员无需面见主事,只要经太监检验贡品无误后便可入库。 这般特意求见,必有所求,而求人办事就少不了孝敬银子。 李平安庆幸自己在关键位置安插了眼线,否则让下边太监蒙混过去,自己不仅捞不着好处,出了事还要担失察之罪。 小喻子回答道:“干爹有所不知,岭南府尹惯会以次充好,此番定是来求您高抬贵手。” 李平安瞥了眼小喻子身后的两个太监:“这般行事可否稳妥?” 小喻子介绍道:“这是小静子、小兴子,负责核验岭南贡品多年,对其中门道了如指掌。” 两个太监上前磕头,小静子细声解释道。 “启禀公公,岭南常贡是芋头与蚝油,芋头以品相、尺寸评定优劣,只要无虫害,尺寸不小过三分,品相稍逊陛下也不会发现异样。” 李平安微微颔首,他在御膳房见过芋头做法,去皮切块后蒸熟,撒上蜂蜜水,根本看不出原本品相、尺寸。 更何况陛下每天烧毁那么多膳食,十天半月未必能吃一口芋头,能尝出个什么好坏? “小静子是吧?好生当差,咱家不会亏待得力之人!” 小静子磕头拜谢,有了这句话,自己与小孟子收受贿赂,放任岭南府以次充好的罪名算是揭过了。 一旁小兴子接话道:“启禀主事大人,宫中贡品耗油标准定得离谱,任谁当府尹都难以达标。” 李平安眼睛一亮:“为何这么做?” “自是为了捞银子。” 小兴子说道:“岭南府识相塞银子,咱们就睁只眼闭只眼,胆敢不给就严查挑刺,勒令退回耗油。” 李平安又问道:“岭南距离京城万里之遥,耗油退回去岂不是会坏掉?” 小兴子不以为然道:“坏了便坏了,重新向农户征收就是,横竖不能短了咱们的孝敬。” “说得有理!” 李平安点头赞同,当年阿姐阿弟快饿死时,爹娘挨家挨户磕头,那些有粮食的农户门都不开。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当真有人因征收蚝油家破人亡,全怪那些个贪官污吏,与咱家没任何干系。 李平安问道:“阳昌府莫不是也要以次充好?” 小喻子说道:“阳昌府贡品是龟甲、犀角,对品相并无要求,数目够了即可。听那官员的意思,似是另有所求。” “那就见一见。” 李平安巴不得有人求助,如此手中权力方能变成真金白银。 …… 太监是陛下的奴仆私产、意志延伸,出入宫禁受到严苛管控,一是避免太监出宫作威作福,二是防止闲杂人等混入宫中。 不过并非完全禁止,有合理合法的出宫方式。 譬如随驾出行、传达圣旨,譬如监督皇陵、宫殿等工程,又譬如出宫采买物资。 李平安用的第三种办法。 先向司礼监写条子申请,注明地点缘由,出入宫禁时辰等等。 司礼监会遣人核查,若是缘由合理就会发放出宫腰牌,按照宫中规定,凡无腰牌出宫者皆斩。 贡品司常年与地方官员打交道,司中太监出入宫颇为频繁。 李平安借口“监督核验阳昌府贡品”,顺利审批通过,拿到出入宫腰牌,带着小喻子直奔会贡馆。 腰牌仅限白日使用,日落前必须回宫。 逾期不归者,轻则杖三十,重则处死。 且严苛规定了执行公务的范围,严禁闲逛,让人发现偏离路线,或有“徇私”之嫌。 途中。 李平安饶有兴致的瞧着京城街道,上回匆匆而过,未仔细看,没留下什么印象。 随行的小喻子是出宫老手,见干爹有兴趣,殷勤介绍道:“京都北城最为尊贵,严禁商贾经营店铺,所有宅院都是各部官衙或勋贵宅院。 这是瑞亲王府,陛下的亲兄弟,据说当年陛下能登上大位,瑞亲王立下天大功劳。 这是礼部衙门,每隔三年就有举人去里边考进士…… 这是荣国公府……” 一路穿过重重街巷,来到地方纳贡官员住处,前后两进宅院在附近奢华府邸中略显寒酸,门口牌匾上写着“会贡馆”三个烫金字。 守门差役认得小喻子三人,赶忙上前躬身施礼。 “见过喻公公,您今儿来有何公干?” 小喻子在宫里是唯唯诺诺的小太监,到了外边就是威风凛凛的公公,他身上带着陛下意志,见官大三级。 “阳昌府官员住哪间?” “公公随小的来。” 差役弯着腰在前边领路,带着李平安两人来到二进院东厢:“康大人就住在这里。” 小喻子推开门,躬身请李平安进去。 负责护送贡品的康押纲听到动静,抬头见到两个太监进门,连忙起身迎接。 “见过喻公公,请问这位大人是?” 小喻子说道:“这位是咱家干爹,贡品司主事安公公,内侍司老祖宗的晚辈。” 康押纲深深一揖:“下官拜见安公公。” “康大人无需多礼。” 李平安笑容满面,平生头遭有正经官员向自己行礼,往日做梦都不敢有的事儿,当真是舒爽痛快。 可惜时间与规矩不允许,否则定将孙扒皮抓来狠狠磕头,不磕碎脑壳决不罢休。 两人寒暄几句,左右落座。 李平安开门见山道:“康大人见咱家有何事?” 康押纲说道:“安公公有所不知,钱府尹准备贡品时,发现一方百年龟甲背部,竟然生有八卦图形的白玉!” 李平安眉头一挑,龟壳怎么会长出玉石,分明是有人雕刻嵌进去,不过没有点破。 “如此玄妙龟甲,称得上祥瑞,莫非康大人要将龟甲取回献瑞,咱家答应了。” 未曾想康押纲微微摇头:“陛下喜好祥瑞,各地多有进献,如今祥瑞遍地,寻常异象已难入圣眼。” 李平安问道:“钱府尹什么个意思?” “钱府尹的意思是,既然进献不行,那就让陛下自己发现祥瑞。” 康押纲说道:“劳烦安公公将玉石龟甲置于显眼处,在贡品账册上多加美言。 待陛下自行发现,方显天赐祥瑞之真,纵是清流官员也无从置喙!” (本章完) 第42章 江湖大侠 第42章 江湖大侠 “钱府尹高明!” 李平安嘴上称赞叹服,心底暗骂这些当官的坏得流脓,读一辈子书,尽琢磨怎么拍陛下马屁了。 幸好咱现在也是官儿了! 康押纲叹息道:“当官难啊,不止要两袖清风、治地安民,还要揣摩圣意,一不小心就会破家灭门。” 李平安笑笑没说话,来时路上小喻子可是说过,钱府尹在岭南诨号“天高三尺”。 由于刮地皮太厉害,逼反了不少南蛮部落。 镇南军发兵屠戮,不知多少人破家灭门,轮到钱府尹头上就不行了。 康押纲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没好意思继续吹捧,从袖口摸出迭银票放在桌上:“这些是安公公的辛苦费。” 李平安拿到手里不用数,至少二十张,也就是两千两银子,顿时露出满意笑容。 “钱府尹大气,咱家定会办的妥当。” 康押纲拱手道:“劳烦安公公,下官告退。” 李平安使了个眼色,小喻子会意将康押纲送出去,片刻后回来将房门关上,低声说道。 “干爹,这厮送重礼,定不怀好意!” 一般来说换个贡品位置,写几句吹捧的话,三五百两银子已经足够,两千两都能以次充好了。 李平安吩咐道:“你去打听下,钱知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落马了就不用办事了,当然银子是指定不退。 小喻子与会贡馆的官差颇为熟悉,出去逛了一遭回来,禀报道:“干爹,传闻新上任的吏部杨尚书设置巡按使官职,暗访各府县主官,防止考课作假!” 李平安桀桀怪笑道:“所以钱府尹这回混过不去了?” 小喻子说道:“将希望寄托于祥瑞,堪称急病乱投医,十之八九是要落马了。干爹,事儿还要办么?” “还是要办,说不好姓钱的还升官了!” 李平安略微沉吟:“不过也要防着受牵连,记得将玉石龟壳落层灰,账册吹捧要注意,切不可涉及祥瑞、天降之类的字眼。” “孩儿明白。” 小喻子愈发觉得干爹深不可测,小小年纪做事滴水不漏。 钱府尹落马了,沾染不到假祥瑞,侥幸渡过一劫,事情做了也挑不出毛病。 …… 没几日。 巡查使的消息传进宫中。 贵人们什么看法无从得知,太监们个个幸灾乐祸,盖因大多都是穷苦出身,见到当官儿的倒霉就高兴。 类似钱府尹之类的贪官污吏,绞尽脑汁寻门路。 贡品司是少数几个连接内外廷的地界,引来不少贪官污吏钻营,李平安趁机捞了一大笔银子。 三成分给麾下,三成送给干爹,余下四成足足有五千余两。 “全都换成上等水田,至少有几百亩,够咱家吃饱喝足几辈子了。” 李平安生出几分离开皇宫的心思,寻个地界隐姓埋名,雇十几个长工,做个逍遥自在小地主。 远离龙潭虎穴,没有阴谋诡计,定然比宫里活得久。 “只是,咱家舍不得啊……” 李平安穿上官袍、掌握权力后,再不是那个只想着吃了睡、睡了吃,长得像人的牛马了。 拥有生存之外的欲望,才算是活着的人。 “所以,谁敢拦着咱家担当官,或者让咱家当不成官,那就是杀爹杀娘的死敌!” 李平安眼中闪过狠厉,真气运转,化作青烟消失在夜色当中。 六月末。 寅时左右,乌云遮月。 值守库房的太监个个昏昏欲睡,倚着墙歇息,宫中多年太平,看门已经成了闲极无聊的差事。 忽然。 一道身影沿着墙根穿梭,纵身落楼顶,掀开几片瓦钻进里面。 熟练的寻到阿胶、燕窝的置物架,从怀里掏出个琉璃瓶,里面装着无色透明药液,在其中几个滴上一滴。 药液迅速融入贡品当中,没散发出任何气味。 人影又寻到雪蛤、茯苓膏等贡品,随手在其中几个混入药液。 事情做完后,人影毫不迟疑的离开。 片刻后。 李平安从房梁上落下来,将滴入不知名药液的贡品取走,明日寻机换上正常贡品即可。 这等事不能指使小喻子,他太过聪明,或许会察觉异样。 翌日。 李平安借口心口痛,让小贝子唤来太医院医士诊断。 医士属于预备役御医,尚无官职品级,通过给太监宫女治病增长经验,积年累月或立功后可升为御医。 轮值当差的吕医士背着药箱来到贡品司,躬身行礼后给李平安号脉。 “安公公,您脉象平稳强劲,不似有心疾。” 李平安真气运转至脸颊额头,肌肤通红炽热,假做虚弱道:“吕先生莫要瞧错了,咱家心口痛的厉害。” 吕医士眉头紧皱,迟疑片刻说道:“下官医术乃是家传,家父在江湖上颇有名声,绝不会号错脉象。” 李平安好奇道:“吕先生父亲是哪位江湖高人?” 吕医士傲然道:“家父诨号阎王敌,医术玄妙,可将立死之人延寿三刻。” 李平安诧异道:“令尊如此大名号,吕医士为何屈居太医院做个小吏?”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吕医士说道:“家父厮混江湖三十余年,建议下官为朝廷效力,哪怕得个九品小官,也比行走江湖安稳威风得多。” 李平安疑惑道:“安稳咱家明白,威风又从何来?” 太医院小官有不少,让宫中贵人呼来喝去,与太监相比只多了个根子,哪有纵横江湖来的威风。 吕医士笑道:“安公公没混过江湖,将它看的太重,又轻易修行上乘神功妙法,将宫里看的太轻。” 李平安说道:“咱家在外边时,听说书先生讲过,西北金刀大侠除暴安良为民除害,江湖好友遍布三十六府,走到哪里都大碗吃肉、大口喝酒,可比劳什子县令威风多了。” 吕医士确定安公公身体无恙,收拾好药箱,闲谈讲道。 “这位金刀大侠下官没听说过,家父曾为江南一位大侠治伤,发现他与某个凶名赫赫的山贼头子,得了同样的怪病。” 李平安眉头一挑:“或许他只是江湖个例。” 吕医士摇头道:“将来安公公去江湖混一遭,定会发现这是寻常事,大侠还不如那些贪官污吏,后者至少管些事,勉强维持了安稳秩序。” “你说的那个大侠叫什么名字?” “摩云掌,董凌!” (本章完) 第43章 左右摇摆 第43章 左右摇摆 李平安自幼对大侠抱有期待,盼望着哪天有大侠路过村里,将孙扒皮全家杀了,将田地分给各家各户。 现在听吕医士揭露大侠隐秘,不禁生出几分烦闷。 若是连大侠都心黑了,那谁为平民百姓主持公道。 “吕先生,江湖上难道就没有真的大侠?” “有啊!” 吕医士说道:“十年前西南出了位剑圣,清贫苦修士出身,一人一剑荡平五县贪官恶霸。” 李平安隐约生出阴翳:“是不是落得个身首异处?” 吕医士拱手道:“安公公高明,五县百姓送剑圣万民伞,不久之后就死于无名老者之手。” 李平安冷声道:“莫非那老者嗓音尖细?” 吕医士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认,话音一转:“安公公身体无大碍,下官告退了。” 李平安眸光低垂,他不在乎剑圣生死,反正五县百姓中没有他,而是担忧无名老太监。 号称剑圣的江湖高手,天赋、功法绝对是天下顶尖,竟然轻易死于内侍司高手。 宫中之水,深不可测! 李平安暂且按下心中疑虑,从袖口取出一团干燕窝。 “吕先生暂且留步,咱家心口不适,想着吃燕窝滋补身子,您瞧瞧这个可还行?” 吕医士不疑有他,接过燕窝仔细观察,凑近鼻尖嗅了嗅。 “这是产自北疆的血燕窝,滋补气血的上乘药材,只是效用有些过于强盛了,不宜过多服用。” 李平安说道:“效用强难道不是好事?”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过犹不及。” 吕医士解释道:“单独服用燕窝还好,若混合其他几样补药服用,过强效用会扰乱君臣佐使,轻则滋补失衡,亏败气血,重则将一剂好药变成毒药。” 李平安恍然,干爹当真是好算计。 贡品中下毒太过显眼,内侍司、镇抚司追根溯源,很难抹去所有痕迹,毕竟毒药都有来源。 现在是补过头,无毒无迹,所有罪名都由贡品司承担。 “多谢吕先生指点。” 李平安从袖口摸出迭银票:“这银子先生拿去喝茶,今日之事,还望不要外传。” 吕医士接过银票:“安公公放心,下官入宫学的规矩,第一条就是闭紧嘴。” 宫中贵人有恙,影响的不止是自己身子,甚至会关乎国朝传承。 御医必须紧闭嘴巴,若将消息传出去,轻则革职拿问,重则九族都遭受牵连。 当然,高风险伴随高回报,不少御医勾结皇子、外廷,将贵人病症作为晋升之功。 李平安在药箱上按了按:“吕先生出身江湖名门,咱家当然信得过。” 吕医士瞥了眼,实木药箱上出现个掌印。 真气裂开木头不算什么,江湖二流就能做到,但是掌印清晰细致,手纹纤毫毕现,实属非常人能为。 吕医士躬身道:“安公公,今天下官从未来过。” “好好好,不愧是混过江湖的。” 李平安称赞道:“往后吕先生常来贡品司,多与咱讲讲江湖事,咱家这里多的是奇珍药材。” 吕医士面露喜色,世上名医无不喜好奇珍灵药,略微犹豫便躬身答应。 “下官荣幸之至!” 李平安吩咐小贝子送走吕医士,看着手中血燕窝,原本打算送去昭阳宫,此时又生出犹豫。 “单单效用比寻常燕窝强,很难有说服力,若是扳不倒干爹,咱就只能亡命天涯了……” 干爹不是单打独斗,身后有干爷爷、老祖宗乃至皇后娘娘。 任凭拎出一个,轻易就能将李平安碾死。 正立无影究竟能否逃命,李平安并无多少把握,老祖宗麾下多的是老太监。 …… 两日后。 向真人麾下烧火童子惯例支取炼丹药材,李平安没有拖延阻拦,任凭他将贡品取走。 小喻子禀报道:“干爹,向真人额外领取了茯苓、阿胶,并非炼丹所需,是否追查一二?” 李平安摇摇头,冷声警告道。 “你这厮天生聪慧通透,得益又有害,殊不知宫里有些事,猜到了都是死罪。” 小喻子打了个冷颤,茯苓、阿胶是常规补气安胎的药材,如今宫中只有一位贵人身怀六甲。 “孩儿拜谢干爹提点。” “你切记住一句话,聪明终被聪明误。” 李平安挥挥手让小喻子退下,独自坐在主事房,抬眼看向昭阳宫,手指笃笃笃敲响太师椅扶手。 “元妃产期已不足月,干爹几次补药无用,狗急跳墙之际必然会下毒,那就是咱家的机会。 待到元妃诞下龙子,宫中地位稳固,想必会很愉快的接受咱家投效……” 李平安只觉得自己走在悬崖边,左右都是无尽深渊,唯有拼命向前闯,才有一线生机。 数日后。 果然如李平安所料。 孙公公见昭阳宫胎像安稳,按捺不住急切,再次来到贡品司下药,数量比上回多了许多。 李平安在干爹身后盯着,将有问题的贡品收回。 “幸好地方官会多送来不少贡品,否则这般浪费,咱家不知从哪里寻来替代品。” 换下来的贡品当然不会浪费,交给小喻子转卖给商贾,反正这厮已经贪墨了十几万两,再多背些账目也无妨。 干儿,不就是要给干爹背债、背账、背锅的么! 至于下了药的贡品会不会吃死人,李平安丝毫不在乎,反正穷苦百姓吃不起。 吃死几个富商巨贾,对朝廷或许是好事。 之后半个多月。 孙公公在前边下药,李平安在后边破坏,如此反复几回,转眼就来到七月中旬。 算算日子,元妃临盆在即。 期间昭阳宫传出消息,有刺客假扮直殿监杂役,混进去试图行刺,被识破后死战不逃。 临死之际,高呼“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内侍司经过调查,认定刺客是白莲教贼人,摸不清陛下住处,走错地界误入昭阳宫。 “娘娘当真急眼了!” 李平安打起精神,盯紧了贡品司库房。 现在他处于左右摇摆状态,若娘娘得手就继续效力,若元妃顺利生产,立刻跳船卖主求生。 李平安从不会忠于哪位贵人,只会忠于赋予他权力的陛下,或者说那件龙袍、那张龙椅,并不在意谁穿着、谁坐着。 干爹可是教导过,官员只对官职来源负责,其他人不必理会…… (本章完) 第44章 龙嗣夭折 第44章 龙嗣夭折 坤宁宫偏殿。 青烟袅袅,云雾缭绕。 夕阳透过窗棱斜映在佛像胸膛,泛起耀眼金光,愈发显得庄严神圣。 佛头高耸,抵在昏暗的梁柱之中,低垂的眸光慈祥深邃,凝视着跪伏在跟前的信徒。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 皇后穿着素色云纹长衣,跪坐在蒲团上,唇齿微动低声诵经,佛珠一粒一粒从指间滑过。 自太子谋逆贬为庶民,皇后自责没教会好儿子,贻误了国朝传承,日日潜心礼佛以抵消罪孽。 这时。 门外值守的宫女禀报道:“娘娘,楚公公求见。” 皇后手指微微一顿,诵经声止住。 “让小楚子进来说话。” 楚公公推开房门,肥硕身躯堪堪能挤进来,不过走了四五步,呼吸就微微急促。 “奴婢拜见娘娘。” “你这身子弯腰都难,就不用多礼了。” 皇后抬头与佛像双眸对视,喃喃道:“昭阳宫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楚公公摇头道:“奴婢使了不少手段,连死士行刺都用上了,一样都不济事,请娘娘责罚。” “此事不怪你,陛下呵护着,可不容易得手。” 皇后冷声道:“当真是个行伍出来的贱皮子,吃了那么多凉宫散,体虚内寒,竟然还能稳住胎像。” 楚公公说道:“那位服用许多上乘贡品,才能维持胎像安稳,奴婢遣人暗中下药,不见任何效用。” 皇后沉默半晌,指尖念珠飞速转动。 “最后试一次,不成就罢了,待她将儿子生下了,再寻机会。陛下自潜邸至今,子女三十二人,有几个能长大?” 素来心狠手辣的楚公公,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皇子皇女秉龙气而生,俗话说运大压人,自古以来就容易夭折,将近三成活不到成人。 然而当今的子女,活到成人的不足半数。 其他子女因为各种缘由夭折,任凭内侍司、镇抚司反复查探,全都是死于意外,连陛下都没过多疑惑,只是广纳妃嫔多生子嗣,以确保后继有人。 楚公公没有证据,却肯定死因与皇后有关,看似慈眉善目、吃斋礼佛的娘娘,实则阴毒狠辣至极。 膳食中掺入凉宫散,让元妃无子嗣的手段,就是出自皇后之手。 皇后挥挥手:“下去做事吧,本宫还要诵经,告诉你那些儿子孙子,区区小皇子算不得什么。” “奴婢明白。” 楚公公躬身领命,略微犹豫,劝说道:“前些日睿哥儿托人送来件礼物,说遗憾不能为娘娘祝寿,献上一册万寿书以表孝心。” 皇后抬了抬眼皮,斥责道:“尽做些无用的表面功夫!” 楚公公说道:“娘娘,睿哥儿自幼聪慧,很得陛下喜爱……” 皇后出声打断:“太子贬为庶人后,还有机会坐上大位么?” 楚公公低头不语,且不说太子谋反彻底失去圣眷,即使稳坐东宫都不一定能熬到登基。 陛下身子骨硬朗,御医说能长命百岁。 “没机会登基的儿孙,本宫没功夫去理会。你告诉赵睿,好生在皇庄耕田,将来他亲叔叔登上皇位,会给他封个侯爷。” 皇后说完转动念珠,继续念诵佛经。 一边害人一边念佛,方能因果平衡,不偏不倚。 …… 夜深人寂。 孙公公摸入贡品司库房,几番下药安稳无事,让他生出些许轻视,觉得宫禁不过如此。 “外边江湖高手眼中的龙潭虎穴,咱家进退自如!” 熟练的寻到山参、蜂王浆等贡品货架,从怀里摸出个瓷瓶,逐个倒上一滴紫红药液。 确认无遗漏后,顺着原路返回御膳房。 片刻后。 李平安从暗处浮现身形,看着下了药的贡品。 “终于有了铁证,咱家也有了投名状,进可转入昭阳宫麾下,退可跟着干爹立功升官!” 将有毒贡品收起,正准备离开库房,忽然背后似有针刺,刷的冒出层冷汗。 “谁?” 李平安真气运转,身形化作青烟,瞬间穿过数丈距离,落在一处货架后面。 空荡荡的没人影,仔细观察地面,没发现任何脚印痕迹。 “莫不是紧要关头感应错了?” 李平安眉头微皱,武道真气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内外交感会生出玄妙感应,能于冥冥中知晓吉凶。 施展正立无影,化作青烟离开。 不一会儿。 李平安折返库房,暗中观察片刻,没发现任何异样,释然道:“修为果然还不到家,真的感应错了。” 再次离开片刻,第三次折返回来,盯梢到天亮。 直到库房太监点卯当差,李平安心中疑虑消散,方才真正离去。 之后几日。 宫中诡异的安静许多,平日里嚣张的昭阳宫太监宫女,许是受到主子约束训斥,说话做事低调很多。 向真人麾下童子来取药,李平安亲自接待,将检查好的贡品送上,熟练的塞给张银票。 “小扇子辛苦,得空来咱这儿品茗。” 这小童子亦是太监,诚惶诚恐的接过银票:“谢过安公公赏赐,咱家定会与真人说过。” 李平安微微颔首,有些话不需说太多。 向真人既然为昭阳宫做事,自然懂得其中意思,也算是投石问路,免得投效过去太过突兀。 转眼来到七月。 算算日子,元妃临盆在即。 由于遭受刺客袭击,武德帝命人严防死守,出入宫殿之人仔细核查,定要保护爱妃、龙嗣安稳。 见此情形,让李平安觉得元妃稳了。 外有娘家助力,内有陛下恩宠,再生个皇子,培养十几二十年正好荣登大位。 “三皇子暴虐凶残,五皇子好色如命,皆望之不似人君。咱家所作所为,绝非背叛倒戈,实属是为天下百姓着想!” 李平安宽慰自己几句,出卖干爹的丁点儿愧疚尽数消散。 这日。 贡品司主事房。 李平安正在听小喻子禀报近日账目,其中几个小太监固态萌发,忍不住偷摸贪墨。 “桀桀桀,咱家刚时就说过,捞银子不要紧,必须算上咱家一份!” 李平安冷笑几声,看着账册上名字,闭着眼睛随手指了个。 “小旗子,这回就拿他杀鸡儆猴,果然如咱干爹所说,必须时不时杀个人,免得下边不听话。” 小喻子连连点头,对未曾谋面的干爷爷生出几分恐惧。 正说话时。 小孟子急匆匆进门,脸上喜色掩不住。 “干爹,昭阳宫传出消息,那位贵人小产了!” 李平安双目瞪圆,不自禁真气运转,手中账册嘭的一声碎成飞灰。 (本章完) 第45章 恩情账册 第45章 恩情账册 昭阳宫。 寂静无声。 殿内太监宫女跪成一片,负责接生的女医瘫软在地,只求不要牵连九族。 李太医为面色苍白的元妃诊脉,仔细确认过后,躬身向武德帝禀报。 “陛下,元妃娘娘并无大碍。” 武德帝稍稍松了口气,沉声问道:“龙嗣夭折,是意外还是奸人谋害?” “这……” 李太医面露犹豫,他很想说是意外,什么事都不会招惹,宫里边当御医就要学会装糊涂。 奈何元妃脉象太过明显,陛下换个御医,便能知晓真相。 武德帝声音倏然阴沉冰冷:“朕要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微臣有罪。” 李太医磕头请罪:“元妃娘娘早有寒症,为了稳定龙嗣,臣建议多加服用温阳滋养的补品,却不知从哪里多了股阴毒寒气,坏了娘娘身子。” 元妃闻言,不等武德帝说话,急切问道:“日后本宫能否生子?” 李太医反复斟酌后回答:“宫中有不少阳属奇珍,娘娘好生调理几年,或许能怀上龙子。” 可不敢告诉元妃绝嗣,拐弯抹角说了虚数,三五年也是,七八年也可,且不说能否治好身子,那时候陛下都龙御归天了。 元妃岂能听不出来,剧烈咳嗽几声,拽着武德帝衣角,咬牙切齿道。 “陛下要为臣妾那可怜的孩儿做主啊!” “爱妃放心,朕定彻查到底。” 武德帝怒道:“无论是谁,胆敢谋害皇嗣,朕要诛他九族。大伴,唤常宏来。” “遵旨。” 楚公公躬身领命,肥硕臃肿的脸庞看不出喜怒哀乐,退出昭阳宫后唤来个干儿。 “去镇抚司传话,提醒常大人陛下生气了。” …… 坤宁宫。 皇后跪坐在佛像前,虔诚诵经祈福。 一名宫女急匆匆进门,低声禀报道:“元妃小产,往后恐不能有孕。” 皇后嘴角微翘,对着佛像叩拜。 “金刚寺的本心大师说的不错,只要本宫潜心礼佛,定能心想事成。” 宫女小心翼翼说道:“楚公公干儿还说,陛下要彻查,诛凶手九族。” “些许气话罢了,莫非还能诛了本宫、皇儿不成?” 皇后不认为能瞒过陛下,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凶手,吩咐道。 “遣人告诉两个皇儿,近些日不要四处惹事,不要随意杀人,更不要去风月场所。” 五皇子喜好去春风楼的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不少富商巨贾斥巨资做同道中人,沾一沾皇家贵气。 春风楼做为京都勾栏魁首,不少御史是常客,听闻此事后屡屡参奏五皇子。 好色之名,自此传开。 …… 宫里但凡有点儿地位的太监,全都遣人盯着昭阳宫,消息传的飞快。 小孟子远远的盯了半天,听到消息后回来报喜。 “干爹,往后看昭阳宫的人还怎么耍威风!” 李平安眸光低垂,面上无悲无喜,心思电转,反复推敲元妃小产缘由。 “最可能的是娘娘,咱家坏了干爹下毒,保不齐还有其他手段。” 内侍司不止尚膳监能谋害昭阳宫,还有尚衣监、直殿监、御用监等,譬如在元妃穿的衣衫下毒,也能从常戴的簪子入手。 “第二怀疑的就是……” 李平安抬眼望了望勤政殿方向,元妃膝下无子,省了夺嫡之争,又不会有外戚之患。 按干爹的说法,谁得利益谁就是凶手。 “娘娘做的还好,若是陛下的手段,恐怕会波及到咱家!” 李平安眉头微皱,陛下暗害元妃,为了自己名声以及安抚张家,定然会抓个“真凶”。 干爹三番五次下毒,很可能会被查出来。 那时候娘娘、老祖宗未必有事,干爹干爷爷以及麾下太监,十之八九要遭殃。 干儿给干爹背锅,干爹给陛下背锅,合情合理! 小孟子见干爹面色变幻,小心问道:“孩儿哪句话说错了么?” “没座。” 李平安眼珠转了转,咳嗽一声:“咱家干爷爷是老祖宗干儿,老祖宗站皇后娘娘这边,等将来……你懂了吧?” 小孟子微微一怔,连忙恭喜道:“干爹您有这般背景靠山,日后定能平步青云。” 李平安摇头叹息:“奈何老祖宗麾下多的是干儿干孙,咱家入宫晚,排不上号,说不准能否被提携。” 一旁的小喻子双眼发亮:“干爹,这事儿好办啊。” 李平安问道:“该怎么做?” “送银子。” 小喻子说道:“咱家在宫里待了几年,总算是看明白了,什么都不是真的,除了金子银子。干爹多使些银子,自然能得老祖宗欢心!” 李平安颔首道:“法子不错,可惜咱家没多少银子,几千两可入不得老祖宗眼界。” 小孟子说道:“干爹,咱还有些积蓄,您先拿去用。” 李平安拒绝道:“咱家怎么能用你的银子,等三皇子……咳咳,且慢慢等着,总会轮到咱家升官。” “干爹,可不能干等着。” 小喻子急切道:“宫里边位置就那些,您干等着,别人就将位置占了。何况,您早些升官,还能提携孩儿。” 说着就从袖口摸出银票,迫不及待达到塞到李平安手中。 “干爹收好,咱回去拿银子。” 小孟子见此情形不禁心动,他知道小喻子聪慧,既然连聪明人都拿了银子,自己必须跟上。 免得干爹升官后,忘记提携自个儿。 “干爹,我也回去拿银子!” 李平安感动道:“你俩纯孝之心,咱家记下了,将来咱升官了定不会忘记。” 贡品司巴掌大的地界,放个屁都能听见响。 关于安公公背景深厚,将来飞黄腾达的消息,不消片刻就传遍了。 现在拿千八百两银子,让安公公记住,将来就能升官发财。 小喻子带着银子回主事房时,太监们已经排成长队,纷纷将积攒的银子交给安公公。 贡品司油水丰厚,哪怕没多少实权的太监,也能攒下颇为丰厚的家底。 拿出二三成搏个未来,即使提携不成官,多个大靠山也不算亏。 “小喻子,过来帮咱家记个恩情账册,待咱家升官了千百倍归还!” 李平安摸着厚厚的银票,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就是不知这辈子能不能将恩情还清。 (本章完) 第46章 不讲信用 第46章 不讲信用 御用监。 值房。 牛公公一手翻动账册,一手噼里啪啦拨弄金算盘,计算上月入账多少金银。 任凭宫里边掀起多大风雨,都影响不到他赚银子。 “一万三千五百两,比上月少了三成,从哪里找补回来?” 牛公公略微沉吟,从袖口摸出个书册,上面记着他干儿子们各自贪墨了多少银子。 “小苗子,贪墨合计七万两,足够补充五六月缺额,就选你了,下辈子干爹还收你做干儿……” 牛公公正琢磨办法,如何不着痕迹的将小苗子害死。 小苗子担任御用监下属广储司主事,入了品级的太监,不能像小太监一样随手打死。 既要杀干儿拿银子,又不能伤了其他干儿的心,属实不好操作。 这时。 门口当值的小太监通禀道:“提督大人,尚膳监贡品司主事安公公求见。” 牛公公抚了抚胡须,眼底闪过异色,这世上当真不缺聪明人,或许可以省下干儿性命。 “请安公公进来。” 李平安熟门熟路的走进去,将背上包袱打开放桌上,里面是面额大小不一的银票。 牛公公笑道:“不愧是当了官,安公公可比先前大方多了。” 李平安来御用监兑换过金子,还向家里寄过几次银子,每回都是几百两上下。 “牛公公说笑,这些银子是咱孝敬您的。”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咱家可不敢随便拿人钱财。” 牛公公嘴上这么说,手上已经开始清点银票,常年累月接触金银,眼一扫就能估摸出数目。 少则一万七八,多则二三万两。 李平安躬身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那不就有功了,咱家有事求您帮忙。” 牛公公眼皮抬也不抬:“说说看。” 李平安说道:“咱家听说银子能买命,便想着将银子放在您这,哪天有性命之危,还请牛公公救一救。” 牛公公问道:“你怎么不去寻刘提督?” 李平安来时路上早就想好理由,拍马道:“宫里边谁人不知牛公公诚心,人死了都会将银子送回去,唯有您收了这银子,咱家才会安心。” 牛公公颇为受用,胡子一翘一翘抖动:“虽然是假话,但听的高兴,这银子咱家收了。” 李平安心底松了口气,昨天从贡品司聚敛大包银票,思考了一整夜送去哪里。 首先排除了干爹干爷爷,已经关系深厚,无需再锦上添。 其次考虑投靠元妃的马提督、赵提督,很快又否决,元妃麾下无子,终究不是长久靠山。 数遍内侍司十二监提督,发现最合适的竟然是牛公公。 与其他提督不同的是,牛公公不站皇后又不站娘娘,与老祖宗关系浅淡,偏偏能稳坐御用监提督二十余年。 且金银承兑业务,在宫中属独一份。 如此分析,牛公公跟脚非同寻常。 李平安留下三千两棺材本,其他银子全都送给牛公公,以求在不久将来风暴中能活命。 牛公公将银票数清楚,满意道:“不错,颇有诚意,值得咱家豁出面皮求人。” 李平安躬身道:“拜谢牛公公。” 宫里边果然银子才是最实在,平日里能买馍馍、田地,关键时候还能买命。 转念又心疼银票,足足几千亩田地,将来不知要贪墨多久才能捞回来。 拜别牛公公,回到贡品司主事房。 一进门就看到来回踱步的小喻子,旁边还有面色苍白的小孟子、小德子,见到李平安进门纷纷围上来。 “干爹,大事不好了,干爷爷被镇抚司抓走了!” …… 武德帝在位四十三年,积威之重不必赘述。 前一日元妃小产,后一日孙公公被捕,再一日刘提督入狱。 宫中笼罩恐惧阴云,太监们纷纷观望推测,老祖宗侍候陛下数十年,能否逃过一劫。 结果没几日,司礼监提督换人,由御马监冷提督升任。 楚公公失去司礼监职位,十二监总提督的官职就成了笑话,距离彻底倒台只差一步之遥。 …… 贡品司。 李平安这些天过得提心吊胆,唯恐镇抚司或内侍司来抓自己。 干爹、干爷爷入狱后,与之相关的干儿干孙,受谋逆之罪牵连,陆陆续续打入诏狱。 有人试图反抗,当场被打死。 其中年岁最大、实力最强的金公公,以一敌十击败抓捕太监,结果只逃出百余丈,迎面遇上个老太监,死相极其凄惨。 李平安托人打听过,进了诏狱甭管涉不涉及谋逆,总有合适的罪名落头上。 单行贿受贿这一条,所有太监都逃不了。 几天过去。 刘提督的干儿干孙们,尚且在宫中当差的寥寥无几,李平安就是其中之一。 “还好咱家有先见之明,牛公公当真守信……” 李平安正暗自庆幸,主事房门嘭的被撞开,眉头微皱就要喝骂小贝子,抬头见到个熟人进门。 内武堂同窗,分到御马监当差的小邓子。 此时应该称呼邓公公,身上穿着崭新官袍,绣着只鹌鹑,论品级比李平安还要高。 “安公公,好久不见。” 李平安不知对方来意,陪了个笑脸说道:“邓公公风采照人,让咱家刮目相看。” “哎呦,安公公竟懂得用典了。” 邓公公阴阳怪气道:“咱家可是记得,安公公认不得几个字,写出来比狗爬的还难看。” 李平安脸色顿时阴冷,官职高一级又如何,只要不是顶头上司,无需太过在意。 “邓公公来咱家这儿放什么臭屁?” “你这儿?很快就不是了。” 邓公公从袖口摸出张条子,上面盖着司礼监提督印章:“冷宫缺个看门的,咱家看安公公正合适,赶快收拾铺盖搬过去吧。” “冷宫看门?” 李平安眉头紧皱,真气不自禁溢出指尖,凝聚成无色无质的剑形罡气,挥挥手就能穿透邓公公脑袋。 邓公公桀桀桀怪笑道:“安公公莫非要违抗司礼监调令?那下回来的可就不是咱家了。” 李平安竭力按下怒火,躬身接过调令。 待邓公公离开,李平安急匆匆前往御用监,通报后推门进去,阴着脸询问牛公公。 “提督大人,您怎么不讲信用?” “咱家已经尽力了,只怪你自己不讲信用。” 牛公公停下数钱,鄙夷的瞥了眼说道。 “你小子收了人家的银子,发达了不知提携一把,现在轮到人家报复,咱家最重信用,自然无话可说!” (本章完) 第47章 过继皇子 第47章 过继皇子 昭阳宫。 近些日气氛凝重冷酷。 当值的太监宫女小心翼翼,低头弯腰缩在角落不起眼,唯恐让元妃抓到,随意寻个理由就拖下去打死。 譬如面无表情,骂你哭丧个脸给谁看。 又或者面带微笑,本宫孩儿没了,你竟然高兴! 武德帝任由元妃打杀宫人,若是死几个太监宫女能哄得爱妃宽心,再死几百个都无妨。 这日。 宫女玲珑低着头走路,心绪紧张不小心绊倒,将端着的滋养汤药洒了,连忙跪地磕头求娘娘饶命。 元妃柳眉倒竖:“贱婢,十个百个你都不值这碗九阳汤,来人,将这贱婢掌嘴打死。” 两个的太监按住玲珑,又一个太监抡圆了胳膊掌嘴,三五下就抽的玲珑牙齿脱落、嘴角撕裂。 玲珑忍不住痛哭哀嚎,惹得元妃眉头微蹙,行刑太监直接将她下巴卸了,再用真气封住哑穴。 十几巴掌抽下去,玲珑脸颊血肉模糊,疼的晕死过去。 这时。 一名宫装美妇走进宫殿,见此情形吓得面色苍白,捂住嘴连退几步。 “妹妹来了啊。” 元妃面上笑着招呼,眼底闪过鄙夷,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连这点儿血腥都见不得,远远比不过将门子女。 十五及笄礼,元妃随着父亲狩猎,亲手射死一头麋鹿。 “见过姐姐。” 淑妃抚了抚胸膛,说话轻声细语:“这宫女犯了什么事,若不是大错,求姐姐饶他一命。” 元妃挥挥手,两个太监将玲珑拖走:“妹妹还是这般善心。” 淑妃稍稍松了口气,无奈道:“宫里边讨生活不容易,妹妹比不得姐姐得宠,须谨小慎微,与人为善。” 元妃接过重新端来的九阳汤,用温玉汤匙舀着服用:“你这般纵容忍让,可不会让下人感恩,反而惯得贱皮子们坏规矩,胆敢背后编排议论哲哥儿!” 九皇子名赵哲,因母亲与元妃关系,时常来昭阳宫问安。 淑妃不在意道:“待哲儿加冠成年,搬出宫外住,就不会有闲言碎语了。” 元妃怒其不争道:“妹妹就该打死几个,狠狠震慑一番,若是下不去手,姐姐我可以代劳。” 淑妃摇摇头,神色凝重道:“姐姐息怒,管教宫人的事往后再说,妹妹今日来有要事相商。” 