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穿越:大耳贼刘备》 第1章 大耳贼与曹孟德 第1章 大耳贼与曹孟德 刘备现在很烦躁。 他骑着马沿河道缓缓前行,不停回头观察身后,眼里全是血丝。 那马儿高背细腿,原本应该颇为神俊。 但此时却又脏又瘦,鬃毛打结,低垂着头没什么精神,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修整过了。 刘备自己也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看着像逃难的流民。 走了一阵,马儿突然停下了。 刘备转过头,看了看前方,又仔细打量左右。 此处是东郡顿丘县北边,前面是黄河。 刘备从马背上爬下来,杵着剑当拐杖,一步步挪到河边。 此时天下大旱,又是枯水期,黄河水流倒是不深。 但此时似乎黄河改了道,原本的渡口已经成了滩涂,淤泥遍布,踏足便陷,即便有船也是过不去的。 已经无路可走。 只能在这儿面对追兵了。 刘备叹了口气,掏了掏马背上的包裹,摸出最后一个粟饼,塞到口中咬了咬。 但想了想却又从嘴里拿下来,看向了旁边的马。 “唉,得让你先吃口好的,才有力气接着逃……” 刘备摸着马儿的头,咽了口唾沫,把那粟饼塞到了马儿嘴里。 马儿嗅了嗅刘备的手,几乎没怎么嚼,一口便将粟饼吞了,看来确实是饿极了。 刘备也饿,肚子咕咕直叫,眼前还直冒星星。 只好抱着水袋一阵猛喝,喝了一阵,又把剩下的水灌到马儿口中。 其实饥饿困顿倒是小事,现在的问题在于,他正在被人追杀。 他现在是个逃犯。 如果是他自己犯了事被追缉,那倒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违法犯罪得有代价。 可问题是,违法犯罪的事儿并不是他干的,但代价却落到了他身上。 半个月前,他穿越到了汉末,成了精神小伙刘备。 没错,就是那位中山靖王之后,编织行业祖师爷,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大汉魅魔,汉昭烈皇帝刘玄德。 说起来,一个后世的骡马跪族,穿越成了真正的大汉贵族,这显然是中了大奖。 但刘备不这么想。 因为获得了原主的记忆之后,他发觉,自己是个‘二手穿越者’。 简单来说,他穿越到了一个穿越者身上…… 是的,他没有得到历史上那位刘备的记忆,得到的是另一个穿越者的。 也就是说,他有个‘前任’,先穿越到了刘备身上。 而自己,是个‘二手穿越者’。 是个备胎! 更气人的是,那前任又怂又浪,搞了一堆破事,惹了成吨的麻烦,却全都得落到自己头上。 拦路抢劫、杀人放火、还勾搭别人老婆…… 而且前任抢的是袁绍的车队,杀的是公孙瓒的弟弟,烧的是袁术的粮铺,勾搭的是的曹操的老婆……顺便还偷了曹操的马。 此时是熹平六年(177年),刘备才17岁,却在前任的风骚操作下,把将来汉末最强的势力得罪了个遍! 然后前任嗝屁了,他穿越接手了这二手刘备。 于是穿越过来的这半个月,他一直都在被迫逃亡,一路东躲西藏,却始终没能甩掉追兵。 尤其是那曹操,阴魂不散一直猛追。 没法子,谁让前任和曹老板抢女人…… 曹操眼下是顿丘县令,手头县丁不少,前追后堵的,着实是难以跑掉。 此刻,便是被曹操堵进了绝路。 “你跑得倒真快,可此处已无路,看你往哪儿逃!” 在渡口喘息了片刻之后,背后传来了声音。 一个身穿锦衣的矮壮青年,骑马持短戟,堵在他来时的路上。 正是曹操。 但只一人一骑,估计是曹操手下的县丁没骑马,跟不上。 “孟德兄,给条活路行不行?卞氏是娼家,不过调笑几句罢了,我那时又不知道你打算纳她为妾……” 刘备扔下水袋,提起剑,转身叹道。 这事不是自己干的,却得替前任辩解,真是操蛋。 “你以为吾缉你是为了卞氏?吾是为缉不法之徒!大耳贼,你火烧粮铺,伤人夺财,还盗吾良马……吾身为朝廷命官,怎能容你逃脱?” 曹操一脸正色盯着刘备,手里的短戟已然举起,像是准备冲杀了。 没吃饭全身乏力,马也很疲惫,跑不掉的,估计也打不过。 但…… 眼下曹操还年轻,似乎还是个一心为公的热血青年。 刘备突然有了办法。 “如今天下大旱,饿殍遍地,你身为顿丘令,应该先去赈灾啊,不该把心思放在我身上的。” 刘备将剑扔在地上,表示自己不打算武力拒捕。 “你也知道天下大旱饿殍遍地?那你为何还要烧了袁氏粮铺?你可知那一仓粮食能救多少人?” 曹操面色阴沉,但也把短戟放下了,提马缓缓向前逼近。 “孟德兄,你是豪门公子,大概从未考虑过衣食之事,今年雒阳米价一斛万钱,就是因为袁家囤积居奇漫天要价!若不是我烧了那个铺子,让袁家知道饥民随时会暴乱,袁家可不会开仓放粮……” 刘备也不退避,反而坐到地上,接着问道:“眼下七州飞蝗,顿丘县也受灾严重,你有足够赈灾的粮食吗?” “此言何意?” 曹操皱起了眉头,却也停下了马,看着刘备有些犹疑。 “若是你手里没粮,不如让我这个大耳贼再去劫一户豪门粮商,你也好拿粮赈灾……此事之后,你再将我拿入大牢便是,如何?” 刘备伸出双手,做出自首的样子:“我只求再为生民做点事,孟德兄这样的豪杰,想必分得清孰轻孰重。” “……要劫豪门之粮,吾自可为,何必用你?” 曹操虚着眼盯着刘备看了片刻,翻身下马,提着短戟走到刘备身前。 他今年刚担任顿丘令,就遇上大旱灾,手里当然没粮食。 此时除了各郡豪门,全天下都没粮食,囤积居奇的可不止袁家。 “因为我是大耳贼啊……” 刘备没动,仍然伸着手,脸上甚至还带了笑:“而孟德兄你,是刚正不阿的北部尉,是爱民如子的顿丘令,你可不能落个钞掠士族的罪名……” 曹操没说话,却也没上前缉拿刘备,而是坐到了路边一块石头上。 见曹操有些意动,刘备补了一句:“再说,劫掠之事我干得很熟……孟德兄此前干过抢劫的活儿吗?” 曹操这当然没干过劫掠之事,抢别人家新媳妇倒是有可能干过,据说还是和袁绍一起干的。 “既然你有此心,那倒是可以一试,也算是弥补你之前的罪孽……” 曹操想了一阵,倒果真松了口:“不过东郡士族不能劫,否则吾也无法赈灾。你倒是可以去离狐,离狐李氏颇有家资,却囤粮不贩于吾……” 离狐和顿丘隔得很近,但却属济阴,不归东郡管辖。 看样子曹操之前找离狐李家买过粮食,却没买到。 这年头,遇上灾年,大户人家基本上全都会卖高价粮发灾难财,售价往往是平时的百倍,自然不愿意平价出手。 “好说。孟德兄且等我几天,待我取了李氏之粮,便回来投案自首。” 刘备拱了拱手,说话也越来越像汉末人士。 “此事吾与你同去,也免得你跑了……” 曹操看了一眼刘备身后的马儿,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收起短戟朝刘备招了招手:“戏吾妾,盗吾马,皆小事耳。若能救得一方百姓,便让你脱了前罪也无不可。” 刘备俯身作揖,心想瞧这事儿整得,曹操成了爱民如子的仁君,自己作为刘备反倒是成了钞掠民间的恶贼…… 从地上捡剑还鞘,却见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那剑怎么也放不进鞘里。 想上马,却几乎迈不动腿。 这身体虚成这样了,幸好曹操是个讲道理的…… “狗日的,凭啥轮到老子穿越的时候,就只能当个二手穿越者?还特么得给前任擦屁股!” 刘备用尽全身的力气,好歹上了马,却已经直不起腰了,只得俯身抱着马头,将脸靠在马儿头顶低声抱怨。 (本章完) 第2章 前任有点浪 第2章 前任有点浪 刘备脑子里关于汉末的记忆,是从两年前开始的。 这应该是前任……前一个穿越者穿到刘备身上的时间。 姑且先称其为浪哥吧,毕竟那家伙又怂又浪。 当时是熹平四年(公元175年)。 彼时刘备十五岁,刚刚结束涿县的个体工商户事业,得到了同宗叔叔刘元起的资助,正在卢植门下求学。 这是个适合发育的年龄,卢植的山门也是个适合发育的安全区,天下也还没有大乱,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前期筹备,而且手里刚好得了一笔启动资金。 ——这才是正常的穿越开局啊,完全可以参考历史上刘备的人生轨迹,广交豪杰,猥琐发育。 可那位浪哥没打算发育。 浪哥觉得,如果像历史上的刘备那样,白手起家从个体工商户逆袭到皇帝,这剧本难度太大了。 他不想经历汉昭烈帝那种,从东北一路杀到西南,杀穿整个大汉版图的亡命人生。 他只想躺平摆烂当个纨绔。 最好是当个小官,也好调戏良家妇女。 可问题是,在这大汉,想躺平并不容易。 虽说刘备是贵族出身,可贵族也分三六九等,而不幸的是,刘备属于不入流的末等。 没办法,中山靖王的后代实在是太多了,真论起来,河北遍地都是皇叔,不值钱的。 再加上刘备是个穷逼,还是单亲家庭——这种情况还想躺平,那肯定只能躺到棺材里。 所以至少得先有躺平的本钱,比如……早点结交一下曹操曹老板。 是的,前任浪哥刚穿越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其实这么想也没错,如果不打算兴复汉室,只想躺平混日子,那确实应该提前交好将来的风云人物,和曹操打好关系。 如果以后能靠关系在曹操手下混个衣食无忧的小官,在远离战场的地方,当个无为而治的大汉公务员,确实比打一辈子仗安全。 正好,当时曹操就在雒阳。 所以,浪哥在刚穿越后的第一时间便去了雒阳。 彼时曹操二十岁,刚举孝廉,任职雒阳北部尉。 浪哥当时就是打算去交个朋友,他觉得他知道曹操喜欢啥,特地带上了所有的钱,准备请曹操喝酒逛勾栏,还在乐坊预定了个雅间。 但到了北部尉官廨之后,他才发现,他连门都进不去。 浪哥报上了涿郡刘备的名字,自称是九江太守卢植的门生,可官廨的门子连通报的兴趣都没有,只当他是来要饭的。 这确实是草率了,北部尉是雒阳六部都尉之一,属于京城警察部队,当然不会搭理一个十五岁的未成年。 再说,人家曹操这种顶级官二代,又是首都的朝廷命官,凭什么接待一个无家世无名望无背景的三无少年? 也不怪浪哥没个哔数,毕竟他那时候刚穿越,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下意识的把刘备和曹操当成了身份对等的人物…… 在发现自己犯了意识形态上的错误之后,浪哥及时调整了策略。 既然进不去官廨,那就在雒阳城里逗留一会儿,等曹操下班时再去‘偶遇’一下。 搭讪嘛,不需要身份对等,脸皮厚就行。 等到下午,浪哥确实如愿‘偶遇’了曹操——两人当时还说上话了。 曹操:“何人在此夜行?!” 浪哥:“在下刘备,特在此等候孟德兄……” 但话没说完,便被曹操打断:“既知吾名,就该知犯禁之罪!左右,擒下此大耳贼!” 然后…… 他被曹操用五色棒打了个半死。 因为犯了宵禁。 浪哥其实知道雒阳有宵禁,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酉时刚过,也就是下午五点多,天还大亮着呢,居然就进入宵禁时间了…… 雒阳的宵禁是从酉时到卯时,也就是下午五点到第二天早上五点,不是看天亮没亮…… 当然,浪哥还是如愿以偿的结识了曹操。 毕竟被曹操亲自殴打了一顿,屁股都打烂了,算是认识得很深刻了。 挨了顿胖揍之后,浪哥被丢出了雒阳城,还得了曹操免费赠送的忠告——“看你年纪尚轻,这次放你离去,且好自为之,若再行违禁之事,必杖杀之!” 曹操这可不是在吓唬他,而是真的从轻发落放了他一马。 但被扔出城外后,浪哥一摸兜…… 钱没了。 爆了金币,难怪会放他一马。 这下不可能在雒阳攀关系了,得了教训的浪哥很是窘迫,只好返回卢植的书院。 说起来,再怎么窘迫,至少是个贵族,怎么也比黔首强,毕竟有资格读书。 只是这年头背井离乡在外求学,是要不少钱的。 卢植的书院位于雒阳东五十里的缑氏县,由于熹平四年河南七郡都遭了水灾,缑氏也受灾严重,粮价贵得离谱。 当时一斛米要一万钱,是丰年的百倍。 而同宗叔叔刘元起,听说浪哥刚拿到钱就去雒阳寻问柳,把钱祸祸干净了,还因为犯宵禁挨了揍,当时就说是自己看走了眼,从此不再资助他。 浪哥身上的钱被爆干净了,又没人资助,吃不上饭,差点饿死。 幸好遇上公孙瓒也来卢植门下当插班生,浪哥赶紧抱上大腿,总算是有了口饭吃。 但是,但是。 公孙瓒和刘元起可不一样…… 刘元起的资助是同宗之间的扶持,是人情,将来富裕了再还就是了。 可吃了公孙瓒的饭,却是要马上付利息的。 毕竟亲戚和老板总归是不太一样的,公孙瓒武艺高强性情暴躁,是说一不二的江湖大哥性子,容不得人拒绝。 结果浪哥被迫成了公孙瓒的小老弟。 虽说历史上的刘备也曾对公孙瓒以兄事之,但人家那是对待同门师兄的真交情。 浪哥这种情况,却是大佬和马仔的关系…… 后来的人生轨迹,也就渐渐走偏了。 公孙瓒给他的任务,是偷摸的打劫商旅。 毕竟公孙瓒也缺钱。 历史上的刘备年轻时也是游侠儿,但人家是四处结交豪侠,慷慨仗义,攒了不少名望。 而浪哥却被公孙瓒逼得到处为非作歹,虽说只劫财货不伤人,但已经不叫游侠儿了。 叫匪。 还真就得了个匪号——大耳贼。 平时黑巾蒙面作案,只露出一对大耳,自然有此匪号。 后来商人们开始给公孙瓒送礼平事儿,只要挂上公孙瓒的旗子,在缑氏一带便一路平安无人打劫…… 公孙瓒倒是挣了不少钱和名望,成了雒阳少年纷纷结交的大佬。 上了这条贼船,再想下来就难了,一旦失手怕是会没命,而且公孙瓒肯定也担心有人泄了根底,浪哥每天都觉得危险,想脱离马仔生涯。 但公孙瓒的从弟公孙越一直盯着他呢,再说手里没钱,跑了吃土么? 不久后有个豪商过路没给买路钱,公孙瓒让他和公孙越一起去劫。 那豪商穿金戴银,他便想抢了这票之后卷了细软逃跑。 但这一票却因为他的三心二意失手了。 他打劫的那个豪商出自袁绍门下,护卫很强悍,而浪哥动手时,为方便脱身,故意在公孙越背后下了黑手。 结果公孙越死了,他被抓了。 也幸好是当时被袁绍的手下抓住了,也幸好公孙瓒不知道浪哥背后下手弄死了公孙越…… 好在袁家的商人没有财货损失,也无人受伤,袁绍当时正在包装宽厚仁义的人设,看在卢植面子上没要浪哥的命,只将他送进了雒阳大牢。 他倒是没把公孙瓒抖落出来,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公孙越的死因——要不然公孙瓒肯定会要他的命。 公孙瓒靠着攒下的钱和名望,投入了太尉刘宽门下,回幽州做官了。 而浪哥被卢植逐出了师门,在雒阳县狱吃了牢饭。 不幸的是,由于袁绍和曹操比较熟,浪哥落到了曹操管辖的北部尉…… 曹操此时可是个热血青年,之前又警告过他不要再犯禁,这次见他确实是个贼,自然把他盯得很紧。 当时天子下了缣赎令,允许囚犯纳绢或劳役赚钱赎罪。 恰好浪哥得了刘备的记忆,会编式草鞋,于是曹操让浪哥进了雒阳乐坊,给乐人编鞋。 乐坊其实就是妓院,但并不是卖身的,而是唱歌跳舞卖艺,差不多相当于汉朝的网红基地。 而曹操一直很喜欢里边的一个网红妹子,天天去听曲。 那妹子姓卞,琅琊人,与刘备同年。 浪哥为了让曹操放了自己,便和卞氏走得很近,想让卞氏给他说说情。 结果一来二去差点勾搭出事——刘备长得可比曹操好看得多了,每次见到卞氏都口,卞氏竟然对他有了点意思。 可曹操当时正打算纳卞氏为妾,都准备下聘了…… 结果第二年大赦天下,曹操依然没放浪哥出来。 到了熹平六年(177年),再度大赦天下。 此时曹操打死了大宦官的叔叔,被外放到顿丘当县令,总算没人压着大赦不放人了。 浪哥终于被放了出来,却身无分文,流落街头。 本来浪哥还想着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老老实实回涿县卖草鞋。 可这年天下大旱,到了四月,中原七州全是飞蝗。 米商囤积居奇,粮食有价无市。 浪哥还没来得及回涿县,又差点被饿死。 没法子,为了活命,浪哥只好重操旧业,寻了个米商又干了一票。 当然,浪哥没杀人,他只想搞点钱回涿县躺平,顺便也算是教训一下害人的奸商。 这次打劫成功了,抢了不少钱,但却招来了官府的追缉。 能在雒阳贩米的商人,当然都是有背景的,浪哥抢的又是袁氏的米铺,这次倒不是袁绍,而是袁术。 袁家在雒阳的粮铺,是袁术在管。 当时浪哥其实是跑得掉的,但他为了脱身方便,在袁家米铺放了把火。 说真的,如果只是抢了钱,可能并不会被一直追杀。 但这一把火烧了米铺之后,雒阳周边吃不上饭的流民开始纷纷效仿……结果一时间雒阳城中好几处米铺起火,袁家只得赶紧开仓放粮,但也没便宜了流民,而是把米平价卖入了宫里。 正所谓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袁术一路追着浪哥不放,一直追到东郡。 浪哥倒也有两把刷子,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返身偷袭把袁术打伤,随后摸到县里偷了匹好马跑掉了。 很不幸,那马是曹操的。 顿丘县刚遭了灾,破败得很,县里的好马自然只能是县令的…… 再加上袁术与曹操有交情,把烧粮铺的事一说,曹操便表示一定要把人追到。 于是曹操下了追缉令,找到了浪哥——浪哥身上带了太多钱,舍不得丢,骑的又是曹家的好马,很快便露了行踪。 在被曹操追击的时候,浪哥故伎重施反身夜袭,但曹操的水平可比袁术高得多了,结果浪哥被打落马下,就此下线。 而刘备,便是在此时穿越过来,取代了浪哥,成了新的大耳贼。 曹操当时也是没想到,原本看起来已经噶了的刘备,居然还能从地上跳起来抢了匹马夺路而逃,一时火起,便一路追个不停。 这一追一逃,便是半个月,几乎把整个兖州转了个遍,倒是因此熟悉了地形…… 因为刘备刚穿越的时候不认识路,想过黄河又一直没能过得去,结果一直在河南转悠。 最终还转了回来,被堵在了顿丘县北边的废弃渡头。 一想到前任浪哥这一系列操作,刘备就恨得牙痒痒。 瞧瞧这具身体的前任都和哪些人结过仇? 曹操,袁绍,公孙瓒,袁术…… 将来天下实力最强的势力都快集齐了,而且大都是刘备历史上投奔过的大佬…… 被卢植逐出了门墙,同宗长辈刘元起也放弃了培养刘备的心思。 将来的大腿没了,师门没了,宗族指望不上了,自己这个二手穿越者怎么混? 虽说眼下说动了曹操,允许自己去劫离狐李家的米粮用来赈灾,但将来呢? 难不成,真就当个大耳贼吗? (本章完) 第3章 曹贼的心思 第3章 曹贼的心思 趴在马上跟着曹操一路缓行,走到顿丘县北的路口,几个县丁便聚拢过来。 见刘备无力的趴着,县丁们纷纷拱手称‘明廷威武’,大概是以为刘备已经被曹操制服了。 看来,并不是这些县丁跟不上曹操,而是曹操让他们守着路口。 幸好之前没跑…… 刘备瞟了曹操一眼,却也见曹操正好给了他一个眼神。 刘备也回了个眼神,表示懂的,曹操大概信不过这些县丁,这是让他别对任何人提起打劫离狐李家之事。 曹操还算厚道,没有将他关入大牢,而是将他带到了县城外面的一个义庄。 “此处本是太平道的义舍,吾欲在此施粥赈饥,如今缺人,你便在此劳役赎罪吧。” 曹操对刘备说了一句,但这话显然是说给其它县丁听的。 随后他又转头吩咐县丁:“明日要在此施粥,你们去县里运些米粮来。” “明廷,县里米粮不多,怕是顶多只能管两三日……” 一个县吏拱手回复。 “无妨,有多少算多少吧,只求尽力心安罢了。” 曹操挥了挥手,让县丁们赶紧干活儿去。 刘备知道,这意思就是,把县丁打发走,好让自己招揽流民去离狐作案。 待到县丁们离开,曹操问了刘备一句:“你需要多久时间?” “三天。” 刘备有些费劲的从马上滑下来:“一天吃饭休息,一天招揽流民,一天办事……但事情办完之后呢?孟德兄打算如何待我?” “哈……吾乃朝廷命官,自然是要剿灭贼寇。” 曹操指了指刘备身旁的马,笑道:“若是你跑得快,那便是我曹孟德追剿不力,没能剿灭贼首,也不知贼首是何人……” 刘备点了点头:“那为了确保孟德兄追剿不力,这匹马我就不还给孟德兄了。” 曹操笑容敛去,但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若不为贼,倒是个妙人!但这马不能给你,此马有我曹家印记,我另外赠你匹马便是。” 刘备拱手行揖,却又摇头说道:“不是赠给我的,是我偷的。孟德兄明晚将因施粥困顿,不慎被我偷走了马,还被我裹胁了一群流民……” 曹操笑意更盛,抬手将身上的酒壶扔给了刘备,大笑着离去了。 …… 第二天,义庄发生了一点骚动。 为了抢粥,一群流民争夺斗殴,打了场群架,随后全都被曹操绑了起来。 刘备上前说情,却被曹操拒绝,并将那些流民绑在了马棚中。 当晚,刘备‘潜入’马棚,释放了那群流民,并且带着他们去往离狐,顺便还从义庄带走了那些流民的乡友,合在一块竟有三百余人。 有曹操的配合,刘备带走这些流民甚至只用了一句话:“此处只有两日之粮,而离狐李家却有好米万斛。” 当然,顺便还‘盗’走了曹操的马,还让那些流民带走了事先准备好的大车——就是县丁们头天用来运粮的车。 其实曹操此时就在刘备身后不远,是眼睁睁看着刘备做这些的。 毕竟曹操说过,要和刘备同去。 不过刘备知道,曹操并不是怕自己跑了。 而是怕自己人手不够,没法攻破李家的坞堡;也怕那些流民不听话,得了粮食便各自逃散。 所以,在自己带人离开义庄的同时,曹操便一定会点起县丁和县兵,开始‘追击暴民’。 刘备知道,曹操大概率不会放过自己的。 毕竟前任浪哥勾搭过卞氏。 那是曹操未来的夫人…… 虽说并没有真的给曹操戴绿帽,但曹操真就不介意么? 曹贼年轻时候确实算是正直青年,可他毕竟是曹贼啊…… 需要用到自己的时候不翻脸,用完了之后还不翻脸么? 不出意外的话,曹操应该是真的要追剿自己的,而且一定会出全力,不会再放过的。 所谓免去前罪——死人不就彻底免去前罪了么? 所以,刘备并不打算等着曹操放他一马。 从一开始,刘备就没打算自己亲自去打劫离狐李家。 因为没必要…… 只需要把那些流民带到地头,然后让他们上就行了,自己可没必要留在那儿等曹操来杀。 …… 离狐离顿丘很近,走路也就两个时辰。 带着流民抵达李家坞堡时,刚好是深夜三更。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瞧见了么,那就是李家的宅子,一会俺去放火,你们趁机打进去!” 刘备鼓动着流民们:“俺大耳可不骗人,那李家豪富,仓里的好米够咱吃一辈子!” 自称大耳,自然是不想因为这事儿出名…… “大耳,你要去放火?” 一个身穿破烂黑衣的流民头子说道:“那你多带俩人啊,可别遇到危险。” 由于刘备在曹操抓他们的时候帮他们说过情,还救了他们出来,所以这些流民对他还是很信服的,甚至在主动考虑刘备的安危。 但刘备知道,自己身边如果跟了人,那才是真危险。 “放火这事,人越少越好,多了反倒引人警惕。” 刘备解释着:“一会儿火起之后,李家人必然会出来救火,你们便趁着他们开门的机会一拥而上,定能顺利冲进去。但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杀人,要不然……” “我们懂的,懂的,只抢粮食,不伤人。” 流民头子表示自己不傻,聚众抢粮只是为了活命,只要没伤人,即便失了手也不至于死罪。 就算被抓了,关进牢房也没事——牢饭也是饭啊,也比没吃的强。 但杀人那性质就不同了。 你们懂个屁,我是怕你们下手太重,导致曹操必须当场宰了我来安抚李家…… 刘备心想着,下了马,将马儿交给领头那个高壮流民:“我要去放火,骑马太显眼,你一会儿骑马带队冲过去吧。” 说完还扒掉自己的青衫递给对方:“把你的黑衣换给我,我好潜过去。” 随后穿了那流民的破衣服往坞堡去了。 流民头子穿上了刘备的青衫,牵着马喜笑颜开,对身边人说:“大耳兄弟着实是个厚道人。” 没多久,有火光从坞堡后面的小树林亮起。 堡内喧哗起来,大门和侧门一起开了,一群人提溜着水桶出来。 流民们见此机会一拥而上,确实成功的冲入了坞堡。 而曹操,也在此时带着顿丘县兵从另一侧进了坞堡。 不久后…… “大耳贼!拿命来……哎,大耳贼呢?你是何人,为何你骑着此马?” 曹操其实从头到尾一直远远盯着自己的马,可没想到竟然不是刘备在骑。 “大耳贼呢?去哪儿了?!” 曹操举着短戟,心里一股无名火无处发,可真就没人知道刘备在哪儿。 刘备在火起的时候便已经远远逃离,头都没回,此刻已经进了顿丘——他可没食言,他从曹操的马厩里偷走了另一匹马。 就是被曹操收回去那匹,有曹家印记的马。 (本章完) 第4章 大耳贼的小伙伴 第4章 大耳贼的小伙伴 熹平六年腊月三十。 涿县。 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刘备终于回到了老家。 当然,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并不觉得幽州是自己的老家…… 但无论如何,在涿郡终归还是更有安全感。 至少仇家们隔得都比较远。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曹操正忙于治理破败的顿丘,袁术应该刚举了孝廉在河南混资历,袁绍正在雒阳蓄养死士当黑老大,而公孙瓒应该在辽东和鲜卑人干架。 眼下,最危险的应该是公孙瓒。 倒不是因为都在幽州隔得近。 主要是,如果公孙瓒脑子没坏的话,大概能想到公孙越的死和刘备有点关系——即便他觉得没关系,也极有可能迁怒于刘备。 毕竟公孙瓒这人比较粗暴,在得势的时候从来不讲道理。 但刘备仍然打算和这家伙讲讲道理。 反正只要拳头够大,道理自然会来找自己。 所以,得有人手,尤其是能打的人手。 其实刚到涿县,刘备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张飞。 但结果很失望——张飞现在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屁孩,还没发育呢…… 而且刘备被卢植逐出了师门,没了卢氏门生这个光环,张飞暂时估计还看不上刘备。 至于关羽,现在应该还没当通缉犯,估计还在解县讨生活,还没来涿郡。 眼下大概只能发动钞能力,募点人手。 还好,刘备身上还有点钱。 这倒算是托了前任浪哥的福,从袁家米铺抢来的铜钱虽说丢了大半,但身上还留了个小钱袋,里边有几个金饼子。 应该是从袁术那里摸来的,因为上面有袁家的印记。 这些金饼在雒阳周边肯定不太好出手,但在幽州倒是很容易变现。 加起来大概值一万钱。 一万钱其实是不小的数目了,全换成五铢钱的话得有六七十斤。 虽说几个月前一万钱在雒阳只能买一斛米,但这是因为天下大旱,处处饥荒,中原士族为求暴利大多囤粮不售。 但幽州受的影响要小得多了。 虽说边境有鲜卑入寇,中原旱灾也影响了幽州的市价,但一万钱在涿郡依然能买十几斛好米,足以让一家人吃上两三年——如果买得到的话。 即便买不到米,至少幽州牲畜便宜。 无论如何,招揽几个少年做帮手是够用的。 再说还有这匹从曹操那里顺来的马…… 这是曹操精选的良马,品相极好,且温顺听话,如果放到南方卖给士人,能卖出天价。 但刘备不打算卖了这匹马。 倒不是一路骑着对这马有了感情,而是幽州这地方,马卖不上价。 对了…… 马! 历史上刘备起家,不就是得了两个马商的资助么? 但马商凭啥要资助当时只是个白身游侠儿的刘备呢? 刘备想了想之前公孙瓒和浪哥的操作,感觉前途似乎又光明了起来。 有主意就得马上干,还没回家,刘备便直接去往县里的酒舍,准备先招俩帮手。 刚到酒舍门口,刘备突然被叫住了。 “是刘家大兄?大兄何时回来的?” 刘备转眼一看,那是个袒胸露背的少年,正在酒榻上躺着,一手拎着酒樽,一手撑着后脖子,翘着腿汲拉着鞋子晃悠。 见了刘备,那少年一脚甩飞了鞋子,光着脚蹦过来,将刘备拽到酒案前:“听说大兄在雒阳干了大事?” 刘备脑子里转了好一阵,才从脑子里寻到关于这少年的记忆。 这是耿雍。 也叫简雍——幽州人说话口音重,把耿读成简。 这是刘备真正意义上的小伙伴,是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交情。 “干大事?你听谁说的?” 刘备暗自叹了口气,简雍口中的大事,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这就像过年回老家,老家的小伙伴说‘听说你在北上广当大老板’那种感觉…… 果然,简雍下一句就把刘备整麻了:“元起叔回来,说大兄豪掷万钱在雒阳乐坊点了魁?还说大兄在乐坊里住了一整年?嘿嘿……那魁长什么样子的?” 刘备心想这同宗长辈还真会传谣言…… 不过转念又觉得——这特么好像不是谣言! 前任去找曹操的时候还真就在雒阳乐坊定了包间,而且前任确实在乐坊住了一年——坐牢的时候去赚钱赎罪,天天给乐人编草鞋,刘氏草鞋都快成雒阳乐坊的纪念品土特产了。 思来想去,大概是刘元起不愿让刘备的母亲伤心,也不愿影响涿县刘家的名声,所以回来以后没提过刘备打劫商旅吃牢饭的事儿,只说他住进了乐坊。 这年头车马很慢,远在幽州,想知道雒阳的事儿,可真就不容易。 衙门中人有公文传递,勉强还能知道点消息,而普通百姓却着实是两眼一抹黑。 “哪有什么魁,那是个误会。” 刘备摆了摆手,换了个话题:“真要说大事,我在雒阳倒是放了把火,还因此落罪受了通缉,但那是为了拯救数万流民……” …… 就和过年回老家吹牛逼一样,在外面送外卖,可以说成‘掌控无数人的饭碗’; 当保安,也可以说成‘执掌地方门户’。 而刘备…… 打劫商旅自然是在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火烧粮铺自然是为了拯救流民,劫掠离狐士族是为了取粮赈灾。 甭管之前是不是为了这些,反正出刘备口中,入简雍耳中的就是这样。 吹得简雍一愣一愣的,连连赞叹:“大兄竟做得如此侠义之事,恨未与兄同去!” 唯有被卢植逐出门墙不太好吹,所以刘备感叹着:“毕竟是做了不法之事,卢师刚直,自然不能包庇我……唉,卢师眼下官拜尚书,我一罪人,自不可再称卢门弟子,免得污了卢师的官声。” “大兄果然高义!” 简雍递上了一樽酒:“说起来,雍这两年也做了不少游侠之事,却无大兄这般仁义之心。如今雍还在为一小事苦恼……” “义无高低,事也无大小,你且说说。” 刘备正好说得口干舌燥,端着酒一饮而尽。 其实,相比之下,简雍这两年做的事,反倒称得上个侠字。 他与一些涿县少年组建了个游侠儿团伙,也就是有活力的小型社会组织,简称黑帮。 平日里帮县内商人解决些麻烦,比如驱逐县内盗贼,索回被盗之物,追讨烂账之类的。 但并不欺行霸市,也没有为非作歹,名声还不错。 年初鲜卑入寇幽州,有几个胡人进了涿郡,简雍带着游侠儿们去打了一场。 虽说只是仗着人多将其驱逐,并没有斩获,但至少这行为确实算是真正的豪侠,在涿县也有了点小名声。 涿县县令听说简雍勇斗鲜卑,本来打算征简雍为吏。 但去年简雍——当时还是耿雍的父亲去世,耿家族人苛刻,辱骂其母克夫,还夺了孤儿寡母的田地。 简雍一怒之下彻底改姓为简,脱离耿氏另起家门。 离家改姓背弃祖宗,自然属于大不孝。 这年头,有不孝之名是做不了官的,连小吏都做不了。 简雍苦恼的,便是此事。 (本章完) 第5章 得让你来抓贼 第5章 得让你来抓贼 “不孝之名啊……此事倒确实难办。” 刘备想了想,问简雍:“如今本县明廷是哪位?” “姓乐,讳隐,冀州人。” 简雍看起来对本县县令颇为尊敬。 “乐隐?可是安平那位乐先生?” 刘备听过这个名字,此人曾在冀州安平以教授为业,虽说不像卢植那么出名,但也是当世大儒。 “正是,乐先生年初来的本县,官声极好。” 简雍脸上颇有敬意:“是个仁厚长者。” “明廷与你相熟?” 刘备看简雍对县令这么推崇,倒是有些惊讶。 “明廷曾想辟雍为吏,但雍有不孝之名无法应召。明廷见雍丧父离族成了县里孤姓,便以长者身份为雍表字宪和,还许雍随他读书。” 简雍摇头叹了口气:“明廷说,雍与家母受了委屈只是另起家门,却并未挟勇报复,乃是守律宽睦之人,不算不孝。” “如此说来,明廷确是明理的君子,也是真正的良师……若他去了职,你的机会也没了。” 刘备想了想,明白了简雍的处境。 “是啊……” 简雍点头:“可我……唉。” “这事儿只要有心,定能解决。” 低头想了想,刘备问简雍:“宪和,你所率的游侠儿们,应该都会喝酒吹牛吧?” …… 游侠儿哪有不会喝酒吹牛逼的。 第二天,涿县便有了传言,说鲜卑人又进了涿县地界,正在县外劫掠杀人。 那简宪和又在当街招揽游侠,准备上阵逐胡了。 为此还当众以酒祭了天地,磕头拜别其母,说此去凶险,可能回不来,望家母恕其不孝。 简母责怪简雍发酒疯,怕他真就一去不回,提着竹鞭当街狠抽了他一顿,让他莫要行险,却打得简雍越发欢喜了。 说是“家母尚有笞我之力,此大喜,当浮一大白!” 涿县街坊们纷纷称赞简雍纯孝,众口一辞让简母多揍他两顿,也好喜上加喜。 简雍落荒而逃,避到县外。 “宪和为逐胡而拜母,受母笞而喜,县里诸人皆亲眼所见,此忠孝两全,看谁还敢说你不孝……” 刘备脸上带着笑,夸简雍演得不错。 “大兄,若是为了孝名,吾当不躲不避受了母亲的鞭子才是,为何要吾逃跑?” 简雍看起来还有些没明白。 “令堂体弱,打人可是力气活,揍你难免会劳累伤身,万一把你打伤了,她又得伤心难过……” 刘备解释道:“所以站着挨打不是孝,跑了才是孝道。” 简雍想了想觉得刘备说得对,但仍然叹道:“大兄此言有理,当入孝经。可此道与常礼不合……” “那是常礼的问题。” 刘备笑了笑:“但明廷既然认为你守律宽睦,此道便定与明廷相合。” 说罢,起身去了县内酒舍。 “……简宪和实乃大孝之人。兄弟们都听明白了么?就这么说。” 酒舍中有十几个少年,都是与简雍交好的游侠儿。 眼下,这些少年也乐意听刘备的安排。 毕竟刘备正在为简雍扬名。 而且这些少年大多浪荡,平时常被父母管教,按此时的礼数,挨父母的揍是不能跑的。 而刘备这话,是说到他们心坎里了。 “大兄放心,吾等明白!” 这些游侠儿也跟着简雍称刘备为大兄。 …… 不久后,县内开始传简宪和忠孝两全之名,简雍又一次被县令乐隐召入馆舍。 馆舍其实就是官办招待所,也是县官与其家眷的住处。 汉末执行三互法,地方长官不能是本郡人士,都是外地人离乡背井来当官,所以必须得为官员提供住处。 而地方长官自行辟用的属吏就不一样,属吏通常都是从本地征召,毕竟只有地头蛇才能办事。 “听说宪和前日受笞而喜,还说令堂体弱责打当避……可有此事?” 乐隐脸上有些古怪,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别的故事:“宪和莫不是在效仿孔文举故事?” 这是指孔融让梨的事儿。 此时孔融之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汉,因此举了孝廉,还成了孩童启蒙孝道时必讲的事。 但大汉士族都知道,这是孔家钱刻意宣传的,为的就是让孔融举孝廉做官。 要不然谁没事老提别人家孩子吃梨的事啊,这年头大多数家庭饭都吃不上,压根就没见过梨…… “雍有一好友,想为雍免去不孝之名,所以借着逐胡之事为雍邀名,雍也无法制之。” 简雍老老实实的说着。 他确实尊敬乐隐,不敢说假话。 “此事却不算邀名,毕竟宪和为母不平而改姓,本也是事母至孝之举,且宪和孝行更有仁心,吾亦当为宪和扬名。” 乐隐抚了抚胡子,正色问道:“宪和在街中招揽游侠说要逐胡……是真打算上阵?” “是。明廷,此事可有不妥?” 简雍其实知道此事不妥——有心逐胡是勇于任事,但当街招揽游侠儿却是犯禁之举。。 “私下揽士逐胡确实不妥,如今本县贼曹尚缺,既然宪和有逐胡之心,那便好好护卫乡土。” 乐隐微微眯着眼睛:“今后这贼曹便由你简宪和来做,莫要让胡人乱了本县。” 贼曹是县内属吏,负责治安缉盗,算是警察局长。 这职位只管治安,不管兵事,正常情况下也不需要上阵杀敌,毕竟兵事是县尉的职责。 但涿县目前没有县尉,护卫乡土的职责也就落到了贼曹身上。 县尉是正职官员,只能由朝廷任命,但天子正在卖官,当县尉要交四百万钱。 交得起这个钱的,一般也看不上县尉这种官…… …… 从这天起,简雍因事母至孝且勇于任事,成了涿县贼曹,负责治安缉盗。 “大兄,鲜卑此刻并未入寇本县,吾等这么做,算不算假传兵事啊?” 简雍其实还有些不安。 “你我又不是郡中司马,喝酒吹牛罢了,算什么假传兵事?” 酒舍中,刘备对简雍说道:“你事母至孝是真的,鲜卑入寇也是真的,你我上阵逐胡也是早晚之事,只是未必在今日罢了。” “大兄为何要为雍而谋,何不自己做这贼曹?” 简雍觉得刘备手段颇多,若是想当县吏应该更容易。 “为兄弟谋,就是为自己谋啊!” 刘备拍着简雍的肩:“我身上有罪名,不能为吏,只能为贼……所以,得让你来抓贼!” (本章完) 第6章 要用当官的方式当贼 第6章 要用当官的方式当贼 简雍做了县吏,自然不能再当游侠儿。 刘备也顺理成章的成了涿县游侠儿们的新老大。 和简雍相比,刘备也更适合当黑社会。 毕竟简雍虽有勇气,但真正擅长的是口才,是人情世故,适合打探消息,却不适合好勇斗狠。 而现在的刘备,却有足够多的犯事履历,更容易令涉世不深的少年们信服。 其实在刘备去雒阳求学之前,在涿县本就是个游侠少年,如今也是重操旧业。 不过,刘备也因此被母亲骂了一顿。 说他游侠浪荡不知悔改,在雒阳不干好事,被卢植逐出师门,回来竟又浪荡度日,将来还有什么前途? 刘母还不知道刘备坐过牢,只以为是行差踏错寻问柳被卢植逐出了门墙。 这显然是刘元起回乡后的说法,算是给刘备留了最后的面子,当然,主要是为了刘家的面子。 刘备倒是并不觉得自己从此没了前途。 毕竟他知道乱世将至。 而这乱世,当贼往往比当官更有前途。 只不过,贼与贵族一样,也分个三六九等。 想要当个有前途的贼,那就得用当官的方式作案。 刘备的操作是,先钱。 他把自己手里这一万钱得干干净净,让游侠儿们在涿县北边三十里的官道附近,一个光秃秃的缓坡上修了个烽火台。 是的,就是那种点燃后就会冒烟的边境烽火台。 而且修得很规范,小堡垒的样子,里边至少能驻扎十来个人。 这就是按照大汉边境岗哨的标准修的。 堡子修在坡上,坡下就是官道。 但修好后,刘备并没有留人看管。 “大兄为何如此?” 游侠儿们都不太理解,感觉刘备是在败家。 但的是刘备的钱,他们也都收了工钱,虽说质疑,倒也没有怠工。 “有了这烽火台,从北边南下的商旅便一定会从此处经过……而真正的鲜卑部队,却反而会疑神疑鬼不敢入寇,这是为了保境安民。” 刘备解释着。 这确实没错,涿县位于幽州腹地,周围原本是没有烽火台这类预警设施的。 如果涿县周边出现烽火台,那在旁人眼里只会有两个原因——要么大汉军方正在涿县集结部队,要么有大人物驾临此地。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同一件事: 涿县是安全的。 所以,商旅们见到烽火台之后,一定会选择从这里过路,并且晚上大概率会在烽火台附近驻扎。 有时候约束商人的路径很简单,而这种简单的方式,打劫过商旅的惯犯才是最懂的。 但是,但是。 刘备并没有让游侠儿们打劫商旅,而是天天在涿县喝酒练武。 他可不是匪,也不打算当匪。 …… “大兄,你建的那烽火台附近出了一伙贼人,昨日有商旅被劫了,眼下正在明廷那儿诉苦呢。” 这一日,刘备正在家中练剑,简雍飞奔而来,大呼小叫的喊着。 “终于来了!” 刘备笑了:“宪和,你的功劳来了!” “哈,大兄,你的钱粮也来了!” 简雍也笑了。 修了个堡垒,却并不让人看管,等的就是这一天。 这幽州地面上多的是贼寇,那烽火台所在的路线又成了商旅必经之路,见那烽火台没有兵士,总会有不开眼的贼人想着盘踞在这条道上拦路抢劫的。 当天夜里,刘备便带着十几个少年驻扎到了烽火台旁边。 他们带了车马,看起来就像一支商队。 夜里商旅一般不会赶路,都要寻地方驻扎,而路上见了烽火台,商旅自然会觉得有安全感一些,选择的驻扎点自然便会在附近。 而烽火台通常情况下都是军事设施,商人自然也不敢贸然占据。 所以,刘备是驻扎在烽火台旁边百来步的地方。 平时烽火台确实没人,但此时,烽火台内部是有人的。 简雍简贼曹,正带着一队县丁住在里边。 是的,刘备这是在黑吃黑,他负责钓鱼,简雍负责执法。 到了深夜,果然有一伙马匪来了。 大概十来个人,有几个骑了马,还有几个步行。 见了刘备的‘商队’,骑着马的那几个便直接纵马闯入…… 然后跑的最快的两个挨了绊马索,顺利起飞,以猛虎下山之式一嘴啃到泥地里。 跑得稍慢的则一头撞上了游侠儿们准备好的大棒子。 后面几个没骑马的匪徒眼见不对,正想撤退,却被简雍带着兵丁从堡子里冲出来,堵住了去路。 “感谢!感谢各位好汉送来的马匹……哦,这几位大哥还送了兵器,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就笑纳了,笑纳了……” 刘备笑容可掬的带着游侠儿们将马匪一一绑上。 这第一票,直接就把本钱赚回来了,至少还翻了几十倍。 因为马比较值钱。 马有五匹,还有腰刀三柄,破烂长矛七支,各种杂物若干。 匪徒和破烂兵器被简雍带回县里了,这是简贼曹的业绩。 而马却全都落到了刘备手里——马又不算功劳,没必要带回去邀功,当然是兄弟们分了。 县内兵丁,也就是贼曹的衙役们对此也没意见,毕竟这么轻易到手的功劳他们还没遇见过。 …… 大半年过去了。 这一年,鲜卑人像疯了一样不断寇边,幽州各地都在备战。 只有涿县还算平静。 涿县位于幽州南部,离边塞有好几百里,确实没那么容易出现大规模的胡人。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那小小的烽火台其实起了很大的作用。 但更重要的是,新任涿县贼曹简雍勇于任事,天天带着县丁去县外逐胡,大有一种巴不得胡人赶紧来送功劳的样子。 这种情况当然更能表明涿县是安全的。 胡人寇边时,通常都有匪徒趁机作乱。 上谷、渔阳等郡便出现了大量匪徒,杀人越货劫掠商旅。 唯有涿县地界安定繁荣,匪患极少。 有人说这是因为县贼曹简雍素有勇名,每有贼寇出没,必然落到简雍手里,贼人已经不敢来了。 也有人说这是本县游侠儿刘备豪气仗义,不仅自掏腰包建塔防备,还带着少年们四处行侠,使得匪徒不愿在此作案。 不管是因为谁的面子,反正涿县一带确实还算安全。 因此简雍也得了赞扬,不仅坐稳了贼曹的位子,还正式成了县令乐隐的弟子,连冠礼都是乐隐操办的。 乐隐还往州里报了简雍的功劳,只是简雍并非孝廉出身,只能为吏难以为官,贼曹已算是大吏,很难更进一步了。 而刘备,也在不断的黑吃黑中落了个不大不小的名声。 因为他的游侠儿团伙现在竟然个个有马,富得流油! 周边其它县的少年自然眼热羡慕,纷纷前来与刘备结交。 许多商贾也将刘备视为豪侠,愿意提供资助——他们主要是为了保障商队过路平安。 有了些钱,也有了些名望,刘备的游侠儿团伙也正在壮大,眼下已经有了八十来人,四十匹马。 不过,也并不全都是好消息。 光和元年9月,刘备收到了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乐隐年底就要辞官了,而明年,即将来涿县担任县令的人,名叫公孙瓒! (本章完) 第7章 拜师求仁 第7章 拜师求仁 说起来,乐隐确实是个好官。 不仅为人厚道,而且为官清廉,从来不搞幺蛾子。 只是这年头,清廉的官是做不长的。 因为当今天子正在卖官。 如今这位天子刘宏,卖起官来倒是很有豪商的架势,两千石的官便收费两千万钱,六百石的官便收六百万钱,童叟不欺明码标价。 而且这钱并不是交一次就完事的。 不光上任要交,续任或是调职升官,也要交…… 倒是很有后世某些平台收会员费的风格。 涿县是涿郡(此时还没有改名范阳)治所,是大县,县令便是六百石的官。 乐隐已在此任职两年,算是到了期限,如果要续任,需要再交六百万钱。 交不起钱,当然就得换人。 乐隐去职已成定局,即将前来的,是被前任搞成了仇家的公孙瓒。 话说回来,公孙瓒也未必愿意当这个县令。 因为这是郡治——附郭的县令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这两年,公孙瓒任职辽东属国长史,也就是辽东郡负责属国事务的外交官。 长史原本是文职,但面对胡人的时候文职没什么卵用,胡人更喜欢比划拳头大小,这负责外务的长史也就成了武官。 公孙瓒在辽东和鲜卑人干了几仗,以独门双刃枪斩获好几十个首级,挣了不少军功,也打出了名气,使得鲜卑不敢再从辽东入塞。 不仅如此,还在辽东练了些骑兵,准备出塞反打鲜卑了。 按理说,这等既有斩获又能练兵的功劳,应该升迁个边境武职,比如郡都尉,或辽东特有的督属国军事之类的。 实在不行,这功劳在辽东做个大县县尉肯定是有余的,即便低了半级,也比当个附郭县令要好得多,至少手里的兵还在。 公孙瓒是以武立功的,眼下鲜卑犯边,本来正是他继续建功以求封侯的好时机。 但公孙瓒却被调到了幽州腹地,远离了战场,迁往涿县为令。 毕竟长史这种文职,升迁为县令是正常操作。 很明显公孙瓒被人摆了一道,这就是为了让他不再建军功,估计顺便还打算夺走他练好的兵。 因为去年,公孙瓒的靠山刘宽因为日食而从太尉位置下岗了,改任卫尉,不再管兵事了。 不过,眼下刘备可不在乎公孙瓒是不是被人坑了,他在乎的是怎么能让公孙瓒讲道理。 思来想去,如果自己成为前任县令的学生,新任县令是肯定不会明着坑害的,顶多暗中使绊子——这就属于讲道理的范畴了。 要想将来混得好,自然不能一直当黑社会。 即便是黑社会,好歹也得有文化,所以得有个师门。 当然,师门的意义并不是为了经学,而是为了身份和人脉。 毕竟没个大儒当老师,别人就不会拿自己当士人,而这年头,若是没个士人身份,在很多人眼里那就不算人。 有个靠谱的老师,自己也能安全很多。 前任被卢植逐出门墙,确实是个很大的损失。 刘备打算弥补个损失。 乐隐在后世名声不显,但在此时却是德高望重的大儒,尤其是黄河以北的士族,几乎人人皆知冀州乐先生之名。 因为乐隐有古风。 无论学生来自豪族世家还是贫苦寒门,乐隐向来都只收一挂肉脯为束脩。 这是古礼,并不是为了钱粮,真就是为了教授学问。 这年头依然维持着古礼的大儒可不多。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乐隐不怎么富裕。 趁着乐隐还没离开涿县,刘备打算去拜个师。 在简雍的引荐下,刘备提了一串腊肉去了涿县馆舍,敲开了乐隐的门。 “学生刘备,与宪和乃总角之交,知明廷乃仁厚长者,德昭海内,恳请明廷教备仁德之道。” 刘备此时说话已经不再像现代人了。 不过,刘备没说学经,也没提入门,而是让乐隐教他仁爱之道。 乐隐捋着胡子,却有些犹豫。 其实乐隐此时对刘备是颇有好感的。 乐隐如今是简雍的老师,简雍对其说过刘备曾在雒阳犯法获罪,被卢植扫地出门。 所以乐隐没打算征召刘备为吏——当然,即便征召,刘备也不会去的。 但在涿县,乐隐可从来没见刘备有过任何不法行为。 相反,刘备一直在规劝游侠儿们仁义为先,平时也总是带着人帮着简雍缉拿盗匪,或是帮街坊们解决困难。 甚至都不收钱——在刘备成了游侠儿们的大哥之后,就再也没收过街坊们的钱了,但有事儿照样办。 涿县北边那烽火台,也是刘备自掏腰包的,乐隐知道,那玩意对防范鲜卑入寇是有作用的,而且必要的时候确实可以作为军用设施。 这就显得刘备很有真正的豪侠之气。 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年轻人谁没犯过错呢,改了就好。 只不过,刘备是卢植的弃徒。 卢家是涿县大族,卢植本人此时又已官拜尚书,卢门弃徒可不好收啊…… “听宪和说,你曾在雒阳犯法获罪,但吾在本县却观你颇具德行,是为何故?” 乐隐倒是没提卢植,而是问起了刘备的心思。 “在无德之辈管制的法外恶地,只有犯法才能活。但在有德之人管辖之善地,却要有德才能活。” 刘备微微低头,站在馆舍门口的姿态谦恭无比,却说着极其胆大的话。 “京畿首善,竟被你说成无德恶地?何出此言?” 乐隐皱着眉头扯着胡子,觉得自己大概知道刘备为啥落罪了…… “关中河内皆天子脚下,却从不整修河道,乃至黄河泛滥天下大灾,但刺史太守们仅靠几句所谓‘失德’之类的言语,便将黑锅扣在了天子头上……而天子竟然也默认了,那京畿三辅自然便是无德恶地。” 刘备回答得有理有据。 “……你来求学,为何不求经义,而求仁德?” 乐隐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 “备在雒阳河南等处亲眼所见,城内夜夜笙歌,城外流民遍地,饿殍塞于河道,白骨露于荒野。” “京师豪门只管争利,不顾万民死活,宁可坐视遍地饿殍,也不卖给百姓半颗粮食……” “太学门前正在修撰天下典籍,篆刻石经,可大灾之年不行赈济,却为石碑靡费万金,通言大义竟无一字为民……” “明廷,若这便是经义,那这经义有何用?” 刘备姿态依然谦逊,但口中却越发锐利了:“备求学不为做官,但为明理,所以备不求授经义,只求授仁德。” 刘备这番话,是真心的。 不为做官,是真的。 但为明理,是指拜入乐隐门下能让公孙瓒明理…… 至少能明理到不动粗的程度。 (本章完) 第8章 什么叫仁厚长者 第8章 什么叫仁厚长者 刘备当然是调研过的…… 他可不会随便对人说这种容易招祸的话。 三年前朝廷征辟过乐隐入京为官,就是为了修撰熹平石经,但当时乐隐没去。 转年朝廷再次征召,乐隐不好再推却,应召为议郎,却又自请外放,做了这涿县县令。 从这履历就能看出,乐隐对当今天子以及雒阳朝堂是个什么态度…… 刘备的这番言语,恰恰对了乐隐的脾气。 “你求授仁德……” 乐隐叹了口气,眼里有欣赏之意,伸手接过了刘备手中的腊肉:“吾德不昭,其实未必能教你,但你这等学生吾却不想放过……卢子干竟舍得逐你出门?” 卢子干便是卢植,乐隐接了束脩之后才提起卢植将刘备逐出门墙的事儿,显然是已经决定收下这学生了。 “卢师也是无奈,学生犯罪,卢师在朝为官,总不能包庇学生。倒是明廷……若是学生狂狷犯禁,明廷可害怕受学生牵连?” 刘备拱手作揖,躬身行了大礼。 “哈哈哈……我左右已是注定去官了,还怕什么牵连?” 乐隐大笑起来,显然对当不当官完全无所谓:“刘家郎,可有表字?” “备尚未及冠,且家父早逝,正欲求恩师赐字。” 刘备真心实意的换了称呼,低头求字。 “……你既然不求官只求仁,便更要通玄奥之理,具超世之德,备贤德而服人,便以‘玄德’为字如何?” 乐隐拈着胡须思索了一会,给了回答。 刘备愣住了。 仍然是玄德? 自己的人生履历,已经和原本历史上的刘备有些不同了啊…… 这年头只要拜了名师,在即将成年时大多都会求老师取字,以结父子情谊,毕竟师父也是父。 历史上的刘备是卢植的学生,表字玄德,很可能是从卢植那里求学回乡时,卢植取的。 可自己如今拜了乐隐为师,竟然也得了‘玄德’这个字…… 而且很显然乐隐取字是完全从自己所说的需求出发的,要自己掌握更深的道理,具备更高的德行,才能在没有官身的情况下让人心服…… 是天意如此吗? 还是两位大儒不谋而合? 但无论如何,玄德才是刘备该有的字。 刘备低下头,长揖到地:“备谢恩师赐字。” 几天后,乐隐还正式为刘备办了冠礼,刘母见儿子又得名师,心中宽慰,也不再责备刘备浪荡顽劣。 …… 拜了乐隐为师,本来是为了给自己加个大儒门生的光环,免得被人迫害。 但与乐隐相处几日之后,刘备觉得这位老师真的很有古风,只怕并不是纯粹的儒师。 比如提起最近县里兴起的太平道时,乐隐说的是:“此道门虽说有蛊惑人心之意,但其救济贫苦治疗病患,其行有善。只需先与其便,再行约束,必不至为祸。” 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让简雍先专门划了块地方给太平道,然后与道人约定,只在这范围内传道。 官府主动送地皮,估计太平道还没遇见过…… 而从那之后,涿县的太平道人也守规矩,只在约定范围内行动,从不在其它地方瞎忽悠。 再比如提及天人感应,乐隐的态度是“天是天,人是人,非要扯在一起,那定是为了骗人……” 说到如今的党锢时,乐隐说的是“天下无人不党,清流有党,宦官有党,天子亦有党……便是你我,也是一党。此锢天子不解,自有灾祸解之。” 刘备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位乐老师也像是穿越人士。 所以,师徒之间相处得很愉快,刘备甚至对其直言自己黑吃黑的事儿。 而乐隐的态度却是表示支持,只说“善恶以行效观之,不以心度,此事于本县安定有利,那便是德行。只是莫要睚眦杀人以武犯禁,你虽难举孝廉,但若是将来有机会,最好还是寻个武官身份。” 刘备这下子知道简雍为什么这么尊敬乐隐了。 因为刘备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这样的县令,换谁都舍不得让他走。 刘备倒是问过,要不要弟子凑钱为其续职——如今南方马贵,如果带十几匹好马卖到雒阳襄阳等地,是能凑到六百万钱的。 但乐隐不愿。 这老头说:“若这官是钱买来的,且不说是否干净,便仅仅是心中有了成本之念,便定会惦记怎么挣回本钱。失了初心便总有挂碍,会患得患失做错事的……” 刘备觉得老师说得没错。 什么叫仁厚长者? 这就是。 年底有囚犯为筹赎罪钱卖女,简雍买了小丫头伺候老师,乐隐也乐呵呵的收了。 只是,离开涿县前,他又把那小丫头送还给简雍,说:“你有尊师之礼,为师受之无碍。此女得了差事有了衣食,也算你救济贫困。但吾官务已毕,家有妻儿,不需要再收养女,且将她再托付于你……吾门不以人为财货,切记。” 简雍也只好重新收下这个丫头,以师妹称之,发誓今后绝不买奴赠友。 刘备是真的佩服这位老师,这特么才叫大儒风范! 到了年末,乐隐还是要回冀州了。 按理说,老师要回乡,学生学业未成,应该追随老师求学。 但乐隐觉得刘备和简雍都是家有寡母的独子,是家中唯一的梁柱,让他们留在涿县尽孝。 虽然不舍,但也只能一路护送乐隐回冀州安平。 “玄德,其实吾德不昭,已无可教你,但你既求仁,那便托你个仁德之事。” 离开前,乐隐单独拉过刘备嘱咐着:“你有同门名为牵招,与你同年,尚未及冠。其人家贫,如今为财货奔波耽误了学业,若是你有余力,不妨接济一二。” 这是想让刘备有余钱的时候接济一下同门。 其实哪怕乐隐不说,刘备也会做的,毕竟牵招的名头刘备还是知道的。 这可是大将之才…… 刘备也知道,牵招今后大概率不会跟着自己混。 如果没遇上乐隐这个老师,刘备可能更多的会考虑怎么为自己谋好处,那些不太容易追随自己的人,可能就不会那么多心思。 但现在,他觉得不该这么想。 莫把人视为货。 备贤德以服人。 要对得起‘玄德’之名。 否则才真真是白穿越了一场。 …… 返回涿县后,刘备第一时间给公孙瓒去了封信。 信上写着:“闻吾兄将赴涿县为官,备喜不自胜,特以此良马赠贺吾兄,望伯珪兄马到功成!” 送信的自然是简雍。 而作为礼物的良马,就是从曹操那里顺来的,烙了曹家印记的那匹。 (本章完) 第9章 要教仇家如何害自己 第9章 要教仇家如何害自己 简雍作为涿县属吏,本来就必须去迎接新任县令,因为护送主官是贼曹的本职工作,送马过去也是顺路。 将来简雍还得在公孙瓒手下讨生活,先去混个脸熟也是必须的。 在辽西令支,简雍见到了正准备动身赴任的公孙瓒。 “你便是‘受笞而喜’的简宪和?吾闻此名久矣……” 公孙瓒见到简雍倒是相当客气,因为简雍因母亲有力气揍自己而大喜的故事,现在已经流传到幽州各郡了。 这当然是刘备特意让游侠儿们传播的。 这名声就是简雍的护身符,谁都不会为难一个有大孝之名的年轻人。 “雍知明廷骁勇冠绝海内,本不需要雍来护送。但吾大兄刘玄德听闻明廷将赴涿县为官,盼见之心急不可耐,便让雍送此千里马过来,也好使大兄早日见到明廷。” 简雍是相当会说话的,连吹带捧还给了公孙瓒一个收下马儿的由头。 如果这真是好友之间的情谊,那这赠马相迎之事,多半也能成一时佳话。 反正至少在刘备手里肯定能传播成一时佳话,游侠儿们喝酒吹牛逼的水平比黑吃黑还强。 “吾生平最敬孝子,宪和事母纯孝,此千里马正当赠与宪和,以彰孝行!” 公孙瓒看了看马屁股上的印记,皱了皱眉头,又把缰绳递了回来。 转手把那马儿又送给了简雍。 很显然,公孙瓒认得曹家的印记,所以既收下了马,却又没有收,是个聪明人。 但简雍向来机警,当即便拒绝道:“此为战马,不当受吾等小吏驱策。且雍无能,此马甚快,雍不敢驰之。明廷若是不爱此马,那便将其还于旧主,也免得暴殄天物。” 其实这马很听话,简雍是能骑的,但简雍马术一般,确实不敢跑太快。 不过,简雍这番话的意思是——你公孙瓒要是不喜欢这个礼物,那就自己亲手还给刘备,老子知道你转送的意思是为了挑拨。 “既然如此,那请宪和为向导,引吾赴涿县。” 公孙瓒被堵得有点尴尬,眼神里也有了忌惮。 让简雍去送马,就是因为简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简雍名声不小,却如此维护刘备,公孙瓒对刘备自然也就更得讲道理了。 …… 光和二年(179年)初。 公孙瓒到了涿县地界。 刘备在县北三十里外迎接。 出城三十里,这是迎接尊客好友的大礼。 但其实,刘备不应该在涿县北边迎接的…… 公孙瓒是从辽西过来的,按理说要迎也该是在城东。 可是,简雍故意带着公孙瓒绕了半圈,走了城北这条路。 这当然是刘备交代的,专门冲着那假烽火台去。 那烽火台,就建在城北三十里。 其实公孙瓒内心里是很喜欢那匹好马的,他一路过来一直骑着那匹马。 不过,见到刘备后,公孙瓒便下马将其归还了。 “贤弟赠吾骏马,但为兄却无礼以报,受之有愧,必须奉还……听说贤弟在县内颇有侠名,却没想到如此豪奢,此马神骏,靡费不少吧?” 公孙瓒满脸带笑,客气无比,却一句往事都没提,而是在试探刘备。 意思是,这马值钱得很,你小子从哪儿弄来的?是不是赃物? “备家徒四壁,这马也没一文钱,乃沛国曹孟德相赠。早就听说伯珪兄在辽东战功显赫,备恨不能为兄牵马执镫,如今鲜卑猖獗,正该有伯珪兄这样的名将坐镇本县……” 刘备表示自己仍然是个穷逼,满脸堆笑,态度热情得像是过年招待亲戚,嘴上的吹捧也不要钱。 那匹马本是曹操坐骑,一般情况当然不会轻易落到旁人手中。 虽说这匹马是偷来的,确实算是贼赃,但旁人可不知道,知道这事的只有曹操。 而曹操和公孙瓒可没交情,并且曹操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事——要不然他与刘备合谋抢劫离狐李家粮食的事儿不就暴露了么? 曹操现在还是要脸的,眼下天下也还没有大乱,钞掠士族的名头可不好扛。 没能在离狐当场把‘大耳贼’干掉,后面自然也就不能再追击刘备了,所以这匹马,其实真就算是曹操赠给刘备的了。 即便曹操自己,也只能这么说。 刘备接过了缰绳,将马栓到了那烽火台上:“此为战马,本该由伯珪兄这等名将驱策。既然伯珪兄清廉不收私礼,便当是备贡献给县里保境逐胡的军资吧!” 这可不是作秀,而是在引导公孙瓒的心理。 以战马作为军资,意味着什么? 当然是骑兵。 而且,边防哨塔出现在涿县地界,可不太合理。 “贤弟既有此心,便以此马为酬,用来赏赐首功吧。” 公孙瓒依然没收那匹马,转头将目光投向了刘备建的那个烽火台:“不过,吾本以为涿县处本州腹地,应该算是安定,却没想到竟也设有哨塔防寇……鲜卑常入本县肆虐吗?” 其实县里很多人都知道那烽火台是刘备建的,但除了刘备和简雍之外,却没人知道这是用来给商旅和强盗指定坐标,方便黑吃黑的。 在公孙瓒这种在边境打了几年仗的人眼里,哨塔的作用自然是防胡人入寇。 公孙瓒升迁到涿县为令,其实是被夺了他在辽东的兵权,当然会关注能获取战功的方式。 但通常情况下县令不能随意掌兵,也不能随便招募乡勇成军,那刘备自然要帮他找个由头。 送战马,在烽火台迎接,以战马为军资,都是为了给公孙瓒施加心理暗示。 见公孙瓒果然如自己所料提及兵事,刘备心中大定,点头叹道:“鲜卑猖獗,屡屡入境劫掠,备曾提议将县中罪人征为弛刑士以防鲜卑,但家师不肯答应……” 提议组建弛刑士的事儿是真的。 因为刘备一直和简雍配合黑吃黑,抓了太多匪徒,县里的监狱都装不下了…… 刘备见监狱满了,便提议将罪犯组织成军,强制服役,算是劳动改造。 这种囚犯军士被称为‘弛刑士’,是汉代一直以来的传统,在鲜卑入寇的时候,是相当的合理合法。 乐隐不答应的原因,主要是涿县压根就没有鲜卑人入境。 所以乐隐让囚犯筹钱缴绢赎罪,简雍买的那个小丫头就是囚犯的女儿。 其实刘备送战马,提及驰刑士,就是为了让公孙瓒意识到,在涿县也是可以再次组建骑兵的。 同时,也是为了送给公孙瓒一个坑害自己的方法,毕竟自己在公孙瓒眼里也是有前科的罪人。 刘备知道,公孙瓒肯定会怀疑公孙越的死因,只是现在并不确定——如果确定了,以公孙瓒的脾气,肯定早就动手砍死自己了。 当然,即便没有确定,公孙瓒肯定也不太想让自己活着。 因为自己知道公孙瓒当年指使手下劫掠商旅的黑历史,尤其是劫袁绍门下商队的事儿。 只不过,眼下自己是乐隐的弟子,公孙瓒不可能直接动手杀人,但早晚会害自己。 公孙瓒身为县内主官,要害一个白身实在太容易了。 所以,与其等着被阴谋陷害,还不如直接教他如何合理合法的害自己…… 比如,让他把自己当炮灰,送到战场上去。 (本章完) 第10章 兄视备为何? 第10章 兄视备为何? 或许是不想再在人前表露什么,也或许是在想别的事,公孙瓒没有再说话。 只是回到县里不久,公孙瓒便再度将刘备招入了馆舍单独见面。 刘备预料到会有这一出,去之前还特意带了份礼物。 那礼物是个食盒,里面有几个大饼,以及两串五铢钱。 这是前任浪哥当初吃不上饭的时候,公孙瓒给的救济。 公孙瓒见到那饼子和钱,有些唏嘘,深深的看了刘备一眼,摇头问道:“又送骏马,又送此物,贤弟为何如此?” “伯珪兄,备视兄如故,所以倾备所有相赠……不知兄视备为何?” 眼下没了旁人,刘备把话说得很直接。 “……吾弟公孙越是怎么死的?” 公孙瓒没有回答,而是问起了公孙越的死因。 “我杀的。但他当时已受了重伤,且被团团包围。他不愿落入袁绍手中,说他若被俘,袁绍和卢师都会因他而知道伯珪兄在幕后,甚至可能使家族遭祸……” 刘备知道公孙瓒必然心里有刺,索性直接认了:“他让我给他个痛快,我见他必死,便从了此愿。而我怕死,不敢自戮,所以便自认主谋之罪坐了牢,也免得连累伯珪兄。” 这话半真半假。 公孙越当时受了伤是真的,前任浪哥自认主谋也是真的,但浪哥杀人的原因可不是这个,自认主谋的原因也不是这个…… 而且即便公孙越活着落到袁绍手里,也肯定和浪哥一样只是坐牢,不至于家族遭祸,毕竟袁绍那边没受损失。 当然,如果那时候袁绍不是在立宽仁的人设,而是非要计较,那聚众为匪拦路抢劫确实也可以判死罪。 所以在当时而言,有避免连累家族的想法也正常,毕竟那时候公孙越也才十六岁,单纯得很。 不过无论如何,浪哥当时确实没把公孙瓒吐出来,要不然公孙瓒肯定也得落罪,虽说无关性命,但官位和前途肯定没了。 “……既然如此,那便是袁绍杀吾从弟。” 公孙瓒想了一阵,点头认了这个说法。 只是看上去仍有些不甘。 他收下盒子,拿起一个饼,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刘备:“贤弟,袁家势大,瓒还需贤弟相助。” 刘备没有接那半个饼,而是盯着公孙瓒说道:“伯珪兄可能不知,我在雒阳监牢中一直等着伯珪兄搭救,但却只听闻伯珪兄举了孝廉做了官……” 反打一耙是有必要的,要不然公孙瓒更不放心。 其实刘备平时与简雍等人一起时话并不多,从来不会故作热情或是言语抱怨,喜怒也不表现在脸上,但此时面对公孙瓒却截然不同。 或者说,面对真正的弟兄时,刘备是不会玩这一套的。 “……那时吾郡刘太守获罪,吾为其奔走脱不开身,此后得举孝廉,却又立刻奉命赴辽东作战,确实无暇搭救贤弟。” 公孙瓒沉默了一会,倒是给了解释。 这话也是半真半假。 公孙瓒为辽西太守刘基奔走脱罪是真的,因此刘基脱罪后举了公孙瓒为孝廉。 举孝廉后公孙瓒立刻被派往了辽东也是真的,但无暇搭救就假得很了——他为刘基脱罪,是找的太尉刘宽,对刘宽而言,顺便解决刘备这点罪名易如反掌…… 刘备笑了笑,又问了一遍:“那,伯珪兄……备视兄如故,不知兄视备如何?” 是啊,老子被抓了没把你供出来,而你却‘没空’搭救我,我现在仍然视你为兄长,可以把最值钱的东西全都送给你。 可是,你好意思么? 公孙瓒叹了口气,低头掰开手中的饼,一块一块的塞进嘴里。 直到吃完手里那半个饼,才重新抬头说道:“贤弟,瓒愧为兄长,既害了阿越身死,又害了你落罪……瓒有心弥补,贤弟可愿纳之?” “备视伯珪兄如故,兄有差遣,备自当从之。” 刘备伸手,拿起了另外半个饼。 弥补? 应该是连弥补带坑害吧。 “本县胡患甚多,确实当报郡中起罪徒为弛刑士……” 公孙瓒看着刘备手中的饼,话说得很慢:“贤弟之前因吾落罪,吾便辟贤弟为谪戎尉,领弛刑士为贤弟脱罪取功……若有战功,贤弟便能迁为县尉,也算是有个前途。” 谪戎尉就是囚犯部队的指挥官,大体上相当于军候。 由于大多数官员都不愿意管理囚犯部队,所以边郡组建驰刑士通常会自成一部,单设谪戎尉来管。 但这谪戎尉是个临时职务。 一般情况下,打完仗就等于囚犯们消除了所有罪名,会全部解散,谪戎尉自然也不会长期存在。 但通常组建驰刑士是需要太守下令的,县令只能提议推荐,不能直接指派,所以一般情况下县令是不会这么做的。 可公孙瓒不是一般人…… 他在辽东的兵马刚被夺了,肯定想自己组建私兵。 用这种方式,公孙瓒能合理合法的得到组建部队的权限,并逐渐将部队变成私人部曲。 这本就是刘备一直在暗示引导的局面。 对公孙瓒而言,借刘备的名义在涿县组建部队,然后把刘备送上战场去打一仗,这是最符合其心态的处理方式。 如果没把刘备害死,那就是弥补了友情,并且给了刘备前途。 如果刘备战死了,那就更好了…… “其实本县虽有胡患,但不算多,伯珪兄打算让备去何处取战功脱罪?” 刘备也和刚刚公孙瓒一样,一块一块的掰着饼,放入嘴里。 等到刘备将饼吃完,公孙瓒才回答道:“既是因本县胡患而起驰刑士,当然是在本县取功……胡患嘛,多的是。” 看这样子,公孙瓒有办法引胡人入涿县? 这家伙该不会一直在养寇自肥吧? 刘备心里想着,点了点头,看着桌上的盒子没有说话。 公孙瓒也看了看桌上的盒子,说道:“起军建部尚需军资……只是吾初来乍到,不识得县内宗老,这筹措钱粮之事,还须贤弟帮我。” 这意思就是要找涿县大户收点保护费,但又不打算得罪地头蛇,所以让刘备出头去背黑锅。 这倒也是应有之意,毕竟之前公孙瓒说是‘让刘备领驰刑士脱罪立功’,算是给了刘备天大的机会,所以军费之类的活儿肯定得落到刘备身上。 (本章完) 第11章 是兵还是贼 第11章 是兵还是贼 公孙瓒的反应,其实都在预料之中。 如今还没有天下大乱,在涿县这种地方,如果县令要组建私兵部曲,要么大价钱养门客,要么以兵灾为由组建乡勇。 但门客不能带甲持弩,否则就是图谋不轨。 涿县附郭,犯禁太容易被查了。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县里出现边患,或是大规模的匪患,以剿匪护乡的名义上报郡里,让太守允许县里征召乡勇。 然后拉出去“打一仗”,把县里的钱粮也拉出去作为“军资”,然后‘解除边患’并解散乡勇,捞到的钱粮就用来将乡勇转为私兵。 这样既不用自己的钱,又能购置甲胄兵器,还能顺便挣战功。 组建囚犯为驰刑士,也属于征召乡勇,而且这是乡勇形成战斗力最快的方式。 囚犯也是最适合邀买为私兵的人群,因为绝大多数囚犯都是有勇力的青壮,而且只要消除了囚犯的罪名,那就是再造之恩了。 为了避嫌,县令当然不会自己掌兵,所以需要有人来担着这领兵的名义,而且最好是让这个人出面征召乡勇。 这样即便出了什么问题,也有人背锅。 或者故意出点问题,比如纵兵为匪为祸百姓,让人先把黑锅背了,县令再来‘善后’,这样既能收获名望,还能顺便压服地头蛇。 而此时,对公孙瓒而言,涿县最适合背锅的人,就是刘备。 所以,他举荐刘备为谪戎尉,让刘备来组建囚犯部队。 其实刘备知道,不出意外的话,在囚犯成军后,公孙瓒会让自己带弛刑士上真正的战场,而不是假打。 但这就是刘备想要的,他一直以各种暗示引导公孙瓒,就是为了这个结果。 因为,除了公孙瓒,没人会在这时候给自己一个领兵的名义。 谪戍尉虽说是个临时职务,手下也都是罪犯,但好歹也算正经武官。 虽说这种针对罪人的临时职务看起来没什么前途,至少可以合理合法的招兵买马。 有兵马在手,才是硬道理。 至于自筹钱粮…… 吃谁的粮,当谁的兵,这是大多数人的朴素认知,刘备巴不得自己养兵。 再说,都特么有部队了,还怕收不到钱? …… 公孙瓒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便以“防备边患剿灭胡寇”为由,将举刘备为谪戎尉的荐书拟好报到了郡里。 涿县就是涿郡治所,太守府离县衙近的很,上报很方便。 涿郡太守刘卫与刘宽是同族,都出自弘农宗室。 其实刘太守知道涿县没什么胡寇,去年整个涿郡闹过胡寇的地方只有北边的良乡县。 但公孙瓒是刘宽门下,对刘卫而言算是自己人,所以也就允了——反正也不需要郡里出钱粮,公孙瓒刚来涿县上任,这种面子当然要给。 于是刘备这个谪戎尉很快便走马上任了。 公孙瓒还贴心的给刘备配了个帮手。 说是帮手,实际上就是监工。 那监工名叫邹丹,是公孙瓒的家臣,此时被任命为涿县典吏,负责钱粮刑狱。 当然,邹丹主要是来监督钱粮的。 因为对涿县刑狱最熟的人是刘备和简雍。 毕竟这牢房里大多数囚犯,都是他俩合伙黑吃黑弄进去的。 “诸位好汉,又见面了。” 刘备在监牢里给旧相识们打着招呼:“给诸位带了个好消息,你们马上就可以不吃牢饭了,我打算放了你们。” “刘家子,莫要消遣乃公……乃公落到如此境地,就是你设套坑害的!” 牢房里的好汉们,自然就是之前被刘备黑吃黑的那些劫匪,对刘备当然没什么好脸色。 但也没有口出恶言,毕竟他们大多都认识刘备,主要是被刘备揍过。 这些囚犯才是真知道刘备和简雍联手做什么生意的人…… “哎,是你们当初自己要来劫我,难道我不该抓了你们?说起来,当初即便是直接把杀了你们也是应该的。” 刘备摇了摇头,笑了笑:“眼下你们要落到我手下当差了,与其图嘴上痛快,还不如想想怎么讨我个好,也好让我不记旧怨。” “当差?俺们这些罪人,怎么当差?” 囚犯有些怀疑,但并没有再自称乃公了。 毕竟他们也觉得刘备说得对,这时候该做的是巴结一二,而不是得罪刘备。 “你们既敢拦路劫财,应该也不怕从军作战吧?” 刘备坐到牢头的位置上,找了竹简提起了笔:“本县要拔驰刑士,愿意从军的就来报名,只要斩首一级,便能消了前罪,还有千钱为赏。” “驰刑士也能得赏钱?不诓俺们?” 提起从军,囚犯们没多大兴趣,他们其实知道有这种强制服役的方式,但上战场也不过是赎前罪,立不了功劳的。 但说到有千钱为赏,这些家伙却有了精神。 “若有斩获当然有赏,不仅有赏,还有功,按郡兵常例计功,战利品也只需要上交一半。” 刘备点头正色道:“不过,若想得功劳赏钱,须得服从军令。” 邹丹在旁边也点了点头,表示刘备说的是真的。 驰刑士通常是不可能有功赏的,这些条件其实属于家臣部曲的标准。 在邹丹看来,既有赏,又有功,还只交一半战利品,这其实都是指成为公孙瓒私兵部曲之后的标准。 “赶紧报名吧……不过,按律,匪首不能入军,所以几位领头的好汉,你们只能交钱赎罪。” 这里的匪徒原本都是小团伙,每个团伙的老大刘备都认得。 “玄德,匪首通常都是勇悍之徒,为何不让其从军?本就是特例组军,何必守常律?” 能当老大的通常都有些身手,但刘备却要遵守律法不让匪首成为驰刑士,邹丹有些不明白。 “有匪首在,他们便还是匪。没了匪首才好管制,此练兵之法。” 刘备低声解释道。 邹丹将此事报与公孙瓒,公孙瓒也觉得刘备说得有道理。 在公孙瓒看来,招募驰刑士本就只是个由头罢了,最终是为了自己的私兵部曲,为方便管制确实也该如此。 但刘备其实是故意不让那些老大从军的。 因为他组建的这支队伍,并不是兵。 而是贼。 (本章完) 第12章 先搞一块地 第12章 先搞一块地 征囚犯为军没多少时间,因为对刘备而言,这些家伙都是熟人。 登记完姓名后,刘备手下就算是有了两百多个新兵蛋子。 不过……这些姓名大多不能当真。 毕竟犯人们大多不认识字,而且基本都会用假名。 所以刘备名册上登记的都是些‘大目’‘丈八’‘白须’之类的抽象名字。 但刘备也不以为意,反正名字只是个代号。 眼下当然没有营房可用,也不能让这些家伙住在县内,所以刘备找了负责钱粮土地的邹丹,打算自己出钱买下城西的一块荒地用来驻扎部队,免得囚犯们扰民。 既然公孙瓒让刘备自筹钱粮养兵,那自然先得有个屯兵的地方,刘备家中无地,也正该找块地皮。 城西十余里处确实有很大一片无主荒地,位于十里亭,是县内公产,足有数千亩。 那片地以前估计是个古战场,全是相对紧实的土坡,野坟也特别多,附近又没有河道沟渠,不太适合开荒种粮。 而购地开荒就得交税纳粮,所以一直以来那地方都没人愿意买。 但那所谓的荒地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恰恰相反,那地方现在有个很大的庄子,人也不少。 因为那里是太平道的道场。 之前乐隐将地皮划给太平道使用,就是那片地。 但划地只是划了个传道范围,并不是买卖,那块地皮本身仍然是无主的。 太平道在那儿建了道场义舍,是做的赈济慈善之事,所以也没人追究其占地之事。 公孙瓒和邹丹等人初来乍到,自然不知道太平道已经在那里经营好几年,见县内文书上是块白地,也就很大方的让刘备买了。 而且刘备买这块地一分钱都没。 因为名义上军队的经费应该从县里支出,屯兵在刘备的土地上,就等于是县里欠了刘备一笔债务。 这笔债自然不可能还钱,所以刘备提出用债务抵扣买地皮的钱,并且要求县里在驰刑士驻扎期间,免了自己所有赋税。 这是合理要求,公孙瓒当然也知道两百多人不好安置,刘备买地是为了驻兵练兵,自然便准了这个买卖。 也就是刘备白得了一块地皮,还免了税。 而付出的代价是要自己养兵。 不过,刘备可没打算自己钱…… 他带着驰刑士们直接去了十里亭的义舍。 这义舍就是太平道的道场,供人免费食宿以及拜黄天传道,同时也是收取信徒供奉的地方。 这些年太平道发展的很快,在各州都建有义舍,而且确实一直在施粥舍药救济贫困。 当然,装神弄鬼玩障眼法搞诈骗之类的事儿也没少干,毕竟太平道也需要钱粮,得忽悠大户人家为信徒贡献资金。 涿县这边的道人平时还是很守规矩的,与刘备也相熟,偶尔还会告知刘备一些匪徒的行踪。 此时,刘备便正与太平道人商量,用这义舍驻扎部队,顺便吃点免费的伙食。 “这都是些贼人啊,若是在此作乱……” 道人很是不安:“再说,贫道这里也没那么多粮食可供取用,将军莫要难为贫道。” “我可不是什么将军,也不是要为难你。” 刘备摇了摇头,笑容满面:“但你太平道来此建房,占用本县的地,而且至今都没给县里交过一文钱的地租,这算不算你太平道强占土地?” “这……” 道人额头见了汗:“将军,哦不,刘家郎君,贫道在此传道是得了令师乐县令许可的啊……” “许可是许可你在此传道,不是许可你非法占地……这样吧,今后你给我的人提供住处供应伙食,就当是交了地租了,如何?” 刘备是很讲道理的,就是要价有点高。 “这么多人,贫道怎么供应的上?” 道人急了:“既然占了县内的地,那贫道补上赋税地租就是……” “那也行,每年地租一百八十万钱,可以按月支付,每月十五万。” 刘备在那掰着指头算账:“哦,顺便告诉你,这十里亭大部分地面,现在都是我私人土地,我说收多少,那就得收多少。” 道人看起来都快哭了:“刘家郎君,莫要如此欺人啊!贫道大不了去别处传道……” “那也行,但本县已经划定了传道范围,而且已经报过郡里,只能在这一带开设道场。若是你在别处遇到郡兵,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刘备一脸的无所谓:“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可不是我故意为难你。” 确实,传道区域是事先说好的,要是太平道不守规矩,那就等于没把官府放在眼里。 到处开设道场聚众传道,很容易搞出幺蛾子,官府本来就很警惕这种事。 “这样吧,我允许你的门人在我的地头上开荒种田,而且我不收你的粮租,官府的粮税我也能给你免了……但你得负责给我的人提供饭食住所。” 刘备像在菜市场买菜一样谈着生意:“你看,这样一来,你赚大了吧?” 道人盘算了一下,觉得这倒是个两利的买卖,于是点头答应了:“那便如此!且请刘家郎君约束部下莫生事端。” “当然,他们如今是兵,若是生事,自有军法处置。” 刘备当然不会让部队在自己的地头生事,这生意便算是谈成了。 两百多个罪犯就这么住进了太平道的义舍。 但几天后,他们又分作了十几个小团伙,离开义舍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大兄,此事等同于平白放了他们,他们恐怕不会再回来……为何如此?” 简雍不太理解刘备的操作。 这些人都曾是匪徒,可刘备却带他们在义舍吃喝了几天之后就直接把人放出去了,而且还任他们自己聚拢了原本的小团伙。 “我将他们的头目都扣在牢里了,让他们去找马来赎自家老大。” 刘备对简雍是不会隐瞒的:“对他们而言,弄到马比弄到钱容易。而对我们而言,用马换钱粮其实更容易,毕竟我还得筹措军资。” “可他们去找马,肯定又是去劫……” 简雍摇了摇头:“而且这些匪徒未必能有赎友的义气。” “讲义气的才能入我麾下,不讲义气的,过几天他们的头目自然能带我们寻到他们家中,灭了那些混球。” 刘备揽着简雍的肩轻声道:“至于劫掠……贫苦人家可没有马,只有士族大户或马商才有。他们若是不弄出点动静,我又怎么找大户们筹钱呢?” (本章完) 第13章 匪患与谣言 第13章 匪患与谣言 公孙瓒这段时间没在县里,说是要去外面游猎,不知道去了哪儿。 而且,他甚至都没按惯例拜访县内大族。 说起来,涿县的几个大族都和公孙瓒有些关系,但却都有点尴尬。 涿县大族有三家,张,卢,刘。 张家并不是指张飞的家族,而是渔阳张氏在涿县的分支。 张飞家里在涿县可算不上大户,只能算是小康之家,而且也不是屠户,而是经营餐馆酒肆的商户。 刘备和简雍常去的那家酒舍就是张飞家里开的。 当然,张飞确实常做屠宰之事,但这是因为经营酒舍需要大量肉食,是给家里帮工。 而渔阳张氏却是此时的望族,在幽州势力极大,族中多人出任两千石大员,比如中山国相张纯,泰山太守张举等等。 当前督辽东属国军事的都尉名叫张简,也出自渔阳张家——公孙瓒在辽东攒下的骑兵,此时就在张简手中…… 所以,公孙瓒当然不太愿意自己出面去和张家人打交道。 卢家,就是卢植的宗族。 卢植是公孙瓒的老师,按理说公孙瓒来涿县为官,至少应该第一时间登门拜访老师的家族,但他至今都没去。 因为公孙瓒当初在卢植那里拜师求学不久,在卢植弃官自请入东观修书的时候,便又拜入了时任太尉的刘宽门下。 而且为了拜刘宽为师,公孙瓒还做了场秀。 那时辽西太守刘基落罪即将发配日南,公孙瓒当时是辽西郡吏,也就是刘基的手下。 他跑到北邙山去遥祭祖先,高呼自己身为太守之臣,如今也当追随太守去瘴痢之地,这一去恐怕再也回不了家,但忠孝两难,求祖宗和父母谅解…… 当时公孙瓒声泪俱下,在场的人都称公孙瓒忠义。 但事实上北邙那地方和公孙瓒的祖先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专门去北邙表演,纯粹就是因为那里是雒阳公卿的坟茔地,当时太尉刘宽正在那儿祭祖。 而随后,刘宽便将公孙瓒收入门下,并为刘基脱了罪。 而公孙瓒也得了刘基的举荐,举了孝廉做了官。 这场秀与刘备给简雍设计的‘受笞而喜’是一个类型的,就是为了邀名。 每个郡每年只有一个孝廉名额,没有足够的名声和强大的背景是不行的。 但这场作秀做得过于明显,自己的老师刚弃官,马上就拜另一个高官为师,还是用这种刻意邀名的方式…… 刘备为简雍邀名时,乐隐都能意识到这是炒作,公孙瓒做的秀卢植自然也能看出来。 公孙瓒也自知,当时寻求上进的心思太明显了,虽说多拜几个老师也是正常行为,但面对卢家多少还是有点尴尬。 而另一个大族刘家,也就是刘备的宗族,刘备和族兄刘德然都与公孙瓒是同门。 面对刘家倒是不至于尴尬,但公孙瓒曾指使刘备做劫掠之事,虽说刘备并没有将此事告知他人,但公孙瓒却不敢确定刘家人知不知道…… 所以公孙瓒也不愿接触刘家。 对公孙瓒而言,涿郡真的不是个好地方。 于是他把县内事务交给了邹丹处理,自己出去了。 但实际上,邹丹遇到事情也只能交给简雍处理。 因为邹丹确实对涿县不熟。 县里当然还有别的掾吏,但邹丹对他们更不熟……只有简雍远赴辽西给公孙瓒送过马,还一路护送公孙瓒来涿县,与邹丹同行了千里。 提前混个脸熟还是很重要的。 这几天,邹丹有些头疼。 因为县里每天都能收到盗匪作案的消息。 县里十几个亭,差不多是轮番上报,每天都有不同的警讯。 刘、卢、张等大户轮流上门,都说有贼人劫掠商队盗窃马匹为非作歹。 邹丹一时间有点懵。 怎么,涿县的匪患真的这么严重? 每天都在闹贼? 由于公孙瓒不在,又每天都有士族求见报案,邹丹只得请简雍去剿贼。 简雍带队出去逛了一圈,回来表示已经查探过了,贼人数量应该不少。但各家士族轮番出事,那贼寇多半是大股的马匪,来去如风,不是县丁衙役能剿的。 需得求助郡兵,或是请谪戎尉刘备去剿。 邹丹想想也是,便找上了刘备。 刘备这个谪戎尉原则上是隶属郡都尉,按理来说不归县里管。但刘备倒也没推脱,只是表示自己手里没钱粮,如今正在让驰刑士们开荒种地呢,没粮怎么出兵? 还把邹丹拉到十里亭的荒地里,让他看正在种地的“驰刑士”。 其实开荒种地的那些是太平道的门人,驰刑士们正在四处作案呢。 但邹丹可分辨不出这些人,他觉得刘备说得也对,总不能强迫驰刑士饿着肚子去追剿贼人,要不然这些原本的罪犯恐怕全都会从贼。 没钱没粮当然得征,但眼下是年初,还没到征税的时候。 于是邹丹只得在县里发布告示,让各家大户出些钱粮,预先出钱粮可以双倍抵扣今年的粮税。 这其实是个善政,在这种时候发出来也很合理。 但问题是…… 游侠儿们这几天又在县里吹牛逼了。 县里现在有了新的传言。 说新来的公孙县令可能、也许、大概、多半了六百万钱才买到这个官,了那么大的本钱,自然得刮足六百万钱以上,要不然怎么弥补成本呢? 所以本县今年肯定要被课以重税,估计会被刮地三尺。 还说以前涿县安定的很,现在新县令刚上任,县里就开始闹匪患,那这匪……到底是谁家的匪啊? 这些传言有理有据,因为县里很多人都知道,前县令乐隐就是因为交不起买官钱才卸任归乡的。 其实公孙瓒当这个县令并没有钱,他是靠军功升迁的。 但涿县人才不管这些呢,他们只知道天子在卖官,不给钱就当不了官,而乐隐在的时候匪患少得很。 邹丹当然也听到了传言,却没什么办法。 有了这传言,县里的大户们压根就没搭理邹丹预交款双倍抵扣粮税的告示,就连报案的都没了。 随后几天,传言越演越烈,甚至有了“公孙县令不在县里,就是在外面打劫呢”,以及“公孙县令喜欢民女,每天都在外面强抢民女”之类言的谣言。 传到后面,甚至连街上小儿都开始言之凿凿的吹‘县令和民女的二三事’了。 (本章完) 第14章 张飞越狱 第14章 张飞越狱 眼见谣言四起,邹丹觉得,再这样下去公孙瓒的声誉可就完逑了。 于是也不再管什么匪患不匪患,而是让简雍先抓捕几个传谣言的人,也好杀鸡儆猴。 简雍当然满口答应,让手下分散到县城搜捕一番,但县丁们回来个个都说:“如今满城皆传,实在是不知道到底谁发的谣言……” 这是事实,街上的小儿都在传,总不能见人就抓吧。 邹丹有些心慌,便自己带了人手在县里巡街,准备封了县内游侠儿聚众吹牛的酒舍,免得谣言越演越烈。 而聚众最多的酒舍,就是张飞家里的。 结果刚到酒舍把话说完,邹丹就挨了一记重拳,当场倒地不起。 太平道的医者来看过了,说是至少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张飞如今十四岁,已经生得高大魁梧,这两年正是长个的时候,发育得很快,这岁数的少年下手确实没个轻重…… 但张飞打了人之后没跑,被邹丹的手下抓住了。 等刘备收到消息,张飞已经被关入了县狱。 县狱里如今没几个人,只有曾经的匪徒团伙老大们,以及新进来的张飞。 “大兄,飞确实打了那外来的贼吏……谁让他封了飞家中酒舍!” 张飞口中的大兄,当然是刘备。 刘备回到涿县后其实并没有刻意招揽张飞,毕竟张飞年纪还小。 只是刘备经常和游侠儿们在张家酒舍喝酒,张飞从小习武,本就羡慕豪侠,便经常来与刘备等人攀谈。 慢慢熟悉了,也就随着游侠儿们称刘备为大兄。 “你也太冲动了,当时何不等我来处理?” 刘备也没想到邹丹会突然去查封酒舍,这事原因出在自己,搞得张飞坐了牢,倒是有些自责。 “那贼吏非要我家关门结业,飞一时气怒便动了手……不过,飞打得也痛快,大不了在这牢里蹲到明年大赦。” 大概是觉得自己并没有把人打死,张飞并不怎么在意安危,只以为是坐牢罢了,这个岁数的少年大多只在乎痛快。 “你以为你打的是县令家臣?你打的是县令的脸面啊!公孙伯珪可不是吾师乐先生……这样,趁现在公孙伯珪没回来,我先把你弄出去。但你这段日子不要在涿县露头,我送你去冀州找乐先生求学。” 刘备觉得是自己传谣言的操作害了张飞,得赶紧把张飞送出去,学点文化也算是弥补一二。 张飞却猛摇头:“大兄若是私自放我出去,岂不是会得罪县令?” “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刘备摇头苦笑,趁着眼下简雍在管县内事务,赶紧将张飞从牢里提出来送出了涿县,去冀州乐隐那里拜师学经,顺便让张飞给牵招带些钱去。 随后,刘备又回到牢里,销毁了张飞入狱的记录书简,免得邹丹或公孙瓒将来记着张飞的名字寻仇。 而那些一直被关押着的匪徒团伙老大们,见状便开始恳求刘备。 “郎君既然能救那张飞,想必也能救了俺们。俺们愿奉郎君为主,供郎君驱策,求郎君搭救!” 这些匪徒头目其实都不傻,他们看出来了,刘备不放他们出去,却将他们的小弟都征为驰刑士,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匪首不赦的律法。 毕竟刘备私自把张飞放出去那可是严重触犯律法的。 他们意识到,刘备关着他们应该是有别的用处,所以此时纷纷恳求。 “张飞可不是我放走的,而是越狱逃跑的……你们也是。” 刘备把牢门钥匙扔到监牢里:“而且你们必须随我去另一处地方,要交了投名状,我才敢信你们。” …… 说起来,张飞打伤邹丹倒是个好事,因为邹丹卧床养伤,没人盯着刘备了。 同时,县里的大户们也开始找上刘备。 最先来找的,就是同宗叔叔刘元起。 “玄德与往昔大不一样,吾为同宗也是心喜。如今玄德举谪戎尉,日后必然大有前途……” 刘元起现在对刘备的印象已经有所改观,这两年刘备在涿县的名声一直不错,不过长辈求助于晚辈多少有点尴尬,说话吞吞吐吐。 “族父何必如此客气,要备做什么,请直言便是。” 称呼同宗叔叔得叫族父,刘备对刘元起还是很尊敬的,这位远房叔叔没有毁掉刘备的名声,这是有恩的。 其实他知道刘元起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出兵剿匪嘛。 但问题是,兵都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那吾便直言,眼下匪患甚多,宗内商队被劫,吾家中也有好马失窃……玄德如今掌兵,正该出兵剿之。” 刘元起也不和刘备客气,毕竟是看着刘备长大的,尴尬也就只尴尬一句话。 “族父可能不知,驰刑士隶属郡兵,谪戎尉是郡都尉佐助,只有领战之职,没有出外索敌之权。” 刘备拱手解释道:“我至少得先知道贼人位置才有权动兵,族父可知贼在何处?” 确实如此,如果没有得到太守许可,谪戎尉是没有出兵索敌和行军权限的,只能在确定贼人位置的时候执行作战任务。因为驰刑士是匪徒组成的部队,容易祸乱乡里,不能任其随意行军。 “贼人行踪飘忽不定,怎知今在何处……唉……那,玄德能否引兵驻于我宗亭社,以免本宗贼祸?” 刘元起也不再提出兵的事,而是问能不能派些部队驻守刘家聚居地,反正只要能保障刘家安全就行。 “族父,我手下都是驰刑士啊,他们以前都是贼匪,让他们驻扎到宗族内……” 刘备摇了摇头,但又给了另一个办法:“我倒是可以请明廷帮忙,但明廷此时不在县里,族父且等候几日……对了,族父失窃了几匹好马?宗里又有哪些财货被劫?” 刘元起愣了愣:“失窃的马儿三匹,都有本宗烙印,被劫的是一车白绢……玄德此言,是说公孙伯珪能寻回失物?” “这倒不一定,但总得试试,或许能弄回来呢。” 刘备转身掏出几片竹简,写下了刘元起所说的失物。 刘元起见状,皱起了眉头:“此贼祸确如传言般是公孙伯珪所为?” 刘备摇头,脸上有一丝苦涩:“族父,此事并非明廷所为,而是备所为,是备纵兵为寇祸害相邻。” 刘元起眉头紧锁,深深的叹了口气:“你又何必为他辩解……” 其实刘备一直在说实话,这贼祸当然是他所为。 但有时候说实话并不会被人相信,不仅刘元起不信,其它几家也不信…… 没过两天,刘备就将刘家失物送到了刘元起面前,除了绢上沾染了些许灰尘之外,什么都没缺。 刘备依然说贼祸是自己所为,如今送还失物只是弥补过失。 但更没人信了。 (本章完) 第15章 分赃画饼 第15章 分赃画饼 这年头的匪徒,其实也是讲些义气的。 或者说,在必须讲义气的时候,他们是能讲义气的。 毕竟每个团伙的老大,肯定都对小弟知根知底,随时都能找到他们家。 匪徒家里也有父母妻儿,他们在外面用假名,也是怕连累家人。 只要小弟们脑子没坑,就能意识到,谁要是不讲义气一去不回,等老大出来以后肯定全家都有麻烦。 所以刘备将每个团伙的老大都关在牢里不放,然后让应征为驰刑士的小弟们分头去找马,回来给老大赎身。 不过,因为张飞的事儿,老大们被刘备提前放出来了。 当然,他们是“越狱逃跑”的,所以连带着张飞也是越狱逃跑的…… 而越狱之后的老大们,被刘备带到了十里亭义舍,依然算是扣押着。 十里亭有太平道的道场和门人,也有游侠儿跟着刘备,看起来人数不少。 其实刘备一路都在空手套白狼,那些游侠儿也不算刘备的手下,只能算是刘备的朋友。 但在这些老大看来,刘备此时既有土地又有军队,还有游侠追随,家族也庞大,连简雍这种孝名远播的县吏也听他的话,妥妥的是涿县一霸。 他们以为刘备势力不小,自然也没敢跳反,也真有了追随之意。 但想要追随刘备,得先交投名状。 投名状并不复杂,而且很符合老大们的意愿。 把那些最终没回来的不讲义气的小弟找出来干掉就行。 干掉以后还能算功劳——剿匪的功劳,毕竟他们真的是匪。 这段时间,大部分小弟确实一伙一伙的回来了。 大多数团伙都带了马回来赎他们的老大。 之前关在牢里的大哥一共九个,刘备本来说的是,每个大哥只需要一匹马就能赎身。 但实际情况是,由于很多小弟分头行动了,带回来的居然有二十多匹马,而且还额外带回了其它东西……比如马车和绢。 这还是只回来了七个小团伙的情况。 是的,有两个大哥手下的小弟全员一去不回了,不讲义气并且一起犯蠢的人终究还是存在的。 所以那两个大哥现在已经带着简雍和游侠儿们去捉拿自己曾经的同伙了,走的时候说是‘乃公一定要弄死他们’…… 驰刑士原本登记的数量是210人,回来的有142人,其中两个团伙集体失踪,其它团伙各自少了几个人,只有一个团伙全员归队。 但这个数量已经超出刘备的预计了。 人就是这样,如果让那些匪徒出一万钱或是十匹绢来赎他们老大,他们当中的大部分肯定都会一去不回。 可刘备让每个团伙各自去找一匹马,他们却大部分都回来了,而且带回来的不止一匹马。 其实,一匹马的价格远远超过万钱,好马往往价值十万以上。 但现金和牲畜是不一样的。 在不考虑如何变现,也不用担心事后如何躲藏的情况下,弄到一匹马,对这些匪徒而言真的不算难。 毕竟他们大部分都曾是马匪,偷马和抢劫是他们最熟悉的业务。 那些没回来的小弟,很快便被老大们找到,没找到的寥寥无几。 当然,这段时间有些小弟们还顺便搞了些别的财货,而且藏在外面并没有带回来。 但在老大们的追问下,这些财货大多被取回。 没有老大耍小聪明和小弟搞串联暗藏财货,因为谁追回来的财货,刘备就都会直接交给谁,再让他当场分,随便他怎么分都行。 但谁敢暗藏,那就是在侵犯自家小团伙的利益。 除了一部分马匹以及那一车白绢,其它东西刘备全都分了出去。谁拿回来的就给谁,哪个老大追回来的就给哪个老大,然后当场让他们分。 至于他们私底下还有没有二次分配,刘备不管。 反正除了刘家的失物之外,其它财货是找不到失主的,目前来找刘备平事儿的只有刘元起,刘备也只记录了刘家的东西。 当然,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县里其它大户也会找刘备平事儿的。 在老大们交投名状的同时,刘备也和他们谈起了人生。 对刘备而言,只需要管理好这些曾经的大哥,就能把所有驰刑士一起管好。 驰刑士们,也就是那些小弟,在刘备分赃之后基本都还算稳定,大部分也对刘备的分配心服。 刘家的东西,他们也知道必须归还,毕竟刘备是刘家人。 而容易作妖的那些人,本来就没回来。 虽说人数减少了三分之一,但实际上少了那些不听话的,驰刑士的整体执行效率至少能提高几倍。 不过,这些人毕竟曾是匪,没什么文化,少了那么多人,多少还是有点不安。 但这些小团伙的老大却没什么不安,而且都会对刘备感恩戴德。 不过,光是感恩戴德还不够,刘备要让这几个老大得到超出预期的待遇,然后再让他们去约束自家小弟。 总不能一直用分赃来管理团队,这是三流小贼的做法。 真正的豪贼,都是用人生目标来管理手下的。 这种人生目标,通常被称为‘梦想’,也叫画饼。 刘备给他们画的饼,是对下一代的期望。 比如,让孩子在一个好环境落户成长,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让孩子跟随名师读书,最终让孩子吃上公家饭…… 这片土地上,每个父母都有同样的期望,而且几千年来都是同样的流程。 其实每个人都想当官,谁特么想做贼啊…… 但这年头黔首基本不可能当官。 就连刘备这种贵族,眼下也还不是官——谪戎尉是临时武职,属于郡内武吏,如果没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建立特别大的战功,等到驰刑士裁撤之后便依然是白身。 匪徒们是黔首,而且是犯过罪的黔首。 所以大号基本上废了,得练小号。 是的,刘备并没有去给他们吹什么作为家臣依附主君完成阶级跃迁之类的流程,那玩意太费劲,而且这些江湖老大与刘备接触不深,未必乐意信。 而这些人大多都三十好几,家里都是有老婆孩子的。 刘备给他们吹的,是练小号,让下一代有吃公家饭的可能性。 (本章完) 第16章 丈八与九尺 第16章 丈八与九尺 能成为匪徒团伙头目,手底下能有几十个弟兄,这世道已经证明了他们的本事,刘备并不担心他们的能力,只担心他们的态度。 所以刘备打算给这些交了投名状的家伙落户。 但落户的并不是这些匪首本身,而是他们的妻儿。 刘备之前零元购的那块地面积可不小,县里田亩文书登记的是两千亩。 虽说都是贫瘠荒地,但光看面积绝对称得上大地主。 最重要的是,他的地是免税的。 既然免税,那地贫不贫就没那么重要了。 不收租,不交税,谁开的荒地就给谁种,只是土地依然属于刘备,这片地上的人也必须服从刘备的安排。 虽说这些曾经的匪徒头目大多习惯了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讨生活,并不乐意种地,但他们至少明白不收租不上税意味着什么。 这些匪首将来能活成什么样无所谓,他们就当自己已经死了,自己用武力挣日子去。 但如果他们有孩子,如果他们愿意,可以让刘备收一个孩子为养子,无论现在还是将来。 并且这孩子姓什么由他们自己决定。 他们的妻子,可以用佃客或织户身份落户到十里亭,而且刘备不收地租。 他们的孩子,可以用刘备养子的身份成为士族,并在刘备门下读书——刘备好歹是河北大儒乐隐的弟子,师门算得上响亮。 没有其它的不切实际的许诺,也没有说什么家臣效忠之类的。 就收庄户,以及收养他们的孩子。 这个饼,已经够了。 刘备对他们唯一的要求,是服从命令。 准确的说,是只服从刘备一个人的命令。 在听刘备画完饼之后,这些家伙一夜没睡,第二天便向刘备告了假,分头回去接老婆孩子去了。 …… 三月初,重新整队的驰刑士有了新的模样。 曾经的老大们,现在全部成了队率。 所有人也都已经改口称刘备为郎君。 之前分的赃,也被大多数队率换成了武器兵装。 刘备并没有自己去弄什么武器装备,根本就没必要,这些做惯了生死买卖的家伙自己就会武装自己。 只有甲胄确实没有,因为那玩意根本买不到,而且制作不易。 毕竟在这些人归队之后就没有再出去劫掠了,而是在追杀那些没归队的家伙。 刘备已经记下了六十多个人头的战功——队率们确实把那些不讲义气的家伙干掉了。 没人杀良冒功,因为朝廷不认驰刑士的战功,刘备这是在按家兵记功,用来分赏钱的。 只是眼下每个小队人数不一样,甚至有两个队率是光杆司令…… 但这是正常现象,没人就招呗。 虽说刘备没权限随意征兵,但驰刑士的名册上可是210个人,眼下实际数量才142,那么多缺额呢。 哪儿有好汉,游侠儿们大多知道,这些曾经的匪徒也大多知道。 哪儿有犯过罪的好汉,他们也知道。 现在人多了,办起事来也不像以前那么不便。 眼下这支部队已经算是军队了,刘备也不再让他们打劫,但允许他们黑吃黑…… 哦,现在不叫黑吃黑了。 现在叫剿匪。 毕竟哪儿有盘踞山头的土匪,他们这些当过匪的人是最清楚的了。 尤其是马匪,那可都是肥羊,刘备是鼓励他们剿马匪的。 不过,刚开始寻找肥羊,就发生了一个特殊情况。 “丈八,你这两匹马真是从胡人手里弄来的?” 刘备朝一个高大的悍匪确认着。 “真是,俺寻思着,胡人也是马匪啊,所以俺就往北边去寻。没想到走到半路就遇上胡人马队,俺就趁夜偷了两匹马,也是俺只有两只手,要不然还能多弄几匹……” 那个名叫丈八的悍匪嘿嘿笑着摸了摸糟乱的大胡子。 这家伙身高近一丈,所以叫丈八——这当然是个假名,一般假名和外号其实都挺真实,比如丈八就是身高近丈,那个叫大目的就是眼睛很大…… 丈八力大无穷,但却不是他那个团伙的头目,头目是他哥哥,名叫九尺——这倒是个真名,但九尺的身高只有六尺多,是个矮矬子…… 这显然不是亲兄弟。 刘备对这个团伙印象很深,因为这就是唯一的那个全员归队的团伙,也是人数最少的,总共才十个人。 “丈八,你又不会骑马,是怎么把马从胡人那边弄回来的?” 九尺问自家兄弟。 “俺牵着走回来的啊,就在北边三十多里的地方弄的,又不远。” 丈八仍然嘿嘿憨笑着。 刘备觉得不对劲:“北边三十里?那就是烽火台的位置啊,胡人居然在那儿出现了?你遇到的胡人有多少人?是鲜卑还是乌丸?” 丈八摸着脑袋,望着天想了想:“不,不是那个火台,是西北方的山下……多少人俺数不过来,大概和这里的人差不多吧。那啥,鲜什么丸是啥?” “俺弟不识数,也分不清胡人种族,郎君,俺再去探查一番。” 听着胡人数量和驰刑士人数差不多,九尺也皱起了眉头:“如果胡人出现在西北方向,那多半是从上谷过来的,俺们兄弟就是上谷人,如果有那么多胡人能进到涿县地界,怕是出了大事……” 刘备看着九尺,见他确实有焦急之意,便将两匹马的缰绳一并递给了他:“从胡人那儿得到的就是你们的战利品,两匹马都归你了,换着骑,快去快回。” 九尺朝刘备垂首示礼,用右拳敲打左胸,随后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这矮矬子看起来骑术极好。 “军礼?丈八,你大兄当过兵?” 刘备有些惊异,九尺的做派像是做过军中斥候,但以前从来没表露过。 “当过,俺,俺也当过……” 丈八点头,样子依然憨憨的:“但当官的要杀俺们那的人,俺大兄不干,就逃了。” 和丈八一起回来的那几个驰刑士也在点头:“俺们以前是郡兵,军司马杀良冒功,却杀到了俺们的家乡……” 成为贼的,大多都是被逼的,刘备并不意外。 但意外的是,成规模的胡人,竟然会突然出现在涿县,还是这么近的地方。 以胡患为借口组建的驰刑士,居然还真遇上胡患了。 (本章完) 第17章 也算背水一战 第17章 也算背水一战 上谷郡南部。 “逆贼!杀良冒功尚不罢休,还敢私放胡人入境!无惧全族性命乎?!” 护乌桓校尉邹靖杵着长枪站起来,朝地上吐了口血痰,咬牙切齿的看着面前的疤脸官员。 地上倒着几具尸体,那是邹靖的亲兵。 周围有百来个扎着辫发的胡人骑兵,正虎视眈眈的盯着邹靖。 “邹督军此言差矣……您才是督胡之将,杀良冒功放胡人入境的,可不是吾等下属,而是督军您啊……” 疤脸官员骑着马前行了几步,居高临下的望着邹靖,摸着脸上的疤摇头冷笑:“所以邹督军逼反了郡民,被暴民袭击而亡……” “无耻逆贼!竟要诬我……” 邹靖举起手里的长枪:“凭你一个军司马可没这个胆截杀我,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邹督军不妨去幽都问冥君,冥君什么都知道……” 疤脸军司马狞笑着挥手:“杀了他!” 周围的胡人一拥而上,举刀围攻邹靖。 “死来!” 邹靖大吼一声,却是没管朝他涌来的胡人,举着枪不管不顾的直冲那疤脸军司马。 疤脸大概没想到邹靖还有战力,脸色变了,打算提马后退。 但马后退起来可不怎么快,结果竟被邹靖冲到了身前。 疤脸赶紧飞身下马,连滚带爬,总算躲到了几个胡人骑兵身后。 邹靖被马疤脸的马挡住了,索性飞身上马,一枪戳翻了身前的胡骑,并驱马朝着疤脸继续冲杀。 上马的这一刹,几个胡人的刀已经砍到了邹靖身上,那马背上也挨了两刀。 邹靖铠甲颇为精良,虽说中了几刀,但都是皮肉伤,并未致命。 而那马被划了两刀吃痛,疯狂嘶叫着猛力向前一窜,正好这时疤脸也在退让躲避,扰了胡人的队列,竟被那马儿带着邹靖从包围中冲了出去。 邹靖见前方无人,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冲出了围困,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便俯身护住脖子继续向前。 这下不再是冲杀了,而是逃命。 “快追!不能让他跑了!” 刀疤脸坐在地上有些慌乱,赶紧招呼胡人们追击。 几个胡人举弓搭箭,瞄着邹靖便射。 射术还是挺准的,有三支箭射到了邹靖背上,还有一支射中了马屁股。 但胡人们用的骑弓和狼牙箭,在向前追射时力道明显不足以穿透铠甲,邹靖背上插着箭矢依然在飞驰。 而他身下的马被射了一箭之后倒是跑得更快了,只是直喘粗气,显然维持不了太久。 近百个胡人骑兵紧紧追在身后。 …… “九尺,你确定胡人在此处?” 刘备带着他的杂牌军正向西北方向行军,眼下已经到了涿县西北四十里的拒马河。 现在的驰刑士确实是杂牌军,刀枪剑戟斧头狼牙棒,拿什么兵器的都有,看起来乱糟糟的。 “就在这一带,我看到他们在河边饮马,大概三十来人,但有一百多匹马。” 九尺点头,指了指拒马河北岸:“郎君,看那河边还有马粪,他们应该还在附近。” 河边确实有很多马粪,还有几处篝火和许多马蹄印。 以篝火的数量来看,确实是三十人左右的规模。 丈八不识数,他说胡人和驰刑士数量差不多,大概是把马的数量也算在一起的。 “嗯,干了这一票,你们就都能变成骑兵了!” 刘备点头说道。 其实,来之前他还担心驰刑士们不愿和胡人打野战。 因为这几年鲜卑年年寇边,声势挺大,驰刑士没接受过正规训练,刘备怕他们心生畏惧。 但没想到的是,这些家伙在九尺查探回来以后,竟然全都踊跃得很,纷纷表示一定要干一票。 这些家伙的逻辑比较简单粗暴。 他们觉得,如果是在冬天,或者胡人数量比自己多,那就最好别招惹,因为胡人马快。 但如果不是冬天,而且胡人那边人少马多,那就一定要干一票,也是因为胡人马快…… 马快,就值钱。 他们说冬天胡人会拼命,但眼下是三月底,不是胡人最凶残的季节。 而且,如果只有二三十人,却带了一百多匹马,那多半是贩马的胡商——这是最肥的肥羊。 幽州的汉人大多确实不怕小股的胡人,只是仇视胡人。 虽说幽州这些年每年都有胡人入侵,但大多数汉家青壮依然不觉得胡人可怕,只觉得可恨。 这毕竟是大汉。 虽说此时已是大汉最后的时光,但汉武留下的气魄依然还在。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这些年被官吏残害的百姓,远比被胡人残害的要多得多…… 丈八和九尺原本所在的上谷郡兵,就经常杀良冒功,然后再将黑锅扣到鲜卑首领檀石槐头上。 在幽州人眼里,鲜卑、马匪、郡兵都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兵祸。 而驰刑士,以前大部分就属于马匪。 “嘘,别说话!” 九尺突然举起了手指,随后下了马,趴到地上听了一会儿:“郎君,我听到有马蹄声……朝我们这边来的!” “准备作战!” 刘备从丈八手里接过一柄长矛,让驰刑士们做好接战准备。 他没有布置什么战术,因为这些家伙目前只会两种战术…… 要么冲锋,要么埋伏。 准确的说,是要么直接一拥而上,要么先藏起来看看情况然后再一拥而上…… 哦,还有一种,分散转进——也就是打不赢的时候一哄而散。 乌合之众嘛,还没来得及训练,没办法。 眼下位于拒马河畔,这地方没什么藏身处,只能背靠河岸迎敌,大概也算背水一战。 一群乌合之众列了个蹩脚的散兵阵列,二十来个骑马的分散在两侧,一百多个步行的站在中间。 站得很散,因为很多驰刑士已经准备甩套马索了,这玩意需要的空间挺大的。 队伍刚排好,便看到前方有马队迎面而来。 “来了……哎,看起来像是有人在被胡人追杀?” 九尺的眼力和耳力确实远超常人,这大概就是他这个瘦巴巴的矮矬子能成为团伙头目的原因。 “准备向前……冲锋!” 刘备视力也挺好,也看到了,所以他直接下令冲锋,免得胡人看到这边人多转身跑了——胡人马快,真跑了他们可追不上。 但胡人没跑,反倒是冲得更快了。 于是刚下令,刘备就有点后悔了。 九尺之前说胡人只有二三十个,只是马有上百匹。 但刘备感觉冲过来的胡人好像不止这个数? 怎么看起来像是有上百个骑兵,那些马背上好像都有人呢? “郎君……不对!这不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些胡人!” 九尺突然慌张起来:“这……这是檀石槐的部众!是鲜卑突骑!” (本章完) 第18章 那就背水一战 第18章 那就背水一战 “真是侥幸!” 邹靖看到了前面的乌合之众。 他本来觉得自己死定了。 因为他骑的这匹伤马已经快要不行了,马鼻孔里都已经开始冒血沫了。 邹靖在边地多年,对这情况很清楚,再这么拼命催马,这匹马很快就得一命呜呼。 但没办法,身后有一大群鲜卑人在追,而且还是檀石槐的部众,是鲜卑人中的精锐。 马若是停了,或是倒毙了,那自己的命也就没了。 之前被截杀时以为必死,想搏个一换一,已是落了一身的刀伤,眼下邹靖也已经没力气再搏一把了。 但没想到,就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竟然来了群救兵? 虽说这些家伙看起来很像是马匪山贼,但他们把自己漏了过去,并试图截住身后的鲜卑人…… 那就是好汉,是义军。 “某……汉护乌桓校尉邹靖……不知是哪位英雄救我?” 邹靖瞧了瞧眼下的情况,将马停到了刘备身前,翻身下马,却腰间剧痛无法站立,只好坐在地上撑起身子问候。 能当这么大的官,眼力确实是很好的,一眼就看明白了刘备是这里的头儿。 因为刘备没参战,身边还有一高一矮俩护卫。 “护乌桓……竟然是邹督军!在下涿郡谪戎尉刘备。” 刘备本来还在想打不打得过,要不要跑路,却听救下来的那人自称邹靖,心里打了个激灵。 护乌桓校尉可不是什么小官,这是轶比两千石的大员,是负责管理已归附汉朝的乌桓部族的主官。 大汉的校尉很值钱的。 邹靖,如果刘备没记错的话,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应该是在与胡人作战的时候被公孙瓒救了。 不过眼下,算是自己救的了……额,如果打得过对面那些鲜卑人的话。 “邹督军为何被胡人追击?” 刘备下了马,将邹靖扶到自己马上:“胡人大举进犯了吗?” “不,不是胡人干的,是上谷郡军司马张晟……” 邹靖捂着腰间的伤口急急的解释了一句,随后指了指战场:“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刘谪戎率的可是驰刑士?他们恐怕不是那些胡骑的对手……” 其实刘备看出来了。 追杀邹靖的胡人大概百来个,比预计的多了好几倍。 而且九尺说那是檀石槐的鲜卑突骑,也就是说,对面来的是鲜卑首领麾下的精锐军队,不是什么普通游牧民。 所以刘备没参战,还让九尺和丈八也留在了身边。 丈八算是保镖,九尺算是导航——随时准备跑路。 他倒没有责怪九尺情报不实,因为这明显是个意外。 倒是九尺有些自责,眼下正急得抓耳挠腮,因为他另外几个弟兄已经上去接战了。 驰刑士们本来是冲着肥羊来的,隔得远看不太清的时候,他们以为来的大多数都是马,为了套马,所以冲得很快。 但没想到冲近了之后发现,每匹马上面都特么有人…… 其实套索倒也起了些作用。 毕竟能套马就能套人。 冲在前面的鲜卑人确实有好几个中了绳套,被扯到了马下,摔了个七荤八素,还被后面的其它骑兵踩踏,比车祸现场还惨。 但问题是,即便套住了人,马也不会停啊。 那些无主的马依然冲了过来。 随后,后排的鲜卑人挥舞着马刀和短矛,跟着无主的战马一起突入驰刑士们松散的阵列。 驰刑士们队列本就松散,这一冲便更乱了。 本来用套索是为了截停前面的马,使后面的马儿也跟着逐渐停下。 但现在是压根没能截停鲜卑骑兵。 无法截停骑兵的后果,就是本就松散的队伍被直接冲穿了。 好在驰刑士的侧翼也有二十来个人骑了马,勉强也算骑兵,见中路没截住,便赶紧往中间救。 鲜卑骑兵见两侧有“骑兵”突来,便没再继续向前,而是绕了个弧线兜到外围,反倒是将人数更多的驰刑士们兜在了内圈。 估计也是想让战场变得有秩序,以便继续寻找邹靖的踪迹。 随后,鲜卑骑兵开始贴着驰刑士们的外围绕圈,驰刑士们逐渐被压缩到了中间。 “得让他们退回来,然后撤到河对面去!不然会被耗死的!” 邹靖战阵经验丰富,赶紧给刘备支招。 确实,这种情况应该依靠河岸抵消鲜卑骑兵的机动力,要不然一旦被鲜卑骑兵贴着外围绕圈,那就会像削苹果皮一样,一圈一圈的被削。 这年头的骑兵都是轻骑,不是用来正面冲阵的,而是用来包抄迂回,这种绕圈削皮正是轻骑兵最常用的战法——驰刑士们可不是长矛弩阵,无法应对骑兵包抄。 可问题是,刘备知道,这些家伙还没学会怎么在战场上徐徐而退……他们只会一哄而散! 战场上,退比进要难得多,冲锋要的是血勇,后退要的是纪律。 而纪律,是驰刑士们最缺的东西。 如今没有直接逃散,是因为战场上的驰刑士还没见到败像,毕竟眼下双方损失相当,而且两边伤亡都不多。 但若是自己让他们撤,那可就真完逑了。 “不退!我等本就是为逐胡而成军,如今遇胡,怎能一触而退?!督军有伤在身,且骑我的马赶紧离开,我在这儿挡着胡人!” 知道退不下来,跑也未必跑得掉,所以刘备说得很是英勇。 整得邹靖一脸感动:“刘军尉少年英雄,靖佩服之至!但切莫行险,拖着就行,靖这就去求兵马来援!” 说罢,也不拖泥带水,骑着刘备的马转头便往涿县去了。 “郎君,退吧,确实不该行险……” 九尺也在旁边劝。 “退个毛,咱们人多!” 刘备突然高声喊道:“怕他个逑啊,跟乃公并肩子上!杀胡!!” 声音极大,连远处的鲜卑人都忍不住回头来看。 但喊完后刘备又对九尺低语道:“跑不掉的,人家马快……但他们本是冲着邹督军去的,肯定不愿与我们拼死,放手一搏,胡人自然会退!与我高喊杀胡!” “杀胡!” 九尺举起刀高喊着,随着刘备一起冲了上去。 “杀胡!!!” 丈八见九尺冲锋,便也举着狼牙棒向前冲去,他嗓门更大,暴吼一声竟有回音。 三人并肩朝胡人方向冲去。 场上的驰刑士本来还有点犹豫,见刘备三人如此英勇,也便激起了血性,纷纷大喊“杀胡”,举着乱七八糟的兵器便冲往最近的胡人。 真就一拥而上了。 一拥而上的结果,当然是打成烂仗。 但烂仗有烂仗的好处——鲜卑骑兵可不愿意打这种烂仗…… (本章完) 第19章 马商张世平 第19章 马商张世平 鲜卑骑兵的主要任务是追杀邹靖,眼下邹靖已经跑得不见人了,当然没必要和驰刑士们拼命。 于是鲜卑骑兵纷纷避让,躲过驰刑士的扑击,分散开来向后退去。 驰刑士们则闹哄哄的喊着杀胡,追着鲜卑骑兵乱打。 这种烂仗是匪徒们最熟悉的环境,看起来倒是颇有声势。 当然,实际战果少得可怜。 不过光从形势上看,就像是驰刑士‘中心开’打败了鲜卑骑兵一样。 匪徒们打劫的经验挺足,但打仗这还是第一次,他们也觉着自己好像打赢了。 毕竟看起来敌人在四散而逃嘛。 按照打劫时候的经验,打赢了是要追一追的,于是他们跟在鲜卑人后面闹哄哄的鼓噪追杀。 这可不是成建制的追击,而是分头各自追离自己最近的那个。 追肥羊嘛,隔得近就追,跑远了就算了,他们打劫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虽然乱,但确实显得士气如虹。 于是鲜卑骑兵撤得更快,没多久便没了影,看起来也更像溃逃了。 追当然是追不上的,眼见鲜卑人跑远,驰刑士们也就脸红气喘的回来,开始自吹自擂。 鲜卑突骑是为了追杀邹靖而来,本就不是为了打仗,当然不愿被拖在这儿,要是真刀真枪硬拼,驰刑士这些乌合之众怕是得全军覆没。 但驰刑士们大概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只觉得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个个兴奋莫名,恨不得再来一群胡人,也好再威风一把。 “郎君,也就是咱们马匹太少,要不然定能全歼胡人!” 一个没什么哔数的驰刑士咧着嘴在那吹嘘。 “是啊是啊,要不是撵不上,哪能放他们跑了?” 丈八也在那点头:“胡人也不过如此,一触即溃啊!俺觉着俺能打十个!” 这货居然还会用成语,就是数到十都得掰指头——在丈八眼里,十个就是最大的数了。 刘备有些无语和九尺对视了一眼,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赶紧打扫战场去……看看有没有斩获,应该有几匹马在河边。” 刘备挥手打发丈八去干活儿,免得他在这胡咧咧。 由于鲜卑人撤得急,那些无主的战马肯定都留在了这里,好歹应该是有些收获的。 丈八倒是很适合打扫战场,倒不是因为他力气大,主要是因为他不会私藏战利品。 战利品不算多,鲜卑人留下了七具尸体,以及五匹战马。 这七个鲜卑人,有五个都是一开始被绳套套中的,都死于奔马踩踏,看起来破破烂烂很凄惨。 只有两个是被驰刑士追杀致死,一个死在九尺手里,另一个是被骑马的驰刑士围殴,死因都很明白。 但是,七个人怎么只有五匹马? 鲜卑人是被追着撤离的,没法把失去主人的马领走。 刘备让驰刑士们在附近好好搜索一下,战马很值钱的,可不能丢了。 “郎君,俺找到之前看到的胡人马队了!俺觉着那两匹马可能是被他们弄走了。” 九尺确实是所有驰刑士中最仔细的一个,也是他最先找到痕迹:“他们就在下游不远的河里,正在过河……三十个人,上百匹马,俺发誓这次没搞错!” “你的意思是,咱们的战利品被他们偷了?” 刘备满脸疑惑:“跑到战场上来偷马,胆子这么大的吗?再说,咱们刚才可是在和胡人打仗……” “郎君,那支马队不是鲜卑人,鲜卑人是要剃发留辫的,但他们结着髻。” 九尺说道:“那大概是内附的乌桓,乌桓人和鲜卑有仇,与我大汉也算不得太亲近……” 刘备想了想,感觉自己若是乌桓马队,看着鲜卑人在和一群‘土匪’打仗,估计也不会搭理,顺手偷马也有可能。 但管他什么人,战利品得弄回来啊! 一百多匹马呢…… 本就想着再威风一把的驰刑士们,听说又发现了胡人马队,热情高涨,个个都赶着去抢头功,很快便赶到了九尺所说的地方。 拒马河下游不远,离刚才的战场大概有七八里地,一群留着胡髻的家伙正在尝试过河。 但他们显然是对这条河不太熟悉。 拒马河是一条季节性河流,枯水期水特别浅,涨水期水很深,不同季节变化显著。 眼下是春季,还没到水流充沛的季节,拒马河的水只到胸腹,看起来确实很容易过去。 但实际上,这河的名字已经表明了,这地方能‘拒马’。 因为河底下全是淤泥。 由于河水平缓,泥沙沉积,河底形成了陷足的淤潭。 如果水再深一些,马其实能浮在水面游过去,但偏偏水不够深,那进了河里就只能陷进去。 当然,人也会陷进去。 刘备带人赶到的时候,那支马队当中的一部分正在焦头烂额的使劲拔腿…… 而另一部分,则在想办法救援被陷进去的几匹马。 “上上上,先围住他们……别杀人啊!” 刘备见此情况,赶紧让手下包围,鉴于可能是内附的乌桓人,所以不让驰刑士们下手太狠。 这群胡人确实不是鲜卑,见被包围,一点反抗的迹象都没有。 当然,他们也没法反抗,大部分人都在河里陷着呢。 “这位……郎君,吾等是渔阳张氏马队,运送马匹途径此地,请问郎君尊字?” 那领头的家伙虽然一身东胡打扮,但说话却像个士人一般,听到刘备下令包围也没有惊慌,反倒是主动寻刘备说话。 “渔阳张氏?” 刘备皱了皱眉,心里盘算了一下,没回答自己的名字,反问道:“你叫什么?为什么做胡人打扮?” “某张和,字世平。” 张世平拱手行揖解释:“吾等在胡地收马,若是作汉家穿戴,会被胡人叫高价的。” 刘备点点头:“你这些马是贩往何处的?” “这些马乃吾宗采买自用的私马,送往中山卢奴,并非贩马。” 张世平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此乃过所。” 那木牌子上盖了两个官印,一个是渔阳户曹印,一个是卢奴户曹印。 上面写了持者渔阳张世平,出行缘由是运送宗货。 这牌子叫‘过所’,也叫‘传’,是此时的过路凭证,过州郡是需要这种凭证的,否则容易被视为流民或贼寇,货物也很容易被扣下。 刘备看着那牌子,却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你此时在涿县境内,为何过所上没有涿县的印?张世平,你在唬我……这些马是你们偷的!” (本章完) 第20章 白马为礼 第20章 白马为礼 “何出此言?!吾乃张氏族人,过所上全都写着的!” 张世平又惊又怒:“竟不闻渔阳张氏之名乎?中山国相伯仁公正是本宗族人!” 连郎君都不叫了,还拿渔阳张家和中山国相张纯来压人。 看来这是张纯的马。 “我军中有战马失窃……你既然说你这些马是从乌桓收的,那便看看你这儿是不是全是乌桓马……” 刘备摇了摇头,转脸吩咐九尺:“一匹匹检查,把咱们的马找出来。” 九尺抬手一指:“郎君,不用查,就在那儿,鲜卑贼寇的鞍都还没取呢。” 果然,一匹鲜卑战马就在张世平的马队里,马鞍侧面还挂着个空箭筒。 张世平转头看去,满脸都是疑惑:“这匹……嗯?” “你说这里的马都是张家私用?但这可是鲜卑战马……若不是你偷的,难不成是张家私通了鲜卑?” 刘备冷着脸挥了挥手:“把马全牵走,人绑了押入县狱,等明廷来审!” 鲜卑年年入寇,和大汉属于战争状态,私通鲜卑这帽子可不小。 关键是,还真有证据…… “郎君郎君!这是误会,误会……” 张世平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某也是第一次见这匹马,想来是无意中跑到某马队里的,并非贼赃!” “你自与明廷分辨去,我只管拿回我被偷的战利品!” 刘备摇着头表示不想沟通。 “可……可除了那匹不知道哪儿来的,其它的真是从乌桓购来的!郎君,请问郎君任职何处?吾宗薄有名声,在涿县也有支脉,郎君应该听过……” 张世平着急上火的解释着,试图拉关系。 “郎君,又找到一匹鲜卑战马,瞧,马背上还有刚受的擦伤……” 张世平正解释呢,九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啊……啊?” 张世平愣了。 “你看清楚,这可不是我们诬赖你……看你也是读过书的,我不绑你,你自己去县里和明廷解释。” 刘备一脸正气的说着。 说完径直走向九尺,接过刚找到的鲜卑战马,骑上便走。 张世平在后面抓着九尺的衣袖:“好汉,好汉,请教贵军司马名讳?好汉……莫要全牵走啊……” 但九尺也不再多说话,毕竟按江湖规矩,未得允许不能暴露老大的名头,只是招呼驰刑士们把所有马儿一匹不剩全牵走了。 其实九尺心里清楚,那两匹马有可能真是无意中跑到了张世平的马队里,毕竟马这种生物是喜欢群居的,而张世平他们估计是刚好陷在河里,没能及时发现。 …… 走到半路,远远能看到县城的地方,却见有一支队伍从县里出来。 那队伍打了旗帜,上面写的是“涿令公孙”。 那是公孙瓒的旗帜。 看来公孙瓒回来了。 这年头县令出行或出巡规模都不小,不仅有属吏跟随,还有游徼护卫,杂役往往也是一大群,旌旗鼓乐都是必备之物。 不过此时公孙瓒带的好像是支骑兵队。 估计是邹靖到了涿县后请他去救援刘备。 刘备可没带旗帜,队伍里马又多,为了避免被误会为胡匪,刘备赶紧一个人迎上前去。 到了近处,刘备发现公孙瓒身后是一队五六十人的骑兵,个个装备精良。 说骑兵或许有些不恰当,因为这些人并没有作郡兵打扮,而且每个人的装备都不一样。 不仅如此,这些人看起来什么族群的都有。 有束发戴帻的汉人,也有留辫子佩金环的胡人。 这不是正规部队,而是追随者…… 或者叫义从。 “伯珪兄可是为援我而来?” 刘备看着公孙瓒身后的义从,有些羡慕。 这些人大概是公孙瓒这些年交的朋友,估计个个身手非凡,只是并没有全都骑白马。 “正是,邹督军到县里求援,说你正在和胡人激战,县中无可用之兵,吾便与友出城来援……” 公孙瓒上下打量了刘备一番:“不过,看样子你是打赢了?” “嗯,已经将胡人驱走了,只是斩获不多。” 刘备感觉有点不好吹,以他的脸皮仍然觉得说大胜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这话题得换一个,便轻声说道:“正好伯珪兄来援我,那我便赠伯珪兄一些战利品……” “看来还真是得了大胜……恭喜贤弟了!” 公孙瓒皮面无表情的说着恭喜,随后摇了摇头:“吾功可自取,贤弟无需如此。” 说完转身准备走。 刘备上前一把抓住公孙瓒的手,附耳道:“伯珪兄,战利品可是百匹良马……你也不要么?” 公孙瓒顿住了,眼里惊疑不定:“百匹?贤弟竟能全歼鲜卑突骑?” 他以为刘备是把鲜卑人全干掉了。 “不不不,鲜卑骑兵只留下了七个人头。马大多都是从另一个贼人那里取的,那贼人自称出自渔阳张家,却潜伏在战场附近偷窃我的战利品,所以我把他的马全都取了回来,反正都是贼赃……” 刘备老老实实的说着。 这事没必要撒谎,如果公孙瓒不收那些马,那刘备自己也不收,回头把张世平放了就行。 但如果公孙瓒不怕招惹张家,那刘备就一定要把马送他一半。 “张家……哼,他们家马确实多,贤弟取之也无不可。” 公孙瓒听到渔阳张家,冷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些马就是战利品了。伯珪兄举备为谪戎,备自当还报,兄既已出兵,那此战斩获的马便送一半给伯珪兄以作报答……兄可愿纳之?” 刘备一边点头一边说着,语气与当初公孙瓒问他‘可愿纳之’一模一样。 公孙瓒低头沉默了一阵,看着刘备,脸上扯出个自嘲般的笑脸:“那就多谢贤弟了。” 看来,他确实需要马。 刘备也微微一笑:“你我兄弟,何必言谢?” 就像两人真是兄弟一般。 回到队伍,刘备让驰刑士们把马分成两部分,特意将所有的白马挑出来,亲自带到了县内官厩。 官厩也就是官府开办的养马处。 刘备给公孙瓒带来了四十多匹马,全是白马。 随后,亲眼看着公孙瓒的家臣在马身上烙下了‘公孙’印记,这才放心离去。 白马在此时确实是好马的代名词,价格也贵,但这并不是因为白马比其它颜色的马优秀,而是因为白马代表珍贵和祥瑞。 大体上就是豪车和普通车的区别——动力配置其实差不多,但白马代表的是地位、实力和吉祥的彩头,社交价值确实高一些,其它方面没啥不同。 刘备可不在乎马的颜色。 他只在乎公孙瓒什么时候被调走…… 有了这些白马,公孙瓒大概在涿县待不了多久了。 (本章完) 第21章 上谷之乱 第21章 上谷之乱 就在刘备等待公孙家的家臣给马烙印的同时,简雍将张世平等人交给了刚刚伤愈复出的邹丹。 邹丹脸上仍然有些变形,估计之前鼻梁骨是全断了的。 简雍是贼曹,负责治安缉盗,偷马贼当然得由简雍带过去。 贼曹抓了人自然就应该让邹丹这个典吏来处理刑狱,都是公事公办。 但简雍直接告诉邹丹,说赃物如今在明廷手里,邹典吏最好赶紧把偷马贼处理了…… 而且他还直接说偷马贼自称渔阳张家的人,团伙作案。 邹丹跑到官厩一看,赃物果然已经有了公孙印记…… 之前没能处理好公孙瓒的名声问题,导致县里全是‘县令在外劫掠’之类的谣言,邹丹自然担心再出什么状况。 而且他是公孙瓒的家臣,知道公孙瓒确实干得出来这些事儿…… 所以邹丹下手极快,大笔一挥便把张世平偷马办成了铁案,连什么时候在哪儿作的案都编得清清楚楚。 张世平压根没能见到公孙瓒,直接就成了戴罪之身,而且判词得很重——由于偷马数量过多,邹丹直接写了死罪的判词。 按汉律,偷马一匹处肉刑,三匹以内额外加劳役或流放,超过三匹就是死罪,这个判法毫无问题。 当然,邹丹这个典吏只是写了判词,死罪需要县令圈押并上报到郡里才能定审。 所以张世平暂时被关进了大牢。 但公孙瓒得了那些白马正在欣喜,虽说张世平在牢里一直喊冤,要求见本县明廷,但公孙瓒压根没搭理。 他本来就不待见渔阳张家的人,当然不乐意见张世平,也一直没去圈押。 …… 把马送给公孙瓒之后,刘备去了馆舍。 邹靖正在馆舍躺着休养,他身上的伤不算太重,但比较多,刚受伤的时候不觉得痛,可一旦开始治疗就很难起身了。 见到刘备平安回来,邹靖很是欣慰:“刘军尉救我性命,此大恩定当报还!之前走得匆忙,尚未问刘郎尊字?” “备字玄德。邹督军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刘备问的其实不是伤情,而是问邹靖要不要帮忙。 毕竟一个高级官员差点被人截杀,这可是谋逆大案,肯定是有很多事要办的。 “皮肉伤,不妨事,只是这几日确实难以奔走……玄德若是不怕繁劳,可否帮我一二?” 邹靖倒也不客气,毕竟人都差点被杀了,没太多心思客套。 “当然乐意效劳,但备尚不知督军所遇何事,能否将始末告知?” 刘备知道,邹靖孤身逃命,身边一个亲随都没有,眼下除了自己,他大概谁都不敢相信。 “此事要从我接任护乌桓校尉时说起……” 两年前,也就是刘备刚成为二手穿越者的时候。 天子刘宏在宦官王甫的鼓动下与鲜卑开战。 而结果却是大败而归,由于损失惨重,大部分汉军死在塞外,前任护乌桓校尉夏育等人被贬为庶人。 邹靖便是在那之后接替夏育成了护乌桓校尉。 到了任上之后,邹靖发现那场仗有些蹊跷。 乌桓内附汉朝多年,且一直与鲜卑有仇,由于跟随夏育北伐时死伤无数,被鲜卑不断蚕食,高柳城被夺走,乌桓部族大部分退到了渔阳、上谷与代郡周边。 为了安抚乌桓,邹靖便长期驻留塞外,还经常轻装简从四处探访。 一些参与过当年战事的乌桓人告诉邹靖,当时乌桓突骑跟随汉军讨鲜卑,却每到一处都会中伏,就像是鲜卑人在指挥汉军一样。 这有一部分是轻率出兵的原因,当时仓促开战,压根没有认真筹备过。 但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有人勾结鲜卑,把汉军的情报卖给了鲜卑首领檀石槐。 到了去年年初鲜卑入寇,邹靖发现,上谷、渔阳等地的边军出战时也是如此,无论郡兵到何处,鲜卑人好像都能提前知道。 而且去年五月,上谷郡兵又报了一次鲜卑入寇,同时上报的是上谷郡都尉战死的消息——郡都尉是郡内最高军事长官。 邹靖知道胡人通常不会在这个时间入寇,因为五月正是水草丰茂的季节。鲜卑入寇都是在冬季,北方大雪覆盖生存艰难的时候。夏季即便偶尔有胡人入境,也不至于导致都尉战死。 于是他便带了随从去上谷查探,却发现上谷郡一个鲜卑人都没有,倒是有不少没打旗号的郡兵在四处劫掠。 也就是说,上谷有人杀良冒功,还杀了郡都尉,把黑锅扔给了鲜卑人。 这是郡内事务,邹靖将此事告知了上谷太守候焉,但没过多久,侯焉竟然也暴病而亡。 郡内太守和都尉都死得不明不白。 于是邹靖向雒阳传书,但接连写了好几封奏报,却全都石沉大海,无论是走官驿还是让亲随送信都一样,送信的人一个都没能回来。 邹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打算自己回雒阳,但还没走出上谷郡就被截杀。 截杀他的人名叫张晟,就是九尺以前当郡兵时的军司马。 而且,是用鲜卑人截杀,还扬言要把杀良冒功和勾结鲜卑这些屎盆子往邹靖头上扣。 可张晟只是上谷郡军司马,勾结鲜卑杀人可以理解,但扣屎盆子绝不是一个军司马能做到的事。 “杀良冒功,谋杀太守、都尉,截杀乌桓督军,这么猖狂……那张晟背后定有其它大恶,且主谋必为朝中显贵,否则不可能随意攀诬督军。” 刘备觉得事情大条了,自己这小胳膊小腿怕是接不动这种活儿。 “是啊,张晟肯定不是主谋,他只是个动手办事的人罢了。” 邹靖点点头:“而你,玄德,你可能也会有危险。” “我知道……督军需要我做什么?” 刘备点头,他知道从救下邹靖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有危险了。 “我想请玄德替我送信,将此事报到雒阳,交予司隶校尉阳方正,请他彻查幕后真凶。” 邹靖皱着眉头说道:“这涿县官吏我也不敢信,只能请玄德劳碌奔走。可那些鲜卑突骑知道我入了涿郡,那张晟自然也知道,这消息若是传到雒阳,他便会举族尽灭,我看他必会殊死一搏再行截杀……玄德若要帮我,却是凶险万分。” (本章完) 第22章 阵斩七个百夫长? 第22章 阵斩七个百夫长? 邹靖说的阳方正,名叫阳球,是现任司隶校尉。 司隶校尉别称卧虎,主要职责是监督百官纠察不法,也就是宪兵部队的主官。 邹靖遇上的这事,确实应该报给阳球来查。 如果不把幕后黑手查出来,那即便是没了张晟,也还会有李晟王晟。 但问题是,之前邹靖送了那么多次信,信使却无一例外全都失踪……就连邹靖本人打算回雒阳时都被截杀。 很显然,这是个要命的活儿,尤其是雒阳那边,很可能奏报根本递不进朝堂。 可刘备既然已经救了人,这风险送不送信都已经有了。 “方正公可以信任?” 刘备不认识阳球,得先确认一下。 “可信,方正公与我有旧。虽治事严厉,却人如其字。” 邹靖确认此人可信:“我之前便是听闻他迁了司隶校尉,所以才打算回雒阳的。” 刘备点点头,却又苦笑道:“此事备自当尽力。但既然阳公严厉……备位低职卑,又是有前罪的谪戎,怕是很难与阳司隶当面。而此事若不能亲手交付,估计备也得离奇失踪……” 确实,之前送信的那些人估计大多都是在雒阳被害的,这奏报只能亲手交付,不能让旁人过手。 但刘备在雒阳坐过牢,虽说已经因大赦而刑满释放,可毕竟是留了案底。 阳球既然是个严苛的人,那刘备一个小小的罪吏确实不太容易见到他。 “此事好说,邹某虽非郡官,却担着提乌桓御鲜卑之责。玄德是为讨鲜卑而组建驰刑士,那就正好由我为玄德表功。” 邹靖想了想,问道:“玄德与鲜卑突骑一战可有斩获?” “有倒是有,但只有七个首级,且并非备亲手所斩。” 刘备苦笑一声:“此微末之功,怕是不足以表。” “既有首级,便是大功了!玄德以谪戎提驰刑士,正面击溃鲜卑首领檀石槐本部精锐,阵斩七名百夫长……若这还不是大功,那什么才算?” 邹靖眯着眼说道。 蛤? 击溃檀石槐本部? 阵斩……七个百夫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了多大的仗呢…… 但说起来,好像除了百夫长以外全是实话? 刘备觉得嗓子发干:“那七个只是鲜卑突骑人头,百夫长我倒是看到了,那队突骑里边也就一个百夫长而已……” “你倒是实诚……可百夫长和普通突骑的头颅谁分得出来啊?我说是百夫长就是百夫长……而且那确实是檀石槐本部突骑,放在其它鲜卑部落做个百夫长也正常。” 邹靖挤了挤眼:“此大功我为你奏表!至于能得个什么官,就看朝堂怎么定了,若是钱行走一二,说不定能落个四百石。” 四百石,差不多就是县尉或县丞,也是军功升迁最常见的情况——军功迁佐贰,孝廉迁主官。 这已经是中级官员了。 当然,要真是击溃檀石槐本部,阵斩七个百夫长,那确实应该升迁到这个级别……而且还不用交买官钱。 刘备咽了口唾沫,拱手行礼:“谢督军抬举!” 邹靖也拱手回礼:“谢玄德救命之恩。” …… 邹靖表功的事儿干得很靠谱,不仅表了刘备的功劳,还提及了涿令公孙瓒,并且特意先交给了涿郡太守刘卫,请刘卫联名。 这也是应有之意,刘备这个谪戎尉毕竟是郡里的武吏,得让郡太守有点表现的机会。 于是第二天,涿郡太守刘卫召见刘备,说要与邹靖一同上书,为刘备表功。 当然了,刘卫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给邹靖面子,而是为了蹭一个主官之功——手下的谪戎尉击溃了檀石槐本部,那刘卫这个太守不就是领导有方调度有功? 同时,公孙瓒也被表了功——举荐刘备有功,同时作为援军赴援及时,使鲜卑贼寇不敢反扑,并俘获鲜卑良马数十匹。 谁都没落下,这有水分的功劳也就没了水分。 同时,公孙瓒还自己上书,表示从战利品中挑了二十匹白马进献雒阳,以供天子祭祀。 公孙瓒还是很会寻求进步的。 刘备这个谪戎尉有了大功在身,驰刑士们当然也就免了罪。 太守刘卫为了确保功劳,并没有裁撤驰刑士,而是将驰刑士直接提入郡兵,单独组了一曲,挂入了太守本部。 还补上了任命刘备暂代曲候的书状——刘备有犯罪前科,但“素有勇力”,所以令其拔驰刑士暂代曲侯,然后刘备果然立下大功,这妥妥的是太守慧眼识人…… 刘备作为首功人士,当然要去雒阳受赏,如果因此得官,还得接受朝廷考察,也就是面试。 这也能掩盖一下刘备为邹靖送上谷奏报之事。 原本,刘备还等着公孙瓒把自己弄去当炮灰,但现在肯定是不会了,毕竟正是公孙瓒举荐的刘备…… 之前传谣言,还让驰刑士作案,就是为了让公孙瓒回来后不得不用驰刑士剿匪以及追索妖言惑众者,这是刘备自己给自己准备的机会,免得公孙瓒把自己送进要命的死地。 可现在出了邹靖这个意外,公孙瓒还没来得及坑害刘备,驰刑士被太守刘卫弄走了…… 所以公孙瓒借着战功之事进献白马——显然是为了调任。 毕竟他在涿县短短几个月就落了个“县令在外打劫”以及“和民女的二三事”之类的名声,再想做什么就更束手束脚了,还不如自请调赴边郡去打仗。 不过,刘备没想到的是,公孙瓒居然表示要和他一起去雒阳。 倒也是,公孙瓒要去献马,自己要去受赏,确实应该同行。 刘备心里多少有点不安…… 但没办法,自己单独走就太不合适了。 而且邹靖也私下对刘备说,公孙瓒那些义从武艺高强,建议刘备跟他同路,免得被人半路截杀。 于是,光和二年四月初,刘备只得与公孙瓒一起出发向南而行。 刘备只带了九个人,也就是包括九尺在内的那些队率,曾经的小团伙首领——他们是‘越狱’的,不在驰刑士名单内。 但公孙瓒这次是为了献宝,也就是进贡,所以打了旌旗仪仗,队伍足有百余人。 十来个属吏,六十个义从,四五十人的仆役,还有好几个软妹子…… 别误会,那些妹子是乐人,也就是唱歌跳舞搞艺术的,这是献马时要用的,白马代表的是祥瑞,进献时需要奏鼓乐。 当然,非要说这是抢来的民女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那些乐人是强行征召的——谁特么乐意千里迢迢的走路去雒阳啊…… (本章完) 第23章 此马名为玉弓 第23章 此马名为玉弓 就在公孙瓒和刘备离开涿县后不久,县牢房发生了一次小火灾。 牢房发生火灾,自然就会有人越狱…… 张世平跑了。 刘备没在,这事儿当然是简雍干的。 “多谢简贼曹释某之恩,此大德必当回报!” 在涿郡与渔阳郡交界的小道上,张世平真心实意的感谢着简雍。 “莫要谢吾,谢吾大兄刘玄德吧,是他派人放火救你的……你应该知道你被判了绞刑,吾大兄认为偷窃两匹战马不至于死罪,所以让吾保你性命。” 简雍笑了笑,挥手示意张世平莫要客气。 “刘玄德,涿县豪侠之名张某也曾听闻,可是缉我那位掌兵军尉?” 张世平想辩解,却又叹了口气:“可……唉,那两匹马确实是跑到张某马队里了,此事某无可辩,但其它的马真是吾宗自用的……” “本县这些日子匪徒猖獗,各家大户都失窃了马匹。吾大兄为寻丢失的军马遇到张兄,见张兄有盗马嫌疑,便带回县内调查,这是他保境安民该做的本分。” 简雍一边走一边解释着:“但后来查明后发现,张兄那些马并非本县大户失窃之马。按说本该释放张兄的,即便那两匹战马说不清楚,顶多也只该判肉刑。” “这样啊……那此事刘军尉倒确实没做错什么,那两匹马也是意外……可既然查明了真相,为何涿令还要判我死罪?” 张世平想想也是,县里大户的马大规模被盗,自己又刚好带了这么多马,还做了胡人打扮,被抓去调查也正常。 “因为前些日子本县各家大户全都有马匹失窃啊……而今日本县明廷公孙伯珪正往雒阳进献马匹,你觉得各家大户会怎么想?” 简雍叹道:“若是不把各家大户失窃之事抹平,只怕进献宝马就成了进献赃物了,所以贵宗的马自然要用来还给各家大户平账,以免明廷官声不保。既然那些马没法还给张兄,那张兄的死罪……可明白了?” “……原来如此!天下官吏皆是如此,张某之事倒也寻常。” 张世平恨恨的说道:“但张某虽只宗内走卒,好歹也出自渔阳张氏,那公孙伯珪如此欺人,吾宗必不甘休!” 简雍摇了摇头,拍了拍张世平的后背:“辽西公孙氏同样显赫,张兄既非渔阳嫡出,又何必自陷官司呢?吾等走卒,自当以避祸而求存。前日鲜卑突骑大举寇犯本郡,张兄便当遇了鲜卑贼寇也就罢了。” “张某为宗内通货行走,从未遇过敢劫本宗之贼,便是鲜卑……” 张世平咬牙切齿,大概想说鲜卑也不敢劫渔阳张家的财货,但说到一半守住了嘴:“罢了,罢了!简贼曹救我,想必是担了莫大的风险,张某铭记在心!” “担风险的是吾大兄……县狱的火是大兄派人放的,顺便还烧掉了张兄的入狱文书和判词。反正那县狱又不是简某在管,张兄因火越狱,此事与简某无关。” 简雍摇了摇头,从身上摸出张世平的过所,递了过去:“大兄让吾转告张兄,过所上没有涿郡的印章,想来张兄今后大概也不可能让本县明廷补上,往后张兄若是要过涿郡,不妨找吾大兄帮忙。” “张某记住了,请替张某谢过刘军尉。” 张世平躬身称谢。 …… 送张世平出了涿郡地界之后,简雍去了十里亭,去办刘备交代的最后一件事。 他要带着游侠儿们,把十里亭的八十多匹马送往冀州安平。 有二十匹马是驰刑士抢来的,他们被太守编为郡兵后迁入了郡内兵营,马就留在了十里亭。 还有六十来匹来自张世平,准确的说,来自渔阳张氏——张世平只是张家负责管理马货的管事,并不是这些马的主人。 这些马原本是准备送到中山国相张纯那儿去的。 渔阳张氏势力挺大,张纯又是一方大员,刘备不想因为这些马儿留什么后遗症,再说十里亭也没法养那么多马,所以打算给牵招找点活干。 牵招家里经济困难,总得有点事做,也免得直接拿钱救济人家不好意思收。 毕竟直接给钱容易伤人自尊,扶危济困最好的方法是给人一份合适的工作。 牵招今年十九岁,极为好学,乐隐很看重他,为他表字子经,这是表示要让牵招传承乐门经学。 乐隐今古文皆通,其学问注重经世济用,提倡因地制宜随时变通,是比较难学的。说起来这路子其实很适合刘备,但问题是刘备求学本就不是为了学经,其它弟子中只有牵招学得最好,乐隐是将其视为衣钵传人的。 其实牵招的家族并不穷,而且算得上安平的豪族,但牵招的父亲早年做了和简雍类似的事儿——因受族内嫡支欺压,所以离家自立门户了。 当然,牵招的父亲并没有改姓,而是改了名,还把当时年幼的牵招名字也改了。 牵招刚出生的时候叫牵昭,这是族内宗老起的名字,他父亲自立门户时不想和族内嫡支有瓜葛,便给他改成了‘招’。 离开宗族的支持,被宗里收回了田地,使得牵招家中确实不怎么富裕。 为了挣钱,牵招的父亲当了马商,常去塞外找胡人购马贩到冀州,牵招为帮助父亲,从小便常常随行。 乐隐一直担心牵招因此误了学业,但实际上牵招不仅没耽误学经,还在胡地学会了养马,并熟悉了胡人的习性。 其实贩马挺挣钱的,但挣钱的活儿通常风险就高。牵招的父亲去年便在路上遇了歹徒,被抢了所有的马,人也身受重伤几乎丧命,还落下了残疾。 幸好当时牵招中途去见了趟乐隐,没和父亲同路,要不然估计也得出事。 赔光了本钱,又要给父亲治伤,牵招眼下确实很穷。 而且他正是最适合打理马匹的人,无论是卖马还是养马都可以交给他处理。 简雍见到牵招的时候,牵招正在照料瘫痪的父亲。 “子经,大兄说把这些马交给你来管,卖一半留一半,哪些卖哪些养都由你来决定,卖了能分润……哎哎,子经?” 简雍话没说完,牵招却并没怎么听,而是像魔怔了一样冲向了其中一匹黑马。 “子经?牵兄?招郎!怎么回事?” 简雍有点懵,他在乐隐刚担任涿令时就认识牵招了,两人算是很熟悉的,却从没见过牵招这种样子。 “这匹马……这是我家的马!这是我去年与家父一起在胡地买的,看这额头上,有个月牙斑!黑马带月牙黄斑很罕见,当时家父觉得把它带回来能卖高价,特意买了这匹……这是家父遇贼时被抢走的马!” 牵招怔怔的看着其中一匹黑马:“这马名叫‘玉弓’,我取的名字!宪和,这马……是从哪儿得来的?” 玉弓就是夜空的弯月,与这黑马额头上的月牙斑很相称。 (本章完) 第24章 中山乱 第24章 中山乱 “此事得问大兄,吾还真不知这马是哪儿来的。有可能是胡人,有可能是渔阳张氏,有可能是涿郡各家士族……这些马来源很多,分不清的。” 简雍确实不知道这匹玉弓的来历,因为他去十里亭的时候,这八十匹马已经混在一起了。 “我得先去找玄德兄问问!此马必是从害我父亲的贼人手里得来,我得知道那人是谁!” 牵招显得有些激动,这也正常,任谁家里出了这种变故都会如此的。 “可大兄此时正在前往雒阳的路上,不知道现在走到哪儿了……知道这些马来历的人,也全都跟在大兄身边。” 简雍摊了摊手:“而且吾觉着他们也未必能分得出来。” “玄德兄去雒阳了?” 牵招皱着眉头抚摸着那匹名叫玉弓的马,突然翻身骑了上去:“我要去雒阳找玄德兄……家父体弱,求宪和照料一二,我得让父亲看着仇人死在面前!” “哎哎,子经,马鞍!把马鞍装上!” 简雍见牵招这么说,也没反对,只是把自己的马鞍给了牵招。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牵招的父亲。 牵父此时正坐在门口,单手抓着门框努力想站起来,却无法做到——他腿残了,还少了一只手。 仅仅四十来岁的人,看起来却像是古稀之年,双眼紧紧的盯着牵招身下那匹名叫玉弓的马,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浑身发抖。 简雍意识到,牵招的父亲,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牵招肯定是想赶在他父亲死前找到仇人,让父亲能亲眼看到大仇得报。 “子经兄要去找仇家?带飞同去吧!飞也能助子经兄一臂之力!” 张飞突然从牵父身后窜了出来,手里提着把带血的菜刀,脸上还糊着鸡毛。 他刚才在给牵招的父亲做饭,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其实张飞到了安平后,并没能拜入乐隐门下。 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他对乐隐说了老实话,也就是一言不合便打伤了邹丹,还越狱跑了。 乐隐不太喜欢这种以武犯禁的人,便没将张飞收为弟子。但少年人犯点过错也可以理解,所以乐隐让张飞跟着牵招读点书,免得他闲得没事又去打架。 同时,乐隐也是用这种方式在帮助牵招,毕竟张飞现在算是壮劳力了,在牵招家里多少能帮着干点活儿。 刘备让张飞给牵招带了不少钱,但牵招不愿意收,所以这段时间牵招家里的吃食都是张飞在置办——借宿在牵招家,每天购置食材负责牵招家里的伙食,算是抵房租,这样牵招也就不好拒绝了。 张飞家里是开餐馆酒舍的,耳濡目染之下,当厨子的手艺也还不错。这年头‘君子远庖厨’还没被断章取义,士人们并不以下厨为耻,反而提倡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唉……去吧去吧都去吧!吾有职在身,凑不了这个热闹,伯父我来照顾……” 简雍摇了摇头,把自己的马缰绳扔给张飞,接过了张飞手里的菜刀。 他是县吏,有工作,没法到处跑,这次来安平都是告了假以探望老师的名义过来的。 …… 刘备此时还没到雒阳。 他和公孙瓒的路线,是沿着秦驰道往南,走的都是大路。 但公孙瓒带了许多装干草马料的板车,还带了几个小姑娘,严重拖累了行程,走得很慢。 在经过中山国时,刘备和公孙瓒都很警惕。 因为他们一路上看到了很多流民。 中山是刘备家族的祖地,也就是中山靖王后代的聚居地,原本是个挺繁荣的地方。 但此时的中山国看起来很乱,就像刚遭了大灾然后又大打了一仗,遍地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扶老携幼,一群群的沿着官道怯怯而行。 看起来大多是往北去的,也就是往涿郡去的。 见了公孙瓒的仪仗,这些流民避到一旁,但一直朝着马队指指点点,眼里皆有憎恨之色。 刘备有些不理解,今年没有大的天灾,中山这地方也不会遇到胡人作乱,怎么会这样的? 于是便让九尺等人上前去问。 一问才知道,中山国正在点马役,说是要征马为税。 公孙瓒队伍里马多,这些流民以为公孙瓒等人是来征收马匹的。 鲜卑年年入寇,朝廷确实在征马贡,按规制,以各郡户口计,可以用每千户一匹马的方式征贡。 但这不是征税,而是进贡,是告知各郡太守或国相可以用这个标准向朝廷进献马匹,属于鼓励军备的政策。 而且进献马匹并不是必须完成的任务,毕竟朝廷也知道大多数地方不出产马,这和地方上进贡珍稀植物鸟鱼虫一样,是额外的贡品。 就像公孙瓒进献白马,这是可以记功的。 可是按照那些流民所说,中山这边的官吏们,已经下令让每个亭点十户马役,说是每役必须上缴一匹马。 若是没能缴马完役,便要全家落罪为奴。 每个亭通常也就百来户而已,也就是说,每十户就得缴一匹马! 这种征法可没几个人交得起,而且普通百姓家里根本就没马可征,被点为役户的几乎必然落罪…… 因此,被点为马役的人家,大多都当了逃民,也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滥收赋税收到这个程度,百倍于朝廷规制,也太过分了。” 刘备对此倒并没有惊讶,这年头这种情况很正常,只是中山这边做得太狠了。 “呵,这可不是为了征税……这是为了收占土地。” 公孙瓒摇了摇头,脸上有些不屑:“只是手段确实太下作了。” “为了占地……” 刘备皱了皱眉,随即便明白了:“这是为了逼得这些被点为马役的中户逃离乡土放弃田地?可这么干,就不怕逼出民变吗?” “中山估计并没有真的开征马税,只是在每个亭先点了十户役,放出征马税之言,吓得一些役户放弃田地当了逃民。只要有一两个役户先逃,便会户户皆逃。这样便有了许多无主之地,还是上好的耕地……这些无主之地会被发卖,发卖的钱才是真正的税。” 公孙瓒瞟着道路旁的流民摇了摇头:“而这些能被吓跑的役户必然全是胆怯之人,自然也没胆子暴乱……” “那可难说啊……若是有豪族借机生事,再胆小的人活不下去了也会暴乱的。” 刘备摇了摇头,这大汉各郡大概皆是如此,相比之下,涿郡反倒还算安定,至少没搞得这么狠。 “豪族生事?” 公孙瓒瞟了刘备一眼,讥讽的笑了笑:“你中山刘氏便是这中山国最大的豪族……吾观刘氏也会借此机会霸买田地,若真起了民变,呵……” (本章完) 第25章 太行与大耳 第25章 太行与大耳 “中山刘氏虽是我宗内主支,但早已互不来往,我倒是不在乎他们是否胡作非为毁了家姓,我只怕中山之民活不下去……” 刘备摇了摇头,并没有在意公孙瓒嘲讽中山刘家。 涿郡刘氏虽是中山分支,但现在确实已经很少往来了,刘备在中山可没有说得上话的亲戚。 “此地黔首活不下去,自会依附吾等士宦。你我功劳地位皆血战而来,是靠麾下猛士忠勇扶持,并非中山黔首所赐。玄德既不在意中山刘氏,那又何必在意他乡庸碌人之命?” 公孙瓒不以为意的说道。 “……中山与涿郡相邻啊,若此地乱了,涿郡也会跟着受乱……” 刘备知道自己和公孙瓒道不同,便没在意识形态上纠结,只说担心乡土受拖累。 其实刘备能理解公孙瓒的心态,因为这年头大多数人都会把其它郡的人视为‘外国人’,乡土观念远大于家国情怀。 公孙瓒听刘备这么说,倒是点头认同:“所以……吾得早作准备,玄德最好也早作准备。” “伯珪兄所言早作准备,是要准备什么?” 刘备明知故问。 “呵……你说呢?这天下如何,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公孙瓒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刘备。 刘备也沉默不语。 这天下如何? 这天下,其实早就烂了。 就拿征税来说,这年头征收赋税时通常都会让各亭出役,亭长负责监督。 也就是每个亭出几户人,负责具体的征收和运送事务。 这种被点为役户的人家都很惨,因为大多数时候税都是征不齐的,即便能征齐,粮食之类的东西在运送中会产生大量损耗。 如果是其它东西,比如马或别的牲口,也会产生大量的消耗。 而无论是没收齐的,还是损耗的亦或消耗的部分,全都得由役户补足。 所以只要被点为役,通常都是破家之祸。在确定无法补窟窿的情况下,役户便会当逃民,免得落罪为奴受折磨。 逃民留下来的土地,当然是由官府发卖,豪族便借机购地。 这也是各郡官吏最常用的方式,当地豪族通常也都会配合着一起干。 最容易被点为役的,就是那些家里有些田产,但却没什么背景势力的中等户。 ——既符合朝廷‘下户不征’的政策,又能逼得他们破家卖地。 而豪门大户,在买下土地的同时,甚至还能以‘贡献钱粮补足缺额’之类的方式邀个良善之家的名头。 豪族能获得土地,官吏能完税并大捞一票,而那些失去土地的流民,会被豪族再次招揽,成为家奴或佃农。 而那些拼命努力从贫户再次奋斗到中户的,又会再次被点为役,重新回到赤贫…… 各地方式不同,但结果类似,都是使原本有地的中农成为赤贫流民,然后再让他们去租种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地,若是经过奋斗再次拥有了自己的田地,又会再度破家……这便是这片土地上数千年来未曾变过的轮回。 草民们如果不想这么轮回,那便只能造反。 这些年各地时有叛乱,其实大多都是这个缘由。 公孙瓒早年在辽西当过上计,也就是郡内的财税审计负责人,每年都会到雒阳上报郡内财税,他对这些事当然很清楚。 不过,看公孙瓒的态度,似乎并没把这些当回事,反而视为机会。 他应该是早就习惯了。 刘备以前在书本上看过这类事情,心里有概念,但书本上看到的文字和眼前看到的流民,完全是两码事。 刘备没法习惯。 …… 一路无话,行至中山南部,与常山郡交界的滋水边上。 此时已近汛期,滋水虽不算什么大河,却也难以通过,只能寻船过河。 但奇怪的是,在附近搜寻了半日,竟怎么也找不到船。 连小筏子都找不到一条。 其实此处有渡口,而且渡口附近还有一个亭,房屋都有数十间,而且看起来这些房屋不算破败。 但亭里却没人,一个人也没有。 明明是大白天,却显得阴森森的。 之前官道上那些逃民大多向北去,估计也是因为南边无法通行。 过不了河,只好先在此扎营,好在那些房子还能住人,倒也不算难受。 第二天,公孙瓒带了属吏去管辖此地的毋极县询问情况,其它人则分头去找船。 刘备带人沿着滋水往上游去寻。 寻了大半天,船确实找到了,但却仍然没法用。 因为那些船全都被人凿沉了,集中沉在一个河湾里。 而且,刘备一路过来依然一个人都没看到。 其实这一路经过了三个亭,但每个亭都和滋水渡口那里一个样,房屋都空着,连条狗都见不到。 由于之前看到了很多流民,所以刘备也觉得可以理解,估计都当了逃民。 但九尺却觉得很不对头:“郎君,这地方是人恐怕不是做了逃民……” “怎么?” 刘备给了九尺一个询问的眼神。 “若是逃民,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总会有很多人留在故土哪儿也不去的。可这地方却一个人都没有……这种情形俺见过。” 九尺顿了顿,眼里有些阴沉:“这是被人杀成这样的,那些船也是故意被沉的,就是为了断绝消息。” “你是说……杀良冒功?” 刘备眉头紧皱:“但这地方是河北,又不是幽州边境,这一带可没有胡人,怎么冒功?” “这一带没有胡人,但却有太行啊……郎君可听说过太行贼?” 九尺解释道:“太行贼一向只劫豪门,还会给周边黔首送粮以买消息……中山剿不了太行大贼,便拿乡民充数,和上谷郡兵也没什么两样。” 太行贼? 刘备恍然。 自己一路沿着滋水向上游走,此处离太行山东麓已经不远了。 太行山贼其实就是黑山军的前身,多年前就已经存在了。 中山国靠近太行东麓,本就是太行山贼经常活动的地方,肯定是有剿匪任务的。 想想之前看到的流民,估计中山国又给太行山贼提供了一批新人。 “九尺,太行山里……是有与你相熟的人吗?” 刘备突然意识到,九尺大概是有朋友也在太行山里,毕竟九尺的家乡在上谷南部,也就是太行山北麓。 “俺有同乡做了太行贼,但俺不能说他的名字,求郎君赎罪。” 九尺朝刘备低头致歉。 “没事,江湖规矩我还是懂的。既然你有同乡在太行山,那你能不能联系一下他……” 刘备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替我送些礼物过去,就说涿郡大耳想和太行的好汉交个朋友,也好互通有无。” “大耳?” 九尺下意识的看了看刘备的耳朵。 (本章完) 第26章 击鼓进军 第26章 击鼓进军 九尺去了太行山。 刘备让他带去了几个木牌子作为礼物。 那些木牌子是九尺等人携带的过所,但上面全都是别人的名字。 这是刘备出发前,涿郡郡吏为刘备的随行人员准备的,但九尺他们是越狱犯压根没落户,因此刘备报的是在十里亭开荒的那些太平道门徒的名字。 刘备是去雒阳报军功,自然需要有门客随从。 但刘备要带的是九尺等人,而过所签发比较严谨,必须是有户籍的良民,随便乱报假名可不行。 那些太平道门徒在县里是落了户的,也确实都在刘备的土地上耕种,更符合刘备门客的身份,所以用他们的名字来顶替。 反正这玩意又没照片。 这些过所对九尺等人当然是无所谓的,只要刘备愿意,随时都能给他们弄一堆,反正太平道的门徒也用不上。 但对于太行山贼而言,这些过所可就是很好的礼物了。 因为这是郡里签发的从涿郡到雒阳的过所,出行缘由写的是‘护卫先行’——这是军务通行证…… 也就是说,持有这些过所,在整个黄河以北基本都能通行无阻,脸皮厚点的话甚至可以要求各地官驿提供一些方便。 …… 刘备带着剩下八个手下返回渡口时,已是傍晚了。 公孙瓒还没回来,但大多数义从和仆役都回来了。 义从们是往滋水下游搜寻的,但下游没弄到船。 那就只好把上游那些沉船捞出来修一修了,总比重新造筏子要好。 由于已经耽误了一整天,公孙瓒的义从们便与刘备商量,说打算连夜开工,免得继续在这逗留徒增危险。 那些义从也见到了这一带像无人区一般的景象,打算将所有仆役都带过去修船,争取明天公孙瓒回来之后就能动身。 有公孙瓒的手下干活儿,当然不需要刘备动手干打捞沉船这种粗活,义从们请刘备留在原地守着物资,也好等公孙瓒的消息。 如果公孙瓒明天没回来,刘备就准备自己先游泳过河了——需要船的是公孙瓒带的那一大堆物资,刘备自己轻装简从的无所谓,没船他也能游过去。 只是手下的悍匪大多曾是北境马匪,基本全是旱鸭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一个人上路。 公孙瓒的手下去了上游,刘备便将马匹等物挪到渡头旁安置,以便明天登船。 顺便安置一下几个小妹子。 也就是公孙瓒征召的乐人。 这些文艺工作者都很年轻,大多十六七岁,长得都挺标致,毕竟是挑出来用于献礼的。 她们都是乐籍,也就是世袭的乐户。 乐户身份是比较低微的,虽说不是奴隶,但也不算良民,与有前科的犯罪分子差不多。 大多数乐户以前都是因家里落罪被罚为乐籍的,都被视为犯罪分子亲属,很容易受到歧视和欺凌。 但刘备自己就属于有前科的犯罪分子,而且还有乐坊工作经验,倒是和这些乐人相处得不错。 眼下天色已晚,刘备将她们安置到了渡头边上堆放物资的一栋大屋里,自己也住到了乐人隔壁,方便看管屋后的马匹。 手下那八个悍匪则住在之前扎营的地方,和渡头隔了百来步,守着公孙瓒的营哨和旗牌。 其实刘备没心思和乐人发生点什么故事,他只是要避免手下人和乐人发生什么事故。 但没想到的是,事故还是发生了。 凌晨,刘备从睡梦中醒来。 他一直觉得这地方有危险,睡得不沉,隐约听到有什么声音,便提起剑出来看。 刚露头,便觉着有什么东西迎面而来。 刘备反应挺快,赶紧缩头,却听笃的一声,一支箭插在了房门上,随后松垮垮的掉落在地。 这箭力道很浅,估计是远处抛射的,并不是刻意瞄准,但把刘备吓得够呛。 “敌袭!” 刘备赶紧大喊,同时缩下身子就地一滚,滚到门外的一堆草垛后面。 营哨位置是安排了人守夜的,但竟连警讯都没发出来? 若是九尺在这里,肯定不会被人偷袭,虽说九尺耳朵小,却比自己这大耳灵得多了…… 刘备想着,扒着草垛又偷偷往外瞄了一眼,心里直发沉。 几十个黑影正在慢慢靠近,此时正位于营哨和刘备所在的房屋之间,也就是那一片空屋的位置,已经把刘备和手下人隔断了。 他们也看到了刘备,有两三支箭矢射向了草垛方向,但连草垛都没命中,应该只是在闻声而射。 但这并不意味着敌人很弱,恰恰相反,这意味着敌人是精锐! 天还没亮,河边又有雾,刘备只能看到黑影,对方应该也同样看不清。 新兵才会在看不清人的情况下尝试瞄准,真正受过良好训练的部队不会在意是否能射杀对手,这种环境就应该快速射箭压制。 “敌袭!!” 刘备又吼了一声。 “敌袭!!” 手下人有了回应,但他们与刘备隔了百来步,又被阻隔在对面,只能远远答应,无法与刘备汇合。 倒是旁边屋子里的乐人们将门开了条缝,不过她们没出声,因为刘备就在门前不远。 刘备的声音又引来了几支箭矢,其他人出声自然也是如此。 敌人可能是觉得另一边发出声音的人数更多,大部分转头朝营哨那边过去了。 刘备没再出声,只是紧紧缩在草垛后面。 “进去搜……” 外面的敌人也没发出太多声音,只隐约听到有人下令。 没有喊杀声,只有脚步声。 脚步声不算密集,听起来人数应该不太多,也不快,周围有不少空屋,敌人显然无法确定哪个屋子有人,很谨慎的在搜索前进。 刘备抓紧了剑,探头又瞟了一眼营哨位置的旗杆。 营哨是昨天公孙瓒的手下布置的,涿令公孙的旗帜依然在旗杆上挂着,敌人离营哨位置很近,是肯定能看见旗帜的。 明知这是公孙瓒的营地,却依然袭击,而且是在凌晨人最困的时候发动夜袭…… 这些敌人是冲着谁来的? 但此时容不得多想,趁着大部分敌人转身查探另一个方向,刘备一个鱼跃,从草垛又扑回了墙根。 靠着房屋的遮挡,缩着头进了隔壁乐人们那栋屋子。 几个乐人都捂着嘴,眼里有些惊慌,但见刘备窜进来依然没出声,这些乐户女孩从小遇到的是非比较多,早就学会了保持安静。 “诸姬,把鼓都取出来……会击鼓吧?” 刘备扒拉着屋里堆放的物资,把乐人们的锣鼓薅了出来。 “会……” 几个乐人拿起鼓来,怯怯的看着刘备:“郎君?” “战鼓知道吗?一息三击,进军鼓!” 刘备快速吩咐着。 一息三击,这是快速进军的战鼓,是下令冲锋时用的。 (本章完) 第27章 谁来决死 第27章 谁来决死 乐人们当然知道怎么打鼓,她们经常表演阵乐,对进军鼓自然也不陌生。 她们带的是节鼓和鞞鼓,都是用于舞蹈和仪式的中小型乐器,鼓面很薄,也很轻,其实并不适合作军鼓。 但乐人们毕竟是专业人士,此时几个鼓一起协作,倒真让她们敲出了厚重的战鼓之声。 “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整齐。 此时是凌晨五更,敌人又没发出太多声音,虽是小鼓,但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下却显得洪亮无比。 “就是这样,鼓不要停!把门关紧!” 刘备点头,随后猛的一肘,打破屋子侧面本就破烂的木窗,从窗户扑了出去。 “杀贼!” 远处传来了几个人的喊杀声。 那不是敌人,那是刘备手下那几个悍匪,他们听到了鼓声。 不过,他们虽说喊杀鼓噪,却肯定不会真去冲杀。 毕竟他们不是兵,压根就没训练过战阵金鼓,虽说他们也知道击鼓进军闻鼓而进,但并不会听到鼓声就冲锋,只是随着鼓噪喊杀罢了。 或许当过郡兵的九尺会下意识的冲锋,可九尺现在不在这里。 只有经受过严格军阵训练的正规军,才对鼓声更为敏感。 刘备在赌,赌夜袭营地的是一支知道进退的精兵。 毕竟能在五更天夜袭,能使得夜哨连示警声都发不出来,能小心谨慎搜索前进,能闻声而射……这必然不会是什么三流杂牌或新兵蛋子。 此时刘备已经扑到了屋子后面,那里是他安置马匹的地方。 公孙瓒带的二十匹白马,以及拉车的驽马都在这儿。 刘备用剑飞快的砍着栓马的绳索,将马全都释放出来,再从马厩捡了块破木板当盾牌,随后骑上了头马。 马群都是会产生头马的,如果无人骑乘,也不加鞍辔,马儿便都会跟着头马行动。 而眼下这些马的头马,恰好就是刘备之前打算送给公孙瓒的那匹,曹操的坐骑——即便这段时间得了这么多马,曹操那匹马依然是马中老大。 但这匹马并不属于公孙瓒,仍然属于刘备,而且这是匹纯黑色的马。 因为刘备之前是将其贡献为军资,而公孙瓒说要“用于酬首功”,恰好,刘备‘击溃檀石槐本部,阵斩七个百夫长’,正是那个首功人士。 确实算是和这匹马很有缘分了。 眼下没装马鞍,也没马镫,刘备只能硬骑在马背上,一手拿着块破木板子,一手拿着剑,完全靠双腿尽力控制马匹。 这种情况其实没什么战斗力,但刘备仍然驱马奔出,还特意让马儿绕着屋子先跑了一圈。 几十匹马解了束缚,跟着头马开始奔跑。 渐渐便蹄声大作。 屋内战鼓未停,随后马蹄声起,已经听不到敌人的脚步声了。 有几个敌人正在往这边慢慢靠近,手里提着弓。 他们原本离乐人们的屋子仅仅十来步,在听到冲锋的鼓声后,明显犹豫了一下,脚步变得很慢很谨慎。 随后,见屋后刘备骑着战马绕出来,那几个敌人几乎同时抬手射了一箭,随后转身便跑,反应快得惊人。 一边跑还一边叫:“骑军!有骑军!” 这几箭射得匆忙,但非常准,大多都直奔刘备面门而来。 幸好刘备早有准备,那破木板子护在身前,刚好挡住了箭矢,只有一支射得稍偏的箭擦着刘备的胳膊飞过,估计有了点小擦伤。 但此时刘备感觉不到痛。 那几人隔得近,刘备看清了打扮,清一色的浅褐色绛衣。 虽说没有佩缨带甲,但那些人装束几乎一致。 肯定是郡兵,而且应该是郡兵中的精锐——新兵配发的是赤衣,穿旧了之后才会变成这种浅褐色。 这是些老兵。 难怪那么谨慎。 那几个持弓的郡兵没有乱跑,而是快速奔向另一侧,估计是打算与其它敌人汇合。 大多数敌人在原本的营地位置,也就是那些空屋处。 刘备手下那几个马匪的喊杀声也响在那附近,但没见人,估计是躲在屋内借着房屋抵挡。 他们鼓噪喊杀,吸引了绝大多数敌人。 但那儿有好几十间屋子,敌人不知道到底哪些屋子有人,只能慢慢搜,而刘备这边喊了敌袭之后就没出声,也就只过来了几个弓手。 “结阵!有骑军!” 那几个提着弓的家伙还在喊。 敌人看起来也在逐渐收拢,虽然看不真切,但一个个黑影却很快汇到一起。 小规模部队夜袭,听到进军的鼓点,见到骑兵出现,却没有一哄而散,而是收拢部队徐徐而退。 这确实不是什么杂牌军。 不过,这些夜袭的敌人没发出什么声音,而是弓箭开路,进营地时也小心谨慎的慢慢搜索前进,这当然意味着他们心里也虚。 既然他们虚,那刘备自然要诈一把。 几十匹马奔跑的声势很大,如果再配上进军的鼓点,毫无疑问就是骑军奔袭的态势了。 越是精锐,在这种情况下就会越心虚,新兵蛋子反而是无知无畏的。 刘备骑马又兜了半圈,但没有直接朝着敌人前进,而是带着马群绕了个弧线。 他可不想让敌人看清身后空无一人的马群,必须隔得远一点,看不清才能保持威慑力。 当然,这种威慑力只对精锐有用,对杂牌军反而没用——要是对面是驰刑士,估计早就已经一拥而上了。 敌人渐渐聚到了一起,看起来像是要结阵对抗骑兵。 刘备绕到了敌人侧面六七十步的位置,举着起剑,用尽全力大吼着: “涿郡刘玄德在此!谁来决死!!” 只不过,他的双腿却夹紧马腹让马儿减了速…… 这喊杀,只是喊给敌人听的。 这位置刚好,不远不近,薄雾中能看到对方的身影,却又看不清楚。 而且,这种样子与之前鲜卑骑兵围驰刑士的样子很像,就是绕个弧线到外侧,然后‘试图包抄迂回’。 “撤!” 没人来决死,敌人下令撤退了。 这些敌人并没有一哄而散,而是缓缓后退,还朝刘备这边放了一波箭矢压制。 但这个距离,这种看不清人的环境,这箭只是用来阻挡骑兵加速的,并不是为了杀伤。 要是真被射死了,那只能算运气背。 敌人退,那自己当然应该进。 刘备举着剑,再次大吼了一声:“速来决死!” 然后轻轻夹马,缓缓向前。 敌人开始快速后退了。 (本章完) 第28章 鱼钩与鱼饵 第28章 鱼钩与鱼饵 看到一大群‘骑兵’前来,还有骑将在那大喊决死,敌人撤得很快。 刘备继续向前绕了半圈,绕到敌人之前聚拢集合的位置。 这是为了让附近房屋里躲着的手下知道自己来了。 听到刘备喊着决死,几个手下从房屋里出来,骑到了刘备身后那些空马上,开始大喊:“郎君威武!” 只不过,八个手下只剩了六个。 另外两个,已经死在了营哨位置上。 但六个也已经够了,原本的虚张声势,现在看起来也有了一点真正的声势。 有两个骑术好的马匪还骑着没鞍的马向前冲了一段,做出了追击的态势。 那些郡兵撤得更快了。 “郎君威武!” 手下人喊得挺有精神,这群家伙看起来大概是觉得又打赢了…… 只不过死了两个弟兄,多少有点凄然之色,倒也没再自吹自擂。 说实话,刘备现在压根没有战斗力,他完全不适应没有马镫和马鞍的坐骑,那破木牌子举着也累得很,手和腿都已经酸痛无比了。 反倒是手下这些曾经的马匪,压根就不在乎有没有马鞍。 偷马和抢马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都得骑着没鞍的马快速奔逃,马匪们早就练出了特殊的腿功——罗圈腿。 “郎君,继续追击吗?” 一个不知死活的马匪问道。 “追个屁!赶紧离开这里……” 刘备没好气的安排着手下:“乃公可不想真的和人决死!” 当然得赶紧离开,刘备基本可以确定,敌人是冲着公孙瓒来的。 如果是冲着自己来的,那自己刚才报上姓名大喊决死的时候,敌人估计就会集火放乱箭了…… 敌人能无声无息的干掉夜哨,还直接摸进了营地中间,那就意味着他们一定看到了公孙瓒的仪仗和旗帜,也一定认得。 看到了旗帜,却依然在谨慎的搜索房屋,这就是为了杀公孙瓒! 仔细想想,刘备苦笑了一声。 这恐怕是自己做下的苦果! 这里是中山国相张纯的地盘。 张世平运送的马是张纯的,而且张世平现在应该以为是公孙瓒图谋张家的马,这事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报给张纯。 而此时公孙瓒向雒阳进贡白马,一路打着仪仗招摇过境…… 张纯肯定得办他啊! 但公孙瓒一直打着官员仪仗,当面拦截可不行,所以张纯派了精锐,摸进营地执行斩首。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公孙瓒不在营地里。 那支小部队训练有素,多半是张纯的私兵。 等等…… 不对! 毋极县离此不过三十里,公孙瓒却一去就是一天一夜,至今没传任何消息过来。 该不会……公孙瓒就是故意等着张纯来杀他吧? 刘备想了想,吩咐道:“带上乐人们,把那两个弟兄的头颅也带上,我们去上游沉船那里看看,看看公孙县令的人在不在那里……或者说,他们到底有没有修理沉船!” …… 上游的河湾里沉船依旧,但一个人都没有。 公孙瓒的人不在这里,或者说,他们压根就没到这里来过——这附近连个篝火都没有。 刘备站在河边,看着两个小小的土包出神。 土包里埋葬着负责守夜的两个手下的头颅。 这是他第一批真正的部下,却无声无息的死在这种地方。 或许他们临死前还是发出了一点声响的,要不然刘备也不会醒来。 几个乐人充当了仪乐师,奏了曲挽歌,算是给了两颗头颅高规格的身后待遇。 刘备朝两个土包躬身作揖,随后面无表情的转身,朝手下和乐人们吩咐道:“你们都回涿县去吧。” “咱们回去了,那郎君您?” 几个手下有点不知所措。 “我一个人去雒阳……你们又不会游泳,过不去的。” 刘备的眼神很阴郁,但脸上依然平静如故:“路上若是遇到有人拦截,你们就进太行山,去找九尺。” 说罢,一个人提起剑,牵了自己的坐骑往河边走去。 公孙瓒的义从们此刻压根就不在沉船的位置,沉船也完全没人管。 这意味着,公孙瓒是在坑自己! 回想起来,在路上遇到流民时,公孙瓒对中山的状况表现得很淡然,说明他应该是了解张纯的。 而公孙瓒明知道那些白马得自渔阳张氏,却仍然大张旗鼓的往雒阳献礼…… 他是故意在引诱张纯截杀。 那些白马,那些乐人,还有公孙瓒的仪仗旗牌,以及自己……全都是诱饵! 而这个已经成了无人区的渡口,是最好的下手位置,也是中山地界最后的下手位置。 所以,公孙瓒没有待在营地——估计也没去毋极,而是在别处等待,等到发现张纯有了动手的迹象,便让义从们回来。 而那些义从,回来后便连夜去上游‘修船’,一个人都没留。 由于这是和义从们和刘备商量过的,所以刘备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 但现在想来,义从们是不会对下苦力这种事这么积极的,即便再积极,也不至于一个不留的全都离开营地。 他们要‘连夜赶工’,只是为了让公孙瓒所有手下和仆役全都离开。 这样一来,自己就只得留守在营地里。 这是借刀杀人,也是祸水东引…… 修船只不过是义从们借机顺势而为,即便没有修船之事,他们大概也会以“明廷一直未归,怕是出了状况”之类的原因离开营地的。 这是公孙瓒要避免手下产生损失,也是为了方便张纯的私兵劫营…… 当然,公孙瓒肯定也不确定张纯会不会动手,他只是在尝试,并给张纯制造机会——扎营的位置多半就是公孙瓒的人主动传给张纯的。 难怪公孙瓒要突然进献白马,难怪他要和自己同路! 公孙瓒本人确实没打算对自己下手,但他依然打算拿自己当炮灰。 或者说,其它东西全是鱼饵,而自己,被公孙瓒当做了鱼钩。 自己所在的营地,就是专门等着张纯来杀的。 如果如果自己刚‘立下大功’就死在张纯手里,如果张纯掠夺了那二十匹作为贡品的白马,公孙瓒必然会立刻返回涿郡,要求涿郡太守刘卫和护乌桓校尉邹靖起兵,讨伐张纯这个叛逆! 尤其是邹靖,公孙瓒知道自己救了邹靖的命,如果自己死了,那邹靖肯定得做点什么。 邹靖有征募乌桓突骑的权限…… 而自己的命,是公孙瓒用来促使邹靖举兵的导火索! 如果自己没能吓退敌人,而是死在了这里,那么张纯杀功臣、截贡物,无论哪条都是大逆,即便刘卫和邹靖不直接讨伐,至少也要举兵防备。 刘卫是个文人,邹靖身上有伤,那么公孙瓒这个辽东骁将,就是最适合的领军者! 这恐怕才是公孙瓒所说的“早作准备”…… 不出意外的话,那些义从和仆从,包括公孙瓒自己,昨晚大概都去通往卢奴的路口设伏了——如果张纯动手,公孙瓒肯定会抓一些动手的郡兵做为铁证。 但这一切,刘备虽说知道了,却无可奈何。 因为公孙瓒做的这些,全都无可指摘。 (本章完) 第29章 别部司马公孙瓒 第29章 别部司马公孙瓒 牵着马走到河边,刘备开始脱衣服准备下水。 马也是会游泳的,刘备依然带了曹操那匹黑马,这匹马总是能让他死中求活,必须带着。 但在刘备把衣服塞进马鞍袋,正准备一个猛子扎下河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个怯怯的声音。 “郎君……妾能凫水,也能骑马。” 那是个乐人,她此时已将裙摆挽起扎在了腰间:“昨夜郎君单人独骑决死退敌,此豪壮盖世,妾愿再为君鼓乐!” 或许是故意的,或许是无意的,挽起袖子扎起裙摆后,这乐人有了让人一见难忘的模样。 脸蛋倒称不上惊艳,但那身材…… 相当的惊心动魄。 “你不回去?” 刘备转身,轻轻摇头:“跟着我很危险,可能会送命的。” “妾被涿令征为上贡乐女,若是没去雒阳交传,便是逃征……” 乐人微微低头,言语很轻,但很坚定:“妾知道郎君被涿令欺瞒,妾等乐人想必也只是其随时可弃之饵。想来涿令是不可能去雒阳了,妾无论是回涿郡还是去寻涿令,最终都只是逃征落罪的下场,倒不如追随郎君去雒阳。” “确实如此……你叫什么?” 刘备点点头,对这个乐人有些欣赏。 这年头脑子清醒的人可并不多,这乐人虽说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却不仅看明白了刘备的处境,也看明白了她自己的处境。 公孙瓒确实不可能去雒阳,想必此时公孙瓒正在营地里找刘备的尸体呢…… “妾本姓左,无名,武威姑臧人。郎君若愿让妾随侍,便请赐妾一字。” 乐人微微低头,却并不显得卑懦,说话也很有水平。 这年头的乐女大多确实没有大名,但一定有艺名,或者说,是她们登记为乐籍的籍名——这种籍名和姓氏无关。 而这乐人并不报上籍名,反而说出原本的姓氏让刘备赐字,这是表示投效追随之意。 如果刘备愿意给她一个冠以原本姓氏的名字,那就代表愿意为她赎身,让她重新成为良家女。 “既然你是在这水边邀字,那以后,我便叫你左沅……去牵匹马跟上我吧。” 刘备看了看清澈的河水,朝她点了点头:“昨夜的鼓打得很好。” …… 涿郡。 太守府。 “……瓒往雒阳上贡,途径中山,却在滋水渡口遭遇郡兵截杀!贡物全部被劫,仆从死伤无算……幸好义从来援,瓒便抓了俘虏为证,那些郡兵皆是张纯部曲!” 公孙瓒正在咬牙切齿:“那张纯猖狂如此,已是大逆不道!请府君起兵伐之!” “张伯仁怎会如此……” 太守刘卫焦虑不安的在堂内来回踱步:“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刘玄德与伯珪同行,他如今何在?” 邹靖也在堂内坐着,他倒是没有踱步,主要是身上伤还没好,起不来。 不过,邹靖比刘卫还焦虑。 显然是想到了他自己被劫杀的事儿。 “玄德已不知所踪,吾在营中寻到了他两个随从的尸体……且只身躯在营里,头颅被割去了。” 公孙瓒脸上的表情很是愤慨:“而且,滋水渡口左近十亭已成白地,人畜皆无!亦是那张纯部曲所为!府君,邹督军,瓒请讨伐张纯,诛此大逆!” “玄德失踪了?!” 邹靖浑身发抖的想站起来,或许是扯动了伤处,又捂着腰坐了下去,手紧紧的捏成了拳,骨节劈啪作响。 “此事当报予雒阳,吾等总不能随意征伐……” 太守刘卫停下脚步,嘴里懦懦而言,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般。 “可是府君!去往雒阳的路,已经被那张纯截断了啊!滋水渡所有船只全被凿沉,渡口左近空无一人,吾在渡头扎营造船,却当夜便被袭击……那张伯仁怕是没打算放任何人过滋水!此贼断绝交通消息,怕是无人能报往雒阳了啊!” 公孙瓒拱着手越说越激动。 “那该当如何?” 刘卫开始挠头了,头顶的冠都被他薅了下来:“绕路,绕路……从冀东绕行,总要先将消息送到朝廷啊,否则……” “府君!那张纯既敢断绝交通,自是谋划已久!本郡为中山北邻,而中山南路已绝,那张纯显然是要图谋本郡的!此时生死攸关,若吾等一再耽搁,等雒阳传令回来,吾等只怕已死无葬身之地矣!” 公孙瓒躬身长揖:“请府君下令集合本郡兵马备战!便是不讨伐逆贼,至少也该御敌于外早作防备!” “这……郡内钱粮不丰啊……邹督军,你看呢?” 刘卫坐倒在地,抓着有些稀疏的头发,犹豫着转头求助邹靖。 如果没有朝廷的命令,太守将各处郡兵集合起来组建大军,这很容易被人告进廷尉府,而且刘卫也不会打仗。 最关键的问题是……召各地郡兵组建大部队,那得消耗大量钱粮啊! 原本由各县各亭分担的钱粮,集合后就得全都由太守府筹措,而且集合路上的粮草损耗,比吃进郡兵肚子里的还多。 “钱粮不丰便抽用赋税……如今张纯谋反之意已现,事关吾等性命,确当早作防备。” 邹靖点头确认,眼神在公孙瓒和刘卫之间游离不定,但终究没有提及他自己被劫杀的始末。 “可本郡郡兵孱弱油滑,怕是不堪用……邹督军能否提乌桓突骑入本郡助战?” 眼下生死攸关,刘卫也不再犹豫,只是请求邹靖征召乌桓。 “吾身上有伤不便行动,且乌桓难守法纪,惯会钞掠,使其入郡县,恐反受其为乱。” 邹靖摇了摇头:“但若叛逆举大军来袭,靖自当提乌桓来援。” 邹靖这倒不是推脱,而是事实,乌桓虽然内附,但毕竟还是胡人,不可能遵纪守法的。 让乌桓骑兵进了郡县,那后果说不定比叛军攻进来还严重。 除非确认叛逆已经举大军压境,否则还是不要动用胡人。 “府君,公孙伯珪乃辽东骁将,声名赫赫,又具练兵之能。若是郡兵不堪用,不如让伯珪另募新军。” 邹靖自然知道内地各郡的郡兵是个什么鬼样子,大多比土匪还像土匪,所以提议另组一部。 而且,邹靖也明白,刘卫其实就是要让他提议重新募兵的事儿——因为郡兵数量肯定不够…… 吃空饷是每个太守和都尉的必备技能。 要是让郡兵集合备战,那人数和编制差额太多可不好编理由。 所以一定得另募新军的,不光要募,还要加倍的募…… “既然如此,吾举伯珪兼别部司马,另募新军!” 刘卫看了看公孙瓒,点头下了令。 “府君且宽心,瓒必御敌于本郡之外!” 公孙瓒拱手行礼,眼里有精光闪烁。 (本章完) 第30章 小鬼难缠 第30章 小鬼难缠 中山卢奴。 国相张纯正在大发脾气。 他觉得最近可能是犯了太岁。 遇到的事儿一件比一件糟心。 先是从渔阳老家送过来的马半路被人扣了,上百匹马被涿县扣下,而且涿县那边连个招呼都没和自己打。 然后抢自己马的那混蛋居然还大张旗鼓的将马作为贡品,还特么走中山这条官道招摇而过! 这是啥? 这是在打他张伯仁的脸啊! 这特么能忍? 能忍。 虽说忍一时越忍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但不忍不行啊,那些马是贡品,劫贡品可不是杀头那么简单,这玩意属于谋反。 张纯这个国相当得挺滋润的,暂时还不打算谋反。 那公孙家的小儿,且让他得意几天,等他到了雒阳再让他好看! 但没想到的是,自己都忍了,可自己的部曲居然没忍住,私自去劫了! 还说什么得了确切情报,保证不出问题! 要说劫了就劫了吧,只要把人杀光,没了苦主自然也就没了罪过。 就像之前在滋水毋极一带干的活儿一样,只要鸡犬不留,那就没人能说什么,反正都是太行贼干的。 这次,自然也是太行贼干的。 可问题是,这次手下那些不争气的混蛋不仅没把人杀光,还让人给抓了几个! 彼其娘之! 被抓的是自己家中私兵,是张家部曲! 这不就完犊子了么? 思来想去,张纯觉得最好先下手为强。 造反当然是不能造反的,但得赶在涿郡那边到雒阳举告之前,先把那涿令公孙瓒告了再说。 他要是说乃公抢劫涿县贡马,乃公便先告他抢劫中山贡马! 这可是事实! 而他要是敢说乃公作乱,乃公便先告他意图谋反——反正扯皮嘛,不就是看谁钱多人多背景厚? 论钱论人论背景,渔阳张氏在幽州怕得谁来? 在摔碎了好几个瓶,顺带打破了好几个仆役的脑袋之后,张纯派了人手在滋水搭建浮桥,并大张旗鼓征集贡品,准备去雒阳进献——贡品也是白马,足足八十匹。 这是中山国进献贡物的标准规制,千户一匹。 其实中山现在没有八万户人……有没有一半都很难说。 但必须是八万户,也只能是八万户。 …… 与此同时,雒阳。 轻装简从上路的刘备行程很快,十来天便到了雒阳城外。 眼下,刘备在一个熟悉的老地方。 刘备是走驰道南下的,自然是以孟津渡过黄河,抵达雒阳北门。 北门叫夏门,这是雒阳北部尉管理的区域。 他和左沅要在这里交传。 交传就是在城门官廨验证过所,确认差事,核验无误才能进城。 雒阳的城门官,便是左右东南西北六部尉兼任,左右两部负责皇城禁卫,东南西北四部负责各方城门。 作为大汉首都,雒阳六部尉职责相当重要,除了驻守城门维护治安之外,还承担着处置文书传递军报等任务,毕竟雒阳不比其它县城。 刘备名义上是来表功的,这是军务,需要北部尉把军报传入太尉府。 同时,刘备要帮邹靖送情报,为了避免像邹靖之前派的信使那样无故失踪,也为了能顺利见到司隶校尉阳球,他需要让北部尉先出具一个‘捷传’,也就是传捷报的高级通行证。 毕竟‘击溃檀石槐本部,阵斩七名百夫长’,这确实是大捷。 这样刘备就可以直接进司隶校尉府,不会受任何阻拦。 但刘备在北廨办这个简单的公务,却很不顺利。 邹靖和刘卫表功的文书其实没有问题,刘备的过所上本来也标明了‘涿郡逐鲜卑事捷传’,但现任北部尉却磨磨蹭蹭不办事,说要走流程。 这大概是因为刘备没带随从,仅仅只带了个乐女。 这年头官员办事个个都是前呼后拥,即便是郡吏,通常也会带不少跟班。 毕竟所有官吏都是士族出身,而且绝大多数出自豪门显族,家里多的是门客仆从。 尤其是这两年,不少有钱人进京买官,几乎个个都会带一大群仆童。 而这个年轻武吏,来雒阳报功,却没带亲随部曲…… 这就很明显啊,刘备这个样子就是个没背景的人物,只是阴差阳错立了点功罢了。 既然没什么背景…… 那就不重要,先走个流程再说! 其实刘备知道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本来也是带了手下的,可手下人来不了啊。 然后这一走流程,发现刘备有案底——之前刘备就是在雒阳北部尉坐的牢。 其实案底本身没关系,毕竟已经刑满释放了,而且现在有战功在身,本就不该追究过去的事了。 但现任北部尉却以这个案底为借口,将刘备的过所扣下了,说要仔细核查。 当然,他并没有把刘备怎么样,毕竟刘太守和邹靖的表章是真的,刘备的战功写得也很清楚。 他只是收了刘备的过所,让刘备在城外等着,等他们‘核验清楚’再说。 反正就磨蹭不办事。 可是在外面怎么等? 露宿荒野吗? 这就是看刘备带了女子随行,在故意耽搁时间为难人。 其实刘备知道想要解决这个小麻烦很简单。 给钱就行。 办事嘛,总得点钱的,任何年代都是如此,京畿的官吏可不在乎得罪边地小官,北部尉这做派就是为了搞钱。 所谓的流程与核验,不就是从给钱到数钱的流程么…… 可问题是,刘备之前是游泳过河的,游泳肯定不能带太多钱,他的钱路上已经的差不多了。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过所被北部尉收去了,还真就进不了雒阳城。 说起来,刘备在涿县可是黑帮老大,手下可全都是悍匪…… 这黑老大当久了吧,终归也沾了些匪气。 而且刘备刚被公孙瓒摆了一道,本来心里就不爽,见这北部尉完全无视军功奏表,硬要为难自己,确实有了火气。 眼见日头偏西,就快到宵禁时间了,刘备左右思索一番,觉得此事不能忍。 赶在官吏下值之前,刘备冲进官廨,揪着那北部尉领子拖到城门口,怒声大骂:“乃公有军功在身!尔等无耻小人敢阻乃公传捷报,定是与鲜卑贼寇有勾结!乃公便是舍了这段名勋也要打你个够!” 骂完一脚将其踹翻,夺回过所揣进怀里,又拿剑鞘劈头盖脸的抽。 一边抽一边怒吼:“这几下是替曹孟德打的!无耻小人,败坏曹孟德当年留下的大好官声!” 几个城门兵丁见状赶紧来拦,却被刘备一拳打翻了队率,随后指着几个兵丁继续骂,只要兵丁一动,他便再度全力用剑鞘将那北部尉抽得劈啪作响。 “别动!要不然这混蛋就得被乃公打死!” 眼见刘备凶狠,几个兵丁确实有点束手束脚。 北部尉倒在地上遮挡哭号,但刘备也没再下重手,而是吐了口唾沫接着骂,时不时还踹个两脚,免得那北部尉起身。 即将宵禁,出城的路人颇多,也有其他前来办事的官吏。 见此处起了纠纷,全都聚拢来看,一时热闹非凡。 (本章完) 第31章 酷吏阳方正 第31章 酷吏阳方正 刘备此时不过是一小吏,打得起雒阳北部尉这样的六百石官员么? 打得起。 毕竟他有军功在身。 只是打了人,就必须舍弃军功了。 生气是真的,但刘备打人其实并不是冲动。 他本来就不太稀罕这个假军功…… 刘备的主要任务,是见到司隶校尉阳球。 如果能见到阳球,如果阳球确实如邹靖所说那么方正,那只要解决了邹靖的问题,殴打北部尉这种事根本就不算事,舍弃的军功也很快会再回来。 而且,假军功说不定还能因此洗成铁打的真军功! 要见司隶校尉这样的大员,最快的方式是什么? 当然是官吏互殴闹事啊…… 闹得越大,见得越快。 尤其是因为公务纠纷而闹事,还牵扯到什么‘勾结鲜卑’之类的…… 司隶校尉本就是负责纠察百官的,若是城门处官吏互殴,肯定会立刻来抓人的,这地方毕竟是雒阳城,得维护朝廷的脸面。 刘备也不担心自身的安全问题,那北部尉此时还在刘备脚下挨揍,投鼠忌器之下,城门的兵丁没敢动手,只是持着大棒将刘备围了。 但实际上也没围得住,因为围观人群太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那一队城门兵丁反倒像是也在内圈看热闹一样…… 刘备是当着一大堆人的面在城门口打人,而且只是一个人动手,纠纷打架而已,又没杀人,更不是聚众冲击城门,自然也不会惹上什么杀身之祸。 而且,围观人群已经在议论纷纷了。 “发生何事啊?” “估计是边郡的军士得了军功,却被北部尉阻拦索贿了吧,看他样子那么气愤,估计该是如此……” “应该是,他不是说舍了名勋也要打人么……” “可惜了军功啊。” “唉……当年曹都尉在的时候可不这样……” 看样子效果不错,刘备也打累了,索性一脚踢翻那北部尉,朝着那队城门兵丁迎了过去。 “来吧!来打杀了乃公!让乃公看看你们有没有胆子残杀功臣!” 一边走,一边扯开衣领,指着自己的脖子:“来!” “都住手!” 终于有人来管事了。 几十个黑衣郎持着腰刀分开了人群,护着一个中年官员走到中间。 那官员鹰鼻虎目,看起来显得很凶,眉心紧锁的盯着刘备:“拿下此獠!” “阳司隶……”“方正公……” 围观人群中有不少官吏,见到此人纷纷行礼,且施礼后便忙不迭的退到旁边不再说话。 那几个城门兵丁也避到了一旁。 一时间,闹哄哄的城门外变得安静无比。 看来那些官吏兵士都挺怕他。 这便是阳球? 刘备看了看那张隐隐露着凶相的脸,心里下意识的想到了“酷吏”两个字。 两个黑衣卫士面无表情的走向刘备。 刘备也没反抗,任由那两个黑衣卫将自己扣住。 “将他们一并拿下!” 阳球指了指地上的北部尉,又指向缩在旁边的兵丁:“此天子北门,何等要地?尔等卫戍此门,竟受一人所挟……无能蛀蠹之辈!只配为奴!” 待黑衣卫将北部尉和那一队兵丁全都扣下后,阳球才转身问刘备:“尔何人?为何在此生事?!” 声音不高,但却如刀割一般,杀气扑面。 这阳方正……手下怕是有上千条人命! 刘备想着,但脸上仍是愤慨的表情:“某涿郡刘玄德,此非某生事,是此贼生事!某奉护乌桓校尉邹督军之令而来,此贼却将某阻在城外整整一天!事关鲜卑军情大事,怎能容此贼耽搁!” 刘备一向都是自称‘我’,但此时却称‘某’,这是表谦逊的自称,是把自己位置放低。 怒气要有,但礼貌也要有,阳球看样子确实是个严苛的官,刘备感觉自己面对此人时最好规矩一些。 “……雒阳已入宵禁,无关人等全都离开此处!” 阳球眯着眼看了看刘备,朝身后的人群挥了挥手。 黑衣卫们持着腰刀驱散人群,不多时,城门外便清了场。 唯有左沅站在原地。 她一直看着刘备动作,但一直没说话,只安静的牵着两匹马等在一边。 “她……”“噤声!” 见黑衣卫准备驱赶左沅,刘备本打算说那是自己随从,身旁的黑衣卫却一下将腰刀架到了刘备脖子上。 “妾乃刘军尉护送入京的贡乐,也是刘军尉的军功见证,并非无关之人。” 左沅低头一拜,完全无视了眼前要求她离开的黑衣卫。 阳球看了看左沅,走入北部尉官廨,半回头瞟了刘备一眼:“你有军功?” “有,护乌桓校尉邹督军所表。” 刘备说着,左右看了一眼:“邹督军在上谷遇了截杀,有人私通鲜卑!” 阳球眉头皱得更深了,朝两个黑衣卫挥了挥手:“你们出去……严守此处!” …… “邹骑督被截杀……上谷……张晟……嗯,此事须得理奸,切不容缓。” 阳球听完刘备的描述,将邹靖用绢帛写下的信塞入怀中,对刘备正色道:“你救邹骑督确是大功。但无论你有何大功,在城门殴斗辱打城官之罪亦不能免,功不抵罪,按律入监诣雒阳狱。” 阳球说话从始至终都是决定的口吻,根本不容人反对。 “是。” 刘备行了个礼,一点都没在意坐牢之事:“谢阳司隶庇护……入狱后,某还有什么差遣?” 刘备知道,阳球让自己坐牢,是为了保护自己。 毕竟邹靖派来的信使全都没了,雒阳对刘备而言肯定是很危险的,监狱里反倒是安全的地方。 当然如果按律来判,殴打官员确实也该坐牢。 而且阳球是从重处理的,他口中的雒阳狱,还有另一个称呼。 诏狱。 但这样一来,刘备的战功反而保住了——既然功不抵罪,那罪已经罚了,功就还是会赏。 阳球眯了眯眼:“小子聪慧。吾确实有事要你办,幕后大凶吾已有怀疑之人,但那人是天子心腹,吾无法拷其罪证,只能由你在狱中行事。” “天子心腹?阳司隶也太看得起某了,备胆小,恐难当此任……” 刘备感觉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可能经不起阳球折腾。 阳球这话里的意思,难道是打算让自己进监狱当卧底? “呵,胆小?你敢孤身袭击北部尉引吾出面,吾看除了你还真就没人能当此任。” 阳球冷笑一声:“那人若是不死,你便出不了诏狱。” “……那人是谁?” 刘备感觉阳球办事也像黑社会,这家伙真的能算方正之人? “中常侍,冠军侯王甫。” 阳球面无表情,口气阴测测的,模样看起来更凶了:“两年前,就是他说动陛下与鲜卑开战的,此战大败之后,所有相关人等全都入罪,唯有王甫权势日盛……” (本章完) 第32章 黑社会锄奸计划 第32章 黑社会锄奸计划 谁得利最多,谁就是最大嫌疑人。 如果只有一人得利,那大概率这个人就是真凶。 刘备觉得阳球的怀疑很有道理,王甫确实嫌疑最大。 但问题是,王甫是眼下最得势的大太监,其父兄子弟全都是公卿国相太守令长,一族官员遍布大汉,可谓权势滔天。 如果以自身安危考虑,刘备是真不想参与这种高端局。 可阳球提及了‘冠军侯’…… 刘备知道王甫这冠军侯是怎么得来的。 熹平元年,王甫让人指证渤海王刘悝谋反,将刘悝拿入诏狱,随后刘悝死在狱中,渤海封国被废。 当今天子刘宏当年能登基,是靠年纪小而被外戚拥立,他成为皇帝之前只是普通宗室,解渎亭侯,与死去的汉桓帝刘志只能算远亲。 而渤海王刘悝,却是桓帝的亲弟弟,是与先帝血脉最近的封王…… 刘悝死于诏狱的那年,也是刘宏正式亲政的时候。 而且,刘悝是在诏狱中“自杀”的…… 因为渤海王刘悝谋反之事完全没有实证,所以只能是“畏罪自杀”。 也就是说,当时大概是因党锢而落罪的党人太多,为了避免党人在外拥立刘悝,所以要先定刘悝谋反,免得出现帝位动摇之乱。 把离桓帝血脉最近的皇族灭掉,使天子安心,这,便是王甫的功劳。 因此,刘宏将王甫封为了冠军侯。 但在刘备眼里,这太特么恶心了。 冠军侯须得是霍去病那样功冠全军的盖世豪杰,怎能授予一个弄权攀诬的家奴?! 王甫一个太监,怎配与封狼居胥相提并论? 把太监封为冠军侯,这事儿在刘备看来,比公开卖官的性质要严重得多。 这是在侮辱那些为国战死的将士,是在侮辱汉家数百年荣光! 自王甫之后,冠军侯这个封爵便成了耻辱,汉家儿郎再也没人愿意得到这个封号。 而那王甫,竟也敢自认这个称呼,在哪儿都以此自称,洋洋自得。 仅此事,便当诛! ……都特么当诛! “以那王甫如今的权势……阳司隶要怎么对付他?” 刘备虽说是穿越而来,但心中热血还有那么几滴,也不再以风险推脱。 “如今天子钟爱王甫,吾无法直接提他入狱。” “但王甫有个养子,永乐少府王萌,此人放纵不法肆无忌惮,吾可以先找个罪名提王萌入诏狱盘问。” “不过,王萌身为宫中行走,吾不能对其严刑拷打,所以需要你在狱中逼迫王萌,迫他吐出王甫勾结鲜卑以至丧师辱国之事。” “即便没有实证也无碍,只要能因此提王甫入狱……吾便能将此大恶连根拔起,彻底诛之。” 阳球看着刘备,言下之意,是想让刘备在监狱里虐待王甫的养子王萌,逼他攀咬王甫。 原来不是让自己当卧底,而是让自己当狱霸啊? 而且并不是为了弄什么证据,哪怕是让王萌给王甫栽个赃都可以,只要能给阳球一个把柄,使阳球有理由把王甫弄进诏狱就行。 这下刘备倒是放心多了。 不过,想了想之后刘备又看向阳球:“若真凶并非王甫呢?” “只能是他,也必须是他……征伐鲜卑之事在朝堂提议时,吾亦在场,亲眼见王甫鼓动天子征伐,倘若真凶不是王甫……哼……” 阳球横眼看了看刘备:“幕后真凶,只能是王甫。” 刘备默然。 是啊,只能是王甫。 “那王萌的罪状好找么?此外,若是其死活不攀咬王甫,怎么办?” 沉默了一会儿,刘备把话题转到了具体执行。 “罪状好找。但若那王萌真的宁死不屈……那便是你在狱中霸凌囚犯致死,与旁人无关。” 阳球说得很坦白:“但吾已将除奸定计全都告知于你,你若不愿行事,那吾也只能杀你灭口。” 是啊,阳球已经把铲除王甫的计划都说给自己听了,如果自己退缩,为了不走漏风声,阳球是必须杀了自己的。 那就必须让王萌把王甫咬出来…… 这是阳球让自己交的投名状,如果自己不配合,那现在就得死。如果自己能力不足没办成事,那就得在诏狱里蹲到死。 刘备感觉这阳球确实是个黑社会,值得学习。 “此事凶险,备恐入狱后无法复出,门外有乐女左姬,拜托阳司隶照顾一二。” 仔细想了想之后,刘备提起了左沅。 “乐女?吾观你带着曹家马匹,方才又提及曹孟德官声,想来与曹家有旧……但你是以战功搏出身之人,岂能如曹操那宦家子一般喜弄声色?” 阳球有些讥讽的摇了摇头:“你托吾关照那乐女,是欲纳其为妾乎?” 很显然,阳球看不惯所有太监,连带着也不喜欢曹操。 “那王萌既然是永乐少府,自然要接收贡品。而左姬是上贡乐女,正该入籍少府。” 刘备抬头直视阳球,正色道:“备不是要纳她为妾,而是要与她一同为大汉惩奸除恶……” “她是备的袍泽。” …… 王萌,永乐少府。 少府执掌皇室财货,永乐宫是太后的宫殿。 王萌相当于是太后的管家。 永乐少府是整个大汉最好的差事,因为这是全天下最容易捞钱的职位,没有之一。 皇帝的管家想捞钱可能还得找点由头讲点道理,但太后的管家是完全可以不讲道理的。 毕竟,皇太后的事,律法管不到,家法不好管,皇帝也得讲究孝道啊。 再加上王萌的干爹是中常侍王甫,有个权倾朝野的干爹罩着,王萌的日子过得是很滋润的。 人一旦过得滋润了,自然就会有更高的追求,比如多娶几房小妾,多生几个娃什么的。 王萌的小妾数量这两年一直在快速增长,眼看就要迈入三位数大关了。 娃也突破了两位数,若是能多活几年,估计很有希望赶上当年的中山靖王。 只是娃多了也操心。 若是将来失了地位…… 最好是像干爹王甫那样封个候,也好荫及子孙。 “府君,有贡物入了黄门鼓吹署,府君可要看看?” 一个下属来向王萌汇报工作。 其实少府不该被称为府君,而该直称某某少府。 但王萌这里不一样……王萌本不姓王,如果称其为王少府,容易挨揍。 如果不称其为君,也容易挨揍。 (本章完) 第33章 成为贡品的良家女 第33章 成为贡品的良家女 黄门鼓吹署新来了个乐女,说是从沛国上贡而来。 乐女,王萌见得多了。 即便是各地孝敬到宫里的贡女,也都必须先过他的眼,美人艳色多了去了。 但穿铠甲跳舞的乐女,王萌是真没见过。 穿的看起来像是身虎贲轧甲,身甲披膊护肩护腿一应俱全,还戴了胄。 轧甲本是很厚重的,但这女子穿戴的这身却很轻盈,也很薄。 甲缝中还隐隐显出些许木纹。 很显然这不是铁甲,应该是竹木所制。 只不过,那身甲看起来是扎反了,绑带竟然在胸前垂着,被鼓鼓囊囊的顶开了缝。 应该是故意反着扎的。 王萌阅女无数,但仍然觉得很新鲜,尤其是那故意反扎的胸甲,绑带的缝隙从上到下由宽变窄,将胸前和腰身的曲线勒得极其分明。 此女正在演练阵舞,舞姿大开大合,有边地征伐之气。 汗水浸湿了内层的赤衣,使得赤衣半透,紧紧的贴在胸口,虽说完全不显暴露,但却更加诱人。 山峦挺拔,波涛汹涌。 “女子为何作此打扮?” 王萌忍不住走近去问。 大概也是为了近距离看看沟,但很可惜,束得比较紧,看不到。 “妾为进贡而来,自然要让诸君看到贡物。” 左沅停下舞步,低头揖拜,却是行的军礼。 “贡物……贡物何在?” 王萌拿过身旁小吏递上来的入册简书,瞄了一眼,又上下打量左沅:“为何只你一人前来?” “妾便是贡物。” 左沅挺了挺胸:“妾奉沛相之命,以阵乐军舞来为冠军侯贺寿。但其它贡物半路遇劫,只妾一人得脱。” 王萌愣了愣,随即失笑:“原来是吾弟送来的啊……过所何在?” 身旁小吏赶紧递上了左沅的过所:“是北部尉核印的,只是贡物奏章全都没有,说是被劫了,无法完贡,此贡便无法入库。” 沛国国相名叫王吉,也是王甫的干儿子,算是王萌的弟弟。 王甫下个月确实要过五十岁寿辰,为此天子刘宏还准许王甫离开皇宫在家休沐一月,以示恩宠。 给太监贺寿,按理说不该用贡品的名义送女人。 但如果是自家干儿子送来的,那就是极其正常的事了。 太监和后宫嫔妃一样,也是需要固宠的,最乐意给皇帝送美人的就是太监了…… 王甫是天子宠爱的近侍,他的寿辰,天子是很有可能轻车简从跑去凑热闹的,即便不去,也会召他入西园饮宴以示恩宠。 向天子献上美色,自然也要挑这种时候。 同时,如果是给冠军侯贺寿,当然应该让舞姬用战阵之乐来表达王吉这个干儿子的孝心——不将义父视为阉人,将其视为将军,才是最大的孝心。 所以,这等于是沛相王吉从沛国搜罗了美人,作为寿礼送给王甫,是让王甫看情况送给皇帝固宠的。 这种情况下,那这美人就应该以贡品的名义入京,先交给少府——要是这美女属于别人送给太监的寿礼,那王甫可就不好献给天子了,天子没法收啊。 在朝廷没选秀女的时候,这是给皇帝送美人必须走的流程,既不正常,却又很正常。 尤其是对王萌而言,特别正常——他那些妾室,其中起码有三分之一是想送给皇帝,但皇帝没看上的。 但沛相王吉压根没送贡品进京,所以得把这事说成贡物被劫,其它人和贡品都失散了,这样左沅才好解释。 这当然是刘备和阳球在北部尉官廨商量的,核验章程就是用的北部尉印鉴,上贡的地方也从涿县改成了沛县。 左沅的过所也是阳球办的假证,上面从沛县到雒阳一路的郡县记录全都齐全得很,登记的名字叫左姬,沛国良家女。 阳球办这事显得很拿手,估计这年头每个当官的办假证都很拿手…… “既然是为家父贺寿而来的,那还入什么库啊?” 王萌瞄了一眼过所上的印鉴,转头看向左沅:“看你打扮,是要用阵乐贺寿吧?但如今只你一人……” “是啊,其他人都失在途中了,所以妾要穿戴这一身给诸君演示——至少得准备二十套同样的竹木甲,才能演此阵舞为冠军侯贺,请诸君筹备。” 左沅点头,开始提需求:“还需各式兵器,以及二十位舞姬。” “嗯,好说……” 这美女既然是王吉送给王甫,用来勾搭皇帝固宠的,王萌当然很给面子,转头吩咐小吏:“听见了吗,赶紧去准备竹木兵甲,从乐人中提二十人来配舞,不要误了家父的寿辰。” “请问少府君,妾是留在此处,还是另去别处?” 左沅像个无知少女一样问着。 “怎能留在此处呢,你又没入库……先去吾别院把舞练好。” 王萌将左沅领回了家中,单独安置在了别院。 他虽然小妾多,但这个女人他可不敢碰——这是自家干弟弟送给干爹的,万一她被天子看上了呢? …… 仅仅两天后,王萌被司隶校尉抓捕。 罪名是私自打造藏匿铠甲军备——谋反大逆之罪。 司隶校尉阳球带着黑衣卫搜查了王萌的家,果然在其家中搜出了二十套虎贲甲,以及兵器若干。 王萌极力解释,说那只是竹木制作的工艺品,是用来表演阵舞的,但阳球不为所动,将甲胄和王萌一起带走了。 此事惊动了董太后。 太后召阳球问话,要求释放王萌。 于是阳球出示了王萌的罪证——二十具真真正正的虎贲甲,天子禁卫的甲胄,铁甲。 太后这才无话可说,但即便如此,太后依然不允许阳球对王萌用毒刑逼供,说要维护皇家的脸面。 王萌便被投入了诏狱。 这其实比阳球原本的计划要复杂一些,主要是刘备觉得王萌的嘴多半有点硬,得让他自己先坑一坑爹,然后才好撬开嘴。 当然,私藏甲胄这点小坑对王甫而言是没用的,毕竟天子肯定不在乎王甫这个冠军侯拥有几十具兵甲。 但王萌……他可扛不住。 对王萌而言,封侯真的是很重要的。 (本章完) 第34章 狱霸的坑爹指导 第34章 狱霸的坑爹指导 刘备入狱了。 这次坐牢的规格比前任要高很多。 雒阳狱和六部尉的监牢可不一样,这是诏狱,是专门关押大人物的中央监狱。 能进雒阳狱的,要么是被廷尉府送进去,要么是被司隶校尉送进去,里边的犯人涉及的也大多都是重案要案,动不动就关系到大汉安危。 而刘备,大概算是里面罪名最轻的一个。 但同样也涉及大汉安危——刘备把雒阳北夏门的卫戍部队长官硬控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显然对大汉都城的安全造成了重大影响。 具体影响就是,北部尉当天就换了人,现在大汉都城安全多了。 雒阳狱有个特点,就是在里边坐过牢但没死的人,全都能重新做官,并且绝大多数能升官…… 中央大狱其实是不计前罪的,因为没必要。 毕竟雒阳狱的另一个特点是,里面的罪犯全都没有坐牢年限,默认死缓。 其实这监狱的主要作用是拷打逼供,只要招了通常就是死刑或族诛,如果不招那就是死缓或者无罪释放。 所以说,不招,相对而言还是比较有利的…… 只不过,不招的话,容易碰上狱霸。 其实诏狱的牢房大多都是隔开的,为了避免串供,大多都是一人一间。 但多人大间也是有的,比如那些不太好用刑拷问的大人物,不仅住大牢房,而且还有人服侍。 刘备如今就在服侍永乐少府王萌这个大人物,小心翼翼兢兢业业。 “王少府,您还好吧?” 刘备满脸卑微,关切的看着王萌。 主要是怕下手太重把他打死。 “你可知家父是何人?竟敢如此对我!哎哟哟……” 王萌躺在地上,一手护着脸,一手护着胯下,两腿直往后蹬。 “知道,太监嘛。可问题是……我感觉王少府好像并不知道令尊是何人啊。” 刘备此刻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公孙瓒。 “你敢辱我?信不信你全家都得……哎哎,别,别踩那儿……” 王萌想说点狠话,但被狱霸欺凌的时候通常很难狠得起来,刘备下脚的位置比较黑。 “王少府,你如今是谋逆之罪。谋逆啊……你也是官员,应该知道后果的,你觉得你还有报复我的机会?” 刘备倒也不打了,再打可能真没法说话了。 “哼……既然没人拷我,那我就定能出去……” 王萌别过头不再看刘备。 “你是不是觉得一定有人会捞你出去?” 刘备阴测测的笑着:“我落罪的时候也以为我大兄会捞我出去,但他没有,反而巴不得我赶紧去死……” “那是你兄弟不睦……” 王萌不为所动。 “你那些兄弟和你很睦吗……哈,你们只是干亲,他们又不是你亲兄弟,听说王少府姬妾颇多,垂涎之人怕是不少哦……” “估计他们现在正等着你赶紧去死,然后他们就能占你的屋,睡你的婆娘,打你的娃……” “再说,令尊和你也不是亲骨肉啊……王少府,你谋反大逆证据确凿,按律当族诛。” 刘备摇着头看着王萌:“虽说这点事对令尊而言可能不算什么,但他不可能冒着与司隶校尉公开为敌的风险捞你,反正进诏狱的又不是他……” 王萌默然不语。 他知道刘备说的是对的,但他也没办法,只能等,等干爹开恩。 这是司隶校尉在栽赃陷害,属于恶性斗争,也就是说,谁救他,谁就是司隶校尉阳球的敌人。 愿意招惹阳球的人,真的不多……那是个不择手段的酷吏,谁都敢咬。 王甫愿意付出太大的代价救干儿子么? 王萌自己也知道,几率不太大。 “我若是你,现在就会想办法让真正扛得住这事儿的人进来一起扛……得让个子高的把天顶住,这天才塌不下来啊,你说对不?” 刘备摇着头笑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 王萌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没怎么明白。 “意思就是……” 刘备搓了搓手指:“你要是意思意思,我就告诉你我的意思。” “在这诏狱你还如此贪财!你自己都出不去,还想指点我?” 王萌别过头,不理会刘备。 “哈哈……我的罪名只不过是打人而已,只要交了赎罪钱就能出去,天子爱钱,永乐宫也爱钱,王少府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刘备继续搓手指:“所以我一开始就是找你借钱啊,别怪我刚才打你,谁让你一开始不理我的?” “哼,我总得出去了才有钱给你……你先说。” 王萌打量了一下刘备,决定先听听看。 “狱卒!牢头儿!来来来……去这位王少府家里,让他家的人带钱过来给我赎罪,要多少钱你们自己找他家要啊……” 刘备凑到牢门栏杆开始喊。 牢外当然是阳球手下的黑衣卫,听了声音很配合的过来了:“王少府,怎么说?” “你!” 王萌忍下这口气:“行,你的赎罪钱没问题,带我家人过来,一定给。” “早这样不就行了嘛,还挨一身伤,你看……” 刘备搓了搓手:“呐,我和你说道一番啊……你看,你现在是谋逆之罪,谁救你都得惹一身骚,对吧?所以任何人都不可能捞你,除了天子,谁都救不得你。” “但如果现在是令尊和你一起在这里呢?你觉得,天子,还有你那些叔伯兄弟会不会立刻搭救令尊?” 刘备说着,朝王萌挑了挑眉:“人的身份不一样啊,哪怕令尊犯下再大的罪,只要有天子眷顾,他就不会倒。但你……还入不了天子的眼。” 王萌皱起了眉头,但没说话。 “你应该知道,天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令尊的……” 刘备说完又顿了顿:“如果你让令尊进来和你蹲在一起,无论是天子还是你的那些干叔叔干弟弟,全都会一起保住令尊,那么……你,不就能跟着一起出去了么?”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罪名落到家父身上?” 王萌皱着眉头,感觉刘备说得有道理,但又觉得这玩意不合情理。 “你那点罪名,对令尊而言算个屁……顶多就是进来逛半个时辰,然后就得被天子召回去。” 刘备嗤笑一声:“但这种对令尊而言算个屁的罪名,却能要了你的命!你自己想想吧……” 王萌沉默许久,思索着,没有说话。 连饭都没吃。 直到几个时辰后,牢门外传来黑衣卫的声音:“王少府,你家里人来了,要为这位刘军尉赎罪需要二百万钱。但你不能和任何人见面,只能说给还是不给。” “……给。” 王萌抬头,扑向牢门:“我要见阳方正!” (本章完) 第35章 斩草除根 第35章 斩草除根 光和二年四月,雒阳宫,西园。 此处是天子刘宏新建的宫邸,占地极广,为此还拓了雒阳西城,将西市往外迁了十余里。 为了建这西邸,刘宏广征天下奇异草植入暖房,还从各地取了瑰丽奇石,引洛水入园绕流其间,将其布置成山川河流,使天下名景皆在其中。 或许,身处其间,便如江山在怀天下在手吧。 除亭台宫殿之外,西园还布置了市场商铺,让采女扮演商贾,看起来很有一番市井风貌。 这条商业街其实是真的要营业的,而且交易额非常大。 里面的商品,是官位。 这西园耗费无数开销巨大,全都靠卖官维持。 皇帝为了搞装修,也是不容易…… 刘宏此时正乘着一辆驴车在他的商业街穿行,驾车的是个身上没什么布料的采女。 不过,刚行到暖房外的温泉湖,刘宏正待下水,大殿中奔来一个宦官:“陛下,司隶校尉阳球求见。” 刘宏皱着眉头有些无奈:“张让,我让你替冠军侯守此大殿,就是为了得几分清净,你却总如阿公一般……” “小臣也是为了让陛下松快啊……那阳方正向来刚戾执拗,若是陛下不见,只怕他日日前来,更不得清净。” 张让低眉顺眼的解释道。 “罢了罢了,你和赵忠两人啊……一个张阿公迫我勤政,一个赵阿母啰啰嗦嗦……” 刘宏嘴里埋怨着,但还是穿上衣服去了大殿。 其实刘宏在后廷是很和善的,不仅把太监称为父母,而且从来不以朕自称。 不过,面对官员时就不一样了。 …… “陛下,永乐少府王萌已在狱中招认,是中常侍王甫指使他制作兵甲……臣请缉拿王甫查办!” 阳球正在恳求天子下诏。 “此攀咬之辞,不当偏信。” 刘宏摇头不允,声色冷漠:“阳方正,冠军侯何许人,朕比你清楚。” “陛下,臣也不信王甫会行大逆,但王萌是其养子,子言父罪,臣必须得查。” 阳球并不退让,拱手再求:“而且那王萌家中所藏皆是虎贲禁卫甲胄,此人又是永乐宫行走,事关陛下与太后安危,请陛下诏王甫入监详查。” “唉……冠军侯忠勇,怎会谋逆?此事谁都不信。” 张让出来打圆场:“不过话说回来,陛下,正是因为不信,所以才该问个明白,否则岂不是反而污了冠军侯的清白?” 说到此,张让又看向阳球:“阳司隶乃方正之人,想必是有分寸的。” “是啊,陛下,臣请先收王甫入监盘问,也是配合调查,待问清楚了,臣也好尽快结案。” 阳球见张让帮自己说话,有些诧异,但也随着话头将缉拿换成了盘问和配合调查。 这听起来就舒服多了。 刘宏想了想,也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便诏冠军侯入监自辩吧。” “陛下英明!” 阳球拜谢,又看了一眼张让,却见张让也看着他,眼里意味深长。 阳球低下头,退出堂外,快步离开西邸,飞马而回。 随后司隶校尉缇骑倾巢而动,中常侍王甫被拿入诏狱。 由于正逢王甫五十岁生辰,与其关系亲密之人都去贺寿,缇骑正好大肆抓捕,王甫的亲眷几乎被一扫而空,沛相王吉也在其中。 …… 刘备没当狱霸了,而是穿上了狱卒的衣服。 这倒不是被司隶校尉收编了,而是阳球要保障他的生命安全。 毕竟让王萌坑爹,坑得王甫入狱的是刘备。 王甫家中势力极大,其家族兄弟子侄个个为官,司隶校尉缇骑正在满天下的缉捕,在王甫和王萌等人被弄死之前,刘备出去可不太安全。 不仅刘备在牢里,左沅也在,不过,她不是狱卒,而是证人——以‘沛国贡女’的身份,举证沛相王吉为帮王甫敛财,残杀百姓作恶多端。 这并不是栽赃,是实情,只是需要个证人罢了。 王吉在沛国动辄因小事杀人,或者说动辄栽赃,然后杀人。 凡是惹他不满或他想惹人不满的,大多都会被他串成一串拖在马后游街。 即便是游街之人已死,尸体腐败,依然会将尸骨用绳索连接,继续拖行,直至绳索崩断骨骸四散。 在沛国任上不过几年,王吉杀人逾万,也因此敛财逾亿。 王甫家中亲族大多是这个德行,阳球将他们一网打尽是不冤枉的。 有诏令在手,阳球行事极其酷烈。 那诏令是让王甫入监自辩,但阳球压根没给王甫说话的机会。 这位方正公一上来便冲着王甫和王萌下酷刑,完全不问他们的罪名——压根提都没提,直接就下手了。 刑讯有五毒,鞭、棍、烙、夹、针。 阳球五毒并用,还额外加了剐和刷,并配了油盐酱醋等各种佐料。 五毒很容易理解,剐便是用小刀切肉片,刷便是用铁刷子剥皮。 王甫受尽折磨只求速死。 王萌还挺硬气,大骂阳球,说昔日门下走狗如今竟敢反噬主人——他一直以为天子会把王甫捞出去。 但阳球眼皮都没动一下,亲手将王萌杖杀。 王甫也在尝遍所有大刑后被杖毙。 一直到死,王萌和王甫都没机会招认任何罪名。 阳球也压根没问,他知道问不出来,打一开始他就没指望王甫自己认罪。 如果下手慢了,他怕天子刘宏会下诏救王甫。 但刘宏一直没来,也没有诏令过来,就连廷尉府的人都像消失了一样,当天整个雒阳狱只有司隶校尉的人。 在阳球直接拷死了王萌与王甫之后,王吉崩溃了。 由于有了左沅的指证,再加上王甫直接被拷打到死,失去了希望的王吉一口气招认了所有罪名,并且吐出王甫收取百官贿赂、违制僭越、私自组建部队、勾结鲜卑等事。 其实左沅完全没见过王吉,但她的表演天赋比较高,王吉以为她真的是从沛县过来的苦主。 有苦主在,招不招一样是个死,但招了好歹不用受酷刑之苦。 王甫并没有亲口认罪,但罪名仍然算是坐实了,被碎尸弃于雒阳北夏门,就在刘备殴打北部尉的地方。 不过,阳球可不是那种招了就能宽大处理的良善官员。在王吉招认罪状后,阳球依然将其当场杖杀,王甫的其它子侄也全都死在狱中,连刑场都没上。 因为阳球说,斩草要除根,要打就打死。 这当然是应该的,毕竟阳球的操作流程不怎么合规,必须将雒阳狱中与王甫关系亲密的人全都当场灭掉,以免后患。 这也是为了保护刘备等人。 不过,雒阳狱中此时还有另一个麻烦人物,太尉段颎,段纪明。 (本章完) 第36章 名将段纪明 第36章 名将段纪明 段颎是当世名将。 破鲜卑,平琅琊,随后戍边十几年,平定东西羌,前后斩杀羌人六万余级,以战功封新丰县候。 这战绩,入朝当太尉自然是当得起的。 他也两度出任太尉,不过两次都没当多久。 第一次是熹平二年,只当了三个月便因病罢免。 眼下是段颎第二次出任太尉,但只做了一个月,又因日食下了诏狱。 段颎下狱其实和阳球没什么关系,他是因为日食而自己弹劾了自己。 日食发生的时候,刘备刚刚入狱,正在欺负王萌,牢里不见天日,所以没能看到。就算他看到了也不会太在乎,毕竟这事儿对现代人而言真的没什么稀奇的。 但这年头的人学的是天人感应,日食这种事,总是能和失德之类的说法关联起来。 段颎自己对自己的弹劾,是说他无才无德,不该高居太尉,说自己只会当军人,应当为国戍边继续压服羌人。 也就是自请调往边境督军,干老本行,不打算在朝中占着太尉这样的三公坑位。 但实际上…… 这主要是因为在朝中做太尉并不爽利,又不能执掌兵马,又得看人脸色。 尤其是当今天子在位,宦官都能在三公头上拉屎,这太尉当着有什么鸟用? 失了兵马的朝官,官位再高又如何? 得官去官,或是举族生死,都不过是一纸诏令的事儿。 但如果督军在外,执掌上万兵马,那认不认诏书完全可以看心情。 同时,做太尉是要钱的。 作为三公之一,名义上的全国最高军事长官,太尉的价格很贵——标价一个小目标,看在段颎有大功的份上可以打折,但至少还是得出五千万钱。 段颎不是什么清廉的官,他其实出得起这个钱,但问题是没必要啊,凭什么耗费巨资买一个自己不想当的官儿? 所以借着日食自请下课。 但天子刘宏直接把段颎弄进雒阳狱了。 在其它人看来,这也正常,天子显然是为了要钱嘛。 将其征召为太尉,再下狱索要买官钱,不给钱那就死了算求……强买强卖嘛,豪商都是这么干的。 这笔买卖的销售人员就是王甫。 按说段颎这事儿和王甫的事儿没太大关系,但问题在于,段颎和王甫关系比较亲近——段颎是王甫的长期客户,这几年在朝中累迁数职,全都是王甫经办的。 段颎之前平定西羌杀了很多人,也得罪了无数关西豪门,前些年为了保住官职向王甫行贿多次,这事是王吉吐出来的,确实是事实。 而且,段颎帮着宦官——准确的说是帮着天子打压过士族,还亲自带兵镇压过在太学闹事的士子。 在阳球这样的士人眼里,段颎是阉党。 所以阳球面临了一个大问题。 怎么处置段颎呢? 像对付王甫的子侄一样直接打杀? 不可能的,段颎是太尉,且多年掌兵,在关西陇右威名如神,杀了他羌胡必定生乱。 不杀,当没看见? 也不行啊,阳球在狱中搞了那么大动静,用的都是不合规的手段,属于屈打成招私自虐杀,没有明正典刑。 如果王甫一党有权势的活人全都被弄死,那就无所谓,反正死无对证,而且王甫及其全家的罪状确实也是真的,顶多说阳球手段酷烈。 可段颎也是王甫一党…… 等他出了诏狱,会发生什么? 那说不定还是会生乱啊,而且这直接关系到司隶校尉府上下数千人的性命。 这么看来,无论从灭口的角度,还是从党派斗争的角度…… 政治斗争是没有对错的,只有生死。 阳球不敢拿别人的人品,来赌司隶校尉府三千缇骑的生死。 可是…… 虽然段颎不算什么良善人士,打羌人的时候也经常屠杀羌民,在关西也杀过不少与羌族可能有联系的士族,其中肯定有很多无辜之人。 但那是战争,是为了与异族作战而为,只能说段颎平定羌乱的方式强硬,不能算什么过错。 真要论段颎犯下的错,无非就是依附宦官和曾经捕杀过太学生。 可依附宦官是为了保住地位,阳球早年落罪时也向宦官行过贿,邹靖也曾给宦官送过礼——天子在卖官啊,这大汉的官,哪个没和宦官做过生意? 捕杀太学生的事也早已经过去,当时段颎是被下狱免了官的,已经算是处罚过了。 这要怎么办? 如果在狱中私下谋害段颎这样有大功于国的名将,那他阳方正,与王甫又有什么区别? …… “纪明公,阳某有事请教。” 阳球对段颎还是很客气的。 “你不是在拷王常侍吗?拷死了没有?” 段颎的态度却多少有点不善:“阳司隶如此手段,这方正之名到底从何而来?” “若非如此手段,又怎能除掉凶顽?” 阳球听此言,语气也有些不爽:“纪明公看起来是要维护王甫?” “吾只是觉得,阳司隶手段酷烈了些,为何不将他们送上法场明正典刑,非要在这狱中拷打致死?” 段颎毕竟是久经战阵之人,当然不怂:“此与擅杀大臣何异?” “段纪明,你屠杀羌民、捕杀太学士子的时候,可比我酷烈多了……” 阳球针锋相对:“擅杀大臣?纪明公与王甫相熟,王甫勾结鲜卑害死数万将士,此事你难道不知情?若不知情,前年纪明公为何不亲自领军,反而让田晏、夏育等门下出兵?” 段颎掌兵多年,军中旧部极多,两年前征伐鲜卑时的领兵将领田晏、夏育等人,全都是段颎的旧部。 征伐鲜卑时,曾经的下属领军出塞,段颎这个当世名将却不愿领兵出击,阳球确实有理由怀疑段颎知道内情并参与了合谋。 “此天子遣你来问的?” 段颎反问道。 阳球默然无语。 天子?天子给的诏书只是让阳球盘问王甫,可没让他盘问段颎…… “此上谷郡数万百姓和边军将士遣某来问的。” 刘备见阳球不说话,出来接过了话头:“上谷军司马张晟勾结鲜卑檀石槐,还杀良冒功,擅杀上谷太守、都尉,段公可知此人?” 其实刘备看出了阳球心里的挣扎,但刘备并不挣扎。 对刘备而言,更重要的是,问一问幽州还有哪些人是和张晟一样的执行者,也好一网打尽或是早作防范。 (本章完) 第37章 酒来,火来 第37章 酒来,火来 段颎见一个‘狱卒’出来问话,皱了眉头:“……你是何人?” “某不过幽州边郡一小卒,只是为边地安宁而来。” 刘备说道:“王甫勾结鲜卑,已然伏诛,但他在边地定还留了许多门下走狗,总得将其一网打尽。段公掌兵多年,又与王甫相熟,想必知道一些内情,可否告知还有哪些附逆之人?” “你方才说军司马张晟勾结鲜卑,杀良冒功,还杀了上谷太守?此乃实情?” 段颎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你说的张晟,可是脸上有疤?” “看来段公确实认得此人……” 刘备听邹靖描述过张晟的长相:“确实有疤,想来错不了。段公可知是否还有其它与张晟同类的凶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段颎却没再答话,而是一下子颓然而坐:“吾将死于此矣……” “段公此言何意?” 刘备有些奇怪,自己问的只是王甫门下还有没有别的走狗而已,段颎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旁边的阳球见状,突然问道:“纪明公,那张晟……难道出自你的门下?” 刘备悚然一惊。 “哈……是啊,是啊。” “他曾是我的家臣亲随……哈哈哈……” 段颎低声苦笑起来:“难怪天子诏我入狱,原来是为此事,段某早该知道的……愚笨啊,愚笨啊……” 随后坐倒在地,不再说话。 刘备往后退了几步,心里有点沉。 那张晟竟然是段颎的家臣? 段颎掌兵多年,军中旧部确实多,他进京后举荐家臣亲随去各地为官也正常。 但看段颎的样子,大概确实不知道张晟做了什么。 张晟是段颎家臣,偏巧在张晟截杀邹靖的时间段,段颎被拜为太尉。 这是巧合吗? 此外,天子下诏让段颎入狱的时候,刚好就在王萌入诏狱之后几个时辰而已! 这也是巧合吗? 张晟是在帮王甫办事,他是个卧底,也就是说,段颎这个没有勾结鲜卑的人,其实是太监们的挡箭牌背锅侠,只有王甫才能帮段颎解释清楚。 而王甫现在死了! 尸体都碎了…… 刘备转头看了阳球一眼,却见阳球也满脸惊诧。 阳球也不知道会这样。 “张晟脸上的疤,是多年前为了救我受的伤,他任职军司马也是段某亲自举荐的……段某还将族女许配给了他!” “既然他犯了大逆……想来段某也是必死无疑。” “阳方正,段某就不劳你出手拷问了,且拿樽好酒来罢!” 段颎叹息了一阵,随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起身打理起了自己的衣服。 他轻轻的将袖口衣领整理干净,站直了身子目视前方,但却似乎什么也没看。 刘备心里更沉了。 段颎确实是必死无疑的。 这年头家臣犯谋逆大罪,主家是会被视为主谋的,至少也会被视为同谋——收家臣是件很慎重的事,连坐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晟是出卖军情的执行人,是勾结鲜卑的联系人,还在上谷做了那么多谋逆大案,论罪灭个三族都是轻的。 再加上他是段颎的族女婿…… 可问题是,家臣与主家荣辱与共,段颎的名望地位已极其显赫,张晟还是段颎的侄女婿,凭什么要听命于太监,做那么多谋逆之事? 除非…… 除非张晟知道,那不是谋逆。 而是……忠君! 是了,在天子眼里,段颎是无论如何都得死的。 段颎在军中威望极高,是目前的当世第一名将,全天下都有他的旧部,羌人服他,太监也和他关系好。 而且,他还不太乐意服从天子安排——让他做太尉,他居然不干,想去边地领军…… 这是什么性质? 这特么是风险啊! 天子刘宏看的不是什么罪名不罪名,而是风险啊,就像当初渤海王刘悝那样…… 是,段颎或许是忠臣,谋逆的几率不大。 但刘宏不会用臣子的人品去赌自己的皇位! 所以段颎的旧部夏育田晏等将领会被派去征伐鲜卑。 如果这一仗赢了,刘宏将拥有武帝般的威望,夏育等人也将因此战功赏成为天子臂膀,几个大将分庭抗礼,刘宏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如果这一仗输了,至少也剪除了段颎的羽翼,去掉了大的威胁。 只是,由于王甫私自和檀石槐勾结,导致这一仗大败,损耗了大汉元气——刘宏也没想到会输的这么惨。 正好阳球要对付王甫,刘宏便把不听话的段颎也送来了! 王甫和他族人这些年捞到的财货,正好让刘宏用来买回段颎死后留下的兵马将校! 也就是说,无论阳球怎么做,刘宏都会杀段颎,然后用段颎来确认王甫的罪名——刘宏也是要杀王甫的。 只是,他要让阳球背上所有的黑锅。 想到此处,刘备看了看阳球。 阳球也在思索,他大概也想到了。 那张凶狠如狼的脸,此时却有些颓唐。 “方正公,把鸩酒拿来吧。” 段颎在牢里轻轻说道:“我识人不明,以致害死数万将士……那都是我昔日袍泽啊,我确实该死。” “……段公……” 阳球手开始发抖了,声音也开始发抖。 刘备也深深的叹了口气,一个是念着家族想着自尽,另一个是念着家族不得不背黑锅…… “吾一人饮鸩……总比举族尽灭要好。” 段颎的情绪已经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酒来。” 阳球躬身到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大概也在忧虑他自己的将来。 “段公!你若死了,才会真的举族尽灭……阳司隶若鸩杀你,便将不容于天下,也是必死的下场。” 刘备突然出声,走到牢门前:“段公既然要免家族遭祸,那就应该失踪啊……” “此言何意?” 段颎转过头来,看了看狱卒打扮的刘备,又看向了阳球:“难道阳方正敢放我出诏狱?” “他当然不敢……但我敢啊!阳司隶,若是段公要放火烧了诏狱,你要拦吗?” 刘备转头看向阳球:“若段公自尽,阳司隶你也一定会死。只有放火烧了这诏狱,将这牢里的一切全都化为灰烬,阳司隶你才能保住性命!留得有用之身,才能继续为国锄奸啊!” 阳球没有说话,而是缓缓闭上了眼。 刘备径直去牢头位置拿了钥匙扔进牢门:“段公,你自己点火吧……段公领兵多年,肯定明白,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如果你的死活无人知晓,那便没人敢凌虐你的家族。” “火来!” (本章完) 第38章 乌鸦嘴 第38章 乌鸦嘴 雒阳狱起火了。 大火燃了整整一夜。 其实诏狱前几年也起过火,那次烧死了不少因党锢入狱的党人。 而这一次的火,烧掉的全是落罪的阉党。 也算是公平。 如果仅凭刘备,当然没法干这么大的活儿,但阳球却是能做到的。 也多亏廷尉府的人一直不在狱中,整个监狱只有司隶校尉府的人,而且人很少——绝大部分黑衣卫和缇骑都派出去抓捕王甫一党了,现场就剩了几个狱卒,火燃起来以后压根没法救。 阳球是在狱中私自动大刑,当然不会留太多人在场,担任狱卒牢头的全都是阳球信得过的人。 狱卒们其实已经尽力了,不仅个个都在救火现场奋斗,还第一时间通知了雒阳官廨,招来了城内的水龙队。 但当时火势太大,真救不了,段颎放火的水平很高,老将军打了几十年的仗,杀人放火的事儿熟练得很。 这不能怪救火的人不尽心,他们是真的忙活了一宿,不是演的。 段颎自然算是烧成灰了,或者说失踪了也行,反正监狱里只剩黑乎乎的骸骨,认不出来谁是谁。 阳球连夜上表弹劾自己,说为了搜查罪证,他带着缇骑去了王甫家中查问,没守在雒阳狱,以至于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请求天子降罪。 顺便还上了个表告状,说这火很可能是王甫党羽放的,请求天子准许他彻查阉党。 天子刘宏一觉睡醒便收到阳球自劾的奏表,却谁也没见,也没做任何回应,而是独自在西园发了很久的呆。 只是随后,西园的官位标价又狠狠的涨了一截。 从现在起,外地太守县令等郡县主官要收两倍的价格,佐贰官若有军功可以半价优惠,但每年都得交钱。 估计是为了重修雒阳狱。 天子为了搞装修,是真的不容易。 …… 按常理来说,干了放火的事儿,应该马上跑路的。 但刘备并没有立刻离开雒阳城。 第二天他甚至还去太尉官廨领了表功的回传,也就是朝廷给邹靖和刘卫的回执。 出了火灾马上就往城外跑,是很容易被抓的,城门卫又不是傻子,见了城内大火都是会立刻封禁雒阳城的。 真正的大贼,都是当作没事发生,正常工作才是保身之道。 阳球也在正常工作,比如上表告黑状、办假证什么的。 直到火烧诏狱后的第三天,刘备才向阳球辞行。 “邹骑督举你为官的表章已经送上去了,西园许了县尉之职,你弄来的那二百万钱也正好用来缴入西园……但具体着落吾亦不知,你先回乡等待征辟吧。” 阳球此刻看起来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凶狠了,大概是虐杀王甫之后散了一些戾气。 “阳司隶,备觉得……您过两天最好自请出外治理州郡,现在的雒阳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刘备给了阳球一句忠告。 “吾乃酷毒之吏,只有在司隶任上,吾才能有所作为……每个人都有必须做的事。” 阳球看起来也是明白的,只是确实性子执拗,仍然打算继续留在司隶校尉任上冒险:“你虽没有露身份,但段公名重天下,出城别露了行藏。” 刘备没有再劝,拱手告辞,带着左沅和几个随从打扮的人往雒阳北夏门而去。 那些随从中,年老的那个当然是段颎。 其它的是阳球的亲随,也是‘不幸被烧死在火场’的狱卒……实际上就是当时在狱中知道刘备和段颎下落的人,也是帮着段颎放火的人。 他们当然得一起‘烧死’,这样阳球既能把黑锅栽给阉党,又能保障司隶校尉府的安全。 阳球和段颎之间信任度不算太高,这些阳家亲随假死后跟着刘备和段颎,这样大家都能放心。 所以,那些亲随和段颎现在都算是刘备的随从。 而段颎名气太大,让他混在一群随从中间,穿一样的皂衣,戴一样的头巾,也就不那么显眼。 到北夏门外,众人见到一地稀碎的尸骸。 尸骸洒在路旁,已然腐败溃烂,旁边立了个大木牌子,写着“贼宦王甫”。 一群野狗正在此闻嗅舔舐。 刘备等人刚出城门,正好有一队车马过来。 入城的车舆上坐着个宦官模样的人,看到了路旁的牌子,让车马停下了。 宦官下车驱赶着尸骸旁的野狗:“我等相互争斗也就罢了,怎能任野犬争食宦臣汤膏?” 说罢,眼里似乎有泪水流出来。 其它随行的小黄门也都拿了棒子去驱狗。 刘备避过这群太监往外走,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但那宦官重新登上马车时,转头看了一眼刘备等人,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用衣袖抹了抹眼泪,又仔细看了看,还皱起了眉头。 “那是曹节……快走。” 段颎低头走到刘备身旁耳语。 居然在城门口遇上大太监了,这运气可真背。 刘备感觉阳球就是个乌鸦嘴…… 这雒阳北夏门对自己也是个是非之地,每次到这儿都出状况。 太监去城外办事这种情况很少发生,但曹节是大长秋,为宫中贵人办丧葬喜庆之类的事大多是他出面,会经常出入雒阳。 段颎现在混在亲随中间,一般人其实是不会注意他的,平常人即便是当面,也不会认为那是段太尉。 除非碰上特别熟的人。 可没想到,这就碰上了…… 刘备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脚步,带人向北而去。 曹节转过头,一直盯着刘备等人走远,眼里带着思索之色,上了车舆入了城。 马车行到城内诏狱处,曹节见到黑乎乎的一地狼藉,猛的睁大了眼睛:“雒阳狱……怎么回事?!” 说罢回头又看。 但此处已经是城内好几里,早就看不到北城门了。 “快!吾要进宫!” 曹节此时看起来惊慌无比,将驾车的小黄门一脚踢下马车,夺下马鞭,准备自己驾车。 但正举起马鞭时,却又停下了手,从身上摸出一个牌子扔给地上的小黄门:“去越骑营,让破石带兵追击城门处遇到的那些人!死活不论,快去!” 随后驾车往西园飞驰。 小黄门忙不迭的捡起那黑牌子,往北军营地一路小跑。 傍晚,从越骑营出来一队骑兵,披甲持锐向北搜行。 (本章完) 第39章 再做大耳贼 第39章 再做大耳贼 雒阳东,缑氏山。 此山下便是刘备前任老师卢植的山门。 刘备此时便在缑氏山下。 按说,刘备如果要回幽州,是该出雒阳向北五十里过孟津渡的,那是离雒阳最近的渡口,而且过了河之后往涿县就全都是驰道。 但城门口遇上了曹节,所以刘备改了道。 说起来,曹节这个名字,很容易让刘备想到曹操的曾祖父和女儿。 因为在他看过的书中,曹操的曾祖和女儿都叫这个名字。 但眼下曹操还没生那个女儿,曾祖也不叫曹节,而叫曹萌。 曹节是南阳人,和曹操的家族没关系,他是目前的大长秋,也就是后宫总管——是宫里地位最高的大太监。 这大太监在城门口看到王甫的骸骨时,很有点物伤其类的意思,又认识段颎,看起来有可能会出现追兵。 于是刘备绕了半圈,从城北绕到了城东,向东到了缑氏。 大耳贼如今是很有江湖经验的,他不想再被堵在渡口了——曹节是看着他们向北去的。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走雒阳东边,从缑氏到东郡,再从白马渡过河……这条路线,大耳贼特别的熟。 眼下天色已晚,刘备等人在缑氏山下的驿舍落了脚。 缑氏山下就这么一个驿舍,也兼着酒舍饭堂的业务,规模挺大,但却是私人产业。 刘备没进缑氏县内的官驿,免得段颎被人认出来。 段颎如果露了身份会为家族遭祸,从雒阳到凉州武威,这中间有太多人认识段颎了,太容易露行藏,暂时不方便回老家。 而且段氏家大业大,家臣颇多,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二五仔? 毕竟连张晟这种救过段颎性命的家臣、侄女婿都被收买了,段颎现在不敢确定谁信得过,他现在只敢相信刘备这个放火的主谋。 其实阳球那几个亲随也是一样,他们是放火的从犯,也只敢相信刘备这个主谋。 因此段颎现在不能去寻旧部,只能暂时跟着刘备,顺便去幽州清理门户。 张晟吃里扒外,睡了段颎的侄女居然还要当卧底,段颎自然要亲手剐了此人。 “玄德,我感觉曹节可能认出我了。” 驿舍中,段颎表示有点担忧:“那老贼心细如发,有过目不忘之能,估计他也能记住你的样貌派人追索。” “记住又如何,他又不知道我的名字……” 刘备想了想,感觉没什么大碍:“其实他也没法确认是你,你生死不知,家族反而能一直得享厚禄,毕竟你是……咳……毕竟你是纪先生!” 段颎字纪明,而刘备现在故意管段颎叫纪先生,免得隔墙有耳。 段颎这凉州军神的威名谁都不能忽视,天子要是敢苛待段颎的家族,那段颎必然会豁出一切想办法造反,凉州和东西羌必定大乱……所以,段颎生死不知反而是最有威慑力的。 “我担心的是你那双大耳。” 段颎摇了摇头:“太容易辨认了,追索起来很容易。” “咳……纪先生,你可能不知道。” 刘备掏了块黑巾出来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我本来就有个匪号……大耳贼。” 段颎眼睛瞪大了:“啊?” “而且我当年就是在这一带作的案。” 刘备摊了摊手:“我也是故意到这边来的,就是等他们追索大耳贼。” “你这……” 段颎有些没明白:“为何要故露行藏?” “就是为了让曹节的人全都来找我。如果曹节真有追兵过来,我就靠着这双大耳,引着曹节的追兵在此地逗留。” 刘备解释道:“纪先生明日带着随从先行离开,我在此停留,若真有追兵追索而来,我也好拖他们一阵。” “玄德高义!” 段颎拱手示礼,眼里有了感动之色,他大概觉得刘备是在以身为饵助他逃脱。 “放心,我现在是有功在身的士子,不是当年的贼了,纪先生不在我身边,我反而是安全的……只要我别遇上袁本初袁公路就行,那俩家伙和我有私仇。” 刘备摇头笑了笑,提到了仇家。 不过,段颎倒是记下了:“汝南袁氏……待某得脱,定为玄德解此仇怨。” …… 次日,段颎带了阳球的随从先行出发。 刘备和左沅两人留在驿舍没走。 其实刘备故意把段颎支开,并不是为了以身为饵…… 他是想把段颎越狱的事儿栽到别人头上。 不过,正在刘备和左沅商量台词的时候,还真有追兵过来了。 “北军查贼,所有人都出来!” 中午,一队兵士来到驿舍,冲进大堂四处查看。 见到刘备,立刻叫道:“你,出去站着!” 看样子,果然是按照‘大耳’的特点在追人。 “何事?” 刘备皱着眉头转身,手里的剑亮了出来。 “北军越骑查贼,把过所拿来查验!” 一个伍长上下打量着刘备,又看了看左沅,不知在想什么。 “乃公怕你查不起。” 刘备摸出勋传亮了亮,但没递过去。 这勋传是向西园交了钱的回执,代表这是个待征辟的候选官,北军五营是禁军,不可能不知道。 那伍长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左沅,却是将手中长枪戳了刘备身前:“你若是官,为何不住官驿?某觉着你二人是贼!” 随后挥了挥手。 一个兵士出门去了,估计是要召唤援军。 其它几个兵纷纷上前,围住了刘备。 刘备感觉有点奇怪,这特么一个伍长,居然敢诬陷候选官员? 这伍长自称是越骑营的人,越骑营是北军五营之一。 以前的北军五营都是精锐,越骑一开始也是内附的越人骑军。 不过现在嘛……大多都是关系户。 五营校尉都是皇亲或太监的亲属,越骑也都成了关系户们的门客,一个越人都没了。 毕竟五营校尉都是官显职闲的好差事,又不用到边疆去打仗,待遇还比边军好。 但正因为是关系户,所以才更不应该这么干啊! 刘备眼里有些不善:“北军五营的兵,现在居然开始劫道了?” 那伍长没答话,只是又看了看左沅。 冲着左沅来的? 左沅也察觉到了,开口问道:“又不让路,又不说话,是为何来?” “你可以走,她不能走。她便是天子要查的女贼!” 一个油腻的声音从驿舍门外传来。 (本章完) 第40章 见色起意 第40章 见色起意 门外进来了一队兵士,大概十几人。 但与这个人数很不相称的是,领头的是个披挂鳞甲的家伙,头盔上有校尉长缨。 这是个校尉,应该就是越骑校尉,轶比二千石,和邹靖一样的级别。 “奉天子令缉此女贼。” 校尉站到刘备身前,眯着眼说着:“看你正在候征,吾不为难你,但她……得留下。” 刘备看这校尉眼窝深陷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纵欲过度。 而且那曹破石脸上还带了点不怎么正经的狞笑。 说完话也不等刘备反应,径直上前抓向左沅…… 前胸位置。 这当然不是来追什么大耳的,也不是来抓段颎的……也不是专门冲着左沅来的。 这特么就是纯粹的见色起意。 刘备叹了口气,拔出剑来:“你可知袁本初之名?” …… 刘备留在这里,并不是想用大耳贼的名头吸引火力。 大耳这个特点确实鲜明,但刘备知道曹节的人其实不至于追到这里来,毕竟曹节或天子的追索目标是段颎,不是自己。 刘备昨晚在驿舍忽悠段颎,只是为了留在这儿作案——他要栽赃。 不管曹节有没有认出段颎,不管有没有人追击,刘备都要将段颎越狱之事扯到别人头上去。 这不是为了自身安全,而是为了祸水东引。 毕竟刘备有仇家…… 袁绍,袁术。 如果天子知道段颎很可能没死,而是越狱而逃,那么在天子眼里,谁是最有可能搭救段颎的人? 太监吗? 不是的,天子要杀的人,太监可不会救。 最乐意搭救段颎的人其实是士族——比如汝南袁氏。 如果士族势力救出了段颎,基本就相当于得到了西凉兵马和军中名望。 士族什么都不缺,他们有钱粮有人手,缺的就是段颎这样有军神之名的刀,而且还是一把差点被天子弄死的,心怀怨怼的刀。 如果有段颎在手,既可以拉拢军将,又能拿他咬宦官,还可以用军势逼迫天子让步。 比如解党锢,或是更多更大的要求。 司空袁逢就曾想拉拢段颎,段颎这太尉是袁逢举荐的——所以段颎要说帮刘备解除仇怨。 因此,天子会赶紧要了段颎的命,并且把杀段颎的黑锅栽到阳球这个士族推出来的酷吏身上,绝了士族拉拢军将的念想。 如今诏狱火灾,段颎不知所踪,天子其实是不会承认段颎还活着的,得消除段颎的名望,并立刻宣告段颎的死讯。 同时,也会调查各家豪门士族。 而刘备,就是要让天子认为,段颎是被袁家救走了…… 他留在缑氏,是要把火烧诏狱的事儿栽到袁绍或袁术头上去,不仅把自己洗干净,还要把仇家拉下水。 因为,袁家最有可能干出火烧诏狱搭救段颎的事。 袁绍在雒阳守孝养望不应征辟,一天到晚搭救党人蓄养死士。 而袁术得了议郎的官职,却一直待在汝南,压根使唤不动。 同时,袁术的爹袁逢是当朝司空、士族领袖,而且试图拉拢段颎。 多好的栽赃对象啊…… 天子本就会第一个怀疑袁家,而袁家又和刘备有仇。 但这事儿必须得避开段颎和阳球的亲随,所以刘备才要先把他们打发走。 要栽这个赃其实很简单,‘大声密谋’就行了。 栽这种赃其实只需要大声密谋,就在这驿舍和左沅对话,让人听到‘很可能是袁绍手下死士火烧诏狱’的故事,用游侠儿的方式让人听八卦。 只要把段颎的名字和袁家关联在一起,等别人去举告就行。 等到真有追兵来追索,那就一问三不知,反正刘备只是在驿舍里吃饭喝酒聊八卦,说的全是‘很可能’‘估计是’,喝酒吹牛又不犯法…… 而且刘备刚往西园交了钱,这种待征辟的官儿很多都会在缑氏一带等候征,根本就不怕查。 刘备又没有豪门或党人背景,就连原本卢植这个背景此时都已经没了,就算放在天子面前,天子都不会觉得刘备能干出营救段颎的事儿。 让天子或太监派来的追兵听到诏狱起火可能与袁绍有关,那就够了。 甭管它真不真,只要能让天子加深怀疑,并认为袁家威胁最大就可以,天子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 这种大声密谋没有风险,只是为了提醒天子谁的可能性最大,让天子和宦官把‘追查’的心态换成‘党争’。 所以,段颎离开后,刘备就在驿舍里和左沅演练台词。 可问题是…… 现在,有人来追索了,却特么是个纨绔? 难怪这些人这么快就能找到这儿来呢。 这群人压根就不是出来追杀段熲的,是出来猎艳的……然后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就找对了人。 想想倒也是,追杀段颎这么高风险的工作,这纨绔肯定得反方向行动。 段颎老家在西凉武威,此前又被曹节看到往北走,所以这纨绔多半是让手下往北边和西边追,他却跑到东边来猎艳了……所以才只带了这么点人。 军营里大概确实没什么耍头,得了命令出了营,可不得赶紧撒欢? 但遇上这纨绔,原本计划的大声密谋栽赃怕是要黄……这家伙一看就是用下半身思考的。 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 …… “以天子名义强抢民女,这可是僭越大逆之罪!” 刘备将剑一横,拦住那校尉,将左沅护到身后:“你是何人?可听过汝南袁氏之名?” “呵!我看你也是贼寇……拿下他!” 那校尉打量了一下刘备,退了一步挥了挥手,确实完全不在乎袁本初的名头。 身后的兵士上前,看来是想直接抓人了。 这家伙做事这么直接,那刘备自然不能束手就擒。 刘备突然的俯身向前,一个箭步冲向校尉,手里的剑直接刺向了对方的眼睛。 那校尉似乎没想到刘备直接动手,下意识的退了两步,竟一脚绊在门框上往后摔了下去。 这么弱鸡的吗? 刘备是真没想到,这穿着鱼鳞甲的校尉居然不会武艺? 不过,这可是好机会。 (本章完) 第41章 杀妻之恨 第41章 杀妻之恨 刘备猛的一个飞扑,赶在周围兵士们动作之前,合身扑到了那校尉身上。 剑身也横在了对方脖子上。 “你怎知我是贼?” 既然已经得手了,刘备索性也就直接当了绑匪,揪着校尉的后领子慢慢起身,剑刃横在其脖子上:“让他们把武器放下啊,我看到兵器会害怕,一害怕我手就会抖……” 确实抖,剑刃都已经把校尉脖子割破皮了。 但那校尉虽然弱鸡,却并不害怕,叫嚣着:“你竟不识吾曹破石?曹长秋乃吾兄!快束手就擒,否则你必举族尽灭!” 哦,曹节的弟弟,曹破石。 阉人的弟弟确实得承担为家族播种的责任。 这纵欲过度的模样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过,既然和这纨绔已经起了冲突,那就没办法了。 “我可不管你兄是谁,吾兄还是袁本初呢……让他们把武器放下,退开趴到地上!” 刘备用剑刃又朝曹破石脖子割了一下。 和人打了照面没关系,刘备并不在乎这些人看到他的长相,反正这年头又没照片,自己短期内也不打算再重回雒阳。 只要不被当场抓住就没关系,仇家本来就多,不在乎再多一个。 “退开,都退开……” 曹破石脖子血红一片,估计是很痛了,总算是不叫嚣了。 驿舍内本还有其他人,见兵士退开,其他人蜂拥而出,离开驿舍跑远了。 有几个在驿舍外面回头观望,但也只看了两眼便被同伴拉走。 眼见兵士都退到了旁边,在场也没了其他人,刘备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掌握了局势,给左沅使了个眼色,押着曹破石也退出了驿舍。 左沅背靠在刘备身后,护着刘备往外退。 但就在此时,最开始进驿舍那个越骑伍长突然持枪而进,从侧后方一枪刺向了刘备:“恶贼纳命来!” “郎君小心……” 左沅本就面朝后方,发现得早,惊叫着拦向那伍长。 那伍长举枪一抖,用枪杆将左沅扫到一旁,随后又是一刺,仍然直冲刘备而来。 这是个高手,在室内环境持长枪连扫带刺,竟然没有丝毫迟滞! 但得了一瞬缓冲,刘备已经转过了身,伸手猛力一提,将那曹破石转了过来当肉盾,试图逼退伍长。 可没想到的是…… 那伍长竟毫不犹豫的一枪刺透了曹破石的咽喉! 枪尖从曹破石脖子后面透出,依然直奔刘备面门! 刘备大惊,仰头勉强避过枪尖,手上一把将曹破石的尸体推了出去,试图拦住那诡异的伍长。 同时,脚下猛的向后一蹬,往后飞出,倒在了门外。 脚似乎也绊了一下,剧痛无比。 那伍长要继续追击,但曹破石的尸体串在枪刃上,伍长又端着枪杆向前猛进,啪的一声将枪杆拗断了。 倒确实阻了追击的脚步。 那伍长一脚踹开尸体,见手中只剩断杆,朝其它兵士大喝道:“曹贼……曹督军被这贼子杀了!你们还不杀贼!” 其它兵士看起来又惊又恐,似乎都在犹豫,还有几个围向了那伍长。 只有最开头那一伍兵士飞快的攻向了刘备。 刘备格开刺向身前的长矛,在地上翻滚了一圈跪了起来。 本想趁着伍长喊话时飞身反击,但左脚用力时却剧痛了一下,没能使上劲。 索性又在地上翻滚了两圈,避过周围几个兵士,随后猛的一个飞身,扑到了驿舍门外的马厩中。 刘备是真没想到,曹破石的手下,居然敢杀曹破石?! 这纨绔手下,都特么是什么兵啊? 难道那伍长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诱杀曹破石?他说的居然是曹贼……这伍长和曹破石有仇! 自己只是因为带了左沅这个美女,所以被他当了诱饵? 但特么的……这种情况比直接杀自己还麻烦啊! 那伍长转头看了左沅一眼,却并没有为难左沅,而是朝着另几个犹豫的兵士大喊:“此贼杀了曹督军,若不诛他,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喊完,他踩在曹破石身上,用力拔出那半截长枪。 血糊糊的枪刃抽出来时,枪萼已将曹破石的脖子捣得稀碎,脖子撕裂成了锐角。 外面的越骑兵士看着那伍长动作,又看了看刘备,犹豫了一下之后,竟全都喊杀着涌向了马厩。 刘备脚确实的扭到了,只得勉力靠着马厩的栏杆格挡闪避。 这马厩不大,越骑兵士的长矛足以从外刺向他,根本没有上马的机会。 那伍长见状,呼了一口气,走向了左沅。 “抱歉……某必须杀你。” 他竟然给左沅道了歉,但眼里的杀意一点没减。 “你不是为索段太尉而来?只是为杀曹破石?” 左沅此时还算镇定,她在诏狱里已经见过大风大浪了。 她慢慢起身,从曹破石的尸体上捡起了校尉佩剑。她也已经看出这伍长是故意拿自己作诱饵了,但她却故意将话绕到段太尉身上。 伍长提着血淋淋的半截枪,本待动手,听左沅此言,却犹豫了一下:“段太尉?” “怎么,你不知道?” 左沅故意问道:“你不知道火烧诏狱之事?” 伍长闻言眼睛一亮,猛的往门外大叫了一声:“拿活口!莫要让他死了!” 喊罢,伸手拿住左沅的胳膊,却并没伤害她:“曹破石逼某献妻,以至某妻自缢,某本只为报杀妻之恨而定计,却没想到还有此意外之喜!” “他逼死你妻子,竟还敢任你做其部下?” 左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越骑伍长其实身份不低,禁军的伍长通常抵得上郡兵的屯长。 “哈哈……在场兵士,哪个没被他逼迫残虐?你以为他们为何不来杀我,反而个个帮我?” 那伍长表情复杂的笑着:“曹节权重,谁敢不满必是族灭,某只得趁此机会……却没想到竟误打误撞找对了人!若能捉你二人,想来某还有功!” 几句话功夫,马厩中的刘备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 他脚扭了,不够灵活,此时身上已经又带了两处伤,靠着马厩里的障碍与马匹勉强腾挪,还砍断了缰绳放马冲击。 但马厩外那些兵士身手不错,尤其是那伍长最初带的那几个,也是最先动手的那几个,个个武艺不凡。 放马也只是缓了一缓,刘备始终没能冲得出去。 幸好左沅一句话让伍长起了活捉的心思,要不然刘备可能真就坚持不住了。 不过,放马出去其实也起到了作用。 “咦,这马可真不错,怎会单独跑出来?” “无主好马?嘿嘿……那俺可得抓来享用享用!” “飞郎,这马应该只是从那边的驿舍跑出来了,快给人还回去……” “哎……不对!这是大兄的马?!大兄!!” “看那马厩!” “啊呀呀呀!张飞在此,谁来决死!!” 求追读,求月票…… (本章完) 第42章 天子很忙 第42章 天子很忙 张飞与牵招两人飞马驰来,径直冲向马厩外的越骑兵士。 越骑营本是骑兵,但此时为了攻击马厩里的刘备,全都没骑马。 张飞身下骑着刘备的坐骑,冲得极快,手上端着一杆将近两丈的……树干子。 这玩意连枝带叶,一看就是路边捡来的。 “大兄,张飞来也!” 两丈长的树干冲杀挥扫,带着呼呼的风吼,声势极其惊人,只一击便将马厩外的两个兵士一起扫飞。 马儿吃不住劲,呦呦叫着立了起来。 枝叶乱崩,树干也脱了手。 见张飞没了武器,两个兵士持矛来战,却被张飞俯身一捞,从兵士手里硬生生的夺过长矛,反手一扫,又将另一个兵士抽翻在地。 其它兵士见状,纷纷前去阻拦张飞,刘备这边一下便轻松了。 手里有了长矛,张飞拍马继续冲杀,手中大开大合,两个来回便将十来个兵士杀散。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武将,不仅一身神力,而且豪胆无惧,即便还是少年,依然有猛虎般的威势在身上升腾纵横。 牵招倒是没有张飞那么刚猛,但他骑术比张飞更好,身形也更为灵巧,持剑砍翻正在围攻刘备的两个兵士,将刘备接出了马厩。 此时那伍长已经勒着左沅出了驿舍大门,见兵士已被杀散,持着断枪指向刘备:“尔等莫动!且顾此女性命!” 刘备回身与牵招一同打翻身旁兵士,将剑指向伍长:“你可顾念袍泽性命?!” 那伍长拖着左沅退了退,见牵招在侧面作势欲击,便又退了几步。 外围的兵士被张飞杀得人仰马翻,此时还有战斗力的越骑已经没剩几个了。 伍长提着血淋淋的半截枪勒着左沅,看了看张飞,又看了看刘备:“你们是袁门死士?” 左沅此时突然出言:“郎君莫要管妾,此人已知我等之事,速诛杀此人!” 说着,还朝刘备咋了眨眼。 “闭嘴!袁门死士竟连女子也无惧生死吗?” 伍长勒紧左沅,看了看刘备,又看了看远处的张飞:“如此猛士……雒阳狱看来果真是你们烧的……” 张飞此时已经将外围的十来个兵士解决得差不多了,正打马过来。 刘备看了看左沅,见左沅朝自己眨眼,便朝伍长说道:“你既已知道我等做了什么,那就该知道我等无论如何也得杀了你……死来!” 说罢一剑朝那伍长砍去,竟像是完全不顾左沅性命。 那伍长一把将左沅推向刘备,用左沅挡住刘备,又将手中断枪朝牵招飞掷而去,随后转身便跑。 刘备搂下左沅,牵招格挡飞枪,那伍长便趁机扑上了一匹马,打马便逃。 其它还能行动的兵士见状,也飞快的四散奔逃。 “别跑!” 张飞见状大吼追逐,追着刺死了两个。 但还是有两人夺了附近的马,往雒阳方向逃去,这也是现场仅剩的活口了。 “贼子莫逃!” 张飞大喝一声,回马正待继续追击,却被刘备叫住了。 “莫追了,我们快走!得赶紧通报本初兄,让他赶紧回乡避祸!” 刘备说得很大声,他知道左沅的意图。 “啊?” 张飞不明所以,转头看着刘备,疑惑得很:“大兄……” 刘备轻声挤了挤眼:“勿唤我名,我刚犯了案。” “哦哦……那咱赶紧走!” 张飞愣了一愣,打算下马将战马还给刘备。 “你自己骑,这马送给你了,你比我适合它。” 刘备不让张飞下那黑马,自己另寻了其它越骑的马,招呼几人飞驰而去。 …… 雒阳。 “……某听有一贼人自称张飞,其他人不知姓名,有男有女,皆是不惧生死武艺高强之人,应该都是袁本初门下死士。” 伍长跪在曹节面前禀报着:“曹督军被其所害,卑下无能,不敌贼人,只能回逃来报,求曹公恕罪。” 另外两个侥幸生还的越骑兵士也在旁边跪着。 曹节眼里满是惊怒:“袁绍的人?他们行踪如何?” “说是要让袁本初回乡避祸。” 伍长俯身叩地:“督军身先士卒去追,但不幸……卑下未能护住督军,唯死矣。” “破石……该死!” 曹节起身,看了看伍长,咬牙切齿的进了西园。 不久后,雒阳再次涌出一大群兵士,沿东南方向一路朝汝南而去。 同时,天子下诏并广发邸报,说前太尉段熲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为国效力功勋卓著。近日因天有异象而自请入狱观天,却不幸陨于火灾,此大汉之痛也,令人惋惜,悲哉伤哉。 为此,天子亲自征辟段熲的弟弟段煨,荫其为中郎将入雒阳为官,并且不收买官钱。 但是,邸报中只字未提授还段熲太尉官职或是追封爵位之类的事儿,也没提赐葬或典仪之事,大概是天子忘记了吧…… 毕竟天子很忙的。 段熲死讯发出的同时,朝廷以袁绍守孝期满,征辟袁绍为越骑校尉。 但袁绍不应征召,说之前是为母守孝,现在要回家继续为父亲守孝,按律不能做官,并迅速离开雒阳返回老家汝南。 可问题是,袁绍的亲爹袁成在他出生那年就已经死了…… 袁绍的说法是,回想自己一出生便是无父孤儿,感慨父亲没能享过弄膝之乐,所以必须再为父亲袁成服丧守孝。 中常侍赵忠专程前去警告袁绍,说你袁本初不应朝廷召辟,专养亡命之徒,此次又故意邀名养望,必是图谋不轨。 但没人能把袁绍怎么样,这可是大孝子…… 只是,袁绍离开雒阳后,司空袁逢立刻就被天子免了官,原因是久病不愈无法任事。 其实袁逢精神得很,免官的前一晚还在和好几个小妾搞生产活动呢。 袁逢免官的同时,袁家宗长袁隗从太常迁为司徒。 升官当然也是要交钱的,司徒标价和太尉一样,也是一个小目标。 袁家痛快的给了钱。 随后,天子征召袁术立刻入京就任折冲校尉,标价两千万钱。 袁术虽磨磨蹭蹭,但好歹入了雒阳,可到了雒阳后就再也没能出来,据说是流连乐坊遛鸡斗狗不堪任事。 天子因此斥责袁家,说你袁氏满门不是病弱就是纨绔,全是庸碌之辈,何德何能满门公侯? 于是袁家宗长袁隗立刻上书自己弹劾自己,在升官仅仅三天后,又被免了司徒之位,重新降职为太常。 太常标价五千万钱,降职打折只收三千万,袁家又痛快的给了。 天子为了搞装修,也真是不容易…… (本章完) 第43章 何为忠臣 第43章 何为忠臣 “这匹马叫玉弓?倒是好名字。” 路上,刘备和牵招边走边聊:“这马我有印象,是从鲜卑突骑手里得来的。之前逐走鲜卑突骑之后,这匹马跑到了张世平的马队里,额头上这月牙我记得很清楚。” “鲜卑突骑?不,不是鲜卑,若是遇上鲜卑突骑,家父不可能活下来的。” 牵招猛摇着头:“家父也说过,劫他的是些蒙面的汉人,很像郡兵。” “郡兵?” 刘备想了想,说了个假设:“在上谷被郡兵打劫,该不会是张晟的人干的吧……” “张晟何许人?” 牵招闻言精神大震。 “以前的上谷军司马,做了不少大案,杀良冒功,杀太守杀都尉,还截杀护乌桓校尉邹督军。不过,这会儿他肯定已经逃亡不知去向了。” 刘备摇了摇头:“那张晟手里兵马应该挺多,又与鲜卑人有勾结,子经可不能单枪匹马去寻他。先与我回涿郡,邹督军也一样要复仇。” 刘备带着几人,绕着洛阳兜了半圈,依然走了雒阳北边的孟津渡。 这条路确实更近一些,而且段熲也是走的这条路。 …… 不止邹靖和牵招,段熲也想剐了张晟。 要说谁最了解张晟,那必然是段熲了。 但,那个曾一直守在他背后,救过他性命的忠勇家臣,为何会变成这样? 此时段熲已经过了黄河,到了河内,去了山阳北边一个村落。 他的族女就是嫁到这地方的。 那是张晟的家。 这地方只是普通的乡村,除了他侄女之外没人认得段熲,自然也不会露了行藏。 不过……段熲觉得侄女大概率也没在这里了。 段熲只想看看张家现在的模样,确定一下自己的想法,顺便等一等刘备。 秦汉驰道从山阳穿过,只要让随从在驰道旁的驿舍等候,就能等到刘备。 刘备搭救了他,又以身为饵为他引走追兵,段熲是极为感激的,自然也担心刘备的安危。 而比感激和担心更多的,是一种抛下重负的轻快。 虽说年老不以热血为傲,但诏狱那声‘火来’,那把大火,却使得段熲再度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气贯长虹的模样。 谁不曾有少年侠气? 在雒阳蹉跎的这几年或许确实过得富贵……但怎能比得过当年挥刀鏖战无惧生死的时光? ——心中有了成本之念,便定会惦记怎么挣回本钱。失了初心便总有挂碍,会患得患失做错事的…… 在雒阳做官的那个段太尉,付出的成本,是血战二十年的功绩,是杀敌数万的名勋,是无数袍泽的尸骨,是送进西园的财货,是刚刚崛起的家族……全身上下都是挂碍。 初心,也在走进雒阳的那一刻,便被埋进了朝廷这座坟墓。 而如今的纪明自由了,成了个没了身份的活死人,自然便解了一切束缚,也就没了挂碍。 可能还有最后一点——当年守护自己身后的袍泽,却成了别人手里刺向自己的刀。 那,自然要亲手将这把刀夺下来,刺回去。 无论握着刀柄的是谁。 张家的田地看起来已经荒了,杂草丛生,似乎很久没人打理了。 段熲径直走到了村落里,没见到任何一个人。 数十间房屋,好几个院落,却连条狗都没有。 张晟家的院门虚掩着,段熲径直入内,用手里的刀敲了敲门框。 依然没人出来。 堂屋的大门紧闭,是从外面锁上的,隐隐有恶臭传出。 若是平常人,可能就不会再看了。 但段熲想都没想,举刀劈下,一刀斩断了门扣。 屋内尽是骸骨。 看装束,有侍女,有仆役,有佃户,但没有身穿锦衣的主家,也没有骸骨高大的青壮。 其它几个院子也一样。 尸骸已经破败,大多被鼠蚁啃食成了腐烂的破布,满地散落着碎骨,甚至都没有太大的臭味。 死了很久了。 段熲叹息了一声。 他见过比这更惨的样子,也料到会是这个场景。 这些人不是张晟杀的,这是太监……准确的说,是禁军杀的。 在段太尉满身挂碍的那几年,曾亲眼见过王甫领着禁军做此事——杀掉某人家中年老体衰的仆役佃户,带走其族人妻儿与青壮。 这里的尸体里,没有张晟的亲人和亲近族人,一个都没有。 这些仆役佃户会死,仅仅只是因为他们长了眼睛罢了。 张晟的父母妻儿,应该都在别的地方,比如某些陵苑里。 如果父母妻儿都在给皇族修陵墓,那无论是谁,都必须成为忠臣。 但这样的忠臣…… 若是也和纪明一样,成了活死人呢? 段熲打了火镰,点了把火,将这些尸骸连同张家宅院一起烧了。 他没能见到任何活人。 但他心中唯一的挂碍消失了,也知道该怎么找张晟了。 …… “此纪明,纪先生,是吾专门从凉州请来的骑射兵策教习,若要拜师,便趁早提了束脩来。” 两天后,山阳驿舍,刘备遇到了等候他的段熲,正在向张飞和牵招介绍:“哦,纪先生也和张晟有仇,子经不妨多亲近亲近。” “我与张晟无仇……” 段熲摇头:“但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小郎若要报仇,便与我同路吧。” “哦?张晟此时恐怕已经易名逃亡了吧?” 刘备有些惊讶:“怎知他会做什么?” “逃亡?不会的,他会继续作案。上谷太守侯焉暴病而死,是因为侯焉背后有河东士族,且侯焉掌兵。邹靖会被截杀,是因为邹靖背后是河北士族,且邹靖掌兵……” 段熲轻轻笑了笑,但笑得很苦:“张晟是天子的刀,他家人全在宦官手里,只不过他截杀邹靖失手露了相而已。如果他没失手,邹靖也会被昭告为战死沙场,然后换一个尊奉诏令的人做护乌桓校尉。” 段熲没提他自己。 段太尉,掌兵,在受到汝南豪门袁逢拉拢时下狱身死,只是死后没了挂碍,才想了个明白。 “天子竟用这种手段收兵权?” 牵招大惊,他完全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就因为不想让士族掌兵,所以放任胡人作乱,放任那张晟杀良冒功勾结胡人?” “张晟确实在杀良冒功,但同时也是在斩草除根……至于胡人,在天子眼里,天下百姓恐怕和胡人没什么区别,反正百姓也是叛乱,胡人也是叛乱……” 刘备已经明白了,段熲说的没错,张晟是天子的刀,这样的刀或许其它州里也有。 只是这种做法…… 这大概就是此时很多豪门世家站在幕后不愿领军的原因之一,天下未大乱,便不做军头。 “那,张晟下一个下手的对象会是谁?” 牵招问道,他急着复仇,不管那么多。 刘备叹了口气:“仍然是邹督军啊……张晟的任务没完成,怎么会罢休呢。” (本章完) 第44章 义气之用 第44章 义气之用 众人向北而行,一路回到涿郡,中间没有阻碍。 中山南部的滋水河岸,之前被夜袭的营地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新建的浮桥。 而涿郡与中山交界处的北新城附近,有公孙瓒的旗帜营地。 看起来正在招募流民为军。 刘备没有理会,绕了过去,他已经知道公孙瓒是怎么搞到的兵权了,不想再和公孙瓒照面。 之前那几个匪首并没有回来,但在十里亭留了消息,说是和九尺一起在太行山蹭饭,结交太行好汉。 十里亭只剩了黄巾道人和匪首的家眷,以及几个喜欢留在这儿蹭饭的游侠儿。 游侠儿们说留了人在安平照顾牵招的父亲,但由于没人能处置马匹,所以简雍去找张世平帮忙了。 段熲依然不打算和认识他的人见面,因此刘备先将他安置在了十里亭,自己一个人去找了邹靖。 邹靖仍然在涿县馆舍,看起来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身边也有了几个随从。 “玄德!公孙伯珪说你失踪,我还以为你……” 邹靖见到刘备活着回来显得很是欣喜。 “此去雒阳一路麻烦甚多……” 刘备将自己的经历如实告知,但隐瞒了火烧诏狱救段熲那部分,只说诏狱突然起火。 “那公孙伯珪竟用如此手段取兵……只怕是要作乱啊!” 邹靖摇着头叹道:“他报张纯谋逆时我便觉着有些不对,没敢答应调兵援助……幸好我没调兵。可眼下公孙伯珪与那张伯仁怕是已成水火,此事如何是好?” “公孙伯珪虽然拿我做饵,但他并未加害于人……我确实是被张纯的人袭击的,只能怪我自己太弱,却无法指责他公孙伯珪不讲道义。” 刘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们既成水火,那便由他们去,我老老实实在家等候征辟便是。” “我只担心渔阳和辽西也会生乱。若张伯仁与公孙瓒相争,渔阳张氏自然也会和辽西公孙厮杀,这一打,只怕整个幽州都得乱。” 邹靖苦笑着:“我驻地在无终啊,刚好在他两家中间夹着……我须得赶紧回去驻守才行。” 此时的护乌桓校尉驻地在右北平无终县附近,西边是张纯老家渔阳,东边是公孙瓒老家辽西令支。 “那,督军何不将部曲带去上谷,搜剿叛贼张晟?” 刘备提议道:“我估计那张晟还会对督军下手,督军何不领军直接去上谷寻他,也免得千日防贼。” “乌桓客军带到别处容易生事啊……” 邹靖又叹息:“而且眼下这形势,如若我带走本部正兵,只留乌桓突骑在无终,等渔阳和辽西起了冲突,乌桓人夹在中间怕是会以为大汉要进攻他们,说不定得反……” 以前的护乌桓校尉职权很重,遇到大战时甚至能领兵上万,但征伐鲜卑大败后,邹靖接手时已经不再有那么多的兵权。 目前邹靖麾下常备军有两部,一部是汉军正兵,属邹靖本部,编制一千。 另一部是乌桓突骑,大概八百骑,是轮换的客军,每年会从乌桓各部换人过来,相当于是乌桓表示内附的诚意,算是雇佣兵。 乌桓突骑的领军者不是邹靖,而是由乌桓各部落头人轮流担任,受邹靖辖制。 这一部乌桓不太方便调离无终驻地,毕竟胡人不是特别听使唤,顺路劫掠属于正常行为。 如果确定发生大的战事,当然是可以用乌桓突骑的,也可以招募更多乌桓人——如果钱粮够多的话。 但如果是为了去上谷搜剿张晟,那带着乌桓人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不留汉军盯着确实也容易出事。 “既然如此,那不如备带人去上谷追剿张晟,督军便自回无终坐镇,以防渔阳辽西之乱。” 刘备又开始自己揽活儿。 “这……刚受玄德大恩,尚未回报,怎能又让玄德操劳?” 邹靖实在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哎,反正我眼下也只能在家等候朝廷征令,无事可做……再说我有同门好友牵子经,他与那张晟有仇,我得帮他复仇啊。” 刘备很豪气的说着:“不过……备手中无兵可用,而且备须得借用邹督军的旗帜仪仗,用来引张晟现身。” 他当然不会让邹靖还人情,最好让邹靖把人情越欠越多,还不清才是王道。 帮了忙便索要回报,那这只是交易。 帮了忙之后还继续主动为人考虑,那这就是义气情分。 交易是一次性的,但情分却是能持续增值的,哪怕死了都管用。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言谢了。” 邹靖站起来拱了拱手:“旗帜仪仗好说,我回头就给你送来。可是兵马我也难办,我倒是可以抽调一曲人手,但一曲……怕是不够追剿张晟。” 确实不够,即便邹靖不吃空饷,他本部一曲也就两百多人。 又不能抽调太多人,要不然邹靖手里汉兵不够,光是压制乌桓都会很困难。 “不需要抽调人手,只要弄些粮食,备帮着督军募些兵马就是……督军眼下又要防鲜卑,又要防渔阳辽西,又要慑服乌桓,必须得多募兵马。” 刘备表示自己能搞定:“中山那边很多流民进了涿郡,备可以施粮合徙众。但备是候征士子,不能随意募兵,须得督军任命牵招为本部从事郎,让牵招以增补督军本部近卫的名义来办。” 合徙众就是招揽流民,和公孙瓒正在做的事差不多。 邹靖不是太守,他可不能随便揽民为军,但邹靖之前带了几十个亲随去上谷,遭遇截杀时亲随全部战死,这缺额确实应该增补。 不过…… 那才几十个缺额而已。 邹靖看了看刘备,咽了口唾沫:“玄德打算增补多少人啊?” “至少也得补五百人吧……” 刘备比划着右手,想了想又收了俩指头:“要是钱粮够多,流民踊跃,那增补个两三千也不是不可以……” “咳咳咳……” 邹靖猛地咳嗽起来:“超编了啊……邹某可没吃空饷。” “无所谓啊,反正增补嘛,谁知道咱们具体募了多少?而且这是在涿郡,又不是在无终驻地,谁又知道这是邹督军的兵?” 刘备摊开了手:“再说,用完可以‘解甲归田’嘛……” “邹某没那么多粮食养兵,朝廷是按两千人马标准拨粮草的……眼下算来只结余几百斛。” 邹靖表示他也很穷:“再说,人多了军备怎么筹措?兵器甲胄又上哪儿弄?” “无妨,此事我来操办,督军自回无终。” 刘备大包大揽的准备自己操作。 要的就是这个增补正兵的名义,顺带给牵招弄个出身,别的都是添头,有没有都无所谓。 公孙瓒能用阴谋揽兵权,刘备也能用义气揽兵权,甚至还能让邹靖多欠他一笔人情。 (本章完) 第45章 大才?大财。 第45章 大才?大财。 邹靖离开涿郡了。 走之前,刘备向他推荐了牵招,邹靖征牵招为从事郎,负责护乌桓校尉本部事务。 从事郎掌旗帜印绶,相当于助理,这是邹靖能自行任命的高级属官。 牵招为父复仇是大孝之举,本身又是乐隐门下最出色的士子,又是良家,征其为从事郎都算是委屈了,毕竟属官不算正途朝廷命官。 这属于刘备推荐良才给邹靖帮忙,邹靖其实是得感谢牵招相助的。 当然,对牵招而言,这是玄德大兄给了他复仇的机会,也给了他一个合适的进身之阶。 这段时间,牵招便在刘备的‘资助’下,开始为护乌桓校尉本部正兵‘增补缺额’。 邹靖离开时说会给刘备送些钱粮过来,但他这一去需要时间,眼下招兵买马只能靠刘备撑着。 但刘备手头没什么钱粮。 简雍带着马匹去找张世平帮忙了,还没回来。 粮食更是一点没有,吃饭都得蹭太平道的食堂。 于是刘备找上了太守刘卫。 刘卫见到刘备,其实也已经意识到公孙瓒是为了揽兵权,但别部司马的任命已经给了,而且公孙瓒与他同出于刘宽门下,算是一党,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此外,中山那边确实有很多流民进入涿郡,刘卫担心暴民生乱,也担心张纯随时生乱,便由着公孙瓒在北新城募兵。 只不过,他没给公孙瓒提供太多钱粮,毕竟此时未到秋收,库里本来就没多少存货。 “府君,备近日需留在家中孝顺母亲,等待朝廷征辟。只能将府君所授的代曲侯之职辞去,请府君见谅。” 刘备到了太守府,先很识相的辞掉了代曲侯的身份:“眼下公孙伯珪领了别部司马,不如便将那一曲驰刑士编入伯珪麾下,也免得他们无人监管。” “那……也好。玄德有功于本郡,如今获勋,吾亦有荣焉。” 刘卫这倒不是场面话,刘备的战功得了朝廷承认,那刘卫自然也是有功的。 “只是,备虽消了往昔罪过,但声名不显。为了将来任事方便,备想在郡里筹些善孝名望,不知府君可愿相助?” 其实刘备的名头在涿县还是很响亮的,只是放到周边郡里确实没人知道。 不像简雍,简雍的孝名都快传遍幽冀两州了。 刘备勋传已经在手,是肯定要被征辟为官的,按照这年头士族的逻辑,此时刘备确实应该弄个大善人之类的名头,以便将来在其它郡县做官的时候能方便些。 对刘卫而言,这种情况当然应该做个顺水人情:“不知玄德要如何行善孝之事?” “备有一片荒地无人耕种,中山那边过来的流民甚多,备打算收揽流民屯田。” 刘备看起来确实像是要行善积德:“但备此时没有粮食供流民活命,想请府君赊借些粟米,待明年有了产出,便连本带利归还。” “此事确是善行,吾当助之。不过,本郡米库眼下无粮可用……唉,若是各家大户都有玄德此心就好了……” 中山那边过来的流民数以万计,是很大的安全隐患,刘卫当然想解决,但郡库确实没粮。 不过,刘卫私人其实是有钱粮的,他光是仆从都有好几百,私兵部曲也有几百,还在涿郡盖了别院,养了十几房小妾…… “府君若是想让郡内各宗行善,备倒是有个建议。” 刘备又开始无偿提供帮助:“府君不妨先自出些钱粮作为表率,号召各家族捐赠陈粟以救民,用今年的税粮双倍划账冲抵,捐赠之家还可以为其立个良善人家的功德牌坊,必能得不少钱粮。” “这……双倍冲抵税粮……” 刘卫开始犹豫了。 “府君,备此言只入府君一人之耳……” 刘备轻声低语道:“若是各家捐了一万,府君便可从税粮上划账三万,那多出来的……反正都是施粥给了流民,谁知道到底消耗了多少呢?” “嗯?” 刘卫眼前一亮。 “而且立了良善牌坊,便足以证明府君是将粮食用到了救济正途,此事必得本郡各宗赞赏,毕竟他们双倍免税并没吃亏,还得了名望……” 刘备继续说道:“不过,备名下土地甚少,无法安置太多流民。需得引大部分流民去上谷一带安置,那里遭了兵灾,无主之地甚多。” “引流民去上谷?” 刘卫眼前又是一亮,两眼已经有了五铢钱的模样。 “是啊,府君可以出个征民夫修边的郡令,以支援上谷戍边的名义,让上谷沮阳接收流民维修边墙。上谷此时并无太守,没法拒收府君派去支援的民夫……” 刘备看着刘卫笑了笑:“这样一来,备只需一次性给流民发些干粮作为路上消耗,也就不会持续施舍耗费太多粮食……那多出来的粮不就……” “嗯!玄德大财!上谷胡患甚重,本郡正该支援……此事就这么办!” 刘卫觉得刘备的办法考虑得很周到。 既能让各家大户出粮,又能免去秋收征收粮食的麻烦和损耗,关键是还能挣到自己腰包里。 牌坊立在那儿,朝廷考绩时各家大族还都会帮他说话,还能和大户们结个亲善。 …… 刘备辞去了代曲侯的职务,不再领驰刑士了。 此时的驰刑士也已经不再是罪人,而是郡兵,但他们并不愿意跟着公孙瓒,听闻刘备辞职,纷纷请求归乡种地。 他们本就是临时增设的编制,打了鲜卑已经算是了结了任务,郡里自然也不能强留。 公孙瓒许下了私兵部曲的酬劳标准,但驰刑士们依然不干,也就只好作罢。 不过,这些家伙归乡,却全都归到十里亭当了佃户,而且一百多号人,一共只租了两亩地…… 刘卫用今年还没收的税粮冲抵,让郡内大户们筹粮。 只不过,刘卫划账的时候划了三十万斛——他把涿郡今年的粮税额度全都划掉了。 然后,刘卫让刘备以‘征招民夫支援上谷郡修边墙’的名义招收流民。 大户们运粮需要些时间,刘卫个人先做了表率,很快给刘备运了些粮食过来……号称五千斛。 但实际上,运到十里亭的粮食只有一千斛——路上当然有损耗…… 只不过,刘卫的别院,也就是他私人粮库所在地在涿县东南边不远,离十里亭仅仅三十里地……三十里就能损耗成这样,也是相当厉害。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户们会给刘卫筹集好几万斛粮食,但这些粮大概是落不到刘备手里的,而且原本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多粮。 不过无所谓,至少现在刘备手里有粮了。 那一千斛都是陈粟,但至少能吃。 (本章完) 第46章 暴乱?乱报。 第46章 暴乱?乱报。 十里亭义舍开始扩大规模了。 本地豪侠刘玄德正在此行善积德,招收流民做工。 义舍隔壁立起了护乌桓校尉的军旗仪仗,从事郎牵招正在增补缺额,选拔好汉。 正规军补缺的地方,自然不会出现什么骚乱,再加上太平道的人‘自愿’帮忙维护,这一带显得颇有秩序。 其实眼下公孙瓒也正在北新城募军,北新城紧邻中山,流民们从中山那边到涿郡来,是肯定会先经过公孙瓒那里的。 但实际上,北新城那边募军的效果远不如十里亭。 因为这些流民都是逃民,不是遭了天灾或兵祸,他们离开故乡时都会带上最后的粮食,刚出中山过北新城的时候,大多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但等他们继续向北再走两三百里,到了涿县附近时,才真会扛不住。 尤其是十里亭本来就有太平道的义舍,所以这里的流民比北新城要多得多。 其实这种情况公孙瓒自己肯定也知道,但他确实没法在涿县募兵,因为他在县里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公孙县令与村姑的二三事依然在流传,涿县大户也不搭理他。 此时十里亭义舍已经聚集了数千人,还有不少流民听到了消息,正在赶过来。 之前中山那边是十户抽一役,即便只有一半会逃,也得有几千户人,绝大多数都是往涿郡逃的。 刘备估计,陆续进入涿郡的流民会有两三万,而且大部分会来涿县,因为涿县最安定也最繁荣。 “玄德大兄,咱们就这点粮食,怎么安置上万流民?” 牵招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明显有点慌,低声问着刘备:“刘太守不是说送五千斛过来么?那家伙连这都贪?” “不是装了好几间大屋的粮食么?不够吗?” 张飞年纪小,对后勤事务还没什么概念,只知道粮食一车又一车的运过来,堆了好几个房间。 “这么多人,若是施粥,一天就要消耗上百斛。” 牵招忧心忡忡的算着账:“还得留粮食养兵……” “别担心养兵的事,去告诉伙夫,让他做干粟饼,能做多少做多少……咱们不施粥。” 刘备一点都不担心,甚至还表示要给流民发干粮。 牵招更担忧了:“大兄,若是发干粮,五六天就没了……” “嗯,每人发五天的干粮,留个百十斛,够咱们那些弟兄吃几天就行。” 刘备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不是要把他们带去上谷修边墙么,五天路程差不多了。” “啊?” 牵招可是个正派人,觉得刘备这个想法很危险:“大兄,你真要带他们去上谷啊?上谷那边肯定不会安置他们的,眼下已经过了春耕,他们去了上谷没人管,会死的……” “是啊,上谷肯定不会安置他们的,所以,他们又会变成上谷那边过来的流民……” 刘备笑了笑:“如果中山上谷两头都有流民过来,随时可能生乱,刘太守捞的那些粮食若是不运过来,就是他自作自受了……咱们也可以顺理成章的找刘太守索要兵器装备。” “这……很危险啊。” 牵招很不放心:“大兄不怕得罪刘太守?” “我可没有得罪他,我是在帮他,这全是他的政绩啊……子经,这年头想要做事,只能这样的。” 刘备叹息着摇了摇头:“而且,你需要武装出一支部队为父报仇,我也需要一支部队保我性命,你应该知道,公孙伯珪容不下我。” 牵招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大兄小心些。” 第二天,刘备带着驰刑士们亲手给流民们发干粮。 收到干粮的,便由发粮那个驰刑士组织起来,百来人为一队向北而去。 而驰刑士们的领头人,是老江湖段熲。 流民和匪兵什么的段纪明见得多了,管理约束的经验丰富得很,没吃食的兵他都能带,何况现在是有五天干粮的民。 两天后,十里亭周边的大多数流民全都陆续离开,刘备这才找了太守刘卫,让他派出亲随郡吏,去上谷沮阳通告“民夫支援修边墙”的事。 随后带了张飞当保镖,领着最后一批流民,与刘卫的亲随一起去沮阳。 牵招留在十里亭继续募兵,依然陆续有流民过来,但没有大规模扎堆了,也就不难应付。 …… 几天后。 太守刘卫收到了亲随郡吏的回报。 亲随是鼻青脸肿哭丧着脸回来的:“府君!卑职和刘玄德刚入上谷,便见上谷郡兵正在追杀流民!不仅将本郡送过去的人赶了回来,还有更多的上谷流民也逃来了本郡!” “什么?!” 刘卫头顶上仅剩的几根头发也保不住了,又开始猛薅脑袋:“刘玄德呢?他在哪儿?” “若不是刘玄德劝服流民不要生乱,卑职可能就回不来了……玄德眼下正在上谷南部拒马河一带阻止流民暴乱,但他手中已经没粮了,怕是劝不住的……” 亲随对刘备显然是有些感激的:“卑职回来时,刘玄德让卑职转告府君,最好赶紧给护乌桓从事郎牵招支援一些兵器军械,如果发生暴乱,牵从事在十里亭隔得近,也好就近剿了乱民……” 当然得感激,上谷那边确实没太守没都尉,如今连军司马也失踪了,郡吏接收了‘民夫’之后自然是不会管的。 而驰刑士们,把流民带到沮阳附近之后,到了夜里便全都离开队伍重新集合。 驰刑士们做了老本行,在沮阳县外寻了大户干了几票…… 沮阳郡兵自然要出兵追击。 随后驰刑士们回了流民队伍,见到大群流民,郡兵当然认为贼寇是来自这些流民——事实上也确实是。 但流民规模太大,郡兵不敢靠近,只敢远远驱逐。 流民们以为郡兵要杀他们,当然全都惶恐不安,又乱糟糟的退回涿郡。 刘卫的亲随也就亲眼见到了上谷郡兵在‘追杀’流民,自然认为是上谷那边在搞屠杀。 这亲随带了刘卫的郡兵同行,差点被段熲带着驰刑士打死——哦,应该是差点被‘愤怒的流民’打死。 幸好刘备‘苦苦相劝’,‘愤怒的流民’看在刘备面子上才放了这亲随一条活路。 (本章完) 第47章 栖身之地 第47章 栖身之地 “早就听说上谷郡兵杀良冒功,但这种屠杀之事竟也敢做?” 刘卫薅着头发想了一会儿:“那些流民已经暴乱了吗?” “卑职离开时,刘玄德还勉强能阻止他们生乱,但眼下已经说不准了。” 亲随猛摇着头:“看起来怕是有数万人啊,府君,最好赶紧给刘玄德送些粮食过去……” 其实流民数量没有那么多,主要是驰刑士们一队队的带着人反复在拒马河一带晃悠。 但这亲随可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一群又一群的流民在不断南下,漫无边际,而刘备在拒马河边苦苦劝服。 “先给刘玄德运些粮食过去,让他尽力安抚……” 刘卫咬着牙,颇有些心疼的下着命令:“给牵子经送些兵器军械过去……如果流民暴乱,请牵子经务必就地剿杀,莫要使乱民进了县城。” 太守刘卫虽然有私兵,但他可不会亲自上阵打仗,几百私兵部曲得保护太守别院,而郡兵又被他吃了空饷…… 公孙瓒此时在两百多里外的北新城募兵,离拒马河一带太远了。 只有牵招在十里亭募兵,隔得近,而且牵招募的是护乌桓校尉的兵。 若是流民暴乱,那当然得请牵招出兵,这样不管损失多大都和刘卫无关…… …… 流民当然没有暴乱,也没那么大的数量。 眼下连同老幼一起算也就万把人,一个驰刑士带百来个人,其实是管得过来的,毕竟谁发的粮听谁的话。 五天的干粮,省着点吃能管十来天……流民可不是军队,他们节省惯了的。 在没有饿成疯子的情况下,流民并不难管,就像刘备之前在离狐的时候,一个人带着几百青壮去劫大户,其实也没出什么状况。 既不需要顾忌他们是否掉队,也不需要顾忌他们是否遵守纪律,只要发粮的人往哪走,青壮就会往哪走,然后其它老弱也都会跟着青壮一起走。 再说,实际带着流民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段熲。 虽说上谷郡兵出兵驱逐是真的,流民们惶恐不安也是真的,但刘备并不需要劝服他们。 因为,刘备告诉流民的是,要带他们去寻找能开荒的土地。 上谷那边确实有很多抛荒的地,刘备这一路也确实是在寻找适合安置流民的荒地,但刘备的目标不是危险的边郡,而是涿郡。 涿县西北部,与上谷交界的拒马河一带,就有大量田地处于半抛荒状态——那就是刘备之前救邹靖时和鲜卑人干仗的地方。 那地方的地其实挺好,不仅平整肥沃,而且有拒马河这样的水源。 但那可不是无主之地。 那片土地大部分属于卢家,小部分属于涿郡各个家族,整体面积非常大,足有数千倾。 大多数土地都是卢植名满天下后得到的投效,是近些年涿郡各家依附于卢家后,作为家臣部属挂到卢家名下的。 之所以大部分都抛荒,主要是那地方有胡人出没,不太安全。 尤其是前段时间,居然出现了成建制的大量鲜卑突骑,而且那是檀石槐本部突骑,追杀的还是邹靖这样的大员。 刘备在那里打的那场仗虽说只取了七个首级,但却被说成了“七个百夫长”…… 这种情况下,拒马河一带自然也就成了涿郡大户眼里极其危险的地方,没什么人敢在那开垦。 除此之外,卢家的家族聚居地在涿县南部以及范阳北部,而拒马河却紧邻上谷,隔着一百五十里,确实太远了些。 卢家刚刚因卢植而崛起,族内本身人口不多,家丁仆役与其它豪门相比也不算太多,族中土地大多都在涿县南、范阳北一带,拒马河边这片远离宗族且有巨大危险的土地就顾不过来了。 因此,那一带虽然有不少庄子,但没几个佃户耕种,大部分土地都是抛荒状态。 幽州并州有很多地方都是这样,一个宗族崛起就会有其它门户投靠,投靠之后主家和家臣们大多会聚居到安全的地方,边远危险的地方就只留佃户或仆役耕种。 一旦遇到胡人寇边,仆役佃户可没有守土之心,大多都会逃走,土地便常常抛荒。 到后来,危险地带没人居住,以至于州郡疆域也逐渐内迁,放任边地被胡人占据。 就像涿郡,到了几十年后,涿县大部分士族都迁到了南边的范阳县一带,北边良乡涿县等地人烟稀少,涿郡也就改成了范阳郡。 刘备带着流民们去上谷境内绕了半圈,回来的时候就是带他们从拒马河那片荒地返回的。 见了大片的荒地,流民们便停留在了拒马河边。 他们本就只想要个能活命的地方,需求很低,有口饭吃就行。 太守刘卫再次往十里亭送了四千斛粮食,算是把他之前宣称的额度补齐了。 还给牵招送去了不少郡兵装备,弓箭长矛都不少,长枪腰刀有数百把,皮甲和两当铠也有几十套,只是没有马。 段熲带人在拒马河边约束流民,施粥吊命,顺便从中挑出合适的兵员。 这一来一回的路上,哪些人适合当兵,哪些人适合做事,段老爷子心里早已经有数了。 一些老实听话但又有点脾气的青壮被段熲挑出来,由他本人带领,在拒马河边伐木扎营。 段熲对兵士的要求其实挺高,上万流民里只挑出了两百多青壮,加上原本的驰刑士,以及牵招这几天募的百来人,一共大概五百人,正式开始练兵。 营房和邹靖的旗帜仪仗,全都被段熲安置到了拒马河边最高的一个山坡上。 这是段熲的要求,说是邹靖的本部主营必须扎在最显眼的地方,这样张晟才看得到。 当然,牵招那边还在继续募兵。 刘备手里还有四千斛粮食,省着点用大概足够维持流民一个半月。 不过,刘备没想维持。 他安排流民们自行在拒马河一带搭建屋篷安身,没人的庄子也可以先占了住着。 随后,刘备找了刘元起,带着牵招一起去卢家谈生意。 强占别人家的地和房子可不行,得给人点好处,卢家运气好,他家的荒地最合适。 (本章完) 第48章 西河新亭 第48章 西河新亭 卢植在京为官,家中管事的是卢植的夫人。 卢夫人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和刘元起比较熟,刘德然至今还在跟随卢植读书,两家来往得很频繁。 “夫人,此卢尚书往昔弟子刘玄德,他说想为师门宗内做点事,也好弥补当年的过错。” 刘元起帮着开了个头。 刘备叫他来,其实也只是为了让他说这一句话,要不然刘备不方便进卢家的门。 刘备当初在卢植那里求学时并不起眼,算不上入室弟子,但他现在在涿县的名头卢夫人是知道的,也知道他以前犯了事被卢植除了名。 但涿县的人对现在的刘备都是交口称赞的,卢夫人对刘备其实没什么恶感。 “师母,备年少时不经事,犯了不少过错,以至师门蒙污,本不该再入卢师宗门。但有错总要改之,所以备便厚颜来此,请师母勿怪……” 刘备提了些礼物,都是些常见的点心,也没什么稀奇,只是表达尊师的态度。 “玄德莫要客气,如今玄德积善行侠,老妇也有所耳闻。往事种种皆如云烟,黄天宽恕世人,不计往昔之失。” 卢夫人显得很客气,也很温和。 但刘备听在耳中却是有点惊讶——黄天是太平道的神…… 卢夫人居然信了太平道。 倒也正常,涿县太平道人一直都在十里亭搞慈善,没机会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传道的覆盖面比较低,但信徒的质量却是高了不少。 “师母,备今日前来,是想为师门宗内做点事,既是行善,也是行利。” 刘备没去深究卢夫人信什么道,毕竟还得办正事:“此护乌桓从事郎牵子经。前段时间上谷一带不安定,邹督军也遇到袭击,因此牵从事打算把护乌桓校尉本部军营迁到拒马河一带,以防胡患。” 牵招站出来拱了拱手:“牵某已在拒马河边安了营,得知那片土地属于卢尚书,所以请了玄德兄来求问,不知夫人可愿让本部军队驻扎于卢氏土地?夫人放心,牵某领的是邹督军的本部正兵,汉家子弟,不是乌桓突骑。” 这都是事实,一句都没忽悠。 牵招这个从事郎管的就是邹靖本部正兵事务,邹靖的旗帜仪仗也全都在牵招手里,是可以直接代表邹靖的。 “拒马河一带?那自然无碍,既是军务之事,无需过问老妇,庄子房屋自可随意用度……左右那边已经抛荒了。” 卢夫人以为牵招是想占用卢家的农庄作为营房。 “师母大概是误会了……备请牵从事来此,是想告知师母,护乌桓校尉本部将在拒马河一带长期驻扎练兵,也会保障那片地方的安全。” 刘备解释道:“拒马河一带田地抛荒,备觉着师母最好多招收一些佃户,把拒马河那边的地开垦起来,也好就地为邹督军提供军需。正好,备那里有不少佃户……” 牵招也出来补了一句:“是啊,本部军营驻设在此,会常年驻军,最好将来可以就地采买军需,免得从远处运粮,徒增损耗。” “哦?邹督军本部要常驻那里?那可太好了,奉黄天与人为善,果然便能消灾解难。” 卢夫人听了此言颇有些欢喜:“玄德有多少佃户可以出让,资费几何?” 既然那地方成了邹靖的本部军营驻地,那拒马河一带不就安全了么? 安全了当然要招佃户开垦…… 再说,牵招想就地采买军需——供应军需可是好业务,而且是最好的那种业务。 “备那些佃户原本都是流民,备只想给他们条活路,不是出让,而是请师母帮忙行善……只要能给他们管饭就行,无论地租收多少都可以。” 刘备拱手答道:“这样一来,邹督军部曲有了军需保障,拒马河一带也可保安全无虞,师母既能行善积德增补宗望,也能得些小利……若是师母能在拒马河新设一个市集,与军士们做些市井交易,应该还能多赚些钱利,算是备为卢师宗门尽点心意吧。” 这年头佃户是可以交易的,如果是种田的熟手,通常还会有转让费…… 但刘备不会用这个来忽悠人,虽说大部分流民确实都是种田熟手,但刘备并不打算贩卖人口。 乐隐的话刘备是记住了的——不以人为财货。 但给卢植家中提供声望和利益确实是真的,卢家是真的既能行善,又能赚钱,还能让上万人感恩戴德,对卢植的官声也大有好处。 而且,如果是就地供应军需,卢家可以将拒马河周边快速发展成集市,开几个店铺。 军队的需求可不仅仅只有吃喝拉撒,各种娱乐和交易活动才是大头。 汉军正兵军饷是很高的,军营里又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多数钱都会到离得最近的酒舍娼馆赌场之类的地方。 虽然刘备没有明着说,但大家都懂的。 卢夫人当然满心欢喜:“明日老妇便派些管事去办……玄德的心意,老妇替外子领受了。” “将来本部的军需供应,便全都拜托夫人了。” 牵招也拱手表示以后部队采买军需就不找别家了,让卢家垄断经营。 刘备把佃户人手、安全保障以及将来的销路全都给卢家配齐了,甚至还是独家经营,这事自然很容易谈,卢夫人还得念着刘备的好。 这其实也能把与卢植之间的关系弥补回来,虽说不再是师徒,但却可以是良友。 没多久,卢家便派了几个主事和一些仆役过来。 见拒马河边确实已经有了邹靖的旗帜仪仗和营房,还有好几百部队在那练兵,便完全放了心。 卢家接手了拒马河一带的一大半流民,安置到附近的庄子里,成了一个很大的镇集。 由于卢家存粮不算太多,卢夫人还特地从太守刘卫那里以钱换粮,也就是不捐粟米,改为捐钱,把粮食留着作为佃户们今年的口粮。 当然,卢家接收的也只是五六千人,大概一千户,他们家只能安置这么多。 不过,有了卢家做开头,刘备已经可以直接等着拒马河这片土地的其它地主前来,用同样的方式安置流民。 而且这次并不需要刘备出面商量了,卢家都这么干了,其它家族必然会跟着干的。 刘备让卢家在此地按庄园聚集划出了十个新亭,由刘备和牵招一起报到郡里,说卢尚书家中在西河设了新亭集镇,让太守刘卫给几个基层职位。 刘卫当然不在乎亭长之类的基层小吏,反正这种小吏按惯例本就是各家推举。 只要是收两百户流民为佃户,开设庄园垦荒的家族管事,都能捞个亭长的职务,卢家六个庄户主事,个个都成了亭长。 而且,这是直接授给管事的,也就是族中办事的家臣,不是给族中老人长辈的…… 同时,其它流民们直接占了卢家土地附近那些没人种的荒地和庄子。 消息一出,其它各家族的管事们踊跃无比,争着前来收佃户——亭长确实不起眼,平时也没什么权限,但亭长往往能决定土地归属啊! 于是流民们很快被各家大户的管事分走了。 后面陆续前来的流民,甚至刚到十里亭就被各家抢着收…… 新来的流民都懵了,涿县的士绅们这么热情的吗? 此时涿郡各家大户大多还没来得及往刘卫那里运粮食,他们也和卢夫人一样,不捐粮食了,改捐钱,把粮食都留出来收佃户。 双倍抵扣的税要占到,收佃户抢荒地也要占到。 刘卫其实也无所谓,对他而言,大户们出钱反而更好。 贪了粮食转运起来太困难,本来他就得换成钱…… 其实包括卢家在内,很多大户管事在成为亭长后,都故意霸占了周边更多的土地,此时主动招收更多佃户,就是为了免费圈地。 反正军队在这里,就算周边其它荒地的主人回来,也未必敢来索要。 即便索要……那还不是比谁拳头大? 问就是老子是亭长,这地就是某某家的,不服你就自己去找太守刘卫打官司去。 这地方现在是邹督军驻地,大户们对卢尚书和代表邹靖的刘备牵招等人客气,对别家的土地可完全不客气。 照这么发展下去,拒马河一带很有可能会形成一个新的县,眼下都有一万多人口了…… 无论如何,一切都算是理顺了。 流民有人管,部队有了后勤保障,粮食也有结余,兵器也搞到了。 刘备得到了大量民众基础,还得到了名望和乡绅支持,也有了值得信赖的部队。 豪侠仁义刘玄德之名,在士族和黔首两头都真正的传播开来。 而太守刘卫,在本郡就地安置数万流民,没出现任何乱子,“措施得当处置有方”,使郡里增加了十几个新亭,这是足以让他在郡志上单开一页的政绩,甚至还捞到了数不尽的钱…… 今年涿郡将不会再收大户们的粮税,各家对此也很满意。 当然,以后各家会怎么压榨佃户这事说不准,再次逼出民乱也很正常,但至少现在,每个人都是有好处的。 这年头要做事,只能这样的。 (本章完) 第49章 中山豪商 第49章 中山豪商 不久后,简雍回来了。 还带了个人回来,这人叫苏双。 这是张世平介绍给简雍的马贩子,中山豪商。 苏双不是渔阳张家的人,他是张世平以前贩马时结识的朋友。 这段时间简雍将刘备的那八十匹马寄养到了苏双那里,但还没来得及卖,毕竟价格要和刘备谈。 简雍能把苏双带过来,已经足以证明苏双是个靠得住的人,所以两边说话都很直接。 “今年各地太守国相都在收取贡马,马匹很难收。郎君那些马,苏某想全部吃下,不知郎君能否容苏某分两次结款?” 苏双其实只是想来谈谈结算方式:“苏某办事是有信誉的,简贼曹可以作证。” 简雍在旁边点头:“苏兄慷慨,帮着养马的耗费都不愿意收取。” “眼下我正在筹措军需,不打算卖战马……但苏兄帮着寄养马匹,我得有所回报,不如咱们换个更好的方式做生意如何?” 刘备当然相信苏双有信誉,但现在形势不同,得把战马全部留着自己用。 “换个方式?” 苏双看了看拒马河的军营:“哦,军需供应?” “不,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拒马河一带很快就会成为马商们的聚集地。我打算在这里架设桥梁,并开个收购战马的马场,苏兄要不要入个股?” 刘备指了指军营山坡下,河湾处的一片空地。 那正是张世平之前试图过河的地方。 那里有河道,也有泥滩,还有大片的碎石地和野草,不适合开荒种地,但挺适合短期养马。 “为何此处会成为马商聚集地?” 苏双看了看地形,觉得架设桥梁当然是个好事,但这里现在啥都没有…… “这里是护乌桓校尉本部军营,旁边是卢尚书家里正在建的西河集市。如果马商不到这里来,或是压根不从这里过路,那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盗马贼。” 刘备指了指坡顶的军营,微微笑着:“而傻子和盗马贼,自然不可能平安无事的通过涿郡地界,毕竟这里是军营……苏兄明白了么?” 苏双咽了口唾沫。 明白啊,长期贩马的豪商当然明白。 刘备要用军队控制通过涿郡的商道,在这里设卡拦桥,把此地变成马商们贩马到南方的枢纽中转站——如果有谁不在这里中转,那就很可能会在路上遭遇点意外。 比如张世平那样的意外。 “那,苏某如何入股?” 这种生意当然应该做,苏双可不会和钱过不去。 “你在此地开设马场,收马贩往南方;我负责架设桥梁,打击马匪保障商路安全……利润你三成,我三成,还有四成分给邹督军的部曲。” 刘备也很直接,一点没藏着:“苏兄肯定知道,这比去塞外收马划算百倍。” 也没必要藏着,苏双不干自有其它人乐意干。 这可是固定的供销途径,不需要找货源,也不用冒险去塞外,拦路收马转售南方就行,不仅持续有赚而且风险不大。 “明白……苏某这就回去筹备钱粮草料!刘郎君修桥铺路筹措军需可缺钱用?苏某愿意资助一二。” 苏双眼睛都亮了,他可真没想到,就帮人养了一个月的马,居然能有这种收获! “缺啊,当然缺……但我可不能无功受禄,苏兄若是愿意,倒是可以资助些财货给邹督军的部队……” 刘备表示自己是个清白如水的大善人:“毕竟我们都要依靠军队保障安全。” 马商的资助? 谁会平白无故给什么资助啊,又不是同宗之间的扶持。 那叫分红。 也叫分赃。 …… 苏双是很懂事的,没几天刘备手里就有了一大笔钱。 不光足以发军饷,还能大量买肉改善伙食。 有钱,有粮,也有了兵马。 此时的拒马河营中,新兵已有八百人,负责修桥铺路搭建运输的辅兵也招了两百多。 兵器勉强够用,甲胄有六十具,虽说都是两当铠和骑军皮甲,但至少是甲。 八十匹战马被游侠儿们送了回来,但游侠儿大多并没有加入军队,他们其实都有家庭亦或别的牵挂,只有十来个决定当兵。 募兵还在持续,但要求提高了一些,后续招募的兵员必须要会骑马,进度也就变得很缓慢了。 刘备暂时也不缺粮,他手里还留了三千斛粮食,这千把人即便敞开了吃也足以维持到秋收之后。 新兵饭食管够,每天还能杀一两头猪或三只羊,都是张飞负责操办的,他家经常买猪羊肉,有长期供应商。 刘备也没想到,张飞终究还是成了个杀猪的屠夫…… 顺便还当上了伙夫,负责管理炊事兵——刘备手里的炊事兵可不是辅兵,段熲练兵每十天考绩一次,训练最出色的一队才有资格当炊事兵。 张飞这家伙肯定是天天在厨房偷吃,越发的身强力壮了,杀猪都是一手按着就捅,完全不需要其它人帮忙…… 正兵伙食很好,只要能完成段熲的训练,每个人每天都能吃上二两肉。 这是段熲和刘备共同的认知——新兵必须吃点肉,训练才能有效果,狼性血勇是用肉喂出来的,吃草只能当牛马。 这待遇已经好得离谱了,训练再苦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挨揍都是笑着挨的。 当然,偷懒耍滑的人肯定是吃不上饭的。 唯一的问题是,刘备爱干净,卫生要求特别多。 比如不能随地大小便,马粪要收集起来统一处理,身上有虱子的不许吃饭睡觉,绝不允许任何人喝生水,饭前便后必须洗手等等…… 诸如此类,禁令一大堆。 犯了禁令,轻则去修路架桥挖厕所,重则挨军棍,再重就是吃不到肉甚至吃不上饭——和吃肉比起来,挨军棍真的不算什么。 刘备管着钱袋子,也就是管着伙食和军饷,谁都不敢对他有意见,要求再多也得遵守,就连段熲也得遵守。 段熲觉得刘备是用这种方式让新兵快速养成遵守命令的好习惯,所以很配合。 当然,段老爷子能活到现在,也是因为他本来就爱干净。 段熲练兵也是很有一套的。 老人家瞌睡少,晚上要起夜。 每晚起夜,他都会顺便来个紧急集合。 这就使得连段熲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紧急集合…… 段熲紧急集合的方式就是,黑灯瞎火的在营外骑马,用马蹄声把人吵醒。 马蹄声就是紧急集合的鼓点,要让士兵形成条件反射,这是段熲戎马二十年的宝贵经验。 也正因为如此,他这辈子打了几百仗,但从来没被羌骑袭过营。 段熲夜里骑马奔行绕军营一周后,便会进入主营前的小校场,到那时还没能全装到校场集结的人,那就只能去挖厕所了,而且当天没肉吃。 四处挖厕所是刘备的要求,他不干涉段熲练兵,只管卫生伙食之类的后勤事务。 段熲的紧急集合一向都是不点火的,照明全靠月亮,着急忙慌的抹黑穿扎护具很容易卡着蛋。 搞了几次之后,新兵们睡觉就再也不脱衣服了。 而就在一次夜间练兵的过程中,段熲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张晟。 (本章完) 第50章 自戮之义 第50章 自戮之义 其实段熲等到张晟的方式没什么出奇。 只要把邹靖的旗帜和营地,安置在一个非常容易被窥探的地方,张晟自然会来的。 尤其是夜里。 所以他把主营设在了最显眼的山坡顶部。 这段时间,段熲每晚都搞紧急集合,也是因为如此——当然,这本来也是新兵训练的一部分。 说起来张晟其实是挺谨慎的,他来拒马河夜袭‘邹靖的营地’,估计也观察了很久。 之前拒马河一带有大量流民在伐木建屋,各个家族都在招收佃户,遍地都是人,张晟那时候大概一直在远远窥探。 而流民们被安顿到各庄子之后,此处只留下了军营,张晟的队伍立刻便来了,应该是确认了这里只有一群新兵蛋子。 在张晟看来,如果不趁着这些新兵没练好之前赶紧动手,那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动手了。 所以,赶紧发动骑兵夜袭就成了最佳选择。 张晟是在寅时袭击的,也就是凌晨3点,这是大多数人睡得最死的时候。 其实张晟的部队反侦察水平很高,段熲撒在营地外围五里的大多数新兵斥候都没能探到他们。 但有个暗哨看到了他们。 那个暗哨是牵招——由于这段时间每天都搞紧急集合,牵招索性自己承担了夜间外围暗哨工作,等紧急集合完毕之后再去睡觉,免得睡到一半被吵醒。 牵招是个极其细心的人,无论是算账还是打理军需,一次错漏都没犯过,观察力和记忆力都远超常人。 虽说他现在对当官领兵之类的事务还没多少经验,但仅凭这份细致,就足以预见他将来的成就。 当张晟带着骑兵来夜袭的时候,段熲和牵招等人早就已经在主营等着了。 而且——马蹄声就是紧急集合的鼓声。 于是,当张晟带着骑兵冲进‘邹靖主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披甲带刀的老将,一个持弓搭箭的小将,一个魁梧粗壮的年轻伙夫,一个瞌睡没醒的大耳朵帅哥,各自带着黑压压的一大群长枪兵。 分作三面,排了四个军阵…… 其中三个曲是从不同的营房出来集合,再加上本就在主营值班的一个曲,每曲两百人。 张晟的骑兵刚从营门冲入营地,就面对了三面包围。 仅仅一个照面,在最先冲进营内的骑兵被张飞一枪戳下马之后,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们便被迫急停了——他们面前是整齐的长矛阵,左右两侧也是,‘匚’字形…… 紧急集合都要在主营前的小校场列阵,而张晟的部队,刚好处于段熲晚上起夜遛马之后入营的位置,也就是‘匚’的正中间。 前面的骑兵被逼停,后面冲营内的也就只好跟着停了,而且还挤到了一坨。 随后,如林的长枪从三个方向合围而来,枪阵后面还有弓箭攒射。 当然,新兵毕竟是新兵,训练的时间还不够长,又是夜里紧急集合,大多有点懵。合围的速度不算快,以至于后面的一小部分骑兵有了转身的空间。 最后面的十来个骑兵调头打算跑路,但这种情况下转身调头只会成为弓箭的靶子。 弓手是牵招率领的,就是值班的那个曲,全都安排在营门两侧,虽说新兵射术不怎么样,但形成封锁却是不难的。 大部分骑兵开始拼命顽抗,很多人嘴里还说着听不懂的胡话。 这些骑兵中,有一半是鲜卑人,一半是汉人。 鲜卑人应该就是刘备遇到的那队鲜卑突骑,汉人是张晟的亲兵部曲,一共大概二百骑,都是真正的精锐。 如果是正面作战,八百新兵对阵这二百精骑,还真不一定谁胜谁负。 如果是寻常新兵被这些精骑夜袭营地,那肯定是毫无还手之力。 