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康熙四公主》 第1章 康熙二十二年五月,紫禁城翊坤宫。 过了端午之后,天气变得闷热起来,宫中各处已经开始备起了凉茶,但翊坤宫里如今两位主子都怀着身孕,故而依旧备的是热热的糙米茶。 “去把四公主那甜酪儿给我也盛一碗来。” 宜妃郭络罗氏嫌弃的将糙米茶推开,眼巴巴的盯着榻上坐着的小姑娘手里捧着的碗,馋得直流口水。 大宫女柳芽赶紧拦着:“可使不得!四公主用的是山楂酪儿,您哪能吃这个。” 榻上坐着的小姑娘停下手里的勺子,眨巴着一双毛绒绒的大眼睛看向宜妃,软软糯糯的说道:“让她们用牛乳炖点燕窝给小姨吃吧,也可好吃呢。” 小姑娘软软的尾音叫宜妃忍不住弯了眼睛,原本心头的燥气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小姨不爱吃牛乳,丹卿喜欢的话,都给你好不好?”宜妃含笑道。 丹卿毫不客气的用力点头,甜滋滋的收下来自亲小姨的投喂。 没办法,谁叫如今这紫禁城里,连牛乳都算是稀罕东西,而她实在是喝不惯腥膻的羊乳。 丹卿至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变成了康熙的四公主,爱新觉罗嘎珞,小名儿跟她前世一样,叫做丹卿。 她的亲额娘是宜妃的亲姐姐,郭络罗贵人,宫里人都喊她郭贵人,就住在翊坤宫的后殿里,如今已经怀胎七月,比宜妃的月份还要大上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怀了孕脾气不好的缘故,郭贵人总是对丹卿十分嫌弃,所以丹卿更愿意陪着宜妃待着。 宜妃自己亲生的五阿哥刚满周岁就被抱去了皇太后宫里抚养,原就想拿丹卿当自己闺女疼爱,只是以前郭贵人没怀孕的时候,总拦着不让她们亲近,故而也只能在用度上多上点心。 如今丹卿自己愿意过来,郭贵人又一心养胎不管闺女,倒是叫宜妃如了养闺女的愿,别说只是一瓮牛乳,便是她妆台上的名贵首饰,都舍得让丹卿随便挑。 宜妃正琢磨着该如何打扮丹卿的时候,只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叫嚷的声音。 柳芽立刻出去查看,不久便回来禀道:“回主子,贵人小主刚许是瞧见给四公主送来的酸酪儿,也想用点儿。” 宜妃皱眉:“没跟她说放了山楂吗?” 柳芽回道:“说了的,但小主说她恶心想吃酸的,非得要,说少吃点儿没事。”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如丹卿懂事!” 宜妃哼了一声,“不许给她,什么想吃酸的,没听说过谁怀孕七个月了才害喜!” 又来了。 丹卿一边咬着山楂一边腹诽,这已经是今儿的第三次了。 早上说要吃酸杏儿,午膳非得点个酸菜锅子,如今这会儿却又瞧上了她的山楂酪儿。 郭贵人又不是第一次怀孕,难道还能不清楚自己要的东西都是不适合孕妇吃的? 她就是太知道了,才故意这么闹腾,便是要叫人都知道她爱吃酸的,这一胎怀的是个阿哥。 但酸儿辣女本就不是定论,更何况当今天子,她的亲阿玛康熙爷,完全不缺儿子好不好? 且不说太子早立,其他已经齿序的阿哥也有七个,如今最小的八阿哥都已经三岁了,他亲娘卫氏不也就还是个庶妃? 母凭子贵什么的,可不是康熙爷后宫里的规矩,要说子凭母贵还差不多。 不然她那位太子哥 哥,也不会是独一份儿的尊贵。 “丹卿,丹卿?” 宜妃提高声音呼唤,“这么出神,想什么呢?” 丹卿这才将放飞的灵魂按回来,却不知自己这副懵懵的模样分外可爱。 宜妃喜欢的不得了,连道:“若是我这一胎能生个像丹卿这般可爱的小公主就好了。” “主子,可不能这么说,皇上可还盼着您再生个小阿哥呢。” 柳芽赶忙出声劝阻。 宜妃不乐意的撇了撇嘴,但屋里伺候的宫女众多,她也不好当众说康熙的不好,干脆继续逗丹卿:“丹卿,你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啊?” 这个从古至今人们乐此不疲拿来为难小孩儿的问题,丹卿答起来毫不费力。 她故意噘嘴道:“小姨,你坏!” 宜妃诧异:“我怎么坏了?” “你刚刚还说我是你最喜欢的小公主呢,” 丹卿委屈的瘪嘴,“才多久,你就又想喜欢别的小公主了!” 后宫女人嘛,嘴里再怎么说想要公主,其实心里还是盼着能生个儿子的。 她懂。 宜妃噗嗤一声笑了,指着丹卿对柳芽道:“你看看她,才丁点儿大,就这么霸道,我竟是连喜欢旁的公主都不行了?” 柳芽也笑:“四公主聪慧,这是亲近主子呢。” 这话宜妃爱听,语带显摆:“那是,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且知道谁对她最好!” 作为一个还不到五岁的小娃娃,很多时候丹卿可以装作听不懂大人们言语中的暗示,就比如现在。 宜妃是对她挺好的,但也没到那般亲近的程度,她这么说就是故意叫人传出去气郭贵人的。 虽然郭贵人有点嫌弃她,但也是她的亲额娘,有些话旁人能说得,她却说不得。 “丹卿啊,我瞧着你那山楂酪儿也吃不下了,你就端着回去给你额娘尝一口,也省得她吃不到心里堵得慌。” 宜妃眼睛一转,突然这般说道。 丹卿心里咯噔一下。 她虽然不懂饮食之法,但刚也听到她们说孕妇不能吃山楂了,那宜妃这会儿又叫她给郭贵人送山楂酪儿,是想干什么? 虽然说吃一点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万一呢? 若是郭贵人这胎当真出了什么事,那她以后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亲娘? 丹卿不愿意去,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得去。 一来以她现在的年纪不该懂这些,二来,她去也能看着郭贵人别真的吃,若换了旁人,说不定会出什么事。 “好呀,我给额娘送去。” 丹卿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跳下了榻,让宫女给她穿好鞋,然后亲自端着那半碗山楂酪儿就往后面跑去。 她走后,柳芽担忧的说道:“四公主年纪小,贵人小主又不省心,主子就不怕她真给吃了?” 宜妃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往后面的软枕上一靠,打了个哈欠:“她傻,她身边伺候的人又不傻,出不了事儿。