元妃挥手屏退左右:“妹妹要说何事?” “姐姐失了龙嗣,再有孕不知要到何时。” 淑妃顿了顿说道:“陛下已经年逾七十,即便身子硬朗,也说不好哪天会驾崩,姐姐必须早做打算。” 元妃冷声道:“我大哥是镇北王,统兵数十万,新君还敢动本宫不成?” “其他皇子登基还好,定会尊敬姐姐,若是老三、老五就说不准了。” 淑妃话音一转:“妹妹今日提醒姐姐,自是有私心。哲儿天性胆小怕事,不敢争不敢斗,若是让老三老五登基,恐怕落不得好。” 元妃眉头紧蹙,明白淑妃说的不错。 坤宁宫那老虔婆心狠手辣,自己孩儿之死与她脱不了干系,若让老三老五夺了皇位,自己危险不说,甚至会波及兄长、家族。 元妃请教道:“妹妹书读得多,觉得该如何?” 淑妃略微沉吟说道:“妹妹琢磨了两个法子,第一是支持某个皇子,譬如老二、老四,他俩风评不错,反正不能让坤宁宫得势。” 元妃微微颔首,以陛下之宠、张家之势,无论支持谁都是天大的助力。 “第二个法子呢?” “过继。” 淑妃说道:“姐姐寻个幼年皇子,譬如去年才出生,还未满周岁的小十三,还未记事懂事,正适合过继麾下当儿子养。” “这法子听着不错。” 元妃多年未有子嗣,魂牵梦萦想生儿子,奈何中了寒毒,几乎不可能有孕,过继个皇子也不错。 淑妃说道:“小十三的母亲只是个宫女,陛下酒后临幸所生,只封了个才人,连独立宫殿都没有赐予。姐姐与她好生商量,多给些好处,定会答应过继。” 元妃不置可否,妹妹出身书香门第,虽然心思活络聪慧,但做事太过小家子气。 哪用与区区才人商量,直接寻陛下说一声,将十三皇子夺过来。 再使些手段,让那宫女落井而死,彻底没了后患。 元妃神色泛起光彩,近些日枯寂的心,重新升起斗志:“妹妹放心,我定不会让坤宁宫得逞,还会照顾好哲哥儿。” 淑妃感激道:“多谢姐姐,我家小门小户比不过镇北王府,却也有些能量,姐姐若用得上,尽管开口。” “崔家传承千年,底蕴之深,可不是小门小户。” 元妃问道:“姐姐一直有个疑惑,妹妹向来闭门读书不理会宫中事,为何与坤宁宫翻脸了?” 淑妃脸色一白,呐呐几声没有解释。 元妃说道:“不说也无妨,你我姐妹联手,文武双全,定能胜过那老虔婆!” “妹妹说了,姐姐切莫传出去。” 淑妃一咬牙,恨声道:“那五皇子好色如命,有回在宫里撞见,竟然拦着我仪驾……我痛骂几声,将那色胚吓走,事后去坤宁宫告状,皇后竟然反斥我举止不端。” 世家子女最重名节,皇后此举,不啻于杀人诛心。 当真传出去,崔家必然请陛下废淑妃,以正家风。 说着说着,淑妃委屈的抹眼泪。 “俗话说惯子如杀子,那老虔婆将他两个儿子惯的不像样,一个暴虐嗜杀一个好色贪,望之不似人君。” 元妃宽慰道:“若皇儿能登基,定将那色胚处死,为妹妹出气。” “妹妹等着姐姐主持公道。” 淑妃止住抽泣,擦了擦眼泪,与元妃叙了会儿话就起身告辞。 昭阳宫中只剩元妃一人,空荡荡冷清无声,沉吟许久后忽然出声询问。 “嬷嬷以为如何?” “淑妃不愧是世家出身,胆子小了些,但耳濡目染学会了不少心计权术。”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嬷嬷从阴暗处浮现,弯腰驼背,拄着根丈二玄铁拐杖,走路盈盈无声。 “娘娘,过继皇子虽然是步好棋,但是老身担忧陛下寿元,能否撑到十三皇子长大成人。” 主少国疑,武德帝非必要不会传位幼年皇子。 “嬷嬷说得有理。” 元妃仔细盘算诸位皇子,除去老三老五以及年幼的十二、十三,余下八个中最适合的是赵哲。 年岁合适又生性胆小,若小十三等不到,最适合支持他登基。 “劳烦嬷嬷去探查哲哥儿,秉性是否与传闻一般。” 老嬷嬷点头道:“老身会暗中盯着九皇子,不错过一举一动,若他假装胆怯,定会有所暴露。”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事关皇位传承,元妃必须谨慎,宁肯支持其他皇子,不会给心机深沉的赵哲。 其中幽深玄妙,非常人能体量。 元妃说道:“辛苦嬷嬷,年前迅哥儿去北疆戍边,大哥已经安排好功勋,积攒几年就能升官,将来应当能得个爵位。” 老嬷嬷闻言面露喜色,常言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用一身武道换儿孙富贵,不知多少高手抢着卖命。 “娘娘,过继皇子是否与王爷商量?” 元妃稍加沉吟,摇头说道。 “知会一声就好,宫中正值风波动荡,大哥不适合入宫谋划,免得让陛下忌讳!” (本章完) 第48章 冷宫太监 第48章 冷宫太监 冷宫。 位于皇宫西北角,宫殿并非名字叫冷宫,而是一座闲置荒芜的宫殿。 历代皇帝用来关押、处罚犯了事的妃子,总不能关去宫外大牢,一不小心就会折损皇家颜面。 此时。 李平安正在冷宫乖乖看门,他终究没大闹御用监,也没将背后坏事的邓公公打死。 大抵就是一怒之下,也就怒了一下。 “咱家还是不够强……” 李平安实力虽强,却敌不过宫里的老太监们,只能选择低头,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所以只能等一个翻身的机会!” 宫中太监中不乏绝地翻身的事迹,譬如先皇时掌握内侍司的张公公,权力比老祖宗只大不小,期间有过宫斗失败,倒了几年夜香。 看守冷宫虽然无聊,终归比倒夜香要好很多。 “最穷不过讨饭,咱家两年前真的一路讨饭,不死终会出头,到时候咱家叫小邓子去倒夜香!” 李平安坐在坐在长满杂草的石阶上,晒着太阳、打着瞌睡、做着美梦。 晒到太阳西斜,他仍没起身,而是向西墙根挪了挪。 现在冷宫只有他一个人,先前值守的太监欢天喜地的跑了,说宁肯去烧火、洗衣也不在冷宫坐牢,所以李平安横着竖着、坐着躺着都没人管。 “冷宫当差也不差,无需辛苦劳累,无需勾心斗角,还可以一整天修炼真气!” 李平安自我宽慰,换了个舒服姿势倚着柱子。 《莲宝典》修炼的日益纯熟,已经不拘泥于盘膝打坐,只要没人打扰,站着坐着都能练功。 哪天能躺着练功,李平安在院子里摆张躺椅,晒着太阳就能增长真气。 临近傍晚。 伙房的小五子走进冷宫,惯例留下个食盒,见李平安双目微合似在瞌睡,轻手轻脚的去下处地界。 宫里边有不少走不开的差事,譬如看门站岗、侍候贵人等,需要派人专职送饭。 “慢着……” 李平安倏然睁眼,唤住小太监:“这些天宫里可发生什么事?” 小五子脸色发苦,面对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安公公,却不敢有任何隐瞒。 “回您的话,这些天宫里风平浪静,唯一算得上大事的,就是皇上下旨将十三皇子过继给元妃娘娘。” 李平安说道:“宫里风波永不停息,你小子别总琢磨着捞钱,机灵着点儿,免得哪天稀里糊涂的死了。” 小五子连连点头:“安公公教训的是。” “滚吧滚吧,莫要打扰咱家练功。” 李平安骂骂咧咧的挥手,来冷宫当差第一天,这厮见自个儿年轻,又失了权势,竟然用伙食敲诈银子。 说什么不给钱,往后天天吃泔水。 那时李平安正在气头上,对着小五子凌空打出一掌,将他身后的石凳劈成粉碎。 这厮当场吓跪了,之后送饭准时准点。 “您歇着,小的告退。” 小五子低着头弯着腰,忙不迭的逃出冷宫。 纵使知道安公公深不可测,他也不敢沾染分毫,一个多月过去,镇抚司、内侍司还在抓捕涉嫌龙嗣案的太监。 随着一份份崭新口供出炉,案子牵扯范围越来越广,已经有两个提督公公入狱,至于主事、采办之类的小官,更是换了一大批。 出了门。 小五子暗戳戳诅咒,哪天安公公去诏狱走一遭。 李平安双目微眯,望着小五子背影,不用猜也知道这厮在咒自己,这种事自己也做过。 换做先前,即便不会当场打杀,事后也会寻机谋害。 或者在食盒下毒,借其他太监之手铲除小五子,又或者编造几个传言,说小五子替孙公公传递消息,引来内侍司调查。 只要去查,总会有罪。 冷宫生活安逸平静,远离争斗风波。 只一个月时间,李平安就从心思深沉、心狠手辣的安公公,迅速退化成了看门小太监。 “咱家竟然变得心善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是不是拿小五子练练手,免得忘了害人手段?” 李平安略微沉吟,便将此事放下,继续修炼真气。 …… 夜幕降临。 冷宫愈发冷清寂静,鬼气森森。 朱漆斑驳的宫门半掩,惨淡月光顺着门缝照进杂草丛生的院子,偶尔窜过只老鼠,影子被拉得老长。 夜里巡逻的太监都会绕开冷宫,这是宫里的禁忌之一。 传闻冷宫阴气弥漫,死在里边的妃子个个怨念深重,阳气不足的人晚间经过,容易被冤魂厉鬼缠身。 曾经有宫人夜里经过,听见冷宫传出女子唱曲儿,声音婉转凄凉,可明明里面只有看门的太监。 李平安刚来冷宫的那几天,睡觉都要睁只眼,真气随时笼罩周身,唯恐被阴魂鬼物附体夺舍。 一个多月过去,没见到任何鬼影。 晚间窗外虫鸣声阵阵,似是让李平安回到了老家,睡觉很是香甜。 “咱也是个贱皮子,住在皇宫里,竟然怀念那破茅草屋,宫里茅厕都比它盖的气派。” 李平安停下练功,打开食盒,里面只有几个糙面馍馍。 “伙房的太监愈发贪婪了,白面换糙面就罢了,竟然还克扣咱家的粥。” 心中记上一笔,将来逐个算账。 糙面馍馍吃进嘴里,有些硌牙划嗓子,远远比不过银丝白面柔软,更没有记忆中的香甜。 当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咱家要吃白面馍馍,谁拦着谁就得死!” 李平安目露凶光,将几个馍馍全部吃光,仔细记住粗砺难以下咽的味道,好生激励自己向上爬。 吃完后继续练功,过了子时才回屋睡觉。 冷宫偏殿床上铺着发黄的被褥,面料是粗麻布,让睡习惯绸缎被褥的李平安很不爽利,觉得有些摩擦皮肤,即使他的肌肤已经被真气淬炼的坚韧若牛皮。 “该死的小邓子,连被褥都不让咱家带,” 李平安再不是那个为了半个糙面馍馍,让人骑半天马的穷苦少年了,他要吃白面馍馍、睡绸缎被褥。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 哪天吃上白面穿上绸缎了,还会出现新的欲望,即使穿上龙袍坐上龙椅,还想要长生不老。 李平安听着窗外虫鸣声,很快就酣然入睡,梦中时不时咒骂几句。 “该死的小邓子,将来咱家定让你吃草料、睡马棚!” (本章完) 第49章 玄阴化血 第49章 玄阴化血 冷宫无岁月,世上已过年。 转眼到了除夕。 李平安斜倚在冰凉的石阶上,任凭寒风掀起衣角,望着不时腾空而起的烟,将幽蓝的夜空映得忽明忽暗。 每有烟火绽放,他便拎起酒壶灌上一口。 御膳房、贡品司当差时候,有权力有银子,却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非必要滴酒不沾。 如今落魄到冷宫,不值得别人嫉妒、陷害,反而敢放心买酒喝了。 两三壶酒入腹,李平安已微有醉意。 “又是一年,明儿就是咱家在进宫第三个年头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李平安自然不能免俗,许久未见爹娘,连音容笑貌都开始模糊了。 前些日子去给牛公公拜年,顺道寄了些银钱回家。 “这老家伙究竟什么来头,内侍司换了八个提督,牛公公的位子仍然稳如泰山。” 李平安虽在冷宫当差,日子平静如水过得飞快,却也不是两耳不闻宫中事。 小五子四处送饭,正适合打听消息。 七月元妃小产,八月过继十三皇子,九月陛下封赵御为秦王,算是全了金口玉言。 十月封赵哲为陈王,余下两月倒是安静,只是砍了几个提督脑袋。 今年的中官坟分外热闹! 期间小五子还说起一桩小事,陛下册封秦王之前,赵御生母梁才人不小心落井淹死。 依规矩梁才人应葬入宫人斜,也就是埋葬宫女的地界。 元妃自称与梁才人情同姐妹,请求武德帝追封为妃,方才有资格葬入妃园寝。 “桀桀桀,养了人家儿,还要杀了人家娘,这宫里边的贵人比咱家还要黑心……” 李平安虽无实证,却笃定梁才人死于元妃之手。 宫内宫外凡是有脑子的都知道这件事,却没有人为梁才人伸冤,更不会过问刚刚会走路的赵御,还认为他占了天大便宜。 你娘死了,可是为了你好! 子时。 景阳宫钟声悠扬绵长,响彻皇城内外,宣告武德四十四年到来。 …… 三月初。 值殿监杂役太监洒扫闲置宫殿时,意外撞破五皇子与宫女私通。 武德帝暴怒,褫夺魏王爵位,逐出京城。 八月。 镇抚司追查百姓失踪案,在齐王府后园掘出十余具骸骨。 翌月。 齐王率众谋反未果,宁死不降,战死于天一门外。 …… 冷宫。 秋风萧瑟。 李平安躺在摇椅上,随着风来回晃动。 经过一年多的日夜参悟、苦修,终于能行走坐卧间修炼《莲宝典》,功力比去年浑厚数成。 原本晶莹如水的真气,已经有凝结成冰晶的迹象。 丝丝缕缕冰碴漂浮在丹田中,待真气完全凝固,实力必然突飞猛进。 今年六月。 李平安当值满两年,取了卷《玄阴化血术》,昔年玄阴宗绝学,太祖灭其门后收录于藏武阁。 听名字似是阴邪招术,实则是最上乘的解毒法门。 以至阴真气贯通经脉,凝练百毒化作废血吐出,无论是毒药毒粉毒液,还是真气中带着的寒毒火毒,皆可轻松化解。 缺陷就是需打通全身经脉,解毒时还要耗费大量真气。 李平安恰好两样都合适,在护体、点穴、暗器等功法间踌躇良久,最终修炼了玄阴化血。 如此选择,缘由有二。 首先“百毒”是以弱胜强的最强手段,纵使武道修炼臻至化境,也可能死于小喽啰暗中下毒。 其次元妃体内有寒毒,李平安琢磨着能借机上进。 “三皇子、五皇子相继折戟,皇后再无嫡出,眼看着元妃胜券在握,咱家得早做准备!” 李平安正琢磨寻个什么机会,在元妃面前露露脸儿,冷宫外响起杂乱脚步声,随后听到熟悉的声音。 “小安子,咱家来探望你了。” 李平安身形闪烁,瞬间落在冷宫门口,只见圆公公左右簇拥着十来个太监,气势汹汹、威风凛凛。 “啧啧,圆公公又升官了,咱家见了您得磕头了!” 去年圆公公查贪有功,擢升六品随堂公公,专司为陛下开道引路,称得上天子近臣了。 眼前官袍又换,四品深绯色官袍,绣着云雁翱翔图,具体什么官职不清楚。 “你这厮在冷宫待久了,规矩都忘了,却是学会耍贫嘴。” 圆公公阴阳两句,侧身让开:“老祖宗年事已高,本当发还原籍,陛下感念其功劳,特准在冷宫颐养天年!” 李平安这才注意到,四个太监搀扶着的楚公公。 与记忆中圆滚滚肥痴对比,如今消瘦了许多,不过身躯仍然肥胖,自个儿站不稳身子。 李平安向楚公公微微躬身,转而低声询问:“圆公公,这是怎么个意思?” 圆公公正色道:“字面意思。” “当真只是养老?” “就是养老!” “那请老祖宗进去吧。” 李平安将宫门开圆了,免得楚公公抬不进来,未曾想左边门扇年久失修,竟然直接断裂。 圆公公冷声道:“去唤内官监管事的来,平日里都干什么吃的,连宫门都修不好?” 随行太监答应一声,忙不迭去叫人。 不多时。 内官监营造司崔公公满头大汗的赶来:“请圆公公恕罪,咱已经罚过管事太监,明日定将宫门修好。” “记得把里边也修缮妥当,莫要让老祖宗住得不舒坦。” 圆公公吩咐过后,笑着向楚公公询问:“老祖宗,您还需要什么,尽管与咱家说,一准儿能办好。” 楚公公消瘦后,面皮松垂耷拉的很长,说话时一抖一抖。 “多谢圆公公照拂,咱家现在无职无权,当不得老祖宗称呼,唤咱小楚子就好。” “老祖宗折煞晚辈了。” 圆公公虽与楚公公是不同派系,前不久还斗得你死我活,但是当面必须恭恭敬敬。 楚公公掌管内侍司数十年,更是陛下潜邸时的贴身大伴,保不齐哪天就会东山再起。 李平安嘴上与圆公公贫几句,实则知晓轻重,不会也不能插进两人对话,他现在完全没资格。 昔年懂规矩是一板一眼,如今使规矩已是自然而然。 前边躬身领路,请圆公公等人走进冷宫。 楚公公进门就瞧见风中晃动的摇椅,笑着说道:“这物件不错,扶咱家躺上去。” 圆公公微微颔首,四个太监将楚公公搀上躺椅。 “站着累,坐着也累,就躺着舒坦,咱家就死在这上头了!” 楚公公试了试摇椅,颇为满意,瞥了眼李平安说道:“咱家瞧着你眼熟,是不是两年前测试掌力的小安子?” 李平安受宠若惊:“晚辈荣幸,竟能得老祖宗挂念。” 楚公公招招手,让李平安来跟前说话。 “咱家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武道修不成,学问做不好,唯独练就了一双认人的招子。 任谁在眼前晃过,多少年都忘不了!” (本章完) 第50章 善始善终 第50章 善始善终 圆公公颇为好奇,楚公公是真的过目不忘,还是认出了曾孙身份,试探着问道。 “老祖宗,您记得咱家哪一年测试掌力么?” 楚公公稍加回忆,笑着说道:“圆公公三十九年入宫,次年测试,咱家若没记错,掌力应是两分深。” 圆公公赞叹道:“老祖宗当真厉害。” 楚公公眼底闪过异色:“那年咱家记得有个小方子,武道天赋异禀,咱家特意提点几句,可惜泯然众人矣了。” 圆公公神色倏然僵硬,仔细打量缅怀过去的楚公公,不知老家伙无意还是有心提起。 李平安听到“提点”二字,回想起一位故人,躬身问道。 “老祖宗,您记得小桌子吗?” 楚公公颔首道:“当然记得啊,颇为伶俐的小子,懂得隐忍又有几分统帅本领。” 李平安叹息道:“那之后没几日,小桌子就死了。” 楚公公毫不在意的说道:“那确实有些可惜了。” 李平安问出心中埋了很久的疑惑:“小桌子入了老祖宗眼界,是您看重的人,莫名其妙死了,您为何不严惩凶手?” 暗杀楚公公看重的小太监,往小了说是拂了脸面,往大了说是挑衅权威。 楚公公反问道:“你知不知道,咱家看重多少人?” 李平安摇摇头,在他认知中,必须足够优秀、忠诚或者天赋异禀的小太监,才有资格入楚公公眼界。 “每月每年都有不少。” 楚公公说道:“或许是说了句中听的话,或许是办事利索,咱家都不吝夸赞提点,随手使些提点恩惠。” 李平安隐约有所悟,楚公公并非看重小方子、小桌子,亦或者其他小太监,而是在广撒网择其优。 旁边的圆公公目露精光,此等非同寻常的御下之道,听一句就能受用终身。 闲聊几句,楚公公似是累了,挥挥手闭目休息。 圆公公不敢打扰,躬身告退,带着麾下太监离开冷宫。 李平安跟上几步,熟练的塞了迭银票。 “还请圆公公提点一二,咱究竟该怎么对待老祖宗,好生侍候还是冷着晾着,亦或者寻机会……” 楚公公与元妃对立,若是太过亲近,容易遭受波及,反之使些狠辣手段,或能讨得元妃欢心。 圆公公沉声道:“陛下说了四个字,善始善终。” 李平安稍加琢磨,品出几分味道,陛下与楚公公数十年恩情,比大部分儿女都要亲近。 哪怕贬入冷宫,仍不忍遭受苛待。 李平安心里顿时有数,又问道:“那为何不在外边养老,冷宫虽然清净,终究不得自由。” 圆公公说道:“老祖宗执掌宫禁数十年,谁知道埋了多少暗棋,又与多少老家伙有牵连,放出宫外就太危险了!” “原来如此。” 李平安啧啧称奇,感叹这对君臣关系好生微妙,贬黜又善待,亲近又防备。 圆公公提醒道:“老祖宗哪怕退下了,影响力仍然极大,你要懂得抓住机会。” “咱家省的。” 李平安颇有些后悔,早知楚公公关入冷宫,应该修行药王宗的九阳指力,乃是顶尖推宫活血、疏通经络的指法。 学成之后用来侍候楚公公,或许能早些官复原职。 返回冷宫。 楚公公正躺在摇椅上假寐,嘴里哼着不知名小曲。 李平安不明白,为何楚公公遭受罢官圈禁后非但不怨天尤人,反而有心情晒太阳、唱小曲。 他刚来冷宫那几天,可是辗转反侧。 怨皇后怨干爹怨恨牛公公怨恨邓公公,恨不得大开杀戒夺回官职,过了小半月沸腾心绪才得以平息。 “老祖宗是躺平等死,还是稳操胜算?” 李平安摸不透楚公公心思,不敢打扰他清闲,坐在旁边台阶上练功。 一老一少就这么不说话,躺着坐着,吹着凉风,直至太阳西斜。 小五子拎着食盒来送饭,不似往常放下就走,而是来到楚公公跟前,取出个书册翻开,举过头顶恭敬道。 “老祖宗,孟公公说第一顿饭做的匆忙,选了您爱吃的缠酥酪糕,您看看明儿吃什么。” 李平安瞥了眼,书册上写着各种菜名。 御膳房传膳大半年,一眼就认出是御膳菜品,不禁惊讶楚公公余威,尚膳监换了提督仍然孝敬。 楚公公随手翻了几页,指了两个菜名,都是类似缠酥酪的甜口膳食。 “孟公公有心了,替咱家谢谢他。” “奴婢定会将话带到。” 小五子用心记下,忙不迭的回御膳房禀报,其他等送饭的太监多饿一会儿也无妨。 李平安打开食盒,里面分为上下两层,上边是自己的几个糙面馍馍,下边是缠酥酪和几样爽口小菜。 “老祖宗,您要先吃哪个?” “咱家还没老到要人喂饭吃。” 楚公公伸出手,对着食盒一抓,凌空将缠酥酪摄入手中,整个儿扔进嘴里咀嚼。 “可惜啊,小刘子没将缠酥酪的秘方留下,再也吃不到过去的滋味了。” 李平安问道:“请问老祖宗,小刘子是谁?” “前尚膳监提督刘有贵。” 楚公公说道:“当年小刘子在灶上颠大勺,咱家有回去御膳房办事,尝到他做的缠酥酪,一高兴就收为干儿。” 李平安如今才知道干爷爷的名字,等将来有机会去中官坟,不会哭错坟烧错纸了。 “老祖宗,其实咱俩是亲戚。” 楚公公又吃了块缠酥酪,抬了抬眼皮说道:“你小子不会是咱家玄孙吧?” 李平安谄笑道:“您认出来了?” 楚公公摇头道:“似你这般玄孙,咱家没一千也有八百,没几个有资格在咱家面前露脸。” 李平安简要讲述与孙公公、刘提督的关系,重点提及自己如何忠心、纯孝,说起干爹的死还流了几滴眼泪。 楚公公抖了抖面皮:“你小子有趣。” 宫里边多的是千年狐狸,而楚公公是其中佼佼者,瞬间就抓住李平安的谎言漏洞,真正忠心的干儿、干孙应该关在诏狱。 囫囵个儿活着,要么另有靠山,要么及时跳船。 楚公公却也没揭破谎言,往事随风而去,他已经很老了,只想在冷宫安度晚年。 历史上多的是权倾朝野的太监,又有几个宫斗落败了还能安稳养老。 (本章完) 第51章 一老一少 第51章 一老一少 李平安弯腰撅腚凑在摇椅旁,絮絮叨叨的拍马屁、表忠心,殊不知底细已经让人看透。 “老祖宗,您吃口汤。” “嗯,小安子不错。” 楚公公非但不揭破,反而很享受伺候,时不时夸奖一句,给李平安反馈极好的情绪价值。 冷宫中就他俩,论武道实力当然是李平安更强。 楚公公心知肚明,纵使自己深得陛下恩眷,纵使宫中有层层关系网,一旦与李平安反目翻脸,或许会血溅五步。 史上有不少位高权重之人,死于不起眼的匹夫、布衣。 楚公公能成为武德朝常青树,深谙其中道理,自己想要安稳养老,需拿捏好这个小太监。 听咱话,侍候咱,还为咱办事! 吃罢饭。 天色已渐昏暗。 李平安早将屋内打扫干净,床褥铺好,躬身道:“老祖宗,晚间风凉,要不咱家扶您去屋里歇息?” “不用,咱家能自己走。” 楚公公纵身一跃,笨拙臃肿的身躯轻飘飘落地,脚步落地无声,每一步二尺二分合乎规矩。 李平安看得目瞪口呆,宫中传闻楚公公太过痴肥,需要四个太监搀扶才能起身、走路。 楚公公瞥了一眼:“是不是很意外?” 李平安诧异道:“老祖宗您腿脚没毛病?” 楚公公说道:“咱家虽然天赋寻常,练武还不尽心,但是服用了不少灵丹妙药,丹田真气浑厚,再胖几番也能行走自如。” 李平安疑惑道:“那您为何假装行动不便?” 楚公公说道:“咱家在给宫中后辈尽孝、上进的机会,再者,咱家有那么多干孙曾孙,不试试怎么知道哪个忠心?” 李平安若有所悟,连忙上前搀扶。 “多谢老祖宗提点。” 楚公公颔首道:“你小子要学的还多着呢,咱家似你这般大时,还在王府倒夜香。” 李平安挑了挑眉头,莫非倒夜香有什么玄妙,几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都有过类似经历。 走进屋帮楚公公宽衣,搀上床盖上被子。 李平安关心道:“老祖宗,冷宫的被褥粗糙,要不要与尚衣监说一声?” “无妨。” 楚公公说道:“咱家未入宫时,沿街乞讨,睡过破庙草堆,有床被褥已经很不错了。 人啊,无论多么发达富贵,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儿!” “老祖宗教训的是。” 李平安暗自腹诽,十之八九尚衣监新任提督,与楚公公有仇怨过节,换做孟公公早就送来新被褥了。 站在床边静候许久,等楚公公发出鼾声才回床歇息。 盖着平日里嫌弃的粗布被褥,或许是旁边楚公公有相同待遇,忽然觉得不怎么粗糙,反而变得暖和舒服了。 翌日清晨。 李平安早早起床洗漱,为楚公公打好清水,仿佛又回到了刚入宫时候。 那时侍候小方子、小圆子,现在侍候楚公公。 临近晌午,楚公公才幽幽睡醒,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李平安适时递过浸润的面巾:“老祖宗,昨晚可睡得可好?” “很好。” 楚公公接过面巾擦了擦脸:“咱家多少年没睡过好觉了,早知冷宫这般舒坦,有吃有喝有觉睡,两年前就该自觉进来。” 李平安脸色略显悲苦:“好是好,却是有些无趣了,似是在坐牢一般。” 楚公公说道:“你小子太浮躁了,不懂这冷宫的好处。” 李平安问道:“老祖宗您真不想重回司礼监?” 楚公公摇头道:“咱家荣华富贵了半辈子,现在能有个安心养老的地界,为何还要回去争斗。且不说输了如何,侥幸赢了至多再把持内侍司十年八年,到了老的干不动的那天,又该怎么办?” 李平安说道:“退下来养老。” 楚公公抱着被褥出门:“咱家现在不就是在养老么,何必绕个大弯子。” 李平安默然无语,他能明白楚公公话中蕴意,然而还没经历过荣华富贵、权势滔天,纵使明白也看不破、舍不得。 庭院中。 楚公公将被褥铺在摇椅上,如同软榻,躺在上面悠闲晒太阳。 “小安子,你有多久没抬头望天了?” 李平安不明所以,在宫里边当差,每天都是低着头急匆匆赶路,哪有功夫、闲心望劳什子天。 楚公公喃喃道:“陪咱家看一看。” 李平安乖乖坐在摇椅旁石阶上,抬头看着天上云卷云舒,不一会儿,原本急躁的心忽然平静下来。 一老一少就这么发呆到夕阳西下,望着天边灿烂晚霞消散,直至皓月当空。 之后小半月。 李平安侍候楚公公之外的时间,全都在呆愣愣的看云彩。 初时感叹白云苍狗,变幻无常,没两天就觉得枯燥无趣,慑于楚公公威严不敢抱怨。 看似仍然发呆望天,实则专心运转真气修炼武道。 平日里逮到机会就拍楚公公马屁,奈何老太监听了不知多少年吹捧,寻常马屁入不得耳,根本不为所动。 李平安锲而不舍的讨好恭维,坚信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 这天晚上。 李平安惯例端来热水,帮楚公公洗脚。 楚公公忽然问道:“小安子,四书五经读了多少?” 李平安如实回答:“一个字都没读过。” 楚公公说道:“你既然想荣华富贵,单练武是不成的,那只会成为匹夫,必须好生读书明理。” 李平安无奈道:“宫里边没人教咱。” 前年小方子还在时,李平安会请教认字读书,偶尔还会练一练字,后来圆公公升官离开,再没碰过纸笔。 小方子、小忠子那般努力读书,还不是落得个身死道消。 楚公公说道:“咱家不能凭白让你侍候,明儿让人送几本书来,得空就教你读书写字。” “拜谢老祖宗教诲。” 李平安面露喜色,跪在地上咚咚咚磕头。 喜的不是能读书写字,而是楚公公愿意教导,两人有了这层师生关系,孙公公都成了晚辈。 咱叫你干爹,你叫咱师叔! 坏处当然也有,再次站在元妃的对立面。 李平安对此并不在意,区区小太监没得选,任何大人物的垂青都甘心接受,往后的麻烦往后再处理。 楚公公眼底闪过异色,来回拉扯小半月,彻底将小安子钓上钩,往后可以随意支使了。 一辈子勾心斗角,哪怕打定主意养老,举止投足间仍在算计。 或源于不安,或出自习惯。 (本章完) 第52章 好恶不明 第52章 好恶不明 数日后。 小五子在食盒里夹带了两本书。 《千字文》、《说文解字》,大雍主流蒙学著作,李平安翻开看,上面字只认得十之一二。 楚公公躺在摇椅上,轻声念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李平安连忙跟着念诵,好在有过读书经历,很快就适应了楚公公教导方式。 半天时间,念诵《千字文》十来遍。 不知是练武后头脑聪慧,还是在宫中常年受文字熏陶,认字速度比刚入宫时快了许多。 到了晚间时候,李平安已经能磕磕绊绊念完全文。 其中有不明白的词汇,向楚公公请教就能得到解释,比内武堂的周公公称职多了。 楚公公见他得意,泼冷水道:“这只是蒙学书册,你若想担任一监提督,至少要有举人水准。” 李平安好奇道:“老祖宗您学问如何?” 楚公公说道:“咱家曾写过一回春闱试卷,糊名后交由主考官审阅,得中二甲第七名。” “老祖宗威武!” 李平安不禁赞叹,考中进士非同寻常,岂不就是县太爷,混得好了未必不能位列朝班。 当下内阁四位阁老,其中两位出身二甲。 楚公公躺在床上,享受着小安子揉肩捏腿,睡意朦胧间喃喃自语。 “咱家不该参加那一回春闱,谁能想到出了个曾铁头,凭白惹了许多麻烦,差点翻了船……” 李平安手上动作不停,竖耳倾听朝堂秘闻。 曾铁头是内阁次辅诨号,以性情刚直著称,宫内宫外无人不知,数次上疏弹劾楚公公,言称阉党误国。 曾阁老另外出名的地方就是同进士出身,三甲成绩位列内阁,堪称开国朝之未有。 “传闻曾阁老考中三甲第一名,若按老祖宗所说,本该能考中二甲……” 李平安不清楚二甲、三甲有多大区别,但是看曾阁老数次参奏,显然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 冷宫日子过得极快。 转眼半月过去。 李平安熟读两册蒙学著作,以树枝代笔,在地上写字练字。 真气淬炼过的筋骨肌肉,反应灵敏远超寻常人,短短时间就从鸡啄狗爬变得像模像样。 水平大抵就是,写的字外人能认得了。 蒙学之后,开始学儒家基础著作,《大学》、《中庸》。 李平安上午温习旧书,背诵抄写,下午向楚公公学习新书,不同于蒙学书册,必须逐字逐句的请教。 其余时候,尽心竭力的侍候楚公公。 “咱家这般会伺候人,还得感谢小振子伺候在先,许久未见,也不知那厮在做什么差事?” 李平安颇为怀念当初的日子,回想自己进宫之后,也就刚开始活得轻松愉快。 后来让世事推着走,原本只想吃白面馍馍,后来想当官、想捞银子。 啪! 楚公公手中竹条落在李平安手背,钻心疼痛打断了他的思绪:“咱家刚才讲的可记住了?” “老祖宗您说,‘在明明德’、‘自知者明’、‘明心见性’这儒、道、释三句中,‘明’字蕴意相同,然而三家却延伸出不同境界,以成就圣人、真人……” 李平安方才分心,以至于叙述的磕磕巴巴。 楚公公冷哼一声:“世上多少人求着咱家教导,磕破头都没机会,你这厮竟不上心,当真是愚不可及!” 李平安噗通跪地,咚咚咚磕头。 “晚辈知错,老祖宗恕罪。” 楚公公瞥了一眼,见李平安额头渗血,挥挥手道:“罢了罢了,谁让这冷宫只有咱爷俩,不教你教谁。” 李平安顿时松了口气,沉声道:“咱家定好生读书,不敢辜负老祖宗教导。” “今儿歇了,明儿再读。” 楚公公双目微合躺在摇椅上,许是秋日太阳晒的舒服,不多会儿竟发出轻微鼾声。 李平安跪在旁边,未经准许不敢起来。 晚间吃饭时。 楚公公瞥了眼荔枝膏、雪酥,露出嫌恶之色:“小安子,咱家想吃另一样菜。” 李平安说道:“老祖宗您吩咐,咱与小五子说。” 楚公公说道:“咱家教你,切莫让人知道你爱吃什么,譬如咱家并不好吃蜜,却积年累月吃甜食。” 李平安疑惑道:“老祖宗这般做,是为了提防小人下毒么?” 楚公公摇头道:“好恶不言于表,则威不可测,具体吃食只是表象。” “拜谢老祖宗提点。” 李平安躬身施礼:“老祖宗想吃什么,咱家这就去御膳房拿。” 楚公公面皮上下抖动,声音尖细。 “玉醍醐!” …… 御膳房。 主事换了,布置没变。 李平安施展正立无影,整个人化作浅淡虚影,顺着墙根阴影飞速穿梭,轻易晃过门口当值的太监。 真气透过窗棱缝隙,推动里面木销,掀开道缝隙钻入其中。 玉醍醐的位置也没变,盛放的瓷瓶用蜡密封,上面有御膳房印章。 外人盗窃玉醍醐,必然会破坏封章。 李平安在御膳房当过差,早已知晓厨子预留的奥秘,轻轻转动瓷瓶,寻到一处深色纹。 真气仔细探查,果然寻到个细小孔洞。 小孔比蚂蚁还要小,不放大几倍根本难以察觉,用同颜色的瓷釉密封,轻轻一挑就打开。 “几十年了,厨子偷油的手段还不换,看来是允许熟人偷了!” 李平安真气灌注瓷瓶,压着玉醍醐从小孔钻出,落入早就准备好的汤碗中。 接了大半碗,重新用瓷釉堵住小孔,化作虚影消失不见。 片刻后回到冷宫。 楚公公三两口将玉醍醐吃完,脸上尽是享受与回味:“小安子,你知晓了咱家喜好,切莫传出去。” “老祖宗放心,咱家定会守口如瓶。” 李平安神色肃然,他摸不清楚公公心思,究竟是喜好玉醍醐,还是在点自己。 原本经过半月教导,李平安对楚公公真切生出几分师徒情谊,现在尽数烟消云散。 宫里边哪有什么真情谊,又或者这也是教导的方式。 楚公公说道:“往后别叫老祖宗了,咱给你抬抬辈分,不知你敢不敢、愿不愿意?” 李平安心思通透,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拜见干爷爷。” 楚公公桀桀桀怪笑几声:“不错不错,懂得进退,咱们往后就是爷孙俩了……” 李平安见楚公公兴致不错,壮着胆子问道。 “干爷爷,您原本是这模样吗?” 楚公公眸光低垂,打量着李平安圆脸儿。 “咱家原本瘦的似竹竿,皇后娘娘……嗯,那时候还是王妃,说长得胖显得喜庆,咱家就天天吃霜肥肉!” (本章完) 第53章 学以致用 第53章 学以致用 晚间。 侍候楚公公入睡后,李平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不时摸一摸自个儿的脸。 “干爷爷当真厉害,咱家竟然真的有几分孝顺、忠诚的念头!” 忠孝,美妙的枷锁。 李平安从入宫到现在,所见所闻所经历,早让他将忠孝抛到脑后,一心想着向上爬。 偏偏他与楚公公待了不久,竟然生出濡沫、敬畏、顺从。 楚公公是纯粹的权力人物,连站立走路、吃食喜好都能成为拉拢、亲近手段,让李平安不知不觉的认为他成了干爷爷的“体己人”。 如此手段,让李平安不寒而栗的同时,又隐隐有些窃喜。 “咱家刚入宫时学小方子、小圆子、小荣子,多是自保求活之法,后学干爹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向上爬,现在可以学干爷爷的驯人、驭人之术!” 李平安不用对比,也知道楚公公手段,远比前面几个高明十倍百倍。 琢磨明白其中关节,心绪安定不少,决定寻个小太监试试干爷爷的驯人之术。 《说文解字》中有言:学,尚矇也,觉悟也,可施行也。 翌日。 楚公公尚未睡醒,李平安在院子里温习功课,念诵一句在地上抄写一句。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 晌午时分。 小五子拎着食盒进门,听见郎朗读书声,看着李平安认真写字,不禁生出几分羡慕。 宫中虽不禁太监读书,然而没人指点教导,即便认得所有字也读不懂书中精义。 要么四处点头哈腰磕头请教,要么拜个干爹以求指点提携。 小五子将食盒放下,瞥了眼偏殿,低声问道:“老祖宗还没起呢?” 李平安放下树枝打开食盒,上层是两个甜蜜膳食,眉头微皱。 宫中太监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小五子唯恐惹得楚公公不悦,连忙问道:“安公公,可是菜品有问题?” 李平安摇头道:“菜做得很好,只是老祖宗过午不食,只喜好吃一样汤水。” 小五子追问道:“哪样汤水?咱家下回就送来。” 李平安略微犹豫,提醒道:“咱家与你说,可不要传扬出去,免得老祖宗恼怒。” 小五子连连答应:“安公公放心,咱家定会将隐秘藏好。” “紫苏熟水。” 李平安缓缓开口:“你晌午送饭时候,捎带加一壶,老祖宗喝到了,咱家会寻机会告诉谁送的。” 小五子感激莫名:“拜谢安公公提携。” 李平安说道:“咱也是为了老祖宗舒坦,陛下金口玉言说‘善始善终’,咱们做奴才的就得遵从圣命不是?” “是极是极。” 