但段熲太了解自己的老部下了,张晟虽然带着精骑,却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绝境。 这一仗刘备压根就没有出手的机会。 段熲负责居中指挥,牵招负责封锁调度,张飞负责前排接战,刘备…… 只能摇旗呐喊。 没法子,已经没活可干了。 就连新兵们都没人愿意让刘备参战,全把他挡在后面,这不是为了争功劳,主要是因为刘备管饭…… 这年头伙食团长才是老大,纪明君死不死的无所谓,管饭的玄德大兄可不能死。 纪冥君是新兵们对段纪明的称呼,相当于阎王,但叫起来又像是尊称。 骑兵失去了机动能力可就废了,虽然这山坡比较缓,马可以跑起来,但周围全都是长枪长矛,那些马动都不太敢动。 虽说是八百新兵蛋子,但场面形势实在太好了,只需要排着队向前戳就行,这一仗自然也就没有任何悬念。 不过,新兵里出现胆小鬼终究是难免的,在如此局势下依然战死了好几个。 但死的那几个全都是活该——这种情况下,只要不背朝敌人,是肯定不会死的。 这一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在没事儿干的刘备点燃了营地中的火盆之后,张晟看到了段熲的模样。 “主公?!停手!都停手!某等降了!” 张晟扔了长枪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还活着的一半郡兵和鲜卑骑也不再反抗,纷纷下马弃械。 说实话,段熲现在对张晟没有太大的恨意。 他只是觉得,这小子很可怜。 “主公……” 看到段熲,张晟吓得脸都扭曲了:“您怎会在此?” “你还识得老夫啊……” 段熲持着长刀走上前,以便张晟能看得清楚一些:“别叫我主公,你现在没有主公了。” 刘备很懂事的将更多火盆点燃,火光将段熲的模样照亮,也让刘备看到了张晟的样子。 那家伙脸上的疤痕很深,使得面相显得极为阴狠,即便眼下是惊慌的神情,但那面孔看起来依然像是在狞笑。 “主公,晟是被逼无奈……” 虽说面相阴狠,但见到段熲后,张晟极其老实,跪在地上行着大礼:“晟连累主公了……” “你还知道连累我了?” 段熲摇了摇头,但脸上很平静:“我去过你家里了……我知道你被迫无奈,但你应该也知道,你做的事是个什么结果。” “主公,晟只想为父母妻儿求条活路。” 张晟眼里渐渐有了泪:“他们把玉儿带走的时候,玉儿刚有身孕,晟只能听他们的吩咐……” “唉……可你勾结鲜卑,此罪无可恕。” 段熲叹息了一声,转身看着牵招:“牵郎,你既要寻仇,那便你来下手吧。” “你可曾带上谷郡兵劫过安平马商?” 牵招提着剑出来,却没有立刻动手,他要确定是不是正主。 “呵……某可不是马贼,但你大可以记在张某头上。凡上谷郡兵之罪,全都算在张某头上便是。” 张晟倒也光棍,什么都认。 “既然你认了,那我定要取你性命……不过,若劫马队的不是你本人,那下手的到底是谁?” 牵招继续追问,他要的是仇人的首级,不是什么记在谁头上。 “某确实不知……但某不是说了么,都是张某之罪!” “张某认罪!但只罪在张某,求主公和小郎给某这些弟兄一条活路……他们也曾是主公的袍泽,不过奉张某之命行事罢了。” 张晟扒开了颈部的护脖,摘掉护领甲片,露出脖子:“小郎,下手吧。” 段熲侧过了脸。 牵招持剑上前,看着段熲,却有些犹豫。 “请君上取我等性命,放过张司马!!” 就在此时,张晟身旁的几个亲卫突然面朝段熲,跪直了身子,捡起地上的刀,抹向了他们自己的脖子! 鲜血喷溅如泉。 他们……自戮了! 牵招和段熲等人全都呆住了。 刘备也愣了。 就连旁边跪着的鲜卑骑兵都看傻了。 “请君上取……” 其它汉骑也纷纷面向段熲,跪直身子拿起了刀,摘掉了护领的甲片。 张晟双眼睁裂,血丝暴出,疯狂大喊着打断手下的动作:“住手啊!都住手!!” 随后,扑在身旁弟兄的尸体上嚎啕大哭:“有罪的是张某啊,你们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本章完) 第51章 天要变了 第51章 天要变了 “都别动!你们自戮也是无用!!” 刘备大吼着,从后面走到了前排。 张晟那些手下看看刘备,又看看段熲,总算是垂下了手里的刀。 “……大兄,此人有大恶,但又有袍泽之义,我该杀他吗?” 牵招沉默了一会,转头问向刘备。 其实,他是在问段熲…… 主公,君上——牵招听了这些称呼,自然知道熲身份不凡,但他没问。 “张晟,你必死无疑。但你这些弟兄都有义气……若是你们把身边的鲜卑人全都灭了,我便给你这些弟兄一个机会。” 刘备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给了张晟一个选择。 “百骑校!杀胡!” 张晟一秒都没犹豫,没给周围的鲜卑人任何反应时间,捡起面前的长枪便刺向了身旁的鲜卑骑兵。 刘备眼里有了些惊异。 张晟和他身边的郡兵杀起胡人是一点没手软。 牵招和张飞在旁边领兵配合,场中数十个鲜卑人很快便被屠戮干净。 “胡人已杀,请取某性命吧。” 张晟再次扔下了枪,但并没有再跪着,而是流着泪看着身后的弟兄:“莫要再行傻事,张某罪该万死,但你们应该活着……若你们不活着,谁还能救张某的父母妻儿啊……” “司马……” 张晟的部下也个个痛哭流涕。 “你可知家人妻儿现在何处?” 刘备问了一句。 “不知道……某若知道,早就拼死去救了,又怎会如犬一般活着?!” 张晟吐了一口血沫:“某截杀邹督军失手后,知道家人肯定有危险,便回了趟雒阳,打算找王甫逼出家人下落。但刚到雒阳,却听闻王甫全家都死了……” “那你为何又来夜袭邹督军营地?何不留在雒阳寻找家人?” 刘备也觉得这家伙确实可怜。 “董骠骑说……若是某能杀了邹督军,他便会放回某父母妻儿,还能表某为护乌桓校尉。” 张晟悲戚的看了刘备一眼:“某知道这可能是个谎言,但某……没得选。” 董骠骑名叫董重,是董太后的侄子,现任骠骑将军,领虎贲禁卫,掌雒阳兵权。 刘备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么说,你的上级令官是董重?” “不是,某之前一直奉的王甫手令……但现在只有董重知道玉儿在哪儿!某的父母妻儿都是虎贲带走的!” 张晟眼里满是恨意:“某欲将其碎尸万段,可某……却无法杀他!” “……那你自去吧。” 段熲把手里的的刀扔到了张晟面前:“我族女亲家,我去救之。我族女仇家……我去杀之!” 张晟面朝段熲叩拜三次,捡起了刀,跪直了身子。 “主公……罪人张晟,身为汉臣,却结鲜卑……虽受迫无奈,但罪无可恕!晟……认罪伏法!” 说罢,手中的刀在脖子上猛力一绞。 一大篷血洒在了段熲的脚面上。 也喷溅在了牵招和刘备的身上。 牵招低着头,叹息了一声,随后看向刘备,眼里有明显的迷茫之色。 “子经,立刻把张晟的首级送到邹督军那里去,告诉邹督军,此事是外戚与宦官联手谋夺边地兵权,让邹督军自己决定要怎么办……顺便告诉邹督军,你已尽杀一百鲜卑骑,他部曲亲随被截杀之仇,你已替他报了。” 刘备拍了拍牵招的背,随后伸手,抬起了头:“这天……要变了。” 夜空有微雨落下。 雨季到了。 牵招看了段熲一眼,又看了看刘备,问了一句:“我该怎么和邹督军提及……纪先生?” “不用提及我。” 段熲摇了摇头:“……从今以后,谁都不会提到我。我纪明,只是刘郎门下一老卒而已。” 确实,现在每个人都希望段熲的名字彻底消失,包括段熲自己。 牵招沉默着,捡起刀斩下了张晟的头颅。 随后,他将那把刀还到了段熲手里,口称:“纪先生。” 他自承是段熲的学生……或者说,是纪明的学生,他也确实学到了不少练兵之法。 牵子经确实心细如发,仅仅一个称呼,便表达了所有的意思。 段熲接过自己的刀,拍了拍牵招的肩,低声道:“玄德给了你一笔大功,速去无终报功吧。” 牵招点了点头,将张晟的头颅提起,又问刘备:“大兄可还有吩咐?” 刘备摇了摇头:“快去快回,此处是你将来的驻地,需要你回来守着。” 是的,本来只是以帮邹靖增补缺额为名义建起来的营地,在牵招拿到张晟首级后,必然会成为护乌桓校尉本部真正的驻地。 牵招带了一小队兵士快马离开了。 刘备走到张晟剩下的几十个手下面前。 “我说过要给你们一个机会,但你们从此不能再以活人的身份出现在人前。” “从今以后,你们将以死人的身份留在纪先生手下……我想,你们应该都认得他,也都信得过他。” “但……别再叫他君上,他是纪明,纪先生。” “你们现在领头的是谁?站出来让我看看。” 一个年轻的小校看了看段熲,又看了看刘备,站了起来:“某为百骑校曲侯,张……” “把以前的名字忘了吧。” 刘备打断了他的话:“从今以后,你叫张百骑。” …… 其实每个人都会犯错。 也每个人都有其闪光之处。 张晟确实做过大恶,不仅有罪,而且愚昧,自戮而死是应该的。 但张晟也确实有袍泽义气,能让身边的弟兄与其同生共死。 段熲也曾犯过无数罪孽,但段熲于大汉有盖世之功。 百骑校,曾是段熲部曲,成军后出阵大小百余仗,前后阵斩西羌千级,是于国有功的勋部。 若非令行禁止上下一心,且同袍间义气深厚,这支部队也不可能建立这样的功勋。 但这支百骑校也劫杀良民,袭杀郡官,犯案无数……同样罪孽深重。 人都是复杂的。 刘备也是。 刘备知道自己算不得什么好人,但肯定也算不得什么恶棍。 但是……若是有人绑了自己的父母妻儿,像要挟张晟那样要挟自己,自己又会如何呢? 刘备无法确定。 这一晚,天有小雨,每个人的心情都很糟。 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张飞,也安安静静,一句话都没说。 他也在想,到底什么是善恶,什么是忠奸,什么是好坏,什么是义理。 张飞想了一夜,还是没想明白。 他只反复的想起,张晟那些部下集体自刎时的模样。 (本章完) 第52章 艺术大师张飞 第52章 艺术大师张飞 在这一晚之后,张飞大概是有了些感触。 第二天,他穿了身士子袍服,提了束脩,正式的拜了段熲为师。 说实话,张飞现在的身材不适合士子袍,那膀大腰圆的样子撑得衣服都快裂开了,这打扮其实比光膀子杀猪的时候更像屠夫。 “飞郎想学什么?” 段熲面无表情的问着。 其实段熲很喜欢张飞,或许每个当过将军的都会喜欢张飞这种猛男,只是段熲性格刚厉,平时脸上没什么笑容,见谁都是一幅阎王脸。 “飞想学征战之能,想学袍泽之义。” 张飞很严肃的行着礼:“飞不是读经的料,见了书简就瞌睡……思来想去将来只能上阵搏命,求纪先生教飞一些保命的本事。” “保命的本事该问你大兄啊……纪某的命还是刘郎保的呢。” 段熲摇了摇头:“纪某只能教你索命的本事,或是舍命的本事……你要学吗?” “啊?何为索命?何为舍命?” 张飞傻了眼,这玩意和预想的不一样啊…… “索敌首级于万军,是为索命。舍身独战于绝境,是为舍命。” 段熲起身看着张飞的圆眼:“别的事你大兄都能做,但这两件事,只能由你等弟兄帮他做。” “求纪先生教我!” 张飞低头躬身,行了拜师大礼。 不过,张飞怎么也没想到,纪先生口中说什么索命舍命的,真给他上的第一门课却并不是战阵格杀,而是…… 艺术。 准确的说,是绘画。 这年头的书画载体是绢帛或漆器,但那玩意太贵,绢帛是可以直接当钱用的,段熲没让张飞浪费。 他用的是简牍,且不用笔墨,他让张飞用刻刀刻人像。 这就意味着必须耐心且细心,容不得任何失手。 若是刻字,错个一两划或许并不影响整体阅读,但若是刻人像,刀子偏一下,整个画就废了。 张飞缺的就是这等细致耐心,一个月都没能成功刻出哪怕一幅见得人的东西,多少有点抑郁。 段熲确实是喜欢绘画的,而且水平很高,不过他并不擅长这年代流行的神话绘图或场景帛画,他擅长的是…… 春宫图。 只是段熲用的是刻刀,并不追求形似,只追求意会,所以多少差了点感觉。 但这好歹也算风雅,而且军营里确实需要这个…… 不过,这玩意张飞确实很难学会。 当然,这一个月来,张飞倒是也安静了不少,看起来也不再像个屠夫,脸都白净了不少。 在刘备和段熲眼里,这效果还是挺显著的。 只是张飞很苦恼,他并不怀疑纪先生的教导,也能理解这是为了让自己心稳手稳,但他这暴躁的脾气确实耐不住。 一到晚上就搞得心头有猫抓挠一样,忍不住想打人。 于是张飞来找刘备求助。 刘备见多识广,看了段熲的作品,立马就给张飞提供了完全追求形似,一点都不风雅的画风…… 炭笔素漫。 二次元,插……图。 虽然只是黑炭画在木板上,而且刘备绘画水平不算特别好,自己看着都没多大感觉,但张飞哪儿见过这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弧线啊,那细枝挂硕果的样子…… 确实是索了命了! 把张飞看得那叫一个激动,立刻表示这个一定能学会! 舍命都得学会! 甚至还主动要求晚上值班,就为了夜里安静的研究艺术…… 平日里咋咋呼呼没心没肺,总是仗着武力和伙夫身份欺负兵士的张飞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个一门心思的磨练心性的艺术家,手也渐渐稳定了,就连杀猪都不需要按着了,单手一刺便能无声无息的取了猪命。 在看到张飞终于刻出一幅能让人心痒痒的画作之后,段熲终于开始认真的教张飞如何领兵,如何破阵,如何对待士卒。 并让张飞看他和刘备如何操练兵马。 …… 张晟这次夜袭,其实也是带着求死的心来的,这样的死士,也只有死了才能解脱。 他留下了两百匹马,几十套甲,还留下了一队没能解脱的袍泽。 这些被刘备抹去了姓名的袍泽,被段熲单独编成了一队,称为“冥卒”。 既然是纪冥君,手下当然得有鬼兵。 这些冥卒也成了最狠的教练。 由于新兵斥候们之前没人发现张晟的骑兵,而且新兵们在这种必胜的战局下居然都有八人战死,纪冥君发了很大的脾气。 从这以后,新兵们开始外出执行各种任务。 在外的新兵,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冥卒的袭击——无论何时,都可能会有冥卒从阴影中突然发难,而且下手狠毒,专攻下三路。 而且冥卒不是假打,是真正的袭击,只是他们刀不出鞘,尽量不杀人而已。 这使得任务难度变得非常大。 若是任务成果不好或是超了时,那得没肉没饭饿着挖厕所。 若是没能完成最终的军令,段熲会毫不犹豫的将其开革出正兵序列,无论缘由。 但若是想完成任务,哪怕只是“去十里亭送信”这种小任务,途中也多半会遇到冥卒偷袭。 如果想借着任务外出的机会去集市上逛窑子,那就更得小心,很可能在办事的中途,就遇到一次可能导致下半生不幸福的背刺。 当然,若是在这种情况下仍然能按时完满的完成三次军令,那就能积勋为甲士,得到一套甲胄,编入刘备的亲卫部曲。 而且,完成任务后得到的休沐假期是安全的——也只有休沐时间是安全的。 这种训练方式的损耗是很大的,新兵们经常因此受伤,甚至还有人中途发生意外死亡,被吓怕了当逃兵的也有四五个。 但刘备并没有干涉,只是每天去巡营,给受伤的兵做些治疗。 刘备不会医术,但好歹具备外伤进行清洁缝合之类的常识,也知道什么情况下该用什么样的药。 太平道的医者确实会治伤病,提供给刘备的金疮药很有效。 只要能把清洁卫生做好,听兵士们抱怨一二,再多抚慰几句,若有伤得重的,便送到十里亭义舍去住院就行。 刘备管着钱袋子,本就是最受士兵们欢迎的人,此时又每天亲手照顾伤患,士兵们看他的眼神渐渐也和看亲兄弟差不多了。 张飞全程都在观察,到此时也终于有了领悟,开始和刘备一起照顾伤员。 顺带着还让兵士们一起鉴赏他最新的画作…… (本章完) 第53章 危机再临 第53章 危机再临 六月底。 就在刘备忙着练兵的时候,十里亭传来了消息。 九尺等人从太行山回来了。 “郎君,俺在山里找到了同乡故友,他这些日子收到了一个叫严纲的人提供的军械,今年他们北太行的人要从东麓出山……他说郎君是朋友,请郎君在门前挂起此物,便不会受到任何袭扰。” 九尺向刘备回报着在太行山得到的消息,并交给了刘备一个牛角模样的藤编斗笠。 这个斗笠是故意歪着编成牛角形状的,看来是太行贼内部用于分辨敌友的信物,和太平道信徒门前挂黄布有点相似。 每到秋收时节,太行贼都会去周边郡县抢粮,北太行的贼从东边出山,那当然是冲着中山与涿郡两地而来。 特意提前告警并给了刘备信物,九尺那个同乡也算是很给面子了。 而严纲,此时大概还没几个人知道这个名字,但刘备知道。 这是公孙瓒的义从首领,之前在滋水边上就是他和刘备说要去上游修船,估计就是那时候进的山。 刘备能猜到公孙瓒想做什么,因为这计划看起来非常明显,就是要与太行贼配合养贼自重,包装出“只有公孙瓒能剿太行贼”的名头,以此坐大。 这是边境军头们惯用的路数,但很有用。 借着太行贼大举出山,公孙瓒这段时间必然能攒出大量私兵部曲,甚至有可能直接派兵掠夺郡县财货——反正都算是太行贼干的,公孙瓒‘剿贼’还能斩获功劳。 其实刘备想到过这种情况,让九尺去太行山送礼就是为了未雨绸缪。 公孙瓒一直都是巨大的威胁。 虽然公孙瓒没有明着找过刘备的麻烦,只在中山把刘备做成了饵,但实际上刘备从来没有放松过。 真正的斗争可不是给人穿小鞋那种斤斤计较,也不是以上官身份压人搞事,而是像阳球那样,要么不做,要做就会致人死地,且斩草除根。 如果公孙瓒以县令身份明着打压自己,刘备是一点都不怕的,打压和穿小鞋,亦或是故意为难,那都意味着没打算弄死自己。 如果敌人是为了迫害而迫害,为了整人而整人,那这种敌人根本就不足为惧。 但公孙瓒平时不理自己,也不给自己制造什么委屈压迫,却在每次大动作时都拿自己当饵用,并以此实现更大的目的。 这才是真要命的。 当初刘备和阳球,为了对付王甫,就是拿王萌做饵,而王萌……是王甫家族中最先死的那个。 就像现在,如果北太行的山贼大举袭击涿郡,拒马河一带肯定是最先遭殃的,而刘备‘帮邹靖募兵’,把邹靖的营地设置在拒马河边这事,对公孙瓒而言也不是什么秘密。 拒马河的源头就在太行北麓。 河边那些土地,距离太行北脉不到百里,是整个涿郡距离太行山最近的地方,而且那一带全是各家大户的产业。 也就是说,拒马河一带所有庄子全是太行贼的目标,包括正在建设中的马场和集市。 虽说有护乌桓校尉军营驻扎震慑,但山贼与胡人不同,胡人一眼可辨,但太行贼却本就是汉民,很难分出来他们到底是山贼还是佃户。 民和匪无法分清,这本就是太行贼一直以来无法剿灭的原因。 他们又只劫大户,从来不动黔首,黔首不仅会包庇他们,还会主动为太行贼通风报信,军队很难对付他们。 再说,还有公孙瓒在为太行贼提供消息…… 不出意外的话,太行贼肯定会让公孙瓒“斩获颇丰”,制造出“只有公孙瓒能剿太行匪”的名头。 如果“邹督军本部”被“太行贼”干掉了,同时中山张纯的部队也拿太行贼没办法,而公孙瓒却能搞定太行贼——那公孙瓒是不是就比邹靖和张纯都要强得多? 那,护乌桓校尉,或是中山国相……是不是就应该换人了? 而刘备,如果要保住当前好不容易得到的名望和利益,那就必须保住“邹督军本部”,并且还必须有所斩获。 否则,恐怕会和滋水河边一样,“战死”或“失踪”。 刘备可以肯定,会有大部队袭击拒马河这个护乌桓校尉本部营地,而且来的不只是太行贼。 但这事没法举告公孙瓒——刘备自己就是勾搭太行贼才得到的消息,去举告不就等于自己招祸么。 再说……凭什么指证公孙瓒勾结太行贼? 公孙瓒的路数一向如此,行事都有名义,真就无法指摘。 幸好这次,刘备让九尺送了几个假过所,换来了这个及时的情报。 但太行贼给刘备的面子也仅止于此,既没提什么时候出动,也没提从哪儿出山,就算知道他们会配合公孙瓒一起行动,也不知道该如何设防。 怎么办呢? 刘备想了许久,叫来了老部下丈八,将那牛角斗笠送往了卢家庄园。 …… “府君,近日有大量太行贼入寇为祸,瓒准备出兵剿匪,以免贼寇扰了秋收,请府君支援些粮草军需。” 公孙瓒此时正在向太守刘卫进言。 “太行贼一向难剿,各宗遇贼时自会聚坞自保,出兵剿匪还是算了吧。” 刘卫当然不想出钱,今年不收大户们的粮税,刘卫才不管太行贼会不会扰乱秋收呢。 “府君,瓒此前驻于北新城募兵,亲眼见太行贼入寇到北新城附近,规模极大聚啸裹胁,并非寻常劫掠。瓒觉得恐怕是中山张纯从中作乱,若是放任不管,只怕大股的贼人很快就会直奔范阳和涿县而来,那府君的别院……” 公孙瓒就是明摆着在威胁,但这确实也是事实。 “你是说张伯仁的部队假扮太行贼钞掠本郡?” 刘卫这下确实有点慌了。 他知道张纯确实干得出来这种事…… 而刘卫的别院,现在就是个巨大的钱库,刚捞了一大笔钱啊,至今没数得清楚呢! 单纯的太行贼刘卫是不怕的,他有好几百私兵守着别院,坞堡防御还是不错的,山贼拿坞堡确实没多大办法。 但张纯的部队就不一样了啊,正规部队有的是办法攻破坞堡,甚至临时伐木造械攻入县城也是有可能的,反正都能推到太行贼头上。 “府君,眼下只能在北新城设防,追剿大股贼人,以免贼人进入膏腴之地。” 公孙瓒拱手道。 “那便出兵剿匪御敌于外……通告各县,固守防贼。” 刘卫虽说心疼,但也只能给公孙瓒供应粮草军需。 (本章完) 第54章 剿匪?剿匪。 第54章 剿匪?剿匪。 涿县,刘备家中。 刘备得了消息后,便立刻带着左沅赶回了家,打算将母亲安置到安全的地方。 但到家后,没见到母亲,却遇到了等在这里的邹丹。 “……涿县刘玄德素有豪侠之名,又熟知本郡人文地理,为除匪患,特召玄德随军参赞……” 邹丹正一本正经的念着征召令。 刘备叹了口气,果然要命。 公孙瓒要招自己随军。 剿匪的时候,部队指挥官大多都会召本地乡绅随行,既是为了熟悉乡情,也是为了带路引导。 这当然属于正常征召,而且这是很正式的太守出兵的征召令,属于军令,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 可是,剿匪途中死得最快的,往往就是这种被征召的乡绅……无论是正常剿匪还是养贼自重,都是如此。 正常剿匪,山贼们肯定得先杀带路党,满门都有生命危险,而且通常情况下本就是征召与匪徒有血海深仇的人。 养贼自重,那征召随军的乡绅多半会被灭口,除非这乡绅本就和军队是一伙的。 当然,拒绝征召也可以——如果身后有个势力很大的豪门支撑的话。 因为这不是做官的征辟,这是出兵的军令,推诿拒绝就等于不服从太守军令,人家还真就可以用这个借口砍了你…… 而且,母亲不在家里…… “备奉令,但备忧心家母安全,请问邹典吏,家母在何处?” 刘备问起了母亲的下落。 “令堂已送入县内安置,就住在馆舍中。玄德无需担心,邹某有安民之责,必保令堂周全。” 果然,刘备的母亲已经在邹丹手里了。 “那,备要去何处随军?” 刘备又问公孙瓒的下落。 “请玄德去拒马河新亭等候,吾主不日将沿拒马河往上游进军。” 邹丹连公孙瓒的位置都说得很含糊。 但即便如此,刘备也能确定了,公孙瓒要让自己死在拒马河新亭。 这是想借着自己安置流民时得到的声望,以及自己与邹靖的良好关系,制造个轰动效果。 如果自己被‘太行贼’杀死或俘虏,那这贼自然是非剿不可的。 ‘邹督军本部’就相当于是在公孙瓒设定的时间和环境下出兵剿贼,卢家刘家等大户多半也会离开坞堡庄园出兵帮忙。 拒马河一带的佃户全是中山流民,从那一带开始下手也符合太行贼的意愿。 这样一来,真正的太行贼能轻易攻破大户们的坞堡庄园,公孙瓒也能与太行贼合力,在野战中轻易干掉拒马河‘邹靖本部’。 这与上次在滋水边的操作如出一辙,只是规模变大了,公孙瓒的心也变大了。 他的目标就是护乌桓校尉无疑。 若不是刘备提前得了消息,这次恐怕也会和上次一样一无所知的当鱼饵。 情报早得一天和晚得一天,真就是两个结果。 “邹典吏不随军吗?” 刘备没动声色,继续套话。 “邹某的职责是固守涿县,且邹某才疏学浅,对此地人情地舆也不熟,随军也是无用。玄德乃当世豪侠,又多得本地乡民称赞,正是剿灭太行贼不可或缺之人。” 邹丹说得很谦虚,话里没露什么消息。 “既然如此,我让左姬去馆舍照顾母亲。” 刘备没再问了,接下军令,让左沅跟着邹丹去了涿县,自己快马回了拒马河军营。 刘备赶回拒马河营地时,简雍正在那里等着。 简雍也被征召随军了,而且两人的母亲都被接到了馆舍中。 公孙瓒确实带着部队到了拒马河边,部队规模将近两千人,其中有两百多骑兵。 刘备和简雍母亲被扣,当然只能随军参赞。 公孙瓒还特意招来了各个亭长商议,了解地理环境,看起来倒也真像是要剿匪。 但部队却一直留在拒马河军营附近,和邹靖本部军营只隔了三里地。 卢家管事来通报了一次,说西边拒马河上游确实像是有大股贼人出没,但并没有进犯卢家庄子,像是沿着拒马河一路过来了。 公孙瓒听了消息,便往邹靖本部军营派了人,请邹督军的部队合力剿匪。 此刻军营中只有段熲管事,但段熲也没出面,固守营寨连门都没开。 只有一个新兵队长出来拒了请求,说邹督军不在,牵从事也不在,没人能做主,没法出兵。 公孙瓒也不以为意,带着刘备简雍等人沿着拒马河往上游而去。 到了卢家庄园附近,天色已晚,公孙瓒决定扎营,并让刘备简雍这两个熟悉地形的本地向导带人去查探一下敌情。 刘备和简雍应下此事,各自带了几十个公孙瓒的部下去了上游。 …… 与此同时,北新城。 北新城是个小城,虽说依然被设为下县,但眼下已经没有了县长。 这里之前是郡兵驻地,属于军屯城塞。 不过自从刘卫成为涿郡太守之后,这地方的郡兵数量就开始锐减,且从未补充过,空饷吃得有点多。 大吃空饷的结果就是,北新城的大户担心太行贼入寇,纷纷迁往了范阳,只留下了黔首草民。 按户口来论,现在的北新城顶多算个乡,自然没人愿意来当县长。 公孙瓒这个兼职的别部司马,也就成了北新城的实际管理者。 不过,公孙瓒此时不在这里。 反倒是九尺丈八等人出现在了这里,张百骑也在。 他们带了一群“贼军”,两百多人。 说实话,这几个家伙带贼军真就不用伪装的,只要换身衣服,他们本来就是贼。 这两百多人就是原本那些驰刑士以及张百骑手下的冥卒。 “太行白骑来也!速速开城!” 张百骑此时骑了匹白马,自称‘白骑’,正在城下叫门。 张百骑是目前军中除段熲之外最有指挥经验的人了。 北新城又小又破,城墙只有一人高,还有不少缺口,站在城外都能一眼看到城内的景象。 公孙瓒的旗帜在城里,但部队没在。 城内只有些老弱守着,人数不超过两百。 这些应该是公孙瓒的辅兵,装备稀烂衣服破旧,看起来完全没有训练过。 守着北新城的,正是严纲。 “某没听过太行白骑的名头,请问是哪位头领部下?” 严纲站在城头问着。 “左髭大兄派我等来此,赶紧开门!” 九尺答了话,他那朋友确实叫左髭,当然,这是个外号。 严纲听了这名字,立刻打开了城门:“左髭兄倒是来得早,不知其他各路头领何在?” 但没人回答,张百骑自顾自的带兵涌入城内。 只有丈八拿着巨大的狼牙棒给了严纲回应。 一棒下去,严纲立刻没了声息。 (本章完) 第55章 乡土之情 第55章 乡土之情 张百骑入了城,九尺和丈八等人重新关上了城门。 “全都蹲下别动!” 张百骑大喝着,指挥部队接管城内防御。 辅兵之所以是辅兵,自然是没什么战心的,一旦没了城池的掩护,那就是群老弱民夫而已,大多都抱着头蹲下了。 只有二十来人在严纲被击倒后有反应,那大概是严纲的亲随,有的举起兵器试图反抗,有的往城内各处退避,有的试图逃跑。 但此刻被封在小城内,又失去了领导者,什么反应都是无用的,只要敢乱动,便都会死在张百骑和冥卒手下。 北新城内喧哗了一会儿,又重新沉寂了下去。 城内库房里有干粮,有兵器,还有许多略微发黄的素麻布条。 那些老弱辅兵,原本就是在裁剪素麻,他们也个个都在胳膊上扎着素麻巾。 素麻巾是公孙瓒义从的标识,义从们各自装备都不同,而且其中有一半是胡人,为了分辨敌我,自然要有个统一的标记物。 精锐骑军大多都会在胳膊上绑布条,用来擦汗以及固定钩镶。 钩镶是此时汉军常用的防御武器,是一种绑在胳膊上的小型臂盾,中间伸出一个铁钩,可以锁敌人兵器或用于挂绳、攀爬等等。 用途很多,当然打造起来也比较贵,毕竟是铁器。 这年代的马只有单边踏环,只用于上下马,没有双马镫和高桥鞍。骑兵难以释放双手,持盾很不方便,所以有条件的骑手都会用钩镶增强防御,没条件的就绑块木头用于格挡。 而城内这种场景就很明显,一群辅兵,连护臂都没有,却也全扎着素麻巾,这显然是用来让太行贼识别的。 九尺等人自然也把素麻条子扎上了,摇身一变成了北新城的守军。 和严纲相比,九尺对于太行首领们而言肯定更像是‘自己人’。 太行贼此时是由一个个小团伙组成的松散联盟,大体上就像是各个山头的村长带着一帮弟兄在山里划地盘讨生活,相互之间并没有统属关系,也没分什么座次,只是每个山头实力不同。 所谓贼,大多也不是什么专业山大王,放下兵器就是民,拿起刀枪就是贼。 只是山里很难有适合耕种的地方,缺衣少食,所以每到秋收就得下山挣命,这其实和鲜卑人一到冬季就寇边是同样的原因。 如果单以熟悉人面而言,认识九尺的太行首领,大概比认识严纲的还要多一些,毕竟左髭带九尺在太行山耍了两个多月,相熟的山头都去拜访过。 而且山里有很多上谷老乡,北太行的首领们大多都知道九尺是涿郡‘大耳’的手下。 九尺并不知道严纲和太行首领们具体的约定,但无所谓,反正至少知道,严纲肯定是答应给太行贼提供一些资源。 此刻这些资源就全都在北新城内——现在就等于是‘大耳’供应的了。 “郎君想得没错,这城里这么多粮食武器,却只留了这么点人把守,应该就是公孙瓒给太行贼准备的。” 张百骑吩咐着九尺:“我留在此地设伏,你速去寻太行贼。先杀几个来得最快的,便能挑得太行贼与公孙瓒不合。” “莫要命令俺,俺如今不是兵,你也不是曲侯,俺只听郎君一人指挥,轮不到你来下令。” 九尺对张百骑没什么好脸色:“俺对太行贼熟,你自带人去回报郎君吧,此处俺来应付。” 确实,九尺并不是兵,他只是刘备手下隐户,之前募兵的时候他和几个匪首都在太行山,张百骑确实没资格命令他。 其实张百骑也不是兵,他现在属于活死人。 张百骑和九尺之前就认识,而且关系并不好。 张晟是九尺以前的军司马,杀了太守侯焉之后,为了斩草除根,以杀良冒功的方式发动郡兵屠了太守家臣门客所在的几个亭,而九尺的家乡就在其中。 九尺不肯祸害相邻,做了逃兵,而且憎恨张晟,连带着也就憎恨张晟的亲军百骑校。 张百骑倒是不恨九尺,但他是凉州人,对幽州没什么感情。 这是这年头很常见的情况,两人没法相合,不过好在两人都不是那种冲动莽夫,而且都得依靠刘备,倒也没有直接翻脸。 不过,会不会背后下刀子就难说了。 毕竟冥卒与其它兵士也有怨,其它兵士都恨不得冥卒赶紧去死,训练时冥卒下手是真的黑。 能配合成这样就已经算是最大限度了。 其实刘备也担心他俩配合不好,但眼下也只有他俩可用,没办法,若不是受征随军,刘备本该自己来的。 这便是没有官身的坏处了,哪怕只是得个百石小官,也不至于受人征召如此被动。 按照刘备的想法,张百骑应该和九尺一起留在北新城。九尺熟悉太行贼,张百骑战斗经验丰富,两人合力才能确保完成任务。 刘备需要他们在北新城破坏公孙瓒的计划,挑得太行贼将公孙瓒视为骗子,并促使公孙瓒分兵。 九尺可以用太行贼身份骗入北新城,张百骑则当刽子手,能忽悠就忽悠,不能忽悠就以严纲的名义干掉最先入境的太行贼,然后放火烧了北新城就行。 骗不到城也没事,直接攻击北新城,并截杀几个太行贼,使严纲和太行贼双方失去信任,也能起到作用。 这任务不算难,而且不需要杀太多人,只要能让太行贼不再相信严纲和公孙瓒就足够了。 ——公孙瓒要假剿匪,刘备就得逼着他真剿匪,到时候看那些太行贼会杀谁…… 张百骑自然打算用更简单稳妥的方式,既然已经骗到了城,只要守在北新城设伏,以严纲的名义诱杀几个太行贼,杀完以后把北新城一烧,这任务自然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但显然,九尺心里有点不乐意。 张百骑心狠手辣,必然是来一个杀一个,可是对九尺而言,太行贼里有太多上谷老乡了,万一先来的是熟人呢? “若我离去,你能办好郎君的交代?” 张百骑看着周围的驰刑士,感觉很不放心。 “我等乡土情谊,你这等人可能不懂……未必就一定要杀人,俺和丈八能说动他们。” 九尺指着身边的丈八:“左髭大兄是丈八的族兄,亲堂兄。” 丈八显然对张百骑也没什么好感,提着狼牙棒瞪了瞪眼。 “郎君的命令是杀贼人,烧毁北新城!你想违令?!” 张百骑皱着眉头问道。 “郎君向来仁厚,若能不杀人与太行结个善缘,自是更好的……且郎君也没说一定要杀人,只要能挑得太行好汉与公孙瓒不和就行。俺与太行好汉都相熟,你自去吧,莫要一脸凶相在此吓人!” 九尺表示自己并不打算违令,只是想换个方式。 “既然如此,那此处便交给你……若是你误了郎君的事,我必杀你!” 张百骑不太善言辞,他知道大多数士兵不会服从自己的指挥,便只好退让,带了冥卒骑兵去寻刘备报讯。 “唾……丈八,你去西边山路寻左髭大兄,就说大耳给他准备了粮食兵器,让他赶紧来取。” 九尺看着张百骑的背影唾了一口,转身吩咐丈八办事:“让他快些,两天后此城就得烧掉了。” (本章完) 第56章 全靠演技 第56章 全靠演技 傍晚,拒马河边。 刘备和简雍正沿着拒马河往上游缓慢的‘探路’,他俩身后跟着十几个兵士与几十个义从。 兵士是刘备的私兵部曲,义从是公孙瓒的手下。 这群义从似乎很喜欢白色,大多骑白马,披白漆甲,扎素白巾,看着像是在挂孝一样,显眼得很。 刘备的兵士却全都穿着赤衣黑甲,这是这年代正兵甲士的标准配色,红与黑。 两股队伍看起来泾渭分明。 刘备和简雍行动得很缓慢,了两个时辰,大概也就走了五里路,基本等同于蠕动。 但探路索敌嘛,都是走蛇形路线搜索前进的,谁知道会不会遇上大股的贼人呢,慢一点谨慎一点是正常的。 “前面似乎有贼人……” 简雍突然指着西边的树林子低声说着。 “上!分散冲锋,抓几个活口!” 刘备驱马拔剑便往前冲,一幅英勇无畏的样子。 他的部曲也紧紧跟着向前。 几十个义从看了看,前面河湾处的小树林边上果然有一伙人,便也跟着刘备向前去。 只是,他们冲得明显比较慢。 就在刘备冲到树林边上时,从林子里涌出来黑压压一大群贼人,个个持着兵器。 为首的那个贼人手里举着一柄粗大的长矛,只一击便将刘备捅穿,眼见那长矛从刘备身后透了出来,一大篷血飞在天上。 长矛被拗断,刘备一声不吭的扑倒在地,看样子是没气了。 贼人指向了刘备身后,大喊着:“杀!” 那贼人蒙着面,看起来妥妥的是个猛男悍匪。 其它贼人也个个衣衫褴褛,烂布头蒙面,还有几个满脸抹着泥巴的,一看就穷得抠脚。 后面几十个义从见状愣了一愣,似乎也觉得有些诧异,但随后便赶紧骑马回撤,还有几个义从边退边用素麻巾抹脸。 简雍也开始往回跑。 贼人一拥而上,将刘备的部曲包围,随后又追了几步,目视简雍和几十个义从逃离了现场。 “都跑远了……大兄,可以起来了。” 蒙面匪首见义从们全都跑远,回到刘备的“尸体”旁开始叫人:“哎……大兄?” “咳咳……回去得让左沅好好教教你怎么演戏,下手太重了!” 刘备起身,一边捂着肋下咳嗽,一边抹着脸上的猪血。 这位蒙面匪徒名叫张飞,刚刚开始搞艺术,演艺业务还不太熟练。 虽说一直在苦练手艺,但“杀掉”刘备的招式还是演得用力过猛。用了个假矛头从刘备肋下穿过,矛杆和胳膊依然硌得刘备眼前发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 刘备倒地的样子可真就没演,完全像块木头一样栽到了地上。 那猪血也是,那么大一篷,看着跟砍了头一样…… “你是在捅人啊,血得往你自己脸上飙啊,弄我一脸……” 刘备一把夺过张飞手里的猪尿包,照着张飞脸上一挤:“瞧见没,这样才行!” “嗯嗯,下次再杀大兄的时候俺就会了……” 张飞摘下蒙面巾,抹了把脸:“俺们现在怎么做?” 周围的‘贼人’们也纷纷摘下脸上的烂布头,这其实就是刘备手下大多数正兵,六百来人。 刘备搞了个大场面,动用数百群众演员,就为了把自己演死。 眼下天色昏暗,那些义从又隔了点距离,虽说张飞这个男主角演技拙劣,但这年头的人也没见过这种带特效的外场戏,应该也不至于穿帮。 “就在这林子里修整,等公孙伯珪动作……下一场可就是真打了,让弟兄们把装备换好,吃点干粮休息一番。” 刘备骑上了马:“我到卢家去等着,你在此等我消息。” …… 夜幕降临。 简雍和义从们也回到了公孙瓒营地。 “明廷,吾等遇了大股贼人,玄德大兄……大兄……被杀了!” 简雍的演技明显比张飞强多了,眼泪都飚出来了。 那些义从也在旁边微微点头。 “什么?” 公孙瓒猛的起身:“怎会如此?你们在哪儿遇到的贼人?” “上游五里……” 简雍说着说着泣不成声,看起来很是伤心。 “就在上游五里处的河湾,至少有六七百人,我们没法救援,只能撤回来……” 义从们向公孙瓒回报着,一边说一边瞟正在痛哭的简雍。 “来得这么快……” 公孙瓒皱着眉头看了看简雍,又看了看义从们:“玄德真的被杀了?” “确实是战死了,胸口被长矛穿透……” 义从们比划着,表示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宪和……宪和,节哀……” 公孙瓒转头拍了拍简雍:“宪和赶紧去邹督军营里,请他们前来支援,一举灭了贼人,为玄德报仇!” 简雍抽泣着点头,小跑着去了拒马河军营。 这演技明显比当初受笞而喜的时候强多了。 深夜,拒马河军营开了门,有数百人举着火把涌出,奔向拒马河上游。 公孙瓒也向各家大户都发了通告,说刘玄德战死了。 但除了卢家之外,似乎其它各家都不怎么在乎刘玄德死不死…… 只有卢家派出了家兵,也往上游搜寻而去。 …… “严纲为何还没过来?既然太行贼到了,那他也该来了啊!” 公孙瓒正在发脾气:“眼下此处已全不设防,他却连个消息都没有……” “伯珪大兄,伯纪兄原本就是计划明日来此的,是那刘玄德早死了一天……那刘玄德见了人便冲过去要抓活口,太行贼总不能等在那儿让他杀……” 一个义从解释着:“不过,眼下咱们动手也够了吧?” “吾等灭杀之肯定不难,难的是不能露了相啊……只能让太行贼先动手,吾等配合行事。” 公孙瓒叹道:“可太行贼又只和严伯纪相熟,他不在,吾等无法与那些贼人联系,怎么让太行贼立刻动手?” “唉……若不然,某等先放火烧了那军营?太行贼须得也不傻,见了火起,总会动手的。” 义从出了个主意。 “那……也好。” 公孙瓒点头。 不多时,拒马河岸的邹靖本部大营起了火。 …… 与此同时,卢家庄园。 “你怎么单独回来了?九尺呢!” 刘备的脸色也很差:“北新城烧掉了吗?!” “九尺说郎君向来仁厚,说想尽量不杀人办成此事……” 张百骑并没有添油加醋,如实回报了。 “九尺这蠢货,他怕是会死在太行贼手里,仁厚不是这么用的!你不在北新城,九尺多半烧不掉城……若是让太行贼得了北新城,那公孙瓒就不会上当了……” 刘备气得咬牙切齿:“去给张飞传令!让他退回来,大好的机会啊……” (本章完) 第57章 太行之祸 第57章 太行之祸 公孙瓒布置好了一切,只等太行贼出现,以便趁乱下手,但他没等到。 即便烧了军营,依然没有任何人动手劫掠,就像那军营的火光不存在一样。 原本公孙瓒打算尾随邹靖本部出兵‘剿匪’的,可太行贼没出现,公孙瓒自然没法动手,要不然这黑锅可不好推到太行贼头上。 邹靖本部是正规军,只要跑掉几个,公孙瓒就得穿帮,只能让真正的太行贼下手。 而刘备这边其实也在等太行贼…… 赶在公孙瓒动手之前假死脱身,从明处藏到暗处,还将拒马河军营所有部队也都放到了暗处,算是解决了最大的生死危机。 拒马河军营被烧,也已经验证了公孙瓒的心思。 在公孙瓒烧军营之前,段熲把所有辅兵带了出来,而张飞在小树林领的就是所有的正兵。 刘备本来已经让他们设伏了,如果公孙瓒动手,便可以反伏击公孙瓒。 但由于北新城出了状况,刘备又只能召回他们。 因为真正的太行贼,可能不会过来了…… …… 其实,张百骑和九尺骗取北新城,干掉严纲,已经算是破坏了公孙瓒的计划,他们的基本任务已经完成了。 但刘备想要的,只是烧掉或攻击北新城而已,并不需要九尺额外去和太行贼交朋友。 画蛇添足比任务失败更麻烦,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后果。 “郎君,某等不设伏了吗?” 张百骑显得很焦虑,他认为自己没能妥善完成刘备交代的任务,想将功补过。 “如果北新城被烧,那自然应该按计划行事。” 刘备此时已经不再生气,只是有些不安:“但眼下,北新城多半是烧不掉了,九尺的性子又不可能对太行贼下狠手……” “那太行贼就很可能会占据北新城……如果是那样的话,太行贼就不会过来了。” “太行贼没来,公孙瓒不可能亲自对邹督军本部下手。同样,我们也不可能借着太行贼和牛角笠伏击公孙瓒,此计已经不可用了。” 刘备说着摇了摇头:“我现在担心的是,太行贼若是得了北新城,很可能聚众去攻涿县……” “民贼一向如此……如果得了城池,多半会以城为基聚众千万,尝试寇掠县城。” 段熲叹了口气,分析着当前的情况:“原本他们定会来拒马河一带,但若是此时让太行贼得了北新城,有了栖身之所,那他们就会在城里聚众合并成一股大贼,去范阳或是涿县……” 是的,只要太行贼没地方长待,行动范围就只会压在拒马河一带。 因为这里全是大户,而且没有城墙,离太行山也近,方便抢粮后退走。 但若是让太行贼得了一座城……那他们就必定会合兵干点大事了,肯定不会满足于抢地里的粮食。 有了桥头堡和补给点,有合适的退路和前线基地,要是不趁机去抢最繁华的县城,那不就白瞎这个机会了么? 这种机会可不是年年都有。 散兵游勇拿城池坞堡没什么办法,但有了北新城,聚合形成了大部队,心态和意图可就不一样了。 如果太行贼去打涿县…… 刘备的母亲还在城里啊,而且涿县目前几乎没有任何兵力。 “算了……我们赶在公孙瓒反应之前,先去涿县。” 刘备想了一会,做了决定。 “郎君,公孙瓒的部下不可能让我们入城的。” 段熲摇了摇头:“除非……” “我知道……我是要攻进涿县!” 刘备下定了决心:“别忘了,在公孙瓒眼里我已经死了……现在,我是大耳贼!” …… 刘备还是了解九尺的,九尺确实没机会烧北新城。 因为左髭不肯。 一心想着人情与乡情的九尺,从没想过,每个人要考虑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在太行山对他和和气气的左髭,到了北新城之后,却不再和气了。 九尺本以为可以先让同乡左髭捞点好处,然后与左髭合兵一处,帮着左髭干掉几个不和的太行贼,然后烧掉北新城,带着左髭的部队一起北上,到拒马河支援刘备。 既让左髭获得好处,也让刘备得到支援,这就是九尺的想法。 是的,九尺真就是为朋友着想,他有义气,对刘备也确实忠心。 可他没想到,左髭在北新城得了粮食与武器之后,一听九尺说要烧了城,立刻便将九尺和驰刑士全部赶出了城。 丈八确实是左髭的堂弟,但这层关系仅仅只能让左髭不翻脸杀人,并不足以让左髭改变决定。 九尺对左髭说,严纲是为了把太行好汉们骗出来杀掉,说这是公孙瓒剿匪的骗局——左髭愿意相信,因为九尺确实给了他粮食兵器,也确实是他的朋友乡亲。 但九尺说要把北新城烧掉…… 左髭当然不干。 人家是来抢粮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是,‘大耳’确实是朋友,但太行山的所有弟兄都需要这座城。 个人与个人之间,确实可以为朋友一诺杀人,因为那只是个人行为,可以用自己的命承担责任。 可群体与群体,要考虑的东西就太多了。 左髭不可能因为朋友的意愿,做出不利于太行山所有人的决定…… 将这座城掌握在手里,能更好的阻挡追兵,能为左髭山头里那数千老小谋得更多的利益,能保障太行贼们完成今年的“收成”之后顺利回到山里…… 这小城,可以成为所有太行贼的前进基地,以及退路保障! 左髭并不是不相信九尺,也不是不拿九尺当朋友,而是他需要这个桥头堡。 九尺从没管理过上千人的生活,他压根就不知道,左髭这种管着数千老幼的头领是怎么考虑问题的。 他也压根想不到,官员们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理。 义气不能当饭吃的。 有时候,杀人才是仁厚。 有情有义,反而会为太行的朋友招来大祸。 …… 一天后。 “报!司马,涿县受到贼人攻击了!” 公孙瓒在军营里收到了消息。 “什么?!哪儿来的贼人?严伯纪又在哪儿?” 公孙瓒又惊又怒。 “严兄失踪了,北新城那边一直都没有消息传过来。” 义从摇着头:“但邹典吏发了求援信,说有大股贼人正在攻城!” “遭了,严伯纪怕是出了事……全军拔营,出兵……涿县!” 公孙瓒一脸阴沉的下着令。 (本章完) 第58章 左郎侠气 第58章 左郎侠气 涿县城外。 刘备将手头本就不多的兵力一分为二。 张飞带了人去太守别院袭扰了。 而他自己在涿县城外远远等着,一直等到了夜里,随后亲手敲起了进军的鼓点,但却并没有让任何人发起进攻。 “郎君,那刘卫确如郎君所料,见到我等‘贼人’,立刻便出了城,还将县内衙丁仆役全都带去了别院……” 段熲在和刘备商议着:“但眼下涿县城门紧闭,即便城内不再有兵,我等也很难在一夜之间入城。那公孙瓒此时应该已经得了消息,不过一日便能赶来……” 刘备眼下只能用贼兵的名义,不能打邹靖旗号,也不能被人认出来。 而且急行军来此,没有任何攻城器械…… 想在一夜之内破城确实不太可能。 公孙瓒扎营的位置离涿县不到五十里,手头的兵力是刘备的两倍多,又有战力强横的义从相助,刘备可不能以贼军的名义和他在城外对抗。 “其实进不了涿县也没关系,只要太守别院被贼人攻击,刘卫必定怒于公孙瓒,公孙瓒也就没了别的选择……” 刘备拿了个鼓槌,摆弄着军鼓说道:“若是今夜无法入城,那我们便撤离此处,去北新城方向寻太行贼主力。想来,太行贼应该很乐意得到一个能带他们攻入太守别院的友军……刘太守坞堡里钱粮无算啊……” 张百骑在旁听着,觉得刘备交朋友的方式可比九尺厉害多了…… …… 邹丹现在很烦躁。 有贼人来攻城他可以理解,虽说主家派人联络了太行贼,但也不是个个都能联系上,总有些不听话的。 反正贼人没有攻城器械,一时半会的也不可能攻进得来。 但那些贼人是真讨厌,半夜里一直打鼓,却又总不来攻! 没想到太行贼也会疲兵之计……邹丹现在很困。 而且,城内现在没多少可用之人,邹丹得不了休息。 这是因为太守刘卫的别院坞堡在城外。 估计是别院中钱财太多,一时半会没法迁入城内……所以太守刘卫在发现贼人靠近后立刻就出了城,还将郡里和县里所有的人手全都调出了城去自家别院把守。 城里只给邹丹留了个空荡荡的衙门。 而各家大户见此情况,也纷纷带了家丁出了城,聚到了刘家坞堡——刘家坞堡也在城东,与太守刘卫的别院只隔了几里地。 县里现在连个正经的兵都没有,肯定不如太守别院附近安全。 这下,邹丹手头只剩了十几个亲随,而且又得防备,又得遣人报信…… 眼下邹丹只能站在城墙上,眼巴巴望着城外,像个望夫石一样。 幸好,城下那些贼人看起来没打算直接攀城,想来也只是些毛贼罢了。 只要过了今晚,最多明天下午,公孙瓒就能赶回来。 其实城里也不是没有人,除了邹丹亲随之外,眼下涿县能称得上兵的,至少还有几十个游侠儿,以及县内商人们凑出来的几十个家丁护院。 但这些人并不愿意服从邹丹的安排——公孙瓒在县里名声太臭,邹丹之前封了城内酒舍,早就成了游侠儿和商人们的眼中钉。 若是贼人攻城,他们会参与防御守卫家园。 但若是贼人不攻,邹丹可别想指挥他们。 …… 夜里,鼓声大作。 左沅去城上看了一趟。 但左沅看到的东西,和邹丹不一样…… 邹丹只看到一些贼人试图攻城。 而左沅,她看到的是熟悉的场景——半夜,冲阵的战鼓……却又没人进攻。 “咚……咚咚……咚咚咚……” 那一夜的进军鼓,是同样的鼓点。 若城下是贼,又怎会在不攻城的时候敲冲阵的进军鼓? 回到馆舍,左沅换上了一身男子短衣,拿了把剑。 那短衣是刘备的,剑也是刘备以前当游侠儿时用的。 左沅在女子中算是身材挺高的,但穿着刘备的衣服依然显得太长了些。 她拔剑割断下摆,用割下来的布条在胳膊上绑了一块护臂。 “阿女,你这是……” 刘备的母亲看着左沅动作很是担心,她寡居多年,如今有了左沅陪伴,是将左沅视为闺女的。 “左沅是刘氏家臣,自然要保家护主。” 左沅扎好护臂,挽起头发随意束成马尾,拜别刘母:“大人宽心,沅去城上迎敌了。” 左沅确实是刘备的家臣,而且是刘备的第一个家臣。 她现在是良家女,自然不会以侍女或乐女身份待在刘备家中。 收女子为家臣其实是正常现象,而且各家的女家臣数量还不少,但大多都是织女或桑蚕妇,是为家中挣钱的。 而左沅,却更像个武士。 毕竟,她本就是因为刘备单人独骑决死退敌,才选择了一路追随。 刘母伸了伸手,却又收了回来,只深深的叹了口气:“阿女,小心啊……” 走出馆舍来到街中,见几十个游侠少年聚在张家酒舍前,个个持刀带剑。 酒舍已经封了,但游侠儿们还是喜欢在此聚集。 此处是街中路口,游侠儿们点了许多火光照亮,这是刘备和简雍以前也做过的事情,在有警情时夜间巡城,以防有贼作乱。 “各位都是刘郎与简贼曹的伙伴吧?” 左沅出言问道。 “可是左阿姊?阿姊为何如此打扮,不在内陪着伯母吗?” 一个少年认得左沅,见左沅持剑,有些好奇。 这些少年确实是刘备和简雍的朋友,就是常在张飞家里喝酒吹牛的那些。 “左某乃刘玄德门下臣,眼下贼人来犯,此危急存亡时,左某要替刘郎护城守家。诸位弟兄,可愿与左某并肩而战?” 左沅做着男子打扮,行着男子揖礼。 虽说美人体态毫无掩饰,但此时却无人能将她视为女子。 “阿姊……左兄英豪,正如大兄侠气,吾与左兄同去!” 少年严肃的起身还礼,改口将左沅称为兄。 “吾等与左兄同去!” 游侠儿们纷纷站起。 “好……破了此门,取酒上城!” 左沅拔剑,一剑砍断了酒舍门上的封条木,破门而入。 少年们欢声雷动,取了舍内酒水豪饮一番,随后与左沅一起上了城。 “邹典吏,你既无人可用,此城便由我来守如何?” 城墙上的邹丹还在当望夫石,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女子声音。 转身一看,左沅正带着十几个少年上了城墙。 “尔等来此作甚?要做乱吗?滚下去!” 邹丹脸色相当不好,他对太守刘卫很有意见,眼下正在心烦,回头便骂毫不客气。 左沅也不想和邹丹多说,拔剑便是一刺。 邹丹是真没想过,这女子居然直接动手,赶紧伸手挡剑。 挡是挡住了,但胳膊被捅穿了。 “你怎敢……” 邹丹猛力一撑,退了两步,试图拿起靠在墙根的斧子,却手臂吃痛没能提得动。 “把他扔下城,此处我等接手了。” 左沅也不再上前,这种绑架别人母亲的家伙她看不惯,直接让游侠儿们动手。 游侠儿们本就不忿张家酒舍被封,更不忿刘备和简雍母亲被软禁,再加上刚才还喝了点酒,眼下胆气足得很,一拥而上便把邹丹扔下了城,摔在城下没了声息。 “去开了县库,拿钱出来挂赏勇壮,拆掉县官廨取木作擂,让各家商户烧制金汁……” 左沅指挥着少年们安排城防:“把城门打开,我去城外看看。” “左阿姊?你要出城?外面那么多贼人!” 游侠儿们惊了,这女人也太勇了。 “总得去谈判一二……而且外面未必就是贼人。若是我两个时辰后还没回来,你们就把所有城门一起封死就行……” 左沅吩咐了一句,转身往城外走去。 …… “我只是打几通鼓试试,没想到你竟真能听明白……我本以为要攀墙入城的。” 刘备上下打量着像个剑客一样的左沅:“这身打扮真不错。” “哈,莫怪我毁了郎君的衣衫。” 左沅笑了笑,指了指身后的城门:“我其实也不知道城下是不是郎君,但总觉得应该出来看看……郎君可要入城?” “有你在,我就不入城了。” 刘备抬头看了看城上:“你能控制此城多久?” “我没法控制了。” 左沅还是那不卑不亢的模样:“我刚把邹丹扔出了城,郎君须得让人替我……公孙伯珪是认得我的。” “无人能替你……你比他们强得多了。” 刘备真心实意的夸赞着,转头吩咐:“张百骑,你入城听左沅吩咐,必要时白骑出面,自称太行贼便可。” “郎君,某等要在城内坚守多久?” 张百骑朝左沅拱手,又转身问刘备。 “五天左右,守到太行贼大举进犯就行。” 刘备给张百骑安排着任务:“你只管固守和出面答话,其它事左沅自会安排,除非城北烽火台狼烟升起,否则不能放任何人入城!” “郎君放心,五日时间不够公孙伯珪打造攻城器具,守得住的。” 张百骑带了冥卒,跟着左沅入了城。 刘备转头,召回张飞,带了剩下的兵士往北新城方向而去。 段熲带了些辅兵留在了十里亭,以便随时策应。 (本章完) 第59章 微末之事 第59章 微末之事 有一失,也有一得。 九尺画蛇添足,使得刘备顾虑重重。 但左沅却将局面又赚了回来。 这天道果然是均衡的,不堪大用的人有,聪明好用的人也有。 也不知有多少灵动卓绝之人,因其身份卑微而无人得知。 “……妾等乐人想必也只是其随时可弃之饵……” 左沅在滋水边所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那个被公孙瓒随意放弃的微末小饵,如今却成了挡住公孙瓒的墙。 如果时间长了,可能会出破绽,但左沅只需要控制涿县五天而已。 刘备原本的计划,是借着太行贼给的那个牛角斗笠,在拒马河一带与太行贼联手对付公孙瓒。 公孙瓒以为太行贼是他的友军,不会防备。 而刘备让张百骑和九尺攻击严纲,太行贼得不到严纲的承诺和接应,自然会以为公孙瓒是想诱杀他们,这是先制造仇怨。 然后,段熲会领打着邹靖旗号出去剿匪,在卢家庄园附近攻打张飞,引诱公孙瓒假扮太行贼动手。 牛角斗笠就挂在卢家庄园,真正的太行贼是不会侵犯的,公孙瓒若假扮太行贼袭击邹靖旗号,那刘备和张飞就会以“大耳”名号,号召真正的太行贼围攻公孙瓒。 牛角斗笠是太行山的名声,是得到外部支援的根本,侵犯斗笠所在门户就是败坏太行名声,会被群起而攻,这是制造冲突。 仇怨和冲突都有了,再加上短时间内公孙瓒是将太行贼视为友军的,这就有很大几率能干掉公孙瓒。 但北新城如果被太行贼得到了,太行贼会集结大军尝试进攻县城,攻不动县城的时候,才会退而求其次去拒马河等地方抢粮食。 这就意味着太行贼至少会过几天才来,那这个计划就无法实施了。 错过了那几天时机,公孙瓒就会得到北新城的消息,也就会知道太行贼没有和严纲联系上,那他就不会上当了。 所以刘备只得放弃计划,先回涿县确保母亲的安全。 同时,袭扰太守刘卫的别院,促使刘卫下令让公孙瓒解决匪患。 最好是能把涿县控制几天,将公孙瓒挡在城外,这样公孙瓒就完全没了退路,只能就地剿匪。 这样一来,就又形成了刘备想要的局面——县城被‘贼人’攻占,公孙瓒必须一边尝试夺城,一边在外和太行贼厮杀,而刘备藏在暗处,可以再度寻机伏击。 而且,刘备在公孙瓒眼里是个‘死人’,公孙瓒不会想到他的存在。 这种计划过于复杂,稍有不对便会失手。但刘备现在是个‘死人’啊,也只有现在,他才可以毫无忌惮的实施这种复杂计划。 反正人都死了,攻占涿县或勾结太行之类的的事儿,是怎么也落不到刘备头上的…… 所有事是太行张白骑干的! 等办完了事,再让某个神医“救活刘备”便是,反正这年头战场假死休克什么的并不稀罕。 …… 次日下午,当公孙瓒领军来到涿县城下时,涿县已是城门紧闭。 城墙上有人把守,但却没有旗帜,也没有别的仪仗,只能看到城头有人搬运城防军械,有大木石块等重物堆在墙上。 公孙瓒打起了别部司马旗帜,但仍然无人给他开门。 “城上何人?邹丹何在?!” 公孙瓒领军到了城下百余步处,大声喝问。 城上无人应答,只有一人朝公孙瓒的旗帜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并没伤人,百步之外一箭射死人的情况稀罕得很。 这是警告,也是宣战。 “……邹丹这无能之辈,竟连一日都守不住吗?!” 公孙瓒脸都气歪了:“来人,去太守别院看看情况!” 下令之后,公孙瓒引兵举盾向前,打算试探城内虚实。 城上有几十人排到墙头,举弓便射。 那是张百骑手下冥卒,虽说未必都擅射,但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 这几十支箭其实没能造成多少杀伤,但却大多射得很准。 公孙瓒上前试探的兵都举着盾,箭矢基本都射在盾牌上,偏的很少。 见此情况,公孙瓒立刻后退了一里开外。 既然城里有数十个精锐弓手,那这城就很难在没有攻城器械的情况下攻破了。 “报!太守坞堡并无险情,郡县官吏兵丁皆在太守别院……刘太守遣了长史来给司马传令……” 不久后,派往刘卫别院的人回来了,还带了郡长史回来。 “公孙伯珪,吾主问你,为何贼人会到此处来?!你不是该据守北新城吗?为何会让贼人夺了涿县?!” 那长史是刘卫的亲近属官,一来便气势汹汹质问:“你可是涿令!可知道失城之罪?!” “贼人狡猾,某一时不查……请太守放心,不出几日,某必夺回此城。” 长史是在代表太守问话,公孙瓒自然是回复太守:“若是解不了太行贼乱,某自以首级向太守请罪!” “哼……若是解不了贼乱,莫说你的首级,怕是连吾主和吾之首级也得落到贼人手中!” 长史此刻的愤怒是代表他自己了:“你公孙伯珪请太守下令剿匪,可你却把匪都剿到郡城里来了!若是涿县有失,便是刘太尉也保不住你!” “……闭嘴!莫要乱我军心!” 公孙瓒咬着后槽牙顶了回去:“若是你等稍微有点胆子,但凡留得一半郡县衙丁在城内,又怎会被贼人夺了城?!” “你!” 长史哑口无言,却又不敢拂袖而去——谁知道外面还有没有贼人呢? 只好坐到一旁生闷气。 “城内有多少贼人?之前是何人来攻城?” 公孙瓒忍下怒火问那长史。 “不知……贼人入城时我等已经出城了。” 长史摇头。 “太守别院可有攻城器械?” 公孙瓒又问。 “没有,别院放那等器械,若是失窃,岂不是祸害太守坞堡?” 长史又摇头。 “那城内还有哪些人?府库里可留有城防物资?你们出城时,可曾把军械兵器带出城外?” 公孙瓒又问城里军备情况。 “不知……” 长史依然摇头:“吾等要护太守出城,无心观此微末之事。” “微末之事?!哈……哈哈……” 公孙瓒怒极生笑,抽出剑来:“好个微末之事!” 说罢,一剑捅进了那长史的脖子。 那长史啥都不知道,公孙瓒没法确定城里是个什么情况。 考虑到邹丹居然连一天都没守住,城内的太行贼说不定数量不少,只得徐徐图之了。 “去十里亭扎营,征用十里亭的人打造长梯……” 公孙瓒考虑了一番,见天色已暗,便引兵退到城西十里亭驻扎,打造器械。 这是必然的选择。 所以段熲会到十里亭去策应…… (本章完) 第60章 贼道与贼道 第60章 贼道与贼道 “公孙司马,我等不会做工,只会种地,眼下正该抢收粮食……” 十里亭的太平道人极力辩解着:“公孙司马要打仗,我等愿意支持,但打造器械等事,我等是真的不会。” “砍树伐木总会吧?我知道此处是刘玄德名下土地,让此地所有人全都去伐木,地里粮食过两日再收不迟!” 公孙瓒大手一挥,征用了所有人:“连夜赶工,须得快速打造攻城具械,否则大股贼人前来,你等也得没命!” “伐木当然可以,但我等没有斧子刀具。” 太平道人是很讲理的:“总不能徒手伐木啊……” “……取出所有刀斧发给他们,让弟兄们吃饭休息,明日造械攻城。” 公孙瓒想想也是,便让手下取出军队里的砍刀和斧子,全数交给十里亭义舍的民夫。 部队里可以伐木的刀斧其实不多,也就一两百柄,而十里亭足足出来了四百多人。 一小半人伐木,一大半人运输,这刚好可以用最快的效率干活儿,挺合适的。 十里亭领头的‘佃户’是个老头,戴了斗笠穿着蓑衣,提了把砍刀用手指刮了刮刃,带了男男女女所有人去了西边。 涿县附近树木稀少,要伐木得去西边的坡地。 义舍中的板车也全都被带了出去。 天色已晚,士兵们自然不能都跟着去,他们刚行军了将近五十里,得好好休息,只派了几个人过去监工。 公孙瓒见此地所有人都很配合,心里缓了口气。 有这么多民夫可用,打造器械的速度定会快一些……吧? 但…… 一夜过后,公孙瓒早上起来,看着空无一人的十里亭义舍勃然大怒:“人呢?!那些人都没回来吗?!” 当然没回来。 不仅十里亭的人一去不回,就连太平道的道人也全都没回来。 他们带走了所有的砍刀和斧头…… 那几个监工的士兵都被绑在了西边坡地的树上喂蚊子。 攻城器械什么的,一时半会的怕是很难打造了,徒手搓木头的技术挺有难度。 拒马河边,段熲此时已在和太平道的道人谈生意了:“不用担心义舍的钱粮,回头刘郎君都会给你补上。你太平道平日与太行山可有来往?” “贫道信得过刘郎君。” 太平道人点头:“太行那边倒也有些往来……可不是贫道结交匪类啊,太行山里也有信众善人,黄天之下世人皆等,山民也可以信道的……” “刘郎交代,想请太平道帮忙阻止太行贼在此地劫粮。此地佃户全都是苦命流民,你之前在十里亭应该也知道此事。” 段熲指了指十里亭一带即将成熟的田地:“他们今年本就补种得晚,收成并不好,若是失了这些活命粮……” “此善念也。” 太平道人应下了:“刘郎仁厚,但太行贼未必乐意听,贫道也只能尽力而为。” “你只需尽量劝告便是……若有不听劝的,那也怨不得纪某动手了。” 段熲亮了亮手上的长刀。 …… 另一边,刘备和张飞带人一路向南,没多久,便听探子回报,说有大量贼人已经靠近了范阳,正在攻击范阳县城。 “贼人数量有多少?有骑军吗?” 刘备要确认太行贼的构成。 “漫山遍野都是,无法计数。骑军没见到……大多数贼人是拿镰刀在地里抢收粮食。” 这是在涿县做势攻城时便派出的夜探,还算专业:“聚拢最大的一支估计有三千人以上,手里都有兵刃,正在攻打范阳城。” “范阳县城情况如何?” 刘备继续详问。 “某没敢抵近刺探,但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城内看起来没什么动静,连个旗帜都没看到。” 夜探摇着头:“郎君,太行贼就是一股大贼合起来攻打城塞,其它散贼借机收粮,打得进城就进,打不进城至少也把地里的粮收到,和某在中山的时候差不多。” 这夜探是从中山流民里募的兵,太行贼基本上每年都会在中山境内抢粮,中山西部的人对此都很熟悉了。 涿郡这种情况很少,因为距离太行山相对较远,必须要有一座城作为桥头堡中转,抢收的粮食能快速运回桥头堡,贼人才能多次出动。 同时,城池能够阻挡朝廷军队,避免断绝后路,这样粮食才运得回去。 若是没个落脚点,抢了粮只能带在身上,来回路上消耗的都比抢的多。 当然,行动完成后,等城里粮食运往了山里,太行贼便会快速放弃城池。他们不会等着朝廷大军来剿的,山里还有很多老幼等着吃饭。 太行贼这次的桥头堡,自然就是北新城。 如果能攻下其它的城,那抢劫的覆盖范围又可以继续增加,如果攻不下,那就只能在北新城周围百里内行动。 北新城能够覆盖的行动范围,往北是范阳、涿县,往南是中山唐县、卢奴。 其中最繁盛的地方就是涿县。 只不过涿县距离最远,太行贼攻打范阳,其实就是为了涿县,此时的范阳还并不繁华,城池也不大。 了解情况后,刘备点了点头:“我们去卢家坞堡。” 范阳和北新城只隔了三十里,没法救援的。 贼人规模挺大,等刘备过去,城早就破了。 而且,指不定过去之后,贼人战兵的数量就不止三千了。 卢家坞堡在范阳城北,也就是涿县和范阳之间。 不出意外的话,贼人会一路抢过来。 由于贼人没去拒马河,卢家庄园的牛角斗笠便被刘备取了回来,此刻,刘备将斗笠带着去了卢家坞堡外。 但他并没有靠近坞堡,只是等在坞堡南边几里处,而且专门挑了个显眼的空地扎营过夜,就等太行贼来。 这倒不是为了做什么人情,而是不能让太行贼在卢家坞堡逗留,刘备要让他们抓紧去涿县。 第二天清晨,有贼人缓缓靠近了。 “太行的好汉,可知大耳之名?” 刘备此时是将牛角斗笠戴在头上的,见了贼人立刻迎了过去。 “自己人……” 那伙打前锋的贼人见了牛角斗笠挺客气的:“大耳……俺听说过,兄弟是要入伙吗?” “这次出来的头领可是左髭兄?” 刘备微微点了点斗笠算是打了招呼:“某有生意和左髭谈。” “左髭大兄就在后面,某带你过去……不过你这些弟兄得先留在这里。” 那贼人看了看刘备,又看了看张飞等人:“全是精兵啊……大耳兄弟,不是不信你,俺们这儿规矩就是这样。” “理解。不过,这户人家与我有些生意往来,一会儿可能与左髭兄也有生意往来,你们别进这家亭舍,如何?” 刘备指了指身后的卢家集镇。 “行,俺们不进亭,不过这事还得看左髭大兄怎么说……” 贼人把刘备带着走了一段,到了官道边上一个废弃的驿所。 (本章完) 第61章 倾城买卖 第61章 倾城买卖 这废弃驿所外立着一杆白布旗帜,上面歪歪扭扭的画了个牛角图样。 那白布还有褶皱,看起来是新做的。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占据了北新城之后的结果。 有旗帜,就意味着这次聚集的太行贼规模很大,而且有了统一的指挥。 规模大的时候,在野外是很难明确首领位置的,有旗帜才不至于让队伍完全走散。 驿所屋篷下盘腿坐了个壮汉,正用木棍在地上画着什么。 “盟首!” 引路的贼人到了门前,换了个正式称呼。 见有人来,那壮汉把地上抹,抬头问道:“何事?” 这壮汉左边嘴唇长着硬毛痦子。 左髭,贼人的假名确实全都很真实。 “盟首,这位大耳兄弟带了几百兵士前来,说是有买卖……” 贼人走到猛男身前,低头附耳说了几句。 “大耳?可是九尺和丈八的主君?” 左髭抬头打量着刘备,目光最终落到耳朵和牛角斗笠上:“咳……大耳兄弟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左髭的神情有些奇特,多少有点像是欺负了别人家孩子被家长找上了门那种感觉。 “兴师问罪……哼,左髭兄占了我的北新城,靠着我的城池成了太行盟首,但我的人却一直没有消息,我当然要来问问……” 刘备顺着左髭的话头故意作态:“左髭,九尺和丈八等人何在?如今是死是活?” “别误会……丈八是某族弟,九尺是某故友,某怎会杀他们呢……” 左髭站起身,说得倒也直接:“某本来都让九尺他们先离开了,但没想到他们又返回来放火烧城,某只好先把他们扣下,免得他们再做傻事……大耳兄弟想必也能理解。” 刘备当然能理解。 这并不是左髭有情有义不杀人,而是因为太行山的人还在外面干活儿,须得等回山之前才会杀人灭口。 九尺确实很有可能被杀,因为九尺和那几个匪首进太行山住过两个多月,熟悉山头和路径,又认识很多头领。 一旦九尺和太行贼结了怨,即便左髭不杀他,其他太行贼也不会放心。 但现在,太行贼刚开始行动,左髭不敢轻易杀护乌桓校尉的人。 包括丈八在内,所有驰刑士之前都在北新城,这么多人,再加上丈八是左髭的堂弟,多半是没法守住嘴的。 只要他们落到太行贼手里,那太行贼自然能知道他们是护乌桓校尉本部正兵。 即便没有人吐出刘备的名字,至少也会使左髭知道,‘大耳’能指挥护乌桓校尉本部人马。 在太行贼眼里,‘大耳’能和邹靖划等号。 护乌桓校尉对贼人的威慑力,可比什么太守强得多了。 如果直接杀了九尺等人,就等于与护乌桓校尉结下死仇,那太行贼会面对什么? 会不会有大量乌桓突骑突然出现? 乌桓突骑当然不可能进太行山,但一定有能力让已经出山的大多数贼人回不了山。 只有在太行山大多数人都已经收工回山之后,才会考虑干掉九尺等人,以免九尺等人带着官兵追进太行山。 但已经结了怨,也不能把人放了,要不然后果和杀了没区别。 所以只能把九尺等人扣在手里,等遇到‘大耳’再说。 如果解不了怨,那就在回山的时候杀掉熟悉太行山的九尺等人,其它人还能当人质拖延追兵。 如果能解怨,那就当是个误会,放人赔礼道歉就过去了。 这是左髭这样的大头领考虑问题的方式,与情义道德之类的无关。 也正因为如此,刘备敢一个人来找左髭。 此时太行贼同样希望寻求合作。 “扣了我的人还让我理解……说得你好像是在行善一样……呵……” 刘备听九尺等人确实没死,知道左髭有心解怨,但嘴上却是故作不渝:“严纲想诱杀你们,我让弟兄们夺下北新城,帮了你们!我本以为是结个善缘,可你却占我的城,扣我的人,这便是太行好汉的道义吗?!” “咳……某也知道那公孙瓒没安好心,也知道大耳兄弟是在帮某,可谁让九尺要放火烧城呢……” 左髭脸上确实有点尴尬:“我之前也不知道大耳兄弟是……督军的人,也是扣下了他们之后我才知道丈八当了兵……” “若是不知道,他们便已经死了对吧?” 刘备满脸不爽的作势发怒:“放火烧城……左髭,你须得知道,北新城不是你太行山的城!” “北新城是我的人夺下来的,那是我的城!我想烧就烧,干你何事?!” “让你入城补给,给你粮草军械,那是我大耳招待朋友的礼数……” “可你却占了我的北新城,还把我的人赶走,九尺当然要烧城!难不成被你平白占去就算了?!” “你以为我攻城是为了耍的?我也是要讨生活的!” “你占我北新城,给钱了吗?!” 刘备边说边敲打着斗笠:“我也不瞒你,如今涿县也在我手里!我本来还想和你们做笔大生意……但现在看来,你太行山怕是没这个信誉!” “大耳兄弟,话不是这么说……额?涿县?大耳兄弟掌着涿县?!” 左髭受了这一套轰炸下来,感觉有点什么不对,但想想确实也是这个理,颇有些哑口无言。 当然,更重要的是…… 涿县! 倒也是,护乌桓校尉自然做得到! “怎么?你还想占我涿县?哼……” 刘备见左髭差不多被绕进来了,口气舒缓了些:“哼,把我的人放回来再说!北新城的账你还没结呢!你太行山不太讲道义,我可不敢再和你们做买卖!” “放!人我马上放!不过……” 左髭脸上的神情已经大不一样了:“大耳兄弟刚才所说的大生意……是什么?” “我要卖了涿县!” 见左髭表情变化,刘备气势越发的足了:“你应该也能想到,我不可能长期掌着县城,否则督军那里不好交代。我本想把涿县卖给左髭兄你……但现在,我很怀疑你太行山的信用……” “你的人我马上就放!北新城的账大耳兄开个价!涿县……也开个价!” 左髭咽着唾沫,眼里放光。 (本章完) 第62章 城下三分 第62章 城下三分 太行贼当然不可能长久占据县城,但这种买卖,看的不是城池本身,而是攻城略地的声望…… 贼也是有声望的。 左髭需要这个声望,他占据北新城,使得他成了太行山的临时盟首。 而涿县,能让他成为太行山说一不二的大头领。 再说,刘备做生意是很厚道的。 “……涿郡太守刘卫的别院此时存有上亿钱……” 刘备沉默了一会后,口气舒缓下来:“但我不能去劫,毕竟我不是匪……我需要太行好汉们去攻破太守坞堡。” “果真有上亿钱?!” 左髭呼吸都沉重了。 “是啊,今年涿郡的赋税都换成了钱,全都在他坞堡里……此事全郡大户都知道,你们应该也有所耳闻。” 刘备转头,指了指卢家聚居的亭舍方向:“那边有牌坊,上面记了捐的粮食,你自己折算就知道……光是卢家就往太守那里送了上千万钱!郡内豪族数十家,家家都有牌坊,都能看到。” “那就是说……只要劫了太守坞堡,就等于得了涿郡今年全部的赋税?!” 左髭此时精神无比抖擞:“大耳兄弟想怎么做这个买卖?” “我只要三成。” 刘备点头盯着左髭的眼睛:“我帮你制造机会,让你攻破太守坞堡……让‘你’,明白吗?” “事成之后,给我三成,我拿到钱,就把涿县让给你,这本来也是你们要做的事,我这买卖够实惠的吧?” 是帮你左髭一人,不是帮太行山…… 坞堡里是整年的赋税,攻破坞堡,太行山里这一两年的销就全都够了,不需要再去抢别家。 而且,那只是个坞堡,不是涿县那种难以攻克的大城…… 只要三成,就能再买到涿县。 当然,拿到钱不买城,其实也是一种选择……但不讲信用的后果是失去退路,得好好权衡。 “嘶……大耳兄弟仁义!” 左髭想了一阵,问起了计划:“太守坞堡要怎么攻?” “我能给你攻城器械,还有许多大车……有了这些,还需要问我怎么攻?” 刘备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也未必能完全信我,你自己带人去打坞堡就行。我给你提供器械,清理周边,帮你阻挡追兵,保证没人扰乱你干活……如何,够意思吧?” “嗯,那……就这么办!大耳兄且放心,某有信用,不管太守坞堡有多少钱,某都会拿三成以上来买涿县!” 左髭也觉得这确实是最好的合作方式了。 如果没有涿县支持,很难快速攻克太守的坞堡,而且即便攻克了也不好把战利品带走。 上亿钱需要上千辆板车来运,这也需要涿县提供。 若是能直接得到攻城器械和车辆,还有人清理周边保障退路,那比提供了一支数千人的大军还有用,毕竟太行山并不缺少人手,缺的就是时间和器械。 这是两利的合作。 原本很难得到的,现在有可能轻易到手,而且还有人阻挡追兵。 “左髭,你可以在涿县东边收到器械……但你们时间不多,几天之后,邹督军的部队就会入驻涿县,那时你可就买不了城了,你应该理解我的意思。” 刘备继续交代着细节。 左髭想了想,看着刘备:“若是某到那时没攻下坞堡……或者某没拿钱来买涿县……会如何?” “那你可能就回不了太行山了,只要邹督军的旗帜入城,我就会带兵剿匪。” 刘备摘下斗笠,扔还给左髭:“我能夺一次北新城,就能夺第二次。我能与你联手,也能与其它人联手……你自己看着办吧。” …… 卖城? 当然不是为了卖城。 刘备也不在乎左髭能不能攻破刘卫的坞堡,他‘卖’涿县,是为了让左髭不攻打涿县——能‘买’为啥要攻呢,‘买’了以后进了城再翻脸强占不是更好么,就像北新城那样…… 但涿县不是北新城,刘备也不是九尺。 刘备压根就没打算让太行贼进涿县。 他只需要让公孙瓒没法进涿县就足够了。 太行贼集中全部力量攻打刘卫的坞堡,只会带来一种结果。 ——逼得公孙瓒去拼命。 公孙瓒的兵权来自刘卫,而他的官职,在涿县被‘贼人’占据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失去了。 他若不想落个死罪,就必须保证刘卫不受损失。 而且,即便公孙瓒拼死一战,斩获再多的首级,得到再多的战功,也抵不过刘卫损失财产后的愤怒。 毕竟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公孙瓒‘追求上进’。 但刘备完全没有和左髭提及公孙瓒…… 因为,如果直接说要对付公孙瓒,这和“搞到一亿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虽说实际上左髭想攻破刘卫的坞堡就必须先对付公孙瓒,但目的不同,决心就不同,行为方式也不同。 搞到足以维持太行山所有山民生活的钱,确保太行山的人都能活下去,并一举成为太行山真正的大首领,有了这种决心之后,即便面前是刀山火海,那也是要闯的! 毕竟目标清晰,操作方式明确,而且清楚的知道收益,还没有顾虑…… 不像平时打其它坞堡,压根就不知道打完以后能收获多少,所以好打就打,不好打就算了。 有了清晰目标的太行贼是很疯狂的。 两天后,公孙瓒面对了大麻烦。 他手里没有攻城器械,连斧头都没有,想攻涿县确实是有心无力了。 而且,再想到各家大户手里征人帮忙也来不及了。 因为大规模的太行贼已经到面前了。 公孙瓒担心城外的贼人入城,也担心被两面夹击,见到大量太行贼前来,只得赶紧领军冲杀野外的敌人,试图将大股的贼人冲散。 按说,太行贼在遇到成建制的军队时是会退避的,他们一般不会和战力强横的部队正面刚。 但这次,太行贼却一反常态,聚集成了大军和公孙瓒硬扛。 甚至还逐渐形成了反攻包围态势,像是要困住公孙瓒。 太行贼的人数太多了……铺天盖地,数量过万。 公孙瓒在领军冲杀出去之后,便没法重新固守了,只得继续冲,不能停,停了就会陷入人海。 但贼人仿佛与他有仇,一直盯着他的旗帜围杀,即便伤亡惨重也不退。 太行贼的战术很简单粗暴,就是围攻,围攻,再围攻。 这种疯狗式打法在人多欺负人少的时候很有效,而且他们并不追求杀伤,而是阻截。 公孙瓒的战术也很简单粗暴,突击,突击,再突击——如果突不破,就得被包围。 两边从正午打到傍晚,杀了个难解难分。 公孙瓒部队人少,但战斗力相当惊人,尤其是他自领的那两百骑,每次冲杀都能带起一阵腥风血雨。 公孙瓒本人持着双刃矛奔踏于贼军中,身前无一合之敌,着实是狠辣无比。 战场态势其实并没有分出胜败,太行贼的伤亡是公孙瓒部队的好几倍。 但太行贼的数量也是其好几倍,蚁多咬死象,虽说公孙瓒披着鳞甲,却依然受了些伤。 而且……他的骑兵坚持不住了。 不是人无法坚持了,而是马。 冲杀了一下午,战马全都不能再用了。 而步战,若是不结阵,可没法应对数倍于己的敌人。 公孙瓒不得不领军后退,再度避到了十里亭,借着义舍布置防御。 太行贼此时分做了两股。 一股数量至少有五六千,将城西十里亭团团围住。 另一股也有好几千,趁夜去了涿县东边二十里刘太守的庄园。 城东城西都有大贼,而县城倒是安靖无比,甚至连小偷小摸的都没有…… (本章完) 第63章 有始有终 第63章 有始有终 次日清晨。 十里亭,公孙瓒奋战了一夜,在稳住了阵脚后立刻开始突围。 他已经得到了刘太守坞堡被围攻的消息。 公孙瓒军中战马已不多,他以甲士开路,带着义从和数百精兵不顾一切的向东突击。 太行贼依然在全力围堵,但公孙瓒没管兵士的死伤,领着精锐甲士开路,强行冲破了包围,往东去救太守坞堡。 他把旗帜仪仗留在了十里亭,上千步卒也被他留在了这里。 这些步卒实际上已经被放弃了。 贼人们是冲着公孙瓒旗帜围杀阻截的,大部分贼人依然在围攻十里亭。 没了甲士和义从等精锐,那些步卒要很快就会投降从贼——那是在北新城募的兵,之前也是中山流民,不会和太行贼战斗到底的。 公孙瓒此时已别无选择,他并不是无法对付围攻他的太行贼,而是没时间对付。 此时的大汉还没有崩溃,朝廷运作是正常的。 涿县被贼人攻占,他身为县令,丢城后无法收复,这是死罪。 只有刘宽和刘卫这两个弘农宗室能保他一命,大概能保成个丢官去职贬为庶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如果太守别院再出了事,那他就只能隐姓埋名亡命天涯。 连家都不能回,丢城弃土之罪和杀人越货可不同,这事是无法掩藏的,若是逃回家,家族反而会把他抓去投案。 公孙瓒只是家中庶出,若是落罪失势,辽西公孙家族可没必要保他,免得连累族中其它子弟没法做官。 现在公孙瓒只能去救下太守刘卫的命。 否则,就得去当贼。 …… 中午,当公孙瓒领军赶到刘卫坞堡外的时候,坞堡外围的防御已经被攻破,两侧的兵站也已被围。 大群贼人已经开始用檑木撞门了。 檑木就是大木头,这玩意并不仅仅只是用于守城砸人的,巨木有很多作用,比如用来撞门或在内部支撑城门。 把巨木稍微削个尖头,钉在几辆板车上,再推击撞门,便是个青春版的冲车。 这种小型临时冲车没法对付大城,大城一旦用木石封闭城门,仅靠撞击是很难破的,城墙上但凡有些人手,往下扔石头就能阻止。 但坞堡却挡不住。 说起坞堡,很多人会误以为这和城池堡垒一样,能让所有人都驻在坚固堡垒里防御…… 其实不是的,坞堡容不下那么多人。 坞堡的本质其实是仓库所在地,是存钱存粮的地方,虽说确实建得坚固结实,但和真正的城池没法比。 这年头的大族据坞堡自守,靠的并不是坞堡本身的防御能力,而是仓库的补给能力。 有些豪门家族人手极多,就比如卢家,把家臣私兵仆役佃户等青壮组织起来,能有数千人。 据守坞堡,其实就是把家中的人手全都集中到坞堡周围布防,依靠堡内存粮,用人数来逼贼人退却。 可刘卫这里没这么多人。 刘卫是从外地过来当官的,他的家族在弘农,涿郡这边的青壮,只有几百私兵部曲,以及几百仆役。 所以他会将涿县郡吏县丁什么的全都弄到自家坞堡来凑数量。 刘卫的坞堡东边是水(永定河),这也是这年代坞堡的常态,靠着水边以免仓库起火。 他的私兵部曲在坞堡西边和南边各设了一个兵站,与坞堡成犄角态势,还算专业。 郡吏县丁们守着外侧临时搭建的木墙,起连接作用。 刘卫自己领着仆役守在坞堡内,兵器弓箭什么的也挺齐全。 北边有侧门,而且门外是下坡地,这个方向不容易受到攻击,是坞堡的退路。 布置其实挺合理,唯一的问题在于,刘卫的人太少了。 两个兵站被围之后,县丁们守着的木墙被青春版冲车轻易撞破,不得不退到坞堡外。 犄角没了连接,也就没了作用,兵站人数太少,根本无法冲破包围接应坞堡。 而刘卫又确实不会打仗,在县丁们被打退之后,他便让其在坞堡外列阵防备,而家臣仆役在堡内墙上防守。 这是个很糟糕的决定…… 若是让家臣仆役在外列阵,让郡吏县丁们在堡内防守,说不定还能多坚持一阵。 郡吏县丁们可没有在外列阵的战心,见茫茫多的贼人围过来,又无墙可依,没几个人愿意为了个外地来的太守战死,所以他们一哄而散……跑了。 小吏和郡县衙丁都是本地人,熟悉地形,跑得贼快。 那些太行贼目标明确,压根没阻拦这些跑路的人,很坚定的把坞堡给围了。 刘卫心急火燎的让家臣仆役全都上了坞堡围墙。 可这又是个昏招——在坞堡墙上安置太多人手,这反而会使得坞堡失去该有的防护能力。 坞堡的墙可不是城墙,墙上不宽,虽说能站人,却很难布置防御物资。 而且这也不是棱堡,射击角度有限。 光有人,没有石头等重物,靠着弓箭和长矛是挡不住冲车的。 推车的贼兵都会举盾防御,虽然那些所谓的盾牌只是些门板木栅栏什么的,但至少能防弓箭。 阻拦冲车得靠障碍物,比如壕沟、石头、荆棘、护城河……亦或是人手。 可现在坞堡外没多少障碍,贼人又有很多的板车。 板车其实是所有作战环境中都必备的器械,用途极为广泛,尤其是在涿县这种平原地形,有车没车那就完全是两回事。 太行贼从山里出来,最缺的就是这东西。 而涿县这种郡城里板车非常多,不仅家家都有,府库中更是常备近千辆。 所以现在,太行贼有了很多的攻击手段。 制作冲车、推火烧门、立板车为盾挖土凿墙…… 几套流程下来,坞堡已经有了好几处缺口。 公孙瓒领着精锐疾驰冲阵,挥舞双刃矛杀贼无数,终究是抢在贼人大量入堡之前冲到了坞堡下。 甲士们砍翻各个缺口处正在凿墙的贼人,也没让堡内开门,而是从缺口处翻进了邬堡,将堡内贼人肃清。 随后用贼人的尸体重新堵上了缺口,让甲士们防御,总算是得了一丝喘息。 但,顶多坚持一个时辰,这坞堡还是会破的。 此刻,包括义从在内,进了邬堡的只剩三百精锐,战马已经全无。 公孙瓒一路都没有在意手下的死伤,为了赶时间,所有伤兵都被他丢弃了。 而外面围着的太行贼,却有好几千。 “公孙伯珪!快……快……速击破贼人!击破贼人!” 太守刘卫已经尿了裤子,眼下见了公孙瓒,赶紧抓住救命稻草。 “……当啷……” 公孙瓒没说话,只手中血糊糊的双刃矛扔到刘卫面前。 那双刃矛早已经钝了,矛锷处还挂着块是肠子之类的血肉。 刘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直往后蹬,裤子里渗出来的液体将地面拖出了一串有味道的痕迹。 从昨天正午到现在,公孙瓒已经鏖战一天一夜,此时两眼血红,浑身浴血,精疲力竭,已是很难再战了。 那三百甲士同样已经力竭。 击破? 拿什么去击破? 见了地上的尿痕,公孙瓒皱着眉转头吩咐手下:“……来人,去打开钱仓,让所有人随意拿钱,准备突围!” “啊?开钱仓?” 刘卫张牙舞爪的爬起身来:“不可!” “让仆役带钱逃命,太行贼去抢钱,府君才能趁乱突围啊……保命要紧。” 公孙瓒眼里的血丝掩藏了他神情中的轻蔑,忍着气在刘卫耳边低声解释了一句,随后转身指挥兵士办事。 “那……那是我的钱……我的钱!” 刘卫见仆役们已经去了钱仓,喃喃说着想往外扑。 公孙瓒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两三下便扯烂了刘卫的官帽和衣衫:“去换上仆役的衣服,要不然只会死在这里!” 刘卫在原地转了两圈,好歹回过了神,哭着进了屋开始换装。 公孙瓒也摘下头盔,解了铠甲,换了身杂役衣服走到堂外。 趁着围攻十里亭的那些太行贼还没过来,抓紧突围,应该是能带着刘卫逃脱的。 至于其他人…… 看命吧。 “蒙诸君一直追随,此时吾等已无力再战……堡内钱财诸君且随意取之!各自逃命去吧!” 公孙瓒朝义从们下了最后的命令,打开了坞堡的侧门,将火把扔到了粮仓中。 刚开门,门外的太行贼便涌了进来。 公孙瓒的手下冲上前,砍翻了进来的几个太行贼,随后全都冲了出去。 刘卫的姬妾和大多数仆役也全都跟着涌了出去。 不过,有些仆役还在钱仓往身上塞钱——这是特别贪财的,见了钱仓里堆积如山的铜钱,估计已经忘了要命了…… “走!” 公孙瓒带着刘卫,混在仆役中往外跑。 北边的坡地,包围的人相对比较少,从坞堡出来又是下坡,不少人连滚带爬跑的挺快。 太行贼本在围攻,见坞堡突然开门,有的开始拦截,有的便趁机冲进了坞堡。 在发觉跑出来的人个个都鼓鼓囊囊之后,太行贼们开始乱哄哄的在坡上追击抢钱。 坞堡内火光渐大,许多太行贼也赶紧冲入坞堡救火,以免粮仓不保。 场面一下子变得极为混乱,太行贼的包围圈也散乱了。 公孙瓒拖着刘卫一阵猛跑,刘卫跑着跑着突然一跤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身上的零碎撒得到处都是。 “哎呀!” 刘卫哭嚎着捡起物件往怀里塞。 那全都是金玉首饰等值钱之物。 周围有太行贼见到,扑过来一刀砍向刘卫的手,开始抢金子。 “啊……” 刘卫胳膊挨了一刀,倒在一旁。 公孙瓒一把将刘卫拽了起来,随后将刘卫怀里的所有零碎掏出来,朝着周围的太行贼一撒。 不少太行贼见到,忙着抢金子,没顾得上杀俩‘仆役’,倒真让他俩跑了出来。 这下公孙瓒拖着刘卫跑得快多了…… 什么都不带,确实比其它带了大量铜钱的人跑得快些。 义从和甲士以及其它仆役们,全都落在了后面。 太行贼是从南边北新城和范阳来的,西边涿县又有贼,东边是水过不去,于是公孙瓒拖着刘卫一路向北奔逃。 到了傍晚,公孙瓒停了脚步。 刘卫昏倒了。 刘卫岁数大了,又被砍了一刀,被公孙瓒拖着跑了半天,没猝死已经算是这老头命好。 此时周围没了贼人,公孙瓒抬头四望,见西北方向有狼烟升起。 他想起来,那里是涿县北三十里,有个烽火台。 那是他初入涿县的地方。 贼人众多,烽火台确实得示警。 有狼烟,那就意味着烽火台有兵士,而且不是贼人——贼人肯定是会灭了狼烟的。 公孙瓒振作精神,拖着昏迷的刘卫往烽火台而去。 …… 烽火台确实有兵士。 刘备正带着一小队骑兵等在那里。 此时,也正是刘备对张百骑说的第五天。 由于刘备目前还是假死状态,因此先让张飞带兵入了涿县守备,自己去点了狼烟。 城内的张白骑见了狼烟,便带了冥卒从北门撤出。 刘备停在烽火台处,是为了接应张百骑。 公孙瓒的运气大概已经被这一夜的奔逃消耗光了。 他穿着仆役衣服,其它人其实是认不得他的。 唯有刘备能认出他来。 可公孙瓒,偏偏就去了刘备所在的烽火台。 这并不是刘备算无遗策……其实刘备只能判断出公孙瓒可能会向北突围。 所以刘备在烽火台等张百骑,本来是打算带张百骑和冥卒搜索追击的。 但没想到,张百骑还没来,公孙瓒先来了。 这大概就是命数吧。 公孙瓒已经累得眼,他看到了刘备在烽火台旁站着,却不敢相信。 或者说…… 他以为自己见了鬼。 “玄德?!” 公孙瓒声音在发抖,手也在发抖:“你……没死?你怎会没死?!” “死了,但又活了。” 刘备都二次穿越了,自然早就是死而复活的人。他抽出剑朝公孙瓒走去:“伯珪兄,备送你一程。” 一剑断喉。 没有再给公孙瓒说话的机会。 这烽火台与公孙瓒有缘。 来的时候,刘备在这地方接他。 走的时候,刘备在这里送他。 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 (本章完) 第64章 天下之财 第64章 天下之财 次日,涿县。 太守刘卫悠悠醒来。 他左右看了两眼,竟是自己熟悉的馆舍中。 举着手看了看,手臂的伤处已经上了药包扎好了。 不过,身旁没有仆役。 是啊,是该没有,昨夜都散了啊。 钱也没了啊…… 还有那十几个姬妾…… 在涿郡这些年,捞到的所有身家,一夜之间全没了啊! 刘卫一想到此,倍感心痛,呦呦痛哭,哭得像头老牛一样。 “府君如此伤心,可是为伯珪兄难过?” 刘备出现在了门口。 刘卫抽泣几下,赶忙背过身去,抹着眼泪:“啊?什么?……伯珪……哦,公孙伯珪何在?” “伯珪兄已战死,想来是被贼人追击而死……怎么?府君竟不知?” 刘备脸上的表情异常沉痛:“备昨夜复克县城后,往城北点烽火示警求援,却见府君与伯珪兄双双倒在烽火台下……备本以为府君也同样被害,却发现府君尚有气息……府君与伯珪兄同路而行,竟不知伯珪兄之死?” “竟然死了?……死了……” 刘卫转过身,迷茫的摇了摇头:“吾不知,吾那时也以为自己死了……吾的……呜……咳,玄德,吾为何在涿县?县城不是入了贼吗?” 大概是又想到了伤心事,刘卫说着说着又哽咽了,却没提公孙瓒……看样子对公孙瓒的死并不是太在乎。 “府君昨夜已收复郡城,贼人望风而逃,备为府君贺。” 刘备拱手恭维着。 “啊……嗯?” 刘卫听‘府君收复郡城’,愣了一愣,转头看向刘备:“玄德,这……该是你收复的涿县吧?” “备擅自领了护乌桓校尉本部兵马攻克涿县,此刻也是打着邹督军的旗号以震慑贼人……备可不能收复郡城。” 刘备很上道的说着:“所以,此城只能是府君您调动兵马收复的,备只是受了府君之托,去邹督军军营请援……此府君之功。” “啊……嗯……” 刘卫又愣了一会儿,点头道:“是,是,对对,玄德有心了……贼人眼下在何处?” 这事儿可得认着,刘备挺懂事的,刘卫悲痛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 “县城的贼人见了邹督军旗号之后已经退走了……备并非强攻入城,而是靠邹督军的旗号将县里的贼人吓走的。” 刘备答道:“府君也知道,邹督军本部兵力不多,为了守城,备只往县城周边派了斥候,点了城北的烽火求援。其它地方的贼人,备没敢再去驱逐,须得等兵力充足才行。” “还得是邹督军的威名啊……” 刘卫叹了口气,大概有想到了伤心事,脸又垮了:“吾别院……玄德啊,那个……既然贼人畏惧邹督军威名,能否请玄德领邹督军兵马去……咳……去吾那别院探一探……” 这个要求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了,现在别院坞堡必然有大量贼人。 这属于得寸进尺外带不要脸,刘卫自己说着都有些犹豫。 刘备沉默了一阵,等刘卫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这才开口:“府君既然这么说了,那备便拼死一探。不过,备总不能私领邹督军兵马,府君且给备出个延请援军的手令,备才好领军出外。” 这意思就是,你丫多少有点不要脸,行,我想办法帮你看看,但你得给我个领军的名头。 “哦哦……是,是……玄德此言有理。” 刘卫踉跄着撑到桌前,取了简牍写了军令——涿郡贼寇势大急切,特以本县刘玄德请护乌桓校尉部来援。 “府君且好好休养,备这便去整军。” 拿了军令,刘备拱手准备出门。 “唉……玄德……” 刘卫又叫住了刘备:“那公孙伯珪尸首现在何处?” 这货总算是想起公孙瓒了。 “伯珪兄遗体已收入城内义堂。但如今贼人情况不明,府君若要行丧,须得多过几日。” 刘备确实是将公孙瓒尸体带回来了的,不能让其死得不明不白,起码得算个战死。 刘备打算给他办个追悼会,看看有哪些人来奔丧。 葬礼是不能办的,必须把尸体运回其老家辽西,这是这年头的规矩,好歹人家是官。 “吾不是要行丧……吾是要取他的头颅,参他勾结贼人之罪!” 刘卫眼里有了些愤愤之色:“若非他弃守北新城,太行贼怎会入涿郡?!若非他无能,吾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此獠可恨!” 刘备心里有些不舒服,这刘卫过于刻薄了,人家公孙瓒好歹救了你的命。 虽说这事的起因确实是公孙瓒搞出来的,但现在人都死了,又何必再追前罪糟践尸体? 平白得罪人,还没好处。 哦,不对…… 给公孙瓒安罪名对刘卫有好处。 刘卫是要甩锅…… 刘卫肯定能想到范阳和北新城一定也被太行贼占了,这得有人背锅,要不然刘卫也有失土之罪。 “府君别部之兵怕是皆已战死……此事确实可恨。” 刘备附和了一句,算是给刘卫提醒一声,公孙瓒是你刘卫自己任命的别部司马,要是表他的罪,那你刘卫自己也有罪。 “……嗯……是啊,别部之兵大多战死……” 刘卫看了看刘备,想了想,叹了口气:“唉,玄德可愿领此别部?” “府君为何还要留着别部?最好削减此部……府君增设了别部兵马,却仍被贼人寇城,此事容易招来廷尉查问的。” 其实刘备知道刘卫想做什么——要收复失地,就必须是在刘卫任命的属官手里收复,这样刘卫才能免除所有罪名。 不过,刘备可不想当刘卫手下的官,这家伙又贪又抠,刻薄寡恩,早晚出事。 把郡兵全吃了空饷,增设别部又没起到作用,反而导致贼人在涿郡起了大乱,这属于渎职无能,本就很容易被查了。 当了这个别部司马,不光会被刘卫白嫖,还得和廷尉打交道,不划算。 “哦,是……唉……是该削减此部。” 刘卫很是落寞的叹了口气:“可郡里无人可用了……涿县被破,范阳和北新城等处自然也已落入贼手,若是不收回来……” “府君,收复城池之事备可以想想办法,只是须得府君筹措钱粮以聘义勇,这样才是府君之功……” 刘备的意思就是,我帮你用你刘卫的名义收复城池,但我不是你的手下,你刘卫可以多出点钱雇佣我,涿郡完全没兵力,你得让我组织“义勇军”…… “是是,是这个理,只是……玄德啊……此郡城被贼人寇过,吾家中钱粮也被贼人所掠……眼下吾是无钱可用……” 刘卫也知道确实只能如此,但他确实是没钱了。 “既然如此,府君不妨落个卖地的条陈。若本郡有空白官地,府君可以用地皮做抵,备在郡内人面颇熟,拿地皮去发卖,或许能筹到钱粮。” 刘备给刘卫出了个主意——这也是刘卫眼下能用的唯一的办法,他没人可用,只能一切委托刘备…… 卖公家的地,刘卫是一点都不心疼,听刘备这么说,立马点头:“好好好!玄德有勇有谋,实是天下之财!” 于是,刘卫又写了两个太守令,一个是延请涿县刘玄德自募义勇,暂督兵马代行讨贼逐寇诸兵事。 另一个,是委托刘备发卖郡内公地,但凡是无主之地或被贼人占据之地,都能卖…… (本章完) 第65章 风水宝地 第65章 风水宝地 现在的刘卫,对于刘备而言是很珍贵的。 刘卫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属吏仆从什么的全都没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得依赖刘备。 这样的太守可仅此一例,自然要好好珍惜。 现在的涿县也很珍贵,县令死了,县内属吏也全没了,简雍这个贼曹基本上可以啥都管…… 兵要弄,钱要搞,基本盘也得有。 而且,还不用当刘卫的手下。 因为刘卫现在根本就没那个底气征召刘备,只能用‘延请’的方式,是临时聘请刘备帮忙解决困难。 刘卫居住的馆舍门口已经安排了好几拨岗哨轮班执勤,岗哨的队长名叫张飞。 左沅也在馆舍,因为刘备和简雍的母亲没搬回去。 左沅领着医者和侍女在馆舍内,照顾太守的伤势。 张飞带人在门外‘保护太守的安全’,不能让一只蚊子飞进去……也不能让一只蚊子飞出来。 出了馆舍,刘备在城内打出了护乌桓校尉的旗号,布置了防务。 随后自己去了刘卫的坞堡。 已经实现了核心目标的太行贼不可能再和正规军拼命的,涿县其实已经安全了,就连刘元起那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刘家坞堡人挺多的,太行贼之前和公孙瓒拼得已经很凶了,不会再无谓的损失人手。 现在太行贼的核心需求,是赶紧把刘卫坞堡里那些财产运回太行山,没心思打仗的。 所以刘备很直接的去找了左髭谈判。 太行贼绝大多数人此时都已聚集在刘卫的坞堡,打扫战场,搬运财货。 坞堡钱粮确实丰厚,钱库中远不止一亿钱,而且还有上万斛粮食和许多布匹,虽说太行贼人数众多,但到此时依然没有全部装车。 “左髭,涿县是没法买卖了。郡里提前点了烽火向北方诸郡求援,邹督军本部也入了涿县,眼下我只能送你回太行山了。” 刘备开门见山的把交易取消了:“你太行山的收获也已经够多了,我已被点了代督兵马收复失地之责,烽火也很快就会招来各地大军,你最好赶紧带人回山。” “烽火狼烟某弟兄也看到了……这个人情某记住了。大耳兄请督军向南,某让太行弟兄每天后撤五十里,以便大耳兄收复失地。” 左髭也已经打算收工了,再抢多了也带不走:“只是大耳兄这次无法兑现涿县的买卖,那这钱……” “既然此次是我这儿没法交易,钱我就不要了……不过,我总不能白送给你们那么多板车。” 刘备指了指正在装车的那些贼人:“你们要运钱粮,此战的斩获战利想必也没法全带回去。” “这个好说。” 一听刘备不要钱粮,左髭也大气:“大耳兄可是想要战功?首级是有的……” “我要的不是首级……我不需要人头冒功,尸首你们自己葬了,免得生瘟疫。” 刘备打断了左髭的话:“我要的是铠甲兵装,太守和公孙瓒那些部曲的甲胄,还有太守坞堡里存放的兵装……这些重物你们本来也不好运回山里。” 重物确实不好运,太行山主要需要带回钱粮布匹。 但提及铠甲,左髭还是有些迟疑。 太行山的贼兵也需要一些铠甲的。 想了想之后,左髭咬了咬牙:“大耳兄弟,甲胄某只能做主给你一半,那公孙瓒甲士着实厉害,某也要整练些甲兵。” 这是必然的,刘备帮着左髭的团伙搞到了最大的收益,左髭也不能太小气。 但左髭想要保住太行山盟首的地位,就必须加强他自己的军备,愿意分一半已经不错了。 “也好,那这生意就算结了。” 刘备点头,随后又开始做第二笔买卖:“左髭兄,你太行山想必需要耕地吧?我手头有片土地无人耕种,而且那片地就在太行山下……” “耕地?” 左髭愣了:“山下的地?哪儿?” 他当然需要地…… 太行山里绝大多数人都是因为没了地才进山的,若是有耕地,谁会每年都提着脑袋跑出来抢劫啊! “广昌(涞源)东边三十里的河湾地,有山有水,方圆二三十里全都是上等好地……” 刘备捡了个木棍画了起来:“你们应该对那里很熟。” 左髭确实很熟,北太行的人全都知道那地方,因为他们经常从那一带下山。 广昌,也就是涞源,其实就是拒马河的源头,隶属代郡,位于代郡、中山、上谷、涿郡四郡交界处。 此地控扼着飞狐道,东边是华北平原,西边是山西高原,本来是太行北麓的重要关隘。 如果有车马部队等要过太行山,通常只能走广昌飞狐道。 但前年大汉与鲜卑大战之后,汉军大败,以至代郡和上谷大乱,很多人进了太行山避祸。 广昌县因此失去了大多数人口,眼下成了个军事要塞,是飞狐道守军驻地。 刘备所指的河湾地,是现在的拒马河新亭上游五六十里。 那位置离广昌只有三十里,离涿县足有一百里,但那片河湾地确实属于涿郡地界,是涿郡最西部的边缘地带。 那片地现在是无主的,而且无人居住,原因很简单——太行贼和胡人都会经常在那一带活动,比拒马河新亭危险得多,不光大户不愿要,没地的黔首也不敢去。 只有找胡人买马的马商有可能会去。 太行山的人也不敢在那开荒种地,那地方离山里有一定距离,离广昌又太近,还得防备胡人,种不安稳的。 胡人也不敢在那长待,因为飞狐道驻军在那附近。 这是边地郡县收缩的典型,不管哪一方,谁都不敢待在那,任何一方在那河湾地都不安稳,所以就成了谁都不管的无人区。 但刘备觉得,那地方是个风水宝地。 三不管的地方,那就是好地方。 “大耳兄,那地方乱得很,没法种地的。” 左髭猛摇头:“某当然希望山里人能有种粮食的地方,可那里……” “若是我在那里驻军呢?” 刘备继续在地上把简易地图画完:“我有征募义勇掌兵讨贼之权,我会买下那片地,在那里驻军练兵驱逐胡人、追剿‘太行贼’。同时,护乌桓校尉本部营府也驻在旁边……” “你太行山里若有种田的熟手,比如老人和女人孩子……都行,我给他们落户。” “我可以转卖给他们一块地,帮他们落户成涿郡良民。” “当然,买地的钱你们得自己出,我可以帮你们解决那片地的赋税。” “买地的价格只需要市价的一半,赋税我帮你们代缴,我每年只收两成的粮食作为代缴赋税的耗费,保证你们不需要再纳其它任何苛捐,也不会被点为役。” “这样,老人和女人也能为太行山里贡献余粮,甚至他们还能反过来养活你们。” “最重要的是……你们的孩子,可以随着你们的女人成为良民。” “当然了,若是遇到战时,你太行山记得出兵帮我,要不然大家就得一起喝西北风。” 刘备说完,静静的看着左髭,等其考虑。 (本章完) 第66章 收复失土 第66章 收复失土 “老人女子都行?只要两成粮,就能解决所有税?” 左髭确认了一遍。 “是,你不用怀疑我做生意的信用……我从来不会让任何人吃亏。” 刘备点头。 “能给他们落户?落入民户?” 左髭又确认了一次。 “只要他们不是朝廷挂名的重罪通缉犯,我就能把他们落成干净的农桑户,良民。” 刘备再次点头。 眼下涿郡没了官吏,简雍办这些事专业相当对口。 再加上刘备又有征募义勇之权。 先以合徙众的方式把人募为义勇,再裁撤‘不合格的兵士’为民,然后卖一块地给他们落个本地民户就完事了,甚至都不用办假证,完全是合法操作。 至于募的义勇是老人还是女人小孩,无所谓啊…… 刘备的兵就是喜欢用老头女人和小孩,咋地吧? 你看那段熲左沅张飞…… “……你这说得某左髭都想来种地了……” 左髭感觉这种好事有点不太真实。 左髭是通缉犯,而且是悬榜通缉的那种,身份这辈子都洗不白。 很多太行贼也不打算洗白,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但太行山里那些老人妇女却都是普通的山民,他们要是能有个去处,不仅能减少山里的压力,还能给山里挣粮食,还特么是良民…… 这些通缉犯的后代,也能随着女人变成良民。 “地可得钱买啊!我得有钱才能驻兵养兵,养了兵那河湾地才能安心耕种……那片地至少能安置三万人,但三万老弱种地,能给你们带来十万人可食之粮。” 刘备说完,点头起身:“左髭,你回去和太行山的朋友们商量商量吧。” …… 此后几天里,刘备每天都会派人向刘卫传捷报。 第一天:“报!玄德君击退了太行贼大部,已收复城东坞堡,寻回了不少郡县属吏印绶,贼兵已向南逃奔!” 刘卫大喜,却又不敢出城去看,在馆舍里转圈圈。 第二天:“报!玄德君领军追击贼人,再度复土五十里,贼人不敢复还!” 刘卫眼都瞪大了,狠狠的拔了两撮胡子。 第三天:“报!玄德君就地募了三百义勇,血战一天,已收复了范阳城!眼下玄德君兵疲将困,想请府君给些军资用以酬军。” 刘卫咬牙跺脚:“府库无钱可用啊……如何是好?” 传信的是个游侠儿,看着手里的简牍直接念:“玄德大兄说,若是府库无钱,请府君打些欠条,总不能让邹督军的部队白忙一场,督军麾下伍长以上的都得给些赏钱……” 刘卫捏着拳头咬了咬牙:“好!吾这就写!” 说完奋笔疾书,连写几十份军费支出,每笔从数千钱到数万钱不等,欠条总额高达二百万钱……把胳膊上的伤口都写裂了。 第四天,是简雍回来报的:“府君,贼人在北新城一带聚拢了大军,人数近万,玄德大兄无法再进,正在北新城一带布防,以免贼寇反扑。” “眼下需要给玄德大兄提供些粮草军械,玄德大兄说知道涿县和范阳城内皆无钱粮,请府君从方城、良乡等地调拨一二。” 这也是正常的,毕竟要演就得演得像。 刘备只带了邹靖本部几百人出门,吓退贼人收复范阳,刘卫已经已经很满足了。 北新城那边匪徒聚众上万,单靠邹督军的威名肯定吓不退了。 反正现在大多数地方已经收复,只要大户们没出大问题,刘卫也就不用落罪了。 但刘卫很是苦恼:“眼下无吏可用,如何调拨钱粮军械?” 不过,说完看了看简雍,想起来这简宪和可是有大孝之名的贤才,赶紧抓住:“宪和帮我!” 于是,刘卫又把胳膊上的伤口写裂了——这次写了几十份征辟文书和钱粮调拨文书,从功曹到仓曹、户曹,再到各曹掾史,凡是能管钱粮调拨的少吏一应俱全。 按说简雍是可以帮他写的,但刘卫不放心…… 因为钱粮调拨刘卫要先调拨到府库来,再调给刘备……要有损耗嘛。 不过,干活得有人,如今涿县无人可用,自然要重新征辟。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人,有些之前从坞堡逃脱的小吏是打算重回涿县的,只不过全被简雍和张飞抓进了监狱——战时抛弃太守逃亡属于逃兵,按律是立刻斩首的死罪,这些小吏以为太守死了,想回来浑水摸鱼…… 于是简雍升职了,他得了个职权很高的少吏身份——功曹。 这是县里档次最高的少吏,负责县内人事考核以及钱粮调拨,虽然本身没有轶禄,且并不是官,却和正官的职权差不多。 其实刘卫本想让简雍担任太守门下曹,但简雍以自己要照顾母亲为由推掉了——太守门下要跟着太守调任其它地方,县吏却是本地长居。 做涿县属吏多好啊,现在的涿县又没县令又没县尉,简雍现在就相当于掌着县令的权,何必去听人使唤…… 而且,只要刘备得官,简雍就必然要担任刘备的属吏,不想投入其它人门下。 一些有点文化的游侠儿也成了县内属吏,刘备和简雍之前的黑帮团伙完全转正了。 …… 北新城外。 左髭很有信用,四天撤了两百里,眼下已经带着弟兄们推着板车准备回山了。 其实在涿县时,如果沿着拒马河往上游走,回山会更近一些。 但走拒马河没有大路,向南走北新城虽然绕路,却一路都有官道和桥梁——板车比较好推…… 是的,左髭后撤走的是驰道,因为收获比较多,反正现在涿郡地面上没人能拦他们。 从北新城再向西,可以走涿郡和中山交界处的山谷进山,这一路不用再过河,板车能直接推回山中。 “郎君,俺自作主张,给郎君惹祸了……” 九尺正跪在刘备面前悔过:“俺坏了郎君之事,惹了太行贼祸,请郎君取俺首级。” “知道惹祸了就行,你的脑袋先寄下,既然是惹了太行贼祸,那你今后就在太行山负责传讯。” 刘备也没太责备,这是自己用人的问题,没必要埋怨手下:“左髭兄,你把九尺等人带进山里去吧,也算是解除太行山里其它头领的后顾之忧……落户之事考虑好了以后,让九尺出来找我。” “买地落户之事,某回山以后和众兄弟商量,大耳兄且等某消息。” 左髭拱手向刘备告别:“丈八留在大耳兄身边为使,大耳兄今后若需援助,便让丈八进山,太行上下必会响应。” 让九尺和匪首们再度进山,一来是为了让太行山里彻底放心,二来也是为了保持沟通渠道。 刘备不会再给九尺安排其他任务了,就当个传信的信使就行。 人都该有其用处,不能强求别人做不擅长的事,也不能轻易舍弃袍泽。 地也都该有其用处,不该扔在那儿任由胡人牧马,也不该全都收在手里。 刘备不需要地,只要买了人心,那人在的地方,就全都是他的地。 此时是光和二年(179年)八月底,涿郡重回平静。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早就该到的朝廷征令,直到现在都还没到涿郡…… 而此时,涞源,正有一魁梧的九尺大汉,戴着斗笠,匆匆过了飞狐道,避过守军沿拒马河向东而来。 (本章完) 第67章 我这儿全是亡命 第67章 我这儿全是亡命 拒马河上游,河湾地。 刘备正带着一小队骑兵考察他刚买的地皮。 买这片地皮依然没钱——太守刘卫为筹军费打了很多白条,刘备直接把那些写着金额的竹简扔进郡库,表示已经自掏腰包给军士们发了赏钱,就算是平了账了。 河湾地这种胡人和山贼都经常出没的危险凶地,完全就是无人区,本来就不值钱,能卖二百万钱的白条已经算高价了。 其实这片地很大,真就有一个县那么大。 北边几十里的山坡上是基本废弃的汉长城,虽说这段长城已无人看管,且只剩下了一段段残破倒塌的石墙,但如果重新驻军,还是能利用利用的——至少那些石头是可以用的。 不过,这里胡人确实多…… 刘备考察地形的时候,刚越过一个小坡,便见两匹带了马鞍的‘无主野马’跑过来。 刘备上了坡顶看去,河道附近有一队胡人,正在围攻一个山货贩子。 那山货贩子是个猛男,身材相当高大,体格健壮无比,戴了个斗笠,穿着一身素麻短衣。 地上还洒了些货物,看起来是些野蘑菇和兔子皮狐狸皮之类的山货。 有俩胡人倒在地上哀嚎,应该就是那两匹无主野马的主人,大概是被打落了马站不起来。 那猛男仅靠一根破扁担,步战面对胡人马匪,以一敌十,看起来居然还像是占了上风? “兄弟们,杀胡!” 就在刘备带着骑兵冲下山坡的这几步,那猛男一个转身,单手持着扁担一记神龙摆尾,将他身后的胡人打落马下,随后一把拽住了马缰绳翻身上马。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在上马的同时,甚至还挥舞扁担磕飞了另一个胡人的短矛,那扁担与短矛交接之时,竟有裂帛之声。 那扁担不太结实,似乎是断了。 而且,这猛男又高又壮,明显比那胡人重得多,他身下的马刚才又被他强拽着缓了一步。马匹负荷猛然加重,使得马蹄失了节奏,陷在松软的泥土中打了个磕绊。 几个胡人趁机围了上去,那猛男拿着断扁担左右抵挡,倒也将攻击全都拦了下来,只是兵器太短没法还手,只得猛催马儿向前突破。 可那马却没冲得起来,反倒是有点软脚。 那猛男索性飞身弃了马匹,一个凌空翻转躲过胡人攻击,顺便将攻击他的胡人踹下了马。 落地后顺势翻滚一圈,从地上捞起了刚才磕飞的短矛,举矛再度步战。 “杀胡救人!” 刘备此时已领着骑兵冲了过来。 虽说看这样子这位猛男可能并不需要搭救,但刘备还是决定帮把手,做个人情。 此人身手非凡,最好是能弄来当个保镖,正好自己手下老的老小的小,很没安全感。 手下骑兵们一拥而上,胡人开始四散而逃。 可没想到的是,这猛男转头见一队骑兵冲过来,居然也和胡人一样调头就跑! 刘备马快,一剑砍翻了正前方没来得及调头的胡人,见那猛男居然跑了,赶紧大喊:“哎哎,好汉别跑啊!我们来帮你的!” 跑啥啊,难不成是太行贼? 不至于啊,太行贼刚带了巨款回山,眼下应该正在分赃,没必要出来卖山货挣钱啊。 而且,太行贼刚做完案,这会儿怎么会出来露面呢…… 刘备感觉不对劲,索性追了上去:“你这些皮货不要了吗?” 那猛男听了刘备叫喊,放缓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而且低着头不愿露脸。 “好汉……我等不是官兵,也不是贼寇,纯粹就是为了杀胡,你不用跑。” 刘备大概是看出来了,那猛男估计是个逃犯。 刘备自己就是个逃犯,对这种不想露脸的情况太熟悉了。 那些山货肯定是从太行山弄来的,可这人却不往涞源城里卖,反而跑到这荒郊野外沿着河道走……这就多半是个通缉犯了。 看着那猛男的样子,刘备颇有些感慨,这和他刚穿越的时候差不多啊…… 刘备那时候也不敢进城,也是老往没人的地方钻,也假扮过小贩在乡下卖东西以求获得干粮补给……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把兖州的地形都给摸熟了。 “先杀胡……好男儿就该杀胡灭寇,以武建功!” 刘备没必要抓什么通缉犯,这猛男的身手他确实眼馋,但人家如果要走,他也没打算拦着——主要是很可能拦不住。 因此便只说杀胡,说罢便调马去追胡人了。 那猛男见此情形,大概也确实是不忿胡人围攻,回身跑了几步,举起手里的短矛便当了标枪使唤。 短矛出手,呼啸着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微的弧线,精准的命中了四十步开外一个正在逃离的胡匪后背。 矛尖甚至还能从那胡人胸口透出! “真是神乎其技!” 刘备在旁大赞一声。 确实厉害,隔着数十步一记飞矛,居然能这么有力道且这么准! 刘备停下了马,远远问那猛男:“好汉,我正在招募义勇,你可愿当兵杀胡?” “……某非良家,乃亡命也,当不得兵。” 那猛男沉默了一小会,还是给了刘备回应,声音颇为低沉。 “哈……那你算是找对人了!我这儿的兵,就没一个是良家,他们以前全都是亡命驰刑……连我自己都是亡命谪戎出身。” 刘备指着正在追胡人的骑兵们大笑:“我乃涿郡刘玄德,正待在此建田,你既有缘到此,可愿做我袍泽?!” 骑兵确实都是马匪出身,新招的流民大多都不会骑马。 “此地胡人猖獗,甚是险恶,为何在此建田?” 那猛男见刘备没打算对付自己,放松了许多,走到丢弃的山货处,将那些皮料捡了起来。 “此大汉之土!为何不能建田?在此建田便是为大汉拓疆!” 刘备用剑指了指北方的山:“此等边塞……豪右畏此险恶,恶吏嫌此偏远,但没了豪右恶吏之处,却正是民之乐土!你若是亡命,那便正该在此谪戎戍边,为大汉守土拓疆,消罪建功!” “是啊……没有豪右恶吏才是乐土……” 那猛男摘下斗笠,露出双眼:“某河东关长生,既是为大汉守土拓疆,某……愿为驰刑!” 此人浓眉入鬓,双眼如电,相貌堂堂。 刘备看了这样貌,听了这名字,愣了一瞬,使劲咽了口唾沫,翻身下马一把拽住了关长生:“好!关贤弟,今后且称我为兄!” (本章完) 第68章 龙腾入云 第68章 龙腾入云 其实,关羽的形象与刘备想象中不一样。 他的脸并不是重枣之色,而是红润强健的血色,也就是气血极为充沛的武人特有的气色,这种面色不算特异。 眼睛也不是什么丹凤眼,而是炽烈如火的猛士之眼,目光射人,有狮虎之威。 但那张神元气足的脸,配上那双精光如电的眼睛之后,看起来就确实显得极其深刻,给人的印象就是一见难忘的朱红阔面。 长髯暂时也还没有,因为此时的关长生才十八岁。不过很快就会有了,已经长出了两寸的须髯,非常浓密,确实是整齐的美髯。 最重要的,是神情。 此时的关羽,神情中没什么傲气,亡命的孤胆之气倒是不少。 缓缓看了刘备一眼过后,关羽没有说话,慢慢的拱手行揖,似乎有些提防。 刘备见状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过于热切了,松手抱拳还礼,眼中也不再有那种看待绝色美人的眼神。 这初次见面,又没多大恩义,太过热情只会让人不安。 兄弟情义是要靠时间浸润的,怎能一见面就作断袖之态? “郎君,胡人已除,跑了两个,可要追击?” 一个骑兵过来问道。 “不追了,此处常有马匪,把这些胡人尸体置于北边路口作为震慑便可。” 刘备转头吩咐,随后牵了匹胡人的粗壮战马回来交给关羽。 “长生且随我来,我先给你寻个落脚处……过太行而不入山为寇,想来长生也不是为非作歹之人,不知为何落罪亡命?……” 回过神的刘备,已恢复了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与往常带新兵时一样带着关羽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攀谈。 对待关羽,也如同对待其他弟兄一般无二。 便如一开始对待张飞一般,没什么特殊照顾。 人人皆同,才是仁爱,若心有偏颇,那便不是贤德了。 …… 关羽,字长生——这字是几年前关羽故乡的一个老儒士取的。 河东民风尚武,贫家也常以武谋生。关羽家中孤寒,却天赋异禀,十五岁的时候便能以武护院。 老儒士其实是关羽的雇主,在解县乡下开了私塾讲学,平日里教亭间小儿识文断字,顺带着也教了关羽识字,得了束脩也总是和关羽分而食之,算是亦师亦友。 那儒士百家兼修,也信道,说关羽面相神异,这‘羽’字颇有羽化飞升之意,所以给他取了长生这个道家字号。 关羽却并不知这位忘年老友的名字,只知这儒士姓刘,落了罪被贬为了庶人,只能教书谋生。 但那儒士只教蒙学,说是识文断字就好,学多了容易害人。 蒙学小儿们尊称其为刘夫子,关羽也是如此。 那刘夫子平时修道,会很多方术,但却从不以道法方技谋财。 关羽问他为何,夫子说道法自然,若以道法刻意谋财,那就失了自然,方术便毕定无准,无准之术便是害人。 那夫子虽落罪,却不愿害人。 到了今年,解县换了个县令,县里没出天灾,但却苛捐无数,乡里读得起书的孩子没几个了,还出现了大量逃民。 刘夫子没再雇佣关羽,因为雇不起了…… 关羽也没打算要钱,反倒自己出外寻猎或行镖,带酒肉回来与刘夫子分享,以作朋友之义。 几个月前,县里又加了马税,可河东本就无马,哪来马税可缴? 逃民越来越多,河东解县本是天子脚下司隶重地,却搞得民不聊生,田地荒芜。 那些被点为役首的中等户,皆是刘夫子蒙学的家庭,如今却个个都想逃亡。 刘夫子不忿县中课税害民,以至乡民失地为奴,便去了官廨求告,想请县里修些德政,让乡民好好耕种,莫要让汉民失了田地。 但刘夫子刚入官廨不久,便被县令门下主簿所杀,罪名是……罪庶之人擅入官廨。 关羽当时在外寻猎,回来知晓此事后恼怒无比,持刀直入官廨,杀了主簿,取其首级而走,县中无人敢挡。 但拿主簿首级回乡祭刘夫子时,亭里那些中户却纷纷举告关羽…… 因为关羽已被悬榜通缉,这是连坐之罪,若不举告,整个亭的人都得落罪。 关羽只得亡命北逃,过并州入太行,避开城池与人多之处,走飞狐道来了涿郡。 他听闻辽东没那么多官吏,又有鲜卑为祸,本想前往辽东驰刑戍边。 但既然在涿郡遇到了合适的地方,那便先留在此处看看……或许这位刘玄德,与刘夫子,也有些相似之处? 好歹都姓刘,也都在为民谋土。 刘夫子从不以技害人,关羽也不打算以武为寇。 刘夫子为汉民之土而死,关羽也乐意为民守土。 …… 刘备并没有刻意与关羽来往,只按正常流程给关羽寻了营房,入了自己的义勇部曲,以其身手任命为甲士队率。 不过,登记编户的时候,刘备问了关羽:“若我登记关长生……恐怕不太合适,你受悬榜通缉,按律不该入军。最好重新落个名字,我登记一块土地给你,把你编入我的家臣,便是良民身份了。” “此事难道不违律法?” 关羽抬眼看着刘备。 “当然违法。但你犯的律法是灭族,我这却只是个私改编户的小罪,我担个小罪便能免你灭族,有何不可?” 刘备摇了摇头:“长生,你觉得你杀那主簿,是罪过吗?” “……不是……某只恨没把那县令也杀了……” 关羽想了一会儿,摇头。 “既然如此,那我将你编为良民……是罪吗?” 刘备笑了笑:“我为你另取个字吧。羽乘风而动,远走高飞,此龙腾入云翱翔长空之意,便叫你……云长,可好?” “……蒙郎君美意,羽领受拜谢!” 关羽看着刘备,想了一会儿,见刘备神情真挚,抱拳低头称君。 他确实是乘风离乡远走高飞,此字正合命数,乃道法自然。 只是,关羽仍然没有称兄。 刘备也不为意,给关羽办了家臣兵传,编入自己亲卫部曲,仍为队率。 …… 九月乙酉。 吉日,适合祭祀。 涿县县令公孙伯珪的追悼祭典正在举行。 刘卫伤愈,出了馆舍在县内义堂主持丧事,本郡官员的祭典必须由他主持。 刘备并没打算一直将其软禁在馆舍中,刘卫是太守,太守得有太守的体面,刘备没打算行欺压之事,只是想尽量让刘卫依靠自己罢了。 毕竟刘备至今还没得官,朝廷的征令来得越晚,刘备心里就越是不安。 而就在祭典上,刘备迎来了一份完全不合规的征辟书。 中山国相门下督,兼任中山上计的王门,前来赴公孙瓒的祭典,顺路给刘备带来了征辟书状,说是朝廷公使被太行贼所害,书状是从其尸体上找到的。 而且,只有书状,没有印绶。 王门说,印绶可能是落到太行贼手里了。 刘备很怀疑这个‘太行贼’就是王门本人,但这征辟书状拿给刘卫看了之后,刘卫却表示这确实是真货。 朝廷给刘备任命的职务是‘代安熹尉’,而且发出的时间是四月。 同时,王门还向刘卫转交了段熲的讣告,以及王甫入罪身死的通告。 很显然,朝廷是把讣告和征辟书一起发出来的。 也就是说,刘备刚离开雒阳没多久,这征令就已经发出来了,但却隔了五个多月才收到。 而且还是在追悼会上收到的…… 安熹尉…… 这职务,怎么看都觉得不吉利。 (本章完) 第69章 所谋甚大 第69章 所谋甚大 四个月前,中山卢奴。 “明府,某等进贡前给永乐少府王萌传过信。可带了八十白马入雒阳后,恰逢王常侍与王少府父子皆已死于诏狱,永乐少府已由陈球接掌。” 上计王门愁眉苦脸的向张纯禀告着:“那陈球称明府超额入贡,说有贿赂王甫嫌疑,查问我等多日,迟迟未能完贡。” “其后不久,涿令公孙瓒派人举告明府谋逆,司隶校尉阳球便称明府是王甫党羽,要公车入京征诣廷尉。” “司徒刘郃也下令扣押明府在雒阳的所有门人产业,某等只好匆匆逃离雒阳……” “什么?!” 张纯大怒:“那陈球与那阳球……两个混球!一朝得势便四处攀咬!” “王甫势大时谁不与其交好?吾上贡难道不该入贡少府?彼其母婢!!” “那阳方正与吾同郡,却总是与吾不睦!他是想杀我以图渔阳马市!” “前日那公孙家小儿也是如此,如今这阳球也是如此!不过都是为了贩马之利罢了!称什么方正?!” “那刘郃……他想要马市和胡骑,所谋甚大啊……哼,刘司徒怕是不甘于仅仅只做个官……” 张纯骂了几句,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明府,某等是逃回来报讯的,司隶校尉缇骑一直在追,某等已将滋水浮桥再度毁了,以阻挡缇骑追索……” 王门看起来明显很慌:“但毁桥顶多只能阻得几日,明府……此事如何是好?” “太行山在侧,缇骑自当死于太行贼手……派兵杀之便是!” 张纯把拳头捏得劈啪作响。 “但这也只能当得一时,缇骑不回雒阳,怕是不久便会有大量兵马前来……” “那阳球提刑天下,又有司徒刘郃、少府陈球把持内外,刘郃从子刘纳又是禁军步兵校尉。” “即便是曹长秋,如今也畏惧其势闭不见客,某等已无门路可走……” 王门觉得杀缇骑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刘郃是河间宗室,与天子刘宏同宗同枝。 陈球曾任廷尉、光禄勋,王甫下狱时,廷尉府一个人都没出现,这可不是什么意外。 眼下陈球做了永乐少府隔绝宫内;司徒刘郃能让朝廷闭口;刘纳以禁军威慑雒阳;而阳球挥舞屠刀大索天下…… 这阵仗,杀几个缇骑能挡多久? “哼……吾渔阳马市长期供养宫中,永乐宫不会视而不见,先派死士去宫中传告此事。” “贡物啊,陈球等人难道真就不懂贡物是什么吗?他们是故意的……” “阳球是想拿我拷事……哼!他们若只反扑宦官也就罢了,却偏偏要打永乐宫的主意!” 张纯恨恨说道:“那阳球做了关东的马前卒,他这等酷吏要想活,也只有一条路可走……此人猖狂不了几天!去调人,将所有道路封死,拦截所有兵马缇骑和往来文书……我等先自守几月!待其自毙!” 从五月开始,中山封死了所有路径,夏季汛期无法渡河,南北交通断绝。 借着剿太行贼的名义,张纯调了所有兵马入卢奴,但他完全没有管太行贼,而是将郡兵重新整编为别部,以张家子弟领兵,牢牢控住了中山各处关隘。 无论是朝廷使者还是缇骑,亦或是往来商旅,只要经过中山,便都会‘死在太行贼手中’。 太行贼陆续回山后,被张纯派往各处的部曲也将截获的东西送入了卢奴。 到了八月底,张纯手里截到了许多征令和公文,都是这几个月经过中山的文书。 有拿人下狱的,比如缉拿张纯和王门…… 也有征辟官员的,比如给刘备的任命。 还有传递讣告的,比如段熲的死讯,以及公孙瓒的死讯。 “明府……公孙伯珪竟然战死了,说是死在太行贼手里。” 王门正在整理简牍,看到公孙瓒的名字,单独挑了出来:“涿郡刘卫要为其行丧……” “死得好……哈,他辽西公孙氏一天到晚觊觎吾家马市之利,这公孙小儿一心找吾麻烦,死得好!” 张纯也在翻看简牍,他的关注重心显然在阳球陈球之类的名字上:“等会儿,这个人……这是阳球举荐的官!” 那是刘备的征辟书状,代安熹县尉。 这份征辟的举荐人,是阳球。 安熹是个小县,就在中山治所卢奴东边三十里,基本相当于是卢奴的卫城。 这种毗邻治所的小县县尉,就和附郭的县令差不多,而且还是个没转正的代理县尉,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差事。 阳球与宦官势如水火,西园里负责操作官位的宦官,自然不会把好职位提供给阳球举荐的人。 但天子和宦官们卖官的时候一向很讲信誉,收了钱就一定会办事,而且下县县尉这种小官根本入不了天子的眼,刘备倒是并不引人注目,得这个缺其实是很正常的。 但在张纯眼里,这就很不正常。 阳球举荐了一个有武勋的县尉,安插在中山,而且就在卢奴隔壁的安熹! 县尉是掌兵的武官……而且那刘备的征辟书状写的是‘筹斩鲜卑突骑之功’。 张纯家里的渔阳马市,那可就是在和胡人交易啊…… 一个斩鲜卑首级得了军功的县尉,被正准备抓自己下狱的阳球举荐过来,在安熹当武官……既不受卢奴制约,却又在卢奴隔壁! 这意味着啥? 张纯觉得这事儿都不用想,肯定就是冲着自己的命来的! 这威胁肯定得清理掉,但刘备要是没收到征辟文书,就肯定不会来中山。 眼下太行贼已经全部回山,没了别的干扰,正该清除隐患。 张纯想了想,叫来王门:“你去涿县给那什么刘备传这道征令……顺便去给公孙家的小儿奔个丧。” “明府……为何要给公孙伯珪奔丧?” 王门有点没搞懂,传征令是应该的,把人引到中山杀了便是,但奔丧…… “公孙小儿死了,公孙家的人自然要来奔丧,你去与他们商议,就说吾想将渔阳马市转让给公孙氏……” 张纯阴测测的说着:“总不能光等着宫里反应,吾也得自寻解祸之道,公孙氏本就觊觎吾家马市……那吾就给他们!” “明府妙计!不过……不如将此事说成转让给刘卫,那刘卫和公孙瓒都是刘宽门下……” 王门出了个主意:“刘卫贪财无比,他肯定也想要贩马之利。刘宽是弘农宗室,而刘郃是河间宗室……且让弘农与河间自己去斗!那永乐宫和天子……” “对!哈……” 张纯赞赏的看着王门:“子固聪慧,此事若了,吾当举你为孝廉……” 只不过,王门离去时,张纯在背后看他的眼神,却如狼隼一般。 (本章完) 第70章 此人是谁 第70章 此人是谁 公孙瓒的祭典来的人不算多。 辽西有人来奔丧,但来的都是公孙瓒这一宗的庶出支脉亲友。 公孙瓒的家臣来了不少,不过刘备没在其中看到任何脸熟的面孔,也没有人过多的追问公孙瓒的死。 战死于太行贼之手很正常,毕竟刘卫这个太守都差点战死。 公孙家的人看起来也没太悲痛难过,祭典完后,大多数家臣便护送尸体回了辽西,只留了几个人在县里收拾遗物。 刘备注意到,南方没有人来,也没有书信过来。 之前有太行贼作乱,南方没有消息过来很正常,太行贼可不是只来涿郡劫掠的,常山中山等地每年都是重灾区。 可现在太行贼应该都回山了…… 而且,公孙瓒的死讯,简雍是派了人快马传告雒阳的,但派去的人至今也没消息。 按理说,公孙瓒在雒阳是有很多熟人的,至少刘宽和卢植肯定会派人慰问一下,传个书信什么的。 但除了王门从中山过来之外,再无人从中山以南的地方前来奔丧。 中山那边,显然出了问题。 想想之前在中山遇到的情况——断滋水驰道,毁所有船只,那张纯本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主,截断南北交通消息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之前招惹张纯的是公孙瓒,刘备估计这事儿可能是公孙瓒举告张纯的后遗症。 截断交通这种事在这年头不算稀罕,毕竟到处都有匪徒或乱民,信使死在半路上是常见情况。 即便是朝廷公使出差,那也是风险极高的任务,沿途军驿都要派人保护,而且公使的俸禄一向比同级官吏俸禄高几倍,到了地方还会拿赏。 若是为了传征令,朝廷公使往往能拿到数万钱甚至更多的‘传礼’,这都是默认的规则,毕竟这真的是在拿命挣钱。 眼下,刘备面临了一个难题。 王门来了涿郡奔丧,却“转交”给自己一份“捡来的”任命书状。 这征令又确实是真的。 刘备已经在雒阳领了勋传,是不能再拒绝征令的——拒绝征辟是指前期拒绝去雒阳拿传告,而不是拒绝朝廷公使带来的征令书状。 勋传是以武勋受辟为官的传告,这种传告可以推辞——这才是拒绝征辟,不仅无罪而且还能养望,因为这算是‘不慕荣利’的表现。 但领了传告之后再拒绝征辟书状就是大罪了,这属于打天子的脸,至少会被贬为庶人。 若是一直没收到征令倒也罢了,从征令发出后半年,如果公使未回且没传回消息,朝廷会再度派使者到地方上询问。 确认是上一个公使失踪导致没收到征令,朝廷会补授重发。 半年为期,是因为往返大汉任何地方都不会超过这个时间,即便有自然灾害导致道路断绝,通常也足够使者往返了。 可刚好就在这征令发出五个多月的时候,刘备收到了这份征令。 而且这是中山国相门下督王门带来的。 门下督是幕僚大吏,负责国相或太守部曲军务和安全防卫工作,虽说只是幕臣,不是官,但却可以替太守或国相监督郡内武官。 这就意味着,刘备必须立刻去中山安熹就任,得让中山那边向朝廷回应,表示已经赴任。 要不然就是逃征之罪,这个罪名没法洗,刘备现在的一切都会被打回原形的。 可现在这情况,去中山做官? 这明显是跳火坑啊,而且连个印绶都没有…… 原本历史上的刘备,最初做官也是做了安熹尉,不过那应该是几年后的事。 而且,也是因为公孙瓒与张纯的矛盾而被刁难。 现在是提前几年得到了安熹尉这个任命……但却更像是一种宿命。 …… 除了王门和公孙家的人之外,牵招也来了。 但牵招可不是来奔丧,他是回来管理军务的。 邹靖任命牵招为从事史,负责管理拒马河本部屯田贸易等事务,同时监察上谷乌桓部落。 护乌桓校尉营府原本最初是设在上谷郡宁城,但与鲜卑大战后,上谷乌桓部族离心,因此邹靖上任时朝廷将营府改设到了无终。 邹靖得了牵招带过去的消息之后,得知护乌桓校尉之职已成了党争漩涡中的饵,便让牵招驻涿郡屯田,并尝试沟通上谷乌桓,算是暗藏一枚不会被关注的局外棋。 这也是刘备之前说过的,邹靖会将假本部变成真本部,如果无终那边出了什么状况,邹靖至少能有个退路。 让牵招这个不会被人盯上的局外人在涿郡屯田,增设本部兵力,既可以是疑阵,又可以随时转成真正的营府。 虽说邹靖眼下兵力不多,但护乌桓校尉是专职管理乌桓部族的营府,又可以屯田又可以开设互市,除了粮饷之外,其方面都不受州郡节制。 眼下,拒马河营地正好可以作为本部屯田所在。 而互市,也刚好可以让牵招这个熟悉胡人习性的人,去联系上谷乌桓部落。 牵招要招抚上谷乌桓,便可以告诉乌桓人来汉长城下互市交易,段熲此时已领兵往废弃长城驻扎了。 …… 傍晚,刘备在与自己的小团伙碰头商议。 “安熹那边或许有些危险,大兄作何打算?” 简雍是最先发觉情况不对的,往南边送信的都是他的手下。 “我只能先去了安熹再作打算……” 刘备摇了摇头:“不过,这官位我随时可弃,去一趟只是为了不落罪。” “郎君不如试探一下王门。” 左沅提醒道:“那王门给刘太守递了贴,似乎是要请刘太守撮合什么买卖。” 左沅在馆舍住着就是为了情报耳目,现在刘卫属吏仆从全都没了,身边只有几个侍女,都是左沅找来的乐女。 “先等太守招待王门,也好看看他们要做什么买卖。” 刘备想了想,转头问众人:“可有办法查查这王门的来路?我得了解他才好试探。” “祭典上那王门我见过,此人是中山马商。” 牵招突然发言:“几年前他来过安平,试图招揽家父,当时他是要在胡地经营马市。我那时年纪小没长个,他多半认不得我,但我能确认当年的王门就是此人,只是不知根底。” “马商……宪和,问问苏双,中山的马商,苏双肯定认识。” 刘备联想到了牵招父亲出事,以及张晟与段熲之事。 这王门,该不会与张晟是同类吧? (本章完) 第71章 兄要帮俺啊 第71章 兄要帮俺啊 苏双这段时间一直在拒马河一带修建马场,前段时间有太行贼,苏双也一直没回家。 其实苏双现在的家不在中山,而在安平。 因为中山的马税太重,苏双也扛不住……他是中山安国人士,离安平只有三十里地,而且他常年经商,在安平本就有外宅和马场。 也正因为如此,简雍当初才会将带到安平的马弄到苏双那里去养。 苏双确实认识王门,因为王门也曾去找过他。 而且,苏双给了刘备一个很惊人的消息:“玄德君,王门(门)本名王斗(斗),以前应该是在为汝南袁氏办事。几年前他来找苏某,说要借苏某贩马的商路,他与苏某是同乡,苏某便把商道指给了他。” “却没想到,从那以后那商道便被袁氏门下商贾所控,苏某家中的伙计都被驱逐。” “此事使得苏某受了很大损失……袁氏商贾行事霸道,此后苏某只得改道另寻商路,不再走那条线。” “等苏某再见王门时,他已摇身一变成了中山上计,还做了国相门下督。” 说到此处时,苏双叹了口气:“苏某一介商贾,惹不起此等大吏。再加上那张国相来了中山后,苛捐杂税甚重,因此苏某这几年常居安平,避开此等祸患,免得家破人亡。” 王门居然在为袁家办事…… 这消息使得刘备陷入了沉思。 袁家的门客在其它地方为官很正常,但如果是改了名字投入渔阳张家做家臣,那就不怎么正常了。 这意味着,要么张纯与袁家有紧密合作,要么王门是袁家派到张纯身边的卧底。 但一个卧底是很难在短时间里做到门下督的。 这是统领张纯身边近卫部曲的职务……通常做这种职务的都是亲信中的亲信,即便不是张家子弟,也应该是跟随张纯多年的亲近家臣。 而且王门还是中山上计,这是代表中山国去朝廷上贡或是上报郡国财税事务的职务。 也就是说,王门在外是可以代表张纯的。 那么,王门很可能是袁家推荐给张纯的,是两家的联系人。 这就像牵招被刘备推荐给邹靖一样,邹靖是因为信任刘备这个救命恩人,所以直接让牵招做从事郎管理本部事务——从事郎也是亲近属吏,是能代表邹靖的。 这个情况很重要。 此外,左沅带来了情报,说王门是在和刘卫商谈马匹生意。 刘备与左沅商量一阵,心中有了计较。 …… 次日,刘备带了关羽,叫了张飞左沅一同随行,来到十里亭。 此时的十里亭其实已经相当残破,太行贼和公孙瓒在此攻防厮杀,把这地方搞得一片狼藉。 但刘备还是让人重新将其整理了出来,打扫干净。 只是没有再建房屋,而是弄了些栅栏,围了个极大的院子,院内只有个草堂。 那草堂就是以前太平道的道场,面积挺大,也是此时十里亭唯一完好的建筑。 现在这里看起来倒像是个跑马场,草堂像个马厩。 “大兄,在这儿请人饮宴不合适吧?为何不在酒舍设宴?” 张飞觉得喝酒怎么也得在酒舍饭堂……正好他家就有——刘备把他带来,是为了让他当厨子…… “因为这儿没人……方便说那些不方便被人听到的话。” 左沅在旁边帮刘备解释。 关羽转头看了一眼,似乎对左沅有些激赏。 “不,我主要是不想让飞郎在酒舍喝多了发酒疯……” 刘备回身拍着张飞的肩膀摇头:“飞郎,你一做饭就偷喝酒,还一喝就醉,醉了就开始比划拳脚,连我都不认得……弟兄们制不住你,伤了好几个了。今后此处就是你的宅院了,以后禁你饮酒,免得你在城内伤及无辜。” “大兄……俺怎么不记得耍过酒疯?……俺是醉迷糊过几回,但真有这么严重?” 张飞讪讪的问道。 “真有,左某之前都差点被你误伤……哦对了,左某昨日已带着弟兄们把你家仓库里所有的酒都搬走了。” 左沅表示这绝对是实情:“飞郎且去找郎君要酒钱吧,酒你是喝不成了。” “钱是小……啊?全都搬走了?!一坛都没剩吗?” 张飞痛心疾首:“这叫俺今后怎么活啊!” 关羽看了看张飞,又看了看刘备,依然没说话,但脸上不再那么刚戾,柔和了许多。 “这不能怪左某啊,弟兄们都不敢让你喝酒……” 左沅摊手,转头看了看关羽:“不过现在云长兄来了,若是云长兄制得住你……且愿意管制你,那郎君或许能解了你的禁。” “制得住!制得住的!云长兄一看就是熊虎之士,俺张飞不是对手的……是吧云长兄?” 张飞跑去和关羽攀交情:“兄且与飞同住,飞酒肉管够……” “咳……关某……” 关羽被张飞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笑着摇头。 “云长兄你得助俺啊,他们都欺俺年纪小……哦对了,俺送云长兄个好礼物,请兄助俺,那一仓好酒可得弄回来……” 张飞从怀里掏出个宝贝,神神秘秘的塞到关羽手里,大声密谋。 他嗓门大,低声说话也避不过人…… 关羽看了看手里的宝贝,原本就血色十足的脸腾的一下就变得血红。 那是一幅木牍画,上面是个妩媚尤物……没画衣服,很有艺术。 关羽瞟了一眼刘备和左沅,见二人都进了草堂没回头,忙不迭的把木牍塞进了怀里,上下打量了张飞一眼,神情颇有些难以置信:“此……你作的?” 张飞此时还没满十五岁,胡子都还是细细的绒毛,只是酒肉不缺身材高大而已。 “嗯嗯,云长兄若喜欢,飞随时能作……不过得喝了酒才作得出来。” 张飞拱着手求关羽:“兄可要帮俺啊……” “某尽力……咳,尽力……” 关羽哭笑不得,但神情已宽,亡命之色也消了不少。 …… “王兄为备送来征令,备不胜感激,明日备在城外十里亭设家宴,请王兄赏面一叙……” 打扫了十里亭,刘备带了些金饼为礼物,去请王门吃饭。 这是应有之意,也是惯例,王门倒也没有推辞,只是看刘备的眼神多少有些不自然。 出了馆舍后,担任近卫的关羽在刘备身后低声说了一句:“那人有杀意。” (本章完) 第72章 走卒之路 第72章 走卒之路 刘备点头朝关羽笑了笑:“云长目光敏锐,确实,王门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那……” 关羽虚起了眼,将他那射人的眼眸遮掩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闭口不语。 “无妨,杀意也罢,敌意也罢,总得动手才能杀人。” 刘备心态好得很,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明日我要唬一唬他,云长须得帮我盯着那王门。” “唬他?” 关羽看了看刘备:“郎君要某如何行事?” “要防他暴起伤人。” 刘备答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唬住他,他有可能当场拔刀,但如果你能镇住他,他就有可能与我合作……” …… 第二天,王门来十里亭赴宴,关羽在刘备身后护卫,左沅以门下佐臣身份侍酒,张飞负责做饭。 王门本来带了不少人,但见刘备摆的是确实是家宴,身边就那几人,便也只领了两个亲近随从入席赴宴,其它人都在亭外等候。 而且王门完全没计较在‘马厩’设宴这种事,甚至对左沅以女子身份担任刘备臣佐都没有表现出惊异。 很显然,这是个做惯了实事的人,不讲究排场礼数,而且对自身武艺很有信心。 “王兄,备有一事相求……” 席上寒暄一旬后,刘备很直接的挑明了意图:“备既要去中山做官,自需张相关照。王兄久随张相,想必能为备指个门路?备愿资王兄以财货,请王兄关照一二……” 这其实属于交浅言深了,脸皮要厚到一定程度,才能在刚认识的时候就行贿,还说得这么明。 不过,王门一来就能和刘卫谈马匹生意,显然脸皮的厚度也是差不到哪儿去的,而且王门还是上门搞推销…… “张相清廉,此门路王某可不敢走。” 王门摇头,左右看了看,见确实没外人,摇头笑了笑:“刘县尉不如当面向张相请教,王某可做不得主……” “不瞒王兄,备从刘太守处得知王兄在转让产业,刘太守还找备借贷了钱财。有人遣备来问,王兄转让产业,为何要转给刘太守?刘太守清廉无钱,却刻意寻他买卖,莫不是为了避祸?” 张纯要卖渔阳的马匹产业,再加上中山封锁了交通消息,刘备当然可以判断出张纯的产业多半牵扯着祸事,而且是很大的祸事。 刘备没说假话,刘卫真的找他借过钱,但不是为了买产业,而是为了置办奴仆。 转让产业的事儿也确实是左沅从刘太守那里知道的…… 王门并不知道刘卫身边的侍女全都是刘备的人,而且王门是来搞推销的,并不需要刻意避着人。 但刘卫也不傻,他知道张纯转让产业肯定有什么祸患,要不然张纯疯了才会把马市卖了。 而且刘卫现在确实没钱——这显然是张纯和王门没想到的…… 若是刘卫有本钱,说不定还会动点心思,但现在这生意是注定没法谈成的,总不能不钱转让吧,所以刘卫确实做出了一幅“清廉如水家无余财”的样子,好歹落个好名声。 刘卫可不傻,那看起来像是无能的样子,恰恰是此时该做的样子——对人没威胁,自己才安全,若是暴戾如公孙瓒,那只怕也会死于太行贼之手…… 只不过,所谓的‘有人遣备来问’,其实是刘备自己遣的自己…… “刘县尉……此处并无外人,不妨说得明白些,是何人遣你来问?” 王门左右看了看这‘马厩’,又看了看门外圈起来的‘马场’:“看来刘县尉也在做马行生意……不知是为谁操持?” 其实,在王门眼里,刘备这个说法,多半就能对应到雒阳那几个人身上去。 刘备其实也是这么打算的——征令上有举荐人阳球的名字,刘备当然要用阳球做试探。 “王兄何必装糊涂,备的官职是何人所举,王兄又不是不知道……” 刘备叹了口气:“备也只是代人问问缘由罢了,王兄能说就说,不能说就算了。” “……那王某便不说了。” 王门脸色变了:“不知刘县尉还有何见教?” 这反应,那看来还真就是阳球带来的影响。 阳球在对付张纯? 难怪呢……张纯多半认为自己是阳球安插在安熹的…… 刘备心定了,既然是阳球的影响,那就意味着张纯的生意涉及到了宦官,被阳球抓了把柄。 这也正常,大多数官员都会往宫里孝敬,有时候并不是为了行贿,而是为了防小人。 而且阳球的行事手段刘备是知道的…… 不出意外的话,张纯应该是阳球的饵,不是主要目标。 “……备确实还有句劝告。” 心里有数了,刘备开始诈唬:“王兄,我明着说吧,你也知道张相有祸……无论这祸事最后结果如何,无论显贵们谁胜谁负,王兄你知道的事这么多,你猜……你最终能不能活?” 王门脸色大变,猛然起身,手扶腰间佩刀。 关羽冷哼一声,微闭的双眼猛然睁开,森然目光逼视王门,手扶刀柄向前站到了刘备身侧。 仅仅踏了一步,身上的威势和压迫感却如实质般铺散开来。 王门定在了半起身的姿势,额头见了汗。 刘备端着酒,依然慢吞吞的说着:“你猜谁才是最想要你性命的人?知道得太多,牵扯得太多,不管谁出事,王兄怕是都得先上路……” 王门瞟了一眼,却不敢直视关羽,缓缓跪坐下来,眼里惊疑不定:“刘县尉此言何意啊……” “何必明知故问呢?不过,如你我这等走卒,要如何自保,王兄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刘备举了举酒樽,一口把酒喝下,看着王门,脸上再度带起了笑:“刘某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王兄可愿收我资助,帮我在张相那里走个门路?或者……在袁公那里走个门路也行。” 王门缓缓伸手将桌上酒樽拿起,转头看向刘备:“刘县尉,你知道的也不少啊……” “是啊,我知道有人要我的命,所以我才请王兄帮忙啊……只是不知王兄是否也想资助一下我,让我也帮王兄走个门路?” 刘备点头叹道:“这……便是我等走卒自保的路啊,王兄以为呢?” 王门低头沉思了一阵,朝刘备说道:“刘县尉作何打算?” “多谢王兄相助。” 刘备起身拱手,先谢了再说:“刘某要去安熹赴任,只希望王兄让刘某平安赴任,帮刘某向朝廷交个回传……刘某到了安熹便当众告假回乡,必不让王兄为难……” “而王兄若想解你自己之困,便该把张相的产业转给护乌桓校尉邹督军,让邹督军报请朝廷重开互市。” “此事将成为张相赠天子之财,朝廷谁都不敢拦着,这祸也就成了功劳。” “这样一来,张相与王兄都没了祸根,王兄自然也就能平安无恙……王兄以为如何?” 刘备一句都没有提袁家,却又句句都提了袁家。 王门有袁家背景,这事可以是张纯赠天子之财,也可以是袁家赠天子之财,完全取决于王门要怎么办这事…… 但不管谁赠,王门都能平安无事,因为这事儿只要交给护乌桓校尉报请朝廷,那就不是祸了。 谁都没了罪名,自然所有人就都是安全的。 (本章完) 第73章 粮税之争 第73章 粮税之争 走卒要给自己留活路,就不能一条道走到黑,主家为了自保可不会在乎走卒性命……相互合作,才能多给自己几条门路。 这不是忠不忠的事儿,而是多几条门路,才会有更多大人物愿意捞你一把。 这并不影响对主家的忠诚,王门完全可以按照他的意愿去忠于他心中真正的主君。 酒宴之后,王门已经理解了刘备的意思——要是他自己不想死,那就最好不要轻易害刘备,否则这本来可以妥善解决的功劳就又会变成祸事。 刘备了解阳球的行事手段,只要张纯的产业变成了朝廷产业,那就不可能用张纯做饵了,张纯和王门自然也不会再被追缉。 而且,只有刘备能让邹靖配合,王门和邹靖可没交情。 更何况刘备与王门无冤无仇,都是求活罢了。 若能重开乌桓互市,相当于原本离心的乌桓再度回到大汉怀抱,无论朝廷怎么斗争,天子都会全力推动此事……天子的产业谁敢动?所有人都得配合。 刘备也算是把邹靖这个护乌桓校尉的价值充分利用了。 这就是朋友情义的好处,刘备与邹靖有足够的信任基础,即便刘备确实是没打招呼就先用了邹靖的身份,但邹靖不会因此怀疑或犹豫,而是会立刻反应过来刘备在帮他捞政绩。 并且,邹靖能借此从党争漩涡脱身,还有可能升官。 其实,如果张纯足够聪明的话,无论渔阳马市属于张家还是属于朝廷,对张家其实差别不大。 作为现代人,平台意识早已深入刘备的观念,营造平台,合作取利才是经营之道。 张家用手里的资源和灰色产业,投资给有合法名义的护乌桓校尉,让朝廷正式重开互市,渔阳张氏不仅能把灰产洗成国产,还能因其地缘优势得到更多利益。 毕竟这既是合法买卖又有整个大汉支持,很容易把平台做大,比张家私下维持要好做得多。 平台扩大几倍,即便张家只能获取其中一部分利益,那也比以前又要维持又要打点赚得多,而且还没那么大风险。 原始资源和产业是他张家的,交结乌桓部落的人脉也是他张家的,这利益怎么都跑不掉,只是换个名头罢了。 只要张纯还没疯癫,那就不至于想不明白。 当然,风险依然存在——张纯封锁交通消息,多半会产生后遗症。 但无论如何,至少刘备现在可以去安熹赴任了。 这官不能不当,但也不能真当,免得张纯的后遗症波及自己。 …… 光和二年十月,刘备与王门一同去了中山。 到安熹其实是要从卢奴经过的,不过刘备没有入卢奴城中,王门单独回去和张纯沟通去了,顺便将刘备赴任的回传带到卢奴。 县尉是朝廷命官,自去就任即可,不需要国相府安排,县里自会接待。 这次来安熹,刘备只带了二十多个亲卫,也就是关羽张飞,以及一队近卫部曲。 左沅这次没跟着,刘备让她去组建情报网了,信息获取是最优先的事务,左沅是家臣,刘备是将其视为袍泽的。 刘备并不是要搞什么密探组织,而是让左沅用游侠儿和乐人侍女组建情报体系,免得将来再遇到消息断绝之类的麻烦。 当然,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用来传个谣言什么的。 安熹这地方很像拒马河新亭,位于恒水河边,农耕条件很好,这里大多数地方都是中山豪族的田庄。 城内商业不怎么繁茂,人也不多,除了官廨之外,其它地方都有点冷清。 而官廨之所以热闹……主要是因为十月是收粮税的时间。 其实中山的粮税收得很正常,完全符合朝廷要求的三十税一,只不过……这‘一’,通常都会落到没背景的中户贫户头上。 这也是大多数地方的惯例了,马有马役,粮有粮役,粮役肯定会点给有地的中户,而普通人又不可能找豪门收税。 但粮税这种常税这个收法,倒并不是出于张纯或刘卫这种郡守的决定。 太守或国相通常只是让各县交齐粮税——然后各县分发到乡亭,再由乡啬夫与三老“点举”役户,由役户征粮完税。 而乡啬夫或三老以及各亭亭长,当然都是豪族人士。 这天下一贯如此,年年都是难关,丰年有时候比灾年更容易破产。 不过,安熹这边有点不太一样。 刘备来到安喜官廨时,经过城内,见税吏正在收税粮入库。 大概是因为入库的粮不够数,县库门口起了纠纷,围了不少人。 刘备本以为是官吏与草民的阶级纠纷,但出乎意料的是,吵架的居然是士族。 一个少年士人,正指着一个税吏怒吼:“以此大囤收粟,实是败了良心!前日有贼人作乱,粮食收成本就不好!若再用大囤收粮,我等哪来活路?!” 这少年看起来与张飞年岁相当,应该是交税入库时用了大囤,有些气愤——十斛粮,入囤只计七斛。 其实各地皆如此,这少年显然江湖经验不足。 那税吏应该是仓啬夫,毫不客气的反驳:“若不用大囤,不留折耗,那粮食的损耗就得全落到某等仓掾头上!这是入库的惯例!张家郎莫来指点吵闹!赶紧回家筹粮把差额补上!” “补尔之母!你等中山人排外刁难,趁吾要举家迁回河间的时候点吾为役,强索土地……吾家也认了这个亏!” 少年逼到仓啬夫面前,将粮车上的粟米袋扔到地上:“可吾家现在已经全额完了税!还要补什么差额?你等莫要欺人太甚!!” “你以为是乃公想让你补啊?乃公要是短缺了税粮,全家都得流放日南!若是不留折耗,乃公也没活路!” 仓啬夫也一把将手里的粮戳扔在地上:“你以为乃公想做这库掾?张郃,你家中自有门路,不如你去寻了督邮,让他赶紧解了乃公之职!乃公宁可钱去了此职!” 这倒也是事实,县吏都是本地人士,税吏也是被上官点出来负责事务的,如果可以的话,其实谁都不愿得罪人。 督邮是监察使,负责传达政令、考察官吏、核查赋税征收等。 此时是收税时节,监管税吏便是督邮的核心工作,因为税收工作最容易出现贪腐。 不过,看这仓啬夫当众这么说,应该是确实没贪污,大概是真的巴不得赶紧解职。 粮税是县内的重政,刘备这个县尉和粮税事务其实也是有关系的,县尉通常要负责催缴欠税或强征等等……起了民乱也得县尉镇压。 但刘备本来没想真做这个官,原本不打算搭理此事。 可现在听见了张郃这个名字…… 刘备自然得停下来看个热闹。 (本章完) 第74章 清理门户 第74章 清理门户 张郃带来运粮的人可不少,显然不是出自小门小户,虽然看张郃的打扮算不上豪门,但在一般人眼里也属于大户人家。 大户人家竟然也被点了粮役。 听张郃的说法,他家准备迁回河间,但却受了刁难,被点为了粮役…… 张郃家族本就是河间人,被中山人排挤倒是很正常的,回迁的时候肯定有人打他家里土地的主意,比如用税役逼迫他低价卖地或者落个罪名。 这也是这年头的常见现象,尤其是安熹这地方,基本全是本地豪族的土地,本地小户没几家,若想完税,自然要打外来户的主意。 “那仓掾,你若想解职,何不自去寻督邮辞去职务?” 刘备分开人群,问向仓啬夫。 不过,眼神一直在张郃身上转悠。 刘备不确定这个青涩少年是不是将来那位曹魏名将,看起来倒是比同龄人高大一些,但那脸却很是秀气,一点都不像个武人。 张郃见刘备好像是在帮自己说话,也横着眼看向仓啬夫。 “乃公已去过了!去过好几次!可督邮闭门不见,本县此时又没有县长,乃公有何办法?!” 仓啬夫满脸都是暴躁:“你是何人?” 刘备刚来,还没穿官袍,安熹的人也不认识刘备,只当他是个看热闹的士人。 安熹现在没县长也很正常,这种小县油水少,很难刮回成本…… 自从天子提高了卖官价格后,很多小县都没了县长和县尉,大县县令倒仍然是抢手货。 “原来如此……本官安熹尉刘玄德,既然税粮有差,那本官便来追缴一二……张郃,县内给你家的税役定额是多少?” 刘备点头,摆了摆谱,看向张郃。 “县尉?” 张郃看着刘备没穿官袍,有些狐疑:“竟有人来做这里的县尉……新来上任?” 看那样子是不太信任。 “哼哼!此事还能有假?俺大兄问你话呢!” 张飞很不耐烦的叫了一声。 关羽在旁边拉住张飞低声教着规矩:“飞郎,以后郎君说话时,你莫要开口。” 张飞用手捏住了嘴,嗯嗯点头。 张飞现在比较听关羽的话,因为确实打不过,之前宴请王门后他又偷喝了酒——毫无意外的又醉了,然后被关羽揍了。 “他家役额是多少?” 见张郃不说话,刘备转头问仓啬夫:“若按大囤计,他家还短缺多少粮税?” “他家的役额是五千斛……中部督邮直接指定的。” 大庭广众之下可没人会假冒官员,仓啬夫并没有像小年轻那样表示什么怀疑,低头行礼给了回复:“眼下入库三千五百,还短一千五百斛。” 短缺一千五,实际上是差两千多斛。 收粮入库时确实就是这么计的,十斛入七,折出三成的损耗作为转运到郡里的耗费。 不过……五千斛的役额? 这就真的有点离谱了。 刘备感觉自己也算是见了世面了——五千斛,相当于半个安熹县应收的粮税! 安熹是小县,没有县令,只有县长,县内算上佃户也不过六千户,粮食产量顶多也就30万斛。 