我就是让她知道知道,她若是不想要闺女,我可就不客气收下了。” …… 丹卿一路小跑,手里的碗勺叮当作响晃个不停。 跑到后殿门口的时候,她看准门槛就绊了上去,啪叽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手里的碗自然摔了出去,里面的山楂酪洒了一地。 “哎呦我的四公主,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过来将丹卿从地上拉起来,正是丹卿的乳娘孙氏。 郭贵人怀孕后,屋里就铺了地毯,所以丹卿这一跤摔得并不疼。 她自己拍了拍衣裳,然后说道:“柳芽说额娘想吃山楂酪儿,我给额娘送来,跑太急了,没注意门槛。” 她自然是故意摔的。 她不信宜妃敢叫人单独给郭贵人做一碗山楂酪,她只要摔了这碗,郭贵人就不可能吃到。 “就知道她回拿你吃剩下的来糊弄我,” 郭贵人挺着肚子从里面出来,满脸嘲讽,“瞧见没有,这就是生了公主的下场,如今我竟是连要点吃的都不能了!若是当初我生的是五阿哥,那——” 丹卿忍不住开口说道:“额娘,您能别说胡话了吗?” 就算她生的是阿哥又怎么样? 即便是盛宠如宜妃,还不是得硬撑着笑脸将儿子拱手送给皇太后,磕头谢恩。 就凭她额娘,又怎么可能保得住小阿哥! “我说胡话?” 郭贵人气得瞪圆了眼睛,“你真以为前面那位哄着你说了几句想要公主,她就当真想要公主了?也就只有你信!” 宜妃怎么想的丹卿不知道,但她知道,郭贵人是真心嫌弃她是个公主的。 重男轻女这种想法即便是她生活的时代都数见不鲜,更何况是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郭贵人有此念想,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错。 “额娘,我都已经在这儿了,你再多想也无用,” 丹卿试图安慰一下郭贵人,“倒不如平心静气的好好养胎,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皇家血脉,将来也一定会孝顺你的。” “你休要乱说,我肚子里的肯定是个阿哥!” 郭贵人完全没有被安慰到,甚至更气,“你自己是个公主,就盼着我再生个公主,以免小阿哥将你比下去是不是?这话是谁叫你说的,宜妃吗?” 丹卿耐着性子道:“谁也没教我,我只是实话实说。额娘,公主将来册封之后也一样能领俸禄,我虽然没别的本事,但你是我亲额娘,我肯定不会不管你的。” 都说养儿防老,但若是女儿也能赡养,儿女又有什么区别? 左右她额娘都是住在宫里,她以后多贴补她些就是了。 谁知郭贵人闻言只是冷笑:“你管我?等你长大了就要去草原上喂狼,你还能有本事管我?” 为什么她一个公主要去草原上喂狼? 丹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满脸不信。 郭贵人走到丹卿面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打量她的脸。 还没满五岁的小姑娘正是最软萌可爱的年纪,一双毛绒绒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小巧的鼻子,精致的小嘴,配上肉嘟嘟的脸颊,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今日丹卿穿的是宜妃给她做的衣裳,用的是极为绵软的月缎,头上戴着用兔毛球做的发饰,衬得她像是一颗刚出笼的小团子。 第2章 当丹卿发现自己十分顺利的从翊坤宫里溜出来,一路上都无人阻拦的时候,就明白这是宜妃的意思了。 其实宜妃自进宫以来都是很受宠的,她怀着身孕,即便不能侍寝,康熙也该时不时的过来关心一下,但丹卿来到这里数月,却从来没见过她那位传说中的汗阿玛。 倒不是因为宜妃突然失了宠,而是因为如今这紫禁城里的孕妇太多了。 除了翊坤宫里这两位以外,皇贵妃佟佳氏、贵妃钮祜禄氏以及德妃乌雅氏也都有孕在身。 其他人倒也罢了,佟佳皇贵妃入宫七载,这还是头一胎,胎像又不稳当, 康熙简直恨不得日日相伴,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其他人? 以宜妃的通透,自然不会非要这个时候去跟佟佳皇贵妃争锋,但她如今已经怀胎七月,是该准备好生产事宜的时候了,若是康熙一直不来关心,只怕下面人也会马虎。 这些事宜妃自然不会跟丹卿直说,但郭贵人却是个不在乎的,往日里没少在丹卿耳边念叨说内务府给她派来的产婆不合心意之类的话,所以丹卿也就大概能明白宜妃故意将她放出来找康熙的意思了。 她是公主,是康熙如今年纪最小的女儿,她做什么康熙都不会跟她较真。 而她的真实使命,就是去康熙面前刷刷存在感,让康熙想起来翊坤宫里有两个孕妇快生了。 其实这也正合丹卿之意。 康熙有太多儿女,而她只是个贵人的公主,若想要过得好,只抱着宜妃的大腿还不够,她得在她亲爹那儿留下个深刻印象才行。 对,不是好印象,而是要非常深刻,跟其他公主都不一样的印象。 因为这宫里贤惠美丽温婉善良的女子太多了,在宫女们的口中,她的三位姐姐都是这样的好女孩儿,她若是也学着这些,那只会泯然众人,压根不可能入得了康熙的眼。 所以她打算赌一把。 反正她现在只是个小小姑娘,就算闹腾的出格了一点,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出了翊坤宫后,丹卿迈着小短腿一路往南边的御花园而去。 虽说康熙该是在乾清宫的,但乾清宫周围守卫森严,以她如今的身份,想要去“偶遇”,是不可能的。 自从有了要见康熙的念头,她已经研究了好多天,知道康熙近来每日都会去佟佳皇贵妃的景仁宫午歇,下午再回乾清宫批折子,所以她觉得最好“偶遇”康熙的地方,就是景仁宫与乾清宫之间的那条甬道上。 等御驾过来的时候,整个甬道里的奴才都会跪下避让,到时候她只要弄出点动静,一定能吸引康熙的注意。 计划很通,然而她却高估了自己的小短腿。 往日里跟着宜妃往御花园玩的时候,都有宫人抱着她,根本不需要她自己走几步,如今全靠双腿,才想起来紫禁城之大—— 只是从翊坤宫走到御花园,她就已经累得想坐下来吐舌头了。 大意了,可都已经出来了,半途而废岂不可惜? 丹卿蹲在地上,开始四处张望。 她看到身后不远处有个躲躲藏藏的身影,知道应该是宜妃派来偷偷跟着她的人,于是招了招手,可那人却咻的一下彻底躲了起来。 丹卿气得想翻白眼。 宜妃怎么会派这种死心眼的人跟着她呢? 她都已经这么明显走不动了,他竟然还躲! 