小五子在宫中待了五六年,做着送饭的辛苦差事,第一回接触到“圣命”,忽然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 李平安送小五子离开,再三叮嘱他不要泄露老祖宗隐秘。 “喜好不表,则威不可测。” “安公公,您这学问可以考科举了!” …… 第二天晌午。 小五子惯例送来食盒,除了楚公公指定的两样菜肴,又额外加了壶紫苏熟水。 以他在宫中地位,必然费不小代价。 李平安拍了拍他肩膀:“小五子,你能成大事儿!” 小五子双目含泪,若不是安公公没官职,不符合宫中收干儿的潜规则,他恨不得当场就认干爹。 李平安打开食盒下层,取出糙面馍馍。 “安公公,咱听说您喜好白面馍馍,从伙房给您带了几个。” 小五子从怀里摸出个包裹,打开是几个白面馍馍:“糙面噎嗓子,宫里边都是喂牛马,您别受委屈了。” 李平安不急不缓的咀嚼吞咽,高深莫测的说道。 “人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咱家未入宫时,为半块糙面馍馍,当牛做马让人骑,现在吃的很不错了!” “安公公教诲的是。” 小五子看李平安的目光满是敬畏,年纪不大武道高深、学问高明,又有此等坚韧意志,将来定能出人头地。 自己好生跟随侍奉,搭顺风车就能捞个一官半职! 小五子看了眼用来写字的树枝,殷切道:“安公公,咱与御用监的小刘子关系要好,让他带些草纸笔墨出来,您莫嫌弃是边角料。” 李平安眼睛一亮,竟然还有意外收获,拱手道:“五公公的心意,咱家记下了。” 小五子笑容满面,连连推辞道:“咱家就是个送饭小太监,当不得公公二字。” “谁能确定今日的无名小卒,将来不能权倾朝野呢?” 李平安循循善诱道:“先皇时张公公,当朝老祖宗,落魄时都倒夜香,不比五公公高贵多少。” 小五子离开冷宫时,双腿轻飘飘不知怎么走路,心中追随安公公念头愈发强烈。 偌大皇宫,唯有他懂咱! 李平安望着小五子背影,神情逐渐变得冷漠阴沉,干爷爷的驭人手段当真好用。 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三两句鼓励称赞的话,就让小五子哄得晕头转向,只差纳头就拜了。 “幸好咱家还有几分灵性,可以察觉到干爷爷手段,不似小五子这般懵懂无知!” 当然,可能是楚公公有意教导,故意显露出几分纰漏、刻意。 李平安心中正在衡量,耳边忽然传来苍老尖细声音。 “小安子,想什么呢?” “咱家在思索‘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这句话的深意。” 李平安反应迅速,理由脱口而出,上前搀着楚公公手臂:“干爷爷,您今儿怎么起得早了?” 楚公公怀念道:“咱家梦到陪陛下批阅奏折,丑时不歇,卯时又起。陛下宵衣旰食,咱家哪有脸睡日上三竿?” 李平安半个字儿都不信,却将楚公公随时随刻吹捧、忠诚陛下的习惯记下,自己必须跟着学。 扶着楚公公上摇椅,取出食盒中蒸酥酪、芸豆蜜卷。 楚公公睨了一眼说道:“咱家今儿不吃甜食,拿紫苏熟水来,解解腻刮刮油。” 李平安心头颤动,努力挤出个笑脸,打开汤壶准备倒进小碗。 “不用麻烦了,咱家直接用壶喝。” 楚公公躺在摇椅上,拎着汤壶嗞儿喽一口,笑着说道:“还是冷宫好啊,不用讲各种礼仪规矩。” 李平安喏喏应和,猜不透干爷爷心思。 “小安子。” “嗯。” “‘说文解字’没白学。” “……” (本章完) 第54章 四十五年 第54章 四十五年 楚公公究竟喜不喜欢紫苏熟水? 李平安始终摸不透,反正自那之后,楚公公每天都将汤水喝完,至少证实他确实不喜甜食。 一个不喜甜食的人,竟吃了大半辈子蜜! “外人只看到了干爷爷权势滔天,享尽荣华富贵,哪知其中艰辛……” 李平安有自知之明,出身农家眼界低微,且不说有无聪明才智,纵使有也难逃脱先天桎梏。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自作主张,而是学习、模仿楚公公。 哪怕是一举一动,猜不透其中深意,也要先学其形再悟其神。 所以,李平安强迫自己变得慵懒散漫,临近晌午才睡醒,躺在摇椅上看半个时辰天空、云彩。 下午读书写字,比先前仔细认真。 有了小五子送来的草纸笔墨,终于可以正式练习书法,楚公公只让练馆阁体与欧体小楷。 “咱们做奴婢的,一切心思都得围绕着陛下转,馆阁体方便当差办公,小楷能得陛下欢心。” 李平安眼珠一转:“干爷爷,将来陛下喜好其他字体该如何?” “二皇子喜好隶书,四皇子喜好飞白,六皇子喜好魏碑……” 楚公公对各位皇子如数家珍:“这些字体略作涉猎,知晓其精义,将来用时好上手即可。” “拜谢干爷爷指点。” 李平安只觉得楚公公深不可测,手段算计已臻化境,内廷外廷无所不知,比前干爹厉害千百倍。 孙公公手段狠辣,李平安自信尚能周旋,大不了掀桌子凭拳头定生死。 面对楚公公,怕不是却连死都要感恩戴德。 “干爷爷这般厉害,竟然在宫斗中败落了,莫非宫中还有更厉害的太监?” 李平安想起御用监牛公公,这老太监属实深不可测。 宫中风云变化,他自岿然不动。 前些日小五子抱怨,牛公公提高了兑换、外寄金银的价钱,足足比以往高了两成。 百两银子寄回家,连半数都剩不下。 此举惹恼许多太监,其中不少颇有权势,称得上昭阳宫左膀右臂,私下里与元妃告状、说坏话。 结果牛公公银子照收,一文钱都不能少! …… 腊月三十。 武德四十四年除夕。 年前陛下偶感龙体欠安,宫中不敢大肆庆贺,没了烟爆竹,没了丝竹热闹,也就没了年味儿。 临近子时。 一枚银钩悬于天际,清冷、孤寂、朦胧。 李平安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从御膳房飞檐走壁回冷宫,头回偷这么多吃食,不免有些忐忑难安。 “干爷爷,当真不会出事?” “放心吧。” 楚公公轻轻晃动摇椅,似是村口胖老头:“咱家若走出冷宫,自是枪林箭雨,只是吃些御膳,他们巴不得呢。” 李平安颇有些不服气:“干爷爷,咱轻功绝妙,又擅隐匿,宫里能有几人能察觉?” “年轻一辈,自是无人能与你相比。” 楚公公话音一转:“然而宫中有不少天赋异禀的老太监,他们服丹用药,苦修大半辈子,已经臻至武道绝巅。 你小子再练五年,不靠近藏武阁,可自由出入。再修十年,若能得天赐机缘,或可纵横宫中!” 李平安恍然明悟,对自己实力有了清晰认知,忽然想起一件事,躬身请教道。 “干爷爷,若宫中有人大打出手,闹出不小动静,会不会惊动那些老太监?” “当然会。” 楚公公意味深长道:“火神殿炼制的丹药,大多数都让他们吃了,首要差事就是护卫宫禁。” “果然……” 李平安来到冷宫后,得了清净空闲,有功夫思索过往事件,早就怀疑卢公公死时暗中有人窥探。 否则早该惊动宫禁,将作乱之人捉拿。 说话间,已经将偷来的贡品、膳食摆在石桌上,每样都是价值连城的美味珍馐,寻常富商巨贾购得一样,只敢私下里偷摸尝尝。 胆敢公开品鉴,有僭越之嫌。 李平安斟满两杯酒,举杯道:“孙儿得干爷爷指点,铭感五内,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不错不错,咱家没看错人。” 楚公公历经不知多少次背叛,亲手杀死的干儿干孙不计其数,早就不相信忠孝,仍然会称赞嘉许。 爷孙俩边吃酒边叙话,除夕佳节卸下了许多戒备。 李平安讲孙扒皮多么坏,讲阿姐死前将藏着的糙面给他吃。楚公公说倒夜香遭人欺负,得势后让他们吃便溺撑死。 李平安击掌称快:“干爷爷这法子妙,待咱家当上大官,便让孙扒皮没日没夜的种田,不给饭吃活活累死、饿死!” 三五壶酒入腹,爷俩都不用真气化解,酒意微醺。 楚公公说起在王府与人争斗,不小心中了算计,从内务管事沦落为浣洗太监。 李平安借着酒意,鼓起勇气问:“干爷爷,您这般厉害怎么会败了?” “宫里边的斗争,胜败皆出上意。” 楚公公吃了口酒,苍白面皮浮现酡红:“单凭那点儿妇人伎俩,咱家三两下就能让她失宠,连带张家都得断几根骨头!” 李平安满眼敬仰,太监做到干爷爷这地步,可以说是到顶了。 莫非还想操纵皇权不成? “咱家真是喝醉了!” 李平安连忙运转真气消散酒气,默念几遍三纲五常、忠君体国云云,驱散心中妄念臆想。 这时。 月上中天,宫中响起雄浑钟声。 李平安神色肃穆郑重,起身来到楚公公跟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什么好听的祝贺词都没说。 “桀桀桀……” 楚公公笑声如夜枭,目光在李平安身上逡巡,深邃的目光中闪过几丝温情,旋即冷哼一声。 “起来吧,咱家风光时,逢年过节上百个干儿干孙磕头,个个比你小子忠心孝顺!” …… 武德四十五年。 也无风雨也无晴。 皇后虔诚礼佛不出坤宁宫,元妃在昭阳宫专心养育皇子,宫中维持着诡异又微妙的平衡。 这一切,与李平安干系不大。 读过《大学》、《中庸》,再读《礼记》、《周易》。 或许是受楚公公教导,又或许是受先贤感化,李平安肚子里阴谋诡计逐渐消散,眉宇间阴鸷狠厉变得温和。 与人说话如沐春风,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换上长衫去宫外走一遭,说是举人差了些,冒充个秀才绰绰有余。 唯有李平安明白,自己仍然心狠手辣,阴谋诡计更加高明,大抵就是微笑着、礼貌的将人置于死地! (本章完) 第55章 教子无方 第55章 教子无方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李平安躺在摇椅上,左手拿着《诗经》,右手凌空比划,真气纵横睥睨。 漫天飞雪随着真气翻涌,顷刻凝结成雪白文字。 一个个标准的馆阁体,仿佛从书上拓印下来。 李平安练了一年多书法,欧体小楷堪堪入门,馆阁体反而进境神速。 磅礴真气淬炼过的身躯,控制关节肌肉极为灵活精准,正适合用来书写无风格、无意境的馆阁体。 “惠而好我,携手同……” 李平安写到“行”字时,真气稍稍一滞,雪嘭的散开,寒风卷过四下飘散。 “咱家真气以量取胜,论精微差的有些多!” 武道真气既要浩荡磅礴,又要精细入微。 据楚公公讲述,太液池边有个钓鱼的老太监,从鱼竿上垂落真气,凝成半虚半实的丝线,入水半尺等着鱼儿上钩。 李平安本以为此人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宫中还有更厉害的家伙。 藏武阁中有个痴迷皮影戏的老太监,逢年过节都会登台献艺,无需提线就能操纵皮影表演,死物仿佛活了一般。 知晓此事后,李平安蠢蠢欲动的心顿时冷静下来,继续在冷宫安安稳稳读书、练武。 “咱家终究年岁太小,底蕴浅薄了些!” 一个好的老师当真重要,不止教授学问手段,还会指明前路、弥补短板、开阔眼界,对自我、对他人认知更加清晰。 临近晌午。 李平安正准备侍候楚公公起床洗漱,忽然门外传来杂乱脚步声。 “看门的人呢,都死哪去了?” 李平安眉头微皱,身形闪烁落在冷宫门口,看到个红衣老太监,捧着拂尘扯着嗓子呼喊。 宫中太监分灰绿青红四色,红色官袍已是各监提督、副职或司礼监秉笔、掌印,再进一步就是“老祖宗”了。 李平安毫不犹豫的磕头:“奴婢拜见公公,请问您有何吩咐?” 老太监眉头一挑,声音从鼻子里哼出来:“怎么就你一个,小楚子呢?” 李平安心中凛然,听话要听音,只“小楚子”三个字,就能听出千百种意味。 “启禀公公,楚公公染了风寒,大雪天不适外出。” 老太监阴阳怪气道:“啧啧啧,若都像他这般,病了就不当差,宫里边不乱套了!” 李平安眼底闪过厉色,手指稍稍用力,在青石地砖上留下十个坑洞。 好在老太监没继续讥讽挖苦,朗声道:“陛下有令,皇后教子无方,关入冷宫反省,无旨禁止踏出宫门半步!” “遵旨。” 李平安按下心中怒火,思索皇后犯了什么事。 大可能是与元妃斗争失败,其次就是涉及三位贬谪皇子,历史上不乏废太子重回东宫的事迹。 眼下看来是皇后输了,纵使“皇后”之名没有摘去,从坤宁宫打入冷宫,已然有名无实。 四个太监簇拥着皇后进入冷宫,满脸警惕戒备,唯恐她想不开自戕。 皇后却是面色平静如常,嘴里念念有词,手中佛珠缓缓转动,似乎进的不是冷宫而是佛堂。 李平安在前边引路,打开主殿房门,冷宫空闲数年后迎来了新的住客。 上一位关押的是个才人,传闻与太医私通,关入冷宫没多久就上吊自尽了。 李平安暗自揣测,皇后娘娘能在冷宫活多久? 主殿房屋长时间不住人,落了层厚厚灰尘,被褥让虫子老鼠咬的尽是窟窿。 老太监指使麾下打扫干净,换上崭新被褥,躬身问道:“娘娘,您还有什么吩咐?” “阿弥陀佛。” 皇后宣了声佛号,双手合十盘坐在床上,慈眉善目、宝相庄严颇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气质。 老太监心底暗骂老虔婆疯了,领着众人退出主殿,将门重重的关上。 “你可要看好了,莫要让娘娘出了差池!” “奴婢定会好生照看。” 李平安无奈领命,往后怕是难得清闲。 这时。 几声咳嗽从偏殿传出,楚公公扶着墙走出来,面色苍白,一副重病未愈的模样。 身子骨比入冷宫前瘦了大半,肥肉减少了,皮膜没变小,整个人看起来松松垮垮。 “原来是洪公公。” 楚公公拱手道:“咱家身体不适,没能出门相迎,还望洪公公莫要怪罪。” 洪公公看着肾虚体弱的楚公公,明明已经失了权势,偏偏后脖梗嗖嗖冒凉风,不自禁弯腰施礼 “老祖宗折煞咱家了,没您的指点提携,咱哪去得了司礼监当差。” 楚公公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洪公公有什么吩咐,直接与咱说就好。” “没有没有,老祖宗您歇着。” 洪公公连连躬身,再不敢在冷宫久留,带着麾下急匆匆离开。 李平安立刻上前打小报告:“干爷爷,刚刚这老货唤您小楚子!” “知道了。” 楚公公说话声听不出喜怒,叮嘱道:“好生照看娘娘,若是她想不开要自尽,就说‘熬几年就好了’!” 李平安眼睛一亮:“莫非娘娘还能重回坤宁宫?” 楚公公摇头道:“去不了,所犯罪过太大,能留条性命已是陛下念及旧情。” 李平安瞥了眼主殿,压低声音问道:“干爷爷,娘娘究竟犯了什么事?” 楚公公略微沉吟,说道:“告诉你也无妨,用不了多久就传遍宫中了……” 月前。 废太子逃离皇庄,偷摸回到京城,通过朝廷旧部联系到皇后,意图内外联手毒杀武德帝。 到时候东宫空缺,废太子登高一呼。 毕竟当了三十多年太子,数次监国,执政能力朝堂有目共睹,或许真能火中取栗。 弑君弑父,十恶不赦! 李平安自诩心狠手辣,对爹娘可下不去手,追问道:“后来怎么暴露了?” 楚公公幽幽说道:“咱家知晓事不能成,遣人向昭阳宫报信,提前将废太子押送回皇庄。” “……” 李平安顿时愕然,干爷爷可是皇后左膀右臂,王府当差时第一个官职就是王妃恩赐。 “您为何这么做?” 楚公公叹息道:“咱家是为娘娘好,当真再次谋反,震动朝堂内外,废太子十之八九要问斩,娘娘的尊号都保不住。” 李平安说道:“如今打入冷宫,与废后也没甚分别了。” 楚公公睨了一眼,训斥道。 “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去将《礼制》抄写十遍!” (本章完) 第56章 唯器与名 第56章 唯器与名 李平安不明所以,又不敢反驳,或者打心眼里认为,楚公公说的话必然有道理。 乖乖誊抄《礼制》,蹲在主殿门口。 抄几句就抬头看看,陛下、干爷爷都说照看好皇后,那就千万不能让她出岔子。 好在皇后似是看透了,不吵不闹,一心诵经。 晚间。 小五子拎着两个食盒来冷宫,脸上喜色收不住。 李平安合上书册,好奇道:“你小子遇到什么好事了?” “瞒不过安公公,咱拜冯公公为干爹,往后专司冷宫送饭,不用管其他地界了。” 小五子口中的冯公公是御膳房主事,尚膳监提督孟公公干儿。 李平安手指掐算,论辈分自己是小五子叔叔,论师承那就是爷爷辈,亲近了不少。 “好生当差,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小五子自从掺和进“圣谕”,动力与压力双重激发下,比过去浑浑噩噩送饭聪慧许多,猜到拜干爹与楚公公有关系。 自己没资格与楚公公搭话,捧好安公公一样有用,当即拍胸脯道:“安公公,往后咱就是您的眼睛,外边发生什么事都及时来报!” 李平安见他上路,提点道:“咱家再与你说个秘密……” 小五子弯腰撅腚竖着耳朵:“您请讲。” 李平安说道:“娘娘的食盒,只要素菜不要荤腥,若有斋饭那就再好不过了。” “多谢安公公提携!” 小五子连连躬身拜谢,现在他已经是主事干儿,在御膳房权力大了很多,命御厨做碗斋饭不算难事。 吃罢饭。 李平安继续誊抄《礼制》,干爷爷没具体规定时辰,那就是不抄完不睡觉。 这点儿自觉都没有,宫里边活不久! 若只是随意誊抄,武道高手写字速度飞快,然而要仔细琢磨,干爷爷话中深意。 “这不止是惩罚,还是考核,咱家若通不过,往后干爷爷可能不会尽心教导,咱也没资格、没脸面请教!” 李平安每抄一句都会仔细思索,尽力向“皇后娘娘”身上靠,希望能琢磨出意味。 从晌午到傍晚,三遍没品出深意。 越抄越慢直至子时,眼见已经誊抄八遍,李平安抓耳挠腮不得其意,心神愈发烦躁。 “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李平安第九次誊抄,已经过了丑时,下意识抬头看向屋内。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皇后停下诵经,揉了揉酸麻双腿,似是准备安歇。 李平安连忙到跟前,恭敬道:“娘娘,咱家侍候您更衣。” 伺候皇后更衣就寝,见她双腿抽搐难以伸直,李平安真气透出指尖,按摩几处腰腿穴位。 “娘娘,咱家学了药王宗的九阳指,最擅通筋活络,日后您有哪儿不舒服,尽管指使吩咐。” “你有心了。” 皇后声音依旧慈祥和蔼,叹息道:“本宫沦落至此,空有名头,难予你什么恩赏。” “奴婢侍候主子是天经地义,哪用什么恩赏。” 李平安仔细按摩片刻,站在床边静候皇后安睡,方才继续誊抄《礼制》。 “刚刚抄到哪了?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唯器与名,名!” 李平安喃喃自语,倏然间心中灵光迸现,恍然明悟通透,对着熟睡的皇后磕了个头,真气运转飞速誊抄。 寅时三刻。 李平安捧着厚厚一迭写满字的黄纸,蹑手蹑脚来到偏殿,从门缝里伸进脖子悄摸探望。 “还不滚进来。”楚公公声音从黑暗中传出。 李平安忙不迭的钻进门,滑跪到干爷爷床前,将黄纸高举过头顶,恭敬道:“十遍《礼制》,孙儿抄完了。” 楚公公接过黄纸,看也不看扔到一旁:“可明白了什么?” 李平安回答道:“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娘娘现在仍有‘皇后’之名,仍是后宫之主,随时能重掌权柄。” 楚公公颔首道:“心思慢了些,不过还算有些悟性。” 李平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幸好有皇后提醒,否则失去了干爷爷教导,恐怕将来成就有限。 又暗骂自己只会死读书,“器与名”写了不下百遍,丝毫没领悟字中蕴意。 楚公公挥手道:“好了,去照看娘娘吧。” 李平安躬身道:“干爷爷,咱有件事琢磨不透,还请您能提点一二。” 楚公公躺在床上,手拄着头:“说说看。” 李平安沉声道:“陛下当真要立元妃之子为太子?” “天威难测,谁都猜不透。” 楚公公仔细推算几番说道:“咱家看来,二皇子最可能登基,九皇子其次,太孙位列第三。” 李平安以此为答案倒推缘由,二皇子是顺位继承,太孙有嫡长之名,唯独九皇子不嫡不长,至多算是与元妃亲近些。 “干爷爷,咱家见过九皇子几面,性子弱懦胆怯,据说连雷声都怕,是否有些不适合?” “胆子小也可以说是温和,未必是坏事,或许朝堂就需要这么个性子。” …… 勤政殿。 时至丑时仍灯火通明。 武德帝眉头紧锁,翻看江南暗探发来的密折,眼底浮现森然杀意。 沉吟许久,收入袖口。 世人都说皇帝口含天宪,一念之间生杀予夺,然而真坐上龙椅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武德帝很想在江南大开杀戒,却也只是想想而已。 北疆连年征战耗费甚巨,国库、内帑空的能饿死老鼠,还需江南官吏好生收税敛财,弥补朝廷开销。 武德帝收敛杀意,按捺怒火,喝了口参茶问道:“大伴近些日如何?” 司礼监提督冷公公心思通透,知晓陛下在问什么。 “楚公公近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今天未与娘娘照面,之后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武德帝笑骂道:“这条老狗,致仕养老后胆子愈发小了。” 冷公公低着头,眼中闪过嫉妒,任凭自己如何认真伺候,陛下终究忘不了楚公公。 武德帝又关心道:“大伴近些日身子骨如何?” 冷公公不敢隐瞒,如实禀报道:“楚公公身子消瘦许多,不足先前半数斤两,据说食欲不振所致。” “大伴竟然瘦了,唉……” 武德帝叹息一声,印象中大伴自潜邸时就是胖墩墩福气模样,转眼数十年过去,君臣二人都老了、瘦了。 “唤御医去冷宫,为大伴好生调理诊治!” (本章完) 第57章 消渴之症 第57章 消渴之症 武德帝一句话、一个念头,都会牵动无数人的心思。 譬如去年夸赞玉石龟甲生的玄妙,次日就收到十几份庆贺祥瑞、解读玉龟卦象的奏章,言称“卦合乾坤,五德兼备”。 不久之后,各地纷纷进献玉石鹿角、赤金孔雀等祥瑞。 昨晚武德帝夸赞“老狗”,让许多楚公公旧部心潮澎湃,琢磨如何推波助澜,请老祖宗回司礼监。 也让昭阳宫一系紧张戒备,立刻联络曾阁老写奏章,防止“阉患复燃”。 一时间。 内廷外廷暗流涌动,冷宫成了风暴中央。 楚公公对此似是不知情,又或者不在乎,躺在摇椅上轻轻晃动,任凭李太医望闻问切。 李平安在旁边躬身侍候,暗自担忧诊断结果。 近一年来楚公公少肉少,身子骨明显健壮,若是李太医如实上报陛下,必然少了许多垂怜体恤。 好在李太医眉头微皱:“楚公,您舌红少津,身热消瘦,应是得了消渴之症。” 楚公公说道:“辛苦李大夫诊治。” “楚公客气,下官分内之事。” 李太医取来纸笔,写了副人参玉液汤的方子,又叮嘱道:“往后楚公多食胰脏,多喝绿豆汤、藕汤,平日膳食避免肥甘厚味。” 楚公公点头答应,示意李平安送太医。 出了宫门。 李平安摸出厚厚一迭银票,不顾李太医推辞,强硬塞到他手中:“李大人,老祖宗身子情况如何?” “还好。” 李太医如实相告:“楚公真气浑厚,五脏六腑远超常人,好生服药,注意吃食,应当并无大碍。” 李平安稍稍松了口气:“可有彻底治愈之法?” 李太医摇头道:“除了传说中的奇珍,消渴症无药可治,只能慢慢将养调理。” 李平安拱手道:“还请李大人多费心,日后若有吩咐,咱家定不推辞。” “安公公无需客气。” 李太医抚了抚胡须:“我原是乡野村医,得楚公提拔才入朝为官,可谓恩重如山,自会尽心竭力。” 李平安愕然,干爷爷的关系网当真深不见底。 李太医在御医中名列前茅,常为陛下诊脉,竟然是干爷爷提拔上来,也从侧面说明陛下之信任。 晌午时。 小五子准时送来食盒,一个里面是素食斋饭,另一个是甜蜜膳食和紫苏熟水。 李平安笑盈盈的接过,没有提及李太医叮嘱。 有些事可以说,有些事必须谨慎小心,免得让人趁机加害。 李平安先侍候皇后吃饭,按照宫里的规矩贵人未用膳,奴婢不可先食,否则有以下犯上之嫌。 尊卑二字可不是说说,时时刻刻、方方面面都有彰显。 皇后成日里诵经念佛,似是个泥胎木塑的菩萨像,唯有吃饭的时候恢复些生气,说话声慈祥温和。 “小安子,小楚子身子骨如何?” 李平安明白干爷爷在避嫌,成为两人之间传声筒:“太医说并无大碍,好生养着就行。” 皇后微微颔首:“这些年苦了小楚子了,本宫会为他诵经祈福。” 李平安切实感受到干爷爷的厉害,陛下称为老狗,皇后亲自祈福,水火不容的夫妻俩都将楚公公视为心腹。 这一家三口,把持朝堂、后宫、内侍权势数十年。 伺候皇后吃完饭,躬身退出殿门,看到楚公公正在吃缠酥酪。 李平安面露急切,忙不迭上前劝说:“干爷爷,李太医叮嘱过,您不能吃甜食。” “无妨。” 楚公公摆摆手,细细咀嚼酥酪:“这是老毛病了,咱家功力压制得住。” 武道修行增长的不止是武力,真气蕴养强壮筋骨肌肉、五脏六腑,会提高疾病抵抗力,甚至能百病不侵。 身强体壮不得病,间接延长了练武之人寿元。 当然,江湖上的武人平均寿命短,那是另外一种缘由了。 李平安劝说道:“您少吃些甜食,不止能调理身子,还能保持消瘦,让陛下惦念。” “情分虽无形却有数,越用越薄,消耗完了就是翻脸不认人的时候。” 楚公公迅速将几块糕点吃完,幽幽说道:“咱家不需陛下时刻惦记,平日白白胖胖,隔几个月看一眼,或伤了或病了,才能维持皇恩浩荡绵绵不绝!” 李平安明白干爷爷说的对,沉默半晌,沉声说道。 “干爷爷,您还是遵从医嘱吧,少吃肉,有陛下金口玉言,您完全可以安安稳稳养老!” 楚公公诧异的看了李平安一眼,眼底闪过几分异色,旋即桀桀桀怪笑几声。 “小安子,你小子先前还催着咱家争权夺势回司礼监,现在怎么劝咱养老了?” 李平安如实说道:“原本想着抱干爷爷大腿,您回了司礼监,孙儿至少能官复原职。现在明白了,咱还年轻,无需着急当官。” “不错,书没白读。” 楚公公赞赏道:“你还太年轻,十四五岁的年纪,寻常人还未考中举人,中个秀才都算得上神童了。 更勿论担任七八品品官职,进士及第也不过如此!” 这也就是在宫里,太监是陛下私产,无需参加科考,自然不用从九品慢慢升上去,完全由陛下心意决定。 若是外廷官员,再怎么简在帝心,依大雍律每年至多连升三级。 李平安没有再劝,爷孙俩一躺一坐晒着冬日阳光。 寒风呼啸,草木摇曳,吹得四季不换的单衣猎猎作响,好在有真气护体,倒也不觉得寒冷。 忽然。 楚公公开口道:“咱家先前说,冷宫是个好地界,可以安安稳稳养老,却也只是陛下在时。哪天陛下龙御归天,咱家就是乖乖缩在冷宫,人家还嫌弃咱白吃白喝呢!” 李平安默然,新君或许会遵循先皇遗言养着干爷爷,新“老祖宗”可容不下宫里边有个旧老祖宗。 一入宫门深似海,争权夺势有进无退。 李平安问道:“爷爷,您打算怎么做?” “陛下已经告诉咱了。” 楚公公教导说:“咱家这消渴之症,陛下、李大夫早就知道,特意下旨诊治,就是来告诉咱一件事。” 李平安满脸疑惑,不明所以。 “陛下让咱家好好活着,慢慢等着……” (本章完) 第58章 夜杀贼人 第58章 夜杀贼人 减过肥的人都知道,瘦下来难反弹回去容易。 楚公公了一年大多时间消瘦,得到武德帝一句体恤,吃吃肉两个多月就肥了回去。 痴肥身躯瘫在躺椅上,咯吱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 李平安担忧道:“爷爷,既然陛下让您等机会,还是注意些身子,好生调理。” “咱家不光要活着、等着,还得让陛下惦念牵挂,否则再深的情谊,等久了就忘了!” 楚公公指点道:“咱家教你个乖,干张着嘴不动弹,天上落下个白面馍馍你也接不住。” 宫里边等着的绝不止楚公公,譬如涉嫌元妃案贬去守皇陵的前秉笔太监夏公公,还有同样待在皇陵的前东宫总管太监。 又或者某个名声不显,暗中是陛下亲信的老太监。 “孙儿谨记爷爷教诲!” 李平安越是在楚公公身边待的久,愈发觉得自己渺小低微,曾经靠着几分聪慧得了个官职,在大人物眼中只是个运道不错的小家伙。 于是,观察的更加认真,模仿的更加仔细。 愚笨的模仿聪慧的,聪慧的模仿高位的,层层感染浸透。 宫里的太监活久了,性子、说话、办事、手段会愈发趋同,这大抵就是其中缘由。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夜。 武德帝下旨大肆庆贺,邀请百官勋贵进宫赴宴。 宫里边立刻张灯结彩起来,上千盏琉璃灯笼悬在檐角,映得积雪泛出殷红光芒。 兴庆宫中灯火通明,太监宫女捧着各式御膳、鎏金火盆往来穿梭。 武德帝穿着常服坐在上首,与赴宴的皇亲国戚、百官勋贵举杯畅饮,命冷公公击鼓,带头玩起“传柑作诗”的游戏。 金柑在席间传递,鼓声停时,持柑者需应景作诗。 金柑落在文臣手中还好,个个是饱学之士,稍加思索就能写首恭贺新禧、国运昌隆之类的贺诗。 譬如礼部卢尚书一句“九重春常在,万岁日正阳”,引来满堂喝彩。 武德帝抚掌赞叹:“卢爱卿不愧是诗书传家,有此佳句,千百年后,或仍有人提及今日宴会。” 卢尚书连连谦逊:“微臣才学寻常,目睹陛下圣颜,方能得此佳句,实不敢窃功!” 旁边记录宴会情形史官、画师,奋笔疾书,将这副君臣相宜的情景记录下来。 待金柑传到武将手中,大老粗们不禁抓耳挠腮。 尚且有几分学识的临清侯杨睿,吭吭哧哧写了句“陛下喝酒咚咚响,比俺老杨还豪爽”,引来哄堂大笑。 其他武将大多认罚,打赤膊舞剑、摔跤,还有人偷摸将金柑囫囵着吃了,双手一摊没在俺这儿。 无论如何,武德帝都不生气,与百官勋贵同乐。 “传柑作诗”玩到后面,武将输红了眼,纷纷嚷着换个玩法,譬如投壶就不错。 将酒壶放在十几丈外,任凭文臣使出吃奶的劲儿也难投到,真气精妙浑厚的武将就能轻易获胜。 熙熙攘攘来到子时。 殿外数十支烟冲天而起,爆出震天轰鸣,只见夜空中绽开“万岁万岁万万岁”七个大字,恍如金龙横贯天穹。 殿中文武勋贵齐齐叩首,山呼万岁。 …… 兴庆宫的繁华热闹,影响不到寂静萧索的冷宫。 李平安用九阳指力熨暖床铺,伺候皇后就寝,站在床边等着听到均匀鼾声,方才躬身退出殿外。 楚公公躺在摇椅上,望着天上钩月,不知在想什么。 李平安躬身道:“爷爷,孙儿去御膳房取些吃食。” 爷孙俩在冷宫相依为命,除夕佳节吃顿酒席既是习惯,也是慰藉、放松紧绷着的心绪。 楚公公说道:“多取些酒,今儿陛下高兴,咱家要一醉方休。” 李平安点头答应,纵身跃出宫墙,下落时化作暗淡虚影,融入墙根阴影当中。 去御膳房的路很熟,近两年没少偷拿吃食。 中间途径兴庆宫,远远听到热闹喧哗声,李平安举目望了望,眼中生出几分羡慕。 “将来咱家熬出头,也要参加除夕夜宴,不是端盘子的小太监!” 片刻后。 李平安来到御膳房,比平日里少了许多人。 凡是有些门路的太监都跑去兴庆宫当差露脸,又或者与相熟的太监凑堆过年,剩下几个阿猫阿狗倚着墙打瞌睡。 “啧啧,比咱家当差时散漫多了!” 李平安熟练的从窗户钻进去,三两步来到灶台前,正准备掀开锅将预留的膳食取走。 宫中举行宴会,御厨都会多做出一两桌,中间出了差池比如传膳时摔倒了,可以立刻遣人补上。 抬头看到黑色人影,正拎着玉醍醐的瓷瓶咕噜噜猛灌。 这人同时看到后来的李平安,四目相对呆愣一瞬,后者反应迅速,十指连弹激发数道剑形真气。 九阳指力是药王宗按摩治病绝学,同样是厮杀招式。 江湖医生若武道实力低微,怎么向武者索要金银,胆敢故意拖欠诊金,本大夫略懂些拳脚! “好生狠辣的小太监!” 人影骂咧咧一声,将瓷瓶塞进怀里,玉醍醐这等奇珍食材,莫说如何调制,江湖上少有人亲眼见过。 双掌横推,真气席卷,将剑气扫灭。 李平安听到浑厚粗犷的说话声,意识到此人并非内侍,大可能也不是百官勋贵,尖细嗓音怒斥。 “哪来的贼人,胆敢来宫中偷盗。” 第一回遇上宫外贼人,不知对方实力高低,李平安调动丹田中所有真气,笼罩周身凝成半寸厚屏障。 同时施展正立无影,融入黑暗当中,转瞬绕到贼人身后。 真气汇聚食指,悄无声息的点向命门穴。 人影脊背倏然间发凉,真气护住背后,身形下意识向前扑。奈何为时已晚,只觉得如山如海的恐怖真气,轰的一声将他打出数丈远。 九阳指力擅长破气、穿甲,炙热真气穿透层层防护,将贼人命门穴搅碎,循着经脉四下蔓延破坏。 “啊——” 人影惨叫一声,下半身瘫软无力,倒地不起。 李平安可不会闲的去审问追查,那是镇抚司、禁军的差事,目光冷漠无情,身影闪烁到跟前,一脚将贼人头颅踩爆。 (本章完) 第59章 年老体衰 第59章 年老体衰 李平安摸索贼人尸骸,从怀里搜出本书册。 这时门外传来杂乱脚步声,顾不得继续搜寻,真气运转化作虚影,几个纵跃便消失无踪。 门外站着几个小太监,故意跺脚发出声响,却迟迟不敢入内。 一个月才几两银子,拼什么命啊! 直到去报信的小太监回来,带着几个老太监、两队禁军,估摸着贼人已经离开,方才敢推门进去。 灯火亮起,无头尸骸赫然在目,红白之物溅了一地。 小太监哪见过这等场面,吓得干呕腿软,老太监和禁军首领面不改色,上前仔细查看。 “看这破衣烂衫,打赤脚,应当是无忧洞那老家伙!” “错不了,这厮贪吃成性,仗着轻功玄妙、脚力强劲,两次逃离宫中追杀……” 三言两语确定死者身份,接下来就是追查凶手。 无忧洞主在江湖上威名赫赫,麾下数千丐帮弟子,莫名其妙死了,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当然,宫里边追查凶手,可不是要给丐帮交代。 反而会通知镇抚司,大肆搜捕丐帮弟子,罪名有的是,诸如偷盗、拐卖、抢劫、聚众等等。 轻则流放,重则斩首,以儆效尤! 李平安不知贼人身份,更不晓得会引发何等后果,即便查到自己头上,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从御膳房出来,顺道去酒醋房搬了一整坛酒,反正有那贼人背锅顶账。 说不好酒醋房的太监,也会趁此机会销账。 贼人去御膳房之前,偷喝了十八坛陈酿,听起来很是合理! 回到冷宫。 李平安摆好酒菜,特意留一份给皇后,哪怕她不会吃,该有的心意不能少。 “爷爷,孙儿在御膳房遇到个贼人。” 仔细讲过事情经过,从怀里取出书册,借着灯光看到封面三个字:无忧谱。 楚公公眉头微皱,接过书册翻开第一页。 ——雪峰龙须笋,寻千丈绝壁竹笋,于立春当日采摘,笋尖带霜者为上品,切成细如龙须…… “果然是那老东西!” 楚公公认出了来历,称赞道:“小安子功力精进不少,这厮是个老乞丐,诨号无忧洞主,实力在江湖顶尖,放在宫里也能比肩那些老太监。” 李平安欣喜道:“所以咱现在超过宫中前辈了?” 楚公公深深看了他一眼:“咱家说的是天赋寻常的老太监,譬如小孙子、小刘子之类,可不是周公公那般,天赋异禀又心无旁骛,苦心孤诣练了一辈子武!” 李平安心头一凛:“爷爷您都知道了?” “小荣子与咱家提起过。” 楚公公说道:“周公公癖好不是隐秘,他早年修炼一门邪道绝学,不小心走火入魔,心性扭曲时男时女。平日里男女都无妨,也就是互相对食慰藉,若是恰好遇到心性变化……” 李平安不禁打了个寒颤,回想起小荣子所说,周公公干儿死相惨不忍睹,肠子从后边扯出几尺。 “爷爷,小荣子如今在哪里当差?” “直殿监倒夜香呢。” 楚公公叹息道:“他是咱家干儿,干系太过亲近,费了不少功夫,勉强保住了条性命。” 李平安见爷爷神色黯然,显然在担忧小荣子处境,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羡慕,岔开话题道。 “孙儿对江湖事颇感兴趣,您给说说这个无忧洞主呗?” “他啊,原本是个富家公子,家道中落后沦为乞丐,仗着相貌俊朗又有几分才学,娶了前帮主女儿。” 楚公公桀桀怪笑两声,促狭问道:“你猜那帮主女儿生得什么模样?” 李平安心思通透,立刻会意:“爷爷这么问,定然是生得丑陋了。” “可不是一般的丑,说是母夜叉都算客气。” 楚公公颇有几分佩服:“咱家宁肯入宫当差,对那般女子也下不去嘴,他能忍辱负重,合该在江湖上闯出名堂。” 