按三十税一,每年也就一万斛的粮税额度。 以一家粮役,征半个县的粮…… 张半城啊? 这显然是在恶意刁难,为的不外乎是张郃家中的土地。 刘备摇着头有些无语,朝张郃招了招手:“你且随我来官廨,我来过问你家的税。” 张郃见刘备和蔼,狠狠盯了那仓啬夫一眼,低着头跟着刘备走了。 县尉官廨却是没人,不仅没有吏员,连看门的都没有。 大门开着,里边满是灰尘,看起来就像荒废了一样。 只有旁边的游徼兵亭有几个人,但他们显然不够格接待刘备,不过,游徼们表示对面的县长官廨也已经闭门多日,也没法接待…… 很明显,这是故意的,县里的官吏故意不迎接,这是要给刘备个下马威。 这肯定不是张纯或王门的授意,应该是本地吏员的自发行为,是为了逼新来的官听他们使唤。 这也是新官上任的常态了。 官廨里的简牍倒是还在,刘备抚着灰尘翻了翻。 “刘县尉要如何过问某家税事?是要追缴吗?” 张郃等得不耐,问道:“张某家中已经完税了!五千斛新粟,一粒都没短!” “我知道,你别急啊……” 刘备翻了翻柜子里的陈年简牍,转头问张郃:“方才听你说你家要迁回河间,为何?” “几年前家父被辟为掾吏,便从鄚县迁来此处开枝散叶。后来为争土地田产,与刘氏生了些龃龉……去年家父故去后,某家中就常受本地豪族排挤。” 张郃眼里愤怒之色越说越重:“张某打算迁回鄚县,但没想到今年刘家人做了中部督邮,强将张某点为粮役,而且只点了某一家为役!” “他就是欺张某年幼,想要夺某家田产!” “张某本就不想再居此处,若是好言收购,张某也必然会发卖田地的,可他却非要用税吏刁难!!” 张郃越说越气,眼里甚至还有了水雾。 还没成年就得提前长大,要扛起一家人的担子,确实也是不容易。 “……那督邮是中山刘氏的人?” 刘备愣了愣神,搞事的督邮是居然是刘氏本族…… 中山刘氏是靖王之后的主脉,刘备以及刘元起这一宗是涿郡支脉。 公孙瓒之前也和刘备说起过,中山最大的豪族就是刘氏,最喜欢借着苛政霸占土地的,也是刘家。 “……怎么?刘县尉……也是刘家人?哼哼……” 张郃看出刘备在发愣,脸上有了讥讽之意,转身便打算走。 “张郃,你想不想去殴打那督邮一顿?” 刘备突然问道。 “嗯??” 张郃回过头,满脸怀疑的看着刘备。 “我确实是刘家人,但却出自涿郡刘家。既然中山这边败坏我刘氏门风,那我自然得去清理门户……哼,那督邮似乎比我低一辈……” 刘备扭了扭脖子,扔下手里简牍,招呼关羽张飞:“走,拿几条棍子,咱们打架去!” “嗷嗷!” 张飞一听打架,立刻就兴奋了,俩牛眼睛瞪得贼大,从那游徼亭内寻了棒子过来了:“大兄,要打谁?” “……刘……刘县尉?打架?” 张郃没想到刘备是这么个反应,一时有些懵。 “哈,我身为刘氏长者,自当教育晚辈,此本族家务事,长辈打晚辈……放心打!” 刘备拍了拍张郃的背:“走,带路。” (本章完) 第75章 忠孝仁义 第75章 忠孝仁义 馆舍就在官廨旁边,不过同样大门紧闭,门房也没人。 “开门,我乃涿郡刘玄德!让里面的人出来相迎!” 刘备在门前叫了一声。 其实这是应该的,刘备前来做官,确实应该被本地官吏迎进馆舍,如今无人相迎,这是很无礼的怠慢。 见里面没回应,刘备也不再问,带了张飞关羽,一脚把门踹开,直入内院。 馆舍内院正在饮宴,主位是个红袍中年,正和几个吏员饮酒看乐人歌舞,旁边十几个仆役在随奉瓜果。 穿红袍的显然就是督邮。 那督邮见刘备闯入,大惊:“尔等何人?!” “涿郡刘玄德!我来此做官,竟无一人相迎?原来都在此处饮宴?” “尔等如此慢怠我刘玄德,想来是看不起我!哼!” 刘备气势汹汹的上前,一把揪住了督邮脖领子:“督邮是吧?好个监察大吏……乃公可是朝廷命官!旁人不来迎乃公,乃公忍了……” “可你是刘家人,是乃公同族,你居然也不来迎乃公?!” “乃公比你高一辈!知道吗?且让长辈教教你怎么做人!” 说罢一棍子抽在督邮腿上:“叫你不来迎长辈!” 那督邮话都没来得及说,‘嗷’的一声就趴下了。 又一棍揍在屁股上:“叫你败坏刘家门风!” 又一棍:“没个孝道!” “哎哎……” 堂内其他人打算拉住刘备。 刘备棒子一横,朝在场其它几个吏员瞟了一眼:“看什么看?此本官家务事!” 几个吏员忙避过眼去,不敢再拦。 张飞关羽两个彪形大汉也持着棍棒一左一右上前逼视。 旁边的乐人和仆从也纷纷后退。 这事不好拦的,人家好像是长辈打晚辈…… 这年头,长辈二十岁,晚辈四五十是很常见的情况。 不尊重长辈确实是大不孝,如果长辈要当场家法伺候,外人还真就管不着。 张郃在旁边看得心里一阵畅快。 打得三棍,刘备勒着督邮脖领子,叫来张飞关羽,将其拖出馆舍。 一边拖一边揍,一直拖到街中。 馆舍和官廨挨着的,旁边就县库,人多得很。 “你……嗷……刘玄德!你好胆!哎……” 那督邮被刘备等人拖着狼狈不堪,但嘴里倒还硬气:“你等着……你……别想再做这个官!” “乃公这就去职!” 刘备掏出征令,当众往那督邮脸上一扔:“你这贼子,嬉乐荒政是为不忠,不尊长辈是为不孝,税役害民是为不仁,欺压乡邻是为不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乃公不愿与你同列!” 一边说一边打,说一句打几棍,挺有节奏。 其实刘备下手不重,但声势挺大。 那仓啬夫在外围看得眉开眼笑,显然对督邮挨揍之事喜闻乐见。 “按族规,给他行家法!” 刘备打得一阵,挥手让张郃张飞二人上前:“打他二百棍,让他长长记性!” “额……大兄,刚才没数数……” 张飞提醒着。 “那就从现在开始数。” 刘备表示无所谓,多几棍少几棍都是教育晚辈。 张郃打得很是起劲,也很懂事,棍棒全招呼在督邮屁股上,他知道不能把人打死,没下重手。 张飞下手很准,棍棍都抽在大腿筋上,打得那督邮痛哭惨叫,却完全没法动弹。 很显然,段熲教他画美人并不是仅仅只为了练心,还能让他对人体构造有更多的了解。 两人下手都很有分寸,屁股没几下就打烂了,但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关羽就稳重多了,不仅没动手,而且再度守在了刘备身后,盯着在场的其他人。 待到二百棍打完,刘备上前踹了踹已经说不出话的督邮:“晚辈,听好!我刘玄德来此做官,但你这晚辈不孝,拒不迎我,把我刘玄德气出病来了……所以,乃公要告病辞官!” “督邮晚辈,你把乃公气出病来了,多少得赔点寻医问药的车马费吧?愿赔就点头!” “愿……愿赔……” 那督邮眼泪鼻涕都糊成一坨了,屁股打得稀烂,为了不继续挨揍,当然得点头,要不然这凶神指不定还有什么幺蛾子呢。 “好,愿意赔也算你有悔过之心,那就签个条陈给我……” 刘备从督邮怀里摸了摸,把印鉴摸出来,抬头看向仓啬夫:“去把入库的凭条拿来。” 仓啬夫恍然大悟,赶紧去拿了入库文牍。 刘备盖完印,将督邮的印鉴扔了回去,随后大笑着带着几人离开了县城。 “刘县尉真要告假回乡?” 走出城外,张郃在身后问着。 “是啊,这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这文书回执已经盖了印,你赶紧把家里人迁回河间去吧。” 刘备把盖了督邮印鉴的入库文牍递给张郃:“放心,此事关系到督邮的孝道,我当众打了那厮,他只会寻我麻烦,不会再来找你了。” 那肯定,今天过后,估计所有人都会认为张郃是刘玄德的人…… “张某拜谢刘县尉……可刘县尉打了督邮,这官?” 张郃心里的气出了,现在是真心实意的在感谢刘备,这孩子现在确实江湖经验浅,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打上了玄德牌商标。 “这官我已经辞了啊……备怎能与那等不仁不孝的贼吏同廨为官?备可做不出害民之事,索性回乡经商去。” 刘备摆了摆手,带着张飞关羽转身走了。 张郃在身后恭敬的行了个礼,目视刘备走远。 …… “大兄真是那督邮的长辈吗?” 路上,张飞问道。 “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认识那督邮……但别管是不是,反正事涉孝道,行祖宗家法,谁都不会来问。” 刘备摇头笑了笑:“不过,真要论起来,我多半也确实是他长辈。” 每个宗族分支的族人,通常都比主脉的同龄人高个一两辈,毕竟大多都是幼子出外开枝散叶。而刘备家里属于分支的分支,恐怕还不止比那督邮高一辈。 上任安熹尉的第一天,刘备就当众辞官了。 这官算是当过了,但又没当。 刘备本就不想做这安熹尉,即便没有张郃的事儿,刘备也会寻机辞官的。 但有了这督邮,至少走得放心多了——刘备是当众以大义辞官,用孝道家法打人,这事没人能管,连朝廷都管不了。 而且刘备‘被不孝晚辈气病’而辞官,朝廷还能腾出官位另卖他人…… 为了避免落个报复长辈之类的大恶名影响后代,那督邮其实也不好找刘备的麻烦,连告状都没法告。 现在张纯和王门那边肯定也能放心了。 而刘备因‘忠孝仁义’辞官之事,也随着张郃迁居回鄚县而传入了河间。 (本章完) 第76章 卖官的官 第76章 卖官的官 回到涿县,刘备再次成了黑老大。 不过,现在这黑老大已经完全漂白了。 当过官,哪怕只当了一天就辞了,那也是官身,已经破了阶层结界,很多事都能更方便了。 县里有简雍把持,刘备与豪族大户也有良好关系,身后有邹靖和刘卫支持,自身又有私兵部曲——现在确实算是涿县一霸了。 不过,此时郡里有了些状况。 太守刘卫这段时间也没闲着。 他置办了一些奴仆后,立刻便从郡内各大族征召了一些人作为郡吏,重新搭起了太守班子。 而且,这些郡吏全都是付费上班的——刘卫明码标价,卖了太守属吏的坑位。 刘卫缺钱,他这太守的官位年底得续费,自然是要搞钱的。 为此,他这段时间写了上百份任命,从门下诸曹一路写到乡老掾吏,又差点把胳膊写断。 郡内豪族很乐意钱买郡吏,比钱买官积极得多。 因为这是在本郡当差,与在外地为官完全不一样。 而且刘卫和天子刘宏不同,刘卫收钱只收一次,挺实惠的。 上行下效嘛,天子卖正官,那太守自然也可以卖属吏,而官吏也会继续卖基层掾吏……就连掾吏,也可以卖手头那点微末之权。 钱,每个人都缺。 刘备和简雍是没法阻止这种情况的——反对此事就等于是和郡内所有豪族作对,会犯众怒的。 当然,刘备也不打算阻止。 因为刘卫卖属吏这事,让他理解了天子刘宏。 刘卫和天子刘宏上位后寻求解困的操作方式是一样的……因为他们境遇也一样,都是孤家寡人,除了印鉴一无所有。 天子那时只是个傀儡,受外戚摆布。 除了太监,刘宏手中的筹码就只有天子名分和手中的玉玺,能卖的只有官位。 从私下偷偷卖,逐渐变成公开售卖,生意做得很有诚信。 卖官当然是有后遗症的,但这至少能让天子快速得到人手,以解脱傀儡之困——不管买官的人靠不靠谱,至少得先有钱可、有人可用。 朝堂不能阻止天子卖官,因为豪族是买官的客户群体,谁挡着此事,就是与天下豪门为敌,而且还得落个对天子不忠的骂名。 党人清流当然不满,因为这是在侵占他们举荐同党的坑位——所以天子要搞党锢,要把官职坑位留给愿意给钱的人,党人又不会听天子的话,占着坑位反而会对抗皇权。 而外戚若想继续控制天子,要阻拦这些事,那豪门世家就会与宦官联手,先把外戚搞死……事实也确是如此。 天子刘宏不是庸人,太守刘卫也不是。 他们或许贪婪,或许短视,或许刻薄寡恩,或许荒淫无道,但他们该保身的时候会闭口扮乖,该自救的时候也会立刻出手。 至于将来的洪水滔天…… 总得先掌了实权,得了实势,才有资格去面对洪水啊…… 天子刘宏在西园做生意搞装修,不就是为了给他自己弄个有安全感的舒适环境么,朝堂可比洪水险恶多了。 刘卫现在也要做生意搞装修,他那别院坞堡被祸害得跟个鬼屋一样,要是不重建起来,他心里也没安全感。 都不容易。 好在至少刘备在面上一直与刘卫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从没威逼过,也没胁迫过,反倒是一直在帮刘卫办事,办事的方式也挺讲究。 眼下涿郡的局面还是平和的。 刘卫不会干涉刘备蓄死士养私兵,并且没有收回刘备征募义勇和发卖无主之地的权限。 涿县的吏员他也完全没卖,全由着简雍自行处理,毕竟他落难时确实是刘备和简雍在帮他,这是回报。 而刘备也不会干涉刘卫卖属吏搞钱,还会保护刘卫的安全,并且帮刘卫解决些麻烦。 大家默契的相安无事,各自搞自家的经济建设。 …… 牵招已经重新建好了军营,刘备回来后,便将邹靖本部与自己的私人部曲完全剥离开了。 按照自愿原则,作为刘备的部曲,或是成为护乌桓校尉兵马,兵士们可以自己选。 正兵有五百来人选择了刘备,因为有肉吃。 其它三百多人进了牵招的军营。这些人有的追求正兵的社会地位,有的想攀上邹靖这个高官,也有的受不了刘备那么多的禁令,都是很正常的选择。 眼下,刘备的私兵分作了两个曲。 一个是亲卫曲,目前有一百八十人,全部都是精锐甲士,由刘备自领,关羽和张飞都是亲军队率。 亲军大多是骑马步兵,真正意义上的骑兵只有三十来个,大多数时候都会跟随刘备行动。 另一曲是三百多人的混编部队,由段熲领军,驻训于河湾地北边的废弃长城附近,驱逐胡人顺便练兵,另有两百多辅兵在这里修房屯田。 此外还有四十冥卒,已经被派往了司隶各郡,张百骑去做暗探了,在获取情报的同时,也顺便调查张晟妻子的下落。 这是张百骑和冥卒们的意愿,不仅是为段熲的承诺,也是为了这些冥卒自己——如果能救出段熲的族女,便能完成他们心中的救赎。 对他们而言,生死是寻常事,只想死得心甘。 手头有五百私兵,两百甲士,在天下尚未大乱的时候,这妥妥的属于造反积极分子…… 但这是涿郡,刘备手里有帮太守招募义勇充实郡兵的手令,哪怕整出来两千人马也是正常的。 刘备要护住整个拒马河沿线,把河湾地打造成后方基本盘。 所以要赶紧发展经济,挣钱募兵养兵。 刘备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经济基础。 拒马河新亭的集市,让苏双新建的马场,河湾地的地产,太行山民落户,以及重开乌桓互市……还有刘备与牵招两支部队护着这片地方。 这些事当然都是得关联起来的。 王门联系了刘备,说张纯已经同意把渔阳马市移交给邹靖,希望刘备能撮合一下交割之事。 刘备没打算去无终,他给邹靖去了封信,请邹靖来涿县商议。 如果想要重开互市,护乌桓校尉营府就不应该再设在无终,最好是重新迁个地方,比如交通环境更好的涿县或是幽州治所蓟县,得让邹靖过来自己选。 邹靖得到消息后是快马赶过来的,一路没停过,换了六匹马——这事对他而言是巨大的政绩,着实是迫不及待。 移交撮合没有出什么问题,王门依然作为张纯的代理人,把商路、马场、黑市以及相关的人和对应的乌桓部落全都交割得很清楚。 只是完事后刘备又请王门吃了个饭,这次刘备只问了王门一句话。 “王兄,张相交割得这么痛快,是因为得了袁公的指点吗?” (本章完) 第77章 重开互市 第77章 重开互市 “不……张相是为了不再让袁公指点。” 王门回答得意味深长。 刘备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像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叹了口气:“都是明白人啊……” 王门沉默了一会,反问了一句:“玄德君可愿帮王某再走个门路?” “王兄可是想去胡地招抚乌桓?” 刘备很敏锐的察觉到了王门的意图,张纯要与袁家撇清关系,说不定会产生些矛盾,王门大概是想脱身了。 王门又知道张纯的破事,又知道袁家的事,肯定想趁着和邹靖合作的机会去胡地,免得一直提心吊胆。 走卒多个门路,确实就多了条活路。 “玄德君洞悉人心,王某佩服……玄德君是邹督军的挚友,想必能让邹督军提征王某为督胡史,留在胡地办事。” 王门看向刘备的眼神颇为诚恳。 邹靖要重开乌桓互市,自然需要更多能够联系乌桓部族的人,而王门不仅能联系乌桓,还对张纯和袁氏以前在胡地的布置和商路都很了解,确实是邹靖急需的人手。 虽说王门是张纯门下臣,但如果是为了重开互市这种朝廷大事,邹靖可以报请朝廷提征王门招抚乌桓,驻属国为史,也就是长驻于乌桓部族的外交官。 这对王门而言确实是最好的脱身之法。 “其实即便王兄不提此事,备也打算推举王兄。” 刘备点头应下,看着王门:“不知王兄打算去招抚哪里的乌桓?” “辽西,丘力居部。” 王门很痛快的表了态。 辽西乌桓是最大的乌桓部族,其聚落西邻渔阳东接鲜卑,从柳城到卢龙塞都是辽西乌桓的势力范围,实力很强。 不过…… 辽西乌桓此时压根就不服从大汉,反而与鲜卑走得更近。 此时的乌桓,大体上分为五个大部族。 辽西乌桓的单于是丘力居,实力很强,与大汉关系也最差,据称有上万落。一落可以理解为一户,通常五到十人,乌桓全民皆兵,一万落能凑出两万骑以上。 上谷乌桓单于是难楼,在大汉与鲜卑之间保持中立,拥众九千余落。 辽东苏仆延部与各属国杂居,汉化较深,经常与汉军联合以抵抗鲜卑侵吞,约千余落。 右北平乌桓在燕山北活动,属于墙头草,邹靖在无终管理的就是这些,目前的单于名叫乌延,约八百落。 渔阳乌桓一直与张氏联系紧密,也差不多七八百落,但没有单于——事实上渔阳乌桓的首领就是张家。 张纯交割出来的就是渔阳乌桓,全是分散的小部落,在乌桓部族中实力最弱,对汉民也最亲近。 王门想去辽西做督胡史,大概不仅有脱身的意图,还有些建功立业的意思在内。 如果他真能让辽西丘力居内附大汉,或者哪怕是改善关系,让辽西乌桓不再与鲜卑联手,那就是能封侯的大功。 但这真是提着脑袋玩命的活儿,一旦大汉与辽西乌桓发生冲突,外交官是必死无疑的。而且这种外驻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需要长期在塞外经营关系。 不过,无论如何,这是好事。 这种危险的活儿本来就很难找到人干,又要熟悉乌桓,又要有胆量和路子,王门确实算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 几天后,邹靖前往雒阳,向朝廷正式提交重开乌桓互市的计划。 但刚到雒阳,他被阳球拦住了。 “方正公,如今乌桓可抚,为何不抚?” 邹靖不明白,这事于公于私都是好事,而且阳球还与他有交情,为什么要阻止? “阉宦不除,此事便不能提给天子……此前吾虽纠诛王甫,但曹节张让等贼仍是祸乱。须得先除大恶,再慑豪右,待朝堂清净之后才能行此事!” 阳球紧锁着眉不断摇头。 “为何?此事与阉宦何干?互市招抚乌桓,安靖边患,阻鲜卑侵袭,正是我汉家安宁之计啊!” 邹靖很不理解。 “渔阳马市乃张纯沟通阉宦之证,原本正好以此诛曹节……现在张伯阳将渔阳乌桓交割给朝堂,那是他避祸有谋,吾等无话可说。” “但吾如今已与永乐宫交恶,若诛不得曹节……” 阳球苦笑一声:“吾已恶于外戚内宦,无退路可走啊!” “方正公,你可知渔阳马市大半都是汝南袁氏产业?” 邹靖低声问道:“袁氏产业此时也已全数交割于我,若我不将此事交予朝堂,那又会如何呢?” “袁公产业?!” 阳球明显是不知道这事儿还和汝南袁家有关系,大惊失色:“可此前吾下令抓捕张纯时,汝南袁氏毫无消息……这……袁公……竟然弃了吾等?” 说罢又惨笑一声,眼里没了生气:“唉,你将此策交上去吧,交上去吧……记住!你今日没见过我,从此也莫再提吾!” “方正此言何意?” 邹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阳球已经一把将他推出了门。 “汝南袁氏,关东世家……好个忠臣满朝啊……” 屋内,阳球落寞的低语着:“太后……天子……豪右……阉宦……是啊,这是吾自寻死路。可这大汉朝廷……唉……” …… 光和二年十月底。 天子下诏重开乌桓马市,朝廷提了一系列招抚乌桓的安排。 迁护乌桓校尉营府于蓟县。 迁刘虞为幽州刺史,监督招抚乌桓事宜。 同时,辟王门为督胡史,抚辽西乌桓部。 牵招为护乌桓营府从事郎,督汉军以防胡人叛乱,抚上谷乌桓部。 辟渔阳人鲜于辅、辽东人徐荣领两地胡骑督,监视当地乌桓部族。 此外,邹靖还按刘备的建议,提请朝廷分设胡市与关市。 在上谷居庸设常胡市,在广宁塞、渔阳北塞、辽西卢龙塞三处分设关市。 居庸有南北驰道,而且有雄关,离蓟县又近,此时居庸北边全都是上谷与渔阳的乌桓聚落,南边是汉人乡亭,确实适合作为主要的互市地点。 常胡市长期开放,以盐铁米布等物资交易,尝试为大汉获取战马。 几个关市都设在边塞,只在冬季开放,主要为了解决乌桓人冬季缺衣少食的问题,以避免乌桓入冬为寇,这是招抚的举措。 这些举措很符合目前乌桓现状,胡市和关市也全都分布在蓟县周边不远,也便于管理。 不过…… 就在这诏令发出后没多久,司徒刘郃、司隶校尉阳球、永乐少府刘球、步兵校尉刘纳等人便下了诏狱。 阳球在下狱的当天,便自缢于诏狱中。 仅隔了两天后,其它几人的罪名便落实了,朝廷通告刘郃刘纳二人意图谋反,陈球为虎作伥…… 只有阳球,被通告为疾病而死。 同一时间,袁术被除去了折冲校尉之职,降为郎中。 从比两千石大员降成了预备官员,这显然是一撸到底了。 但据说袁术降职后精神焕发,又活蹦乱跳的在雒阳到处鬼混了,而且没几天便告了假,回了汝南老家。 (本章完) 第78章 死士谋刺 第78章 死士谋刺 光和三年(180年)二月初。 惊蛰。 阳气初升,春雷乍动,万物复苏,这是整备农桑的春耕时节。 这一年,刘备虚岁二十一,正在河湾地当大地主,忙着春耕。 护乌桓校尉营府已经迁到了蓟县。 蓟县是广阳治所,也是幽州治所,离涿县很近,仅仅一百里(汉里)路程,而且有驰道相连。 胡市所在的居庸关,离涿县也很近,从居庸往南,不到两百里便是拒马河。 不过,胡市此时还没筹备好,牵招等人要与胡人沟通,这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想要依靠胡市谋利,还需要一些时间。 去年冬季,鲜卑依然袭扰了幽并二州。 但得益于三个关市的开启,大多数乌桓部族这次没有跟着鲜卑寇边,唯有辽西丘力居部依然不稳。 虽说关市并没有产生多少交易,但这是大汉释放的友好信号。 乌桓人的势力范围再度被鲜卑压缩,使得实力较弱的乌桓部族不得不向大汉寻求合作。 邹靖没有举刘备为官,这是刘备自己的意思。 刘备这两年不打算去外地当官,他要种田发育,。 阳球的死对刘备而言不算什么意外,刘备离开雒阳前就建议过阳球出外,但阳球不肯——既然不肯离开,那酷吏的结局就是注定的。 如今能‘病逝’于诏狱,对阳球而言反而是最体面的结果了。 刘备很容易想到,阳球此时大概已经得罪了所有势力。 而最终的那根稻草,显然是袁家。 在阳球等人拿渔阳马市开刀时,就注定了会被袁家抛弃。 毕竟,这大汉的阉党清流根本就分不清楚,家家都有纠葛,外戚、太监、士族、贼寇……相互之间随时都在合作。 像刘郃阳球等人那样,非要把宦官连根拔起,那自然就会牵连到外戚与世家豪右身上,甚至牵连到天子身上。 邹靖没有多过问阳球的事,他不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他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刘备也是如此。 这段时间太行山下来了不少山民,刘备忙着卖地收钱办户口,也没时间过问别的事。 但…… 新来的幽州刺史刘虞,却是个很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还没到蓟县,途径涿郡时,刘虞便问了太守刘卫:“此地可有名为刘玄德之人?听闻其人去年当街辞官,说不愿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同列……吾想见他一见。” 此时的州刺史轶禄不高,六百石,与县令一样。 这是监察官,负责考核官吏政绩奏报中央,但无权直接干预地方行政,也无权调动军队,仅能弹劾官员。 刘卫前不久刚刚做了点见不得光的生意,眼下郡内属吏全是付费上班,自然得给刘虞点面子。因此麻溜的将刘备祖上三代都给说得清清楚楚,还特意让人去找刘备来馆舍与刘虞见面。 刘备当时在劝农,这是第一等的大事,脱不开身——其实刘备主要是不想去,他本来想等刘虞自己走人的。 但刘虞在馆舍足足等了七天。 没办法,刘备搞完了春耕流程后只得来涿县馆舍。 一见面,刘虞就很是亲热的试图招揽:“吾来此时,途径河间,闻有人言玄德忠孝仁义,吾到此处,又问玄德豪侠仗义……不知玄德可愿为刘伯安之佐助?” 刘虞字伯安,做他的佐助,其实就是指家臣,因为此时的刺史根本没有属官,只有门下从事。 “承蒙伯安公器重,但备年轻识浅,且家母尚在不便远游,备需在家照顾母亲……” 刘备拒绝了。 他连太守门下都不想当,自然更不会做刺史的门下。 现在的刺史实权不多,而且非常得罪人,这刘虞明显是专门来监督邹靖的,刘备当然不打算当他的佐官,要不然不好做人。 不过,刘虞此人有点执拗,他又在涿郡待了几天,然后又请了刘备来见。 这次,刘虞给了刘备一分举荐,想要推荐刘备去东海任职。 刘备再次拒绝,那地方是袁家的势力范围…… 而又过了几天,刘虞居然跑到刘备母亲那里去了。 刘虞是大张旗鼓的去的,带了不少礼物,大概是觉得说服刘母就能说服刘备。 刘备的母亲仍住在馆舍,家中有左沅和几个侍女,还有几个亲军护卫。 那些护卫就是之前张飞带着保护刘卫的那些,现在是刘备给母亲配的保镖。 刘虞阵仗很大,他带了很多礼物到馆舍门口,让随从大声吆喝着递贴,给刘备的母亲送礼——要见寡居的妇人,确实要阵仗大点,这样对两边都好。 刘虞确实是想要招揽刘备的。 刘备的母亲得知儿子受人器重,便亲自出来接待,护卫们也全都在帮着接收礼物。 街上也因为刘虞的阵仗,堵了不少人。 就在刘虞把带来的礼物递给给刘母的时候,从他背后的人群中突然窜出来三个人。 其中两个持着短刀朝刘虞冲去,而另一个,举起了手里的弩。 那弩箭,指向的是刘虞! 刘备的母亲本来还笑盈盈的招待刘虞,却突然看到刘虞身后有杀手袭击,惊慌之下拉了刘虞一把,却把她自己送到了弩矢的轨迹上! 左沅急急忙忙扑向刘母,但仍是慢了一点。 刘母中箭翻倒在地。 两个持刀的杀手一左一右扑向刘虞,射弩箭的那个见没有命中正主,也扔了弩拔刀冲了过来。 刘虞身旁随从其实挺多,但大多都在搬礼盒,只有两个护卫慌忙间挡住了两个杀手,没能拦住那第三个。 刘虞慌乱中举着手中礼盒连连后退。 那杀手的武艺其实很一般,一刀劈开了刘虞手中的礼盒,只在刘虞手臂上留了个不大的伤口,随后刀刃卡在了礼盒上。 “死来!” 左沅见刘母中箭,愤怒的拔剑冲上前去,一剑刺入了那杀手腰间。 那杀手一脚踹开左沅,再度准备谋刺,但此时刘虞的随从也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试图将几个杀手活捉。 可这三个杀手眼见无法再度行刺,也无法逃脱,竟全都举刀自尽了! 这是些死士! (本章完) 第79章 道不同 第79章 道不同 刘备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时,母亲已是昏迷不醒。 弩矢射穿了腰侧,从肋下穿入,伤及内腑,医者已经救治过,眼下血已经止住了。 医者水平很不错,对伤口的处理也很妥善,就连所有的器具和纱布都全部蒸煮过——汉时的医术并不差,操作方法也称得上专业。 但刘母中箭后失血过多,内腑受创以至休克,再好的医生也没有别的办法,能不能活下去得看天意。 “伯安公……那几个刺客是什么来路?谁要杀你?” 刘备此时看向刘虞的脸色相当不好,他并不厌恶刘虞,但母亲受了连累,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会有情绪。 “吾亦不知,但令堂因吾受难,吾必会追查到底,给玄德个交代。” 刘虞脸色也很难看,那些刺客确实是冲着他来的,他现在面对刘备很不自在。 但这‘不知’……就显得很不坦荡。 “不知?刘伯安,谁最不希望你来幽州为官,谁最想要你的命,你心里应该有数才对!” 刘备不再称公,语气也硬了不少:“若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做这个刺史?” “怀疑?吾总不能靠怀疑确定凶手……吾此前并未树敌!” 刘虞皱着眉说道。 “没树敌?死士可是冲着你来的!刘伯安,人家想要的是你的命!你莫非以为现在还能与人为善?!” 刘备脸色冷了,他不喜欢刘虞这种遮遮掩掩的做派——做了监察官,怎么可能没敌人? 要是没敌人,你背后的人疯了才会把你捧上幽州刺史的位置。 若是蠢到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的地步……那你能活多久? 刘虞不可能不知道死士从何而来。 可现在祸连无辜害了刘备的母亲,刘虞与刘备已经是必然的同盟了,却依然不拿刘备当自己人…… 又想招揽刘备,又不肯对刘备敞开胸怀,那之前的招揽,算个什么意思? “吾确实一向与人为善……实不知谁会如此害我。” 刘虞依然在摇头:“玄德,吾知你心中难过,但此事要从长计议……” “家母生死未卜,我怎么从长计议?伯安公,你来幽州任刺史,是为何而来?” 刘备打断刘虞的话,索性直接问了出来:“是为天子揽财,还是为豪右谋利?亦或是……为自己邀名?!” “……吾是为安靖边患!” 刘虞沉默了一阵,似乎没想到刘备会问得这么直接,脸上阴晴不定。 “这话你自己信吗?” 刘备确实不耐烦了,你特么就几十个随从,又从没来过幽州,既没兵权又没民政权,你安靖个毛的边患……靠刺史身份摘桃子还差不多! “刘玄德,令堂受伤是吾牵连,吾必会给个交代,但你不能侮吾名声!” 刘虞脸色变了:“吾亦受了伤!” 刘备瞟了一眼刘虞白净的手,看着那手上裸露的一寸小伤,又看了看他满是补丁的衣帽,眼神冷了下来:“受了伤就去包扎!医者就在这儿!你刻意把伤口留给我看,以为我是幼稚小儿?” “……何出此言!” 刘虞愣住了,随后又强自摆出了温和的脸:“玄德心中为母焦急,难免言语有激,吾不在此久扰了,这便去追查真凶!” “刘伯安,我言语不激……你既不信我,那此事就当是我的家仇,我为母报仇,你可别拦着!” 刘备吐出一口浊气,指向门口:“送客!” 这祸是刘虞带来的,刘备心里窝火也很正常,刘虞没再说什么,带着随从离开了。 刘备知道刘虞不是恶人,他也知道刘虞对自己没有恶意,但这是相性不合,道不同不相为谋。 邹靖从雒阳回来时,和刘备说起过刘虞。 刘虞任幽州刺史前,是东郡博平令,据说清廉简朴,使治下盗贼绝迹灾害不生。 去年博平县附近闹蝗灾,但据说蝗虫到博平界,竟然飞过而不入,刘虞也因此得了清简仁厚避灾免祸的神奇名声,因此升迁幽州刺史。 可是,什么情况下蝗虫会飞过而不入?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县里早就是一片白地,蝗虫无田可食;要么是有很多士族在为其刻意邀名……亦或是二者都有。 邹靖还提过,天子刘宏让刘虞担任幽州刺史时,甚至当众免了刘虞升迁的“治宫”钱。 治宫钱就是买官钱,天子对所有人都明码标价,唯独只对刘虞网开一面。 明里的原因是刘虞连衣服帽子都打着补丁,一看就是清廉如水简朴无钱。 但真是如此么? 刘虞是东海王族出身,祖父为光禄勋,其父为丹阳太守。 刚及冠便任职东海户曹,举孝廉后,先为郎中,随后外迁东郡博平令,如今三十岁便升任幽州刺史——这一路可谓平步青云,他会没钱? 而且刘虞带到幽州来的随从数量可不少,还带了几个穿着华贵的姬妾,送给刘备母亲那些礼物也不便宜……所谓清廉简朴,大概只有他本人那身衣衫打了补丁罢了。 刘备也曾为简雍邀名,自己也在安熹弃官扬名,他理解邀名的用处,并不排斥获取名声。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刘虞才会来招揽刘备,估计是以为刘备是个‘内行’。 可惜,刘备确实是内行,但却并不是同行。 至少刘备不以谎言邀名,待人也向来坦荡。 刘虞离去后,左沅来到刘备面前低声说道:“郎君,那几个死士……可能不是为了杀死刘虞。” “怎么说?” 刘备惊讶的看了左沅一眼。 左沅描述着当时的场景:“……连我都能伤到那死士,其武艺并不出众,又仅仅只有三个人,还故意在人多的时候行刺,而且那弩箭估计也不是瞄着刘虞的要害……” 确实,刘备母亲中箭的位置在腰侧,这对刘母而言是致命要害,但对刘虞而言却不是——刘虞比刘母高很多,这一箭应该是冲着刘虞的臀部去的。 “用了三条人命……却不是为了杀人……” 刘备皱着眉,想到了张晟手下那些自戮的兵士。 “郎君,这种情形,沅曾经见过。” 左沅轻轻的说着:“有时候,死士行刺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让人听话……沅十一岁的时候,家父遇到过同样的刺杀。刺客同样用弩,同样武艺不精,同样一击之后无法逃脱便会自戮……” (本章完) 第80章 天下熙熙 第80章 天下熙熙 左沅是武威姑臧人,其父名叫左充,家里有些凉州私兵,曾在雒阳做羽林郎。 七年前,左充遇到了时任侍中的刘宽。 这刘宽就是公孙瓒那个靠山,前太尉,现任宗正。 刘宽早年曾任南阳太守,七年前南阳功曹许攸在任上贪敛害民,而且一直出言污蔑刘宽,以刘宽的名义敛财,败坏刘宽在南阳的名声。 刘宽那时已不在南阳任上,无法直管郡吏,又身为帝师,不方便用自家家丁抓人。 所以刘宽打算提拔左充为司隶都官令史,用正当的名义追缉许攸,估计同时也打算借着许攸的罪过,把南阳重新安插上自己的人。 南阳是光武帝刘秀的家乡,户口百万,是大汉实际上的经济中心……或者说,是钱。 而就在刘宽去左充家里时,遭遇了死士刺杀,弩箭并没有射中刘宽,但却射中了左充的妻子——这场景与刘虞和刘备母亲的情况很相似,当时左沅也在场。 两个死士被刘宽的随从围住,随即自尽。 就和刘备与刘虞一样,左充也因此与刘宽起了冲突,毕竟家人受连累,任何人都会不舒服。 只不过,刘宽没有闭口不言,而是很清楚的告知了左充,许攸的背后是袁逢,也就是袁绍的养父,那死士大概率是袁绍派出来的。 袁绍当时二十多岁,在雒阳当黑老大。 但刘宽也劝告左充,让其不要复仇,别再追究那些死士。 左充勇武刚烈,没管刘宽的劝告,带了私兵去寻许攸,但没能寻到——许攸跑了。 随后左充试图寻袁绍的晦气,结果没多久便被下了狱,随即死在狱中。 罪名是……蓄养私兵死士。 左家随即被查抄,左沅也因此被贬为乐籍,发往幽州。 这当然是个冤案,但这年头冤案太正常了,不冤的才少见。 而且,这个冤案中,刘宽并没有再出现,沉默得像个鹌鹑……如果刘宽愿意,他当然有能力搭救左充。 但刘宽没有出现。 这还是左沅第一次对刘备说起身世,说得很平静。 她勇武刚烈的性子,与他父亲倒是一样,也难怪她更想当剑客。 左沅父亲的事,和刘备现在的情况如出一辙。 作为现代人,很难接触到这种死士恐吓的行为,毕竟现代人的命都金贵,不会随便抛下几条人命来吓唬人……一般都是用牛马来压榨牛马。 但这年头不一样。 这年月人命如草芥,在刘备刚穿越的那年,雒阳郊外只需要一斗粟米就能买一条命,若是再加半斗,还能得个仁厚善人的名声。 豪右有时候是喜欢灾年的。 “死士最大的作用本来就不是杀人,而是让人害怕……当初刘宽怕了,抛弃了我父亲,成了袁氏一党。” 左沅低语着:“现在……刘虞大概也怕了。” “刘宽当然怕,那些死士可能杀不了他,但他不可能一辈子都防着死士,要不然他的家人朋友全都得提心吊胆的活着。” 刘备摇着头:“刘虞自然也怕,所以他什么都不说……这其实也算是刘虞好心,他大概是不希望我像你父亲那样……” “好心?” 左沅摇了摇头:“他三番四次来找郎君,这其实就是没安好心了。” “也不能这么说……刘虞肯定身负皇命,谁都不会轻易杀他,但也谁都不会帮他,全都会想着控制他。” “刘虞要想做点什么事,那就只能找幽州本地人帮忙,而且只能找没有豪门背景的……比如我这样的。” “我拒绝他,只是因为我确实不想当这个马前卒罢了。” 刘备叹了口气:“他们并不希望刘虞出事,他们只希望刘虞懂事……他们也不会直接和刘虞变成死敌,如果刘虞不懂事,那出事的就会是刘虞看上的帮手,比如我……” 其实刘备是理解刘虞的,但理解归理解,刘备是真不想被别人当盾牌使。 哪怕是当枪使也行啊,当盾是肯定会挨刀的啊…… 可刘虞要么就是让刘备做门下佐贰,要么就是把刘备推荐到东海这个袁家门人窝子里,这就是指望刘备给他当护心镜——东海是刘虞的家乡,但上到东海相下到各曹掾,大多都是袁氏门下。 “这是有人要恐吓刘虞,使刘虞为其所用。那么,刘虞打算对付谁,谁就是另一个许攸……可刘虞却不愿告诉我。” 刘备摇了摇头,又吐出一口浊气:“这就说明,刘虞认为,他想对付的人和我有关……他试图招揽我,也是为了对付这个人。” “刘太守。” “刘卫。” 刘备与左沅同时说出了同一个人。 眼下,刘虞就像当初的刘宽,而刘卫就像当初的许攸,刘备与左充当时面对的情况一样。 刘卫卖了全郡属吏,这事是瞒不住人的,刘虞身为州刺史,肯定第一个查办刘卫,以便将涿郡太守换成更合适的人…… 幽州长期战乱,边郡大多缺粮,需要从冀州输送,涿郡这地方是南北交通核,也是幽州唯一的产粮区。 如果有人想把持幽州马匹生意,那就必须控制涿郡。 刘卫自然要向刘宽求助,也就等同于向袁家求助。 所以刘虞会遇上死士。 “归根结底还是袁家啊,可袁家在汝南……” 左沅苦着脸说道:“而且,郎君,死士除了恐吓,还可以栽赃的。” 她明明知道害死父亲的是谁,但却没法报复,只能埋在心里。 明明知道了刘母是被谁所伤,却也同样没法报复。 而且刘备多半会被人栽赃,而且大概率是刘虞栽赃刘备——如果刘虞打算屈服,那就得交个投名状,留个把柄给袁家。 “恐吓、栽赃、收保护费……不就是黑帮那套么?” 刘备咬着牙:“乃公也是混黑帮的!伤了家母,谁都别想好过!” …… 袁家确实是会对马市下手的。 渔阳马市原本是张纯操作的黑产,但其中大半是袁家的份子。 张纯把这黑产给了朝廷,朝廷要开互市,就必须借助渔阳张家原有的人脉,张纯是必定能分得一杯羹的。 互市对张纯而言不是损失,对宫里当然更不是损失,没必要搞事情。 但这事对袁家而言是巨大的损失。 袁家当时剥离了这份产业是为了表忠心,同时还舍弃阳球等人,把袁家嫡子袁术从软禁中解脱出来。 现在忠心已经表过了,袁术也已经脱了身,袁家自然会再次向互市伸手,要把损失拿回来。 刘虞是天子派来的,他代表的是皇权。 控制住刘虞,就能假借天子之手,将互市变成袁家的市场——互市依然可以是互市,但袁氏领衔的豪右,想拿走马匹贸易之利。 说起来,那刘宽向来有雅量宽宏之名,袁逢和袁隗也被称为宽厚笃诚的长者。 这年头的大人物,全都是内行啊…… (本章完) 第81章 只手遮天 第81章 只手遮天 “刘卫眼下在哪儿?” 刘备决定直接去寻刘卫。 “之前说是去布置春耕,眼下应该在就在他的别院里。如果说哪儿最有可能暗藏死士,那肯定也是刘卫的别院。” 左沅对太守的动向还是很清楚的,这是她的工作。 “让宪和封锁涿县,别让刘虞离开……我去寻刘卫。” 刘备并不打算拐弯抹角的解决此事,为母报仇是大义,哪怕是再度当贼也无所谓。 原本刘备已经不打算再当贼了,可外地黑帮办事太不讲究,连码头都不拜,一来就祸及家人,完全不顾江湖规矩。 刘卫现在是外地黑帮要保的人,拿下刘卫,自然能拔出萝卜带出泥,不管是什么过江龙,总得付出点代价。 带了张飞和一队亲卫,刘备飞马直奔刘卫的坞堡。 简雍封闭了涿县大多数城门,只保留了南门,声称幽州刺史刘虞在县内遇刺身受重伤。 关羽带兵入城,控制南门,扣押一切可疑之人——包括刘虞的随从。 此谋逆大案,没查清之前,谁不配合,谁就是嫌疑犯。 同时,左沅封了馆舍的门,禁止任何人出入,说要保护刘虞与刘备的母亲,免得再度被刺。 县内掾吏,也就是原本那些游侠儿,分头去找各家大户问话,说幽州刺史刘虞被刺杀,刘刺史怀疑此事与涿县大户有关,让各大户主事之人来涿县南门自辩。 馆舍刚发生了刺杀案,这些举措都是合理且必要的,只是把刘母重伤换成了刘虞重伤。 刘虞之前完全没想到,刘备居然能在涿县只手遮天,眼下他待在馆舍不敢妄动。 毕竟刘备说过,这事算是家仇,为母复仇,做出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外地黑帮的死士能恐吓刘虞,那本地黑帮的复仇呢? …… 刘卫确实在他的坞堡里。 坞堡外墙仍然没能修复,刘备直接带了张飞翻墙而入。 堡内人数不多,只有十几个仆人,见到刘备全副武装,有些惊慌,但大多没有反抗。 只有两人试图逃走,却被张飞刘备一人一个砍翻在地。 兵士们搜寻坞堡,将所有仆人全都绑了押到一旁。 “玄德,为何如此?你要谋反吗?!” 刘卫从屋内出来,衣衫不整,虽说慌乱,但还能平静问话——他显然是有什么底气,否则不会这么平静。 “幽州刺史刘伯安在县内遇刺,重伤垂死!怎么,府君难道不知情?” 刘备冷眼看着刘卫。 “什么?!” 刘卫这才大惊失色:“重伤垂死?!怎么可能!” 但刚惊完,他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他失言了。 他没问刺杀之事,一来就惊呼重伤,那就是知道有人刺杀,且不是为了杀人。 “看样子府君早就知道有人要刺杀刘伯安,却没有告知备……府君,备与你原本是友非敌,为何府君非要害我呢?” 刘备上前拽住刘卫的领子:“备两次三番拒绝那刘伯安的招揽,根本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府君你是看见了的!可府君却连个招呼都不打,便让备落了谋害刺史之罪……” “刘伯安在备家中被刺重伤垂危,这是逼着备走上绝路啊……” “备思来想去,似乎是必死无疑,那我只好拖着府君一起上路!” “府君,幕后之人是谁?他不仅是在害我,也是在害你!” 刘虞受的那点伤微不足道,但刘备故意将其说成重伤将死,当然是在吓唬刘卫,反正刺杀时刘卫不在现场。 但逼着刘备走上绝路是事实。 刘虞遇刺,那刘备就是刺杀的最大嫌疑人,毕竟刘虞是在刘母家里遇刺的。 这事辩解是无用的,洗清嫌疑也没用,因为敌人并不需要以行刺为罪名栽赃刘备。 只要有人暗中举告,刘备就会和左沅的父亲一样,以‘蓄养私兵死士’入罪——刘备确实养了私兵,还养得很多,甲胄也很多。 这其实不算栽赃,左沅的父亲落罪也不是栽赃,这是用死士恐吓与控制人的后续方式。 刘虞和刘备两人其实都是被恐吓的对象,死士在刘备母亲家中动手是刻意安排的,刘备这个目标也是精挑细选,幕后指使者是不会亏本的。 一旦刘备下狱,必然就会有人来问——愿不愿意投效某某长者! 如果愿意投效,那就扣住刘备家人为质,收编刘备的私兵。 如果不愿投效,那就至少是死罪,外带全家为奴,只要稍微用些手段,依然能接手刘备的私兵。 用三个死士,换来五百精锐私兵,这买卖自然做得——即便一次失手,还可以有二次三次。 刘备之前确实没有立刻意识到这个路数,也是听了左沅的身世之后,再联想袁家在历史上的操作方式,这才明白,袁家的死士其实是投入的成本。 四世三公,天下之望,确实很会做买卖。 当初灾年时囤粮不售,其实也是这个产业的一个环节,死士多半就是从灾民中寻来的。 也难怪前任浪哥烧了粮铺之后袁家反应那么大,因为那是袁家产业链的上游源头……所以袁家当初宁可把粮食平价送进宫里,也不愿便宜灾民。 袁术大概并没有忘记刘备。 只是之前刘备将救出段熲之事祸水东引,使得袁术受困于雒阳,没法找麻烦罢了。 而现在,刘备应该是被重新盯上了。 其实刘卫并不是刘备的敌人,刘卫这段时间没能力搞出死士,他只是袁家的手套而已。 刘备只想连威逼带恐吓,逼得刘卫供出幕后之人。 或者说,是要逼得刘卫当污点证人,举告幕后之人——无论那是袁术还是别的什么人,反正肯定是条大鳄,必须要有刘卫这个人证,才能让对方付出代价。 “刘伯安伤情到底如何?真有性命之危?” 刘卫再度成为了那个薅头发的秃子,他头顶已经没什么毛了。 “刘伯安随时都会死!一旦刘伯安死了,府君你也会被灭口……府君应该能想明白。” 刘备没说假话,只要他愿意,刘虞真就随时会死。 “嘶……这……” 刘卫也能明白,刘虞遇刺,如果没人受什么大伤,那这事就不大——不管刘虞怕不怕,反正刘虞手里没兵,只要没证据就无所谓。 但如果刘虞遇刺后伤重或者是死了,那就是大事了。 一旦刘虞有了生命危险,刘虞就不可能屈服于任何人了——如果死士真要索命,那就是不死不休,反而会逼得刘虞站到袁氏对立面。 如果刘虞死在涿郡,那就更麻烦,刘卫必然会受廷尉调查,现在司隶校尉和廷尉都不再是袁家的人了,廷尉多半会追索到底。 那么幕后之人大概率会将刘卫灭口,免得因刘卫而被朝廷抓到把柄。 “府君,趁着刘伯安还没死,赶紧把幕后之人的罪证给了刘伯安,与刘伯安一同上报天子……除掉了幕后之人,你我才能活命!” 刘备指了指被押到角落里蹲着的仆役:“府君这些仆役中,想必也有别家之人吧……府君可要杀之?” (本章完) 第82章 黑帮手段 第82章 黑帮手段 带刘卫回到涿县时,已是深夜。 刘卫家中的仆役里,除了被刘备和张飞砍翻的那两个之外,还有三个人来自冀州。 这些人不是死士,而是用来传消息的信使。 刘备逼着刘卫亲手杀了那两个被砍伤的家伙,迫使另外三个作为证人,以便相互对照口供。 这既是为了让刘卫交投名状失去退路,也是为了得到可靠的证词。 刘卫手里还有一封与刘宽联系的书信,这信里没说什么,只让刘卫与孟岱联系。 这孟岱是魏郡人士,也是安排死士之人。 此人并不出名,而且名义上是冀州刺史公孙度门下从事,很少有人知晓其与袁氏的关系——就像王门一样,担任着张纯的门下督,却是为袁家办事。 幕后指使者确实是袁家,但明面上却是公孙度。 公孙度并不是辽西公孙家的人,而是辽东襄平人。 十年前宦官曹节等人除掉了外戚窦武,将党锢扩大,大量党人落罪去职。 随后朝廷下诏推举‘有道之士’,公孙度就是那时直接从郡吏被征为了郎中,袁家当时也在其中参与,许多袁氏门生因此做官——党人在对抗宦官,但袁家没有对抗,而是选择了合作,因此袁家快速坐大。 但同时,袁家也在暗中帮扶党人,也就是两头都吃,一头谋利,一头谋名。 公孙度其实也类似,他能从一小吏爬到冀州刺史之位,就是因为他既在为宦官办事,又在为袁家办事,内外都有人扶。 眼下张纯已经与袁家脱离了商业合作关系,而公孙度成了袁家的马仔——字面意义上的马仔,搞马匹的仔。 此时的冀州州治在常山高邑,而孟岱是刺史从事,平时负责分巡魏郡,常驻邺城,那几个信使也分别是从高邑和邺城来的。 但魏郡邺城离得太远,刘备去寻仇不太现实,还不如让雒阳缇骑抓人。 “府君肯定是与刘伯安谈过什么吧?具体怎么说的?” 将刘卫带到涿县馆舍后,刘备开始问具体情况。 得知刘虞随时可能会死,刘卫自然要先和那三个信使串个供,免得自身留下什么罪名。 “我劝刘伯安配合袁公,合作一同收揽财货……但刘伯安不愿,还打算弹劾我卖吏敛财,我只得求于太尉。” “太尉让我寻孟岱相助……那孟岱是袁术门客,他以死士吓唬刘伯安,是为了让刘伯安以皇命挟制邹靖,以便在各个关市都安插袁氏门人。” “若刘伯安配合袁公,那便可以主持幽州……若刘伯安不愿,那便什么都别想做。” 刘卫交代着他知道的情况:“我没有涉及死士行刺,只是在寻求自保……” “袁家要保你,是为了控住涿郡,可知道他们打算在涿郡如何安排?” 刘备点头继续问道。 “他们想让我以匪患之类的由头封闭中山驰道,使胡市车马物资全部走冀东道南下。” “同时,他让我截住向胡市运送的粮食布匹,等到袁氏人手安插到胡市之后再运过去,以便配合袁氏门人建功。” “这既是为了获取暴利,也是为了避开中山常山两地,不让张纯和公孙度插手其中……袁氏是想先独占其利,再分利于众人……” 刘卫老老实实的说着:“冀东道从河间、信都直至邺县,再到河南……一路都由袁氏门人把持,最终会落入袁公路手中。” 看来,这袁公路,还真就把持了一条公路……垄断马匹商路。 “用刘虞挟制邹督军,用府君控制涿郡交通,用冀州官吏把持商路,以求对马匹之利实施垄断,再施舍给宫中……” 刘备点头,起身朝门外说话:“伯安公,你应该都听见了吧?你说要给我个交代……那孟岱身后的袁家人,你能不能扯出来给我交代?!” 左沅从外推开了门。 刘虞竟就在门外,身后是关羽和张飞,一左一右夹着他。 刘卫大惊:“不是说刘伯安受了重伤吗?” 刘备面无表情的将刘虞迎了进来:“若我不这么说,府君会供出袁家吗?放心,你是证人,伯安公不会揪着你那点小问题不放的……对吧,伯安公?” 刘虞也面无表情,脸上甚至还抽搐了一下。 “备直言,家母此刻重伤垂死,若我得不到真凶首级,那你们就是我的仇家!” 刘备直接给了最后通牒:“我这可不算冤枉你们……你们自行商量如何行事吧!” 确实不算冤枉,如果刘虞和刘卫不举告真凶,那他俩就等于是帮凶,确实也算仇家。 刘备没有直接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已经很讲理了。 刘虞和刘卫现在别无选择。 刘卫以为刘虞身受重伤,如果真是这样,那刘虞就必定与袁家敌对。刘卫以为有刘虞在前面扛着,所以才会把袁家抖落出来,为此还杀了两个袁家信使。 现在,刘虞是刘卫保命的希望,如果刘虞不敢与袁家为敌,那刘卫就只能和刘备一起弄死他,把水彻底搅浑。 而刘卫交代了这些之后,刘虞就已经没退路了,除非他能灭了在场所有人的口。 死士也罢,权势也罢,刘虞就算再怕,也得先过了眼前这一关。 刘卫在刘备手里,是怎么也不会交给刘虞的,而且刘备手里还有三个信使作为佐证。 如果刘虞不按照刘卫交代的真相上表弹劾,那刘备也不介意真的干掉刘虞,然后让刘卫上表,说刘虞被刺杀而死。 反正刺杀之事是真的,县里又已经传了刘虞受伤,伤重不治太正常了。 刘备要为母复仇……袁家死士不会杀刘虞,但刘备却真会杀人的! 而且,刘备没让他们歪曲事实,只是让他们秉公办事而已。 …… 次日,邹靖到了涿县,他收到了刘备母亲受伤的消息,前来探望。 但邹靖没有去见刘虞。 这其实是在表态,也是邹靖在表示回避。 但如果刘虞不懂事,那么邹靖肯定会证明刘虞真的被刺杀了——没人喜欢自己身旁有个不懂事的刺史盯着,更没人希望死士落到自己头上。 在没选择的情况下,刘虞只好派人向朝廷如实上报,举告袁术指使死士谋杀,并附上了刘卫与那三个信使的口供。 刘虞在奏报中将自己说成了“重伤”,还将刘卫描述成了不畏袁氏死士的忠勇之臣,甚至还夸了刘宽,说是刘宽来信举报了孟岱。 随后,刘虞住进了十里亭,因为邹靖的亲兵也驻扎在这里——邹靖现在持假节招抚乌桓,没人敢对持节之人下手。 既然与袁家为敌,那刘虞就必须维护好与邹靖和刘备的关系。 刘备和邹靖都派了人护送刘虞的使者,邹靖还提供了快马和军情特传,一路换马不换人,将刘虞的奏报送入了雒阳。 (本章完) 第83章 投桃报李 第83章 投桃报李 雒阳,西园。 天子刘宏斜坐在温泉湖畔看着刚拿到手的奏报。 看一阵,扔了简牍,躺在地上。 旋即又坐起来,捡起简牍再看一阵。 然后又扔掉,又躺下。 “阿公,我派往幽州的人被人刺杀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刘宏躺在湖畔问着张让,声音幽幽的像在飘一样。 “陛下,此事自当严查……但须得从长计议……” 张让回答得有些犹豫。 “从长计议?” 刘宏翻了个身:“赵阿母,你说该如何?” “既然是孟岱派人行刺,自然是捕杀孟岱。冀州刺史公孙度管教不严,也当去职查办。刘卫忠勇不屈,当升迁调职……刘虞为国负伤,理应授虎贲为其护卫以示慰问。” 赵忠回答得倒是很溜,但只字不提袁家任何人,甚至连刘宽都没提。 天子得到的奏报上,也没有袁家人的名字。 “我问的不是这个!” 刘宏烦躁的坐起身来:“我是想知道……互市之事,要怎么办?” “陛下……不过是些商贾想争夺马匹罢了,他们想争马就随他们争去,陛下只需下令征贡,他们得了再多的马,终归也得把马交上来……” 张让轻声说道:“他们争他们的……只要乌桓人能重附大汉,只要陛下能组建骑军,也就是了……如若没人相争,那才是危险呢。” “是啊,左右不过是些不谋兵权只为揽财的贪吏罢了,那财揽了终究也是交予陛下,总比边地军头稳妥。至于那所谓的死士,不过是些乱民罢了,这天下总有贼人作乱,杀了那孟岱也就是了。” 赵忠也点头补了一句。 “刘虞受伤,总归要给个抚慰……诛杀孟岱,取其首级交给刘虞罢。” 刘宏摇了摇头,伸了个懒腰:“我本以为刘伯安能治幽州,却没想到他连乱民都对付不了……徒惹人心烦。” “陛下,刘伯安报此刺杀之事,想来是为求授节……陛下不如让其假节,免得他遇到乱民不敢下手。” 张让躬身说道。 “年前已让邹靖假节了……” 刘宏皱了皱眉。 “只让领军之将一人持节可不安稳……” 赵忠在旁为张让做了解释。 “嗯……拟诏,授刘伯安假节,巡监幽州招抚鲜卑;公孙度免职……” 刘宏开始考虑人事安排,看起来像个明君一般:“迁刘卫为广阳太守,刘卫去年能安置流民,那就让他在广阳屯田。涿郡……涿郡让谁去呢?” “陛下想要何许人?擅征战之人吗?” 张让很贴心的问着。 “不……我想要的就是刘卫那种平庸安稳之人,我只需他们安心收税纳捐……不能让擅兵之人主政一方。” 想了想,刘宏站起身来:“去选个不谋兵事之人,治宫钱减半吧。” “陛下英明。” 张让和赵忠对视了一眼,齐声称颂。 …… 几天后,有公使快马来到涿县,将孟岱的首级交到了刘虞手中,称‘为祸的乱民’已被除去。 同时,公使通告了朝廷的人事调用。 宗正刘宽再度任职太尉。 刘虞假节巡察幽州,并担上了招抚鲜卑的任务,去搞外交。 假节就是为了某件公务临时持节,持节代表皇帝赋予的权威,可以斩杀任何无官秩的平民或低级属吏,也算是天子给的护身符。 刘卫迁广阳太守,去蓟县任职。 广阳是幽州治所,蓟县军务现在由邹靖主持,这也算是保护刘卫,好让刘卫尽心任事。 其实刘虞并不想去和鲜卑人打交道,他也完全没想到天子会突然授他假节。 但无论如何,天子给了特权,总归要收点报酬,没让刘虞交买官钱,本就是期待着刘虞能让鲜卑内附。 可是,除了孟岱的首级之外,天子对袁家完全没有处置,只有冀州的几个官员去了职。 这更像是为了把官位腾出来卖给别人。 “玄德,宫里有人庇护袁家,我的奏报或许被人改了。” 刘虞将装有孟岱首级的石灰盒子交给刘备:“你也看过我表奏的内容,但宫里……” 是的,刘备知道,刘虞的奏报没掺水分。 但天子恐怕压根就不知道这事与袁家有关系。 这就是袁家敢用死士的缘由。 袁家放弃了阳球等人,使得宫里的宦官们安了心,大概宦官们正在投桃报李。 用孟岱的首级,便将这事定性为“乱民为祸”。 刘备当然不满意,可指派死士的凶手确实是给出来了,复仇的名分也被孟岱的首级平了。 这口气憋在了刘备胸口,他没接那个装着首级的盒子。 “玄德,我刘伯安算不得有德之人,也做过邀名揽望之事,但我不是无信之人,说了给你交代,便定会给你交代……” 刘虞知道刘备不满,他现在也注定只能和刘备站在一条船上,说出的话已是极为诚恳:“但若要将那豪右连根拔起,却不能冲动行事。你在涿县能服人,可出了涿县却并非如此,你麾下众人都有家室师门牵绊……玄德,我不是劝你退让,只是劝你静待天时,先存己身,再寻良机。” 这确实是善言。 在涿县,在规则之下,刘备大可以一手遮天,招收私兵也不会有人举告,县里上下都会给面子。 但若是带私兵出了涿郡地界,那就是谋逆了。 大汉朝廷尚在,弟兄们都有父母亲族,乐隐刘元起等人也会受牵连…… 刘备沉默许久,终究还是接过了孟岱的首级,认了这个凶手。 …… 刘虞等人去了蓟县,随后和刘卫一起举了刘备为官,打算补偿刘备。 这是他们表达的态度,他们现在必须结成一党,共同面对敌人。 这次,刘虞举荐的地方很适合刘备——军都县长。 军都县是广阳下辖的小县,县长官位不高,但好歹是一把手,而且这地方就在居庸关以南二十里,是军事要地。 对刘备而言,这是既能获取军功又能获取商利的好地方。 但是…… 刘备却没法去做这个官。 他要为母守孝。 这段时间,刘备的母亲气息越来越弱。 刘备发动了县里所有人脉寻找良医,但最靠谱的医者,仍然是之前给刘母治伤的那个。 那是太平道的医者,水平确实比一般人高。 可这个年代,内腑受创加失血过多,是真的没办法。 刘母中间醒过几次,但都没有清醒太久,左沅和刘备一直守着,勉强能在她清醒的时候喂些汤食药物吊着命。 半个月之后,刘母生机耗尽了。 临走前,刘母回光返照下,给刘备留了几句话。 “吾儿如今有立业之能,吾愿已足矣……只盼吾儿早日成家,得了子嗣再行勇毅之事,阿沅聪慧,莫要误了……” “汝父命薄,汝母命苦……都是不修德乃至。乐先生有德,吾儿当效之……” “儿在西河行善,也在县中逞凶,母都知道……母受伤是意外,并非仇怨,儿莫要为母寻仇,不过是去见汝父罢了……” 言罢,母亲闭了眼。 刘备眼里带了泪,磕头拜别,却是心中难平。 是,这确实是个意外,并非刻意谋杀的仇怨。 但又怎能不是仇怨? 刘母被葬入了刘备父亲墓中。 按照母亲的意愿,刘备没有用孟岱的首级作为祭品,而是当场许了修德的善行。 “备要为母守孝三年,修桥铺路行善积德……凡无衣食者,来我处必得温饱。凡无着落者,来我处必得荐举。请将此言传告郡内,刘玄德在西河新亭结庐屯田。” 尊奉母亲遗言,修德以告慰父母之灵,这是该有的孝道。 但是,若要效乐隐之德,那这大汉,就得铲平重建……否则,便处处都是无德恶地! (本章完) 第84章 他是个贼 第84章 他是个贼 一年后。 光和四年(181年)初,西河亭。 这是河湾地的新名称。 去年刘卫调任之前,将涿郡范围内拒马河一带所有的无主之地,全都登记成了刘备的土地。 并且只用了一个西河亭的名称,将整片土地全部包含在内。 实际上那片地的面积比涿县还大。 随后,刘卫以西河亭部分地域位于上谷,‘曾陷入胡地’为由,将西河亭从涿郡的亭序文书中又划了出去。 这是很多豪族圈地的套路,刘卫是在以此给刘备提供方便。 如果只看郡内文书,那地方只有一个亭,而且归属很模糊。 建亭于涿郡,随后将其归于上谷郡,而上谷文书中没有这个亭,而且那一带不在任何县的辖区内,距离最近的又是代郡广昌县——谁都没法管,也谁都不会管。 亭里一共登记了一百二十户,这也是一个亭该有的户数,是刘备给太行山的人登的记。 但是……这一百二十户,实际足有三万人口,和安熹之类的小县人口数量差不多。 绝大多数人都是老人妇女小孩,登记的户口数自然不多。 左髭的父母妻儿也在西河亭,其实太行山很多头领都把父母妻儿送来了,他们都是在朝廷挂了号的大贼,谁都不想自己的孩子将来也当贼。 亭里开垦出了大量良田,这里土地肥沃,水源充沛,今年也没有天灾人祸,收成很不错。 西河亭没有官署,但治安极好,连小偷小摸的都没有。 毕竟这里户户都是太行贼,家家都有通缉犯,每个人都有丰富的作案经验……西河亭很少有外人出现,一旦出现,家家都会盯上,消息传得比军队还快,真就没法做案。 有时候这世道很奇怪——这西河亭可以说是整个大汉贼人最密集的地方了,但治安却比雒阳还好。 大概是雒阳的贼人更密集吧…… 唯一一个敢在西河亭作案的人叫刘玄德,他甚至能在这堪称恶人谷的地方收保护费。 收两成的粮食……或者叫粮税也行。 负责收保护费的人是丈八,他也是西河亭的亭长。 丈八憨直,不认字也不识数,按理说他压根就不适合干这种需要算数的工作。 但亭内的人自己就会把粮食送过来,送到刘备的‘草庐’中。 而且刘备也完全不核验,送来多少收多少,收了就完事。 没人会缺斤少两,要不然最不放心的反而是太行山的人。 信任有时候就是用这种方式逐渐建立的,不是因为人品,而是因为必须如此。 其实刘备这‘草庐’不是茅草屋,而是个大庄园。 庄园里有很多仓库,还有个很大的马场——囤了很多粮草和牧草,所以确实是草庐。 这也是整个西河亭唯一能有外人出入的地方,因为平时会有很多人来找刘备解决问题。 比如找工作的,或者是找刘备出主意的。 找饭吃的不会来这儿,十里亭专门负责管饭。刘备把十里亭重新送给了太平道,连同那两千亩地一起送了,算是提供土地给让太平道的人在那施粥舍药,也算是行善。 眼下,就有人正在找刘备出主意。 “玄德君,咱们什么时候南下贩马?马场已经养了数百匹好马,每日耗费甚多,而且马场装不下了……” 苏双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天子下诏证调各郡良马,还开了騄骥厩丞,此时雒阳马贵,一匹二十万,正该去卖给那些达官贵人!” “别着急,再等等……天子刚刚下诏,现在还没到时候。” 刘备看起来倒是很平静:“我还要继续收马,你那边马场不够用就继续建。” “可若是过了这段时间,只怕就错过高价了,二十万一匹啊!” 苏双摇着头啧啧说着:“天子这征调令把南方那些贵人害惨了……” “现在可不是高价……再等几天,你会见到什么叫高价的,二百万也不稀奇。” 刘备想了想,找了块简牍写了书信:“你帮我送封信给宪和,让他和牵子经一起去雒阳一趟,宪和会去寻买主,你在马场等我消息就行。” “二十万还不算高价吗?怎么可能二百万的……” 苏双不太理解,但还是对刘备的意愿表示了服从,因为那些马都是刘备收来的,大多数成本是刘备出的。 刘备西河亭草庐的马场,是用来收马以及饲养军马的。 苏双在拒马河军营那边的马场,是用来卖的——刘备看不上的,或是不需要的,就会送到苏双那边去。 “天子下了诏征调马匹……你觉得各郡真的会按天子的吩咐办事吗?” 刘备微微摇着头:“朝廷粮税三十税一,但实际上,哪个地方会只收三十税一的?” …… 几天后,雒阳。 这是简雍第一次来这里,但牵招已经算是熟门熟路了。 牵招其实是来雒阳述职的,他是邹靖的从事郎,要代表邹靖向朝廷汇报工作。 而简雍是来做生意的。 其实简雍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刘备要让他来找那个名叫曹孟德的议郎做生意。 简雍知道刘备曾被曹孟德追捕——刘备和他说过打劫离狐李家的事。 按理说,这种情况应该避开曹孟德,可刘备竟然主动凑上去,这看起来多少有点自投罗网的意思。 而且,刘备还让简雍带了匹很漂亮的战马过来。 这匹马叫绝影,刘备取的名字,速度极快——这不是送给张飞那匹黑马,而是刘备找上谷乌桓买的,了十匹布和五十斛粟,外加两麻袋好盐。 曹操这个议郎其实没什么具体工作,没有具体差遣时,议郎就是清职言官,只需在朝会上当顾问提谏议,比较清闲。 牵招和简雍很容易的就寻到了曹操——在乐坊找到的。 这也是刘备告诉简雍的,要么在乐坊,要么在馆舍,曹操名气不小,很容易找。 “某涿郡简宪和,来替吾兄刘玄德送信,并有礼物赠与曹君。” 简雍见到曹操的时候,曹操正在喝酒……或者说是在喝闷酒,陪着他的那个乐女穿了双很有涿县风味的草鞋,简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刘玄德?……刘玄德是谁?” 曹操皱了皱眉,伸手接过刘备的信,只看了两眼便瞪大了眼睛:“大耳贼!这混蛋竟还敢来找乃公!” 简雍抹了把脸,心想大兄怕是要遭,赶紧指了指乐坊门外:“曹君,且看外面那匹马!吾兄说赠予曹君……” 旁边那个美貌乐女赶紧给曹操递了杯酒水:“孟德君何必动怒呢?大耳贼……可是刘郎?” “你竟然还惦记着他?” 曹操看起来更上火了:“他是个贼!” (本章完) 第85章 上架感言 第85章 上架感言 诸君,方才,您已看完最后一个免费章节。 明天中午十二点,某就要上架候斩了。 嗯,是中午十二点,不是零点,诸君莫要记错了斩获首订的时辰。 与某相熟的旧友都知道,某年老力衰,眼手残,还特么老喜欢翻来覆去的为了一两个字纠结半天,偏偏又没学会注水的本事,码字确实慢……实是惭愧。 上架后能不能振奋精神多码几行,完全取决于诸君是否爱看…… 反正某舍了这老命,能码多少是多少,但有余力,某定尽全力码之。 请诸君看在某家有俩娃嗷嗷待哺的份上,给两分薄面,让娃能有奶粉可食…… 算了不诉苦,某不是那等人…… 某直接磕一个—— orz 请诸君围观,明日十二点,不见不散。 ………… 感谢白银大盟夜冭殇; 感谢白银盟cra2yh; 感谢慷慨打赏的伙伴们,感谢一直支持的朋友们,嗯……我再磕一个吧。 orz 求订阅,求月票。 (本章完) 第86章 豪门爱灾祸(求首订) 第86章 豪门爱灾祸(求首订) 简雍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又从小伶俐机灵,尤其擅长琢磨心思言语。 见曹操和那美貌乐女如此说话,再看看那乐女脚上令人眼熟的草鞋,简雍瞬间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刘元起未曾欺我啊……大兄果然是在乐坊点了魁的! 那式草鞋明显就是大兄的手艺…… 简雍此时来雒阳穿的是官靴,但他小时候常与刘备玩耍,一直穿的都是刘家草鞋,对那样式太熟悉了。 刘备这一年在家守孝,觉得没保护好母亲,又暂时无法取真凶之命,心里时有愧意,便常编草鞋以静心,编好了便全都赠给弟兄们。 此刻简雍包裹里还有一双新的……与卞氏脚上的一模一样! 哼哼,大兄当初说是什么误会,把话给带过去了……看来不是误了会,而是误了人啊! 行吧,做兄弟的都理解——大兄要是问起小师妹,简某也只能说是误会…… 小师妹就是简雍当初买来伺候乐隐的那个丫头,被乐隐还给简雍后,住在简雍家里以师妹相称……现在这位小师妹成了简雍的妾室。 “咳……曹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简雍眼珠转了转,感觉这生意可能有点不好做,眼前这事儿有点棘手,这曹孟德明显是很喜欢这个魁…… 三角恋? 这曹孟德想挖大兄的墙角? 哼哼,也不看看你那矮矬子样…… 其实曹操的模样不差,好歹也算相貌端正。虽说个子确实有点矮,但身上还是颇有些威势的,尤其那眼睛锐利有神,气质比一般人好得多。 但简雍这段时间见多了气质非凡的人,大兄刘备沉稳英俊,刺史刘虞宽和儒雅,武人关羽威势如龙,便是小老弟张飞也是熊虎之辈。 所以简雍见到曹操……感觉也就那样。 不过,曹孟德身上看起来有些痞气,简雍倒也觉得亲切,那是游侠儿的味儿。 “你方才说,刘备是你大兄?” 曹操捏了捏拳头,骨节劈啪作响:“他说要与吾一笔好买卖……他的买卖,怕是不合律法吧……” “哎,曹君这话说得……” 简雍连连摇头,招手唤来乐坊侍者:“找个安静的内室雅舍,曹君的开销也记在某账上。” 交代完侍者,简雍转头对曹操笑道:“简某给曹君讲个故事……若是不合律法,那曹君便当是听个乐子,左右这里是乐坊嘛……” “简宪和,汝兄大耳贼……咳,刘玄德,说要赠吾宝马以还债,那马吾看到了,此债购销便是……” 曹操眯着眼看着简雍,眼里多少有点不信任:“你既只是要说故事,那曹某便酒佐之。但若是说得不好,曹某便让你在此多说两年的故事……” “哈哈……曹君知我也!若是能在这乐坊住上两年,正合简某心中之愿!” 简雍抱拳大笑,看起来是巴不得在这儿长住。 这是真心话,雒阳乐坊又有美人又有酒,简雍是真想多住几天。 曹操脸皮子抖了抖:“你等弟兄竟全都如此形状,果然是一丘之貉!” “曹君也是同道中人嘛,吾大兄说曹君乃他毕生挚友,那曹君便也是简某之兄,请兄入内室上座……” 简雍攀关系的本事和刘备旗鼓相当,主要是脸皮和刘备一样厚,要不然也玩不到一起去。 同道中人进了个安静雅间。 那美貌乐女很懂事,没有跟着进来,而是守到了雅间外面——这年头的乐女,不懂事是很难生存下来的。 “简宪和要说何故事?” 曹操对简雍还算和善,大概是因为简雍那浪荡游侠的气味比较对他的胃口,只是也很难亲善,毕竟两人的地位颇有差距。 “这故事处处皆有,曹君想来也体会颇深……那年天下大灾……” 简雍讲的其实是曹操自己的事。 刘备遇到曹操的时候,正是大灾之年。 先是水灾,水灾之后是瘟疫,随后又来了旱灾,大旱之后又是飞蝗。 但越是饿殍遍地,便越是无人卖粮,以至雒阳米价高达万钱,而且有价无市。 曹操当时在顿丘想赈灾,但周边却买不到粮食。 想从沛国老家运送,但当时天下大旱河道干涸,没法走水路漕运,若走陆路运输,等粮食到了顿丘便剩不了多少了。 所以他才会让刘备去离狐劫粮,离狐距顿丘很近,运输耗费最小。 豪右大户无人卖粮,自然是为了囤积居奇,毕竟这是刚需。 豪门世家并不是只在土地农耕上做文章,他们对经济的理解比大多数后世人都更深刻,垄断土地、垄断粮食、垄断教育、垄断人脉、垄断官位……本质上都是商业行为,只是交易物未必是钱。 他们会试图垄断一切可以垄断的东西,包括天子在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雒阳漕运是被袁氏与宦官合作垄断的,以至当初雒阳粮铺大多都是袁家的生意。 袁术曾经多次拦路闹事,其实很多时候是为了截住那些举告漕运不法的信使,为此曹操还和袁术吵过架。 但袁家把控漕运并不只是为了高价卖粮牟利,这主要是为了挟持朝廷。 朝廷是最需要粮食的大客户,不仅要供养宫内外百官,还要供养军队。 天下大灾时,朝廷会比以往需求更多的粮食,但又没法进行强征,反而还得减免赋税。 尤其是水灾旱灾,洛水无法行船,陆路千里运粮耗费超过九成,根本无法支撑朝廷用度。 这时候,袁家囤积的粮食就会体现出金钱无法衡量的作用,粮食将变成官位和权柄。 袁绍在雒阳蓄养死士搭救党人,此事众人皆知,但宫里仅仅只是赵忠出来指责了两句让他收敛而已。 若是旁人搭救党人,早就满门流放了…… 刘备让简雍转达的故事,便是袁氏掐漕运咽喉,借着大灾缺粮挟制朝中,导致河南米价动辄万钱,连带着使得曹操也难以赈灾之事。 “天子喜丰年,豪门爱灾祸。曹君家中殷富,又与袁本初有旧,想必是熟知此事的。但曹君在雒阳刚正不阿,在顿丘救民于水火,此事大兄常常称赞,简某亦深钦佩之。简某为曹君仁义饮!” 简雍讲完,故意恭维了曹操一把,端起酒樽猛喝一阵。 说得口干舌燥,是得多喝点。 网络稍微有些不稳,晚了几分钟,我持续发新章节。 (本章完) 第87章 给曹操的好生意(求首订) 第87章 给曹操的好生意(求首订) “此事……与刘玄德所说的买卖有何关系?” 曹操当然熟知这些情况,他当年在顿丘县筹粮赈灾的时候确实为难。 他倒不是找不到粮食,沛国曹家有的是粮,但沛国隔得远,当时又有旱灾走不了水路,等运到顿丘就剩不下多少了。 让刘备去抢离狐李家的粮,纯粹就是因为离狐离顿丘近,运输耗费小……而离狐李家偏偏又不卖。 “曹君参议朝政,应该知道天子下诏征调郡国马匹之事。天子诏令宽和,每两千户只征调一匹良马,并非苛政……” 简雍此时的表情已经没了嬉笑之色,很认真的说着:“但天子要的是良马,还设了騄骥厩丞,专管核验征调以及饲养选优……以曹君的家世,定能明白这会变成什么结果,这与粮食是一样的。” “这便是大兄让简某讲给曹君的故事……大兄说,豪右必将垄断马道,正如垄断漕运一般。当初雒阳米价怎么涨,如今的马价就会怎么涨。” “如今互市马利都被豪右把持,河北商路也被豪右截断,雒阳乃至关东诸郡,两月之后,必然马一匹价二百万,且无人出售。” “大兄手里有马,但大兄守孝在家,因此将此利相赠,以偿还孟德兄当年赠马之义。” 说完,简雍端起酒樽又猛喝一阵,这次不是口干舌燥了,主要是雒阳乐坊的甜酒比较好喝。 “偿赠马之义?” 曹操思索了一会,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哈……是啊,确实有赠马之义。倒是没想到他刘玄德竟记着要还……” 有了简雍前面说的粮事,曹操明白刘备这买卖的意思了。 天子下诏征调马匹,这不是要求上贡,而是征调军资的诏令,这事不能打折扣,也不能用钱或绢顶替。 而且这是突发的额外要求,每个郡都要征调,还必须用良马来缴。 騄骥厩丞隶属太仆,此时的太仆由宦官把持,会核验征调入京的马匹质量,劣马是不行的——即便都是良马,太仆那边也得捞一点。 如果只看诏令,两千户征一匹确实不多,眼下大汉户口一千万,人口五千万,这个征调标准一共只是征收五千匹良马。 大汉历代皇帝都会征马,这个标准是有汉以来最低的,因为此时已经没有畜边养马的边苑补贴政策了。 但是…… 各郡要满足朝廷征调,自然会向县里下任务。 为保通过騄骥厩丞核验,以免县里用劣马充数,两千户一匹的要求,到了郡里之后就得变成数百户一匹。 任务下到县里,县里同样要确保收到良马,于是几百户一匹的标准就必然变成百户一匹甚至几十户一匹。 然后,县里会找几个冤大头,负责把马搞到。 ——这还得是郡县官员相对清廉的情况。 原本全国只需要征调五千匹良马。 但最终落到地方上时,就会几十倍上百倍的翻。 整个天下,至少得有十几万匹马才能满足市场——这大汉没这么多马! 天子一个合理的诏令,会撬动一个完全不合理的市场。 这时候,南方的冤大头们怎么办? 那就只能找那些幽凉边鄙高价买马呗…… 但是,但是。 他们买不到的。 一旦遇上这种刚性需求,而且是涉及朝廷诏令的刚性需求,就必然有豪右垄断商路,正如漕运一般。 等诏令传遍天下,就必定无人卖马。 就像灾年没人卖粮食一样。 垄断这种商路不仅可以牟利,还能借此垄断官位与权柄。 各郡完不成征调诏令,那就得去求有马的大人物帮忙。 尤其是那些原本没有攀附豪门的官——当南方无人卖马的时候,不想攀附也得攀附,否则完不成诏令会丢官的。 官位可是真金白银买来的,沉没成本太高了…… 豪门的生意皆是如此,从来不是单纯的为了钱。 而且垄断马匹这事儿没风险,又不属于侵占不法,又不会激起民变,甚至还属于人情,哪怕是两百万一匹卖给别人,都能落个“慷慨救急”的好名声。 “此事不违律法,确有大利……刘玄德打算怎么做?” 曹操理解了,也明白了,刘备确实给了他一笔好生意。 这笔生意,恰恰就是基于曹操与袁家的良好关系。 让苏双来南方卖马会被豪右打压迫害,就算卖了也很难把钱运回来,风险极大。 苏双站在前台只是为了把刘备隐藏起来,免得西河亭被人盯上。 唯有曹操,既不怕打压,又不受袁氏影响,也只有富甲一方的曹家才有那么多钱批发马匹。 同时,曹操的父亲曹嵩,此时官拜大司农——这是掌管国家财税的职务。 征调马匹,也是税。 太仆的马政开支,比如征马养马的费用,需要向大司农申领经费。 涉及军马供应征调,太仆也需要与大司农协调。 有曹嵩在,曹操想怎么卖马就能怎么卖——只要他手里有马。 “曹君只要筹备资金,派人到涿郡取马,静待雒阳马贵,金银钱帛皆可交易。不日雒阳与关东便会售价百万,且有价无市,但无论南方马价如何,大兄都以当前市价相售,保证全是优质良马。” 简雍点头比划了一下:“眼下雒阳马价三十万,每日都在涨……若曹君来取,我等便全都算作三十万一匹给曹君。” “即便南方跌价,若曹君手里的马没卖完,大兄也会以此价回购,不让曹君有半分亏本的风险。” 说完,简雍看着曹操微笑着:“曹君,你这里,一匹马便能获利百万……” “倒是好买卖……怎会卖不完啊,此时雒阳便已是有价无市了……” 曹操深深的叹了口气:“难怪吾前日上书言事时,宫内不受……想来宫中也有人在谋此马利,为保官位,二百万钱一匹也大有人买啊!” 思索了一番之后,曹操先行告辞,把绝影骑走了。 他要去找他爹要钱,把这笔生意接下来。 三十万接手,转手卖个一百万,还能做人情,能为曹家拉到各郡盟友,又没风险,何乐而不为呢。 简雍在乐坊又喝了几杯,正待离开,却见那美貌乐女出现在雅间门口。 “妾姓卞,请问简郎,刘郎……现在可好?可还戴罪在身?” 卞姬低头问道。 求订阅,求月票 (本章完) 第88章 好兄弟简雍(求首订) 第88章 好兄弟简雍(求首订) 简雍眨了眨眼,仔细看了看卞姬,感觉这乐女倒是颇有气质:“没戴罪,只是大兄守孝没法出门。女子不如随我一同返回涿郡去寻大兄?” “妾乃乐女,想去何处却是身不由己……” 卞姬微微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刘郎无罪便好,妾不打搅了。” 说完转身准备告退。 “哎哎……等等……” 简雍猛然想到,刘备让自己来乐坊,或许也是为了卞姬?! 要不然为啥特意让自己来乐坊找曹操呢——找官员一般都是在馆舍求问的。 嗯,定是大兄脸面薄,不好意思明说……大兄肯定是知道曹孟德要打卞姬的主意! 此时大兄在守孝,确实也不方便明言。 好兄弟自然要帮大兄解决这个问题,可不能被人挖了墙角! 简雍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卞阿姊,大兄让简某来乐坊,就是为了将你带回涿郡的……大兄守孝无法自来,但又怕孝期满后卞姬已不在此地,所以特意让简某来此……” “啊?啊!” 卞姬惊了,随即脸上有了一丝嫣红,还有了一丝浅笑:“刘郎果然不是轻薄调笑之人……” 简雍没有直接给卞姬赎身,因为卞姬身价很高,赎身至少得两百万钱——这不是一个人的价格,包含卞姬的弟弟卞秉等人,他们全家都是乐籍,户口绑在一起的。 简雍没带那么多钱,但他做了这么久的吏员,很清楚这事怎么办。 他把自己骑来的马和价值几万钱的黄金分别送给了雒阳户曹和乐曹掾,就在这乐坊行的贿。 随后,卞姬和卞秉等人被临时抽调,发往涿郡。 乐籍调到其它郡是常有之事,等回了涿县,简雍准备给刘备个惊喜。 刘备之所以要让曹操派人来取马,其实就是因为曹嵩是大司农。 大司农掌管财税钱粮物资转运,只有曹嵩的人能轻易把海量的钱运到涿县。 也只有曹嵩的财力能一口吃下刘备手里的马。 而且……曹嵩是个贪官,与宫里又有关系——不仅与宦官联系紧密,还与何进家族交好,而且与袁家关系也很好。 何进的妹妹年前被立为了皇后,何家水涨船高,曹嵩虽然算不得有才干的能吏,但在人情世故关系处理方面却嗅觉极其灵敏,第一时间便与何家交好。 这年头,真就只有这种擅长人情世故的贪官能干活儿。 邹靖和刘虞都不是贪官,两人也都有些忠公体国的心态,但天子的操作,却使得两个有才能的人压根没法发挥。 去年,邹靖和刘虞发生了冲突。 冲突的原因,是对外族的态度。 准确的说,是对互市运作的理念。 刘虞有任务在身,他要尝试拉拢鲜卑,希望邹靖对鲜卑开放关市,比如在辽东和昌黎增设临时市场,尝试与鲜卑人交易。 但邹靖不肯。 因为互市是把双刃剑,用大汉的丰富物资可以使得部分胡人内附不作乱,但也可能让仇视大汉的胡人得到战略资源,从而加重边患。 同时,邹靖对胡人的心态比较了解,他认为,如果对鲜卑和乌桓一视同仁,那么乌桓人反而会觉得不公平。 乌桓人内附帮着大汉打仗,这是应该加深合作的,但如果乌桓投向大汉之后,却仍然和大汉的敌人鲜卑是同一种待遇,那乌桓为何不当大汉的敌人呢? 因此,邹靖现在是不会向鲜卑人开放关市的。 再说和鲜卑人做生意也不安全,鲜卑人很可能以交易为名实施大规模袭击。 在招抚乌桓即将看到成效的时候,没必要额外生乱。 除非有哪个鲜卑部族公开投降,那时才能招抚,拉一波,打一波,分化消灭。 刘虞也知道邹靖说得有道理,但他有另一种考量——如果大汉始终不对鲜卑释放善意,那又有哪个鲜卑部族会主动投靠大汉呢? 总得让他们看到好处,才有可能产生交流。 拉一波打一波是对的,但总要先能谈上话吧,要不然拉谁去? 如果一直以敌对态度面对鲜卑,那么鲜卑就只能想尽办法破坏互市,因为鲜卑不可能坐视乌桓被大汉拉拢而不管。 到头来,招抚乌桓人的事同样会受影响,说不定两头都招抚不到。 刘虞的想法是,先释放同等的善意,不管是哪个部族,只要亲近大汉就能从互市中得到好处,靠大汉的财力物力逐渐实施同化。 ——其实两边都有道理,方法不同而已,这没有谁对谁错,都是为了公事。 主要是邹靖奉命招抚乌桓,刘虞奉命招抚鲜卑,两人的出发点不一样。 但问题在于…… 他们两个人都持假节,权限相同…… 现在起了争执,那到底听谁的? 两人倒也都是有理智的,争执不下而已,并没有产生什么斗殴火并的想法。 只是,隔阂终究是有了。 刘虞也没有对付邹靖,只是表示要公事公办,大家各做各的,相安无事就好。 邹靖也巴不得如此。 于是两人都秉公办事,各自都不敢搞私下操作,也不敢到处安插人手,毕竟相互之间信不过,难保对方不会弹劾自己。 但两人都在公事公办,却反而使得其它人钻了空子。 由于两人都没有安插自己的人手,“朝廷”往居庸等互市所在地派驻了很多官吏。 这些官吏职位都不高,看起来不起眼,但却把持了互市的交易与运输等基层岗位。 涿郡也来了个新太守,名叫温恕。 此人做官倒是很低调,没搞什么大动静,只在涿郡东部的方城县外设置了转运场,用来转运从冀州向幽州各郡输送的物资。 边郡物资依赖中原输送,这是个很正常的举措。 只是原本的转运场在涿县,走的是中山方向的中部驰道,而方城那边,得走冀东道。 居庸的常胡市,日常交易规模看起来并不大。 互市会被那么多人盯上,不是因为这个市场本身,而是因为这个市场衍生出来的次级市场——南方马市。 开了互市之后,就有更多的胡人参与买卖,互市有双方军队监督,互不赊欠,交易也有保障。 用粮食布匹与盐铁等物资,从胡市换马,这是定了标准价的,按照马匹的质量不同分了几个等级。 平均算下来,差不多四千钱的物资就可以在居庸胡市换一匹不错的马。 但这些马落不到私人手里。 互市是朝廷的买卖,只能由“朝廷”经营。 这所谓“朝廷”……当然不是天子刘宏的人。 而是袁家安插的官吏。 (本章完) 第89章 忙碌大意曹孟德(求首订) 第89章 忙碌大意曹孟德(求首订) 由于刘虞和邹靖相互制约,居庸的大多数官吏被袁家门人把持,而涿县转运场又换了地方,大多数物资也被袁家把持。 互市甚至还产生了一个谎言——说“胡人不愿意卖马给大汉”,而且这个谎言被各级管理用各种渠道传报给了朝廷。 实际上,胡人连命都卖…… 但这个谎言很快就被朝中坐实,互市的马几乎全落到了袁家门人手中。 渔阳和辽西的关市被张纯与公孙氏掌控,但他们也只能把马卖转给袁家。 因为南方的终端市场被袁家和宦官们控制——太仆騄骥厩丞负责核验征调的良马,说这马合用就合用,说它是劣马,那就是劣马。 这条商路,终究还是被袁家得到了。 发现被人钻了空子之后,邹靖和刘虞这才反应过来,两人不再吵架,再度寻求合作。 但此时形势已经相当不利,胡市关市的人手已经被调换得差不多了。 两人虽说持节,但偏偏都没有人事行政权,而刘卫这个广阳太守也没资格管居庸胡市,涿郡物资转运场又被温恕把控,邹靖合刘虞的脖子算是被卡住了。 前段时间,两人都给刘备写了信,想问问刘备有什么主意。 刘备的主意就是——如今既然形势不利,不如将错就错,明面上刘虞和邹靖继续把对方视为敌人,各自去和胡人沟通,任由袁氏安插人手。但实际上尽量釜底抽薪,借着袁家所说的“胡人不卖马给大汉”,将真正的互易市场转移到一个不被人看到的地方。 ——这个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就是西河亭。 刘备手中搞到的马,就是这么转移出来的。 拒马河新亭那边是转销集市,苏双的马场在那里当明灯,即便苏双那边出了事,西河亭也不受影响,换个地方再安个明灯就行。 很多上谷乌桓会到刘备的马场来交易,因为刘备给的价格,比居庸的“朝廷标准价”高一倍。 大体上八千到一万钱收一匹马。 而且刘备这里不收税。 这其实也是牵招付出的努力,他在上谷乌桓游走了很多部落,了一年时间得到了不少部落信任。 同时,邹靖的本部亲军会负责维护维护拒马河一带,不让任何人接触马场——将其视为军马的养马地。 刘备并没有用什么特殊的手段,这只是他曾与苏双约定好的事情,现在只是在履行约定。 苏双不需要去采购和销售,他只需要守在马场当掌柜,确保出货价格与刘备商量好的一致——苏双是个诚信的人,有他在才不至于犯错。 这是坐商,不是行商。 负责销售的,是曹操。 眼下,雒阳南阳等繁华之地,一匹良马的价格已经飙升到两百万钱。 往年雒阳良马也贵,但一般都在五万到十万之间。 两百万,这不是买马的价格,这是保住官位以及攀附权贵的价格。 马,在此时已经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不过…… 这近乎垄断的南方马市,出现了一个搅局的。 大司农曹嵩的儿子曹操,竟然在以一百万钱一匹的“超低价”倾销马匹。 而且,买了曹操的马,就必定能通过騄骥厩丞的核验。 曹嵩还是很有面子的。 用一半的价格就能攀上大司农曹嵩,而且大司农和袁氏与宫内都有关系——对很多官吏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 雒阳乐坊。 “孟德做得好生意啊!京中马贵,孟德为何廉价抛售?” 袁绍正在请曹操喝酒。 “本初兄,吾挣几个辛苦钱而已,本初兄该不会眼红了吧?” 曹操此时红光满面,颇有些暴发户的意味。 一匹马赚七十万,其中分二十万给太监,分十万给何家,二十万孝敬给父亲曹嵩,曹操自己留二十万钱——一个人干活那么多人分钱,这确实算是辛苦钱。 不过,曹操几天就已经卖了五百多匹马了,现在他本人也已经是真正的亿万富翁。 “孟德挣钱是该当的,吾只是想问问……孟德手里的马,是从哪儿来的?能不能带吾也挣点辛苦钱?” 袁绍意味深长的看着曹操,眼神亲和,看起来并无逼视之意,仍像是好友聊天一般。 “本初兄家中那无数好马又是从何而来?本初兄……操不过是为家父筹些治宫钱罢了,不会碍了伯父的事,本初兄何必追问呢。” 曹操带着微笑,精亮的眼睛斜着看向袁绍:“本初兄,你一心为家,至今不仕……何不也为自己筹谋一二?公路如今与你颇有嫌隙啊……” 袁绍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喝着酒,随后英俊的脸上扯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看着曹操,眼里竟有些羡慕之色。 “操这还是第一次自己为自己挣钱,真的颇有些不一样。族中总有族中的考量,但吾辈也有吾辈的理想要做。本初兄乃当世之杰,又已扬名海内……为何自己约束自己呢?” 曹操见袁绍不说话,便自己说了下去:“若需本钱,吾愿借给本初兄。” “吾不需本钱……孟德,吾知你心意,可当今天子……能实现你的理想吗?” 袁绍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跪坐后起了褶皱的衣袍,起身离开了。 曹操看着袁绍出门,叹了口气,回到桌前又饮了一樽,抬头唤来侍者:“今日怎未见到卞姬?” “曹郎君不知吗?卞姬被调到别郡了……” 侍者恭敬的回复着。 “啊?调到哪儿去了?” 曹操脸上怅然,似乎有些心痛。 “听说是去了涿郡……” 侍者悄无声息的退了一步。 “涿郡?涿郡!” 曹操脸色大变,勃然大怒,一把摔了酒樽:“好个大耳贼!竟是拿钱买吾忙碌大意也?!” …… 西河亭。 “宪和为何这么晚才回来,路上遇到什么……嘶……!” 刘备正微笑着将简雍迎进门,却见到简雍身后站了个美人,仔细一看,猛抽一口冷气,嘴角的笑意都僵硬了:“卞……卞姬?!” 卞姬怯生生的看着刘备,她身旁的少年也在左顾右盼,见了刘备还拱手打了个招呼——卞秉也是认得刘备的。 “哈哈……难得见大兄如此惊喜,你们自叙旧,某去寻云长喝酒去……” 简雍一看,大笑着拔腿便跑。 他回来得晚,当然是因为把马拿去行贿了,又要带着卞姬北上,一路走得很慢,结果曹操都到苏双的马场取马回去卖了好几天了,简雍才赶回涿郡。 刘备心里慌得一匹,惊喜? 惊是惊了,喜从何来啊? 这特么是曹操将来的夫人啊……这是武宣皇后,是曹丕曹植曹彰的亲娘啊! 简宪和,你丫是在害我还是在帮我啊?! “刘郎……好久不见。” 卞姬看着刘备慌张,脸上竟有了些许微笑——当年的刘备,也是这么慌慌张张的。 诸位先看着,我先睡会儿,两天没睡了。 脑子清醒后我再努努力…… (本章完) 第90章 刘郎织女 第90章 刘郎织女 “卞姬,阿秉,入内说话。” 刘备愣了一愣,看着卞姬温婉的眼睛,反倒是不慌了,稍微有点尴尬的把人让进了屋内。 简雍都把人带来了,人家千里迢迢来看自己,至少要有礼貌。 来都来了…… 卞秉没有进门,留在门外整理行李,在乐坊做过鼓吹的贱籍少年都是极其懂事的。 “刘郎,此处可是叫西河?” 卞姬进了门,侧着头轻轻问着,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 看刘备的眼神很是亲切。 似乎隐隐还有些……期待。 “是啊,这里是西河亭。” 刘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知道卞姬是在确认什么——汉时以天河为南北基准,织女星在天河之西。 其实西河亭这地方原本就叫西河,秦朝就叫这个名了,刘卫并没有乱起名字。 但女人钻了牛角尖的时候,真就是没办法。 当年前任浪哥在乐坊编草鞋的时候,给卞姬讲过一个故事。 那时是乞巧节,卞姬唱了首歌,是一首叫《迢迢牵牛星》的诗歌。(注) 这首诗是光武年间作成的,描绘的是离妇思念辞亲远去的丈夫,虽说此时还并没有被收入乐府,但在民间已广为流传。 乐女们大多都是失去丈夫或父亲的犯官亲眷,这年头的官吏也大多离乡背井抛妻别子寻找前途,这首诗歌也是乐坊的必唱曲目。 这年头已经有了牵牛星和织女星的星宿记载,而且被描绘成了神仙夫妇,不过并没有形成故事,只是将两颗星宿作为农织之神,也就是男耕女织的朴素意识。 而浪哥给卞姬讲的,是后世改编过的牛郎织女的故事。 ——犯罪被贬的金童成了贫苦的牛郎;七仙女受牵连下凡工织,牛郎在西河偷了织女的衣服,当了流氓,然后鹊桥相会…… 这是个后世人人皆知的神话故事,也只是编草鞋的时候随口一讲。 但这个故事,对卞姬这种没听过的人而言,就太匹配这俩人了…… 刘备是皇亲出身,却又贫苦无依,当时又是犯罪罚入乐坊,和牛郎这个犯错被天帝贬下凡间的金童完全对得上号,而且……刘备确实是‘刘郎’。 而卞姬也确实是受家庭牵连,她家是琅琊的官倡乐舞,是犯官后代,不是妓女,但行动受约束没有自由。而且卞姬出生时有异像,其父问卜,卜者王旦说她是吉人天降,前途不可限量…… 织女星代表的就是手工编织。 而刘备当时做的就是编草鞋的活儿,也是遇上乞巧节才讲了这故事。 ——对于卞姬而言,牛郎织女的故事不是故事,而是命运。 其实卞姬和浪哥接触的时间并不多,但这个故事入了卞姬心里,就忘不掉了。 当然,主要是刘备确实长得高大英俊…… “西河……可有工织之所?” 卞姬看着刘备,脸微微的红了,眼里晶亮。 刘备知道卞姬的意思——这是在问刘备,愿不愿意收留她住在这里,因为这是织女该住的地方。 “没有……” 刘备微微摇着头,眼见卞姬的脸上渐渐有了凄婉之色,又无可奈何的改了口:“……但你来了,那便有了。” 卞姬已经举家来了这里,若是不收留她,那恐怕她全家就完了。 刘备狠不下这个心,人家是无辜的。 “刘郎在家守孝,不该与妾等乐人毗邻而居,妾……要去何处安身呢?” 卞姬脸上有了阳光般的笑意,咬着嘴唇满眼的欣喜。 守孝期间确实是不能离乐人太近的,至少不能搞娱乐活动,要不然就和坟头蹦迪是一个性质。 “先住到河对岸吧,从那座桥过去,对面有几间空屋……” 刘备庄园在河畔,附近已经住满了袍泽,只有拒马河对岸空地很多。 修在那里的空屋是给部曲留着备用的,刘备部曲可以将家人迁来,或是在此婚配,随时需要房子——那些辅兵闲着也是闲着,平时都会修房营造。 但这话刚说完刘备就有点后悔…… 提什么桥啊! 那是去年刚建的木桥,沿着桥还修了条路,这是专门用来运送马匹的,马匹过拒马河很不容易。 但卞姬听刘备这么说,眼睛都水汪汪的成了弯月了,她显然是想到鹊桥了。 行吧,这事儿已经这样了,刘备也是无奈。 但愿曹操不会和自己不死不休…… 其实,要是现在没和曹操合作贩马,那倒也无所谓…… 毕竟以卞姬的容貌身段,如果哪个男人能将她视若无物,那肯定是有隐疾。 刘备身体健康得很,虽说觉得尴尬,心慌,危险…… 但终究也是有点暗喜的。 可是——现在正在和曹操合伙挣钱呢…… 好不容易缓和了关系,刘备本来还打算联曹抗袁来着。 算了…… 这特么的是命数,得学会享受命运。 孟德兄家有贤妻,又有当征西将军的伟大理想,自己刚刚给他送了数以亿计的财富,想必也不会太计较一个乐女……吧? 如果非要为敌你死我活……那就正该养其妻女啊! 没毛病! 大不了决斗嘛,反正大家都是游侠儿…… 刘备还是想得比较豁达的。 咳……卞姬确实漂亮…… 刘备也忍不住和她多聊了几句:“来了这里,就不该再叫卞姬了,你应该给自己取个新名字……” …… 卞姬没有和刘备聊太久,官倡乐人规矩极多,她又是其中佼佼者,比一般的大家闺秀更讲礼数。 刘备在守孝,她没有多打扰,也没再提任何要求,自己带着卞秉去了河对面的空屋居住。 两天之后,简雍又来了。 这次,他带来了卞姬的新户口——卞秉,琅琊徙人,入涿购地,附以涿人前安熹尉刘玄德,徙入民籍。其姊随户投靠。 也就是流民迁徙到涿郡,依附刘备为家臣,买了地,由刘备担保落入民籍。 而原本乐籍上的“乐女卞氏、乐工秉”,以“路遇太行贼身死”为由,直接勾销了。 这可不是假证,简雍想在涿县办个户口太容易了,涿县吏员全都是他的弟兄……这可比赎身便宜多了,不钱。 只是,简雍来的时候刘备刚好去北边与胡人交割马匹去了,因此简雍把卞家的户籍交给了左沅。 注: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东汉诗《迢迢牵牛星》,作者无名。 注2:牵牛星与织女星,从两颗星宿演变成神话故事,正是卞氏的儿子曹丕和曹植记载发扬的。 在曹丕的《燕歌行》、曹植的《洛神赋》和《九咏》里,牵牛和织女已被描述成了夫妇。 比如曹植的《九咏》:“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织女牵牛之星各处河鼓之旁,七月七日乃得一会。” 这是当时对牵牛织女神话传说最明确的记载。 (本章完) 第91章 女剑士的小心思 第91章 女剑士的小心思 左沅现在有些忐忑。 莫名的有些焦虑,也有些危机感,还略微有那么点心慌意乱。 她是刘备的掌事家臣,刘备家中事务现在全都是她在处理,也就是大管家。 汉时地方大户有不少女子做掌事,比如擅长织锦或桑蚕的家中财源,女管家还能更方便的和内宅姬妾接触。 当然,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女管家也会被纳为妾室。 眼下也没人会把左沅当乐姬看待,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刘备的亲近助手,任何人对她都得以礼相待。 而简雍…… 这家伙一向是把左沅当嫂嫂的。 作为最亲近的好友,刘母临终前简雍是在场的,他知道刘母的遗言。 刘母让刘备别误了左沅…… 左沅机智勇敢,又做了不少实绩,弟兄们也都服她,全都叫她左阿姊。 眼下刘备守孝无法婚配,但简雍觉得左沅就是家中主事的嫂嫂,只不过能不能做正房不一定。 在简雍看来,卞姬早晚也得是刘备的小妾,那这事,肯定该由左沅来处理。 但左沅却很是不知所措。 倒不是因为身份卑微,左沅从来就没把父亲视为罪人,她也不愿以色娱人,她其实很自信,很有武家女儿的刚勇豪迈。 她这两年跟着刘备出生入死,感情也很深。 但这感情,却偏偏不像儿女之情…… 更像是袍泽之义。 左沅一直穿着武者袍服,佩剑从不离身,而且总是扎着马尾挽着袖子,而且平时她还会找段熲学剑术,确实算个剑士了。 她和段熲是同乡,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段熲真实身份的人之一,段熲在这里很难听到乡音,正是因为有左沅,段熲才不至于每天思念故土。 左沅小时候也接触过家传的剑术,她父亲左充武艺很好。 刘备得空的时候也会和左沅一起练剑,他这段时间在刻苦练武,就算没空的时候两个人也常常一起商量事情。 可刘备似乎也习惯了把左沅当兄弟看待,从来没有逾越之态,甚至练武有身体接触的时候都没有调戏过她。 这是刘备对战友的尊重,毕竟从一开始认识左沅就是一同经历凶险战场,他是真把左沅视为生死袍泽的,而且刘备这两年确实没心思调戏美女。 “她是备的袍泽。” 刘备在雒阳对阳球说这句话的时候,左沅其实也听到了的。 但是…… 要说完全没有男女情,好像也不对。 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刘备又特别信重左沅,让她内管家中事务,外管情报消息,任何要命的事情都会和她商量,连母亲的葬礼都是和左沅一起主持的。 这已经远远超出家臣幕僚的范畴了,若是没点情投意合的意味,刘备也不会这么做。 同时,左沅倾慕刘备独战破敌的勇气,也倾慕刘备白手起家的本事。 再加上刘备对她总是平等宽和,对其它任何人也都不会逢迎或蔑视。无论是普通山贼还是一郡太守,刘备都是用同样的态度对待——这种态度,本身就能打动这个落过贱籍的女孩。 可刘备完全没有流露出那种意思,加上现在又在守孝…… 左沅偏偏也不是那种主动撩人的性子,虽然她完全有这个本钱…… 这就使得左沅很不自在,不知道该怎么定位自己。 她还是有些在意自己曾经的乐女身份的——在她看来,自己出身卑微,又没有家族依靠,大概是很难成为女主人的,能得到信重帮郎君管些杂事,也就心满意足了。 而眼下,有个美人来投靠刘备,还听简雍说这卞姬也是乐女出身,左沅就更不自在了…… “卞秉在吗?来取入籍文书……” 去到河对岸,左沅没有直接问卞姬,户籍是以卞秉的名字落的,卞姬只是投靠家人。 不过,进了门之后,左沅的目光却全都落在卞姬身上。 “入籍?” 卞姬看着左沅这女剑士打扮,有点疑惑:“请问阿姊何许人?” “某刘郎家臣掌事,左沅。卞阿姊莫要如此称呼,你比左某年长……左某来给你家送户籍文书。” 左沅递过简牍,上下打量着卞姬,但越看越觉得有些丧气…… 这狐媚……眼睛真漂亮。 脸蛋也掐得出水,没施粉黛都这么白? 身材好像也很勾人啊,好细,又好大…… 还能自己看文书,看来还是个识文断字的。 又是个端庄文静的样子,手也那么嫩…… 这模样,真就是女人见了也喜欢,左沅不由得看了看自己因为练剑而满是茧子的手。 咬了咬嘴唇,呼出一口闷气。 哼哼,可是你岁数大…… 左沅心里想着。 按户籍上的出生年月,卞姬是个‘老女人’,左沅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其实卞姬和刘备同年,眼下只有二十岁……虚岁二十一。 但按照这年头的说法,二十一岁真就是老女人了。 汉时为了增长人口,律法规定女子十五岁嫁人,如果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还没出嫁,人头税加倍。 也就是强制早婚。 这还是王莽把惩罚改得宽松了些,要是西汉时期,人头税得翻五倍。 其实左沅自己也属于人头税加倍的范畴,她也虚岁十九了。 好在刘备这三不管的地方没人来收税。 “民籍?刘郎竟然……” 卞姬可没有左沅那么多想法,看了户籍上的字样,眼泪都快下来了,把那简牍抱得紧紧的,行着蹲礼满脸感激:“多谢左掌事……阿秉!过来见过掌事!” 直接落民籍比赎身要好得多,赎身之后是依然保留贱籍记录的。 但有刘备担保的民籍,却是正经良民。 左沅猛然心里一软。 她当初拿到良民籍的时候,也是同样激动的。 同是乐女出身,都是漂泊苦难之人,应该相互搀扶才对。 “卞阿姊,可有什么需要左某帮忙的?郎君聘卞郎为臣,家中理当资以财货钱粮与安家之具,不知阿姊想要些何物?” 左沅犹豫了片刻,决定打好关系。 “多谢掌事美意,妾心愿已足,别无所求,且无功不应受赏。刘郎起家不易,我等当为其节省用度……妾与阿秉附于刘郎,当即刻为家中效力才是,望掌事予以差遣,财货我等以力赚之。” 卞姬这屋子里堪称家徒四壁,但她却什么也不要,只打算找份工作挣钱。 卞秉也过来,拱手朝左沅施礼:“掌事阿姊,秉是去军中效命,还是在府内力田?” 卞秉此时才十六岁,模样如女儿般俊美,但却显得很利落,而且很听话,姐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你们一起跟左某做事吧,我正好需要人手……但家中事务涉及钱粮机要,除郎君之外,对谁都须得闭口不言。” 左沅心里不再忐忑了。 这对姐弟是持身守礼之人,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狐媚。 既然她一心为郎君着想,那就一切都好说。 当然,该防还是要防一下,在自己手下盯着最放心。 乐人出身,懂规矩,又有文化。郎君家业渐大,又从不核验粮食收成,家里刚好缺少能整理钱粮文书的简朴之人。 左右这两年郎君守孝也不会婚配…… 钱粮文牍工作烦心费神,等这两年过了,她可能就没这么美了…… 左沅想着自己的小心思,顺带还多瞄了一眼卞姬的身段。 这么大怎么还能有这么细的腰? 真是天赋异禀,令人嫉妒。 《三国志》:卞后每见外亲,不假以颜色,常言“居处当务节俭,不当望赏赐,念自佚也……吾行俭日久,不能自变为奢,有犯科禁者,吾且能加罪一等耳,莫望钱米恩贷也。” (本章完) 第92章 榜一大哥来访 第92章 榜一大哥来访 其实刘备真就没想好要怎么安排卞姬姐弟,左沅让她们处理钱粮事务,确实也算是帮刘备解决了个小麻烦。 只不过…… 或许是左沅知人善用,卞家姐弟做事相当的认真负责,结果…… 一个多月后,大麻烦来了。 曹操卖了两批马,然后亲自跑到苏双的马场来进货了。 其实谁都没想到曹操会亲自来,刘备也没想到。 毕竟曹操这时候当着议郎呢,虽说清闲,但好歹是六百石的朝官,五日一次的常朝会他是必须参加的。 六百石以上的朝官参加常朝,公卿、列侯、郡国计吏等参加初一十五的朔望大朝。 朝会是不能旷工的,告病请假也需要有太医的诊断书——和现代开请假条差不多,但更严格,因为诈病会直接免官贬为庶人,而太医造假会被满门流放。 曹操也没想请假,曹家正是赚钱且得人投效的时候,正该趁着朝会多和宫里宫外的官员维护关系。 原本上一休四的情况当然是不支持曹操跑到幽州来旅游的。 可是,这段时间天子旷工了。 前几年,天子刘宏虽说贪于享乐,但朝会却很少中断。 可最近,天子却把朝会给断了,连初一十五的朔望朝都不参加了。 据说是置了騄骥厩丞之后,宫里得了许多好马,天子最近沉迷于胡服骑射,天天在猎苑飙马,没心思开朝会了…… 这也可以理解,天子也算是年轻人嘛,刘宏和曹操岁数差不多,二十六七的人喜欢速度与激情是再正常不过了。 曹操也是个喜欢速度与激情的,这段时间天子不上朝,曹操彻底没了事干,所以千里迢迢跑过来,想亲自搜罗几匹好马…… 顺便看看那阴险的大耳贼把卞姬拐到哪儿去了! 卞姬在哪曹操是没见到的,左沅还是靠谱的,没把绝色美人放到外面招蜂引蝶,卞姬眼下在刘备庄园里帮左沅管账,天天数钱数布匹记录盔甲兵器,压根没时间出门。 但卞秉当时正在和苏双交割财货——钱太多,卞秉在苏双那里交割钱财布帛又过于认真,没日没夜的数钱搬钱运钱,都快累成狗了。 没法子,人手太少,这事儿也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只能由刘备的家臣部曲来做。 刘备现在掌握的钱财,已经和他手下的人手很不匹配了,他也在扩充人手,但人手扩充的速度远远跟不上赚钱的进程。 西河亭什么都好,就是不太好招人…… 而刘备卖马又是搞批发的,交易额很大。 苏双那里也是一样,苏双完全没想过刘备赚钱每笔都是以亿为单位的,压根不搞什么零售。 结果苏双根本没法把钱运回家——当初太行贼用了一万多人上千辆车才把刘卫坞堡里的钱帛运走,这年头搞运输是真麻烦。 当然了,太行贼当初运走的钱,现在大多也落到了刘备手里——西河亭的地刘备卖得超便宜,一亩上等好田只卖一百钱,跟白捡一样。 说实话,刘备其实觉得卖地的价格高低没什么关系,遇到有些穷点的太行贼首领,他每亩收个几十钱也把地给卖了,反正这地方的地皮足够多。 但对于太行贼而言,他们一定要给钱买下土地,亲眼见到田亩文书,那才算是自家的地——这不是因为他们老实,而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地方是“良民”,一切都必须合乎手续符合逻辑,才不会被人盯上。 家里钱太多,一时半会又没法全部变成即战力,刘备和左沅天天都在操心该怎么钱。 钱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钱真就是比挣钱难的。 运输和统计就更难了,苏双又是个守诺诚信的,遇到客户来进货就非要刘备派人去对账…… 结果卞秉因为认识字会算数,又勤勉听话,便被派到苏双那里去对账了。 张飞也被派过去了——但算钱对账这种事,别说刘备和左沅了,所有弟兄都不敢信任张飞……张飞的主要任务是负责武装押运。 其实苏双的马场没人认识曹操,苏双也不认识,只认识曹家的几个管事——之前的钱马交割是那几个管事在办。 曹操也没报自己的名头,他是随着运钱的车队一起来的,很低调。 但曹操是认识卞秉的,卞秉也认识曹操。 其实卞秉对曹操没有任何恶感,曹操常去雒阳乐坊,每次去都会让卞姬唱歌演舞,每次都会给不少打赏,算是榜一大哥…… 可是,再怎么榜一的大哥,也抵不过贱籍从良啊…… 说起来这也是曹操自己顾忌家里,下手太慢。 曹操正妻丁氏出自沛国谯县豪族,曹家、夏侯、丁家是谯县三大豪门,三家世代联姻,曹操的父亲曹嵩的正妻同样是丁家嫡女。 曹操是妾生的庶长子,不是嫡子,他字孟德,是很合乎当下礼法的,嫡长子的字用“伯”,庶长子用“孟”。 不过,曹家没有嫡子,曹操倒是没变成袁绍那种兄弟相争的情况——袁绍确实是有些羡慕曹操的。 丁家的女儿似乎都很难生育,或许是因为发育晚却又出嫁太早的缘故,这些豪门联姻,女儿往往十一二岁还没长成就嫁了人,反而导致生育艰难。 但这年头正房夫人才是母亲,曹操是由丁老夫人一手养大的,确实也算他亲妈。 曹操的正妻是他母亲的族女,也就是说,他妈是他妻子的亲姑姑,他娶的是舅舅的女儿。 豪门嫡女向来骄纵,自然是有些不好伺候的,再加上母亲是老婆的亲姑姑,这就更不好伺候了…… 所以曹操一直没能把卞姬纳回家——卞姬身价太高,长得又太美,出身也太低。 若是平日点小钱纳个小妾,丁氏和丁老夫人都不会有意见。 而且丁氏一直没生育,本就已经给曹操纳了几房小妾,其中一个妾室刘氏还给曹操生了长子曹昂,正由丁氏抚养。 但若是曹操要从乐坊几百万钱给绝色美人赎身,那家里的意见可就太多了…… 曹嵩再疼爱他也不会让他这么败家的,几百万钱能买个官了…… 毕竟曹操以前用的是家里的钱。 现在,曹操自己赚了大钱,心里原本是很舒畅的。他本以为可以赶紧弄个外宅,自己想怎么养小妾就怎么养,不需要家里人过问…… 他当时卖掉第一波马之后,本打算立刻给卞姬赎身的。 可当时只忙碌了几天,一回头,钱有了,卞姬没了…… 这把曹操给郁闷得…… 可是,又能怎么说呢? 说大耳贼下手太快? 但这是自己下手慢啊,当榜一大哥几年了都没下手,怪得谁去? 自己还没纳卞姬为妾呢,这也不能说是夺妻之恨啊。 《后汉书·灵帝纪》引《汉官仪》: 光和四年(181年)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豪右辜榷,马一匹至二百万。时帝好胡服骑射,遂不复视朝。“ (本章完) 第93章 以德服人 第93章 以德服人 “阿秉?” 曹操在苏双那里认出卞秉的时候,卞秉正在帮着苏双数钱——数的就是曹操带来进货的钱。 “哎呀,竟是曹君亲至!” 卞秉惊讶的叫着,带着浓厚的黑眼圈跌跌撞撞的躬身行礼,迎向曹操。 “你这是……做了谁家之臣?” 曹操看着卞秉,问得有些心酸——卞秉都在帮人家数钱了,在曹操看来,能管家里钱粮的必定是妻妾亲族…… 看来卞姬已经落入贼手了! 那大耳贼下手也太快了,这还在服丧呢,居然也敢行嫁娶之事! 果然是幽州边鄙之人,不讲礼数! “秉是刘郎家臣……既是曹君亲至,那这些钱帛不用再数了,曹君是谦谦君子……” 卞秉确实是很懂事的,平时他话少嘴紧,人也实在,但做过乐工的人但凡需要说话时嘴都很甜。 再说他现在看到钱就想吐……真的是数得够够的了。 “刘郎家臣……你家主人何在?让他来见吾。” 曹操没问卞姬,他也不打算为难卞秉,他现在只想寻到刘备,好好批评批评这个服丧期间还搞这种事的不孝子! 用手里的剑,以德服人! 曹操那把剑真的铭刻了个“德”字,他字孟德,伯孟仲叔季等长序用字一般不刻在器物上,他的兵刃都是刻德字的。 “家主守孝,不便在家中待客……秉这就回去请家主前来相迎,曹君请稍候。” 卞秉也没让曹操久等,只用了几个时辰,刘备就带了部曲赶到了拒马河集市。 刘备当然不会让曹操进西河亭,他和曹操见面,是在牵招的军营旁边——邹靖本部军队全在这儿,相对比较安全…… 拒马河集市规模已经不小,大多数店铺是卢家的产业,但刘备在这里也有些业务。 刘备在这里开展全都是些不怎么起眼的小业务,比如药铺、酒舍、赌坊、倡馆——歌舞伎与优伶杂耍,正经的传统艺术表演…… 其实这些业务不挣钱,毕竟客户群体不多,主要面向邹靖本部的汉军兵士,以及外来的客商或官吏。 这是用来获取情报消息的。 拒马河新亭本地,绝大多数人都是流民转成的佃户,确实没什么娱乐消费能力。 刘备赶来时,曹操就在集市的酒舍中。 此时酒舍没什么生意,曹操的部曲像搞事的黑社会一样挤在酒舍外面。 差不多有二百人,但屋内坐着的只有曹操一个,桌案前连酒水都没摆。 此处掌柜是个受伤老兵,是以前的驰刑士退役,也是老江湖了,遇到这情况当然是不敢再招呼的,躲得老远。 刘备带着关羽进到酒舍,见此场景很有点恍惚。 有一种孟德哥带着小弟来砸自己场子的感觉…… 曹操现在也有点恍惚,因为刘备带来的人比他想象中要彪悍得多。 曹操来涿郡,为了进货,带了上千仆从运送车辆钱帛,但那都是家里的人手,管事们正在苏双的马场办正事,曹操没带他们来。 他自己的私人部曲不到两百,毕竟他是京官,不能随便养私兵,最近有了钱确实打算在外大募私兵,但暴发才一个多月,还没来得及大肆操办。 刘备带的是二百亲卫,人数倒是相当,但个个精壮彪悍——刘备部曲是脱产的职业兵。 其它部曲在苏双那边干正事,运钱…… 当然,两边都没有带甲胄弓弩这种犯忌讳的东西,而且两边都穿着各自家中统一的袍服,看起来真就是两伙黑社会谈判…… “孟德兄!哎呀,孟德兄远道而来,你等竟未以美酒佳肴招待?太失礼了!孟德兄勿怪,乡下人不懂规矩……” 刘备上来便开始斥责躲在墙角的掌柜,打算用酒桌文化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听闻玄德在守孝,酒水还是免了吧……” 曹操眯起了眼,面无表情的扫视着刘备的部曲,眼角直跳。 他眼光还是很毒的,一眼就看出刘备身后那个满面红光的大胡子好像很猛。 再一看刘备的部曲,好像都挺猛,个个精神抖擞的样子…… 曹操心里有些发沉,这大耳贼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小贼了啊。 也是,当年这贼子只用几日就能带流民劫了离狐李家,现在能混成大贼也是正常的。 “你等都出去……玄德,且让左右回避一二,吾有买卖与你私下商议。” 曹操不想让任何随从掺和他以德服人,他直接让自己的随从全都出了酒舍——他感觉自己带来的这些部曲未必打得过…… “此乃刘某挚亲的兄弟……好吧,看来孟德兄的买卖隐秘,云长且到外面等我。” 刘备本来不打算让关羽离开,但见曹操都把手下全赶走了,刘备也就不好留人了。 关羽瞟了曹操一眼,带着部曲出了酒舍,还关上了门。 酒舍外的空地上,两伙黑社会相对而列。 酒舍内,两个大哥相对而视,面无表情。 “大耳贼,你不是在守孝吗?!为何偷吾姬妾?!” 酒舍里没了旁人,曹操阴沉着脸低声逼问,手已经把住了剑柄。 “哎……孟德兄,你可别瞎说啊!我什么时候偷了你的姬妾?你家在沛国,那么远,我可没去过!” 刘备当然不认,什么偷姬妾,说得像是田伯光一样…… 见曹操把着剑柄,刘备也握住了腰间长剑。 “你个鄙夫,敢做不敢认……卞姬现在何处?难道不在你家中?!” 曹操的剑拔出了两寸,剑萼上的“德”字映着寒光。 “卞姬是在我家中!怎的?孟德兄想动粗?” 刘备见到了曹操剑上的铭文,挑了挑眉,也将自己的剑拔出三寸:“刘某正在修德,最擅以德服人!” 很不巧,刘备剑萼上也刻了个“德”字——他字玄德,此时又在修德,他的私人器物上大多也有个德字,还是张飞和左沅帮着刻的。 卞姬现在确实是在刘备家里干活儿,刘备在守孝,不打算说假话。 “啊……气煞我也!不孝淫贼,偷吾姬妾!还敢妄言修德?!” 曹操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若是不发泄,指定得憋成脑血栓,他拔剑便向刘备砍去:“叫你以德服人!” “叮!” 刘备提剑向上一格,用剑萼抵在曹操的剑萼处,两个德字排在一起左右辉映。 (本章完) 第94章 彼此彼此 第94章 彼此彼此 曹贼居然管我叫淫贼? 刘备感觉这世界太荒谬了…… “孟德兄,你莫要污我……再说,这话要是传出去,没脸见人的可不是我!” 刘备用力逼退曹操,回手一剑撩向曹操左臂。 这是比武较量的打法,不冲着要害去。 “当”的一声脆响。 曹操一剑回斩,竟是直接用剑刃来挡,完全不顾剑身损坏。 剑刃相交,火星迸出,两把剑都有了米粒大的缺口。 “休再多言!今日乃公要与你一决高下!” 曹操眼下没法冷静,挺剑便刺,下手颇为毒辣——刺向了刘备下身。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但曹操比刘备矮一个头,格挡之后回手一刺,最合手的攻击位置确实就是那部位。 “竟如此狠毒!不讲江湖规矩!” 刘备侧身退让,一个搅字诀拦下曹操的剑,随后就着曹操向前的脚步,以剑柄回击曹操胸腹。 曹操一剑用老,又正向前挺身,这一柄挨得结结实实。 曹操闷哼一声退了半步,但身手也颇为灵活,借着刘备的力道退了半步,把刺出用老的剑又撩了回来,以抽剑势抹向刘备的手臂。 刘备手长,面对曹操抽剑反而不便于格挡,曹操剑术还是不错的。 但刘备压根没理会曹操这一抹,而是顺着曹操这一退,趁势撩剑,以身高臂长的优势,同样将剑割向曹操右臂。 这是以伤换伤的打法。 曹操抽剑抹割速度很快,但力道小,不可能伤人太重。 刘备虽是后发回撩,但力度更大,按说完全可以逼得曹操退避收招。 但曹操竟然没躲没退。 结果两人的右臂都被剑身割中,衣衫破裂。 但是…… 两人都没受伤。 曹操破裂的锦袍下,露出了镶嵌铁片的帛甲…… 而刘备的衣服下,也有一身嵌着铁片的内甲…… 两人都是有备而来——那是用多层丝帛压制后,混夹铁鳞片制作的护身内甲,也叫丝帛甲。 这玩意很贵,制作繁琐,而且维护不易,一旦破损基本就得重新制作了,不像札甲鳞甲可以用配件修复。 但贵有贵的道理,这种内甲很适合防备暗杀。 内层丝绸的韧性能缓冲箭矢和利刃攻击,丝线会缠绕高速箭头降低穿透力,外层嵌的铁片能防住割砍伤。 如果骑马上战场,外面还可以再套一层鳞甲,也就是常说的‘着两层甲’。 这是只有大款才用得起的好装备。 两人现在都是大款…… 而且,两人的内甲都是加厚的。 两人此时带的都是普通佩剑,也就是八面汉剑,虽说是钢剑,但很难对付加厚的软甲,砍斩切割都是刮痧。 除非斩首或刺喉…… 或者加大力度,暴力刺击。 说实话,刘备的剑术明显比曹操强,若是都没穿甲,刚才那一下曹操肯定伤得比刘备重。 但两人都穿了甲,剑术的作用就没那么大了,而且刘备现在确实不能对曹操下重手,多少有点束手束脚。 曹操咬牙切齿的退了一步,双手握住剑柄:“贼子奸狡!” 刘备也退了一步,剑收到身侧,也用双手把住:“彼此彼此……” 两人横目相对。 随后又不约而同的合身前突,却都没用刺击,而是猛力对斩,并且剑刃都冲着对方肩部而去——很显然,两边都想让对方吃点苦头,但又都不想杀死对方…… 但两人同时俯身前冲,结果撞在了一起,两把剑都别在身侧使不上劲。 贴得太近,四目相对…… 两人又同时用肩膀撞向对方,各自借力后退了一步,再度引剑对斩。 却又因为都退了一步,相互都只斩到了对方的剑刃。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猛烈的火星飞溅开来,剑刃崩飞…… 两个裂开的德字随着断掉的剑刃咣当掉在地上。 …… “孟德何事?!” “郎君可好?!” 酒舍外,两边的手下都听到了金铁交鸣之声,全都激动起来。 关羽带兵上前,大声向酒舍内喝问。 曹操那边也有个猛男带人抵住了关羽,同样高声询问——那猛男名叫夏侯惇,是曹操的族弟。 曹操的父亲曹嵩本是夏侯家子弟,是过继给大宦官曹腾的,夏侯惇与曹操是宗亲兄弟,从小就极为亲近。 “无事!”“安好!” 刘备曹操两人同时朝外面大吼一声。 随后曹操一把将剑柄扔向刘备,俯身前冲一个大摆拳抡向刘备面门。 刘备也同样将剑柄扔向曹操,后手顺着曹操的来路直拳迎击。 这一记后手拳,借着曹操前冲的力道,结结实实揍在曹操眼眶。 空手打架,曹操的劣势可就太大了。 刘备比曹操高了一个头,臂展长了足足半尺,直拳后发也能先至。 而且,刘备空手打架没有心理压力,比剑术好施展得多,因为不需要再顾忌会不会把曹操捅死了。 曹操挨了一拳,嗷的一声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爬起来再度扑向刘备,这次改用了王八拳连扑带抱。 看样子是醒悟过来了,技巧和身材都不如刘备,那就得打烂架拼力量——或者叫摔抱后比拼地面技术…… 但刘备侧身避过这一扑,伸腿一脚勾住了曹操腿弯,曹操一个踉跄扑空,而刘备后手又是一个肘击迎着曹操面门而去。 这不是刘备下手狠,主要是实在太顺手了,下意识的就打了个迎面。 “嗷!” 曹操另一个眼眶挨了下重的,大嚎一声倒地,随后在地上捂着眼睛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昏死过去了。 刘备手肘处暗镶了铁片,打实在了真的会死人的…… “孟德兄,你没事吧?” 刘备感觉自己可能出手太重了,要是把曹操打出个好歹,只怕是会招来大军围剿,赶紧蹲下来伸手查探。 “死来!” 趁着刘备蹲身,曹操突然偷袭,一肘子打向了刘备面门。 刘备正在下蹲伸手,虽说也有心理防备,但没想到曹操挨了重击还能全力反击,只来得及偏了下头,仍被曹操肘尖扫中了脸侧。 也“嗷”的一声翻了好几圈。 曹操肘部内层,居然也是镶了铁片的…… …… 酒舍外面,两人的手下都听到了自家老大的惨叫,群情激动,纷纷往酒舍大门冲。 夏侯惇冲在最前面,不幸迎面遇上同样身先士卒的关羽…… 两边挤在一起可就很难收得住手了,尤其是见了敌人朝自己冲来,这要是不来上一脚心里是会痒痒的。 于是关羽闪电般的一脚正踹,将夏侯惇迎面踹翻。 这一脚拉响了群殴的号角。 街道狭小,又挤成一团,还全都没带战场兵器,自然是不讲究什么战术的,就纯纯的挤在一团打烂仗互殴。 而就在此时,卞姬过来了。 听卞秉说曹操来找刘备了,卞姬心里焦急无比,她怕刘郎有什么闪失…… 今天先发,之后的更新将恢复早6点和18点,若有加更会在中午12点。 我尽力码…… (本章完) 第95章 曹操还是那个曹操 第95章 曹操还是那个曹操 外面的小弟打得热闹,但酒舍里,两个老大已经没打架了。 曹操双眼青乌只剩了一条缝,靠在墙角喘粗气。 刘备腮帮红肿,坐在旁边也没起身。 论身手刘备略胜一筹,但实际谁都没占到便宜。 “孟德兄,你我今日算平手如何?” 刘备搓了搓被打得有些麻木的脸,龇牙咧嘴的问着:“孟德兄今日不是为卞姬而来吧……故意与我互殴,是要做给谁看?” 从曹操动手,刘备就知道,曹操应该确实是有生意要和自己谈的,因为曹操也并没有下死手。 当然,曹操肯定也确实想揍自己一顿发泄心中郁气…… 估计是想打服了自己再说正事。 不过现在,曹操眼睛都肿成包子了,肯定也不想打了。 “哼……大耳贼心思狡捷啊……你有如此身手,当年吾单人独骑去拿你,你为何不与我相搏?” 曹操揉着眼睛半死不活的反问:“还有贩马之利……为何要特意予吾?” “那时我是贼,你是官,你抓我是应该的,我心无斗志,自然不会与你相搏。至于马利……孟德兄有释我之义,有赠马之情,备理当百倍以报,此以德报德。” 刘备很正经的答道:“但今日我不是贼,你为私事殴我,我当然要反击,此以直报直。” “这么说来,你还是个正人君子了?哼……刘玄德,那绝影确实是你还我的债,可你找吾贩马,不过是因为你自己贩不成罢了。” 曹操撑着地面别过身去:“朝中还有个正人君子正在寻你晦气呢!” 右眼肿胀,揉了两下之后不由自主的在流泪,曹操不想让刘备看到。 “孟德兄口中那汝南君子,是袁本初还是袁公路?” 刘备从怀里摸了张干净手帕递了过去,脸却没往曹操那边看。 曹操瞥了一眼,薅走手帕捂住眼睛,转回身来:“是他二人之父!你与袁氏本有旧怨……如今又搅袁氏马利,刘玄德,你已大祸临头矣!” “孟德兄,搅袁氏马利的可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刘备知道,曹操这是在玩纵横家的路数,先吓唬人,然后寻破绽以利用。 但袁家确实会找麻烦,这是事实。 曹操应该是既舍不得贩马之利,又不愿与袁氏正面交锋。 “袁本初来找过吾……问吾所贩之马是从何而来。” 曹操抬着头揉着眼眶:“吾没有提你名字,只说来自幽州。但你这马场摆在这儿,钱帛运送又多,袁氏早就已经知道此处了……他们寻了何皇后家中,说要为皇家增设边苑养马地,你猜,那边苑将会置于何处?” 刘备叹了口气,若真是这样,那还真就是大祸。 曹操说的应该确实是真的。 不过,真话往往才是骗人的鬼话。 “这么说,孟德兄特意殴我,就是为了让袁氏与何氏看到……你要舍了这马匹买卖?孟德兄果然是忠臣良士啊,此等暴利竟也舍得拱手让给外戚……” 刘备顺着曹操的话头接了下去。 “何遂高迁了河南尹,正在广纳投效,本就觊觎马利。何皇后又极得天子宠爱,若为养马设苑,天子将此地方圆百里全都作为皇家边苑也是寻常……吾今日来此,就是不想看你遭此横祸,免得卞姬也随你而死!” 曹操说罢,眯着眼盯着刘备,眼里已经不掉泪了,肿胀的眼皮遮住了他的神情。 “孟德兄何必诳我呢,何遂高现在怕是没心思谋幽州边地吧?我看何家应该是在谋孟德兄的生意才对……谋我马场之人,恐怕是孟德兄自己吧?” 刘备一口道破了曹操的纵横家手段。 曹操在忽悠人。 谋马场的人肯定不是何皇后家里,因为何家现在还没这个能力。 何遂高,也就是何进,是南阳屠户出身,三年前因其妹何贵人生了皇子刘辩而起家。 去年年底何贵人受封皇后,何进因此升为河南尹,何家才算是真正得了势。 何家没有足够的底蕴,就算再怎么贪心,想谋夺边地马源也不可能这么快的,至少得先有养马的人手和边地人脉才能做这事。 就算把这马场给了何家,他们一时半会也做不了这个生意。 何家现在能做的,以及最想做的生意,应该是终端零售——也就是曹操正在做的业务,因为这个业务能借着天子征调马匹的诏令,获取各地官吏的投效。 这也是最适合被外戚把持的业务。 曹操在雒阳贩马赚了大钱,被人盯上也是必然的。 只不过,以曹腾和曹嵩的面子,一般不会有人打曹家的主意。 曹操刚才说得没错,刘备确实是因为自己做不了这个生意,才让曹操来做的。 豪门之间自有规则,可以合作,可以争斗,在确定利益分配之前也可以相互谋夺,但在尘埃落定之后,就不会轻易去断人财路了。 之所以说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是因为这种事通常牵涉极广——各大家族彼此相互都有联姻,处处都有牵扯,每条确定好的财路都会涉及各方各势,只有在党派争斗时才会不死不休。 就像曹操贩马,宦官有一份,外戚何家也有一份,他孝敬给曹嵩的那份也会被曹嵩分给士族官员,而卖马本身也是在交好士族,同时还是在为天子的诏令服务。 每个势力都得利的情况下,很少会有傻子冒着巨大风险来抢。 也只有何家可能当那个傻子。 袁家被曹操抢了业务,于是忽悠何家去与曹操相争;而曹操不想在此时与何家和袁家翻脸,便来捏自己这个软柿子,想从下游经销商变成上游批发商…… 曹操之所以要肇事打架,就是想让其它人知道,他曹操和自己结了仇,顺便以此为借口抢夺自己的产业…… 曹操还是那个曹操啊,刘备心里有数了。 “玄德果然不凡啊……是,何进做了河南尹,确是在谋我雒阳的生意。” 曹操见没能忽悠到刘备,叹了口气,有些讥讽的说了实话:“何氏本屠户,起家不过三年,得势不过三月……他们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贩马有暴利……” 看样子,何家现在还没学会怎么当士族,这暴发户式的外戚,确实还不懂规矩。 (本章完) 第96章 想要你就说啊(西行樱盟主加更) 第96章 想要你就说啊(西行樱-盟主加更) “何皇后得宠,何遂高又是河南尹,想来孟德兄此时不愿与其争锋……孟德兄是想要我的马场,自己为坐商,让何家做行商,对吧?” 刘备停下了揉脸的手,正色道:“既然如此,直说便是啊!孟德兄与我有义,只要孟德兄开口,备自会将马场奉上,又何必打这一场?” “哼?吾就是想打烂你的脸……” 曹操眯着眼盯着刘备脸上的红肿处,颇有些怀疑:“你真愿舍了马场?大耳贼,你要索什么价钱?” 看样子,他是心里有点嫉妒……嫉妒刘备长得帅。 “谈什么钱啊,孟德兄天下英雄,区区马场,备送你便是!” 刘备说得很是大气,完全没在乎曹操的小嫉妒。 “这……送我?当真?” 曹操还是有些怀疑,这种财源,说送就送的? 不谈谈价钱的? “当真!备有自知之明,备既不像孟德兄这样有家族依靠,也不像何遂高那样有后宫庇护,备只想当个富家翁,种田养桑娶妻生子……” “以孟德兄的背景都受人觊觎,备若揽财太多,恐没命去,还不如赠予孟德兄结个援护。正如孟德兄所言,备总不能让依附我的人随我而死啊。” 刘备看着曹操,眼神真挚:“此马场我有三成份额,全都送给孟德兄。苏掌柜有养马之才,他的份子我也可以帮孟德兄去谈。” “但护乌桓校尉邹督军那里的四成不能动,若非邹督军,是弄不到这么多马的……” 马场嘛,刘备巴不得赶紧送出去…… 苏双早就赚够钱了,本来就想收手,就现在苏双都没法把钱运回去,只能寄存在刘备这里。 而刘备自己也已经赚了不少钱了,本就该暂时收手低调做人,现在赚钱已经不是首要目标,安全发育把钱变成即战力才是最重要的。 再说……西河亭与上谷乌桓部落才是能收购马匹的地方,拒马河新亭这个马场,只不过是个转销集市罢了,以后隔三差五的“卖”几匹马过来就行。 反正曹操本人又不会待在这儿,马场送给曹家反而安全——无论是雒阳贩马还是拒马河马场,都是要命的生意,若是交给亲族,那是在害人害己,钱并不是越多越好的。 面对袁家与何家,一个士族领袖,一个受宠皇后,连曹操这样与袁家关系极好的人都会受到胁迫,其他人会是什么结果? 而且,现在这个还没被士族毒打过的曹操,至少是愿意守信的。 “这……吾倒是小觑了玄德……” 见刘备连分利的各方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曹操不再怀疑,勉力直起身来:“未曾想玄德竟如此舍得……既然如此,便算是你以此产业买了卞姬……” “此产业乃我赠予孟德兄之礼,可以是朋友之义,可以是免祸舍财,甚至可以是我贿赂曹君……但这不是购人之资!备确无大德,但绝不会将卞姬等人视为财货……” 刘备很认真的向曹操说着。 正说到此时,酒舍的大门突然开了,外面打群架的殴斗声猛然传了进来。 门口站了个窈窕美人。 两人同时转头:“卞姬?” “刘郎,可是受了豪右胁迫?若郎要为妾弃家舍业,妾当死矣……” 卞姬没搭理曹操,径直扑向刘备,伸手抚向刘备脸上的红肿处,眼里满是心痛之色。 很显然,她听到了曹操和刘备最后的对话。 “没有没有,孟德兄并非恶人,只是与我切磋拳脚罢了……莫要轻言生死。” 刘备揽着卞姬的手撑着站起身来,转头问曹操:“孟德兄,外面打得厉害……要不要让他们停手?” 曹操故意来打架,就是为了让人知道他和刘备起了冲突,估计曹操带来的人里有袁家与何家的人,所以刘备问了曹操的意见。 反正外面有关羽在场,刘备可不觉得自家部曲会吃亏,接着打也无所谓。 而曹操…… 见了卞姬对刘备的依恋模样,脑子嗡嗡的,沉默了好一阵才爬起身来:“大耳贼,吾想再殴你一顿!” 但话是这么说,曹操现在可没力气打人,他扶着墙跌跌撞撞的走到门边,回头又看了一眼。 卞姬挽着刘备的胳膊,眼里只有她那刘郎一个人。 刘备倒是一直看着曹操,但脸上很是平和,送马场之事确实是有诚意的。 曹操叹了口气,捂着眼睛出了门:“元让,停手!……嗯?元让?” …… 外面其实已经差不多停手了,因为还能站着的曹家部曲已经不多了。 曹操现在有点悲哀。 他穿了内甲,垫了护肘铁膝盖,却没想到刘备也同样装备齐全……单挑没占到任何便宜,还被打肿了眼睛。 他也知道自己带来的部曲多半打不过,因为都还没怎么训练,心里其实有预期,但他没想到就这么一会,自家部曲居然让人打趴下了一大半…… 群殴败得比单挑还惨。 夏侯惇现在都已经爬不起来了,脸上肿得像猪头,只能看到胸腹在剧烈起伏。 夏侯元让也是沛国有名的猛男,十四岁的时候就因为有人侮辱其老师而杀人,眼下也是曹操手下武艺最强的头号打手,双红棍,居然被人打成这样? 曹操现在感觉自己眼眶好像也没那么疼了,看着兄弟比自己还惨,居然有种奇特的心理安慰。 场中那红脸壮汉正在一个追着十个打……而且还是空手。 就这看一眼的功夫,又揍翻了一个,只用了轻描淡写的一拳…… “云长停手!” 刘备也出来发了话。 关羽回头,不再追击,回到刘备身旁。 见刘备脸上红肿,关羽向曹操瞟了一眼,但并没说话,只朝刘备拱手低头等候命令。 “刘玄德,你使人殴吾部属,吾必让你好看……” 曹操嘴里随意说着狠话掰扯,捂着的眼睛却上下打量着关羽,眼缝里似乎有一丝光亮。 “你先动手打我的,你还强买强卖……哼……云长,整队,我们走。” 刘备很配合的侧目而视,招手示意手下收工。 “哼……” 曹操哼了一声,走到夏侯惇身前伸手将其拉起:“元让可还好?” “惇无能……那关云长着实厉害!” 夏侯惇费劲的站起身来:“数十个人竟围不住他一个!” “那人叫关云长?真猛士也!” 曹操再次向关羽背影看了一眼,对夏侯惇道:“此地马场不日将交割于吾,元让且替吾守此产业。吾观那关云长家资不富,元让多送些财货与其交好……刘玄德那里可以生怨,但那关云长却要与吾赚来……” “大兄放心,惇虽技不如人,但也佩服那关云长的身手,必会让他来投大兄。” 夏侯惇点头应下。 (本章完) 第97章 怎么花钱 第97章 怎么钱 几天后,曹操回了雒阳。 刘备将自己的股份送给了曹操,而曹操带来的所有钱帛,用于买下了苏双的股份。 曹操占六成,牵招‘代表邹靖’占四成。 和刘备一样,曹操做生意还是很有诚信的,不仅没有侵占苏双的财产,每次出货也都会按比例向牵招分红。 夏侯惇接管了苏双的马场,但苏双依然留在这里。 这半年,苏双会带着他那些擅长伺候马匹的人手在这里帮忙,以便曹操过渡业务——主要是因为他的钱还没能运回家。 刘备会隔三差五的给牵招的军营送几匹马过来,再让牵招‘卖’到马场中,但量比以前少了很多,因为最好的马都让刘备自己留下了。 而且,这段时间南方的马价开始快速回落,因为袁家也开始出货了。 但不管怎么降价,哪怕是降到十万一匹,对马场而言依然是暴利。 反倒是新的终端零售商何家,可能赚不到太多钱。 刘备彻底的将自己隐藏在了西河亭,很少再到其它地方露面。 他在钱。 钱是个比赚钱更讲究策略的事情,因为别人很难知道你到底赚了多少,但却很容易看得出你了多少。 因此,刘备要把钱在人和技术上,而且不打算自己亲自去。 钱是弟兄们帮忙给家里挣的,也要让弟兄们帮忙出去——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穿越之前的刘备也做不到。 但现在,刘备从后世而来,在这世界没有家。 家这个字,是遮风挡雨的屋子,里面装着食物与财富。 所谓家人,就是一起在家里吃饭,一起为这个家挣钱钱的人。 刘氏宗族对刘备而言其实是很陌生的,除了刘元起,他几乎从来没和其他族人打过交道,很难有什么认同感。 刘备现在的家人,只有那些向着自己的,关怀自己的,依靠自己的家臣部曲。 那就该让家人们来家里的钱,要不然挣那么多钱给谁用? …… “大兄,你是说,让兄弟们自己决定怎么钱,然后就从库里拿钱出去随便?” 张飞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刘备,那眼神明显是在看败家子:“大兄啊,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 说没睡好的时候,张飞还下意识的偷偷瞟了一眼卞姬。 旁边的左沅狠狠的瞪了张飞一眼。 张飞缩了缩头。 这是私下场合商量事儿,倒是不用讲什么礼数,不过……现在也只有张飞和简雍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说话了。 这也是刘备要叫张飞等人来商议的原因,能始终肆无忌惮说话的朋友,真的很珍贵。 “倒也不是随便……要让弟兄们自己提计划,只要计划合理我就给钱,不管多少钱我都给。” 刘备点头表示自己就是要这么败家。 “那不也是一样的吗……大兄,会被人贪污的。” 张飞猛摇头:“除非是左阿姊或云长兄……旁人可不行。” “我还巴不得有人能贪污呢……要是既能办成事,又能从我手里贪下钱,那这是人才啊,得重用!” 刘备表示无所谓,转头问简雍:“宪和,我要是把钱给你,你会贪污么?” “那得看给多少啊,要是多了没准我也会贪的……” 简雍扣着下巴老老实实的说着。 “宪和,若是给你一个亿让你贪,你能把钱运到哪儿去?” 左沅在旁边嘲讽:“你看苏掌柜,他到现在还在发愁怎么把钱运回家呢。” 简雍想想觉得也对,钱少才怕贪污,钱多了真的很难啊……想卷款跑路也是要有真本事的,起码得是个搞后勤运输的好手。 “咱这地方都是贼,贼一般是不贪污的……贪污的,那叫官。” 刘备摇着头笑了笑:“谁能从左沅和卞姬手里贪到钱,谁就真能当官了。” “大兄还真打算让人贪钱啊?” 张飞有点懵:“飞不太明白。” “你去告诉弟兄们,就说我刘玄德要开始败家了,让自认为有能力钱或者赚钱的人都去写个计划,我给他们投钱。” 刘备一本正经的说着:“记住,必须写计划,光说可不行……如果不会写字,那就让他们找会写字的人帮忙。” “写计划?” 张飞仔细想了想,感觉大兄自有道理,虽然不太懂,但点了点头没说话了。 毕竟会写字的人不多。 “大兄这是想引得弟兄们去识文断字吧?” 简雍还是聪明的,点了点头:“确实应该,要不然能看懂军令文书的人太少。” “不,我就是要败家,要让弟兄们帮我想一些我没想到的东西。” 刘备摇头:“而且,钱必须掉才有价值……这也是让弟兄们都见见世面,见过大钱的人,就很难被人用钱财收买。” …… 这段时间关羽出了趟远门。 关羽现在已经是有正当身份的良民了,还升为了刘备的亲军曲候。 刘备没有给他特殊照顾,但关羽的能力摆在那儿,眼下在军中已是人人敬畏,自然应该做亲兵头子。 亲卫嘛,忠实能打就是硬道理,关羽平时话又少,确实是极为可靠。 对关羽而言,西河亭这种地方,真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善地。 关羽知道西河亭大多数人都是从太行山下来的,他一直在刘备身边,亲眼看着这地方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从一片荒地变成了如今的万顷良田。 没有官吏害民,没有苛捐杂税,没有歹人为祸,也没有豪强作恶。 这里家家都有通缉犯,却又户户都是安定良民。 一开始也有胡人来试图劫掠,但在刘备和段熲接连不断的打击和建设下,北边的废弃长城大多数缺口都被封锁。 仅剩的几处路口插上了木桩,上面挂起了胡人的尸首,木桩上还刻着“寇边者死”字样。 自那以后,从上谷方向过来的胡人,就全都变成了亲切友好的商人…… 关羽知道刘备没有骗他,这确实是在为大汉开疆拓土。 随着西河亭的人越来越多,这地方的良田也在向外延伸。 除了可供养马的草场之外,举目四望都是农庄。 每到晨昏,家家有炊烟,户户有粟香,关羽觉得,这就是人们口中的‘太平’。 如果能多太平几年,关羽觉得这地方会一直这么蔓延出去,蔓到白狼山,弹汗山,乃至更远的地方。 在西河亭有了宅子,有了张飞简雍等新朋友,也有了不错的收入,关羽要回一趟河东,去把老婆孩子接过来。 顺便去亿点点钱。 (本章完) 第98章 关羽立志传 第98章 关羽立志传 那年,关某初见刘夫子时,夫子还是殷富之人,有仆从十余,车马三乘,算鼎食之家了。 只是,他家无妻儿,又好酒贪杯,偏还是个心善的,喜欢败家救济。 人若无妻儿,就很难攒得下钱,这世道又恶,心善之人总是破家。 不过两年,他便从鼎食之家变成了孤苦老人。 夫子潦倒,温饱不定。 关某便只好当个善人,免得夫子饿死。 但夫子似乎穷得也惬意,说是心安之处便是乐土,贫富皆靠心安过活。钟鸣鼎食,美人锦绣,皆浮云矣。 某问夫子,这便是你不娶妻的原因? 夫子大嗔,拿了戒尺朝某比划,说你关长生不也没娶妻吗,还来讽我老人家? 关某觉得夫子说得有道理。 正好那时关某练武伤了手,手若伤了便是饭食没了,连带着夫子的饭食也得没了,便去亭中医馆找秀娘敷药。 秀娘没有姓,她是被医者收养的孤女,但这医者也没让秀娘随他姓,说是黄天之下皆一家,无需有姓,有个能唤人的名就够了。 实际上,这是因为医者隔一阵就会换一个名字……就连秀娘都不知道他到底姓什么。 其实关某知道,这医者算不得什么好人,常换名字是因为经常去邻县骗人钱财。 但无论如何,医者确实会救死扶伤,也算不得恶人。 医者无子女,秀娘既是其女也是其徒,以师父相称。 这世道常是如此,关某与夫子也颇为相似。 秀娘的手细若葱白,而关某的手却粗糙如木,但她轻柔的把药敷到关某手上时,却令关某痛得大声嚎叫。 说来也怪,关某以前行镖寻猎在外时也常受伤,也敷过药,从未觉得疼痛。 但那时被秀娘敷药,却莫名的忍不住叫出了声。 秀娘板着脸凶巴巴的说别叫,痛就对了,痛才有用。 说完还狠狠的按着关某伤处使劲揉,像是要打杀了关某。 关某痛得麻木,便说秀娘,你这么凶难怪嫁不出去。 秀娘撅起嘴,说干你何事? 关某说,某不怕凶,若是没人要,关某倒是可以收留…… 秀娘冷冰冰的看着某,说她没想嫁人,她要悬壶济世,要救得十万人,以偿孤女得活之恩。 关某笑了,说你的命好贵,怕是被医者骗的吧,你知道十万人是多少吗? 秀娘用力瞪着关某,说这是她自己向黄天许下的誓愿。 关某很敬佩,她一小女子竟有如此宏愿大志,而关某自诩雄武男儿却浑浑噩噩不知前路。 关某问她,是不是看不上关某胸无大志? 她问……你自己看得上自己吗? 关某心想,你不就是长得美,医术好,人又有志气么…… ——那看不上关某好像也是正当的。 于是关某又带了酒去了夫子那里,问夫子,大丈夫当有何志? 夫子瞟某一眼,说长生啊,你是不是恋而不得? 关某很惭愧,没想到夫子竟如此慧眼如炬…… 夫子说,通常男儿说要立志时,要么恋而不得,要么欲求不满……吾观你心无财禄,那就只能是为了女子了。 关某只好点头认了。 夫子摇头叹气,说:“长生啊,所谓志向,不过是你心中所愿。若你满心都是女子,那你的志向就只能是与女子洞房。你若真想立志,就该出外登高望远,山顶自然有你的志向。” 关某想了想,觉得夫子说得对,便拜谢夫子出门登高。 许是夫子确实有些道行…… 若不是他让关某登高望远,关某就不会失足坠崖。 若不是关某失足坠崖,就不会被抬进医者家中。 若不是横着进了医者家中,关某这一生或许就和秀娘错过了。 医者出去行骗了,是秀娘医治的关某。 她医治关某的时候依然凶巴巴的,神情淡漠,看关某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以至于她说话的时候关某都以为是幻听。 她说:“不就是没想嫁你吗,至于如此轻生吗?” 关某瞅着她半饷没说话,一直在寻思,轻生? 啥轻生? 秀娘叹了口气,还是板着脸:“我真有誓愿,是真没想过嫁人,谁都没想……不是看不上你。” 她又一次给关某抹了那见鬼的药膏,很认真的盯着某说:“你个大好男儿,犯不着为我跳崖寻死。” 关某噎住了心口,半饷没能回过气来。 这次,关某腰间伤得颇重,却一点都没感觉到疼。 后来,关某了好多时日,才让秀娘明白,关某真没有寻死的意思。 许是医治关某的那些日子与秀娘谈得多了,她也开始与关某说些心事。 “为何女子就一定要嫁人呢?我只想行医济世,可为何人人都要逼我出嫁,师父也逼着我学女红,习织纾,不让我再出门……” “可他说黄天之下众生皆等啊……” “那凭什么男子就能救国安邦,而女子就必须割舍志气?凭什么男子可以行走天下,而女子就只能湮没于内室呢?” “我只想行医啊……却是人人闲话,说我为男子诊脉触药,是不洁之人……” 秀娘说这话的时候,满目都是惆怅。 关某心里被她揪得痛了。 关某说:“秀娘,嫁予关某吧。你若嫁某,尽可精研医道悬壶济世,关某必护你行走天下,救得十万苍生!若有人闲话,关某必能打到他服!” 秀娘看着某愣了愣,随后笑了。 那一刻,关某似乎看到了幽谷中绽放的孤兰,淡然清绝,却尽夺天下颜色。 但秀娘笑了一会儿便落了泪,轻轻说道:“长生,我知你心意,可你却难以一人之力打得天下皆服啊……我不愿湮没于内室,但也不愿你因我而流浪沉寂。” “你有盖世勇武,本该驰骋天下,若你一心以我为念,只会断了你腾云之志。” 从那时起,关某有了志向。 关某要驰骋天下,打得天下皆服! …… 关某伤愈后不久,秀娘家中出了事,医者落罪,家中被抄。 此罪倒并非诬陷,而是县里查到医者行骗,判了流放。 想来医者早知有这一天,所以没让秀娘随他姓,秀娘没受牵连,只是被误认为仆女,险些被县吏强索为奴。 关某将她护到家中,却是无法再为她置办药堂。 那晚她却没哭,而是自落衣衫与关某同床而卧。 她说,若能寻到容得下她重开医馆之所,若能寻到容得下她治病救人之地,那时她再嫁予关某,免得关某受人闲话。 关某并不怕闲话,但她心中不甘,关某只得在家中置了简陋堂礼,与她叩敬天地结发为誓。 不久后,秀娘有了身孕。 她说想要个太平之所,便给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取了个‘平’字,说男女都用此字。 关某本想入军,以战功博个出身,也好护她得偿志向。 却不想,就在孩子即将出世时,刘夫子被县吏所害。 夫子于关某如师如父,此仇必报。 但杀官落罪之后,亭中举告关某,某只得亡命北出。 秀娘临盆在即,无法随某远走,某也不想她受牵连,左右还无人知她是某妻,便将她托于解县附近的解池杜家。 杜家以盐为业,早年其主母难产,得秀娘救治而活,眼下秀娘待产,也靠杜家护秀娘平安。 如今,关某寻到了能容秀娘尽展志向之善地,也有了能与关某驰骋天下的同袍。 关某,可以回去娶她了。 …… 置办药堂需十万钱,关某可自筹之。 天下事有郎君深谋,关某愿身辅之。 解池(盐池)乃产盐之地,杜家以私盐为业,可为长久之盟,关某请为郎君结之。 河东有武备之风,家家尚武户户锻兵,又多有弃家之民,可揽铁匠百户,关某请为郎君邀之。 邀揽匠人及运送之事,或需一千万钱,请郎君拨给。 ——门下关云长拜请。 …… “十万置药堂?千万置盐铁?不够。” “云长简朴,我深敬也。” “云长要结盐利、聘铁匠,此聘才也,当以五倍之资聘之,暂计五千万钱。” “备以为,秀娘夫人乃当世大贤。云长既要请夫人来此悬壶设馆,我当以五千万钱为夫人开办医学,广招医女。” “医药之事活命无价,五千万仅为请贤之礼,将来续资,备续之无算。” “以上,计一亿钱,云长且放手取用,我在西河设馆,等候贤医来此成亲。” ——刘玄德回书。 …… 刘备给关羽准备了一亿钱。 关羽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用这种数字来计算钱财…… 他带着五十名骑兵出门的时候,刘备给他们身上全都装满了金银锦帛。 但即便如此,也只能带走价值几百万钱的财物而已。 为了帮着关羽谈生意,也为了帮关羽算账写文书,懂事的卞秉随着关羽一同去了河东。 这一路上所有人都有点沉默。 他们从没想过,原来背着钱财是这么辛苦的…… 又怕有人来夺,又怕自己弄丢,又想豪饮嬉乐,却又不敢多喝半杯…… 而背后的庄园里,还有无数钱财等着他们去。 只有数钱已经数到想吐的卞秉还算自然。 关羽依然走的飞狐道原路返回,一路没遇到什么状况——遇到状况其实也无所谓,谁抢谁还不一定呢…… …… 而拒马河的另一头,苏双也同样在感慨,运钱真特么累啊。 但苏双的体格和运道,都没有关羽那么好。 就在他往家里运钱的路上,出事了。 苏双死了。 本章3k,却写了8个小时,整整一夜。 (本章完) 第99章 宗族与手足 第99章 宗族与手足 苏双被人杀死于河间易城与鄚县之间,白洋淀东岸。 张郃家族现在住在鄚县北郊,离白洋淀很近,他们是在白洋淀附近开荒的时候发现了尸体——很多尸体,被藏在白洋淀无穷无尽的芦苇中。 其实一开始,张郃的家人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的尸体,他们只是将此事报到了鄚县。 鄚县官吏查探后通告了周边各县,随后涿郡方城的转运场前去查看,这才确认了是苏双的人,并从中找到了苏双。 苏双回乡时走的是冀东道陆路,从涿县到方城,再往南过河间鄚县,最后抵达安平。 这也是从涿县到安平最快的路。 而且,在此之前,苏双已经平平安安的运过两趟了。 为了方便运送,苏双每次都会在位于方城的转运场借些车马,这其实也是在特意打点关系以便通行。 刘备知道苏双人手不足,还特意让牵招派了人手护送苏双——刘备的部曲是私兵,确实不方便派出去。 牵招派了数十名兵士随行护卫,只是为了避嫌,没有打出邹靖的旗帜。 而苏双自己家中的家人仆从也有两百来人,还在涿县雇了差不多三百民夫,用于车马运输。 这种六百人规模的车队,走的也是大路,是不太可能遇贼的。 就算是遇上哪家不讲理的豪右,至少无法将所有人全都截杀,终归会有一部分人逃脱报信的。 但没有,刘备和牵招派出去的人都死了——很显然,有内贼,而且内贼很多。 白洋淀位于易城和鄚县之间,沼泽与湖泊并存,水域复杂,车辆难行。 通常情况下,车马都会避开白洋淀的沼泽,走鄚县东北方向绕行,苏双长期经商,他是很熟悉路线的。 可苏双的尸体却在沼泽中。 那地方一共找出了一百多具尸体,牵招的部下也全在其中,反倒是苏双的家人仆从死得不多。 刚听到此消息时,刘备下意识的就觉得这多半是袁家作的案——包括方城在内,这一路的郡县官吏都是袁家门人,这条路是袁家输送马匹的商道。 并且,最先将此消息通告到涿县和马场的,也是方城转运场的游徼,这是温恕的手下,而温恕是袁家的合作伙伴。 但随着一个又一个消息传回,刘备渐渐浑身发冷。 “郎君,苏掌柜之前在涿县雇的人手,大多都是从刘氏宗族雇来的仆从……这几日有不少大车运往了涿县城东督亢亭,车辙很重。” 这是左沅给的确切情报,她从不会将没有证实的消息传给刘备,也不会添油加醋,一切由刘备判断。 这一年多左沅做了不少情报工作,在涿郡很多地方都安排了耳目。 督亢亭,就是涿郡刘家的聚居地,刘元起的家就在那里。 “玄德大兄,苏掌柜回乡时,我遣了六十名兵士护送,还特意嘱咐他们一路派人探路,但他们依然一个都没能归来。” 这是牵招给的回复——他办事一向稳重,即便是小规模行军,也总是会派人一路布哨。 既然这样都能出事,那就说明是苏双的家人仆从先出了问题。 “前些天发现尸体后,张某担心此事是针对张家,便一直小心查探。这段时间中山刘氏有许多人往来河间运送货物,但他们却并没有入鄚县……想来此事多半与他们有些关系。” 这是刘备得到消息后,再次派人去找张郃确认,张郃家里在自家附近发现大量尸体,自然是有些警惕的。 “郎君,这几日赌坊多了不少生客,大多是刘家仆从,耍钱耍得很凶,但看起来更像是在查探什么……” 这是从新亭集市的赌坊传回的消息。 “郎君,县里这几日有不少人在购置仆役。宪和以禁止买奴为由抓了三人,都是刘家管事……郎君,此事怎么办?” 这是左沅最后派去涿县确认的消息。 一条条消息传回后,汇聚成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结果。 这不是袁家干的。 谋财害命杀死苏双的人…… 竟然是刘家! 而且,这应该是中山刘氏与涿县刘家合谋搞出来的……不出意外的话,还有苏双的家人在其中。 苏双是因为信任刘备,因此才会雇佣了涿县刘家的人帮忙运送财产。 而苏双的家人仆役与涿县刘家人一起当了内应,还邀了中山刘氏一起下手。 刘备觉得这世界真的很荒谬。 曹操言而有信的在做生意,袁家在尘埃落定后也没有乱来,公孙家一直安安静静,就连张纯都没做什么动作…… 偏偏是自己名义上的亲族,谋害了自己的手足。 而且这事做得很不干净。 刘家人难道都是傻子吗? 或者说,他们就是肆无忌惮的这么做? 也是,苏双虽然有钱,但身份地位确实不高,他是马夫仆役出身,再有钱也当不了官吏,顶多钱买个平民身份做富家翁。 可是,为什么啊? 以为没人能查得出来吗? 不可能的,这又不是杀一个两个,这是杀了一百多人啊。 即便有内应,至少外部也得有大几百人,才能将牵招的部下全部斩尽杀绝。 而且事后必然会分赃,只要抓几个突然变得有钱到处赌博娱乐的人,一拷问不就全漏了? 中山刘氏那边大规模的行动根本无法掩藏,连张郃都发觉不对劲查探过,这种事很难保得住密的。 也就是说……刘家不在乎事后暴露,他们只需要官面上没有确凿的人证就够了。 他们是笃定了没人会过问此事! 刘备现在满心都是愤怒。 他知道刘家为什么会这么肆无忌惮。 是啊,苏双死了,但谁去举告呢?谁会报仇呢? 苏双的家人吗? 苏双的家人同样是合谋啊,否则他们早就会举告此事了。 苏双还有很多朋友,但他的朋友大多也是商人,要么不在这里,要么不会参与……而且马商路遇劫匪是常事,这是经营风险的一部分。 会给苏双报仇的,只有自己啊…… 可仇家,却是自己的宗族。 这年头,谁会对付自己的家族?谁敢对付自己的家族? 不孝之名落在头上比死还麻烦。 在他们眼里,苏双既是外人又是外乡人,而且还死在外郡…… 鄚县不会追查,安平也不会过问,涿郡更不会追究此事…… 只要苦主家里自己不复仇,真就没人会在意,此时的豪族就是这么横! 可刘备在意。 去特么的宗族! 谋财杀人的那些……算个屁的族人! 这刘家的天下,就是这么被刘家人毁掉的! “左沅,张飞……集合部曲,跟我去督亢亭抓人!” 刘备咬着牙,从牙缝里迸出了声音:“让丈八去山里传讯,告诉左髭,中山刘家的宗主……要换人了!” (本章完) 第100章 何为忠孝 第100章 何为忠孝 守孝期间,禁婚嫁喜乐,禁官职公务,禁剃发修须,禁访友待客。 