丹卿瘪了瘪嘴,干脆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管他什么公主仪态,她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休息,至少,至少也得有体力重新走回翊坤宫吧! 筹谋良久勇敢一次,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丹卿不由得有些丧气。 她坐着喘了会儿气,见周围无人过来,便抬头看天。 以前总听说宫墙里四四方方的天分外压抑,但其实在这个还没工业化的时代,天空看起来要比后世更加湛蓝。 丹青很喜欢看蓝天。 以前她只要一放假,就会跑到郊外甚至山村里去住几天,为的就是好好看看蓝天白云以及没有反光只有星月的夜空。 湛蓝的天空看久了会有些眼晕,但丹卿又还没看够,所以干脆躺了下来,让自己直面蓝天。 当视野里在没有别的东西,只剩下广阔的天空时,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不用再去装小孩子,也不用再去猜别人的心意,她彻底放空自己,就连呼吸,都变得更加悠长。 …… 康熙今天并没去承乾宫午休。 佟佳皇贵妃的情况愈发不好,太医用尽了手段也只能勉强让她不再流血,但她必须要卧床静养。 即便如此,这个孩子也没办法保到足月,太医说,最多也就能再保一个多月,必将早产,十有八九会生而体弱。 太医的话说得保守,但康熙明白他的意思是这个孩子就算勉强保着生下来了,也活不长,养不大。 而且强行保胎对母体的伤害很大,若为将来计,最好的办法就是早些催产,先保住佟佳皇贵妃,孩子全凭天意。 道理康熙都懂,但面对一心想要孩子的表妹,他也实在没办法叫她放弃。 罢了,不试一次,她永远也不会死心,不如就叫她拼一把吧。 康熙心情不好,便漫无目的的乱走。 前面自有人清路,不叫闲杂人等扰了他的清净。 大太监梁九功在前面小心的引路,不让心不在焉的康熙踩到不平的地方,刚转过一棵年代久远的松树,猛然间就瞧见前边不远处路中间躺着一个白色的东西。 乍然一看,还以为是太皇太后养得大狗跑出来了,再仔细一瞧,方才确定那是个小孩儿。 梁九功的异样惊动了康熙,他回过神来也往前看去,略震惊,然后抬腿踢了梁九功一脚,喝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去看看!” 梁九功这才反应过来,一路小跑上前,正好瞧见躺在地上的小姑娘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哎呦小祖宗,您怎么自己一个人躺这儿了?” 宫里一共也就四个公主,前面三个公主可都大了,这么小的只能是翊坤宫里的四公主。 “可是摔着了?奴才抱您起来成吗?”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梁九功可不敢轻易上手,好声好气的问道。 丹卿也是等了许久才等到这么一个能抱她回去的人,立刻点头,对着梁九功展开了双手,甜甜道:“你能送我回翊坤宫吗?” 耽搁到现在,估计康熙已经回乾清宫了,她再去也是徒劳,还是先回去再做打算吧。 梁九功轻柔的将丹卿从地上扶起来,让她扶着自己的肩膀给她拍掉衣摆上沾着的草叶。 丹卿向后看去,这才发现一个身穿龙袍的男子正往这边走来。 等等,龙袍? 是康熙! 丹卿顿时惊喜的瞪大眼睛,特别想问一句,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buff吗? 她想去堵康熙计划失败,但是康熙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汗阿玛!” 丹卿愉快的用力挥手,感觉自己又重新充满了斗志。 康熙看着那还没有他腿高,一头毛球仿佛一颗刚出锅的小团子的小姑娘,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这是,他家四公主吧? 好久没见着了,当真长高了不少,性子也比之前开朗许多,敢大声叫他,不怕他了。 果然宜妃性情好,适合养孩子。 “丹卿,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 康熙走到近前,弯下腰来摸了摸闺女毛绒绒的头发,含笑问道。 丹卿想了想,干脆童言无忌:“我是来找汗阿玛的!” 康熙愣了一下,第一个反应就是宜妃想用公主争宠。 他有些不悦,但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心里算着宜妃与佟佳皇贵妃月份差不多,许是见他一直没去,有点不安了。 “丹卿,是不是宜妃叫你来的?那你回去跟她说,汗阿玛过两天就去看她,好不好?” 闺女还小,这种事康熙自然不会怪她,柔声哄道。 谁知丹卿却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不是宜妃娘娘叫我来的,但我可以帮汗阿玛带话,” 丹卿觉得不能坑自己的靠山,所以帮宜妃解释了一句,然后才说出来意,“汗阿玛,我来找您是有事情要问呀——” 小姑娘软软的尾音让康熙的笑容更深,他干脆直接让闺女搂着自己的脖子,直接将她给抱了起来,然后抬腿往翊坤宫的方向走去。 算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不是宜妃让的,那怪他多心了,他现在便去看看她吧。 一边走着,他一边继续跟丹卿说话:“你想问汗阿玛什么?” 丹卿笑得“天真无邪”:“汗阿玛,等我长大了,您是不是就要把我丢到草原上去喂狼了?” 康熙脚下一歪,若不是梁九功惊醒扶了一把,他差点就把手里的小闺女给丢出去了。 “什么喂狼?这话谁跟你说的?” 康熙简直不敢置信。 他闺女才四岁,四岁! 哪个不长 心的敢跟她说这种话? 简直其心可诛! 丹卿抱紧康熙稳住自己,然后不解的眨了眨眼睛:“额娘说的啊,她说公主长大了都要去草原上喂狼的。汗阿玛,喂狼好玩吗?” 对不起了亲额娘,这口锅只能你背着,毕竟确实是你自己说的,那么多宫女都听到了。 反正你都快生了,康熙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郭贵人——” 康熙咬牙切齿,但又不好在闺女面前说她亲额娘的不是,只能压下怒气哄道,“她逗你玩的,喂狼一点都不好玩。” 第3章 宜妃放丹卿出去是打着让她将康熙引来的主意,但其实心里并没有真的抱什么希望。 