李平安好奇道:“娶妻之后呢?” 楚公公说道:“他武道天赋上乘,又有帮主全力培养,十来年光景就升任副帮主。” 从富贵沦落乞丐,绝境中逆转命运,无忧洞主的经历堪称励志典范,听的李平安心生敬佩。 不料楚公公话锋一转:“又了几年功夫,彻底掌握丐帮后,他亲手杀了前帮主一家,包括他的妻子。” “……” 李平安面皮抽搐:“人心都是肉长的,十几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他怎么下得去手?” 楚公公阴恻恻道:“那前提得是人,江湖上不好说,这宫里边有几个算得上人?” 太监非男非女,非人非鬼,生前不可进祠堂,死后不能入祖坟。 从律法上亦不属于平民百姓,归于“阴类”,与畜生类、羽虫类、恶鬼类同列。 李平安问道:“如此恶行,这无忧洞主在江湖上应该是邪魔外道吧?” 楚公公摇头道:“不,他是大侠。” 李平安震惊不已:“这种人怎么能做大侠?” “原本算不得大侠,后来这厮两回夜闯宫禁,两回全身而退,丐帮四处宣扬事迹,顿时名震江湖。” 楚公公冷笑道:“这厮以私闯宫禁成名,受江湖中人吹捧,最后死在宫中,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李平安咕噜噜喝了两碗酒,先前吕医士现在楚公公,真切了解江湖、大侠后,心中幻想彻底破灭。 爷孙俩推杯换盏闲聊叙话,从江湖说到朝堂,从皇族论及世家,在楚公公口中无一不是蝇营狗苟之辈。 似乎世上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一处干净地界。 李平安眼界开阔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受楚公公言论熏陶影响,世上少有人能跳出“学问”桎梏,多是学儒即儒、学道即道罢了。 月上中天时。 兴庆宫冲天而起的烟,整个皇宫都能望见。 楚公公饮了半坛酒,面色微醺,见到烟文字后瞬间从躺椅滑落,自然而然的对着兴庆宫方向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平安跟着跪地高呼,无论陛下能否听见,随时随地都要叩拜、吹捧、忠诚陛下。 说多了,成习惯了,终有一日能传到陛下耳中。 三叩九拜结束,楚公公回到躺椅,望着兴庆宫方向愣神,忽然说道:“前些天李太医给咱家瞧病,说陛下近些日身子不适……” 李平安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您是说陛下故意大肆庆贺,是为了彰显自己身体无碍?” 楚公公说道:“也可能是人老了,喜欢热闹喜庆。” 李平安问道:“咱们要做些什么吗?” “这时候什么都不能做,谁敢有任何动作,谁就死的最快!” 楚公公冷声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可知道什么时候老虎最危险?” 李平安略作思索,沉声答道。 “年老体衰时。” (本章完) 第60章 守成仁和 第60章 守成仁和 除夕夜宴结束后,武德帝回到温调殿。 这座宫殿墙壁分内外两层,中间填充着炭屑,地下铺设着火道,四壁以椒泥涂抹。 殿外寒风凛冽,屋内暖意融融。 去年岁末武德帝偶感风寒,足足服了半月汤药方才痊愈,自那之后就搬来温调殿处理政务。 此时,武德帝斜躺在软榻上,双手捧着暖炉,听冷公公念诵夜宴礼单。 往年只邀请赵氏宗亲,往上数都是同宗同源的亲戚,大家随意送些表心意的礼物。 今年有百官勋贵、文臣武将在场,自然免不了互相攀比。 “成亲王府谨呈南珠一百零八颗,玉寿星献桃一尊。瑞亲王府谨呈金玉如意九对,千年人参一株……” 冷公公念道“镇北王”时,声音微微停顿,这位是国朝唯一一个不姓赵的王爷。 “镇北王府,金玉十车,宝马百匹,奇珍药材千株,塞外牛羊万只……” 这份贺礼不可谓不厚重,但是与其他王府献上的南珠、寿桃相比,属实显得有些土气、质朴了。 武德帝笑着说道:“张爱卿有心了,辛苦巡视北疆军务之余,还不忘给朕送贺礼。” “镇北王对陛下当真是忠心耿耿。” 冷公公收了张家银子,顺嘴说了句好话,继续念道:“端王殿下谨呈,万寿无疆手卷一册,九尺赤金万寿松一株,金银珠宝十车!” 武德帝笑容骤然收敛,指节笃笃笃敲击暖炉。 “朕的内帑空荡荡,老二府上倒是金山银山,还借着贺礼接济朕,他哪来这么多银子?” 冷公公不敢隐瞒,如实禀报道:“近两年有不少富商巨贾,投效端王麾下,奴婢调查得知,这些商贾背后是百官勋贵。” 依国大雍律法,百官勋贵严禁经商,凡经商者以贪污论处,轻则贬官,重则流放。 百官勋贵明面上慑于律法,与商贾撇得干净,还时常上奏折劝皇帝“重农抑商”。 暗地里通过族人、奴仆涉足商业,开设商号当铺钱庄,在权力荫庇下自然财源广进。 武德帝对此知之甚详,却没好的办法治理,总不能将经商官员全都杀了,其中不少他的铁杆支持者。 只得冷哼一声:“朕还没老呢,就这么急着凑过去,是不是要朕明日就禅位老二?” 冷公公吓得冷汗涔涔,噗通跪倒在地。 二皇子给他塞了不少银子,特意将礼单列在诸皇子之首,两相对比礼轻礼重,无非是要彰显孝心,未曾想适得其反。 武德帝呵斥几句,感觉气息虚浮,懒得再听后续礼单,吩咐全部存入内帑。 “给朕取金丹来。” “遵命。” 冷公公暗自松了口气,将二皇子从心中名单上划去,银子当然不会退,咱家可是出力办事了。 不一会儿。 冷公公从火神殿回来,小心翼翼端着个玉盘,上面有颗拇指肚大小、圆滚滚、金灿灿的丹药。 此丹名为九转延寿丹,乃道家无上秘药,炼制繁琐,耗费甚巨,服用后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武德帝捏起金丹,仰头吞入腹中。 丹药入口即化,暖流自喉间涌入五脏六腑,循着经脉在四肢百骸流淌,原本萎靡的精气神顿时旺盛起来。 双目精光绽放,心脏强劲跳动。 武德帝将暖炉掷在一旁,霍然从软榻上起身,中气十足的说道:“取剑来。” 冷公公连忙取来御剑,双手捧上。 仓朗朗—— 宝剑出鞘,寒光凛冽。武德帝挽了个剑,略微熟悉手感后,真气运转施展太祖剑诀。 此剑诀原本是乡野无名武学,属于庄稼把式烂大街的招式。 大雍太祖尚未举旗造反时,便是凭借这门剑诀,纵横江湖未尝一败,诨号江南剑神。 后目睹朝廷黑暗,百姓民不聊生,愤然加入造反起义军,一步步成为义军头领。 太祖占领北方登基称帝后,这门剑诀也就有了名号。 武德帝自幼以太祖为楷模,对剑诀自然精通,哪怕多年未练习,稍加熟悉便使得剑光闪烁。 很快到了最后一式“白虹贯日”,武德帝身形旋转宝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白光擦着冷公公脖颈飞过。 剑身穿透庭柱,只留个剑柄在外。 冷公公叩首高呼:“陛下威武。” 殿中其他太监宫女,连忙跟着跪下,齐齐叩拜呼喊。 “哈哈哈,好生畅快!” 武德帝朗声大笑,须发皆张,大踏步上前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殿中众人。 不出今夜,陛下兴起舞剑之事就会传遍内廷外廷。 冷公公跪伏在地,惊骇陛下身子骨之硬朗,看样子少说还能活个十年八年,心中那些念头顿时烟消云散。 陛下只要尚在,哪怕只有一口气,宫里的天就变不了! 片刻后。 武德帝从兴奋中归于平静,挥挥手说道:“都退下吧,朕要独自静坐,追思列祖列宗。” 冷公公领着宫女太监躬身退下,偌大宫殿只剩下武德帝,孤零零坐在龙椅上。 环顾四周,唯见孤家寡人。 武德帝闭目沉思良久,忽然开口问道:“魏先生,朕还有多少时日?” 魏公公如鬼魅般凭空浮现,微微躬身施礼,伸手为武德帝把脉,皱眉道。 “若陛下停服丹药,尚有三四年,若仍以丹药消耗精气,至多剩下一二年。” 宫中御医比魏公公医术只高不低,然而绝不敢说真话,只会谄媚说陛下身体康健,百岁无忧。 “朕宁肯坐在龙椅上驾崩,也不愿在病榻上苟延残喘。” 武德帝早已看淡生死,他在位时覆灭蛮族,彻底扫平北疆边患,此等功业足以名留青史。 “两年足够了,劳烦先生将小九带来,任何人都不要惊动,朕与他说说话。” 魏公公问道:“陛下决定了?” “早就定下了。” 武德帝叹息道:“朕这些个儿子,许是受朕影响,个个弓马娴熟,叫嚣着领兵北伐,仿佛不好战就不配做朕的儿子。 唯有小九性子温和,不喜争端。 朕在位四十余年,打了三十多年仗,早就该休养生息了,国朝需要一个守成仁和之君!” 武德帝握住魏公公的手,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朕还要劳烦先生,好生护着小九,莫要让他出了差池。” “臣,遵旨!” (本章完) 第61章 前倨后恭 第61章 前倨后恭 武德四十六年。 正月未过。 武德帝一纸诏书,命端王就藩。 镇抚司迅速查抄永昌号、兴隆钱庄、鹤年堂等商号,抄家流放者数以千计,朝中百官勋贵无不噤若寒蝉。 虎老愈凶,莫不如是。 …… 春寒料峭时节,寒风最是透骨。 李平安坐在台阶上,捧着《礼制》细细研读,不时对照几册先贤注疏、释词,仔细揣摩书上每句话。 冷宫待了两年有余,四书五经已经诵读娴熟,如今正往精深处钻研。 按照楚公公指点,先将“礼”琢磨透了,算是迈进官员门槛,再用一辈子参悟“易”,穷究变化之道,方能达到通经致用之境。 近些天楚公公罕见的没躺着歇息,站在石桌前,对着宣纸挥毫泼墨。 这幅除夕夜宴图已经画了一月有余,足有十来尺长,大大小小数百个人物,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太监宫女。 唯独主位空着,私绘圣颜乃大不敬之罪。 李平安不通画技,先前当差时见过不少画作,有山水人物,有鸟鱼虫,都是国朝名家之作。 奈何腹中墨水有限,品不出画中技巧、意境,只能用“像与不像”来评价。 李平安好奇问道:“爷爷,您这幅画百官勋贵栩栩如生,怎么轮到咱奴婢们就模糊不清了?” 楚公公睨了一眼:“你也知道自己是奴婢,哪配与百官一个待遇?” 李平安奉承道:“画上百官见了您,都得恭恭敬敬见礼。” “那不是恭敬咱,而是向陛下行礼。” 楚公公教训道:“小安子记住了,哪怕日后得了势,皇亲国戚都敬你三分,也要时刻记得,咱们只是奴婢而已。” 宫里不少太监得贵人器重,狐假虎威久了,竟当真以为自己也成了贵人。 唯有牢记自个儿身份,才能保持谨慎、清醒。 “孙儿谨记教诲。” 李平安心头一凛,楚公公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提点,定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得他心生不快。 或许是在小五子面前拿大,收了二百两银子,又或者是仗着爷爷身份,呵退偷窥冷宫的老太监。 楚公公看穿他心思,却没有点破,任由他胡思乱想,如此方能更加增长威严。 笔墨勾勒完漫天烟,最后题款落印。 “总算画成了。” 楚公公抚卷怀念道:“犹记得咱家头回参加除夕宴,那时陛下还在潜邸,尚未有秦王封号。 宫里太监鄙夷欺负咱家,只能躲在偏殿角落等着,转眼过去数十年光景,当真是恍如云烟啊!” 人活在当下,回忆过去总觉得恍惚、遥远,数年后再忆今朝亦复如是。 李平安在宫里吃了几年白面馍馍,村里吃苦的记忆已然模糊,只深刻记得孙扒皮和他家那条恶犬。 “爷爷与陛下相伴数十载,遣人知会一声,定会允许画像,这幅画兴许能流传到千百年后呢。” “咱家有自知之明,微末伎俩,难登大雅之堂。” 楚公公取出支细炭笔,看着画上百官沉思片刻,然后在他们头上写下数字。 其中一、九最多,少数标记四六八等等。 李平安看着崔尚书头顶的九字,恍然道:“您这是在梳理朝中百官派系?” 楚公公颔首道:“搁几年前,这些都在咱家脑子里,所有官员都记得清楚,如今老了,必须画出来免得出纰漏。” 李平安数了数“一”字,咋舌道:“陛下几番清洗,废太子党羽竟还有这么多?” “陛下是真的将他当做储君培养,哪曾想三十余年心血毁于一旦。” 楚公公无奈叹息,当初他鼎力支持皇后,不止是报答提携之恩,更是笃定太子必承大统。 李平安瞥向主殿,压低声音问道:“太子究竟为何谋反?” “不知。” 楚公公拧眉道:“咱家遣人查过,废太子身子骨很好,也没有必须谋反的罪证。” 当年宫变来得蹊跷突兀,皇后、楚公公并不知情,否则断不会一个时辰太子就兵败被擒。 待大半官员头顶都有了标记,楚公公凝视夜宴图揣摩推测。 “可惜除夕夜不在场,咱家侍候陛下几十年,些许神情变化都能察觉,现在只能猜了!” …… 转眼春去夏来。 五黄六月,烈日炎炎似火烧。 李平安侍立皇后身侧,听着她念诵佛经,轻轻摇动蒲扇,习习凉风吹去炽热。 每年寒暑时节,冷宫最是难熬。 楚公公真气浑厚,尚能抵御冷热,皇后功力浅薄,又年老体衰,很容易风寒、中暑。 于是李平安冬天用九阳指力暖炕、按摩,夏日扇风七八个时辰,直至夜间凉爽了才停歇。 此时手上摇着扇子,心里参悟四书五经。 真气自然而然的在体内流动,每运转一周天就多一缕,融入凝成冰晶实质的丹田当中。 日暮时分。 冷宫外传来杂乱脚步声,一名青袍老太监领着二三十人,拎着搬着抬着各色物件,急匆匆闯进冷宫。 “娘娘,奴婢去瞧瞧。” 李平安躬身退出主殿,见到楚公公安稳躺着打瞌睡,心下稍安,快走几步上前询问。 “拜见公公,咱是冷宫当差的小安子,敢问您有何事?” “小番子给老祖宗请安。” 番公公先向楚公公躬身行礼,转身看向李平安,满脸褶子笑起来一抖一抖。 “安公公,咱家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李平安不明所以,但是见番公公亲近、殷勤模样,十之八九是有好事,毕竟宫里人惯会捧高踩低。 番公公说道:“夏日宫中炎热,娘娘住的不舒坦,叶公公命咱家送些纱衣、冰鉴来。” 李平安眉头皱了皱,宫里姓叶的太监不少,但是称得上“叶公公”的只有一个。 尚衣监,叶提督。 此人说不上是昭阳宫一系,却也绝不是楚公公麾下,否则早就给冷宫换上丝绸被褥了。 李平安问道:“冰鉴不是归御用监经管么?” “这是尚衣监的份例,叶公公唯恐娘娘受了暑,遣咱家先行送来。” 番公公对着主殿大声说道:“叶公公听闻娘娘虔诚礼佛,特意寻来几册佛经,俱是佛门高僧手抄本。” 殿内诵经声停歇,随后传来皇后慈祥温和声音。 “小安子,你自个儿把东西搬进来。” 复制后忘记粘贴,丢了大半章,咱家心口疼,明儿再写…… (本章完) 第62章 喧哗热闹 第62章 喧哗热闹 番公公微微一怔,眼底闪过阴翳,脸上仍然笑容洋溢,转头呵斥麾下太监。 “一个个儿的没眼力界,还不将物件放安公公跟前!” 小太监们纷纷上前,一口一个安公公叫着,恭恭敬敬前呼后拥。 李平安微笑回应,经历过大起大落已经习惯吹捧,进进出出来回跑了几趟,才将所有东西搬进主殿。 冰鉴放在床前三尺处,散发出蒙蒙白雾,顿时缓解夏日炽热。李平安关闭北面窗户,避免冷气直吹,引得娘娘身子不适。 番公公眼巴巴站在门口,奈何没皇后开口,不敢擅自进去,又想与楚公公套近乎,见他闭目打瞌睡,不敢擅自打扰。 心底抱怨干爹势利眼,不懂得烧冷灶! 李平安将所有物件摆放好,请示过皇后,出门说道:“叶公公孝敬,娘娘说记下了。” “好好好,记下就好,奴婢告退。” 番公公领着麾下告退,出了冷宫大门,熟练的给李平安塞了几张银票:“安公公拿去吃酒,往后还请多多美言几句。” 李平安瞥了眼面额,不愧是在提督麾下办事,出手就是大方,当即连声答应。 返回冷宫,躬身将银票奉上。 楚公公大可能不会收,但是做孙儿的必须懂规矩。 果然,楚公公摆摆手:“咱家不缺银子,自个儿收着,不过要记清楚谁送了多少。” 李平安喜滋滋的将银票收起来,足足二百亩田地,小半个孙扒皮家了。 “爷爷,为何叶公公忽然变了态度?” 楚公公说道:“昨日早朝,陛下呵斥曾阁老风闻奏事、夸大其词,贬为督查御史,擢升户部王侍郎增补入阁。” 阁臣由陛下钦点,属于帮助批阅奏折的顾问,实际官职“大学士”是虚职,还不如户部侍郎更有实权。 正因如此,武德帝才能随意贬谪、擢升阁臣,无需经过六部考课、核查。 阁臣权力轻重,与陛下喜好至关重要,某些方面与宫中太监相似。 楚公公见李平安仍然一脸疑惑,呵斥道:“这么快就忘了咱家画的夜宴图了?” 李平安仔细回想,恍然道:“王侍郎头顶一字,他是太子旧部!” 楚公公解释道:“王阁老是武德十二年探,曾任东宫侍读,太孙拜为老师。” 李平安惊喜道:“陛下让王大人入阁,是在为太孙铺路?” “或许是吧。” 楚公公眸光低垂,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晚间。 李平安躺床上睡觉,时隔三年,再次用上了绸缎被褥,尚衣监自然不会忘了皇后贴身近侍。 抚摸光滑如水的绸缎被子,心中充满对权力、仕途的渴望。 “当然,粗布麻衣没什么不好,不过绫罗绸缎对咱家来说更加海阔天空嘛!” …… 王侍郎升官只是个开始。 没过多久,武德帝以各种奇葩理由,贬谪十数位官员。譬如左脚先进勤政殿,又譬如生辰八字相冲,甚至御前打喷嚏失仪等等。 其中新科状元乔如柏最为倒霉,殿外等待召见时,乌鸦飞过头顶落下一坨鸟粪,将朝服污秽。 武德帝认为这是“天象预警”,下旨将其逐出翰林院。 有贬就有升,原太子旧部纷纷升官,填补朝堂空缺。 陛下此举几乎明示百官勋贵,他要推太孙继位,论年纪赵睿三十有余,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 冷宫一下子喧哗热闹起来! 李平安没功夫读书练字,每天忙着应付各种理由来拜访的公公。 司设监送来古玩字画,直殿监来洒扫庭除,御用监搬来帷幕、仪仗,内官监修补营造宫殿,连御马监的公公都来询问,娘娘是否想要骑马遛弯儿。 唯独不见司礼监、神宫监的太监。 冷提督、赵提督早与楚公公彻底翻脸,估摸着正琢磨应对策略。 李平安遵从楚公公吩咐,干活就进,塞钱就拿,送礼就收,其他的一概免谈。 “娘娘正在诵经礼佛……” “老祖宗身体不适……” 这两句话每天要说十几遍,幸好来人都恭恭敬敬懂规矩,没哪个不长眼的非得求见。 收的礼品、银子记录入册,详细写着姓名、官职、数目。 可不是想要挟制胁迫,而是为了将来提拔重用! 有官职的公公能进门说两句话,其他没官职的小太监,只能趁着当差办事的机会,绕远经过冷宫观望露脸。 运气好遇见李平安在门口,腆着脸上前搭讪几句,没资格拍皇后、楚公公马屁,那就捧安公公几句。 “拜见安公公!” “小的一点儿心意,安公公您收着。” “安公公,咱家在御用监当差,这个蝈蝈葫芦您拿着玩儿……” 无论哪个小太监过来说话,李平安都会微笑相待,差事好的说句前途无量,差事差的拍拍肩膀宽慰几句。 手头不宽裕的也无妨,李平安非但不嫌弃,还说哪天缺银子了来咱家这儿拿。 换做未入冷宫前,谁敢不送银子或送的少了,当场就没好脸色,回头就给你穿小鞋、使坏水。 读书使人明理,李平安身上戾气消散,在楚公公的提点教诲下,明白与小人物发善心的好处。 居上施恩,可得涌泉之报! 然而李平安得意没几天,昭阳宫的报复就来了。 这天傍晚。 小五子没来冷宫送饭,新来的小太监没送来斋饭、御膳,自然也就没了李平安爱吃的白面馍馍。 十几个糙面饼子,连碗清水都没有。 楚公公不急不缓的吃着糙面饼子,问道:“小安子,味道怎么样?” “还行。” 李平安三口两口吃掉一个,细细咀嚼品味,有种与白面馍馍迥然的别样香甜:“昭阳宫算计了小半月,只能使这等无趣手段,显得有些黔驴技穷了!” “不错,有进步。” 楚公公微微颔首,又问道:“小孟子涉嫌贪墨贡品,降职去内官监修皇陵去了,你觉得咱们该不该反击昭阳宫?” 李平安没问小五子情况,又拿起个糙面饼子。 “修皇陵是个好差事,有权又有钱,还远离宫中斗争,就让孟公公多待些时日。” “小安子,你很不错!” 楚公公抚掌称赞,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你觉得太孙能登基称帝么?” “难说。” (本章完) 第63章 太孙之死 第63章 太孙之死 李平安原本认为太孙有望登基,只要陛下大力支持,昭阳宫一系算不得什么。 元妃受不受宠,全看陛下脸色。 镇北王麾下有十万北疆军卒,陛下手里有京都禁军、地方府兵、平南卫等各部军卒,何况镇北军也要听朝廷调遣。 归根结底,谁能继位是陛下说了算。 皇后、元妃、楚公公乃至所有参与宫斗的人或势力,能做到的就是打击对手,缩小陛下选择范围。 李平安说道:“陛下明晃晃将太孙推出来,必然成为众矢之的,面对昭阳宫阴谋诡计,很难说能撑到最后。” 楚公公微微颔首,算是认可此说法:“那你说陛下为何提拔太子旧部?” 李平安心中有所推测,但是做孙儿的不能将话说完,必须留给楚公公教导的机会。 “孙儿想不通其中缘由,还请爷爷提点。” “陛下培养太子三十余年,哪怕屡屡失望心寒,仍然愿意给太孙一次搏命机会……” 楚公公说道:“若是太孙能活下来,那就是合格的继承人,顺水推舟送上皇位。 若是半路夭折,人都没了,太子旧部自然就散了,翻不起风浪。 新君登基后,提拔那些降职贬官的能臣干吏,很快就能聚拢一批心腹臣子!” 李平安微微一怔:“搏命?难道昭阳宫敢刺杀太孙?” “这有什么不敢。” 楚公公睨了孙儿一眼:“当年元妃小产时,你在贡品司当差,莫要说不知小孙子动作?” 李平安追问道:“当时您没在其他地界使手段?” 楚公公摇头道:“娘娘几回谋害不成,本已不抱希望,让小孙子试着下回毒,未曾想事成了。” 李平安强忍内心翻江倒海,当年怀疑果然成真。 当年孙公公在贡品司下毒,自个儿跟在后边全部破坏,尚未来得及跳船背叛,就传来元妃小产的消息。 本以为是贡品司外,还有其他地界下毒,现在确定是有“第三方”在栽赃嫁祸。 李平安知道是谁,却不敢与楚公公说,连忙转移话题:“所以元妃为了报复娘娘,会谋害太孙?” “说不上报复,正常手段而已。” 楚公公幽幽说道:“陛下摆明了支持太孙,寻常阴谋诡计效用不大,只剩下最后一种手段。” 虚假的夺嫡,波诡云谲。 真实的夺嫡,肉体消灭! 李平安隐约有种直觉,陛下明知元妃会谋害太孙,非但不会阻止,说不好会推波助澜。 如同当年小产,皇后做不成,陛下就会出手。 事后一切罪责都在娘娘身上,陛下严惩凶手,宠爱元妃,仍然是世人眼中的好皇帝、好丈夫。 李平安小心问道:“爷爷,当年陛下怎么登上的皇位?” “前边五个哥哥死了,顺位轮到陛下。” 楚公公随口回答,似是回忆某些事,特意补充了一句:“陛下什么都没做,几个皇子的死因,宗人府玉牒馆记载的清清楚楚。” 李平安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很不看好太孙能“逆天改命”。 “爷爷,咱们要不要知会娘娘一声,遣人保护好太孙?” “你平日里仔细照顾,莫要出事就好!” …… 秋主刑杀,万物凋零。 武德四十六年的秋风比往年冷了许多,陛下早早就离开勤政殿,搬去温调殿处理政务。 九月廿三。 丑时。 温调殿中灯火通明。 武德帝从软榻上悠悠醒来,转头看向旁边埋头批阅奏折的九皇子。 “哲儿,朕睡了多久?” “三刻钟。” 赵哲头也不抬的回答,第一回来温调殿,每次回话都坐立不安,唯恐哪句话说错了,给母妃惹来麻烦。 淑妃在宫中不得宠,人尽皆知,连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敢趾高气扬,更别提皇兄经常嘲笑、欺负。 这般环境中长大,赵哲生性懦弱温和而不是阴沉毒辣,显然是受淑妃细心教导。 武德帝叹息道:“身子骨当真不行了,去年朕还能熬通宵,奏折批了多少?” 赵哲回答道:“七十二册,不到半数。” “来来回回都是那些事,学了小半年了怎么还慢吞吞?” 武德帝拿起赵哲正在批阅的奏折,目光扫了眼,上面写了七八百字,开篇问候陛下安康,中间吹嘘国朝昌盛,后边拍陛下马屁。 “整篇就一句话有用,常阳县出现白虎踪迹,既然有祥瑞,批一句组织猎户捕杀即可,哪用思索多久?” 赵哲鼓起勇气反驳道:“父皇,白虎凶戾,猎户捕杀或有伤亡……” 武德帝打断道:“县衙会赔银子,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赵哲又说道:“近几年屡屡有府衙进献祥瑞,已然成了风气,常阳县未必有白虎,若是随意批准捕杀,县令定会大肆搜山。 寻到了劳民伤财,寻不到更会假冒祥瑞,欺君罔上!” 武德帝抬了抬眼皮:“那你说该如何批示?” 赵哲斟酌片刻,回答道:“命镇抚司密探调查祥瑞真假,真的再谴武道高手入山捕捉,假的则问罪常阳县令。” 武德帝说道:“些许小事,不值得动用镇抚司……” 赵哲打断道:“父皇眼中的小事,落在常阳县百姓头上,不知多少人丧夫丧子,甚至有破家灭门之祸。” “哼,你小子愈发胆大了,竟敢打断朕说话。” 武德帝冷哼一声,教导道:“如你这般批阅奏折,十个朕都忙不过来,必须学会抓大放小。” 赵哲说道:“那是父皇要考虑的事,儿臣批阅这份奏折,或许能救下三五个人,已经十分高兴了。” 武德帝盯着赵哲浑圆、稚嫩的面庞看了许久,重新躺回软榻上假寐。 “那便依你,继续批阅吧。” 赵哲提醒道:“父皇,到了送儿臣回宫的时辰了。” 武德帝挥挥手:“魏先生出宫办事了,你晚些回去,难道陪你母妃比陪朕还重要?” 赵哲无奈,君命、父命不可违,只得继续批阅奏折,逐字逐句诵读,唯恐哪句话看漏了、看错了。 直至卯时左右。 温调殿内蓦然出现道人影,一身青色长衫,面容枯瘦冷厉,正是办事回来的魏公公。 “见过陛下、殿下,城外皇庄失火,睿哥儿逃脱不及,不幸葬身火海。” “……” 武德帝沉默许久,长叹一声:“知不知道谁谋害?” “主谋应是铁掌帮,也有丐帮踪迹。” “劳烦先生带人全灭了,并在江湖中放话,十年之内京中不允许有帮派!” (本章完) 第64章 观政兵部 第64章 观政兵部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武德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传到下面就会掀起对京城江湖的大清洗。 陛下没有具体定下帮派规模,那就大大小小的帮派全部覆灭,包括武馆、镖局、会社等等。 识相的交银子赎命,滚出京都,不识相的锒铛入狱,大刑伺候。 江湖帮派的罪名,不用查都能罗列一大串,纵使没有命案在身,欺行霸市、敲诈勒索之类的勾当必然少不了。 赵哲感到血腥气扑面而来,犹豫片刻说道:“父皇,能否少杀些人,至少饶过那些帮派弟子的家眷?” “不能!” 武德帝瞥了一眼,冷声道:“区区江湖刁民,竟敢谋害皇族,此乃谋逆大罪,必须诛九族以儆效尤。” 赵哲吓得面色煞白,唯唯诺诺不敢言语。 武德帝挥挥手:“余下的奏折朕自会批阅,劳烦魏先生带哲儿回宫。” “遵旨。” “儿臣告退。” 魏公公躬身领命,拎着赵哲后脖颈衣襟,磅礴真气笼罩二人周身,化作虚影消失在夜色当中。 不消片刻,回到赵哲宫内住处。 一座无名无姓的偏僻宫殿,檐角斑驳,略显破败,值夜的太监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酣睡,全无半点宫规体统。 魏公公皱眉道:“殿下勿怪臣多嘴,再怎么宽厚待人,也要让这些奴才懂些规矩。” “多谢先生提点,我会嘱咐小海子严加管教。” 赵哲向魏公公深施一礼:“还有件事,请魏先生应允。” 魏公公似是早有预料:“陈王是要臣手下留情?” 赵哲点头道:“我对丐帮略有耳闻,弟子多是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连武道都未修行,还请魏先生放过那些无辜之人。” 魏公公答应道:“臣入宫前也是穷苦出身,险些饿死街头,既然殿下开口,臣自当仔细甄别。” “多谢先生。” 赵哲顿时笑容满面:“不瞒先生,我从来未想过当皇帝,若当皇帝能救许多人的话,那当一当也无妨。” 说话间,二人穿窗而入,来到偏殿卧房。 床上躺着假寐的小海子,听到动静瞬间睁开眼,一骨碌从被窝里钻出来,忙不迭跪地叩首。 “奴婢拜见殿下,拜见魏公公。” 赵哲关心道:“辛苦小海子守夜,你可以去安歇了。” 小海子略作犹豫,禀报道:“殿下,云公公今晚来了两回,奴婢翻身、打呼糊弄过去,不知他是否察觉出异样。” 赵哲眉头微蹙,小云子是从昭阳宫调来的管事太监,行事颇为诡谲难测。 魏公公说道:“殿下放心,臣会将他料理干净。” 赵哲说道:“毕竟是元妃娘娘指派来的,魏先生将小云子逐出宫去便是。” “臣自有分寸。” 魏公公深深看了眼小海子,没有揭穿他的谎言,殿下太过仁厚,身边留个狠辣太监正好合适。 躬身拜别赵哲,魏公公回到温调殿。 “陛下,九殿下性子温和,常怀悲悯,确是个休养生息的守成仁君,只是为免太过仁慈了。” 仁君是好事,然而太过仁慈镇不住内廷外廷,必然滋生祸患。 “魏先生放心,朕自有安排。” 武德帝头也不抬飞快批阅奏折,无论官员说多少废话,他总能一眼抓住重点,很快又见到一封进献白鹿祥瑞的奏折。 按照武德帝原本性子,自然是命令官员组织人手抓捕,此刻却笔锋一顿,写下一句。 ——着镇抚司查勘虚实。 …… 翌日。 昭阳宫。 地龙炭火烧的滚烫,又有几个暖炉置于宫中,明明深秋时节却热的仿佛炎炎夏日。 当值的太监宫女热的汗流浃背,却不敢有任何懈怠,与赵哲宫中太监散漫不同,昭阳宫中规矩严苛,当差绝不能有丝毫差错。 譬如值夜就得彻夜不眠,连瞌睡都不允许,太监们为了避免迷迷糊糊睡过去,在鞋子里放铁蒺藜。 清醒时会脚心悬空扎不到,一旦打盹便会刺入脚心,以剧痛驱逐困倦。 规矩这般严苛甚至酷烈,若让太监宫女自己选择,定然是来昭阳宫当差,宁肯挨骂挨打也要抓住向上爬的机会。 此时暖阁内。 元妃斜倚软榻,笑盈盈的说道:“妹妹,昨晚宫外走了水,你可知道?” 淑妃微微摇头,略微思索说道。 “秋日天干物燥,京中时常走水。这场火能让姐姐提起来,定然不同寻常,莫非是哪个王公贵族府上失火了?” “算不得王公贵族,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 元妃咬牙切齿道:“那老虔婆下毒害死我孩儿,昨晚城外皇庄失火,将她孙儿烧成飞灰,当真是报应不爽!” 淑妃脸色发白:“陛下近些日屡屡提拔废太子旧部,显然要扶太孙上位,姐姐这么做会不会……” “此事与我何干。” 元妃冷笑道:“妹妹可曾听说,去年除夕宴当日,丐帮帮主莫名死于宫中?” 淑妃说道:“略有耳闻,传闻是某位老公公出手。” 元妃说道:“帮主一死,丐帮几个长老为争夺位置,闹得不可开交,后来约定谁能为老帮主报仇,谁就是新帮主。” 淑妃蹙眉道:“区区丐帮定不敢有此胆量,其中必然有人引导挑唆。” 元妃把玩着茶盏,玩味道:“丐帮内斗不止,引来一位名望颇盛的江湖宿老调解,顺势给出了这么个主意……” 淑妃接话茬道:“丐帮不敢冲击皇城,所谓报仇,便是杀一位皇亲贵胄以命抵命,那贬为平民的太孙正合适。” “妹妹当真聪慧。” 元妃赞叹道:“我能有妹妹相助,定会胜过那老虔婆,将来这后宫,还不是咱姐妹说了算。” 淑妃忧心道:“姐姐做事周全,陛下纵使有所怀疑,也查不到证据。只是皇位之事,尚未有定,姐姐还要小心谨慎。” 元妃说道:“妹妹,过几日早朝,便会有官员上书,请诸皇子入六部观政,到时候就让哲儿去兵部。” 六部当中以吏部最为尊贵,然而天子者,兵强马壮者当之。 何况武德帝御宇天下四十六载,大雍兵马横扫四方,覆灭周遭十余个国家,潜移默化下兵部实力、影响远超其他五部。 赵哲若能观政期间,获得兵部上下支持,实力就远超其他皇子。 听闻此事,淑妃非但没有喜悦,反而担忧道:“姐姐,哲儿性子温和,去兵部恐怕难以服众……” “放心。” 元妃胸有成竹,她早就遣人暗中观察赵哲许久,确认他性子懦弱并非假装,才愿意扶持上位。 “大哥会鼎力相助,哲儿无需做什么,兵部上下就会听命归附!” (本章完) 第65章 可以出师 第65章 可以出师 冷宫。 又恢复了往日冷清。 皇庄失火瞒不住,冲天烈焰十数里外都瞧得见。 紧赶慢赶前往灭火的万年县差役,只抢救出数十具尸骸,烧的黢黑焦糊,分不出哪个是太孙。 万年县令写了封奏折,拎着水桶就冲进火海,转眼烧成飞灰。 朝廷嘉奖,以身殉国。 消息传入宫中,再没人敢靠近冷宫半步,太孙人都死了,皇后一系再无合适登基的皇子皇孙。 李平安本能怀疑幕后主谋是陛下,看着《礼制》上写的“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几个字,只觉得尤为刺眼。 不敢与楚公公明说,拐弯抹角的询问:“爷爷,您说世上怎么有如此狠心之人,连儿子孙子都能舍弃?” “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楚公公轻轻摇动躺椅,身上肥肉如波涛般抖动:“你小小年纪入宫,还不是让爹妈卖了换银子?” 李平安辩解道:“家里遭了灾,不卖咱就活不下去。” “那怎么不卖你哥哥?” 楚公公抬了抬眼皮:“你爹娘卖你换粮食,与别人舍弃儿子孙子换传承稳定、家族延绵,并无多少区别。” “……” 李平安无言以对,却也不愿认同楚公公说法。 他在宫中向上爬、捞银子,很大缘由是为了爹娘过上好日子,若是没了这念想,整个人就空荡荡、轻飘飘了。 “爷爷,我去侍候娘娘。” 李平安合上书册,几年苦心研读,原本认为对《礼制》领悟颇深,然而所见所闻又让他心生怀疑。 整日里宣扬《礼制》的那帮人,似乎从来不遵循照做,莫非自己理解错了? 读书太难,还是练武容易。 李平安来到主殿,躬身站在床边听皇后诵经,跟着声音喃喃自语。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这两年成日听诵经,耳熏目染已能背诵,李平安以佛经对照四书五经相互印证,让他品出些别样滋味。 晌午时分。 李平安等皇后诵完一段经文,轻声提醒道。 “娘娘,该用午膳了。” 今日午膳恢复了往日规格,楚公公有甜蜜御膳,皇后有精致斋饭,还有几个银丝面蒸出来的白面馍馍。 李平安咬了一口,非但不甜,反而有些发苦。 前天听闻太孙死讯,哪怕已经有所预料,仍不免有些灰心丧气,甚至盘算着何时投奔昭阳宫。 忠孝节义,那是什么狗屁,《礼制》上写的半个字都不能信。 如今李平安能保持安定心态,全心全意伺候皇后,全凭院子里晒太阳的楚公公。 皇后瞥了眼斋饭:“今儿宫中莫非有什么丧事?” 李平安挤出个笑脸说道:“宫里风平浪静,是御膳房新任管事孝敬娘娘。” 皇后没有动筷,又问道:“是不是睿儿出了事?” 李平安心底一惊,面上笑容不变,正琢磨着编个什么瞎话,将太孙之死搪塞过去。 娘娘岁数大了,受不得刺激。 皇后沉声道:“小安子,本宫最是信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李平安支支吾吾道:“您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小楚子将冷宫围成铁桶,本宫能听什么风?” 皇后指着殿内的桌椅说道:“好些日没人来探望,桌上灰落了三层,也不见直殿监来擦拭,必然是睿儿出了事!” 宫中太监惯会捧高踩低,且看哪个宫殿去得勤快,定然是殿中贵人受宠。 李平安眼见瞒不住,只得说了皇庄失火的事。 啪! 皇后话未听完,手中佛珠崩碎,慈眉善目转瞬狰狞恐怖:“定是昭阳宫贱蹄子谋害,陛下就该将张家满门斩首。” 李平安连忙劝说:“娘娘慎言,据镇抚司调查,此事是江湖帮派所为。” 皇后霍然起身:“本宫要见陛下,本宫祖上乃开国王侯,岂容区区贱婢侮辱!” 