不得动怒,不得同房,不得宴请,不得征战杀伐。 这一年多,刘备一直睡在母亲当年编织的草席上,头枕白石,标准的按照这个年代的礼仪服着丧。 即便曹操来打架,刘备也没动过气,更没动过刀兵。 他以仁德立身,本打算继续严守孝礼。 但现在…… 督亢亭。 “族父,备常念及族父当年资助之恩,备能入卢师门墙,也是族父之力。如今备薄有家资,当有所回报……” 刘备带来了所有部曲,几乎每个人都拉着一辆大车。 他指着身后的车马,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的向刘元起拱手:“族父当年资我五千钱,晚辈愿以万倍而还,族父,这里有五千万钱……请族父收下。” 刘备说完的同时,所有部曲都将板车上的蒙布掀开。 一车又一车的铜钱,如同一座座铜山,放在刘元起面前。 “玄德何必如此?吾并未索你偿还,一家人何必这样?玄德尚在居丧,为何携刀兵来此?此有违孝义……” 刘元起额头已经见了汗,五千万钱…… 看起来是真的很有诱惑力。 可这钱若是收了,那曾经的情分就完全没了。 刘备对族里没有了任何亏欠,那就谁都没法阻拦刘备做任何事了。 “元起叔父,刀兵部曲都是雍带来的,与大兄可没什么关系。这么多钱,总得有武人押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抢……” 简雍站到刘备身前,表示别给刘备扣帽子,这里脑袋多得很,随便找个人都能把帽子顶上。 “玄德,宪和,你二人意欲何为?” 刘元起皱着眉头问道。 他当然知道刘备带人来是做什么的。 刘备在西河亭都能把事情查清,刘元起当然更容易查到。 刘元起知道族里有人抢了苏双的财货,也知道这事办得很不地道,但……维护亲族是刘家人的本分啊。 刘元起现在不是宗长,只是族老,宗长名叫刘伯礼——这是刘元起他们这辈人当中的嫡长。 但此人现在躲在坞堡里,根本不敢出门。 “我来给族里送钱啊……把钱倒在坞堡墙下。” 刘备挥了挥手:“备与本宗情谊已结,从此之后,备一人一家,独门独户。” 几百车五铢钱,被倾倒在坞堡墙根的沟渠中,填满了沟渠。 污水渐渐漫过铜钱,在沟渠上游散发出了真正的铜臭。 刘元起看着刘备冰冷的脸,心里渐渐沉了下去。 “此宗有人谋财害命,杀苏双一家百余人,钞掠其财,族父可知是哪些人所为?” 刘备依然面无表情的问着:“备知道此事与族父无关,若是族父不知,那备便自己查问,请族父让路。” “玄德,苏双不过区区商贾,你是族内小辈,何必为了此等事落个大不孝之罪?连苏双家中都无人举告,你又何必强出头?” 刘元起低声问道。 “我若不为弟兄出头,那将来谁还会将我视为弟兄?族父满腹经纶,当知什么叫道义,什么叫德行……” 刘备脸色更冷了:“宗内失德,那就该以道义偿之,否则便是无道之家!族父……得先为宗内清理了门户,才能继续干干净净的过日子。” “那你的孝名呢?玄德……你若进了堡,便再也做不了官了!整个幽州都无人会再举你!族内也无人会再帮你!” 刘元起确实多少也有些为刘备考虑的意思。 “我不在乎。” 刘备淡漠的说着:“靠朋友的尸首做官,太脏了……” “再说,族父,族内除了你,又有谁帮过我?长房嫡出的那些人……有谁看过孤儿寡母一眼?” 刘备缓缓摇着头:“我都不认识他们啊……族父,不认识的人,也能算亲族吗?” 历史上那位昭烈皇帝为什么一路走得那么困难? 因为刘氏宗族根本就看不上刘备……从来就没看得上过。 这个世界有一种偏执的意识形态。 豪门嫡系很少有人会把人当人。 对刘备而言,家是在屋内经营财富,家门敞开,家人同赚同享。 而对豪右而言,家……是堂下有猪,不养则宰。 别以为刘备曾有官身就能在家族中有地位,对家族嫡长而言,他们生来就认为族中旁支是猪肉,是米粮,是骡子,是牛马…… 唯独不是人。 哪怕这个旁支一路走到天下知名,族内也不过是将其视为猎犬罢了……他们习惯了用一条名叫‘孝道’的绳索拴住他们眼中的鹰犬。 所谓忠孝,不过如此。 “玄德……我若不拦你,你打算做什么呢?杀同宗族人为友复仇吗?” 刘元起哀叹着:“朋友之义,比忠孝之道更重要吗?” 刘备正待驳斥,却被牵招拉住了——无论是简雍还是牵招,都不愿让刘备在守孝期间破戒。 “他们杀我部下的时候,可曾考虑过忠孝之道?” 牵招满面寒霜的走出来,指向了坞堡的大门:“护乌桓校尉部追凶寻贼!里面的人,开门投降!” 刘元起大惊失色:“牵子经,此乃何意?” “本部汉军正兵六十人死于非命,你说我是何意?此谋逆叛乱之罪!牵某与苏双亦有旧!苏掌柜一直担负着护乌桓校尉部的军马供应!他是本部军人!” 牵招咬着牙怒斥道:“玄德大兄给了你们机会,想让你们自行交出凶手,剥其姓氏分其家族,以免举族尽灭!可你居然还敢妄谈忠孝!杀人越货谋害将士之徒,竟然也能算你们眼中的忠孝?!” “看来,终究是没人能当这个家的……” 刘备摇头,转身向后走去:“子经,你秉公办事吧。” “听令,破门!” 牵招举起手下着令。 “别别……有事好商量,别动手……” 坞堡的门打开了。 宗主刘伯礼抹着头上的汗出了门:“牵从事,你想要凶手,吾这便交给你……” “好,看来刘宗长总算是明白了……” 牵招上前,拽着刘伯礼的衣领将他拖入坞堡:“谁参与过谋害苏掌柜之事,自己站出来,否则……杀无赦!” “族父,你应该一起进去主持分家之事……” 刘备依然平静的朝刘元起说着话:“将宗内各家完全分开,分为数十小户,免得你与德然同受牵连。此间事毕,我等还得去安平追凶……请族父快些办好此事。” (本章完) 第101章 宗贼 第101章 宗贼 这年代,确实有少数宗族是很团结的,能集族内之力,尽量照顾族人,同荣同损。 但这是少数。 更多的情况,是嫡支将自家视为王侯,将旁支视为牛马,侵占旁支家产,乃至逼迫旁支为奴也是寻常之事。 牵招也曾被牵氏族内欺压,简雍也曾被耿家欺凌,他们都是离族的独户。 其实,与简雍和牵招一样,刘备家里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 刘备的祖父叫刘雄,举过孝廉,做过东郡范县县令。 在刘雄活着的时候,刘备的父亲刘弘也做了郡吏,那时其家中田产仆役颇多,也时常扶持族内人任职郡县,对族内大有贡献。 但随着一场疾病,刘雄与刘弘先后去世,刘备家里只剩了孤儿寡母,当时刘备尚在襁褓中。 自那以后,族里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族里嫡支说,为了厚葬刘雄刘弘,需要将其田地作为族内开销…… 于是刘备家里的田地,全都变成了所谓的“族内公产”,刘雄与刘弘原本的仆役全都变成了“族内佃户”,竟没给孤儿寡母留下哪怕一亩薄田。 随后,族内以“居丧”为由,让刘母搬出了大宅,让她迁到了楼桑里的一间茅屋。 守孝居丧是只能住茅庐睡草席的,这确实是孝礼。 这些事算错吗? 如果站在宗族角度,或许也算不上错……按这年代的礼制,刘母必须带着刘备居丧三年,孤儿寡母又在丧期,很难管理好田地大宅,宗族收其田产,确实能避免田地流失或是别的损失。 只不过,收了就不会还了…… 反正,旁支的遗孀,没人在乎的。 刘母要抚养刘备,无力去争,也无处去争。 她只能编织草席维生。 也幸好刘母坚韧有识,还曾随刘弘读得些文字,能为刘备启蒙习文。 否则,刘备恐怕真就只能卖一辈子草鞋了。 简雍之所以能和刘备成为最亲的伙伴,就是因为两人命运相似,都是年幼丧父,都是孤儿寡母,也都曾被族内欺凌。 刘元起心中有善念,帮了孤儿寡母一把,给了刘备去雒阳见世面的机会。 这是恩,但这恩只代表刘元起这个人。 其实刘备并没有将曾被吃绝户的往事视为仇恨,这世道便是如此,弱肉强食罢了,若是什么都记仇,只会使得满天下都是仇人。 但刘备也不可能再与宗族产生什么牵绊,都是陌生人,不过同姓而已。 若有刘氏族人愿意投靠刘备,刘备也不介意平等相待。 但若是刘备主动去贴这个陌生的宗族……那特么叫犯贱。 眼下,宗族有人行此无道之恶,刘备知道这必是嫡支所为——旁支根本就没能力搞出这么大的案子。 所以这宗族必须分家。 分成数十家,从此不再有嫡庶,各自靠本事过活吧,也免得蠢人一损俱损牵连良善。 …… 坞堡内。 刘伯礼看起来倒也像是给了牵招一个交代,但这交代相当敷衍。 他交出来的所谓凶手……竟全都是老弱佃户。 “刘伯礼,你这是把牵某当傻子糊弄?” 牵招冷冷的看着刘家宗主,眼里有了杀气。 “牵从事,他们已经认罪了。” 刘伯礼讪讪的说着:“令师乐县令也与吾有旧,牵从事莫要如此咄咄逼人……” “家师德昭海内,怎会与宗贼有旧?!” 牵招缓缓的拔出了剑:“刘伯礼,你辱及家师,我饶不得你……” “牵从事息怒!” 刘元起匆匆入内,把住牵招的手,言辞恳切:“牵从事且容等片刻……” 随后,刘元起看向堡内族人:“宗内各家,若有不想族灭身死的,便与我同去宗祠……分家!” “元起!” 刘伯礼大惊失色:“你是要毁了吾宗吗?!” “毁吾宗的是族兄你啊……你那不肖儿子见财起意做的恶事,凭什么要用全族的命为他承担?你挟持仆户妻儿逼其认罪替死,此行径与禽兽何异?!” 刘元起指着跪在地上那些老弱仆从,朝刘伯礼怒骂道:“你家不肖子胡作非为,却为何要牵连别家!你儿子在哪儿?!” “在宗祠!刘元起,有本事你就去宗祠当着祖宗的面打杀嫡宗传代之子!吾看你敢不敢!” 刘伯礼也不装了,咆哮的气焰还挺凶。 “刘伯礼你个蠢货!此事是护乌桓校尉部追凶讨贼!你没看见外面的军旗吗?你儿子杀的是大汉军人!” 刘元起气得浑身发抖:“宗祠?你以为宗祠挡得住谁?堡外数百甲士,你为何不去挡?!牵从事现在只追真凶不行连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们没证据!没证据!” 刘伯礼咬牙切齿的看着牵招和刘元起:“有何证据说是吾子作恶?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坞堡外,装满沟渠的钱,全都是物证。” 刘元起冷冷的说道:“我……便是人证!” …… 一天后。 刘伯礼死了。 他和他儿子都在宗祠内自尽而亡——没人知道祠堂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从祠堂出来的人全都是这么说的,那就当是自尽吧。 刘家分成了数十户,嫡支的田产也全都分给了各家各户……这倒是使得每一家都成了富户。 刘备没有参与此事,一切都是刘元起在办。 但刘元起自己没有分族内任何田产,他甚至将自家部分土地分给了族内的贫户。 参与谋害苏双的,确实都是刘伯礼的家丁仆役。 但刘伯礼的儿子并不是首恶,苏家的内贼才是首恶。 按照刘伯礼儿子的交代,苏双家里的内贼,是苏双的从弟,名叫苏游。 但牵招派人赶往苏家的时候,苏家已经没有人了。 为了追查苏游,刘备派出了大量人手四处查问,查了两三个月。 最终,太行山那边给了消息,说中山望都最近来了个叫‘苏由’的人,应该就是那个苏游。 望都是中山刘氏的地盘,两个月前中山刘氏保举苏由成为了望都贼曹掾,兼管马政。 自从朝廷开始从各郡征调马匹,各县贼曹或县尉等便常兼管马政——其实就是武装追税。 贼曹掾是微末小吏,但小吏也是吏。而且中山刘氏与涿县刘家不同,这是真正的豪门……这大概就是苏由谋夺苏双家产的原因。 此时已是七月末,而八月……就该到太行贼下山的时节了。 (本章完) 第102章 悬赏百万 第102章 悬赏百万 太行东,大茂山。 大茂山是这个年代的“北岳恒山”,位于中山北平县——这既不是后世的恒山,也不是后世的北平…… 这是中山境内最高的山,也是北太行主脉的门户地标。 此山南北皆有峡谷,北边叫平谷,也就是左髭上次来涿郡时回山的路。 南边是有名的蒲阴陉,这是太行八陉之一,与飞狐道一样是穿越太行山的通道,东口位于中山蒲阴县,西口通往并州雁门。 ——这大茂山,对北太行的贼人而言是一等一的要地,是进退之基。 左髭的山头就在此处。 准确的说……是这两年左髭的山头在此处。 左髭前年从涿郡弄到了不少甲胄,还得了大量钱粮,这两年成了北太行诸贼之首,这大茂山也就成了他的责任。 不是地盘,而是责任——实力最强的贼首便需要为北太行守住门户。 但北太行并不是太行贼的全部,左髭也并不是太行山里最有名望的贼。 只不过,这两年北太行的日子过得比南边稍好一点。 北太行的人不算多,加一块大概也就七八万人,而且大部分老幼都去西河亭当了良民。 就像刘备之前和左髭说的那样,西河亭三万老弱种地的产出,足以弥补十万人的粮食缺口。 这使得左髭能有余力接济南边的同行。 此刻,大茂山的贼人格外的多。 因为今年整个太行山的贼首都来此处会盟了。 每年七月底便是太行诸贼会盟的日子,主要是为了商量去哪儿搞钱粮,各自分配一下目标,免得南北太行各个山头行动无序,产生不必要的重迭或冲突。 每年的盟首也是在会盟时选出——太行盟首并不是大头领,而是大规模行动时的指挥者,通常每年都会根据实际情况换人。 就像左髭在涿郡的行动,出动了北太行各个山头大多数青壮,得有个统一的指挥,而当时左髭占据了北新城得了钱粮兵器,是最适合作为盟首的人。 往年会盟,一般是在常山井陉一带。 那里是太行中段,也是韩信背水一战的地方,无论是距离还是其象征意义,都更适合南北太行的贼人前去碰头。 但今年,左髭能为太行诸贼接济些粮食,会盟地点便改到了大茂山。 “左髭,那大耳……真的可靠吗?” 南太行的一个大贼问道。 此人看起来平平无奇,既不魁梧,又无特征,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倒像个老农一般。 此人身后有人掌着旗帜,那旗帜是一个牛角——就和前年左髭用的旗帜一样,代表本年的盟首。 这是张牛角,是整个太行山最有名望的大贼,太行山有很多规矩都是他定下的,那牛角斗笠也是他的标志。 “牛角大兄,正是大耳兄弟为我等谋了产粮之地,我等才有余力赠大兄以粮粟,确是可靠之友。” 左髭看起来对张牛角颇为尊敬:“大耳兄弟仁厚,正如大兄以前相助我等一般。” “既是谋粮活命之友,我也该当面前去拜谢才是,也好问问他到底要做什么……左髭,大耳兄弟此时在何处?” 张牛角听闻粮食,点了点头,那老农般满是沟壑的脸舒张开来。 其实张牛角原本不用做贼的,他曾是博陵的土豪,经常结交各路好汉,与刘备的情况颇有些相似。 只不过,由于结交的匪类太多,被人举告,惹来了中山、安平、河间等各路郡兵围剿……因此张牛角才举家进山,在太行中段常山一带讨生活。 “大耳兄弟此时就在山下平谷道口……” 左髭领着张牛角往山下行去。 …… 平谷口。 “大耳兄弟为何不去山上做客?” 平谷道口,张牛角见到了大耳贼。 刘备没带部曲,只带了左沅和张飞,看起来倒像是几个游侠。 张牛角和左髭也没带多少人下山,贼人出行通常都不会带太多人…… “太行有太行的规矩,我毕竟是外人,进山不合适。” 刘备朝张牛角拱手说道:“张兄仗义之名我早有耳闻,我等江湖儿女,说话也无需多绕弯子。不知张兄有没有兴趣一起做笔大买卖……比如,攻入望都?” “望都?左髭说大耳兄弟要对付中山刘氏,看来是真的……倒是不知大耳兄弟为何要攻望都?中山王刘宪的王府在卢奴啊,若是要谋王府之财,当去卢奴才对。” 张牛角看起来不甚起眼,但言语间满是试探,显然颇为精明。 “中山王又没实权,刘宪贵为王爵,却连王府都出不了,不过傀儡罢了,他那王府能有多少财?但望都却是刘氏宗院,钱粮无数,又有谋害我挚友的仇敌,我自然要取望都。” 刘备这次并没有使任何伎俩,也没提买卖,只是淡然的阐述事实:“太行山需要钱粮,所获尽可拿去。而我只需要取仇人首级,其它一概不要。” “那……大耳兄弟打算如何行事?” 张牛角点了点头,只要不是忽悠太行山的人去攻打王府就好…… “简单,请太行弟兄们先在城外收粮,等到见了城内火起,城门洞开,你们便入城即可。” 刘备把攻打县城的事儿说得轻描淡写,就像是说明天去哪儿吃饭。 “就这样?大耳兄弟打仗……一向如此么?” 张牛角大概是觉得这计划有点草率,皱起了眉头,看了看刘备,又看了看左髭:“若是大耳兄弟失手呢?” “若是失手,火未起,或是城门未开,你们便无需管我,自行退去便是。” 刘备摊开手,表示就是这么简单。 “……这……” 张牛角思索了片刻,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认真盯着刘备仔细打量:“前年我在黑山,听闻有个大耳贼使火计劫了离狐李家……那个大耳,该不会就是你吧?” 啊哈? 刘备倒是没想到,当年在兖州东郡干的活儿,竟然能传到张牛角耳中…… 倒也是,东郡离黑山比较近。 “是我,但那时我被官府追击,点火之后便只能孤身北逃。不知张兄如何得知此事?” 刘备痛快的认了此事,他知道张牛角或许对自己有疑惑,但即便没有张牛角,只靠左髭的北太行也是能成事的。 “大耳兄弟,你可知乘氏豪绅李乾?” 张牛角突然笑了:“离狐李家坞堡本是乘氏李乾产业,此人正在悬赏寻你……还往黑山发了榜,说只要将你抓到他面前,就能换钱百万……” “才一百万?我居然这么不值钱吗?” 刘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张兄该不会也看上这点小钱了吧?” (本章完) 第103章 孝道之极 第103章 孝道之极 张飞闻言,在刘备身后瞪着俩大眼珠上下打量张牛角,像是要把这没什么特征的人记个清楚。 “哈哈哈……大耳兄弟,张某虽非善类,却也不至于卖友换钱。” 张牛角看到了张飞的眼神,摇头笑了:“那李乾乃乘氏强豪,本就半民半贼,却偏又常帮官府缉贼,与张某并不是一路人。只不过……有此悬榜在,大耳兄弟当小心行事,我太行山诸多徙徒,难保没有贪财忘义之人。” “多谢牛角兄善言相告,我倒也有个悬赏,想请牛角兄传告太行诸位好汉……” 张牛角是好意提醒,刘备拱手称谢,顺便也给了个悬赏红:“若有人能生擒望都贼曹掾苏由,我愿出三千万钱。” “三千万?区区贼曹掾?” 张牛角咂舌:“难怪大耳兄将百万钱称为小钱……生擒悬三千万,那苏由的首级值几何?” “他那首级不值钱。” 刘备摇头,语气冷冽:“我三千万,是想看看能不能抓个活的,也好拿他活祭其兄苏双……此獠为谋财而杀兄灭门,乃恶逆非道之徒,若是给了痛快,岂非便宜了他?” 张牛角定了定神,看着刘备点了点头:“张某明白了……” 他明白的,并不是悬赏苏由。 而是明白刘备有的是钱,并且舍得钱,为了帮朋友报仇舍得三千万钱悬赏个祭品——而且这祭品仅仅只是为了上坟的时候用一下,跟坟前宰羊杀鸡的性质差不多。 这手笔…… 谁要是为了区区百万钱打大耳贼的主意,那不就是傻么? “大耳兄弟身家豪富,又能谋万顷良田,想来做官并非难事,门下也定有许多部曲……” 张牛角沉默一会,突然问道:“为何还要以身犯险亲自为友复仇呢?” “若不亲自为友复仇,又怎称得上友?” 刘备淡淡的回答。 张飞在刘备身后挺直了身子,不再瞪张牛角了,改望刘备的耳朵,眼神很有些基情,像是那大耳垂里藏着什么绝色美人。 …… 望都县。 望都这地方原本有不少大户,比如河北张家以及顺帝时期浮阳侯孙程(宦官)的家族。 不过,最近这十几年,望都基本上只剩下了一家豪门,中山刘氏。 另外几家都快被逼得没活路了,孙程的家族更是已经只剩了坟墓。 其实卢奴的那位中山王刘宪,和刘备的祖宗中山靖王没有任何关系,刘宪是东汉光武后裔,属于南阳宗室,和宗正刘宽是同宗。 中山(靖王)刘氏是西汉景帝之后,在推恩令之下传到现在早就就已经失了爵位。虽说依然可以被称为宗室,但实际上是地方豪族,没有皇室特权的。 但靖王传宗接代的水平确实是独步天下,以一人之力便播种了一百二十多个后代,推恩令使得其子孙遍布河北。 子孙繁茂的好处就在于,哪怕没了皇室特权,中山刘氏依然能靠人口成为各县豪强。 当然,到了现在,各县刘家都已经是独立的宗族了。 望都刘家这一宗势力极大,都不叫什么刘半城,这就是刘一城——望都刘家宗长的名字,正好就叫刘呈。 望都是个小县,而且是一直在从大变小。 从原本的万户中县,逐步变成五千户下县,再变成三千户的小县…… 到了现在,在县内文书中,望都全县登记人口仅两万人,三千户。 但实际上……这地方仍然有四万人以上。 被隐藏的那一半人,全是依附刘家的隐户,绝大多数沦为了家奴。 望都此时没有官,一个都没有,只有一些县吏——这种地方本来也不需要官,也没人愿意当这里的官。 与简雍一样,刘呈是望都的功曹。 县里任何人,都得看刘呈的脸色。 苏由费劲巴拉的拉着刘家干了一票,做了望都贼曹掾,其实也不过就是刘呈用来打家劫舍的马仔罢了。 毕竟刘家人自己出去抢说起来有点不好听,抢其它郡的可以,抢本县的,那还是得让外人来做…… 其实苏由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毕竟,涿县贼曹简雍的名声他听过,那是人人称颂的侠士,是孝名远播的大吏,注定前途无量。 前安平贼曹颜良他也认得,那是勇力不凡的豪杰,是名冠冀东的骁士,早晚封侯拜将。 贼曹掾这个职务,在这几年其实是很吃香的——自从天子开始卖官,内地各县的县尉职务由于性价比太低空了一大半。 而贼曹不是正官,不需要钱买,却能在没有县尉的时候行使同等职权,性价比就显得非常高了。 只不过……到了望都,苏由才知道,贼曹和贼曹,是不同的。 贼曹掾负责保境安民、缉拿盗匪、追讨欠税、兼管马政。 但所谓保境安民,实际上就是给刘家看家护院; 所谓缉拿盗匪,实际上就是给家里有财产但没什么背景的人安个罪名; 所谓追讨欠税,其实就是去打家劫舍; 所谓兼管马政,其实就是去抢马…… ——别的地方或许不是这样,但望都这地方确实是这样的。 苏由觉得自己的选择或许有那么点问题。 若是不那么做,会不会反而过得舒畅一些? 可那堆积如山的钱…… 是真的忍不住啊! 若是从兄不死,自己又怎能得此家产? 若是没这笔家产,自己又怎能得袁氏青眼? 若是没能拜入袁家门下改名换籍,那自己一辈子不也只能做个庶民么? 可现在……自己是士人!是袁氏家学门徒!是可以做官的人了! 从兄是会赚钱,但他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庶民啊…… 自己成了士人,成了大吏,袁家还举荐了自己,也送了钱去西园,很快就能买个官身…… 自己为家族拔高了门庭,让苏姓子孙后代从此都有了做官的机会,这该是大孝吧! 按孝经而言,这是扬名显亲,是振兴门庭,是光宗耀祖,是孝道之极啊! 这是孝……吧? 苏由想着,转头看了一眼刘家的豪宅,摇了摇头,心说反正也只是这段时间在这里避避风头罢了。 等到西园那边落了勋传,等到自己做了官,自然也就和这望都刘呈没关系了。 做官呐…… “起灾了!起灾了!” 苏由正在想着美好的未来,一个县卒着急忙慌的跑过来:“苏贼曹,县东刘家亭社燃起来了!” “啊?走走,赶紧去救火!” 苏由回头一看,县城东边的刘家聚居地果然有了火光。 (本章完) 第104章 贼喊捉贼 第104章 贼喊捉贼 俺是张飞。 今晚俺有两件大事要办。 一是到望都县里弄点酒喝。 二是放火把县城烧了。 本着大兄说的‘做事要先易后难’的基本原则,俺决定先去把房子点了。 现在想喝点酒真是太难了,云长兄要揍俺,左阿姊也要揍俺。 一个俺打不过,一个俺打不得…… 只有大兄和蔼,说只要俺喝了酒之后能不让任何人看出来,那喝两口也没啥。 大兄还是理解俺的,至少给了俺一条路子。 只是这确实难了点…… 喝了酒要怎么才能不让人看出来? 俺去问了纪先生。 纪先生很为难的看了俺很久,说你小子一喝就醉,想要让人看不出来,那要么让所有人都比你先喝醉,要么就让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俺寻思,这可以试试。 让人全喝醉不太可能,但把人全杀光倒是条路子……俺去敌人那里喝呗! 正好纪先生最近正在教俺舍命之道。 纪先生说,舍命独战于敌阵,当先乱其心,再夺其魄,待敌心乱胆怯时以身决死。杀其乱,逐其怯,迫其疲,慑弱敌以抑强敌,便可纵横于万军之中。 纪先生的兵法挺复杂,俺一时没学得太明白。 但大兄说得就简单多了。 大兄说,乱敌之心可以用火,夺敌胆魄可以用火,迫敌疲命困顿也可以用火。 看看,还得是大兄聪明。 放火嘛! 这俺会啊…… 要论点火,俺可是最熟练的,天天在灶房点火造饭! 眼下八月初,天干物燥草木初黄,正是放火的好时节。 …… 望都县看起来颇有些破败。 进县城的时候,城门丁收了俺十个钱,说是入城税。 俺不太明白,为啥一个入城都要收钱的地方,看起来竟还不如没有城墙的西河亭。 县里街道沙土扬尘,居然都没用石板铺路。 眼下是饭点,街上没什么人,县城各处都有炊烟升腾。 但俺却没闻到多少粟米的香气,倒像是糠麸与酸酒糟的味道。 也不知道这里的人釜里到底煮着什么。 许是大户人家的仆从吃得有些别致? 刘家的亭社在县城东边,也就是望都馆舍附近——刘家已经是把这县城当邬堡了,确实是真正的大户。 为了点火方便,俺挑了捆木柴进城。 左阿姊夸俺聪明了,俺觉得很奇怪,点火肯定是需要柴火的啊,这咋就叫聪明了? 大兄还找那个叫牛角的借了破旧蓑衣,还特意让左阿姊给俺打扮了一番。 俺不太喜欢蓑衣,俺喜欢华服。 但蓑衣确实有蓑衣的好处,趁着饭点,挑着木柴从侧门进馆舍就没人拦。 俺在涿县馆舍把守了许多时日,这事儿还是熟的,侧门就是专门留来挑柴运菜的。 要说馆舍这种朝廷公宅,按理应该是给官员眷属住的。 可这望都的馆舍倒像是个贼窝,里边的人看起来比太行山的人还像贼,个个都是一副满脸横肉恶形恶状的样子,还凶俺,说什么伙夫不许瞎看,还说要挖俺眼珠子。 这破地方果然是该烧了的,走个路都能被人吼。 馆舍后头有仓库,这也是每个县的规制,俺对仓库也挺熟,涿县仓库里有酒……这望都肯定也有。 眼下是戌时,吃饭的时候,没什么人走动。 馆舍里边倒是有粟米香味,一闻到这味儿,俺就又想喝酒了。 内里的灶房在烹肉,不过手艺看起来不怎么好,俺闻到了很重的腥味。 打小俺父就说,若是肉烹出了腥味,那就活该被客人骂。 灶房外头有只瘦巴巴的狸头在门口探头探脑,又不敢进门,又不舍离去,蹲在门槛下头直叫唤。 这狸头幼小,想来是个孤苦的…… 若说放火,那此时便是好时机了。 大兄也说,放火要在用火时,灶房炊烟能掩藏火起,烹煮饭食时不会有人发现起火,等到发现的时候,也就扑不灭了。 俺不理解,大兄从来就不造饭,他连釜都不会用,连灶房都没怎么进过,为啥也对放火这么有经验? 或许有些人就是生来有宿慧的。 左阿姊也是个有宿慧的,她连大兄不说话的时候都知道大兄要做什么…… 俺就是个粗笨之人,常被诓骗。 俺之前问了左阿姊,要怎么才能变得像大兄那样聪明? 左阿姊叫俺读书…… 俺找云长兄借了他那卷春秋,咬牙读了两行,然后……睡着了。 俺又问大兄,要怎么才能像左阿姊那么机灵? 大兄说须得戒酒,说浊酒会堵着灵窍……难怪左阿姊从来不喝酒。 可要戒酒…… 那俺还是笨一点算了。 哦,到地头了。 灶房后面是柴房,堆柴的地方俺看着就很亲切。 点火这种事大兄和左沅这样的聪明人肯定是不如俺的。 俺自小就点过俺家灶房……点了好几次。 倒不是俺喜欢玩火,主要是俺喜欢烹肉……咳,喜欢吃肉。 俺父说俺是讨债的灾星,每次都把俺吊起来揍。 还好母亲疼俺,还教俺怎么点火,怎么烹肉,怎么点灶房,怎么点柴房…… 俺爹说母亲是慈母败儿,但俺觉得母亲和左阿姊一样是有宿慧的人,她让俺全都点了一遍之后,家里灶房就再也没起过灾了。 挑来的柴火便是用来铺火径的,这也是母亲教的,说是想烧哪儿就烧哪儿,最好把你父那些狐朋狗友全都一起烧了,免得败家…… 俺很想母亲,可她在俺九岁那年就病故了。 也是那三年,俺才认真认了字读了书。 打母亲故去以后,俺父再也没揍过俺,也不再到处和友人饮酒作乐,每日在家发呆,连生意都不太爱管了。 见了火起,俺更想母亲了。 干燥天,又有微风,火燃得快,随着火径从柴房一路蔓到了库房。 仓囤看起来挺多粮食,想必是能乱敌之心的。 估么着也能迫敌疲命困顿。 至于夺敌胆魄……那就得看俺舍身入阵了! 入阵之前,俺本想趁着火起到仓里寻些好酒。 不过…… 那灶房门口的狸头还在喵喵叫。 俺娘也养过这样一头狸头。 算了,俺还是不去弄酒了,得把狸头带出去,没时间寻酒了。 那些豪右贼吏烧死就算求了,这狸儿却是无辜的。 “啊呀呀!起灾了!来人啊!” 点了火自然是要先叫人救火的,这是大兄说的,说贼喊捉贼也是兵法,还说俺现在是环眼贼。 俺懂的,大兄眼下也是大耳贼,他也喊了很多很多贼来捉这里的贼。 (本章完) 第105章 义在将身赴寇雠 第105章 义在将身赴寇雠 放火这种事真的不需要太多人,尤其是潜入放火,一个人比一群人安全得多。 若仅仅只是放火,还不足以确保让县城全乱起来。 得配合谣乱。 刘备也在城内,他的任务便是制造恐慌。 东边馆舍火光升起时,城西出现了惊惶的喊声,随后这喊声变成了小骚动……再逐渐成了大骚乱。 “快跑……火太大救不了的!” “有贼!太行贼入城了!” “城里到处都有贼……” “开城门!让宗主先跑……” 升腾的火焰在城内席卷,焦黑的灰烬随着热浪飞舞升腾,很快飘到了城内各处。 火太大,又有风,浓烟滚滚,城内漫天都在飘火灰,这些灰烬落到茅草屋顶上便又会引燃,这种火势很容易蔓延全城。 若是能快速组织全城上下一起去救,或许还能恢复秩序。 可若是此时有人制造恐慌,说是太行贼入城,那便定有胆怯之人试图逃离。 只要有一两户人逃离,便会户户皆逃——这本就是中山刘氏害民之法,现在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不多时,一大堆兵士和仆从簇拥着几个老头和一群姬妾童仆打开了南门。 领头的正是苏由。 苏由还是有些机警的,馆舍火起后,他便迅速赶去救火。但见了火势很大,又发觉城内有人生乱导致城内极为恐慌,便立刻带兵护着刘呈准备出城躲避。 不管城内有没有贼,都只能出城了,因为苏由知道,这种恐慌之下是没法救火的,留在城内也只能等着被熏死。 但在城门打开,刚刚护着刘呈出城之后,苏由看到了一面牛角旗帜。 以及满地飞快移动的火把。 堪堪入夜,火光极为醒目,在城外等候的太行诸贼见了城内起火便蜂拥而动,那牛角旗帜冲在了最前面。 太行贼出山一向人多势众,此时城外漫山遍野都是持着火把飞奔的贼人,看得刚刚出城的苏由胆战心惊。 “快,聚拢结阵……我等应速去城外坞堡据守!” 苏由招呼着县卒,试图在太行贼没有冲近之前转移到城外的刘家老宅。 “来不及的,那么多贼人!返回城内,据守城墙!” 刘呈却下了另一个指示。 “不可!” 苏由急急劝道:“城内火已难灭,四门都有人打开逃命,怎么守墙?只能往外冲杀!” …… 与此同时,城内。 张飞没有和人厮杀,他连兵器都没带,此刻抱着小狸猫,正往南门行来——刘备说过,城内的人往哪个方向出城,咱就从哪个方向出城。 城内纷乱,全都在慌忙逃命,没人在意张飞。 所谓舍命入阵,并不是单纯的打打杀杀,而是以敌制敌。 虽说自认没把段熲的兵法学得通透,但张飞却理解这兵法的本意,虽说张飞一直认为自己粗笨,但那是基于大兄而言…… 赤心单纯之人,又怎会真的粗笨呢? 谁若是把张飞当傻子,那谁才是真的傻子…… 行到南门,见城外聚了上千人,张飞将怀中狸猫放到城门外的墙根下,摸了条肉干塞到狸猫口中,伸手从地上捡起一柄被逃兵丢弃的粗糙长矛。 城门处,正有一人在向张飞招手。 那是刘备。 随后,两人悄无声息的混入了苏由的队伍中…… “苏由,你不遵号令,是要反吾吗?!” 刘呈面露恶像怒斥着:“都与我入城据守!” 苏由? 张飞没法看到背对自己的面孔,也不认识苏由,但他听到了这个名字。 刘备也听到了,朝前比划了一下。 两人一起朝前挤了挤,趁着县卒们犹疑之际,挤到了中间,总算挤到了头戴贼曹翎冠的苏由附近。 “苏由!!” 刘备在人群中猛的一声暴喝。 苏由猛的转头,却见一环眼少年飞身扑来,一粗大矛杆已是袭到眼前,随后便眼前一黑。 就在苏由倒地的同时,刘呈的脖子上也架上了一把剑,剑刃划过的时候毫不客气的在脖子上蹭了条血槽。 现场一时鸦雀无声。 “那么多太行贼来了,你们还不快逃?!” 刘备用剑勒着刘呈的脖子,看向周围的县卒和仆役。 张飞靠在刘备身后,为大兄守着后背。 刘备的剑勒得非常紧,刘呈完全不敢有任何声音或动作。 县卒与仆役们犹豫了片刻便一哄而散…… 太行贼已经到眼前了,谁都知道,这种时候离刘呈远点,反倒没那么容易死……太行贼一向不杀黔首的。 …… 太行贼入城了。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拿到刘备的三千万悬红。 苏双的两个仇人,在千军之中被张飞和刘备亲手生擒。 张飞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总以为自己还没能学透段熲的兵法…… 但……真的没学透吗? 刘备没有再等太行贼,他赶着去上坟。 苏由与刘呈,已经被捆成了粽子,绑在了马车上。 “大兄,这数万人的豪族不过如此,既无审慎之心,又无御城之能,仅仅一把火便举城皆乱……” 见了等在城门处的刘备,张飞举了举手里的狸猫:“不是豪强吗?怎会如此外强中干?” “飞郎,不是他们太弱,而是你变强了。” 刘备看着张飞怀里的小狸猫,拍了拍张飞的肩:“你今后可以饮酒了……阿狸食酒易死,你可得小心让它活着。” 张飞顺了顺小狸猫身上乱糟糟的毛,点头:“俺不会再随意浪醉了。” …… 光和四年(181年)八月,太行贼寇陷望都。 县功曹、刘氏宗主刘呈,县贼曹苏由等人失踪,刘氏上千族人死于县内。 望都县被付之一炬,刘氏诸亭皆被钞掠。 黔首仆奴等从贼者众多,太行贼退去后,望都一县竟只余数百户,其余皆附逆而走。 九月,中山相张纯因望都失陷毁城乃至数万人从贼而受了弹劾,去了中山相之职,降职改任渔阳胡骑督。 但张纯这次并没有抗辩,而是像松了口气一般平静的回了渔阳。 张纯运送金银钱帛的车马足有千乘,一路从卢奴北上。 但刚入渔阳郡境内,却遇了一支军队袭击。 张纯斩钉截铁的说此事是辽西公孙氏所为,开始征召雇佣渔阳乌桓骑,说要为亲族复仇血恨。 不过,此事暂时与刘备无关。 他正在苏双的墓地为其祭仇。 “苏兄资我于微末,助我于贫寒,兄一生豪诺重信任侠仗义,我等得兄之力甚多……今我与弟宪和、子经、飞郎同为苏兄奠,请兄灵归来兮!” “仇敌此刻皆跪于前,备请为兄刃仇血祭……” “义在将身赴寇雠,不使袍泽恨荒丘。” “昭魂烈骨皆作刃,天下无仇方可休!” “刃仇!” 生病中,今天提前更。 (本章完) 第106章 善存己身 第106章 善存己身 苏双祭仇的现场,参与者并不多。 这不是要藏着掖着,而是因为苏双的家人确实全都不在了,而他的亲族偏偏又是仇人。 苏双没有子嗣,他的妻子也随他死于途中,就连墓葬都是刘备等人给他建的。 不过,来的人虽不多,却配置得很齐全。 刘备甚至请了乐隐来做见证,这是德昭之人,是引路长者。 此外,还有最先发现遗体的几个张郃家人,这是魂归之证。 乐隐还请来了安平决曹掾——要处死仇人,需要决曹来明正典刑。 这一切都是为了合乎法度。 为友复仇,在这个年代是正当的伦理道义,不会受人指责,只是私下用仇人血祭并不合法。 但若是明正典刑后复仇,那就谁也挑不出错来。 刘备就是要让一切都既合情又合法。 因为苏双是个恪守法度的人。 苏双可从来没有当过贼,而且他是大汉军人——护乌桓校尉部马啬夫,墓碑上也是这么刻的 “贼人苏游,结群盗为寇,谋杀其从兄苏双亲眷及军爵之士合一百四十二口,杀亲灭门恶逆非道,人见即诛!见逃弗捕与其同罪!” 听刘备喊出‘刃仇’,决曹掾拿了简牍念着。 苏由这个假身份已经在望都付之一炬,现在自然是原本的苏游。 决曹给出的是最高规格的通缉判决,任何人只要见到苏游就可以当场格杀,如果有见到此人逃亡却没有抓他,那就视为同谋与其同罪。 这种通缉下,杀了苏游及其同伙属于义举,是为了保护乡土安宁,不用受任何礼法限制。 刘备伸手取下苏双墓前的铜鸾刀,转身提住了苏游的头发,将其脖子露出。 苏游口中塞满了泥土,从被抓到现在,他已经受了七天的恐惧,早已无力动弹,但此时眼里还是流出了最后的泪。 刘备铜刀划落,一股血污带着被咽入喉部的泥渣,迸溅到苏双的墓碑上。 鸾刀倒转,再度刺入了苏游的心脏。 无论祭品之前受了多少恐惧,但祭祀的时候是不能虐杀的。 割喉刺心是宰牲之祭,苏游口中的泥土来自安国,是苏双的故土,一切都循着周礼。 在苏游心口的血溅到苏双墓碑上之后,乐隐朝牵招使了个眼色。 牵招会意,上前接过刘备手里的鸾刀,递上了一柄圆槌。 其实苏游已经快死了,不需要再用圆槌击首,这圆槌本该用在宰牛祭祀的时候。 但这确实也是流程,刘备拿着圆槌没再槌杀,而是等着苏游流血而亡。 而就在此时,牵招已经用鸾刀结果了旁边的刘呈。 刘备回头看着牵招,又看了看乐隐。 所有人都没说话。 但刘备心里明白,老师和弟兄们是在保护自己。 杀苏游这个主谋,应该由刘备这个主祭来做。 但刘呈,刘备杀他会有麻烦的。 刘呈是中山望都刘氏宗主,与刘备同为靖王之后。 虽说刘呈与苏游同谋而人人可杀,但若是刘备亲手杀了刘呈,依然会落个杀死同族的话柄,即便有合情合理的名义,将来也难免受人诘难。 但牵招就没这个顾虑。 他为同袍将士复仇,杀得天经地义。 乐隐见刘备看着自己,轻轻说了一句:“玄德,仁义之人善存己身,便能庇护更多人,这也是德。” 刘备低头,躬身向老师和兄弟们施了个礼。 …… 两个月后。 冬月,农闲时节,也是商旅最少的月份。 往年的这个时候,都是鲜卑人开始寇边的时节。 今年也不例外,幽州并州都在打。 不过,西河亭北边现在有上谷乌桓挡着,鲜卑人通常是过不来的。 上谷乌桓这一年来与西河亭做了不少交易,对西河亭相对还比较客气,但是依然保持着不主动不拒绝不友好的绿茶风格。 乌桓人对汉人还是不信任的。 这主要是因为居庸那边的官吏最近搞钱搞得有点明目张胆,什么粗制滥造的破玩意都往胡市塞。 比如二手破布、发芽的豆子、长了毛的湿润粟米、带有漂亮裂纹的铁器,以及很有出土文物风格的陶器。 以次充好缺斤少两仗势欺人等传统技术一起上阵,搞得很多乌桓人都以为走错了地方。 毕竟胡市里那些玩意长得跟发丘发出来的一样。 其实这也不是欺负乌桓人,这大汉到处都这样,只能说胡人还是没什么见识。 刘备其实也想搞一搞假冒伪劣的,但西河亭这边产能不高,还没来得及操作,只好维持公平交易,而且始终保持了两倍的价格。 不过乌桓人可能是对汉商奸诈有了点刻板印象,往西河亭卖的马也没那么多了。 这就使得刘备有点被动,他钱的速度也被迫降下来了。 其实这段时间刘备已经了很多钱了。 五千万钱建设的医院已经有了雏形,规模大得惊人,就设在卞姬的住处附近。 刘备发动了数千人——大部分是妇女,加上辅兵和一些会木工泥工的老头,盖了个大型建筑。 只是还没完工。 雇佣那么多妇女,是因为刘备还打算顺便招一批合用的女工。 兵也一直在招,但招得很慢,这地方本就没什么青壮,还得防着有人渗透。 前些日子就有人来找过刘备,说是愿意带二百壮勇来投,结果左沅一查,居然是夏侯惇的人…… 兵器甲胄也一直在置办,但效率极其低下,幽州这地方对兵器甲胄的需求过于旺盛,家家都需要,以至于家家都难买。 这事得等关羽把铁匠带回来自己造。 关羽那边也有消息,卞秉回来报信了,说铁匠已经寻到了不少,但雇佣和迁移需要时间。 只是秀娘那里出了一点点小问题。 关羽杀人北逃的时候,杜家把秀娘收为了养女,这是为了庇护刚出生的孩子,秀娘不得不答应,于是她成了杜家女。 而去年,杜家给秀娘说了个媒…… 秀娘倒是没答应,但杜家却非要拿秀娘结这门姻亲,说是为她好。 如果按一般人眼里看来,这也确实是为秀娘好,毕竟关羽当时是通缉犯,有没有命回来只能看天意。 而且,养父养母那也是父母啊,父母之命很难违抗的,杜家也确实没苛待过秀娘,甚至还给她准备了丰盛的嫁妆。 等关羽找上杜家的时候,秀娘已经被送出门了,说是送往了并州云中。 关羽只得到并州去寻。 但入了并州之后,偏偏又遇上了鲜卑寇边,关羽没带多少人,竟是有点陷在并州的味道。 (本章完) 第107章 左右为难 第107章 左右为难 人生就是这样,时时都会遇到困境,活一辈子,就是解决一辈子的麻烦。 平坦大道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了一个坎,还有下一个,每个人都是跌跌撞撞的活着。 非唯竞利,多以避害云尔…… 若是又要与海内诸雄相争,又要守住心中的道义,这是有情道,要面对的困难就越发的多。 自古有情多劫难。 若是按刘夫子为关羽取字时的心愿,他应该更希望关羽走避世长生之道…… 可是关羽偏偏也走了有情道。 “闻飞郎言大兄以身赴寇讎,义之所在,羽神往矣。但兄身负牧土安民之重,请兄勿以羽行险,只求兄恕羽晚归之迟。” 这是关羽让卞秉带回来的信,这次,他用的称呼,是兄。 他不让刘备给他提供支援,而是想自己把事办好。 特意把卞秉派回来送信,当然是因为他面对的情况有点麻烦。 “郎君,并州鲜卑寇边,有不少杂胡和乱兵进了云中郡。” “关军侯令近卫曲保护铁匠南返,走太原从井陉过太行,遣秉回来请郎君派人到常山接应匠人亲眷。” “得知秀娘姊被送往云中,关军候担心云中纷乱,便带了秉与余下十骑去了云中……” 卞秉向刘备说着情况,他是个很好的传讯使,又懂得察言观色,能把情况交代得很仔细…… …… 井陉是过太行山的官方古道,西通太原,东出常山,随后走中山驰道。 有部曲护着铁匠走井陉,只要不遇上太行贼,还是比较安全的……如果用上大耳贼的名头,遇上太行贼说不定还能更安全点。 那十骑都是关羽为了传信方便带上的。 关羽并不担心遇敌,鲜卑人或是乱军流寇他可不怕。 可关羽遇上的事儿,并不是遇敌…… 关羽其实很容易就找到了秀娘,可他确实没法把秀娘带走。 杜家确实没有害秀娘的意思,他们确实是以他们的思维希望秀娘能有个好归宿。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云中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秀娘被送往云中,是因为当时杜家大部分人都去了云中做生意。 这是一笔大买卖,杜秦两家试图结为姻亲也是因为这事。 这生意自然也是边贸,因为私盐卖给胡人才是最赚钱的。 可以换马。 秦家在云中雁门两地军中都有门路,可以做这个事,但与鲜卑人交易需要大量的盐。 杜家有盐,而且杜家与秦家以前也有些往来。 秦家便以幼子秦谊向秀娘求亲,以订亲为信任基础。 于是杜家前后运了大量的盐给秦家,准备等着年后丰收一把。 这段时间,见吉日将至,也是约好与鲜卑人交易的日子,杜家便举家去了云中,打算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利益运回来。 杜家人确实见到了等候在云中县外的秦家人,也确实见到了带着大量马匹过来的鲜卑人。 可是…… 就在交易还没完成的时候,另一支部队出现了。 那是一支杂牌部队,是汉人和杂胡羌,没打旗号,一言不发的直接下手砍人,见人就杀。 杜家人死伤惨重,纷纷逃散,但逃出生天的人没几个,秀娘和关平差点被害。 幸好当时秦家的人手颇多,护着秀娘和两岁的关平回了秦家坞堡。 为了救下秀娘母子,秦家也有不少人受伤。 秀娘不愿进秦家大门,她是医者,而且擅长外伤,便留在堡外兵站为伤员做些治疗。 秦谊没有阻拦此事,而且对秀娘也颇有礼数,倒算是开明。 秀娘也一直说自己是已婚之妇,而且有孩子,请秦谊不要相信什么婚约,不过……秦谊对此不置可否。 这年头生过孩子其实并不是什么缺点……这是优点,是能生养的证明。 但由于死了太多人,一时也没人再提什么嫁娶之事,而是忙着守卫坞堡。 关羽就是在此时赶到了秦家坞堡。 想象中的恶性冲突并没有发生,因为秀娘一直都在坞堡的兵站里,而且一眼就看到了关羽——关羽的体格太显眼了。 秀娘抱起关平便跑了出来。 “长生!你……你怎会来这儿的?你的罪……” 秀娘一直在治疗伤患,原本有些疲惫,但见了关羽立马就精神了,只不过,这精神只维持了一瞬又暗淡了下来。 还有点扭捏。 “某已无罪,而且有了着落……某来接妻儿回家……吾儿……叫阿父。” 关羽温和的笑着,从怀里摸了把小小的木刀放到关平手中,转头看着秀娘:“某找到能让你一展心中所愿的地方了……那里有某大兄,他说你是当世之贤,正以五千万钱为你办医学,等你过去任山长。” “长生,你莫要诳我……我何时能值五千万钱了?” 秀娘完全不信:“我与平儿得秦家救命而活,若现在离去颇为不义……至少,我得为他们治好伤患再走。” “若为义理……确实如此,那某与你一起报此恩德,偿了恩义便一同回家。” 关羽也觉得有恩必须报,总不能说走就走。 “回家?回哪儿?此处才是秀娘的家……” 说话间,一个长得颇为阴柔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秀娘,此人是何人?” 这是秦谊,字宜禄,秦家幼子。 “此我夫君关长生……秦君,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是已婚之妇……” 秀娘当年对关羽都那么刚,现在自然也不会纠结于无序之礼,之前为了关平只能寄人篱下,杜家长辈要怎么做她确实没办法。可现在关羽来了,她也就完全不怕了。 “你二人婚契何在?若无婚契,便是已然和离……秀娘,你我父母有婚书,若你随前夫而去,却将礼法置于何处?平郎可随关君而去,但你真不能走。” 秦宜禄看了看关羽,脸上神情有些不安,但并没说什么过火的话,只是将关羽说成前夫,且只让关羽带走关平。 官府登记的婚契自然是没有的……若是有这玩意,秀娘早就被连坐抓捕了。 “吾儿尚在此处,何必出言为难……秦兄与吾妻儿有恩,关某必有报答。” 关羽其实也不好处理,人家没有随意为难,而且杜家和秦家都对秀娘有恩义,确实得还。 秦家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不让秀娘离开是因为礼法约束,这也不能责怪人家。 但如果只带关平离开,关羽也是不干的。 若是没有西河亭,若是关羽还是个通缉犯,或许秀娘留在这里治疗伤患也算不错,好歹也算是在实现理想。 可现在,西河亭斥巨资为秀娘设岗以待,关羽就觉得这里不是秀娘该待的地方了。 不能动粗,也不能就这么走了……这就很难办。 左思右想之下,关羽决定为杜家和秦家复仇,还了恩义再携妻儿离开,至少问心无愧。 于是关羽带了人在周边寻访,试图找出那支杂胡部队的下落,并让卞秉回去给刘备传了信。 听完此事,刘备思索了很久,决定还是得去帮个场子。 虽说关羽不让他帮,但这事儿又不是关羽说了算。 杜家被害之事在刘备眼里有很多破绽,可关羽秀娘当局者迷,很难察觉得到…… 有义之人…… 容易被义气所欺啊! …… 几天后。 “请问,此处可是秦宜禄居所?” 几个戴着斗笠骑着骏马的年轻人来到秦家坞堡外询问着。 “……你等何人?” 门子有点警惕。 “某涿郡大耳,请通传秦兄,我有马匹生意和他做。” 刘备摘下斗笠,朝门子露出了标志性的大耳朵。 病痛头晕,思维混乱,发得晚了,求大家原谅 (本章完) 第108章 以诈断诈 第108章 以诈断诈 等了一阵,堡内有人出来了。 任何时代都是这样,如果一伙不认识的人登门拜访,有钱人家是不会接待的。但若是这伙人个个都开着顶级豪车,却偏又自称匪号…… 那就一定得接待了。 好马也是如此。 眼下刘备等人骑的马,每一匹都算是豪车中的豪车,毕竟这是从诸多良马中精挑细选留下来的。 而且,站在坞堡旁的只有刘备张飞等几个人,可坞堡对面百步开外却站了一大群——刘备的亲卫部曲都在,近两百人全都骑着高头大马,还是一人双马,全都披着甲。 “恕秦某孤陋寡闻,不知大耳兄是何方豪杰?” 秦宜禄看着刘备等人身后的良马,又看了一眼刘备的耳朵,问得很客气。 确实得客气,这年头的土豪就怕这种敢当面亮出名号的贼,还特么是全员披甲的贼……并州边军都没这么好的装备。 这大耳贼看上去比自家还有钱,行事又不遮掩,显然是个毫无忌惮的大贼,多半背景很深。 “我等听说杜家往云中秦氏送了大量盐货……我应该没找错地方吧?盐还在否?” 刘备伸手朝自己马脖子上拍了拍:“何方豪杰?哈,如今这盐是谁家生意,秦兄应该是知道的……若你真的不知,那我这便离去,且莫怪我等也认不得你……” 说罢,上下打量着秦宜禄,眼神中颇有警告之色。 张飞牵着马过来,站到刘备身旁,伸手接过刘备的马缰绳。 “秦某眼拙,得罪尊客……请大耳兄入内详谈。” 秦宜禄再次看看张飞牵着的那匹黑马,看到了马臀上的曹家印记,赶紧伸手邀刘备,生怕刘备真的转身离去。 张飞的马是刘备最初从曹操那里弄到的那匹黑马,这是一等一的好马,哪怕外行都能看出其神骏不凡。 这马现在叫乌骓,不是什么特别的名字——通体黑毛的神骏好马都会被称为乌骓。 不仅乌骓,现在刘备骑着这匹马也有曹家印记,这是夏侯惇送过来的。 ——本来是送给关羽的,但关羽不在家,近卫部曲先帮关羽收下了,然后转头就送到了刘备这里。 夏侯惇也不在意,他反倒更合意,如果刘备收了别人公开送给关羽的礼物,那这事儿能离间关羽和刘备的感情啊! 不过……夏侯惇可能不知道,能卖到他马场去的,都是刘备和关羽看不上的马…… 当然,现在刘备倒是用得上这匹马……的曹家烙印。 騄骥厩丞对征调良马的核验,其实也是看马身上的烙印,曹家和袁家的印记,就像是免检商标一样。 曹嵩是大司农,任何一个与盐铁产业有关的人都不能招惹曹家,云中或河东这些产盐地更是如此。 对于旁人而言,大多只知曹家富甲一方,却不知富在何处,还以为曹家是靠土地或发丘致富。 其实曹家土地不算多,他家之富,是因为从宦官曹腾开始,就一直把持着盐铁之利。 河东盐官也出自曹家门下。 如果不算天子卖官的收入,也不算每年杀太监和大臣抄家的意外所得……朝廷实际的财政收入中,有三分之一都来自盐税。 盐铁是朝廷专营,贩私盐虽说已是普遍行为,此时的朝廷也无力管束,但毕竟属于受打击的对象。 不管秦家原本做什么买卖,但他家接了杜家送来的盐,那就妥妥的属于私盐贩子了,而且还是大批量向敌人走私。 无论是盐还是马,眼下都属于曹家业务范围,而且盐是公事,马是私利——秦家以盐换马,于公于私都得向曹家打点。 而且,能做私盐买卖的,自然与曹家有些关联,杜家多半也会和曹家打点的。 此时见了“曹家人”上门……那自然得好好招待。 见秦宜禄如此反应,刘备心中有数了,这小子没多少胆色,比较怂。 那就吓他一吓,吓到他说实话。 “秦宜禄,我大耳做事不喜欢客套,也不欲入你家中当恶客。便去那凉亭直接说事。你家涉及盐货,须得方方面面都有交代,否则你秦家就不好交代……” 刘备没进坞堡,而是去了坞堡外面的一个凉亭。 这也是待客亭,也就是坞堡外院落中的小亭子,是招待外客的地方。 此处四面敞开,周围有假山灌木装饰。 张飞等人站到了亭子外面,秦宜禄的家丁则站到了另一侧,把亭内留给了两人单独交谈。 “是,秦某明白,明白。可本宗此前已与郡里有交代,却不知大耳兄此来,还需要秦某交代些什么?” 秦宜禄也没想到这大耳这么直接,愣了一下,赶紧表态。 刘备挑了挑眉,看着秦宜禄皮笑肉不笑的摇头:“哈……你以为与云中郡交代就够了吗?秦宜禄,你秦家又何时交代过杀人越货之事?这种事需要的交代,可大不一样啊!” 秦宜禄脸色大变,眼神游移不定,怯怯的低声辩问:“何……何出此言?某乃良善之家……” “怎么?不敢认?你以为此事做得干净?你可知杜家为何做这么多年私盐都不出事?” “秦宜禄,这云中郡可管不了河东的刑名,也管不了河东的盐场产业……我等为何上门而来,你心里应该清楚。” “我能与你客气说话,已算是给足了你面子,但你若还要遮遮掩掩不懂事,那便自求多福吧。” 刘备见秦宜禄的脸色,心里有数了,便继续吓唬几句,还作势起身准备离开。 “大耳兄请留步……人不是秦某杀的,货也不是秦某取的,秦某确实是没和大司农家中打点过,秦某知错……” 秦宜禄看起来已经极为慌张,朝刘备拱手哀求:“某家中也只是想求财罢了……只是,大司农那里要如何打点,请大耳兄教某。” “我又不是你爹,凭什么教你做事?” 刘备回头看向秦宜禄:“你家要求财……难道是只靠言语的?” “哦哦……秦某懂的,懂的……大耳兄放心,但有所需,秦某无不奉上!” 秦宜禄赶紧表态,言色谄媚。 “是么?行吧……我便教你一二。” 刘备看着秦宜禄这样子,大体上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只是想让秦宜禄亲口说出来:“但你得先告诉我此事来龙去脉,我得合计一下。” “这……” 秦宜禄有些犹豫。 “有何不敢说的?不就是你家与军中合谋,引诱杜家来此,杀人越货,随后再用杜家养女谋夺杜家留在河东的产业……就这么点破事,至于扭扭捏捏的吗?” “你以为只有你想谋杜家产业?只要有一方没打点好,别说谋人产业了,你秦家满门都得人头落地!” 刘备满脸的不耐烦:“赶紧把事说细一点,我需要知道此事到底涉及多少人!得请托哪些关系!要不然怎么帮你打点?” 秦宜禄两眼惊悚,看着刘备,许久没说出话来,好不容易干咽了一下,这才喃喃开口:“此事……竟人尽皆知?” 当然不是人尽皆知,刘备只是在按照最坏的可能性进行猜测。 但大多数事情,往往都是这个最坏的可能。 (本章完) 第109章 如何打点 第109章 如何打点 就在刘备与秦宜禄交谈之时,左沅进了堡外的兵舍。 “可是秀娘阿姊?我家郎君有礼物给你。” 见到有美貌女子正在为伤兵换药,左沅直接上前搭讪。 “你是?” 秀娘没见过此等女剑士,颇有点警惕,但见了左沅递给她的礼物,神情一下子便放松了:“关郎真的在做大事了啊……” 那是关羽写给刘备的计划书,请刘备拨款一千万那封。 “阿姊,云长兄此时在何处?” 见秀娘不再怀疑,左沅问道。 “云长?哦……改名了……他去了九原,说是寻到了仇人踪迹。” 秀娘又多看了两遍那计划书,仔细的揣到了怀里。 “阿姊且随我来,此处也有仇人。” 见秀娘不再怀疑,左沅带了她往凉亭行去。 …… 亭内,秦宜禄正在交代真相。 杜家确实是被秦家害的。 秦家在军中确实有关系,这关系来自云中军司马,丁原。 不过丁原并不是主谋,丁原一开始只是让秦家资助军费,以此引荐秦宜禄入军任职。 而秦家出了军费之后开支太大,家里撑不住,便打算再谋个产业。 并州军费一向依赖盐税,秦家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私盐。 但要谋产业不能谋附近的,得谋别处的,比如河东。 因此,秦家先以婚约诱骗杜家来和鲜卑人交易——有婚约,杜家的族人就全都会来参加婚礼,这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获取信任。 但那些所谓的鲜卑根本不是鲜卑人,而是南匈奴。 南匈奴依附大汉,主要分布在五原、云中等郡,长期与羌胡杂居混血,有不少人受雇入军。 南匈奴的打扮确实与鲜卑接近,同样会剃发留辫,虽说人种不同,但混血南匈奴看起来和鲜卑真没多大区别。 唯一的分辨方式是,鲜卑人会剃光整个头顶,保留四周头发;而匈奴人是剃掉前额与头顶的一部分,保留两侧与后脑头发。 但这点区别在大多数汉人看来那就没啥区别,反正都是地中海。 杜家族人来云中与“鲜卑”交易时,丁原的手下便杀掉杜家人,抢走财货。 秦家则刻意救下秀娘母子,但没救其他人——这是为了用秀娘谋取杜家留在河东的产业。 杜家长辈以及大部分族人都被杀,基本算是灭门。 如果没有关羽这个意外人物出现的话,秦宜禄现在可能已经大张旗鼓的以“杜家父母遗命定亲”名义娶了杜秀娘,接收杜家在河东的财产,也就是盐场与私盐生意。 而受伤的那些人,是真的为了把秀娘救出来而搏斗受伤,这事没掺假——丁原军中部下是不知道这个局的,只有丁原本人知道。 只不过军队通常不会对女人孩子下狠手,所以秀娘才没受伤害。 但也正是因为此事没掺假,所以使得秀娘深信不疑。 即便杜家有人逃脱,只要秀娘这个当事人相信秦家是救命恩人,那杜家依然会认为秦家是好人…… 杀人的那些云中边军,他们其实认为自己做的是正当行为——杜家在鲜卑寇边时贩卖私盐给鲜卑人,这是资敌,按国法而言,确实是该杀的。 秦家可没资敌,等此间事毕,秦家自然会被丁原说成是卧底,是在以“计谋创造战机”。 诱杀杜家谋夺其家产,被招入云中边军任职,按杜家长辈之约娶了秀娘,秦宜禄还能得个‘忠孝’美名——这是秦宜禄的收益。 斩杀资敌的“内奸”,驱逐胡人,不仅能斩获战功,而且抢到大量财货,还能持续保证秦家的资助——这是云中军司马丁原的收益。 此事不仅不是罪过,反而有功,这也不是杀良冒功,顶多算是钓鱼执法以及下手太狠。 上级甚至会认为丁原用心任事,是个能吏干将,因为这确实能增强云中军队,是在保障大汉的边防实力。 这个局,可比苏游联合刘家作案的水平高得多了。 刘备能直接吓得秦宜禄说实话,就是因为有苏游之事作为参照,用恶人之心去审度,便能循着破绽看到真相。 秦家的破绽就在于,他们约了杜家,与所谓的“鲜卑人”在冬月交易。 和鲜卑人做大规模盐马交易,这事连刘虞这个幽州刺史都还没能做到……更何况是在冬季。 在鲜卑寇边的时间段,和鲜卑人以盐换马? 刘备这么胆肥的人都没这么想过…… 把大量食盐摆在县外等着,鲜卑人难道会和你客气? 人家抢就是了,何必要做买卖? 杜家没和胡人做过生意,又长居河东,对胡人没有了解,上这个恶当倒是正常——归根结底还是贪心所致。 而秀娘身在局中,心里想的全是报答恩义,不会想到这些阴谋。 关羽被秀娘的处境牵绊,又是道义直率之人,自然也不会往阴谋方向去想。 义能张目,也能障目。 …… 秦宜禄说这些的时候,秀娘和左沅正躲在凉亭旁的假山后面,就在秦宜禄身后。 其实,两边的人都看见了她们,但都没阻拦。 秦家人是因为对秀娘已经熟悉了,并且认为她是秦宜禄的未婚妻。 而张飞等人,早就学会了视而不见。 刘备其实也看见了她们,只有秦宜禄背对着假山毫不知情。 秀娘一直捂着嘴,她怕自己忍不住骂出声来,也怕忍不住冲出去。 杜家对她的婚事确实有些强迫,但整体而言也确实是将她当亲女儿看待,她捂嘴忍着,是担心害了左沅等人。 但左沅却完全没担心,她揽过秀娘,摘下了腰间的佩剑。 “秦宜禄,我教你如何打点……你看,此事是你家设局谋财害命,既然你要谋杜家的产业,那你就得把杜家人打点好……” 就在秦宜禄刚刚把话说完,刘备就给了他个很合理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秦宜禄有点愣,但还是点了点头:“杜家……还有何人?” “杜秀娘。” 刘备笑了笑,站起身来,看向秦宜禄身后。 秦宜禄皱起眉头,还没搞懂,随着刘备的视线转头,却只看见一把剑递到了面前。 还递入了咽喉,一直递到了颈椎骨。 秦宜禄瞪大眼睛,伸手抓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从咽喉飚出了一股血,倒在地上。 那是左沅的剑,但持剑的人是秀娘。 秀娘没哭,也没说话,只冷冷看着秦宜禄,一直看着他咽气。 这大概确实算是打点好了。 (本章完) 第110章 九原吕布 第110章 九原吕布 “啊!贼人敢尔!” 凉亭外,秦家仆役眼见秦宜禄倒地,慌忙涌上前来。 张飞持矛奔来,几个仆役轻而易举的被打翻在地。 兵站内的伤兵见凉亭殴斗,正准备冲出,却见秀娘挡在门口,犹豫着没有上前。 他们都受过秀娘医治。 “你等皆非秦氏族人,莫要再为此家送死……别出来。” 秀娘径直入内抱走关平,走出兵站,回头朝伤兵们说了一句。 族人可不会住在兵站,这些都是受雇的护院,因为外人不能进坞堡。 确实不能出兵站,此时周围马蹄声响成一片,刘备的部曲已经围过来了。 两百甲骑簇拥着刘备,站到了坞堡外。 “阿姊,可要灭了此处?” 左沅朝秀娘问道。 “首恶已诛,这些兵士不过是奉命而为罢了。” 秀娘摇头:“我只想离开此处。” “嗯,秀娘姊人美心善,那我们便去九原寻云长兄。” 左沅朝张飞使了个眼色,扶着秀娘上了马,与其同乘。 刘备抱起了关平,与左沅一同向南行去。 关羽留在此处保护秀娘的几个骑兵在前面引路,他们知道关羽的位置,关云长办事并不鲁莽,他每日都会与留在此处扎营的骑兵通消息。 张飞拧了拧脖子,看着左沅和刘备走远,转头看向同样待在坞堡外没走的甲士们:“大兄守孝不能见刀兵,杜阿姊心善见不得死伤,可她杜家的家业却还留在里面呢!” “若非秦家族人,便自逃命去!” “诸兄!攻门!” 有人当善人,自然就得有人当恶人。 刘备要败家,左沅自然得想办法攒点家业,倒也不是抢,而是把秦家从杜家那里谋取的财货拿回来。 张飞得段熲教诲,做的便是刘备做不了的事,自然也当不得善人。 敲山震虎,以骗制骗,复仇索财,这只是把秦家对付杜家的方式,原原本本还回来罢了。 …… 五原郡九原县。 九原县城有夯土城墙,城内风貌与汉家县城差别不大,但城外却截然不同。 鲜卑崛起后,南匈奴内迁,东羌也有不少人迁移,使得五原郡杂胡极多。 九原是五原治所,胡人更多。到了现在,此地汉人常习骑射,胡人也学着盖屋耕田,已是胡汉杂居。 县外各处都有胡人聚落,又夹杂着汉人亭社,相互之间也常有纠葛,难分敌友。 五原郡以前曾是大汉养马地,但边地大范围收缩,大量胡人内附之后,汉家马苑反而没法养马了。 因为地方不够用了。 游牧民族对土地面积的需求比汉人大得多,人一多了,都想养马,那就都养不成了。 这便导致南匈奴与汉人之间常起争端,此地半胡半汉,没人会管什么律法,私斗已然成风。 由于常起冲突,又胡汉混杂,这地方的治安……基本等于没有治安。 虽说名义上九原仍是大汉五原郡治所,但就和上谷郡大部分地方一样,朝廷压根管不到城池之外的事情。 这地方,拳头大便是道理。 此刻,九原城外数十里处,正有人在讲道理。 “且住!你等这些盐从何而来?可是从云中劫的?!” 关羽驱马持刀拦在路上,指着对面领头之人喝问。 马匪头子是个汉人,身量颇高,看起来和关羽一样雄壮,面庞英俊,像是个混血儿。 那人身后,是一群半汉半胡的……马匪。 不知道是马匪还是官兵,反正这地方的兵和匪都一个样,胡人常受雇为兵,汉兵也常兼职当匪。 这群人正在往九原城内运盐,盐车数量颇多。 关羽本就是为盐铁之事出来的,这几日一直以盐货查问,终于在九原找到了踪迹。 “嗤……红脸贼,你是何人?拦路为贼乎?” 马匪头子持着卜字戟指向关羽:“竟不闻九原吕布之名?!” “吕布?哼……吾只问你,这些盐从何而来,可是来自云中?” 关羽眯起了眼,手中长刀扬起:“免得关某杀错了人!” “是又如何?红脸贼,你是在寻死……” 吕布看了看关羽身下良马,眼神一亮,驱马前突,持戟直指关羽:“好马!吾当取之!” “果然是贼匪!死来!” 关羽见此人做派,觉得定是没找错人,飞马迎上前去,长刀挥劈。 这长刀是段熲打造的,是加了长柄的双手大刀,刀身笔直,单面开刃,属于重兵器。 这种刀此时并不普及,大多用在西凉边地,本是以步制骑的斩马刀,也是破甲刀。 长刀不适合突刺,而且比较重,主要是用于劈砍,若是用于骑战,其实并不灵活。 骑战更适合用重心平衡的矛槊或铍,若是身手极好,那就像吕布那样用骑兵戟,也就是结合了矛与戈长处的卜字戟。 但这长刀在关羽手里却是颇为合手,关羽的武艺与旁人不同,练的全是一击致敌的重手,从无虚招。 此时关羽双目突睁如电,奔马驰骋,刀刃挥舞下隐有风雷之声,正如腾云之龙。 那吕布两眼同样有刺人之威,此刻持戟突刺,迅捷如飞,势若张牙之虎。 两人纵马交错,吕布长戟先至,却被关羽重刀劈开,且刀路丝毫未变,吕布险些被沉重的刀势扫中头部。 吕布猛仰头堪堪避过刀锋,转身后望,眼中有些惊色,大吼一声:“如此神力……倒是小觑了你!红脸贼,报上名来,我吕奉先不杀无名之辈!” “河东关云长!前来复仇索命!” 关羽调转马头再度向吕布冲去,全然没管旁边那群运盐的杂胡。 “复仇?” 吕布脸上有一丝怪异,但见了关羽冲来,也没再细想,挺戟迎面杀去。 这次吕布没再有轻视之意,长戟连抖,迎着关羽身前刺出一片刃,竟看不出虚实。 或许,每一刺都是实。 关羽避无可避,却也根本没避,长刀势大力沉,以拙破巧。 这便是重刀的作用了,就算能刺伤关羽,这已经成了势的大刀依然会劈过来的。 吕布弃了虚招,长戟挑斩,戟小枝贴着刀刃一别,以巧劲将长刀拉到侧面,随后旋转长戟反手扫来。 关羽低头避开,抽刀而去,随后回马又斩。 此回马刀来得突然,又急又快,毫无征兆。 但吕布却像是背后有眼,同样长戟回扫,再度将刀格住。 两马再次交错而过。 二人又一次回马互望,两人都面色凝重。 关羽带的那五个骑兵分散来开退了退,他们对关羽的身手极有信心,没人打算插手。 吕布也只带了百来个汉胡杂兵搞运输,这些人也没去围攻关羽,而是盯着几个骑兵防备——他们显然对吕布也极为有信心。 两人又厮杀得几个回合,仍是难分胜负。 只是吕布看起来稍有优势,一方面是他的戟比关羽的刀长一些,另一方面是他的骑术确实比关羽好,一看就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 …… “你等何人?!” 就在两人斗得难解难分之时,另有一伙人前来围观了。 那群搞运输的杂兵喝问,却没敢拦人——这伙骑兵个个披甲,看起来像是大汉正规军。 “别那么紧张,我来看个热闹……哎,小心他反手刀!哎呀,人家刀重,你得先刺他的马啊!” 刘备揣着手骑在马上,像个街溜子一样在那大声叫喊——竟是在帮吕布加油鼓劲…… (本章完) 第111章 醉翁之意 第111章 醉翁之意 刘备心知,和关羽单挑还能占上风的,那多半就是吕布了。 这场面当然不能上前帮手,刘备对自己的武艺还是有点哔数的……殴打曹操问题不大,但面对吕布,自己上前多半只会给关羽添乱。 但直接领兵冲杀也不合适——吕布在往九原运盐,显然是在为州郡效力,若是刘备带私兵部曲进行袭击,那就属于谋反作乱了。 像关羽这样单独寻仇倒是没什么问题,为友寻仇是道义,九原这地方更是如此。 而且刘备知道吕布不是杜家的仇人。 不好帮手,但两边打得激烈,这时候制止说不定关羽得吃亏,那肯定就得来点场外援助。 于是刘备在那一边围观一边高声‘指点’吕布,像是动作指导在那指挥演员一般…… 关羽正和吕布打得激烈,猛的见了刘备,却听刘备在那“指点”吕布,心知是在扰敌,振奋精神继续作战。 吕布见刘备笼着手在那像是帮自己说话,也没理会,和关羽这种对手厮杀,容不得半点分心。 可这分不分心很难控制的…… “哎哎,那是拖刀之计!你还追他作甚?哎呀跑了……你该投戟飞刺啊!飞刺懂不懂?就是把戟扔出去!快快……” 刘备还在那高声指手画脚,一通胡言乱语。 吕布原本占了上风,有机会追刺关羽,却听什么拖刀之计,下意识的缓了一缓。 结果关羽既没拖刀也没使计,反倒是趁机避开了追击,还顺势回马挥刀连斩由守转攻。 又听什么把戟扔出去…… 吕布被这一闹搞得心烦意乱,竟是被关羽掰回了场面。 “红脸贼!且住手!” 猛力挡下关羽一记势大力沉的重刀之后,吕布叫嚷道:“你说是来复仇……可你找错人了!” “哼……你方才可是认了!贼子言语反复,定非好人!” 关羽持刀下压,手上并未松力。 “吾这些时日可未曾杀过人……红脸贼,吾不过是贩运盐货罢了!” 吕布手上用力推开兵刃,驱马转身,往运盐的车队位置奔去:“高顺,阻住他!” “一派胡言!” 关羽举刀便追。 一个壮硕兵士迎了上去,此人没有骑马,看起来岁数比吕布大一点,方脸浓眉,看着像是个庄稼汉一般。 持着长矛让过吕布,随后横矛看着关羽,看起来很是沉默。 “云长住手!” 刘备也赶上前来,驱马挡住关羽,挥手示意部曲围住吕布和那些运盐的杂胡,这才朝高顺看了一眼。 高顺见刘备没有动手的意思,收了矛再度沉默不言的回到了吕布身旁。 “吾九原吕奉先……尊驾何人?可是朝廷公使?” 被刘备一通瞎指挥干扰了节奏,吕布当然是有点烦的,但见了刘备身后的甲骑,说话倒也没有太嚣张。 他也以为刘备带着这么多甲士多半是朝廷官兵。 “某涿郡刘玄德。” 刘备上下打量吕布一番,见其身上并不是汉军制式甲胄,而是自己拼凑的私人铠甲,便问道:“奉先兄看起来既非盐官又非边军,为何会行此盐运之事?” 一边问,一边摘下马鞍上的袋子扔给吕布:“吾弟追查仇家,耽搁了奉先的公务,多有得罪,备以此致歉。” 那是一袋马蹄金,值个十万钱不成问题。 吕布打开袋子看了一眼,眼里亮了亮,朝着刘备拱了拱手:“玄德贤弟豪气!此事倒不算耽搁,吾受雇于张刺史,为其谋私购马罢了,不算公务。” 收了钱以后吕布客气多了,一边说一边看刘备身后的部曲,眼里有些许警惕,但更明显的是渴望之色:“玄德贤弟既非公使,为何会有这许多甲士良马?” 随后,他见到了左沅和秀娘…… 眼里的神色更刺人了。 “无礼!” 张飞在刘备身后大怒,差点就要出来砍人了。 他是在怒吕布的称呼。 如果双方互无深交,没问年龄,那若要表示客气就该相互称“兄”,否则大可直呼其名。 吕布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和刘备年岁相当。可吕布居然因为刘备客气称了个“奉先兄”,便称刘备为弟,而且总是居高临下以吾自称,这妥妥的属于不懂事…… 再加上方才认了账,打了一架见不好打赢,便又反悔——此人言语反复无常,既不讲信诺又不讲礼数。 信是义之先,关羽不喜欢吕布。 左沅也不喜欢……因为她发现吕布看向自己和秀娘的眼神毫无掩饰。 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她早就见多了这种眼神,只当吕布不存在,骑马转身退到了外围。 “这么说,奉先是并州刺史张懿门下从事?不知奉先可认得云中军司马丁原?” 刘备朝关羽摆了摆手,自己脸上倒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只不过也不称兄了。 吕布现在其实算是雇佣兵,当前的并州刺史张懿是他雇主。 这也是此时的州刺史特有的情况,尤其是边地各州。 州刺史没有兵权,又没有行政权,但边地随时可能打仗,为了补充实力或保护自己,就得雇佣一些出身不高的土豪带着私兵部曲来充实武力。 刘虞当初想招揽刘备也是这个原因。 由于刺史没有人事任免权,这种雇佣兵便只能给个门下从事身份,也就是秘书或助理,是文职——刺史下属是没有武吏编制的。 也就是说,吕布现在其实是个文职人员。 “你等来此,是为了找丁司马寻仇?” 吕布收回眼神,看着刘备,又看了看关羽:“是何仇怨?因为这些盐?” “是,他与秦宜禄谋杀杜家数百人,联同休屠胡杀人越货……杜家确实贩了私盐,但灭其满门做得太过,此事得有个交代。” 刘备直接将事情告知,反正现在已经把人围了。 “不对啊,丁司马这些日子根本不在云中,他的部曲一直在雁门布防啊……布这些盐倒确实是从云中运回来的,但这是云中青盐场的官盐,是从盐场拉出来的!” 吕布听完此事觉得不可思议:“玄德贤弟所说的秦宜禄,吾也认得,他家与丁司马有仇!其人所言未必是真!” “哦?” 刘备皱起了眉头:“秦家与丁原有何仇怨?” “丁司马索了他家资财补充军费,还占了他家盐场,云中青盐场本是秦家产业。” 吕布摇了摇头:“秦家来找张刺史告过状,所以盐场就成了张刺史的产业……丁司马因此被张刺史遣往雁门马邑以御鲜卑,布当时在场,那时丁司马还说过秦家要作乱……” 看样子,秦宜禄是故意的…… 他本以为刘备是曹家的人,而且以为杜家和曹家有关系,他是故意把这事说成丁原干的,想以此谋害丁原。 却没想到刘备先给了他个痛快的交代。 但这倒也是好事,至少不用再在并州耽搁仇怨,可以放心的回去发展了。 只是,这事给刘备提了个醒——并不是占尽优势就能放心的,任何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人,都可能做出非同寻常之事。 “这么说来,是备受了秦宜禄欺瞒……还好遇上了奉先。” 刘备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吕布的运盐队伍:“奉先方才说要为刺史购马……这些盐货是要送去换马的吗?” “是,运往休屠部换些战马。” 吕布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布本待北上杀胡,却没想得了如此差遣。” 休屠部是南匈奴最大的一部,其聚落就在九原与晋阳之间。 其实,能给领导干私活,这应该是刺史器重吕布的表现……只不过,吕布大概并不觉得这是器重,他可能觉得这是碍着他立军功了。 “既然如此……备可以帮奉先一把。这些盐我买了……奉先不妨开个价。” 刘备看了看吕布,又瞟了一眼高顺:“我这里的马,可比休屠部的好多了。” “确实……全是上好良马!贤弟当真做此买卖?” 吕布本就对刘备部曲的马眼热无比,听刘备这么说,又惊又喜:“那就十……十五匹!” 其实他这儿的盐大概只值十匹战马。 这里有三十多车盐,加一块大概五百石。 如果卖到乌桓或鲜卑人手里,这些盐少说能换五十匹马,不过眼下鲜卑寇边,做不了这个生意。 如果卖到内附的南匈奴,那这些盐顶多换十匹马,因为南匈奴已经内迁和汉人混居,他们自身马不多,而且本就能在晋阳和九原等地买到盐,对盐的需求没那么急迫。 但若是急着需要军资,那也只能找南匈奴买,盐场的盐不卖掉很容易损耗,这年头的仓库可不防潮。 “好,十五匹。不过奉先得让兄弟们帮我运送一段……路上的耗费我来出,运到晋阳就行,我走井陉过太行。” 刘备也不还价,只让吕布的人帮着运输。 挥了挥手,队伍中便分出了十五匹马,确实都是上乘战马。 “运送小事一桩……莫说帮忙,这里的人全都卖给玄德贤弟都行!” 吕布正在搓着手一匹匹的看马,心思全在马匹上,却没见运盐的那些手下眼中黯淡无光。 “备可不能拿人当财货,借这些弟兄劳苦几日罢了……” 刘备笑了笑,看向了高顺:“这位高顺兄弟,请问尊字?” 其实刘备知道高顺没有字,就是故意想和高顺多说话而已。 关羽在旁边眼神一跳,他看出来了,刘备对高顺的态度,可比对吕布热忱得多。 运盐?当然是为了拐人…… (本章完) 第112章 同命相怜 第112章 同命相怜 “玄德贤弟要南行,左右布已无事在身,布送贤弟一程。” 得了好马的吕布热情多了。 “奉先不是想去杀胡立功吗,备倒是能为奉先谋个好事……” 刘备却摇头给了吕布一个建议:“那秦宜禄与胡人合谋,害杜家灭门之事,涉及阴谋陷害云中军司马丁原,奉先已是知道的。” “我不能一直在并州详查此事,不如请奉先帮我带封信给丁司马,请其加以防备……” “丁原虽只军司马,但在并州此地,又是边患战时,军司马能给奉先的机会可比刺史多得多,奉先想必是明白的……” “秦宜禄已被我杀于其家中,奉先大可说成是你所杀,秦家的私兵护院都活着,大可以作为证人……同时,奉先若是能帮丁司马查出与秦家合作之人,那这个人情,丁司马必然会全力还报给奉先……” 刘备说此话的时候,关羽眼神亮了。 吕布眼神更亮。 这就是明着让吕布和丁原去追查杜家的仇人,而且这两人还一定会尽力追查。 丁原被秦家陷害是事实,刘备会给丁原写信告知,证明和吕布一起查到了此事。秦家与人合谋陷害丁原,若是不把合谋之人查出,丁原肯定是睡不着觉的…… 吕布想上阵斩获战功,偶然得知秦家陷害丁原,帮丁原杀了秦宜禄并追查同谋,这事对于丁原而言是巨大的情分,能让吕布得到丁原的信任——吕布想要军功,想要进步,他就得认了杀秦宜禄之事。 而认了此事,吕布就不得不继续追查与秦家合作之人……因为那个人会视他为敌。 其实刘备差不多能猜到是谁在和秦家合作——大概率就是并州刺史张懿。 但此人不是主谋,应该只是得了秦家的盐场之后与秦家临时合作了一把。 主谋确实是秦家,毕竟想要娶秀娘的是秦宜禄。 秦宜禄既然想陷害丁原,那这事就得让丁原来查,这也算是和丁原结个善缘。 而吕布自觉得在张懿手下“不得志”,位卑职小,差遣还不合意…… 刘备让吕布接下此事,一来是为了帮关羽和秀娘复仇,二来……是为了高顺。 吕布不在,才好拐人啊…… 想把人拐走要分几步? 刘备觉得……分两步。 第一,拐。 第二,走。 拐这个字不太合适,刘备是良善之人,见了正经人当然要劝其从良,免得老实人遇上奸恶之辈误了终身。 虽说高顺这人沉默寡言,但只要他会说话,对刘备而言就不存在什么聊不了的事儿。 “高兄对盐务之事颇为熟稔,可是云中盐泽之人?” “是。” “既是边地武人,何不应募边军?” “某有罪。” “有前科啊,那可真是巧了,我和我这些弟兄也落过罪当过驰刑……不知高兄落了什么罪?” “某乃徒隶(刑徒)子。” “那就称不得有罪,不过是受家里牵连罢了……高兄祖籍何处?可愿回乡看看?” “家父见弃于族,某已无祖籍。” “哦?刘某正好也见弃于族,我有两位同门兄弟亦是如此……冬季行路易寒,高兄可要寻些酒水御寒?” “高某从不饮酒,请郎君分酒于同袍。” “好习惯,我在守孝,也不饮酒,这囊里装的是清水……高兄行止有矩,与边地武人殊异,不知何故?” “家母管教甚严,令高某恪守道义谨言慎行。” “备与高兄同命相怜啊,家母也同样教备甚严,备如今守孝,令堂之教诲正如家母一般,备当赠令堂以礼……” …… 张飞在旁边一阵感叹,大兄似乎与任何人都能‘同命相怜’…… 刘备使出了浑身解数,与高顺交谈颇多,一路勾搭,亲厚无比。 高顺此人清白,送礼不收,送马不要,就连饮食住宿也是与其军中同袍一起。 与刘备想象中不一样,高顺的身世颇为复杂。 高顺的父亲是徐州彭城留县人士,但高顺本人生于并州。 其父年轻时醉酒犯了大罪,为免牵连族内,也为了族内名声,族里将其父三代全部革出宗族销毁名录,三代离族那就任何事都与族内无关了。 随后其父逃亡至并州,娶了盐户女生了高顺。 在高顺十来岁的时候,其父又因嗜酒而死,高顺母亲便严格管教,使得高顺滴酒不沾举止严谨。 这些年边地年年被寇,云中青盐泽更是胡人和贼寇常去的地方。高顺算是在战乱中长大,自小便懂得不怕死才不会死,常悍勇攻伐,渐渐成了盐泽附近贫贱少年的主心骨。 但高顺既是罪人之后又是盐户之子,这等身世是无法从军的。 前年鲜卑寇边时,高顺受伤,被吕布所救,亲眼见吕布左右驰射杀胡无数。 之后吕布组了私兵,高顺便成了吕布手下一小卒。 吕布为人有些犹疑反复,也有些胡人习性,高顺知道。 但吕布救过他性命。 九原离晋阳并不远,虽说运盐行得慢,但也不过几日路程。 临别时,高顺问刘备:“刘郎君,高某区区小卒,既无功也无名,郎君为何如此见亲?” “因为你不该做小卒,也不能做小卒……高兄,你我皆是离族孤子,若不能相互支持,做什么都是千难万难。” 刘备知道这人现在是拐不走了,只得作最后的努力:“高兄,我那两位同样离族出奔的师弟,如今一个是军中部首,一个县内大吏……高兄若是愿意,我可荐你为涿县贼曹或护乌桓校尉屯侯,高兄可愿试试?” “高某罪人之子,何德何能做此大吏?刘郎君抬举,高某感激不尽,但高某已有主家……” 高顺依然摇头不愿。 “哪有什么罪人,高兄为人清正,备甚至能请邹督军与幽州刺史为高兄保举。且刘某并不是想让高兄做我家臣,只是想让高兄一展所长。” 刘备朝高顺拱手,言辞恳切真挚。 “蒙刘郎君青眼知遇,此意高某心领……但吕郎于高某有恩,高某不可弃之。” 高顺知道刘备诚意,但只是躬身长揖,仍然不从。 “唉……高兄严正洁律,与奉先心性大不相合……若它日高兄受奉先见弃,还望高兄善存己身。我以高兄为友,随时等高兄以我为朋。” 刘备见高顺如此,只得遗憾告别。 “刘郎君……保重!” 高顺什么都没要,深施大礼拜别而去。 (本章完) 第113章 西河医学 第113章 西河医学 世事常不如意,刘备终究还是没能把高顺拐走。 其实,若是刘备用些欺诈手段,或是直接拿钱买人,吕布多半也不会太在乎高顺去哪儿。 可刘备不愿这么做。 人不是货物,须得尊重人自己的意愿。 高顺恪守清白,不收财货,不图官职,心有道义,刘备不愿骗这样的人。 但即便没拐到高顺,刘备依然打算给他一个前程。 返回西河亭后,刘备又给吕布写了封信,推荐高顺来乐隐门下读书…… 拐人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一步一步慢慢来。 还是搞自家的建设要紧,这是必须朝夕不停的。 新建的医馆已经有了模样,眼看就要收尾了。 秀娘见到庞大的建筑,压根不敢相信这玩意是医馆…… 说是官廨都觉得太大了些。 见到刘备真的了五千万钱建医学之后,秀娘反倒有点心怯了,她怕自己干不好。 不过,虽说心怯,秀娘却很快便投入了工作中,她是真的对救死扶伤怀有热情。 刘备广发告示,招募各地医者前来坐馆,同时大招医护学徒,男女都招。 当然,暂时只招在西河亭落户的人…… 太行山里药材极多,很多山民都认识常见草药,能带药为束脩,并且有西河亭户口作保,便可进医学。 这年头学医还是很有地位的,因为学医必须先学文,这不仅是正经进学识文断字,而且还能学门手艺。 医学以药材为束脩,山民们也负担得起。 为了进医学,西河亭的人轰动了,许多太行首领连夜进了山,把藏在山里的少年和女孩都带了出来。 顺便也将更多的山民迁到了西河亭附近居住。 来此坐馆的医者其实不多,大多也只是些名气不大的行医。 但无所谓,至少西河亭医学的名头很快就会打出去。 在一个冬天之后,西河亭响起了读书声,为这无人管束之地补上了最后一块太平之音。 那些刚来西河亭医馆的医者,对很多情况都不太习惯。 比如各种各样的卫生要求,以及先授课后坐馆的实习要求。 先授课,自然是为了让秀娘判断此人的水平。 而卫生要求,自然是刘备提出来的。 医馆平时消耗最大的物资并不是药材,而是木柴——用来烧开水以及蒸煮纱布消毒。 好在刘备有钱……这也算是给了西河亭的人一个衍生产业。 木柴和药材都能卖入医馆,虽说收购价格不高,但西河亭的人是在帮医馆里那些当学徒的自家孩子干活,也没那么计较价格。 秀娘自身医术算不得顶尖,她最擅长的是配药,比如金创药。 但她有旁人难以比拟的热忱与接受能力。 只要是有用的东西,她都会吸收并整理成案,做事严谨无比。 有大志向的人通常都有大毅力,一旦有了好的土壤,便不需要在多加约束,只需要掌握住大方向就行。 有关羽给秀娘当保安,刘备也不用在医馆上太多时间,把各种条例列给秀娘就当了甩手掌柜。 而且,刘备还给了个看起来必定会亏本的经营方式…… 为大汉军队治疗,一律不收诊金,只收药费。 为西河亭居民治疗连药费都不收,只需要病愈之后来医馆帮工就行,比如进山采药。 但除此之外,外人来此是要收费的,而且外出就诊也要收费,收得还特别贵。 这看起来似乎会亏钱,而且很难短期见到什么成效,但实际上,刘备刚营业就已经有赚了…… 他赚的不是钱,是人。 钱这东西,很快就没用了,必须赶紧掉…… 随着西河亭的人越来越多,本来就无法一直隐藏于市了,只是现在朝廷的政策是卖官,卖不到西河亭这个不在册的地方来。 涿县蓟县等地知道西河亭存在的人又都是自己人,暂时没有官员会来找麻烦。 但再过一两年,这里肯定就得公开于世了。 而且,再过两年这世道就不一样了。 有了这医馆,在即将到来的乱局中,至少不会轻易毁掉西河亭的太平。 …… 医馆正式开业时,是光和五年(182年)三月。 刘备没有去参加开业仪式,他在守孝,不能参加喜事。 他现在正在捯饬装备。 这段时间铁匠们已经在此落户,并且熟悉了这里的环境。 但购买原材料了不少时间,到医馆正式开业时才堪堪备齐。 铁是专营物资,很不好买,虽说太行山有铁矿,但刘备可没打算从开炼钢厂做起…… 为了采购上好铁料,关羽去找了夏侯惇帮忙。 夏侯惇最近大概是很郁闷的,他给关羽送了很多次礼,但每次都送得有点丧气。 第一次送的马被刘备拿走了,随后夏侯惇见关羽回来,又去拜访,结果关羽把马给他送了回来,还额外送给夏侯惇一匹驽马算是添头——这马关羽真看不上,他长得高大,对马的高度和载重能力要求很高。 第二次,夏侯惇送了一箱子马蹄金,不是小数目,大概二十万钱。 结果关羽把金子换成了铜钱给夏侯惇送了回来,说是感谢元让兄以金换铜,正好给秀娘打些首饰筹办婚礼…… 夏侯惇都懵了,啥意思,不是说关羽很穷么? 怎么感觉比自己还有钱呢? 可关羽这家伙成天穿草鞋披麻衣,身上连个锦袍都没有…… 关羽的穿着打扮看起来确实不富裕,家里看起来也不富裕……这是多年简朴的习惯,很难改的。 刘备倒是给关羽送过锦袍,但关羽一直没穿,说是刘备正在守孝,他身为家臣也不能穿华服。 第三次,夏侯惇认真做了调研,知道秀娘是关羽的妻子,而且等刘备守孝期满后便会大办婚礼。 而关羽家中没什么侍女仆童。 于是他往关羽家里送来好些美女和仆童,而且没有直接送给关羽,很鸡贼的送给了秀娘,说是给秀娘帮忙添置家用,心想这次总得收了吧? 秀娘倒确实来者不拒全都收了,然后这些美女和仆童全都进了河边柴房,天天给医院砍柴烧火,忙得脚不沾地。 忙完一阵之后,秀娘招到了人手,这些人又一个不差的全都被退了回来,说是笨手笨脚不好用。 夏侯惇不知道该咋办了。 没多久,关羽便登门拜访夏侯惇,说自己喜欢好兵器,别整那些幺蛾子,送些好铁过来最有用…… 夏侯惇当然知道关羽只是想买铁而已,但好歹这是生意,而且总归也算是和关羽攀交情,夏侯惇还是没和钱过不去。 不过,夏侯惇觉得人不该这么没欲望,便问关羽:“钱马美人皆男子所欲也,为何云长全无此心?” 关羽想了想,从怀里摸了个简牍出来拿给夏侯惇,很诚实的回答:“钱财良马吾最近见得太多,实是没了兴趣。至于美人……观此画作后,再看那些美人也索然无味矣。” 那是张飞当初送给关羽的,细枝结硕果,确实很诱人。 (本章完) 第114章 具装甲骑 第114章 具装甲骑 看在关羽面子上……或者也有可能是看在张飞的手艺面子上,夏侯惇搞来了不少好铁,平价卖给了关羽。 这年头平价卖铁那就是亏本,也就是仗着有大司农曹嵩罩着才敢这么做。 为此,关羽还特意找了张飞,让张飞加班加点弄出了几件作品给夏侯惇回礼。 张飞可能也没想到,他现在还真成了艺术家了,作品挺值钱的,甚至能换到战略资源…… 得了好铁的刘备打造了不少兵器铠甲。 铠甲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如果家里有十具甲胄,那叫蓄甲谋反。 但如果家里有甲骑三千,那可就是国之栋梁了…… 要是家里带甲三万…… 算了别想那么远,刘备眼下的小目标是三百甲骑,介乎于谋反和栋梁之间…… 甲好办,只要有钱有人有铁有皮,使劲造就行,鳞甲工艺复杂做起来太慢了,札甲也能凑合用。 为了保障防护能力,护心镜、脖领和头盔等致命部位还用了百炼钢。 一领甲胄耗费工时长达数月,为了加快效率,刘备还用上了流水线,并且赶制了一批游标卡尺以保障标准化程度,最高精度能控制到一厘(百分之一寸,约0.23毫米)。 刘备这里是发计件工资的,铁匠只需要打造甲片,按合格的甲片数量计酬。 皮料与内衬由卞姬招的雇工制作,同样按件计酬。 最后的组装由军中完成,工造与库房目前由卞姬管理,卞秉则管着分发之事,姐弟俩一个管入库,一个管出库。 通常只有出外执行任务时才会分领兵装,以免部曲平时藏甲于家中被人举告。 军中的记功监察事务目前由关羽这个近卫曲侯负责,若有甲士遇战不争先,甲胄会被收回,此人也将从甲士降为新兵重头再来。 其实西河亭一直是有战事的,只是规模小而且越来越少罢了,最开始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要在长城根下打一波胡人,之后为支援牵招也经常北上出任务。 现在胡人来得少了,但依然每天都要巡逻,段熲的训练也从未中断。 张飞仍然是炊事兵的头儿,炊事兵半个月换一批,每批三个伍,这是对训练和任务出色者的褒奖与福利——张飞会带着他们杀猪宰羊采购食材,撸猫养狗顺便偷吃,虽说不得闲,但很惬意。 每个人都很忙碌,刘备自己也很忙。 炼钢打铁之类的活儿刘备当然做不了,他只会画图。 刘备想做一批横刀,以及包括箭头在内的各种三棱破甲锥。 什么方天画戟丈八蛇矛之类的玩意刘备压根就没考虑过,异形装备对钢材要求太高,这年头做不了,即便做出来也不划算。 以这个年代的技术水平,打造横刀就已经很艰难了。 横刀是相当实用的战场刀,刀盾短兵在军伍中是不可缺少的。 不是长矛不好,而是长短兵器得相互配合,汉军从来就不是单用途兵种,长兵器和短兵器都得有。 就像刘备的近卫部曲,配札甲和铁胄,长兵视个人情况用矛或戟,短兵用环首刀或骨朵,再加上盾或钩镶。同时,擅射者加配弓箭,伍长配弩。 ——这些全部加起来,是一名甲士的配置,身上真就是一大堆东西。 一般人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些装备,也正因为如此,军功中的‘甲首’才会那么有价值,斩一首爵一级。 具体作战时,每个伍都会协同作战,长兵、刀盾、弓弩、几个人相互配合,而且随时都会视情况切换武器。 但无论怎么作战,每个人都必然得配一把战刀,尤其是步骑混战的时候。 横刀可以从环首刀改制,但需要的工艺比环首刀高很多,刀身硬度需要均衡变化,使其内硬外韧才实用。 百炼钢、局部淬火与回火、鼓风箱炉等技术这年代已经有了,此时的环首刀或汉剑,其刃身硬度已经是呈梯度变化。 但这种梯度变化比较突兀,是刃口局部淬火形成的,整体依然容易缺口或断裂。 若要钢芯硬度高,同时外层韧性好,这得用包钢法才行。 而包钢灌钢覆土烧刃之类的技术,刘备只知道个名称,不知道具体怎么做。 虽说汉语的优点就在于一两个字也能表达核心意义,起码能给人思路,但这些名词想要变成现实,得很多时间慢慢试验。 技术方面的事刘备不懂,但他懂得的是,只要肯钱,只要舍得耗费铁料做试验,匠人们自然会给自己一个交代。 谁能做出刘备想要的东西,谁就能发财。 铁匠们先给出的交代是三棱锥,包括箭头和枪头,手持的三棱刺也有。 但刘备这里的三棱锥不是铸造倒模的铁锥,而是锻打的钢锥,人力成本比较高。 三棱锥并不仅仅是用来破甲的,刘备是用来组装甲骑的。 目前刘备手里有四百匹战马,三百多匹驽马,马本身还是够用的——他手下会骑马的人只有三百多,为了先把部曲的纪律底子打好,也为了保持西河亭的稳定发展,刘备暂时没招揽胡人。 凭着自己半懂不懂的记忆,刘备开始尝试钉马蹄铁,并且制作了一批带有悬挂式双边镫的高桥鞍。 钉马掌这活儿倒是不算难,只是这年头确实没人会,刘备只好亲自动手做示范。 为此还很不幸的被马踹了一脚。 主要是刘备操作流程不规范,他是真没干过这活儿。 马儿踹得不重,刘备的示范效果也算是达到了——大伙儿都觉得刘备是在示范如何样作死…… 在得到了一批钉了马蹄铁的战马之后,刘备也有了一个传播得非常迅速的名号——败家子。 之前开医馆没人说他败家,因为那是救死扶伤的好事,都说刘备仁厚有德。 但给优质战马钉铁掌这种事,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似乎是有钱烧的…… 唯有段熲表示了认同,并且和刘备一起逐步改进了高桥鞍和双边镫。 骑兵枪杆也被加长了,长达一丈八,四米多——这是真正的丈八矛,前细后粗那种,比这个年代的骑兵戟长了三分之一。 而矛尖则缩得非常短,仅仅五寸,用的不是刃口,而是三棱锥。 这是为了降低前端重量,保证抬起长矛时不至于弯曲下垂得太厉害,也是为了增加冲锋威力。 由于三棱锥很短,这骑兵矛看起来一点都不威风,就像前面钉了个小三角头的木头杆子…… 但这才是战场杀器,正所谓骑枪之下众生平等…… 有了这些装备,刘备的部曲才真真正正的成了甲骑。 倒也算不上纯粹的重装甲骑,因为没有大量打造马铠,只做了一些保护马脖子和前胸的皮质护胸。 加上甲士,便形成了这个年代还没出现的兵种,冲锋骑兵。 为了训练骑兵冲阵,刘备和段熲了不少心思,还特意找了脆木杆子绑软布头做实战演练。 演练中受伤的人不在少数,幸好西河亭刚建了医院…… 不过,这演练倒是渐渐成了风气,尤其是张飞,酷爱骑马冲锋,天天寻摸趁手的木杆子找人对练。 马场里也时不时便能看见两个披两层甲的骑士拿着包了软头的脆木杆对冲,搞得刘备都有点恍惚,感觉自己像是穿越到了中世纪。 (本章完) 第115章 风雨欲来 第115章 风雨欲来 横刀也在逐渐配备。 在刘备的悬赏下,铁匠们已经打造出了很接近唐横刀的装备,虽说仍然稍偏厚重,但起码韧性方面已经合格——确实用了包钢法,只是不成熟,是偶然成功的。 即便没达到最满意的效果,刘备依然给了那铁匠十万钱,让其继续改进以形成标准。 若是形成了标准,能够批量打造出来,那就给百万钱。 各方面都算是发展得不错,只是人手不怎么好招。 刘备要搞这种精锐甲骑,就是因为粮食越来越值钱了,而人也越来越不好招了。 毕竟刘备组建的是私兵,良民是不会应募的,给再多钱也不行,这玩意犯法…… 豪族就更不可能了。 在没有流民可供收编的情况下,刘备是很难获取兵力的,建医院的一部分目的也是为了挖人。 只是太行山的人也没那么好挖,毕竟太行贼也是有规矩的。老弱妇孺亲属可以跟着刘备吃饭,但入了伙的贼若是逃离山头跟了别人,那属于二五仔,无论什么原因都会被清理门户。 贼和官不一样,贼要保全自己这伙人,就不能轻易让人员流动,那些老弱妇孺来了西河亭以后也全都没有再回过太行山,也是免得犯忌讳。 西河亭全是太行贼家属,犯忌讳瞒不过人,就算太行山上的青壮再怎么羡慕刘备部曲的待遇,也只能眼巴巴看着,不敢来投刘备。 刘备手下的战兵还是只有六百人。 两百甲骑,两百甲士,两百士伍——需要给晋升留空间,甲骑的装备有三百套,但兵士暂时只有两百。 精锐确实算是精锐,只是,由于人手少,刘备和段熲都有些忧心。 “蹄铁能保护马蹄使其耐久,鞍镫且能使骑兵稳住身形全力冲杀,骑战从此将与以往大不一样……刘郎筹备精锐是好事,但若是此等物事被胡人得去,对大汉怕是大不利啊。” 段熲最先担心的,是技术会不会外泄。 “若是怕敌人学去而自己不用,那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好东西用了。你也说骑战从此将大为不同,有此物反而会使胡人不再熟悉新的骑战之法,使我汉民缩小与胡人之间的骑术之差。” 刘备对这事倒是不太担心:“再说……几年前鲜卑人得了我大汉那么多甲胄兵器,被夺走的攻城器具也不少,可现在鲜卑人还是什么都造不出来……他们连铁钉都无法打造,怎么学我?” 段熲想了想觉得也是:“有了此鞍镫,骑兵也能具装冲阵了……刘郎制备如此铁骑,可是有大仗要打?” 刘备点头答道:“邹督军来了信,他已与刘刺史商议,趁明年鲜卑寇边之际,出塞反击段部鲜卑,以打促和。为此他会联合张纯、鲜于辅、徐荣等胡骑督一同出塞。若是他们离开幽州……明年我们的日子怕是很难过。” 鲜卑段部,是幽州北部的鲜卑部族,与汉朝关系相对缓和一些,但依然算是敌对态势。 邹靖打算出塞反击,然后再让刘虞去安抚——打过了才好招抚,若是不打,反而是抚不动的,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才有效果。 同时,殴打鲜卑也是为了更好的招抚各部乌桓,免得乌桓人老是当墙头草。 这个策略没问题,问题在于邹靖的部队以及幽州各部胡骑督一起出塞,这会使得幽州内部变得空虚。 牵招那边的部队也将随军出塞,西河亭将失去屏障和支援,基本上必定会面对鲜卑人的猛烈进攻。 “邹靖要打段部?这不是什么好选择啊,若是我……我会打拓跋部……” 段熲表示不看好邹靖的操作:“拓跋部盘踞于上谷、代郡、云中等地,距离更近而且实力更弱,若能一战取其根基,便能迫其向大汉投降,远比招抚段部效果更好……” “先挟制最弱一部,再驱使其北上攻打段部,然后以段部与拓跋部同攻檀石槐……从弱到强,不让鲜卑人喘息,驱敌以制敌,才能使檀石槐疲于奔命……而且邹靖也能步步高升。” 这是段熲当初在凉州对付羌人的思路,虽然耗费钱粮颇多,但确实是有效的。 而且,战果越来越大,仗也越打越大,才会越发的得到朝廷重视…… 刘备摇头苦笑:“其实我也这么想……可是邹督军与刘刺史并不是为了灭掉鲜卑,他们也没有权限打灭国之战。他们是为了借此摘掉后背的毒疮。” “邹督军自身兵力有限,无法单独灭一部,他的职权也不像您当年那么自由,反攻段部于刘刺史和张纯、鲜于辅、徐荣等人都有利,他能借此获取三位胡骑督的支持……” “打拓跋部对其它几家都没好处,其它几家是不会出兵的……但不打也不行,起码要有个姿态,若是一直不反击,不仅鲜卑寇边会变本加厉,背后那些毒疮也无法解除。” “攻打鲜卑,是为了让背后隐藏的那些豪门或蛀虫朝他们出手……若是得了点把柄,刘伯安的刺史身份便能起到最大的作用,他们是要除内患。” 刘备倒是能理解邹靖和刘虞的难处,这两人身负重任,若是不想被弹劾,就得拿出点实绩。否则即便天子不急,那些早就在图谋幽州的那些豪门也必然会有动作。 若是往外打的时候,背后还受人掣肘,那刘虞和邹靖就能带着三个胡骑督一起,反手回来斩除内奸——这也算钓鱼执法,但这样可以用战时的军法来除去内地的官。 “唉……这大汉……向来如此。” 段熲叹息着摇了摇头:“胡人要打就得打死,否则鲜卑必定变本加厉祸乱幽州……而招郎那边的部队要随军出塞,北边的上谷乌桓多半也会暂时退避,这样一来西河亭就危险了……” “是啊,所以邹督军才会提前大半年就将此事告知于我,让我早作准备。” 刘备也很无奈:“虽说太行诸贼家眷在此,他们必会保住西河亭,但也正是因为太行贼家眷在此……备很担忧。” 确实令人担忧,这里的一切都建立在刘备空手套白狼得到的暂时平衡之上。 太行贼的家人在西河亭,他们也需要刘备将其家人庇护为良民,当然会将刘备视为盟友。 但若是太行贼的家人在西河亭受了很大的伤亡呢? …… 有时候越是担忧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而且,发生的事往往还和自己预测的不一样…… 光和五年(182年)夏,六月。 邹靖尚未向鲜卑发起攻击,胡人也还没来寇边,太行贼也没下山……原本一切都在正常运作,仅有牵招的部队受到征召去了蓟县集合。 但偏偏就在这原本应该平和的时间段,涿郡发生了大规模暴乱! (本章完) 第116章 再差的秩序也是秩序 第116章 再差的秩序也是秩序 年初,刘宏查了查手里的库存,发现货物不够用了。 也就是官位不够卖了——油水多的职位卖完了,油水少的职位确实没人买。 于是刘宏做了个售后服务。 下诏,令各公卿按照民谣与传闻,检举各州郡不干人事的官,把位置腾出来。 当前的太尉许戫、司空张济等人为此抠破了脑袋。 他们既不敢招惹宦官的子弟门客,又不能检举豪族世家门下…… 于是,被纠举的全都是处于边远郡县的官员,清不清廉不一定,但肯定都是没多大背景的。 被虚报纠举的官员有几十个,涿郡大多数县的县令县长都在其中。 说来这事和刘备也有些关系,太行贼攻打涿县时清理了一次涿郡官吏,随后幽州刺史刘虞与刘卫联合控告袁氏指使死士杀人,朝中皆知刘虞刘卫二人与袁家对立。 刘卫当时卖了很多郡吏,涿郡基层吏员被郡内本地大户把持,这些郡吏可以视为刘卫的门下。 刘虞持假节,代表天子巡视地方,没人敢动他,袁家门下便没人再到涿郡和广阳等地当官,要不然很容易被刘虞抓把柄的。 唯一的袁系官员是新任涿郡太守温恕,但由于郡吏全是刘卫卖出去的,温恕也只能小心谨慎,没搞任何幺蛾子,之前改换转运场的位置也是合理正当的事务。 袁家前段时间也只将互市的管事吏员换成了自己的人,把马市利益搞到,之后也没有再往幽州安插县级官员。 幽州这种边地容易打仗,不是肥差,宦官的子弟门下也都不愿意来。 这就使得一些背后没什么势力的士人有了机会。 这两年,来涿郡上任的各县县令大多都没有太大的背景。 由于幽州刺史刘虞一直公事公办,太守温恕也一直谨小慎微,都盯着这些新来的县官……这些县官在任上自然也很老实,要么认认真真做实事,要么战战兢兢守规矩。 涿郡各县这两年便颇有些无为而治,政通人和的感觉。 这也是涿郡这两年没人搞事的原因,各方在这里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谁都不敢搞事情。 其实这也是刘备这两年不好招人的原因——涿郡这地方很太平,官员没搞幺蛾子,人们活得下去,自然也就没多少人愿意违反律法当私兵。而刘备限于守孝,又无法大肆招收家仆。 就像后世,亿万富翁再多钱也很难组建私人军队的,顶多雇人当保安。 这次,涿郡被纠举了许多官员,大多数人本也没觉得意外,乐隐这样的好官不也是因为没有买官钱而离职么。 由于涿县本来就没县令,此事并没有影响到涿县或是西河亭,刘备也没有太在意,对当今天子而言,批发换官员真的太正常了。 但这事,各县黔首们很在意…… 这年头,别管官员是否清廉,只要是不明着害民的,那就是好官。 如果在不害民的同时还能稍微做点正经事,那就是青天大老爷——能维护秩序的就是好官。 不久,各地被虚报纠举的官员押到了到雒阳,官员家属在雒阳组团申诉,司徒陈耽与议郎曹操一起上书,说公卿的检举大都包庇各自的私党,是‘放鸱枭而囚鸾凤’。 刘宏因此责备了许戫和张济,并将因谣言而被问罪的官员全部拜为议郎,算是补偿。 但是州郡官位依然被腾了出来。 这一腾,就是好几个月。 其它郡倒是没什么,但涿郡这地方的官员被腾得太多了。 而最重要的是,涿郡的郡吏也随之离职了——之前的郡吏是刘卫私下卖出去的,屁股不干净,眼见当朝太尉和司空亲自检举官员,这些郡吏人人自危,当然不敢再在位置上待着。 各县县吏更是如此,他们的县令是被三公亲自检举的,他们都是县令征召的门下属吏,继续留在任上不是找死么? 于是涿郡官吏从上到下几乎一扫而空…… 涿县上下都是简雍的人,本来就维持得挺好,倒是影响不大,但故安、范阳、容城、方城等大部分县里同时没人管事了。 涿郡南部诸县全部失控。 温恕一下子就面对了当初刘卫的情况——郡吏全都离职,即便有心管事也无人可用。 这时候的情况比刘卫那时候还麻烦一些,那时刘卫身边至少有刘备带兵帮忙。 但现在,温恕真就找不到帮手。 温恕是太原人,涿郡这地方的大户豪门他是一点都不熟,他手里又没人可用,而且各家大户又眼见朝廷三公诬陷好官,本来也不太乐意听朝廷官员使唤…… 没多久,涿郡各县基本同时失去了秩序。 不管是好秩序还是坏秩序,终归都是有秩序有规矩的……如果相连的几个县同时失去了秩序,方圆数百里没了管束,会发生什么? 当然是暴乱。 先是各县治安出了状况,随后各地盗窃抢劫之事日益增加,但没人管。 随后各县欺男霸女杀人越货暴虐之事越来越多,也没人管。 方城转运场的军用物资被人哄抢,还是没人管。 再之后,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开始组织暴民劫掠物资,裹胁贫民,抢劫商旅……短时间里就形成了大股的暴乱。 温恕赶紧调派郡兵与转运场均输兵丁前去镇压,但他手里吏员极少,涿郡郡兵也少,转运场的均输兵又没经过训练——从指挥到兵员都不靠谱,竟被暴民轻易击溃。 这次镇压反倒使得暴民增强了信心,暴乱也因此发展得更快。 温恕只得请简雍向护乌桓校尉部求援。 但此时牵招刚刚领军北上,找上谷乌桓商量合作去了——邹靖要反打鲜卑,需要尽可能的让乌桓人提供支持。 邹靖和刘虞也是如此。为了筹备出关事务,邹靖领军去了右北平招募乌桓突骑。刘虞去了辽西,正在与王门一同勾搭辽西乌桓。 由于两位大佬都不在广阳,广阳太守刘卫需要让郡兵严守各处关隘,根本提不出兵力支援涿郡。 而此时,暴民已经从方城一带席卷裹胁,一路向西来到了范阳、故安等地,并正在向西北方向——也就是拒马河一带行进。 南方冀州诸郡当然有部队,但暴民已经截断了往南的路,温恕手里没什么人可用,根本无法向南求援。 一时间,涿郡竟然没有可以镇压暴乱的军队。 (本章完) 第117章 卜师与商贾 第117章 卜师与商贾 “大兄,眼下暴民已纠结数千,正分为两股在范阳、故安一带裹胁。雍觉得此事并非纯粹的暴民作乱,背后一定有人谋划,若是单纯的暴民,不会这么快形成规模……” “那些暴民从不攻打县城,他们只是一直在烧毁田地,以此裹胁贫家佃户……大兄,拒马河新亭全是贫家佃户!” 简雍可不敢把刘备蓄养私兵的事情告知温恕,毕竟这是谋逆族诛的大罪,他只能将此事告知刘备。 “毁坏田地?那就确实是流寇了……必须赶紧诛灭贼首才行。” 刘备叹了口气,心情沉重无比。 眼下是六月,对大多数贫家而言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去年的粮食已经用完,而今年的粮食还没成熟。 如果这时候烧毁田地,贫户便完全没了活路,只能受流寇裹胁。 随后逼得贫户犯下杀人之类的罪,那这些被裹胁的人也就只能从贼了,随后便一路继续毁田、裹胁、杀人……流寇便会在短时间里滚雪球一般变成极大规模。 而这必定是有个经验丰富的大贼在操作,一般小贼可干不出这等事,就连太行山里那些大贼,大多也干不出这事。 “可知道暴民领头之人是谁?” 这事儿有点棘手,暴民看起来是冲着拒马河一带来的,甚至有可能就是冲着西河亭来的! “收到的消息有两个人……范阳一带那个叫纬台,另一个叫何当,在故安一带。” 左沅拿着情报说着。 “纬台?何当?……这两个名字好熟悉……” 刘备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刘玮台,乐何当?这是公孙瓒的人!聚拢部队,准备出击!” …… “仲兄,那西河亭真有那么多钱粮吗?若是扑了空,咱们可就没有粮食维持了……” 一个商贾模样的胖子正在问一个卜师。 “此事是移子从黑山得知,想来不会有假。且我已详问过,那西河亭主人自称大耳,正是伯珪大兄当初欲杀的那个刘玄德……” 那卜师精瘦,面目凶狠:“我已占卜问数,此卦为死生之变!伯珪大兄本已脱身,却死于涿县北郊。而那刘玄德却死而复生……此事定是那刘备杀了伯珪兄!我等当为伯珪大兄复仇血恨!” “既然如此,我等掠了刘备财货,再一路胁民向西入太行……有移子兄在黑山,说不得我等还能将北太行一举拿下!” 那商贾点头说道。 “贤弟莫要小觑太行山,太行诸贼人多势众久经战阵,没那么好对付。我看这刘备也没那么好对付……” 卜师摇头:“别想太远,先把眼前事做好再说……” “那渔阳张纯家世庞大,又身居高位,我等不也轻易劫之?这刘备不过土豪罢了,不可能比张纯更难对付吧?” 商贾看起来很有信心:“眼下我等便有了近万人,待裹胁了新亭那上万流民佃户……两万大军,有谁能挡?” “也难怪伯珪大兄看不起这些豪门大族,见了我等便只知自守,佃户黔首全都扔下不管……若不是此事急切,我倒真想在各县多裹胁一些人……若能聚拢五万十万之众,那才是无人能挡……” 卜师感叹道。 “仲兄,若是我等裹胁至数万众,还需听袁氏之意吗?” 商贾有些犹豫的问道。 “袁氏不过利用我等罢了,我等何必管他们……这裹胁之法如此合用,我等为何还要听人旁人指使?席卷天下……亦无不可!” 卜师眼里看起来颇有野望。 这卜师叫刘纬台,算命的。 那商贾叫乐何当,贩马的。 他们还有个兄弟叫李移子,卖布匹的。 这三人,是公孙瓒的拜把兄弟——公孙瓒庶子出身,他不喜欢和豪族子弟打交道,真就喜欢结交贫贱之人。或者说结交匪类亦无不可。 …… 拒马河新亭,刘备已经重新接手了牵招留下的军营。 丈八再度进了太行山寻求增援,简雍也让拒马河一带各家大户农庄出了些青壮帮忙。 不能再让暴民裹胁拒马河新亭,这里全都是流民佃户,一旦田地被毁,那就真的难制了。 整军的战鼓已经响起,所有人都在整装备战。 甲胄齐备,骑兵上马,沉重的脚步声纷杂,空气中充满了肃杀的气息。 刘备的部曲装备已经很不错了,虽说其中还有部分兵士没见过血,但军容比这年代绝大多数正规军都整齐得多。 只是,数量确实太少了。 近万人的贼寇聚在拒马河南边,离此仅有三十里。 而刘备手里,仅有四百战兵——他留了两百步兵给段熲,段熲必须守住西河亭,至少要守到太行贼前来支援。 “宪和,你带民壮布防,将所有车辆拉到东边隘口布置车阵,若有敌人来,便利用建筑和车阵固守。” “飞郎,你带一曲步卒沿河岸巡敌,如果见到人就直接放手杀人……杀到他们不敢靠近拒马河为止!” 刘备正用木棍画着地图,给众人分配着任务。 张飞简雍点头称是。 “云长,带近卫甲骑跟我来!” 刘备扔下木棍,招呼关羽一起出门。 “大兄有何计划?” 关羽其实是有些担忧的,他不是怕打不赢,他是怕人数太少没法守得住所有地方。 “我们带甲骑主动出击……先弄死最前面的敌人看看动静!” 刘备骑上战马,从部曲手中接过头盔:“弟兄们,跟我来!” 他的头盔与旁人稍有不同,盔上有白缨。 刘备并没有打出任何旗帜,头盔上的白缨便是他领军的标记。 身上的甲胄与旁人倒是没什么不一样的,战场上得让自家兵马认得出自己,但也要尽量让敌人看不出自己…… 关羽倒是不用任何标记…… 他的块头和标志性的加长战刀已经很醒目了,一眼就能看到。 刘备打算主动出击,在半路迎敌,打遭遇战。 甲骑可不是用来防守的。 敌人距离不过二三十里,斥候已经探到他们的动向,行军便没有再用驮马,所有人都直接上了战马,开始向南迎敌。 离开新亭不到半个时辰,刘备便见到了敌人的模样。 那是一大群乱七八糟的流寇,正在向北行动,乱糟糟的,看起来既没有派遣斥候也没有组织警戒。 这看起来就是群乌合之众。 涿郡大部分地方都是平原,按说直接发起冲锋也没问题,但刘备并不想这么做。 直接带两百甲骑冲锋,或许能冲散这些乌合之众,但这群暴民分散了并不是好事——若是不能找出贼首,暴民四散之后依然会继续裹胁,西河亭反而会更危险。 刘备要的是除掉贼首,而不仅仅只是击溃这群流寇。 (本章完) 第118章 冲锋陷阵(感谢盟主jamesxuSBZ) 第118章 冲锋陷阵(感谢盟主jamesxu-sbz) 人过一万,真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 数量和场面带给人的压迫感相当强烈。 刘备带出来的甲骑基本都是见过世面打过胡人的,但见了近万规模的敌人,也难免心生紧张。 “此等乌合之众,必能一击而溃……” 关羽淡淡的说着,一边说一边抚了抚他那半尺多长的美髯。 “云长,你我分作两队……我去诱扰敌人,你寻个高处探看敌人首领,寻机斩其首……我要聚而吞之!” 见两个老大如此淡定,一个觉得能轻易击溃,一个甚至想的是全吞掉敌人,甲骑们也不再紧张,甚至开始指指点点的找敌人的领军者。 “携弓箭者随我来!” 刘备见军心已定,带着百余配了弓的甲骑横向往敌人方向切了过去。 敌人当然也已经看到了刘备这支骑兵。 他们渐渐聚拢,在刘备靠近之前聚合成了一支庞大且拥挤的队伍。 外围部分敌人撑起了长矛或长竹竿。 看样子敌人的首领是知道怎么对付骑兵的,只不过,乱民们的执行效果不怎么样,兵器也不够,那些长矛和竹竿举得乱七八糟,人也大多挤在一团。 很显然,乱民是见了骑兵奔袭是相当慌的。 隔得近了,刘备发现,那些敌人并不仅仅只有暴民而已。 其实敌人阵中的有一些精锐的。 暴民中间夹杂着一些骑手,只是数量不多。 此外,敌人阵中还有一些披甲的贼人,也全都混在暴民堆里。 也难怪这些暴民看到骑兵前来还能有一定的阵列意识,敌人应该有简易的基层指挥。 只是,敌人既没有打旗帜,也没有明显的中军标识,在万军之中实在是很难分辨指挥者。 “分散,驰射!” 刘备带着甲骑们呈散骑阵列,从敌人面前数十步处斜向绕过,没有直接冲阵,而是用起了骑射。 其实甲骑们的骑射水平很一般……说一般都算是抬举他们了,只偶尔练练而已。 虽说近卫部曲都必须按照段熲的要求掌握“五兵”(弓、弩、刀、矛、戟),但射箭这种活儿,站姿和骑射是两码事。 刘备也并不鼓励大规模练骑射,这技能有用是很有用的,但需要从小训练,没那么容易掌握。 如果要追求远程,刘备宁可用弩……训练周期短的武器才是好武器。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是适合骑射骚扰的。 刘备本人也不擅长射箭,但双边镫和高桥鞍的好处就在于,虽说只是粗浅的偶尔练练,至少也能正常在马背上拉弓把箭射出去……准不准的另说。 而现在面对挤得密密匝匝的近万敌人,而且绝大多数无甲,这情况不用考虑什么准头。 一轮驰射之后,敌阵中响起一阵凄惨的嚎叫,外围有两个乱民甚至开始跑路了。 但刚刚离开阵列,试图跑路的这两个便被其身后两个披甲的敌人砍杀。 很显然,混在暴民堆里的披甲贼人是督战队,也是真正的核心贼人。 刘备带着骑兵沿着敌人外围兜了半圈,又射了两轮箭。 这两拨箭矢下去实际战果还行,敌人大概倒下了二三十个,又有两三个乱民试图脱离敌阵逃跑,但随即又被追上砍翻。 见刘备这伙人能玩骑射,不约束肯定是不行的,敌阵中骑马的那些人有了动作,部分流贼朝着刘备围了过来。 刘备回头看了一眼,依然骑着马绕弧线,同时反身朝着侧后方又射了一箭。 回身骑射是需要技术水平的,刘备手艺很糙,这一箭偏得离谱,从追过来的骑兵身侧三尺开外飞过,但依然射中了其侧后方的流贼。 准头全靠蒙,手气倒还行。 这一箭引来了流寇群中的一大票反击——一堆石块以及箭矢朝着刘备飞来。 还好,刘备这是在驰射,隔着好几十步呢,投掷物从身后扔来肯定是砸不到他的。 大部分箭矢也坠到了地上,只有两支箭从刘备身旁划过,其中一支磕到了肩甲。 从肩甲被磕到的力度来看,敌人没有强弓硬弩,从身后射来的追逐箭,力道不足以穿透铠甲。 刘备很放心的继续驰射勾搭。 甲骑们也招来了回击,其中几人后背还被敌人的箭矢射中,但基本没什么损失。 随着刘备继续往敌人身侧绕圈,敌阵中终于有了靠谱的反应,他们收缩队伍,停在了原地,并将一些弓手派到了外围。 同时,一些披甲的贼人也持着门板或是简陋木盾开始布防,并且随着刘备绕圈的方向移动。 这是想对射的节奏。 刘备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弓手,也没打算对射,而是带着甲骑们往外脱离了敌人的射程,在两百步开外巡弋。 敌人不动就不动呗,刘备还能顺便歇一歇马。 这种苍蝇式打法恰恰就是骑兵最大的优势,敌人若要继续行军,那刘备就会再次粘上去骚扰。 反正敌人追不上自己。 敌军阵中的骑兵只有二十几个,看起来倒是很像公孙瓒当年那些义从。 若是他们和那些披甲的贼人脱离敌阵单独出来,或许还能给刘备带来些麻烦。 但这些人要负责指挥和压制暴民,一旦离开阵中,庞大的流贼队伍就会迅速崩溃,毕竟这些暴民只是普通黔首。 …… “仲兄,你我分兵如何?” 流寇阵中,乐何当对刘纬台提议:“不能在这耗着,这只骑兵看起来很是精锐,与伯珪大兄当初无异……” “好,我们人多,正该分兵……你我便效仿当初太行贼!我来阻截这些骑兵,你去攻打新亭,逼其冲锋陷阵!” 刘纬台点了点头。 这两人看来是跟随公孙瓒经历过涿县外的战斗的。 现在,是打算用太行贼对付公孙瓒的方式来对付刘备了。 但问题是,公孙瓒会陷入苦战,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在冲锋,随后陷入太行贼阵中人困马乏得不到修整。 而刘备却完全没打算冲锋。 冲锋陷阵这种事儿,是关羽的活儿。 而且……太行贼可没有临阵分兵。 流寇们此时正在分成两部分,阵列变得更乱了。 而此刻,关羽已经在一个海拔相对高一点点的缓坡上观察了一阵了。 他在敌阵中看到两个穿了札甲的人正在交谈,一胖一瘦。 也看到那两人交谈之后,敌人便分成了两部分。 “冲!” 关云长向来是不爱说废话的,他左手腋下夹了柄骑矛,右手提着长刀,直接朝敌阵中奔行而去。 身后数十名甲骑见状纷纷跟上,十骑一队,分作数队,各自间隔二十步冲出。 骑矛已全数平持于腋下。 他们冲向的,并不是刘纬台那群固守阵列没动的流寇。 而是刚刚分兵出来,阵脚不稳的乐何当。 (本章完) 第119章 万军取首 第119章 万军取首 冲锋骑兵其实与常说的突骑不一样。 突骑是轻骑,是轻装快速机动部队,突是指快速突袭。 除非有意舍身死战或是为了抢占战场先机,否则突骑一般不会冲入比自身规模大的敌阵,通常是从侧翼迂回包抄,快速袭击敌人薄弱之处,依靠高机动力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 无论是胡人还是汉军,突骑大多是用弓箭、短矛、环首刀,以及投枪,一般不用长骑枪。 没有双边镫和高桥鞍的骑兵,腰和脚都没有可靠依托,很难承受正面冲刺的反作用力,用骑枪冲锋很容易把自己怼下马,因此这年代的骑兵都是进行侧面杀伤的。 刘备之前的打法就是典型的突骑战术,驰射袭扰、环绕切削、迂回包抄才是突骑的标志,大多数情况下是走弧线,环切削皮。 而关羽此时用的才是冲锋骑兵战术,在敌人阵脚不稳的时候,用骑枪从侧面冲散敌人,随后贯穿敌阵,切断敌军或是使敌人混乱。也就是走直线,拦腰割断。 这是水果刀和砍刀的区别。 冲锋骑才是常说的铁骑,既能干突骑的活儿,也能干甲士的活儿。如果冲入阵中后战马受损,冲骑会立刻转变为甲士——其实甲士才是用来冲阵的。 当然,哪怕是人马具装铁甲的重骑,也不会从正面冲入大规模敌人军阵,除非是有特别的动机。 优秀骑兵很宝贵,战马也很宝贵,死在长矛和弩矢之下可不划算,骑兵从来就不是正面冲阵的兵种,机动力与把握机会的能力才是骑兵的优势。 需要等敌军阵列出现破绽,再从侧翼冲锋,依靠骑兵的高机动力,在短时间里把握住转瞬即逝的机会——若是重步兵,等冲上去的时候机会可能就已经没了。 而现在,关羽便窥到了好机会。 也就是敌人分兵自行混乱的这一刻。 之前刘纬台阵中又有弓手又有长矛,阵列也相对紧凑,又一直盯着外围变化,关羽当然不会冲锋。 而现在敌人临阵分兵,压根就没法形成阵列。 而且护着乐何当的那一队人,已经落入关羽眼中。 关羽的眼,可不仅仅是看着慑人而已。 …… 铁蹄轰鸣而来,不到百骑,却像是万马奔腾一般。 乐何当在分兵过程中看到了关羽的骑兵,赶紧指挥人拦截。 但暴民而已,又不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哪能那么快做出有效应对,又在分兵,又要拦截,这对流寇而言要求太高了。 外围只有少数披甲的流寇做出了临场反应,试图用长矛阻止关羽突入。 而大多数暴民,第一反应则是转头就跑,连那些督战队都没法阻止。 甲骑们手中骑枪的长度远超敌人手中的矛,外围稀疏的防御被骑枪轻易穿透,几乎没有对关羽形成阻碍。 关羽一马当先踏入敌阵,弃了穿在尸体上的骑枪,持长刀继续前冲。 敌阵中出现了无可抑制的恐慌。 能够在步骑混战中保持镇定的人是极少数,关羽受到的反击并不多。 第一排冲入敌阵的甲骑护住了关羽身侧,随着关羽继续向前。 步骑混战短兵相接,骑兵是不能停下来的,要一直向前,冲破前方所有障碍,稍微停下就得被围殴。 后排的甲骑依然持着骑枪,若见侧前方有人攻击前面的袍泽,便以骑枪冲杀,随后放弃骑枪持刀跟进——骑枪不是用来冲击正前方的,而是对付侧前方的。 正前方的敌人,会交给身侧的袍泽。 若是从敌人身侧掠过依然没能砍杀,后排的甲骑便会接手。 甲骑不会停步,更不会绕着圈和人拼杀,战马的耐力有限,冲透敌阵才会放缓速度。 若实在有绕不开的敌人,那便撞过去。 战马脖子和胸部的护胸就是用来撞人的。 不多时,敌人阵中出现了一条鲜血淋漓的沟壑。 这种横切敌阵的暴力冲锋,是最容易打击敌军士气的,尤其是面对这种没经过训练的流寇。 无论是关羽还是其它甲骑,身前都没有一合之敌,无人能阻其半步,便人人都会恐惧。 恐慌开始大面积蔓延。 而敌阵另一侧,刘备见到敌人混乱,知道关羽已确认了敌人首脑位置,也带队往敌阵冲去。 刘备同样冲向了刚刚分出来的乐何当那伙流寇,但并没有入阵,而是沿着敌人外围巡弋,见了往北边和东边逃的便杀。 西边是拒马河,刘备要逼得敌人要么逃往河里,要么往南冲乱他们的大部队。 要让恐惧逃跑的敌人持续搅乱敌军阵列。 混乱随着刘备的加入再度加剧,敌人开始大量奔逃,一片又一片的溃退。 虽说是乌合之众,但敌人并不是完全没有指挥,必须控制其溃退的方向,才能取得最大的战果。 刘备有意识的追杀着敌人阵中那些骑马的家伙,逐敌而寻贼首,让敌人自己冲溃敌人的阵列,冲散敌人首领身边的精兵。 关羽切割敌阵,刘备逐卷溃兵,两队甲骑在场中纵横,敌人已完全混乱了。 …… 刘玮台分兵本身其实是正确的选择,但临阵分兵却是大忌。 尤其是这种毫无训练的流寇,是没法在短时间里完成大规模分流的。 他在成为公孙瓒义弟之前不过是个算命的神棍,忽悠人的水平远远胜过战阵指挥,裹胁暴民他擅长,但临阵战术真不是他的长项。 但他已经无法弥补这个错误了。 乐何当那边的恐慌与混乱已经影响到了所有流寇,全都在乱哄哄的到处逃。 畏惧逃命的乱民冲乱了刘玮台的阵列,刘玮台只能尽可能的收拢身旁精锐,下手砍杀溃兵,以免被其完全冲散,很难再指挥其它乱民了。 乐何当那边情况更惨,他身旁已经没几个人了。 此刻,关羽已冲到了乐何当身前。 乐何当此时试图收拢乱军,见关羽带着甲骑风暴般奔袭而来,惊惧之下竟是动弹不得。 关羽不知道这个胖子叫什么名字,也没兴趣知道。 反正这必然是贼人的首领之一,他记得清楚,两人一胖一瘦。 刀起,刀落。 人头飞起。 关羽翻身下马,一把抓住乐何当的头颅,奔跑了一步,抓住马鞍再度翻身上马,将头颅高高举起放声大喝:“贼已授首!弃械不杀!” 身后甲骑们纷纷大喊:“弃械不杀!” (本章完) 第120章 道与无道 第120章 道与无道 关羽在万军中取了贼将首级,威风一时无匹。 附近贼人大多被关羽乱了心神,有人在逃,有人弃械,也有人哭号,竟没人敢朝关羽动手。 关羽也没管,带着甲骑们继续直线向前,不多时便将敌阵杀了个对穿。 随后关羽缓行一段,调转方向再度回身,继续高喊着弃械不杀,沿着刚刚杀穿的敌阵又杀了回去。 刘备这边也已经驱逐敌人入了刘玮台军阵,此时敌军已经大乱,刘备压力不大。 关羽那边齐声高喊弃械不杀的声音已经传来,刘备便加快了速度,将甲骑分散,一直在东边巡弋,撵着贼人向西去。 奔逃的贼人越来越多,倒卷珠帘态势已成。 大多数贼人开始向西奔逃,刘备的马都比较高大,东边的甲骑很容易看到。 刘备甚至都没有动手杀人,而是一直持着横刀控制着部队的位置,盯着那些逃向同一个方向的骑兵。 身旁的部曲自然会帮刘备解决两侧的干扰。 其实敌人知道刘备这边只有两百甲骑,但崩溃之下,却完全无法组织起任何抵抗。 逃命的人会冲散试图抵抗的敌人,随后这些人便只能一起逃命,然后再度冲散那些准备抵抗的……这其实也是一种裹胁。 不多时,刘备见到了敌人阵中真正的精锐。 百来个匪徒,数十个甲士,十几个骑兵,护着一个精瘦的马脸贼人在向西奔逃,已然逃到了拒马河边。 河边有很多暴民,但夏季的拒马河水流充沛急促,很难过河的。 见甲骑追来,不少暴民竟恐惧得跳下了河,但大多无法游过去,很多人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那些甲士和骑兵自然没有跳河,见了刘备,他们在河边列出了个单薄的战斗队形,看样子是打算背水一战了。 河畔确实能抵消甲骑冲锋,但刘备的部队下了马也是精锐甲士。 刘备并不像关羽那么不爱说话,带兵冲过去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一句:“你是刘玮台还是乐何当?” 刘玮台没回答,只是举着剑狠狠盯着刘备:“刘玄德!还我大兄命来!” 此人认识刘备,而且依然惦记着为结拜义兄公孙瓒复仇。 “抓活的!” 刘备也没再多说,他问那一句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正主而已。 甲骑们一拥而上。 刘备持着横刀冲向了刘玮台,不过两刀便斩断了刘玮台的左手。 新打造的横刀确实更符合刘备心意,不是因为这横刀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因为更合手更平衡,用起来也更适合发力。 一刀破臂甲,两刀断手,这比剑好用得多,而且横刀是有三角锐尖的,依然保留了剑的穿刺功能。 但这世上不如意十有八九…… 甲骑们对付敌人没出什么问题,靠着甲厚刀利,打得贼人们节节败退。 刘备也眼见就要抓到活口。 可就在此时,刘玮台却抬起了脖子,一剑勒入了他自己的咽喉! 他竟然自杀了! 刘备心里很是不爽。 这刘玮台能突然裹胁乱民为祸,多半是有人指使,自己还没问明白指使者! 而且,公孙瓒有三个结拜兄弟,还有个李移子不知道在哪儿,现在刘玮台死了,多半是没法问出来了。 其它贼人眼见刘玮台自杀,反抗得也不再那么激烈。 贼人大势已去,但战事还远未结束,乱民人数众多,收拾残局需要不少时间。 …… 与此同时,太行山东麓。 “九尺,如今那刘玄德领兵在外,西河亭空虚,正是起事之时!眼下西河亭前来求援,你我正好以援军的身份过去!谁都不会防备……” 一个小贩打扮的贼人,正拦着九尺低声密谈。 “玄德郎君仁义,对俺颇厚,俺家人也在西河亭,怎能行此无义之事?” 九尺显然是不乐意的,但他被数十人围住,不得脱身。 “仁义亲厚?九尺,你本是郡兵出身,原是良民……而我李移子不过一小贩而已。但我在伯珪大兄门下一跃而成大吏,如今汝南袁氏又许了我官位……这才叫亲厚!” 那小贩眯了眯小眼睛:“可你在刘玄德门下,至今不过一小贼,每日辛劳奔波……他对你有何亲厚可言?” “可你投公孙,投袁氏,到头来不还是在做贼?与我又有何分别?李移子,你莫要打西河亭的主意,北太行诸多豪杰家眷皆在西河亭,你若不想死,便赶紧离去!” 九尺摇头,示意李移子赶紧滚蛋。 “九尺,我不需要你做别的……我不妨直说,我义兄此刻正领军上万向西河亭进兵,西河亭已必入我兄之手!只是我义兄不想与太行豪杰交恶,为免西河亭发生惨剧,只需你将我作为援军接入西河亭罢了……” 小贩打扮的李移子急急说道:“只要做得此事,你便能领军数千,做个别部司马!这难道不比在刘玄德门下做个小贼强上百倍?!” “领军上万?你当我不知?不过上万流寇罢了,称得什么军!” 九尺皱着眉头冷冷盯着对方:“你可知玄德郎君当年仅以百人便安置了上万流民?你等裹胁之流寇,与流民何异?” “是啊……我等是流寇。可这是上万青壮,不是老弱……九尺,你也知道北太行家眷皆在西河亭,若你我联手控住西河亭,便能挟制北太行近十万众!我只需要个援军身份,免得北太行家眷逃脱!” 李移子有些不耐了:“陈九尺,我本不想杀你!可我话已至此,你若不愿,那我便只能动手了……” “挟人家眷……哼,李移子,你可知何为道义?” 九尺并不打算屈服,拔刀出来对峙。 李移子身旁数十人步步相逼,将九尺逼到了太行东麓的山崖边。 九尺确实姓陈,两个字的名在王莽之后是贱名,但九尺并不是贱籍,他只是当了逃兵,不敢再称姓而已。 “道义?张牛角讲道义,可他却从豪富之家变成了贼!左髭讲道义,可他拥兵上万却依然在山里受穷受苦!你陈九尺讲道义,可你身手不凡,现在也不过只是区区小贼!道义?道义能换几个钱?” 李移子嗤笑着:“如今西河亭钱粮皆富,以此为基,挟太行诸豪为爪牙,又有汝南袁氏与辽西公孙相助,便是朝廷也只能授我等高官显爵!这是王侯之途!陈九尺,我最后问你一次,愿不愿引我入西河亭?!” “王侯之途?哼……你等无道恶逆,做得什么王侯?” 九尺并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你若想攻打西河,自去便是!玄德郎君早晚杀你……你想杀俺,那便来吧!” “……杀了他!” 见没能说服九尺,李移子只好下令杀人。 但九尺颇为鸡贼,表面看着像是要拼命,作势拔刀欲冲,却猛的往身后面的山崖扑了下去。 随着一连串的翻滚,九尺落下了山,消失在坡下的树林中,生死不知。 (本章完) 第121章 救赎 第121章 救赎 傍晚,刘备这边的战事已停歇。 “大兄,贼首在此。” 关羽赶来与刘备汇合,下了马,将手里血淋淋的头颅扔到了刘玮台的尸体旁。 “云长辛苦了。” 刘备叹了口气,看了看关羽身后:“弟兄们伤亡如何?” “战死四人,负伤十余。” 关羽低声回报。 刘备这边也有五人战死,十几人受伤,是在河边与敌人甲士搏斗产生的伤亡。 为了对付这群流贼,死了九个精锐甲骑,看起来伤亡似乎不大,但刘备很心痛。 虽说流贼至少被杀了好几百,跳河失踪的也得有好几百,但依然太亏了。 “云长去沿外围巡弋,让暴民留在原地弃械投降……流寇说不定还有一伙,我等须得尽快收拢乱民。” 刘备叹了口气,基础兵力太少了。 精兵是必须要有的,这是部曲壮大的基础核心,没个好基础,将来人再多也是乌合之众。 但数量也必须提上去,人多欺负人少才是王道。 有三分之一的乱民逃向了其它地方,刘备也没再去追,他现在人太少,能把附近的暴民收拢就不错了。 为了快速将人收拢,刘备让甲骑下了狠手,凡是不听话瞎乱跑的,便直接动手杀人震慑。 仅仅两百甲骑,想要在短时间里收拢五六千人是很难的,必须杀得怕了才行。 乱民太多,既不好安置,也不好押送,连绳索都不够用。 白天追逐敌人一路向西,此处已不再是最初遇敌的位置,暴民又多,西河亭与新亭两边都很难找到刘备的位置了,还得赶紧互传消息。 刘备人太少,只能先就地看管俘虏,让关羽带人从外围驱赶,并派人连夜通知新亭的张飞赶来汇合。 张飞正沿着河道巡杀敌人,一路也俘虏了不少乱民,新亭倒是没有产生太大损失。 …… 同一时间,西河亭。 西河亭内并没有出现敌人,段熲守着拒马河上的桥,没人能过河。 但傍晚,亭内最西边燃起了火光。 按说最西边应该是安全的,流寇是从东南方向裹胁而来的。 左沅与段熲同时赶过去的时候,见到的是奄奄一息的九尺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火是那少年点的,烧的就是九尺家中的田地和房子。 九尺平时在太行山,他和丈八等联络人家中田地和房子都在最西边,最靠近太行山的位置。 “九尺,怎会如此?” 左沅上前问道。 她是为数不多的从一开始就认识九尺的人,太行山的联系人大多时候也是将情报送到她手里。 九尺现在的样子,惨不忍睹。 他靠在自家的柴堆上,全身是血,处处是伤,一条胳膊已断。 一根断折的树枝斜插在他的腹部,肠子渗出体外,血流了一地。 旁边立着一匹驽马,马背上也全是血迹。 那少年是九尺的儿子,本叫陈丰。 逃兵之子会受牵连,为免落入贱籍,刘备落户时将其改名为陈封,眼下在医馆当学徒。 此刻陈封满脸是泪,跪在旁边,却不敢触碰九尺。 九尺伤得太重,不能再轻易移动,医馆学徒还是有常识的。 “防备西边……有个叫李移子的封锁了山口,丈八也被那贼子截了,太行贼无法从西边来援……” “此人是公孙瓒门客,眼下又是袁家门客……他试图让我引他为太行援军,以欺骗亭内……” “贼人正往西河亭来,可能今夜就会到,他手里有很多骑兵,且黑山李大目是其同宗……” 见了左沅,九尺看上去像是回光返照般精神了些,断断续续的将他遇到的事说了清楚。 他跳下山崖后,全身到处受伤,腹部被树枝穿透。他本想再寻小路上山将此事通告太行山诸贼,但山下各处路口都有人拦截,还有骑兵在山路巡弋搜索。 那些骑兵肯定不是太行山的人,路口拦截的是黑山贼李大目的人,九尺认得。 由于张牛角从中联系,黑山与北太行一直算是一体,下个月就是会盟的时候,黑山有不少贼人此时都在北太行。 九尺拼着被砍断一条胳膊,以伤换命偷袭了一个落单的骑兵,夺了匹马狂奔数十里,赶回了西河亭报讯。 点火烧了自家房屋,也是为了快速示警。 “让医馆派人过来……” 左沅试图让人抢救九尺,但段熲却别过了脸,无声的叹息着。 带着这种伤骑马奔行数十里,不知流了多少血,已是燃尽了命,救不回来的。 九尺只不过是靠那一口气撑着…… 他只是想撑到回到西河亭,见他儿子最后一面罢了。 若是九尺没能及时赶回来,西河亭的人恐怕会以为太行山援军会从西边过来,不会加以防备。 若是被李移子俘了太行诸贼家中老弱,哪怕只是挟持了一小部分…… 无论刘备将来要怎么和李移子算账,至少短期内李移子会挟制住一些太行贼,那西河亭可能就没了。 “俺命数到了……儿啊,帮俺转告郎君……” 九尺看起来是想伸手拉他身旁的少年,但却没能动得了,脸上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俺尽力了……” “父亲……” 稚嫩的陈封重重的将头磕在了地上。 左沅看着已无法动弹的九尺,闭了闭干涩的眼:“君忠勇如此,郎君必不相负,沅亦会护你妻儿,放心吧。” 九尺看着左沅,那笑意凝在脸上,不再动了。 …… “既然那李移子手里有骑兵,太行山也有贼过来,眼下再去别处求援已是来不及了,只能一举杀了那李移子……守是守不住的。” 段熲再度叹息了一声,转头朝左沅说道。 “但我等无人认得李移子……况且,有太行贼来袭击,那亭内这些老弱……还可靠吗?” 左沅也觉得没法守,西河亭面积太大,如果大规模敌人来袭,区区两百步卒没法护得周全。 刘备领军出击,眼下应该正在作战,而且位置不定,即便寻到了也没法回来。 左髭相对可信,可他在南边百里开外的大茂山,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如果是太行贼来攻打西河亭,亭内那些老人也未必靠得住,万一有人当内应就麻烦了。 “我们不需要认得李移子……只要让亭内各户老人运输钱财出外,作出放弃此地之意,那李移子自会赶来劫财……他手下若劫杀老人,那他的打算自会落空。” 段熲皱着眉头说着:“以刘郎君的本事,损失钱粮是小事,再多的钱粮他都能赚回来。但这里的老弱不能落到贼人手中,一户都不能……他们可以被杀,但绝不能被俘,否则……” (本章完) 第122章 冥君 第122章 冥君 李移子想让九尺引他以援军身份入西河亭,当然是为了在尽量不杀伤太行贼家眷的情况下控制他们,既是为了利益最大化,也是要避免和太行贼结下死仇。 既然知道敌人的意图,那就得先让敌人把仇结了。 而且得在西河亭外。 若是让李大目手下的黑山贼进了亭内,说不定有亭内老人认得,难保会不会出更大的状况。 “让亭内人携钱出外,逼敌人结仇自乱……沅明白了。” 左沅明白了段熲的意图:“但亭中老弱数万,好不容易得了家业田产,短时间里很难让他们弃家舍业……” “我们先自焚毁田地!然后拿钱买……开郎君钱仓,让老弱运钱入太行山……反正本来就要用钱诱敌。” 段熲咬了咬牙:“他们虽是老弱,却也是太行贼。若今年注定没了收成,那些钱财就是他们一家的命。李移子若想挟持他们……” “刘郎君心善,一心不想让老弱有损失,可现在,有舍才有得!也要让太行诸贼都明白,若不多帮西河亭一些,他们家里是会死人的!” 段熲可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他对付羌人的时候也是如此。 左沅转头看了看九尺的尸体,点了点头:“总不能让郎君的人白死,就这么办!” “此事我来……你只需要开仓发钱即可。” 段熲摇了摇头:“沅女,你不能被太行贼记恨。” 这是段熲的好意,左沅不能随军出战,刘备这个善人没在,她就得代表刘备做这个善人。 因为这一计,是必定会死人的。 …… 当晚,西河亭西部燃起了大火,大片田地中粮食被烧毁。 左沅打开了仓库,大肆分钱。 西河亭西部各户都被招到刘备庄园,每家都分得了大量钱财……其实根本就没有分发,左沅是让他们自己拿,五铢钱能拿多少拿多少。 其实也算不得特别多,如果没有车,光拿五铢钱,每个老人能拿大几千钱就很厉害了……钱太重。 这是给他们田地被烧的补偿,算是补偿得极其丰厚了。 上万人快速组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带着大量钱财往西行去。 各家还自发派出了许多人,从各个路径赶往太行山各处报讯,让太行贼下山接应。 凌晨,队伍刚到西河亭西部边缘,一支贼军出现。 那支部队规模比想象中还大一些,将近三千贼人,其中还有三百骑兵。 这些骑兵胡汉混杂,应该是雇佣而来。 为了夺取西河亭……或者说,为了夺取太行山的家眷,李移子以及他身后的人下了不少本钱。 见了西河亭起火,李移子确实比较慌——他可没打算烧毁西河亭,他与刘玮台等人原本还指望着用西河亭的粮食养兵,没料到出现这种情况,急急赶来,双方在西河亭西侧遭遇。 那里,正是九尺的家附近。 李移子本打算动手掳人,却不曾想老人们先动手,全都毫不犹豫的提刀砍人,见了骑兵也压根没有畏惧的意思。 带着大量钱财的太行家眷,是不能以老弱来看待的。 这些老人也曾做过贼,而且太行贼战斗力最强的时候,不是他们出山抢劫的时候,而是他们带钱回山的时候…… 山里有他们的子侄,如今田地被焚,粮食无收,他们必须把钱带回山里。 两边刚一接触便形成大战,无法计数的五铢钱随着老人们的拼杀散落在地。 那些黑山贼见了大量钱财,完全无法维持战斗队列,纷纷抢钱,乱成一团。 李移子见场面混乱,便带骑兵出来试图维持纪律。 但随后,一些黑山贼袭击了李移子的骑兵——那是李大目的人,但李大目本人并不在此,不好约束的。 抢钱抢得太凶确实很容易引发自乱,能被雇来的骑兵,和愿意攻打西河亭的黑山贼……自然都是会为钱搏命的。 在敌人内讧之时,段熲带两百战士从老人们的队伍中突然杀出,直取李移子。 段熲年迈,但功力还在,李移子身边其实也没多少人手,乍逢突袭,当场身死。 不久后,从太行山下来了大量贼人,将老人们接进了山里,也将李移子的手下斩尽杀绝。 李大目那些黑山贼,能跑掉的也没几个。 这些人得罪了北太行山所有大贼,想活命是很难了。 这一战结束得很快,但死伤极大。 太行山的老人至少有两千伤亡,黑山贼也少说有两千多的死伤,三百骑兵抢钱抢得太凶,绝大部分没能跑掉——为了抢钱而下马搜刮,基本都死于乱军之中。 西河亭损失也很大,一半的田地被烧,一半的人口回了山,刘备家里的钱也少了大半,仓库已快要见了底。 但段熲率领的部队,只死了四个人。 老将军并不在乎太行山人的死活,他一直忍到两边都伤亡惨重才出来抢人头,只是为了确保杀死李移子而已。 纪冥君的手段,向来是只保全袍泽的。 …… 次日,刘备派回西河亭的信使传回了消息。 刘备很平静的接受了西河亭田地被毁一半的现实,对段熲的果断也相当认同。 他也没有急着返回西河亭,而是先沉下心来收拢了乱民。 此事后遗症非常多……刘备得先想好后续怎么办。 这两天,前后大概收拢了六千俘虏,全数青壮,这本来是能快速增强实力的。 但刘备这次是以私兵出战,没有任何名分。 而且,刘备尚在孝期。 虽说保卫家园并不需要讲究是否在孝期内,可道理是这个道理,那些仇家可不会和刘备讲道理。 公孙瓒人都死了,他的旧部还能搞事情,刘备现在必须得小心谨慎。 这剿灭流寇的功劳不能要,否则反而是个把柄。 蓄养私兵暗藏甲胄的事,没明着拿出来就无所谓,一旦拿出来见了光,不管是不是为了镇压暴乱,刘备都会有麻烦。 毕竟那是几百具甲胄,不是什么可以视而不见的小数目。 但部曲存在的意义就是保卫乡土,遇上流寇刘备当然也不会藏着。 就像郡内那些豪族,他们家家都有私兵部曲,谁家不是暗藏甲胄? 但他们个个都据守坞堡,没人出来对付流寇,以至流寇裹胁近万青壮…… 这些豪族确实很会保全自己。 但这种思维,刘备看不上。 所以,得让这些豪族付出点代价。 自己出了力,还蒙受了巨大损失,各家豪族总得出点粮补偿补偿吧? 钱就不用了,涿郡的田地被烧毁了太多,粮价必然暴涨。 而且,这段时间河南诸地又有灾害,钱这东西,马上就没用了。 思索一番之后,刘备感觉,自己又得和人做买卖了。 (本章完) 第123章 门徒求义 第123章 门徒求义 将俘虏押回西河亭后,刘备开始着手收拾残局。 亭内田地毁了一半,人也少了很多,但除此之外其他方面维持得还行。 这里的居民本就不是平常人家,他们都见惯了生死,而且左沅和段熲把活儿做得还算妥善,有田产损失的都分了钱,没人说得出半句怨言。 只是看着西边一片焦土,所有人都有些沉默。 左沅和卞姬心情也都有些沉重,左沅是觉得自己情报工作没做好,卞姬则是难过于刘郎的家业少了一半。 “何必如此?诸位可还记得两年前此处是何模样?” 刘备淡淡的说着:“此处本一片荒凉白地,是诸位齐心合力,使这里在两年内成了数万人的居所。眼下不过少了些田地罢了,天灾人祸寻常之事,有何值得忧愁的?” “大兄此言善也。” 关羽张飞一起点头。 “先为袍泽置办葬礼,再一起重新打理田地。遣人去通知太行山……房舍田地依然是他们的,但他们须得给我个交代。” 刘备脸上毫无表情,也并没有做什么慷慨激扬的演讲,但见了他淡定吩咐事项,众人心中的沉重似乎也很快消散了。 …… 九尺的葬礼是与战死的部曲合办的。 这场葬礼参加的人很多,不仅所有部曲都在,而且太行山所有大贼全都来了。 这不是因为九尺面子大,而是因为太行贼都知道,如果不给刘备一个交代,这大耳贼会做什么真的很难预料。 刘备曾为苏双千里追凶,火烧望都城,一举覆灭中山望都刘氏,甚至因此和涿县刘家断了关系,这些事太行贼都知道。 现在九尺因太行山出现内贼而死,还死得忠义勇烈,若是不把相关的人全都交出来,太行贼们真的担心刘备会不会放火烧山——在他们看来,大耳贼是个心狠手辣斩草除根的人物,惹上就是不死不休,藏到哪儿都不安全。 而且刘备以两百甲骑击破上万流寇,还俘了一大半;那个纪冥君也以两百步卒击破三千贼人……这还是在邹靖的部队不在,刘备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完成的。 很显然,刘备这边的部队战斗力无法以数量来计,太行山诸贼多少有点惧意。 因此,太行贼们将李移子和李大目手下的人头全都带来了。 丈八还亲手押了个眼睛很大的贼人回来——这是李大目,被张牛角抓来的。 为了活捉李大目,张牛角还和黑山的另一伙人打了一场,顺便吞并了两个山头。 这是太行贼给刘备的交代,李大目是李移子的同宗,也是李移子能混进太行山的根源,此人虽然并没有参与袭击西河亭,但确实与袁家有勾结。 张牛角还当着刘备的面将李大目又审了一次,此人交代,是得了袁绍的指示,试图胁太行贼家眷谋取北太行。 至于袁绍是如何得知西河亭内有太行贼家眷,李大目确实不知道。 想来这是曹操和夏侯惇下的功夫,夏侯惇此人看似冲动鲁莽,实际上却是个能理政的人,两边隔得这么近,查到西河亭的底也不足为奇。 西河亭已经藏不住,刘备索性也不藏了,反正各类文书都做得很清楚,这地方也是合法的地方。 反正刘备又不是亭长又不是大地主,这里的地都是各家各户的,整个西河亭,只有医馆和那‘草庐’属于刘备,绝大部分土地都是卖出去了的。 刘备也趁此机会告诉左髭等人,让他们派兵下山保护西河亭,加派人手保持长期联系,要是再遇到此类事情,可未必能再有一个九尺及时通报消息了。 此事便这么过去,两边依然要维持合作,毕竟这对大家都好。 九尺被葬到了西河亭最西侧,也就是他去世的地方。 在九尺下葬之后,年轻的陈封跪在了刘备面前。 “家父让封转告郎君,家父尽力了……” 陈封跪得笔直,刚刚变声的嗓音沙哑无比:“求郎君借封一刃。” 刘备看着这年轻的少年,知道他想做什么,将身上的仪刀解了下来。 陈封拔出横刀,在自己手上割了一刀,将血抹在了额头,随后提刀走向李大目,一刀刺入了李大目的心口。 这孩子只有十二岁,手上力道明显不足,一刀未能刺得太深,便合身撞在刀柄上,再度将刀刃撞进了两寸。 直到确认李大目死后,陈封用尽全力拔出横刀,用自己的衣衫将刀刃擦拭干净,再度将刀归鞘,双手捧着送还到刘备面前。 “这刀今后便是你的佩刀,你先入我近卫部曲,做我亲随。” 看着这少年有勇气手刃仇人,刘备点了点头:“以后,住到我家去吧。” 养育忠勇袍泽之子,这既是刘备的承诺,也是应做的本分。 “郎君,封要为父守孝,当结庐而居。” 陈封摇了摇头:“封不求郎君施恩,只求郎君教封学问。家父常言道义,封要替家父行未尽之义。” 说罢,朝刘备行了效忠之礼。 他明显知道刘备让他住到家里是什么意思,但他却打算结庐守孝,并以家臣门徒自居。 这十二岁的孩子,看起来颇为倔强。 “有志气!” 刘备赞了一句:“陈封,从今以后,你便是我首徒。你无需结庐,为师也在守孝,入得为师家中,也是为你父亲居丧。” 这孩子胆大自强,确是值得培养的人才。 也是值得信赖的近卫。 “封拜谢恩师。” 陈封磕头到地,再度行了拜师之礼。 …… 从这天起,刘备有了第一个门徒。 陈封平时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孤僻不合群。 这或许是因为他从小耳朵就不太好。 这耳疾是天生的,倒也不算太严重,不至于影响日常交流,只是不容易听到远处的声音,也就是对细微震鸣不敏感。 倒是刚好和他父亲九尺相反——九尺是个耳力极好的人。 但有失必有得,这先天耳疾,倒也使得陈封不易受到嘈杂纷乱干扰,从小便颇有专注之心。 当然,这专注可能有些太过,以至于这孩子又直又倔,认定了事便难以转圜。 他要学义,这显然是承自九尺平日的教诲。 但少年人心里黑白分明,很容易将人简以好坏,刻以脸谱,会失之单纯。 如陈封这样的倔强孩子,就更容易将义理视为固化的条律——但若是这样,那便反而没了道义。 因此,刘备没有急着教他,而是让他先随卞姬做事,让卞姬先教他识文断字。 卞秉便是卞姬教出来的,既懂圆滑世故,又能持身守义,只是少了些胆气血性,正该与陈封相互以勉。 (本章完) 第124章 强买强卖 第124章 强买强卖 葬礼过后,段熲打算出个远门,回武威看看。 点火烧田是段熲做的,虽说太行老弱是与李移子的人拼杀而死伤,但终归也有段熲冷眼旁观的事实在,太行山的人确实会有些忌恨段熲。 段熲倒是不在乎受人忌恨,他这辈子结下的仇家多得很,就连天子都算是他的仇家…… 他回武威也不是为了避开怨恨,而是因为他知道,西河亭已经露在敌人眼前,自己在这儿藏不住了。 再留在这儿,就是害刘备了。 而且,段熲老了。 他已经六十九岁了。 这一仗段熲基本没有亲自动手,但依然闪到了腰。 他一生征战,满身旧伤,自觉时日无多,见了之前九尺拼命赶回家见儿子最后一面的场景,段熲很感慨——他也想回去见家人最后一面,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被抓入某个皇陵的族女。 张百骑和那些冥卒一直在京畿三辅之地搜索,偶尔也有消息传回。 张晟的族人没找到,但段熲曾经的旧部家属倒是找到一些,比如夏育的亲属,此时就在宣陵做苦役。 了结最后的心愿,然后埋骨于故乡,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心愿,段熲也不能免俗。 在这里收获了张飞这个好徒弟,还有左沅这半个女儿,段熲已经很欣慰了。 至于刘备……段熲感激刘备的帮助,但却没什么可教他的。 行军布阵安营扎寨的基本操作刘备两年前就学了个透,而其它方面……刘备有自己的路数,段熲教不了,也不敢教,他怕自己多插手反而误了刘备的道。 包括关羽,段熲也不敢教,那关云长同样自成一派,没人能教的。 能让张飞和左沅学有所得,便已经足够了。 张飞学的是舍身入阵,左沅学的是弃车谋帅,都是刘备不好亲自做的事,也算是帮刘备弥补缺漏。 段熲没有和刘备道别,他甚至没让张飞送他,只给刘备留了信件与一堆简牍,那是他亲手记下的一些军阵心得,是数十年的经验。 他不想再给刘备添麻烦了,若是让刘备知道他要走,必会挽留,不仅会耽误刘备的事,还会使其陷入更多危险。 …… 段熲偷摸离去的时候,刘备正忙着做买卖。 “大兄要把功劳卖掉?怎么卖?” 简雍觉得自家大兄又要作妖了,功劳都拿来卖。 “那么多俘虏,西河亭的田地又被烧了一半,我养不起那么多人。这剿灭贼寇的功劳,得卖给郡内大户换成粮食。” 刘备摇着头说着:“我现在不能得此功劳,宪和你也不能……邹督军和子经不在,涿郡本无兵可用,若是我们解决了流寇,那多半会被人诬告为流寇主谋。” “温恕是袁家门下,这刘玮台三兄弟也得了袁家指使,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 “所以这功劳得让给涿郡各家大户……他们家里有人有兵,把解决流寇之功给了他们,我们才不会出问题。” “而且,今年粮食会短缺,只有这些大户有存粮。” “宪和且去通告一声,让郡内大户来涿县和卞姬谈这笔生意,刘玮台三兄弟,还有那些贼人……此次剿灭流寇的战功,全都卖。” 这事刘备自己最好不出面,免得授人以柄。 简雍也不好出面,他在县里任职,得和各家大户打好关系,最好从旁撮合,当面谈判讨价还价容易得罪人。 所以,刘备让卞姬作为家中钱粮掌事接下这个活儿,可以毫无顾忌的漫天要价。 除了卞姬之外,还有陈封。 十二岁的小孩嘛,童言无忌,方便讲价钱。 …… 卞姬现在有个新名字——卞襄。 刘备给她取的。 在卜算风水体系中,织女星也被称为“天襄”(也叫天孙)。 刘备这是要让卞姬安心,织女便织女吧,反正来都来了。 嗯,或许也有些馋人家的意思,反正来都来了…… 当然,平时刘备依然称她为卞姬,因为现在只能眼馋,卞襄这个名字还没落到刘备户口本上去。 卞姬是个守礼的人,刘备孝期没过,她一直都避着刘备,不产生任何肢体接触。 但避归避,卞姬大概是最在意刘备家产的人了。 之前她被左沅拉去当了库管,一直兢兢业业的管着账,而现在刘备库房里没多少钱粮了。 她很焦虑。 所以,在涿郡馆舍的酒宴大堂,面对郡内各家豪族时,她做买卖的方式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我家需要粮食。” “诸位,卞某不是在和诸位商量,而是在向诸位通告此事。” “我家郎君前些日子击溃了流贼,收拢了近万暴民,但郎君在守孝,须得行善,眼下便只能养着那些暴民。” “但为了剿灭流寇,我家田地被焚,又无存粮,养不起这许多人。” “若是没了粮食,我家就只能把这些暴民重新放出去,让他们自谋生路……” “诸位都听明白了吧?” “眼下,刘玮台、李移子、乐何当,这三个贼首以及三千贼兵首级,分作三份功劳……每份都足以举一家为郡内军司马,各位,这功劳,谁要?” 卞姬这是决定强买强卖了。 “卞掌事,灭贼之功我等明白,但举谁为军司马……此事怕是得温太守决定吧?” 有豪族管事表示质疑。 “温太守?呵……郡内无兵,温太守损兵折将后去了广阳避祸,他可做不了主。眼下,在场诸位说举谁为军司马,谁就得是军司马,否则暴民便又会裹胁生事……” 卞姬笑了一声:“幽州刺史刘伯安也必会认同推举……这么明白的事,我一女子都清楚,你竟然还要问?” 那豪族不说话了。 很显然,所谓的“在场诸位”,其实就是刘备说了算……刘虞肯定会给刘备站台。 要不然,刘备把暴民重新放出来,谁来对付? 那可不是流民,那全是青壮,是饥饿无粮且无家可归的青壮,而且大多在被裹胁时都沾了人命的。 “三份功劳要卖多少粮?怎么分啊?” 终于有个豪族问到点子上了。 “没让各位分,这也不是在和各位商议……请诸位以标竞价,谁家出粮最多,功劳就是谁的。” 卞姬依然轻言细语的说着:“郡内此时一个郡兵都没有,东西两部军司马都有缺,转运均输兵司马也有缺,刚好三部。谁家出粮最多,谁就能以家兵部曲成军。” “这掌兵之权,过了这个时候可就拿不到了……各位自做打算吧。” 说到此,卞姬示意陈封为各家发简牍。 