毕竟丹卿只是个贵人生的公主,往日里也没得过康熙的看重,十有八九是连乾清宫都进不去的。 所以她只是派人远远跟着,吩咐了若是不成,得将人好好的带回来。 可没想到,丹卿竟然真的将康熙引来了,还是被康熙亲手抱回来的。 “皇上怎么来得这么突然,臣妾失礼了。” 见康熙进屋,宜妃赶紧从榻上下来,叫柳芽给她穿鞋。 “你别忙了,好生坐着,” 康熙拦了一下,“肚子都这么大了,要小心些,礼就免了吧。” 说着,他将怀里的小闺女也放在了榻上。 “朕在御花园里捡到了这小东西,就顺便给她送回来,也看看你可安好。” 宜妃娇滴滴的一笑,虽然身怀六甲,却更显丰腴娇媚。 “臣妾好呢,肚子里的孩子也乖,” 宜妃主动伸手拉着康熙坐下,“丹卿乖巧,总来陪着我,今日许是太闷了,才跑出去玩的。” 她故意对着康熙眨眨眼睛:“皇上放心,臣妾叫人在后面跟着她呢。” 康熙闻言也笑了:“你素来妥帖,将丹卿养得极好。” 眼见着这两人就快要贴到一起去了,丹卿赶紧背过身去对着柳芽伸出了手。 柳芽立刻上前将丹卿抱起来,然后带着屋里的宫女们一起退了出去。 “四公主,你今日可是立了大功!” 柳芽高兴坏了,“晚上奴才给您打一条新络子玩好不好?就做您之前想要的那种双鱼的。” 丹卿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向后院:“我要回去。” 柳芽正高兴,也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将丹卿抱到了后殿门口才放下来,然后蹲下身叮嘱道:“四公主今日就先跟贵人小主一起,等皇上走了,奴才再来接您。” 丹卿明白,这是怕她突然跑去前面打扰了宜妃和康熙的久别重逢。 丹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往屋里去了。 郭贵人正摊在躺椅上让她的大宫女柳叶捶腿,听到丹卿进来的动静也不睁开眼睛,只是语带嘲讽:“哎呦,我们最厉害的四公主回来了?你还真是宜妃的好闺女,竟有本事帮她把皇上勾引过来。” 她这话好似全然忘了,刚刚是她叫丹卿去找康熙问问题的。 丹卿知道,郭贵人这就是看着眼气又没办法,只能说几句酸话来发泄一下。 她也不生气,只是开口说道:“柳叶,给额娘梳梳头发。” 宜妃生得娇媚,虽怀胎七月但只胖肚子不胖脸,发丝散乱时更是别有几分情致,自是能叫康熙欢喜。 可郭贵人本就只算清秀,怀这胎之后又爱进补,整个人胖了许多,脸也肿着,若是还披头散发,只怕会让康熙嫌弃。 别的变不了,那至少得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不叫人挑出毛病来就好。 郭贵人却不肯起来:“皇上又不是来瞧我的,我梳什么头?你既然被她撵出来了,就自己找地方玩儿去,别在这儿影响我养胎。” 如果这不是她亲额娘,丹卿肯定不会留下来受这份气。 可她毕竟是占了人家闺女的身子,总得有所补偿才是。 “汗阿玛是不一定会过来,但万一他来了呢?额娘你就打算让他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 丹卿耐着性子劝道,“就算你这胎生了阿哥,不也还得倚仗着汗阿玛养大吗?难道你想他因为你被汗阿玛嫌弃,像我一样连见汗阿玛一面都难?” 一提起肚子里的小阿哥,郭贵人顿时就坐了起来,吩咐柳叶去拿梳子来给她梳头。 丹卿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失望。 这时代就是这样,一个还没影儿的“阿哥”,就比她这个实实在在在面前的公主要重要得多。 她倒是希望郭贵人这一胎能如愿得个儿子,也省得以后她在作妖。 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前面还是没有动静,只瞧见柳芽吩咐宫女们去传膳。 郭贵人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伸手去拔头上的簪子,埋怨道:“我就说皇上不可能过来了,你偏要叫我收拾,是不是因为我说了你几句就来故意折腾我?你看看人家二公主三公主都多听话,哪有像你这样的公主,一肚子心眼,跟前面那位一个样!” 边说着,她就又叫柳叶来给她脱鞋,柳叶才刚蹲下,守在门口的丹卿就瞧见一抹黄色的身影从前面转过来,赶紧开口制止:“别脱了,汗阿玛往这儿来了!” 郭贵人吓了一跳,又慌张了起来,她刚将拔下来的发簪插回去,康熙就已经到了门口。 “汗阿玛!” 丹卿笑眯眯的对着康熙伸手,康熙低头将小闺女一把举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郭贵人被柳叶扶着过来,蹲下去请安,康熙等她行过礼之后才开口说道:“起来吧,你身子重,小心些。” 他打量了郭贵人几眼,见她虽然挺着肚子行动艰难,但还是穿戴整齐得体,并未仗着怀孕就怠慢,心里倒也有几分满意的。 康熙满意了,自然就愿意多坐一会儿,顺口便问了备产的情况,又吩咐梁九功叫内务府仔细预备着。 “刚宜妃说想郭络罗家嫁到京城里来的姑母进宫来陪产,朕想着左右你们是亲姐妹,就一事不烦二主了,让她一并照顾便是,” 康熙这并不是与郭贵人商量,只是顺口告知她罢了,“到时候就让她住在西间,前后院走动都方便。” 郭贵人在康熙面前可不敢耍浑,自是康熙说什么她应什么。 “行了,朕今日就是来看看你,既然胎像安好,朕就放心了,” 康熙说完了话就站了起来,“朕要去慈宁宫陪皇祖母用晚膳,等有空再过来看你。” 话是这么说,但等他再“有空”的时候,估计就是郭贵人生下孩子之后了。 郭贵人自然不敢拦着不让走,唯唯诺诺的谢恩,让柳叶扶着自己送到门口。 丹卿也迈着小短腿陪着,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今天她闹着一出御花园“偶遇”的效果如何,突然间就双脚离地,吓得她嗷呜了一声。 康熙故意颠了颠手里的闺女,在得到小闺女一个可爱的嘟嘴瞪眼后哈哈大笑了起来:“小不点儿脾气倒是不小,竟然敢瞪朕?” 边笑着,他直接抱着丹卿出了门,只留下一句:“郭贵人,四公主朕先借走了,带去给皇祖母玩几天!” 郭贵 人:“太皇太后要是喜欢尽管随便玩!” 丹卿:…… 这真是亲妈吗? 当初宜妃真的没搞一出狸猫换太子? …… 说来也惨,来了这里好几个月,丹卿不但没见过康熙,也没见过传说中的孝庄太后。 今天倒是好,直接一起都见全乎了。 太皇太后今年已经七十岁了,面相圆润富态,一看便是那种富国安民的福气模样。 