李平安跪在皇后跟前,扯住衣角:“娘娘,陛下有旨,不允许您出冷宫。” “本宫孩儿、孙儿死的死、贬的贬,今日抗旨让陛下赐死,也好过来日死在那贱人手中。” 皇后心中清楚知道,自己害的元妃不孕,又毒死了她孩子,将来昭阳宫得势,定然让自己受尽诸般酷刑。 李平安急切道:“娘娘息怒,爷爷让咱与您说,事仍有可为。” “嗯?” 皇后收敛怒容,坐回床上,又恢复了慈眉善目模样:“小楚子怎么说?” 李平安心思电转,楚公公并未说过任何事,不过现在必须劝住皇后,切不可让她寻死。 自己尽心竭力的照顾两三年,死了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者,真到山穷水尽时,皇后就是投奔昭阳宫的敲门砖,至少能保住性命。 李平安说道:“爷爷说,无论官场斗争还是宫中斗争,最重要的是定力、耐性……” 皇后微微颔首,算是认同。 “太孙虽死,咱们切不可自乱阵脚。” 李平安仔细分析道:“宫中还有其他皇子,娘娘可以扶持,虽然不是亲生儿子,但是元妃一样没亲生儿子……” 说到这里,李平安福至心灵,恍然明悟楚公公安稳晒太阳的缘由。 “娘娘您想,九皇子有生母淑妃,将来若登基称帝,岂能容忍非亲非故的元妃指手画脚?” “说得有理。” 皇后点头赞同,历史上不乏皇帝与亲娘太后斗的你死我活,忽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道。 “本宫了解淑妃,性子温婉不争不抢,或可拉拢,只是她曾向本宫状告耀儿图谋不轨,本宫呵斥了几句。” “……” 李平安刚刚升起拉拢淑妃,离间分化昭阳宫的想法,让皇后一句话断了念想。 五皇子赵耀遗祸无穷,早知如此,合该送去净身房。 皇后回想起自己三个儿子,心口阵阵发痛,挥挥手说道:“小安子退下吧,本宫想静静。” 李平安担忧道:“娘娘您……” “放心吧,本宫不会寻死。” 皇后咬牙切齿,恨声道:“本宫要好好活着,亲眼看着张家满门抄斩,到时候亲手掐死那贱蹄子!” 李平安躬身退出殿外,却不敢关门,时刻盯着皇后动静。 稍有异样,立刻施展轻功救下。 院中,楚公公悠闲自在的摇着躺椅,望着天上云卷云舒变化无穷,忽然夸赞道。 “小安子,你可以出师了。” “孙儿猜对了?” “没有,不过够用了。” (本章完) 第66章 病来山倒 第66章 病来山倒 武德四十七年。 正月。 朔风怒号,铅云低垂。 一场鹅毛大雪连下了三天三夜,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首日就没过脚面,次日就有半尺深。第三日雪停了,整个京都都裹了尺厚的雪,阳光一照,晃得人睁不开眼。 栖霞宫内暖意融融。 赵哲端坐床沿,手持青玉汤匙轻轻搅动药液,待热气稍散,方才小心喂到淑妃嘴里。 “哲儿不必如此,母妃还没老的吃不了药。” 淑妃斜倚软榻,身上盖着贡品司送来的玄狐皮被,面色略显苍白,仍不忘叮嘱道。 “兵部事关国朝安危,你要多听多看多学,务必敬重军中老将,莫要仗着皇子身份轻慢……” “母亲放心,孩儿与诸位将军相处甚笃。” 赵哲边喂药边说道:“这几日京中大雪,孩儿建议调京营进城救灾,得了兵部上下赞同,已写成奏折呈给陛下。” 淑妃闻言,面露惊慌:“京营乃陛下亲军,拱卫京都,岂能随意调动,这奏折恐怕会惹得陛下猜疑!” 自武德帝年迈,猜疑心与日俱增,无论先前多么圣明,都避免不了身体衰败带来的恐惧。 前不久太孙案,惹得武德帝暴怒,不顾群臣求情,接连贬谪数十位官员,连地方州府都遭波及。 如今百官上朝无不战战兢兢,任何事都囫囵含糊,轻易不敢发表意见。 赵哲温声宽慰:“无妨,父皇已然准奏。” 白日里在兵部写奏折,晚间去温调殿批奏折,或许父皇知晓奏折内容,既然没驳回那就是允许了。 这般日夜连轴转的忙碌,让赵哲身心疲惫。 幸好服用了诸多灵丹妙药,辅佐修炼皇族秘传功法,闲暇时打个瞌睡,尚且能撑得住。 淑妃提醒道:“这两年陛下贬黜的官员勋贵不在少数,切记事事谨慎。” “孩儿明白。” 赵哲起初还劝谏父皇宽待臣工,如今已经明白良苦用心,全都是为将来自己登基铺垫。 一贬一提,纵使官员明悟其中玄妙,也会对新君感恩戴德。 母子俩正言语间,门口当值的小太监进来通禀。 “殿下,楚王派人来催促,请您去户部观政,商议京都三府赈灾事宜,一同拟定救灾奏折。” 淑妃诧异道:“哲儿何时与楚王这般亲近了?” “户部庶务繁杂,四哥时常与我商议。” 赵哲起身道:“母妃好生安歇,孩儿已嘱咐太医院,每日来探望问诊。” 淑妃说道:“哲儿尽管去忙,为娘身子骨好得很,区区风寒算不得什么。” 赵哲唤来当差的太监宫女,仔细交代照顾母亲,罕见的说了几句重话。 “殿下放心,奴婢定会照顾好娘娘。” 二十余名太监宫女伏地叩首,态度恭恭敬敬,规矩分毫不差,唯恐犯了错被赶出栖霞宫。 近些日宫中传言,陈王有“仁君”之相。 栖霞宫的太监地位水涨船高,将来殿下若真的登基称帝,众人中未准就能出现个“老祖宗”。 赵哲来到门口,殿外寒风凛冽。 随侍太监小舟子捧着紫貂大氅,正要为殿下披上,瞥见海公公阴冷目光,连忙后退两步。 海公公接过紫貂皮衾,亲自为赵哲披上。 “殿下,天寒地冻,小心身子。” 赵哲紧了紧衣襟,瞥了眼左右,吩咐道:“命尚衣监送来几套袄,你们也别冻着了。” “拜谢殿下恩典!” 众多随行太监感激涕零,跪雪地里咚咚磕头,此时赵哲让他们谋反,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淑妃站在窗前,望着儿子远去身影,性子开朗、身姿挺拔迥异于昔年懦弱胆怯模样。 “父亲曾经教导,权势是毒药,亦是良方。” 淑妃回想前些日侍寝时陛下说的话,不由攥紧手中锦帕,毅然下定了某个决心。 …… 清晨。 李平安从床上起来,望了眼窗外,大雪停歇不过两日,竟然又飘了雪来。 好在不是鹅毛,而是零星飞散的雪沫子。 洗漱后惯例打了两盆清水,左右手施展九阳指力蕴养至温热,自从太孙薨逝,御用监便断了热水供应。 “这群势利眼子,待咱家出了冷宫,一个个送去倒夜香!” 李平安明悟“元妃无子”后,已不似从前焦躁,静等勤政殿决出胜负,再择明主而事。 反正谁坐上龙椅,李平安就效忠谁! 先侍奉皇后净容,再端着热水来到楚公公床前,却见他面如红枣、唇焦齿黑,浑身抽搐不止。 “爷爷,爷爷……” 李平安连忙呼喊几声不见回应,当即运转真气渡入楚公公体内,护住心脉脏腑。 “爷爷坚持住,孙儿去寻御医!” 李平安身形闪烁冲出冷宫,旋即想到太医院在皇城外,稍加思索折返主殿,噗通跪在皇后跟前。 “娘娘,干爷爷得了重病,奴婢求您想法子通知李太医。” 皇后诵经声倏然停止,楚公公是她左膀右臂,出了冷宫还要多多倚仗,单凭自己未必斗得过昭阳宫。 “去坤宁宫寻灵萱,她自有办法通知太医院。” “拜谢娘娘。” 李平安施展轻功穿廊过殿,不消片刻就来到坤宁宫,很快寻到宫女灵萱。 听名字似是个少女,见面才知是个老嬷嬷。 “安公公且回去等着,老身这就出宫去太医院。” 李平安顾不得多言语,急匆匆返回冷宫,源源不断的为楚公公渡入真气,不敢有片刻松懈。 约莫两刻钟后。 李太医拎着药箱赶来,同行的还有两名年老御医,三人轮番把脉问诊,面色愈发凝重。 “脉相急促细涩……” “唇焦齿黑,舌卷囊缩……” “瞳凝如白蜡,血浊如膏脂……” 一名御医摇头叹息:“此乃消渴重症,恐怕寻常药石难医……” “咳咳咳!” 李太医打断同僚说话,略作斟酌后说道:“寻常人自是绝症,但楚公真气浑厚,服用增长功力的汤药,或可缓解。” 另一名御医颔首道:“李大人说得有理,再辅以人参粳米汤调理将养,或有疗效。” 三名御医商议过后,足足开具了九种药方,所列皆是珍稀药材,似是将补药当饭吃。 李平安不懂医理,却懂得如何看病,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银票,每个御医奉了一迭。 “拜托三位大人了!” 李太医熟练的将银票收入袖口,拍着胸脯保证。 “安公公放心,下官奉陛下口谕而来,定会竭尽全力为楚公诊治。” (本章完) 第67章 神通天数 第67章 神通天数 之后一月。 李平安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每日按时喂药。 许是李太医医术精湛,又或者珍奇药材确有效用,楚公公再没昏厥过去,只是身子愈发浮肿。 本就痴肥的身躯又胀大两圈,躺在床上仿佛一座肉山。 李平安端着药碗轻声道:“爷爷,张嘴,啊——” 楚公公微微张嘴,任由苦涩药汁流入喉中。 一连服用三碗,朦胧模糊的双眼略微恢复,楚公公方才看清跟前少年,十七岁的年纪身姿修长挺拔。 偏偏生了张圆盘似的大饼脸,从俊俏公子哥沦落为路人。 “相貌平庸好啊,咱们做奴婢的哪有资格生的俊俏,咱家这副痴肥模样,不知衬得多少贵人俊俏风流!” 楚公公动了动手指,李平安立刻会意,搀着他从床上站起来。 过去是假装腿脚不便让人搀扶,现在四肢厥冷,筋骨肌肉颤抖萎缩,没人搀扶根本站立不稳。 小步挪蹭到门口,楚公公望着阴沉天色。 “咱家看这雪还得下,兴许十天半月见不到晴。” “爷爷您慧眼。” 李平安附和一声,指着院里的摇椅:“孙儿从御用监取了些木料,给椅子加了个顶棚,再下雪您就能躺着观赏了!” “好玩意儿,咱得赶紧体会体会。” 楚公公尝试调用丹田真气,奈何经脉中气血浓如膏脂,重重阻挠桎梏,十成真气运转到双腿只剩下几丝。 李平安真气透体而出,挟裹着楚公公双腿,一左一右向前迈步。 楚公公艰难爬上摇椅,顶棚遮蔽了仰头望天的乐趣,却也不觉得嫌弃,孙儿孝心可比虚无缥缈的云霞让人舒服多了。 “小安子,当年咱家说要死在摇椅上,未曾想一语成谶了。” 李平安宽慰道:“爷爷莫要丧气,李太医不是说了么,他在查阅古籍,定能寻到治疗消渴症的方子。” 日日服用御医开具的方子,非但没见治好,反而症状一日重过一日。 走路需要人搀扶,说话有气无力,短短一月功夫,楚公公就从健步如飞变成行将就木。 楚公公喃喃道:“那厮惯会推诿敷衍,纵使是你下一刻就要咽气,他也会说‘将养些时日便好’。” 李平安问道:“爷爷,藏武阁中可有续命疗伤、起死回生的神功,孙儿这就去取来修习。” “世上哪有起死回生的神功……”楚公公双目蒙了层薄雾,浑浊模糊,呢喃声中带着释然与不甘。 “这病咱家压了二十多年,一朝发作就是神仙难救,不怨人家李大夫……” “元妃算个什么东西,愚蠢蛮妇罢了,等咱家出了冷宫,三两年就能辅佐新君执掌大权……” “可惜啊,神通不敌天数,咱家恐怕完不成陛下交代了……” “娘娘太过护短,行事易怒冲动,怕不是元妃对手,想来陛下会另有布置,老奴无需多虑……” 李平安静静的守在躺椅旁,听着楚公公絮絮叨叨。 从武德四十三年入冷宫至今,前后五年互相依靠,从戒备到师徒到爷孙。 说两人情深似海未免有些假,但是李平安不会背叛楚公公。 这对于太监来说,已经难能可贵了! 楚公公说着说着,忽然问道:“小安子,你说这世上有命数么?” 李平安摇摇头:“孙儿不知。” “定然是有的,咱家发迹于,也丧命于,显然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因果报应。” 楚公公从底层小太监爬到老祖宗位置,中间不知经历多少生死杀戮,平生最不信天命报应。 如今行将就木之际,莫名生出几分恐惧、敬畏。 李平安正值年少,尚不知老了、病了是何滋味,自然不会畏惧,哪怕中了老天爷算计,也会选择重拳出击。 “爷爷,您这病真是老天爷安排的么?” “当然是,必须是,那就是老天爷!” …… 勤政殿。 寒风吹过庭柱,发出呜咽残喘。 武德帝蜷缩在龙椅上,望着空荡荡的宫大殿,眸光幽远深邃。 “朕多久没来勤政殿了,十天……还是半月?朕真的老了,什么事都记不清楚……” 轻轻抚摸龙椅把手,经历武德帝在内四位皇帝摩挲,已经变得油润光滑。 “朕第一回坐龙椅是什么时候?三十二还是三十三岁,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年五哥战死北疆,头颅被金狼王制成酒器!” 武德帝眼中迸发刻骨恨意,五哥是他一奶同胞的兄长,自幼对他关怀照顾,亲自传授武功指点学业。 亦兄亦父,亦师亦友。 武德帝原本只想做个逍遥王爷,未曾想骁勇善战、大破蛮族的五哥,竟意外死于战场流矢。 “神通不敌天数,神通天数……” 武德帝喃喃自语,愈发觉得天意高深莫测:“朕时日无多,仓促谋划,不知能成几分?” 恍惚间,身侧浮现一道身影。 魏公公躬身说道:“启禀陛下,淑妃娘娘偶感风寒,不治病逝了。” 武德帝眸光一凛,转瞬从混沌迷茫中清醒,沉声问道:“太医院可曾尽力诊治?” 魏公公回复道:“十余位御医接连诊治,奈何淑妃娘娘身子单薄,又逢连月风雪,终是药石无医。” 武德帝又问道:“淑妃可留下什么话?” 魏公公从袖口摸出个册子呈上:“淑妃给陈王殿下留了封信,臣一字不差的誊抄下来,请陛下过目。” 武德帝翻开册子扫了一眼,信中写了许多关心赵哲的话,直接略过不看,目光最终落在两行字上。 “吾性柔懦,弗能庇哲儿于幼冲,今反为累。” “哲承崔氏血胤,可凭江南世胄。然当谨记:汝非崔姓,实赵氏子;非一族之皇嗣,乃天下之皇嗣。” 武德帝将册子递还,叹息道:“淑妃舔犊情深至斯,朕远不如矣!” 魏公公轻轻一捏,册子化作飞灰:“陛下胸怀天下,自然顾不得儿女情长。” “朕头回听见,先生竟然也会奉承。” 武德帝揶揄一声,从袖中取出一道圣旨:“将来陈王若要追封淑妃,先生就将朕的遗诏交给他,免得名不正言不顺。” 魏公公问道:“若殿下不追封呢?” “那便是朕看走了眼。” 武德帝浑不在意,笑着说道。 “陈王若能骗过朕这双眸子,反而更加表明,朕没选错储君!” (本章完) 第68章 武德帝崩 第68章 武德帝崩 勤政殿。 寅时仍灯火通明。 赵哲眉头紧锁,为难的看着两封奏折。 平西军威卫将军昌星上疏,紫楼县大月氏百姓聚众谋反,领兵镇压,斩首反贼一千有余。 另一封是镇抚司密折,昌星带领兵卒跑马圈地,大月氏百姓聚集县衙,敲鼓鸣冤,结果遭到血腥镇压。 一正一反两封奏折,写的都有理有据。 赵哲沉吟许久,在第一封上批示:“昌爱卿平息叛乱有功,擢升新月府通判。” 新月府原为大月国领土,武德三十六年被平西军覆灭,拓土千里,朝廷设府分县。 赵哲又在镇抚司密折末尾写道:“搜集昌星贪墨罪证。” 待昌星失去军权,再以贪墨之罪罢黜,有理有据合法合规,既不影响平西军在西北三府的威慑,又能笼络大月氏百姓。 “国朝征战三十余年,朝堂、地方武将势力膨胀太过,边疆州府文官成了摆设,昌星在衙门口屠戮百姓,县令竟然连屁都不敢放……” 赵哲早先在温调殿批阅奏折时,已经发现这个问题,然而思索不出解决之法,甚至他能坐稳监国之位都离不开兵部支持。 武德四十七年夏,诸皇子观政满半年,六部官员给出评价,赵哲位列魁首。 不止兵部鼎力支持,包括吏部、户部、礼部官员,纷纷称赞赵哲有“仁君”之相。 武德帝对评判结果很满意,命赵哲移居东宫,以太子之身监国。 之后半年,朝中再无官员入狱流放斩首,哪怕因贪墨、失职等罪名削官,至多遣回家乡养老。 仁德之名,朝野赞颂。 赵哲又批阅了几封奏折,即使是官员拍马屁言之无物的奏折,也就写几句勉励的话,换做武德帝直接扔熏炉烧毁了。 这时。 内侍司总提督、司礼监提督兼掌印,近几年的太监老祖宗,冷公公急匆匆进殿,面带悲戚,跪地禀报道。 “太子殿下,陛下命您过去。” 赵哲心中一突,自从监国之后,父皇就在温调殿调养龙体,从未在后半夜召见过。 “前面带路。” 急匆匆赶到温调殿,进门看到四个朱紫贵胄跪地听令。 赵哲扑到龙床前,看着形如枯槁的武德帝,不自禁泪流满面:“父皇,儿臣……” 武德帝说话声有气无力:“以后做了皇帝,纵使遇到天大的难事,也不准哭!” 赵哲来回擦拭眼泪,然而怎么都止不住。 人生前二十年,他对武德帝印象并不深刻,受母亲经历影响,甚至有几分怨念。 自从入了父皇眼界开始,享受亲切关怀、谆谆教诲,殚精竭虑为自己铺垫前程。 方才享受不久,便要生离死别。 武德帝指着四个朱紫贵胄说道:“朕为你选的辅政大臣,往后国朝就交由你们君臣治理了。” 赵哲强忍悲恸,躬身道:“见过成亲王、袁阁老、张尚书、卢尚书。” “臣拜见殿下。” 四人整齐叩首见礼,他们平日里同朝文官,互相之间颇为熟悉,然而从根本上就尿不到一壶。 成亲王是先皇时硕果仅存的老王爷,统领京营兼掌宗人府。袁阁老是内阁首辅,难得出身小门小户,乃是大雍文人领袖。 兵部尚书张项,从姓氏就知晓来历,同样的还有礼部尚书卢宏博,两家一武一文,一个新晋贵胄一个千年世家。 当着武德帝的面尚能维持脸面,私下里遇见少不了互相鄙夷嘲讽几句。 武德帝挥挥手:“下去吧,朕与太子有话说。” “臣告退。” 四人三叩九拜,躬身退出殿外。 武德帝招招手让赵哲坐在床沿,靠近了说道:“太子看这四人如何?” 赵哲说道:“父皇深思熟虑,顾及朝堂各方平衡。” “不错,平衡二字,道尽古今帝王权术。” 武德帝又问道:“待皇位稳固,他们四人该如何调换?” 赵哲仔细斟酌片刻,回答道:“成亲王百年后,择亲近宗室统领京营。袁阁老可荣归故里,树为百官楷模。择机擢升崔尚书,顶替卢尚书位置。至于张尚书,还要看元妃娘娘的意思。” “朕果然没选错人,太子有此卓识,朕无需再叮嘱什么。” 武德帝称赞几句,话音一转:“元妃算不得什么,待大权在握将她圈起就好,莫要轻动镇北王。” 赵哲疑惑道:“莫非镇北王有何后手?” 武德帝目露欣慰,沉声道:“当年魏先生潜入北疆,未寻到蛮族大上师踪迹,传闻死于乱军围杀,朕猜测是归服于镇北王。” 赵哲问道:“莫非那大上师是先天宗师?” 武德帝颔首道:“周遭蛮夷小国,少有能传承百年,唯金狼王帐能数百年屹立不倒,就是有先天传承。” 赵哲说道:“一样灭于父皇之手。” “哈哈哈……” 武德帝爽朗大笑,后人骂他残暴也好,骂他冷酷也罢,终究撇不开横扫北疆的功绩。 赵哲请教道:“儿臣听闻传言,镇北王对蛮族围而不攻,借机讨封,为何父皇不换个将军?” “将是将,帅是帅,朝中骁勇善战的将军不少,但是能覆灭蛮族的只有镇北王一人。” 武德帝幽幽说道:“朕从不后悔封异姓王,纵使镇北王起兵造反,挥师南下,那也是中原内战,百倍好过蛮族掳掠…… 朕就是要亲手斩下狼王头颅,祭奠五哥在天之灵…… 朕之功绩,千百年后依然有人流……” 武德帝说话声愈发低微,赵哲贴近耳朵才能勉强听清。 “朕培养三十年的太子,心血付诸东流,没精力为你铺垫太多……太子有崔氏血脉,可以拉拢世家……你还年轻,徐徐图之,熬死那些老东西,自然能掌控朝堂……” 眼见武德帝瞳孔开始涣散,赵哲鼓起勇气问道。 “父皇,母妃病死与您有无关系?” 武德帝呢喃道:“淑妃不病死,张家就不会鼎力支持……譬如楚王就不错。” 赵哲听出话中意味,父皇知晓元妃逼迫,选择冷眼旁观。 淑妃一死,没了外戚专权隐患,让赵哲生出狠辣仇恨,又彻底抹去了张家从龙之功。 “母妃当真是死于元妃之手么?” 赵哲不知道答案,却也没有继续追问,紧紧握着武德帝的手,静等气息消散。 “儿臣,恭送父皇!” 殿外听到声音。 托孤大臣、太监宫女、禁军护卫,以及闻讯赶来的嫔妃皇子公主,纷纷跪地高呼。 “恭送陛下!” …… 冷宫。 月色如霜,银光满地。 楚公公瘫在摇椅上,双目完全变成乳白色,四肢浮肿毫无知觉,唯有耳朵还能听到些许动静。 忽然。 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钟声。 楚公公喉头蠕动,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小安子,景阳钟响了几声?” 李平安仔细计数:“四十五声。” “……” 楚公公沉默许久不回应,李平安察觉异样,伸手试探鼻息,已然气绝身亡。 (本章完) 第69章 以一敌二 第69章 以一敌二 赵琰,庙号世宗,谥曰武。 帝在位四十有七载,南征北讨,灭国三十六。四夷宾服,寰宇一统。武功之盛,亘古未有。 晚年性刚毅,法令严苛。 临终托孤,择嗣仁厚,可谓知兴替矣。 ——《雍史·雍武帝本纪》载。 雍武帝性多猜忌,诛戮过甚,征战三十载,耗空大雍百年积蓄。 ——《度支考》载。 雍武帝赵琰,穷兵黩武,暴君也。 ——《金狼遗录》载。 雍武帝斩百越巫王,焚图腾三百六十,改祀炎黄,岭南亦闻《雅》《颂》之声。 ——《南疆图志》载。 雍武帝灭国如麻,屠戮无度。 大月国破时屠城三日,女子充营妓,男子为奴隶。商路虽通,然白骨露于野,千里无人烟。 ——《胡商笔记》载。 雍武帝建火神殿,广招方士,服食金石,求长生而不得。 ——《黄老秘术》载。 …… 活在当代的李平安,不知道也不在乎后世对武德帝的评价,此刻他正忙着操持楚公公的后事。 直殿监派了两个杂役小太监,来冷宫收敛楚公公遗骸。 李平安很懂规矩的塞了两张银票:“劳烦置办副上好棺材,单独埋一处地界,将来咱家有机会出宫,亲自为老祖宗刻碑建墓。” 其中一个小太监冷哼道:“这死胖子算什么东西,冷公公才是咱家老祖宗!” 这小太监方才入宫两年,未见过楚公公当年威风,嫌恶的看着青紫肥硕的尸骸,很难生出敬畏。 李平安没有反驳争辩,默默记下小太监模样,又添了两张银票。 “辛苦两位公公。” “这还差不多。” 小太监夺过银票,一人搬着楚公公脑袋,一人抬着两条腿,任由尸身胳膊在地上拖行。 曾经叱咤风云的老祖宗,落得和小忠子、小俊子、小良子、小桌子等等同样下场。 “爷爷,你总算解脱了!” 李平安望着两人离去背影,似是看到了自个儿结局。 宫里边的太监,任凭你爬到顶尖,等寿数到了,终究会有这么一遭,让人抬着埋去中官坟。 收敛心绪,来到主殿。 皇后罕见的没有诵经,叹息道:“本宫……现在该称哀家了,还记得头回见小楚子,胖嘟嘟很是惹人欢喜。” 李平安宽慰道:“娘娘节哀,陛下龙御归天,宫里还要您主持大局。” 武德帝驾崩后,皇后成了宫中名义上最尊贵的人,将来若能尊为皇太后,地位更高一层。 皇后转动佛珠:“哀家若是元妃,趁着宫中没了陛下镇压,定会遣人来冷宫斩草除根。” 李平安躬身道:“爷爷生前已有安排,定能护娘娘周全。” 皇后叹息一声:“人死如灯灭,恩怨皆消散,小安子,你会为个死人守信搏命么?” “他们会为前程搏命。” 李平安拍着胸脯表忠心:“娘娘,奴婢会日夜护着您,哪个敢来行刺,先踏过咱家尸骸!” 皇后允诺道:“小安子,哀家若能走出冷宫,定不会亏待你。” 李平安相信这话,皇后或许有旧部班底,但是几年过去,好用且放心的能有多少。 自个儿抓住机会,定能一飞冲天! 当然,事不可为也不必强求,毕竟四书五经有云“顺乎天而应乎人,有智不如乘势”。 李平安现在熟读四书五经,不会轻言背叛、欺骗,而是从书中找到合适的经典名言。 “先贤真是高明,怎么做都有正当理由。” 傍晚时分。 一名小太监拎着食盒走进冷宫,李平安见他面生,随口问道:“先前送饭的小五子呢?” 小太监回答道:“小五子今儿腹痛,由咱家轮值。” “先前送饭的不是小五子……” 李平安话音未落,已然扣住小太监脖颈,炽烈真气灌注五脏六腑,循着经脉钻入丹田。 噗嗤一声轻响,丹田四分五裂。 小太监原本在挣扎哀求,转瞬变得狰狞怨毒,张牙舞爪的诅咒:“咱家在下边等你。” 武功尽失的废人,在宫里边生不如死。 李平安打开食盒,将白面馍馍硬塞进小太监嘴里:“咱家最见不得有人浪费白面馍馍,让你做个饱死鬼,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 小太监噎的面红耳赤,很快就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李平安随手将尸骸抛出宫外,冷笑道:“昭阳宫当真迫不及待,连一天都等不了。” 稍加思索就理解,两边可是杀子杀孙的血海深仇。 纵身一跃落在主殿屋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动静都瞒不过李平安探查。 临近子时,月上中天。 远处隐约传来轰鸣声,显然有人在交手搏杀。 楚公公执掌内侍司数十年,受过恩惠的太监不知多少,即便十一愿意守信出手,就是股强大势力。 忽然。 一个灰衣老太监在墙根浮现。 李平安眸光如刀,气机死死锁定,抬头看向冷宫门外。 白发老嬷嬷拄着丈二高拐杖,自顾自的推开宫门,看向主殿正在诵经拜佛的皇后。 “求神拜佛有用,那世上就不会有悲苦了!” 李平安厉声呵斥:“胆敢行刺当朝皇后,不怕诛九族吗?” 老太监沉默不语,老嬷嬷不在意道:“老身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那就……死!” 李平安真气运转化作虚影,身形如鬼魅般闪至老嬷嬷头顶,凌空一脚踏下去,直取天灵。 “小辈好胆。” 老嬷嬷手中拐杖重数百斤,抡起来轻若灯草,携千钧之力横扫李平安双腿。 铛—— 碰撞声如雷霆,震耳欲聋。 恐怖巨力震碎了李平安裤管,露出金光流转的筋骨肌肉,仿若金铁浇注而成。 “好个正立无影!好个金刚不坏!” 一旁观战的老太监瞳孔骤缩,身形闪烁扑向主殿,他可不是来比武打擂,只需杀死皇后就大功告成。 “好胆!” 李平安怒吼出声,雷音滚滚传出里许,身形倏然散作青烟,再出现时已双掌已印在老太监后心。 嘭嘭两声巨响,背后衣衫碎裂。 月光映照裸露在外的脊背,泛起淡淡金光,老太监反手扯碎破烂衣衫:“金刚不坏,咱家也略懂一二!” 与此同时。 老嬷嬷抡着拐杖杀来,挥舞间狂风呼啸。 面对前后夹击,李平安深吸一口气,将丹田真气运转到极致,筋骨肌肉噼里啪啦爆响,削瘦身躯吹气般膨胀,个头凭空长高半尺。 旋即化作虚影消失,怪笑声在老嬷嬷耳边响起。 “桀桀桀,方才咱家刚刚只用了三成真气!” (本章完) 第70章 上架感言(明天12点上架) 第70章 上架感言(明天12点上架) 贰更写这本书,主要是圆少年时的武侠梦,所以开书时定的目标极低。 毕竟武侠、土著、太监、无女主、无金手指,再加上我那烂到底的名声,当真是负面迭满的天崩开局,咬牙定了个精品。 没敢在老书发单章,唯恐是反向宣传。 前面连载了几万字,果然和预期一样惨淡,十天一千收藏,二十天才勉强三千收藏。 没想到上推荐后追读一路猛涨,甚至侥幸坐了两天新书榜首。 诚惶诚恐,感激莫名。 依照宫里规矩,咱家先给各位爷磕几个响头,恭祝读者老爷们吉祥如意、福寿双全! 老爷们若是瞧着顺眼,随手赏个首订,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再说回武侠梦—— 贰更在沉迷网文之前,看的基本都是武侠影视剧和杂志。 影视剧不用说,金庸剧占了半壁江山,ktv里《铁血丹心》一响,梦回二十年前。 杂志印象最深是《今古传奇·武侠版》,当年天天啃白面馍馍蘸大酱,从牙缝里抠出钱来订阅。 中学时寄宿制学校,下了晚自习躲被窝里打手电筒看小说,连做梦都是《碎空刀》《昆仑》《绝顶》《沧海》的后续剧情。 后来还偷偷写了本武侠,书名叫什么早忘了。 剧情大概是前任武林盟主退隐江湖,新任盟主背地里是魔道掌门,为了覆灭正道门派,栽赃老盟主强抢民女、杀人灭门等等罪名,将其污蔑成大魔头。 新盟主召开屠魔大会时,主角老盟主现身,揭穿魔道阴谋,拯救了正道门派。 大概是这么个事,现在想想,剧情很是俗套。 当时准备寄给今古传奇杂志,万一过稿了,还能赚点儿回头钱,吃饭的时候能加个鸡腿。 结果故事还没写完,本子让班主任没收了,挨了一通批评教育,贰更回归正轨只看不写。 如今杂志停刊了,贰更岁数大了,对武侠的热爱也凉了。 恍恍惚惚十几年过去,直到前两月在起点看书,发现几本成绩亮眼的武侠小说,平静的心再起涟漪…… 思索许久,动笔写下《督公》二字。 由于金庸、凤哥等前辈著作,基本都会结合历史与武侠,对贰更的创作影响极为深远,所以书中主线是历史变迁。 武侠,则是一场可以满足所有幻想的梦! 装完情怀,转入正题。 《督公》明天中午12点上架,恳请追读的、养书的读者老爷能给个首订,往后再慢慢养。 爆更的牛b不敢吹,暂定每天贰更(请假除外),一千月票加一更(目前加3更)。 致敬,跪安! (本章完) 第71章 拳就是权 第71章 拳就是权 李平安探出蒲扇大手掌,狠狠拍向老嬷嬷头颅。 老嬷嬷面色剧变,来不及躲闪,只得施展护体绝学,苍老褶皱的肌肤霎时间紧绷,浮现青灰铜铁色泽。 嘭! 排山蹈海的力量轰在脸上,老嬷嬷横飞出十数丈,撞碎冷宫墙壁。 “咳咳咳……” 老嬷嬷呕出几口血,从废墟中颤巍巍站起来,左脸有个半寸深掌印,颌骨断裂脸颊变形。 “女子之身修成此等横炼功法,当真罕见!” 李平安赞叹一声,并未趁机追杀过去,而是冷眼看向光着膀子的老太监。 “咱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过么,事不可为还是保命为上,报恩什么的并不重要。” 老太监故意说话慢条斯理,暗自数了二十多个数,见李平安气息丝毫不见衰弱。 反倒自个儿消耗超过五成,当即散去金刚不坏,施展轻功离开冷宫。 李平安堵在殿门口不动,任由这厮离开。 “咱家记住你……” 念头方才闪过一半,老太监已经倒飞回来。 李平安不管这厮是何打算,当即双拳轰杀过去,却见老太监直愣愣不闪不避,嘭的一声身躯碎成漫天血雨。 “谁?” 心绪骤然紧张,可以无声无息杀死老太监的人,宫中屈指可数。 一道青衫身影徐徐走来,步法看似寻常,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双脚离地半寸,整个人竟是悬空飘着。 “你很不错。” 李平安听到夸赞,并未散去金刚不坏,真气汇聚指尖,躬身拱手道:“小辈拜见魏公公。” 魏公公诧异道:“你听过我的名字?” “爷爷曾与晚辈讲过。” 李平安心思紧绷,主动表明与楚公公关系:“爷爷说魏公公护持三朝,实乃大雍第一忠臣、功臣!” 魏公公嗤笑道:“小楚子可不会这般拍马屁,更不敢与我动武。” “小辈头回得瞻先天宗师,属实有些紧张。” 李平安如临深渊,按照楚公公描述,眼前这位武道超凡脱俗,可一人破千甲,万军阵中斩将夺旗。 具体什么是先天境界,楚公公语焉不详。 或许不敢说,或许不知道。 旁边重伤的老嬷嬷听到“先天”二字,双目放光道:“老身死在宗师手中,也算不枉所学了。” 魏公公看都没看一眼,转身离去,三两步就消失在月色中。 “既有你守在冷宫,我就回勤政殿了。” 新君方才即位一日,尚未正式登基称帝,即便获得了百官勋贵支持,未准就有哪个丧心病狂的皇子,为了皇位铤而走险。 “恭送魏公公。” 李平安望着魏公公离去背影,不禁生出几分羡慕,咱家自称“我”是什么时候。 少说五六年前了,不知这辈子还有无机会。 “先天啊先天……” 李平安发现自己吃上白面馍馍后,新的欲望一个接一个,想发财又想当官,如今又多了个先天。 从地上捡起玄铁拐杖,掂了掂重量,真气运转至手臂,对准老嬷嬷狠狠掷了过去。 刺啦! 拐杖穿透老嬷嬷胸膛,又砸入地面两三尺深。 李平安散去金刚不坏,只保留寸许真气笼罩周身,预防毒针、暗器之类偷袭手段。 衣衫已经尽数破碎,浑身上下光溜溜,先去房内换上衣衫,再回主殿向皇后问安。 “娘娘,让您受惊了。” “无妨,哀家虽久居后宫,却也经历过几回生死。” 皇后看李平安眼神愈发满意,先前亲近源自几年来照顾孝敬,如今又得了魏公夸赞,可倚为心肝肱骨。 “小安子,哀家对魏公了解不多,只知他是宁津县人。” “多谢娘娘提点。” 李平安眼珠一转,脸上浮现懊悔之色:“咱家祖上就在宁津县,吃不上饭才逃荒至衡阳,咱与魏公是半个老乡,刚就该叙叙旧!” 魏公公既然净身入宫,当年十之八九穷困潦倒,穷老乡见穷老乡,一下子就亲近了。 皇后抿嘴轻笑,小安子当真有趣。 “那你可要多读读宁津县志,免得到时候说漏嘴,惹得魏公厌烦。” “娘娘说的在理。” 李平安得楚公公指点教诲,深知宫中年老贵人需要的不止是孝顺、能力,还要会逗趣、哄开心。 年老体衰之际,情绪价值比金银珠宝更有效。 李平安抓住机会,连续讲了几个小笑话,逗得皇后咯咯笑出声,然后又感叹少年时悲苦。 说阿姐阿弟饿死,说自己与狗抢食,引得皇后泪眼婆娑。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李平安武道实力。换做别人诉苦,大抵是拖出去掌嘴,皇后心善听不得百姓受苦。 …… 翌日。 天蒙蒙亮。 李平安彻夜站在床边假寐,后半夜皇后怜惜他辛苦,允许坐在椅子上值夜。 感激涕零的拒绝,宫里边从没坐着值夜的规矩,说不准是皇后试探,有无恃功而骄。 咱家辛辛苦苦打过一场,因些许安逸折损前程,那就太不值得了。 忽然。 耳边传来杂乱脚步声,李平安倏然睁眼,身形闪烁落在院中。 一个老太监领着数十小太监,眼巴巴的站在门外张望,哪怕冷宫大门已经倒塌,仍不敢逾越半步。 见李平安现身,方才腆着笑脸迎上去:“见过安公公,咱家是直殿监吴佥书,听闻冷宫墙壁年久失修倒塌,连忙带人过来修缮。” 李平安瞥了眼斜插地面的拐杖,以及串在上面的尸骸,很是佩服吴公公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那么大一具尸骸,满地的鲜血碎骨,在他眼里完全不存在。 “修缮宫墙不是由内官监掌管么?” “安公公有所不知。” 吴公公解释道:“陛下为先皇扩修皇陵,内官监忙不过来,宫中修缮差事暂由直殿监担着。” 李平安目光微眯,下意识推测新君要调整内侍司权力构架。 所谓暂时担着,具体没有时限,会不会担着担着就将差事划分过来,等于削减了内官监权力。 两监必然争权内斗,新君只需略微调节,便能完全抓在手中。 “那就劳烦公公了,切记小声些,娘娘还在歇息。” “安公公客气,咱家职责所在。” 吴公公当即指挥麾下搬砖干活,泼水清洗地面血污,然而三四个小太监联手,竟然拔不出拐杖。 李平安眉头一挑:“内武堂怎么教的,一年不如一年了!” 吴公公苦着脸说道:“也不能这般说,但凡有点本事的,分不到咱直殿监当差。” 李平安踏步上前,单手轻松拔出拐杖,引得小太监们连连惊呼。 吴公公微微躬着身子,吹捧道:“安公公天赋异禀,这般武道实力,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借公公吉言。” 李平安瞥了眼吴公公的绿色官袍,又看了看自己拳头。 第一回用武力换来权势、威严,恍然明悟拳就是权,这是比干爹、干爷爷甚至老祖宗都要稳固的靠山。 (本章完) 第72章 走出冷宫 第72章 走出冷宫 “小兰子、小清子,给咱家滚过来。” 吴公公厉声呵斥,两个小太监诚惶诚恐,扔下砖块就在地上打滚,咕噜噜滚到跟前。 不敢问缘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安公公,这俩小崽子没眼力界,冒犯了您。” 李平安双目微眯,昨儿才见过这俩货,胆敢对楚公公出言不逊,幽幽说道。 “可不是冒犯咱家,而是老祖宗……嗯,是前老祖宗。当真是人走茶凉,咱这区区小太监不打紧,其他老人可就不好说了。” 吴公公面色一紧,新来的太监不知楚公公恐怖,他可是亲身经历过,宫中不知遗留多少旧部、暗桩。 “还不快掌嘴!” 小兰子二人也不辩解,立刻狠狠抽自己嘴巴,真气凝聚掌心增长力道,几下就抽的鼻青脸肿。 李平安似是没看到,笑着与吴公公闲聊叙话。 片刻后小清子率先撑不住晕倒,小兰子不敢停手,更加卖力掌嘴,很快跟着晕过去。 吴公公冷声道:“来人,拖下去打死喂狗,咱家看谁还敢冒犯楚公公。” 李平安劝说道:“教训过就好,打死就免了。” 吴公公拍马道:“安公公菩萨心肠。” 李平安颔首道:“咱家天天听娘娘诵经拜佛,对佛门典籍略有领悟,自该少造杀业,多行善果!” “娘娘慈悲。” 吴公公对着正殿磕头行礼,毫不在意皇后能否瞧见,已然将对贵人的恭敬刻在了骨子里。 