陈封一边分发,一边碎碎念:“请诸位在简牍上写下愿意资助的粮数,你们也可以几家合力商议金额,只是再次提醒诸位……若我家得不到足够的粮食,那暴民就只能被放出来了……” (本章完) 第125章 就是胁迫你 第125章 就是胁迫你 “你们这是在拿暴民胁迫我等吗?刘玄德难道也想做贼?” 有个豪族管事愤愤不平的起身问道。 “抱歉,封自幼便有耳疾,未能听清你说什么……能否再说一遍?” 陈封发完简牍走前上来,慢条斯理的朝对方拱手行揖,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你们这是胁迫!” 那豪族面有怒意,却是没敢再提刘备的名字,因为陈封年纪虽小,背上却负了一柄横刀。 “嗯,没错,就是胁迫你。” 陈封很有礼貌的朝对方点了点头:“那又怎样呢?” 卞姬要求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和气待人,就算要动手也不能动粗,以和为贵也是义之所在。所以陈封现在很和善,就是嘴里的话直接了些。 “小子无礼!” 那豪族更怒了。 “封没学过礼,只刚开始学义。” 陈封仍然很有礼貌的回应,一边说一边将横刀从背后解下,连鞘杵在地上:“但家父是因这些流贼而战死……家师拼着死伤诛灭了流寇,这保卫乡土之义,是我家拿命做的。倒不知你家做了什么?请问你所谓的礼,能诛除流寇吗?” 那豪族看着年轻的陈封,张了张嘴,却是不再说话了。 “劣徒年纪小不懂事,说话难免粗俗了些……” 卞姬见没人再说话,拍了拍桌案:“但话已至此,请诸位竞标吧,一个时辰后我来收账,出多出少全凭各位心意。” 说完,带着陈封出了馆舍宴堂。 简雍一直在旁边看着没说话,他也没想到这个当初看起来软糯温柔的乐女,在谈生意的时候居然能强硬到这种程度。 而陈封……这孩子又直又倔,本来不适合谈生意,但在这时候倒是显得很合适。 见卞姬出去,几家豪族拖住简雍:“简功曹,此事……” “此事简某无能为力啊……为了解决这些流寇,大兄家中伤亡惨重,田地被焚,家臣被杀……你们也看到了,如今他家中连小孩都要出来管事了。” 简雍摊着手摇头:“唉,你们前几日据守坞堡无一人出战,此时又怎好讨价还价?为灭杀贼寇出些粮食,不也是合该的么?” “可我等不知道要出多少粮食才能让刘刺史满意……” 有豪族说道。 这次,此人很明智的没有再提及刘备,而是说了刘虞。 简雍叹了口气,觉得这些豪族真有意思,又怕刘备当真纵贼为乱,又抠抠搜搜的想讲价钱,也难怪刘备不愿亲自来谈。 若是刘备在此,怕是反而不好谈了。 “你们应该知道,大兄这是在帮你们…… “温太守前些日子让郡兵和均输兵出战,结果导致郡内全军覆没。” “眼下温太守身边无人,去了广阳避乱。你们现在多出些粮拿了军功首级,便能直接让幽州刺史刘伯安做主,使诸位先掌了郡内兵权,粮都出了人都定了,那温太守回来也得认了。” “若是现在不出粮,过段时日等温太守得了助力回来重新主事,必会让你们出钱出粮重募郡兵……那时你们家中的钱粮照样得出,而且只能白送给温太守……” “还问出多少?能出多少出多少!这是郡内各家同舟共济之事!这都想不明白吗?” 说完,简雍也起身离去,任各家豪族自行商量。 是啊,卞姬的生意再怎么强买强卖,至少这是生意,是双方都有收益的。 但若是错过了这笔生意,那就真是白送了。 …… 一个时辰后,卞姬很准时的回来收账了。 郡内各家推举范阳卢节、容城马台、方城张南三人分获军功。 一共也只给出了三个简牍。 但各家出的粮食总额很大,合计十万零几千斛。 卢节是卢植的庶长子,马台与张南二人也皆是当地豪强,这涿郡郡兵算是被各家分而掌之。 简雍当场让众人写了推举文书送往了幽州刺史部。 温恕不是傻子,他不可能与全郡豪族为敌的,这三个军司马他必须认。 卞姬与陈封的强硬态度当然会惹人闲话,但郡内豪族没人会敌视刘备。 正如简雍所言,刘备是在帮他们,女人和孩子办事态度差点,那也是因为刘备为了清除流寇“死伤惨重”无人可用所至…… “今日做得很好,颇有任侠之气。” 返回的路上,卞姬夸了陈封一句。 “师母……封有一事不明。” 陈封问卞姬:“师母在家中温厚无比,向来待人和善,为何在外却要恐吓严迫郡内各家?这便是恩师所言‘人性常变,不以正邪好坏而分’吗?” 这小子直接把卞姬称为师母,倒是让卞姬开心不已。 可他称呼左沅却是称“左阿姊”的……这辈分着实是有点乱,但左沅也不纠正,主要是左沅确实听习惯了。 “家中有左阿姊束以威严,那我便需宽和待人以佐郎君仁德,此恩威相济。” 卞姬解释道:“但今日在外,只有简宪和能佐以善言,那我便要严加以威。” “郎君没有族中助力,若是过于与人为善,便会失了声威,我便得担一些凶名以震各家。” “世事本无对错,人也没有好坏……所谓人之常变,是以行效而视,不是以善恶或性格相衡。” 卞姬看了看陈封,见他似乎仍有些迷茫,便又补了几句:“仁厚之人也常坏事,凶恶之徒也常为善。温太守往日从不害民,在郡内有仁厚之名,但他却只能放纵流寇在郡内作恶。纪冥君是人人惧怕的凶狠之人,视人命如无物,但他却一直在保护西河亭不受贼人残害……” “你想学道义,便先要通人性,每个人的道都不能以正邪而分,你要多与人结交才是。” 陈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道:“封有耳疾,常不闻人言,使得旁人以为封充耳不闻故意不理人,却是难以与人结交……” “那便自缚双耳,让人一看便知你听不见。” 卞姬看了看陈封的耳朵,比划了一个用布缠上的动作:“正好每个人都要有特征才能被人记住,你缠上耳朵,也好让所有人都能认得你。” “可那不就异于常人了吗?与旁人有异,岂不更难与人相合?” 陈封不太懂。 “若是你与旁人无异,郎君要你何用?你若是怕庸人之言扰心,那你自缚双耳不听便是……你且看郎君与他身边亲近之人,哪个不是异于常人?” 卞姬能理解这孩子的心态,因为卞秉也曾有类似的想法:“若想出众,便要非同寻常。若是处处寻求与人相同,那便只是庸碌牛马,有此庸碌之心当然难以与人相合。” “若是你出类拔萃殊于常人,那便人人都会来结交你,即便你真的充耳不闻,那也会被视为名士风范。” 陈封似乎明白了,深深拜倒在地:“师母教诲,封感激不尽!” (本章完) 第126章 天下将乱 第126章 天下将乱 是的,若是出类拔萃殊于常人,自然会有人来结交的。 而且即便不搭理,人家也会耐心等着。 在刘备忙着消化那六千暴民的时候,便有不少人试图结交。 比如各家豪族的人,纷纷前来送礼。 但想要完全消化掉六千暴民其实挺困难的,需要很多时间,那种只靠几句话就能让数千人俯首听命的事儿是不存在的。 更何况,这是要以少数兵力收揽更多新兵,必须慢慢来。 若是想一口吃下去,会把自己撑破。 刘备也不可能从中收编太多人,虽说都是青壮,但其中能当兵的最多只有一千出头,就这一千都得分成两批入伍——先从辅兵做起,逐渐升为战兵,要确保这些人可靠,且要让他们融入新环境。 同时,刘备还得为这些人安置田地,并持续打造兵器,训练新兵…… 段熲离开了,刘备和关羽要轮流负责练兵和布防事务,没时间搭理那些豪族。 这反而使得刘备有了“持身严谨”的名头,因为刘备什么礼物都不收,孝期任何人都不见,只让卞秉等人好好招待一番然后把人送走……倒是有些名士的意思了。 但之后,温恕来了。 流寇闹得凶的时候,温恕因郡内无兵,不得不去了广阳避乱,同时也是为了找刘卫借兵。 广阳郡兵没借出来,但简雍上报涿郡流寇已经平息,郡内各家大户推举了三部军司马,涿郡郡兵已得充实,温恕也认了这笔帐。 返回涿郡后,温恕第一时间便让亲随投刺,前往刘备家中拜访,说是要当面致谢。 其实刘备原本也不想见温恕,他现在非常忙,不仅要安置青壮,还要组织人手去接收郡内各家豪族的粮食,成天不在家。 因此刘备没有收名刺,只说若太守有令,民自当从之,但孝期未满不能奉宴,请太守见谅。 但几天后,温恕没带亲随,也没穿官服,一个人骑着匹老马到了西河亭,而且安安静静的在拒马河的桥头等了一整天——就是卞姬与刘备隔河相望那座桥。 关羽的住处,以及近卫曲的兵站,都在桥的另一头。 虽说这桥看起来并没有安排部曲把守,但实际上是守得很严的。 不仅兵站一直有人,而且桥两头的屋舍,包括卞姬之前暂住的地方,全是部曲家眷的住处。 这桥是通往刘备庄园最便捷的路,这段时间运送粮食过来也是走这座桥。 温恕就在桥头看人运粮,看了一整天。 这情况自然有人第一时间通告了刘备。 但刘备没急着去接待,一直在忙自己的事,直到傍晚才去见了温恕。 “备竟不知府君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不知府君为何如此轻装简从?这世道可不太平啊,贼人多得很……” 晾着归晾着,但见了人,刘备还是得有礼数的,只是并没有笑脸相迎——居丧呢,得严肃点。 “是啊,贼人多得很……” 温恕脸上也很严肃,而且一句废话都不多说:“玄德也无需试探……我没带任何人,来此处只是为我自己,来向玄德求助。” “哦?请府君移步,备置些素膳与府君详谈。” 刘备伸手邀温恕入了庄园,遣走部曲,在园内凉亭与温恕单独交谈。 其实刘备和温恕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但两人都没说什么客套话,虽没见过,却都互不陌生。 “我此来,一是为了感谢玄德解了流寇之祸……” 温恕把姿态放得很低,看起来也很焦虑:“二是为了求教玄德,恕当如何保命。” “解流寇之祸的是府君以及府君新辟得的三位军司马,与刘某无关。” 刘备已经收了各家的粮食,自然是不会再收功劳的,只对温恕所说的第二事有兴趣:“至于保命……府君何出此言?” “玄德应当知道,袁司徒于我有知遇之恩……” 温恕缓缓讲述着,讲得很细。 他口中的袁司徒,是袁隗。 其实温恕一点都不想得罪涿郡的地头蛇,他是来当官的,不是来探险的……他也没打算当什么过江龙。 但是,温恕是袁隗在熹平年间担任司徒时举荐的,初入官场便是担任袁隗门下的司徒掾吏,身上的烙印除不去的。 回了涿郡之后,温恕得知刘纬台三兄弟背后有袁家资助——但这三人搞出流寇裹胁,最先受害的却是温恕…… 若不是刘备解决了流寇,一旦流寇裹胁壮大,温恕不仅有失土残民之罪,而且还很有可能死在流寇手里。 所以,温恕确实是要感谢刘备的。 不过,流寇这么一闹,袁氏马匹商路便断了,方城转运场也什么都没剩下。 商路断了其实不算太严重,但转运场没人了就很麻烦了。 虽说此时方城豪族张南重建了转运均输部队,但这只是保护转运场的军队而已,搞运输的青壮现在是一个都没有…… 刘纬台与乐何当能在极短时间里拉出那么多青壮,以至于刘备收到消息时都裹胁到了上万青壮的规模,就是因为一开始就从方城转运场裹胁了大量苦力搬运工。 这些熟悉转运事务的青壮没了,想要重建运输事务,得重招人手重新布置,要很多时间。 若是涿郡有粮有人,那也好说,但涿郡田地被烧了那么多,今年肯定缺粮。 而且此时各县还没有县令,也没有管事的吏员,从官吏到民夫全都缺,还被刘纬台烧了仓场掠走了库存……这种情况比啥都没有还麻烦,这是负债状态。 这就意味着,幽州的物资转运会因此中断很长时间。 幽州边地物资匮乏,除辽东之外,其它各郡的粮食物资都靠冀州输送补充。 若是边地断了粮,温恕就必须背这个黑锅。 袁家似乎并不在意温恕的死活…… 或者说,是袁家有人不在乎袁隗门下官员的死活,不在乎袁氏的商路会不会断,不在乎幽州会发生什么事……也不在乎大汉的安危。 若是幽州边地长久得不到粮食与物资补充,边军会不会造反? 邹靖与刘虞,还有上谷、渔阳、辽西三地胡骑督,此时全都在为出塞反制鲜卑做准备,目前都在与各处乌桓头人商议合作。 这种合作是只能用粮食与布匹来谈的,幽州每个人都知道,若是想让乌桓人冬季出兵相助,或者哪怕是保持中立,都得先确保乌桓人有足够的粮。 若是与乌桓谈好之后,回头发现无粮可用…… 且不说邹靖等人会怎么做,至少乌桓人肯定会认为大汉全都是骗子……大部分乌桓人本来就不怎么信任大汉,他们与鲜卑人合作可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温恕好歹还是个汉臣,他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现在,温恕想的是重建转运均输事务。 他想要劳工——那些熟悉转运事务的苦力,那些参与暴乱的搬运工,现在大部分落到了刘备手里。 刘备这段时间就是用这些人从各豪族家里运粮回来的。 “府君的意思是,想让这些人回去把转运事务重建起来?” 刘备摇头:“府君……重建转运场不但于事无补,而且你反而会因此落罪的。” “玄德何出此言?” 温恕没理解刘备的意思。 “先有公卿诬举好官,因没了人约束,之后才有了流寇作乱。府君没有县内官吏,无人可用,便是有过失也可以辩解……过错源头皆在公卿,府君只是受害者,只要去雒阳举告那些胡乱诬举的公卿便是了。” 刘备解释道:“但若是府君把转运场重建起来维持运作,那么因转运事务中断造成的所有损失都得落到府君头上——朝中公卿一定会找人背黑锅,谁做事,谁就得背这个黑锅!” “可转运之事重大,耽误了便会危及大汉啊……” 温恕看起来确实是有些汉臣之心的,这使得刘备对其有了好感。 这年头还能想着大汉安危的官员,已经很少见了。 “府君,其实转运场重建起来也没用了,因为冀州不会再往幽州运粮了……我前些时日便已向邹督军传了讯,请他放弃出塞之事。” 刘备叹了一声:“府君这段时间应该也收到了南方的消息,河南河北皆出了瘟疫,又有大旱……今年的冀州青州等地粮食会比幽州还缺。” “各地都会因瘟疫而封路,本就没法运输了。而幽州没有瘟疫与旱灾,反倒会成为粮食最丰的地方……” “虽说本郡受了流贼之灾,焚毁了不少田地,却依然比瘟疫和旱灾之下强得多,只要府君顶住朝廷压力,别再征税就行。” 刘备拿出了一堆简牍给温恕看,这都是左沅从各地收回来的消息,有官方的文告,也有私下的情报。 “玄德的意思是……我此时什么都不做反而是最好的?” 温恕仔细想了想,有些无奈的问道。 “不,府君要做事。” 刘备点头叹道:“府君要想办法把粮价压住,也要把瘟疫防住,否则才真是大祸……” “……玄德要粮而不要功名,也是为此?” 温恕翻看了一下刘备拿出来的情报简牍,指了指刘备的库房。 “备是为了求活。若是备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有人让府君给备安个藏甲谋逆之罪,对吧?” 刘备侧着头看着温恕:“备确实藏甲蓄兵……但现在能让涿郡不乱的也只有备,不知府君要作何选择?” “温某病了,须得静养。” 温恕点头说着,说得很痛快:“听说玄德此处有大医馆,温某想在医馆治病。” (本章完) 第127章 天子与狗官 第127章 天子与狗官 温恕确实是来保命的,他在医馆里‘养病’,一养就是半年,很有后世老干部的风范。 这一年郡里没收粮税,得知温恕在刘备这里养病,各家豪族也意识到——刘备索要的粮食就等同于是交了粮税了。 各家倒是纷纷给温恕送了礼,连带着也给刘备送了礼。 刘备依然什么都没收,但态度一如既往的好,来了人就让卞秉好吃好喝客客气气的招待——卞秉干这个活儿确实是专业对口。 温恕倒是收了些礼物,他和刘备不一样,刘备不收馈赠可以养望积威,但太守要是不收礼,豪族大户们反而是会担忧的。 三个新任军司马是由各家大户商议后推举的,自然也不会在郡内招惹是非,各家分别出了一些养兵的粮食,郡里也就没有再出乱子。 在温恕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各家大户再度往郡里推荐了些吏员,但温恕既没同意也没反对,任由各家把推荐的简牍放满了太守官廨,没去处置。 直到年底他才回了郡里,因为这时候各县官吏又齐全了。 天子又卖了一批官补上了缺。 温恕这时才按各家的推荐,有针对性的分配了郡内吏员职务,使得各家都能有些好处。 随后他依然保持了无为而治的作风,只是与各家豪族一起约定了售卖粮食的价格区间,并让张南的转运均输兵严格把守各处道路,以免瘟疫流行。 一年很快便过去了。 …… 这一年,天子刘宏玩得很嗨。 因为去年,鲜卑首领檀石槐死了,病死的,死的时候四十五岁。 檀石槐死后,他几个儿子争权,鲜卑陷入了内斗。 大汉最大的敌人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死去,这显然是一种祥瑞,昭示着大汉天命强盛。 于是,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刘宏修了个园子庆祝,去年底还在西园又开了条商业街。 这条街不卖官了,卖各种‘日用品’,比如双头龙、角先生之类的…… 也有卖药的,比如合欢散、一条柴什么的。 刘宏让采女当掌柜做买卖,还让采女们穿着开裆裤相互盗窃争夺,打架斗殴以争商路。 而刘宏自己,则成天穿着商人衣服,像个商贾那样在街上谈生意。 而且他还在西园养了很多狗,给每条狗都戴上了进贤冠,披了绶带,狗窝也悬了公卿官署的牌子。 斗狗的时候,若是哪条狗赢了,官位便能升一升,狗三公狗九卿经常换,时不时的还给这些真正的狗官开个朝会。 随后还搞了辆四头毛驴拉的小车,自己亲自驾车操辔,在雒阳到处飙车采购狗粮。 见天子玩得很是奔放,京师周边竞相效仿,西园的日用品商店和狗官等事,也很快传开了。 雒阳周边的豪门和官员们觉得,这位皇帝多半又要征调点什么了。 上次刘宏想玩速度与激情,征调马匹,大多数人没赶上发财的机会,反而了大价钱买马过审。 这次刘宏玩得这么嗨,京师官员们个个都不想错过良机。 于是雒阳周边纷纷开始收购毛驴、狗、鹿茸、象牙之类的东西,打算囤货等着发财。 一时间驴和狗的价格都快赶上马了,刘宏玩的那些日用品也成了京畿官员们最热衷的流行货,大汉官员的夜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起来。 但雒阳的官员们还是没能赚钱,反倒是刘宏又大赚了一笔——刘宏没有让各地进贡,而是在日用品和毛驴等物件流行开来的时候,让太监们把宫里的货卖了出来…… 他自己玩的那些狗公卿倒是没卖,还给狗官们加了俸禄,置办了铜鼎样式的食槽,算是和公卿们同享富贵。 然后刘宏开开心心的过了个上元节,还大搞了一次装修,又造了个园子。 在同时摩擦了官员的智商和尊严之后……天子受到了报复。 二月底,河南河北皆出了大疫。 按照天人感应的说法,这难免会让人觉得天子无德。 当然,说某个三公无德也行。 三月初,那位与曹操一起上疏,弹劾公卿虚报纠举官员的司徒陈耽,便因瘟疫而免了职。 可是,免了陈耽没起到什么作用…… 四月,从京畿三辅一直到关东诸郡,再到河南河北——整个大汉的腹心要地各处都上报了旱灾,各地都上报说水路漕运断绝,纷纷请求免税赈灾。 于是刘宏赶紧把太常袁隗升为了司徒。 就在袁隗升为司徒之后不久,各地便不再往雒阳上报瘟疫了,就像瘟疫消失了一般…… 这当然不是瘟疫被解决了,而是袁隗封锁了道路,隔离了许多乡亭,有些县也被一并封锁了。 出现大规模瘟疫,封锁道路严格控制人员流动,确实是必要的举措,袁司徒办事的水平是有的,也只有袁家有这个能耐实施隔离。 不过,若是仅仅将这些事视为天灾必须的措施,那就太小看大汉官员的手段了。 瘟疫确实是发生了,这事只能封锁道路隔离乡亭,袁司徒的处置没有问题,但封路封得太多了些,把主干道都全封了。 旱灾也确实大规模发生了,但水路漕运其实并没有断,只是洛水濮水等漕运进京的河道水量确实比往年少些。 只不过,只要各地官员全都说漕运断了,那就确实是断了。 刘宏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与天子在檀石槐死后作死一样,大汉的官员们也趁着鲜卑实力削弱开始搞幺蛾子了。 刘宏上元节之前天天驾着驴车在雒阳内外鬼混,知道洛水是没那么容易断流的,漕运也没那么容易中断。 西园的水也是引自洛水,连西园都没断水,洛水怎么可能断流? 果然,就在当月,许多官员同时上疏,请求天子解除党锢,处置宦官,禁绝卖官之事。 道路封了,漕运也断了,那雒阳自然就没了物资补给…… 天下大旱,京畿三辅没粮可用,雒阳很快就会陷入粮荒。 这是要挟。 涉及党锢和卖官,刘宏没有再让步,只严厉要求各地挖渠赈灾,并且一律不同意免税之事。 不让步,肯定是有代价的。 五月初,永乐宫发生了一场火灾。 这场火灾很精准的烧掉了官署和库房,却完全没有蔓延到皇宫的其它地方,也没有烧死多少人。 但是,宫内存粮有一大半都存放在永乐宫库房。 这把火,烧掉了宫内七成存粮。 各地陆路因瘟疫而封锁,水路漕运又已断绝,宫内失去了大部分存粮,而京畿三辅河南等隔得近一些的州郡,无一例外全都报了大旱灾。 ——确实是发生了瘟疫和旱灾,除了漕运之事以外,其它事情都没有作假。 京畿三辅诸郡一下子便无粮可买。 雒阳粮价再度飞涨,一斛粟米两万钱! 宫里缺粮,河南尹府库中也一粒粮食都没有。 刘宏没法平抑京畿粮价。 但他也不能对党锢和卖官之事让步,若是解了党锢禁了卖官,他可就没钱养兵了! 他也不能处置宦官,三年前才刚处置了王甫等人,如果现在又对宦官下手,那他这天子也就当到头了。 刘宏知道手里没人可用是什么感觉,他不想当傀儡,宦官是他的家奴,也是他真正可用之人。 孰轻孰重,刘宏是知道的。 他可以让步,但不能把自己让进绝路。 刘宏诏何皇后同父异母的兄长何进,以河南尹兼管司隶诸军后勤事务,掌粮米转运均输之事。 令何皇后同母异父的兄长何苗(本名朱苗)担任越骑校尉,主持京师治安。 同时,下诏关东诸郡解除道路封锁,往雒阳运送粮食,并要求今年粮税照常征收,而且不能再用绢和钱抵扣。 刘宏只想把粮价压下去,只要雒阳不缺粮,那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但若是粮价打不下去,那他从今以后可就真的只能躲在后宫玩角先生了! 这事不能退。 同时,刘宏还在阿亭道修建了一个高台,专门用来观测漕运与水位。 阿亭道是洛水进京的漕运河湾水陆主干道,这座高台赶在八月运粮入京的时候建成,高达四百尺。 漕运断绝的说法,在这个高台之下自然是无所遁形的,若是周边诸郡仍然不运粮进京,那禁军就会直接带兵杀人了。 天子死不让步,哪怕顶着雒阳饥荒也要坚持,这或许是很多人没想到的。 刘宏解决问题的方式,其实与官员们要挟雒阳的方式是一样的。 何进掌着北军五营的后勤,每天只发一日粮食,以此挟制各营军队听令待命。 何苗以越骑营接管京中治安,随后以缉拿盗匪为由抄了不少豪族的家,取了粮食作为天子与军队的保障。 刘宏没管别的,只保障了宫内和军队。 而官员以及他们背后的人先扛不住了——这不是一直以来的斗争风格,檀石槐死后,刘宏变得强硬得多了。 若是再和天子对峙下去,何苗的部队就会持续杀人抄家,若是再对抗下去,谁知道天子会疯成什么样? 士族们终于明白,要实控军队才能掌控一切,官位职位名望财富……在天子面前都是虚的。 到了九月,漕运的谎言解决了,各郡运来了粮食。 刘宏终究没有陷入宫内断粮的窘况,雒阳的粮价也逐渐平抑。 天子的危机解除了,但问题是,瘟疫没解决,旱灾也没解决。 关东道路的封锁解除了,漕运也正常了,但这瘟疫,也随着往雒阳运送粮食的民夫队伍迅速蔓延到了整个大汉,唯有幽州凉州这些苦寒边地疫病较少。 而且,各州郡都出现了粮食短缺。 或者说……是各地官员都上报了粮食短缺,反正几乎所有的产粮郡全都报了饥荒。 《后汉书》 光和五年: 二月,大疫。 三月,司徒陈耽免。 夏四月,旱。太常袁隗为司徒。 五月庚申,永乐宫署灾。 七月,有星孛于太微。 八月,起四百尺观于阿亭道。 (本章完) 第128章 就喜欢大的 第128章 就喜欢大的 光和六年(183年),在大汉粮食最短缺的时候,刘备再度当官了。 去年五月底,刘备便提醒了邹靖放弃出塞反打鲜卑的事儿,不要招募乌桓突骑,回缩防御,尽量省粮。 那时是刘备刚刚解决郡内流寇的时候,也就是邹靖、牵招、刘虞等人刚开始与各部乌桓人交涉的时候。 幸好刘备提醒得早,也幸好邹靖愿意听。 要不然若是真的大招乌桓,却拿不出粮食给乌桓人,是真会出大麻烦的。 整个大汉都缺粮,既然不能反打鲜卑,邹靖便与刘虞以及各部胡骑督商议,暂时收缩防线,严密把守各处要道。 也是大汉运气不错,在最缺粮的时候,鲜卑发生了彻底的分裂。 这确实是在比烂…… 檀石槐诸子争权,其次子和连最终继任了首领。 但和连的能力远远不如檀石槐,好色贪财还不能服众,去年入寇北地时被射死了——死的时候箭是插在背上的。 随着和连的死,檀石槐建立的庞大鲜卑部族分裂成了好几支,各自不服,对大汉的威胁已经小得多了。 但分裂后的鲜卑依然在寇边,而且刚分裂这年抢得比往年更凶,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想成为下一个檀石槐。 为了保障边防,刘备往蓟县送了两万斛粮食过去,以便邹靖有足够的粮食养兵,也让刘虞能稳住边军。 异族入侵不是一人一家之事,刘备是要尽些心力的,这也是为了自身安危。 而且,要广结善缘,才能有朋友给自己帮场子。 若是可以,刘备甚至还想多出点粮,以便早日解决鲜卑祸患,但是眼下只能挤出这么多,西河亭还有那么多人要生活。 这两万斛粮对军队而言不算太多,但在此时显得弥足珍贵。 边军并不是完全没粮,只是有缺口,刘备运粮到蓟县路程很短,运输耗费不大,刚好补上了广阳一带各路守军的粮食缺额。 只要不出击,行军少,粮食耗费就不大,勉强撑得过去。 而这宝贵的粮食,也使得刘备在幽州有了慷慨仁义的名声。 随后,在邹靖、刘虞、温恕、刘卫等人同时保举之下,刘备在光和六年(183)三月,孝期刚过时,便再度得了官。 刘备在大汉最缺粮的时候,为了保障边防贡献了两万斛粮,这是大功,这次的保举可一点水分都没有。 而这次,朝廷也给出了符合这个功劳的官位——广阳郡长史。 当然,买官钱还是得出,刘备虽说仓库见了底,但也不差这六百万钱。 长史是边郡军事辅助官,此时只有边郡设置。 由于防线收缩,广阳现在成了彻底的边郡,这个长史职务是新设的,也算是邹靖和刘虞专门给刘备刨出来的萝卜坑。 与辽东属国长史这种军事外交官不同,边郡的郡长史是主管屯田与防务的。 因贡献粮食有功,所以授长史这个屯田官。 而且刘备这个涿郡人去广阳郡为官,也符合三互法,也就是州刺史不用本州人,郡守国相、郡丞、长史不用本郡人。 刘备不是孝廉出身,此前是县尉,这次辟为长史,都是符合其身份且匹配其功劳的佐贰官。 且边防要地,长史这种佐官最好没有特别大的家世背景,否则很容易以其家世干扰军务,刘备这种就刚好。 各方面都刚好合情合理——这就是典型的向上管理,邹靖刘虞等人是在帮朝廷做选择,这个坑位暂时只有刘备是最合适的人选。 广阳长史这个官职对刘备而言当然是很不错的,幽州刺史、广阳太守、护乌桓校尉等名义上的上司暂时全都算是一伙的。 驻地在蓟县,离家也近。 刘备此时的工作也简单,就是屯田,因为边地防务邹靖等人早已经安排好了,不需要刘备操心。 而且,边郡长史的职权也很方便——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决定屯田的地方。 所谓实际情况嘛,那当然是在拒马河沿岸屯田。 河湾土地肥沃,又紧临边地,确实是最合适的地方。 所以,刘备其实是在家上班的…… 家里那些兵马部曲,也有了真正合适的名义。 郡长史是有权直领部曲的,虽说算是文职,但实际上是军政一体,可领一部屯田兵。 而且,长史虽是佐贰官,但也是正经朝廷命官,可以自行辟用属吏。 属吏之首自然是简雍,他辞去了涿县功曹职务,担任了刘备的门下主簿,也就是秘书长。 关羽担任屯田司马,统领部曲,是武吏之首。 张飞没有直接入军任职,而是以家臣身份担任了刘备的近卫长。 牵招升了职,但他并不隶属刘备,他被升为护乌桓校尉部从事中郎,看起来只多了个中字,但职权高了很多。他现在算是高级参谋,可以参与决策与外交谈判,仍领汉军本部,协助刘备屯田并处理乌桓事务。 眼下所有的事都围绕着粮食开展,也没人掣肘,刘备手里又有几千壮劳力,便沿着拒马河开荒,将西河亭的田地与拒马河新亭连成了一片。 这片地方大部分属于涿郡,小部分属于上谷郡,虽然离广阳确实近,但完全不在广阳地面上…… 不过温恕对此视而不见。 这是军务,刘备也没占用别人家的土地,自然也就没人管,连收税都是由刘备这个长史自己安排。 军屯通常情况下其实也是会雇佃户的,刘备手里有五千壮劳力,也就全都成了屯田佃户。 不仅如此,刘备还和牵招一起组织了几个亲善的乌桓部落,在上谷汉长城一带就地屯垦,尝试让他们编户为民。 有三个小部落,将近三百帐乌桓,一共大概一千四百人,作为牧苑胡民,落户在了刘备的长史监胡部。 付出的代价是为他们提供一些生活物资,比如粮食种子、耕种器具、盐、陶器、铁釜等等。 不过此时刘备手下没有合适的人担任监胡掾,乌桓人便暂时由牵招管着,牵招和这些乌桓人比较熟。 这些乌桓人会尝试耕种,同时也会养马,有必要的话也可以募其为兵。 这也是为了确保安全,有这些乌桓人在北边挡着,刘备这里才能安心屯田。 屯田的日子相对比较平静,刘备没心思也没余力去考虑其它州郡的事,种粮食养活自家并保障军需供应才是首要事务。 当然,平静的日子并不乏味。 关羽和秀娘重新办了场正式的婚礼,刘备给他们做了主婚人,还特意选在了关平的生日,让五岁的关平做了迎亲童。 由于关羽给夏侯惇发了请帖,曹操也跑来观礼了。 曹操自从去年上疏弹劾公卿,说‘放鸱枭而囚鸾凤’之后,便不再管朝廷事务,属于摸鱼状态,成天四处鬼混。 但左沅加大了搞情报的力度,刘备知道曹操最近在募私兵造甲胄,估计也已经弄出了几百甲士了。 眼下是需要简朴的时期,关羽夫妇也不是贵族,六礼仪式都简化了,婚礼也只办了一天。 但氛围挺好,尤其是张飞代表部曲送了礼物之后,氛围就更好了…… 他送了一扇屏风。 嗯,张飞已经不满足于只刻小简牍了,这家伙开始搞等身艺术了。 那屏风上的作品是和真人一样大小的,而且越发的精细了,连毛发都清楚无比,除了比例稍微有点夸张之外,其他方面真就是栩栩如生。 张飞家里仍然在做酒舍餐饮生意,算是有钱人家,家里和店里都有不少女仆,可能最近天天都在观摩。 说实话,张飞这礼物还真就是人人都想要…… 跑来观礼的曹操都很羡慕,他甚至觉得自己送的金银珠宝什么的全都太俗了,完全比不上人家张飞那么高雅。 于是他偷偷问张飞:“你家中女子……真有这么大的吗?” 张飞很是诧异:“那当然没有,俺这是绘制,又不是真人。不过,曹议郎,如你这般的士大夫,不是都说‘不以大为美’么?” “那都是心口不一罢了……看到何等美人会动心,吾等难道不知么?” 曹操撇了撇嘴,对所谓士大夫那一套不屑一顾:“心中悸动自会显露于身,此事又没法做假……” “那为何儒士们会说不以大为美?” 张飞诚心诚意的开始请教。 “腐儒们所谓的不以大为美,只不过是为了配合女子十来岁就嫁人的状况罢了……也是为了配合一些贵人的怪癖。” 刘备在旁边插嘴:“其实士大夫逛窑子鬼混的时候,照样会选大的,有沟的……是吧孟德兄?” “英雄所见略同……腐儒总是喜欢给不合理之事找个自以为合理的说法,颇为虚伪。” 曹操表示同意,在这方面曹孟德一向是直率的:“飞郎好手艺,能否请飞郎也为吾订制一扇屏风?” “行啊,但俺只会这种图画,不会别的……” 张飞觉得手艺被人认可,还是挺高兴的。 “要的就是这种美人!” 曹操点头,还伸手比划了一下,随后给了张飞一大包马蹄金。 其实刘备也喜欢这种美人…… 正好家里有两个,身材一个比一个好,比张飞画里的还美。 可是…… 如果家里只有一个,刘备孝期结束肯定就立刻下手了。 但有俩,反而就不太好下手了…… (本章完) 第129章 不同的礼各有道义 第129章 不同的礼各有道义 其实刘备一直都是想下手的…… 他又不是那种心口不一的腐儒。 刚过孝期的时候,刘备就打算朝卞姬下手了。 说起来,卞姬并不是什么害羞含蓄的人,她看刘备的眼神也毫不遮掩,同样很馋。 每天早上刘备出门都能看见卞姬在对面隔河相望。 但问题是……每天左沅都是和刘备一起出门的,因为几乎每天刘备都是被左沅叫醒的。 千万别以为在家办公是什么好事。 在家办公,就意味着既不能睡懒觉,又没有休息日…… 刘备新官上任事务繁多,为了避免刘备睡懒觉耽误公事,左沅每天卯时就会把他叫起来,然后一同出门上班。 结果卞姬每次看见刘备就会躲。 之后刘备忙里偷闲单独去找卞姬,卞姬却有些不高兴,说:“郎君当先娶左阿姊为妻,请左阿姊来寻妾才是。” 虽说出身乐坊,但卞姬却一直严格遵守礼制,没过门就不愿和刘备多接触,连话都不多说。 或许也正是因为出身乐坊,所以她才这么遵守礼法。 她现在是良家,那便要有良家的样子。 她要等刘备先娶妻,然后由刘备的妻子持彩礼上门纳她为妾——这才符合礼法。 这情况刘备原本确实不懂,还是简雍说起来刘备才明白,男人若是私自纳妾属于通奸…… 要么让家里母亲做主,要么让正室妻子做主。 家中主母纳回来的才是家中臣属,就像官员自己征辟的幕僚属吏一样,是主母的属下,在家里有合法地位,不会被视为奴婢。 而私纳的妾就是纯粹的奴仆,属于财产范畴,妻子是有权随意处置的,比如将其送给别人作为礼物。 汉代是一妻多妾制度,没有所谓平妻这种概念,只有一个嫡妻是合法配偶,其它的都是妾室。 简雍可以先纳妾后娶妻,因为那是简母给他纳的,但刘备现在不能这么做。 他现在已经是很多人的主君,必须守为君之礼,要先娶妻定嫡,否则所有人都会不安。 这也是道义。 在卞姬眼里,左沅已经和刘备出双入对,那就应该是刘备的妻子——在绝大多数弟兄们眼里也是如此。 这既是左沅之前种下善因得到的善果,也是卞姬在为刘备考虑。 诸多弟兄都出身贫寒,没人希望刘备和名门结亲。 左沅能让众兄弟心服,那就应该做大嫂。 刘备现在独门独户,没有家族,若妻族太强,每个人都不放心。 刘备自己也没打算拿自身作为联姻质押物,男儿若是不能娶自己喜欢的人,要拿枕边人做买卖,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要做买卖,刘备有的是办法,压根不需要拿人来交易。 财富、名望、军队……刘备已经白手起家赚到了。 若是有豪族要和刘备联姻,那卞姬当然会去争一争,否则她将来的日子不好过。 但若是刘备娶了左沅,那就没关系,两人都是乐女,有同样的境遇,天生就是一伙的。 所以,刘备若要馋卞姬,就得先把左沅娶了。 但问题在于…… 左沅也是个守礼之人,但她,守的是臣下之礼。 这倒不是说她不能或不愿嫁给刘备。 左沅当然是愿意的,她一直都拿自己当刘备的家人,也一直都住在刘备的庄园,就连孝期都没有回避——她是主持刘母葬礼的家臣之首,是和刘备一同为母守孝的,不需要回避。 但是,她将家臣这个身份排在了最前面。 先是战友袍泽,再是门下令臣,最后才是与郎君亲厚的女子…… 左沅的做派一直像个男儿,会和刘备一同练武,也会和刘备一起商议事务,接触的时间其实很多。 她并不会在刘备面前作任何姿态,什么都不避着,刘备睡懒觉起不来的时候,她也会直接进屋掀被子,极其亲近。 可正是因为一直都这么亲近,两人相依为命这么久,又是君臣又是亲人,却反而不会刻意提及男女之情了。 若是刘备有令,左沅必然是什么命令都会遵从的。 她也一直在等刘备下令。 可刘备总不能以命令的方式娶妻吧? 而且,左沅现在真的太忙了。 她身上担着的事务非常多,要布置情报网,要管理家臣人事,要在刘备不在时兼管西河亭的民事,还会主动帮刘备参谋各种计划。 其实刘备一直在想办法减少左沅手里的工作,但情报工作和家臣管理必须由左沅来管,各种事务也必须告知左沅,否则就没法搜集情报。 而且,为了能做好家臣之首,也为了不拖刘备的后腿,左沅一直在不断学习新的知识,军务政务诗书礼仪都一直在学。 刘备掌控的实力每增强一分,左沅要学的东西就会增加一分。 她虽天资聪颖,但基础确实薄弱,所以便越发刻苦。 跟段熲学兵法,跟关羽学军务,跟简雍学政事,跟卞姬学礼仪,跟亭内妇女学农桑……她什么都学,哪怕是刘备得了闲,左沅最先想到的也是找刘备求教经济与权谋。 越有天赋的人就越努力,因为把天赋兑现才叫努力。 左沅就是真有天赋的,这就导致她几乎没有任何闲下来的时候。 她作剑士打扮,而且不束发只扎马尾,也是为了节省时间。 左沅每天卯时(5点)之前天不亮便起,叫醒刘备,然后练一会儿剑练出精神,再和刘备一起出门。 随后在亭里忙各种事务直到酉时。 从酉时到日落,众人皆在家用晚膳,她便会去各家讨教学问。 待她回家时,天已黑尽。 而即便入夜,刘备也常常见她在点灯苦读。 这是个好强且自律的武家孤女,她从没把自己当女儿看待,又没有任何家里人做帮手,便只能每天钻研不断提升自己——这也是她能受到所有弟兄敬重的原因。 再加上,她没有亲人。 没人能替她做决定。 家里有个学霸,使得刘备自己也不敢偷懒——但凡刘备有了懒散之意,左沅就会着急。 这就使得刘备不太好和左沅提男女之情,他不愿干扰左沅的努力,平时只帮左沅解决困扰,或是劝慰她多休息,别绷得太紧。 因为心疼。 得等左沅闲下来。 所以说,007是不行的,若是想增长人口,就必须多放假。 连谈恋爱结婚的时间都没有,怎么搞得出人命来?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这一年的冬月。 (本章完) 第130章 有妻如此 第130章 有妻如此 光和六年(183)十一月,大雪。 农闲季节。 往年,每到冬月,鲜卑人就有动静,幽州一般是闲不了的。 但今年不太一样,鲜卑人的内乱加剧了,正在相互征伐,没来寇边。 这一年出奇的冷,西河亭的水井中,冰足足有一尺半厚。 这种天气,自然是所有人都待在了家里……搞生产活动。 这个年代的大多数人每个月做什么其实是有点讲究的,冬月对贫寒家庭而言,是交配的季节…… 这是因为,冬月交配若得孕,孩子就会在明年秋季出生。 秋季出生的孩子,往往更容易活下来。 有粮食才能让母乳充足,小孩营养便会好一些,也就不那么容易生病夭折。 豪族大户自然不在意孩子什么时候出生,而且他们有很多耍头,但贫家不同。 实际上冬月增加生产频次并不能使秋季出生的孩子更多,因为生孩子这事不是靠频次决定的…… 可这年头的人总会有这样的念想。 再说,冬月没有农事,天气又冷,这年头又没什么室内娱乐活动,除了那啥啥,还能做啥呢? 所以每到冬月,贫寒之家便都会关起门来使劲播种,这也是为了相互取暖节省柴火…… 刘备手下除了张飞之外,全都是穷苦出身,虽说现在已经不算太穷了,但习惯却保留了。 今年天寒地冻,落水成冰,更是没人出门。 左沅也终于有了空闲。 其实左沅原本还想趁着农闲时节勤学苦练的,但她去拜访简雍时,却吃了闭门羹。 简雍刚搬过来不久,家里院子不大,而且一点都不隔音…… 左沅在院子外面都听到了。 于是她只好躲回家里练剑。 随后不久,有几个部曲抬了个大箱子过来,说是刘备送给左沅的礼物。 刘备确实经常送人礼物,但通常都会亲手送,让别人转交这还是第一次。 左沅平时也不收任何礼物,但刘备送的她当然得收。 但左沅开箱之后愣了许久。 那是一尊白木雕塑。 一窈窕女子,穿着剑士服,挽着下摆扎着衣袖,束着马尾,腰间有剑,脸上带了一丝浅浅的笑。 这是左沅的模样。 是左沅当初在涿县闻鼓夺城后,在城下见到刘备时的样子。 其实这雕塑不算精致,但面容与神情极其传神,若不是多年相伴,是做不到如此神似的。 而且,箱子里还有一对木雁,以及一整套的玄纁(黑红色丝帛)、束帛(五匹帛)、俪皮(一对鹿皮)。 左沅的心开始剧烈的跳,便是那晚将邹丹扔下城时,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她终于发现,这段时间忙于提升自己,却是忘了,自己还有大事没办呢。 她顶风冒雪练了半天的剑,却依然没能安抚自己躁动的心。 刘备回来的时候,左沅仍在练剑。 头顶能见到热气升腾,吁气如烟,显然是出了一身汗。 刘备怕她着凉,赶紧解了披风上前披到她身上:“出汗了还不歇?这是在苛待自己了。” 一向男儿气概以家臣自居的左沅,这次扔下了剑,一把抱住了刘备,声音轻柔无比:“那雕像……郎君刻了多久?” “记不得了,反正心里不安时便刻一刻。” 刘备擦去她脸上的汗:“吾妻的模样能令我平心静气。” “妻?” 左沅抬头看着刘备,心里反而不慌了,似乎又找回了以往的机灵劲。 “今年天气太冷,我从开春便在外寻雁,却怎么也没能找到活的大雁……木雁可愿收?” 刘备转身准备从那箱子里取出木雁。 这是士婚六礼之一,是提亲之礼。 雁为候鸟,代表信义之道。 玄纁、束帛、俪皮都是聘礼。 “收,什么都收。” 左沅笑了,将腰间的丝带摘下,塞到刘备手里:“但沅只有如此回礼,郎君可愿收?” 女方收了雁,回以丝带,便表示婚约成立。 只不过,左沅练剑只穿了单衣,这腰带一解…… “这么冷……” 刘备一把搂住她,用披风将她包裹起来以免走光:“你我皆无家人,都是以自己为媒,这回礼可不够,你我还得谢媒。” “郎君刚才说,沅能使郎君心中平静,眼下又不看沅,想来是因为沅无颜色入不得眼……怕是不好谢媒。” 左沅挺了挺胸,声音越发的柔了。 “往常没能让你得闲,我心中有愧。” 刘备一把抱起她:“眼下夫君我已经见到颜色了,很不平静,吾妻看起来也不平静……不如一起去取暖静心?” 一个人静心雕刻或练剑,容易手软。 两个人静心……容易腿软。 反正两人再次出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二人相互搀扶着,都有些容光焕发的样子,但却都有些行动不便。 …… 一个月后,刘备在家中办了场婚宴。 这婚宴也办得比较简约,因为两人家里都没有亲人。 张飞这次也没送屏风,而是送来了好酒好羊,很是正经——他怕左沅揍他。 其实左沅不怎么打人,她也没真下狠手揍过张飞,但张飞就是怕,大概是这几年一直被左沅管着,确实管成长姊了。 腊月结婚其实是有些不合常理的,因为幽州这地方冬季交通很糟糕,大雪会完全掩盖道路,宾客往来很不方便。 但刘备和左沅都觉得腊月合适,因为过了冬,就又有很多事情要忙了。 左沅手里有情报,知道明年多半会出大事。 而刘备哪怕不要情报,也知道明年一定出大事。 全国普遍缺粮、寒疫流行、中原大旱、凉州洪泛、并州山崩、幽州暴寒…… 而今年秋季,朝廷发文称今年是大有丰年,要求京畿三辅以及河南河北所有关联漕运的粮食产地都必须征全税,而且不允许以钱绢折抵。 连续两年都有大旱和疫病,丰收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朝廷必须这么说,因为去年要求各地征粮入京后,各州郡全都报了饥荒。 所有州郡都饥荒当然也是不可能的,天子当然不认,要不然这税就没法收了。 去年刚出了雒阳断粮被要挟之事,宫里勉强扛了过去,但仍然没有存粮。 今年若不把粮税收到,宫里怎么安心? 所以必须是丰年,不是也得是。 (本章完) 第131章 苍天已死(感谢各位的月票,加更) 第131章 苍天已死(感谢各位的月票,加更) 其实大汉朝廷一直以来的收税标准都是三十税一,说起来是个极低的税额。 但征税这种事,与征调马匹一样,都是层层下达的。 往年的粮税可以用钱和绢作抵。 也就是边远地区可以将税粮留在郡县仓库备用,郡里折成钱和绢帛上交给朝廷;漕运方便的郡县则将粮食押送入京,保障京师消耗。 可今年不允许用钱和绢折抵了。 看起来这依然是正常收税,没有增加税额,但实际上完全是两码事。 与交钱不同,如果郡里要保障向朝廷交齐粮食,至少必须先留出运输损耗。 且不说太边远的地方,就从冀州运粮食至雒阳,走陆路运输的损耗也会高达九成。 一千石粮食,一路上人吃马嚼,送到京城就只剩下了一百石,这是正常现象。 走水路漕运耗费比较小,但即便是洛水沿线走纯水路,也会有三成左右的损耗。 而大多数地方是不通水路的,或者必须先走陆路再转水路,要转很多次。 这些损耗,自然都得加到粮税中。 之前粮税可以用钱和绢抵扣,正是因为运粮耗费太大,毕竟运钱终归比运粮方便,一万斛粮得用上千辆车,但对应抵扣的钱和绢帛通常只要十辆车就能运走。 这可以使各郡县只计一个比较小的损耗标准,只计算郡内仓储运输的损耗就够了,比如安熹县点张郃为税役就只计了三成损耗。 但现在不能抵扣了…… 那么,原本三十税一的标准,到很多郡里就会变成三税一,得翻十倍才够损耗——这还是太守不怎么贪的情况。 同时,太守下了征收标准给县里,各县要把物资运到郡治,这也是有损耗的。 安熹是因为离卢奴只有三十里,只计三成。 而大多数县离郡治都是有几百里的,平均下来少说会有五成左右的损耗,也就是实际征收又要翻倍。 于是,到了县里之后,郡里的三税一就会变成十税六。 整体下来,原本朝廷只收产量的3.3%,但实际会收到60%,而且这不是按当年实际产量算的,是按平均产能估算征收额度。 再加上地方豪右作祟,粮税往往都是由寒门和庶民承担。 落到草民那里…… 那就是全部征收还不够。 各地官员也必须全都说有饥荒,因为如果真要照实征收运粮入京,必定会天下大乱。 天子当然不信全国所有郡县都饥荒,他是生意人,生意人就得讨价还价。 不接受饥荒报告,要求全部按丰年的数额征税,也是天子了解各地官员是什么德行——要价一百,才会还价三十;若是要价三十,还价就只有十块了。 天子要保障宫里和军队的供应,要保障百官的俸禄,要避免再次遭受胁迫,当然必须收粮,要求不用钱绢作抵也是为了确保粮食到位。 若是不征粮,再来一场京畿粮荒,同样是天下大乱。 但这生意最终却全都会落到草民头上…… 照样是天下大乱。 从天子被关东诸郡胁迫的那一刻起,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注定会是这个结果。 …… 左沅得到的情报是,各地粮价飞涨,五铢钱已经买不到米了,太平道也正在大规模的聚拢信徒,并且在大范围搞诈骗——为了骗粮。 操作方式不复杂,就是给寒疫(伤寒)患者喝符水治病。 若是病人有好转,就说这是信奉黄天得以救难,应当交米入道以谢神恩。 若是没治好,病情加重了,就说是人家不信黄天心不诚,应当交米入道以表诚心…… 心诚则灵嘛,老传统了。 心一旦够诚,那就多交点米,反正是智商税。 行骗归行骗,倒也不强迫。 而且入道信徒可以相互扶持,有饭一起吃,遇到恶税一起抵抗,也就是聚民抗官,也算不上作恶。 其实太平道在前几年并没有这么做。 至少刘备所见的这些年,大多数情况下确实是靠正常传道与正经医术在获取信徒。 当然,给一些大户治病时,确实也会说心诚则灵,但不是刻意为了行骗,而是为了收个高价以及规避医疗事故。 其实这年头的医者都会这么做的。 就连宫里的太医治病时都会给贵人们来一套类似的说辞——比如请贵人清心寡欲不动心念,若是没治好那就是动了欲念,或者动了嗔念贪念痴念恶念,反正治不好的一律属于心疾。 毕竟人哪有不动心念的,想要快点痊愈本身就是一种欲念。 行医有风险,每个年代都有医闹,而且这个年代的医闹容易要命,必须自保。 十里亭的道场刘备自己亲眼见过,亲耳听过,除了将太一与老子结合成了中黄太一之外,基本都是黄老思想,尊奉老子与轩辕黄帝。 这与当下朝廷的官方信仰区别不大,也是山下祭黄帝,山上祭太一。 虽说《太平经》本身并不涉及医学,但其经义确实是黄老一脉,黄老体系确实都会研究医术和符谶,太平道的医者也真会医术。 而且太平道提倡尊奉天子仁孝博爱,教义中有极其明显的忠君爱民理念。 是的,太平道的教义是忠君,不是造反,更不是邪教。 谶词也大多都是尊奉大汉的,只不过,尊奉的是汉武的土德,而不是光武的火德。 黄天这个词,类似于现代人说的“主”或“老天”,是个指代词,既代表上天又代表太一神,同时也指代人皇轩辕。 在这年头流行的五行学说中,黄天这个词有明显的土德意味。 虽说光武帝刘秀将大汉德运改为了火德,但之前汉武帝时,大汉的官方德运是土德。 太平道的黄天谶纬,其实是匹配汉武的,这不是造反的箴言。 这也是太平道传播十几年都没有被朝廷打击的主要原因。 也是‘黄天’这个代称能被很多人接受的原因。 也正因为如此,包括卢植的夫人在内,不少大户家中都有人尊奉黄天——但未必信太平道。 秀娘也信黄天,但秀娘也不是太平道的人,也从不搞祈祷之类的宗教活动,毕竟信神和信教是两码事。 就像后世的老太太们一样,神是要拜的,但教义……没那个闲工夫去研究。 毕竟这片土地自有传统,向来不养闲神,信神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教派就另说了…… 而现在,情况不同了。 本就是瘟疫大旱的灾年,中原税额又高到离谱,无数人破产破家成为流民,无数人在瘟疫之下挣扎。 豪右囤粮以待暴富,通货膨胀严重,而地方官员知道会乱,大多都忙着捞最后一票,要把买官成本赶紧捞回来准备跑路。 太平道为了保米,便开始聚民抗税,吸收了大量庶民黔首入教,并在各地聚拢组织成了数十个大方——这不是用来造反的,是用来抗税的。 到了光和七年(184年)元旦,就在左沅把卞姬接纳回家的同一天。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谶言,在大汉各州同时传播开来。 也是在这一天,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来寻刘备了。 张郃。 (本章完) 第132章 谁是乱贼 第132章 谁是乱贼 张郃这两年一直和刘备有些书信往来,去年已经提前及冠,表字儁乂。 他和张飞年龄相当,目前虚岁十九,但比张飞更早掌管家业。 眼下张郃带了百余青壮过来,但颇为忧虑,像是刚遭了难。 “河间疫病多生,又被课以重税,如今惨剧频发,暴乱四起……鄚县也生了动乱,已是人相食了。” 张郃说得有些愤慨:“郃被国相以军令辟为漕运委输,为免破家灭族,只得逃奔来此……请刘长史允郃入军屯田。” 他是来投军的。 也不知该说张郃运气差,还是说这世道太乱。 张郃家里虽是寒门,但也是士族,家中仆役青壮挺多的,本来也算大户人家。 但在安熹时,张郃被刘家欺负外地人,点了粮役。 在鄚县,却又被河间国相辟为了负责押运税粮的委输吏——这是把税粮送往雒阳的运输队长。 其实河间是王国封地,往常一般只需要进贡钱帛,不用交粮税,之前也没有设置漕运委输吏,进贡是由上计吏负责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天子要求漕运范围内所有产粮郡国都往雒阳运粮。 河间既是产粮地,又在天子指定的漕运范围内,而且这是刘宏指定的漕运范围内离雒阳最远的郡国。 想要从河间把足额的税粮送往雒阳…… 张郃这漕运委输吏的职务自然是用来背黑锅的。 “冬月还未曾生事,怎会这么快便大起动乱?” 刘备知道会乱,但没想到现在就已经这么乱了。 上个月刘备结婚时本打算把乐隐接到西河亭来,特意让简雍带兵去给乐隐送了礼贴车马,简雍是从河间过了路的。 但乐隐没来西河亭,一方面是冬季路况太差,天气也确实太冷;另一方面是乐隐妻子体弱,各地又都不安定,跨州出门风险太大,便只让简雍带回了一套书简作为贺礼。 那时河间安平等地确实在收重税,但并没有到乱民四起的地步。 太平道确实在聚众抗税,但并没有举旗造反。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恶化成这样? “不是庶民之乱,是豪右之乱!国相前几日发了河间王令,命各县豪族协助讨税,郃当时也收到了此令。这几日豪右并起,以追税为由大肆劫掠……” “郃虽非善类,却也不敢如那些豪右一般杀人劫掠,便闭门自守。却又接到了辟郃运粮入京的军令,但郃并未见到一粒粮食……” “几乎一夜之间,河间处处皆乱,为一口食而相杀者比比皆是,郃亲眼见黔首易子而烹……” 张郃的脸上有明显的气郁之色:“郃既无法抗衡一国豪右,也抵不住万民之怒,便只能来求长史收留入军。也只有入了边军,郃才能免去国相军令。” 刘备这里确实属于边军,张郃还是很会保全自己的,他要是任了漕运委输吏,估计他家立刻就会被饥饿的暴民淹没,连渣都不会剩。 “河间郡兵与豪右有没有征伐那些抗税的人群?他们只是在劫掠庶民吗?” 刘备感觉这情况不对,赶紧确认了一下。 “他们根本就不是为了追税……高阳一带有太平道聚众抗税,郃是知道的,但郡兵根本就没去高阳,只在钞掠庶民。若不是郃家中还有这些青壮,怕是也会被劫的!” 张郃恨恨的说着。 这就真可恨了。 太平道没作乱,而世家豪族和官员先作了乱…… 抢掠庶民的同时,还特意让张郃这种既是富户又是寒门的的家庭担任运粮官拉仇恨。 而且这还是突然发起的,连张郃这个地头蛇都没能提前得到消息,短短几天就全面暴乱,也难怪没有情报送过来。 豪右与官吏一起明杀明抢,这概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河间的情况比刘备想象中还要严重。 谁都知道这么干必然会逼得庶民造反,但他们却依然这么做了,这当然不是为了征税。 太平道确实是在聚众抗税,但郡兵根本没去…… 他们或许还以为大汉的天下不可动摇? “儁乂可知安平近况?” 眼下的情况出乎了刘备的预料……既然河间乱成这样,那安平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安平也是诸侯王封国,与河间情况相似。 而且乐隐此时还在安平。 乐隐名声极好,在涿县时对太平道也有帮助,太平道的人是不太可能招惹乐隐的,简雍回来的时候也说乐隐那里没什么问题。 但现在,作乱的却不是太平道…… 张郃摇头:“郃不知安平确切情况,但长史若要查探冀州,郃愿效劳。” “既然如此,请儁乂先担任本部斥候长,领家中部曲探查冀州诸地……多探巨鹿、安平两地。” 刘备辟了张郃入军,随后依然将他派回了冀州,毕竟张郃熟悉冀州的第一手情况。 牵招带了支骑兵和张郃一同出发去接乐隐了,安平的环境他最熟,眼下冰天雪地,哪儿能走都分不清楚,得先让熟悉环境的人过去。 …… 不久,左沅收到了情报,不是河间一处出了问题,而是冀州的几个封国都出了同样的情况。 冀州河间、安平、甘陵(清河)都是如此——这都是诸侯王的封国,而且全都与天子刘宏同出一脉。 中山也是封国,但中山没出这种情况,因为中山王与刘宏八竿子打不着。 刘备心里有些明白了…… 河间有大量流民向涿郡而来,而且流民此时已经与方城张南的均输兵起了冲突。 张南一直在管控道路避免瘟疫传播,大量流民入境确实必须管控,为了劝返疏散,难免会用上暴力手段。 张南的处置是正确的选择,眼下正是瘟疫大规模流行的时候,秀娘已经让医馆的人发警示让各家尽量闭门不出了,若是任流民大规模聚拢,后果不堪设想。 卢节已经将他那一部郡兵驻到了北新城,这也是为了防范冀州流民暴乱。 马台在涿县驻军,保障郡治安定,同时也随时准备支援张南。 涿郡各家豪族一起推举出来的三个军司马还是比较靠谱的,都在尽力保障涿郡不生大乱,毕竟这时候和几年前已经不一样了,涿郡流寇之事所有人依然心有余悸。 刘备现在也没法再像之前那样安置流民,因为涿郡各家现在真的没有多余的粮食,刘备自己也没有。 在没有得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刘备擅自出了兵,带了关羽张飞以及六百精锐兵士沿中山官道南下。 之所以只带六百精兵,是为了尽量节省粮食,也是为了行动方便。 一方面是要接应乐隐,另一方面,刘备想去见见那位大贤良师。 (本章完) 第133章 天医张宝 第133章 天医张宝 一入中山,便像是两个世界。 很突兀,也很糟心。 由于西河亭医馆的存在,拒马河沿岸大多数地方都没有出现太平道的人——或许也有,但从没露头。 毕竟医馆是真治病的,而且治得很便宜,没了符水治病的土壤,自然也不会有人交米入道。 就连十里亭的道人都失踪了,涿县周边也没看到太平道信徒大规模活动。 中山境内就大不一样。 与想象中情况不同,中山的流民很少,只是家家关门闭户。 但流民少并不代表这地方情况比较稳定…… 中山与河间的情况大概刚好相反。 官员可能大多都跑路了,官廨全都闭着门,豪门宅院也看不到人,大概都已经据守坞堡了。 大多数地方都关门闭户,就像这里的人突然全都消失了一样。 没看到什么武装征税的惨象,也没见到暴乱。 但路边到处都有倒毙的冻尸——这地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只不过那些冻尸不是被人杀的,而是病饿之下饥寒交迫而死。 张郃效率很高,刚入中山不久,刘备便得到了张郃的回报。 太平道大医张宝正在毋极与下曲阳一带聚众,声势颇大,已有数万众。 刘备之前在滋水边认识左沅的地方便是毋极县辖地,那是中山最南部。 下曲阳属巨鹿郡,在巨鹿最北边,离毋极县很近,离安平县也很近。 张郃是个有脑子的人,他现在头顶已经著了黄巾…… 黄巾并不是后世影视剧或游戏中那种形象,什么黄褂子、脑袋上裹块大黄布、脖子上系个黄领巾……统统没有。 太平道的黄巾,是将头顶束发的头帻换成了黄色,仅此而已。 除了头帻的颜色是黄色,其它地方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这不仅仅只是为了区分,主要是‘黄天当立’的意思,头顶这个位置的象征意义大于敌我标记。 其实这种黄头帻看起来很像黄色的符篆——如果染了血,那就更像了。 张郃带着刘备一路来到毋极县外。 这里黄巾不少,正用白灰在一些豪门宅院的墙上写字,歪歪扭扭的“甲子”二字。 那字写得像在画符一样。 同时,这些黄巾也在往一些门户上挂黄布条,那布条染得粗疏,颜色不均,看起来同样像是符篆。 见了刘备的部队,这些黄巾并不逃,但也不靠近,只远远看着,就和当初刘备与公孙瓒一起入中山时那些流民的眼神一样。 刘备没打算与黄巾为敌,或者说至少现在不打算为敌。 他让人从物资车里拿出来一匹黄布,合着一小袋粟米,让张郃送到了那些黄巾面前。 那是当初把十里亭送给太平道的时候,道人回赠的黄布。 见到刘备如此,那些黄巾有点愣,犹豫了很久之后,一个领头的上前查看了那匹黄布,随后收下了粟米,朝刘备行了稽首礼。 刘备朝他点了点头:“天医何在?带我去见他。” 太平道的‘天医’其实只有两个,张宝、张梁。 他们确实会医术,但他们不是医生,而是最高传教者,也就是‘大主教’。 这是出自太平经的组织结构,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 天医比上医还要高一层。 之前涿县那位道人只是中医,是负责地方传道事务的。 “善人为何而来?” 那黄巾头目岁数不大,但身上带了葫芦与竹杖,穿了道服,应该是本地中医,估计还是个读过点书的。 太平道的人对信徒都是称‘善人’的。 “为天下大吉而来。” 刘备面无表情的答道。 “弟兄请随我来。” 听到天下大吉,那头目改了称呼,并带他向安熹方向走去。 刘备叹了口气——这太平道的人实在是不严谨,自己带了这么多部队,虽说行军时没有穿戴盔甲,但光看这些战马也该知道是朝廷精兵。 可仅凭张郃头上的黄头巾,一块黄布,加上几句符合太平经的说辞,就能带着一个领着军队的陌生人去见组织里的二把手…… 太行山那些山贼的防范意识都比他们强多了。 那小头目是真带刘备见了张宝,就在下曲阳城北,滋水河边。 这里已经聚拢了很多人,难以计数,但持着兵器的却并不多。 河畔有很多篝火,许多头顶黄巾的门徒,正在给一些刚来的徙人施热汤吊命。 符水没见到,刘备只见到了热汤,有浓郁的药味。 张宝倒并不像那头目那么粗疏,而且张宝身边有不少护卫,很多护卫还披了甲。 而且,见到刘备时,他一眼便看出刘备是个官。 但或许是数万人聚集给了张宝太多信心,见刘备带兵而来,张宝仍然主动迎上前,就像是完全没看到刘备身后的精锐一样。 这是个长得很有气质的人,头顶道簪,双鬓垂发,面目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但两鬓却都是白发。 如果忽略掉张宝身上的鳞甲,只看面目,确实是有几分仙气的,很有亲和力。 “弟兄可要入道?” 张宝带着一丝微笑问道。 离得近了,刘备能见到他眼里的血丝。 “不,我来寻天医问诊。” 刘备看着张宝叹了口气:“崇焕兄难道不知河间、安平之事?为何见了军队还不做防备?” 张宝字崇焕,刘备是知道的,直接称兄是为了少说废话,免得遮遮掩掩拉扯半天。 “是敌是友,黄天能引我辨之,刘长史是善人,我是知道的。” 张宝依然微笑着:“玄德在西河活人,德行与本门无异,本就该是弟兄。” 刘备这下有点惊讶了:“你认得我?!” “你都认得我,我为何不能认得你?” 张宝大笑起来:“你以为太行山与西河亭没有本门弟兄?若非朝廷不仁,我本打算前往西河拜访玄德的……玄德或许不知,我前些年也想着开设西河那般大医馆……” “是啊,朝廷不仁……不知大贤良师是何想法?” 刘备指了指张宝身后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仅靠汤药,也不能让他们活下去,只能是安慰几分罢了,且聚拢如此多人,且不说疫病……连我都能轻易见到你,朝廷军队自然也能。” “我非大贤良师,不知黄天心意,我只做我该做的事。他们能多活一日已是不易,安慰一日算一日罢。” 张宝轻轻摇着头:“若有军来,来便是了……如今天下皆苦,军中之人难道就不苦么?” “河间安平等地之事,崇焕兄没细想过吗?” 刘备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有人在陷太平道于不义,恐怕用不了半月,你就能见到有暴民挟河间王安平王甘陵王到此……若太平道成了贼,若贼成了太平道,那时你又当如何?大贤良师又当如何?” (本章完) 第134章 谁的箴纬 第134章 谁的箴纬 “玄德此言何意?阉宦掌权,贪官为恶,豪右做贼,与我等何干?我等只不过聚以自保罢了……” 也不知张宝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他神情始终没变过。 “怎么辩?看人头还是看尸体?” “崇焕兄,你们做事不密,揽人不辨,偏又信了别人的鬼话,搞了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箴言……” “天子要去除隐患,皇后要借势立储,党人要以此解锢,公卿要另立少主……这天下所有人都会说你们谋反,所以你们必须是贼。” “那些给你们米粮的大善人,个个都在等你们送死呢……” “我知道你们自以为有何皇后庇护,我也知道你们没打算造反,我甚至知道将史侯养大的那位史子眇也是你们的道友。” 刘备叹了口气:“但若是有人将各国封王活着送到你们手里,你们是杀呢,还是不杀呢?” 杀了就是造反,不杀就是行拥立之事——比造反更严重。 “……你到底何人?!” 张宝听刘备提及何皇后与史子眇,脸上终于变色,盯着刘备看了许久,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刘玄德。崇焕兄不是说认得我么?” 刘备心里更沉重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带我去见大贤良师吧,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恶意。” …… 与此同时。 光和七年正月十五。 上元节。 每年上元节,都是天子公卿与民同乐的日子,也是刘宏收钱的日子。 往年每到上元节,刘宏就会开个年会展望一下未来,随后与太监宫女等销售骨干一同组织娱乐活动,设宴款待三公九卿等老员工与大客户,发布新一年的商业计划,然后深入雒阳基层与普通员工欢度良宵…… 顺便把今年的招商加盟费收上来。 与后世的大公司流程完全一致。 但今年不一样。 今年年会的时候,统计了一下经营状况,发现不仅招商加盟费没收齐,连收税这种基础业务营业额都缩了水。 很多客户居然还违约跑路了! 同时,开年会的时候,各路经销商和客户联同部分员工一起劝刘老板让儿子接手业务——有很多朝官一同请求刘老板立皇子刘辩为储,但刘辩今年才八岁。 这事最糟心。 业务好的时候或者没事干的时候可以说这事,但业务不好的时候让老板立储,那就太不懂事了! 全都想换老板是吧? 要知道,今年刘老板也不过虚岁三十,正是人生巅峰期,这个年岁还没到写遗嘱的地步。 三十而立,这个立,又不是指立太子…… 而就在这一天,刘宏听到有人在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对刘宏而言,苍天是指太一,是天子的天。 刘宏也看过太平经,他知道太平道的存在,也知道黄天是指中黄太一。 其实民间要拜哪个天,对刘宏而言是无所谓的,天叫什么名字其实也没多大关系…… 但问题在于,刘宏是天子。 说苍天死了,得换成黄天,这特么就等于要给刘宏换个爹,而且并没有经过刘宏本人同意。 同时,更重要的是……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箴言在刘宏眼里还有另一个意思。 刘辩,这个正在被朝中百官请求立为太子的皇子……是被道士养大的。 …… 有官员说这是造反的箴纬。 也有官员说这是立储的谏言。 其实,对刘宏而言,这更像是权臣蓄谋废立的预言。 在刘宏眼里,造反问题不大,但涉及废立之事,就大不一样了。 这些年造反的人多了去了,每年都有,派个有能耐的官去平定了就是。 刘宏比谁都知道哪些官有能力,也知道什么情况下该用什么人。 比如九江等地蛮人叛乱,任用卢植为九江太守,数月即平。 比如交趾合浦乌浒蛮叛乱,任用朱儁为交州刺史,数月即平。 只不过,这些人有能力有名望,可以领兵平叛,却不能让他们一直掌控军权。 因为有才干的人一旦掌权太久,就很有可能产生一些别的想法。 所以卢植平叛后得回京任尚书,朱儁得回京任谏议大夫。而放到外地当太守的就须得平庸一些,就像刘卫那样。 否则他们就很可能从能臣变成权臣,成天盘算着换个老板。 同时,更不能让有家世有名望的人变成外戚…… 所以刘宏废了宋皇后,因为宋皇后家中势力太大,其父宋酆是大汉开国功臣宋昌之后,家中又与清河王、渤海王等诸侯王联姻,刘宏很没有安全感。 而且,宋酆的亲妹妹,也就是宋皇后的亲姑姑,是勃海王刘悝的正妃——就是那个被王甫诬陷谋反,死在狱中的渤海王。 所以刘宏选择了何皇后,何家是屠户家庭,何进既没家世又没名望,能力也不出众。 何皇后最初也只是掖庭采女,唯一的优势是长得漂亮。 刘宏本以为何家应该是可以放心用的,他甚至在雒阳粮荒的时候让何进控制了北军五营,把军权交到了何家人手里。 但是…… 大汉自有大汉的传统。 外戚总是喜欢学习一下梁冀,或是模仿一下窦武……总觉得年幼的天子才是好天子。 之前连续几代皇帝都是外戚从宗室里‘选拔’的未成年,刘宏自己也是,这属于快乐男孩选秀节目,纯粹比谁更好控制,哪个宗室势力弱年龄小就选谁。 梁冀曾连续拥立冲帝、质帝、桓帝。 冲帝1岁半继位,这是正常的父死子继,但继位后不到半年就死了……享年两周岁。 随后梁冀宗室选秀选出了8岁的质帝刘缵,但第二年质帝说梁冀跋扈,随即被毒杀——质帝原名刘续,他登基的年号叫‘本初’。 毒杀质帝后,梁冀继续选秀,又立了14岁的桓帝刘志。 刘志当了十几年盖章木偶,到28岁时总算用太监弄死了梁冀,36岁壮年驾崩,算是活得长的。 但桓帝生了很多个儿子,却没一个能活下来的,全部夭折。女儿倒是活了几个。 刘宏也一样,12岁时被窦武选秀当了皇帝,转年太监们除去了窦武,刘宏倒是没当太久的盖章机器。 但与桓帝一样,刘宏早年的孩子也无一例外全都活不下来,要么流产要么夭折。 直到掖庭采女何氏生了刘辩之后,刘辩担心也养不活,而何氏说认识一个会法术的道士,可以用道法保护刘辩。 于是便把刘辩养在了宫外一个叫史子眇的道人家里,不叫刘辩本名,称其为“史侯”,总算是让刘辩活下来了。 那个道人史子眇并不出名。 但自那以后,太平道却一下子变得很出名。 这几年天下动荡不安,太平道发展迅速,公开聚众传道,教徒数十万,宫里也有不少信徒。 但朝廷完全没有过问。 后汉书·皇后纪: 何氏家本屠者,以选入掖庭。长七尺一寸。生皇子辩,养于史道人家,号曰史侯。 引:史道人者,史子眇也,乃道术之士,后欲依其术善护皇子。 (本章完) 第135章 大贤良师 第135章 大贤良师 从刘辩出生后,刘宏便不再住皇宫内殿,他开始大肆搞钱建西园,并将采女全都纳入西园。 宫里没有安全感。 何氏因生了皇子刘辩而封为贵人,随后刘宏废了宋皇后,将何氏立为了皇后。 但大汉的传统真的根深蒂固…… 六后临朝可不是说着玩的。 王美人怀孕,当时何氏刚被立为皇后,王美人被迫服了堕胎药,幸好胎儿安稳不动。 前年,就在鲜卑首领檀石槐死的时候,王美人生下了刘协。 刘宏原本欣喜若狂——这是大汉天命不绝最好的象征。 但仅仅几天后,王美人喝了何皇后送的米粥,当场去世…… 刘宏暴怒,打算废掉何皇后,但所有宦官都同时为何皇后求情。 没办法,必须求情,因为何皇后的两个哥哥,何进与何苗,当时正在为刘宏解决雒阳粮荒之事,掌着北军五营。 若是当时废了何皇后,后果很明显。 刘宏只能放过她。 但从那以后,刘宏便打定了主意,何皇后的儿子刘辩别想继承皇位…… 刘辩只能是史候,不能是储君。 何家兄弟当时对刘宏有大功,但刘宏仍然没有给他们封侯——按常例,外戚本该直接封侯的,根本不需要有功。 因为何皇后有罪,这既是以功抵罪,也是无奈的妥协。 何家掌了北军五营,刘宏没能动得了何皇后,之后又没有别的嫔妃产下皇子,也就不好废了。 这两年,刘宏让亲生母亲董太后亲自抚养刘协,称其为‘董侯’,刘协在董太后那里也长得挺好。 原本刘宏对道士也很有好感,因为道士庇护了他大儿子刘辩。 但现在看来…… 何皇后当初还是个掖庭宫女的时候,让道士史子眇养在宫外的孩子,到底算是刘辨,还是史辨? 亦或是……何辨?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箴言刚好出现在何进实控北军五营兵权,群臣上书请求立储的时候。 是何家想做梁冀,还是某个名臣想当霍光? 亦或是……都有? 刘宏不确定。 但不管是哪一种…… 刘宏从来就没把百官当过合伙人,那只是客户而已。 他也没把外戚当做股东,那只是员工罢了。 员工若想换老板,可以,正常离职正常跳槽没关系的。 但员工若是和客户内外勾结,还找了外面的黑社会想把公司老板做掉……那就过分了啊! 于是,朝堂上,刘宏当众说刘辩轻佻无威仪,不适合作为嗣君,把立储之事压了下去。 随后让董太后的侄子董重以骠骑将军开府,同时兼掌卫尉,领虎贲禁卫彻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箴言,并剥离羽林军中勇武之士,给董重增兵至一千五百人。 亲妈还是更可靠一些。 大汉毕竟是以孝立国的。 这态势表现得很明显,朝中无人再言及立储之事,但私下串联得更凶了。 …… …… 几天后,董重与中常侍吕强一同禀报,说卫尉公车署收到济南人唐周上书密告,告发其师张角聚众谋反。 唐周称,张角已挟持安平王刘续与甘陵王刘忠,并已在各州郡布置三十六个大方,以黄巾为军,在雒阳以及天下州郡官廨都写了‘甲子’字样。 并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号,准备于三月初五各州郡同时起事。(三月初五是甲子年甲子日) 同时,唐周还举告黄巾雒阳大方马元义,说其正在与长乐太仆封谞、中常侍徐奉等人联系,以宦官为内应。 刘宏追查唐周的底细,中常侍吕强等人很快拿出了结果——唐周是党人。 刘宏在西园狂怒了整整一日。 随后咬牙切齿的下诏,拜卢植为北中郎将,率领北军五营将士,前往冀州平定黄巾。 又诏令宗员担任护乌桓中郎将,赴幽州征募乌桓突骑,作为卢植的副手。 同时,拜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军驻于都亭,修理器械整饬部队,并彻查黄巾雒阳大方马元义串联谋逆之事。 何进官高位尊,但却无法再掌北军五营。 羽林军虽也有五营,可此时这部队纯粹是勋贵混饭吃的编制,不仅军备不齐,而且老的老小的小,青壮都没几个…… 羽林里边原本倒也有些高手,但这些高手全都已经被调到了虎贲禁卫。 但无论如何,这是大将军,是天下最高武职,也是外戚惯例职务。 执掌羽林拱卫京师,也是外戚惯例差遣。 而与此同时,在天子的诏令刚刚下达,还没传出雒阳的时候,在卢植还没开始整军出动的时候,在何进都尚未进入羽林军大营的时候…… 许多官员与豪族就像是未卜先知一样动了起来。 冀州刺史王芬离岗南下。 常山国相冯巡离岗南下。 钜鹿太守郭典离岗南下…… 许多冀州豪族也纷纷开始聚拢人手。 …… 此时,张宝已经带着刘备到了钜鹿郡广宗县。 大贤良师张角正在此处……城内。 城里到处都是石灰,也到处都是病患。 看起来,似乎是在这里控制疫病……或者说在隔离。 城里已经没有官吏了,估计都跑了,反正刘备是在官廨里见到张角的。 这官廨里没别人,只有张角。 他看起来也像是在自我隔离…… 与刘备想象中不一样,张角完全没有仙风道骨的样子,他看起来就像是个中年士人——是的,士人,不是道人。 虽说穿着道服,但张角看起来仍然不太像道士,更像个儒士。 他和张宝明显不是亲兄弟,两人面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张角很瘦,颧骨高耸,头发白,看起来也很疲惫,有明显的病痛之相。 戴着布巾捂了口鼻,只能看到上半张脸,时不时还会捂住嘴咳嗽一下。 虽说身躯依然笔直,但走路时手里的青竹杖却落得很重,看起来很吃力。 见了张宝之后,张角有些微怒:“为何不在下曲阳任事?此处你不该来!” 这位大贤良师语速相当快,显然做事是不怎么拖泥带水的。 “是。弟子只是带刘玄德来此见大贤良师,弟子这就回去。” 张宝竟然是自称弟子的,且说完便走毫不停留。 “刘玄德?……哦,广阳长史,贫道听过。” 张角看了看刘备,在官廨的矮几上坐了下来:“眼下贫道无暇招待你,你也莫要离我太近……若有事便请直说。” “此地在控疫?大贤良师也染了疫?” 刘备皱起了眉头。 “寒疫,要过人的。” 张角点了点头:“你来此只问此事吗?” 后汉书: 时王美人任娠,畏后,乃服药欲除之,而胎安不动,又数梦负日而行。 四年,生皇子协,后遂酖杀美人。 帝大怒,欲废后,诸宦官固请得止。 董太后自养协,号曰董侯。 注:何氏被立为皇后时,何进并没有封侯。直到黄巾之后,何进抓捕马元义(当时已是六月,并不是黄巾起义之前)才得以封侯。 (本章完) 第136章 何谓天师! 第136章 何谓天师! “备来此,只是想问大贤良师,若苍天死,黄天立,天下真会大吉吗?” 见张角不打算说太多,刘备便直接问道:“大贤良师如今以祝由之术揽众,与往年大有不同。我能在此见到大贤良师,显然大贤良师并未严防管制,反倒是在纵容祝由之术流传。” “但人一旦多了,就必然良莠不齐。此术大出,天下万贼必纷纷效仿,只要有人稍有恶心,太平之道……便将与贼道等同。” “那太平便只剩了黄巾,黄巾便只剩了蛾贼。” “天下人会将太平之世视为蛾贼之世,如何能致太平?” 张角抬起头,认真的打量了刘备一番,眼里有几分惊讶。 目光汇聚之间,那原本平平无奇的儒士面貌,似乎有了一丝别的样子,像是含了几分慈心,也像是含了几分杀心。 张角蒙着口鼻,刘备只能看到眼眉,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哪儿见过这种眼神面相,但一时想不起来。 “贫道听过刘长史善名,本以为长史是来斥责贫道或是劝告贫道……却没想到长史竟有兼善之心。” 张角微微闭眼,点了点头,将语速放得很慢:“可如今这天下,本就已是贼道大兴啊……刘长史也建了偌大医馆,想必也明白贫道为何要施祝由之术。贫道也想问长史,这天下人患的,是何等病痛?” 祝由之术不是巫术,这是《黄帝内经》中的‘移精变气’,实际上就是以心理安慰来改变患者的精气神,提升患者信心,以更好的状态抵抗疾病,这是一直以来的正统医学观念,也是现代医学遵循的观念。 在遇到只能依靠人的免疫力来抵抗的疾病时,安慰剂的效果有时远远胜过寻常医药,刘备自然是理解的。 只是,张角的问题刘备没法回答。 天下人患的病,何止一种? “请大贤良师教我。” 刘备拱手求教。 “天下人只有一种病……饥病。” 张角的语气变得轻缓:“刘长史也曾救民于饥,贫道是敬重的……贫道前些年行走天下悬壶治人,刘长史可知,贫道用得最多的一味药是什么?” 刘备沉默了一会儿,脸上起了一丝苦笑:“想来是……米。” “长史果然深通医国之道。” 张角点头:“就是米……这天下之病,皆因无米而起。” “贫道也曾治病,却发现医术治得了病,却救不了人……” “后来贫道治人,广授弟子以结大善之名,却被捕下狱,说贫道有不轨之心……幸好弟子有人得联宫中,使贫道得赦而出。” “那时贫道乃知,天子并非无德恶徒,只是天子饥困尤甚于民,竟连子嗣都养不得。” “天子饥于传继,士人饥于权位,豪右饥于家势,胥吏饥于财货。” “庶民……饥于怯懦!” “朝廷三十税一,郡县却一税三十!贫道本有嗔怒,也曾仗剑问诘。” “可治人之后却发现,天子确有天子之饥难,官吏也确有官吏之苦,竟不能一概视其为毒。” “但府库存米却不贡京师,豪右存粮却长霉生虫,民间草木泥土皆啃光,乃至人互食……斗米万钱,而庶民竟仍未思变!” “这天下,病了啊。” “贫道治病活不了人,治人也活不了人……便是再治下去,也不过是害人多受些苦难罢了。” “于是贫道起了妄念,想要治这天下之病。” “但天下之病仅此一症……” “贫道愚昧无知,不知将来种种,只知若以米汤佐以祝由,便能活人无数!” “可如今米在何处?” “贫道一人一家之力,治不得天下之病,因此心里又有了贪念。” “贪天子效之,贪刘长史这般善人效之,贪天下人皆效之!以米……活人!” “是官是贼有何分别?皆行祝由又如何?天下贼皆加黄巾又如何?贫道被视为蛾贼又如何?!” “你自称大耳贼……不也一样活人无数吗?” “道法自然,人亦如是……” “能活人者,便为黄天!!” …… 刘备懂了。 太平道不仅仅是要反,张角的理想比造反更反,世人都小觑了他!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不是箴言,这是信仰…… 太平道本就是米道! 张角根本就不在意什么造反不造反,他看起来不像道人,但他却是入世的真修。 张角本来什么都不缺,他已有数十万门徒,他不缺钱粮,不缺名望……官吏不敢惹他,天灾饥荒碍不着他,他本来可以过得比天下所有豪族都豪! 可很多人不问他为何入世,只说他聚众作乱,非要站在世家豪右的角度妄谈忠义,却忘了自己的立场……你是草民还是豪门? 张角已经是天下最大的宗教领袖了!他比豪族还要豪族!他可以比天子过得舒服得多! 他根本就没必要造反! 他已经是统治阶级,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成为世家,也可以成为门阀,他也可以坐在家中自称英雄以观天下之变,也可以将其道统传继千年! 可张角选择了以身入道。 他就是要聚众抗税,聚众取米,他就是要聚众作乱……他就是要让天下人学他! 乱了才有米道,不乱米从何来? 反贼? 其实张角早在八年前就已经算是反贼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谁来多加罪名,因为任何罪名都没有他想犯的罪更大。 他反的不是天子,不是朝廷。 他反的,是天!! 也正因为如此……张角不在乎是否会天下大乱——他就是要天下大乱,就是要让所有人举刀向天! 所以,他既没有造反,又一直在造反,只是现在这天下病重,他就更加凸显罢了。 如他所言,他有贪念…… 张角若能成,他便是黄天。 他也知道自己未必能成,但道法自然,总有人成。 贼人要自称黄巾?贼人要学其祝由?要学米道以谋逆?学便是了,学了便是黄天门徒。 谁能以黄天之道成事,谁便是黄天。 张角贪的,是天。 这野心远胜天下豪雄! 人人都想做天子,但张角——他想做天之师! 这才叫做天师!! 可是…… 可是。 “大贤良师想医治天下,下了如此猛药……可人心之疾,尤甚于天。” “人性之恶,也远胜于天。” 刘备叹了口气:“大贤良师夺天之心,恐终将湮没于人心之中……” 下一章要多等一会,这几章写得极其慢。 (本章完) 第137章 黄巾之乱 第137章 黄巾之乱 “贫道眼中却无人性善恶。你刘玄德如今已知我心……你心是善是恶?” 张角笑了:“你既是刘长史,又是大耳贼,难道你会不懂?” 是了……是了。 张角是黄老一脉,又是天师心态,讲究人性本真,根本不就存在善恶敌我之分。他也不在乎别人视他为贼,更不在乎什么谋逆拥立之事。 刘备心里也没有善恶之念,但刘备做不到这等天师之心。 但问题在于,若是黄天最终没能立起来,便不会有人将张角之意传诸于世。 世人都只有善恶之辩,都只有黑白之分。 人们会说,贼,怎能夺天道? 人们会说,皇帝也只是天子罢了。 人们……总是埋头向地,不会抬头看天。 “大贤良师之心,备佩服之至。” 刘备叹了口气:“可备懂了又如何呢?这千百年人心之教,岂是一代人可挽回的?” “一代不能便再一代,只要活了人,便有人传继。” 张角笑着咳嗽了一声,轻声道:“终有一日,能得见黄天的。” “备……受教了。备自有道,不会行黄巾之法,但天师活人之心,备亦敬效之。” 刘备朝张角行揖为礼:“但再见面时,却不知是敌是友,请天师莫怨。” 这年代,可能没人能比刘备更理解张角了。 因为刘备见过真正的太平。 而那时……确实有很多人不再视张角为反贼,而将其视为了一代天师。 虽说大多数人依然指着史书言必称其反,提必说其祸,也不理解什么叫天师,但至少都称其为“起义”。 起义者,首倡也。 “是敌是友又如何……只要都有活人之心,又何来敌友?” 张角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贫道此处疫病甚多,玄德若是无问了便速离去……请代贫道向令师乐善人问候。” “看来大贤良师遣人庇护了家师……备感激不尽。” 刘备拱手告辞,转身走到门口,却又想起一事,回头问道:“大贤良师门下弟子中,可有一个叫唐周的济南人?” “贫道门下个个都是弟子,唐周……实是记不得了。” 张角摇头:“问他何事?” 很显然,那唐周根本就不是张角的核心弟子,真正能得真传之人,谁会说张角谋反? 真正能理解张角的弟子,大概就他那两个弟弟和极少数大方。 比如马元义。 “唐周或已举告太平道谋反,朝廷不日便将起大军围剿……安平王、甘陵王或许已被豪右所劫,必会送往大贤良师手中,以观天子与天师之斗……天师若要活人,便早作防范吧。” 刘备此时并没有收到朝廷诏令,他只是在凭着对史书的记忆提醒张角。 “反便反吧……贫道存粮已尽,本就打算取府库与豪右之米,此心已经是反了。豪右若要加贫道以罪,加就是了。” 张角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朝廷之兵,本也是该来的……多谢玄德善意。” 刘备点头不再问了:“大贤良师保重。” “善人请。” 张角回了道礼,目送刘备离开广宗。 随后,他转身去了城内营舍,看着诸多弟子:“传令各方……取兵甲护法,该战……便战!” …… 光和七年二月。 冀州黄巾冲击各郡县城池坞堡,尽取府库与豪族存粮。 黄巾人多势众,各郡皆不敢敌,官员尽皆逃亡,豪族也不敢相抗。 就在冀州黄巾起事的同一天,安平王刘续、甘陵王刘忠被两地‘乱民’押到了广宗。 张角没杀这两个国王,但他杀了‘乱民’的头目祭黄天…… 反正都是反,张角并不在乎被加诸罪行,但也不会讲究以德报怨,得了刘备提醒,他杀这等乱国的豪右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在此之后不过十日,各州郡黄巾大起,诸多贼寇也群起响应,烽火遍及八州,天下震动。 刘宏收到消息心里慌乱,迅速在京畿周边八处险关设都尉官,并催促卢植赶紧出兵。 但此时北军五营尚未准备妥当,军资钱粮确实不够。 于是刘宏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但百官对军资钱粮之事只字不提,却皆言黄巾贼之祸乃民乱,必是阉宦卖官鬻爵、门下盘剥州郡,致使民不聊生。 说天下州郡苦无贤士良臣,乃至处处为贼…… 百官请天子先惩阉宦,再解党锢,广纳贤才(党人)分置各州郡,则黄巾妖贼自会平息。 刘宏心中愤怒,但未在朝上置以可否,转头去了西园,召中常侍吕强单独问对。 吕强进言:“陛下,张角妖贼蛊惑民心,旬月之间诸贼并起,此确非天灾,实乃人祸。” “天下贤士本当为社稷效死,却耽于锢令不敢擅动。今贼寇势大,若不解锢,恐党人举家附逆为贼,只怕更难治矣!” “而中官也确有贪浊误国之辈,如蹇硕、赵忠之流,家中资财数亿钱粮无数。若陛下斩此辈,抄其家财以作军资,则足以遣兵平乱。” “陛下正在修建宫室采取珍玩,建宫之事若能稍停,且节俭以示人,必也能得出钱粮募集大军。” “如此,百官亦当以陛下善谏明察,自会多与陛下同心。” 刘宏蹙眉不悦:“吕卿此言……是说朕以前昏庸误国,导致如今天下皆反?” 吕强拜倒在地:“臣万无此意!陛下不过是被小人蒙蔽……” “闭嘴!你难道就不是小人?” 刘宏心里更烦了,也不让吕强起身,自去了西园殿中。 赵忠此时正在殿内,见刘宏脸上郁郁,没敢说话。 “赵阿母,你等往日皆说党人可禁,可如今满朝内外都在为党人寻解,你意如何?” 刘宏眼里阴晴不定,显然是在犹豫什么。 赵忠躬身说道:“陛下……此岂非正是结党之意?那吕强与党人共议朝廷,数读《霍光传》,此贼近于宫内,又与百官相合……” 次日,中常侍吕强下狱,随即“自杀”于狱中,其家族皆拔。 吕家的钱粮也不少……同样足以支撑大军出动。 但刘宏也确实下了诏令,解天下党人之锢。 同时,将济南人唐周辟为了议郎。 毕竟吕强说得也有道理,总不能让党人全都附逆为贼,姿态是要做的。 此举一出,京中百官与士子皆大加赞颂,各地豪族也打出了“义军”旗号,纷纷举兵讨伐黄巾。 而刘备刚把乐隐接到西河,便收到了援书,请其增援蓟县。 (本章完) 第138章 矛盾的诏令 第138章 矛盾的诏令 张角在各郡分置了三十六方,幽州自然也有黄巾。 涿郡并没有发生大规模动乱,刘备作为广阳长史,调兵增援广阳也是职责本分。 但刘备知道,如果是因为黄巾作乱或异族入侵,亦或是广阳发生大战,刘虞和邹靖是不会让自己‘增援’的。 广阳太守刘卫是刘备名义上的领导,遇到需要作战的情况直接给刘备发征调的军令就完事了…… 增援是可以不去的,因为刘备并不隶属于护乌桓校尉部,也不是刘虞的手下。 征调的军令才是必须去的。 不过——这事在刘备这里其实刚好相反。 毕竟他们之间是合作关系,逻辑不一样,刘卫是绝不会给刘备发军令的。 要是收到征调军令,刘备压根就不会搭理,或者谁发调令刘备就会直接领军攻打谁——因为这意味着刘卫肯定被劫持了。 反倒是收到可去可不去的增援文书,刘备却必须去——因为这意味着邹靖和刘虞出事了。 如果没出事,邹靖需要兵力的话,直接下令让牵招调本部兵马就行了。 如果牵招认为兵力不足,自然会找刘备借兵出动,根本就不用向刘备进行书面求援,且效率高得多。 但现在,牵招都还没收到调令,而刘备却直接收到了增援书,这当然是很不正常的,毕竟刘备这里是‘屯田兵’。 也就是说,邹靖和刘虞大概是在用‘增援’这种方式让刘备明白,蓟县出了状况,他们两人需要刘备的援助,但未必是让刘备出兵。 因此,刘备没有妄动,先让简雍和左沅分别以公私两条途径调查广阳的情况。 同时,刘备让牵招带邹靖部曲直接北上,驻扎到了乌桓人的地盘——也就是刘备和牵招一起安置落户的那些乌桓人聚落。 这既是为了保住邹靖的本部人马不被他人谋夺,也是为了保障不被异族趁虚而入。 随后,刘备在牵招的军营里聚拢了自己的兵力,将军营的护乌桓校尉旗帜换成了“广阳长史刘”,相当于和牵招交换了防区。 两天后,简雍带回了明面上的消息;左沅带回了暗地里的情报。 …… 不久前,在黄巾尚未起事,但各地已开始纷乱的时候,晋阳人郭勋将朝廷的诏令带到了蓟县。 刘虞被加了个诡异的罪名,说他随意干涉军务以至北疆失地,令其去职入京。 这倒不是诬陷,刘虞确实干涉了军务,比如涿郡的三个军司马,比如幽州的防线后撤等等,论起来确实可以算越权。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防线后撤,被人抓了把柄,说北疆失地。 其实北疆没有失地,邹靖和刘虞只是将驻防位置后撤了,这是为了节省兵力和粮食,实际控制范围并没有减少,而且鲜卑人去年冬天根本没来。 若是往常,没人会这么安罪名的,不涉及军务的刺史根本没法干活,而且刘虞要招抚鲜卑,这个工作本身就是军务——但无论如何,刺史没有军政权,干涉州郡防务从表面上论起来确实也能算是个罪过。 邹靖也同样得了辱国失地的罪过,诏令其去职入京。 这罪名当然不能算什么过错,这是涿郡流寇作乱后,幽州失去了粮食支援,随后朝廷又大肆征粮,导致边军缺粮,迫不得已才后撤了防线。 幽州边境各部胡骑督,以及渔阳、上谷等地边军全都后撤了,都是为了减少粮食消耗。 而同样,郭勋带来的诏令上,鲜于辅、王门、徐荣,以及张纯,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落了统一的批文——遇战不前,弃土失地。 但问题在于…… 这诏令没有公开。 既没有在朝堂上公开,也没有向幽州各郡县宣诏,而是新任幽州刺史郭勋直接带来的,与郭勋一同抵达蓟县的,还有护乌桓中郎将宗员。 由于刘虞和邹靖是先论罪去职,随即便囚车入京,他们没法派人传消息,当时刘备和牵招都在冀州接乐隐一家,也无法得知。 但刘虞和邹靖显然都明白,能一口气把涉及乌桓与鲜卑事务的所有武官全都撸掉,这种大手笔去官的操作,只能来自天子。 所以他俩没反抗,只给刘备写了求援书,随后交出了假节与印绶,上了囚车。 刘备知道他俩的意思,这是想让自己保住护乌桓校尉本部,也想办法保住他俩这几年的成果。 同时,有刘备领军为外援,他们才好脱罪——求援是这个求援,不是带兵入蓟县。 因为这玩意是当着郭勋的面写的,那幽州刺史的印鉴,是郭勋盖的。 但刘虞和邹靖老老实实入了京,其它几个胡骑督可没这么老实。 左沅得到的情报是: 鲜于辅直接弃了官; 王门领军出塞不知所踪; 徐荣带兵入了辽东偏远山区,找不到人; 张纯倒是仍在渔阳,但同样直接弃官,随后调家兵封锁了道路,还让原本驻于渔阳北部的乌桓突骑驻扎到了渔阳南部…… 同时,朝廷还有另一份公开的诏令,任命宗员为护乌桓中郎将,作为卢植的副手带兵讨伐黄巾,这份诏令刘备是收到了的。 护乌桓中郎将和护乌桓校尉不是上下级关系,而是临时督领关系。 中郎将是战时临时任命的指挥官,属于钦差,是负责专项任务的差遣,不是常设官职,仗打完通常就会取消。 而校尉是常设的营府管理职务。 遇到平叛镇压之类的专项战事,就会临时任用中郎将,制定平乱的战术策略。在打完仗之前,只要中郎将还存在,各校尉就得服从军令。 某某中郎将,其实就是作为某某军队的临时指挥官,指挥各部校尉打仗。 卢植被拜为北中郎将,领北军五营。 宗员这个护乌桓中郎将,则是领邹靖与四部胡骑督。 但若是按照郭勋手里那份诏令,邹靖和四部胡骑督都应该落罪入京或者就地免职——鲜于辅那种自动离职也算就地免职。 各部没有了实际管理者,其实宗员是没法指挥军队的。 宗员曾短期担任过护乌桓校尉——那是在邹靖担任此职务之前,也就是大汉刚被鲜卑檀石槐击败后不久,但仅仅任职两个月就‘因病离职’了。 不知道这病是真是假,反正当时乌桓的情况确实恶劣,自动生个病也是正常的……其实算上路程,他相当于刚到幽州就‘病了’,压根没和乌桓人打过交道。 邹靖本部汉军只听邹靖本人调遣,乌桓突骑也只认邹靖和刘虞,有邹靖和刘虞在,宗员才能真正指挥护乌桓校尉部——其它各部胡骑督那里也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朝廷的两份诏令其实是有冲突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真是为了征讨黄巾,就不该以这种小罪名调走邹靖和各部胡骑督。 但邹靖和刘虞愿意认那份诏令,并自觉上了囚车,就说明两份诏令都是真的,而且一明一暗基本是同一时间发出来的,毕竟郭勋是和宗员同路过来。 有些事……得反着看啊。 护乌桓校尉的部队大多都是骑兵,各部胡骑督手里也大多是骑兵,再加上他们可以约束的那些乌桓突骑——如果想快速平定黄巾,大量骑兵南下是最好的选择,目前鲜卑内乱无法寇边,正是调动这些部队的好时候。 但故意派宗员为护乌桓中郎将,又故意让宗员没法指挥部队…… 这倒确实是当今天子的做派。 刘备感觉,天子好像不太愿意太快解决黄巾之乱。 但天子大概并没有意识到,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 几天后,刘卫发来了军令,要求刘备“带本部屯田兵马入蓟县听调”。 这个军令就必须去了,但刘备去得有些磨蹭。 所谓本部……当然只能带一千步兵,带多了说不定会被人抓把柄。 由于自己的官位是刘虞邹靖等人保举的,为了避免送货上门,刘备在家整理了一番才出发。 目前刘备手里兵力严重超标,光他自己的部曲就有一千八。 军中有六百人是装备铁甲且五艺皆通的老兵,是精锐甲士,但刘备并没有维持甲士的建制,而是以他们为基础拓展兵力。 这两年分批从那六千青壮以及涿县征募了一千二百人,其它青壮用于屯田营造运输等事务,毕竟拒马河一带那么大的地方,要维持军需。 除此之外,还有张郃带来的百来个家丁,由张郃自领。 简雍手里也有百来人,有些是与简雍关系好的游侠儿,也有些是简雍自己征募的家兵。 如果全部算下来,已经超过两千人。 不过简雍与张郃都不是刘备的家臣,虽说简雍比家臣还亲近一些,但仍是僚属关系,不是人身依附关系,他们的兵不是刘备的兵。 但即便只计刘备自己的部曲,也已经超标得很厉害了,足足超了一倍。 边郡长史可领一部屯田兵,正常编制应该在五个曲,一千人以内,而且按规制这是屯田部,郡里是不发甲胄兵装的。 而刘备这里不仅人数超编,军备也超编。 (本章完) 第139章 广阳贼乱 第139章 广阳贼乱 现在的新兵也已经不算新了,都训练过一年以上,虽说没有全配铁甲,但至少都有革鞜(类似无袖背心的皮甲)。 每个伍都挑擅刀盾、弓、弩、矛戟的兵士各一人,但刘备给每个伍都配了两匹驮马,箭矢和弩矢都配了三棱锥头,并且给每个人都配了全新的横刀。 伍长是五项全能,随时根据实际情况传令以及担任队伍中的角色。 刀盾主要是保护弓弩,应对混战以及侧翼包抄。 弓手不是追求杀敌的,而是用来机动掩护,快速射击阻止或压制敌人,不追求精度,追求速度。同时,弓手大多也会兼任斥候。 弩手是主要的杀伤输出,蹶张弩威力巨大且精度很高,只是装填很慢,需要掩护。 矛戟用于对抗骑兵或中距离格斗,负责阵战防御或突进破阵——长矛是防御兵器,杀伤主要靠的是弩和横刀。 这种看起来很像冒险小队的伍其实是汉军的标配作战单位,汉军正规军是讲究团队配合的,那种拿单一兵种出战的都是特殊情况或者脑子有坑。 只不过刘备将部队打造得稍微有点像唐军。 当然,近卫甲骑确实可以用单一兵种出战,因为每个甲骑都是全能选手,一人双马,身上装备一大堆,武装一个甲骑的成本比一个伍还高。 近卫甲骑换了几十人,总数仍然是二百出头,张飞是近卫长,卞秉也在其中。 四百甲士则大多都成为了队率或伍长,以老带新,步兵总数一千六,刘备与关羽同领。 近卫甲骑的待遇是以屯长看待的,补充了几十人但编制没怎么变,就是因为有三十多个近卫已经积功升了曲侯或屯长。 这也是刘备一直坚持的路子,始终保持部曲中有老有新,维持着记功升级的规制,让士卒有积功与选武两条明确的向上通道。 积功是指新兵训练为卒,列卒积功为甲士,甲士积功任伍长、队率……以功劳升级,但想要出任屯长就必须识字,想要担任曲侯就更得有文化。 选武是指新兵入训为卒后,可以直接在每月训练演武时参与甄选,武艺出众且识字的,就可以特选参与近卫任务,完成任务并通过审查可以直接入近卫骑。 这一切都是鼓励兵士提高自身能力,但若想出任武官,哪怕是队率屯长,依然要靠功劳。不过近卫骑更容易得到获取功劳的机会。 为了配合这些规制,军中还开了扫盲班,各屯长都要负责教兵士认字,刘备也常去教点扫盲课。 同时,秀娘那边也教出了一批六十余人的医疗队,刘备的弟子陈封也在其中,并且没有得到任何优待。 这都是十几岁的小年轻,他们个个都认字,也会参与新兵训练,平时会兼职扫盲。 刘备将医疗队分别编入了各个屯,整备了好几天之后,这才让简雍与张郃驻守西河,顺便让张郃走一走选武流程,而自己则带了一千步兵去往蓟县。 这是刘备第一次正式打出“广阳长史刘”的大旗。 由于气候环境太差,刘备一路上很谨慎,派了很多斥候在周边刺探,行军速度也不太快。 两天后,刘备军队刚入广阳辖区,便有斥候回报,说蓟县安静无比,既没见到黄巾,也没见到郡兵。 而且,斥候说蓟县周边的几个军哨堡垒也没人驻守,县城紧闭,县内似乎有纷乱。 刘备知道情况不对,没有轻易前往蓟县,而是将部队驻扎在了蓟县西边二十里的空营,那原本是提供给郡兵的驻扎地——但此刻同样没人。 关羽亲自领了一曲人前去详查蓟县情况。 而刘备,他给部队一人发了一条黄巾,随时备用。 …… 蓟县。 广阳太守刘卫正战战兢兢的站在城墙上,手里持着剑,面对着正在步步紧逼的所谓“黄巾贼”,脸色很难看。 其实,除了比较贪财之外,刘卫不算是什么恶官,虽说确实没什么本事,但至少不会随意为了私心而残害庶民——光这一点就胜过天下大部分地方官了。 而且,自从在涿郡被太行贼破了坞堡之后,刘卫已经有了长进。 以前刘卫眼里只有钱,但现在的刘卫并不像从前那么贪了,经历了险死还生,确实是能锻炼人的。 有了涿郡的教训,涉及军务的东西刘卫不敢再贪,也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就连别院都没置办。 只用几个门下曹与乡啬夫之类的吏职,向当地豪族换了钱粮以养郡兵——这其实是惯例,太守必须交好地方豪族,而且刘卫没把钱粮挪到自己腰包,养郡兵是公事,不是为了卖官搞钱。 之前刘虞和邹靖都在广阳,刘卫也没必要多做什么别的事,就这么闲着闲着,反倒是在广阳闲出了些好名声。 但或许是这世道不允许刘卫当个好官,也或许是刘卫没那个命。 新任幽州刺史郭勋刚到蓟县,靠着天子诏令将刘虞和邹靖送上囚车之后的第二天,便逼着刘卫将郡兵全部调往渔阳方向,说张纯隔绝道路,必定是要谋反。 刘卫知道这事确实也应该这么做。 但刘卫同样知道,如果调走郡兵,郡里必然生乱。 于是刘卫下令调刘备来接手广阳防务。 但……刘卫没想到,郡兵刚被调离,蓟县城内,却突然冒出了不计其数的头戴黄巾之人。 那些人封闭了县城,但并没有扣押官员,只是在县里钞掠民户…… 刘卫认得他们,那不是黄巾,那特么是郡内一些豪族的私兵! 随后,郭勋便以幽州刺史身份宣布——太守刘卫昏庸贪婪,横征暴敛,以致广阳黄巾大起,幸好中郎将宗员“领军平乱”…… 是的,那群暴徒又摘下了黄巾,全部摇身一变,成了宗员麾下的官兵! 刘卫很想让刘备别来了……来了可能会送死。 但又很想让刘备赶紧来……赶紧来弄死这群王八蛋! 但无论刘备来不来,刘卫已经看不到了。 他已经被逼到了城墙上的角落,退无可退。 “刘府君,不是我等不愿给你活路,是你不听号令,怪不得我……” 郭勋看着刘卫,手里持着血糊糊的剑。 “号令?谁家的号令?天子的……还是豪右的?” 刘卫挺起了胸,生平第一次像个真正的忠臣那样怒视着郭勋:“反贼……你既以黄巾为乱,他日亦必死于黄巾之下!汝南宗贼自以为得计……且看天下黄巾又会如何!” (本章完) 第140章 见龙在田 第140章 见龙在田 “临卦,九二之数。” “临为震,震为龙,如今早春时日,苍龙七宿初现,正合此卦。” “此为见龙在田……利在公卿。” 城内,宗员正在用甲钱卜卦:“如今天子诏幽州边鄙之人去职,又下诏大赦党人,也应此卦。郭刺史无需忧虑,此大吉也!” 这位护乌桓中郎将穿着一身素白锦衣,身上连剑都没佩,不仅是个文士,而且还是个喜欢卜算的文士。 “宗公治《易》倒是治得豁达,可我却是没看出大吉来。” 郭勋摇着头:“邹靖部曲不服调遣,张纯又不愿居于人下,那刘卫本庸碌怯懦之辈,却也敢与袁公为敌……如今这幽州处处凶顽,各部皆不应征,宗公不得掌兵,要如何利于公卿?” 这位刺史反倒是像个武将,而且在馆舍中都依然穿着鳞甲,看样子是时时刻刻都在防备。 “掌兵?掌兵可未必是好事,郭刺史如今掌兵,却日夜不得解甲……可得心安否?” 宗员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郭勋:“吾只管下军令征调各部,他们不从军令也罢,收不到军令也罢,左右都已去职,总归也不会碍着袁公之事。只待袁公举了贤才,自可替换那些边鄙之人。” “吾的差遣是破黄巾,如今得郭刺史相助,吾已算是破了广阳黄巾,足以与天子交差,又何必再掌兵以招天子与袁公之忌?” “若吾当真掌了兵……郭刺史你又能放心吗?” “郭刺史的差遣是安定幽州,如今幽州各家皆自守一方,本可徐徐图之,又何必急于一时横生枝节?” “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祸矣。” “郭刺史,亢龙……有悔啊。” 这宗员治《易经》倒确实治得不错,深得进退谋身之道。 “宗公家世非郭某可比,便是无为而治,早晚也必得公卿之利。” 郭勋摇着头说道:“但郭某位卑……郭某若是不想当那受祸的邑人,便只能做那得牛的行人!此非郭某急于一时,实乃郭某只能把握此等时机!” 郭勋看来也把易经治得精熟无比,甚至都能举一反三倒着用。 宗氏家族世居宛县,一门仕宦,自光武后,宗氏位至卿相者三十四人,确实是豪门中的豪门。 “既然郭刺史执意如此,那请自便,吾不碍郭刺史得幽州之牛。各部不应征召反而是好事,至少郭刺史也无需担忧他们碍事……” “城内钱粮兵马郭刺史全都可以拿去,但吾未能征得胡骑,郭刺史也就不能以吾之名领兵。那刘卫印绶已在郭刺史手中,太守才合该领郡兵。” 宗员又笑了笑:“不仅天子不愿我去冀州,袁公也不愿我去冀州……郭刺史想来也是明白的。” “若郭某领兵出外,宗公此处无兵,不怕被黄巾乱贼所害吗?” 郭勋皱着眉头想了想,有些疑惑的问道。 “郭刺史,乱贼或是为掠粮裹腹……或是为兵马权柄。” 宗员摇着头说道:“可若是郭刺史带兵出外,此处便是兵马钱粮皆无……各部又不受吾将令征调,那谁又会来害吾呢?又何必来害吾呢?” 郭勋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转身走了。 宗员一直看着郭勋离去,又看了看案上的卦象,却是轻轻一叹:“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可此时天下……无田啊……” …… 不久后。 当关羽带着两百兵士向东探查时,恰逢一支部队正在向西行军。 那部队打着‘广阳太守刘’的旗帜。 初春依然寒冷,地面残雪尚未化冻,那支部队行进不快,人数看起来也不多。 蓟县西边还算开阔,两边遭遇,都能看见对方。 关羽目前打的是刘备的长史旗号,那部队远远见了长史旗帜,并没有停步,而是像迎军一样迎了上来。 “可是刘长史麾下关司马?刘长史部曲受调已久,为何来得如此迟缓?又怎只一曲兵士?” 这人穿的是郡军司马札甲,但也只带了一曲郡兵模样的兵卒,见了关羽便是一通质问。 “你是何人?关某未曾见过你……府君何在?” 关羽瞟了那军司马一眼,手上已经握住了刀。 这人看起来似乎是认得关羽的,但关羽却从没见过他。 广阳的军司马关羽都认识,这一年刘备屯田,先后往广阳送了几批粮食,全都是关羽押送的——最开始那两万斛就分了好几趟运送,秋收时又送了几趟,都是广阳两部军司马带人接手搬运的。 而且,能打出刘卫旗号的不该是郡内军司马,应该是刘卫的门下督,带的兵也该是刘卫自己的部曲,不是郡兵。 郡兵不会打刘卫的旗号,郡军司马可不是刘卫门下臣,他们有自己的旗号。 广阳的两部郡兵平时也都是分驻于蓟县西营和东南方向的安次营,把守东西两面的要道,各有防区,旗号向来是分得很清楚的。 刘备现在就在西营,但那里没有郡兵,打刘卫旗号的又换了人,关羽当然能意识到刘卫肯定是出事了。 “某乃宗将军选任的假司马文则。昨日黄巾贼在城内大乱,里应外合破了城,府君不幸被贼人所害……我受宗将军与郭刺史之命,起了义军将黄巾贼逐出了蓟县,眼下正待合兵一处讨伐黄巾贼……” 文则说着还叹了口气:“唉,若是刘长史部队早来两日,想必蓟县也不会出此惨祸。关司马请先并入文某军中,待宗将军率大军前来,也好合力讨伐黄巾贼……” 关羽哼哼一笑:“宗将军讨逆,让文司马起了义军,但文司马却以刘太守旗号领兵……哈,那这义军就该属郡兵了。” “既然太守不幸被害,那便该由长史接掌太守令旗……文司马麾下倒是应该并入关某军中一同讨贼才是。” 关羽说到此处,眯着眼看了看文则,随后将目光放到了文则身后那些兵士身上:“只是关某有个疑问,文司马,你到底是官呢,还是贼呢?” 文则脸上有些僵硬,偷偷瞟了关羽一眼,见关羽似乎未作防备,突然举戟便刺。 关羽冷哼一声,挥手一刀反撩在戟杆上,看似轻描淡写,却是嗡鸣震耳。 文则的长戟受此一击便脱手飞出,低头一看,虎口竟被崩出了血,脸色大变,拔马便走。 (本章完) 第141章 潜龙在渊 第141章 潜龙在渊 “杀贼!” 关羽大喝一声,驱马急追。 他身下的黑马相当高大,马额头有新月形状白斑——这是玉弓,就是牵招取名的那匹,是关羽结婚时得到的贺礼。 这匹玉弓其实不算最好的战马,优点和缺陷都很明显。 优点是高大,载重与启动爆发力都非常出色,胆子大,冲击力强。 缺陷则是耐力差,长途奔行能力不好,还不能让它随便吃青草,饲养要求特别高,而且这是匹脾气暴躁的公马——大汉缺马,为了尽量饲养繁育,也为了保持战马的胆量,良马都是不阉割的,遇到发情期很麻烦…… 但这匹马很适合关羽。 玉弓加速很快,腿又长,仅三个跨步,关羽便追上了文则,随后手起刀落。 头颅飞起,尸体坠地。 对关羽而言,战马爆发力强就够了,追得上就行…… 与此同时,部曲们朝那队兵卒射出了已经备好的弩矢。 那一曲兵卒正打算围杀关羽,却瞬间便被射翻十几个。 而关羽甲厚马快,根本就围不住,但凡有兵靠近他身边,便会被其一刀一个劈翻在地,手里无一活口。 连续砍死好几人后,关羽甚至还抽空用刀尖挑起了文则的头颅,甩到了那些兵卒中间。 随后大吼一声,驱使玉弓从那曲兵卒中冲撞而出,手中长刀连斩两人,皆是一刀断首! 这猛男看起来实在太猛了,兵卒们崩了,惊恐的转身向后逃去。 关羽挥刀引兵向前,也没有再仗着马快逐杀那队兵卒,而是带兵缀在他们身后,让马儿缓行,并继续大喊“杀贼”。 麾下士卒大声鼓噪,使得前面逃命的那群兵卒跑得更是急切。 而且,那群逃兵没有分散,而是一伙向蓟县方向逃去。 这个文则带的只是斥候前军,和关羽一样是带了一曲部队在前面刺探的,后面当然还有大部队。 不过,关羽可不在乎大部队,既然都打成遭遇战了,当然得接着打,若是舍弃这个逐逃的局势那可就太浪费了。 虽说关羽兵力不多,但有逃兵在前面开路,若是能追着那群逃兵冲散对方大部队,说不定就能一举破敌。 果然,没多久,关羽眼前便出现了一支正在行军的队伍,同样打着刘卫的旗号。 逃兵没有停步,继续向那支队伍奔去,但此时,那支大部队前列站出了一群弓手,而且箭矢毫无顾忌的射了过来。 那些逃兵跑在前面,被射倒的自然也是他们。 被射翻十几人,逃兵这才分散开来,逃向大部队两侧,没能形成逐逃破阵的局面。 “分散后退!” 见敌人下手相当狠,无差别射击之下,关羽队伍中也有一人中箭倒地,关羽有些遗憾的勒住了战马,举刀让部下止步。 各个伍快速散开,刀盾在前,面朝敌人逐步后退。 敌军也在调整,要从行军列队转为作战阵列。 关羽缓缓退到数百步外,并没有让部队聚合,仍然是以伍为单位的散兵。 敌人数量不少,看起来有差不多两千人,但不怎么齐整。 虽说很快分成了几支队伍,但却像是堆成了几坨,显然这不是正规军,而且互不统属。 但这些杂牌军的装备并不差,至少有一半都装备了革甲,小部分还穿了铁甲。 关羽再度退了退,对面出来了一个穿鳞甲的,被百余甲士簇拥着到了阵前,身后有人打出了‘幽州刺史郭’的旗号——之前关羽可没见到刺史旗号,败军逃入敌军大部队后才打出来…… 看样子,领军作战的是这个不该掌兵权的刺史郭勋。 而且,对面还喊话了:“逆贼关某杀官作乱,那刘备必然也已谋反……传吾令,诸君速杀此贼!” 见关羽兵少,又不成阵列,而且正在后退,敌人一窝蜂的冲了过来。 大概是见关羽部队中有许多驮马,敌人估计以为关羽带了不少军资,冲得挺急。 关羽眯着眼仔细看了看那身穿鳞甲像个武将一般的郭勋,派了一人快马去向刘备报讯。 但那郭勋却一直在后面没动,那百余甲士也没动。 这郭勋看起来挺谨慎……或者说他压根就不在乎其它部队死不死。 关羽见那郭勋没有亲自追击的意思,又确认敌军中并没有大规模骑兵,挥了挥刀不再接战,让部队转了方向,向南快速撤退,关羽亲自殿后。 两边本就有几百步距离,而且关羽部队中每个伍都有两匹驮马用于载重,虽是步兵,但机动性并不差,弓手又一直在射箭阻碍,自然没那么容易被敌人追上。 敌军部队人多,但追击了一阵之后,队伍渐渐被拉得比较散,而且,居然有点跟不上。 刘备手里都是职业兵,天天训练,论个人武力未必赶得上某些家族传武的族兵,但论及体能和耐力可不是那些杂牌军能比的。 蓟县周边还算开阔,关羽见敌人不成阵列,便又下令部队缓行,等敌人追上来。 只带一个曲是很好指挥的,但互不统属的两千人就没那么好控制了,各部心思不同,没多久就被拉成了长列。 关羽带他自己的卫队在后面殿后,倒是寻机斩杀了十来个追得快的骑兵。 见此情形,有些敌军似乎不想追了,很多人停了下来。 但关羽见敌人不追,却又让部曲停下,上好弩弦转头射了一轮,随后领兵回头又冲杀了一阵,在局部以优势兵力又干掉了对方十几个。 这就是仗着士兵的体能和纪律高于对手,反反复复的来回蹭,每次杀敌都不多,但积少成多却不是个小数目。 而且战损比很夸张,到目前为止关羽部下只战死三人,其中一个还是刚开始被无差别射击时射死的。 可现在敌人也很难回头了。 不追了?那太亏了,前前后后死了上百人了。而且队伍现在拉得太开,郭勋没有参与追击,他们本就没有统一指挥,现在就更麻烦了。 继续追?怕是得继续吃亏啊…… 聪明点的敌人试图重新集结队伍,调整节奏。 但关羽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一旦身后的敌军停步,关羽就会立刻回头来战。 若是其它敌人没赶上来,那就把停步的那一小波敌人吃掉。 若是其它敌人趁机赶上来——那不就又成了追击态势了么? 这确实也算游击战,但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游击。 关羽的战术逻辑其实和他的刀法一样简单,虽说他自身兵力少,但他始终都在以多打少,也始终都能以多打少。 这确实是自成一派,因为关羽的作战方式是建立在他本人身上的——关羽的猛与其它猛将完全不同,这并不是在于他武艺高强,而是在于他总是能以极快的速度一击杀敌。 小规模作战时,关羽总是能飞快的结束战斗,不容易被人拖住,而且很容易把敌人士气打崩,毕竟很少有人能扛得住他出手的前两刀。 段熲不教关羽,便是因为如此。 另一边,刘备接到关羽派人传信后,立刻带着大部队向东开始急行军。 关羽传回来的消息是,他在向南诱敌——而刘备是在蓟县西边的。 关羽的意图,显然不是让刘备去支援他,他并不需要支援。 (本章完) 第142章 单骑破城 第142章 单骑破城 刘备带兵一路向东直奔蓟县,速度极快。 急行军自然是不会让部曲着甲的,要不然等跑到地方了人也累趴下了。 给每个伍配两匹驮马,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将部队机动力最大化。 蓟县与西营距离不过二十几里,刘备赶到蓟县城外时,刚好远远看到郭勋的刺史仪仗正在入城。 郭勋是要回蓟县等消息,遭遇关羽后,各家两千人的部队追着关羽部曲向南,郭勋当然不会待在野外挨冻。 只不过,刘备虽堪堪赶到,却还是没来得及抢城。 因为郭勋刚入城便迅速关闭了城门。 刘备没带攻城器具,要想短时间破城可不容易。 城墙上有人把守,虽说人数不多,但看起来倒颇为精悍,似乎全是甲士。 刘备让部队停在了城外数百步,就地着甲,顺便歇息片刻。 随后,他让张飞带人举起了‘护乌桓校尉邹’的旗帜,过去叫门……张飞嗓门大。 那旗帜是邹靖最开始拿给刘备募兵用的,用了几年了,看起来都有点旧。 在城下当着守军的面整军,这其实是援军和受调听令的部队才会有的姿态——把自己处于城内人可以清晰看到的位置,而且在城下就地穿戴盔甲,既不列阵又不扎营,还派了人正大光明的去叫门。 若是敌对,在城下穿戴就属于作死,但凡是城里有些甲士,就必定会立刻出城突袭。 以逸待劳出城突击没来得及穿甲且立足不稳的部队,哪怕是兵力相差极为悬殊都可以打,更何况刘备这里也就八百人而已。 有甲打无甲,正常情况下一对五不成问题。 如果按标准规制,汉军的披甲率是很高的。 若是不被克扣武备,大汉常备军在正常情况下其实应该全员着甲(士卒着革甲,屯长以上的武官着铁甲)。 比如北军五营就是全员披甲的,护乌桓校尉本部汉军也是,各地边军的披甲率也非常高。 就连郡兵也有甲胄规制——按标准规制,中郡设两部郡兵,大郡设左中右三部郡兵,每部的人数应该是四百到五百人(比边军和中央军规制人数少一半),也应该全员备甲。 但实际上郡兵数量普遍被各郡提高到了每部千人甚至数千人——武备物资被克扣才是正常状态,招兵可比备甲便宜多了。 而且招兵可以用屯田兵的名义——所谓屯田,大多数时候其实就是把郡兵当佃户用,口粮还能以军需发放……只不过军需标准是按规制来的,屯田兵是一部一千人。 当官的都会把甲胄提供给各自的亲卫部曲,作为佃户的郡兵小卒则全都会落成辅兵,辅兵是不入编制的。 所以很多大郡看起来兵力几千上万……但实际上真正有战斗力的甲士也就千把人。 至于左右羽林之类的关系户部队,甲胄一般都被勋贵们用竹木甲替代了——这玩意轻便又好看,反正羽林很少打仗,公子哥们用来做个样子就行,甲胄太重了。 但无论如何,护乌桓校尉本部汉军是朝廷编制,确实是披甲的战兵。 而刘备的屯田兵,按理说顶多也就只该有亲卫部曲着甲——正符合关羽那一曲的情况。 而刘备的部曲,现在看起来完全是护乌桓校尉本部的样子,和屯田兵有天壤之别……屯田兵可不发武备,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马。 关羽是当着郭勋的面向南撤的,而刘备是从西而来,来得又特别快,看着怎么也不应该是和关羽一伙的。 刘备以最快的速度过来,赶在了郭勋回城的前后脚,不仅是因为郭勋身边没多少兵力,最关键的就是——郭勋没见过刘备的部队。 蓟县当然有不少人认得刘备,但刘备又没去叫门,认识张飞的可真没几个,张飞是伙夫兼卫队长,平时在家画画很少出门的。 张飞披着两层甲,单人独骑靠近城下,大声叫喝:“城内何人主事?速开城门!” 城上有人露出了头:“你是邹督军部下?牵子经何在?” “牵从事在上谷招募乌桓骑,俺们奉命来此征讨黄巾贼!” 张飞看了看城楼,见说话那人是武将打扮,问道:“护乌桓中郎将可在此处?俺们奉宗将军调令而来。” 宗员是给护乌桓校尉以及各部胡骑督都发了征调军令的,不过之前一部都没来,现在来此倒也不算奇怪,毕竟行军总是需要时间的。 城上当然是郭勋,见张飞这么说,看了看旗帜,有些疑惑:“你等为何来迟?且近前说话。” 张飞当真向前,驱马到了离城门不过几十步的位置:“俺们收到军令便从西边一路急行过来了!何言来迟?!” 敢靠得这么近,那显然是没敌意,直接抗辩说自己没来晚也是每支部队应有的表现,而且张飞没找借口,说得理直气壮…… 再加上城外那群兵卒确实毫无防备的在当众穿甲——这年头的甲胄穿戴很慢,到处都要绑扎,需要相互帮助才能穿。 看来确实像是护乌桓校尉部的人,否则怎敢如此? 不过,郭勋还是很谨慎,朝张飞说道:“宗将军正在城内……你既受调而来,当单骑入城拜见宗将军。” “让俺入城拜见,那你倒是开门啊!” 张飞很是不满的大叫着。 被征调过来,却又被拒于城外,确实是应该不满。 郭勋沉默一会,把头缩了回去。 片刻后,城门还当真打开了! 刘备在外面看着一愣,这比想象中开得快了一些,部队还没完成穿戴。 但时机不能错过,立刻下令:“弃甲,冲锋!” 部曲扔下手中没穿完的甲胄,全都拔出横刀随刘备开始冲锋。 郭勋赶在城外部队穿甲的时候开门,当然是因为心有怀疑,让张飞单独进城也是如此。 他不信有哪只部队会在不披甲的情况下强行攻城,也不信有人敢单骑破门。 本想着开了门看看张飞是否真会入城,也是为了确认一番,若是出了异常,马上关门就是,单人独骑就算放进来也没关系。 但有些单人独骑,是郭勋难以想象的。 张飞见到城门刚刚开启,立刻便单人独骑平举旗杆纵马冲锋。 大概是因为刘备在张飞十四岁时就送了他那匹曹家好马,张飞现在特别喜欢骑马冲锋,他的骑枪技术也练得最是精熟。 手中旗帜与骑枪长度相当,只是杆子太硬太结实,也太重,一般甲骑是不敢用来冲杀的,没及时松手就会把自己冲下马。 但张飞能用。 在旗帜接触兵士的那一瞬间,张飞便弃了旗杆,双手飞快从左右身侧拔出两把横刀,驱马冲入了城门洞。 (本章完) 第143章 亢龙有悔 第143章 亢龙有悔 张飞向来是不带盾的,但带了两把横刀,双持。 其实刘备也一样——穿了内外两层甲,还带什么盾啊…… 旗杆在战马加持下轻而易举的捅穿了推开右边那扇门的兵士,将其钉在了门板上,锥头顶着兵士插入了门板,尾部随着张飞松手撑在了地上,使得一扇城门大开。 城门洞里的兵士刚刚开门,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张飞冲入,吓得往后一阵闪躲。 张飞撞入门洞后也不再向前,而是勒马侧身,就在城门洞里大喝:“谁来送死!” 城墙上的郭勋看不见城门洞的情况,但看到了外面的部队冲锋,而且听到了张飞大喝。 郭勋愣了,这特么还真敢一个人进来杀人? 外面的部队居然也真敢弃甲冲锋? 这地方都是些什么人啊,不讲道理的? 郭勋大喝着:“关门!” 但一扇门被抵住了,而且张飞守在门洞里。 城门的另一头围了一群甲士,手中的长矛已向张飞刺了过来。 门洞狭窄,那些甲士没法全部涌入,张飞骑着马,甲士前排便都用了矛。 “哇哈!” 张飞没有退,而是大吼着从马背上直接一跃,越过那几条长矛,飞身扑了下去。 借着这一跃,直接用身体压得那几个甲士长矛脱手,在落地的同时也将手中横刀一阵乱舞。 这飞身一砸惯性极大,几个甲士全都被冲倒在地,估么着个个都得有点脱臼之类的毛病,张飞是以那些甲士举矛刺出时的手臂为缓冲的。 迅速起身后,张飞横刀捅穿一人,推着其尸体向前猛撞,将其身后的人又堵了一堵。 这一撞只是为了把敌人撞得更拥挤罢了。 随后,张飞便不再捅杀敌人,而是持刀一阵猛砍。 横刀砍杀当然也能破甲,但想要一刀杀人还是不太容易的,而且张飞一直在砍敌人手脚……这不是在追求杀敌,而是故意在伤敌。 张飞虽只一人,但城门洞的宽度只有一丈五左右,张飞持着两把刀守在门洞里,同一时间能攻击他的人也就那么三四个。 但前排的甲士手里已经没了矛,又被张飞连续攻击,多处受伤,只能格挡,没了反击的能力。 可后排有人抵着,这些甲士在城门洞里没法退后。 张飞刀快,逼得敌人只能格挡防御,退又没法退,进又没法进。 一时间看起来,倒像是张飞一个人打得敌军前排好几个甲士没法还手。 对方甲士明显没料到张飞敢一个人独战于门洞中,更没料到这年轻人身手这么好。 这就使得城门洞里前排那些伤而不死的甲士无法奈何张飞,却又挡着使得后排的甲士过不去…… 其实张飞完全没有防守,打一开始就在不断进攻,但他一个人居然守住了这打开的城门。 与关羽不同,张飞并不会追求每一击都杀死敌人,但他能做到每次攻击都冲着敌人必救的要害,而且一直秉承着以敌致敌的理念。 把强敌砍成弱敌,用弱敌堵住后面的强敌——看起来似乎张飞在以一敌百,实际上他只是在一打四,而且那四个都伤了手,其中三个甚至还没来得及拔出短兵器…… 就这片刻,城外刘备已经领着部队冲到了城下。 刀盾手也没来得及穿甲,但好歹盾牌是拿了的,城墙上没多少守军,箭矢自然也不多,稀稀拉拉的射倒了几个人。 刘备冲入城门,与张飞站到一处,两个人四把刀开始了真正的冲锋。 “哈哈哈……给俺……破!” 张飞见刘备已到,他的任务已完成,不再需要守着城门,竟拉下铁胄的面甲护住脸,突然再次合身飞扑。 又把自己当武器砸进了敌人堆里,手里的刀又是一阵乱舞。 这次其实不是行险了,这是正常的甲士破阵操作,穿两层甲就是为了在人堆里搅乱子的。 借着张飞这合身飞砸,刘备带着刀盾兵向前猛突,将敌军甲士向后冲退,也使得没敌人立足不稳,难以对张飞造成伤害。 而张飞就地翻滚,几刀砍在敌人腿脚上,像头野猪一样撞出了城门洞,入了城内。 …… 没甲强行冲锋,在野战或攻城的情况下,面对披甲的敌人,当然是比较吃亏的,伤亡也不小。 但如果已经破了城门入了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攻破城门,对攻方而言是比兴奋剂还强的鼓舞,而对守方而言……那就是完逑了,能跑路就赶紧跑路,不能跑就赶紧趴着。 被攻破城门之后还能保持士气的守军当然也有,但并不是人人都有这种刚胆。 就连郭勋自己都没这个胆。 而且郭勋此时在城墙上,上城墙的阶梯其实就在城门洞另一边,也就是靠着城门的左右两侧。 “郭某乃幽州刺史!你等逆乱之贼,不怕诛灭三族吗?!” 此时,郭勋就像一天前的刘卫一般,也被持着血淋淋横刀的刘备逼到了城墙的角落。 他确实是不认识刘备,而且刘备也和张飞一样拉下了头盔上的面甲。 面甲不是面具,而是和鳞甲相似的垂帘甲片,固定在头盔顶部,可以向前放下来,只露出双眼,也可以向后往头盔后面反披。 头盔顶部那两个环孔,实际上是用来装配面甲的,脸侧凸出来的护板也是为了固定面甲,不是为了设计什么样式,也不是为了插什么装饰品。 只有唱戏的才会在头盔顶上的环孔与侧护板插翎羽和凤翅…… 不过,这种面甲原本应该是唐代的装备——所以说刘备把部队打造得很像唐军。 “哦……郭刺史说我等是贼?” 刘备点头,挥手示意身后的部曲:“既然如此,那就是贼吧。” 他身后的部曲纷纷取出黄巾,当着郭勋的面开始绑扎——绑在了郭勋手下那些甲士头上。 “你!你到底何人?” 郭勋惊恐的看着那些黄巾,他现在的心情大概与昨日的刘卫完全一样。 宗员对他说过,亢龙……有悔。 “广阳黄巾大起,郭刺史不幸被黄巾贼所杀,实是令人痛心……” 刘备没有回答,而是缓缓举刀。 劈下。 …… 几天后,广阳各县豪族收到了军令。 广阳太守、幽州刺史皆已为国尽忠,由郡长史刘备暂时接手广阳军政事务,下令郡内各家皆赴蓟县,举义军征剿黄巾贼寇。 若有推脱不到者……一律视为黄巾贼。 (本章完) 第144章 赌神 第144章 赌神 在安排好城内防务,并派人向郡内各家豪族传令后,刘备去馆舍见了护乌桓中郎将宗员。 宗员仍然穿着他那身干净的白色锦袍,披着头发,只用玉簪在头上扎了个髻,连冠都没戴。 一个人在馆舍中摆弄着龟甲卜钱,见了刘备前来也并不惊慌。 “……宗将军身旁竟然没有仆人?” 刘备甚至觉得宗员看起来比张角更像个道士,这声将军叫得都很犹豫。 “本来是有的,但听说郭勋被黄巾贼杀了,那些仆役便都跑了。” 宗员摇了摇头,看向刘备:“昨日贼人杀太守,今日贼人杀刺史,这广阳黄巾贼何其多也,想来吾这中郎将也不怎么安全……” “是啊,广阳黄巾何其多……备也深觉不安。” 刘备到宗员身前坐了下来,指了指桌案上的龟甲:“宗将军不如卜算一番,看看你我二人命数,如何?” “吾之命数无法自卜,但吾身旁无耳目,手中未沾血,想来不会与郭刺史一般亡于贼人之手。” 宗员看着刘备,伸手拿起卜钱放入龟甲:“而刘长史的命数,吾却不敢卜算……” “为何不敢?” 刘备现在觉得宗员这人倒是有点意思,虽说像个神棍,但实际上却是个非常聪明的官僚。 说身无耳目手未沾血,实际上就是在表态,是指不会与刘备为敌——任何事他都当没看到没听到,反正全都是黄巾贼干的。 他知道刘备不会杀他。 “长史何必明知故问呢?” 宗员看着刘备叹道:“若卜之大吉,长史信吗?若卜之不吉,长史又愿坐以待毙吗?” 这还真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难怪能被刘宏派出来。 刘备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卜备之命数,只请宗将军卜备之武运……可卜否?” 这就算是用兵之前问吉了,宗员当然没法拒绝。 但拿起龟甲摇了摇之后,宗员又停下问了刘备一句:“长史欲往何方用兵?” “往南。” 刘备言简意赅的回答。 “那便是内战,不合师卦,当合讼卦……” 卜钱被摇落到案上,是六三之数,宗员看着刘备,脸色有些奇异:“讼之六三,食旧德,终吉;或从王事,无成。” 这意思就是,如果安享家业就能吃喝不愁吉祥自在;但若要辅佐君王建功立业,那么即便成功也无法归功于自己。 而刘备却笑了起来:“没想到宗将军还是个赌神……” “赌神?长史此言何意?” 宗员确实没听说过这个词。 “宗将军想摇什么数就能摇什么数,这可是绝技啊……若是在赌坊,必能得个赌神的名头。” 刘备捡起案上的卜钱看了看,这应该是象牙做的,很精致,也很圆润,重量也很合手。 曲起手指一弹,手中的卜钱被刘备精准的重新弹入了龟甲中——这是上辈子为了勾搭妹子练就的本事,不过那时候刘备用的是扑克和筹码。 宗员脸色变了变,随后摇着头自嘲:“宗某用卦数十年,倒是第一次被人看出来……” 他确实能想摇什么数就摇什么数…… 其实这是每个‘擅卜算’之人的基本功。 能把想要的数摇出来,便能轻易的基于对方实际情况,使得别人深信不疑。 “请宗将军解惑,为何说备从王事则无成?” 刘备一把薅走了宗元的‘赌具’,揣进了自己怀里。 “天子令卢子干讨张角,又大赦党人,附逆者亦可赦,唯独不赦张角……看似想要速平黄巾之乱。但长史可知,卢子干身为北中郎将,却并未领得北军五校……” “卢子干领诏拜将时,北军五营钱粮不足无法启程,但军机紧急,卢子干只领了三辅驻军先行前往河北。” “而卢子干刚出发,天子便诏令皇甫嵩、朱儁各为左右中郎将,持节调发北军五校与三河骑兵(河东、河内、河南),令二人广征天下精锐讨伐颍川黄巾……” 宗员倒也不再打机锋,话说得明白多了。 “天子故意把北军五校派到了兖州?原来如此……那宗将军这里也是一样的意思吧,倒是难怪……” 刘备微微有些惊讶,但转念便明白了——卢植曾两度弃官,只在雒阳修书,而且多次上疏要求解除党锢,但卢植却又不属于任何一党,是宦官和关东士族都在拉拢的对象。 以往卢植曾多次快速平叛,比如九江、江夏,都是只领少数步骑直奔叛乱之地,数月之间便能取当地豪族之兵平乱,能力手段都是一等一的——这其实也是因为豪门和宦官都想拉拢卢植。 而且卢植是海内大儒,名望极高,私德又好。就连黄巾或是其它活不下去的贼人,也会将卢植视为少有的可敬之官,一般贼寇是不会主动进攻卢植的。 当然,以卢植的名望和能力,若是他表现出了倾向豪门士族的苗头,那他就一定会进诏狱——就和当年段熲一样。 此时天子下诏大赦天下党人,解了党锢,又以卢植为主将讨伐张角,但却没把北军五营真正交到卢植手里。 这就是逼得卢植只能用冀州豪族的私兵与张角相斗…… 私兵从何而来? 自然是从党人而来。 天子刚解了禁锢,党人若不想附逆为贼,就该立刻投奔卢植,以军功快速得官。 当然,也可以投奔豪门或自守家中。 但是对冀州党人而言,如果不投卢植就很不安全——那铺天盖地数十万黄巾军,其目标并非卢植或天子,其目标就是豪族家里的粮食。 而且举告张角的唐周也是党人……虽说张角本人不会因此产生仇意,但除了张角之外,所有黄巾都会将党人视为仇寇! 豪门本想看天子与黄巾相争…… 他们甚至把两个诸侯王送给了张角,只不过张角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种人——张角没有借此打出‘另立新君’的旗号,反而将他们派去的人杀了祭旗,只自称‘天公将军’,以取天之公道。 而天子也想看豪右与黄巾相斗…… 所以天子并没有将手中最精锐的中央军用于对付张角,卢植和宗员都没法带走天子能控制的那些精锐,都只能就地接收豪族部队。 郭勋之前带了豪右兵马想以宗员的名义出兵,但宗员没答应——看出了天子和豪门的用意之后,宗员两头都不想碰,所以他宁可待在蓟县什么都不做。 而刘备现在若是去冀州支援卢植,那就相当于自认豪右一党……立了再大的战功也不受天子待见,反而会招祸。 所以宗员会说从王事则无成。 不愧是百年间出了几十个上卿的家族,这卜算天子心意的本事确实无人可比。 “既然如此,那便请宗将军下令征讨幽州‘黄巾’吧,待剿了这幽州的‘黄巾’,宗将军的差事也算圆满了……” 刘备看了看宗员,很是礼貌的行了个揖。 (本章完) 第145章 各有各义 第145章 各有各义 另一边,关羽先向南溜达了一段,随后又调整方向往东绕了一小段,往安次方向行去。 此时已是傍晚,离蓟县已经比较远了,也没什么部队敢继续追击他——事实上那些部队早就不想追击他了,后半程几乎都是关羽在主动出击。 两千敌人被他拖散在了蓟县以南,一路大概蹭掉了对方三百人,而自身战损仅十几个。 但关羽的部队也已非常疲惫,因此加速甩开敌人,脱离了接触。 此时关羽打算去广阳东南部的安次营休息一晚,明早再度向北返回蓟县。 关羽并不确定刘备是否已经成功夺城,因为刘备也不知道关羽在哪个位置,没法给他传消息。 但关羽知道,刘备肯定是不需要自己增援的,毕竟敌军已散,而且比自己更疲惫。 这个天气在野外驻扎很难回复体力,如果那些敌军试图连夜赶回蓟县,那刘备肯定能一口气灭了他们。 若是刘备夺下了蓟县,敌军回去更是只能在城外挨饿受冻,无需担心。 而若是刘备没能夺城,那就会去安次营接应关羽,毕竟关羽是向南诱敌的,而安次营在蓟县东南方向。 西营是空的,按说安次营应该也空着。 但到了营寨之后,关羽发觉安次营居然有兵,而且数量还不少,至少五六百人。 其实关羽也希望安次营留有郡兵,毕竟他打着刘备的长史旗号,借驻于郡兵营房是理所当然的事,也免得自己安营扎寨麻烦。 而且,郡兵这两年吃了刘备不少粮食,关系还不错,说不定能合作一番。 安次营位于安次县与蓟县之间,是广阳东部郡兵驻地,负责此地防务的军司马叫将渠义,冀州人。 ‘将渠’是战国时期燕国贵族姓氏,秦时为了避祸南下冀州改姓为蒋,安次是其祖地。 关羽一开始本也以为这位军司马姓蒋,也是运粮次数多了,听其亲兵称‘将渠司马’,才知道将渠是个复姓。 营内出来接待关羽的人确实是将渠义,关羽也便领军入了营。 营里有人帮着造饭自然是好事,关羽部曲本就打了一天了,疲累得很。 …… 蓟县。 深夜。 刘备刚刚入睡,却突然被宿卫叫醒,说有人急切求见。 “刘长史,快带兵离开此处!” 那人看起来是个郡兵,正在馆舍门口左顾右盼,见刘备出来,立刻急急的说道。 “你是何人?” 刘备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但印象不深。 此人是广阳本地口音,看起来像是郡兵队率,而且带了几个兵士。 “某名士仁,曾协助关司马运粮,刚从安次营赶来……刘长史莫要犹疑,那将渠义早已投了郭勋,安次营皆为郭勋之兵……士某见关司马入了安次营,便立刻前来相告!” 士仁依然急急忙忙的说着:“关司马去安次营时,营内刚收到长史军令。闻得郭勋死讯,将渠义称郭勋必是死于刘长史之手,他本打算带郡兵自守,不从长史调派!听闻关司马叫营,便又将关司马迎入了营中……” 听这话里的意思,这士仁是觉得关羽叛离刘备了,所以特意来报信的……倒是好心。 而刘备当然知道关羽不可能背叛,反倒应该是将渠义要谋害关羽。 “你既是将渠义部下,为何连夜前来寻我报讯?” 刘备有些奇怪的看着士仁。 “士某曾为商贾,与苏双和张世平有旧。士某听过刘长史为友千里索仇之义,为此某还自表字为君义!” “且士某与郭勋有仇!那郭勋起豪族私兵为寇,假扮黄巾贼掠民以获军需……士某家中也受其害!” “前几日士某入了郡兵,本以为能讨灭郭勋此贼,却没想到那将渠义竟然也是郭勋一党!” 士仁咬着牙恨恨的说着:“直到见了刘长史传的军令,士某才知能讨贼之人唯有刘长史!长史让各豪族去蓟县入军,若有不从便视为黄巾……各豪族确实都是黄巾贼!刘长史此为大快人心!士某自当为长史效命!” 刘备点了点头,又问士仁:“既然如此……你可愿领我去安次营,除掉将渠义?” “这……刘长史或是对士某有所怀疑。关司马神勇无敌,士某是知道的,不是士某畏死……若关司马已经叛投了将渠义,士某担心……” 士仁明显有点虚,但并没露怯,皱眉看了看他带来的那几个士兵:“若刘长史要去,那士某便豁出去了,但这几位弟兄皆为士某家人,连夜奔波劳苦不堪,请刘长史允他们在此求活。” 这是在自证,也就是自己留人质,确实是可信的。 刘备点了点头,又摇头笑了笑:“关云长何许人也,他可不会叛我……我这便带你去看云长之义。你部下想休息便休息,想随你一起便随你一起……放心,你好意来此,我自不疑你。” 士仁确实是来投奔刘备的,报信也确实是好意。 而且,无论将来士仁会如何,至少此时,年轻的士君义算得上是条好汉。 …… 刘备其实并没有出动太多人马,他只带了一个曲去安次,让其它三曲继续严守蓟县。 这次更是急行,刘备连军粮都没带,而且全都骑上了驮马,一刻不停。 因为刘备并不是去救援关羽的,也不是去打仗的。 若是关羽能那么容易被谋害,那就不是关羽了。 恰恰相反,刘备是打算去救将渠义…… 如果将渠义有谋害关羽之心,那落到关羽手里怕是很难有活口……刘备需要一个活口。 如果将渠义没有害人之心,那就该招为己用,且一部郡兵本就是极大的助力。 刘备赶到安次营的时候,天已大亮。 关羽的部队在营中,但将渠义已经不在此处。 见刘备前来,关羽很惊讶:“大兄怎会来此?” “士君义赶来我处报信,怕云长入营被人所害。” 刘备瞟了一眼士仁,转头问关羽:“将渠义呢?死了么?” 士仁看着刘备,无声的低头拱手,又朝关羽抱拳示意。 “多谢好意。” 关羽朝士仁拱手回礼,转头对刘备说道:“将渠义往南去了,他换了名字,如今叫蒋义渠,准备占山以自守……关某劝他来投大兄,但他确实不能来……” “他有家人被豪族所挟,要让他取昌平与安次。但他也不愿与大兄为敌,便只能改换姓名徐徐图之。” 刘备点头:“是哪家豪族?袁家?张家?” “公孙家。” 关羽给了个令人意外的回答。 刘备一听,脸色大变:“我们赶紧离开此地!蒋义渠这已经是在示警了!张纯和公孙氏要联手谋广阳!” (本章完) 第146章 谁都不容易 第146章 谁都不容易 手里有兵其实也是双刃剑。 掌兵之人能让各路大佬都试图招揽,不会那么轻易被杀。 但兵马也会像肥肉一样,会让各路大佬都盯上自己,使得自己陷入无从选择的困境。 将渠义便是陷入了这种困境。 他是广阳东部郡兵军司马,手里有上千郡兵。 郭勋来到广阳后,逼着刘卫将他调往了渔阳方向,在昌平一带防备张纯。 随后刘卫被杀,将渠义便打算投郭勋——这是很正常的选择,毕竟郭勋是幽州刺史,而且刘卫名义上死于黄巾贼。 但公孙氏趁乱来搞了事,趁着将渠义被调离安次,广阳东部防区没了兵力,趁机在安次县劫掠了一番。 这并不令人意外,公孙家一贯如此,其实张纯也差不多……边地豪族大多都有些胡人习性。 安次县靠近渔阳雍奴县,但离公孙氏所在的辽西其实挺远。 这年头的豪族都是这样,一般都是不打劫本郡的,在本郡必须得当个好人,好歹要传个孝悌的名声。 抢掠都会跑到别人的地头去,兔子不吃窝边草。 将渠义的家人被公孙氏掳去,借此要挟他占据安次县与昌平。 其实将渠义本来就守着昌平,公孙氏当然是为了让他当内应。 但能从昌平方向来的,只能是张纯的部队。 公孙家在辽西,与广阳隔着右北平与渔阳两郡,若是张纯不放公孙家的人过境,那公孙氏的人也没法跑来广阳搞事情。 也就是说,公孙氏在与张纯合作。 将渠义当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家人被绑架,没办法,因此他带了一半人马返回了安次营。 但刚回安次营,他便收到了刘备召集豪族的通牒,得知郭勋死在了蓟县。 这就使得将渠义极其担心自己被清算。 因为刘备是刘卫的长史。 而且,在将渠义这样熟悉广阳情况的军司马看来,刘备与刘虞、邹靖、刘卫等人关系非常好,毕竟刘备的官就是个量身定制的萝卜坑。 将渠义知道刘卫肯定是死在郭勋手里,而眼下郭勋同样死于蓟县,死法与说辞也都和刘卫一样……那当然就是刘备下的手。 刘备是广阳长史,与其他人不一样,无论将渠义这个军司马死没死,刘备都能收揽他手下的广阳郡兵,而且还能用得更放心一些。 为了避免自己被干掉,将渠义自然不敢轻易再投刘备——这也是刘备要快速赶来安次的主要原因,必须亲自与其面对面交流,否则谁都没法打消将渠义的顾虑。 将渠义其实代表了广阳所有兵头。 刘备赶过来是想把将渠义收为己用,不仅能实力大增,还能向其它广阳郡兵和豪族部队做个姿态,使他们打消顾虑快速服从。 但刘备也没想到将渠义家人被公孙氏控制了。 瞧瞧将渠义面对的情况…… 曾是刘卫下属,但刘卫死了; 改投郭勋,郭勋是袁隗的门生,本来是条挺好的出路,可现在郭勋也死了; 被公孙和张纯要挟,那就是要作乱,但真要是服从公孙氏的要求,刘备一定不会放过他…… 若再投刘备,家人又死定了。 有兵未必安全,将渠义本人并没打算和任何人作对,仅仅只是因为他有兵在手,就使得他全家与自己都落入了险地,而且必有一边会死。 宗员为什么不亲自掌兵? 那些豪门世家出身的人,为什么大多都不愿亲自掌兵? 不是因为他们不知兵,而是因为他们家族传承多年,见闻太多,他们知道亲自掌兵很容易落到将渠义这种情况。 而关羽突然到了安次营,倒是使得将渠义有了一个脱身方式——他改名换姓,让将渠义这个军司马“死”在关羽手里,化身蒋义渠带兵离去。 这是唯一可行的选择。 而蒋义渠走得那么急切,并且是往南去的,这就代表北边张纯和东边公孙氏马上就会来。 “卞秉,快马回西河,让张郃带甲骑速来蓟县增援。” “烧了此营地……云长领兵回蓟县,以宗将军名义接收各豪族兵马,固守蓟县,让张飞到蓟县西营驻扎接应我。” “若云长见到鲜于辅,无论如何留住他,让他等我回来。” “我去昌平见见张纯……” 刘备边走边做着布置。 关羽大惊:“大兄只这些兵马,如何能去得昌平?” “我不带兵马,去拖延时间而已……有几个好手骑马随行即可。有谁会乌桓人语言的?” 刘备转头看向部曲。 “……我会。” 士仁犹犹豫豫的举起了手。 …… 昌平。 昌平被划为县,但实际上是个城塞,居民不多,主要是用于军事防备。 此时的昌平已被乌桓人占据,城内外有不少乌桓人正在搜掠财物,并将青壮人口押往北边。 倒是没有搞什么屠杀,乌桓人下手没有鲜卑人那么狠。 郡兵大多已被看押,看起来损失也不大,显然这里的郡兵并没有和乌桓人交战,只有几具尸体摆在城外,大概只有个别勇悍之士做了抵抗。 “公孙氏曾谋夺伯阳公财货,又常言而无信,为何伯阳公还要与其合作?” 辽西乌桓首领丘力居正与张纯在城内并肩而行。 “单于也曾被苏仆延羞辱,但如今单于不也在与其合作吗……辽东苏仆延不过千余落,却自称峭王,自大狂妄。单于实力远胜于他,又是其长辈,为何不将其吞之?” 张纯看起来与丘力居关系很不错,什么都能说。 “我虽是苏仆延长辈,但却与他血脉不同。若我将他吞并,恐反被其族人仇恨,而且还需独自面对辽东鲜卑和属国杂胡……自然是与其合作更合算。” 丘力居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是胡人了,他全身穿戴都和汉人没什么不同,说话也和汉人没什么不一样。 “吾如今与公孙氏亦是如此……若不与其合作,吾便得独自面对朝廷和南方豪强。” 张纯朝丘力居说道:“而且之前并不是公孙氏使人掠吾财货,那些贼人是公孙瓒的友人……是受袁氏门客许攸指使。” “离间之计?” 丘力居点了点头表示懂了。 “他们是为了让幽州生乱……若是广阳涿郡两地无粮可食,那整个幽州都会被南方挟制,不仅吾与公孙氏,便是单于你,也只能听命于豪右……” “北有鲜卑,南有豪右,吾等居于其间,四面皆敌啊……” 张纯说到此颇有些咬牙切齿:“这两年天下大乱,他们未能得逞。但那邹靖刘虞二人却将防线后撤,以至渔阳孤悬在北……这亦是以粮挟吾!” 丘力居缓缓点头:“伯阳公也是不易。” 张纯这两年确实不太好过,广阳防线收缩之后,渔阳成了凸在最外面的边塞。 虽说渔阳有盐铁之利,但却极缺粮食。 之前张纯作为胡骑督,领着渔阳乌桓,每年可以从广阳和渔阳南部泉州等地调拨军资军粮。 但天子用失土之罪撸掉了所有胡骑督,对张纯而言就相当于朝廷不管他了。 去年运气好,鲜卑人内乱,没来寇边。 但将来呢? 天下缺粮,没法给渔阳补充供应,再这么下去张纯家族会一直顶在前线当炮灰,会逐渐越来越弱——公孙家族也差不多。 因此,在黄巾大起,边地毫无保障的情况下,张纯只能想点别的办法。 “之前朝廷授吾为骑督,吾领军守边是应有之道,好歹也能得朝廷拨些钱粮。但如今朝廷竟无缘无故使吾入罪去职!哼……” 张纯龇着牙摇头:“朝廷不让吾饱食,吾就只能自己觅食。广阳涿郡两地豪族甚多,正该破其坞堡取其钱粮,再拿其人口力田,以免被黄巾贼抢了先……” 张纯倒也没打算直接反叛,而是想把更多人口弄到渔阳去当农奴。 他一个汉兵都没带,只让丘力居的乌桓人做此事,也是要尽量避免被视为反贼——粮草不足,可不能直接造反。 “但若那公孙纪不来广阳,而是举告伯阳公……” 丘力居看样子对公孙家的人很不信任。 “公孙纪没那个胆……做了刘虞的从事,却又首鼠两端舍不得公孙家业,此人自己都不干净,如何举告吾?” 张纯眯着眼说道:“我只担心鲜于辅……那小儿行踪不定,却不知去了何地。” “鲜于辅小儿辈罢了,有何可畏?” 丘力居不太理解。 张纯叹了口气:“并非可畏,而是可恨!此小儿辈只在渔阳北塞领军两年,却使渔阳部弃吾而去……吾与他嫌隙颇深,也只有他敢袭吾。” “那……广阳长史刘备呢?眼下此人广发军令威迫各家赴蓟县,伯阳公不担忧此人?” 丘力居又问道。 “他广发军令揽得各家兵马又有何用?那些乌合之众只能用来壮胆,凑出些人马也不过又是一个郭勋罢了……此人做买卖屯田都颇为擅长,却是未必通军略,何需担忧?” 张纯摇着头,表示完全不用担心。 “报!城外有人自称广阳长史刘玄德!” 正说到刘备,便有丘力居手下乌桓兵卒来报。 (本章完) 第147章 做贼还是做官? 第147章 做贼还是做官? “他带了多少兵马?” 张纯与丘力居对视了一眼,同时问道。 “只五个随从,而且他说前来拜访伯阳公……还递了拜帖。” 乌桓兵把手里的简牍递给张纯。 “五……五个?” 张纯接过拜帖看了看,脸上很是疑惑:“这是来寻死的吗?可刘备又怎会知道吾在此地?” 拜帖上甚至还写了‘请伯阳公晤’…… 刘备确实像是来寻死的。 在外人看来,昌平到处都是乌桓骑,一个汉兵都没有。 这种情况还敢递拜贴的那可稀罕得很。 而且,能知道张纯在这里,那就更有点未卜先知的意思了。 张纯可没打旗号,也没带汉兵,更没露脸,他甚至都没带汉人随从。 “该不会是公孙纪把伯阳公卖了吧?” 丘力居摇头道。 张纯皱了皱眉:“让那刘备进来说话。” …… 特意带几个熟悉乌桓人会说乌桓话的,自然是避免还没能见到张纯就被乌桓人噶掉…… 士仁做过游商,与乌桓人确实打过不少交道。 不带任何部队,就这么五六个人,自然也用不着太担心。 刘备指明是来见张纯,乌桓人当然不会轻易下手,连绑都没绑。 “伯阳公带乌桓部来援,实是令人欣喜,宗将军早就知道伯阳公乃大汉忠臣,特让备前来相迎!” 刘备是被一群乌桓人监视着过来的,但见到张纯之后便抢先问候,甚至还帮张纯找好了占据昌平的借口。 “刘长史此来何意?为何得知吾在此处……” 说实话,张纯可没想过用这种借口入驻昌平,但他更弄不清楚刘备是什么意思了…… 按说这刘备不是应该在蓟县招揽豪族吗? “备从安次而来,得公孙氏门下相告,得知伯阳公带突骑来此平定黄巾乱贼,便来问问伯阳公……” 刘备问得很是直接:“不知伯阳公是否需要护乌桓中郎将的旗号?也好名正言顺……宗将军与备都正愁无人领军,伯阳公来此,那是再好不过了。” 张纯一愣。 旁边丘力居也愣了。 这昌平的情况还不够明显么?这都能视而不见,大汉果然是人才辈出啊…… 刘备的意思也很明显——你张纯要做贼还是做官? “……咳,吾确实是受宗将军调令来此,却被此地郡兵恶意阻拦……那将渠义实乃歹人也!” 张纯眼珠转了转,感觉刘备帮他找的这个名义挺合用,顺着杆子便爬。 做官当然比做贼方便…… “是啊,那将渠义为人不地道,既不服调遣,又行凶作恶……宗将军遣他来昌平迎接伯阳公,他的兵却在昌平行此劫掠之事!如今还改名换姓落草为寇……正该剿之!” 刘备点头继续睁眼说瞎话:“那公孙氏亦没安好心,举家皆做了黄巾贼,却还遣人密告伯阳公谋反作乱……” “但刘某素知伯阳公忠心耿耿,为大汉戍边劳苦功高,宗将军也知道伯阳公与公孙氏有仇,此必为诬告……便让备来问伯阳公……” “若伯阳公要讨伐黄巾贼公孙氏,宗将军可以授伯阳公为将,使伯阳公以天子讨贼诏令,领广阳各家联军同讨辽西……” 张纯眨巴了几下眼,感觉有些牙疼,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刘备给人栽赃的本事好像比自己还强? 张纯脸皮子抽搐了两下,露出一个尴尬的笑:“那公孙氏确实与吾有深仇大恨……但……此真乃宗将军之意?” “当然……宗将军持节奉诏来广阳讨贼,必须要有所斩获。” 刘备说得更直接了:“但如今广阳黄巾已平息,只有辽西公孙氏做了黄巾贼……伯阳公当也知道,广阳不能有贼,但辽西辽东玄菟等郡都可以有贼……只要宗将军还在广阳,那宗将军说谁是贼,谁就必须是贼!” 张纯皱起了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伯阳公想必是心有疑惑……那可去蓟县亲自领宗将军将令……或者,也可在此等候两日,待备回去请宗将军节杖旗牌来迎?” 刘备继续说道:“伯阳公乃忠臣良将,想必不会使得宗将军为难,也不会使得天子为难……” “若吾此时领军入了蓟县,会如何?” 张纯盯着刘备问道。 “只要蓟县被克,宗将军自然会被贼人所杀,县城也会被付之一炬。” 刘备摊了摊手:“刘某有一弟名为关云长,杀人枭首向来只需一刀。另有一弟名唤张飞,最擅放火,曾一人焚毁望都县,经验丰富……他二人都在宗将军身边。” 如果宗员死在了广阳,那无论如何天子都会下诏讨贼的,张纯就必须正式举旗造反了。 张纯咬了咬牙:“那若是吾奉宗将军之令,领军去了辽西,又会如何?” “这还用问吗?此等讨伐黄巾贼之首功,平定幽州之名将,若是不能封侯拜将,岂不是天子之失?” 刘备撇了撇嘴:“再说,广阳府库早已空空如也,伯阳公是知道的。辽西公孙百年积蓄,可比广阳富裕多了……伯阳公若是不取,那宗将军便只好另请豪门取之了……伯阳公应该也知道那豪门是哪家。” 张纯当然知道,袁家门客许攸指使李移子等人劫了他的车马,这事儿确实是离间,也是他和公孙氏从敌对转为合作的基础。 张纯看着刘备,沉默了许久,这才出言:“可否请宗将军来此地与吾相见?” “伯阳公,这有点过分了啊……宗将军持节督军,代表的是天子,若是让持节的将军来此地见你,宗将军又作何想?” 刘备叹了口气,抬手示意了一下遍地的乌桓人:“这样吧,请伯阳公去蓟县西营暂驻,我请宗将军赴西营与伯阳公相见,好歹不离州治……也请伯阳公带些汉军同路,免得被人误会。” “好,你且回去复命……两日后吾去西营拜见宗将军。” 见刘备确实把一切隐患消除得明明白白,张纯点头应了,让人将刘备送出城外。 这确实比他之前的打算好得多。 “伯阳公,我看这刘备比那鲜于辅厉害得多啊……伯阳公作何想?是取辽西,还是取广阳?” 丘力居看着刘备背影说道。 “且看能否取宗员……若是不能,那便取辽西吧。” 张纯皱着眉头,也看着刘备的背影:“也算是先合了单于心意……” (本章完) 第148章 谋败 第148章 谋败 “听闻那宗将军一向谨慎,怕是不会给伯阳公取其为质的机会……” 丘力居淡淡的说了一句,转身走了。 张纯皱起眉头,看了看丘力居,叹了口气。 不是宗员谨不谨慎的问题,而是丘力居不想这么做。 丘力居可以带乌桓部族帮张纯劫掠人口,因为他们自己本来就要劫掠钱粮。 但挟持护乌桓中郎将这个黑锅,丘力居不想背。 宗员是持节的胡乌桓中郎将,而且是中原大乱时天子派出来平叛的,若是乌桓人参与挟持他,万一失手导致其死伤,等大汉腾出手来乌桓会被灭种的。 而且,攻打公孙氏本就更符合丘力居的利益。 丘力居是辽西乌桓部头人,在辽西与公孙家长期进行资源争夺,两边本就有仇,而且除掉公孙家能使丘力居的部族得到更多发展空间。 其实张纯现在只有一个选择。 就是去见宗元,领了将令,立刻带着乌桓骑兵去攻打辽西公孙氏。 要不然,丘力居恐怕会调头和刘备合作。 谁以宗员的旗号攻打公孙家,丘力居就会跟着护乌桓中郎将的旗帜行动——这是奉诏讨贼,合法抄家,不是劫掠,没有后遗症的。 而且公孙家族百年积蓄,财货确实比现在的广阳多得多,面临的风险也要小得多。 广阳虽是州治,却是幽州最小的郡,只有五个县,其中昌平和军都都是军事防区,没什么油水。 良乡北边的广阳旧县只有几家豪族邬堡,安次又已经被公孙家盘踞…… 唯有蓟县有点搞头,但刘备已经说了,只要蓟县城破,肯定会付之一炬……那广阳还有啥好处? 张纯和丘力居都不会怀疑刘备的说法——刘备敢只带五个人跑来谈判,这是亡命徒的架势,多半什么都干得出来。 而且刘备是广阳长史,其它郡出问题和刘备没关系,但是蓟县没守住就是刘备的罪过,于公于私,刘备都会死守到底的。 刘备看起来是在和张纯谈判,实际上被说服的,是丘力居。 当然,这对张纯而言也并不是坏事,反正广阳的人口也是人,辽西的人口也是人。 而且有广阳部队相助,又有合法名义,也比偷偷摸摸当乱贼好些。 …… 离开昌平时,士仁颇有些感慨:“我本以为此来凶险万分,却没想到长史竟能说动张纯……” “我可没说动他,只是给了他另一个选择罢了。” 