丹卿被康熙领着乖乖跪下给太皇太后磕头,太皇太后笑着叫她到身前,抓了颗奶疙瘩让她吃。 “过年的时候四公主病着,就没瞧见,老祖宗一直念叨着呢,” 苏麻喇姑亲手端了热腾腾的奶茶过来让丹卿就着喝,“奴才瞧着如今四公主面色极好,这下老祖宗能放心了。” “她啊,就是个皮猴儿,” 康熙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亲昵,“您知道今儿孙儿在哪儿捡到她的?她一个人跑到御花园里去躺地上睡觉,朕问她,她还往朕身上赖,说是来寻朕的!” 太皇太后笑呵呵:“这可随了你了,你小时候就爱往那假山里躲着睡觉,奴才们找不见你,急得来求我,我就叫他们专往缝里寻,每次准能找到。” 苏麻喇姑接话道:“可不是,奴才记得有一回找到天都黑了,奴才急得直掉眼泪,结果呢,皇上就在奴才头顶的假山上趴着,也不出声,就这么看着奴才干着急。” 康熙被揭了糗事,尴尬的咳嗽两声。 “后来找到他的时候他怎么说来着?” 太皇太后问道。 苏麻喇姑笑出了一脸菊花:“皇上说,是先帝爷给他托梦,让他去假山上寻他的,气得您拿着那鸡毛掸子,追着他在这慈宁宫里满地跑。” 太皇太后也笑开了花:“瞧瞧,可不就是随他吗?自己干了坏事不肯认,偏就往亲阿玛身上赖!” 许是习惯了太皇太后和康熙祖孙之间这么轻松的相处模式,慈宁宫里的宫女们也都不那么拘谨,跟着低低笑了起来。 康熙忍不住埋怨道:“皇祖母,孙儿都多大了,您还总记着我小时候那点儿丢人事儿,还当着丹卿的面儿说,这叫孙儿这阿玛的颜面往哪儿搁啊!” 太皇太后笑着摇头:“管你多大了,在我面前,依旧是个小猢狲。四公主说是不是呀?” 低估了奶疙瘩的威力塞了一嘴正在艰难咀嚼的丹卿:…… “这丫头,猴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太皇太后的眼中满是慈爱,伸手捏了捏丹卿圆滚滚的小脸,“是不是饿了?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苏茉儿,问问跟着伺候的人,给四公主点几个爱吃的菜来。” 苏麻喇姑张望了一下,见门口候着的都是熟面孔,心里便有数了,但却并不说破,只是道:“还是奴才去做吧,皇上小时候爱吃的,估摸着四公主也喜欢。”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康熙:“皇上政事繁忙,如今皇贵妃、贵妃又都怀着身孕,没精力管琐事,还是得找个稳妥的人先管着才好。” 康熙起初没在意,如今才想起来,丹卿身边好像的确是一直没跟着人,不由得皱起眉头。 第4章 丹卿没想到她那不靠谱的阿玛当真就这么将她丢在了慈宁宫,用完了晚膳便自己甩甩袖子回去看他的亲亲皇贵妃去了。 “明知道不可为,却偏要强求,佟佳氏那丫头性子倔强,皇上也纵着她胡闹。” 康熙走后,太皇太后长叹了一句。 丹卿听不太懂,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 “我们四公主以后可不能这样,” 太皇太后捏了捏小曾孙女肉肉的脸颊,“这人啊,有时候就得认命,不该你得的就不要强求,不然吃亏的是自己。” 丹卿更加迷惑了。 “您跟四公主说这个,她哪里能听得懂,” 苏麻喇姑亲自出去送走了康熙,回来之时身后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宫女,“这是禾苗,去年内务府分过来的,年纪虽小,却也稳当。” 禾苗大大方方的走近,跪下请安。 丹卿好奇的探头去看,只瞧着她眉眼清秀,虽然算不得美人,却有种让人瞧着安心舒服的神韵。 “看着是个齐整的孩子,”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今后你就跟着四公主吧,记着,要护好她。” 原来是给她的宫女吗? 丹卿有些惊讶。 她身为公主,自然也是有奴才伺候,是两个奶娘和两个洒扫宫女,以及一个跑腿的小太监。 过年她“生病”那会儿,其中一个奶娘被撵出宫去,而另一个奶娘孙氏,如今在郭贵人身边伺候。 洒扫宫女和小太监虽然名义上是她的,但也被郭贵人指使着做事,所以并没有哪个奴才是真正一直跟着她伺候的。 丹卿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这样更轻松些,所以也从来没提出过抗议。 没想到太皇太后竟然才见面,就先给她挑了个宫女。 这是嫌她今日自己跑去御花园里堵康熙了吗? 丹卿有点不确定太皇太后的意思,略忐忑,也没直接谢恩。 “四公主这是怎么了?” 苏麻喇姑过来蹲下身温柔的握住丹卿的手,“可是不喜欢这个宫女?” 丹卿摇了摇头,低声道:“喜欢的。” 禾苗看着年纪不大,但却是行止有度,十分有规矩,一点也不比宜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差。 “你喜欢就留下,旁的不用多想,” 太皇太后也摸了摸丹卿的头,“宜妃和你额娘都怀着身孕,难免顾及不到你,既然你汗阿玛将你送到了慈宁宫来,那你就安安心心的住着。我这儿还有个大姐姐,不过这段时日回去瞧她额娘了,等她回来,叫她带着你玩儿。” 丹卿点了点头,知道太皇太后说的大姐姐是大公主,原是恭亲王常宁的闺女,被康熙收为养女,一直住在慈宁宫里。 “谢谢老祖宗。” 丹卿细声细气的谢恩。 不知为什么,她敢对着康熙撒娇卖萌,但在太皇太后面前,却总有些畏惧。 太皇太后有一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她的躯壳,看到她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 “老祖宗别心急,四公主第一次来咱们慈宁宫,怕生是正常的,” 苏麻喇姑柔声宽慰,“等她熟悉了,有闹得您头疼的时候。” 太皇太后自然也不会为难小姑娘,便叫苏麻喇姑领着丹卿先去暖阁里安顿下来。 不多时,苏麻喇姑便又回来了。 “老祖宗放心,奴才仔细检查过了,四公主一切安好,只不过——” 她略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言道,“只不过她外面穿的衣裳料子是很好,可里衣却有些旧,尺寸也小了。” “宫里人最会做表面功夫,可怜了这孩子了,” 太皇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叫人送些东西去翊坤宫,告诉宜妃皇嗣为重,以后要好好养胎。” 