三叩九拜后起身,低声说道:“安公公听说了么,今早殿下在勤政殿即位,卢尚书当场上奏。” 李平安诧异道:“这是不是逾矩了?” 即位不是登基,只是确立了皇位归属。 后续新君要守孝三年,以日易月也就是二十七天,然后择吉日举行登基大典,祭拜天地宗社。 最后接受百官勋贵跪拜,方才正式登基称帝。 卢尚书在即位时上奏,太过急切,且不说法理不合,又有几分抛弃旧主、跪舔新君的意味。 吴公公偷摸瞥了眼正殿,话音中带着羡慕、讨好:“卢尚书请陛下尊皇后娘娘为太后,以全孝道礼法,安天下之心。” 李平安问道:“陛下怎么说?” “朝堂乱成一锅粥,不少官员指责卢尚书居心不良,先帝尸骨未寒,便急着讨好太后。” 吴公公说道:“吵到最后暂且搁置,待陛下登基后再议。” 李平安拱手道:“多谢吴公公提点。” “安公公客气,皇后娘娘是先帝正妻、后宫之主,这太后之位怎么都落不到别处!” 吴公公知晓张家权势鼎盛,如今又有从龙之功,说不好将来能权倾朝野。 然而张家再厉害,也越不过嫡庶尊卑、宗法传统。 …… 十月廿三。 武德帝崩于温调殿。 翌日。 内阁首辅袁志于勤政殿宣读传位诏书。 陈王赵哲即位,建元永宁。 …… 永宁元年。 正月。 新年刚过不久,似是庆贺新皇登基,寒意消退,日头一日比一日暖和。 这天清晨。 李平安正侍候皇后净面,待会儿还要舒展真气为皇后按摩推拿,舒经活络,调和气血。 眼前老太太是个金疙瘩,可不能出问题。 一道熟悉声音从门外传来:“奴婢司礼监小圆子,求见皇后娘娘。” 皇后心有预感,示意李平安取来多年未用过的凤冠朝服,穿戴整齐后朗声说道。 “进来说话。” “遵旨。” 圆公公身穿红色官袍,双手捧着黄绢玉轴诏书,身后跟着几个绿袍官儿,进门后展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李平安等太监已经跪地伏首,只听圆公公念诵道:“朕以渺躬,嗣承大统…… 仰惟皇妣皇后周氏…… 咨尔礼部,稽考旧章,参酌典礼,谨奉册宝,恭上尊号曰:仁寿慈圣皇太后……” 李平安听到尊号后,不自禁双肩抖动。 困顿冷宫五载,等的就是这一天,至于圣旨其他内容就是无用屁话。 譬如“慈训谆谆,恩深鞠育”之类,当初皇后在坤宁宫时,从未给过九皇子半个白面馍馍。 李平安更是清楚知道,去年皇后听闻太孙死讯,恨不得立刻遣人刺杀九皇子、十三皇子。 时移世易,陛下与周太后宣扬母子情深了。 圆公公宣读圣旨完毕,躬身交到周太后手中,后退几步三叩九拜,领着诸太监齐呼。 “奴婢拜见皇太后,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太后嘴唇颤抖,说出魂牵梦萦、多年未说的话。 “平身。” “谢皇太后。” 圆公公躬身禀报道:“陛下已经将慈宁宫打扫干净,太后随时都能移驾过去,安排侍候的都是坤宁宫老人。” “陛下有心了。” 周太后对陛下好感顿生,难怪朝野赞颂仁德,吩咐道:“安排仪仗,哀家这就去慈宁宫,记得走西边。” 圆公公会意:“奴婢定会为太后安排妥当。” 昭阳宫就在冷宫西面,周太后此举分明是要给元妃添堵,发泄困在冷宫数载的积怨。 其中不乏有向陛下表态,慈宁宫定会与昭阳宫斗到底。 仪仗很快安排妥当,周太后环视左右,见到几个曾经坤宁宫的熟面孔,缓缓伸出右手。 “小安子,扶哀家出宫。” “遵旨!” 李平安按捺住心中狂喜,这般紧要时候,最忌喜怒形于色,稳稳托住周太后手臂,一步步向外走去。 周太后问道:“小安子,楚公公的本事,你学到了几成?” 李平安仔细斟酌后回答:“三成……不到。” “够用了。” 周太后面容慈祥和蔼:“你若说七八成,哀家反倒会担心不安稳,三成刚刚好。” “太后放心,奴婢定竭尽所能!” 李平安踩着地砖笔直中线,每一步不多不少二尺二分,稳稳当当走出冷宫大门。 搀扶周太后登上凤辇,由十六名太监抬着,前方十二面凤旗引路,后方三十六宫女持宫灯、香炉、拂尘。 左右有太监捧熏炉、执凤伞,还有仪卫执掌金瓜、钺斧。 浩浩荡荡,威仪赫赫! 李平安站在凤辇右侧,距离周太后最为亲近,一袭青灰长袍混在青绿官服中颇为扎眼。 启驾前,他回头望了眼冷宫,毅然转身向前。 多年后。 李平安时常怀念冷宫,对着麾下干儿干孙感叹,那是咱家这辈子最清净、闲适的光景。 (本章完) 第73章 大义在手 第73章 大义在手 周太后仪驾横行宫中,太监宫女远远就靠墙边磕头。 认出“皇后”的宫中老人,高呼太后千岁,希冀能入得眼界。新来不久的小太监,竭力缩着身子,唯恐惹得贵人嫌恶。 单论尊贵位格,周太后当属宫中第一。 陛下见到了也要三叩九拜,自称“儿臣”,此乃孝道、宗法,是大雍统治天下世家宗门的根基。 李平安思忖猜测,之所以这么快册封皇太后,多半是元妃一系扛不住礼法压力。 再者,张家亦是国朝名门望族,难道敢不讲嫡庶宗法么? “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李平安所见所闻,对《礼制》又有新的领悟,是规矩、是牢笼、是利器,也是维持国朝稳定的利器。 不懂礼,蛮夷也! 一行人浩浩荡荡,经过昭阳宫时停下。 周太后使了个眼色,李平安立刻会意,真气运转至喉咙,扯着嗓子高声唱喝。 “太后驾到!” 当年许公公仔细教过通报喊法,音调先扬后抑,驾字拉长音调,到字短促收尾,稍有差错就可能受到严惩。 昭阳宫内太监宫女急匆匆出门迎驾,左右跪成两列。 李平安询问领头太监:“太后与元妃娘娘是旧识,多年未见打算叙叙旧,怎么不见娘娘来迎?” 依照宫中规矩,元妃必须行跪礼。 周太后再故意拖延几句,让元妃多跪一会儿,抵得上冷宫大半年的憋屈。 太监苦着脸说道:“启禀公公,咱家原本在钟粹宫当差,昨儿才调来昭阳宫。元妃娘娘今早接到诏书,册封皇太妃,已经移驾慈庆宫了。” 周太后面色阴沉,暗骂贱蹄子跑得快,挥挥手示意起驾。 绕过大半个皇宫,穿过重重宫殿,来到慈宁宫外。 自从收到接驾的消息,太监宫女已经跪候了大半个时辰,个个双目含泪,哽咽着三叩九拜。 “奴婢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太后没有直接进宫,而是从凤辇走下来,逐个打量熟悉又陌生的坤宁宫老人,轻轻拍了拍老嬷嬷灵萱肩膀。 “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 “奴婢不苦。” 众太监宫女闻言无不感激涕零,只觉得近些年吃苦遭罪,能换得太后一句关切,全都不算什么了。 周太后问道:“怎么不见芷晴?” 灵萱抽泣道:“太后离开后,没人为坤宁宫做主,前年芷晴染了风寒,御用监故意拖着不给药材,不多久就病逝了。” 周太后皱眉道:“御用监么,哀家记下了,小祝子呢?” 灵萱咬牙切齿道:“那忘恩负义的东西,认了冷公公做干爹,投入昭阳宫麾下,奴婢听闻,便是他指使害死了芷晴。” “好,很好,哀家看走了眼。” 周太后环视一遭,朗声道:“今天哀家回来了,这些年受的苦,一桩桩一件件,哀家都会为你们做主。” 众人齐齐叩首高呼:“拜谢太后恩典。” 李平安目光微眯,冷眼看着周太后收拢人心,芷晴、小祝子的事,定然早就知晓,当众询问就是挑起同仇敌忾。 树个具体可见的仇敌,可以聚拢旧部人心,比单纯的夸赞、画饼好用多了。 “爷爷说太后行事冲动易怒,但是能稳坐后位数十年,耳熏目染手段已非同寻常,咱家务必要小心谨慎!” 李平安扶着周太后的手,不紧不慢往慈宁宫里面走。 每走三两步,周太后就会关切几句,无需允诺什么官职,只要问问吃得如何穿得如何,就能收获太监宫女千恩万谢、叩首泣血。 忠诚真假先放一边,暂且稳住了慈宁宫人心。 进入正殿。 周太后换下凤冠朝服,穿上绛紫鸾凤常服,屏退左右太监宫女,唯独留下李平安与灵萱。 这老嬷嬷是周太后娘家人,儿子孙子都为忠勇侯府当差,在王府时就贴身照顾,论亲近、忠诚胜过任何人。 左右都是心腹肱骨,周太后收起慈祥和蔼,恨声道:“陛下竟封那贱蹄子为皇太妃,开国朝之未有,当真是视作生母了!” 大雍方才传承四代,先前皇帝生母即嫡母,只需册封皇太后即可。 向前追溯旧朝惯例,若皇帝生母非皇后,则封为皇太妃,地位低于皇太后,又高于其他太妃。 灵萱说道:“张太妃先前鼎力支持陛下,有从龙之功,陛下登基后依旧早晚问安,关系紧密……” “奴婢以为不然!” 李平安直接打断灵萱说话,毫不在意老嬷嬷怨毒目光,大家都在太后麾下当差,只能争宠绝不能互相勾连抱团。 “陛下册封娘娘为太后,显然对张太妃或者说张家有所防备,绝非外界传言亲近,否则两宫太后又不是没有先例?” 李平安意味深长道:“从龙之功关键在‘从’字,如今陛下已经龙腾九霄,不需要外人指手画脚出主意了!” “说的有理。” 周太后赞许道:“小安子,依你之见哀家该如何做?” 李平安早有腹稿,当即回道:“首先就是收拢干爷爷旧部,有娘娘的名分大义,加上奴婢的爷孙关系,定能招揽不少得力帮手。” 慈宁宫中全是坤宁宫旧人,对李平安来说很是不利。 即使有冷宫孝敬、救命之恩,也禁不住太监宫女们轮番搬弄是非,老人大多耳根子软,很容易受阴私之言侵蚀。 楚公公旧部来到慈宁宫,既能削减坤宁宫旧人影响,又能让李平安手下有人可用。 将来寻机会将所有坤宁宫旧人清除干净,麾下日日向太后吹捧李平安忠心孝顺,权势自然能稳固如磐石。 周太后颔首道:“小安子尽快办妥此事。” “遵旨!” 李平安躬身领命,继续说道:“其次就是查清楚,宫中哪些人投靠张太妃,太后应为陛下清扫不忠、不孝之徒,还后宫光明清净。” 听从陛下为忠君,听从太后为尽孝,归顺张太妃就是不忠不孝。 大义在手,可事半功倍! 周太后当然明白其中玄妙,抚掌赞叹:“小安子,哀家有你相助,定能胜过慈庆宫那贱蹄子。” 李平安躬身道:“还请太后下一道懿旨,奴婢好招揽干爷爷旧部。” 皇太后懿旨法理上与“圣旨”并列,区别是需陛下用印才能生效,李平安请懿旨并不单纯为了招揽,还有试探陛下、司礼监。 顺利用印,表明合乎陛下心意。 司礼监横加阻挠,最终艰难用印,那奸臣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反之懿旨未用印,李平安就要早做考虑,留好后路,或许回冷宫晒太阳也不错! (本章完) 第74章 招揽旧部 第74章 招揽旧部 晚间。 李平安侍候周太后就寝,去东耳房值守。 耳房距离凤榻二十余步,施展正立无影瞬息即至,北窗正对太后寝殿帷帐,可随时观察烛影动静。 子时左右。 李平安合衣而卧,半梦半醒间,似是听到铜铃声响。 倏然睁眼,身形一闪落在北窗前,望见寝殿灯火安稳,值夜太监宫女并无异样。 “莫非刚刚做梦了?” 李平安眉头微皱,武道强人精气神圆满,鲜有梦境,当即走出耳房来到寝宫门外。 值守太监躬身施礼:“见过安总管。” 李平安身上已经不是灰衣,换上了青色官袍,任职慈宁宫总管太监,统辖宫中所有事务,直接与太后对接懿旨。 “开门,咱家要见太后。” 小太监对视一眼,面露难色道:“周宫令再三叮嘱,太后方才回宫,身心疲劳,任何人不准打扰安歇。” 李平安眸光低沉:“所以,你是听周宫令还是咱家?” 周宫令就是灵萱老嬷嬷,祖上世代为忠勇侯府奴仆,获赐周姓,如今担任“宫令”一职,管理仪表、服饰、就寝、膳食等琐事。 小太监噗通跪地:“安总管饶命,奴婢只是遵命行事。” 李平安没有继续逼迫,与看门小太监纠缠,凭白让人看了笑话,和颜悦色问道。 “你俩叫什么名字?” “小丁子、小志子。” “咱家记下了,好好当差!” 李平安双目微阖,身子微躬,似是对着寝宫门行礼,站着一动不动,直至天色蒙蒙亮。 吱呀一声。 寝宫门打开,周太后抬眼便看到小安子,心情很是不错。 “小安子,哀家知晓你忠孝,不必这般早来问安。” 无需李平安解释,旁边跪着的小丁子说道:“启禀太后,安总管心系太后安危,昨儿一整夜都在门外候着。” 李平安说道:“这是奴婢职责所在。” 周太后敏锐察觉出不寻常,问道:“为何不让小安子进寝宫值夜,外边风冷天寒,莫要冻着了。” 小丁子回答道:“周宫令拦着,不允许安总管见驾。” “往后小安子见哀家,无需通禀、严禁阻拦!” 周太后说话声很是平静,抬手道:“小安子,扶着哀家去柔仪宫,与德妃叙叙旧。” 德妃是先皇时封号,如今已经晋为太妃。 周太后与德妃同为开国勋贵出身,少女时闺中密友,先皇时关系亲近,现在登门拜访可不止是叙旧。 …… 净香司。 值殿监清洗马桶的地界,恶臭熏天。 小荣子坐在板凳上,丝毫不嫌弃马桶恶臭,先用清水冲洗残留便溺,再用麻布擦干净。 来回擦洗三回还不算完,晾在旁边晒干。 最后用干净锦帛浸润擦拭,鼻子仔细嗅一嗅,彻底没了骚臭才算完工。 按照净香司惯例,每天只需清洗五个马桶,然而小荣子身边摞着十几二十个,沾染着黄的绿的污秽。 从早间刷到傍晚,晌午不吃饭,方能勉强完成差事。 一同当差的小太监讥讽道:“早就听闻小荣子擅洗马桶,今日见识了,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名小太监冷哼道:“马桶洗得再干净,宫里贵人都不会瞧你一眼。” 净香司内臭味熏天,上官向公公从不来查,马桶少洗两遍没人知道,宫中贵人便溺时还能闻一闻味儿不成? 所以大家都是敷衍了事,不按规矩清洗,从未出过意外。 小荣子无视同僚嘲讽,埋头仔仔细细的洗马桶。 干爹曾经教导,做任何事都要用心,凡事做到极致,哪怕是倒夜香,也有机会出人头地。 这时。 净香司院门从外边推开,向公公躬身在前边引路,满脸谄媚笑容。 “安总管,您要见谁说一声就好,何必来这污秽地界,脏了您的脚!” 李平安目光扫过,很快认出小荣子,挥手打招呼。 “荣公公——” “啊!” 小荣子下意识答应,回头看到笑意盈盈的小安子,面上露出几分窘迫。 “安公公,好久不见。” 李平安随手拎了个板凳坐在旁边,上下仔细打量。 与几年前相比,小荣子身形拔高不少,面容清瘦俊俏,裸露在外的手臂比印象中黢黑了不少。 “这几年荣公公过得如何?” “还不错。” 小荣子说道:“有吃有喝,没让人赶出宫去。” 太监依附皇权而生,离得陛下越近,翻身的机会就越大。 所以小荣子宁愿倒夜香、洗马桶,任由上官同僚欺辱,也从未想过离开皇宫。 李平安黯然道:“咱干爷爷、你干爹,年前病逝了,临终前还不断念叨你。” “咱家已经听说了。” 小荣子叹息道:“做儿子的没能送终,辛苦安公公照顾,让咱这做长辈的于心有愧!” “你这厮……” 李平安摇头失笑,心底阴郁霎时消散。 楚公公病死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少悲伤。少年时亲眼见着阿姐、阿弟咽气,瘦的皮包骨头恍若骷髅,楚公公痴肥胖死,总好过冻死、饿死。 与小荣子斗几句嘴,转而说起正事。 “咱家现在是慈宁宫总管,奉命招揽人手,小荣子可愿来太后麾下担任副总管?” 小荣子正色道:“拜谢安总管提携。” 李平安瞥了眼冷汗涔涔的向公公:“咱家调走向公公左膀右臂,不会影响净香司差事吧?” “不会不会。” 向公公做为宫中老人,自然懂得听话听音:“安总管放心,咱家会惩处那些不长眼的东西,定能让您满意。” 李平安微微颔首,领着小荣子离开净香司,走到无人处低声叮嘱。 “咱家对别人不放心,小荣子你可要看好慈宁宫,寻到机会就将那些老嬷嬷处理干净!” 小荣子疑惑道:“安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李平安从怀里取出太后懿旨,上面有陛下用印,允许慈宁宫招揽楚公公旧部,额外多了句批红“携揽内侍司事宜”。 “咱家估摸着,陛下会给咱安排差事,难以随时守在慈宁宫,万一让哪个奴才将太后哄了去,咱家就后院失火了!” 小荣子睨了一眼:“安公公就不怕咱家取而代之?” “换别人说这话,咱家一巴掌将他脑袋拍碎。小荣子就不一样,若非当年提点,咱家早让周公公害了……” (本章完) 第75章 御马提督 第75章 御马提督 未时。 百官从勤政殿鱼贯而出。 年岁大的忙不迭迈动脚步,宫外等候的家仆有准备吃食,年轻力壮的尚能抗住,忍着饥饿维持官仪。 先皇时大多辰时散朝,至多不过午时。 自永宁帝正式登基,就从未有过午时前散朝。 陛下时刻将“祖宗基业、不敢懈怠”八个字挂嘴上,大事小事都要过问,稍有疑虑就要百官解释清楚。 偏偏百官无可反驳,这可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勤政、仁德的好皇帝啊! 此时。 偏殿书房。 永宁帝留下四位辅政大臣议事。 “镇北军、平西军请饷的奏折已经留中半月,后面还有静海卫、定南卫,年中亦要发饷,此事不能再拖了!” 永宁帝说完,环视一遭,最后落在张尚书身上:“张爱卿,你可有解决之策?” 张尚书沉声道:“启禀陛下,粮饷向来由户部调拨,兵部只是协管发放。” 永宁帝目光看向袁阁老,他内阁统领六部,清楚知晓内里情形。 “启禀陛下,国库存银不足百万两,凑一凑勉强可以发放镇北、平西两军,静海卫、定南卫可拖延至夏税之后。” 袁阁老话音一转:“然而所有银两用于军饷,无力发放百官薪俸,必然生出风波……” 永宁帝皱眉道:“按照以往惯例,此事该如何处置?” “加税!” 张尚书抢答道:“遵先皇旧制,以防饷、预征、加派等名目,收取额外税银用于开支。” 袁阁老当即反对道:“陛下,先皇时已加税二十三种,百姓苦不堪言,再加下去,恐有民变!” 张尚书冷声道:“袁大人这话什么意思?先皇尸骨未寒,你便要说穷兵黩武么?” “匹夫信口雌黄,焉知民变之害?” “本官出身军旅就是匹夫,总好过某些人躲在京都,享受着四方将士浴血奋战换来的军功。” 成亲王与卢尚书沉默不语,冷眼看着二人争吵,军饷、税银之事牵扯过重,陛下不问绝不沾揽。 永宁帝无奈挥挥手,命二人停下争辩。 “袁爱卿与张爱卿都是忠贞体国,军饷要发,税不能再加,内阁、六部商议后拟个折子呈上来。” “遵旨。” 袁阁老瞥了眼张尚书,吵架对骂不是本官强项,待回到内阁六部,定让这厮领教为官之道。 成亲王适时禀报道:“陛下,京营已经欠饷半年,军心略有浮动。” 永宁帝诧异道:“怎么会欠饷如此之久?” 袁阁老回答道:“先皇在时,命户部优先边军粮饷,一年前京营半数发放,半年前暂且停了。” 永宁帝眉头紧皱,登基前国朝鼎盛,朝堂没有任何问题,登基之后各种症结都爆发出来。 “此事一并交由内阁商议。” “遵旨!” …… 这日。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圆公公领着麾下前呼后拥来到慈宁宫,刚到门外就眉头微皱,原本中年太监换成两个年轻太监。 看面相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名字。 陛下吩咐圆公公洒扫慈宁宫,趁着安排差事的机会,拉拢了几个坤宁宫旧人做暗桩。 譬如宫门口站岗通禀的太监,看似不起眼,却能知晓哪些人拜见过太后。又或者整理衣衫的宫女、开路引路的清道太监,可以知晓太后穿衣、行程。 掌握太后衣食住行,其中好处自不必多说。 圆公公还未上前问话,门口两个太监躬身上前:“小喻子、小孟子拜见圆公公。” “原来是你俩。” 圆公公恍然,几年前在贡品司查贪见过他俩,后来拜入小安子麾下做干儿。 “劳烦通禀一声,咱家来传陛下口谕。” “圆公公稍等。” 小喻子先与干爹说过,再向太后通禀,回来领着圆公公一行人走进慈宁宫。 圆公公走路轻盈无声,袖袍衣角似冻结般安稳,唯有双目不着痕迹的左右瞥,仔细观察当差的太监。 果然不出预料,先前布置的暗桩全都不见,换上不知从哪里拉拢、调换来的太监。 坤宁宫旧人剩下不到三成,大多做的都是洒扫修剪之类的杂役差事。 “宫中传言小安子在冷宫得了楚公公教导、传承,看来所言非虚,否则哪来这么多人手!” 圆公公目光微凝,时隔多年,再次将安公公平等以视。 咱们可是一屋同寝、一锅吃饭的亲兄弟! 来到正殿门外。 圆公公收敛心神,恭恭敬敬三叩九拜:“奴婢拜见太后……” “平身。” 周太后惯会慈眉善目待人,唤圆公公进来问话:“陛下有何旨意?” 圆公公躬身进屋,只扫了一眼就摸清状况,李平安与荣公公侍奉太后左右,几个老嬷嬷只能在边边角角侍候。 宫中素有“一尺一品”的潜规则,看太后跟前站位,圆公公顿时知晓安公公已经将坤宁宫旧人收拾干净。 留下几个老嬷嬷,大抵是维持太后念旧、宽厚颜面。 “启禀太后。” 圆公公身子陡然笔直,朗声道:“陛下口谕……” 殿中太监宫女尽数跪下,周太后从凤椅上站起,微微躬着身子。 “擢升安公公御马监提督,执掌御马饲养、训练,保障出行、仪仗所需!” 圆公公说完立刻躬下身子:“启禀太后,陛下特意说过,安公公仍是慈宁宫总管,无需另外调任。” “如此甚好,哀家可离不开小安子侍候。” 周太后微微颔首,心底松了口气,当下慈宁宫最是倚仗小安子,忠心孝顺有手段。 那几个旧人老嬷嬷太不济事,方才册封太后不久,不说好生当差,竟然敢顶着慈宁宫名头,四下仗势欺人、收敛金银。 幸好小楚子留下不少可靠人手,否则凭白让慈庆宫看了笑话。 李平安收银子了么,当然也收了,不然这总管太监岂不是白当了,只是没人敢在太后面前告黑状。 接旨后没有起身,跪着转了个方向,真气运转至双眸,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 “圣命不可违,奴婢难以随时侍奉左右,太后娘娘您切记准时用膳安寝,晚间咱下值就立刻过来守夜。娘娘近些日在佛前抄经,奴婢瞧着烛影晃眼,特意去贡品司取了软烟罗纱罩……” 周太后甚是感动,亲自将李平安扶起来。 “小安子,哀家昨儿夜里梦见先帝了,他说用人不疑,慈宁宫中你最是忠心孝顺!” (本章完) 第76章 新官上任 第76章 新官上任 先帝托梦! 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能通天,往小了只是后宫老妇闲言碎语。 李平安眼底闪过异色,不枉自己没日没夜的侍奉孝顺,终于哄得周太后推心置腹。 有了这话,外边不好说,慈宁宫内无可替代。 毕竟周太后的法统、地位来自先帝,不是闹到掀桌子翻脸的局面,可不会自损威严。 主仆一番表演,引得周围太监宫女哽咽流泪。 李平安擦泪时扫了眼,唯有角落里当值的灵萱老嬷嬷阴着脸,如此情景竟然不感动,定然是心怀鬼胎。 “回头让小荣子处理了,莫要留在太后跟前碍眼!” 忠勇侯府几代家奴又如何,奴才终究是奴才,不得势的时候就得听话顺从,仗着老资格不服不忿,连儿子孙子都害了。 圆公公见戏演得差不多了,躬身道:“太后,奴婢回去复旨了。” 周太后颔首道:“小安子去送送,莫要让小圆子空走一趟。” “遵旨。” 李平安将圆公公送出慈宁宫,从袖口摸出颗南珠:“劳烦圆公公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圆公公接过南珠仔细打量,诧异道:“莫非这是咱家那颗?” “正是。” 李平安解释道:“咱家入冷宫前,交由小喻子保管,幸不辱命,物归原主!” “有趣有趣。” 圆公公轻轻摩挲南珠,他早已不是当年八品稽查公公,连升十余级后南珠算不得宝贝,但是其中玄妙情谊很是令人触动。 “小安子啊,你这厮从入宫第一天,便惯会哄人开心,如今手段愈发高明,连咱家都着了道!” 李平安听到“小安子”称呼,知晓事情成了。 “小圆子,咱家从来凭的是真情实意,否则哪能入得了太后、老祖宗的眼界?” “所以说大伪近真,至诈若诚。” 圆公公冷哼一声,贴身收起南珠,屏退随行太监:“小安子想问什么,咱家挑着回答。” 李平安取出太后懿旨,指着陛下红批说道。 “咱家原本估摸着,陛下会调咱家去印绶监、都知监,至不济也是御用监、尚膳监,怎么是最末等的御马监?” “携揽内侍司事宜”这句话类似于“世子多病汝当勉励”,然而画大饼也要给些甜头,调去御马监养牲口属实未料到。 圆公公说道:“陛下原本打算调你去印绶监,结果去了一趟慈庆宫,转为御马监提督。” 李平安追问道:“冷公公……嗯,老祖宗怎么说?” 冷公公既是内侍司总提督,无论私下里如何腹诽谩骂,表面要维持恭敬,尤其还不清楚圆公公站哪边。 按常理来说,担任司礼监宣谕公公,十之八九是冷公公麾下。 圆公公略作沉吟回答道:“老祖宗没阻拦陛下旨意,反而赞同你去印绶监。” “……” 李平安不喜反忧,对冷公公愈发戒备警惕。 自己得楚公公传承的消息,冷公公必然知晓,做为当年“倒楚”的急先锋,理应事事阻挠。 如此行径,倒是令人琢磨不透。 至于双方握手言和,那是万万不能,即便楚公公已经死了,还有他干儿子邓公公,可是害得李平安躲冷宫啃糙面馍馍。 更何况,下边奴才不内斗,上边主子就睡不着了。 圆公公宽慰道:“御马监也不错,直接升任提督,比在印绶监做贰官副职好多了,将来方便调任。” “咱家明白陛下苦心,定鞠躬尽瘁以报!” 李平安对着勤政殿方向三叩九拜,起身后摸出迭银票,熟练的塞进圆公公袖口。 “近些日陛下可有烦心事儿?” “陛下仁德朝野赞颂,乃千年未有之明君……” 圆公公先拍了一连串马屁,话音一转说道:“如今内帑、国库空荡荡,传闻连军饷都快发不出。陛下率先倡导节俭,御膳从二百两规格降至五十两,又命尚衣监少制新衣,四季常服八套即可……” 李平安恍然,陛下很缺钱。 虽然一顿饭吃五亩地,但是在陛下眼中,已经是非常节俭了! “多谢圆公公提点,咱家知道该怎么做了。” 圆公公颔首道:“安公公好生办事,咱家在陛下跟前说的上话,定不会有人贪墨功劳。” 李平安笑道:“圆公公放心,少不了您那一份。” “什么这份儿那份儿,咱们都是为陛下分忧!”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桀桀桀怪笑,尖锐声音四下震荡,惊起数只鸟雀。 “安公公,回见。” “回见!” 李平安拱手道别,望着圆公公远去背影,蓦然想起当年四人同寝,地位低微却安稳平静。 转眼七年过去,方、圆、忠、安只剩下两个,踩着同辈的尸骨成了太监中的大人物! …… 御马监。 衙署位于皇宫西北角,前后三进院落,比尚膳监、印绶监占地大得多。 奈何大并不是好,前院是提督办差地界,中后两院是马厩、鞍库、草料房等。 由于畜生味道重,周围宫殿没有贵人居住,尽是太监寝室、杂物库房甚至荒废空房之类。 李平安转了一遭,顿时理解小邓子为何急切调走。 这荒僻地界莫说得见圣颜,连嫔妃皇子的仪驾都不经过,成日里与畜生打交道,那还怎么进步? “冷公公能从御马监,一跃成为内侍司老祖宗,不止是抓住了机遇,恐怕还有其他厉害手段!” 李平安穿着崭新大红官袍,不急不缓的走近御马监衙署。 远远看到四列太监跪在衙门外,有官职在前排,没官职的杂役跪后面。 现在已经过了晌午,少说跪了两三个时辰,哪个太监敢偷懒少跪,事后自有人告黑状,正好用作巴结安提督投名状。 待李平安走近了,众人齐齐叩拜高呼。 “奴婢拜见提督大人!” “嗯——” 李平安答应声从鼻子里挤出来,显示咱家心情不爽利,瞥了眼排头的老太监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担任何职?” 老太监心下一惊,按照宫中新官上任的惯例,先挑个猴儿杀了立威,念及至此顿时汗流浃背。 “回大人的话,奴婢唤小季子,在监查房处理文书。” “老季啊……” 李平安受周皇后熏陶,说话声和蔼可亲:“你一年能捞多少银子?” 季公公面色一白,很想嘴硬说自个儿清正廉明,却又不敢,心里略微计算后打了个折上折,小心翼翼的回答。 “奴婢每年能有三四千两进账,提督大人明鉴,这银子御马监上下都有分润……” (本章完) 第77章 互相攀咬 第77章 互相攀咬 季公公见势不妙就将同僚拉下水,这是太监们惯用又有用的保命手段。 李平安故作惊讶:“老季,你说御马监上下都贪墨?” 跪着的太监们齐刷刷看向季公公,或愤怒,或怨毒,若非提督大人当面,说不好已经开始围殴了。 “不是贪墨,是分润!” 季公公面色苍白,狡辩道:“譬如多余的草料、马具,与其放久了损坏,不如卖去宫外换成银子。提督大人放心,您来了定然拿大头。” 李平安从袖口摸出纸笔:“你将谁分润了银子写上去。” “这……” 季公公很想拒绝,写了等于自绝于同僚,不写的话大抵活不过今天。 太祖亲笔写的治贪律法,贪墨过一千两直接斩首,季公公贪的银子足够砍几十回了。 李平安声音一冷:“季公公不想写?那咱家可要派人搜你住处了。” “写,咱家写。” 季公公连忙接过书册,跪在御马监门口奋笔疾书,将所有同僚的名字都写上去,贪墨数额都是每年三千两。 李平安提醒道:“记得签字画押。” 季公公不敢看同僚脸色,从写第一个名字就成了众矢之的,往后只能抱紧提督大腿,否则会死无葬身之地。 写完之后签下本名,咬破手指按血手印。 李平安拿起书册,翻看上面太监名字,忽然说道:“咱家听干爷爷教过咱家‘阎王点卯’的手段,诸位可听说过?” 众太监跪地默不作声,连恐惧、颤抖都不敢有。 所谓“阎王点卯”就是新任提督,闭着眼翻名册,随手指个名字,然后追查此人罪证。 太监屁股底下没谁干净,连送饭的小五子都趁机索贿,平日里自是无所谓,严苛追查起来轻则贬去守皇陵。 “今儿咱家换个玩法。” 李平安话音一转,指着书册说道:“谁没在册子上,显然是没分润银子,如此清廉的太监定有大问题,必须仔细查一查。” 季公公闻言,双腿发软瘫倒在地。 李平安问道:“季公公没写谁的名字,要不要咱家对照名册?” “奴婢不敢劳烦大人。” 季公公鼓起勇气,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指着三个太监说道:“鞍库柳公公,驯马所贺公公,外马厩高公公,他们背景靠山厉害,咱家没敢写上名字。” “嚯,全是御马监要害官职。” 李平安毫不掩饰道:“咱家说话算数,这三个就用来杀鸡儆猴,空出职位正好安排自己人。” 其他太监稍稍松了口气,熬过的“阎王点卯”,往后就能拍马屁、送银子哄提督高兴了。 脾气再怎么古怪都有缝隙能钻,随机点名属实恐怖无解。 三只鸡明白自个儿处境,表现各不相同,柳公公性子爆裂选择挥戈一击,站直了身子威胁道。 “咱家是老祖宗干儿,提督大人可要思量清楚。” “什么老祖宗,什么干儿干孙,咱家在宫里边只听陛下和太后的话,其他都是办差的奴才。” 李平安如今是御马监提督,位列三品,品级与司礼监提督平等,距离总提督一步之遥。 简单来说,他上边没几个人了! 这等官职与贡品司主事不同,无需考虑麾下太监背景,而是一心争夺陛下恩宠垂青。譬如陛下贴身内侍海公公,目前只是司礼监秉笔,但是冷公公绝不敢等闲视之。 柳公公见威胁无用,当即运转真气纵身跃出数丈,打算逃去司礼监寻干爹做主。 “案犯拒捕逃逸,依律当诛。” 李平安身形消散又凝聚,已然挡在柳公公身前,真气灌注右掌,倏然间膨胀至蒲扇大小。 金灿灿手掌凌空拍下,速度快若雷霆,柳公公来不及闪躲,脑袋已经被拍成粉碎,红的白的四下飞溅。 自从第一回踩爆小太监头颅,李平安就习惯这种处决手段。 暴力、血腥,威慑力十足。 李平安拎着无头尸骸回到御马监门口,随手一抛落在贺公公跟前,本就瘫软在地的老太监,吓得连连磕头求饶命。 “提督大人,咱家愿做您干儿……” 贺公公为了活命,当众撇开干爹:“咱家早年就拜姓冷的做干爹,那厮喜新厌旧,升去司礼监还将咱留在御马监调教畜生……” 李平安冷声道:“咱家最厌恶忘恩负义之辈。” 说着五指张开,抓向贺公公颅顶。 “小辈欺人太甚!”贺公公脸上还带着眼泪鼻涕,双手化作五彩斑斓,真气催出剧毒雾气。 李平安面色不变,磅礴真气凝成透体而出,凝成三四尺大小的巨掌,将毒雾连带贺公公手掌拍散。 顺势而压下,将其头颅按进胸腔里面。 轻而易举将两人斩杀,莫说与刺杀太后的老太监相比,连那老嬷嬷都远远比不过。 李平安冷眼看向最后一个:“高公公,你要不要与咱家过过手?” 高公公叩首道:“咱家愿将所有身家献给提督大人,只求饶过性命。” 李平安问道:“有多少银子?” 高公公说道:“五万两。” “贪墨这么多银子,咱家必须依法办事。” 李平安眉头一挑,你这厮就拿五万两考验咱家,哪个提督公公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何况杀了你,银子照样搜出来,凭什么拿咱家的银子买你的命! 高公公感受到冷酷杀意,心思电转,一咬牙说道:“咱家在青驷商号有份子,东市有两处商铺,安兴坊有处宅子,愿意全部转入提督大人名下。” 这些资财在高公公族人名下,单单搜查宫中藏银,很难查出来。 李平安问道:“青驷商号做的什么生意?” “草料、马匹。” 高公公眼见有活命希望,不敢有任何隐瞒:“咱家掌管外马厩,那里的御马不似内马厩金贵,咱家以内马厩上等价格,从青驷商号买来下等草料喂养。” 李平安问道:“你就不怕喂出问题?” “俗话说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御马染病属于寻常事,上报监查房季公公后从青驷商号采买补充……” 高公公怨恨季公公坑害自己,抓到机会立刻攀咬过去。 李平安不用细问,已经猜到会有健壮马匹染病而死,卖给青驷商号后再采买回来充数。 “桀桀桀,看来御马监不似外边说的穷苦,有的是捞银子手段。” (本章完) 第78章 掠之于商 第78章 掠之于商 内侍司十二监中尚膳监油水最厚,掌管御膳房、贡品司,随便捞点儿就是一大笔银子。 御马监远远比不过,但是并不穷。 马匹尤其是御马极其贵重,一匹抵得上几十个小太监,喂马的上等饲料比百姓吃的饭还好。 有价值,有消耗,自然就能赚银子。 李平安敏锐察觉青驷商号有问题,此事不宜当众询问,吩咐道:“其他人去当差,有官职的随咱家去值房说话。” 季公公爬起来在左前边引路,弯腰驼背满脸谄媚。 高公公反应同样不慢,在右前边引路,卑躬屈膝满脸堆笑。 俩人姿态一个比一个低,仗着真气、轻功,几乎是脸贴着地爬行。 其他太监暗骂俩老货不要面皮,忙不迭的凑上去,恭恭敬敬拥簇着李平安走进御马监值房。 内里布置与尚膳监相似,正前方一张高大太师椅,左右两排低矮的桌椅。四面挂着“两袖清风”、“光明磊落”之类的字帖,与梅兰竹菊有异曲同工之妙,大抵是缺什么就彰显什么。 李平安慢步走到太师椅前,已经有人擦拭干净,撩起大红官袍缓缓坐下,双手搭在弓背扶手上,俯视下方低头躬身的绿袍、青袍官儿。 许是提督官椅做工精湛,又或者从高处俯视,只觉得由内而外的舒服畅快。 入宫六年,历经两朝,咱家也是个人物了! “桀桀桀……” 李平安不自禁的怪笑出声,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似是吃了百八十个白面馍馍。 下方太监们都是人精,无不擅长溜须拍马,自然知道如何让大人高兴,齐齐跪地磕头高呼。 “拜见提督大人。” “好好好。” 李平安满意颔首,并没有让众人落座,而是问道:“季公公,你说说青驷商号的来历?” “回大人的话,青驷商号的东家姓何名勇,原本是东市马医。” 季公公仔细讲述道:“约莫二十年前,何勇机缘巧合治好了一匹御马,得了时任外马厩主事陶公公的赏识,时不时召去为御马瞧病……” 外马厩在京城外,距离京营驻地不远。 为京营、禁军训练战马,本就是御马监差事之一。 “何勇赚到银子后,开设了青驷商号,开始涉及马匹交易,通过陶公公的关系卖了不少马给外马厩。” 季公公继续说道:“随着商号日益壮大,单凭陶公公撑不住场面,何勇拿出九成商号份子,免费分给御马监各司官员……” 之后十几年,御马监所有交易,几乎全部由青驷商号经手,不止是马匹、材料,还有马具定制、马厩修缮等等。 何勇从马医白手起家,短短十几年赚下诺大家业,堪称东市传奇富商! “啧啧啧,舍得拿出九成份子,好大的气魄。” 