刘备摇头:“君义你也做过生意,该知道人皆逐利,若是予所有人都有利,这生意自然就很好谈。只不过,利有很多种,而此时公孙氏就是那个利。” “士某往日做的无知买卖,却是未得此门道……” 士仁很是钦佩的跟在刘备身后:“求长史收士某为门下走卒,士仁愿为长史效犬马之劳。” 刘备回头看了士仁一眼,笑了笑:“你也见到昌平那数千乌桓骑了,张纯与我仍然是敌非友,此刻入我门下却是危险万分。” “士某这等无能庸碌之辈,在哪儿都是凶险。长史为士仁报了家仇,士某自当追随长史。” 士仁老老实实的说道:“士某无才无能,唯胆量尚有几分,只怕长史看不上士某。” “君义连夜报信有劳,自愿随我赴险又有功,本就已是我门下了。只是我军中自有章程,君义尚未过得部曲武选,暂时不能入我近卫。但君义之功已可任我属吏,不知君义想做何职?” 刘备边走边问。 说实话,士仁能力并不差。 有胆量有武艺,口才也还行,还读过书,又熟悉胡人习性,也懂些商务财赋与人情世故。 虽说任何一样都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合在一起却是难得的人才,刘备还不至于看不上他。 关羽张飞这等顶尖的将才,必须给他们谋胜。 而士仁这样看起来不起眼却样样都懂一点的人,却很适合谋败——刘备其实很需要这样的人。 “为兵为吏皆是士仁之幸,主君但有吩咐,士仁莫敢不从。” 士仁脸上有欣喜之意,立刻拱手称君。 刘备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便予你个好差事,你做过商人,又与苏双和张世平有旧,可先做我门下马监……你敢不敢再去找一趟张纯?” 马监也叫监马掾,是长史属吏,轶禄一百石,负责军马整备饲养管理等事务……其实就是弼马温。 这职级不高,但也并不低,而且确实是个好差事。 士仁很是勇敢的点头:“主君请吩咐。” “你去找张纯做笔生意……告诉张纯,就说我知道他缺粮,愿意帮他一把,让他拿些驽马来和我换粮食……” 刘备给了士仁一个做买卖的任务:“张家确实缺粮,张纯必然会同意的……张纯掳了昌平青壮,正好让他就地把那些青壮用来运粮。” “主君是要借运粮为由把青壮夺回来?” 士仁点头表示懂了。 “不,我怎么能劫掠友军呢?我是要别人来抢,也要让张纯这两天有点事做……你带张纯的人去拒马河新亭找简宪和,你应该听过简雍之名吧?” 刘备思索着问道。 士仁点头:“我认得简主簿,去年某带人协助关司马运粮,就是受简主簿相雇。” “那就好,宪和知道这事该怎么办……宪和也刚好是你的上司。” 刘备将士仁再度打发到了张纯那里,自己回了蓟县。 …… 从昌平到蓟县其实很近,离西营更近,向南五十里便到。 张飞此时已领兵六百驻于西营。 刘备特意让张飞在此接应,主要是为了避免返回蓟县的时候出什么意外,因为此时应该已经有不少豪族到达蓟县了。 去张纯那儿没带几个人,是因为刘备知道张纯至少会听自己把话说完——只要能把话说完,张纯就不会干掉自己了。 但返回蓟县,却比去张纯那里更危险。 因为之前被关羽引到南边的那些部队,此时也有可能往蓟县行动。 那些都是之前已经投靠了郭勋的豪族私兵——他们之前在野外,有很多可能都没收到刘备发出的军令,甚至不知道郭勋死了。 但靠近蓟县后他们肯定就能知道了这些,而他们肯定不会奉军令入城,因为会担忧自己被刘备清算。 这些人假扮黄巾谋害刘卫,心里有鬼,是不可能服从刘备军令的。 若是在蓟县附近半路遭遇刘备,这些人必会心生杀念,因此要让张飞带兵接应才能确保安全。 同时也好在与张纯谈完后第一时间让部曲给简雍和牵招传讯,让牵招领兵来蓟县,以便镇住张纯。 其实这也算是刘备长进了,他以前多少有些赌徒心态,只谋胜不谋败。 现在结了婚,心态有些不一样了,会先考虑退路。 和张纯做粮食交易其实也是在谋退路,既是为了确保张纯不会突然发难袭杀自己,也是为了把被张纯掳走的青壮弄回来。 城外已有豪族部队正在扎营,关羽暂时没放他们入城。 郡内豪族离蓟县距离不一,收到刘备的军令后大多是一家一家来的,眼下到的人不多,只有两家。 见到刘备的旗帜,这两家都派了人过来交令,与刘备一起进了城。 张飞在城外等着,只要再有人过来,便让其主事之人去城内议事。 “诸君既然来此,那便是忠勇之士,如今刘府君与郭刺史皆为国尽忠,我等自然要为他们复仇讨贼。” “现在贼人公孙氏正盘踞于安次……刘某也没别的打算,只按田亩文书点名。凡在本郡有万亩田产或百人同户之家,若两日之后未到蓟县交令,便全都是黄巾贼同党,我等当同讨之!” “谁家讨灭黄巾贼寇,所得钱粮财货田产佃户便是谁家的战利……斩获的军功也将由宗将军报之朝廷。” “诸君举族兴旺就在此时!请附名于此,编为宗将军麾下义军!” 虽说现在人没到齐,只能一家一家去说,但刘备要的就是这效果,每来一家,他便会拿着军令找一家签字画押。 签押之后就是‘义军’了,算是合法抄家。 钱粮财货、田产佃户、军功官位…… 豪族养私兵不就是为了这些么? 愿意听话的就拉,不愿听话的就打,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其实刘备的说法比郭勋之前的方式更能令豪族们接受——郭勋之前是带豪族私兵劫掠中户庶民,掠夺田产,逼人为奴,抄掠钱粮…… 但抢那些穷人哪有抢不听号令的大户叛逆有搞头? 打劫和抄家那可是两个概念。 而且郭勋那里可没法记战功。 刺史没有领兵之权,刘卫又拒不合作,也没把两部郡兵交给郭勋,再加上宗员也没让郭勋打中郎将旗号,这战功是报不上去的。 反倒是刘备,虽然官位不高,却是合法领兵,而且眼下算是直接投奔宗员,名正言顺啊。 宗员不让郭勋打他的旗号,是不愿意牵涉到天子和豪右之间的争端——无论帮哪边都是罪,军功越大罪越大。 (本章完) 第149章 成熟的小孩 第149章 成熟的小孩 宗员本来是劝了郭勋的,但郭勋不听……或者说郭勋没法听,他毕竟是袁隗的门生。 但刘备就听劝多了,完全没涉及到冀州的斗争,纯粹是为了“平定幽州”而抄家,那宗员自然没意见,公孙氏他还是惹得起的。 至于广阳那些不从军令的,本也合该抄家。 鲜于辅也来到了蓟县,但他没带任何兵马,只带了个游侠少年。 鲜于辅脸颊两侧有浓密的胡须,颧骨又高,看起来是典型的豹头,而且还长了双三角眼,单看卖相很容易使刘备想起了申公豹…… 但人不可貌相,鲜于辅长得凶恶,却并不是凶徒,是士族中少有的处事公正之人,能把任何人当人看。 前年他还把八百落渔阳乌桓迁到了潞县附近的潞水河岸,从张纯那里夺了人,就是因为乌桓人觉得他公平不偏帮。 八百落乌桓说起来不多,也就四千多人,但乌桓人全民皆兵,这四千多人实际上相当于上千乌桓突骑——而且这取决于部落里有多少马。 “刘长史此等做派,与那郭刺史有何不同?不来蓟县便视为黄巾,长史不怕错杀好人吗?” 鲜于辅见到刘备便开始质问,他也是唯一一个质问刘备的人。 其实质问刘备的才是心里有道义的……那些平静接受的豪族,其实都只是为了逐利。 “鲜于兄,你可知不愿服从军令来蓟县的是哪些人?前日刘府君守在城内,城池无人来攻,府君却依然被所谓黄巾贼杀害……你难道还不知那所谓黄巾贼是何许人?他们也算是你眼里的好人吗?” 刘备带着鲜于辅去了城头上,让他看城外的豪族家丁:“你且看看……敢来此处的,皆与谋害府君无关。不敢来此的,便皆是附逆杀害府君之人……他们怕我清算,所以才不敢来此!备可没有冤枉任何人,且宗将军便是目击之证!” 是的,刘备真就没冤枉任何人,反倒是可能有漏网之鱼。 太守和刺史接连死在蓟县,这时候还不遵军令不来蓟县的豪族,那就必然是杀刘卫的那些。 刘卫被杀时宗员在场,若是真有冤枉的,宗员自会提醒,毕竟讨逆的旗号是宗员这个护乌桓中郎将,错杀好人宗员也要担责的。 “是某无智冒昧……请长史恕罪。” 鲜于辅想明白了之后很痛快的认了错:“不知长史特意让关司马寻我,是有何差遣?” “我想让你当贼。” 刘备看了看鲜于辅,感觉这申公豹的形象真的很适合当贼:“鲜于兄,张纯在昌平以乌桓人掳我汉家子民,我想请鲜于兄再以乌桓骑把那些被掳之民劫回来……” “若张纯领兵去辽西,你便占领渔阳东部关隘,断了张纯的退路,与张纯交易的那些粮草便用作鲜于兄的军需耗费。” 刘备把让士仁与张纯做粮食交易的事说给鲜于辅,让鲜于辅配合。 “此事包在某身上……某从前总以为长史是靠裙带攀附得官,现在才知长史乃仁德君子。只是仁德君子却要使人做贼方可救民,实在是……唉!” 鲜于辅一边答应一边感慨。 下了城楼,鲜于辅带了他领来那个少年找到刘备:“某要赶往潞水召集突骑,此乃某好友田豫,年尚幼,请长史帮忙照顾一二。” 那少年看了看鲜于辅,却是有些不满:“鲜于兄为何不带豫同去?是嫌豫碍手吗?” “去去去,你虚岁才十四,未足上阵之年,上马都费劲……再说我是去做贼的,这事你别凑热闹!” 鲜于辅挥了挥手,径直跑了。 刘备转头看着田豫,这孩子确实还没长个儿,鲜于辅不带他打仗是应该的。 而且,刘备给鲜于辅安排的活儿确实是做贼打劫,不适合小孩子。 “刘长史,豫请随长史出战,免得兄长们皆将豫视作小儿……” 见刘备看他,田豫抱拳请求:“长史既然以贼制贼,想来是要逼得张纯无法归家,长史则调兵急取渔阳……但渔阳地理复杂,又有颇多内情,豫可以帮长史引路。” “哦?你竟然看出来了?” 刘备认真起来,刘备可没和田豫说起自己的计划,就连鲜于辅都不知道刘备有奔袭渔阳的打算,但田豫居然猜到了…… 田豫看着身体还没发育,估计是先发育了脑子,说话做事全无小孩模样,难怪这么小就能和鲜于辅这样二十多岁的人玩到一起。 “长史先答应让我入军……” 田豫盯着刘备,行揖的手仍没放下来。 “好,你先入我亲随……” 刘备应下了:“但你父母在何处?且先接你父母去西河,再行此事。” “家母在渔阳雍奴,正好一并接之。渔阳有犷平铁矿与濡水铜矿……两地矿奴皆被锁于木枷,忍苦受虐暗无天日。矿场有乌桓部族把守,此为张氏得乌桓效力之根源。” 田豫见刘备答应,立刻说得清楚:“长史若想制张纯,只需派一军毁其矿场,解救矿奴劳工……只要矿场被毁,乌桓人自会离张纯而去。” “豫熟知渔阳各处关隘,且不受张氏族人怀疑……岁数小有小的作用,没人会防备我。但,若我这个小儿建了功……长史能将我与众人同等论功吗?” 说完,田豫眼巴巴的看着刘备。 这孩子终究还是露了一点点小孩心性,倒是使得刘备松了口气。 “我这里一向是只看功绩的,莫说你十四,便是四岁,有功也是同酬。但此事是行险,我兵力不多,未必护得了你。” 刘备很认真的点着头。 “豫知道自己筋骨未成,不会参战的,长史放心……” 田豫也认真的点头。 …… 两天后,宗员与张纯会面于西营。 各家豪族组成的联军簇拥着宗员的仪仗旗牌驻扎于此。 牵招也领军到了西营,交了护乌桓中郎将之前发出的军令。 宗员给了张纯领军讨贼的将令,令其领乌桓骑进攻安次,并一路向西讨伐辽西令支叛逆。 而广阳各家兵力合在一起,由牵招统领,先讨广阳南部附逆之贼,取其粮草以充军资,再向辽西增援。 (本章完) 第150章 驱虎吞狼 第150章 驱虎吞狼 宗员和刘备都没有离开蓟县。 这既是刘备的要求,也是宗员自己的打算。 公孙纪领兵钞掠安次是事实,张纯带乌桓人攻打昌平掳掠青壮也是事实,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在乎他们怎么打。 宗员给了军令授权让张纯领乌桓骑讨逆,但护乌桓中郎将的旗帜和节杖在牵招手里。 因为目前只有牵招才是货真价实的护乌桓校尉部汉军,张纯只能算是‘义军’,谁让张纯现在不是官呢…… 从事郎虽说不是正官,但却领着正规军,宗员的中郎将旗帜只能交给护乌桓校尉部正兵。 刘备属于屯田郡兵——郡兵当然不适合离开本郡去外地讨逆,刘备身为长史,本身的职责也该是留在广阳负责粮草军需。 这是宗员和刘备商量后故意而为的,是为符合所有人的意愿,也是为降低张纯和丘力居的戒备。 如果是刘备领军,张纯肯定会一直戒备,毕竟刘备之前的做派看起来像个亡命徒。 宗员也不能自己出门,否则很可能被人挟持。 只有牵招这个护乌桓校尉部正规军,不仅是广阳豪族可以接受的指挥官,也是丘力居可以接受的领军者,张纯对他的戒心也没那么大。 本来打劫这种事,丘力居是不需要什么名分的。 但现在变成了合法抄家,那他就会格外珍惜这个合法名义了,不是因为他对大汉朝廷有什么敬畏之心,而是因为这个名分能让辽西当地大多数人不敢帮助公孙氏,抄家的时候会少死很多人。 打劫其实属于重资产劳动密集型业务,人员折损是很大的成本,宗员的讨逆将令能使丘力居降本增效。 对丘力居而言,现在的张纯反而是有点多余的——张纯会抢辽西的业务。 若是直接受命于宗员这个护乌桓中郎将,其实才是最符合丘力居利益的。 只不过,张纯家里有矿。 丘力居当然舍不得离开这个家里有矿的男人…… 犷平铁矿属于燕山矿脉,虽说不算富矿,但却是露天矿,而且硫磷杂质很少,正好适合这个年代的冶炼方式。 密云一带又有丰富的森林资源,可以大量产出木炭,能够就地冶炼。 乌桓人极缺铁器,所以才会和张纯走得那么近。 其实张家和公孙家的最初结怨也是因为矿产,是为了争夺濡水铜矿(寿王坟铜矿)——那也是个露天矿。 只要有铜,五铢钱是可以自己铸的…… 其实濡水铜矿既不在渔阳也不在辽西,按地缘归属,应该属于右北平郡。 但如果按实际控制区域来看,濡水铜矿已经不在大汉疆域中,而是在右北平乌桓部与中部鲜卑的控制区之间——鲜卑和乌桓是被燕山山脉南北隔开的,濡水铜矿就在燕山南麓。 这些年濡水铜矿经常易手,先是大汉官方掌控,后来战争失利被鲜卑檀石槐夺走,再之后张家借助乌桓人将其夺回,却又被公孙家抢了去…… 到了最近这几年,濡水铜矿就一直是张家和公孙家两边在争夺。 无论是鲜卑还是乌桓,对矿产的开发冶炼都还属于原始人水平,檀石槐当初势大时,掳掠了很多汉人作为矿奴开采冶炼铜矿。 而张家和公孙家将濡水铜矿夺回后,并没有放归那些矿奴,反而掳掠了更多青壮补充矿奴,并且变本加厉的实施了007和末位淘汰等跨时代的先进制度…… 大汉的豪族压榨劳工可比胡人专业多了,檀石槐当初是把矿奴当牛马,但大汉豪族却是把矿奴当耗材的。 无论这铜矿被谁暂时控制,由于随时都有可能被夺走,便都会抢着开采,一个比一个狠。 此时濡水铜矿在丘力居部的势力范围,目前是由张家控制。 但右北平太守刘政帮着公孙家掺和了一手——他把濡水铜矿的产权卖给了公孙家族。 张家通过乌桓人实际控制了铜矿,但公孙家有名义上的归属权,两边一直都在来回拉锯。 ——其实张纯也想赶紧弄死公孙家,只是这两年渔阳孤悬在外,张纯确实得和公孙氏合作。 但如果能彻底占据公孙家族,掳掠其民,吞并其产业,那也相当于亲密合作了。 而且,刘备还好心的卖给了张纯一笔粮食,足足六千斛,正好能弥补粮食缺口…… 对张纯而言,抓紧时间多掳点人,说不定还能赶在夏季到来之前补种一波粮食,到时候把公孙家的人都打发去挖矿种田,岂不美哉? 于是这事就符合所有人的意愿了。 张纯手下全是骑兵,速度很快,在一天之内就击破了盘踞安次县的‘黄巾贼’公孙纪——这是公孙瓒的远房族弟,也是辽西公孙家庶子,嫡子继承家业,庶子在外玩命,大汉豪门一向如此。 公孙纪单骑南逃,随后张纯便马不停蹄的直奔辽西,打算在公孙家族没来得及反应之前打个闪击战。 公孙家族现在肯定还不知道自家已经被定义成‘黄巾贼’了,若是趁其不备,再加上有讨逆的名分,至少能使右北平和辽西的官员不敢阻拦,很可能一战而下。 刘备和牵招也很配合,牵招给了张纯先锋令旗,以便他能顺利让令支县开城。 刘备也没在粮草军需上搞什么幺蛾子,给了张纯一千五百斛粮和上百车草料,足够他和丘力居这五千人马用到辽西。 …… 半个月后。 张纯已顺利攻入辽西令支,当众宣读了讨伐黄巾逆贼的令谕,诸官吏不敢插手,公孙家族人聚拢族兵家将向北退避,聚于石门。 石门是濡水穿过卢龙塞形成的峡谷,再沿濡水往上游行数十里,便是濡水铜矿。 张纯引兵追击,但丘力居的部族忙于劫掠公孙家产,大多没有跟上。 公孙氏与张纯两族部曲战于石门,一时未能速胜。 就在此时,张纯收到了族内传来的消息。 先是有乌桓骑兵劫了从刘备那里买来的粮,并且掳走了运粮的数千昌平青壮,而且还是在渔阳境内截的。 随后,濡水铜矿被袭,数千矿奴起事,头戴黄巾作乱。 张纯心急如焚,但此时公孙家还没解决,打都打成这样了,这个后患肯定不能留。 可公孙氏据守石门峡谷,此地狭窄,张纯很难快速解决。 张纯急召丘力居相助,但丘力居在辽西抄家抄得正欢,大概不太想攻坚,来得很慢…… 等到丘力居掠了大包小包,掳了许多青壮赶到石门,却又听闻犷平铁矿也发生了暴乱。 (本章完) 第151章 承祚之史 第151章 承祚之史 光和七年,主君刘备为广阳长史,随护乌桓中郎将宗员讨伐广阳黄巾。 时有前中山相张纯引乌桓丘力居部寇昌平,掳掠民壮为奴。又有辽西人公孙纪寇安次,钞掠百姓。 主君独赴昌平,说得张纯赴辽西与公孙纪相争。 待纯出广阳,主君使前胡骑督鲜于辅领乌桓骑复夺昌平被掳之民,又令关羽夺犷平之铁,张郃据濡水之铜,以解被羁害之矿奴。 纯破公孙纪,多掠财货,又掳民数千。 至无终,纯受鲜于辅所阻,欲使张飞共击鲜于辅。 张飞假意相从,却携民夺粮入无终,与鲜于辅合兵一处。 纯大怒,欲使丘力居击张飞,丘力居不从,领乌桓骑退归塞外。 张纯怒而转寇雍奴,复掠老弱,以胁主君供粮,并诬主君挟粮误军,乃祸乱之源。 主君曰:掳民者只配称贼,救民者才能称军,军粮得自民膏,怎可与贼食用? 乃将粮分发于犷平矿奴,使矿奴得以归乡。又以犷平矿产交易,令张纯释雍奴老弱。 纯假意从之,旋即强驱老弱攻主君,自逃奔渔阳。 ——《承柞观纪》,陈封,光和七年随军录。 …… …… 渔阳张家的实力,其实比刘备想象中还要强一些。 毕竟人家确实有矿,而且有密云冶炼场。 密云地区有丰富的森林资源,木炭生产方便,铜和铁都能炼。 矿产使得张家富甲一方,密云冶炼场也使得张家可以在与胡人的交易中谋得各种利益,甚至能让乌桓人帮他们看守矿场——反正胡人不擅长冶炼打造,大汉的竖炉冶炼目前还属于世界领先技术。 但任何事都是有利有弊的,正是因为家里有矿,所以张家被这些矿产禁锢在了渔阳郡北部。 而且,要守着家族最大的利益来源,就得放弃另一些东西,比如田产。 自己铸币获利的效率当然比种田快得多,为了淘选富矿,张家掳了很多人作为矿奴。 但渔阳边境人口少,边地粮食产量又低,农庄还常会被鲜卑人打劫,愿意种地的人本就不多。 要分出人手保障矿产,便无法产出足够的粮食。 毕竟矿奴也是要吃饭的,哪怕是吃最差的陈粮烂糠,那也得有啊。 以前可以从南方买,反正张家有钱。 但现在却买不到粮食,有钱也没地方,就只能和胡人一样去劫掠,顺便掳更多农奴回来种地开荒。 而掳的人多了,就又得多分些人手盯着,免得这些被迫为奴的人作乱。 为了矿产得罪了许多人,而已经得罪了人,沉没成本太高,那就更不能舍弃矿产了。 族内人手不够了,那就得雇些乌桓人。 可是雇乌桓人也是需要粮食的…… 边地的豪族就是这样,越是豪族,往往就越像胡人。 不仅行为像胡人,心性也像。 其实胡人心性不难对付,刘备做了诸多准备,本来可以一口气解决掉张纯。 但是,刘备运气不好。 刘备已经让鲜于辅夺了粮食,抢回被掳走的青壮,并在无终设防; 关羽张郃二人分别控制铁矿与铜矿,解救矿奴,并分发黄巾让矿奴们自保; 张飞领甲骑‘增援张纯’,寻机断其粮草。 而张纯也确实被逼得仓惶而逃。 眼见只需要挥军向渔阳,就能一步到位解除张家这个随时会生乱的祸患,但此时,刘备却遇到了来自后方的阻碍。 新任护乌桓校尉公綦稠来广阳走马上任了。 刚到广阳,尚未入蓟县,公綦稠便下令让牵招领护乌桓校尉部回军待命,并要求宗员召回义军,去冀州讨伐张角。 宗员当然不肯,随即公綦稠便以其职务向牵招下了军令,强制要求牵招讨伐刘备——他声称刘备挟持宗员,以至祸乱幽州,属于谋逆大罪。 牵招当然不从,直接辞去了职务,高呼:“吾举义军赴冀州,何人与我同去?” 护乌桓校尉部兵士追随牵招日久,且很多都与刘备相熟,纷纷去职随牵招而去。 广阳各家豪族也全都离散,不愿惹此是非。 刘备本来还打算用广阳各家的人手和资源安置矿奴,但广阳大军一夕之间全都散了,搞得刘备措手不及。 再加上雍奴县的老弱也需要安置,一时间脱不开身,也腾不出那么多人手攻取渔阳。 最重要的是,公綦稠这么一搅合,便没人再有讨逆的名义了,刘备若自行攻打渔阳,是真会被视为造反的。 只能先以安民为重。 宗员召公綦稠入蓟县劝告,但公綦稠却不肯,声称广阳全是不服王命的黄巾贼,说宗员肯定受人挟持……他自去了右北平,与右北平太守刘政混到了一起。 而随后不久,北中郎将卢植有军令传来,措词极为严厉,指名道姓要求刘备入冀州随军讨伐张角。 …… …… 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乱世的历史尤其如此。 家师曾说,史书记的是过去的事,是已故之人的事,所以这叫‘故事’。 故事是人编的,或许史官能做到秉笔中正,但那些已故英雄的神异与豪言,却无人能亲眼所见……那自然得编一编。 再说,史官毕竟是官,且多为世代传继之官。 是官,便有官的难处。 哪些能写,哪些莫记,哪些要编,哪些要实……都是要有数的。 若是非要以笔为天下衡,事事照实以录,那这史官就得如太史公一般落罪赴刑了。 所以史书向来惜字如金,一句‘岁饥,民相食’,寥寥几个字,便记载了千万人的生死。 同时,史书也往往不惜千言——若是落到名门显贵之祖辈,那便是碌碌无为也得写进书里,还要称赞一番无为而治,当受万世铭记…… 谁让草民没有字呢。 人若是没有字,那史书上便没有字。 生与死,便都是小事。 我叫陈封,家父名讳九尺,他没有字。 我本来也不该有字,但家父用性命为我挣得了前途,使我有了师门,也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的命运,是因道义改变的。 从那时起,我便明白,奉忠守义可以福泽子孙,也可以使原本无字的卑微寒庶青史留名。 我得恪守道义,否则便对不起家父。 年初,家师接了师祖来西河。 我十五岁,刚过孝期,又是孤寒独活之人,家师便请德高望重的师祖提前为我表字,让我撑起家门。 师祖说,封字有建土培林之意,是祚禄延续之名,且我本也承了家父福荫,便为我表字‘承祚’。 家师当时听师祖说‘承祚’,愣了很久,随后问我有何理想。 我生来耳弱,难以听见细碎之音,这使得我很难过得了武选。 家师的武选有夜战闻声示警,也有金鼓战阵进退,这两项对大多数兵士而言不算难,但对我而言很难——如果身边有嘈杂兵士,我便很难听见远处的声音了。 精锐战兵必须是听力敏锐之人,我虽不甘,但也能理解,人各有短长,不能强求。 我无法得入近卫,便只能多读书。 耳边嘈杂纷扰比旁人少,也是有些好处的,无论是学文还是学医,我都能全心全意,少有错漏之时。 师母说百闻不如一见,闭了双耳,只靠眼和心,反而更容易看到真实的世界。 于是我禀复家师——我想录史。 我想把我这一生看到的都记下来,把如家父那般道义昭显的无名之辈,写入家史之中。 师祖很高兴,说写史是古今传承之志,乃大志向。还说家师没学经义,学的德行,那就正该让我传继道义。 但家师愣了很久,说这是天意,或许陈承祚此字便合该修史(注:陈寿字承祚)。 家师咕哝着说,若我将来有了传史的儿孙或门徒,不妨也以承祚为笔号…… 我不明白家师为什么这么说,但承祚二字确实很适合作为传史续志的笔号。 从那以后,我有了落名于史书的机会。 家师,也是我的主君,给了我撰写家史的差遣。 虽说我修的只是家史,但能以眼见为实,这便是承继道义。 我问家师,可否将一切都据实以记? 家师说,可,且无需避讳。 我又问,不论家世吗? 家师说,历史是人创造的,不是家世创造的。 于是,我亲手将家父的名字,写在了家史上。 光和四年,有贼人李移子起于太行,欲暗寇西河。时有义臣陈九尺拒战于郎山,兵随死尽,李贼迫九尺附逆,九尺骂曰:恶逆之徒,可知何为道义?!遂投崖自落,又夺寇之马急报军情。至西河,九尺伤重难行,临终前自焚己宅示警,言‘尽力矣’而死。夫人左沅见灾,速调军民焚田诱敌,纪明引兵侧击,斩李贼于野,三千贼寇无一得脱。 ——《承柞观纪·西河义臣传》 …… 光和七年四月。 主君追击张纯至潞县,却有护乌桓校尉公綦稠诬称主君私调乌桓,数主君与贼勾结交易之罪,令牵招领广阳诸军伐主君。 牵招弃官归乡,诸军皆不从公綦稠,乃四散之。 又有右北平太守刘政暗诬主君聚私兵谋逆,北中郎将卢植半信半疑,下令主君入冀州随军讨伐张角。 时广阳兵离散,主君为安置矿奴与雍奴县老弱,未能速应征召。 待至四月,主君即将误期,又受卢植将令言罪,遂弃渔阳之贼,带兵入冀州。 公綦稠实谋犷平之铁,刘政实谋濡水之铜也,乃至主君离去,即各据矿区以自肥。 二人诬主君为恶,却以张纯为善,以至张纯得脱。 张纯凶顽,主君宽仁,此二人诬善怕恶,偏有耳之人信之,可谓耳聪目盲也。 ——《承柞观纪》,陈封。 (本章完) 第152章 弥天与黄天(5K合章) 第152章 弥天与黄天(5k合章) 渔阳郡渔阳县。 胡汉混居之地总是有些别样的景致。 并州九原也能看到汉人亭落与胡人部落混杂相间,耕地与草场同时并存,不同文化交织,但大体上还是胡人夹在汉人地界讨生活。 而渔阳这地方,乍看似乎与九原很相似,但实际上,这地方现在是汉人夹在胡人地界讨生活。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渔阳县几乎已经没有平民了。 虽说依然是由汉人控制着,但这地方的人只有两种——贵族与奴隶。 其实渔阳县并非只有张家,但各家皆如此,以族亲为兵,以庶民为奴,就和鲜卑和乌桓的部落一样。 这里最大的贵族并不是张纯,而是张举。 张举是前泰山太守,也是张纯的族兄,刚刚离职回乡。 泰山郡是尚武之地,民风彪悍——其实每个深山老林比较多的地方都是‘民风彪悍’的。 山民嘛,拿起锄头就是民,放下锄头就是匪,这也是自古以来的生存方式,不彪悍就容易饿死。 如今黄巾四起,泰山郡便是最先响应黄巾的地方。 当黄巾、平民、山贼、流寇、豪强……等等所有人都已经彻底无法区分了的时候,身为太守通常都是要赶紧跑路的。 冀州青州兖州的大部分太守腿脚都很灵便的。 张举腿脚也很快。 而且,张举是个好学之人——他很善于学习发达地区的先进经验…… “若非大兄说得公綦稠与刘政取矿山之利,我族恐已覆灭矣……那刘备结联广阳各家,尽皆与我为敌,如今又失了乌桓助力,我等当如何是好?” 张纯看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慌什么?” 张举看起来很是淡定:“何来尽皆为敌?不过是刘备一人与你为敌罢了……他释矿奴以邀名,欲知揽民之望,却不知士林之望才是名望……只需士族皆言其罪,那他便是罪大恶极,谁都不敢与他同路。” 张纯仍有些不安:“可那刘备谋算险恶,以至族内失了铜铁矿利,又少了上万青壮奴役……” 大概也只有在张举面前,他才会流露出这样的软弱。 “公綦稠要铁,刘政要铜,给他们便是……但他二人难以交结乌桓,又无人手可用,若想开采,不还是要用本宗人力?” 张举摇头笑了笑:“矿石若不冶炼又有何用?不还是要依赖本宗冶铁?左右也不过是帮本宗重建矿场罢了,又何来失利?反倒是本宗之人得以解了矿产束缚……” “如今又一举除去了公孙贼,无人能与本宗相争,说起来那刘备反倒是帮了本宗呢……” 张纯想了想,定下神来嘘了口气:“呼……话虽如此,但上万矿奴与数千农奴被其夺去,如今广阳涿郡都会防我,雍奴县之人又恨我入骨,眼下已很难迁青壮来此……族内缺粮啊!” 掳人为奴,在他们口中叫‘迁’。 “难迁便不迁,缺粮便行米道……那张角短短时日便有如此声势,黔首纷纷交米相投,靠的可不是种地……” 张举眯着眼敲着桌案:“他姓张,我等也姓张,自该一脉相承。” 张纯惊了,但随后又狠狠点头:“如今黄巾大起,朝廷难顾我等,大汉气数将近,正该举旗反之……” “胡说!” 张举重重的拍着桌案:“大汉气数与我等何干?我是要效张角以祝由之术取民而用,不是要造反!眼下族内缺人,乌桓离心,若是此时反了,那便真是举世皆敌,人人都会来讨伐黄巾贼的!” “啊?祝由之术……可那是医术,我等不会啊……” 张纯有点懵,他两年多以前就从中山离职了,没能亲眼见到太平道这两年的发展方式。 “泰山有太平道大方,那大方上医以符水治人,言称‘信奉黄天’即愈,若不愈便是不信黄天……让信徒缴米入教,免于朝廷征缴,又置米肉于义舍,凡信众皆可取米而食……” 张举细细的讲着太平道去年的操作。 “看来此道无需医术……大兄是想……?” 张纯似乎有点明白了。 “乌桓、鲜卑诸胡皆痴愚之辈,又个个笃信天神,比之汉民更易信得此道……” “诸胡头人税重,比之大汉朝廷有过之而无不及,其部众牧奴之苦,也与汉民无异。我等只需将太平道稍作改字,将其与胡人之‘天’相应……便能聚胡人而用!” 张举伸出手虚握了一下:“以往我等以利驱使胡人,利在则人在,利去则胡人必然背离。而以后,我等要以‘天’驭使胡人,使其不背我等!乌桓、鲜卑、辽东杂胡……皆可入我手!” 张纯叹服:“大兄高见!吾观大兄当为天子也!但诸胡信奉之神各不相同,却得找个合并诸天于一身的名头……” “便叫‘弥天’……弥诸天为一身,诸胡必奉之为真天!” 张举狠狠的点着头。 不久后,渔阳县外出现了一个全新的弥教,张举自称‘天人转世’,张纯自称‘弥天将军’,以弥天之名行祝由之事。 诸胡牧人向张举交羊、马、皮等皆可入门,可入渔阳城食宿,也可入城避税,若有部落头人追税,便由张纯带兵抵抗。 张举说得没错,胡人比汉人更容易相信这一套。 即便他完全不懂道法,纯靠胡诌乱编,但有太平道这套模板在前,便是瞎编也是有几分样子的。 张举张纯二人很快便成为了胡人眼中的救世主,并快速聚合了大量胡人,远在辽东的各属国杂胡也都听闻了弥天之名。 渔阳张家,也飞快的成为了真正的豪阀。 …… 刘备到底还是小看了大汉官员。 他的计划原本执行得很顺利。 说服张纯与公孙纪相斗,这是驱虎吞狼。 让张纯带着汉人族兵来见宗员,并和丘力居的大部队同去辽西,这是调虎离山。 士仁与张纯交易粮食,使张纯将昌平青壮用来运粮,这是瞒天过海。 让鲜于辅带渔阳乌桓劫粮劫人,并趁张家族兵被张纯带走,让田豫带路,派关羽、张郃攻破两个矿区释放矿奴,丘力居得知张家矿山出乱,便会见好就收退回塞外,这是釜底抽薪。 张飞带甲骑‘增援’张纯,实则将张纯掳自辽西的青壮与粮草带走,使张纯断粮,这是顺手牵羊。 随后,刘备调度各部队断张纯归路,用鲜于辅劫的粮食供养部队和矿奴,在无终、雍奴两地以掳掠民壮的罪名追讨张纯,这是以逸待劳,关门捉贼。 让牵招这个唯一的护乌桓校尉部正规军,打着护乌桓中郎将的旗号和名义,带队清理广阳郡那些曾经投奔郭勋的家族,取其粮食供应军需,并腾出田地庄园准备接收从张纯那里弄来的青壮——这是连环计的开端,也是连环计的结尾。 这连环计安排得明明白白,粮、人、兵、势、地全都各有用途,本来没给张纯任何选择的余地。 看起来像是很复杂,但实际上每个人的任务都只有一项,而且全都在其能力范围之内,操作起来也不难。 即便哪儿出了意外,有刘备本人作为预备队,也能随时弥补。 事实上也只在去雍奴县接田豫母亲的时候,张纯掳了雍奴县外老弱,并强迫老弱阻碍刘备大军,这才带族兵逃回了渔阳。 但此时张家大势已去,失去了乌桓人的帮助,又失去了矿场和奴仆,张家覆灭本近在眼前。 可这时候,两个原本与此事无关的官员却跳了出来,将大好的局面给搅黄了。 右北平太守刘政,以及新任护乌桓校尉公綦稠。 刘政要搞事情,刘备倒是可以理解——刘政和公孙家族关系不错,曾有不少交易,濡水铜矿之争也是因为刘政把铜矿开采权卖给了公孙家,和张家算是对立的。 但问题是,在刘备假意和张纯合作的时候,刘政没跳出来;在公孙家被张纯攻击的时候,他也没跳出来。 反倒是在刘备已经明确在对付张纯,并且逼得张纯无路可走的时候,刘政跳出来叫唤了。 而且一来就数了刘备不少罪状——蓄养死士杀官谋乱,私调乌桓劫掠,纵兵侵占右北平,残害广阳士族…… 说真的,如果不考虑宗员的将令,那刘政所说的这些都确实是真的。 刘备确实养兵超额,也确实杀了郭勋; 让鲜于辅调动乌桓人劫掠张纯的粮食也是事实; 驱使鲜于辅、关羽张郃等带兵入右北平无终以及矿区,这也确实能算是侵占别郡; 除掉依附于郭勋的广阳豪族,也确实算是残害士族…… 但问题是,这一切都是基于牵招持着宗员的旗帜,刘备是在护乌桓中郎将的讨逆将令之下做的。 本来刘政数出的这些罪状掀不起风浪,他一个右北平的太守,可没资格管广阳的长史。 但没想到,新冒出来个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居然也用了同样的说辞,而且还额外加了一条——说刘备挟持宗员,认定刘备持有的军令都是乱命。 右北平太守怎么说无所谓,但如果护乌桓校尉也这么说,那就形成呼应了。 公綦稠一来就用军令压牵招,逼迫牵招攻击刘备,这也是釜底抽薪,顺带还有围魏救赵。 按职权,公綦稠是牵招的直属上级,也是宗员这个护乌桓中郎将原本应该指定的直接领军者——如果宗员不理会公綦稠,那在旁人眼里就确实像是被挟持了。 牵招不得不离职,带邹靖的部曲去了安平老家,避免部队落到公綦稠手里,顺带也守着垂危的父亲。牵招受刘备举荐后,家境好了,请了不少人照料,倒是使得他父亲多撑了几年,但眼下也快撑不下去了。 而此时宗员也只能召回刘备,打算居中调解,否则他就得落个昏聩无能、受歹人挟持乱命祸国之类的名声。 大部队没了,刘备要安置矿奴和雍奴老弱,没法再追击张纯,也没了讨逆的名义。 而公綦稠压根没接受什么调解,他根本就不敢见刘备,跑去了右北平和刘政一起接收矿山去了…… ——很显然,他怕刘备。 他怕自己落得和郭勋一样的下场。 他也知道刘备干得出来。 或许正是因为他和刘政都怕,所以他们才会同时举告刘备。 而且,刘政甚至还告到了卢植那里,说宗员被刘备劫持,祸乱幽州,请卢植约束。 若只是和公綦稠以及刘政扯皮,刘备虽说不能追击张纯,但也不怕落罪,所以刘备仍在安置矿奴。 但不久后,卢植似乎真的信了刘政的举告,派了使者持节来到蓟县,勒令宗员迅速平复幽州之乱,勒令刘备立刻赴巨鹿郡广宗县随军讨伐张角。 卢植是讨伐黄巾的主将,若是抗命不遵,确实会被视为谋逆。 宗员要自保,要平复幽州,那当然不能再开战,而且也不能将张纯定性为乱贼,否则宗员大概真会被劫持的……刘备走后,宗员身边只有鲜于辅可用,便只能自守于蓟县,让鲜于辅驻于昌平防备张纯。 刘备知道卢植对自己本就没什么好印象,前任浪哥留下的后遗症依然在持续,便只得领军南下。 这次同样只带了一千兵力,家里必须留够部队,以防张纯报复。 其实刘备还是得到了些好处的,他从张纯那里弄回了五千青壮——其它青壮被安置在了广阳。 …… 广宗。 卢植其实不太相信刘备会挟持宗员,但同样也不相信刘备是什么善人。 原本卢植与刘备没多少交际,事实上他在将刘备开革出门之前都不怎么认识这个门生——他门下弟子很多,刘备当时也不爱读书,成天在外鬼混,只是个附名的门生,不是亲传弟子。 是袁绍跑来说此人抢劫商旅,败坏门风,让卢植自行处理,卢植才对刘备有了印象。 袁绍提醒卢植门下有败类,并且不以罪名处理其门徒,以免卢植污了名声,让卢植自行处理,这对卢植而言是很大的善意。 而卢植对刘备……当然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这种印象原本在刘备借卢家的地皮安置流民时有所改观,但人的第一印象很难改变。 因此,当刘政举告刘备挟持宗员、蓄养死士、聚众谋逆、钞掠士族等事的时候,卢植虽说不全信,但还是觉得刘备可能做得出来其中某些部分——比如交结匪类或钞掠…… 毕竟刘备以前确实干过,证据确凿。 见到刘备老老实实过来复命,卢植第一句话问的便是:“可做了钞掠士族之事?” “备只杀了几个黄巾贼寇……将军,备不欲与人争言语之利,只想告知将军——如今公綦稠、刘政二人已分获渔阳铁、铜两矿。” 刘备当然不认什么钞掠士族,虽说从郭勋到广阳豪族都是士族,但他们是贼。 卢植是幽州人,他当然知道渔阳矿产的情况,而且犷平铁矿和濡水铜矿以前本是官营矿,密云冶炼场原本也是朝廷铸币厂。 “公綦稠身为护乌桓校尉,深入乌桓占据之地为朝廷取回矿场,是其应有的本分。右北平太守管控右北平的矿产也是其本职,他二人可未曾僭越弄权……” 卢植皱着眉头看着刘备,语气不算严厉,更像是在解释:“可你为广阳长史,却管制右北平、辽西等郡事务,那便是越职弄权,被人举告也不算冤屈。” 看样子,卢植其实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派去的使者显然是把事问清楚了的。 “卢将军……卢师,若学生不管此事,那被郭勋假扮黄巾杀害的府君与庶民谁来管?被张纯掳去的青壮谁来管?被公孙纪劫掠的安次县谁来管?还有那上万矿奴……谁来管?” 刘备毫不退缩的与卢植对视,并把称呼改为了师。 “你管了这些事,那朝廷又该管何事?你以为宗员为何不管?非要你来强出头……你切勿称我为师,卢某当不起!” 卢植摇头,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可知道,举告你之罪并不仅仅只入我手。别的事或许宗员能为你分说,但无视朝廷越权行事,此罪却无法分说。” “你带兵入右北平是实,私占矿区也是实,右北平太守参你有罪,那也是他该做的本分!” “若你不能诛灭真正的黄巾贼寇将功折罪,你又如何自辩?” 这确实是,宗员能授权让刘备讨伐叛逆,将公孙家族定性为贼,所以辽西那边没人说什么。 但刘备攻占右北平的矿区确实不合法,虽说要讨伐辽西就必须从右北平过路,但过境是一回事,带兵占据右北平境内区域是另一回事。 虽说铜矿目前已经不在大汉实控疆域中,这事不摆出来只有二两重,但摆出来就重达千钧。 “此罪我认……将军召学生来此以军功折罪,学生谢将军善意。只是……” 刘备转头,指着远处的广宗县城:“这里我曾来过,城内皆是病弱之民,他们确实是贼,但却不是军士。将军,屠乱民是不计军功的……” “我何时说要让你屠乱民了?” 卢植轻轻笑了笑,摇着头:“我也知道城内皆是病弱,但我可没让你先登夺城……你可知道安平王刘续在此城内?” “将军是想杀他还是想救他?” 刘备感觉有点不妙。 “都不是,张角前日遣人找我,说是想用安平王向朝廷交换粮食和药物。” 卢植叹了口气:“这买卖我必须做。你若能带回粮食药物,便是大功了。” “这只怕未必是功……” 刘备也叹了口气:“而且,眼下有粮食和药物的地方,只有雒阳啊!” 后面我就尽量发5k的大章了,让剧情不至于中断。 ‘弥天教’至今仍然存在,不确定是不是和张纯张举有关。但张纯确实自称“弥天安定将军”,张举自称“弥天之子”,也被说成“天子”,而在此之后,乌桓人就像疯了一样依附于张举张纯作乱,合理推测他二人确实是建了教派。 (本章完) 第153章 奉命做贼 第153章 奉命做贼 “筹措粮草军需向来都是首功,何言无功?” 卢植面无表情的盯着刘备:“雒阳……若是要等雒阳送粮来,又何须用你做事?” 其实刘备知道卢植的意思。 粮草和药材肯定是没法指望从雒阳送过来的。 卢植让自己带回粮食和药材,实际上是因为卢植知道西河有粮,也有西河医馆。 这其实是想让刘备交家产…… 说起来,卢植也是不容易。 身为讨伐黄巾的主将,责任最大,任务最重,手里的兵马却最弱,而且还指望不上军需供应。 北军五营,以及三河骑兵,这些真正的精锐部队,全都被天子交给了皇甫嵩和朱儁,用于平定颍川黄巾。 而负责后勤保障的大将军何进,压根就没往冀州送过一粒粮食。 卢植带到冀州的兵力其实京畿诸郡的郡兵,全是屯田运输之类的二线部队,兵甲不全,而且最初的兵力不到一万。 到了冀州之后,卢植逼着冀州土豪出钱出粮,一路招收义勇,并招揽青壮流民入军,一边打一边招抚,好不容易聚拢了两万人马。 也正是因为卢植有招抚心态,又逼着豪族出了粮,因此才能靠着这群杂七杂八凑出来的新兵蛋子连战连捷,一路势如破竹打到广宗城下。 若是一路强攻杀戮,黄巾和其它黔首自知没了活路,便全都会拼死相抗。即便用兵水平再高,部队也会越打越少,这群新兵蛋子早晚会被淹没于人海之中。 打仗从来不是目的,取胜也未必要用刀剑,能招抚就不强攻,能交易就不拿人命去填,卢植向来都是这么平叛的。 他毕竟不仅仅只是个将军,海内大儒自有其手段。 但招抚需要粮,海内大儒也变不出粮食来,如今各府库粮食大多被劫,而且大部分不是被黄巾劫的,卢植也看得出来…… 所以卢植一直让各土豪出钱粮军需。 反正在冀州已经得罪了很多土豪,再得罪个幽州的也无所谓——刘备显然也被卢植视为了土豪。 这位海内大儒言语间像是有关照之意,但实际上这就是胁迫。 大体上与刘备给广阳豪族发通牒是一样的。 如果刘备手里有余粮,那当然也可以出点粮食解决问题,但是西河现在确实没有余粮——前不久刚‘卖’给了张纯,然后被鲜于辅劫走,用来供应渔阳乌桓出兵军需以及迁移矿奴了。 眼下西河存粮只够支撑到秋收。 西河医馆的药目前也没多少存货——如今天下大乱,没什么人会去太行山采药,大多数太行贼此时也全都在山里没出来,毕竟谁都不傻,这时候出山既抢不到粮食又会面对朝廷大军。 得等朝廷大军退去,山贼们才会出来继续从事‘黄巾’大业。 刘备不能接受卢植的胁迫,西河亭的人也得生活。 而且,更重要的是,用粮食和药材赎回安平王刘续,这活儿不能沾——必须让雒阳朝廷决断。 所以刘备才会说只有雒阳有粮食和药材。 “将军,备想问……张角让将军赎回安平王,此事雒阳知道吗?天子知道吗?” 刘备很直接的问道:“此事当速报雒阳让朝廷决断。若是将军私自与张角交易……恕备不敢从命。” 卢植并不是没法从冀州豪族那里弄到粮食药物…… 刘备觉得,多半是冀州豪族不干,所以卢植才找上了自己。 “战阵凶险,广宗城内又有大疫,若是现在不赎,难道坐视安平王去死?雒阳一时间又怎能把粮和药送来此处?吾已将消息传告去了雒阳,但粮药却只能自筹。” 卢植又皱起了眉头,大概是觉得刘备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索性把话说得直接了一些:“莫不是你西河之粮药只愿供给贼寇,却不愿供给朝廷?” “将军,这不是粮食要供给谁的问题。安平王当然要赎,但不能由将军赎回……此事不是功,而是罪!” 刘备摇头叹气:“将军莫非忘了渤海王之事?莫非忘了先孝质皇帝的名讳?” 孝质皇帝刘缵,就是那位8岁被梁冀选秀选上皇位,第二年因说梁冀跋扈而被毒杀的小傀儡。 这位小傀儡本名也叫刘续。 质帝刘缵与现在的安平王刘续,两人是同年(138年)出生的,报备到朝廷宗正处时,发现名字相同,都叫刘续。刘缵报得晚,所以才改名刘缵——缵和续两个字同义,都是继续、继承的意思。 而且,安平王刘续与先帝(桓帝)是堂兄弟。 当年‘被自杀’于狱中的那位渤海王刘悝,是桓帝的亲兄弟。 在当今天子眼里,刘续和渤海王刘悝一样,都是祸患…… 这个祸患眼下被张角扣在广宗,张角倒并没有打什么‘另立新君’的主意,但问题是——天子真的想把刘续赎回去吗? 刘宏怕是巴不得刘续赶紧死在广宗吧…… 除非刘宏亲自下诏,派太监过来赎人。否则,无论谁擅自做决定,而且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罪。 这本来就是某些豪右给张角和天子同时出的难题。 现在张角把这难题扔给了卢植。 而卢植接了这难题,冀州豪族便不会再给卢植供粮了…… “玄德,你说的我也知道,可是,赎回封王是罪,但若我不营救安平王……难道就不是罪了吗?” “你需得知道,安平王若是死在广宗城里,无论安平王是因何而死,这都等于黄巾贼杀了封王……那所有黄巾就再无可赦,全都必须死!” 卢植的眼神有些不耐:“到那时,所有黄巾自知不可活,数十万人都会以决命之心齿甲相搏,那天下便再难平定了!” 这也确实是该担忧。 广宗县内有疫病,卢植知道,他并没有轻易进攻广宗城,而是在城外挖壕沟修土墙,采取困势。 一来是避免张角逃窜,二来也是为封锁疫病。 张角其实也没往外攻——张角自己也想把疫病控制在广宗城内,刘备之前来的时候他就在控疫了。 卢植是以招抚为主,只攻打不受招抚的死硬分子。 如果安平王死在广宗,所有黄巾都自知无法赦免,那他就没法招抚了。 几十万黄巾个个死战,不仅他手里这两万多新兵蛋子扛不住,朝廷所有精锐加一块都未必扛得住。 说起来卢植也是无奈——这大汉上到天子下到草民,个个都被动,人人都无奈。 这便是乱世。 “将军为天下计,备敬服……但将军却不该亲自与张角做此买卖。随军的宦官呢?天子没让黄门随军监视将军吗?将军何不让天子家奴来做赎回安平王的买卖?” 刘备沉默了一会,诚恳的出言提醒:“也只有将此事交由宦官与冀州豪门商议,各家才会出粮营救……而且备家中确实无余粮,即便备破家也拿不出来。” “随军黄门眼下还在河内驻足不前……那阉宦没胆子上战场,刚出了雒阳便托病滞留河内了。” 卢植苦笑一声:“你以为我为何能短短一个多月便连破数个大方?就是因为没有阉宦碍事,我才能如此顺利……” “玄德,你所虑者我都知道,可眼下……我虽已往雒阳传告此事,但以天子与阉宦的心性,注定不会对安平王之事做任何决断的……” “我知道此事无功,也知道此事犯忌,但若我不做,便没人做。” 卢植这次说得恳切了不少。 确实,这事对天子也是个难题。 刘宏肯定是不想救安平王的,但宗室王族却又不能不救,否则每个封王都会考虑考虑自己有没有当皇帝的可能性。 以当今天子的性子,多半会拖着不做决定——把安平王拖死在广宗,就当是战争导致意外死亡。 而且,天子大概本就不愿快速平定黄巾。 宗员都能看出来这是天子与豪右之争,天子还等着黄巾把天下豪右打烂呢。 反正大汉精锐目前都在兖州,卢植这些兵马,冀州的豪族,以及黄巾贼或其它黔首的死活,并不在天子的考虑范围内。 可是…… 以卢植的安排来看,刘备的死活同样不在卢植的考虑范围内。 卢植确实心有天下,想尽快解决乱局,想为大汉保留生机,想多保一些人的性命…… 但结果怕是没什么不同。 “将军,我家中确实无余粮。将军要让我筹粮食药材,我也只能另想办法……将军也该知道如今有大量粮食的该是何许人……” 刘备抬头看着卢植:“不知将军希望我从何处取之?” “吾不管你从何处取粮……只要你能尽快把一万斛粮送来此处,便算是你奉义劳军……至于药物,柴胡半夏防风等多多益善,你开了偌大医馆,想必知道需要什么。” 卢植看着刘备缓缓点头。 眼下哪儿还有大量的粮食与药物? 当然是各大豪门。 豪门不给,所以卢植要找个合适的贼去取。 卢植多少还是对刘备有些刻板印象的——刘备当年是因为劫袁家商队而被卢植开革出门的,他知道刘备敢和豪右作对,也认为刘备适合当贼…… 这大汉官员大多都是黑社会……越是海内名士,便越像黑老大。 刘备松了口气:“将军何不早说……不过是要令备做贼罢了,有何不好直说的?” 卢植沉下脸来:“住口!本将持节平叛,何时令人做贼?向朝廷供奉粮食军需者皆乃从义之功臣……” “是是是……将军自有清名,这冀州从义功臣也多……且请将军防备雒阳之怨,备自去当贼。” 刘备点头领命,拱手告辞。 其实卢植的背景是很奇特的,他是马融的学生,马融的女儿马伦是袁隗的正妻,卢植也算是关东士族派系。 但同时,卢植又与许多党人是同门,并多次上疏劝刘宏解党锢,也能算是党人一系。 而卢植得官,是广收门徒名气大躁之后,被窦太后(窦妙)征召为博士,这才步入仕途——当时刘宏刚刚被窦太后选秀为皇帝,真正掌权的是窦妙。 也就是说,卢植也算是外戚门下,但却不是当今天子的外戚,而是先帝的外戚…… 而刘宏上位后为了得可用之人,没把名满天下的卢植视为党人,而是拉拢重用,连卢植两度弃官都两度被召入朝中。 卢植上疏解除党锢,甚至建议刘宏不蓄私财,这换成别人都得下诏狱,但刘宏都没加怪罪,只是也没采纳罢了。 可以说,卢植也能算是天子门人。 其实卢植本人不结党,或者说他没法结党,每个派系都会拉拢他,但也每个派系都不敢信他。 这种背景使得卢植不会轻易牵扯到派系斗争,但不牵涉派系斗争他就没法要求任何派系帮他——比如此时,他就得不到豪门助力。 遇到这种情况,卢植倒也不迂腐,只是他自己确实不能下手。 在卢植眼里,刘备这种‘经验丰富’、‘蹲过班房’、‘有黑道背景’的家伙,就是很合适的人选了。 …… 既然卢植并不在乎刘备从哪儿弄来粮食和药材,那这事儿就好说了。 这其实也算是奉令抄家…… 只不过,卢植没给刘备任何名义,也没给容易落人把柄的书面命令,只给了刘备一群民夫。 这群民夫是用来当搬运工的,大多是巨鹿本地的流民。 卢植之所以把这群民夫交给刘备,其实主要是因为这些民夫知道哪里有粮。 早在张角起事之前,巨鹿太守郭典便携大量钱粮南下“归乡”……而这些民夫中,有人曾为郭典运粮。 只是那郭典并没跑太远,由于物资太多,到了广平便驻留当地——随后那些运粮的民夫就被驱逐,成了流民。 广平县离巨鹿县非常近,只有几十里,之所以郭典没再南下,是因为他出逃至广平后,南边魏郡的黄巾就举兵了——那是张梁领导的,主要聚众地在邺县。 北边下曲阳有张宝,东边广宗有张角,南边邺县有张梁,郭典便只能据于广平不敢再动。 广平也是繁华大县,有诸多豪族,也有许多名士。 比如沮授。 同时,魏郡也有很多豪族为避张梁去了广平,比如审配家族。 与这些豪族待在一起,当然就比较有安全感。 而广平,也是目前粮食、药物、人手都最充沛的地方。 刘备若要做贼,就得去此处。 (本章完) 第154章 发动豪族斗贪官 第154章 发动豪族斗贪官 广平县。 此时的广平防备得相当严密,不仅城内有数千守军,城外还有骑军营地。 巨鹿太守郭典,此刻正忧心忡忡。 张角起事于巨鹿,如今整个巨鹿郡只剩广平一县还在官府手中,而且广平县四周各郡县全是黄巾,每个方向都有数万人的大贼,换谁都得慌。 再说……郭典自己清楚,巨鹿郡之所以会成为太平道大本营,就是因为他之前课税实在太重……基本等于彻底抢光,逼得庶民全都投了黄巾。 所以郭典现在很没有安全感。 如今卢植的平叛部队就在广宗城外,离广平不远,按说郭典是该去随军的。 但卢植没有召郭典前去,而郭典自己当然也不愿意去。 卢植是知道郭典的恶名,郭典若在,卢植就别想招抚黄巾了。 所以,卢植来这里两个月,一直像个收账的债主一样,不仅向巨鹿各家大户索要钱粮军需,并要求郭典把从巨鹿府库带走的粮食军备等全交出来供应部队。 按说供应粮食给朝廷大军平叛是应该的,毕竟这是为了保护自己。 但供应了一次军需之后……郭典就不想再供了。 郭典不给粮当然也是有理由的。 一方面,卢植兵力不足,且并没有快速进攻张角。而且黄巾挟持了安平、甘陵两位封王,为保宗室王族性命,确实也不能强攻。 另一方面,卢植一直在采取招抚策略,部队就在广宗城外耗着,挖壕筑墙采取了守势,看起来也没有快速平乱的意思。 郭典觉得这黄巾乱贼一时半会怕是没法解决,当然就不愿再出钱粮——他据守广平县也是需要粮食的,还不知道得在城内守多久,粮食当然是越多越好。 而不给粮,卢植似乎也拿郭典没什么办法——反正卢植也不可能跑来攻打广平县城。 …… …… 刘备此刻正在广平城外。 他是来做贼的,但却并不打算打劫——刘备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贼了,打劫这种没技术含量的活儿他不屑于做。 再说,奉命当贼嘛,自然是和往常不同的。 广平县城已经封闭,刘备打算用点更先进的运作方式。 比如……发动豪族斗贪官? 作为被卢植压迫的幽州土豪,被逼着出粮出药,刘备的境遇其实和冀州本地土豪们是一样的——起码算是有共同语言。 所以,刘备得找个大小合适的当地土豪,请其关照一下自己这个被卢植强迫威逼的可怜人。 而广平最有名的豪族,便是沮授了——主要是刘备只对沮授这个名字比较熟。 由于是来冀州参战,刘备带上了熟悉冀州环境的张郃。 张郃是认得沮授的,也认得郭典。 不过,张郃对两人都没什么好印象。 “沮授任职冀州别驾,向来有多谋之名,也有治略,名声颇善。但此人眼高于顶,又举过茂才……若非天下名士或本土乡党,旁人恐难与其交往。” 张郃正在向刘备说起这两人:“至于巨鹿太守郭典……有勇略,但暴而无恩,待民向来残忍,巨鹿郡大多百姓皆投黄巾,可想而知……” 刘备点了点头:“这郭典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卢将军也不至于让我来此……倒是那沮授,我得去见见。” “郎君要见沮授倒是容易,但要让他相帮却不容易……” 张郃眼下已经过了西河武选,正式成了刘备手下斥候长,也改口称郎君了。 “不需要他相帮……我是来帮他的。” 刘备摇头:“儁乂且持贴拜访,就说刘玄德来此讨贼,问沮别驾可愿护佑乡民。” 张郃有点不明白:“郎君何不以帮郭典为名?沮授刚硬,不好交往的……” “若是以帮郭典为由,只怕巨鹿所有人都会与我为敌。他们不敢害郭典,但却必然恨郭典……” 刘备拍了拍张郃的肩:“那沮授虽说眼高于顶,但若是为了谋郭典,想来是愿意与我结交的。” …… 次日,刘备在广平城外见到了沮授。 “如今四面皆有贼,唯广平无贼……刘长史来此处讨何贼?” 沮授确实如张郃所说,颇有些看不上刘备的意味,态度很是冷漠。 “沮别驾何必明知故问?别驾久居广平,想来也知道为何巨鹿全郡皆投黄巾……人无粮可食,自然要寻有粮之处活命。如今广平之民还没逃尽,此当是别驾之功……” 刘备面带微笑主动上前:“但广平有患,若大患不除,此地恐早晚落入黄巾之手,别驾以为呢?” “你是说黄巾会来破城寻粮?卢将军此时就在广宗,离此不过一日行程。” 沮授冷冷的瞟了刘备一眼:“皇甫义真与朱公伟此刻领天下精锐在兖州,不日亦可破颍川贼提师北上。即便黄巾来攻,我等固守广平待援即可,何来大患?” “沮别驾何必自欺欺人?卢将军会不会来救广平,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卢将军巴不得黄巾取了广平城内某人首级。黄巾消了怨怼,才更好招抚……” 刘备轻笑一声,递给沮授一份军情简牍:“至于皇甫将军……他一时半会怕是来不了。” 那是卢植军中得到的情报,右中郎将朱儁在颍川被黄巾大方波才击败,退守长社,被波才围困。 左中郎将皇甫嵩领北军五营前去营救,波才假意撤离,放皇甫嵩入驻了长社城内,随后又聚拢数万黄巾四面进逼,重新围了长社。 波才这组织力与指挥水平相当可怕,两位将军此刻一同被困于长社城中,骑兵和甲士的野战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一时半会怕是难以破敌。 沮授接过情报看了看,颇有些难以置信:“朱公伟当年仅率家兵便大破交州叛军,旬月之间便平定交州,此等名将提领三河骑军,竟会被黄巾所败?” “朱公伟刚烈暴躁,只知征伐,不行招抚,三河骑兵虽强,但也抵不过十万黄巾拼死相抗。” 刘备淡淡的说道:“卢将军以沟壕断绝广宗,大行招抚之策,这正是速定天下之法。黄巾毕竟与蛮人叛逆不同……卢将军也与恶官贼吏不同。 “沮别驾,备受卢将军所迫,要寻粮以免罪;卢将军也要寻粮以供军需,且要招抚黄巾;而黄巾……也要寻粮求活。” “而此刻,唯广平有巨鹿府库之粮……沮别驾,广平是你的家乡,但却不是郭典的家乡,他不在乎广平会不会被打城白地……我话至此,请别驾自做打算吧。” 沮授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看向刘备:“君待如何行事?” “我只是为了取粮以供卢将军所需,如何行事且请沮别驾自谋……别驾素有权略,想来无需我劳心。若需人手,来找我便是。” 刘备指了指广平县东边:“皇甫将军与朱将军被困之情报,便是给别驾制造的机会。我在广平与广宗之间驻营,等候别驾消息。” …… 次日,郭典收到了沮授传来的官军战败的情报。 同时,广平城外出现了一大群不明人士,看着像是黄巾。 郭典感觉大股黄巾贼可能要来进攻广平了,赶紧将沮授、审配二人招入城内商议。 其实这三人互不统属,沮授是冀州刺史王芬的别驾从事,审配是魏郡的功曹。只是他二人的上司在黄巾起事之前就都跑路了,而他们作为冀州本地人却没地方跑。 郭典本来也跑路了,只是他是以‘向雒阳运送粮税’为由南下的,钱粮带得太多,行程太慢,没跑掉罢了。 “卢子干说是要赎回安平王,但吾观之却是欲以钱粮资敌,他又一直不攻取广宗,只怕是有养寇自肥之意。” 郭典神情不安的看着沮授:“眼下皇甫将军指望不上,又已有贼人在城外窥视,恐不日便有黄巾大举来攻……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我等皆只能困死在此……沮别驾多有权略,可知如何是好?” “卢尚书乃清明直臣,并非养寇之人,营救藩王本也是应有之意……只是或许确实耗时日久。” 沮授很淡定的看着郭典:“只是颍川黄巾击败了朱公伟,想来黄巾会更为气盛,恐天下乱民皆会相投……府君只能据守此处,恐别处都不安全。” “是啊……” 郭典眉头深锁着。 “张梁聚众数万,正四处攻伐取粮,若再有更多乱民从贼,此城早晚会被张梁围攻,守在此处实乃自困。” 审配拱手问道:“卢将军兵力不足,乃至未能讨伐张梁便直取贼首张角……我等不如弃守广平,与卢将军合兵一处同讨张角以期速胜,两位意下如何?” “不可!”“不行……” 郭典和沮授同时拒绝。 “可若是固守此地,一旦城池被黄巾围困,城内民众可未必愿意齐心守城……” 审配又劝道:“邺县被张梁攻破时,便是城内居民做了黄巾内应,里应外合一举而下。郭府君,沮别驾,庶民皆心向张角啊……兵法云十围五攻,如今黄巾之众又何止十倍于我? “只有与卢将军合军速胜张角,张角败亡黄巾才会自溃离散……沮别驾向来擅谋,难道不知?” 审配所言其实是正理,只不过他显然不擅长劝人。 郭典是因为信不过卢植,而且若是去投卢植,那他从巨鹿府库带出来的一切都得充公…… 而沮授是广平本地人,不能放弃家乡。 审配当然可以放弃广平——他家在魏郡阴安,不在这里,只是之前张梁在邺县聚拢数万黄巾,道路被黄巾所阻,审配没能回得了阴安,只能向北来广平。 “正南兄,沮某不可弃乡土……若是正南兄要回魏郡,倒是可以自便。” 沮授冷冷的看着审配,显然是有那么一点不满。 审配冷哼一声,转身欲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某虽无智小吏,却也知晓不能在此困守待毙。沮别驾,你既要守卫乡土,却又无计可施,不知你那智囊权略之名是从何而来?” 这俩都是直脾气,情绪都表露在脸上,而且都不太会聊天,几句话便要吵架。 “正南莫要如此……如今你我皆困,何必自相争执?” 倒是郭典很会聊天,上前拉住了审配:“须得合力并智,才能寻个出路。” 沮授闭了闭眼,口气缓和了些,但说得有些犹豫:“府君所忧者,乃如何自守耳。而正南所忧,是此城或许有人里应外合……沮某倒也有计可施,但此计有伤天和……请府君决断吧。” “府君可用卢子干之名,先收本县所有钱粮,驱城内无粮之人出城,沮某可与正南兄一同带城内之人背负粮草至卢子干处,府君便称城内粮食皆已交付于卢子干即可……这也算是给了卢子干一个交代。” “黔首不知粮米大额数目,只知城内无粮,见粮被送走,必然全都去往卢子干处不再回来……而府君便可免得城内生出祸患,且没了老弱耗费粮食,军士耗费甚少,便可长久守城。” “府君有粮但兵少,宜于持久。黄巾人多却缺粮,本宜速战。即便张梁来犯,府君固守城池,亦可待黄巾无粮自溃……或是观卢子干与黄巾相斗。” “但若是府君当真如此行事……或许有伤民心……” 说到此,沮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郭典的眉头倒是舒展开来:“民心?眼下本就已是没了民心,伤与不伤有何紧要?沮别驾果然权略深远,此计正合我意!就这么办!” 审配抿着嘴,斜着眼瞥向沮授,却见沮授也在侧脸看他,而且沮授还对审配使了个眼色。 …… 从馆舍出来后,审配私下问沮授:“为何出此不仁之谋?此城之民皆是你乡亲近邻,你是要害死他们吗?” “他们留在城内才会害死他们……我久在冀州,郭典是何许人我比你清楚。” 沮授低声对审配道:“巨鹿黄巾暴起,本就有郭典暴虐害民的缘故,若是任郭典盘踞广平,那才是我乡邻之大患……” “若此城被围,怕是城内老幼都会被其视为军需甚至粮草!你以为我是要守族内田产?我是要护乡民……有乡民才有乡土!” 此时的沮授,与在郭典面前时完全不一样,一点都不淡定。 “你说你我二人一同带城内老幼负粮去往卢将军处……如何行事?” 审配大概明白了沮授的意思,这不是给郭典出的守城绝户计,这是金蝉脱壳以及抛砖引玉之计。 “黄巾四处作乱是为了寻粮……若城内人负粮出外,必会诱使张梁来攻此城。你我先转移民众,再与卢子干合力,伺机三路突袭击破张梁……” 沮授点头,声音更小了:“至于郭典……他既然舍不得钱粮,非要携大量粮食守在城内,那就正好做诱敌之饵。他以卢子干之名搜刮城内,卢子干又岂能饶他?” “巨鹿之患本就因郭典而起,若是任郭典盘踞广平,那才是我乡土之大患……” 审配拱手行礼:“别驾智略,吾不如也。但若是郭太守从张梁手下生还,将来恐把你我视为仇寇……” “何言仇寇?是黄巾要攻城,又不是你我……卢子干逼迫我等出军需钱粮,与我有怨,而我等‘为救援郭太守’,甚至还放下怨怼低声下气去求请卢子干前来破敌,当是他的恩人才对……” 沮授摇头说道:“再说……他得先活着离开广平才能视我等为仇寇。” (本章完) 第155章 道不同也能合谋 第155章 道不同也能合谋 次日,刘备再次见到了沮授。 “请刘长史遣人回报卢将军,明日沮某与魏郡审正南将携广平之民助朝廷平叛,请卢将军派军接应。为保老弱不受黄巾劫掠,沮某会让城内百姓皆著黄巾,也请卢将军莫要误会。” 沮授还是那个冷漠的样子,看向刘备的眼神如同看牛马:“此外……长史要为卢将军筹粮,此事便算是沮某代劳。但沮某也有事请长史代劳……” 不过,这次说话倒是客气了些。 刘备点头:“沮别驾有何事,但说无妨。” “明日沮某将城内百姓带出后,郭典存于广平之粮必会引得邺县黄巾贼来此攻城。沮某欲趁其攻打城池时从后袭之。” 沮授点头直说:“但沮某兵力不足,需请刘长史借兵。” “借兵好说,备可以把自己也借给沮别驾……” 刘备朝着沮授裂了咧嘴:“只是……不知沮别驾所说的从后袭击,是袭黄巾,还是袭郭典?” 沮授面无表情看着刘备没说话。 “哦,是备问错了……应该是,若有黄巾贼里应外合杀了郭太守,备当如何保住城内粮草?” 刘备点头换了个问法。 沮授幽幽一叹,说了实话:“城内粮草便是任黄巾夺去又何妨……沮某可以让广平各家都捐家中存粮以补卢将军所需。但若要让人捐粮,便得先解了广平之患……” “如刘长史所言,郭典和城内粮草会不断引来黄巾,此患不除,各家便不敢带兵离家助卢将军讨贼,也不敢捐出存粮。” “因此,沮某已让审正南以筹备守城军需为由,在广平城内外多备干柴等物……只待黄巾贼攻入城内之后便举火焚城。” “此事需精兵强将可为,只是沮某家中兵弱,刘长史麾下兵士队列齐整行军无声,正是行此险要之事的好兵。” 这沮授用谋挺毒辣啊。 他是想把黄巾和郭典一起封死在城里,一把火烧光。 为此他让审配在城内外都准备了引火之物——需要守城的时候确实会提前准备大量干柴,因为困在城内是很难补充木柴的,没提前准备就得大量拆房子取木头。 但这就意味着,沮授是打算内外一起发动,快速以大火封城,将战果最大化。 也就是说在城内放火的人多半是回不来的。 所以沮授找自己借兵。 “沮别驾是想让我袍泽入城,然后将他们一起焚于城内?” 刘备索性直接问了出来:“为何不直接袭杀郭典,取粮于卢将军处,也好行招抚之事……无论是黄巾还是兵士,那都是我大汉青壮……” “刘长史有仁德,不愧是乐先生弟子,沮某敬之。但刘长史可知小仁与大仁有别?” 沮授微微摇头:“若是不让黄巾因抢粮而受重创,他们便会一直抢粮……若是不让黄巾知道攻入城内可能会全军被焚,他们便会继续攻城。一味用招抚宽和之道,便会使得军在而贼定,军去而贼复起……” “卢将军从前平定九江、庐江二地皆是如此……他在,则蛮人不反;他一走,便立刻复乱。” “乱民为求卢将军之食,一时间像是从了招抚……但卢将军却不可能久居此地。待朝廷大军一退,黄巾复起,我等长居此处之人又要如何相抗?” “仅施以征伐杀戮,乱民会决死相抗。但若仅施以宽和仁恕,乱民便不知敬畏……” “再说……朱将军在颍川被黄巾所败,若不能快速使黄巾大败一场,则诸贼都会以为黄巾已比朝廷强盛……此必使诸贼并起,州郡久无宁日,那又要死多少人?” “刘长史,杀人放火未必是毒,救人招抚也未必是仁,恩威并用才能长治久安。” 沮授一口气说了许多,想来这确实是他真实的想法。 每个人观念不一样,沮授的观念其实没有错,他也不是说要一味杀戮,只是更多建立在如何快速使本地安宁的基础上。 毕竟沮授是本地豪族,也是传统士族——是将自身视为统治阶层的。 如果广平没了郭典这个吸引仇恨的太守,城池也被烧了,大股的黄巾当然就不会来了。 灭掉大量黄巾以作威慑,表现出即便付出极大代价也要灭贼的态度,那本地民众也都会老老实实,从贼的少了,广平的豪族也就安全了。 同时,还能因此建大功,灭掉大量黄巾的大功。 只不过……想让广平安全,却让刘备的人去干必死的活儿,沮授这是想空手套白狼,而且没把刘备的手下当人看。 这也正常,大多数士族都这样,拥有特权且垄断知识的人,大多都不会将黔首视为同类。 每个人都有其自己的道。 “若要长治久安,靠的不是当权者的恩威,而是庶民的饱暖。” 刘备其实很理解沮授的想法,但却不可能让袍泽送死:“人要吃饭,吃不上饭就得去抢……什么恩威都没有一口饱饭好用。沮别驾,郭典该杀,城池该烧……但那些粮食却不能烧。” 刘备很清楚,屠杀或焚城之类的威慑,根本解决不了黄巾问题,只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 “郭典有数千兵马在手,又是太守,且郭典手中的粮食是巨鹿郡的粮税,有天子征粮的诏令在前,郭典是可以不供军粮的,卢将军也无法言其罪。” 沮授叹了一声:“呼……刘长史想保住粮食,可郭典不会交粮,且黄巾也必会来攻……而且郭典知兵,平日长居城中军营,待兵士颇厚。沮某请教长史,如何既保粮又杀郭典?” “沮别驾,既然要让城内民众携粮而出,那迁移民众之事便交给你,张郃会带你去见卢将军。至于杀人放火保粮作战之类的事,沮别驾未必有我擅长,且将我引荐给郭典,我来做就是了。” 刘备笑了笑:“在别驾眼中,民是民,士是士,贼是贼……可在备眼里,贼也是民,民也是士,士也是贼!所有人都可以是黄巾贼……我也可以是。” 沮授皱着眉头看着刘备,再度摇头:“刘长史,你此念,乃乱天下之根源!” “……或许吧……” 刘备点头承认:“可这天下,不是早就已经乱了吗?” …… 次日,郭典以卢植正在索要军需为由,下令广平城内居民向广宗送粮。 全城男女老弱都被郭典的部下与仆役赶出了家门,郭典也没给百姓分发粮食,而是让他们携自家粮食去广宗城外。 能住在城内的,其实都不算是真正的黔首,而是商贩、自耕农,以及佣奴家庭,也有部分官宦人家。 豪族其实是不住城内的,大户豪族一般都在城外坞堡——不是因为坞堡更安全,而是因为若在城内做不了主便只能任人宰割…… 就像现在广平城内居民一样,说让你出城你就得出城,否则就会被视为黄巾奸细。 官宦人家当然没被驱逐,庶民和士族待遇当然是不一样的,不仅没被驱逐,而且还向各家派了人慰问,请各家齐心协力共同进退。 郭典待民刻薄,但并非一无是处,否则他早就被人宰了。 他对待士族和麾下将士非常亲和,甚至可以说是颇有恩义,常帮助士宦人家,在士族中名声挺好;对兵士也向来大方,钱财赏赐颇厚,还常常同吃同住,确实能得兵卒效力。 城内庶民百姓当然不愿离家,更不愿往广宗城外送粮,个个奔走嚎哭,但在郭典手下兵士的刀剑逼迫之下还是不得不出了城。 幸好有沮授这个本地大户从旁辅助,沮授在冀州名气很大,在广平更是首屈一指,百姓们好歹算是跟着沮授去了广宗。 刘备筹粮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一半,沮授见到卢植后,将这些百姓说成了是帮刘备运送粮食来此,也算给了刘备面子。 其实和沮授这种聪明人配合还是挺愉快的,不管是不是理念不合,至少人家会先配合办事。 在转移民众之后,刘备在沮授的引荐之下,带兵“支援”郭典。 原因当然是刘备受到了卢植的迫害,强迫刘备捐粮捐药,还以莫须有的罪名威胁,为了避免破家舍业,只好来和郭太守抱团取暖。 郭典对刘备来投颇为欣喜,毕竟刘备手里这一千精锐一看就知道战斗力不凡。 但郭典确实通军略,而且很谨慎,他没让刘备的部队入城,只让刘备在城外扎营,与审配带来的魏郡骑兵营一左一右形成双犄角。 其实这倒也不是因为完全不信任,在城内不缺人的情况下,全员披甲的精锐确实应该安置于城外。若是被困在城内出不了门,甲士和骑兵发挥不出威力,那就太浪费了。 郭典还是让刘备带了百来人的卫队入城的,卫队长是张飞。 张飞现在已经及冠了,他父亲为他表字益德。 ——飞指升腾高渐,益德二字取自《周易》的益卦,是修身惠下德行高远之意,不是长翅膀那个翼。 张飞现在确实也算是修身有成,不仅待人有礼,而且还很受兵士们尊重。 毕竟张益德现在也算文武双全,虽说书读得不咋地,但艺术家气质相当足,若不是因为长得过于膀大腰圆,指不定还能算个风雅名士…… 而且张飞还没有那些名士的坏毛病,不仅一言九鼎说到做到,并且既不沾赌又不沾毒,也不惹事生非,天天在家搞艺术创作。 当然了,在张飞自己看来,他最擅长的事还是杀人放火。 一入城,刘备便去向郭典提及了新的军情——邺县张梁正在向广平进军。 这并不是假情报,邺县黄巾本来在与魏郡郡兵作战,眼下已经解决了魏郡的军队——实际上是张梁收编了魏郡的郡兵,这情报是左沅弄到的。 郡兵也是人,而且内地的郡兵很难得到军爵,没军爵,家里就仍然要交税……结果大部分郡兵都临阵投了黄巾。 其实各地黄巾大方也是如此,每个大方都有郡兵去剿,但河南河北恐怕有一半郡兵都临阵投了黄巾——没人是傻子,当官的发几个钱就想让人卖命,但眼下钱根本买不到粮食,反而投黄巾是真能吃上饭的。 那些战斗力比较强的黄巾甲士,其实都是从郡兵中选出来的。 当然,招的人太多,也使得张梁这边粮食消耗太大,眼下邺县的粮食多半快要耗尽了,张梁要另寻地方取粮。 广平有大量百姓携粮往广宗,这事瞒不住人的,而且手里得了有战斗力的部队,张梁也要打通广平以救援广宗。 郭典便赶紧让刘备和审配协助安排城防。 而张飞便在和审配交流经验。 审配显然是不怎么擅长放火的,他布置的那些物资在张飞眼里位置很不合适。 木柴在城内市场堆放着哪能及时搬运,木柴肯定得堆在墙根和上城墙的梯道附近,最好还提前浇点油,免得用的时候不易燃。 而且城内兵站要随时准备大量炭火,昼夜不息,毕竟随时都有可能作战,要随时准备,并且用火光严密监控以免城内奸细靠近。 桐油和硫磺等物也不能放在库房,守城时易燃物资在仓库里可不好取用,得放在城门洞与兵站附近,又能避免日晒又能在必要时快速封锁城门。 城内没了庶民,要运送物资是很麻烦的,将物资放置在士兵最多的地方确实更合理。 这样一来,只要有人攻城,士兵就能快速取用物资,无需往来奔跑。 上城墙的梯道、城内兵站、城门其实都在同一个位置,这也是守城时最紧要的地方。 审配听得连连点头,直呼专业。 审正南确实是个直性子,经常三言两语就动怒,但对专业人士还是很尊敬的,当即便请郭典按张飞的建议重新布置城内物资。 郭典见状颇为赞赏,这些布置看起来很符合长期守城的安排,能提高作战效率,而且这地方是郭典自己的人守着的,也不至于出什么状况。 不过……或许是郭典手下的部队对炭火管理不善,就在当晚,城门兵站就不幸失火了。 杀人放火这种事,张飞确实是专业的,这次放火都没人发现他的行踪——当所有引火物的位置都是由放火的人布置时,这火烧不起来才是意外。 (本章完) 第156章 这就是药 第156章 这就是药 其实兵站失火问题不大,兵士本来随手可灭。 但问题是这兵站的大多数兵士被郭典安排去搬运木柴桐油了。 留在兵站的士兵太少,没能及时灭掉浇了桐油的干柴,以至大火沿着兵站和城墙附近堆放的干柴一路燃烧,火势极大,竟然使得整个南门都无法靠近。 郭典上这个当就是因为他懂军略……城里没了庶民,物资不好运送,按照军营的陈列方式,将易燃物资放在兵士最容易取用的地方确实是没错的。 但问题是,军营和城池起火是两码事,营寨起火,如果火势太大可以直接放弃,另外搭建营寨就行,而城池却必须救火的。 没了城内百姓,要救火就只能全靠郭典手下的士兵——这就会使得城内人手立刻就不够用。 而且,城门内兵士最集中的地方,实际上反而是最容易出意外的地方,因为所有人都会在潜意识里放松对此处的警惕,包括那些驻扎在兵站的士兵。 敌之强就是敌之弱,只有段熲这种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兵才有这种体会,他训练士兵防突袭防夜袭,让士兵除了休沐期间之外总是保有警惕心,也是因为如此。 千万别以为这年头的人都是夜盲症,吃不上饭的黔首确实大多夜盲,但常吃肉的胡人、官吏以及精锐士兵眼神好得很。羊肝猪肝在汉时是精锐士兵的必备食物,是写入汉初武备策的,夜袭与火攻也是极其常见的战术,几乎每逢大战必然遭遇。 而段熲遇过的火攻夜袭数不胜数,张飞这套布置,其实是段熲反复交代不允许张飞这么做的——即便让兵士多劳累搬运几趟,也不能将引火易燃物放在兵士集中的地方,军务不能求简便,奇谋不是正道,不留破绽才是。 郭典倒也机警,见了火起,便立刻想到刘备多半有问题,赶紧带了数百亲军来馆舍抓刘备。 但刘备已经不在馆舍了。 南门火起之后,城内乱起来,刘备便带了几十人去了北门,继续放火扰乱视听。 张飞则去了西门。 见了各处起火,东门的兵大多都分头去灭火或查探,沮授与审配便配合打开了东城门。 东门外等着的是关羽和张郃,关羽领着刘备的部曲,张郃领着卢植派给刘备的那些搬运工。 沮授带路,一大群人借着火光奔向了城内仓库。 审配的骑兵在东门外接应,沮授一边带路,一边看着其它方向的火光,不知在想什么。 其它几个门的城门洞现在火势大得很,唯有东门能出入了。 郭典的兵力原本相当强,巨鹿郡三千郡兵以及他五百亲兵私军,加上城内官宦人家的家丁,可以组织起五千人,而且装备和训练程度都不差。 只是救火分散了兵力,一时间也难以召回来。 没能找到刘备,郭典只得守到城内仓库,以免粮食出事。 但此时已是晚了,关羽张郃杀到馆舍时,郭典身边只有几百人,且个个惊惶。 到了三更时,各城门火光未灭,郭典已被张郃生擒。 抓住郭典其实还挺不容易,用钱粮喂出来的兵还是颇有些忠心的,即便仓惶,却依然在县米仓护着郭典。 直到刘备张飞一起赶来,往仓里扔火把,做出不出来就烧死在里面的架势,郭典才带兵开了仓门,试图向外突围。 但仓库外面已经围了几千人,强弩二百柄全都瞄着仓门,又有关羽张飞这等猛男在旁,郭典带着兵士突围数次都没能出得来。 郭典本人也算厉害,最后一次强行突围,顶着数百人的伤亡,竟冲破了关羽张飞联手布下的防御,冲到了仓库外围。 但外围的民夫们蜂拥而上,拳脚扁担并用,差点把郭典当场打死。 这些曾帮郭典运粮的民夫都是深恨郭典的,他们本是运粮苦役,也就是各县被点为粮役的人家,全都是因粮税破家之人。 所以郭典在运粮到广平后立刻驱逐了他们——郭典知道这些民夫恨他。 没把郭典打死,都全靠张郃及时制止,张郃与这些民夫关系不错。 这些民夫与张郃算是同命人,因为张郃曾被点为河间漕运委输掾,只是张郃聪明没接这个活儿罢了。 郭典在巨鹿也用了同样的方式转移视线,巨鹿郡漕运委输掾刚接下了运输任务便被黄巾围攻身亡,否则郭典还未必能把粮食带到广平。 “大兄,城内并无太多药材,想来是不够卢将军所需。” 关羽查了一遍库房,出来回报。 “没关系,郭典就是最好的药材……” 刘备转头看向城内各处火光:“郭太守,让城里的兵士来此投降,一同运粮出城吧,这火救下来也没用的,没人希望广平城存在。” …… 此刻,西园。 “朱儁带着五千骑,居然会被一群乱民围困?可那是骑兵……即便败了又怎会被围?!他在交州的时候未领朝廷兵马,靠家兵就平了交州之乱,怎的在颍川便如此不堪!” “皇甫嵩天下名将,竟会中黄巾浅薄之计……围城陷军之策很难识破吗?他居然能一头扎进长社和朱儁一起被围?!” “北军与三河骑皆天下精锐,区区黄巾便围得住他们?!” 刘宏正满脸烦躁的翻看着军报:“还有那卢子干,居然要朝廷出钱粮赎回安平王……他是疯了吗?!此事怎能公开呈报!” 军报里确实一件好消息都没有,朝廷各路精锐基本全都被困住了。 张角手里有安平王,卢植不敢进军,而且居然公开上报此事,使得朝堂议论纷纷。 皇甫嵩与朱儁被困长社,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俩名将能干出来的事儿……这倒像是故意在告诉天子,朝廷大军出了雒阳之后便未必属于天子了。 张让等人侍立在旁,大都不敢说话。 只有段珪犹犹豫豫的问:“陛下,是否让人赴冀州查问一二?” “查谁?查张角还是查卢植?安平王在张角手里,怎么查?” 刘宏一把扔掉了手里的简牍:“士人终究是士人……只知士人之名,何曾想过朝廷之难?!” “陛下,长社……可要加派援军?” 段珪又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太监也是各有分工的,段珪是负责军监的常侍,辅助天子管理军务是他的职责所在。 “派何人?皇甫嵩都如此,还有何人能作为?!” 刘宏脸色很难看。 “大司农曹嵩之子曹操,近日正在暗中组建骑兵,其家中甲胄良马颇多,私募军队,暗藏甲胄。其人又常与颍川、汝南来往……但此时却不好论其罪。” 张让突然出言:“不如令曹操去援皇甫义真,但不予他任何兵力,令其自以部曲前往……如此既能使其忠心任事,又能支援长社……” 人事工作张让确实更熟,抓人把柄再让人干活儿,操作很熟练。 “私募骑兵暗藏甲胄……曹嵩家中竟也有如此心思?” 刘宏脸色更难看了:“诏曹操为骑都尉,令其立刻驰援皇甫嵩!” “陛下,卢子干处如何回应呢?” 段珪又问到了安平王之事。 “……遣人斥责卢植,责问其为何与贼寇交易……令其速平冀州!” 刘宏犹豫了很久,给了个颇显软弱的指示。 没法子,所有部队都不怎么听话,说不清这些领军的士人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一个个都有麻烦,却又一个个都像忠臣。 …… 广宗城外大营。 卢植看着被刘备押来的郭典,手指捏得啪啪作响。 想了一阵,卢植把刘备叫到军营主帐:“吾让你筹粮,却没让你擒官……为何抓他来此?!” “将军不是让我取药么?郭太守正是黄巾对症之药,用来换安平王绰绰有余……” 刘备说得理直气壮:“粮和药,我都加倍取来了,将军总不能因为这药用起来略有麻烦便怪罪于我吧?” “何止略有麻烦……刘玄德,你是要陷我于死罪!” 卢植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淡定,吹胡子瞪眼的:“郭典再怎样也是朝廷命官,是牧民一方的太守,怎能用来与贼人买卖?” “谁说要与贼人买卖?分明是郭太守盘剥巨鹿乃至黄巾大乱,郭太守心怀愧疚,自愿以身赴入广宗,换张角释放安平王……” 刘备盯着卢植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正是忠君之表率,是郭太守迷途知返……” “胡言乱语!你可知此事会是什么后果?天下官员将人人自危,个个都会恨你我入骨……” 卢植盯着刘备咬牙切齿:“这比杀了郭典后果大得多!” “我知道!可是,将军,这天下官员……为何会人人自危呢?” 刘备有些不屑的笑了:“若他们个个都有将军这般品行,或是哪怕如他们能做到他们自己吹嘘的忠君爱民之万一,那又何须自危呢?” “……你是在作死!” 卢植被怼住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关我何事?我是好不容易把郭太守从贼人手里救了出来,郭太守想怎么做,或是将军要怎么做,我可做不得主……” 刘备笑得更不屑了:“而且,郭太守自己很清楚,进了广宗他反而不会死……张角不会杀他,只会让他从贼,顺便让他写点讨伐豪右的檄文!” 卢植脸色铁青:“去杀了郭典,现在就去!” “将军,数千将士皆看到郭典被押到此处……每个人都觉得郭典自愿去广宗换安平王,这是忠君大义,若是现在杀了他,将军要如何交代呢?” 刘备看着卢植缓缓说道:“将军自己应该也知道,这是救你,不是害你……可为何将军如此动怒?难道将军是觉得别人的名望比自己的性命还贵重?” 卢植阴沉着脸看向刘备:“你也是士子!若是毁了士林之名,你刘玄德又如何立足?” “刘某是因乐先生授吾德行而立足的,不是靠旁人之吹捧。” 刘备正色道:“家师德昭天下,可具士林之名;卢将军海内大儒学通古今,可具士林之名;可那郭典残酷害民,豪右阴谋作乱……他们凭什么具士林之名?!卢将军,你眼中的士林,竟只有官宦豪门吗?” “刘玄德……闭嘴!” 卢植面色已经极为难看了,却始终能忍住愤怒,这养气的功夫着实了得:“你想用郭典之口毁名门清誉!你可知若天下皆浊,必将万民暴起永无宁日?!” “难道如今就不是万民暴起了吗?卢将军,卢尚书,是在雒阳修熹平石经太久,被经文迷了眼吗?什么叫名门?害民之贼学了几句儒家经典,便也能称其为名门了吗?” 刘备毫不退让:“将军让备筹粮,实是让备杀郭典,备心知肚明。但将军可知道天子让将军征张角是为了什么?将军难道以为天子是要将军快速平乱?” “若非平乱,还能为何?!” 卢植青筋直冒,他显然很不喜欢刘备这种把事说得太明白的方式。 “若要将军快速平叛,北军五营与三河骑兵就会一起调发给将军了!四千铁甲锐士、五千精骑、两万辅兵,在将军手里早就能大破广宗斩杀张角了!” 刘备却把话说得更明白了:“天子不给强军,一切让将军自筹,就是想让将军在冀州停留,让将军替他问诊冀州之症!天子同样受困于名!他不想让天下人认为是他征税以致天下大乱!” “将军真以为天子派来随军的黄门是因为怕死而停留河内吗?那是故意不来!否则将军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人说成阉宦指使……” “天子不欲速平叛乱,也不让宦官干涉将军……想要的无非就是想让将军为他解污名之困!” “卢将军,你既想为天子尽忠,又想得容于士族,备知道……可如今之事,分明就是天子与豪族之争,将军若在中间摇摆不定,则天子也会恶你,豪门也会弃你!” “却不知将军到底忠天子还是忠豪右?亦或是……忠于天下人?” 卢植脸皮子抽搐着:“刘玄德,此言悖逆!” 刘备摇着头,苦笑一声:“备如今并非将军门徒,只是将军同袍,同袍善言何来悖逆?” (本章完) 第157章 忠臣檄文 第157章 忠臣檄文 这世上有很多种忠诚,也有很多种忠臣。 有人忠于国家,有人忠于阶级,有人忠于家族,有人忠于主君,也有人忠于自己。 都没什么对与错。 只是,有些人比较贪心,总想着所有的忠一个不落。 卢植是国之重臣,也是天子门下,又是士人典范,还是刚刚兴旺起来的卢氏宗主。 而且……卢植的老师是经学大师马融,马融的女婿是袁隗——卢植和袁隗也算同门。 而郭典之所以特殊,不仅仅是因为郭典是巨鹿太守,还因为郭典也是袁隗门下,郭典最初入仕便是被袁隗征辟为司徒掾。 卢植既想忠于国,又想忠于君,他也不想背弃阶级,更不想断了家族兴盛之路。 毕竟卢家也快要成为豪门了啊…… 可这大汉,没有这种什么都想忠的环境。 就像刘备所说的,要么帮天子解困,要么为豪门附庸,谁若是站在中间,那就是所有人的敌人。 卢植看着刘备许久没说话,眼中有怒意,也有一丝悔意。 但最终,那怒意与悔意都化作了一声长叹:“唉……玄德,你非要把郭典活着送到张角手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前天,有人和我说起将军……说将军当年只身平九江之乱,旋即又只身平了庐江之乱,乃天下士人楷模。只是,将军在时蛮人不反;将军一走蛮人立刻复乱。” “备为将军辩解,说乱民只求一口饭罢了,若地方官员能给乱民留一口活命粮,自然便不会生乱了。” “可问题是……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没有留这一口……” “黄巾为何能使得天下并起?仅仅是天子与宦官之过吗?豪右害民破家,假扮黄巾杀戮抄掠,把控漕运逼迫天子……将军想必都知道。” “但为何天下无人论及豪右之罪,却皆言天子昏聩无能、宦官祸国殃民、乱民狼子野心?” “天子犯错有史书恶名相加,宦官犯法有百官论罪相抗,草民犯罪有大军围剿讨伐……可豪门之罪却无人过问,他们会世世代代被奉为忠臣良将。” “可似乎天下所有人都习惯了……都觉得本就应该这样!” “真的应该吗?” “这不过是因为舆论在豪右手里,笔杆在豪右手中,对忠孝节义的解释权也在豪右手中……天子说不出话,宦官说不出话,天下万民都说不出话!只有受豪右控制的士族能说话罢了……” “张角张宝张梁三人各据一城,皆聚了十万之众,却独独留了郭典与广平一城不取,将军以为他们是杀不了郭典吗?他们是不愿杀!” “因为没人会听黄巾贼辩解……若黄巾杀郭典,不过只是乱贼杀官,罪加一等罢了。” “张角就是想让朝廷用郭典去换安平王……他想让天下人知道,庶民黔首也能交易王侯与官员,豪门士族也不过是个可买卖的物件罢了!而且那物件还是朝廷自愿给的,不是抢来的!” “张角想治这天下之疾……而郭典,便是张角向将军索取的药引!” “若郭典认了害民之罪,便能解天子之困,能解万民之怨,能换安平王之命……而且他自愿从贼换安平王,便不会使将军落个僭越过错。” “若张角让郭典写了讨逆的檄文,以郭典巨鹿太守与袁氏门徒的身份,天下人便都会看一看,听一听,想一想……也就有一些人能听见草民的声音。” “把郭典交给张角,才会有聪明点的豪族心有敬畏,才会将庶民视为人,才会为庶民留一口活命的饭……” “待将军走后,庶民仍能有口饭吃,才算是平定了这黄巾之乱。” 刘备一口气说了很多,说罢,摸出一张盖了郭典印鉴的帛书:“这是郭典自愿以身换安平王的表章,忠于国还是忠于名,请将军自己决断吧……” 卢植咬了咬牙,眼神变得有些暗淡:“没人会相信他是自愿换安平王的……” “想来在将军眼里,也只有士人才算人……但庶民愿意信,天子愿意信,就连宦官都愿意信!” “将军,备不妨直言,若是不这么做,要不了多久必会有无数人上书,弹劾将军遇敌不前、与贼交易、养寇自重、意图谋逆……备在幽州被人举告的罪名,会一样不少的落到将军头上!” 刘备摇头说道:“若将军不让天子脱罪,那天子就只能让将军落罪受屈!将军麾下数万将士,以及备这等帮将军做过事的人,也全都会因此受难!备言尽于此,将军自便吧。” 说罢,刘备转身便要离去。 “且住。” 卢植在身后叫住刘备:“既是你拿回郭典,那便由你送入广宗去与张角买卖。” “请恕备不敢从命,家师有令,不许我以人为财货。且郭典本就无需人送,他自己就会进广宗!如今只有进了广宗他才能活命,甚至还能保住亲族!若有别的任务,请将军另行吩咐。” 刘备转头拱手,不接此令。 卢植在账内沉默了一会,又叹息了一声:“既然如此,你将安平王送回雒阳吧。” “将军,若让我送安平王入京,则安平王过不了黄河便必死无疑……将军真要我送吗?” 刘备直言不讳的问道。 “刘玄德!你个贼子……罢了!” 卢植终究没忍住气,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走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的功劳我报上去了,你自回你那西河……把涿郡守好!” “备领命。” 刘备拱手,转身出了大帐,不再回头。 惹得卢植把自己撵走,是刘备故意而为的,卢植先让刘备与张角交易,又让刘备送安平王入京,其实都是为了让刘备和他站到一条船上。 但刘备不想站这条船。 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刘备对得起他,也对得起自己了。 其实,只要安平王活着入了京,讨伐黄巾的主将就一定会换人,再留在这里只能当炮灰,免了差事才是好事。 …… …… 不久后,安平王刘续被送到了雒阳。 随其而回的,还有巨鹿太守郭典自愿入广宗换回安平王的临绝表。 罪臣郭典,昧死顿首上言: 臣以驽钝之资,荷陛下殊恩,典守巨鹿,本当宣化承流,绥靖黎庶。 然臣贪婪无德,不能自守节义,滥施苛政暴律,以至民怨沸腾。更因臣怯懦失当,乃至安平王受困于广宗。 此皆臣之罪也,万死莫赎!臣本当自诣廷尉,伏斧钺以待诛戮。 但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安平王乃陛下至亲,岂可久陷贼手? 臣虽愚陋,却愿效恶罪之躯,自请入广宗以换王归国。 若贼众背信加以刀斧,乃臣当受之责。若天佑大汉得全安平王性命,便是罪臣得以残用,死有所得矣。 臣自知罪孽深重,唯念陛下仁德覆载,或怜臣犬马之诚,允臣告表拜别。 臣典临表涕泣,诚惶诚恐。 …… 郭典把苛政全都加诸在了他自己头上,算是帮天子揽了罪名。 朝中百官皆称郭典为忠义典范,建议天子将此绝命书发往太学,令诸生誊抄诏布天下。 一时间郭典声名大噪,就像他不是去换了安平王,而是一个人平了黄巾一样。 转日,刘宏下诏将安平王禁足,原因是因安平王而牺牲了忠臣良将,此为大汉之失。 其实刘宏心里是又喜又怒的。 喜的是卢植这次居然这么懂事…… 怒的是,卢植居然把安平王完好无损的送回来了……路上不能出点意外吗?不能生点疾病吗?卢植这人懂事还是懂得有限啊! 不过,仅仅几天后,同样出自郭典之手的另一封檄文飞马传到了雒阳。 …… 前巨鹿太守,今黄天门徒郭典,昧死以告天下忠义之士: 典曾蒙天子拔擢,牧守州郡,日夜忧惕,唯恐负恩。 然豪右跋扈,迫典与天子相争,挟粮以迫民,挟民以令天子,乃至民不聊生烽烟四起。 豪阀外托清流之名,内怀虎狼之心,上欺天地,下虐苍生;把持言路,浊乱朝纲;以品评揽殊名,以谗冤构忠良;又阴养死士僭制逾矩,结党营私蝇营狗苟,实乃窃名之盗也。 割剥州郡,侵夺民田,乃至百姓流离失所,冻馁道路,亦乃残民之寇也。 又截断漕运,要挟朝廷,致使天子受饥,百官困乏,诚乃欺天之贼也! 此等行径,实为叛汉! 请天下忠义之士,清君侧,诛国贼! 凡大汉子民,当共举义旗,灭豪右以靖天下,安黎庶以报君王! 若天佑大汉得遂此志,虽肝脑涂地亦无所恨;若事不济,典愿以死殉国,以醒天下! 伏惟天人共鉴! …… 刘宏见此檄文,当场便欢喜得多吃了三碗饭! 这哪是造反的檄文啊,这是帮天子正名的忠君书啊! 虽说没有明着说袁氏,但这檄文字字句句都是说袁家。 郭典确实是个有才之人,从太守转职为黄天门徒速度飞快。 这一下子,郭典就以忠臣的名义成了黄巾清君侧讨伐豪右的证人和代言人。 朝廷百官对郭典的夸赞瞬息之间便哑了,但却又不知该怎么驳斥……刚刚还是忠臣呢,转眼就投贼了,可太学诸生现在都还在誊抄绝命表呢…… 豪右曾用唐周举告张角,说唐周是张角的徒弟。 那张角便用真正的豪门之徒予以反击,并且将造反变成清君侧。 张角本就没打算造皇帝的反,他反的是苍天。 这苍天,其实是所有的不公。 豪族侵占土地把控舆论,以其特权让万民闭嘴为奴,遮天蔽日不见昭彰,此为天之不公——所以张角自称天公将军,想要换个万民平等的天道。 涝旱不断,瘟疫四起,灾祸遍地,民不聊生,此为地之不公——张宝确实医术高明,他自称地公将军,治病救人,以求地之公道。 官吏残虐,苛政酷烈,又不断有兵灾匪患,豪族做贼,草民难活,此为人之不公——张梁自称人公将军,领黄巾战兵,欲讨人之公道。 寻天地人之公道,才是黄巾起事的名义,只是黄巾中识字的人太少,难以传舆论,张角的心意一般人也不太容易理解。 郭典这种士人就很难理解张角的意图,所以便写成了清君侧,但这好歹也比造反更接近一些,也更能让人理解一些。 清君侧的檄文,便意味着这不是谋反,而是一次斗争。 郭典是袁隗门生,又是朝廷百官认证的忠臣,忠臣说的话自然就比较有可信度。 黄巾起于巨鹿天下皆知,而郭典身为巨鹿太守,又自认官逼民反,但他投了黄巾之后却没被杀,而且黄巾还释放了藩王——这就更可信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将乱天下的罪名加在清流身上,反倒使得一直把控天下舆论的清流们有些不知所措——这场舆论战对他们很不利。 郭典是袁隗的门生,除非把袁隗拉下马,否则这场斗争无论输赢都是输。 这清君侧的檄文,被许多人拓于各县城墙,京畿三辅诸县也有人写于墙上,而且大多都不是黄巾写的。 天下士人并不全是被豪门控制的,寒门也有饱学之士,只是以前没人能说话罢了。 “有人知我心也!” 刘宏摸了摸撑得鼓胀的肚子,打了个嗝:“当传诏褒奖……封侯!” “陛下,三日前陛下已遣左丰斥责卢尚书,眼下只怕是快要到冀州了……” 张让出言提醒道。 “我说的不是卢子干。” 刘宏愣了一愣,随后摇了摇头:“这檄文是张角发的……” “陛下,张角是贼,怎可褒奖?” 张让在此提醒。 “我是要褒奖郭典,褒扬其以身换王忠心为国……给他封侯,封他为……汝阳侯!” 刘宏捏了捏拳头:“将郭典家人送到汝阳,让何进遣人去做此事,你等不要出面。” 汝阳县在汝南——这地方是袁隗的家乡,是汝南袁氏的族居之地。 “这……陛下是为了告诫袁司徒,还是为了告诫大将军?” 张让有点没弄明白。 “我就是想看看袁隗会怎么做……看他是要杀了门生的家人,还是要自认乱臣贼子……” 刘宏颇有些畅快的靠在软踏上,闭上了眼:“去查一查是谁把郭典迫成这样的,卢植不会这么做,张角应该也不会这么做,这定是有人指点……” (本章完) 第158章 何大将军 第158章 何大将军 在郭典的檄文传到雒阳后没几天,一份黄巾于召陵县击破汝南太守赵谦的报告传到了雒阳。 据称,汝南黄巾军起兵后,赵谦率军出击,却不幸被黄巾击败于召陵县。 随后赵谦且战且退,一路退到了陈国陈县。 赵谦手下属吏,包括议生袁秘、主簿陈端、功曹封观、门下督范仲礼、贼曹刘伟德、主记史丁子嗣、记室史张仲然七人力战至死,全部战死于前往陈县的路上。 赵谦仅以身免,便上书自己弹劾自己战败过失,并提请朝廷褒奖封赏下属之忠义。 按说这也是正常逻辑,虽说赵谦战败,但其部属忠心可嘉,表彰死难的下属也是应有之义。 只不过,这报告只字未提是汝南哪个黄巾这么厉害,也只字未提作战的具体情况,反正就是战败了,然后死人了,死得忠义,舍身挡刀那种…… 此时正是刘宏刚刚下诏封郭典为汝阳侯,并让何进把郭典的家人迁到汝阳去的时候。 而汝阳县,就在召陵和陈县的正中间,距离两边都只有几十里。 如果赵谦是在召陵战败,要撤往陈县,那就必然会从汝阳经过,所谓的“前往陈县的路上”,其实就是汝阳地界。 而汝阳……整个县都是袁家土地,县里全都是袁家的族人、家臣、门客、仆役、佃农——真就一个外人都没有,而且随时能动员出上万青壮。 颍川黄巾大方波才隔得这么近都没敢跑汝阳来劫粮…… 召陵倒确实有黄巾,但这个黄巾没有起兵造反。 赵谦去召陵县,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抓马元义。 之所以有那么多人死在陈县,其实是因为且战且退去陈县的是马元义,袁秘等人确实算是战死的,但他们是死在抓捕马元义的途中。 …… 这段时间,何进过得有些憋屈。 手下精锐被调走,董重这个骠骑将军反倒是压了自己这个大将军一头。 身为大将军,干的却是打造军械的活儿……早就没当将作大匠了,却还是将作大匠。 当然,天子还让他顺便调查一下张角门徒马元义,毕竟唐周举告过马元义要在雒阳谋反。 可何进在河南查了两个多月都没查出个名堂——马元义压根就不在雒阳,也不在河南尹,当然是查不到的。 眼下黄巾贼又发了清君侧的檄文,天子还让何进把郭典的家人送去汝阳…… 何进当时就觉得,这清君侧,天子该不会以为这是指的清掉自己这个大将军吧? 要不然天子为啥要把自己调离雒阳? 迁移贼人家属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有必要让大将军做吗? 有汉一朝外戚名声一直不好,天子这是不信任自己啊…… 而就在他借酒浇愁的时候,袁绍给他送了份大礼。 袁绍把马元义抓到了何进面前。 袁绍说,马元义藏在雒阳试图绑架刘辩,宫里也确实有太监是黄巾同党,马元义准备里应外合一举下手,黄巾贼那檄文根本就不可信,贼人是要谋害天子! 但马元义当然不是在雒阳抓到的…… 郭典的檄文刚开始传播,随后马元义就立刻被送来,期间只隔了三天。 何进没去考虑这意味着什么,唐周一开始举告的就是马元义,若是破获马元义谋逆大案,当然是大功一件,把宫内隐患肃清也是大事——若是办成了这大事,天子自然会明白何遂高忠君之心! 于是何进将袁绍辟为大将军掾,严刑拷打马元义,并大肆抓捕与太平道有关人士。 比如信奉过太平道的、总是提及黄天的、在各县墙壁上写过字的,当过医生的……等等。 这一通抓捕牵连了上千人,还把之前被唐周举告但查无实据的封胥、徐奉两位中常侍带到了诏狱调查。 涉及皇子安全,何皇后当然会配合下旨查问的。 说实话,这俩中常侍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非要说他们勾结黄巾那就真是冤案了。 这俩太监只是信黄天而已,但真不是什么黄巾内应——没必要啊。 太监又不缺粮食,中常侍也是太监在天子手下的最高职务,到头了,而且当今天子刘宏也并没打算干掉他们,他俩造反干啥? 为了挑战极限吗? 而马元义在百般拷打之下依然坚持说雒阳没有黄巾大方,而且称自己是到荆扬两地召集医者去冀州的,没打算在雒阳作乱,也不认识什么中常侍。 这其实是实话。 马元义是张角正式叛乱之前就派出来的,当时冀州瘟疫严重,张角打算召集南方的中医下医,一起前往冀州控制疫病传播。 雒阳确实没有黄巾大方,马元义确实是张角的弟子,但并不是大方渠帅。 他在召陵被抓,也是因为如此——他带的都是真正的医生,召陵北边的颍川此刻正在大战,马元义没来得及过黄河。 只是,在何进眼里,这只是贼人狡猾不承认罢了,毕竟谋逆之罪谁都不会承认的。 大多数人都是这种朴素认知,觉得贼的话是不可信的,太监也是满口谎言的,只有那种浓眉大眼一脸正气且名声极好的青年说的话比较有可信度…… 袁绍就是那种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青年,不仅长得帅,而且袁绍有仁厚君子急公好义的美名。 在雒阳当那么久的黑老大可没白当,虽说宫里都知道他蓄养死士,但在外面,大多数人都会把救济贫困结交好汉视为“慷慨仁义及时雨”。 有张好脸,有个好名声,确实是不一样的。 封胥、徐奉这两个太监说的话当然被视为了狡辩,这两人家中有族人仆从数百人,何进觉得这些人确实很有可能劫持自家外甥,也很有可能谋害自己的妹妹和妹夫,毕竟内鬼这种东西,稍有怀疑最好就先干掉。 而且封胥和徐奉两人家里确实有很多兵器,并且之前还与何家有点矛盾——卖马的时候抢过业务。 说实在的,这年头谁家要是没点兵器,那才是真奇怪…… 但何屠户觉得这事必定是个铁案,不是也得是——他真的不喜欢太监,太监老是想教他做事,还阻止他进宫,并且老是与何家抢生意。 而袁绍,不仅帮他做过生意,而且对他恭恭敬敬,说话又好听…… 与士族领袖合作,何家的名声也好听啊! 何屠户也想当士族的。 于是何进将马元义车裂,并将封胥、徐奉二人定为奸细直接诛杀,受牵连被杀的有上千人——那些曾经信过黄天的人无一幸免。 随后何进向天子上报,称马元义确实勾结了封胥、徐奉,在雒阳蛊惑上千人准备谋反,证据确凿已经诛灭。 上千“黄巾”暗藏于雒阳,且马元义确实是张角弟子,又有唐周作证,还抄出了那么多兵器,那当然算是证据确凿了。 刘宏也没想到何进下手这么快,头天还说调查封胥、徐奉二人,第二天就制造了屠杀千人的惨案。 但刘宏可不像何进的思维这么简单…… 刘宏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恐怕是袁家因郭典的檄文而做出的反击。 何进与何皇后为查黄巾杀人上千,这大案会直接导致郭典檄文引发的舆论被冲淡,而且何进下手太狠——何进这个大将军恐怕会因此成为檄文里所说的豪右,清君侧看起来恐怕更像是在说清理何进…… 刘宏考虑了很久,索性下诏,以除贼有功给何进封侯——封为慎侯。 慎县,也在汝南郡…… 何进是南阳人,按说封侯应该封南阳的县,但刘宏给何进封在了袁家地盘上。 这个封爵当然不是表彰…… 慎,本就是双关之意,是天子觉得何进与袁家走得太近,特意将何进的封地弄在了袁家地盘上,与郭典的汝阳侯一个意思。 随后刘宏让何进立刻离开雒阳去封地,顺便把郭典的家人送往汝阳。 这是要借着何进,试探一下汝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天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既然袁家反击得这么快,那朝廷的军队恐怕是不太受控制了。 皇甫嵩和朱儁被困于长社一直没动静,这恐怕不是两位将军的能力问题,而是颍川与汝南的问题。 若是换个人,大概早就看出天子的警告与放弃之意了。 可何进偏偏就没看出来。 他甚至都没看出郭典的檄文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郭典此人数典忘宗…… 而且,就在他准备动身离开雒阳之前,又听了些蛊惑。 “大将军真欲将此附逆之贼带往汝阳?” 袁绍摇着头问何进:“大将军难道此刻尚不知天子心意?” “本初所言何意?” 何进是真不懂。 “郭典叛逆投贼,天子怎会真心封侯?所谓封侯,不过是为彰其赎回安平王之名,给个说法罢了……” 袁绍一脸正气的说着:“大将军,您想想,天子怎会让附逆之人得享封邑?” “倒也是……但诏令已下,天子金口玉言,总不能……” 何进想想觉得也对,天子怎么会让反贼封侯呢?只是领了诏令却必须办事…… “如今张角为祸,若大将军挟郭典家人以孝义相逼,或许能令郭典刺杀张角!此事若成,便是救天下之大功啊……” “若能,则郭典为天下表率,大将军便送其族人就封,以彰其勇烈;若不能,那郭典便是贼,大将军便杀其族人立威,以免天下人从贼附逆。” 袁绍抬手指了指诏书:“这才是天子本意啊,天子不能做此挟人威逼之事,所以才让大将军操劳……便如之前杀封胥、徐奉,天子受此二人多年侍奉,多少有些感情,所以便只能由大将军下手。大将军杀阉宦取其财货解天子困顿,不仅得了万民称颂,还得了县侯之爵……大将军当明白天子心意的。” “竟是如此!难怪总觉得天子与吾不亲……实是驽钝,若不是本初相告,何遂高却不知解天子之忧!” 何进恍然大悟,是啊,自己一直奉命行事,但天子总是和自己不亲。 反倒是之前自作主张办了马元义大案,立刻就封了侯! 这就是自己不懂得揣摩天子心意啊…… 何进很是欣赏的看着袁绍:“吾当为本初举高第也!驱郭典杀张角,正是灭贼之计!” 袁绍其实只是想让何进胁迫郭典的家人不放罢了…… 只要郭典的家人不落到汝阳地面上,那就算是解决了袁家一半的问题。 而另一半…… 自然有何大将军顶锅。 …… 其实郭典是不可能刺杀张角的。 郭典心里很清楚,他必须对天子有用,家人才能活,他若是没用了,家人就死定了。 除了天子,谁都不会杀他的家人,因为谁对郭典家人下手,谁就是檄文里的豪右。 怎么样才能对天子有用,这便是刘备让他入广宗之前给他的告诫。 郭典的檄文当然也有刘备的指点,刘备是想帮天子一把,免得天子被豪右彻底压制。 刘备知道,如果不把黄巾从造反改成清君侧,那就没人能阻止袁家取得最大的胜果了。 卢植尚且摇摆不定,其他将军又会如何? 顶天了与卢植一样…… 但实际上都没人能做到和卢植一样,卢植就已经是道德水平顶尖的士人了。 领军将领皆是士族,朝廷军队离开雒阳后根本不受天子控制,但如果黄巾仍是以‘造反’为宗旨,那朝廷就必须一直剿灭。 最终结果无非是朝廷无兵可用,豪族‘义军’四起,中央衰弱,军阀割据——这是刘备知道的即将发生的事实。 而这个局面,只对袁家有利,对所有人都不利…… 因为能提前举‘义军’剿黄巾的军阀,必然都是那些提前知道会天下大乱的州郡官员,而这种早有准备的官员,几乎全都出自袁氏门下。 毕竟这事的根源就出自他们以粮食胁迫天子,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后果,甚至还帮张角布置了一番,使得黄巾必须和朝廷你死我活。 造反是黄巾与天子互相消耗;而清君侧就会是黄巾与豪右之间消耗,能在很大程度上避免豪门坐大。 但是,但是。 刘备此时远在西河,还不知道何进搞的那些幺蛾子…… (本章完) 第159章 名门计已成 第159章 名门计已成 光和七年五月。 汝南太守赵谦门下战死的七个属吏,被朝廷公卿们将其舍身挡刀的忠义之行传告天下,称为“七贤”。 而议生袁秘,被列为了七贤之首。 其实议生是外聘性质的幕僚,相当于顾问,或者也可以称其为‘专家’,这个职务最大的特点是……职级和权限都是‘不一定’的。 正常情况下,如果论职级,议生仅仅相当于刘备让士仁担任的郡马监,轶禄百石而已。 但实际上,顾问和专家嘛……大家都懂的。 之所以会把袁秘列为‘七贤’之首,当然是因为袁秘是袁家人,其父袁忠是袁隗的族弟。 袁忠是党人,曾因与‘八顾’之一的范滂为友而不得仕官,袁秘之前只能作为属吏,不能做官。 而现在天子解了党锢禁制,所以袁秘才会去“讨伐黄巾”,毕竟袁隗那边虽有门路,但最好也得与功劳挨上点边。 其实所谓的八顾、八俊、八厨……这些闻达天下的名士,无一例外全是党人。 这种动不动就捧出个带数字的流量组合,捧出名气然后唱跳出道,其实就是党人之所以被称为党人的原因。 结党互吹以邀名,相互交结形成团伙以掌控舆论,论能力良莠不齐,论名气是个顶个的大…… 不管他们背地里如何男盗女娼,至少表面上全都相互吹嘘成了忠孝节义的清流名士,然后个个‘慷慨豪义乐于助人’。 在大多数士人与不明真相的老百姓眼里,这些‘清流’不事权贵,名声是非常好的。 事实上,所谓‘不事权贵’‘不阿附谀于宦官’的清流,大多是因为党锢当不上官,想事权贵也事不了……所以才互相吹成傲视王侯的清流名士。 毕竟大多数士人是靠嘴皮子混饭吃的,当不成官,那就只能当名士了。 这些清流名士,就是汉代的网红与专家。 网红或专家当然是要包装运营的,要不然没流量起不来啊。 而流量有多大,话语权就有多大……毕竟大多数人确实没什么分辨能力,人的本质就是复读机。 如果网红与专家在个人品德方面无可指摘,人们就会认为他们说的话都是正确的,并会自动进行人传人。 即便有人觉得他们不靠谱,也必须屈从于‘少数服从多数’——但实际上沉默的才是大多数,能发声的,只有那些有钱买流量的人或是有权控制流量的人。 与网红和专家一样,名士背后,自然也有幕后团队和经纪公司。 而经纪公司,当然也会通过包装网红来包装自身,毕竟艺人有正面形象,公司才能有正面形象。 就像袁秘等所谓‘七贤’,虽说他们是死后才被包装成了网红,但他们能给其经纪公司‘袁氏集团’带来极大的正面效应。 大多数人的思维都是单线程的,非黑即白,非好即坏,非善即恶,非忠即奸。 很多人会觉得——你看,袁家子弟与袁氏门人都是这等忠义死节的忠臣良士,那袁家自然也坏不到哪儿去…… 很少有人能知道,这几位‘忠义死节’的吏员,其实是因为追杀马元义带领的那些无辜医生,被马元义反击干掉的。 袁秘是为了抢功劳而死,马元义是为了自保而杀他,哪有什么正或邪? 但舆论就是这样,‘七贤’舍身挡刀,以死报效,听起来多感人啊…… 要论吹,谁能吹得过士族啊。 ‘七贤’很快被吹成了道德楷模,天下‘清流’名士都在为其歌功颂德,‘顺带’也吹了吹袁家一门个个忠良,活该他们四世三公…… 而黄巾‘残忍杀害忠良’,并且试图雒阳谋逆,那当然必须是作恶多端的乱贼,所谓的檄文肯定是信不过的。 你看天子因马元义谋逆案,派出大将军何进清洗了雒阳无辜者上千人,连大太监都杀了俩,这种做派一看就是天子急了…… 很多小事,也是能影响大势的。 流量明星的一个屁大的新闻,就能让天下人忘记之前的滔滔舆论,就像明星的头条总是能让老百姓暂时忘记吐槽007一样。 流量专家的一句故意狗屁不通的‘建议’,也能让天下人忘记那些不公的情绪,转而嘲讽专家不懂人间疾苦,但嘲讽完之后,却也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嘲讽专家的乐子了。 天朝士人自古便精通此道。 名士嘛,玩弄“名”,人家是专业的。 没人在乎赵谦是怎么打的仗,也没人在乎为什么不该上阵打仗的郡吏全都死了,反正忠义七贤舍身挡刀大家是记住了。 郭典讨清流豪右的檄文,原本是大汉热搜榜第一,但现在只能与忠义七贤以及大将军何进血腥清洗雒阳等新闻鼎足而立了。 鼎足而立的效果,当然也不算最好。 于是,没几天,朝廷收到了来自长社的捷报。 …… 皇甫嵩和朱儁在长社被困了整整一个月。 北军五营全是精锐甲士,但一共只有四千人;三河骑兵也只有五千骑。 城内兵不过万,城外有敌十万,数量悬殊,又失去了野战兵甲之利,难免惶恐不安。 皇甫嵩安慰城内,说用兵有奇变,不在数量多少,贼人依草结营,只要得遇大风天,一把火便能解困。 天遂人愿,言出法随,当晚便起了大风。 皇甫嵩派精锐潜出城外纵火,随后所有人皆带火把鸣鼓冲出。 波才经验太浅,让数万人在林地和草地扎了营,却没有及时砍伐树木,且黄巾军缺乏战斗经验,遇上大火便惊慌散乱匆忙后撤。 皇甫嵩、朱儁带兵冲入混乱的黄巾军,一战破敌,同时,刚被任命为骑都尉的曹操也带了八百骑兵赶来,从黄巾后方杀入。 此战大破颍川,一战斩首五万级! 随后皇甫嵩与朱儁一起乘胜追击,波才、彭脱等黄巾头领不敌,只得往兖州东郡撤退,大量黄巾分散成为小股贼寇,汝南黄巾平定。 ——这些是雒阳朝堂得到的回报。 而刘备手里得到的情报,与朝廷得到的军报很不一样……毕竟左沅搜集的情报不需要玩炒作艺术,没加滤镜。 三月底,朱儁带三河骑兵奔袭到颍川,但尚未接触颍川黄巾,朱儁便立刻退到了长社——所以,他发给朝廷的战报上只字未提他是怎么败的,因为压根就没打仗…… 而皇甫嵩之所以一头扎进长社一起被困,也是一样的,皇甫嵩的部队根本就没和黄巾接触,他也是直接进长社的。 波才的黄巾部队确实是困了长社,但波才并没有攻城,也没有围城,而是驻扎于长社东北方向的河道旁。 背靠树林、侧依河流,河道旁有沼泽地,茅草芦苇也多。 这既便于伐木取火,也便于取水施粥,还便于藏身——波才其实是采取守势的。 黄巾绝大多数是庶民,但庶民不傻,谁都知道十万吃不饱饭的老百姓是打不过一万精锐的,而且这一万精锐里还有五千骑兵和四千甲士。 波才根本没打算攻城,只是知道朱儁有大量骑兵,所以没敢转移,一直在和朱儁与皇甫嵩对峙罢了。 直到曹操的部队赶到后,形势才发生变化。 黄巾大营内部突然生乱,波才的营寨直接燃起了大火。 皇甫嵩火烧波才营寨是真的,但最先点火的不是皇甫嵩……他是看到波才大营起火后才带着城内部队大举冲锋的。 击破十万黄巾也是真的,但不是十万‘黄巾军’,而是十万百姓。 曹操只是刚好在那时赶到,见了大火便从正在撤退的黄巾大部队侧面冲入,确实也算是斩获颇丰。 只是,他们最终斩获的数万首级…… 并不是军队。 但无论如何,天子亲军一战击溃十万黄巾,斩首五万级,这等重大新闻,无论如何都是能霸占头榜头条的。 而更重要的是,这一战之后,黄巾与天子的军队,恐怕就只能不死不休了。 …… 刘备收到这个情报时是五月中旬,而且,他还同时收到了两个人的来信。 一封来自邹靖,一封来自曹操。 邹靖被天子任命为北军中侯,也就是北军五营的监军——这其实是明降暗升。 北军中侯与州刺史一样是六百石的监察官,没有直接的调兵权限,但却能监察北军五营所有官员,也就是说,五个比两千石校尉都得受邹靖监管。 刘宏怀疑北军五营不怎么稳妥,让邹靖去了皇甫嵩军中,监察北军五营。 邹靖给刘备写信,是想问问刘备是否能领军助战——天子已经下诏让皇甫嵩和朱儁继续讨伐东郡黄巾。 同时,邹靖告诉刘备,皇甫嵩和朱儁在长社城外搞了场大屠杀。 皇甫嵩和朱儁,其实是将长社城外所有头戴黄巾的人杀光了的——斩获五万首级,主要是因为另外五万人是没戴黄巾的草民,估计波才那里没那么多黄布了。 若不是邹靖从中约束,勒令只能进行正当的讨贼除叛,不允许北军屠杀头上没有黄巾之人,否则剩下的这五万人也没法逃往兖州。 皇甫嵩说,这是为了尽量多斩获功绩,以抵消朱儁之前“战败”的过失;也是为了一举解除黄巾对汝阳的威胁。 邹靖无法认同这个说法,但他只能做到如此制约了,毕竟官兵杀黄巾贼确实是正当的。 邹靖信上说,这或许就是天子让他监察北军的意图。 而在信的末尾,邹靖特意写了一句:“边郡长史有协助长水营征召胡骑之责,玄德当领军南下助战。” 刘备知道,邹靖是想说,与其让皇甫嵩等人搞屠杀,还不如让刘备来征讨黄巾刷点战功,起码能少死些人。 而曹操给刘备的信里,基本全是倾诉——没错,就是倾诉。 曹操知道刘备纳了卞姬为妾,但没有提此事,而是向刘备说起了这场战事。 曹操从黄巾侧翼冲入后,是正经打了仗的,斩杀了数百手持兵刃的黄巾军,这是正常作战。 而黄巾军肃清后,曹操没有再追击那些普通民众,而是去见了皇甫嵩,试图阻止皇甫嵩追杀平民——现在的曹操还不是将来的曹司空,他不想杀那些手无寸铁的人。 皇甫嵩对曹操说:“贼便是贼,若不将乱贼杀怕,便仍有复起之时,吾领军杀贼可有过错?” 这当然没有过错…… 但曹操很难接受,尤其难以接受那些老弱妇孺被杀。 可天子下诏让他作为援军服从皇甫嵩军令,他只能随军再去东郡。 而东郡…… 有曹操担任县令时治理过的顿丘。 曹操很清楚,顿丘的百姓日子艰难,一定有大量百姓从了黄巾。 而他现在,却可能要亲手杀了曾经的子民——其中可能有很多人都是他自己亲手施过粥的,甚至可能有很多人他都能叫得出名字。 以皇甫嵩与朱儁的行为方式来看…… 顿丘可能会被屠城的。 没想到啊,曹操居然都能算是相对比较仁慈的领军将领了,好歹还念旧情。 当初涿郡流寇大乱时,刘备只诛了首恶,没杀那些附逆的青壮,这事曹操很清楚,当时夏侯惇一直在涿郡。 曹操问刘备,当年那些没杀的青壮,如今可有从贼的? 同时,曹操也在信的末尾写了这么一句:“闻广阳长史部有乌桓营,请长史借调兵马讨贼。” 曹操的意思刘备也明白,和邹靖一样,曹操也想让刘备掺和东郡战事,他想救东郡的人,或者哪怕只救顿丘百姓也行。 …… 如果皇甫嵩没搞屠杀,刘备大概真会带兵南下去东郡的。 不是为了给邹靖和曹操面子,而是‘清君侧’的情况下,刘备是很乐意去招抚黄巾的——只要朝廷给个好态度,招抚其实不会太难的。 但现在……已经不可能招抚了。 马元义被车裂后,南阳上医张曼成便自称‘神上使’,起兵杀死太守褚贡,占领宛城。 而长社屠杀之后,张梁放弃了邺城,领军北上向卢植发起了猛攻。 各地大方也纷纷正式举兵,杀死当地官员,焚烧官府,彻底与朝廷决裂。 黄巾与朝廷的关系无法缓和了,冀州在一夜之间便处处烽烟,每个郡都有黄巾在与郡兵或豪族作战。 而且,唯一能控制黄巾的人,张角,病倒了。 广宗的瘟疫张角确实是压住了的,可他却没压住自己染上的寒疫,天气冷的时候他并没病倒,但天气渐热的时候,他扛不住了——寒疫就是这样,冬季容易染病,但夏季容易要命。 而且广阳郡也出现了诡异的鲜卑与乌桓混合的胡人部队四处作乱,即将侵入涿郡,鲜于辅也向刘备发来了求援信。 目前这种形势,刘备已经没法南下了,必须先解决身边的问题。 便只能给邹靖回信:“孟德兄曾在顿丘为官,可让他去顿丘劝降。若他能使顿丘黄巾投降,则东郡亦可劝降。若顿丘不降,请督军速回雒阳,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而曹操那里,刘备只回了几个字:“骑都尉难舍乎?” (本章完) 第160章 天子党 第160章 天子党 六月初,邹靖和曹操收到了刘备的回信。 同时,皇甫嵩与朱儁在西华县再度大破汝南黄巾‘渠帅’彭脱,朱儁引军屠城,斩首两万级。 为此,邹靖几乎与朱儁刀兵相见。 因为西华县所谓的‘渠帅’彭脱,根本就不是黄巾! 汝南黄巾大方就是波才,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大方。 彭脱是西华豪族彭家子弟,与黄巾其实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只是足够倒霉罢了。 西华县就在汝阳县北边,与汝阳只隔了一条颍水。 之前赵谦带人追杀马元义时,袁秘就是在追击过程中死在了汝阳与西华县之间的颍水边上。 马元义为了护送诸多医者去河北,手下是带了不少人的,虽说他自身被袁家族兵抓住,但其手下黄巾分散藏匿,一直试图报复袁家。 毕竟马元义带的那些医者确实无辜,他们不仅没作过乱,就连抗税之类的事都没做过,而且这些医者本来是为了去支援冀州平定瘟疫的! 南阳上医张曼成就是因为马元义被车裂而彻底起兵,张曼成与马元义这种‘上医’才是张角真正意义上的弟子,师兄弟关系。 医者们停留于汝南召陵时,是有很多汝南人受过救治的,其中包括不少豪族,就连袁家都有人受过医治——也正因为如此,袁秘才会知道马元义在召陵。 马元义以及那些医者被袁家门人追杀,其实汝南境内大多数人都是心有不满的。 但汝南这地方没什么人敢和袁家对抗,大多只能假装没看见。 稍有良心的,多少会同情那些被追杀的无辜医者和平民,彭家便收留了不少逃往西华县的人。 原本收留一些逃命而来的无辜人士不算什么问题,但由于袁秘死了,这问题就升级了。 袁家派了人去西华县过问,让彭家交出‘黄巾凶徒’。 彭家当然不肯,要是把人交出去,那不就等于自认自己是黄巾同党了么? 但袁家肯定是必须斩尽杀绝的——他们要避免报复。 结果袁家门客直接跑到西华彭氏家里去抓人。 这使得彭脱、彭璆兄弟二人极其不满,两边起了冲突,袁家那些门客被杀。 随后,原本应该追击波才直接往东郡方向去的皇甫嵩与朱儁,竟领军从西华绕了一段,要求西华县让大军进驻,并提供补给。 彭脱等西华豪族拒绝大军进入县内,他们都知道皇甫嵩和朱儁在长社做过什么。 北军五营被邹靖约束,没有行动。 但朱儁却直接挥军攻城,将彭脱说成了‘黄巾渠帅’。 西华县被屠城,城内财货大多被三河骑兵各部瓜分。 北军五营没能搞到太多油水,自然全都埋怨邹靖,邹靖这个北军中候,现在几乎无法约束这支‘朝廷军队’了。 “朱公伟!你到底是朝廷之将,还是豪右之犬?!” 邹靖拔剑怒问朱儁。 “本部骑军乃三河郡兵,非北军所辖,邹中侯还是莫管闲事的好……莫非邹中侯是同情黄巾贼寇?” 朱儁同样拔剑,不惧邹靖。 皇甫嵩就在旁边看着,但脸上毫无表情。 “朝廷大军竟比贼还恶,那天下人谁人不反?你等平乱,竟是为了平得天下皆乱吗?!你等本可做大汉名将,受万民拥戴,却非要做鹰犬走狗……” 邹靖确实没权限管三河骑兵,本待继续怒骂,却被曹操拦住,捂了邹靖的嘴拖到大帐外。 “邹督军莫再骂了……朱公伟想得三河骑兵之心,长社之事他二人确实是奉命而为,但这次……并不是。” 曹操低声劝说邹靖:“邹督军带兵多年,难道不知他为何如此?” 邹靖咬牙看着曹操:“知道,当然知道!可就是因为知道,我才难忍!说是想让天下人畏惧朝廷,实则不过是想让天下人畏惧他罢了!可屠杀无辜怎能让人生畏?只会让人生恨!” “他是要挟军心以挡豪门之令……这不是为了威慑天下乱民,而是为了威胁某些豪门!他既不想当豪门之犬,也不愿做天子之鹰……” 曹操低声说道:“别管三河骑了,让朱公伟自去做独夫吧……你也见到玄德的来信了,你我留在此处已毫无益处。我欲去顿丘招降民众,邹督军请速回雒阳,趁着天子诏令尚可约束北军,至少让朝廷把北军控制住。” …… 此事之后,曹操则去了顿丘,试图招抚顿丘黄巾。 但此时招抚已是无法成功了,屠民屠城之事已经传到顿丘,没人愿意相信朝廷了。 还好曹操往日治理顿丘名声尚在,虽说顿丘人不从招抚,但很多人还是愿意相信曹操的,不少黄巾分散离开东郡去了其它地方。 比如东郡西北部的黑山,亦或是南边济阴郡的离狐、定陶、乘氏等地。 与几年前不同,乘氏李乾这次很给曹操面子,不仅接纳了黄巾,而且还给曹操供应了些粮食。 曹操问其为何与往日不同。 李乾说:“以前不愿平价贩粮,不是为了争利,而是天下都不卖粮,若我李家独售,便会被州郡各家群起而攻。那时若有贼来夺粮,李某原本其实是打算收揽那些流贼的,只是当时曹君来了,也就罢了。” “而现在……天下皆乱,若我李家只顾屯粮,那便会被天下贼人惦记。还不如散粮散地多招人手,也算是为天下人尽心。” 曹操很是佩服,当即表示要举李乾为官,却被李乾拒绝。 “为何不愿做官?” 曹操有些奇怪。 “此时做官有何益处?不是被人当刀使,便是替人干脏活……曹君好意李某心领,但天下诸公李某不敢信。若是曹君将来亲自执掌兖州,李某倒是愿意投效。” 李乾拱手与曹操拜别。 曹操知道,自己目前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而且刘备和李乾都说得没错……这骑都尉,没什么舍不得的。 在安顿了顿丘黄巾之后,曹操上书辞去了骑都尉职务,并离开了皇甫嵩的部队,返回了雒阳。 …… 邹靖已先行回了雒阳,将事情原原本本报给了天子。 差不多同一时间,各地传来了更多军报,全都不是好消息。 各个州郡所有黄巾大方全都组建了真正的军队,并推出渠帅领兵全面进行武装造反,从掠夺粮食改为了攻占郡县。 各州郡已经无法与之对抗——如今的黄巾,面对朝廷军队直接屠杀的手段,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黄巾了。 现在的黄巾,才真正能叫做‘黄巾军’。 天下已经糜烂,黄巾没法招抚了,也不能再以斗争心态看待此事。 刘宏只得诏令天下所有州郡征募义军,允许地方官员组军自保,召集各地擅军务之士到公车门自荐,并下令让朝廷公卿捐赠马匹等军需,以期快速剿灭各地黄巾。 曹嵩见曹操返回雒阳,询问曹操原因后,便立刻让曹操将手里部分战马捐作军需,并以曹操的私兵为义军,带头响应天子诏令。 曹操捐了四百匹马,随后立刻就得到了新的任命。 刘宏以曹操平乱以及进献军需有功,调任曹操为济南国相。 而且这次,天子没有收买官钱。 随后,刘宏诏令皇甫嵩讨伐东郡,受大将军何进节制。 令朱儁讨伐南阳,受骠骑将军董重节制。 卢植正在和张梁厮杀,刘宏之前就已经让黄门去催促了。 三个中郎将带三支部队各平一方。 同时,‘斩首五万级’的皇甫嵩被封为都乡侯,‘大破渠帅彭脱斩首两万’的朱儁受封为西乡侯。 但是…… 皇甫嵩的都乡侯,封地是长社县的都乡。 而朱儁的西乡侯,封地是西华县的西乡。 都乡和西乡都不是指乡的名称,因为此时的乡是没有名称的。 都乡是指县内的‘中心乡’,很多人都受封为都乡侯,但封地是在不同的县。皇甫嵩的都乡侯准确的称呼是‘长社乡侯’,都乡或都亭一般都与县同名。 就像‘汉寿亭侯’,这其实也是都亭侯,是指封邑为武陵汉寿县的中心亭。 而西乡则是指封邑为县内的‘西乡地区’,但并不一定是在县的西边,而是县里划分出来的西部区域,每个县都有东西乡——如果刘备的西河被纳入涿县,那就会被划为涿县西乡;如果西河被纳入涞源县,那就会被划为涞源东乡。 也就是说,皇甫嵩与朱儁两人的封邑,其实都在他们各自搞了大屠杀的地方——这两个地方现在都是尸骨遍地的无人区。 当然,这也确实是他们建立战功的地方,封在建功立业之地,本就是最合适的封赏。 现在只能先快速平叛,但皇甫嵩与朱儁都有些不稳之意。 朱儁一边用军头手段收买军队,一边以大军威胁豪右,想做个两头不靠的独夫;皇甫嵩则明显已经是在与袁家勾搭。 只是目前他们还勉强能尊奉诏令,刘宏故意这么封赏皇甫嵩与朱儁,也是为了做最后的尝试。 …… 几天之后,刘备也得到了新的任命。 这任命是邹靖带来的。 天子让邹靖到幽州征调胡骑,并让邹靖兼任公使,调广阳长史刘备为甘陵都尉。 郡都尉是比两千石,刘备这当然是升职了。 但内地郡都尉的实际权限与边郡长史相差不大,只是从军事辅助变成了了作战主力。 不过……天子没有收买官钱。 同时,天子还任命刘虞为甘陵国相。 甘陵郡是最先乱起来的地方,甘陵王刘忠目前依然在张角手里,但甘陵相冯巡已经失踪。 天子让刘虞和刘备去与黄巾交涉,将甘陵王刘忠也赎回来。 ——刘宏已经查到了让郭典写檄文的是刘备。 同时,也查到了刘备之前被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和右北平太守刘政举告,给卢植筹措了军粮,随后离开了卢植的军队。 也查到了刘备救过邹靖,甚至还查到了刘备在雒阳留的案底,以及刘备的母亲因刘虞而被刺杀之事。 刘宏有点兴奋,也有点遗憾。 兴奋是因为他知道了刘备寒门出身,又算是宗室,而且和袁家有仇。 遗憾的是,如今的局势已经不一样了,而且刘备可能不太好控制。 没家人,没孩子,妻妾都是乐女出身,连家族都没有——刘宏是靠太监查的,没能查到西河的情况,只知道刘备在涿郡有侠义之名,也查到了刘备脱离了家族。 唯一的把柄是以前犯过罪,但现在肯定没必要再提这种往事。 刘宏能查到的都是官方文书,刘备在雒阳的罪名只是拦路抢劫商队,没有伤人,算不得大案——背后下黑手捅死公孙越的事儿至今没人知道。 刘宏如今用人是很谨慎的,其实他用人一直都很谨慎,因为他很清楚,每个士族都不可全信。 虽说刘备实际上帮了他,但更像是为了帮张角。 没家人没宗族,那就只能先用刘虞来控制一下,观察一二。 刘虞因刺杀之事公开举告过袁家,刘备也和袁家有仇,已经注定与袁氏对立,而且又都算汉室宗亲,当然要拉入‘天子党’。 对于刘宏而言,唯一的问题就是刘备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所以刘宏又给了刘备一次赎回封王的任务。 甘陵国相和都尉当然是必须赎回甘陵王的,但刘宏没有提供任何赎金,只给了官位。 其实刘备知道刘宏的意图。 甘陵王刘忠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还有没有办法像赎回安平王时那样,再帮天子一把。 现在黄巾已经无法招抚,但至少要让天下人知道,大汉并没打算对黄巾赶尽杀绝,要赶尽杀绝的,是被写入檄文的豪右。 “张纯据说是在渔阳搞了个什么弥天道,这段时间有不少胡人自称‘弥天将军部下’,恐会劫掠各地。” 刘备接下诏令,朝邹靖说道:“若我现在领兵去了冀州,那幽州便只剩鲜于辅一军可用。邹督军如今没有领兵之权,若要与宗将军合力征募胡骑,则张纯必定从中生乱,那公綦稠恐怕也会从中作梗。” “张纯应该不至于现在谋逆吧?” 邹靖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他不可能立刻造反,但眼下黄巾被逼得没了退路,只能死战到底,谁都腾不出手来对付张纯,那就只能先将其稳住。” 刘备解释道:“至少得稳他个一年半载,否则幽州没人能制他……既然皇甫嵩与朱儁下手这么狠,邹督军不妨约见张纯,以北军中侯这个身份,借皇甫嵩的凶名与张纯谈判。” (本章完) 第161章 何为名门 第161章 何为名门 六月下旬,刘备再度来到冀州,走的是安平方向,顺路去观津县找了趟牵招。 牵招的父亲去世了,按礼制牵招必须守孝三年。 但如今天下大乱,安平现在既不安又不平,显然是没法在这儿守孝的。 牵父临终前便让牵招不要守着坟茔,去西河追随乐隐继续读书。 守孝最好的方式确实是追随老师求学,每个父母都希望孩子用心学问,居丧时很多事不能做,也正适合专心读书。 牵招也正好顺路把邹靖的部曲带到幽州去,以免邹靖无人可用。 那些部曲随着牵招一起离职后,在安平倒是做了不少事。 他们现在没有公职,其它地方没法管,但安平国东部的乱贼已经被他们完全平定——不是平定黄巾,而是平定趁乱搞事的匪徒。 真正的黄巾其实没在安平境内聚集,尤其是乐隐与牵招的家乡观津县一带,几乎看不出动乱迹象。 乐隐全家都已被接到了西河,家里没人,刘备经过老师家门时,见其门前放了几袋粟米,米袋上已落满了草叶灰尘。 要知道,冀州今年相当于全州抛荒,人人都没饭吃,很多地方草根树皮都被扒光了,但乐隐家门前放的米却没人去拿。 太平道对乐隐这种真正的大儒确实是很尊敬的。 谁公道,谁不公,谁真有德行,谁欺世邀名,当地老百姓心里都很清楚。 “前几日,渤海太守龚景与青州刺史焦和接连派了人来,试图辟我为吏,我以孝期为由拒绝了……此二人皆是汝南人,且他们还留了袁司徒欲征师尊为司徒掾的辟书。” 牵招拿出一封帛书对刘备说道:“师尊去了西河,他们没找到人,便托我转交……此事是否要告知师尊?” “袁隗的征辟,师尊不会应的,告知师尊亦无妨。” 刘备摇头:“师尊不是那种容易受蒙蔽之人。” “但若是师尊想以此缓和大兄与袁氏的关系呢?” 牵招叹了口气:“大兄,你可能不知,师尊其实一直很担心你,说你常以身行险,又和豪门有怨,怕你出什么意外。我担心师尊会应了征辟为你说和……” “……那,子经且转告恩师,请恩师安心在西河教书育人,只要恩师不被名门所胁,我便不会出意外,恩师会明白的。” 刘备想了想,让牵招给乐隐带了信回去,以免乐隐放心不下。 豪门的手段并不仅仅只有阴谋,还有阳谋,而且这种阳谋很麻烦——如果乐隐被人挟持,刘备就真的麻烦了。 最麻烦的是,乐隐的门生恐怕都会遇到这种情况,而其他人可未必能像牵招这样稳得住。 “子经去了西河,顺便也寻访一下涿郡有哪些人被袁隗招揽。若我所料不差,恐刘氏宗族各家都已受其征辟……子经且与宪和、左沅一起商议行事,若有必要,可以不与人讲道理,只要能保障西河安宁就行。” 刘备嘱咐道。 牵招带人回了西河,刘备则南下到了甘陵与刘虞会合。 甘陵与广宗县隔得很近,中间只有一条清河相隔——甘陵国原本就叫清河国,汉安帝的生母孝德皇后葬于清河厝县,之后厝县便改名甘陵县,清河国也改为了甘陵国。 清河上有座桥,连接广宗与甘陵两地,这座桥名叫‘界桥’,也就是巨鹿郡与甘陵国的分界。 刘备没让部曲入城,而是在界桥东侧搭建了营寨。 河对面,界桥西边,是张梁的营寨。 刘虞比刘备先到一天,昨日已经尝试着向河对面派了使者,但张梁拒绝沟通,把使者撵回来了。 “玄德,天子诏令你我二人赎回甘陵王,但我等要以何方式赎人呢?” 刘备的部曲搭建营寨的时候,刘虞与刘备在河岸边商量对策。 “只能以交换俘虏的方式……如今已与之前安平王之事不同,之前黄巾并未成大举为军,安平王算是人质,郭典算是以身替换人质。而现在黄巾已大举成军,甘陵王便已不是人质了,而是被俘。” 刘备向刘虞解释道:“俘虏需得用俘虏来换。” “可俘虏交换需得对等……何人能与王族对等?” 刘虞走起了眉头,有点忧虑。 “任何人都能与王族对等。” 刘备看着刘虞,认真说道:“想和太平道交涉很简单,只需要尊重其天下大同人皆平等的教义便可,我领军去抓个俘虏就行……” “若只擒获黄巾小卒,也可去交换?” 刘虞多少有点不理解太平道的逻辑。 “当然可以,对我等而言那是黄巾小卒。但对黄巾而言,那是同门兄弟,兄弟哪有高低贵贱?” 刘备朝刘虞点了点头:“或许这听起来很难令人接受,但此事就是如此,赎回甘陵王很简单……只是想要达成天子之意,却很难。” “玄德以为天子何意?” 刘虞问道:“吾只知天子欲行招抚,朝廷诏令此时依然是除张角之外所有人皆可赦免……但此时已无法招抚了。” “天子只是想让更多人知道,皇家有心让草民安居,只是有人不愿……天子知道无法诏安,他只是想让更多人知道此事,比如其他做了贼的草寇,亦或是别的寒士、庶民、流民……” 刘备指了指甘陵县方向:“你我皆刘氏子弟,本就能代表皇家意志。此甘陵国便是皇家抚民之地,不一定非要抚黄巾,只要能让人得知皇室善意就行。” “玄德是说……天子欲求善名?” 刘虞大概理解了。 “不是天子求名,天子只是想阻止豪右欺世盗名,想要阻止海内名门以名挟制天下。” 刘备叹了口气:“伯安公亦为名士,当知此事有多难办。” 刘虞也开始叹气:“要与名门以名相抗……可袁氏几乎已经挟了天下,如今要如何才能阻止?” 刘虞确实是擅长邀买名声的,在没和袁家敌对之前,刘虞还借过袁家势力宣传过仁厚之名,连什么蝗虫不入境都编出来了。 但无论如何,刘虞本来也算得上仁厚之人,邀名是邀了,但并没有说一套做一套,顶多算是好虚名。 也正是因为刘虞擅长此道,而且他了解袁氏,所以他更明白这有多难。 其实刘备也是最近才明白,此时的豪门有一种现代人很难理解的思维方式。 ——挟天下以令天子。 是的,没错,不是挟天子以令天下,就是挟天下以令天子。 这才是顶级豪门的思维方式。 袁家这种顶级豪门,他们本就可以用党派、师生、礼法、财富、名望等各种方式号令天下,根本就不需要挟天子。 尤其是党锢之后,大量士人牵连落罪,袁家便更容易获取打手。 比如郭典,比如董卓。 郭典和董卓都曾在天子刚登位那年的党锢中被坐事免官——这些年,只要被称为‘坐事免官’,都是因党锢受了牵连。 董卓最初是被段颎举荐为羽林郎,但没在段颎手下当过差,而是跟着张奂做了军司马,之后因军功卓越一路升到了西域校尉。 郭典也是羽林郎出身,曾担任张奂的护军,和董卓做过同僚。 之后张奂得罪司隶校尉王寓,被安了个‘结党营私’的罪名,郭典、董卓等故旧部署全部都受牵连下课。 当时袁隗刚刚出任司徒,一次性便将董卓、郭典等一大堆受牵连免职的官员全都征辟为司徒掾。 有了袁隗当靠山之后,郭典和董卓便顺风顺水。 此后郭典历任司徒掾、青州刺史,巨鹿太守,一路平步青云。 董卓历任司徒掾、并州刺史,河东太守,轨迹与郭典完全同步。 其实袁隗门下招揽的顶级打手全都是这样三级跳的,几年就能做到两千石。 这升官速度,哪个官员不想投袁隗? 而且袁家不怕党锢,也不受党锢限制,中常侍袁赦在宫内辈分极高,而袁赦与袁隗是同宗兄弟——只有袁家能在党锢最盛的时期大肆征辟牵连罢官之人。 不方便当官可以做门下属吏,连吏都不方便的,还可以作为门客,反正袁赦能让袁家门客不会轻易落罪,袁绍之前干的也是这个活。 说得直接一点,袁家收揽征辟的人,很多都是对天子不满的曾经落罪的官员,而且大多是有本事的。 袁家之所以强横,不是因为四世三公,而是因为他们一直都在操盘。 宫里有太监配合,朝中有高官庇护,门下有对天子不满的官员当打手,在野有党人清议扬名,族内嫡支个个两千石,庶出旁支一直蓄养死士…… 无论各方势力如何争斗,无论谁胜谁负,对袁家而言都是能够获利的机缘。 这种四面逢源,才是豪门世代传继的根本。 那些对天子不满的,对太监不满的,对外戚不满的,士人或土豪,亦或是寒门出身的边将,都会因此汇聚到唯一安全的袁氏门下。 是因为袁家连续几代人都在这么做,几头通吃,一直在斗争中屹立不倒,所以他们才是士族领袖,所以他们才会四世三公。 倒果为因,才是答案。 这种士族领袖,天下名门,本来就是能号令天下的。 他们唯一无法直接号令的只有天子。 所以,他们会挟天下以令天子——截漕运、断道路、控制粮食、掌握州郡、拉拢将领……都是如此。 而所谓名门…… 就是先找一个高尚的名头,编个伟大的故事,用各种礼制加以包装,然后广为传颂,使某个家族获得极高的名望。 随后以名望蛊惑门下,以控制舆论相互邀名来控制人的前途,以节义之名诱使人传人,以忠孝之名使人无法背离,以礼制之名操控人的生死与行为——直到掌控各个州郡,直到没人敢与他们以名相抗。 看看五斗米道……以米入教,以米使得人传人,以米胁迫人不得脱离,以米控制教徒的生死与行动。不听话的就没米可吃,反对者便是所有教徒的公敌,会被群起而灭夺其家产——这是米教。 把米换成名,便是所谓名教了…… 五斗米道从来就不能代表道家,道法自然,而五斗米道从头到尾都没有自然之道,而是鬼道。 名教也从来不是儒家,这只是借着儒家的名义蛊惑人心,控制舆论,这也是将儒家学说阉割篡改之后形成的另一种鬼道。 毕竟士族最擅长的从来就不是治国安邦,而是操控舆论。 笔在他们手里,解释权在他们嘴里。 他们相互将同门吹捧成清流名士——即便他们个个家里仆从数千,奴婢成群,私兵比郡兵还多,甲胄比禁军还足,却仍然是“清流”名士。 而清流说的话,在大多数人眼里当然比宦官或草民可信,毕竟宦官天生就有污名,而草民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力。 于是,清流皆说,这大汉之祸,是天子昏庸、是阉宦乱权、是外戚干政…… 反正不是名门世家的问题。 党锢时期很多士人当不了官,怨气更重,鼓动三万太学士子在雒阳大肆污蔑朝廷诽谤天子。当时自公卿以下无不畏惧太学的贬议舆论,以至朝堂无法理政,官员将领谁都不敢冒头。 想想现在的网暴,就能理解名门控制士族以喷子管控的‘名’是何等效果了。 谁若是不容于士族,谁就会被喷为祸乱天下的贼。 如果被扣上个祸国殃民的名头,子孙后代都永世不得翻身……这可比网暴厉害多了。 谁不怕? 天子也怕啊。 很多现代人看起来觉得不可理喻的礼制,大多都是这类名门发明出来约束和操控诸侯的。 豪门因名得势,以名获利,所以叫名门。 自光武以后,真正的世家豪门便习惯了挟名与天子对抗,他们与后世中央集权时期的人想法完全不一样。 在真正的豪门眼中,皇权并不是至高无上的,他们这套规则才是至高无上的。 以名望控制天下,挟天下以令天子,才是他们的思维方式。 不过,这套逻辑也是有弱点的。 “备曾听人讲过军策,说敌之至强,便是敌之弱……当驱弱敌以制强敌。” 刘备戴上头盔,翻身上马,对刘虞说道:“制敌之机,就在名门挟诸侯以令天子的至强之时。我去与黄巾交换俘虏……伯安公且先安民抚贼,让更多人为名门传些异象。别去想如何阻止名门,应该先帮名门‘扬名’才是。” “抬高其名望,待其跌落……” 刘虞明白了:“那,传些箴言如何?玄德可听过‘代汉者当涂高’?” “我还听过汝南有龙象飞云形状的异异草……且有妇人一胎生了双头共身之子,皆是事实,伯安公且尽传之,我的人眼下已经在传了。” 刘备点头,领着关羽张飞去了河对面。 (本章完) 第162章 最后的活人机会 第162章 最后的活人机会 卢植之前和张梁打了场仗,将张梁逼得退守于广宗城下。 但张梁本就是来支援广宗的,这场仗其实没有真正的胜负,张梁损失更大,而卢植原本围城的方向缺了一块,也就是张梁扎营的界桥方向。 眼下卢植正在调遣兵马再度尝试包围,两边倒是没有再战,张梁也已经派人把守了界桥,但并没有过桥进犯甘陵。 界桥桥面将近三丈宽,跨度超过四十丈,而且是石桥,在这年头是挺难得的大工程。 其实到了桥中间就已经进入对面的弓箭射程了,对面也确实有两排弓手分列桥头左右,但刘备带着关羽张飞等人一直走到桥头,依然没人射箭。 这倒不是黄巾给刘备面子,而是张梁的部队与刘备之前见过的张角、张宝那里的黄巾不太一样。 张梁手下是真真正正的军队,除了戴着黄巾之外,其他方面看起来与郡兵没什么差别。 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他们不会擅自动手。 而刘备带出来的人不多,只有二十来人,对面也就完全没动手。 守在桥头的黄巾小校看起来很年轻,见刘备过桥,伸手示意弓手们举弓搭箭瞄向了刘备等人。 桥头还安了两排拒马,拒马后面还有一队长矛手。 看起来很警惕。 “涿郡刘玄德,来见大贤良师,请弟兄带路。” 刘备客客气气的朝那小校拱手。 “昨日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此路不通!当官的惯会骗人,我等不信你们的鬼话,退回去!” 看样子,昨天把刘虞派的使者撵回去的人就是这个小校。 “我只身一人去广宗城内见大贤良师,不带任何兵器。弟兄且带我去见天医吧,你做不了主的。” 刘备示意关羽张飞退后,自己一人下了马,解了横刀走到了拒马前面,与那小校隔着拒马对视。 他依然用着太平道的称呼,完全没提及黄巾或人公将军之类的。 “你……且在此等候。” 那小校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有这么不怕死的官,但也没带刘备过去,而是让兵士盯着刘备,自己跑去了不远处的营寨。 不多时,营里出来了一群人,打着‘人公将军’旗号来到了桥头。 “某张梁,张子舜。玄德君之名某知道,来此是想为朝廷游说吗?” 张梁的眉眼与张角非常相似,只是少了些深沉,多了些刚勇。 虽说他身后的部下全都顶盔带甲,但张梁没穿盔甲,而是穿着士子袍服。但即便如此,仍然会让人觉得他是个猛将——就像张飞平时穿士子服的那种感觉。 这三兄弟很有点错位的感觉。 张角是真正的道宗,看起来却更像个儒士。 张宝是真正的医生,看起来倒是像个道人。 张梁也确实是个士人,但又更像是个猛将。 “子舜兄,备只是听闻大贤良师病了,前来探望的。” 刘备依然站在桥头,伸手示意了一下面前的拒马:“隔那么远不便说话,近些交谈可好?” “玄德君不惧声名受损?” 张梁看了看桥中间的张飞关羽等人,随后盯着刘备问着:“如今朝廷军队已欲对我等赶尽杀绝,玄德君还孤身来此,不怕落罪吗?” “你又没法举告我,我能落个什么罪?再说,若是我能带回甘陵王,那还有功呢……” 刘备摇了摇头,使劲把拒马挪开一个缝,抬脚便往张梁身边走。 张梁身后的黄巾力士有些骚动,张梁挥手让他们退去,自己也迎上前来:“玄德君果然如大贤良师所言……若这天下皆是玄德君这般官员,这天下又何至于此……” 刘备点了点头:“天地人皆不公,备知道。其实赶尽杀绝也不是天子之意,大贤良师应该是明白的。” “大贤良师确实说过,天子是天子,朝廷是朝廷……但对于我等而言,没什么区别。” 张梁低声说着。 确实是没区别,天子只能诏令军队平叛,却无法约束军队的具体行为——诏令如今还能有用,其实都是因为刘宏没让三个中郎将得到完全合适的领军名义。 卢植本该领北军五校,却实领三辅郡兵;皇甫嵩左中郎将应领三河骑,却领了北军五校;朱儁本该领三辅郡兵,但却领了三河骑。 这和张角三兄弟一样错位。 刘宏故意这么安排,使得军队与将领相互约束,如今看来倒也有点效果,至少现在三支部队都能调动,但也仅限于能调动了。 “卢将军此时并无赶尽杀绝之意,若你们现在离去,还是有机会的。” 刘备转头看了看张梁:“我现在是甘陵都尉,只要能释放甘陵王,入甘陵为民,我便能护甘陵之民,还能分田地安置他们。” “便如西河一般?玄德君好意某明白,但这需要大贤良师决断。” 张梁也转头看向刘备:“而且……吾门弟子,恐无人愿离大贤良师而去。” “带我去见大贤良师吧,如今我这里可以活更多人,大贤良师也有此意的。” 刘备知道,黄巾不信朝廷,只信张角,想让他们离开张角去其他地方,恐怕就连张角本人都很难操作。 “大贤良师如今已不便见客了……” 张梁脸上有了一丝苦涩之意。 “病得很重吗?” 刘备皱起了眉头:“那便赶紧带我去。” “玄德君,某不能带你前去……玄德君之意,我自去报之大贤良师亦可。” 张梁很犹豫的看着刘备,随后又看了看桥上的张飞等人,还回头看了看他自己身后的黄巾部众。 刘备叹了口气,取下头盔,低头从怀里摸出一块黄布,当着张梁的面扎在发箍上:“带我去吧,故友病重,我必须见他最后一面。” 上次与张角见面,张角用面巾捂着脸,刘备只觉得眉目眼熟,但没能见到他的模样。 但刘备知道在哪儿见过。 是在涿县十里亭……不是与自己做生意的那个中医,而是在十里亭做饭的一个无名道人。 那时刘备一直是靠十里亭的道人制作吃食的,那道人没说过话,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但刘备让驰刑士给流民分发粟米饼的时候,从他手里取过很多次干粮。 这确实是故友,刘备在十里亭吃过很多次张角做的饭。 张梁本不想带刘备去见张角,但见刘备都自扎黄巾了,便也只好带刘备进了广宗城。 张角仍然单独待在一间屋子里,张宝也在这里。 除了张宝张梁,谁都没法带人进这屋子。 张角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原本就枯瘦的面容,现在已深深凹陷下去,躺靠在床榻上无法起身。 唯有眼睛仍然有神,像是脱离了身躯单独存了生机一般。 “善人是来送我吗?” 见了刘备,张角问候了一句。 声音很微弱。 “天师,我来活人。请天师下令,将不该殉道之人迁入甘陵,备保他们安居。” 刘备知道张角没法说太多话,便直接说事:“若有不信刘某的,也可入太行山。但此事需得加紧,卢将军很快就会再度围城,这是最后的活人机会了。” “……好。” 张角也不说废话,微微点了点头:“请善人帮忙,让卢将军释放他所俘的吾门弟子,子舜会把甘陵王送回去。” “天师可还有事交代?” 刘备应下,这与他想的一样,只要用俘虏直接置换,认同人人皆等的理念就行。 “哈哈……吾虽将亡,但吾道已成,无需多言。” 张角靠在榻上转了转头,看着刘备,轻轻笑了笑:“黄天已至,善人且自行大道吧……” 刘备点头,又摇了摇头,但终究什么也没再说,解下黄巾离开广宗去了卢植那里。 …… 卢植听刘备说要用俘虏换甘陵王,倒是很痛快的把俘虏移交了,围城打仗带着俘虏本来就不方便。 交换俘虏之事办得很顺利,甘陵王很快送到了刘虞手里,而刘虞一点都没停留,亲自把甘陵王刘忠带去了雒阳。 刘虞去雒阳,并不仅仅只是为了送甘陵王,而是要办他和刘备商量的另一件事。 每个人都有其长处,只有刘虞这样擅长操弄‘名’的人,能理解刘备的想法。 现在的局势下,只有用名门自己构建的规则才能击破名门。 名门依赖的是忠孝节义的招牌,若是失去了名,那名门也只是个大一点的土豪。 名望这种东西,有个不可触碰的红线——不能篡位代汉。 否则,名门就不再是名门了,而是王莽。 王莽篡汉之事,离现在不过一百五十年而已。 而王莽当年,便是掌控天下的名门。 在没有篡位代汉之前,王莽的名望比之袁氏大有过之,被称为天下圣贤——真的是被称为圣人的。 太傅、太师、太保、少傅四辅皆是王莽门人,位居三公之上,除了祭祀封爵之外,天下所有事都由王莽决断,称为四辅平决。 可是,王莽篡位了。 为了篡位,刘氏宗族诸侯王32家,侯爵181家,皆被王莽废黜。 而篡位当了皇帝之后,原本那套名门逻辑就必须改换成皇权继统逻辑,所以王莽必须着手改革,试图解决士族土地兼并,想留个世代基业。 这就使得他原本亲手创造的能让豪强士族受益的平台,转而要压制豪强士族了——就像某些互联网平台一样,占领了市场之后就开始压迫入驻平台的合作商家,商家就不得不把损失转嫁到用户身上…… 所以刘氏宗族必须反,天下豪强也必须反,草民被间接搞得活不下去,那也只有加入进来造反——绿林与赤眉,其实一支是汉室宗亲,一支是士族豪强。 天下皆反王莽,结果从篡位到族灭,不过短短数年而已。 王莽的头颅至今仍是大汉皇室藏品。 有这个先例在前,名门只要有了篡夺之态,那忠孝节义的招牌便不复存在了。 其实现代也一样,无论过往的名声有多好,实力有多强,只要涉及叛国卖国,那就会失去大多数号召力。 而刘虞所说的‘代汉者当涂高’,这句箴言原本不是箴言。 这原本是汉武帝说的话,但断句不是这么断的……原文是:“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或数十代汉者,当涂高也。” 汉武帝刘彻是第五代汉皇帝,他的意思是,在自己之后,第六第七代皇帝必然会遇到困难,但那时候自然会有出众的子孙后代,从险峻环境中临危受命力挽狂澜。 “涂(途)高”是形容,指代从大道中途凸显而出的高俊之才。 而“代”并不是替代,而是指世代。 但王莽篡位时,便把武帝的话意思篡改了一番,用作了箴言,说成了:“汉有六七(十三)之厄,代汉者当涂高也。” 这是名门的典型操作方式,也就是曲解字意外加断章取义,把汉武的话曲解成六加七等于十三,说是十三个皇帝之后,大汉就应该被取而代之——当时西汉皇帝确实传了十三个。 高俊之才当然是以名望而论的,论名望自然没有人比王莽更高,毕竟王莽都被称为圣贤了。 王莽篡汉后,光武帝刘秀反王莽时,也把这句话拿出来用作了箴言,但光武帝是用的汉武原话,也就是大汉宗室中会有出众的子弟力挽狂澜。这‘涂高’就相当于代表刘秀了。 “代汉者当涂高”,其实本来是正常的世间规律,汉武帝是个明白人,知道王朝不可能永恒存在,他只是希望子孙后代争气一点。 但问题在于,这句话被王莽用作了箴言,王莽篡位成功了; 光武用这句话为箴言,光武复汉也成功了…… 两个成功案例在前,这句箴言,在这时候就已经不仅仅只是现代人认为的迷信了,这真就成了一种天命象征。 若是论及现在的‘涂高’,那当然是袁家人。 (注:曹丕接受禅让时也用了与王莽完全相同的箴言,一个字都没改。到献帝时东汉也刚好是传了十三个皇帝。) …… 其实刘备和刘虞传播的并不是谣言。 京中确实有两头共身的连体婴儿出生,刚出生便惊动了整个雒阳。 汝南也确实有奇异草出现,不仅有龙蛇鸟兽形状的木,还有双龙缠象形状的树,而且这些奇异草就出现于汝阳县——当然,但凡去木市场看看就知道,这玩意都是人造的…… 畸形连体婴儿本来是正常现象,但如果有人故意传播推动,那就会显得很有指向性。 袁隗是现任司徒,是目前的袁家宗长。 前司空袁逢是袁隗的亲哥哥,几年前已死,其嫡长子袁基继承了宣文侯爵位,眼下任职太仆。 而嫡次子袁术目前也在雒阳,并再度任职折冲校尉,兼领虎贲中郎(不是中郎将)。 袁基和袁术也与袁家上一辈一样,一文一武,父辈三公,子辈九卿。 那两头共身的连体婴,便像是袁隗和袁逢两兄弟,也像是袁基和袁术两兄弟,共用袁家这个身躯。 那奇异草就不用说了,王莽当初就搞过同样的异像,而且是与王莽那时候完全一样的东西——这是刘备让冥卒们弄出来的。 左沅的情报网目前只能撒到冀州,但京畿三辅各郡,很早就安排了冥卒打探消息。 张百骑目前叫‘白骑’,一直在河南各郡游走管理冥卒。 这些冥卒其实仍是段颎的部曲,并不直属于刘备,但张白骑向来都是听刘备指挥的,段颎从来没给他们安排过任务。 传播箴言和异像这种事,冥卒其实很容易干——这活儿并不需要与其他人打交道,冥卒本就是两三人一组行动的,在人多的地方故意聊聊天就行。 大声密谋一直都是传谣言的最佳方式,每去一个地方就刻意聊聊天,只要聊天的内容足够有意思,很快就会有人自动传播。 这年头资讯少,一个小见闻就能让人津津乐道。 更何况箴言和异像本就是人们最喜欢吹的,两个脑袋的活婴儿,长成龙蛇云象形状的草树木,即便是现代人也会吹很久。 关键是,这些都是事实,不是谣言。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奇闻会改变很多人对袁家的态度,四世三公的名门如果不想被视为王莽二代,那就必须自我约束,至少必须表现出一点‘忠君’的样子。 