太皇太后可从未信过一个还不到五岁的小公主能自己跑到御花园里去。 什么将来去草原上喂狼的,不过就是有人故意利用四公主引康熙过去的小伎俩罢了。 郭贵人素来算不上得宠,位份又低,自然不敢如此,那此事是谁的手 笔就很清楚了。 太皇太后这把年纪,早就不在乎后宫那点儿事儿了,宫里的女人想要得到皇上的青睐使些手段,只要不伤及旁人,她都不会过问。 但她不愿瞧见嫔妃利用阿哥公主争宠,更何况利用了公主,却还只做表面功夫,且不说公主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就连件像样的里衣竟然都不给。 她便是再不爱管,今天也得管一管了。 丹卿自然不知道太皇太后在帮她出气,她换了一套苏麻喇姑找出来的里衣,好奇的到处打量。 “这儿是大公主小时候的住处,大公主搬去了西三所后,就一直空着,” 禾苗端了热水来给丹卿洗脚,“您身上这件寝衣也是以前给大公主做的,不过并没有上过身,苏嬷嬷说让您先凑合一夜,明儿就叫人来给您做新的。” 丹卿拉了拉寝衣的袖子,袖口处绣着的小花十分鲜艳,看不出一点旧衣的模样。 比她之前所有的寝衣都好。 听太皇太后的意思,好像是要留她在慈宁宫养着,虽然不知道能住多久,但对她而言,这是个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 既然大清的公主将来都免不了和亲的命运,那她也该为自己争个好去处。 太皇太后的娘家好像就挺不错的,她得想办法抱紧太皇太后的大腿。 “禾苗,我想去找老祖宗。” 丹卿让禾苗帮她擦干脚上的水,趿拉着鞋就往太皇太后的寝殿跑去。 太皇太后也刚散了头发上了床,还没躺下,就瞧见一只小团子蹿了进来,一溜烟便爬进了她的被子里。 “哎呦,快把头伸出来,也不怕闷着,” 太皇太后好笑的隔着被子拍拍小姑娘,“这是怎么了,暖阁不舒服吗?” 丹卿从被口露出小脑袋,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太皇太后,软软糯糯的说道:“老祖宗,我能跟您一起睡吗?” 苏麻喇姑过来给丹卿添个枕头,笑道:“估摸是四公主一个人在暖阁不习惯吧。” 丹卿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太皇太后让她在枕头上躺好,然后说道:“你要跟我睡可以,别后悔就行。” 她为什么要后悔? 丹卿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却被太皇太后给捂住了。 “先睡吧,夜里要是睡不着,就自己回去。” …… 第二天下了早朝后,康熙又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环视一圈却没瞧见昨儿他送来的小闺女。 “别找了,还没醒呢,” 太皇太后满眼笑意,“她昨儿非要跟我一起睡,让她睡不着夜里自己回去也不肯,早上起来的时候眼圈都是青的,用过早膳我叫人哄着她又睡去了。” 康熙:……噗。 他可怜的小闺女,肯定不知道太皇太后呼声震天。 就连大公主都受不了搬去了西三所,她竟然还敢跟太皇太后同睡,果然是不知者无畏啊。 “丹卿也是想要亲近您嘛,” 康熙忍着笑意替自家闺女辩解了一句,“小孩子吃了亏才能长大,以后她就懂了。” 祖孙俩又说起宫里几个嫔妃待产的事情。 “皇贵妃那儿你早有准备便罢了,翊坤宫可安排好了?” 太皇太后问道,“郭贵人在位份上吃些亏,但该给的待遇还是要有的,我瞧着四公主就缺东少西,别叫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受委屈。” 康熙点头:“祖母放心,孙儿昨儿就叮嘱过宜妃了。” “她们虽然是亲姐妹,但进了宫就都是你的嫔妃,哪有让一个有孕的嫔妃去看顾另外一个有孕嫔妃的道理?” 太皇太后并不认同,“我知道你信得过宜妃,可也得多为她考虑才是。” 康熙知道太皇太后昨夜派人敲打过宜妃,心里觉得宜妃是有些冤枉的,此时若是依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叫郭贵人搬出翊坤宫,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忍。 宜妃未必在乎郭贵人肚子里的孩子,但却是个很在意脸面的,她如今怀胎七月,要是心绪难平再闹出什么事儿来也不好。 “郭贵人眼看着下个月就要生了,此时也不方便挪动,况且我已经叫了郭络罗家里人进宫陪产,她留在翊坤宫心里也能安生些,” 康熙还是没有同意,“左右四公主已经来了慈宁宫住,她屋子里也能宽松些,不如等她出了月子再说其他吧。” 太皇太后转着手里的佛珠,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叫康熙也别忘了顾着些同样有孕的钮祜禄贵妃和德妃,便让他走了。 康熙走后,苏麻喇姑问道:“奴才听皇上这意思,是不想让四公主回去了?”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睛:“可不么,他是想拿闺女换安心。” “奴才瞧着,您也挺喜欢四公主的,不如就顺着皇上吧,” 苏麻喇姑劝道,“皇太后那儿养着五阿哥,您养着四公主,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就是可怜了四公主,旁的公主都能跟着自己亲娘,偏她要为那尚未出生的弟妹腾地方。我瞧着她也是个能隐忍的,这怕有什么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 “那您就多疼她,” 苏麻喇姑笑道,“这孩子呀,谁养的就跟谁亲,您这么疼她,她将来一定也会疼您的。” 第5章 丹卿迷迷糊糊睡了很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万万没想到太皇太后的呼噜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可偏偏昨天夜里她又怕真的溜走了会让太皇太后不高兴,所以只能努力挨到天亮,一整夜都没睡着过。 果然讨好老人家这项艰巨任务不是谁都能完成的,只是睡觉打呼这一关,就已经把她给淘汰了。 感觉自己攻略任务已失败的丹卿蔫蔫的任由禾苗给她套好了衣裳,又梳了一个很简单的辫子,然后就被领着去了太皇太后屋里。 太皇太后正跟苏麻喇姑一起看料子,宫女们将料子摆在炕桌上,看过一批便撤下去一批,再换新的来。 “嘎珞醒了?” 太皇太后亲切的对着丹卿招了招手,“快来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丹卿还是第一次被人喊大名,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宜妃和郭贵人都愿意喊她的小名,康熙也是这么叫的,太皇太后昨日一直喊她四公主,今天怎么会突然换了称呼? “怎么愣住了?咱们的四公主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吧?” 太皇太后将丹卿搂在怀里,一字一句的叫她嘎珞的满语发音,“ga——ru——,咱们的四公主是一只小天鹅。” 原来她的名字是天鹅的意思啊。 丹卿突然觉得这个发音有些别扭的名字还挺好听的,天鹅多好啊,自由自在的。 “等过些时日你安顿好了,就让你苏嬷嬷教你说咱们满语和蒙语,你汗阿玛小时候也是她教的,” 因为康熙说准了要将丹卿给她养,所以太皇太后便觉得对丹卿多了几分责任,不止要宠着,更要教好她, “嘎珞还想学什么?读书写字还是骑马射箭?” 丹卿有些诧异,但又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之前在翊坤宫的时候,郭贵人没事就让奶娘教她泡茶绣花什么的,根本不管她还不到五岁,也压根没想过要让她读书写字,更别说骑马射箭了。 可她是个公主啊,即便将来难逃和亲的命运,她也是大清的公主,也轮不到她来泡茶做衣裳。 所以,她学那些东西干什么呢? 但郭贵人却总念叨着,二公主都能自己绣帕子了,三公主泡的茶跟宫女们泡出来的一样好,这样的公主将来才会有出息。 丹卿一直都不懂为什么她额娘会这么想,这也是让她非得去找康熙赌一赌的原因—— 她不想被教成只会伺候男人的深闺女子,她既然已经是大清的公主了,就要活成公主真正该有的样子。 比如像阿哥们一样读书识字,骑马射箭,将来去了草原上,也能左牵黄右擎苍,肆意的策马狂奔。 “我可以都学吗?” 丹卿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太皇太后,满是期待。 而太皇太后也没让她的小曾孙女失望,笑着点头:“可以啊,嘎珞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康熙将闺女送来给她养,意思就是将这闺女给了科尔沁了。 一个大公主并不够安抚科尔沁的亲王们,必须得有康熙亲生的公主去才行。 原本她是属意是荣妃的二公主, 一来二公主年岁大些,二来生母位份高,又有三阿哥这个亲弟弟在,于科尔沁而言,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但康熙既然选了四公主,太皇太后也没什么不愿意。 四公主性子更活泼些,又能让她亲手养大,将来也会更愿意亲近科尔沁。 这些话太皇太后当然不会跟丹卿说,只是叫她自己挑料子做衣裳。 丹卿并不懂什么衣料更名贵,只是挑着最喜欢的浅紫浅粉选了两匹,然后便收了手。 做人嘛,不能贪得无厌。 只选一匹有点太过客气,选两匹正好,显得亲近,又不会招人烦。 “咱们四公主的眼光真好,这匹雨丝锦明媚大气,珍珠缎轻软,更衬得人活泼。” 苏麻喇姑叫人将其他的收走,只留下丹卿挑的两匹。 丹卿迷茫的看向她,很明显根本不知道她说的雨丝锦和珍珠缎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跟她说这个,她哪儿能听懂,” 太皇太后笑呵呵,“她呀,就是瞧着那颜色娇俏而已。” 丹卿立刻认同的点头,表示还是她家老祖宗懂她。 “拣着她喜欢的颜色多给她做几件,再挑些素色柔软的给她做里衣和寝衣,” 太皇太后开口吩咐道,“我瞧着她那鞋有些大,正好一起给她做几双合脚的。” 丹卿这双鞋是宜妃叫人找郭贵人要的尺寸给她做的。 郭贵人为了能让丹卿多穿些时日,故意给了大些的尺寸,所以做出来丹卿穿得有些晃荡。 其实丹卿一直不太懂为什么郭贵人会对她这么吝啬。 公主有自己的份例,她的吃穿都不需要郭贵人贴补,还有宜妃时不时给她东西,算起来是用不完的。 而郭贵人自己虽然只是贵人,但郭络罗氏有钱啊,她跟宜妃进宫的时候,都带着丰厚的嫁妆,若论妆台上的首饰,郭贵人比宫里一些嫔主子都不差什么。 至于将来生了阿哥,那也有单独的份例,康熙也会另给一份贴补,按理说在宫里生孩子是赚钱的买卖,实在用不着额娘节俭攒钱。 想来,许只是不想给她花钱罢了。 丹卿有些不开心,下意识的就蹭进了太皇太后的怀里,躺在她的腿上。 太皇太后是多么通透的人,便是丹卿什么都不说,她也能大概猜到她为何如此。 左不过就是以前从没得过这么多东西,也没人真心对她好,所以才会活的小心翼翼,这么小的年纪,就开始知进退识大体了。 刚刚那满屋子的各色布料,若是换了太子来挑,定然不会客气的拿走大半,即便是他用不上的,也不会少拿。 可丹卿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只是将将挑了两匹就不再要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她养的这两个孩子啊,大公主因为是养女总是小心谨慎,而四公主明明是正经儿的金枝玉叶,却也活得这么可怜。 “嘎珞啊,今后你就留在慈宁宫陪着我好不好?” 太皇太后轻轻晃着小姑娘,“咱们祖孙做个伴儿,你想要什么,老祖宗都给你。” 丹卿伸手抱住太皇太后的腰,用力点了点头,也掩去了她不知为何就流了下来的眼泪。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她怎么能哭呢。 她算是得偿所愿,她该笑才是。 然而她胸口闷闷的,仿佛有一个不属于她的灵魂在哭泣,让她忍不住瑟缩发抖。 是她吗? 是原来的四公主在哭吗? 丹卿不知道,但她很害怕,如果原来的四公主还在,那她又该怎么办? 渐渐地,丹卿胸口的沉闷传遍全身,她在颤抖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丹卿已经回到了她的暖阁里。 暖阁外传来康熙的声音:“昨儿瞧见她躺在地上我就担心她会生病,这可不就是冻着了?郭贵人也当真太不上心了!” “行了,她自己挺着那么大的肚子,你还指望她能怎么看着孩子?” 太皇太后开口道,“不过翊坤宫里的奴才是该警醒一下了,里面住着两个待产的嫔妃,可不能再这么马虎。” 