李平安赞叹一声,世人皆知散财能笼络人心,却没有几个做得到:“陶公公如今在哪里当差?” 季公公回答道:“冷公公升任提督不久,陶公公就因贪墨甚巨,当堂斩首示众了。” 李平安撇嘴道:“看来陶公公舍不得分钱。” 高公公接话茬道:“大人英明,咱家听干爹……呸呸呸,冷公公说过,私下里与陶公公商议,让他分出半数份子,结果陶公公断然拒绝。” 陶公公认为自己发掘、扶持出了青驷商号,还分银子给御马监同僚,理应拿这么多分红。 殊不知,功劳大小不是分银子的标准,权力才是! 冷公公借查贪将陶公公杀死,青驷商号照常经营,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李平安问道:“冷公公调任司礼监,份子落在谁手里?” “还在冷公公手中。” 季公公说道:“前任提督不敢断了冷公公分润,而是从下官以及何勇手中,额外分了三成。” 李平安命令道:“从今往后,他俩的份子,全都转入咱家手里。” “遵命。” 季公公看了眼众人,无一敢反对,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何况提督大人由陛下亲自任命,冷公公也难以限制。 李平安笃笃笃敲击扶手,略作沉吟问道:“何勇有没有其他靠山?” 高公公回答道:“应当没有,若是何勇攀上更大靠山,冷公公定会知晓,分给御马监的银子也会少许多。” 世上没有凭白的靠山,青驷商号生意全部来自御马监,然而京中能强压御马监一头的靠山没多少。 李平安又问道:“那知不知道何勇拢共赚了多少银子?” 季公公、高公公微微摇头,他俩在御马监当差只四五年,升官后就继承前任份子,只管拿钱不管账目。 值房安静片刻。 站在末位的草料场主事侯公公出列,上前几步躬身禀报。 “奴婢一直在御马监当值,通过草料采购消耗粗略估计过,何勇通过青驷商号,少说赚了数十万两。” 高公公惊诧出声:“何勇一成份子,哪有这么多?” “青驷商号的账目在何勇手中,名义上说一成份子,具体分多少钱全由他说了算。” 侯公公说道:“咱家遣人追踪过何勇,虽然没拿到账簿,但是见到他在京都几处大宅子,还养了十几房外室。” “岂有此理!” “胆敢占咱家的银子。” “还养那么多外室,当诛……” 太监们闻言,顿时闹哄哄一片,也不知是羡慕何勇的大宅子,还是嫉妒十几房小妾。 李平安见气氛差不多了,挥挥手平息吵闹。 “这厮一介马医,靠着咱御马监发达了,竟敢偷摸贪墨,属实不当人子,必须好生惩治。” 季公公赞同道:“大人说得对,必须把咱们的银子拿回来。” 高公公瞪眼道:“什么你的银子,那都是大人的银子。” “你们都说错了,那是陛下的银子!” 李平安起身对着勤政殿躬身施礼:“咱们将何勇贪的银子追回,理应送去内帑。陛下每食不过五十两,四季常服不过八套,咱们做奴婢的甚为惭愧,必须为陛下分忧解难。” 季公公连忙附和道:“大人说得对,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李平安坐回太师椅,话音一转。 “银子送去内帑,何勇买的宅子商铺田地,便由咱们分润了,总不会凭白辛苦查案。” “拜谢大人赏赐。” 众人忙不迭下跪磕头,呼声比刚刚热烈、真诚了许多。 (本章完) 第79章 忆苦生情 第79章 忆苦生情 “吾日三省吾身……” 李平安独自坐在值房,遵循先贤教导仔细反省今日所作所为,有疏漏早些补上,有危险提前应对。 “通过杀鸡儆猴,算是初步掌控了御马监!” 三只鸡故意留一只,并非高公公上道识趣,也不是愿意将银子奉上,而是从开始就注定了高公公能活命。 首先兵法有云“围三缺一”,留个活口就是给麾下太监留条后路,压迫太紧会将他们推去敌对。 其次鞍库、驯马所必须攥在手里,外马厩远离皇城,并非要害官职。 李平安熟读四书五经,在干爷爷的提点指导下,已经领悟“人事者,政之本也”的道理。 杀人,只是达成操控人事的手段。 “查抄青驷商号,少说能搜刮出二三十万两,填补内帑,足以让陛下看到咱家忠诚、手段!” 李平安得陛下册封,升任提督,可不是让他来耍威风。 当了官,就得办事。 若是怕这怕那什么都不敢办,用不了多久李平安就得滚回慈宁宫,甚至总管太监都做不成。 宫里边多的是愿意办差的太监,不怕累不怕死,只求能得陛下赏识。 所以李平安上任当天,杀了冷公公干儿,夺了冷公公分润,就是向陛下递交投名状。 “不过冷公公权势正盛,咱家也不能一下得罪死了!” 李平安摸不清冷公公究竟站哪边,当年主动挑起“倒楚”,获得先皇器重,升任内侍司总提督。 究竟是不是元妃一系,难说! 李平安沉吟片刻,心底有了主意。 “咱家上缴赃银的时候,将罪责全都推在陶公公身上,给冷公公甩锅、脱罪的机会,也趁此机会试探陛下态度!” 陛下定然会另遣人调查青驷商号一案,知晓冷公公贪墨银子。 若是直接贬去皇陵养老,李平安拍手称快,若是事后若苛责一二,说明冷公公深受器重,必须小心谨慎。 陛下若没任何反应,那就可以大肆针对报复了。 “读书,果然有用啊!” 李平安从袖口摸出《礼制》,按照干爷爷的话,彻底明悟后再参悟《周易》,否则会思绪纷乱矛盾。 读书之前,模仿小方子小圆子孙公公等人,学习神态、动作、手段,虽然好用但是不成体系。 读书后,明悟忠义礼智信,诸多手段融汇一炉,炼出了自己的办差之“道”! …… 子时。 多数太监已经下值歇息, 李平安从值房出来,在御马监三进院子巡视一遭,与内马厩值夜的小太监闲聊叙话。 也不嫌弃马厩污秽,直接坐在草席上。 “咱家出身贫苦,当年沿街讨饭,晚间睡在桥洞里,那时候做梦都想间马厩遮风挡雨!” 李平安挥手制止小太监搬桌椅,感叹过往苦难。 宫中小太监少有出身富贵,活不下去了才进宫,对安公公经历感同身受。 附近马厩、草料房等地界的小太监,听到动静围过来,壮着胆子凑在李平安跟前。刚开始略有些局促、恐惧,在李平安命令、鼓励下,逐个讲述自己过往悲苦,触景生情之下纷纷抹眼泪。 李平安宽慰道:“咱们都是底层出身,进宫了就该抱团取暖,过些时日咱家会分笔银子,寄给咱们爹娘。” 小太监们连忙磕头,感谢安公公赏赐。 叙话到寅时,李平安吩咐小太监们好生当差,在陛下的治理下,大家都有光明的前途。 拎着红纱灯笼离开御马监,发现身后跟着个小太监。 “小静子,可是有话与咱家说?” “启禀提督大人……” 小静子略作犹豫,咬牙说道:“咱在草料房当差,有天草垛里睡过头了,发现季公公在草料里下毒。” 李平安双目微眯:“还看到了什么?” 小静子摇摇头:“没有了,季公公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很好,咱家知道了。” 李平安上下打量小静子几眼,笑着说道:“咱家看你顺眼的很,可愿认个亲戚?” 小静子心思通透,听到亲戚二字,双腿已经自然而然的弯曲下跪。 “拜见干爹!” 李平安颔首道:“好生当差,盯紧了草料房,待咱家拿下季公公,便升你做主事。” 收了干儿子不能立刻升官,得先画饼吊着。 差事办的漂亮,再献上投名状,彻底与李平安捆绑后,才会提拔做官。 小静子连连磕头:“干爹放心,孩儿往后就住在草料房了。” “你小子不错。” 李平安拍了拍小静子肩膀,心道楚公公教的法子果然好用,得闲屈尊纡贵与小太监叙话,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小太监是贵人眼中的蝼蚁,不入眼不在意,但是遍布宫中每一处角落,说不好会听到见到什么秘密。 回到慈宁宫。 李平安换上总管太监官袍,进入正殿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清晨。 殿中值夜的小太监见周太后有睡醒迹象,连忙过来附耳禀报:“总管,太后要启帷了。” 李平安倏然睁眼,稍稍整理衣襟,站在凤塌最近处侍候。 荣公公站在身后,再后边亦是个老太监,亦是楚公公旧部,曾经护在冷宫外围,阻击元妃刺杀。 周太后苏醒,尚仪太监撩开帷幄。 李平安递上热毛巾:“娘娘,奴婢侍候您净面。” 周太后甚是欣慰,小安子果然纯孝忠心,升官了没有丝毫得意张扬:“小安子,你去御马监当差,有小荣子侍候哀家就好。” “娘娘,莫说御马监,就是司礼监,也不能比您之万一。” 李平安伺候周太后净面更衣,陪着吃过早膳,搀着去偏殿诵经礼佛。 一切事宜结束,方才躬身退下。 荣公公已经在耳房等候,禀报道:“昨儿晌午,皇后娘娘来慈宁宫问安,叙了会儿闲话就离开。” 陛下登基当日,便册封正妃贺氏为皇后。 贺皇后出身小门小户,其父只是工部员外郎,祖上可追溯至桐城贺氏,勉强算是名门旁支。 李平安问道:“皇后去没去慈庆宫?” “去了。” 荣公公沉声道:“咱家遣人打听过,先去的慈庆宫,后来的慈宁宫,惹得太后颇为不快。” “书香门第出身,竟不尊礼制!” 李平安眸光低垂,琢磨着如何警告贺家一番,往后先来慈宁宫问安,再去慈庆宫叙话。 (本章完) 第80章 第80章 临近晌午。 李平安来到御马监时,身后跟着一中一老两个太监。 小喻子不必多说,麾下首个干儿。 年长的是夏公公,先帝时司礼监秉笔太监,先前涉元妃龙嗣案遭贬,守了几年皇陵。 李平安以太后懿旨请出来,态度颇为恭敬:“夏公公,您是宫里边的前辈,往后咱家还要您多多提点。” “安公公放心,咱家自当尽心。” 夏公公落后半步躬身回话,宫里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懂得规矩,绝不会因安公公几句客套话就倚老卖老。 李平安走进值房,一众太监已经恭候多时。 “拜见提督大人。” “昨儿不是说了么,咱们都是自己人,无需多礼。” 李平安挥手示意众人落座,介绍道:“夏公公,曾在司礼监当差,暂领驯马所主事。喻公公,咱家干儿,暂领鞍库主事。” 内侍司官职需通过文武考核,故而先以“暂领“之名安排,过些时日补上考核即可转正。 众人明白这是安公公在提拔心腹,纷纷起身见礼:“见过夏公公、喻公公。” 夏公公担任过司礼监要职,神色自若地回礼。 小喻子头一回当官,心绪有几分激动,一边回礼一边偷偷观察同僚坐姿。 半个屁股虚坐椅面,右手扶膝,双腿并拢,身子微微前倾如临深渊,随时准备着下跪回话、起身听命。 李平安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季公公身上。 “查贪之事可有进展?” 季公公回禀道:“下官已经遣人报案,得了京衙钱府尹回话,答应亲自督办抓人审问,不会少了咱们一两银子。” 御马监没有查案抓人的权力,必须通过京衙或镇抚司之手。 镇抚司权势不弱内侍司,经手办事会索要太多好处,京衙就差远了,丝毫不敢得罪御马监。 李平安问道:“钱府尹什么来头,办案是否可靠?” 季公公回道:“钱府尹原在岭南当官,先皇时敬献祥瑞有功,擢升京衙府尹,行事颇讲规矩。” “原来是他。” 李平安暗叹先皇手段高明,看似痴迷祥瑞,实则知晓钱府尹溜须拍马,明升暗降调任京都府尹。 这可不是什么好官职,头顶上尽是婆婆奶奶七姑八姨,稍有不慎就会丢官罢职。 “咱们也不能让钱府尹凭白办案,金银珠宝等现货不能动,将查抄的宅院田亩分京衙一成!” 季公公躬身道:“遵命。” 一旁的高公公请示道:“何勇族人妻妾,该如何处置?” 李平安看向左手边:“夏公公,您老说该如何?” 夏公公略作沉吟,躬身回答道。 “若依先皇时惯例,自然是斩草除根,然当今陛下仁德宽厚,或可轻判流放岭南!” …… 数日后。 青驷商号何勇及其族人悉数被捕入狱。 京衙刑讯老手连审三天三夜,何勇招认通过青驷商号做假账,贪墨御马监银子。 具体数目,尚待核查。 …… 这日。 御马监。 李平安翻看两侧账册,一册记录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等财物,另一册则是宅院商铺田亩的地契。 每样财货下方,都标有折合纹银多少。 “当真是触目惊心啊!区区一个马医,勾结外马厩陶公公、鞍库柳公公、驯马所贺公公,短短二十年间竟贪墨三十万两之巨。” 李平安将田亩账册收入袖口,想了想又撕下半册,并入金银账册。 “算他四十五万两,加上查抄柳、贺所得,凑五十万两整数,这都是民脂民膏啊……” 众人见安公公忧国忧民模样,连忙下跪高呼提督大人清明。 正在这时。 一名年轻公公走进值房,诧异的看着御马监上下掩面哽咽,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干爹。 “陛下口谕……” 李平安眼泪刷的收回眼眶,熟练的滑跪到公公跟前接旨。 “命御马监提督小安子即刻前往御书房回话。” “奴婢遵旨。” 李平安回头使了个眼色,示意夏公公等人尽快将半数田亩宅院变成现银,哪怕先自掏腰包垫上,日后再慢慢贩卖。 走出御马监,李平安落后传旨公公半步,恭敬问道。 “海公公,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你认得咱家?” 海公公仔细打量李平安,隐约有些印象,算算二人年岁,大抵是在内武堂、伙房有过照面。 “宫里边谁不知海公公是陛下潜邸大伴,将来要做内侍司老祖宗,咱家对您相见恨晚、仰慕已久啊!” 李平安连番吹捧奉承,如今海公公可不是当年任人欺凌的小海子,宫中数一数二的红人,很可能成为新一代“楚公公”。 当年九皇子性子弱懦,势单力薄,没哪个太监愿意去麾下伺候,唯有同病相怜的小海子尽心尽力,未曾想得了从龙之功。 海公公淡淡道:“老祖宗可不敢当,冷公公很得陛下看重呢。” 话音平淡无波,李平安仍然听出弦外之音,孙公公总是将“无需多礼”挂嘴边,海公公总把“老祖宗”挂嘴边。 “冷公公不过一时之盛,哪里比得过海公公从龙之功,历朝历代的宫中老祖宗无不是陛下贴身大伴!” 海公公闻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安公公谬赞,你手段也是了得,才上任没多久就查出贪腐大案。” 李平安从袖口摸出张银票,熟练塞进海公公手中:“咱家冒着得罪冷公公的风险,为陛下办差查案,还望海公公多多美言几句。” 海公公察觉只有一张银票,正要生气变脸,瞥见银票面额顿时眉开眼笑。 “安公公当真是忠君体国,咱家会向陛下言明你的难处。” 凡是能给冷公公添堵的事,海公公都乐得在陛下面前煽风点火,任你多么位高权重,也经不起日积月累的是非谗言。 二人脚步轻快,说话间来到御书房外。 海公公进书房通禀,御马监安公公求见,旋即听到陛下沉稳声音。 “进来。” “奴婢小安子,拜见陛下!” 李平安从迈进门槛开始身子前倾,双腿下弯,整个人似是跪着向前打滑,声音落下时恰好跪在陛下跟前。 三叩九拜,高呼:“陛下万岁万岁……” “平身吧。” 永宁帝面带笑意,早年间他对山呼“万岁”不以为然,私下里与母妃揶揄说世上哪有万岁之人,每每惹来一顿训斥。 如今听来却格外顺耳,甚至觉得万岁都不够。 朕若长生不老才好,可不是痴迷虚妄仙道,而是为了有更多年岁治理天下、为国为民啊! (本章完) 第83章 腰缠万贯 第83章 腰缠万贯 慈庆宫。 气氛肃然沉寂。 季公公跪伏在地颤抖如筛糠,额头磕出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在地砖上殷开大片猩红。 张太妃喝了口九阳汤,怒火升腾,挥手将玉碗砸在季公公头上。 “狗奴才,连个毛头小子都治不了!” “老奴该死。” 季公公连连叩首,任由玉碗砸破头皮,不敢运转真气抵挡。 张太妃冷声道:“起来吧,别跪着了,不用做样子给哀家看。” “拜谢娘娘。” 季公公稍稍松了口气,躬身侍候在一旁,心底暗骂安公公阴险狡诈,当面嬉皮笑脸,转头就将自个儿写上奏疏。 前天晌午时,御马监上下商议商贾事宜,季公公出了几条上好建议,试图获得安公公信任成为心腹。 结果司礼监稽查太监登门,二话不说将季公公当场抓捕。 幸好干儿子及时报信,张太妃遣人将季公公从天牢捞出来,否则不知要受多少苦。 张太妃顺了顺气,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几个心腹老太监、老嬷嬷。 “陛下登基后,仍早晚请安,然而哀家不是瞎子、聋子,能感受到其中区别。孤家寡人么,哀家从未想过弄权,可以理解……” 镇北王、张太妃把持军权、后宫之事,客观上或许存在,但绝非主观意念。 张太妃话音一转:“但是,哀家最是看不得慈宁宫的老虔婆,她害死哀家孩儿,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老太监、老嬷嬷连忙跪下:“奴婢愿为娘娘尽忠。” 张太妃问道:“可有手段挫一挫慈宁宫锐气?” 季公公眼珠一转,沉声道:“娘娘,安公公杀了冷公公干儿,或可与其联手。” 几个老嬷嬷闻言,怜悯的瞥了眼季公公,这老太监是太妃暗桩,为避嫌许多事不清楚。 慈宁宫是仇,冷公公是恨! 张太妃面色瞬间阴沉,咬牙切齿道:“当年哀家蒙先皇恩宠,助那老狗调入司礼监,未曾想这厮翻脸不认账,一心谋求陛下信任,对哀家敬而远之!” 季公公悚然一惊,心思电转,连忙找补道。 “娘娘息怒,冷公公能在司礼监当差,是陛下夹袋里没人,暂且用他稳定宫中,待陛下培养好自己班底,首先就是拿下他!” “小季子说得有理。” 张太妃眼底闪过冷意,得空与陛下叙叙话,哀家能将你扶上司礼监,一样能赶下来。 季公公略微沉吟后说道:“娘娘,过些时日御马监会发放军饷,可以遣人从中作梗,譬如截留、短量、飘没等等。 京营军卒大半年没拿到饷银,早已怨念深重,很容易挑拨生事,到时候闹出乱子,陛下至少要砍几个人头平息众怒!” 季公公不在乎军饷多么难得,也不在乎兵乱会不会扩大,他只想着立刻报复回去,笑看安公公人头落地。 “这法子不错,哀家要让慈宁宫瞧一瞧,这京营军权可不好拿!” 张太妃从未将李平安放眼里,牛马桌椅一般的物件,区区慈宁宫老虔婆的狗,哪有资格与贵人相提并论。 …… 李满仓。 衡阳县伏牛村的穷苦老汉,打小名字就取错了,自记事儿起就没见过粮食满仓。 吃尽艰难困苦长大后,阿姐嫁给同村人家,给李满仓换了个媳妇。 后来连生七个孩子,只有两个活成了人,荒年为了活命,还卖去宫里一个。 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与天下千千万万百姓一样,迷迷茫茫、混混沌沌的活到死。 直到五年前的夏天,有个尖着嗓子的太监来到门外,瞧着李满仓破破烂烂的衣衫,满是鄙夷的扔下锭十两银子。 “宫里边小安子托咱家寄来的,赶紧收好。” 说完就离开,李满仓眼睛死死盯着银子,什么话都没听清,只以为是儿子在宫里死了,朝廷赔的命钱。 死了便死了罢,反正阉人入不得祖坟! 李满仓拿到十两银子,没有买吃喝填肚子,仍然忍饥挨饿,打算等到冬天土地价钱低时买田。 结果没等到冬天,又有太监送来银子,足足有一百两。 李满仓这才知道,儿子没死,反而在宫里混出了头。 “俺从小就看出平安有出息,天生就是个做太监的料,这不送进宫里就得了势!” 自那之后,隔段时间就有银子送来,数额有大有小。 多则百余两,少则几十两。 李满仓银子收的手发抖,置了百余亩田地,盖了几间大瓦房,在村里过上地主老爷的日子。 前些日子。 又有公公来到伏牛村,面白无须的老太监,骑着高头大马,后边跟着二三十差役。 威风凛凛,气势汹汹。 李满仓哪见过这等人物,连忙带着全家以及奴仆长工出门迎接,琢磨着是该磕头还是作揖。 礼仪是村里老秀才所教,毕竟有钱有地了不能像先前泥腿子模样,必须将姿态、架势拿捏起来。 学礼仪的时候,听说有钱人家喜欢纳妾。 李满仓认为“学就要学个踏实”,去牙行买了两个好生养的黄大闺女,娶回家做妾室。 老太监骑马过来,不等李满仓行礼,自己先从马背翻下来,连滚带爬到跟前,张口就是一句。 “拜见干爷爷。” 李满仓茫然片刻,明白儿子又升官了。 平安,果然是当太监的料! 那些跟着跑的衙役是衡阳县官差,平日里进村凶神恶煞,不给吃饱喝足就拿人。现在个个跟着下跪,不敢一起叫爷爷,乱哄哄的高喊“祖宗”、“祖爷爷”之类。 李满仓弯了半辈子的腰杆,终于在今天挺直了。 “俺是李平安的爹,你们有什么事?” 老太监恭敬道:“干爷爷,咱干爹在京都开了家商号,您是占份子最多的东家,请您去掌管生意。” 李满仓顿时露怯,小声道:“俺就会种田,不会做生意。” 老太监笑眯眯道:“干爷爷,做生意很简单,您只要往那儿一坐,生意就成了!” 李满仓担忧道:“这么简单,那能赚银子么?” “当然能!” 老太监从袖口摸出迭银票,整整齐齐一万两:“咱们商号运气好,开设不久就为御马监供应草料,这就是赚的银子。” “咦,生意还能这么做?” “干爷爷,只有这么做生意才能赚银子!” (本章完) 第84章 校场发饷 第84章 校场发饷 李满仓还在来京城的路上,衡昌商号已经开始运作。 伙计从东市商贾手中买草料,连仓库都不用租,直接卖去御马监,轻轻松松赚五成银子。 这还是李平安示意:“国朝正值艰难,陛下躬行俭约,做奴婢的必须以身作则!” 否则草料价钱翻两倍,仍然比青驷商号便宜。 晌午。 李平安侍候周太后梳头,真气凝成恍如实质的针尖,透过头顶几处穴道缓缓转动、蕴养。 “娘娘,好些了么?” 昨晚后半夜下值,得知太后惊悸寤寐,太医开药后不见多少效果。 李平安彻夜在床边陪着,闲聊叙话舒缓心绪,真气针灸缓解头痛,临近天亮周太后才得以入睡。 前者叙话任何太监都会,后者可是李平安得宠的独家手段。 荣公公武道天赋上乘,或许能做到真气凝形,但是从未表现过,落在其他太监眼中就是个“狗腿子”。 周太后闭目享受,感受温热气息在经脉、穴道流动,给苍老衰弱的筋骨肌肉注入活力,似睡似醒的喃喃道。 “昨儿哀家梦到皇儿了。” 李平安当即使了个眼色,荣公公点头会意,带着屋内太监宫里退离,并站在门后守着。 “娘娘放心,奴婢已经遣人开设经营牛马的商号,耀哥儿是不记名的东家,赚的银子能保证富贵。” “小安子办事,哀家放心!” 周太后叹息一声:“哀家近些日仔细回想,当年太过宠溺儿子,养成了废物,入不得先皇眼界……” 李平安沉默不语,纵使成了太后心腹肱骨,依然要懂得规矩,有些事绝不能轻易议论。 人家是亲母子,说几句就罢了,区区奴才哪有资格评价贵人! 周太后叹息一声,新君登基后朝野赞颂,皇位日益稳固,有些野心已经随风而逝了。 “小安子,近些日办差可有难处?” 李平安手上侍候不停,皱眉道:“奴婢升任副都统后,兵部连番催促,要求快些将军饷送去京营。” 周太后冷声道:“定是慈庆宫贱蹄子怂恿,银子送去京营,说不好能发下多少。” “奴婢也是这般担忧,一时琢磨不出如何破解。” 李平安从成亲王送来的名册得知,“张”姓将军校尉遍布上中下层,很容易就能贪墨军饷。 周太后幽幽道:“哀家犹记得,先皇初登大宝,军中多的是骄兵悍将,总是嚷嚷着闹饷……” 李平安侧耳聆听,读书愈多愈发知晓先皇厉害,横扫八荒六合的武帝,年纪轻轻即位,不知如何降服军卒。 “先皇亲自拎着银子,去校场发饷。” 周太后怀念道:“待军饷发完,京营十二卫军卒齐齐拜倒,三呼万岁,山呼海啸声后宫都能听到!” 李平安眼睛一亮:“奴婢拜谢娘娘提点。” 亲自给京营军卒发饷,这种事只能由陛下做,或者让陛下手臂、意志的延伸太监来做,其他人就是找死。 周太后吩咐道:“小安子去忙吧,国事为重。” 李平安躬身告退,临走前低声道:“娘娘,皇后兄长在京营任职粮台,奴婢趁机教训一番,给您出出气。” “你这厮忒的小心眼儿!” 周太后笑着打趣一声,旋即叮嘱道:“毕竟是当朝皇后,稍加训斥即可,莫要太过严厉。” “奴婢省的。” 李平安会杀几个贪墨粮饷的校尉立威,顺势问责贺粮台,再让他戴罪立功,核算发放粮饷。 事后贺皇后若懂规矩,来慈宁宫请安,贺粮台功大于过。 反之,往后日子还有折腾手段。 李平安躬身退出门外,叮嘱道:“荣公公,娘娘年岁大了,命太医常驻慈宁宫,莫要出了差池。” 荣公公沉声道:“安公公放心,咱家定会将家看好了。” 周太后的“名”是慈宁宫所有太监、宫女权势根基,一旦出了岔子,再高明的武道学问都成了无根浮萍。 离开慈宁宫。 李平安身后跟着十二个年岁大小不一的办事太监,老的是楚公公旧部,小的是新拉拢的随从。 先放身边观察些时日,差遣些杂事,挑选忠心、得力的收为干儿。 待收够十八干儿,方才有提督威势。 路上有小太监遇到李平安一行,远远就磕头跪拜,离近了高呼提督大人,有懂上进的还会咚咚咚磕头。 “桀桀桀……” 李平安很是享受别人给自个儿磕头,高高在上俯视的姿态,似是在补偿给陛下、太后等贵人磕头的卑微。 横冲直撞来到御马监,夏公公、小喻子等人已经等候许久。 季公公落马后,由曲公公暂领监查房主事,走的是许公公的门路,李平安很是给面子。 麾下太监不能是一派,也不能泾渭分明的两派,必须是大大小小的山头,提督之位才能安安稳稳。 李平安落座,众人见礼。 夏公公禀报道:“大人,粮饷已经凑够数目。” 李平安诧异道:“怎么这般快?” 京营军饷分为饷银和粮饷,饷银每月五百文,合银五钱,粮饷每月一石糙米,按市价合银六到八钱。 十二卫在册军卒十二万,实际十万左右。 李平安不准备揭露兵员不足之事,按照十二万兵卒半年军饷计算,合计需要三十六万两银子,七十二万石糙米。 五十万两银子,完全不够补足京营军饷,而且京城买不到足额糙米。 李平安请示陛下后,准备分六月补发,也就是每月中发放两月军饷,半年后可以补足数目。 避免糙米价格暴涨,又能缓解银子压力。 半年时间,寻几个富商巨贾或贪官污吏查了,东拼西凑总能办成差事。 夏公公回复道:“钱府尹听闻大人收购糙米军粮,亲自带着办事太监面见几家粮商,经过友好商议,对方愿意七折出售。” 李平安双目微眯:“可有什么要求?” 夏公公回道:“一是销毁杀人放火罪证,钱府尹已答应不再追究,二是日后京营粮饷,由他们几家供应。” “区区贱籍商贾,竟敢与本提督谈条件……” 李平安眼底闪过狠厉,暗自将几个粮商名号记下,他们能在京城做粮食生意,背后定然有靠山,不好直接抄家灭族。 先前查抄青驷商号,不是因为何勇贪墨,而是他靠山没了。 “传令京营,三日后校场领饷,勿穿兵甲!” (本章完) 第85章 杀伐果断 第85章 杀伐果断 永宁元年。 三月十五。 京畿北百里外武威县,东接漕运码头,西扼北疆陆路要冲,南控京都官道,正是大雍京营北六卫驻扎之地。 天蒙蒙亮。 镇武卫什长王大头从军帐爬起来,连打带踹唤醒麾下兵卒。 “快快快,校场发饷,去晚了没得领。” 京营已经半年没发饷,上个月王大头遵从马校尉吩咐,抗拒日常操练,乱哄哄呼喊“不发饷、就地躺”! 本以为会遭到责罚,王大头担惊受怕几日,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 自那之后,操练就有一日没一日的厮混。 兵卒穿上衣衫,正要披上外甲,王大头说道:“上边传令,领饷不要带兵甲。” 其中缘由想不清楚,不过谁没事穿甲带刀去领军饷,有的拿就不错了。 一行七人急匆匆赶去校场,原本王大头麾下应有两伍十人,由于半年不发饷,甭管真病假病退伍两个。 至于另一个名叫顾宁的兵卒,王大头从来没见过。 其他什长麾下多多少少有类似情形,短短半年时间,镇武卫就从三日一操变成一旬一操,兵卒数目锐减千余。 路上遇到许许多多赶去领饷的兵卒,王大头见到上司百夫长,主动领着麾下跟在身后。 由什到百,由百到千。人一到万,无边无沿。人到十万,彻地连天。 镇奋耀扬显骁六武卫,数万余兵卒汇聚校场。 六道旌旗矗立前方,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王大头搭眼眺望,密密麻麻的人头直至天边,隐隐约约看到一座丈许高台,上面似是坐着人。 忽然。 一道身影凌空飞来,隔数丈落下又跃起,手中拎着颗血淋淋头颅。 “镇武卫校尉马原贪墨军饷七千八百两,证据确凿,判斩立决,以儆效尤!” “镇武卫校尉马原贪墨军饷……” 来人说话精细尖锐,显然是宫里边的太监,声音却是极其响亮震耳,连续呼喊数十遍方才停歇。 王大头听到马校尉斩首,原本心生愤怒,平日里马校尉待麾下尚可,不打不骂,至多帮他盖盖房子种种田地。 当听到贪墨数额时,顿时由怒转恨。 难怪半年不发饷,尽是让这厮贪墨了去! 不知从哪里传来呼喊声“杀得好、杀得好”,王大头忍不住忍着高呼,很快就响彻云霄。 校场前方。 李平安身穿大红官袍,端坐高台上,俯视下方六卫将军。 这些人个个气息浑厚,真气高强,放在江湖能纵横一方,闯出不小名号,然而与宫里老太监们相差甚远。 一是功法差距,《莲宝典》乃速成神功,二是修炼时长,太监无军务家务俗务等等烦恼,得空就打坐练功。 此时御马监上下二百余太监,除少数留在宫中当值,其余尽数调来校场。 高台下左右站成两列将京营悍将包围,哪个敢轻举妄动,地上无头尸骸就是前车之鉴。 方才马原仗着张家背景,指着李平安鼻子骂:“什么时候京营轮到阉人来耍威风!” 下一瞬,剑气扫过脖颈,夏公公拎着马原头颅传首镇武卫。 至于马原具体贪墨多少银子,李平安不清楚,绝对不止八千两,抄家多出几倍都有可能,但是这个数目刚刚好。 太少难以激起兵卒怒火,太多了譬如五万两十万两,远远超出兵卒认知、想象,效果不增反降。 李平安冷声道:“还有哪个不服本提督?” 众将军、参将面色阴晴不定,心底暗自叫苦,后悔不该脱离军营来领饷,若是在营里,振臂一呼就能汇聚成百上千亲信。 造反不至于,却也避免任人鱼肉。 “很好,咱家开始点名了。” 李平安见众人沉默,从袖口摸出张纸,说话声尖细阴冷:“奋武卫参将常宇是哪个?” 无需常宇站出来,众同僚已经齐齐望去。 常宇上前两步,躬身道:“末将常宇,参见都统大人。” 李平安似笑非笑的问道:“常将军有没有贪墨军饷?” 常宇摇头道:“末将精忠报国,从未有苛待军卒。” 李平安幽幽说道:“那常将军儿子买魁的银子从何而来?” “这……” 常宇心思电转,正要寻理由狡辩,忽然感觉脖颈发凉,随后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 李平安挥挥手,一名老太监拎着常宇头颅,去奋武卫宣扬罪名。 很快。 奋武卫呼声震天,这回不是叫“杀得好”,而是“陛下圣明”! 下层军官以及兵卒中不乏聪明人,自然看出李平安在作秀、在排除异己,然而他们不在乎,只要杀贪官污吏就跟着叫好。 至于喊什么口号,全凭安排在其中的探子引导。 李平安继续点名:“扬武卫游击将军曹英是哪个?” 曹英面色一白,双腿颤颤巍巍的出列,走到高台前竟然噗通跪下:“小的拜见都统大人。” 李平安目露鄙夷,什么骄兵悍将,生死关头一样腿软。 “老实告诉咱家,贪墨多少银子?” 曹英苦着脸回道:“都统饶命,小的只贪了几千两,而且都是军中惯例,从未多拿过一分。” “哼,什么狗屁惯例!” 李平安呵斥道:“咱家早就听说过,军中有诸如吃空、虚冒、克扣、瞒报等等惯例,与贪墨何异?” 曹英连连叩首求饶,李平安挥挥手,两名太监封住他丹田真气,押到扬武卫前斩首示众。 余下将军见此情形,忍不住上前几步。 一是同仇敌忾,众人看不起太监,二是以“惯例”论罪,在场之人大多都该斩首。 镇武卫副将张慎思开口道:“都统大人,曹将军为国征战,流血三升不止,如此下场是否苛待了?” 李平安反问道:“张将军以为如何?” 张慎思心下一惊,自己并未报过姓名,显然死太监早就暗中调查过,好在自己姓张,谅他也不敢翻脸。 “我等求见陛下,请陛下圣裁!” 李平安摇头道:“陛下日理万机,岂是你想见就见,不过张将军放心,咱家会把你名字放在奏折上。” “什么意思?” 张慎思下意识运转真气,试着逃回镇武卫军阵,鼓动麾下闹出乱子,趁机逃离校场。 回到镇北王府,定能保住性命。 一名老太监出现在张慎思背后,手掌浮现淡金光芒,重重印在后心位置。 噗! 张慎思口吐鲜血,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眼看着两名太监过来,连忙扯着嗓子高喊。 “我是太妃侄子,我叔叔是镇北王,你不能杀我……” (本章完) 第86章 清除异己 第86章 清除异己 李平安眼底闪过犹豫,张太妃尚可周旋,镇北王当真是一座大山,纵使陛下都得谨慎以待。 迟疑一瞬,决然挥手。 “拖下去斩了,胆敢贪墨京营军饷,想必王爷知晓了,也定会大义灭亲!” 张慎思伏诛后,余下诸将噤若寒蝉。 这太监连镇北王、张太妃的侄子都敢杀,莫说与张家有牵连的武将,连忠于陛下、朝廷的武将都不禁胆寒。 阉宦,果然如史书上所载,心狠手辣凶狠歹毒。 李平安按捺心中不安,若还是当初那个小太监或微末小官,或许还有跳船改换门庭的余地。 如今身兼慈宁宫总管、御马监提督、京营副都统三职,自个儿就是山头,已成一方势力,即便爬去慈庆宫磕头表忠心,张太妃也不敢接纳。 唯有顺着陛下心意,与太妃斗、与张家斗、与镇北王斗! “干爷爷时常感叹,一入宦海,身不由己,却不知他临终之时,究竟有几分出于忠心、自愿……” 李平安收敛思绪,俯视余下武将,继续点名。 “骁武卫偏将孟辰……” “都统大人饶命!” 孟辰不待说完,直接从人群窜出,跪地求饶:“下官一时糊涂,贪墨了军饷,愿将全部家财献给大人。” 李平安面露心动:“有多少银两?” 孟辰连忙回答:“下官喜欢宅院田亩,现银只有千余两,若是大人喜欢金银,这就遣人典当,少说有二三万两!” 李平安骤然变色,指着众多武将骂道。 “瞧瞧!不用咱家审问,贪官就自己就跳出来了。咱家蒙陛下隆恩,岂能与尔等同流合污,拖下去斩了!” 孟辰还要辩解,已经有太监封住他哑穴,扯着嗓子呜呜呜叫不出声。 转眼间。 校场上又多了具无头尸骸,军卒见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死在眼前,不在乎罪名真假,自发高呼万岁。 半年欠饷的怨气,此刻尽数倾泻在“贪官”头上。 陛下果然圣明,欠饷全赖贪官污吏! 李平安见气氛酝酿得宜,不再浪费时间,接连报出十余个姓名,全是“张”系武将。 “杀!” 一声令下,寒光闪过,人头滚落,血腥气弥漫。 李平安冷眼扫过余下百余武官,其中仍有不少张家党羽,此时个个吓得站不稳。 “继续杀!” 又是十几颗头颅落地,任凭你奋起反抗还是跪地求饶,结果都是一样。 前后三十颗人头垒成京观,多数都死不瞑目。 李平安将名单收入袖口,北六卫仍然有十几个张家武将,但是差事不能一回办完,人也不能一回杀光。 留些根儿,方便日后来回、反复清洗,才能彻底掌控京营。 李平安下令道:“将督粮官押上来。” 几个老太监押解十来个官员上前,全都五大绑,嘴里堵着不知从哪里扯下的破布。 李平安杀意森然:“京营这般多贪官污吏,尔等皆有失职之罪!” 督粮官嘴里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磕头求饶,其中两个胆子小的看见人头京观,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李平安暗自鄙夷,陛下的大舅子没见过世面,也忒不禁恐吓。 “今儿杀累了,咱家给你们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众将听令,发饷!” “遵命。” 余下武将如蒙大赦,再不敢恃功倨傲,齐齐躬身领命。 御马监太监摆开二十余张桌案,旁边放着一箱箱白银子,各卫兵卒在令旗指挥下,列队上前领饷。 一两现银,一张领二石糙米的条子。 督粮官哆哆嗦嗦发饷,唯恐少了错了,旁边盯着的太监不厌其烦的宣扬。 “朝廷艰难,户部没银子了,陛下节衣缩食才凑出这些饷银!” 前边几个军卒领完军饷,对着皇宫方向三叩九拜,后边军卒见此情形,有样学样高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清晨到日暮时分,所有军饷方才发放完成,随着李平安宣布,往后三月安稳当兵就能领双饷。 