用小事改变大势,并不仅仅只有袁家会做。 刘备的工作还在继续,转移部分黄巾老弱,安置于甘陵地界,这是个费时费力的大活儿。 而且,就像张梁所说的一样,大多数黄巾,其实是不愿离开张角的,就连张角亲自下令都不愿离去。 有人要殉道,有人要求死,有人要坚决抵抗,有人要匹夫一怒,都可以理解。 刘备也不强求,只放开界桥,接收张梁张宝二人送过来的人。 甘陵离广宗太近,逃民无数,很多豪族也暂时迁居避祸了,整个甘陵国西边靠着清河的地方全都算是无主之地,安置黄巾绰绰有余。 刘备甚至一把火烧掉了甘陵官廨里原本的土地凭证,并传令东部地区各家豪族‘提供军粮以讨黄巾’。 (本章完) 第163章 进退两难的董卓 第163章 进退两难的董卓 几天后,之前在桥头挡着刘备那个年轻小校带了一群少年来寻刘备。 “某郭泰,奉人公将军之命来向玄德君传战书,从明日起便无人会再迁往甘陵了……请玄德君引军来战。” 张梁是让他来下战书的。 郭泰此时已经取下了黄巾,他带的那些少年也都没戴黄巾,但个个脸上都有些不甘之意。 这几天里,愿意来甘陵接受刘备安置的大概有三四万人,大都是老弱妇孺,都已过了界桥驻于清河东边。 不愿到刘备这里来的,也随张宝去了下曲阳,或是各自去了黑山或太行山。 但即便如此,广宗依然留下了数万黄巾。 那是数万心存死志的人,他们不会离开张角。 “我得到的诏令只是赎回甘陵王、治理甘陵,并未奉讨伐黄巾之令,奉命讨逆的是卢将军……不知人公将军找我邀战是何意?” 刘备看了看郭泰带着的那些眼神不善的瘦弱少年,有些疑惑。 “郭某不知……但人公将军强令,郭某只能奉命。” 郭泰说这话时看起来也有些不甘心。 刘备明白了,张角和张梁是故意要送给自己一份军功,只要自己领军过桥,张梁立刻就会‘溃败’退入广宗城。 之前那些往甘陵转移的黄巾老弱,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被刘备‘救回去’的良民。 “郭泰兄弟可有表字?你与这些少年人似乎都心有不平,是不欲离开广宗吗?” 刘备问起了郭泰带来的那几百个半大少年。 “郭某无字,但郭某如今有号,号曰……大贤。” 郭泰朝刘备拱手:“郭某与这些弟兄,其实是被大贤良师驱逐出门的。” “大贤……看来你们是大贤良师为太平道留下的种子。” 刘备恍然,难怪这些少年一个个的都对自己横眉竖眼的。 郭泰拱手行礼时,刘备看到了郭泰背上背着的一根青竹杖,那竹杖本身平平无奇,就是普通的斑竹,但郭泰像负剑一样将其背在身上。 那是张角的竹杖。 郭泰能被张角授以‘大贤’为号,显然是张角的亲传弟子。 而且,郭泰身后那些少年中间,有个穿男子服饰的女孩——左沅常作男子打扮,在刘备眼里,女扮男装其实比正常女装更醒目。 广宗其它方向都已被围,刘备这边是唯一可通行的路,前几天张宝也是过了界桥从甘陵、安平绕路返回下曲阳的。 刘备想了想,问郭泰:“你们可愿去西河安居?” “玄德君若是收留郭某,必会落下谋逆之罪……且我这些弟兄也不愿寄人篱下,玄德君好意郭某心领。” 郭泰朝刘备躬身行礼,准备告辞。 “等等……” 刘备叫住郭泰:“刘某知道你们为何不能寄人篱下……但故友的女婿我必须得照顾一二。” 郭泰悚然转身,有些惊恐的看着刘备,他身后的少年们也把那女孩护得更紧了。 能成为张角的传道弟子,又曾在张梁手下把守界桥这个生死要道,还带了这些被‘驱逐’的少年,少年们还护着个穿男装的女孩…… 刘备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那女孩多半是张角的女儿,郭泰是张角的女婿,所以张角才会让他以大贤为号。 这其实是长辈对晚辈的期望。 张角的女儿叫张屏,今年只有十六岁。 郭泰,张屏,不知道张角是故意凑出来的太平二字,还是天意如此。 “人公将军让你带他们来找我下战书,想必不是打算让你就这么带他们离开吧?他想让我击退他,然后以迁民的名义护住你们,可别辜负了人公将军的一番心意。” 刘备看了那女孩一眼,朝郭泰招手,转身往军营走去。 他没提及张角之女。 郭泰也回头看了看,叹了口气,带着少年们一起跟在了刘备身后。 “你是广宗人?与广宗郭氏可有亲?” 刘备回头看了一眼郭泰,随口问了一句。 广宗郭氏是县里数一数二的豪族,郭泰是广宗口音,大概率出自郭家。 “没亲,有仇。” 郭泰摇了摇头,向刘备说了些往事:“若非大贤良师,我已为郭永顶罪替死……” 郭泰确实出自广宗郭家,只不过是庶出旁支。 几年前,太平道还没起事时,郭永是巨鹿上计吏,是郭典辟用的郡吏,而且被巨鹿太守郭典举为了孝廉。 虽说郭典是雍州人士,但毕竟都姓郭,也能算是叔侄,辟用本地属吏当然优先照顾同姓本家。 在郭永被朝廷征召为郎的时候,因兴奋而喝得烂醉,在酒宴上因嫌弃饮食不够精美,当众杀了个家仆。 若是往常,豪族杀家仆这种事根本没人在乎,就连酒宴上的宾客都不会在乎。 但即将做官的时候却不能有这种污名,毕竟是当众杀人,瞒不住的,于是郭泰被拉出来顶了罪。 这种罪不提没人管,提了当然就是死罪。 于是郭泰跑了,入了太平道,成了张角门下最年轻的弟子。 郭永依然顺利的当了官,目前任职武安县令。 而郭泰成了通缉犯。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毕竟这种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你若是不想留在这里,我倒是可以送你去武安县……不过,你手下那些少年皆知你夫妇二人身份,少年人很难守口如瓶,你夫妇恐怕会很危险,你自己作何打算?” 刘备将其带入营寨后,转身问郭泰。 “郭某有重责在身,不打算去武安报私仇。玄德君庇护之心郭某感激万分,但郭某夫妇信得过门下弟兄。” 进了大帐,没了旁人,郭泰也很痛快的说了自己的打算:“郭某欲与拙荆前往汾河白波谷隐居,若他日有缘,或可在河东相见。” “白波谷……那地方险峻,又有诸多贼匪,以你夫妇的身份,恐怕很快就会受人挟制。” 刘备想了想,摇了摇头:“其实你夫妇二人都应该‘战死’。” “战死?” 郭泰愣了愣:“为何?郭某之名知晓者不多,死或生无甚要紧的。” 他当然明白刘备是要让他假死,但他此时藉藉无名,张屏的名字也没多少人知道,他不太理解刘备的意图。 “你回去告知人公将军,我会与卢将军一同出兵,随后将你夫妇战死的消息报予朝廷。反正你二人已死,今后你自以郭大贤之名传道便是,即便将来被人出卖,也不至于使我故友之女受害。” 刘备看着郭泰叹息着:“你有你的前途和责任,我不拦你。但大贤良师之女不能存世,也不能和你同去白波谷。你立足之后再去西河接她吧。” “郭某明白了……先拜谢玄德君大恩,郭某这便回去战死。” 郭泰躬身深揖,转头出了大帐。 …… 次日,刘备与卢植一起,从两个方向朝张梁发起了攻击。 张梁只稍作抵抗,便放弃了城外营寨,撤入了广宗城内。 随后刘备封锁了界桥,并声称已斩杀张角女婿郭泰,张角独女张屏也死于阵中。 同时,刘备还宣称从黄巾贼占领区域迁回了四万无辜百姓。 卢植当然知道那四万人从何而来,但他没管此事,也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继续围了广宗城。 就连张梁在界桥旁边扎的营寨都没有毁去,卢植自己进驻到了这个营寨。 广宗已被四面围困,但卢植也没法攻克广宗——城里有好几万不惧生死之人,攻不进去的。 不过,卢植围城断了广宗的补给,城内人太多,粮食与环境都会越来越恶劣,若是黄巾不突围,早晚会困死在城内。 但黄巾不会突围,张角已病重无法起身,现在还留在广宗城内的黄巾,不会离开他们的大贤良师。 刘备没有再参与后续的战争,送了郭泰与那些少年从广平南部穿过,同时让甲骑护送张屏去西河暂避。 十天后,监军黄门左丰弹劾卢植养寇自重,私通黄巾图谋不轨,以天子诏令褫夺了卢植的节杖。 此后卢植从冀州各家豪族那里召集来的军队便不再服从指挥——这是正常的,持节才能代表天子征召各家部曲,没节杖就只能靠自己私人的面子,而卢植在冀州显然没那么大面子。 几天后,廷尉府来人,以‘遇敌不前,无法克敌’将卢植押回雒阳,判减死罪一等,也就是死缓。 天子改拜河东太守董卓为中郎将,接替卢植负责冀州战区。 董卓来此后,立刻向广宗发起了进攻,但仅仅一个时辰后便被张梁击退。 于是董卓也知道了厉害,便也只能继续围城,并下令征召甘陵都尉刘备领军助战,还要求甘陵相刘虞征粮以供军需。 这其实是正当要求,但刘备收到了军令后转头就当柴火烧了,只当没看见。 至于刘虞,还在洛阳等地传箴言与异像呢,没回来。 然后……董卓亲自跑甘陵来找刘备了,而且事先没有通告。 不过,刘备这边是封闭了界桥的。 董卓领着卫队到了桥头时,刘备已经在桥头迎接了。 “刘都尉为何不应吾之军令?” 董卓当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是个很强壮的胖子,长着典型的将军肚,面容颇为憨厚,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恐怖形象,反倒是既有威严又有亲和力。 而且这肩宽背厚脖子粗的样子,只一看便知道这必定是个真正的高手。 “军令?是何军令?进攻广宗城吗?” 刘备笑得也挺憨厚:“备刚安置了几万人,如今军中无粮,需得先筹粮草。但冀州土地全部抛荒,粮食实在难寻,备只好把兵士全派出去征粮……如今备手里仅三百卫队,如何攻城?” 董卓看了看刘备的营寨,满脸都是不开心:“果真只三百人?” 刘备营里确实只剩了三百人,人手也确实都去征粮了,没说假话。 “将军,您说这仗怎么打?” 刘备摊开了手:“兵法云五则攻之,可现在广宗城内有四万黄巾,而且个个悍不畏死……真要速攻广宗,那得有二十万大军才行啊。” 董卓更不开心了:“吾也知道广宗难克,但诏令如此……刘都尉何必调笑呢?” “诏令真是如此吗?卢将军刚被押回雒阳,谁不知道广宗情况?要是能速克广宗,又怎会调董将军来此……” 刘备朝董卓笑了笑。 董卓被笑得有点发毛,脸上有了一丝怒意:“刘都尉何意?董仲颍直率人,不爱与人猜度言语。” “我是幽州军头,董将军是凉州军将,我等向来是被某些人视为幽凉边鄙的……脏活累活,自然是安在我等头上。” 既然董卓想直接点,那刘备就说得直接点:“天子想将军胜,但有人想将军败。若是把天子之兵葬送于此,将军会落罪;若是不把天子之兵葬送于此,将军便不容于人。所以将军想驱我之兵葬送于此,也算有个交代……将军是这个意思吧?” 董卓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变得如同郊狼。 盯着刘备看了许久,才缓缓问道:“刘都尉既知我难,可有妙策教我?” “那得看将军自己是想胜还是想败了。” 刘备正色道:“若要胜,那便如卢将军一般,围城待贼自毙。若要败,那便领军攻城,想来很快就会败的……可是,即便将军把刘某葬在此地,将军之难照样无解。” “吾自是要胜……但卢尚书因何落罪吾是知道的,若与卢尚书同策,吾亦会同罪。” 董卓转过身,朝着北边的清河河道看去:“刘都尉是明白人,吾也直言相告,听闻刘都尉之前战胜张梁,迁了数万人至清河屯田……吾要用那些人攻城。” “董将军,他们如今是甘陵子民,朝廷大军怎能驱民攻城?若是让朝廷负此恶名,天子或许拿将军身后之人无可奈何,但收斩董将军却是做得到的。” 刘备摇了摇头:“董将军,段公当年做了脏事尚且无人搭救,同为凉州边将出身,董将军自比段公如何?” 董卓愣了愣,随后缓了脸色,低声道:“若是如此,董某岂非必死无疑?” “倒也不是……” 刘备摇头:“若我是董将军,便会立刻离开广宗,先取下曲阳。将军只要有所斩获即可,只要不想着建功就不会落罪,把广宗留给不怕死的不就行了?” “那……刘都尉可愿领兵去下曲阳助我?” 董卓想想觉得也对,再看向刘备时,眼神已颇为平和。 “我若弃守界桥,放广宗之贼进了甘陵,那刘某便必死无疑……将军有难,刘某也一样有难。而且……” 刘备说到此顿了顿:“将军来此之前,可听闻两头共身与汝南奇异草之事?” 董卓思索了片刻,皱眉朝刘备点头:“是听过……罢了,吾自去下曲阳。但吾军中缺粮,听闻刘都尉曾为卢尚书筹措粮食,想来精擅此道,此事还请刘都尉操劳。” “请将军给个军令,我这便去筹措,但冀州确实无粮,需得多等些时日。” 刘备知道董卓肯定不能白来一趟,粮草军需供应确实也是冀州各郡该做的事。 “我董仲颍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刘都尉尽力即可。” 董卓朝刘备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刘备长出了一口气,董卓这时候还真就是个讲道理的,甚至可以说比卢植还讲理一些。 只是,董仲颍也是身不由己。 这大汉,真就没有任何人能率性而为。 郭泰:就是郭太,也是郭大贤,白波黄巾统帅。 郭永:灵帝死后任职南郡太守,郭女王之父,郭女王刚好是在黄巾正式举兵时出生的。 (本章完) 第164章 双头共身何为尊 第164章 双头共身何为尊 雒阳,西园。 这段时间刘宏没有玩耍嬉乐,每日都在大殿专心办公,从傍晚到次日正午,日夜颠倒勤奋无比。 从各地传来的情报极为繁杂,工作量确实很大。 每支军队的动向都必须仔细考量,毕竟此时不同往日,而且这些军队现在到底属于谁真的不好说。 张让侍立在旁,但他不通军务说不上话。 只有黄门令蹇硕掌管着监军黄门,熟知各军队的情况,能给刘宏一些建议。 “陛下,臣已查问清楚,卢尚书围城以困绝黄巾之策并无错处……是左丰收了贿赂,想让卢尚书速破黄巾,卢尚书不肯耗损将士,因此左丰劾其遇敌不前延误军机。” 蹇硕躬身在刘宏面前轻声说道。 “……左丰收了谁的贿赂?” 刘宏揉了揉已经熬出黑眼圈的眼睛,声音极为疲惫。 “左丰招认贿者极多,冀州各家皆有贿赂,皆求左丰监令大军速平张角……” 蹇硕说到此摇了摇头:“但此事倒也寻常,冀州人人都想速平乱贼以便归乡。” “是啊,都想速平乱贼……可他们家家皆有兵勇,户户皆有军械,却都想等着朕耗损中军!那是他们的家乡……但他们亲手掀起了兵祸,却又不愿出半分力……” 刘宏闭上了眼:“他们还想让朕把禁军、虎贲、宫城宿卫,乃至你们这些内臣,全都派往战场……最好是京中一个兵卒皆无,才好把朕捏于掌中。” 蹇硕躬身,没有说话,只低声叹气。 “南阳情况如何?” 刘宏呼出一口浊气,不再抱怨,转头问正事。 “南阳太守秦颉回报,已斩张曼成。” 蹇硕将一份军报递到刘宏面前:“但南阳黄巾又推举了一个叫赵弘的为渠帅,人众反而越来越多,据称已达十万人。今秦颉已与右中郎将朱儁合兵一万八千人,围了宛城,但恐难速胜。” 所谓恐难速胜都算是高估了,实际上未必打得过…… “……屠刀之下人人自危,杀得越多,叛的就越多,如何能胜?皇甫嵩呢?” 刘宏揉了揉已经熬出黑眼圈的眼睛,声音极为疲惫。 “正在东郡仓亭与黄巾卜已对峙,同样是以万余兵力对数倍之敌……” 蹇硕低声回复道。 “传召,令皇甫嵩、朱儁、董卓各自征调上户青壮,催令其速破黄巾!凡田产逾千亩之家皆可征调……若是无法建功,便以卢植为范!” 刘宏狠狠的下着令:“既然他们要做孽,便让他们做到底!” “陛下,此事恐会导致下户寒士被强征为兵……” 蹇硕显然是了解实际军务的,赶紧提醒。 “如今巨鹿、东郡、南阳等地哪还有下户?下户全都已经从了黄巾了!便有未从者,你以为他们不逃吗?唯有上户不会逃!” 刘宏烦躁的看了一眼军报,随手扔到地上:“且让豪右自去与黄巾搏杀吧,想让朕损兵折将,那他们也别想旁观……” 说完生了会闷气,转头又问张让:“左丰收了多少贿赂?” “皆是不菲贵物,价值难计。” 张让低头回复:“臣已将其家资全数抄没入宫,或可逾亿……” “就以此资财募军,招各地军户良家编练新军……先将新军补为虎贲别部,由你直接统领,勿让旁人插手,新军就在西园外驻营。” 刘宏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将虎贲中善技击之士抽调入新军作为武教,将他们全数晋为郎将。董重那里,张让你去知会一声。” “是……陛下,折冲校尉袁公路眼下正代职虎贲中郎。” 张让出声提醒道:“若以虎贲补新军,袁公路要如何调任?” “拜袁术为虎贲中郎将,令其为平叛大军提供战马粮草等各项军需。” 刘宏毫不思索的给袁术升了官:“袁基掌太仆马政,袁家前几年靠马匹获利甚多,让袁术从袁基那里讨要军马……京中皆传两头共身,朕倒要看看这两个头谁做主!” “可军需事务是大将军之职……” 张让话说到一半,便又闭上了嘴。 何进虽已拜大将军,但一直在做后勤,军需供应是何进在做,只不过……基本啥都没做,确实供应不上。 其实何进若是稍微懂点事,在就任大将军的第一时间,就应该广发大将军令。 比如勒令各郡提供军马武装禁军,要求各郡征粮备战,斩杀所有弃土逃亡的官员,令各家自募义军剿贼,以大将军权限将义军收为正规军等等,这都是大将军该做的事。 刘宏给了何进权限,但何进几乎什么也没做,因为没人告诉他该做什么,他一个屠户确实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结果所有的命令都只能出自刘宏,戳一下蹦一下,关键是蹦的一直都不是正确的方向…… 现在让袁术领虎贲中郎将,代替何进供应军需,这自然是为了让袁家内部不睦,也使袁家与三个领军大将不睦——除非袁家愿意破财供应三军,否则多半是供应不上的。 同时也是要让何进学着点,看看给天子干活到底应该怎么干…… 刘宏哼了一声,随后问道:“何进把郭典家人置于何处了?” “在河南……东苑。大将军令其工造陵苑……” 张让低下头不敢看刘宏。 东苑不是皇宫,而是雒阳东北方向邙山南麓的皇陵区域,好几代先皇的陵寝都在那里,刘宏给自己准备的墓地也在那地方。 那地方的官方统称是‘东陵’,但宫里一般都称其为‘苑’。 所谓工造,其实就是关到陵墓地宫里干苦力。 “……搏其妹!这蠢货!” 刘宏终于忍不住开骂了。 何进在任职河南尹之前,职务是将作大匠。 将作大匠是专管皇家工程的职务,包括宫殿、陵墓、宗庙的修建,以及京畿各种防御设施或军械打造,也负责为皇室炼铜铸币——皇家也是要私下铸造钱币的。 皇家的陵墓都是预先修建的,给刘宏和何皇后修陵墓的事儿,自然要交给何进这个家里人。 之前刘宏让何进驻于都亭,布置八关防务打造军械,也是出于对何进的信任,守护雒阳和皇陵的事也只能让大舅子来负责。 安排人手修造帝陵以及守卫陵园确实都是何进的职责。 但刘宏是真没想到,何进居然能把郭典的家人弄去修陵! 郭典帮黄巾写了檄文,还自称黄天门徒,确实已是叛逆,但问题是,郭典名义上是刘宏封的汝阳侯啊! 董重那么不着调的人,都干不出把侯爵家属弄去修皇陵这种蠢事儿…… 刘宏感觉有些心力交瘁,他现在觉得让寒家做外戚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豪门出身的外戚确实不安全,而寒门出身的外戚他不懂事啊! 而且……寒家出身的家伙也想当士族做豪门,不仅要逐利,而且还求名…… 可要是没有外戚,天子在外朝就没有帮手,也是不行的。 “两头共身……两头共身……传诏,迁何苗为河南尹,接管都亭事务!” 刘宏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得落到两头共身。 …… 两天后,雒阳太仆署。 袁隗正在和袁基持棋对弈。 “族父,如今到处都在传双头共身之子,还有代汉者当涂高等箴言,似是影射本宗……不知何人所为?” 袁基持着白子,看着棋盘,有点犹豫。 棋盘上,一黑一白两条大龙交缠在一起,白子大龙有缺,分作两块。 黑子也有未成形之处,可以截断,有机会吞掉半条大龙。 但袁基只能落一手,若是落子将两处白棋相连,就会失去截断黑棋的机会,使黑棋大龙盘活。 但若截断黑棋,不连自己的棋形,下一手自己的大龙也会被黑棋截断,自己也会半截大龙不保。 这一手竟是不知该往哪里下。 “影射也罢,造谣也罢,皆小道耳,无需理会。不过是有人心怀畏惧罢了,管他何人所为……” 袁隗看着袁基犹豫,摇了摇头:“伯业,你是嫡长,注定要承继本宗,怎能受困于小事,乃至优柔不断?” “族父,若是下错一子,便是满盘皆输,不得不慎重。且此事并非因我而困……” 袁基手中的棋子依然迟迟没有落下,反倒是捏在了手心:“公路昨日来找我,问我‘涂高’是何意,是一人还是一族……” “那你如何答之?” 袁隗皱起了眉头。 “我说涂高指海内强者,既是人也是族,强者皆强于族……但公路又问我,若举一族之力只强一人,却使族人不容于世,该当如何?” 袁基叹了口气:“我说若是族强,则无人不容于世。但公路说,安平王、甘陵王也与天子同族……我不知如何回答,便如此刻棋局一般。” “这有何为难?若想胜,便该有所舍弃,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啊!” 袁隗看着袁基,眉头皱得更深了:“长幼有序,便如君臣,你自下令便是,他凭什么与你谈条件?” 袁术虽说同是袁逢所生,但身份地位与袁基相差很大。 “族父,如今君无兵,臣耀武啊……” 袁基看了看袁隗,眼神有些古怪:“公路如今拜了将,领了供应军需的职权……他又自小与我不亲,我如何强令他?反倒是他可以用诏令强令我供应军马啊……” 这其实是在说袁隗与天子…… 天子的军队如今不怎么听话,所以天子不敢强令袁隗。 袁术现在是虎贲中郎将,虽说只是个阉割版的挂名将军,虎贲禁卫仍在董重手里,但袁术是奉了诏令有明确差遣的。 如果无法及时供应军需,皇甫嵩、朱儁、董卓等将领肯定会与袁家离心离德。 但如果袁基支持袁术提供了军需,那不仅会使袁家原本的计划受阻碍,而且还会使得袁术掌握无数资源,并且交好于各军将。 一旦平叛大军取胜,提供后勤军需的袁术必然得获头功,到时候必能封为真正的开府将军——那袁术的地位,可就比袁基高得多了。 而且,袁术和袁绍二人的社会名声本就比袁基响亮得多。 袁术为族内把控漕运,常亲自出马整肃‘匪徒’或是结交各路绿林,向来有刚勇任侠之名。 袁绍这些年一直不做官,又常搭救党人,有仁孝君子急公好义的美名,而且党人大多都会回报袁绍为其扬名。 反倒是族内地位最高的嫡长子袁基,三十岁就做到了九卿,但由于没怎么在社会上混过,名声反而仅限于官场。 而且袁基只有‘博学清廉’之名,举高第举茂才的时候倒是很好用,但论及社会名望,那确实没多少人知道…… 士人之间扬名也是有局限的,袁基要快速做到九卿,自然没法和党人打交道,不和党人一起混,名声自然就没法快速传播。 袁隗想了想,叹了口气:“公路向来跳脱,早该训诫才是。伯业,任何决定都好过犹豫不决,你是将来的宗长,你等同辈之事,你自决定吧。” 袁基沉默了很久,终究伸手落子,将白棋落到了两颗黑子之间。 断了黑棋的大龙。 但也弃了白棋的龙尾。 袁隗眼神一凝,深深的看了袁基一眼,点了点头,伸手将一颗黑子也断在了白棋的中间。 …… 回到自己家中后,袁隗进了宅院深处的一个小屋。 小屋门前有族内武者把守,看起来很紧要。 但屋内其实只有个牌位,上面写着“爱子满来”。 袁隗的长子袁满来十五岁时就病逝了,袁满来小时候极其聪慧,十二岁便精通《易》,死的时候蔡邕还专门为袁满来做了诗赋。 袁隗静静的看着儿子的牌位,一直没说话,但昏黄的眼里落下一行泪来。 “主君,汝南家中来信,说夫人身染疫病……已经……” 就在此时,门外有仆人禀报。 袁隗愣了,随后闭上了眼,又猛的睁开,在室内朝门外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夫人过世了……” 仆人战战兢兢的重复着。 袁隗放下手中牌位,擦去眼泪转身出门,面色又已如往常一般满是威严。 出门后,他朝守门的族人挥了挥手:“杀了他……” 两个族人拔剑便刺入了那报信的仆人胸口。 袁隗的夫人马伦,也就是马融的女儿,此时已六十三岁。 这两年有大疫,汝南也是疫区,这个岁数感染疫病去世也是正常,疫病可不管你有多显赫。 但袁隗心里很不安。 若是当初没将马元义手下那些太平道医者赶尽杀绝,夫人或许就不会染疫……或者说,即便染了疫,也能有更多医者进行救治。 或许,就不会死…… 太平道的医者是真能治疗疫病的,袁隗知道。 可事已经做了,决定已经下了,又怎能犹豫不决示人以软弱呢? 而现在,袁家宗长的正房夫人去世,按理说袁家人都应该回汝南奔丧。 可是,袁基刚做了决定……有舍有得的决定——这也是袁隗希望袁基做的决定。 胜负未决啊,这种时候,怎么能回去奔丧呢? “向宗内传书,天下未靖……黄巾未灭,待除去黄巾后再行丧礼。” 袁隗抬头望着天,咬着牙吩咐着。 天色昏黄,如同袁隗的双眼一般。 (本章完) 第165章 名士与善人 第165章 名士与善人 广宗城外,围城的大部队已被董卓收拢。 董卓放弃了围攻广宗,开始率部队北上,准备攻打下曲阳的张宝。 临行前,他给了刘备一份军令,让甘陵国为大军供应粮食军需。 但这军令没有落到具体的人,也就是说,这是发给‘甘陵国’的,而不是发给刘备个人的。 董卓确实没有为难刘备。 只不过,刘备仍然很难。 为难他的不是人,而是冀州的现状。 从去年的旱灾与瘟疫,到年底大肆征税,再到今年黄巾大乱,整个冀州没有任何一处可以安居的地方,地大多都荒着,粮食着实难寻。 而甘陵,是最早遭受这些乱祸的地区之一。 甘陵府库早在年初黄巾未起时就被劫掠一空,安平王和甘陵王也是那时候就被所谓的“乱民”抓走的,张角起兵时斩杀祭旗的就是这所谓的“乱民头目”。 那些人其实和当初的刘纬台、乐何当一样,是受了别有用心之人指点的流寇,并不是安平、甘陵当地的豪族武装。 流寇劫掠府库攻破甘陵王府后,甘陵本地豪族要么抱团自守,要么举家逃亡——王府都被攻破了,大户们当然人人自危。 而庶民就更不用说了,要么被裹挟,要么入了黄巾,少数有点口粮的也都躲到了无人所知的山野。 抱团自守的那群豪族基本全都聚集在甘陵国中北部的东武城,那是崔氏聚居地。 甘陵境内,只有东武城以北的区域没被流寇洗劫。 而甘陵国的西南部,包括治所甘陵县(清河县),基本全都是废墟。 真就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人烟。 广宗县那么多黄巾,而相邻的甘陵西部却完全没有黄巾聚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甘陵境内真的无粮可食。 刘备安置了四万黄巾,虽说这些黄巾本就很会省粮,而且大多都老实的沿清河边捕鱼自救,但人太多了,刘备没那么多粮食接济。 这些黄巾大多是妇女和孩童,能称为青壮的也有,但都只是半大的少年,老人和壮年极少。 广宗城内全是虔诚的太平道信徒,不会轻易离开张角,能把这些妇孺迁出来都是张角强制要求的。 这些妇孺对刘备很尊敬,他们被迁出广宗时大概得了交代,没给刘备添更多麻烦。 其实哪怕无人交代,他们大多也知道刘备是冒着巨大风险在给他们活路。 那些对世事半懂不懂的半大少年,常会在营寨附近问刘备的部曲,有没有活可以干。 但现在确实没有太多适合他们做的工作,刘备只能让他们帮部曲们割草喂马,或是做些伐木修造、清扫甘陵县之类的事,然后分给他们些粮食。 即便没吃的了,他们也不会来找刘备讨要,而且每天都会有一些新鲜的鱼挂到刘备的营寨外面,说是感谢都尉。 但越是如此,刘备便越希望他们都能活下去。 这些经历过天灾人祸兵事劫难,却仍没有心生恶念,仍试图信守‘黄天之下人人皆等’的人,对刘备而言都是真正的秩序良民。 而眼下若要让他们活下去,那就必须从豪族手里征粮。 手里有军令,这军令是下达给甘陵郡的,完全可以直接向各豪族下发征收令,所以刘备将大多数部曲都派了出去。 可是,刘备向甘陵豪族发了征粮的军令之后,基本没能得到回应。 只有甘陵崔家派了人前来相告,说族中没有余粮,但庄园地窖留了粟糠干草,包括屋宅在内,都任由刘都尉随意取用。 甘陵崔家确实向来有清名,以学术立足,但这清流名声主要是因为他们受了党锢,实际上甘陵(清河)崔氏族内仆从数千,整个东武城全都是他们的土地。 而且东武城既没有受到流寇洗劫,也没有被黄巾攻击,甘陵豪族也大多依附于崔家。 他们没余粮? 反正刘备不信。 但甘陵崔氏好歹还算客气,起码人家愿意把留在东武城外的庄园屋舍地窖什么的让刘备随意用,也算给了面子。 而甘陵北边的安平,还有个安平(博陵)崔氏,这家以前也出自甘陵崔氏,本是分支,但此时已比甘陵本宗更兴旺。 北至安平信都,南至甘陵东武城,方圆二百里,所有的土地全都属于安平崔家——除了两个王室陵园之外,所有的地都姓崔。 这就是唐代五姓七望之首,一门出了十六个宰相的崔家。(注:目前安平和甘陵还是王国,博陵郡和清河郡是曹魏时期的称呼。) 虽说他们宗堂在安平,但他们在甘陵境内有大量土地,刘备当然也要找他们征用军粮。 可安平崔氏压根就没搭理刘备。 安平崔氏宗主名叫崔烈,目前任职廷尉——这个职务确实是有底气不搭理刘备这个郡都尉的。 但现在,如果不把这两个崔家搞定,刘备就没法在甘陵境内弄到足够的粮食。 因为其他豪族,全都以这两个崔家马首是瞻。 “郎君,崔烈与其长子崔均皆在京中为官,但崔烈次子崔钧与其父兄颇有不同,或许可以寻崔钧试试。” 张郃对冀州士族还算了解,给了个建议:“郃前年及冠时曾见过崔钧,当时族内本欲送礼请其为郃清议点评,但他未收礼物,说是不以财货评人。且其人褒扬过乐先生,说乐先生德昭天下,当为万世师表。” “崔钧何许人?” 刘备孤陋寡闻,没听过这个名字。 “崔钧字州平,与郃同年。其兄崔元平早已入京任职议郎,但他却不愿蒙父荫为官,而是到处交结名士,在冀州颇有名声。” 张郃解说了一番:“不过……此人品行常得人称赞,但其人不通实务,只好清谈评议,郃藉藉无名,入不得其眼。但郎君却有偌大声名,又有乐先生这番情分,若要从崔家取粮,郎君可先结交崔州平。” 崔州平? 这名字刘备就很熟悉了。 士人之间相互评议在这年头是正常现象,清流点评运作扬名也是惯例,那些名士基本都是这么运营出来的,张郃也是冀州士族,及冠时打算让崔州平点评也很正常。 交的朋友多了,无论哪个当了官,都能相互运作一二。 这年代的名士常常出外访友,大体上就是因为如此。 其实这年头的名士点评大多都是要收钱的——就像现代那些有粉丝的博主收广告费恰饭一样,点评是清流名士的主营业务…… 曹操当年曾在乔玄引荐下见了汝南许劭(许子将),请许劭点评,但许劭不说。 曹操知道这是要意思意思的意思,但那时候曹操还是个败家子,没挣钱,拿不出意思来,就只好掏了把刀子在许劭面前比划。 见了刀子之后许劭不得不开口,说曹操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 这其实不是什么好话,意思就是你曹操就是个导致社会不安定的黑社会…… 只是许劭很会说话。 语言的艺术就在于,如果把这句话顺序颠倒一下,含义马上就变了——“君乱世之英雄,清平之奸贼!” 当时曹操还没当北部尉呢,那时候可不是乱世…… 只不过曹操本来也是游侠心态,倒觉得许劭说得还挺实在,也认了这个评语。 崔州平现在还年轻,当然不能和许劭相比,但想来崔州平也是打算走这种点评博主路线的。 只不过,崔州平点评人物不恰饭,大概并不是因为他不爱财,而是因为他确实不缺钱……他应该是只想要名望的。 其实崔家的人想当官容易得很,以崔家的名望地位,只要愿意往西园交钱,什么官都做得。 不过,既然他哥哥已经走了当官从政路线,那崔州平身为次子就该走清流养望的名士路线——如果他哥哥出了意外,崔州平也可以凭借名望立刻替补从政。 但既然崔州平夸过乐隐,那刘备当然得去结交一下。 于是刘备让张郃持了拜帖,去了崔钧住处。 崔钧目前住在枣强县,这是个小县,位于甘陵、安平以及渤海三郡之间,也属于三不管地带。 之所以三不管,当然是因为地方官压根管不了崔家。 崔钧住在枣强,其实和刘备住在西河亭差不多一个意思。 但张郃持贴上门却吃了闭门羹。 崔家门子收了刘备的拜帖,但转头出来便将刘备的帖子扔到了张郃脚下,声称:“与蛾贼同流之辈,不可污名门之地!” 张郃很生气,这不仅是侮辱刘备,更是在侮辱张郃。 于是张郃把崔家的门子给揍了。 没当场把人砍死,都算是张郃心存理智——这要是换成张飞,估计崔家的房子都已经被点了。 张郃回来之后将此事告知刘备,但刘备倒是没生气。 看这样子,崔家可能知道刘备收留了大量黄巾贼,毕竟他们隔得近,多少能得到些风声。 其实刘备也理解,身为廷尉的家人,自然是更要守法的——至少明面上要守法。 崔家不敢和黄巾打交道,也不敢轻易和刘备这种有收留黄巾嫌疑的官打交道,也是正常。 但崔家这种名门不太可能做出故意侮辱人的行为,不想和刘备打交道,那不接拜帖就行了,没必要刻意把拜帖扔地上。 这多半是因为他们必须表现立场,这立场肯定与什么蛾贼无关。 名门当然是要护着名门的。 现在与以往不同,刘虞和刘备早就和袁家对立了,只是一直到现在,刘备才正式入了袁家的眼——天子能查到是刘备让郭典写的檄文,袁家同样能查到。 或者说,就是因为天子查到了,所以袁家立刻就知道了…… 同时,袁家知道的还比天子多一些——比如刘备在涿郡干掉了流寇,在广阳干掉了郭勋,幽州没能大乱,皆是因为刘备。 看这样子好好结交是不行的了。 于是刘备在甘陵官廨拿着都尉印鉴戳了几下,直接把枣强列为了甘陵郡兵驻地。 身为都尉,自然是要安排郡兵驻防的。 如今安平、渤海两国皆有黄巾作乱,刘备让甘陵郡兵驻于枣强防备黄巾入境,那是相当的合情合理。 至于郡兵驻扎后还走不走,那得看战局如何。 刘备的部队行军速度快,只第二天下午,部队就开到了枣强。 “可是涿郡玄德君?崔某久闻玄德君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快请入内饮宴!” 崔州平这下倒是很给刘备面子,带了一票士人在城外迎接。 当然,这面子多半是给军队的…… 反正崔州平脸上的笑看起来和刘备迎接公孙瓒的时候很像,刘备自己都觉得眼熟。 “备藉藉无名,当不得诸君出城相迎。” 刘备很是谦虚的摇头,上前把住崔州平的手:“如今天下厄难,万民饥困,备无心饮宴。崔兄不如将设宴之资兑成粟米,以作我部曲军需如何?” 其实崔州平比刘备小几岁,但刘备仍然称兄。 崔州平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估计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设宴款待都要兑现? “玄德君说笑耳,宴已设好,就在城内。玄德君部曲远来困顿,钧亦有酒肉以待……” 崔州平缓过劲来之后赶紧引刘备入城。 “崔兄可知我来此是要在此城驻军?军务在身,恕刘某不能饮宴……崔兄不妨将为我部曲准备的酒肉也兑成粟米,眼下多事之秋,军需比酒肉重要。” 刘备再次要求兑现。 这下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刘备的意图了。 崔州平养气的功夫很不错,脸上丝毫没有变色,只是拱手说道:“玄德君,此处乃安平国境,若宾友来访,崔某当以礼相待。但甘陵军队的军需,却该在甘陵境内索取才是。” 刘备抬手扔给他一份刚写的征辟书:“枣强县已不属安平,眼下属于军事管制区域。备来此是为保境安民,崔兄广交豪侠名声响亮,不知可愿任职甘陵军司马?” “崔某无才,不敢奉辟……请玄德君收回此命。” 崔州平是真没想到,豪门世家擅长的这些活儿,刘备居然也玩得贼溜。 “嗯……兵凶战危,崔兄千金之子,不敢上阵也可以理解。既然崔兄不愿为这天下出力,那备便只好请崔兄暂离此地了。” 刘备回头朝关羽张郃二人招手:“云长,带兵入城布置防务……” “且住!” 崔州平脸色总算是变了:“玄德君何必如此……崔某并非视玄德君为敌,实乃迫不得已,家父有令,各家好友也都请求崔某关照……崔某向来是敬重乐先生的,只是玄德君所为与乐先生颇有异处……” “我与家师当然不同……家师乃谦谦君子,学富五车,向来宽和。但刘某却是幽州武夫,粗鄙兵头……” 刘备很耿直的答道:“令尊和你其他好友皆让你为难,所以我现在是在帮你,是我强迫你离开此地,是我强行征用了你崔氏存粮……你就这么和他们说便是。” “这……玄德君不要名声与将来仕途了吗?” 崔州平大惊,以他的思维观念,是真的想不通,居然会有人不要士族名望? “我的名声,来自你们口中的蛾贼。” 刘备轻轻摇头:“我的仕途,也来自你们口中的蛾贼。眼下我那里有四万多人要吃饭,崔州平,你是想当名士,还是想当善人?” (本章完) 第166章 挟名也是可以的 第166章 挟名也是可以的 崔州平定定的看着刘备,看了一会,突然笑了笑。 随后低声道:“玄德君既有如此决意,何不挟了崔某?” 这话声音极低,且眼神颇有些有恃无恐之意。 刘备瞟了一眼崔州平身后城门处的那些士人,摇头低语:“挟你?崔兄,你还真拿我当贼了?” 说罢,揽着崔州平的手臂便往城门走去,一边走一边高声大笑:“哈哈哈……崔州平果然仁善豪义,既然崔兄愿让刘某在枣强城驻军,又要捐赠米粮以作朝廷军需,那刘某也当投桃报李……甘陵国内清河北岸有千顷良田无人认领,备便作主回赠给崔兄了!” 清河北岸的土地,是指清河西北部那些甘陵豪族逃离后留下的地,而且不止千顷。 那地方离巨鹿广宗县和安平南宫县更近,与甘陵反倒是隔了条清河,此刻属于无人区。 甘陵豪族此刻大多不在崔州平这边,而是聚集在甘陵崔氏的东武城。 但安平崔氏这边也聚了不少南宫县人士,很多人在清河北岸也是有地的。 “啊?我……” 崔州平显然没想到刘备会来这么一出,一时间有点懵。 挟倒是挟了,可刘备却是用的另一种方式挟。 崔州平是真没见过有谁会强行把土地送给别人的…… “哎,崔兄莫要推辞!反正都是无主之地,正该赠予良善人家!” 崔州平刚想辩解,刘备又抢先开口,还一把捏在他小臂麻筋上,把崔州平尚未出口之言生生憋了回去。 麻筋被捏了一把,崔州平整个人都僵了,一点话说不出来。 看在旁人眼里,倒像是和刘备低声谈了交易,却又不愿让刘备公开说出来的样子。 随后刘备揽着崔州平便往城内走,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崔兄莫再谦让,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备虽官小位卑,但甘陵国内还是能做主的……” 关羽张郃二人本站在刘备身旁,关羽并没有作其他反应,依然护在刘备身后。 而张郃却是个机敏之人,听了刘备如此说话,又见刘备拉着崔州平前行,立刻领着兵士在前,打出了所有仪仗为刘备开路入城。 都尉好歹是郡内最高武官,旗帜仪仗多得很,全打出来以后周围几十步都不能有人靠近。 张郃被官吏坑害过两次,看样子是坑出经验了。 把仪仗旗牌打起来之后,枣强县门口的那些士人便全都被隔在了外围,看不清刘备和崔州平二人,只能听到刘备的声音。 这就算是崔州平将刘备迎入城内了,也就是刘备来此没有乘车,要不然刘备肯定会把崔州平拉上车同乘的…… 不过此时“把臂言欢”的样子也是足够了。 “我……崔某无此意!刘都尉……” 崔州平总算是缓过劲来了,正要分辩,却又被刘备抢了话头:“哎!崔兄舍业报国,就合该有所得!此事于国有功,于族有利,崔兄慷慨豪义之名,不日便能传扬天下,无需如此谦辞!” 崔州平脸色难看,使劲挣脱刘备的手,却又被刘备揽住了肩。 刘备还揽着他附耳说道:“崔兄不是让备挟你么?这城池我可以不占,你家的粮食我也可以不取,但那千顷田地一定会记到你的名下。” “若是你愿意配合,说服你这边所有人一起捐助粮食作为军需,我就把田地分给各家……不愿出粮的,就是黄巾贼寇,我便直接讨之。” “此事便是安平诸君皆为朝廷效力,你也能得个慷慨豪义的名声。” “若是你不配合,我也可以去东武城,把你那些好友家的地全都卖给甘陵崔氏……反正不出粮的就是弃土从贼,备不会动你崔家,但对其他人下手可不会手软。” 这话里所谓崔州平的那些好友,自然就是眼下在城门处的那些士族。 这些人也有土地在甘陵境内,清河北岸也有一些,东武城附近也有。 “哪有如此强迫……” 崔州平愣了一愣,正要驳斥,可转念便想明白了。 无论他怎么反对,无论他想不想和刘备做这个买卖,刘备都能制造出崔家强占甘陵豪族田地的事实。 侵占士族财产,这种事可以做,但却不能说。 可刘备眼下却能直接让崔家“公开侵占土地”,崔州平甚至都没法辩解。 此时天下大乱,各家土地都没人,谁知道他们是死了还是跑了?亦或是加入黄巾了? 刘备持着董卓的军令征收军粮,见了无人荒地确实可以视为无主之地,发卖田地筹集军需本来就是一直以来的惯例。 如果一味反抗不配合,刘备也确实能把甘陵的土地全都‘卖’到东武城那边的。 到时候崔州平那些好友受了损失,那真的很难处理。 如果配合刘备,让这些士族捐粮,刘备会让捐粮的人全都分到土地,甚至可以一寸土地都不给崔家。 这就算是交易,如果黄巾被快速平定,那崔州平这边的士族就能大赚,只有甘陵那些豪族会失去田地。 即便甘陵豪族记恨也只会记恨那些得到土地的士族,毕竟崔家没分地。 但如果不配合,这些士族家里的地就都会被刘备卖给甘陵崔氏,城门口那些士族会蒙受损失,甚至可能被杀。 那么这些人家里也一定会记恨——不仅会记恨刘备,也会记恨占了地的甘陵崔氏,还会记恨没能保住他们族内子弟的崔州平。 因为崔州平是不会被杀的,而且崔家不会有损失。 这些士族死在崔家地盘,但崔家毫无损失,崔州平又当众和刘备“密谋”过,那这事…… 刘备确实没法把崔家怎么样,但却能轻易欺负其它各家士族,而且刘备不在乎士林名声。 那崔家的名声怎么办? 他崔州平的名声怎么办? 崔州平很犹豫。 除非公开反抗,视刘备为敌,直接发动族兵将刘备赶走。 崔家有族兵数千人,其他各家也都有仆从家丁,聚集个上万大军不是难事,击败刘备也很可能做得到。 但问题是,此时这种情形,真要是撕破脸,自己还能活? 而如果不撕破脸,士林名声就没了。 刘备这是在挟持自己的名声…… 那要不要配合刘备? 不,应该是……要怎么配合刘备? “哈哈……看来崔兄明白了。我刘玄德做的都是公平买卖,刘某是来征募军需的,谁交了粮,谁就能把甘陵国内的无主之地拿走……谁为大汉效力,谁就该得大汉田地,还有比这更公平的吗?” 刘备见崔州平静下来,也不再低声作态,拉着崔州平一同入了城。 城门的士人们已经让开了路,他们只能听见刘备与崔州平大声说的话,看见刘备与崔州平把臂言欢,言语中似乎是用粮食换了甘陵境内的土地。 这其实不算什么特殊情况,士人们早就习惯用各种方式侵占土地了,他们也不知道崔州平和刘备谈的具体是什么。 入了城之后,刘备与崔州平进了馆舍,没有饮宴,而是单独详谈了一阵。 “刘都尉好手段,崔某出粮便是。但崔某却不知应该如何说服其他人,请刘都尉教我。” 崔州平倒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确实不是那种守财奴,该舍就舍,倒也不会拖泥带水,只是多少有点心怀不甘。 “崔兄,士林名望确实有用,但任何东西都不是只有好处的……备直言相劝,名望本该是锦上添之事,却不该成为立业大道。我能以名挟崔兄合作,崔兄自然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让各家出粮……” 见崔州平配合,刘备自然也不再作态:“若是崔兄真想让你那些好友少受损失,或是不想招人记恨,那备也可以先把土地卖给你,你再转手卖回给甘陵那些弃土的豪族之家,让他们出粮也行。反正刘某只要粮食,不管是谁家出的……” “那,崔某可否借刘都尉兵威劝服各家?” 崔州平看了刘备一眼,倒是有些佩服之意。 “可以,崔兄想不遭人恨,或是想要让人恨备,备全都认。” 刘备微微笑了笑,摇头看着崔州平:“只要甘陵那四万百姓能有饭吃,备不在乎旁人嫉恨,也不在乎有恶名在身……崔兄,不招人忌是庸才,毫无恶名之人才是大奸大恶……” …… 不久后,近十万斛粮食被运到了甘陵县。 数十份土地文书也被刘备签发出去。 刘备卖掉了甘陵西北部清河以西的全部土地,崔州平又将这些土地卖回给了甘陵各家豪族,相当于只转了个手。 除此之外崔家自己也出了不少粮食,因为崔州平知道,若是刘备那里没饭吃了,多半还会来这么一出的。 这是一场很诡异的交易——本来豪门世家是最乐意侵占土地的,但崔家却必须把土地让给别人,为此宁可多些粮食…… 刘备当然会被各家豪族传些恶名,但无非就是‘蛮横、边鄙’之类的话,大体上与董卓差不多——毕竟刘备是用董卓的军令征收的粮食,自然是都会得些恶名的。 得了粮食之后,甘陵境内渐渐开始有了生气,河东岸也逐渐开始建起了房屋,只是暂时没人开荒种地。 因为眼下是七月,天气炎热,不适合种地。 由于人多,刘备并没有直接施舍,而是以工代赈。 掩埋各处尸体、烧制石灰除疫、修建道路、修复县城、制作各种车辆器具…… 并且开始靠着粮食平复甘陵的物价。 但刘备并没有用五铢钱,而是用了刘备自己签发的凭条——其实就是粮票。 干活可以领粮票,粮票也能用来买其他的东西或是相互交易。 粮票写了一升就是一升粮,在粮食方面不存在价格波动。 而现在粮食是最有价值的物资,粮食没有了价格波动,粮票的价值就固定下来了,这也连带着使其他物资有了稳定的价格,并且其他物资的价格会随着大家都能吃上饭而慢慢回落。 其实这些粮票都是小布片,黄色的——是的,就是用黄巾做的,只是裁剪的大小不同,写了升、斗之类字样,并加盖了刘备的印鉴。 为了盖印,刘备的卫队集体上阵,轮流当盖章机,忙了好些天,把县里的朱砂都用光了。 那些迁到甘陵来的黄巾妇孺,也将所有的黄巾都贡献了出来。 安排好甘陵的事务后,刘备带兵护送去了下曲阳,给董卓送去了一万斛粮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董卓没想到刘备这么快就能给他送来军需,倒是有些惊喜。 但惊喜只存在了一瞬间,董卓便又忧心忡忡了。 董卓眼下已经包围了下曲阳,但一时半会没法攻进去。 下曲阳的黄巾不比广宗城内少,而且张宝比张梁更难对付。 董卓尝试了各种办法,比如绝水断粮、凿墙放火、攀城夜袭…… 但没什么用,张宝一直守得很稳。 黄巾之所以会在广宗和下曲阳两地聚集,就是因为这两座城都靠着河水,地下水也很丰富,而且城内本就有漕运渠连通河道,是断不了水源的。 两城都是漕运中转地,城内有米仓,本就存了不少粮食。 再加上广宗的妇孺都迁走了,消耗一下子减少了一半,连带着使得下曲阳那边也无需担心广宗的补给,两边一时半会都是不怕围城的。 “刘都尉,你劝董某来此地,董某应了。可董某在此恐也难建功,这张宝守得严密,刘都尉可有破敌之法?” 那些军粮还是有面子的,董卓对刘备很是客气,也没随意迁怒于人。 “怎么,将军收到了天子催促的诏令?” 刘备知道董卓的焦虑,董卓现在确实是很不好办的。 “董某不仅收到了天子催促之令,还收到了司徒公催促的文书……但此城难破啊……” 董卓看了一眼远处的城池,眉头紧锁着。 “之前将军要靠各部义军送粮,但眼下董将军手里已经有了粮,各部义军现在反而得靠将军吃粮了……” 刘备指了指那些豪族凑出来的义军:“他们之前附于卢将军,想靠着卢将军得些功劳,但卢将军稍有失势,他们便弃了卢将军而去。如今他们又附于董将军……但董将军可曾见过他们拼死攻城?” “董某只能持节调令各家掌兵之人,却无法调动各家部曲,他们自然不会因我之令而决死。” 董卓点头,大体上明白了刘备的意思:“但若是我以粮相迫,他们若是散了……” “他们若是因此散了,那要么视其为逃兵,要么视其与黄巾勾结……就看董将军想怎么说了。” 刘备低声道:“他们不愿付出伤亡,却想揽董将军之功,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董将军你说呢?” 董卓看了看刘备,又转头看了看冀州豪族们的营地,思索着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才转头低声问刘备:“以粮相迫太容易惹众怒了,玄德可还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将军先负个伤吧……然后随便找个人指认某一家有行刺嫌疑。要洗脱嫌疑,就让他率军攻城自证清白……若是攻破了,将军也就得了功,若是没攻破……将军负伤也可顺理成章的免罪退兵。” 刘备点了点头,给董卓出着馊主意。 (本章完) 第167章 诡诈就诡诈吧 第167章 诡诈就诡诈吧 七月底。 董卓在巡视诸营时被人射了一箭,箭中臀部。 幸好当时董卓全身披挂重甲,箭矢没能全透甲衣,伤得不重。 但领军之将于军中被刺,此事非同小可,董卓暴怒之下大索三军,却没能找到行刺之人。 随后董卓强令全军发起了大规模的攻城战。 部队四面齐攻,不计伤亡攀城蚁附,一度攻上了下曲阳的城墙。 只是先登之士无法在城上立足,因为下曲阳已经用石木封闭了四门,且城内黄巾极多,登上城墙也只能被黄巾围杀。 下曲阳依然没被攻破。 不过,此战斩黄巾逾三千级,董卓也算是有了说得过去的战绩——不管那些首级是谁,反正那些首级确实都戴上了黄巾,这肯定能算斩首三千级的。 官军损失不大——董卓本部以及朝廷派出来的京畿士兵一共只有二百人的战损。 但冀州各家‘义军’伤亡惨重,几家豪族甚至全军覆没,死伤难计,“失踪”的不计其数。 不过,反正是义军嘛,又不是正规军,失踪跑路也正常啊…… 而且义军的战损是可以不入册的,毕竟很多豪族带来的义军都没有正经户口,想入册都入不了。 二百换三千,这当然算是大胜了。 董卓派快马向朝廷传了捷报,随后便自称伤情恶化需觅良医,自领本部亲军退入了甘陵,驻于界桥营寨中。 冀州诸多义军也分作了两部,大部分仍驻于下曲阳城外,小部分南下去了魏郡邺县——这小部分,当然就是被打残的那些。 而董卓要寻觅的良医,自然是刘备。 真要论及战场急救或金创治疗,刘备手下确实是有不少良医的,西河医馆第一期毕业的那些少年此时都在刘备军中,眼下也已经积累了不少临床经验。 陈封也是其中之一。 但其实,董卓那点伤……真用不上什么医生。 陈封抓紧时间用了不少纱布,将董卓的腰腹连同大腿一起包扎得严严实实,看着和半身瘫痪了一样,就差下个病危通知书了。 ——如果不抓紧时间包扎,董卓那点破皮的小伤可能就自动痊愈了…… “将军为国征战乃至身负重创,可谓劳苦功高,想来已经无需左右为难。只是,不知将军是否查清了暗箭伤人之辈到底是何人?” 陈封给董卓包扎完毕后,刘备让他退到帐外,单独问董卓:“若是将军不把此事追查明白,岂非显得将军软弱好欺?” “这……射箭者乃吾弟董旻,此事如何追查?而且,若是追查此事,岂非与冀州士人结怨?” 董卓感觉刘备这家伙心眼挺坏,但他很喜欢。 毕竟刘备确实在为他着想,从来没为难过他。 “董将军,此战冀州各家损兵折将,无论查不查都已经与他们有怨了。若是不查清,他们个个都会觉得将军是故意诬陷迫害他们;反倒是坐实了某一家为刺杀者,其他各家才不会与将军结仇,而是会仇视那个谋刺将军的蠢货……” 刘备带着丝浅笑,声音很轻:“将军想想……这是自救,不是结怨。” 确实是如此,要做就要做得像那么回事,主帅在军中遇刺,这种事如果不追查到底,那所有人都觉得假。 反倒是坐实了一家,那才不会有人憎恨董卓。 董卓想了想,点了点头:“有道理……但董某倒是不知坐实哪家合适……” 说到此,董卓似乎反应过来,转头问刘备:“玄德可是与冀州哪家有仇怨?若是有,不妨直言……董某虽武夫,却也知投桃报李。” 虽然说着‘投桃报李’,但董卓眼神中颇有些别的意味。 “备在冀州没什么仇人,将军无需如此试探。将军想必是在担心袁司徒那里吧?冀州士人大多皆是袁司徒门下……将军视他们为同门,所以不想做绝?” 刘备摇了摇头:“可将军不妨想想,之前公卿们让董将军领军,替代卢尚书征冀州,这难道是为了让将军立功封爵吗?若真有这等好事,他们为何不让自家子弟上阵?” 董仲颍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但刘备确实没打算借董卓之手图谋冀州的什么仇家。 刘备的打算可没这么简单。 董卓听得刘备这么说,皱着眉头想了很久,随后低声叹道:“董某也知道此非好差,只是既有天子之令,又有恩主之命,不得不来……” “恩主之命……哈哈……卢尚书围城招抚之策并无过错,可连卢尚书都免不了减死罪一等……所谓恩主让将军来此接任卢尚书,备倒是不知这恩从何来?” 刘备笑了一声:“卢尚书乃海内大儒,有的是人为他进言相救。但董将军与清流名士可有交情?若将军不自救,谁会救你?” 董卓听了此言,脸色有点难看,没有说话。 刘备也不再说话,这已经够了,再多说就会被视为刻意挑拨了。 …… 其实陈封现在的主要工作是刘备的书佐,当军医是兼职——陈封没有接受过任何额外照顾,书佐是他应得的工作。 刘备本质上其实是个懒人,只是脑子不偷懒,涉及自身安全的事儿也绝不会偷懒,比如练武就每天都在坚持。 但能让别人干的活儿,刘备自己当然是不会动手的。 军令或重要文书是不能直接写在竹简上的,需得用刀刻——这是为了防止被人改动或是因沾水等意外情况导致模糊不清。 用刻刀在竹简上刻字又费时间又费劲,当官的通常都得有人帮着干这活儿。 其实张飞才是最擅长刻竹简的人,几年来天天都在练,张飞现在甚至能用横刀在竹简上直接写字,动作奇快无比,很有点武学高人风范。 可张飞经常刻错别字,军令文书之类的活儿万万不能交给他,要不然‘运粮’之类的最常见的词很可能会被张飞刻成‘军娘’…… 陈封就不一样了,慢归慢,但从来不出错。 只不过,陈封一直没什么机会获取军功。 其实他武艺不错,胆量也大,但他没能通过武选,无法进入刘备的近卫曲,也没得到上战场的机会。 与陈封同龄的田豫,因其在渔阳的功劳已被刘备升为了武策从事,也就是军事参谋——刘备说话算数,不管多大年纪,有功就升。 而陈封这个书佐,估计还得磨两年。 其实陈封并不追求升职,毕竟他才十五岁,不着急。 而且书佐这个职务陈封很喜欢,因为这个职务能一直跟着刘备,也方便他记史。 不过,为了写《承柞观纪》,陈封遇到了很多困难。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 比如刘备向董卓献的计…… 这计策确实是很有效的,虽说董卓没能攻克下曲阳,但至少得了场“大胜”,肯定足够向所有人交代了。 可问题是陈封很清楚,这计策就是为了坑害那些冀州豪族,顺便解董卓之困,刘备的出发点其实并不高尚,倒是很有点狼狈为奸的意思。 那这怎么记录呢? 写成‘玄德郎君向中郎将董仲颍献计,使官军大胜,一度攻入下曲阳城内;惜董仲颖负伤,乃至未能得全功,殊为可惜’? 这确实是正常史官的写法。 可陈封不愿这么记,董卓这一仗算不算大胜陈封心里清楚得很,要这么写就不算是照实记载了。 但如果照实记录,那就得写成“时董仲颍忧恐因不得功而落罪被诛,为求全身而退,遂从刘玄德之谋,以自残诬冀州义军行刺。冀州各家为求解谋刺之罪,不得不拼力死战,乃至义军伤亡难计……” ——真要是这么写,那自家恩师不就成了个诡诈阴险之人了? 陈封很是为难。 于是,在刘备带他去给董卓治伤的时候,陈封悄悄问刘备:“恩师献于董将军之诡谋,恐难与恩师仁德之名相符,封当如何视之?” “你都说是诡谋了,自然以诡谋视之啊……” 刘备转头,看了看有点懵懂的陈封,一下子便明白了这孩子的心态:“仁德与诡诈为何不能并存?我要保障甘陵数万人得活,要让自己存身,就必须让董将军脱困,他才会帮我说话。”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良善之人……若无诡谋存身,在此等乱世活命都难,又如何能施仁德?” “可恩师声名便会因此大有瑕疵,或百年后亦受人攻讦。” 陈封点头表示道理已经明白了,但还是有点犹豫。 “这世上哪有完人啊?承柞,若我将来能建百年功业,那百年后自会有大儒为我辩经。若我将来兵败身死,那我的声名再有瑕疵又如何呢?” 刘备摇了摇头,让陈封打消这种念头:“你只管照实记事,我今日所言你也可以照实全记。是非功过,且让后人评说去吧。” “唯。” 陈封点头应下,不再因此事彷徨。 …… 几天后,董卓带兵去了魏郡。 说是已查清是魏郡豪族冯氏族人于军中刺杀自己,但冯家此时无人,董卓没抓到‘凶手’。 随后董卓声称箭创难治,自请朝廷换将领军,并驻军于邺城。 八月初,皇甫嵩在仓亭击败黄巾卜已部,斩首万余级。 朝廷下诏,命皇甫嵩率兵进击冀州,取代董卓。 而在董卓移驻邺城,且皇甫嵩尚未北上的这段时间里,刘备再度去了趟广宗,同时让张郃去了下曲阳。 刘备本想赶在皇甫嵩大军北上之前,让一部分黄巾接受招安,因为刘备现在手里有粮了。 如果不愿接受招安,哪怕率众离去也行,留在广宗和下曲阳早晚会困死的。 但刘备刚入广宗,便知道自己没法劝了。 张角去世了。 广宗城内没有举素,但张角已经进了棺材。 此时广宗城内的黄巾,已经是谁的话都不会听了。 若不是刘备在张角棺木前躬身相祭,若不是张梁对刘备依然保持着尊重,恐怕刘备都无法出城。 城内的黄巾完全不相信朝廷,张梁虽说是他们认可的领军之人,但张梁也无法让黄巾投降——他没有张角那样的号召力。 张宝那边其实也一样,张郃也无功而返。 见此情况,刘备只好劝告张梁,让其杀了郭典,将郭典置入张角棺木葬于城南,并将张角改葬到甘陵境内清河东岸——只有这里的妇孺才能守住张角的墓,总不能让大贤良师的墓葬天天染血吧? 大贤良师要的是太平啊…… 张梁同意了。 张角死后,两地黄巾不再闭城自守,而是频频出击攻打冀州各家,之前围驻于下曲阳的冀州各家私兵也被击破,退到了魏郡。 而甘陵境内,清河东岸的墓葬没有署名,墓碑上只写了太平二字。 …… 另一边,南阳太守秦颉杀死张曼成后,南阳黄巾推举赵弘为帅,再次占据宛城。 朱儁与秦颉合兵一万八千人,继续围攻宛城。 但从六月一直围城到八月,始终没能取得胜果。 豫州刺史王允建议召朱儁回京,另选他人。 但司空张温上疏说:“当年秦用白起,燕任乐毅,都是旷年持久才能够克敌。朱儁讨颍川已有功效,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应该给他时间,下诏催促就是。” 于是刘宏下诏严厉催促朱儁。 朱儁担心落罪,不计伤亡挥兵猛攻,总算是杀死了赵弘。 但南阳黄巾又推举了韩忠为渠帅,又一次将朱儁击退,三度占据宛城。 朱儁此时伤亡过大,兵力已经不足以围城了,只能解散城围,在城南筑造土山,每天鸣鼓呐喊,摆出从西南方向进攻的态势。 解了城围之后,黄巾全都赶赴西南方向迎战,而朱儁却带了五千精兵进攻东北,一战登城而入。 韩忠退守内城,请求投降。 朱儁的军司马张超以及南阳太守秦颉都觉得可以纳降,但朱儁不同意。 “纳降反贼不能使人向善,讨灭他们才能惩其恶。现在如果接受他们的投降,那就滋长他们造反的意念,给他们有利就造反,不利就乞降的想法,这是纵敌长寇,不是良计!” 朱儁说完便下令继续进攻,但一连数日都无法攻克。 见难以攻破,朱儁又对张超说:“贼人被我等合围,又求降不得,自知必死,所以万人一心……既然如此,那便把包围撤除,集合部队进城。韩忠见包围解除,定会突围,等他们出来,兵心自然就散了。” 于是又下令解围。 韩忠见包围解除,果然引军出城,朱儁乘势侧击,果然得了大胜,并趁胜追击十余里,斩杀一万余人。 韩忠等人再次请求投降,但朱儁强令秦颉杀了韩忠。 黄巾余众无法自安,又推举孙夏为帅,聚齐数万黄巾反攻,再再再次占据了宛城。 磨了四个多月,黄巾连续被杀了几个渠帅,南阳腹心之地打得稀烂,朝廷军队死伤过万。 但宛城,直到十月依然在黄巾手中。 (本章完) 第168章 二十万与二十万 第168章 二十万与二十万 十月初。 皇甫嵩率大军抵达广宗。 刘备此时驻于界桥,他本以为皇甫嵩会和卢植与董卓一样,征召自己去助战。 但皇甫嵩只给刘备传了一个极其简单也极其严苛的军令:“严守界桥东岸,失桥即斩。” 也就是说,他不需要刘备做别的事,但如果刘备敢放任何人过界桥,那就得人头落地。 刘备本也不愿参与这场战事,要不然肯定只能当炮灰,索性在界桥上摆满了拒马,也算是把军令服从得很彻底了。 随后,皇甫嵩与张梁展开了大战。 皇甫嵩本以为广宗的黄巾和东郡一样是只靠数量吓人的乌合之众,却没想到广宗黄巾居然一个老弱都没有,且个个悍不畏死,一时不查,伤亡惨重。 虽说并没有酿成大溃败,但确实被张梁击退了,而且一路退到了广宗西北二十里的薄落津。 这一仗之后两边都有点懵。 皇甫嵩那边自然是惊于河南河北两地黄巾战斗力的巨大差异。 而黄巾这边,则是完全没想到朝廷最精锐的北军五营,以及杀人如麻的皇甫义真,竟然被他们击败了! 击退皇甫嵩后,黄巾士气大振,分了两只部队分别进驻了经县、曲周两地,而张梁仍自守广宗县。 三座城池相隔不远,互为犄角倒也是合理安排,这三地几乎是将皇甫嵩的部队围在了中间。 张梁还是有理智的,他并没有小看皇甫嵩的能力,没有轻易出击,而是试图三面合围。 可是,可是。 经县、曲周两地的黄巾,却在没有得到张梁命令的情况下,同时向皇甫嵩发起了进攻,两面夹击。 或许是因为之前击退了皇甫嵩,导致黄巾军中某些人有点飘,他们大概认为能一鼓作气把皇甫嵩的部队灭掉。 但皇甫嵩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皇甫嵩先是闭营采取了守势,并且又连续放弃了两次营寨,看起来像是败退了两阵。 见皇甫嵩连连败退,两只黄巾军攻得更急,并大举包围了皇甫嵩的营寨,张梁也带了大军同去合围。 一连三天,皇甫嵩连退三次,而黄巾军也跟着急行军三次。 就在见到张梁‘人公将军’旗帜出现在营寨正面的时候,皇甫嵩自己一把火烧了营寨。 所有黄巾皆以为此乃围杀皇甫嵩的大好良机,不顾疲劳纷纷急攻。 而皇甫嵩却在此时率精锐杀出,一直杀透黄巾阵列,直取张梁。 皇甫嵩败退的这三天,其实都是在以逸待劳引黄巾疲师猛进。 本就吃不饱,又连着三天没有好好修整,一直跟着体能更强的官军猛追,黄巾被拖成了疲军,虽说黄巾依然悍不畏死,但体能极限却无法因意志而改变。 张梁无法抵挡皇甫嵩的突击,试图引军退回广宗,待两侧黄巾军来援。 但黄巾的体能没那么好,而皇甫嵩领精兵冲得极快,直接杀穿了张梁的大军,一夜追杀三十里,一直追到了广宗县内。 随后又连战一日,毫不停歇。 这一天一夜,黄巾被阵斩万余级,张梁在广宗城西战死于乱军之中。 张梁战死后,大多数黄巾向东而逃,试图回到广宗城内。 皇甫嵩引军逐杀,并派护军傅燮抢先夺了广宗城。 广宗黄巾失去了领军者,大乱之下只能各自为战,又有两万余人被追杀于广宗城外。 直到此时,黄巾余部才彻底崩溃,四散奔逃。 界桥被堵得严实,没人能过桥,在被追到清河西岸后,大部分黄巾在河岸边背水而战。 但他们此时失去了统一指挥,又失去了阵列,而且还没体力,几乎全数战死于河边。 广宗的黄巾已没有妇孺,妇孺都已在河对岸安居,倒是没有人投河赴死。 但与之前一样,皇甫嵩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黄巾,广宗、经县、曲周三城,三日不封刀。 县内皆被屠,尸体弃得遍地都是,五万颗首级在城南筑成了京观。 随后皇甫嵩挖开了‘张角’的坟墓,剖棺戮尸,将棺木中郭典那已经腐败难辨的尸体拆成了碎片,并将骷髅般的首级传到了京师报功。 述功文书上,皇甫嵩写着“臣于广宗阵斩黄巾健贼首级三万有余,乘胜逐杀逆贼五万众,巨鹿各县未见老弱妇孺,许已被贼分食矣。” 文书上并没有具体阐述朝廷大军的损失,只笼统的称“战损两千三百人,已甄选良家子补入军中”。 但事实上…… 此战后北军五校伤亡过半,目前仅余两千甲士,所谓战损两千三百,实际上就是指北军五营的损失。 而原本由卢植带到河北的七千京畿郡兵,目前已只剩四千出头。 本有八千多人的随军民夫,在皇甫嵩连退三阵诱敌时,也大多都已葬送。 从汝南、兖州、冀州等地跟随皇甫嵩作战的各家义军也有些损失。 此战实际战损超过一万二千人,只是其中有八千人是民夫,而这些民夫……不会在报功的文书上留下任何名字。 他们的死,也完全不会影响各家‘义军’的士气。 因为各家义军已经被皇甫嵩补入了北军五营和京畿郡兵的缺额中,战死的军侯也被各义军领军者取代。 朝廷大军依然算是编制完整,北军仍然有四千五百人,京畿郡兵仍然有七千五百人…… 而各路义军,此时的总数仍然超过两万。 反正义军是不计数的,民夫也是不计数的。 人若是没有字,在所有文书上就都没有字。 生与死,便都是小事。 …… 十月中旬,皇甫嵩继续北上,准备进攻下曲阳。 此时,皇甫嵩才给刘备传了新的军令,并派了护军傅燮到甘陵,要求刘备带民夫随军运送辎重,而且开口就要一万民夫。 “一万民夫?傅司马,你看我这儿像是有这么多人的样子吗?” 刘备一口回绝:“皇甫将军麾下附军数万,难道还缺运送辎重之人?” “将军麾下皆是战兵,若是都去运送辎重,怎还有余力征伐张宝?” 傅燮意味深长的看着刘备:“刘都尉莫不是要抗命?” “我抗什么命啊……我是甘陵都尉,只管甘陵兵事,民夫之事,请傅司马自去找甘陵相……征募民夫是民政啊,伯安公才能管这事。” 刘备摇着头不接活儿。 傅燮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刘都尉,我知道伯安公不在甘陵。国相不在,刘都尉自当领此责任。” “傅司马你且看看这甘陵县内……别说一万民夫,你要是能在县里找出二百青壮,备便能为傅司马立个长生牌位日夜祈福。” 刘备拉着傅燮进了县城:“备之前得了固守界桥之令,本还以为皇甫将军是知道甘陵没了青壮,特意照顾给了个善令,却没想到皇甫将军竟然是要索人……” 甘陵县此时已经被打扫得很干净,但越是干净,反而越显得冷清。 城内只有妇女孩童,真就一个青壮都看不到。 这地方先被流寇祸害,又被攻破王府,豪族也全部迁走,原本是空城一座。 此刻城里能有妇孺,都是刘备让那些黄巾入城居住打扫,才使得城里有了那么点人气。 傅燮入城后,脸皮子抽搐了几下,颇有些难以理解:“此地竟一个青壮都没有?” “何止是没有青壮?” 刘备冷笑一声:“刘某刚到此地时,此处一个人都没有!” “世人只知安平王和甘陵王被贼人俘虏,却少有人知道流寇能俘虏一国封王意味着什么……被流寇攻破的县城,怎么可能还有人?” 说到此,刘备摇着头叹道:“皇甫将军只知杀敌取胜,只知索取民夫,可他把青壮都杀光了,难道让刘某给他变出一万人来?” 傅燮咧了咧嘴,叹了口气:“刘都尉,傅某已明白刘都尉难处,但皇甫将军向来军令严苛,只看结果不论缘由……且毕竟也是为了讨伐逆贼。” “真是为了讨逆吗?” 刘备毫不示弱:“傅司马,你上月在仓亭大破黄巾,功勋卓著,但你那些部曲如今何在?皇甫义真眼里只有战功,但这战功却是傅司马出的本钱……” “备直言,备没有傅司马这么慷慨,不敢入皇甫将军麾下,也不敢奉其令。” “若是皇甫将军要寻民夫,安平崔家多的是,而且一夜之间便能聚齐一万仆从,肯定不会耽误大军行程……为何皇甫将军不去索要,非要来索刘某?” 傅燮脸色变了。 变得有些阴沉。 东郡仓亭津一战,傅燮领本部人马冲锋在前,斩杀黄巾渠帅卜巳、张伯、梁仲宁三人,位居首功。 但是…… 他的本部人马从八百人打得只剩了不到三百人。 随后,仓亭津一带所有黄巾全数被斩首。 或者说,是所有男丁全数被杀,女子则…… 皇甫嵩确实是天下名将,但皇甫嵩不会考虑如何减少损失——反正这些部下不是他自己家的兵,他只需要取胜,只需要战无不胜。 也正是因为麾下总是会有不小的损失,所以皇甫嵩取胜后必须让部下杀个尽兴。 通常都是三天不封刀,想屠就屠,想抢就抢,想祸害妇女也随意。 这也是这个年代大多数名将的惯例,否则没人愿意千里迢迢跟着作战的。 至于民夫…… 民夫都是强行征召的,愿不愿意又如何呢。 就像眼下让傅燮来找刘备索要民夫一样——反正都是地方官员征召的,也怨不到将军身上。 把人霍霍没了,不让随军的各家豪族出人,而是逼着甘陵征用庶民,这其实是惯例。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反正黔首在大多数时候都不会被视为百姓,只在需要的时候才会被说成‘民’,这也是惯例。 这个年代的部队容易营啸,容易内乱,甚至容易谋杀将领,其实大多也是因为有这些惯例存在。 其实皇甫嵩找刘备要民夫并不算是针对刘备,而是因为甘陵隔得近。 目前巨鹿只有黄巾,没有庶民,而广宗周边基本上被杀成了白地,要就近征召民夫就只能找甘陵国。 但刘备肯定是不会奉命的,而且眼下确实征不到。 傅燮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傅某只是来传令而已,刘都尉是否奉命,那也是刘都尉的事,傅某照实回报便是……” 说罢,傅燮转身准备离去。 “傅司马不如给皇甫将军多带几句话。” 刘备叫住傅燮:“当年羌乱时,皇甫威明(皇甫规)以法度约束,未曾擅杀羌人,也未曾折损朝廷大军,但羌乱亦定,二十万羌人甘心来附。” “皇甫威明在任时,西北几无战事,也未曾斩获数万首级,但九州皆知其功盖天下。” “而皇甫义真如今却反其道而行,见贼即杀,不施法度,也无视将士死伤……可死的却全都是我汉家儿郎!” “皇甫威明因二十万羌人来附成为天下名将;而皇甫义真却以二十万汉家白骨成就赫赫威名……” “却不知皇甫义真作为,到底是忠,还是孝呢?” “备愿奉皇甫威明之策,奉公守法使民不叛;也能安靖甘陵国,使路不拾遗民不闭户,不使贼寇有任何可乘之机。但若是要让备征更多汉家子弟去做将军足下白骨,恕备无能,无法奉命。” 皇甫规是皇甫嵩的亲叔叔,与张奂(然明)、段颎(纪明)合称‘凉州三明’。 与段颎不同,皇甫规平定羌乱靠的不是镇压杀戮,而是让各郡县官员守法,他奏免了一批杀降羌、不遵法度的官员,并以军令要求各郡官员严守汉律,不得杀降,招抚羌人并使其正常生活。 之后羌人大多感慕,前后超过二十万羌人归降,以至西北无战事。 而皇甫嵩…… 傅燮回头看了刘备一眼,想说什么,却终究摇了摇头离开了。 刘备没打算和皇甫嵩打交道,也不打算再参与讨伐黄巾的战争。 皇甫嵩的军令刘备不想接,不接军令当然要先找个说法——所以刘备用皇甫规之策来骂皇甫嵩。 故意得罪人有时也是一种策略,傅燮回到皇甫嵩军中后,大军便快速去了下曲阳,没有再提民夫之事,也没人再给刘备传军令。 十一月,皇甫嵩在下曲阳与张宝激战,两军连战数日,死伤无数。 之后,皇甫嵩声称可招抚和谈,以张角首级为饵,让张宝于阵前谈判。 张宝领军于城外列阵,却被皇甫嵩率军突袭,张宝力战而死。 张宝死后,皇甫嵩自身损失也已经极大,便声称只诛首恶,不杀降者,让黄巾放下武器。 城外黄巾投降。 随后,皇甫嵩以投降者为前锋,攻入下曲阳,令黄巾俘黄巾以免罪。 次日,下曲阳城破,数万黄巾被俘。 但随后……无论是之前投降者还是之后被俘的黄巾,皆在放下武器后被皇甫嵩杀戮一空,下曲阳被屠为了空城。 此战前后共有十余万黄巾被杀,皇甫嵩在城南将这十万人的尸骨筑成了京观。 到此,黄巾主力算是已然平定。 皇甫嵩确如刘备所说,前后杀戮逾二十万人。 此战后,朝廷公卿皆为皇甫嵩表功,皇甫嵩拜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同时晋封槐里侯,食邑八千户。 而随皇甫嵩回京述功的北军五营将士,已是全都换了一遍了。 就在皇甫嵩回军领受封赏的时候,一伙破衣烂衫的溃军来到了甘陵。 他们是来投奔刘备的。 (本章完) 第169章 攘外必先安内 第169章 攘外必先安内 到甘陵来投奔刘备的当然是黄巾余部,但也并不仅仅只是黄巾余部。 皇甫嵩在薄落津连退三阵自焚营寨,舍弃民夫大破黄巾,这些民夫死伤无数,但终究还是有些人逃离战场活了下来。 同时,张梁手下的黄巾,在猛攻薄落津营寨时也有不少存活者。 如今这些人皆因为深恨皇甫嵩而聚到了一起。 领头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张梁手下的黄巾右校白绕,一个是民夫首领于毒。 白绕原本叫白垚,被称为‘绕’其实是口音问题。 于毒也差不多,他本叫于笃(篤)。 其实于毒是河内朝歌富户出身,虽说不是士族,却是上过学的,能识文断字——他是卢植在二月份领军北上时征发的随军民役,在冀州已经逗留了大半年了。 白绕也是识字的,黄巾军中同样只有读过书的人才能做‘校’以上的领军者,毕竟好歹要看得懂军令才行。 校其实就是营,张梁手下的黄巾军是按正规军方式编制的,只是名称不同。 黄巾战兵精锐被称为‘力士’,张梁将精兵分为了五校,每校八百人。 白绕领的是右校,之前迁移妇孺的时候就和刘备见过面。 那些幸存的民夫中也有很多人认得刘备——其中有不少人参与了从郭典那里运粮出来的事。 他们合到一起来投奔刘备,这不是什么意外。 刘备收留安置了四万多黄巾妇孺,这些妇孺在这里,黄巾余部自然会来。 尤其是黄巾中存活的领军者,或是张梁的亲信——他们不仅知道妇孺在甘陵,而且知道张角的墓葬被刘备迁到了甘陵。 之前那些在清河西岸战死的黄巾,其实并不是全部都过不了清河,而是因为清河东岸那些妇孺是他们的亲眷。 如果他们被皇甫嵩大军追击过了河,那清河东岸的妇孺可能一个都活不成,张角的墓葬也很可能保不住。 如今朝廷大军退去,各家豪族的私兵目前驻于高邑修整,巨鹿甘陵两地暂时没了官军,他们才敢来甘陵求生。 白绕带来的黄巾不少,足有两千多人,而且看起来都是黄巾战兵,只是个个疲瘦,显然这几天没吃上饭。 于毒手下则都是壮丁,大概一千多人。 总数将近四千。 于毒带来的民夫很好安排,甘陵本就缺少青壮,如今百废待兴,正好让他们重建破败的县城。 而白绕是挂了名的黄巾头目,刘备若是要收留黄巾战兵必须得想点办法。 因为几千人汇合在一起前来甘陵,这其中说不准会不会有二五仔,万一被人举告,刘备可就麻烦了。 毕竟皇甫嵩此时已被任命为冀州牧,正是各郡国相和都尉的顶头上司。 州牧和州刺史可不一样,州牧是军政一体的封疆大吏,目前也只有刚经历了黄巾大乱的冀州设了州牧。 “蒙刘都尉庇护我等妇孺亲眷,此恩如天高海深。但如今朝廷正大索天下,白某乃不赦之人,不敢在此祸连恩公,只求刘都尉接纳残民以作犬马驱策。” 白绕其实不打算留在甘陵,他带人前来只是希望刘备能收留其残部。 “你若是不留在此地,打算去哪儿?” 刘备看着白绕身后那些黄巾,思索着问道。 能在最激烈的战场上活下来的,当然全都是精干之人,战斗力有多强不一定,但必然有过人之处。 “某与黑山张牛角有旧,于毒兄弟也打算去投奔黑山,但这些弟兄大多要留在此地与妻儿团聚……” 白绕拱手低声回答:“白某知道大贤良师陵地在此,不知可方便前去拜祭?” “去祭拜可以,但不是为了祭大贤良师,而是为了祭天地祈太平……那地方现在叫太平医馆,不是墓葬,切记!” 刘备点头带白绕去了张角墓地。 这坟墓位于那些妇孺的安置地中间,而且此时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是坟墓了。 刻有太平二字的石碑尚在,但碑后面是个小院子,见不到坟头。 原本的坟头,已经被院子里供奉的轩辕黄帝像掩盖。 院里没有任何牌位,只有几个少年医者和几名医女正在忙碌——医者是西河医学院毕业生,医女是就地招募的,这几个黄巾妇女本就会医术。 这地方现在成了医馆。 白绕带着部众在医馆外恭恭敬敬的叩拜着轩辕黄帝,口称太平,没有人提及大贤良师。 所有人都不傻,都知道这样才是最好的。 在拜了‘黄帝’之后,白绕又恭恭敬敬的朝刘备施了大礼:“善人保重,白某告辞。” 刘备侧身避开,朝白绕摇头:“我看你还是别去黑山了,你不如去冀州各郡继续搜寻残兵余部,然后带他们来攻打甘陵吧。” “攻打甘陵?” 白绕有点懵:“这……” “我好歹是个官啊……若是我直接收留太多黄巾余部,估计是会落罪的。但若是我击溃黄巾收编俘虏,那无论我怎么收编,所有人就都只能闭嘴。” 刘备朝白绕笑了笑:“带上你的人,去聚拢余部,领兵攻打东武城……若是你有相熟的同门或好友,也可让其一同出兵,人越多越好。” “我会领军救援东武城,顺便让甘陵各家豪门出些钱粮,也好养活更多人。” “等这事办完,你被我‘俘虏’,然后‘死’在我手里就行……反正你是白垚,本就不是白绕。” 白绕愣了愣,随后瞪大眼睛猛点头:“白某愿效犬马之劳!” 不久,白绕领了他本部几百人出去了。 而于毒也打算向刘备告辞——于毒不是黄巾,他也不愿留在甘陵。 他和那些幸存的民夫也不一样,大多数民夫家乡就在巨鹿一带,巨鹿几乎已成了白地,那些民夫无家可归,只能来甘陵。 但于毒却是有家的。 他是最早被征发的民夫头子,算是靠‘资历’成了民夫们认可的首领,他与白绕一同带人来此,只是为了尽最后的责任,让幸存的民夫有个活命的地方。 而于毒本人……打算造反。 他甚至直言不讳的告诉刘备,他要造反! 而且,不是为了立黄天,纯就是为了灭苍天……或者说,他是为了灭皇甫。 虽说他是卢植征发的民夫,但卢植没有苛待过他们,董卓接手后也没让民夫上过战场。 但皇甫嵩…… 于毒是亲眼看着身边的民夫被皇甫嵩一次次当做弃子。 之前从河内、魏郡等地征发的民夫,几乎全部都死在了薄落津,只有巨鹿本地的民夫因熟悉地形以及与黄巾大多是同乡才得以幸存。 于毒和那些幸存的民夫,此时比白绕这等黄巾残部更憎恨皇甫嵩。 被当作弃子的人,如果没死,自然就是这个心态。 刘备没法劝他,也不打算劝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而这大汉,却已经没了选择。 用杀戮暂时终结的叛乱,能维持多久呢? 天下试图造反或正在造反的人,又何止于毒? …… 在皇甫嵩讨灭张梁、张宝的消息传到南阳后,朱儁立刻对宛城发起了猛攻,于十一月中旬攻破宛城。 孙夏败退到西鄂精山,朱儁以骑兵急追数十里,斩首万余级,孙夏也被朱儁军斩杀。 南阳黄巾得知三公将军皆死,破散流离,不复成军。 随后,朱儁于宛城大索黄巾余部,宛城人大多与黄巾一同逃散各地。 十一月底,宛城终于重新回到朝廷手中,只不过……这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宛城了。 战前,南阳有户口百万,是天下最富,且人口最密集的郡——大汉的官方铸币场一直设在南阳,这是大汉的经济中心。 但在一年反复的拉锯战之后,南阳无数人为避兵祸迁居荆州,仍然留在南阳的户口恐怕不足从前的一半。 而如同绞肉机一般的宛县,这个本来如京城一样繁华的超大县,此刻已破败如鬼蜮。 城内外遍地尸骸,血迹半个月都没能清洗干净。 但无论如何,黄巾之乱算是被朝廷平定了。 也是在此时,袁隗才回了汝南,将其夫人马伦下葬。 在收到朱儁传回的平定南阳的战报后,刘宏没有再发怒,也没有独自生气。 他平静的去东陵祭了桓帝,随后宣布因天下平定改元为中平。 光和七年十二月改元中平,甚至都没有等到次年一月。 或许是刘宏明白,中平只是个念想,自中平之后这天下才是大不平——年末改元,所有的记载都会将这一年记为中平元年,而非光和七年。 中平二年(185年)元月,朝廷遣使持节前往南阳,拜朱儁为右车骑将军。 朱儁率兵回京,随即被任命为光禄大夫,增食邑五千户,封钱塘侯,加位特进,与皇甫嵩同权。 而朝廷各紧要职位,包括北军五营的五个校尉,三河骑兵的三个都尉,全都被平定黄巾的‘有功之臣’掌控。 刘宏没有拒绝公卿们报上来的功臣表,像个盖章机器一样照单全收。 屯骑校尉鲍鸿;越骑校尉张温(以司空兼领);步兵校尉毌丘毅;长水校尉袁术(以虎贲中郎将兼领);射声校尉马日磾…… 新任的北军五营校尉,没有任何一个参与过平定黄巾的战争。 但他们就是能当校尉,就连北军五营的兵都是他们自己的家兵。 而皇甫嵩和朱儁这两位‘威名赫赫’的左右车骑将军,却在刚得到高官重爵后没多久就遇上了各种难题。 …… 中平二年春。 冀州目前的治所是高邑,此县紧邻巨鹿郡。 在黄巾之乱前,高邑是万户大县。 而此时除了几家豪族之外,整个县里基本没人,甚至比不上目前的甘陵——甘陵县内收留了几千青壮,又迁入了不少妇孺,眼下已经是个正常的县了。 皇甫嵩是冀州牧,当然是要到高邑赴任的。 在被任命为冀州牧之后,皇甫嵩奏请免除冀州一年田租以便恢复生产,刘宏同意了。 随即,“冀州百姓”为他作了很有文化的赞歌:“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夫离妻,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但所谓冀州百姓…… 冀州压根就没有正常的百姓了。 或者说……冀州已经只剩下了贵族‘百姓’和他们的仆从,没有了庶民黔首。 目前冀州各郡,要么是豪门士族,要么是豪族家里的奴仆,没有自由民。 整个冀州唯一能找到自耕农的地方,大概就只有甘陵了。 曾经的黔首,现在全都算是贼人。 之前驻军于高邑的冀州各家私兵已经离开,朝廷大军不在了,憋了一年的各路贼兵全都出来了。 黑山张牛角自称将军,与常山贼褚燕合兵一处,以张牛角为首领,兵分两路进击高邑、瘿陶(巨鹿郡治)两地。 黄巾余部白绕于薄落津复起,聚众过万侵入甘陵,包围了东武城。 渤海诸贼在一个名为张白骑的贼人领导下起兵,兵临南皮。 太行山诸贼在左髭率领下入寇中山,进逼卢奴。 于毒从河内淇县鹿肠山举兵,开始向魏郡进军。 近乎同一时间,冀州竟然比张角活着的时候更乱,几乎所有地方都有贼人! 太行山、黑山、巨鹿薄落津、渤海湾诸岛……这些地方容易藏身,活不下去的庶民确实全都藏到这些地方当了贼。 最重要的是,由于皇甫嵩之前杀得太狠,冀州所有的贼人都不敢接受招安,也不敢出山重回各郡县。 没人会再相信朝廷,更没人敢相信皇甫嵩这个州牧。 而皇甫嵩此时手里只有千余家兵,自保都成问题,别说剿贼了……单单是进攻高邑的褚燕他都没法对付。 这位威名赫赫的将军只能龟缩高邑城中固守,连城门都不敢出。 褚燕是常山真定人,与白绕是老乡,黄巾起义后,褚燕带着一群少年做了山贼,随后拜入了张牛角门下。 张牛角其实并不是刘备招来的,他是以张角同族的身份招揽了很多黄巾残部。 张牛角确实算是张角的同族远支,但论不上什么亲戚,他也没参加过太平道。 只是,作为张角的同族,又是黑山首领,他天然就会得到很多黄巾残部的投靠。 得到了大量黄巾残部追随,张牛角自然也就必须对付皇甫嵩。 皇甫嵩赶紧派了人手到处招兵买马,但在到处都有贼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一个冀州豪族会把家里的人手派给皇甫嵩——管你什么冀州牧呢,你皇甫嵩用兵是什么方式,冀州豪族可都是见过的。 之前是同谋同党,大家利益一致,可现在冀州豪族却要顾着自己家里了啊…… 刘备这边也收到了皇甫嵩传来的支援高邑的命令,但刘备此时“自顾不暇”,毕竟甘陵也有上万人的大贼,而且这些贼已经包围了东武城。 甘陵豪族基本全都聚集在东武城,刘备身为甘陵都尉,自然是攘外必先安内…… (本章完) 第170章 以名制名 第170章 以名制名 东武城。 崔琰此时心里很慌。 他本是甘陵崔氏庶枝,不是长房嫡子,从小又言辞迟钝,向来不太受重视。 崔琰喜欢击剑习武,常被族内批评为“愚钝武夫”,说武夫低贱没前途…… 但眼下,宗老们却突然对他青眼有加,说他高大健壮,又擅剑术,让他统领崔氏族兵破敌。 其实崔琰现在是很想骂人的,只是这些年没怎么认真向学,家族传继的《论语》确实学得不好。 论语没学好,骂人的方式自然就少了很多,总不能用‘搏汝属’之类的话辱骂长辈吧? 所以崔琰只好骂自己。 骂自己这些年不懂事——练什么剑啊,剑术是练到了族内第一,却把自己给坑了啊…… 打架单挑确实是没问题,但领军作战这种事,和击剑习武有个毛关系? 东武城此时已被上万黄巾贼围困,领军的是黄巾右校白绕。 白绕的名字崔琰听过,这是正经的黄巾头目,是朝廷正在大索的悍匪! 虽说族老们个个都贬称黄巾为蛾贼,说只是些草寇罢了。 是,都是草寇没错,但这些草寇已经不是只言片语就能忽悠的草民了啊…… 看到上万蛾贼包围城池的时候,族老们一个个缩在屋里不出门,只下令让族内旁支和青壮仆役们“快速破敌”…… 可是……怎么破敌? 城外的黄巾已经在打造攻城梯了! 用板车制成的简易冲车都已经在城下摆了几十个了! 那些黄巾连阵列都颇为齐整,看起来完全就是正规军的样子啊…… 自己要怎么应付? 崔琰脑子很乱,他看过些兵书,但此时却想不出什么应对之法。 被大军围城后要怎么办? 哪部兵书说了这个事的? 忘了…… 早知如此,前年就该听家里的话去北海拜郑康成(郑玄)为师……也就能避开这祸事了。 或者像安平崔巨业那样,从小就在社会上鬼混,交结冀州各山头的绿林,随时能拉出几千好汉,也就不怕此等蛾贼了。 光是练剑耍帅,确实没啥前途……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崔琰再怎么不知兵,也只能硬着头皮指挥族兵守城。 要守城当然不能只靠崔家族兵,各家都得出人。 而且还不能任由黄巾围城,必须尽快击退贼人。 此时是二月,是农时,要是不能尽快击退黄巾,今年就又要耽误农事了…… 去年就已经耽误了一年,如果不出战退敌,即便一时半会黄巾攻不进城,但连续两年颗粒无收,崔家再怎么家大业大也是扛不住的。 甘陵各家跑到东武城避难差不多一整年了,守城倒也确实都愿意出人手,只是各家谁都不愿出城作战,都只愿意据守城池。 崔琰知道族内为什么要让自己领兵……也知道各家豪族为什么不愿出城作战。 实话说,他自己也不敢出城玩命。 黄巾刚来的时候,崔家族老们尝试了一下派人出城袭营。 那时黄巾刚来,立足未稳,正在建设营寨,此时袭其营地正合兵法。 但出城袭营九死一生,精贵的族人当然是不能去的,去的都是门客带着的奴兵。 而那些奴兵出城袭营…… 没起到任何战果。 或者说,他们起到了增加黄巾贼装备的效果——那些奴兵刚和黄巾接触就被砍死了一大片,剩下的很利索的投了黄巾。 他们的甲胄当场就被黄巾扒掉了…… 然后,没人敢再出城了,城内其它各家更是全都关门闭户,只把仆人留给了崔琰用于守城。 那就守着吧,但愿能有援军过来。 黄巾还没开始围城的时候,族里就已经派了人去各地求援了,但不知道援军何时会来……也不知道援军会不会来。 崔琰知道甘陵都尉刘备手里有兵,可是之前刘备派人来广武城征募军粮的时候,广武城可完全没配合……刘备会来救援吗? 崔琰觉得不太可能。 而安平崔氏那边,据说用十万斛粮食买下了甘陵的田产,那可都是甘陵各家的地产。 看这样子,安平崔家怕是巴不得甘陵各家都被黄巾干掉。 除此之外就得看渤海那边,但据说渤海南皮也有黄巾贼,想来是没法来救的。 青州平原就更指望不上了,去年兖州东阿被屠,青州大乱,两地的黄巾和乱民全都往平原跑。 现在平原境内大概全是贼,估么着比东武城的情况还困难——就是因为青州黄巾太多,所以崔琰才一直没到北海去求学。 东武城的各个方向,竟是一点来援的希望都没有…… 崔琰一次又一次的给自己鼓劲,试图鼓起勇气出城拼死一战。 但只要看到城下那黑压压一片贼兵,刚鼓起的劲又散了——城下是漫无边际的贼人,一眼望不到头。 最可怕的是,贼人不派人谈判,也不攻城,就这么围着。 围了好几天了。 崔琰这几天都不敢睡觉,饭也吃不下,已经神经衰弱了。 以至于崔琰看到刘备的旗帜出现在城外时,都有点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族兄,族兄?刘都尉的援军来了!” 崔琰身边的一个少年用手在崔琰眼前晃着。 这是崔林,崔琰的从弟。 “啊?啊!哦……是,我看到了。可刘都尉只带这么点兵……怕是……” 崔琰总算回过神来,观察着城外。 刘备已经领军来到东武城外,只与围城的黄巾隔了几百步。 黄巾也分出了一支部队迎了过去。 刘备兵力看起来确实很少,来东武城只带了两千人,一千战兵,一千辅兵,和漫无边际的黄巾比起来,只是远处小小的一块。 辅兵全都推着板车或者赶着马车,但那些车上看起来没装什么东西。 多带板车是正常的,打仗很多时候都用得上,比如眼下,刘备就用板车快速组建出了车阵,随后停驻在了黄巾大部队侧面。 “族兄,咱们要不要出城去接应一下啊,最好能把刘都尉接入城内,否则他恐怕也会被包围。” 崔林又建议道。 “这……谁去接应?你去?” 崔琰转头看着崔林。 崔林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我怕是冲不出去……” 当然出不去,崔林才十六岁,而且自小习文,连剑都用不利索。 崔琰叹气:“族内向来视武人低贱,无人能做领军之将,以至于让我来领军……可族内这些兵士,哪里能与城下那些悍匪相搏啊?” 确实,崔家目前尚有族兵六百,仆兵三千,城内各家豪族也聚出了数千仆从,合在一起差不多八千人,人数倒是不少。 但族内没人擅长征战…… 经学传家的名门毕竟不是靠武力立足的,雅量高才之类的名头才是其传家的门风。 文人雅士怎么能干打仗之类的粗活呢? 再说兵器也不全,甲胄也不多——之前出城袭营的那些奴兵投了黄巾,大多数甲胄已经进了黄巾手里。 而且这些家奴显然有点靠不住,还得盯紧他们,以免奴仆在城内反乱。 奴仆毕竟是奴仆,难保有憎恨主家的…… 而城下那些黄巾,排在最前面的全是彪悍猛士,个个脸上都有杀气——城门附近的确实都是经历过连场大战的黄巾力士,数量只有几百,但都是几场大战后活下来的精锐。 “族兄,贼人似乎要撤围了?” 崔林看着城下黄巾的动作:“他们看起来是准备先去围攻刘都尉?我们不出城接应吗?” “等等……再等等。” 崔琰也看到了部分黄巾解除了包围,其中精壮之士都被调到了刘备那边。 这确实正是出城夹击的大好时机,援军出现后,大多数情况也是和城里内外合击,退敌之后援军才能入城。 可是崔琰犹豫着,没有立刻出城。 他自己现在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腿也不抖了。 但他了解自家族兵的战斗力……出城作战未必是与刘备两面夹击,反倒很可能是再送一波人质给黄巾。 …… 白绕领兵去见刘备,其实是为了询问接下来要怎么演…… 而刘备也有点迷糊,他也没想到,东武城里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按说,见到援军过来,城里怎么也得出城接应吧? 难不成是自己和白绕演的戏被东武城的人察觉了? 不应该啊,自己当初是在张角墓前吩咐的,除了白绕没人知道啊…… 刘备一时间有点迷糊,他不确定东武城内的领军者到底是太厉害了还是太怂了。 但无论如何,这戏总得接着演。 只不过,得换个方式演了。 幸好刘备本来就有个备用方案。 刘备再次打出了所有仪仗,随后来到阵前与黄巾“谈判”。 白绕出来与刘备两人单独在两军之间“谈判”了一番,随后白绕便直接口称“明公”,回了黄巾军中。 不多时,黄巾大部队徐徐而退,退到几里开外。 直到此时,东武城终于有部队出来了。 “某崔琰,感谢刘都尉及时来援,请都尉入城以安民心……” 崔琰在城上看得真切,他看到刘备单人独骑与黄巾贼首谈了一阵,然后黄巾便退了。 刘备居然有这么大名头? 看来传言说刘备在清河东岸安置的那些妇孺全都是黄巾,这事应该是真的…… 崔琰现在感觉刘备也是黄巾,但无论如何,总得把刘备迎入城内。 说实话,刘备和白绕演得有点假,毕竟是临时改了计划,而且也没有事先演练的机会。 但刘备现在完全不在乎假不假,他只需要让东武城的人明白这里谁说了算…… “崔季珪?久闻大名……之前我来时正在贼人身后,正是破敌良机,你等为何不出来夹击?” 刘备看着崔琰,面色不善:“误了如此机会,待黄巾卷土重来,还能靠谁来援?” “彼时琰胆怯,且族兵孱弱,不敢出击。” 崔琰很耿直的说了半句实话,但后半句却意味深长:“刘都尉威名赫赫,单骑退敌,此英雄盖世,想来黄巾必不敢复还……” “我可没这么大威名……你可知我对那白绕说的是什么?” 刘备摇头笑了笑:“我告诉他,我可以安置他们落户为民,劝他不再做贼。” “而他愿以性命作保,接受朝廷安置,但他们没粮,需要东武城各家出粮……若是有养活三万人直到秋收之粮,他便自尽献头颅于朝廷,以谢朝廷好生之德。” “崔季珪,你去与各家分说此事。若是有粮能安置这些人,免了此地兵灾,这单人独骑退兵之事,从此便是你的威名。” 说完,刘备引军入城,任由崔琰犹豫思索。 崔琰不是有急智的人,但他能看出来刘备说的是实话,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反倒是他身边的崔林再度提醒:“族兄,此事必须做,否则我崔氏不复存矣!” 刘备耳朵大听力好,隐约听到了崔林的声音,回头看了看,下马转回崔林面前,上下打量一番:“请问如何称呼?” 崔林穿得很简朴,麻衣破旧,且手上有劳作痕迹,看起来倒像个仆役。 他是庶枝的旁支,在族内确实和仆役区别不大,过得很穷,也只有崔琰看得起他,一直照拂。 只是崔琰自己也不算是什么受重视之人。 “某崔林。刘都尉,若是东武城出了安置流民之粮,那这些流民将被安置在哪儿?” 崔林拱手行礼,问刘备:“此外,我兄弟在族内辈低位卑,恐难说服宗老,能否请刘都尉与我兄弟同去分说,也好为我等壮势?” 他很聪明的把黄巾说成了流民。 “东武城出粮,那些人自然是安置在东武城以南,城北皆是你家土地,这我知道,备没打算侵占你崔氏田产。” 刘备看着年轻的崔林,笑着回了礼:“至于辈低位卑……崔林,我辟你为甘陵户曹掾,负责安民落户之事,你可做得?” “啊?某尚未及冠……东武城南部皆是甘陵各名士家中土地,都尉这是……” 崔林明显有点措手不及:“且都尉乃武官,如何辟民事曹掾?” “此事本就是军务,军务我说了算。我替国相辟贤才,国相不仅会感激我,甚至还会举你为孝廉,你就说行不行吧。” 刘备对崔林倒是耐心。 崔林摇头道:“此职当辟我族兄。” “你族兄另有任用……” 刘备转头看向崔琰:“崔季珪,我辟你为甘陵东部司马,领你族内兵丁,配合户曹安置流民,你可愿意?” 崔琰这才反应过来,咬了咬牙:“崔某当如何做?” “我已经说了啊,把那些流民落户到东武城其它各家土地上……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的吧?” 刘备朝着崔琰也笑了笑:“你若是仍然胆怯,那我也不强求……” 崔林在旁边猛拉崔琰的衣袖,看着刘备:“我兄已经应下了,未曾胆怯!” 崔琰这才拱手躬身:“崔某……奉命。” “很好,那我就不入城了,就在城外观你兄弟二人建功。” 刘备大笑,转身出城,在城外扎了营寨。 …… 几天后,东武城发生了一些惨案。 东武城内各家豪族听闻崔家要占用他们剩下的土地,群情激奋,聚集起家兵与刘备和崔琰对抗。 此时他们倒是很有勇气,看起来个个都像先登破阵之士。 在这些家族看来,刘备和崔家确实太过分了。 先是刘备把他们在清河北岸的土地卖给了清河崔氏,这事可以视为他们弃土逃亡,刘备当时初来乍到,发卖无人之地是可以理解的。 但眼下,刘备要让崔家安置黄巾,却又要用他们仅剩的城南土地,这不是逼人造反吗? 崔家在城北田产无数,为何不用崔家的地? 在这些家族看来,这事其实不是刘备做的……这是崔家做的! ——因为在他们看来,刘备没有受益。 崔家出了粮食,但粮食分给黄巾了,刘备其实什么也没得到。 得到土地的,真正受益的,是崔家…… 于是各豪族在城内起兵,挟持了崔家几位族老,想迫使崔家退让。 可是,崔家族老说了真的不算啊…… 其实崔家也有苦说不出,他们知道刘备是在以黄巾威逼,若是不从,刘备必能让黄巾灭了他们家族。 两个崔家都损失了士林名望,他们确实得到了土地,但同时也得到了依附他们的家族全都被他们强占了土地的恶名! 这种恶名无论用多久都洗不干净…… 甚至根本就没法洗——这么说吧,就连汉高祖都不敢干这种事。 秦汉两朝,唯有始皇帝和王莽干过这事,看看他俩的风评和后果…… 安平崔氏可以靠着官位和财富强撑,崔烈已是廷尉,只要能保障族中一直有人做高官,恶名可以顶住。 但甘陵崔家就不一样了。 以经学名士传家的家族,失去了士林之名就等于失去一切,若是不想被人围攻灭族,那就只能附从于刘备,依靠刘备的兵马以及刘备能够指使的那些黄巾…… 崔林年纪小,但决断倒是不犹豫,他说服崔琰,直接领族兵干掉了那几个挟持族老的家族。 随后,崔家家兵与各豪族私兵在城内大打出手,死伤惨重。 各豪族被崔琰和崔林以复仇名义除去了一半,另一半逃亡各地——刘备没有参与动手,甚至没有在城内,崔家确实是封不住他们逃亡的…… 但那些豪族临死前也把几个崔氏族老撕了票…… 而崔琰和崔林二人,反倒是因此在族内有了真正的威信。 虽说两边内讧算是喜闻乐见,但刘备对崔林还是有了些警惕——这小子到底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 不过无论如何,刘备尝试“以名制名”算是成功了。 名门? 名门传名容易,传恶名也容易啊,越是流量明星,出现恶名就传得越快啊…… (本章完) 第171章 黑山飞燕 第171章 黑山飞燕 中平二年二月末。 刘备再次安置了三万多黄巾。 这是白绕这三个月来从冀州各处寻回来的,老弱妇孺皆有,其实也算是流民。 此事后,白绕在东武城外当众“自刎”。 刘备在东武城找了个首级发往雒阳,宣称已领军解东武城之围,阵斩黄巾两千八百人,黄巾张梁部右校白绕被诛杀,甘陵国平定。 这两千八百人,其实就是城内各家内讧死的人数。 随后,甘陵西部军司马,被授予了一个名为白垚的人。 白垚带回来的黄巾战兵有两千五百多,被刘备重新分到了各部,挑出仍愿意从军的一千二百人接受正规训练,其余皆分发土地安置于清河东岸。 这一年,甘陵没有耽误农耕,清河东部、广武城南的大片良田连在了一起,八万人在这片土地上种下了两年来的第一茬新粟。 崔家的土地没有任何损失,反而增加了不少,仆役也增加了不少——那些逃离广武城的豪族留下的奴仆大多都被崔林接收了。 但崔琰崔林兄弟二人的名声已经无可挽回,逃亡的豪族将他们描述成了无恶不作的大反派。 比如‘屠杀广武城百姓’、‘谋害长辈忤逆不孝’、‘残杀士族侵占民田’等等,以‘崔氏宗贼’、‘广武恶徒’称之。 但他俩也并不是只有恶名,刘备言而有信,将击退黄巾的功劳加在了崔琰身上,崔林也成了变卖家财赈济饥民的慷慨豪绅,并正式以功劳辟两人为甘陵东部司马和户曹掾。 两人现在是于国有功的忠臣,但士林名声极差。 以经学传家的名门甘陵崔氏,如今被各家豪族说成了冀州恶霸,无数描述崔家欺世盗名的段子飞快的传到了河北四州,名门已经成了土豪劣绅。 崔家有不少族人接受不了这种名声落差,去投奔了安平崔氏。 还有不少族人离家改姓,带自家门客迁居别处,与崔家断了关系。 崔琰崔林二人让这些族人自行离去了,崔林甚至给他们改办了户籍,但没让他们带走族内仆从。 广武城崔氏族人从上千人减少到了几百,门客和学徒也大多离散,仆从倒是仍有上万。 从这一刻起,甘陵崔家从经学门阀变成了土豪军阀,现在的名声大体上和乘氏李家差不多。 当然,刘备在士族们口中名声也很差,只是刘备确实没参与过“残害士族”之类的事,冀州士族也不能瞎编乱造诬陷朝廷官员,所以将刘备说成了“放任宗贼为祸的庸才”以及“或有养寇自重之意”。 ——虽然出发点和论据有点偏,但得出的结果倒是很公允,一点没说错…… 但在八万黄巾余众眼里,就大不一样了。 刘备腾出了世家大族的土地,用来安置了他们这些有罪的黄巾余众,给他们分发口粮,重新编民落户,且并没有将他们落为贱民或奴役。 或许这事对旁人而言只是安置了八万流民,但对于黄巾余部而言,这是天地人齐备的厚恩,甚至远远超过了再生之德。 所谓天地人,上有公道为天,下有田食为地,有了这天地,中间的生民才能做人。 若是没这天地,即便活命再生,也只是继续蒙受苦难折磨,根本算不上人。 也是在此时,刘虞从雒阳返回,和刘备一起重建甘陵。 在得知崔家的事情后,刘虞飞快的补足了各项手续,并且立刻举荐崔琰为郎,并辟崔林为甘陵上计吏——通常被辟为上计的,在官场混了个脸熟之后,都能举为孝廉。 刘虞没有和甘陵王一起回来,刘宏让甘陵王刘忠留在了雒阳。 此外,刘虞告诉刘备,安平王刘续因“大逆不道”之罪被鸩杀于雒阳狱。 去年底黄巾主力平定,宣布改元之后,天子将黄巾造反之事栽到了安平王刘续头上,称已查明是刘续意图自立为帝,因此指使其爪牙张角等人聚众谋反。 随后,天子令骠骑将军董重、河南尹何苗、黄门令蹇硕,以及新任宗正刘焉一同彻查各地郡王与宗室侯爵,查宗室是否还有谋逆之人。 刘虞也在雒阳走了个被查的过场,所以回来得晚了些。 “天子此令恐使各宗室人人自危,但此事虞没想明白……天子为何如此?还嫌天下不够乱吗?” 甘陵馆舍,刘虞与刘备私下说着此事。 “天子是不得不如此做啊……北军、三河骑、羽林军、虎贲、三辅……” 刘备沉思着,掰着指头数着京畿兵马:“现在京畿三辅之地,哪只兵马还能听完全听天子调动?若是有人在此时行废立之事,天子也无可奈何啊,所以只能先下手,让每个宗室王侯都有谋逆的嫌疑……这样反而没人敢行废立之事。” 北军五营现在和天子已经没啥关系了。 长水校尉袁术就不用说了…… 射声校尉马日磾(念di,滴)是马融的族孙,是袁隗的夫人马伦的侄子。 越骑校尉张温,也是现任司空。张温最初做官的举主是曹腾,前年曹嵩因漕运中断之事暂时去了职,当时张温顶替了其大司农职务。随后征粮税入京引发冀州大乱,当时就是张温任职大司农。而黄巾主力刚平定,张温便立刻迁了司空,还分到了北军越骑营兵权。 屯骑校尉鲍鸿是皇甫嵩门下,皇甫嵩担任北地太守时,鲍鸿是其门下督——门下督是执掌亲军的最受信任的部将。 步兵校尉毌丘毅之前是何进门下的大将军掾,但却是袁绍向何进举荐的…… 北军五营只是个典型例子,最初的三河骑兵也大多战死在南阳,朱儁带回雒阳领赏的部队,其构成也和北军五营差不多。 羽林军属何进统领,但基本是废的,属于养老院加幼儿园。 虎贲左右两校,左校相对正常,掌兵的是董太后的侄子骠骑将军董重,大概有一千人编制。这支部队勉强还算是忠于天子,但他们要分守各皇家陵苑,又要担任宫廷禁卫,区区千人,连轮班巡逻都不够。 右校在虎贲中郎将袁术手里,但右校精锐已被抽调,目前全是老弱。 黄门令蹇硕以虎贲补缺名义新建的西园别部,目前不到千人,而且全是新兵蛋子,虽说从虎贲中抽调了不少擅武之人做教练,但目前还无法形成真正的战斗力——有一些虎贲郎因不愿听命于太监而离职了,比如著名剑客王越。 整个雒阳周边,合计数万兵马。 但实际上天子现在真正能调用的部队,仅仅只有董重那一千虎贲,以及蹇硕手里那些新兵蛋子。 不到两千人,兵力甚至不如刘备。 如果现在各家豪门齐心协力发动兵变,废了刘宏,另外选秀,选出个未成年宗室另立新君,那刘宏还真就没办法。 所以,刘宏在此时彻查宗室谋反,其实是在以名自保——把张角谋反栽到安平王头上,这就是个宣告,谁若是现在有废立之心,那谁就是张角二代,天下可共讨之。 好歹刘宏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虽说目前没了兵力,但诏令还是有点分量的。 现在各家豪门分领雒阳军权,自然全都有点私心,谁都不想脏了手,也谁都不想污了名,刘宏才能在夹缝中求存。 刘宏其实很了解这些豪门的心态。 再加上刘虞了大力气传播的那些箴言和奇异草之类的异像——若是刘宏现在出了事,袁隗立刻就得变成王莽二号。 而天子彻查各王侯的诏令刚下,司徒袁隗也突然请求去职,理由是妻子死后悲伤过度不能理事,生病了,暂时不方便回雒阳。 很显然,袁隗是理解了刘宏的意图,赶紧弃官避嫌。 反正官位在不在他身上无所谓,即便他什么官都不当,依然是汝南袁氏宗主,依然是天下士人领袖。 只是袁隗人不在雒阳,终究会给刘宏更多的挣扎空间。 为了尽快筹集组建新军的资金,也为了尽快弄到些可用的人来抵挡豪门,刘宏又开始卖官了。 由于天下疲困,市场不景气,外加急于筹钱,刘宏实施了极为先进的‘先用后付’以及分期付款政策。 也就是可以先做官后给钱,而且按月、季、年分期付款,分多少期也可以谈…… 这其实并不仅仅只是为了筹集资金…… 这年头又不能直接从银行卡扣款,要分期付款,就得经常与宫内保持联系,而且能让‘催收团队’出京收钱。 同时,这个政策很符合党人和名士们的口味——清流是要名声的,一次性拿太多钱出来买官岂不是败坏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清流名声? 咱可是两袖清风不染铜臭的啊! 而不钱先做官,当了官以后再“被可恨的阉宦要挟逼迫行贿”,或是暗中交钱没人知道,那不就又有名声又有官位了么? 还能以宦官逼贿的由头刮地皮,刮了还能落个美名…… 比如安平崔家的宗主,廷尉崔烈,就在积极的与宫内联系——或者说是宫内在和他联系。 刘宏曾经的保姆程夫人在雒阳和崔烈谈了笔生意——趁着袁隗自请去职,刘宏打算把司徒职位卖给崔烈。 而且刘虞也得到了个小任务,负责每个月从崔家收取分期付款的钱……也就是负责催收。 但刘虞和崔家不熟,而且他不擅长催账这种业务。 见刘备已经和崔家打了交道,而且还从崔家弄来了大笔粮食,刘虞便把这个活儿交给了刘备。 而刘备转手又把这活儿交给了崔琰——崔琰现在算是刘备的下属,郡内军司马当然是必须服从都尉命令的。 这倒不是为了薅崔琰,而是为了让已经变成军阀的甘陵崔家,去把安平崔家也彻底拉下水。 甘陵崔家是崔氏本宗,既然本宗已经“残害士族忤逆不孝”了,那安平分支最好也得是“满身铜臭攀附阉宦”,要不然两家怎么维持平衡呢? …… 与此同时,高邑。 皇甫嵩已经被困在城内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他倒也没闲着——他挟持了高邑各家豪族家眷,强迫各家把族兵交到他手里统一指挥。 但即便如此,兵力依然不足以突围。 皇甫嵩自己的部下都是精锐,约有一千五百人,从城内各家合拢了杂牌军四千多人,高邑的全部兵力不足六千人。 若是往常,近六千人的兵力已经足以维护一州的安定了。 可现在,光是跟着褚燕一起围城的黑山军就有两万。 而高邑东边不到三十里的地方,张牛角攻打瘿陶的部队大概有三万。 中山那边还有左髭的大军,据说已经攻破了卢奴,正在南下,已经靠近下曲阳一带了,数量也超过两万。 虽说这些贼人的部队算不得什么强军,但这数量实在可怕……而且这些贼人不像黄河以南的那些黄巾——黑山和太行山出兵是不带老弱的,全是青壮。 七万青壮啊…… 能出动这么多人,就意味着还有更多人在为这些青壮提供后勤,即便贼人后勤人数比例比较低,但加在一起总数也肯定是超过十万人的。 十万大军,哪怕全都用锄头刨,也能把高邑给刨平了。 瘿陶有冀州各家豪族武装驻守,这本来是为了圈巨鹿的地——巨鹿现在大多数地方都是无人白地,这些地其实都是很肥沃的,黄巾主力被平定后,冀州各家都在瘿陶商议怎么分地皮。 为此,各家都带了很多人手和粮食来瘿陶——既有种粮,又有半年的食粮。 张牛角攻打瘿陶,是为了取粮食。 褚燕围攻高邑,既是为了为张牛角挡住身后,断绝瘿陶的支援,也是为了干掉皇甫嵩。 黑山收留了太多黄巾残部,个个都想把皇甫嵩干掉,这是既有公事又有私仇。 而对于皇甫嵩而言,如果不能赶紧突围,过几天北边的左髭过来了,与张牛角和褚燕合兵一处,那就完全没机会了。 下曲阳离高邑可不远,他必须在三天内突围而出,否则就最好自己抹了脖子…… 说起来,皇甫嵩确实是一代名将,虽说他领军总是损失很大,但也确实总是能达成目标。 他组织各豪族部队向南突围,诱使褚燕带兵阻截,自己却卖了各家豪族私兵,领本部家兵往瘿陶方向突击。 瘿陶方向有张牛角的三万大军,褚燕确实没想到皇甫嵩会带少数人马往部队最多的方向突围——北边有左髭来援,东边有张牛角大军,从高邑突围,难道不该往南边和西边吗? 待褚燕解决了南边人数更多的豪族私兵,并趁势攻取高邑之时,皇甫嵩已经冲到了张牛角的大军背后。 皇甫嵩确实擅长突击,趁着张牛角攻城,他打出旗号大肆鼓噪,以‘援军’的方式突入了张牛角本阵。 张牛角兵多,原本是能挡住皇甫嵩突击的,但此时瘿陶县内各家部队见有“大军来援”,士气大振,全数出城夹击。 张牛角只好指挥部队东西两面分列军阵,等褚燕引军来一举破之,但黑山军的训练程度还没达到如臂使指的水平,各部之间有不少间隙。 皇甫嵩抓住了其中间隙,而瘿陶那边也有一个豪族领军者抓住了这瞬息之机。 不过,两人的选择很不一样…… 那个豪族名叫赵浮,常山人士,他见张牛角军阵不齐,并看到了张牛角本人所在,引军冲阵而入直取张牛角本部。 赵浮人少,仅数百兵力,但却冲破了张牛角的大军,且几乎冲到了张牛角身边。 仅隔着二三十步,赵浮一箭射中了张牛角胸口,且此箭力大,竟穿透了张牛角的胸甲。 黑山诸军为救援张牛角,乱了阵列,却反倒使得皇甫嵩有了脱逃之机。 趁着张牛角的部队军阵有些混乱,皇甫嵩从黑山各部之间迅速逃奔,他部队不多,逃得相当灵活。 再加上他一路弃车保帅,成功的带着仅剩的五百来人逃离了战场。 赵浮原本也和皇甫嵩一起奔逃,但在半路就被皇甫嵩故意舍弃,赵浮几乎拼光了族兵,单人独骑带伤逃离。 不久后褚燕赶到,将瘿陶县一并攻克,但此时皇甫嵩已经消失不见,张牛角也重伤将死。 临死前,张牛角让褚燕接管黑山军。 张牛角无子嗣,褚燕为了让张牛角不断香火,也为了表示继黄天之志,改名为张燕,以义子身份为张牛角办了葬礼。 随后,张燕带兵退出瘿陶,转向常山。 得知张牛角是被赵浮射杀,张燕身为义子当然必须为父报仇。 张燕把姿态做得很足,黑山的部队不仅没有因张牛角的死而离散,反而因复仇而变得更团结了。 只是张燕和刘备没什么交情,他只通知了左髭。 九尺死后,黑山与刘备之间的联系本就少了很多,张牛角本也和左髭不同,左髭等人的家属都在西河,但黑山诸军和刘备可没这么紧密的关系。 刘备得知张牛角的死讯,都是从左髭那里知道的。 左髭攻克卢奴后,本打算去和张牛角会和,却得知了张牛角死讯——褚燕起兵仅仅一年,左髭和褚燕不熟,只和张牛角相熟。 张牛角去世,左髭便让部队回了太行山,自己去参加了张牛角的丧事,并给刘备传了消息。 不久后,张燕引军攻破真定赵家,但并没有继续攻打真定,只杀了赵浮之后便带兵返回了黑山,并派人四处搜寻皇甫嵩的下落。 …… 刘备收到消息时已是三月,冀州也已经不再有贼寇出没。 其实所有人,包括刘备在内,在年初出兵都是为了得到足够的粮食和种子。 如今粮和种都取到了,谁都不会再耽误农事,对任何人而言,粮食都是第一位的。 张牛角是给刘备提供过帮助的故友,当然是要去祭奠的,在收到消息后,刘备便带近卫去了黑山。 不仅要祭奠故友,还得见见张燕,黑山军这个盟友不能丢。 (本章完) 第172章 你想当官吗? 第172章 你想当官吗? 黑山是太行山脉最南段的群山,范围很大,不是单指一座山。 这一带的山体大多都是黑褐色岩石,且山势陡峭,到处是悬崖峭壁,入山必须从深谷中通行,即便艳阳天也会觉得山体阴暗,所以被称为黑山。 此时黑山诸贼大多在涉县附近的大伾山。 这是张牛角以往常驻的地方,也是他即将下葬的地方。 刘备没带太多人,只带了张飞、白垚以及张白骑。 张飞和张牛角打过交道,又是近卫统领,当然是要来的。 白垚与张牛角很熟,又是黄巾军右校,眼下黑山吸纳了很多黄巾旧部,白垚更方便和他们接触。 至于张白骑,刘备其实打算让他加入黑山…… 张白骑之前在渤海招揽了一些山贼和水贼,近千人,但实际上他没有攻打南皮,只是截断了东武城与南皮之间的道路。 他本想把这些人都带到甘陵,但水贼们更想去辽东,跟着张白骑回来的只有五百山贼。 而且这些山贼中大部分人都不乐意留在甘陵,他们想加入黑山。 这其实是冀州大多数山贼的第一选择,毕竟他们不是流民,也不是老弱妇孺。 老弱妇孺确实无可选择,无论在哪儿,能有个地方安身就已经是天幸了。 但渤海来的贼兵不一样,这些贼兵并不是不信任刘备,而是不信任这个世道。 刘备或许是靠得住的,但刘备毕竟是个官,而且是幽州过来的官,是不可能一直待在甘陵的——若是刘备走了,甘陵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曾当过贼,曾作过案,刘备不会处置他们,但其他官员呢? 而南北太行莽莽群山,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匿于山水之间确实也更容易在乱世中活下来。 就像那些被击溃逃散的黄巾,只有白垚和于毒这些曾和刘备打过交道的人愿意主动投奔刘备,其他大多数黄巾军残部也都进了黑山。 其实那些山贼是愿意跟着张白骑的,也愿意在刘备手下当兵,但当兵就不是他们乐不乐意的事儿了,而是他们未必够格。 刘备这里管得太严了,张白骑也是正规军出身,而且他和冥卒们还算是第一代“教官”,他也是认同严格管理的。 包括黄巾余部在内,所有的青壮刘备都会按部曲现有的规制重新选拔,确认有从军意愿且通过体检再入军,然后全都视为新兵重新训练。 训练和武选机制是一视同仁的,不歧视任何人,但也不给任何人优待,完成新兵训练后会被分配到各部军中,也没法形成乡党或是小山头。 这就使得山贼们既不能老乡抱团扎堆,又必须接受严格管制——刘备的部曲是脱产职业兵,对纪律要求很高,当然粮食和军饷也向来是管够的。 只是这两年年景不好,伙食降了级,没法天天吃肉,只能每旬改善伙食,所以训练量也跟着降低了一半。 但诸如卫生、禁令等其它要求并没有降低,还因避免瘟疫而变得更严格了。 这些要求确实会劝退很多抱团的山贼,但刘备不打算改变这已经成型的机制——尤其是军队,必须把好的机制一直维持下去,否则很快就会变成山头林立的私兵。 不能为了获取兵员数量而轻易丢掉已经良好运转的选才和晋升规则,刘备的部队一直没有出现过任何内部问题,已经证明了这看似简单的规则是有效的。 有效,那就应该一以贯之,并逐渐完善成军中规制。 就连张郃与白垚,都是战前临时任命,战后通过了武选流程才正式论功任职的。 白垚能成为甘陵西部司马,靠的是聚拢三万多黄巾遗民的功劳——他目前的职级比张郃与张飞都高,仅次于中军司马关羽。 而陈封和田豫,两人一直在刘备身边,关系相当亲近,且田豫已因功被任命为兵策从事,但至今都没有军职。 刘备对部曲的基本要求是身高六尺五寸以上(汉尺,合1.5米,这也是武帝时对汉军正卒的要求),田豫之前因为还没发育,身高不够,武选第一关就过不了。 不过田豫现在已经合格了,最近他正在发育期,几个月时间长高了大半尺,但没有完成武选之前,田豫是得不到军职的,也就没有手下。 当然,刘备的部属可以自行招募人手,但他们招的人如果没有完成正规训练流程或通过武选,那就得不到军中认同,也没法正式论功,只能视为辅兵。 而一旦经历了训练,这些人就都会服从刘备的指挥,毕竟实施训练的是刘备和关羽,而且刘备一直是那个管饭管钱管治疗的大兄。 这种机制产生的最大效果,并不是提高士兵的个人能力,而是使部曲全都成为刘备的人,并按当前任务进行分配——没人能往刘备的部队里塞私兵,也没人能拉帮结派分山头,就算形成了小山头,也会在后续的任务和晋升中自动拆散。 这种集中训练后再分配的方式,成本远高于让下属自行招募部曲,因为包括装备在内所有开支都得刘备自己出。 但这在如今这个年代很重要。 ——看看当今天子面临的情况就知道了,雒阳那么多兵力,但绝大部分都是别人家的,皇帝指挥不动,天天提心吊胆的躲在西园…… 只有崔琰那边算是例外,刘备也没把崔家人当自己的兵,崔家目前属于半依附的军阀,给个东部司马只是基于形势需要。 刘备这里是没有小山头的,也不敢有小山头。 而黑山就不一样了,这里全都是小山头…… 到了大伾山下,刘备便见到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首领。 左髭带了张燕出来迎接刘备。 其实大多数黄巾残部都听过刘备的名字,他们中有不少人都知道刘备收留了广宗妇孺。 大多数黑山贼首也听过大耳贼的名号,当初刘备为友复仇以及解决李移子等流寇之事他们还没忘。 刘备其实没有再藏着,他不仅报了大耳这个匪号,还报了涿郡刘玄德的字号。 所以基本所有首领都出来迎接了——大部分首领都下山来迎,其他首领自然也得给点面子。 “大耳兄乃家父故友,当为燕之长者,请长者入寨相叙……燕以往常常听闻任侠仗义大耳名号,却是今日才知大耳兄也是官……” 张燕是个很剽悍的年轻人,个子不高,但看起来非常精神,气质也确实很像张牛角。 而且一见到刘备就以晚辈自称,这当然不是在示弱,而是极其聪明的表现——这能使人更认同他张牛角继承人的身份。 “备确实是官,可这年月要做官就只能当贼……飞燕年岁与我相当,当以兄弟相称才是,这山中无论老幼皆是兄弟,长者唯有已故盟首。” 飞燕是张燕的匪号,这匪号倒不是自称的,而是因为张燕身手矫健迅捷如飞,黑山军中皆称其为飞燕。 既然张燕给面子,刘备当然要把面子还回去,顺便把张燕抬了一辈。 刘备不自认长者,左髭自然也不能认——连带着所有人都不能把张燕视为晚辈,只能把已经去世的张牛角视为长者。 那张燕就方便多了。 “大耳兄远道而来送家父最后一程,燕感激不尽,燕为大耳兄引路……” 张燕显然是听懂了刘备的意思,立刻躬身行礼,在前面牵着刘备的马进了山谷:“请问大耳兄,为何说当官便只能当贼?” 其实刘备进山之前就已经没骑马了,但张燕牵马这姿态做得让人很舒服,也难怪张牛角会对他另眼相看。 “备无家族庇护,也无父兄依靠,若是不做大耳贼,现在也当不了这个官……其实牛角盟首当年若是没被人诬告,眼下也该是官的。” 刘备走到张燕身旁与其并排而行:“我看飞燕你也很适合当官,不知飞燕可有此心?” 张燕确实是个很适合当官的人,光是接手张牛角遗产的做法就很有水平。 先是办个简易的丧事,但并没有直接将张牛角下葬,而是以复仇的名义团结黑山贼,使得各部不散。 然后攻取真定赵家坞堡,取赵浮的性命为张牛角复仇。 但又并不做艰难攻坚之事,不打真定县城,而是带着收获立刻回山,保障各山头不受损失。 这样一来,张牛角以前的朋友和部属全都会认可张燕这个继承人。 在名分和实效都有了之后,再邀请南北太行各山头首领,在太行诸贼见证下以张牛角义子的身份办葬礼,正式接过张牛角的社会声望和人脉关系。 这些事看起来都简单,但实际上大多数人不会按照这个顺序办事。 张燕办这事的流程堪称接班教科书,张牛角死后,黑山诸贼竟没有任何一部改投别处。 “燕微末之人,当初若非黑山救助,燕早就化作荒野中的无名骸骨了,没有做官的命……” 听刘备说他适合当官,张燕摇头说道:“听闻大耳兄在西河与甘陵活人无数,若是能如大耳兄这般使黑山之民得活,便已是燕生平之愿了。” “我在西河落户两万余人,在甘陵落户八万人……总数也不过十万罢了。” 刘备正色看着张燕:“飞燕,你黑山此刻何止十万人啊,怕是三十万都有了吧?黑山耕地可不多,要怎么养活这么多人?” 黑山能出动五万多青壮攻击高邑和瘿陶,老弱妇孺全加起来的总人口确实差不多有三十万了——目前甘陵才十几万人。 “燕也在为此事而愁,前些日子出兵瘿陶就是为了取种粮,如今周边山谷都已经播了种。但山中土地贫瘠,收成肯定不够,而且眼下存粮太少,甚至难以熬到秋收……” 张燕也点头说起山里的难处。 “那,飞燕作何打算?出兵劫粮吗?” 刘备皱起了眉头:“可若是再出兵,又能往哪里去呢?” 中山已经被左髭抢了一遍,常山高邑、巨鹿瘿陶也已经被劫过了,魏郡是流民集中地,遍地流民把田里的草都啃光了,地里也没什么粮食……黑山周边各郡现在比黑山还穷。 张燕叹了口气:“燕确实不知该怎么做,请大耳……不,请玄德兄教我如何活人。” “要生活,自然脱不开士农工商……农我就不说了。” 刘备也痛快,直接便说起了办法:“飞燕若能让麾下诸军受雇于朝廷,那便是士,至少能使军中自活,不依赖农人供养。” “此外,若是能取黑山铁矿锻造,这便是工。” “锻铁售卖各处,便是商……士农工商齐备,黑山便能活三十万人。” 说到此,刘备顿了顿:“但若是士农工商皆备,必有更多流民来投黑山,那时却又不止三十万人了……” 黑山确实是有铁矿的,大伾山以及乌金山都有,而且乌金山是露天矿,这山也被称为“紫金山”,因阳光射到山上的岩石会反射绚丽金色而得名。 那些岩石就是夹杂了伴生物的矿层。 张燕深深的朝刘备弯腰行礼:“玄德兄高才,此言已胜过亿万钱粮了,将来之事,待养不活人了再说吧……只是,燕有恶名在外,要如何受雇于朝廷?” “备好歹是个官啊,也是能代表朝廷的。” 刘备看着张燕挑了挑眉:“虽说备手里没什么余粮,但却能让有粮的人家出钱粮啊……” “玄德兄要攻打哪儿?” 张燕也不废话,听刘备这么说,立马很上道的问起了目标。 “不是我要打哪儿……” 刘备摇头:“是你要带兵去打贪官污吏,然后备来把你赶走,再让他们每个月定时出钱粮,免得他们挨了揍没人帮忙……你听说过保护费吗?” “啊……啊?” 张燕愣了,保护费?啥玩意?不是说受雇于朝廷吗? “这保护费,其实就等于收税……只是我这个甘陵都尉收不到其它郡的税,那就只能收保护费了……” 刘备摊开手:“我雇你去吓唬他们,然后我去收保护费,收来了咱们一人一半,你看如何?” “咳……果然好生意……可我为何不自己去收呢?” 张燕大概是开始举一反三了。 “你现在是贼啊,还是攻占过两个大县的大贼,谁敢相信你带兵过去只是为了收保护费啊?” 刘备拍了拍张燕的肩膀:“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兴趣当官……当了官,总归是比贼更好做生意的。” …… 张牛角的葬礼办得比较简朴,但也相当隆重。 简朴是因为穷……眼下必须节约一点。 隆重,是因为来送葬的人很多。 有名号的大贼都有数十家。 黑山以张燕为首,另有二十多个山头,比如孙轻、王当等; 北太行以左髭为首,有十来个山头; 白波谷来了郭大贤、前黄巾左校刘石等; 魏郡内黄贼(内黄县到黄河之间的水匪)眭固、黄龙; 上党雷公、杨凤; 河内平汉、大计; 常山贼浮云、白雀; 还有涿郡西河的大耳和环眼等等——大耳也是大贼,且不算甘陵那边,只论西河亭就已经是大贼了,孤身火烧望都的环眼贼也很有名…… 河北各个贼窝的贼人基本全都到齐了,如果把这些大贼治下的部众全算上,总人口怕是得上百万。 张燕也趁机与各家结成同盟,并以已故的张牛角为盟主。 这也是刘备提议的,让已故之人为盟主,这事儿就商议得很顺利,既能让各家有盟约,又能避免相互争斗。 同时,也能避免张燕成为盟主后吞并各家——张燕此时是实力最强的。 在张牛角葬礼结束后,刘备立刻给了张燕第一笔生意。 带兵到邺县城外,包围邺县张家坞堡。 邺县张氏其实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比大多数名门都有钱——这是中常侍张让的家族。 张让家中豪富,房子修得比郡王府邸还气派,很好辨认。 实际上这已经算是僭越了,不过没什么人敢管。 其实张家人手挺多,但再多私兵也抵不住黑山动不动就出兵上万啊…… 张燕做生意还是挺厚道的,一出兵就是一万五千人,搞得魏郡各家都以为是黄巾复起,没人敢出门。 其实魏郡现在是有兵马的,而且兵力还不少,邺城足足有四千守军,这是魏郡功曹审配这段时间搞来的。 由于黑山贼之前声势太大,魏郡太守的职位目前还没卖得出去,审配是魏郡实际管事的人。 审配倒也是个刚勇之人,见黑山大军入境也没怂,还飞快的向四方派了快马求援,随后固守于邺城。 但黑山军压根没有围邺城,直接就冲着张家坞堡去了。 而审配压根没搭理张家坞堡——士族当然不会去救宦官家族。 张燕尝试着去威胁了张家一把,但果然如刘备所说,没人敢相信他来这儿只是为了收点保护费…… 而收保护费的活儿刘备甚至都没有亲自出马——刘备把这事交给了张郃,毕竟张郃熟悉地形,也熟悉冀州的人。 (本章完) 第173章 济南来的名士 第173章 济南来的名士 中平二年三月末,黑山贼寇邺县。 中常侍张让家族别院被围,其子张奉与儿媳何氏惊恐万状,以为必死。 这张奉可不是张让的干儿子,这是亲儿子——张让十几岁时就生了孩子,生了张奉之后才进宫当了太监。 而且,张奉和天子是连襟。 何皇后当初就是因为得了张让的帮助才顺利入了天子的眼。 最先发现何家女儿美貌的就是张奉,他父子二人将何氏献入宫内,随后张奉娶了何皇后的妹妹为妻。 也就是说,张让的儿媳妇是何皇后的妹妹。 张让真真正正是刘宏的家里人,刘宏称其为‘阿公’是真没问题的——连襟的父亲,也就是姻伯,在此时确实也是称阿公的。 黑山反贼攻打张奉家里,其实所有人都能理解,就连张奉自己都能理解…… 幸好,甘陵都尉刘备派了别部司马张郃来援。 张郃领兵突入黑山军中,将贼人逼退。 黑山贼首张燕弃围退往漳水,张郃兵少没有追击…… 随后,邺县郭氏在漳水码头存放的盐铁米绢等物资,全部被黑山军劫掠。 邺县郭氏长期掌控魏郡盐铁贸易,控制漳河漕运枢纽,是魏郡有名的豪富之家,也是颍川名士郭图的祖籍本宗。 其实张让本是颍川人,但张让得势后,其家族是在魏郡邺县置业的。 颍川士族太多,遍地都是党人,士族势力太强。这些年清流与宦官势不两立,宦官家族在颍川发展限制太大,张奉便举家去了河北置办产业。 而郭家则刚好相反,郭家原本世居河北,但因其长期控制漕运枢纽,所以颍川士族接纳了郭家子弟在颍川置地安居。郭图也被颍川太守阴修辟为上计吏,成了颍川名士。 其实这也是生意,郭家买到的是认同和名声,这是士人的前程。 在郭家码头被抢后,张让的儿子张奉很懂事的给了张郃不少钱粮劳军。 张奉是明白的,很少有士族愿意来救援宦官的家族,张郃能来支援,那就确实应该给些钱粮引为援助。 其实和太监家里做生意还是挺痛快的,这生意也是分期付款,按月支付。 收得也不多,按其族内人数,每人每月交五斗粮(约三十斤),这也差不多是一个人一个月的口粮。 这和收人头税的方式是一样的,只是不收钱,只收粮。 这种收法,当然是为了促使冀州豪族不要聚集太多人,以免黑山军打不动导致后续业务不好做…… 同时,如果谁家少报人口,黑山军也能让其家中只剩下他们报的人数……和朝廷收人头税一样公平。 一人五斗,这对张奉而言确实不多,他家人口本来就不多,把家里的门客仆从婢女等全算上,一共也就三千多人。 养私兵本就要耗费粮食,而且还得钱置办装备支付军饷,如今能用合理的价位换来援助,那就是该做的生意。 但郭家就没那么懂事了。 郭家不仅不交保护费,而且还说张郃狮子大开口敲诈勒索。 说起来,这确实也算是敲诈勒索…… 收保护费这事当然全凭自愿,不强求。 按照刘备的吩咐,张郃没去争辩,只收了张奉家里的保护费,随后便带兵返回了。 仅仅几天后,张燕卷土重来。 这次,郭家的坞堡被黑山军彻底攻破,家中库存钱粮被抢得一点不剩,人也死了不少。 领头攻破坞堡的,是刚加入黑山的贼人张白骑。 审配这次依然没出兵——这次倒不是不想救援,而是没来得及。 张燕作势进攻邺城,使得审配不敢出城,而张白骑劫掠郭家坞堡效率极高,将其家中搜刮一空只用了两个时辰,真就没法救。 张白骑也因此正式成为了黑山军的重要首领之一,并在漳水北边的乌金山建了山寨。 有了郭家的例子,张郃负责的保护费业务在冀州西部开始顺利进行。 中山、常山、巨鹿、魏郡都在开展,张白骑负责联络各郡贼首,张郃负责出兵‘击退贼人’,并按人头收保护费。 收得到粮的就收,收不到的就真让黑山直接打劫。 不久后,冀州各郡豪族也开始商议合兵一处,郡内推举擅长领兵的军头,快速组建郡兵以求自保。 但组建军队耗费的钱粮,其实比交保护费要多得多,而且——给郡内领军者提供钱粮,难道就不是交保护费了么? 没多大区别的。 真要说区别,那就是郡里各家组成的部队未必能挡住黑山军,而刘备派来的部队却一定能逼退黑山军…… 哪怕是刘备只派了几百人,也能让成千上万的黑山军退去——实际上就是分了粮食运回山里去,没白跑。 有时候刘备派来的人手不够,黑山军还会帮着刘备运粮去甘陵…… 其实冀州各家也都明白,刘备多半和黑山军有勾结,这肯定是养贼自重。 但问题是,如今黑山军确实势大,除非朝廷像讨伐张角一样派大军围剿,否则单靠冀州各郡是搞不定的。 只要黑山军还在,冀州豪族就不能与刘备交恶,或者说,至少不能明着交恶,只能暗中举告刘备。 毕竟郭家的下场明摆着的。 可朝廷此时哪还有余力剿灭黑山军? 而且黑山军也不攻城略地,作案得手之后就立刻撤回山里,这种山贼作风其实是最难剿的。 对黑山而言,每个月都能分到粮食,肯定比直接抢一票要好得多。 张燕需要的是长期维持黑山的生存,他可没法像冀州豪族那样,能各自通过自身渠道去采购或调拨粮食。 黑山那么多人,靠从别处采购粮食也不可能维持。 若是短期内大肆劫掠,只会把黑山周边各郡彻底打烂,到时候抢都没地方抢。 细水长流,让豪族去弄粮食,按月上贡,不仅能维持更久,而且还能渐渐与交了保护费的人家形成一些默契——比如帮他们干掉其他豪族,让他们占据更多的仆从田地…… 交了保护费的优质客户,当然是应该得些好处的,而且优质客户搞到土地和仆从多了,交的保护费也就会更多。 生意嘛,当然不能让客户太吃亏,要不然会有差评的。 差评太多这生意可就不好做了,得让客户尽量打个五星好评。 张燕现在明白什么是官了…… 就目前的冀州西部而言,张郃是税官,张燕是官军,而刘备……是朝廷。 朝廷派张郃来收人头税,不交税的就让官军去强征。 而冀州豪族们,现在是真正的百姓。 这其实就是冀州前年收税时的样子,只不过各个角色调换了。 只是不知现在的冀州“百姓”,会不会也和太平道一样举旗造反…… …… 刘备在甘陵也没闲着,他正在和刘虞一同吸纳流民。 整个甘陵国,此时仅有十几万人。 但甘陵的土地养活三十万人不成问题。 眼下有不断入库的粮食,自然应该趁机增长人口恢复民生。 也是为了赶紧壮大实力。 军队只是综合实力中的一个方面,是容易被看到的表层实力,但并不是全部。 那些因刘备而活命的人,才是真正的实力。 其实刘备现在的军力已经很强了。 西河有一千二百人驻守,左沅和简雍分领。 甘陵这边有三部。 中军本部由关羽统领,常设一千人,全员着甲,伍长以上皆披铁甲,另有四百匹驮马和一百六十匹战马。 西部司马白垚领兵七百人,这是从黄巾余部中挑出来的,目前是用来维护治安的二线部队。但二线部队同样装备齐全,不过只有屯长以上才装备铁甲——屯长是从刘备的卫队调过去的。 东部崔琰那边不算。 别部司马张郃目前实际编制六百,但最近常领中军一起去收保护费,关羽没去,关羽要负责练兵。 此外,刘备的卫队有五百铁甲士,其中甲骑三百,卫队也是练兵时的训导员,统领仍是张飞。 还有正在训练的一千二百新兵,刚从白垚带回来的黄巾中募出来,训练完毕后会分别补入三部兵马中。 算下来,光战兵就已经有五千了。 甘陵八万黄巾余众都视刘备为恩公,虽说其中青壮不算多,但若是不考虑民生,动员数千人作为辅兵是没什么问题的。 真要算起来,刘备如果不计代价倾巢而动,甚至能出动上万人。 张燕愿意和刘备平分收益,不仅仅只是因为刘备给的方案确实能解决问题,还因为刘备的实力确实很强……比黑山军中任何一家都强。 张燕直属的战兵不过三千,算上家眷老弱,张燕的大伾山只有三万人,黑山二十多个山头加起来一共三十万人,不是张燕一家的。 刘备眼下的兵力,对于内地郡国而言肯定是远远超标了。 甘陵是小国,以前甘陵国是只设都尉不设军司马的,按规制小郡国只该有一部郡兵,由都尉自领。 但刘备这里却设了三部司马,外加一个别部……这确实算是越权了。 当然了,今时不同往日,眼下黑山贼猖獗,刘备这里多配置一些武力守土安民也是应该的…… 毕竟要成为国之栋梁,那就得招兵买马造甲收税。 ——当武官本来就是干这些活儿嘛。 要广招兵马就得有钱粮,要想持续有钱粮,自然就得吸纳流民,充实人口,同时搞好经济。 这倒不是为了邀买民心。 能让人吃上饭,能把人当人看,能对人公平点,自然就能汇聚民心。 等啥时候人们吃不上饭了,感觉没被当成人了,觉得不公了,民心自然也就散了。 只不过,这里的‘民’,当然是指的庶民。 民分很多种。 守规矩的当然叫良民。 不守规矩的,叫刁民。 眼下,刘虞就遇到了很多的刁民…… 这些刁民也是流民,毕竟他们是随着平原的流民一起来到甘陵境内的。 原本安置流民不算难,毕竟刘备弄到了很多粮食,也腾出了很多土地…… 有土地,有活命粮,再稍微提供一点农具之类的帮助,流民就能安家落户。 刘虞这两个月一直在做此事,前后在甘陵南部安置了将近两万人,也颇为顺利。 但随后,有不少身穿锦衣的‘流民头子’,带着一大群一大群的人迁来了甘陵。 能穿锦衣的当然不是什么穷苦人,但这些人确实是流民——他们是从青州等地逃到甘陵来的,这是些士人和他们的家眷仆役。 这些士族家庭同样没吃的,同样没地方住,同样是非法迁徙,当然是流民。 其实,如果以这年头的官员视角来看,这些人才算是“民”,所谓邀买民心,其实是指的邀买这些人。 但如果将这些人与庶民黔首同等对待,那就不是邀买了…… 甘陵国内吸纳流民的义舍当然是一视同仁的。 流民可以在义舍吃三顿粥,然后报名落户,先签个三年的军屯文书,在三年内将作为甘陵的军屯户,随后就能拿到流民暂住户籍。 拿了暂住户籍就可以领到种粮和一月的口粮,并分一块荒地。 开荒之后,就可以持续领口粮了,开出来的地将作为军屯用地,只要三年内都能按要求交足粮税,三年之后这块地就属于这个流民了,流民户籍也能改为民籍。 ——这其实是很优惠的条款,对于真正想安心落户的人而言没有任何压力,也没有任何侮辱人的地方,军屯虽然也属于佃户,但却不是仆从,也没有奴役的意思。 仅有的约束只是为了让人在这几年里好好种地而已。 但那些青州过来的士人真就是刁民,他们报名落户了,也签了文书,但他们把领到的粮食全吃了——把种粮也吃了。 地却一点没开。 连那些一看就知道是他们仆从的人,也没开荒。 没开荒就领不到后续的口粮了。 那些士人很不满,甚至破口大骂,说甘陵官员侮辱士族,甚至还说要举告刘虞刘备二人逼迫士族为奴——因为甘陵这边将他们与黔首一视同仁了…… 而且,刘虞也为此事和刘备有了些分歧。 “玄德,这些人有不少都是大儒弟子,其中还有青州官员子弟,皆互称名士,若是他们一直闹事,确实于我等不利……我打算当将他们迎入城内好好招待,但我手中钱粮不丰,玄德军中余粮可能周转一二?” 刘虞看起来还是堪不破‘名’这个字。 “大儒弟子?哪个大儒教的人啊,连种地都不乐意?耕读传家不是士人的基本么?” 刘备摇头:“伯安公,此等刁民吃了我的粮食却还要骂我,我这人度量小,不愿受这个气……我不派人揍他们就已经算是很厚道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但他们定会败坏你我名声,也会败坏各属吏的名声……你我或许能坚守本心,但若是属吏们兢兢业业做了善事却担了恶名,那今后谁还愿意安置流民?” 刘虞叹着气劝道。 “这倒也是……那我这就去让他们闭嘴。” 刘备点头,起身便打算出去作案。 “哎哎!玄德!” 刘虞一把薅住刘备的胳膊:“那些人杀不得,都是名士……” “备也没说要杀他们啊,只是教他们些道理,让他们学会闭嘴而已.” 刘备摇头叹道:“这等人也配称为名士,那名士也太不值钱了……对了,这些人为何会来甘陵的,他们家里应该都是大地主啊。” “说是被那济南相曹孟德害的……” 刘虞摇着头说道:“那曹孟德也和你一样,将名士与庶民同列,且为了铲除淫祀,毁了不少人的产业……” “再加上青州有黄巾复起,这些名士称青州上有阉竖欺压,下有蛾贼寇掠,便过了黄河迁来本地。” 曹操确实在济南干了不少事,禁绝淫祀只是其中之一。 所谓淫祀,其实是指各种非法祭祀泛滥成灾。 从城阳王刘章的祠庙开始,仅济南一国便有六百多座景王庙,庙祝借祭祀以吉凶运势欺骗庶民大举敛财,并将景王包装成了当地邪神。 其仪式也发展得很凶残,包含血腥献祭、淫乐歌舞(不穿衣服有男有女的那种)等等。 简单来说,就是拜了景王给了钱就能“上上大吉”,不给钱的通常没两天就得倒大霉——就像不交保护费的冀州西部豪族会遇上黑山张燕一样。 这当然是黑恶势力把控的敛财方式,而这种敛财方式在济南已经发展成了官吏庙祝地痞黑帮上下勾结,且祭祀方式非常诡异。 比如,某人带个美女到景王庙去祭祀,把美女光着身子作为祭品送进庙里,第二天此人就能当上济南郡吏…… 再比如庙背后的势力如果想弄死哪个不懂事的,就以神像眼中流血之类的方式“显圣”,然后将不懂事的人剖心活祭,随后就能见到神像微笑发光再次“显圣”…… 其实就是典型官民勾结的黑势力,曹操在济南算是进行扫黑除恶行动。 刘备挑眉,笑道:“曹孟德倒真成爱民如子的好官了……这些所谓名士是怎么骂他的?” “当然是说他残暴害民,强夺士族产业,挖丘掘墓摧毁祠堂……反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皆有。” 刘虞很认真的看着刘备:“为绝淫祀,曹孟德确实拆了数百座城阳王庙,还毁了很多神巫祠堂和坟墓,倒也不算攀诬。但名士之口向来如此……比刀剑更利,曹孟德恐将被罢官。” “玄德,若是你对这些名士不利……恐还不止是罢官。” (本章完) 第174章 都督 第174章 都督 “伯安公,这些所谓名士,都是济南淫祀背后的黑恶官吏子弟罢了,他们若是真有本事,也不会被曹孟德逼得举家逃亡。” 刘备缓缓说道:“年初青州乱民大起,济南、平原、北海各有十万众,皆自称黄巾,比之去年黄巾暴乱时更甚。” “而曹孟德绝除济南淫祀,整顿吏治,以巫蛊之罪逼得这些所谓名士举家逃亡之后,济南乱民立刻平息,而平原北海黄巾却依然如故。” “要是伯安公厚待这些所谓的名士,使其在甘陵站住了脚,把济南那一套搬到了甘陵,那甘陵将来会如何?” “若甘陵暴民复起,你我又何止是丢官呢?” “这两个月来,伯安公已见过万民之敬,不知伯安公心里,是万民之心更重,还是名士之口更重?” 说完,刘备看着刘虞,待刘虞好好思索。 刘虞这两个月确实得了很多人的敬重,他喜欢邀名不假,但他也确实能做到善待民众,被他安置的那两万流民是真的将刘虞视为青天的。 现在刘虞已经不再故意穿打补丁的衣服了,他现在是真的在做实事,崔琰崔林二人也被刘虞管制得不错,而且崔家也在安置流民时出了不少力。 最近这些天,刘虞门前也时常会有人献来些新鲜的野果,或是刚捞到的鱼虾——这是得了刘虞帮助的流民送来的,确实是为了感恩。 当然,刘备那边更多,多得卫队都吃不完,便分发给了那些自发打扫甘陵县的妇孺,结果送来的野味更多了。 “我刘伯安曾结党邀名,彼时得名未曾欣喜,却有些德不配名之恐慌。如今真正得到老幼赞颂,每日见到门前一捧鲜果,才知道什么叫做真名……” “可是……可是天下人却大多如刘伯安从前一般,不知何为真假,只知传言耳闻啊……玄德,我也知道那些名士皆非善类,可唯有名士能言传天下……” 刘虞当然更喜欢万民之心,只是刘虞心中对恶名有畏惧——他擅名,也渴求名,所以畏名。 “那就让他们无法出言便是。” 刘备心里却是没什么畏惧的:“伯安公,那些名士中谁名气最大?” “当属平原陶丘洪,此人与鲁国孔融、陈留边让齐名,是青州名士之首。” 刘虞答道:“但陶丘洪并非济南人,应该与济南淫祀无关。” “陶丘洪?他必然与济南之事有关。” 刘备摇头道:“这些济南人绝非意外迁徙到此,平原黄巾贼未定,又有黄河相隔,若是无人引导,那些济南人怎能越过黄河与平原国来到甘陵?” “伯安公,你信不信,他们就是专门冲着你来的……” 陶丘洪、孔融、边让,这三人的名头,刘备当然是知道的。 这三人以‘清达博辩,文冠当代’齐名于世,三人都举了孝廉,却又都拒不接受朝廷官职,被视为名士之冠。 刘岱和刘繇兄弟二人都是陶丘洪向青州刺史焦和举荐的茂才,且此时刘岱和刘繇皆已在朝中任职侍御史——这是监察官,管的就是各地司法、监察、弹劾、风闻言事。 陶丘洪年不满三十,但已经是御史台诸多御史的举主,他或许无法成事,但想让地方官去职确实很容易。 不过,陶丘洪跑来甘陵肯定不是为了让刘虞和刘备去职…… “玄德此言,是说那陶丘洪是专门来甘陵,欲对我不利?我与其并无仇怨,不至于吧?” 刘虞没能理解刘备的意思。 “当然不是想对伯安公不利,他恐怕是想让伯安公大利啊……若是伯安公礼敬此人,以其为上宾,说不定过两天伯安公这里就会有异像出现,比如白龙入室、祥云绕梁之类的……” 刘备抬手指了指天:“济南那些人擅于借鬼神行障眼法,伯安公乃宗室冠才,刚好天子此时又在严查宗室,再加上我在甘陵有精兵数千……” 刘虞猛的一哆嗦:“陶丘洪昨日与我交谈,说甘陵有紫气东来,却被黑云压制……我本以为他是提醒我要善待士人,眼下看来,此人恐确实没安好心!” “哈,名士邀了名举了孝廉,却又不做官……除了有此心之外,还能是为了什么?自古邀名揽望者,哪个不是为了谋逆?” 刘备朝刘虞歉意的笑了笑:“伯安公以前得获高名,如今又安置流民,大概那陶丘洪以为伯安公也是邀买人心图谋大事之辈吧。” 刘虞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以往却是思虑不周,得了虚假名望,以至奸狡之徒纠缠不清。但那陶丘洪却不能杀,杀之必导致你我皆免官去职,如今甘陵初定百废待兴,若你我不在,甘陵必然复乱,不知会死多少人……” 这倒是实话,陶丘洪虽然没做官,但其在朝堂上能量确实不小。 刘备和刘虞如果丢了官,别的暂且不论,甘陵这十来万刚安顿好的黄巾和流民多半是会出事的——他们已经种下了几十万亩粮食,而且那是人人眼馋的清河东岸的上等良田。 若刘备丢了官,整个冀州的豪族都必会来抢甘陵田地,抢不抢得动不一定,但甘陵肯定没法好好种田了,这十万人能活多少也很难说。 “此事我来办就是了,伯安公签个辟他做决曹的文书便可。” 刘备提着剑起身:“名士嘛,备已经办过好几个了,崔琰能做司马,崔林能做功曹,那陶丘洪难道就不能做个决曹?” …… 陶丘洪字子林,他不姓陶,陶丘是复姓,是秦初宋国贵族为避祸以地名为姓。 刘备对付陶丘洪的方式其实很简单。 先以辱骂诬陷上官的罪名,随便抓了几个济南士人入狱——这不是冤狱,这些士人确实是骂了刘备和刘虞的,而且还说他俩“逼迫士族为奴”,这属于诬陷官员。 辱骂官员当然是有罪的,只是汉代通常不以言语落罪,一般也就是斥责一顿罢了,所以士人们也不怕,个个都签押认了。 但如果按照汉律,辱骂国相至少应该掌嘴后服劳役,若是涉及诬陷官员,那最少应判割舌流放。 结果判书上个个都是“割舌流放南中”…… 得知济南士人入狱重判,陶丘洪赶紧登门来找刘虞。 但刘虞出去了,留在官廨的是刘备。 “刘都尉为何无故抓捕士人?是欲效阉宦之祸吗?听闻刘都尉派兵救援魏郡张奉,却并未援助同在邺县的郭氏,想来是与阉宦和黑山贼皆交情甚深……” 陶丘洪见了刘备,言辞相当的不客气,上来就扣帽子。 “张奉乃天子姻亲,我身为汉臣,怎能不救?那郭家难道也与天子有姻亲?该救郭家的是魏郡都尉,不是我这个甘陵都尉。” 刘备斜眼看着陶丘洪,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简牍:“陶丘君此来是为了这些济南贼子吧?若是陶丘君非要攀诬我,便和这些贼子是一样的罪名,当行剜舌之刑……” “此残暴之刑,怎能加诸于士人身上?!” 陶丘洪脸色难看:“此行与暴秦何异?!” 嘴上没松劲儿,但确实没敢再说刘备了。 “此刑乃汉律,若是陶丘君觉得不合适,正好国相准备征辟陶丘君为决曹……陶丘君可以担任决曹之后自己改判。” 刘备看着陶丘洪皮笑肉不笑的说着:“国相今日出门,就是亲自去延请陶丘君的,却没想到陶丘君来了官廨……” “你抓捕吾友,就是为了逼我为吏?” 陶丘洪皱着眉头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我是幽州粗人,只懂兵事,不懂司法。而国相守正持身,必须按律执法——若是按律,那就只能割他们的舌头了。” 刘备倒是耐心解释道:“国相也觉得汉律此条或有些残酷,所以才请陶丘君为决曹,以求既守法又合理之判。” 说完,刘备将几卷简牍递给陶丘洪。 陶丘洪一卷卷看去,简牍上记载了那些济南士人犯下的罪名以及证据、证人,还有那些士人自己的招供签押——啥都不缺。 真就是证据确凿,连当事人自己都认了罪的…… “有罪确实该罚,但应治以善典,此决曹吾任职便是……” 陶丘洪脸色缓下来,应下了决曹的职务。 次日,几个入狱的济南士人被改判为役,但不是劳役,而是劝导役,也就是在郡内各地劝导流民分流。 这事在甘陵其实并不需要用役,因为这是白垚的部队正在干的活儿。 而且,与其说这是在判以罪名,还不如说这是在险要之地安插自己人…… 刘备也没管陶丘洪怎么判,反正第二天兵士们拿着判决书去监狱提人时,那判决文书上写的全都是“妖言惑众,以军法判斩。可缴绢减罪一等,以腐刑刺面流回原籍。” 这是符合汉律的判罚,但比原本的判罚要重得多…… 济南士人恐慌无比,皆问为何刑如此重,为何骂几句人就要了命? 提人的兵士都说,是新来的决曹陶丘洪改判的。 甘陵的兵全都是刘备手下,甘陵县的县卒也全都是刘备从黄巾中募来的,当然是刘备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后续几天里,又有一些士人因‘为祸乡里’等罪被抓,陶丘洪继续轻判。 但县卒提人的时候全是重判,而且基本都是斩、绞之类的死罪,也都能交钱减罪一等——减成腐刑流回原籍。 随后,这些济南士人全都被阉割,并由张飞领兵将其发回济南,交还给了曹操。 顺带着送过去的还有刘备的信,信上只有几句话——“孟德兄任职北部尉时严守律法,为何如今妖言惑众之贼却不以法治?此等贼人逃奔各地继续为害,今有决曹陶丘洪以汉律治之,请孟德兄严加监管,催其缴绢,莫再放此等贼人出外!” 这其实是在告诉曹操,要怎么搞定这些所谓的名士。 几天后,刘虞果然见到了异像——和刘备说的差不多,先是有白蛇绕柱,然后有紫烟绕梁…… 陶丘洪倒也没有明着说什么废立,而是给刘虞讲了高祖斩白蛇的故事。 但刘虞没斩白蛇,而是骂了陶丘洪一顿,然后将其去职遣返平原。 陶丘洪一直都不知道刘备做的手脚,他本以为那些济南士人是被放出去服劝导役了,待回到平原他才知道,这些人全都被阉割了,而且所有判决居然都是他自己判的——判决简牍上甚至有他的私人印鉴。 在竹简上写的字是很容易改的,哪怕是用刀刻,也还有个更擅长刻简牍的张飞能改呢。 这其实不算陷害,因为这些判词真就是按律法判的,但陶丘洪在青州的名声没法挽救了…… “残害士人”这事,陶丘洪是坐实了,被阉割的士人当然不可能让他落什么好名声,即便济南士人不信这判决是陶丘洪下的,但依然会憎恨陶丘洪…… 人性如此,受了损失的人既会憎恨抓他们的刘备,也会憎恨引他们去甘陵导致受损的陶丘洪。 陶丘洪就这么成了酷吏,而且还是个动不动就阉人的酷吏,清流党必定会和他划清界限。 同时,那些被阉割的济南士人前途也已经全完了,从此不可能再与士人为伍……无论某个士人以前是不是清流党的先锋,只要被割成了阉人,大多数清流士人都不会再与其打交道。 若是他们还有上进心,那就只能学学张让,想办法进宫当差。 只不过,阉党也未必愿意接纳他们…… 曹操在济南收到了刘备的信,也接收了那些被阉割的士人,随后大概是悟了,快速动手在济南又抓了几十人,并让刘备送回来的这些阉人掌刑。 不久,济南又多了几十个阉人,济南官场一下子变得清明如水,民乱也没再发生,曹操还真就成了济南百姓的青天。 此后,甘陵也没人再来捣乱。 甘陵济南两国大量制造阉人的作风,确实吓到了一向什么都不怕的清流党人。 私下举告刘备的人确实不少,但作用不大,因为想让刘备下课,就得先让刘虞下课。 刘虞才是刘备的直接上级,即便司空府去了刘备的都尉职务,刘虞也能直接辟刘备为别部司马,照样管着所有兵马。 而刘虞没做任何对不起士人的行为,甚至还一直在帮助士人。 再说,现任廷尉崔烈,正在和刘虞谈分期付款的事儿,崔烈可不会在此时得罪刘虞…… 只有皇甫嵩这个冀州牧,才能名正言顺的撸掉刘备。 但此时,皇甫嵩的冀州牧职务反而先被撸掉了。 皇甫嵩被黑山贼张燕攻破了冀州治所高邑,仅带数百兵士狼狈而逃,这冀州牧当然做不成了。 去年冬季,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关群盗起兵作乱,拥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死护羌校尉泠征。 北宫伯玉等人劫持金城人督军从事边章以及凉州从事韩遂,让他二人管理军政。 二月,凉州叛军攻杀了金城太守陈懿,占领了金城马苑。 到中平二年四月初,凉州叛军已有数万骑兵,北宫伯玉领军寇掠三辅,以“诛杀宦官”的名号兵进长安,威胁皇家陵苑。 皇甫嵩自知得罪的人太多,不打算再回冀州当这倒霉州牧,便自请守护西陵,保卫皇家陵墓。 刘宏便诏令皇甫嵩征讨北宫伯玉,并以董卓为其副手,还让皇甫嵩带走了三河骑兵与北军——反正那也不是天子的兵了。 随后,皇甫嵩在长安蓝田一带与叛军交战,被叛军轻易击溃,只得退守上林苑。 董卓单出一路进了凉州,但董卓手里骑兵太少,同样初战不利。 皇甫嵩请求调拨乌桓骑三千人,此事在朝堂起了争议。 之前邹靖听刘备的建议,借着皇甫嵩的凶名与张纯谈判,并奏请朝廷封了‘鲜卑校尉’这个虚职给张纯,算是把张纯稳住了。 得知朝廷要调拨胡骑,邹靖赶紧上言:“乌桓兵弱,应该开募鲜卑。乌桓与鲜卑世代仇敌,若是征募乌桓调往凉州,鲜卑定会攻打乌桓,而乌桓必定弃军而回,此举无异于临阵丧军。” 大将军掾韩卓也赞同邹靖观点,并提议让更熟悉幽州情况的邹靖募集鲜卑骑兵。 但汝南名士应劭表示反对:“鲜卑人不知礼义廉耻,无法约束,征募鲜卑反而会乱了兵事,乌桓骑好歹是还算守规矩。若是乌桓兵少,不如让陇西太守李参招募些当地羌胡,多加赏赐。李参冷静有谋,定能使羌胡死力固守,慢慢消灭叛军,不宜操之过急……” 随后在大朝会中,朝堂商议此事,百官全都赞同应劭之议。 于是,朝廷诏令,让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征募三千乌桓骑。 张纯见此情况,上书请求统领乌桓骑征伐凉州。 但刘宏怎敢让张纯领军……邹靖表张纯为鲜卑校尉时把事情和刘宏说清楚了的。 思来想去之后,刘宏诏令,令甘陵都尉刘备持符节督乌桓军事,统领三千乌桓骑支援凉州。 刘备得到诏令之后差点骂出声来——敌人没让自己丢官,天子却把自己调离了! 甘陵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正是种田发展的时候,去个毛的凉州! 这一去,甘陵这边的基业怎么办? 而且,都督乌桓军事这种临时职务,虽说也能称为‘都督’,但只有用兵权没有民政权,钱粮肯定会被卡脖子的! 最重要的是,公綦稠征募的那些乌桓骑……刘备敢用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