兵卒似开了窍,无需引导就跪地山呼万岁。 …… 武威县。 城墙。 成亲王负手而立,遥望京营方向,清楚听到阵阵万岁呼声。 “安公公事成了。” 京营南六卫中盛武卫、锐武卫是成亲王麾下精锐,此时就埋伏在校场外不远,随时准备镇压叛乱。 不着兵甲,将领死伤惨重的北六卫,在披甲执锐的兵卒面前就是待宰牛羊。 至于会死多少人,成亲王不在乎。 皇族不需要稍加煽动就敢叛乱的兵卒,趁此机会杀光,反而是稳固朝纲。 站在身后的世子赵廉忧心道:“父王,任由那阉人肆意屠戮武将,会不会影响军心?” “糊涂!什么叫阉人,那是陛下钦命的京营副都统,你见了要躬身见礼。” 成亲王训斥一声,又说道:“京营是皇族根基之一,听安公公的话,总好过改姓张。” 赵廉疑惑道:“陛下既有意收回军权,为何派阉……安公公去做?” “有些事,陛下或本王不方便出面,太监最是好用。” 成亲王解释道:“若镇北王忍了,任由安公公清理麾下将领,那就是忠君体国。若忍不住闹起来,为了国朝安稳,可以将一切罪责推到安公公头上!” 太监么,本就该为陛下分忧、背锅。 赵廉恍然明悟,他打心眼里鄙夷阉人,幸灾乐祸问道:“父王,您说镇北王会不会针锋相对?” “安公公故意分两天发饷,就是等着南六卫闹事呢!” …… 晚间。 回到御马监。 李平安听麾下汇报今日杀死的武将亲信名单,从亲兵护卫到百夫长什长,全部仔细捋一遍。 清洗,可不止是杀大官,还要将山头打掉。 夏公公担忧道:“大人,所涉不入品武官数百上千人,若尽数清理,或许会影响京营安稳。” “那也要清理,陛下要的是干净的京营!” 李平安心中已有计较,吩咐道:“咱家听说有不少江湖大侠,仰慕陛下圣恩,愿意为朝廷效力,可招揽入伍。” 什长、百夫长虽不入品级,却打开了晋升之阶,只要后续有“立功”就能升为武官。 至于怎么立功,李平安会遣人指点。 譬如大侠可以领兵剿灭山贼土匪,缴获足够立功的赃银,充入陛下内帑,理所应当就该擢升。 至于穷困潦倒的山贼哪来的银子,那都不重要了。 (本章完) 第87章 北疆三策 第87章 北疆三策 清晨。 薄雾蒙蒙。 周太后缓缓睁眼,率先看到床边侍候的小安子,莫名感到心安,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李平安双目微眯,身子略微摇晃。 旁边侍候的太监见太后苏醒,正要触碰提醒安总管。 周太后挥手禁止,小安子武道实力强横,竟然如此困倦疲惫,显然昨儿发饷耗费太多精力。 轻手轻脚起床,衣衫被褥发出摩挲声。 李平安瞬间从惺忪中惊醒,连忙下跪请罪:“奴婢当差打瞌睡,还请娘娘责罚。” “小安子辛苦了!” 周太后亲手将李平安扶起,关怀道:“你身兼三职担子重,管好御马监、京营,在哀家这儿多多歇息。” 李平安双目含泪,感动道:“奴婢拜谢娘娘恩典。” 起身伺候净面穿衣,天色阴沉屋内有些闷,李平安搀着周太后来南窗前透透气。 窗外有株古石榴树,传闻是前朝皇室栽种,已有两百多年树龄。 三月中旬,方才结出苞。 许是宫里太监照顾的好,满树苞预兆丰年。 周太后原本笑意盈盈,与李平安闲聊叙话,看到石榴骨朵后面色倏然阴沉。 “哀家乏了,小安子去办差吧!” 李平安略加思索,明白太后为何不悦,石榴素来寓意多子多福,与太后丧子、寡居生出微妙冲突。 回头遣人将树铲了,换上寓意长寿的松树,以及礼佛用的菩提树。 李平安连忙转移话题:“娘娘,京营空出不少武将官位,您可有需要安排的晚辈?” 周太后问道:“几家侯府倒是有不少青年才俊,不过合适么?” 李平安说道:“娘娘,您说陛下是信任几代忠于朝廷的开国勋贵,还是那些得志便猖狂的乱臣贼子?” 周太后笑着说道:“开国勋贵与国同休,当然能得陛下信任。” “辛苦娘娘拟个名录,奴婢好生安排。” 李平安提醒道:“京营军权干系重大,娘娘可不要轻易许出去,必须确切与咱们站一起。” 开国勋贵传承百年,享尽荣华富贵的同时,也一代代跌落成膏梁纨绔,否则不至于连个国公都没有。 爵位最高的是静忠侯,周太后娘家忠勇侯,是先皇登基后封赏,空有侯名并无实权。 “哀家当然晓得。” 周太后脸上恢复笑意,琢磨着如何拉拢汇聚开国一脉,纵使当年风光不再,仗着底蕴深厚,联起手来不弱于任何人。 李平安哄好太后,出慈宁宫去御马监,很快领着麾下太监离开京都,直奔南六卫校场。 出皇宫前牵马步行,出宫后纵马街头。 当先一骑乌骓踏雪驹,通体如墨,四蹄雪白,马背上大红官猎猎作响,云肩大氅迎风招展。 晌午时分。 李平安领着百余骑冲进校场,望见茫茫无际不着甲胄的兵卒,个个带着领军饷的炽热目光。 纵马至前方高台,踏雪驹前蹄腾空而起。 唏律律! 李平安居高临下,冷眼俯视南六卫武将。 众武将或欣喜或恐惧或怨恨或无奈,却不敢有分毫反抗,齐刷刷单膝跪地行礼。 “拜见都统大人!” …… 永宁元年。 三月。 安都统斩将三十,威震京营。 四月、五月。 连月发双饷,京营军卒无不高呼万岁。 …… 镇北城。 建于原金狼王帐处,巍峨屹立于山间。 大雍佛道高人联手定下规制,外方内圆,蕴三才含五行,吹嘘可永镇蛮族气运。 此时。 城中王府。 镇北王端坐上首,眸光低垂,盯着下方跪着的外甥。 族中三妹儿子,曾任傲武营副将,因贪墨粮饷被李平安削官夺职,靠着磕头如捣蒜逃得性命。 吕景心怀怨念,来北疆求镇北王做主。 “舅舅,那阉宦说当着您的面,一样砍慎思堂兄的脑袋……” 左右列座的武将闻言,顿时怒火汹涌,嚷嚷着叫嚣报复回去,甚至有人高喊领兵回京清君侧。 区区阉宦而已,军阵冲过踏成肉泥。 镇北王沉默半晌,挥手吩咐道:“贾先生留下叙话,其他人退下,景儿去贪狼卫探望你哥,晚间一道来王府用膳。” 众人躬身退下,殿中只剩两人。 “贾先生,你说本王该如何?” 贾雨说道:“下策领兵回京,中策朝堂争斗,上策忍辱负重!” “下策会如何?” 镇北王领兵作战三十载,覆灭大小国朝何止双手之数,最是推崇用兵马、战争来解决问题。 贾雨说道:“朝廷会推出阉宦,斩首示众,劝王爷退兵,回头就会集结大军北上!” 镇北王没问不退兵会如何,北疆大军强则强矣,却也破不开京城,更何况军中还有许多忠于朝廷的武将。 一旦等到朝廷大军汇聚,镇北王必然身死族灭。 “中策会如何?” 贾雨回道:“朝中多得是精通斗争的文官,运气好王爷富贵一生,运气差就是抄家灭族。” 镇北王颔首认同,论拉帮结派党同伐异,文官天然胜出武将许多。 贾雨补充道:“当今陛下性子仁厚,王爷若选择朝争,大可能是闲散富贵。” “大丈夫岂可一日无权,宁鱼死网破,也不为人鱼肉!” 镇北王闭目沉思片刻,明白张家无论如何拉拢朝堂重臣,只要不动用兵马武力,结局都是斗争失败。 陛下意志,才是胜负关键。 “上策忍辱负重该如何?” 贾雨沉声道:“王爷以退为进,上奏请罪用人不明,并将吕景押送回京城,以示忠君体国。” 镇北王没有反驳:“然后呢?” 贾雨说道:“如此做法,能搏得先皇旧臣同情,若陛下穷追不舍,必生兔死狐悲之感。” 先皇尸骨未寒,新君屠戮忠臣,朝堂难以安稳。 镇北王说道:“陛下仁厚,定然不会过分逼迫,说不好还会加封本王各种无用虚职。” 贾雨舔了舔嘴唇,幽幽说道。 “如此一来,王爷就能高筑城、广积兵、缓称王!” 镇北王眼中闪过精光,站起来躬身行礼。 “还请先生指教。” “高筑城即扩建镇北城,发展盐铁皮货交易,吸引汇聚北疆游荡四方的蛮族部落。” 金狼王帐覆灭后,蛮族成了大雍治下百姓,仍然遵循过往习俗游牧而生,只是收税的变成了大雍官差。 贾雨继续说道:“同时王爷向陛下上奏,削减四方边军,缓解朝廷粮饷压力……” 镇北王接着说道:“本王率先裁兵表忠,解散军中忠于朝堂的武将兵卒,招募蛮族入伍从军。” 贾雨赞同道:“王爷破灭金狼王帐,缴获其数百年积累,完全养得起超编兵卒。” “先生当真是本王手足肱骨!” 镇北王没问“缓称王”何意,前两件事若能做成,称不称王都不重要了。 (本章完) 第88章 相忍为国 第88章 相忍为国 申时二刻。 御前太监扯着尖细嗓音高喊。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百官三叩九拜山呼万岁,待陛下起身离开勤政殿,便忙不迭的向宫外赶去。 早朝开到下午,在永宁朝已经是惯例。 半年来,不少年老体衰的重臣,身子骨属实撑不住,屡屡在朝堂晕倒,不得不上表告老还乡。 永宁帝挽留不成,便加封大学士、光禄大夫之类虚职,赏赐赐功德牌坊,命禁军护送荣归故里。 先皇老臣无不感激涕零,称赞、宣扬陛下仁圣明君! “崔阁老、崔阁老……” 卢尚书气喘吁吁的招呼,紧赶慢赶追上,月前邹阁老告老,经群臣庭推崔尚书顺利入阁。 过程合理合法,和崔尚书是陛下族舅毫无关系! 崔阁老忍着饥肠辘辘,停下脚步问道:“卢大人有何事?” 卢尚书瞥了眼左右,低声道:“方才陛下询问减税之事,崔阁老如何看法?” 崔阁老说道:“实乃利国利民良策,先皇消耗民力过重,理应减税休养生息。” 卢尚书担忧道:“当下国库亏空,寅吃卯粮,再降赋税,明年百官俸禄、军卒粮饷该如何解决?” 崔阁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卢大人可听说过安公公?” “当然。” 卢尚书左右瞅了瞅,确定附近没有太监偷听,压低声音说道:“这阉人心狠手辣血债累累,陛下让阉宦染指京营,后患无穷啊!” 崔阁老问道:“陛下为何提拔宦官?” 卢尚书咂咂嘴无言以对,归根结底还是缺银子,现在谁能弥补或降低亏空,陛下就擢升谁。 至于后患,自有后来人化解。 此时。 两名朝堂重臣议论的安公公,正躬身等在御书房外,等待陛下召见。 御书房门口当差的太监小梁子笑容满面,每回安提督来都会塞张银票,少说百两面额。 内侍司大人物很多,似安提督这般屈尊降贵的却很少。 小梁子喜欢银子,又喜欢大人物重视,低声提醒道:“安公公,陛下近些日心情不错,屡屡谈及军务。” 李平安点头会意:“梁公公在司礼监当差,咱家不好说提拔,若有晚辈缺差事,随时来御马监、京营。” 小梁子眼睛一亮:“多谢安公公提携,往后御书房有什么事,咱家会及时知会一声。” 李平安拱拱手,“门子”任何时候都是紧要位置。 等了小半个时辰。 冷公公从御书房出来,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对着李平安微微颔首,便急匆匆向司礼监走去。 李平安躬身回应,私下里斗成什么样,表面都得维持脸面。 周太后与张太妃杀子杀孙的仇恨,宫里面遇见了,至多阴阳怪气两句,可不会抠眼睛揪头发。 随后海公公露头通报:“安公公,陛下召见。” 李平安躬身进门,双腿下弯滑跪到陛下跟前,三叩九拜山呼万岁。 “平身。” 永宁帝面带笑意,心情明显不错,招手道:“小安子来朕旁边说话。” 李平安偷摸瞥了眼陛下右侧的海公公,见他神色肃然冷漠,小心翼翼站在左侧,落后海公公半步,躬身矮了半头。 “陛下,奴婢来禀报京营事宜。” “说说看。” 永宁帝随时派镇抚司盯着,成亲王也会仔细禀报,不过他仍然要听太监说话,对比三方奏疏区别才能兼听则明。 李平安从袖口取出奏折,高举过头顶躬身敬上。 “昨儿奴婢查了都武卫参将张元,此人出身贫寒,平西卫期间屡立战功,未曾想调入京营后开始吃空饷、喝兵血,贪墨数万两白银。” 永宁帝翻看奏折,惋惜道:“好好一员虎将,尸山血海都闯过来,结果死在金银侵蚀。” 李平安继续说道:“奴婢与成亲王商议后,擢升世子赵廉为参将,请陛下批准。” “王叔忠君体国,世兄骁勇善战,朕准了。” 永宁帝从成亲王奏折中得知,小安子大肆安插开国勋贵入伍,于是朱批:辛苦王叔看好京营。 今日赵廉擢升,显然成亲王遵从圣意,开始与小安子争夺京营官职。 先前二人联手铲除张家武将,转眼就开始内斗竞争,如此方才符合永宁帝的利益。 永远斗争,斗而不破! 永宁帝放下奏折,手拿御笔挥毫写下四个大字:“小安子,看看朕这字如何?” 李平安仔细打量“相忍为国”四个字,稍加思索不明其意,只得从字体上大加夸赞。 “陛下的字动静相生,刚柔并济,尤其‘国’字气贯长虹,已非笔墨功夫,恍惚间可见胸中丘壑……” 楚公公曾讲过各皇子喜好,其中陛下喜临北碑行书。 李平安练习有些晚了,不过看了许多吹捧行书的书册,知晓字体玄妙,自然懂得如何吹捧。 永宁帝知晓自己水准,却也不点破麾下吹捧。 “小安子整顿京营有功,杀贪官污吏,平军卒怨气,朕就将这幅字赐予你。” “拜谢陛下恩赐。” 李平安挤出两行泪水,咚咚咚磕头拜谢,恭敬接过御笔。 永宁帝颔首道:“退下吧,往后好生当差,朕绝不会亏待忠臣。” “奴婢愿效犬马之报,粉身碎骨不辞!” 李平安叩首立誓,捧着字帖退出御书房,在门外再次三叩九拜,方才转身离开。 回到御马监值房。 立刻遣人将字帖装裱成匾额,高高悬于中堂,并将屋内其他字帖尽数撤下,什么资格与陛下御笔同处一室。 李平安召来心腹太监,询问道:“陛下这四个字究竟何意?” 御笔不会轻赐,《礼制》中有言“崇天法祖,寓于形制”,其中“形”就包含圣旨、御笔、手谕等等。 众人商议揣摩许久,终究难明陛下深意。 夏公公皱眉道:“单看表面意思,就是整顿京营有功却不能封赏,大人应当妥协隐忍。” 李平安对着御书房方向磕头行礼,起身后微微摇头。 “咱家是陛下家奴,合该尽忠效力,有赏是天恩隆厚,不赏也是理所应当,可不值得赐御笔。” 小静子年岁小读书少,仰头望着匾额,喃喃自语反复诵读。 “干爹,孩儿总觉着这四个字儿满是憋屈……” (本章完) 第89章 主辱臣死 第89章 主辱臣死 “满是憋屈?” 李平安背手而立仰望御笔,仔细观察笔画,发现另三个字四平八稳,唯有“忍”字长撇如刀锋出鞘,刺入心字底。 行书藏露自然,转折圆融,轻易不会出锋。 “陛下这是心痛啊!” 李平安恍然明悟御笔含意,知晓陛下心痛源头在北疆,大可能是连番斩杀张系武将,引出镇北王动作。 人是咱家亲手杀的,然而太监是陛下心意、手足,朝堂会认为陛下在削减镇北王军权。 李平安问道:“夏公公,先皇威震四海、横扫八方,可曾有过憋屈?” 夏公公曾担任秉笔太监,许多先皇诏书出自他手,略微斟酌后叹息一声回道:“世人皆传,先皇有功必赏,遵循祖制封镇北王。实则不然,咱家亲眼见着,先皇枯坐数个日夜,诏书三拟三改,最终无奈册封!” “是啊,纵使如先皇神武,一样有过不如意。” 李平安早不似当年懵懂无知,认为皇帝是无所不能的神仙,陛下依然是肉体凡胎、力有不逮的人。 明君可以相忍为国,昏君才是肆无忌惮的神仙。 李平安又问道:“你说陛下是要咱家忍辱负重么?” “应是如此。” 夏公公说道:“连陛下都忍了,显然是不愿掀起大风大浪,大人理当顺应圣意,收敛锋芒。” 李平安望着御笔,回想楚公公每一句教导。 其中有件事与今日相似,那时先皇尚在潜邸,楚公公方才起担任王府总管太监不久。入宫觐见时遭到三皇子羞辱,先皇选择低头隐忍,毕竟三皇子是太子胞弟,王府招惹不起。 “先皇是忍了,但是干爷爷寻到机会,设计陷害三皇子觊觎东宫之位,为先皇狠狠出了口气。” 自那之后,楚公公彻底成了先皇心腹肱骨,数十年间大权在握。 “咱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主辱臣死的道理!” 李平安按照觐见陛下的标准礼仪,跪在御笔下方,夏公公等人连忙跟着跪在身后。 “奴婢不敢自诩臣子,却也知晓忠义,愿为陛下效死,纵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众人跟着三叩九拜高呼:“愿为陛下效死。” 声音穿透屋顶,隐隐传入御书房。 永宁帝瞥了眼看着镇北王奏折,面容冷峻阴沉,在宣纸上挥毫泼墨,留下四个狂草字迹。 “忍以守器”! 昨天三位辅政大臣以及新上任的崔阁老,在御书房看到这封奏折,纷纷夸赞镇北王忠君体国。 永宁帝问道:“镇北王当真忠诚么?” 四位重臣顿时沉默不语,若是当真忠心,镇北王怎么不亲自押吕景回京请罪? 其中微妙,朝野皆知。 既舍不得北疆军权,又做不到引颈就戮,正所谓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袁阁老唯恐陛下挥师北上,连忙劝说道:“先削减北疆军卒,再削减其粮饷,镇北王日益衰弱,其危不战自解!” 崔阁老、卢尚书连声赞同,先皇重武,朝中文官压抑日久,无时不盼望着削兵。 永宁帝看向成亲王:“王叔认为如何?” 成亲王说道:“陛下,挥师北上顺利还好,至多大伤元气,若不顺利就要动摇国本了!” 归根结底,朝廷没钱。 一战而下尚能撑住,若与镇北王相持日久,估摸着天下百姓就要揭竿而起了。 “朕相信镇北王忠心。” 永宁帝无奈选择相忍为国,心底不禁对先皇生出几分怨言,横扫四夷开疆拓土得了青史留名。 国库的银子光,百姓的税收光。 难怪要选个性子软弱的,若是选个性子爆裂的皇帝,直接传旨召镇北王回京,胆敢不听就挥师北上。 赢了,转头镇压百姓叛乱,输了就一切成空了! …… 数日后。 清晨。 李平安伺候周太后用膳,讲一些宫里边发生的趣事,譬如闵姓嫔妃献奏乐曲,故意弹错引得陛下关注。 又诸如邱姓才人善口技,竟能用烈马嘶鸣,引得御马自行走过去,陛下以为是天意,遂夜宿临幸。 周太后说道:“皇后至今无所出,后宫妃子竞相争宠,若能得长子之位,将来就有了倚靠。” “娘娘说的不错。” 李平安低声道:“奴婢询问过太医院,似是皇后身子骨弱,不易有孕,需慢慢调养。” 周太后双目微眯,敏锐察觉其中异常。 哪怕当年九皇子不受宠,宗人府选正妃的时候,依然会遣御医查清楚,避免有碍皇族传承。 二人正说话时,门口当值的小孟子进门通禀。 “娘娘,皇后来给您请安了。” 周太后眉头一挑:“今儿却是早了。” 李平安低声道:“昨儿奴婢给贺粮台升了官,又训斥他做事讲规矩,莫要忘了尊卑。” 周太后笑道:“终究是小门小户眼界低,你拿捏了几回,方才明悟过来。” 李平安拍马道:“可比不得开国勋贵懂规矩,奴婢可是听说,几家侯府要为娘娘庆寿呢。” “有心就好,莫要糜费了。” 周太后嘴上推辞,脸上笑容绽放,年老后愈发喜欢热闹,而且能借祝寿凝聚人心。 “请皇后进来吧!” 很快。 贺皇后行至殿中,双手交迭于额前,深深叩首:“臣妾给皇娘请安,恭祝皇娘凤体康泰,福寿绵长。” 周太后嘴角微翘:“平身吧,难为你这般早来。” 贺皇后缓缓起身,并未直接落座叙话,接过随行宫女捧来的玉碗,奉至太后跟前。 “皇娘,昨儿风冷,臣妾特意为您制了参茶。” “倒是有心了。” 周太后看不上贺皇后,然而久居宫中养成的体面,言行举止挑不出丝毫瑕疵。 李平安在旁边躬身侍候,眼角仔细打量贺皇后,当然不是看她端庄不失妩媚、明艳犹存淡雅,而是举止、仪态。 皇后下跪、起身时,头上翟鸟金钗垂下的流苏纹丝不动,显是练过千百回的仪态。 “这位贺皇后不似表面寻常……” 礼仪不是无聊枯燥的形式,而是权力的具象化。 贺家没资格得知宫中细微礼仪,贺皇后必然是入宫后自学,短短时间有此进步,足见其聪慧、勤奋。 贺皇后与周太后闲聊片刻,起身告辞去慈庆宫问安。 李平安仔细观察皇后行走姿态,每步不逾六寸,头钗不摇,环佩无声,低声向周太后说道。 “娘娘,皇后这仪态,可不似出身小门小户。” “小安子,你不也是么?” (本章完) 第90章 名门正道 第90章 名门正道 永宁元年。 秋。 永宁帝下旨免除数种边饷、剿饷,百日徭役着减为四十日。 邸报传抄四方,百姓叩谢天恩。 …… 天剑门。 衢州境内颇有名气的剑道门派,由天剑侠萧英创建,门下正式弟子百余人,记名弟子上千,遍布法泉县各处村镇。 门派驻地在县城南面的昆山,传承二十余年后,当地百姓习惯称之为天剑山。 这日。 萧英召集七个亲传弟子,在剑堂商议要事。 “我与黎庄主相识,前些日得知他儿子入了京营,正在四处抓贼剿匪立功。” 大弟子萧元秋是萧英儿子,诧异道:“父亲,我听过黎庄主名号,岭南有数的大侠,怎么成了朝廷鹰犬?” “咳咳,门中议事要称职务!” 萧英训斥道:“什么叫鹰犬,大侠自当为国效力,今日唤你们来,就是有京营当差的门路。” 萧元秋疑惑道:“以我等实力,去哪里都能入伍,何必跋山涉水去京营?” 萧英无奈儿子愚笨,幸好武道天赋上乘:“入伍做大头兵么?门中不缺你那点儿粮饷!” 二弟子出身商贾,父亲在法泉县经营布匹生意,耳熏目染脑子灵光活络,恍然明悟道。 “师父,京营能升官儿?” 萧英颔首道:“不错,据说一万两升校尉,两万升都司,五万升参将,价格大体如此,只是不能直接买,还会有额外门路费。” 萧元秋骇然道:“这不是卖官鬻爵……” “不会说话就闭嘴!” 萧英打断儿子说话,他早已盘点天剑门多年积累,约莫能换个参将,缺的只是去哪剿匪立功。 “今日唤你们来,就是尽快收拾行囊去京城,按照黎庄主所说,先去衡昌商号买一千两草料……” 草料自然是没有一根,不过衡昌商号的管事会领着你去见御马监公公,之后就是水到渠成。 萧英叮嘱道:“京城不比法泉县,高手无数,去了切莫惹是生非。” 七个弟子躬身领命:“谨遵师父教诲。” 萧英说道:“元秋留下,你们回家说一声,此去京城,不知几年才能回来。” 待弟子告退离去,萧英从怀里摸出迭银票。 “去了御马监,与公公说话时要恭敬,甭管大太监小太监,得空就塞银子。” 萧元秋颇有些不情愿,他自幼受江湖传闻影响,对朝廷尤其是太监极为排斥。 不少大侠名侠,就是靠着杀阉人救清官,得以名扬天下。 萧英脸色微沉:“莫要不知好歹,若非我与黎庄主关系莫逆,做梦都摸不到这当官的门路!” 萧元秋反驳道:“爹,投靠贿赂阉人当官,不是大侠……” 啪! 萧英一巴掌抽在儿子脸上,真气凝聚手掌,直接打得鼻青脸肿。 “你娘去世的早,看来我将你惯坏了,这回去京城拿不到官职,你就不用回来,我没你这儿子。” 萧元秋生性纯孝,跪在地上不敢反驳。 “爹,您为什么一心要我当官?” “我在江湖上颇有名号,堂堂一方剑侠,见个县令都要排队求见。为何?只因为咱是白身,人家是官身!” 萧英经历过许多憋屈,尤其早些年门派初建,连个衙役都敢来天剑门收税。说什么昆山是朝廷所有,圈地私占涉嫌谋逆,来回了不少银子才打通关系。 萧英能一剑杀了衙役,也能冲入县衙杀了县令,然后就只能带着全家老小亡命天涯了。 “元秋你要记住,考公,才是绝世武功,官道,才是天下正道!” 萧英唯恐儿子耍性子,耽误了大好时机,循循教导。 “远的不说,菩提寺是衢州正道魁首,寺中几位高僧全都担着不同品级僧官,主持圆通更是正四品都纲,统领衢州大小寺院。” 圆通禅师在衢州名声赫赫,萧元秋很是崇敬。 “父亲,孩儿明白了,定好生立功,早日升任武官。” “待你升任参将,再使银子转入衢州地方,哪怕平级调动都是千总、守备,到时候县令见你得行礼。” 萧英能从无到有建立天剑门,眼界自然不同寻常。 “你将门中弟子编入军中,吃着朝廷的粮饷,养着咱自个儿家的兵。如此一来,天剑门就能走出法泉县,成为衢州名门大派!” …… 永宁元年。 除夕。 李平安伺候周太后入睡,罕见的没在床边守夜,悄无声息的离开慈宁宫,来到御马监衙署。 如今御马监不似先前冷清凄凉,由于掌握着京营钱粮大权,一跃成为仅次于司礼监、印绶监的热闹地界。 今晚灯火通明,处处张灯结彩。 李平安踏入衙署大门,早就等候的小喻子尖声唱喏。 “干爹驾到——” 院内十余名老少太监齐刷刷跪倒,额头抵地高呼。 “孩儿恭贺干爹新岁,祝干爹鹤寿松龄,福体安康!” 御马监其他大大小小的太监,在左右两边恭恭敬敬跪着,待干儿子们拜完年,方才有资格磕头贺喜。 “恭贺提督大人新岁,祝提督大人恩荫长沐,圣眷永隆!” “好好好。” 李平安满意颔首,目光扫过院中太监,回想起当年自个儿磕头贺喜,最期盼的就是得大人赏赐。 “今儿咱家高兴,每人赏银百两,五十两拿去吃酒耍钱,五十两寄回家里赡养爹娘!” “拜谢大人恩赐。” 有官职或年岁大的太监还好,百两银子不多不少,对于方才入宫几年的小太监来说,称得上大数目。 尤其他们入宫尚短,尚且怀念家人,听到李平安关心爹娘的话,很难不感激涕零。 李平安吩咐道:“这银子咱家出一半,另一半让衡昌商号直接送去家里,切记莫要少了一分一毫。” “干爹您放心,孩儿定办得妥当。” 小喻子知晓干爹在拉拢人心,今年御马监上下赚的盆满钵满,谁敢伸手拿这赡养银子,定然落不得好。 进入值房。 当中多了张两三丈长的条桌,上面摆着百余种御膳,还有数坛御酒。 李平安早就吃惯了山珍海味,御膳御酒都入不得眼,唯独见到酒席中放着几个白面馍馍,顿时露出满意笑容。 “小喻子,有心了!” (本章完) 第91章 严惩干儿 第91章 严惩干儿 李平安明悟“相忍为国”后,近半年来偶尔抓个张系武将,其他时候相安无事。 得空就收个干儿,距离十八之数只差三个。 宫中愿意拜入麾下的太监多的是,也不乏伶俐聪慧入了安公公眼界,然而干儿不能收满。 留二三个空子,得给下边太监们进步的机会。 李平安端坐宴席上首,环视左右躬身站立的干儿,年岁大的五六十,年岁小的十三四。 干儿地位不以年岁论高低,而是看谁能得干爹亲近、信赖。 当下小喻子是大干儿,拜干爹最早,做事最尽心,但是位置也不稳当,譬如调入御马监不久的费公公。 费公公当年是神宫监掌司,楚公公诸多干儿之一,自提督赵公公“倒楚”成功后,贬去皇陵挖了几年土。 李平安走出冷宫,收拢干爷爷旧部,调费公公入慈宁宫担任典饰公公,负责看管太后首饰、衣物。 当差没多久,费公公就发现几个老嬷嬷偷拿首饰,协助荣公公抓了个人赃并获。 周太后下令严惩,除灵萱外,其他坤宁宫老嬷嬷轻则赶出宫,重则拖下去打死。 费公公立功后,入了李平安眼界。 不久前费公公升任御马监掌司,抓住向安公公汇报的机会,推金山倒玉柱拜为干爹。 由于辈分有些乱,李平安勉为其难收下,大不了咱家叫你干叔,你叫咱家干爹! 费公公办事老练,很快成了小喻子劲敌。 “入座吧,咱们都是父子兄弟,莫要拘谨!” 李平安挥手示意干儿列座,向左手边夏公公询问:“小德子的事查清了么?” 夏公公虽不是干儿,但是在御马监地位极高,类似于李平安的谋士、军师。 “大人,小德子与东市马贩勾连,将病马卖入外马厩,造成四匹战马折损。咱家遣人查了那马贩,背后没有人指使栽赃,只是个以次充好的奸商!” 李平安冷声道:“区区奸商也敢给御马监使坏,与钱知府知会一声,将那马贩抄家流放,咱家只要赔回四匹战马。” “已经与钱知府说过了。” 夏公公略微沉吟问道:“大人,小德子该怎么处置?” 众干儿闻言,顿时竖起耳朵倾听,小德子是干爹早年间收的干儿,办事还算利索,就是有些贪财、吝啬。 李平安岂能不知干儿们心思,此事若是轻拿轻放,日后一个个狠命捞银子。 “咱家喜欢银子,也允许下边捞银子! 但是捞银子要有界限,必须把事办好了,否则咱家不管什么干儿、故旧……” 李平安问道:“夏公公,今年几家商号有多少盈余?” 御马监麾下几家供应商,背后东家都是有官职的公公,官儿大的开大商号,官儿小的做些边角料。 捞银子方式与青驷商号并无分别,只是更分散,账目查起来更难。 同时吸取青驷商号的教训,要求各家商号抽出半数盈利归入御马监,少数分润当差小太监,大头留给陛下内帑。 李平安不会派人查账,全凭各位公公、干儿自觉,只拿出一成利润也无妨,只要阖家命硬就好。 夏公公略微估摸:“大抵盈余五万两,原本能有六七万,下半年北疆来的战马价格暴涨。” “桀桀桀,看来王爷也不是那么忠君体国啊!” 李平安怪笑几声,他巴不得战马涨价,近半年裁撤四方边军,朝堂可没少夸赞镇北王忠诚。 相应的,自然没少骂阉宦残害忠良。 每当有朝堂重臣上奏书夸镇北王、骂李平安,隔几天就会有张系武将落马,骂的越狠罪名越重。 李平安吩咐道:“将这五万两算入查抄小德子、马贩子所得,咱家再拿一部分,凑足五个九恭贺陛下新禧!” “遵命。” 夏公公正琢磨,若是数目不够从哪里挪用,只听见十三个干儿争先恐后踊跃捐银子。 这个五千两,那个三千两,数目不小但是不至于伤筋动骨。 众人属实被干爹狠辣吓到了,将几万两赃银摊在小德子身上,最好的下场就是阖家流放。 以干爹的性子,无论流放岭南还是西北,半路都会遇上劫匪。 “很好很好!” 李平安眯着眼满意点头,宫里边太监说不好忠心与否,绝对懂得自保、知晓轻重。 这时。 外边传来悠扬雄浑钟声,子时一过,进入了永宁二年。 李平安端起酒杯,对着兴庆宫方向躬身施礼:“新年第一杯酒,咱们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次落座后,宴席正式开始。 李平安笑盈盈的与众人推杯换盏,仿佛忘了小德子引起的不快。 干儿子们都是人精,自然不会提起丧气话,轮番换着样拍马屁。 几坛御酒很快喝完,又有干儿搬来贡酒。 味道有些区别,但都是上等佳酿。 李平安真气浑厚至极,任由一杯杯烈酒入腹,转瞬就炼化消散,脸上毫无醉意。 纵使过年与干儿子们吃酒,也不能喝醉,免得说错了话。 “咱家在宫里边活到现在,靠的就是小心谨慎,亲爹亲娘……都不信!” …… 正月十五。 小德子贪墨案奏疏送进御书房,十万两赃银送入内帑。 御马监有永宁帝眼线,还有镇抚司暗桩,清楚知晓商号、干儿之间的勾连。 “小安子贪是贪了些,但是懂得分寸、尊卑!” 永宁帝遍观朝堂衮衮诸公,为国为民的不少,真切忠心于朕的屈指可数。 又或者说知晓镇北王野心的不少,敢与之明刀明枪争斗的少之又少。 安公公,就是其一! 永宁帝暂不能给小安子升官,一是稳住北边,二是官职已经够大,要考虑长远。 唤来新任镇抚司指挥使龚敬,命他将小安子父母亲族册档取来。 “父李满仓,四十六岁,现任衡昌商号东家……母李王氏,四十二岁……” 如今李平安身居要职,镇抚司早将其亲族探查的极为详细,诸如年龄脾性差事等等,甚至还有孙扒皮害死阿姊、阿弟之事。 如今,孙扒皮全家在为李家种田。 每天一个糙面馍馍,直到饿死、累死为止。 永宁帝左挑右选,发现李家真没哪个族人能入眼,颇有些不可思议,感叹道。 “小安子当真是贱巷生异质!” 龚敬自幼是永兴帝伴读,本事没多大,但是善于揣摩圣意,躬身建议道。 “东市恰好缺个文牒录事,属于无须科考的流外官,有御马监鼎力扶持,很快就能立下功劳。 到时候再提拔正式官职,谁也挑不出毛病!” (本章完) 第92章 杀杀威风 第92章 杀杀威风 依大雍律,非举不得入仕。 永宁帝当然不在律法之内,可以直接下旨册封,只是不宜大动干戈。 区区小官下旨册封,会引得满朝文武关注。 龚敬的主意就很好,先给个不入流、不起眼的官职,连旨意都不用发,镇抚司就能办妥。 李平安知晓此事的时候,大哥李云平已经在东市官署当差了。 文牒录事负责登记商户,发放市籍商凭,属于位卑权重的职位。 李云平大字不识一筐,写字更是半个不会,当差就是喝茶闲聊收钱,一应事务交由文书师爷办理。 “夏公公,得空知会市署一声。” 李平安吩咐麾下多多照顾,便没再过问其他,区区不入流的官职,即便惹出祸事,抬抬眼皮就能解决。 “再遣人查一查龚指挥使背景,内侍司与镇抚司向来不和,人家不会凭白示好!” 闲事处理完,继续谈正事。 今日李平安召来麾下干儿、公公,商议江湖大侠京营入伍事宜,经过半年小道消息流传,衡昌商号已经卖出去五万两草料钱。 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钱,必须在江湖、当地有势力,而且每州府只有一二个名额。 一是京营武将官职有限,想当官的江湖大侠太多。二是有竞争才能有价格,宁肯不卖也不能贱卖。 李平安吩咐道:“小喻子,安排个日子、地界,咱家瞧瞧这些江湖少侠。” 卖官收银子只是次要目的,更重要的是自上而下掌控京营。 成亲王有宗人府支持,很容易招揽亲信,李平安起于微末,只能各处扒拉班底。 小喻子问道:“干爹要怎么瞧?” “瞧瞧成色,杀杀威风。” 李平安说道:“要让他们明白,这儿是京城,听咱家话就升官发财,不听话就……” 小喻子接话茬道:“就让他们滚回乡下?” 旁边费公公阴森森道:“喻公公太心善了,胆敢忤逆咱干爹,那就是占地为王的山贼土匪!” 李平安微微颔首,江湖门派不为朝廷认可,随意圈地收徒传武,可以扣上十几种罪名。 小喻子恍然,躬身领命。 “干爹,孩儿定安排妥当。” …… 二月二。 龙抬头。 东市最为繁华的鼎香楼关门谢客,传闻有大人物包场,大清早就有衙役巡逻。 胆敢靠近半步,拳打脚踢轰走。 临近晌午。 一个个提刀的挎剑的拎锤的带棒的少侠,恭恭敬敬向衙役出示请柬,得了允许方才进入鼎香楼。 年前刚来京城时,少侠可不是这般姿态。 譬如黄河帮少帮主沙景风,向来喜好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在酒肆吃酒时,瞧见衙役勒索店家钱财。 当即怒从心头起,纵身将衙役踢倒在地,不等店家说话,嘭嘭嘭几拳就是一死两伤。 沙景风对此浑不在意,当晚与几个少侠吹嘘,说什么京都龙潭虎穴,自从来了就没见着高手。 武馆里教的都是庄稼把式,连真气都不传授,竟然一个徒弟赚几十两银子。 “咱们也别做官了,直接来京都开武馆,先去踢馆闯出名声,再插旗立棍收徒弟……” 沙景风的发财梦还没睡醒,六扇门捕头就破门而入,一掌将他打成重伤,揪着头皮拖回衙门。 那捕头询问同桌吃酒的少侠,与凶手是何关系? 按照江湖规矩,好友有难自当相助,然而看了眼外边弓弩手,纷纷摇头说“不熟”! 经此一事,来京城闯荡的少侠们顿时老实了。 少侠中不乏聪明人,又舍得银子请吃酒,很快与衙门差役打上交道,询问过后才知晓。 京城原本有几家大帮派,诸如丐帮、铁掌帮、漕帮分舵等等,武馆也会传授真气,多银子还能学到二流三流内功。 直到三年前,两家帮派灭门,其他门派灰溜溜离开京城。 传闻先皇口含天宪,令京城十年无帮派! 少侠们听差役醉醺醺吹嘘京都秘闻,里边三分真七分假,已然骇人听闻了,恍惚间窥见天宫一角。 萧元秋喃喃道:“难怪爹要我当官,武功练的再厉害,不当官终究是白丁、盲流。” 真切明悟其中道理,萧元秋向差役们请教,如何哄得公公高兴? 众口一词:银子。 萧元秋摸了摸怀里的银票,原本是全部充作赃款,准备拿出三成用作疏通关系。 “可惜天高地远,不能及时与爹商议。” 萧元秋根据衙役教的规矩,低着头,微微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登上鼎香楼三楼。 换做以前在法泉县酒楼,萧元秋上楼必须噔噔噔大声响,告诉所有食客,天剑门少门主来了。 现在上楼落脚很轻,避免声响吵到上官。 萧元秋走过三楼拐角,第一眼就看到众人簇拥着的青年公公,正端坐上首不急不缓的品茶。 地上躺着十几个少侠,个个哎呦哎呦的叫唤。 小喻子低声道:“这是天剑门主的儿子,他爹在衢州颇有影响,与黎庄主颇有交情。” 李平安颔首道:“咱家看好黎庄主,他介绍的人不会差,让他试试手。” 小喻子躬身领命,三步两步走到萧元秋跟前,也不知怎么个动作变化,从仰视干爹变成了俯视少侠。 “咱家干爹要看你本事,使出全力,若能撑过三五招,将来有的是好处。” 萧元秋不敢拒绝,谨记衙役教的规矩,有事儿没事儿先对上官躬身施礼。 “草民僭越了。” 说罢真气运转至掌心,不见触碰剑柄,腰间宝剑自行弹出剑鞘,顺势牵引刺向红袍公公。 “有意思!” 李平安眉头一挑,江湖少侠在他眼中与平民百姓无异,抬手就能拍碎头颅,不过施展的武学却各有精妙。 眼见剑锋近在咫尺,手掌在茶碗中一抹,真气牵引茶水凝成三寸剑气,随后屈指弹出。 萧元秋眼睁睁看着,柔弱至极的水剑将他的精钢宝剑碎成几截,最后水剑落在他胸口,散为毫无威力的水渍。 瞥了眼周围哀嚎的少侠,萧元秋噗通跪地叩首。 “拜谢大人指点。” “不错,是个懂礼儿的。” 李平安使了个眼色,小喻子立刻会意,取出一柄剑鞘纹繁复的宝剑。 “此剑名为贯日,曾为前朝皇室收藏,干爹赐予你,往后好生办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