康熙点头道:“我已经命人罚了翊坤宫上下半个月的月钱,伺候四公主的奴才一人十板子,打完都撵走。” 丹卿听得心里咯噔一下,直接就坐了起来。 她这一动,立刻惊动了康熙和太皇太后,禾苗拉开纱帘,康熙就直接坐到了床边上。 “来,汗阿玛摸摸还热不热?” 康熙的大手抚上丹卿的额头,然后笑了,“没事了,一点都不热了。” 然后他又捏了一下丹卿的小鼻子作为惩罚:“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往那石板路上躺着睡觉!” 丹卿“啊呜”一口对着康熙的手而去,康熙十分机密的闪开,然后又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小狗儿一样!还想咬人?” 太皇太后没过来,远远的坐在椅子上嗔道:“她才刚好,你别欺负她!” 康熙哈哈笑了两声,又在自家闺女头上胡乱呼噜两下,看着小姑娘气鼓鼓的瞪圆了眼睛,才回头告状:“没事儿,这丫头精神着呢,刚才还想咬我!” 太皇太后捡了一个红枣丢到康熙身上:“你不去招惹她她会想咬你?且老实点儿吧,以为嘎珞是保成那皮小子呢,能叫你随便玩?” 康熙自然不恼,接了枣子拿在手里逗着丹卿问她要不要吃。 丹卿定定的盯着康熙手里的枣子,作势要咬,但嘴明显是对着康熙的手去的。 康熙用手指按住丹卿的额头,趁她张嘴呼喊的时候将枣子塞了进去,苏麻喇姑赶紧过去阻止:“可使不得,那枣子没去核,四公主快吐出来!” 丹卿摇了摇头,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苏嬷嬷,我会吐核的。” 苏麻喇姑亲自拿了帕子来,接走了丹卿吐出来的枣核,才算是放下心来。 康熙大喇喇的笑道:“不错不错,比你二哥强,保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不会自己吐核,还被枣核给卡过呢!” 太皇太后:…… 苏麻喇姑:…… 丹卿:……你这么养孩子难道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光彩事吗?! 此时,一个少年人从外面进来,不满道:“汗阿玛,您能记我点好吗?!” 第6章 丹卿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金黄色常服的少年郎正走过来,眉眼之间竟与康熙有七八分相似,脸上带着笑容,仪态得体,步伐稳健,跪下请安之时都带着一股矜贵的气息。 “免了,过来瞧瞧你四妹妹。” 康熙看向儿子的眼中满是喜欢,语气也十分亲昵,“丹卿,这是你二哥。” 二哥,那位传说中被两废两立的太子胤礽? 丹卿这才反应过来来者是谁,不由得瞪大眼睛看的更仔细。 历史上对这位大清朝唯一被正式册立的储君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文武兼备,也有人说他骄奢淫逸,但此时,方才十岁的胤礽看起来却跟寻常这个年纪的孩子没什么差别,即便再守礼,眉眼间依旧有少年人的跳脱。 “我原就是来瞧四妹妹的,可刚进门就听到汗阿玛您在说我的坏话,若是叫四妹妹信了,肯定觉得我是个傻子!” 胤礽起身走到床前,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拎着在丹卿面前晃,“四妹妹,瞧瞧,喜不喜欢?” “兔子!” 丹卿惊讶,她这位太子哥哥看着稳重,怎么会在怀里踹一只兔子,还是活的! 康熙皱眉:“你又是去御膳房偷的?” 胤礽辩道:“才不是呢,这是之前咱们去狩猎的时候我亲手抓的一对儿兔子生的小崽儿,这只是里面最好看的,我特意挑来送给四妹妹玩的。” 说着,他便将那小兔子放在了丹卿的怀里。 毛绒绒暖和和的小东西实在是人类难以抵挡的诱惑,丹卿下意识的就将它团在手上,轻轻的抚摸着。 “谢谢二哥哥!” 丹卿选择了一个她觉得比较亲近的称呼。 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在康熙没有废掉胤礽之前,他都是这紫禁城里顶顶尊贵的人物,与他亲近些总是没错的。 胤礽很喜欢丹卿这个称呼,在床头坐下来细声细语的给丹卿说他是如何“英勇”才能活捉那两只兔子的,又是如何仔细才叫它们平安生下这一窝小兔子。 康熙不打扰这兄 妹两个说话,起身回到太皇太后那边坐下,笑道:“祖母你瞧瞧他,杀狼猎虎不见他得意,偏就非得炫耀那两只兔子。” 胤礽闻言抗议道:“汗阿玛,你怎么能在四妹妹面前说狼啊虎啊的,也不怕吓坏了她!” 康熙啧了一声:“她会害怕虎狼?你知道她昨儿跑到御花园去见朕,是想问朕什么吗?她问朕等她长大了是不是要去草原上喂狼!” 胤礽倏然瞪大眼睛,太皇太后也有些诧异。 “朕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喂狼,你们猜她怎么说?” 康熙忍不住笑了,“她说就跟喂猫儿差不多,给点吃喝,就听她的。” 胤礽尚未意识到康熙在说什么,太皇太后却是失笑摇头:“这话糙理不糙。” “光给吃喝是不行的,” 胤礽对着丹卿说道,“你得先叫它知道饿,它才明白你是它的主人,才能真的听你的话。” 丹卿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想当它的主人。” 胤礽诧异:“那你喂它是为了什么?” 丹卿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举起一只小手臂高声道:“我要当狼王!” 康熙:……噗。 太皇太后:…… 胤礽:“……哇,四妹妹真厉害!” …… 好好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公主竟然立志要当狼王,这让康熙深刻意识到对公主们的教育问题必须要重视起来。 于是他当天晚上就去了荣妃的启祥宫,打算看看许久未见的二公主如何了。 荣妃是最早服侍康熙的妃嫔之一,曾经为康熙生育过数个儿女,活下来的只有二公主和三阿哥两个。 她比康熙还要大上两岁,早就没了与年轻嫔妃争宠的心气,自从三阿哥搬去了南三所后,全部心思便都放在了闺女身上,听说康熙想要考究二公主的功课,倒是完全不慌。 二公主比胤礽还要大上一岁,已经出落成少女模样,举止十分端庄,规规矩矩的将自己前几日刚绣好的一幅手帕送到了康熙面前。 帕子上绣的是牡丹图,绣工差了些,但还算是能拿得出手。 只是康熙看过之后却皱紧了眉头。 “你往日里都学这个?” 康熙问道,“除了绣花,还会些什么?” 二公主有些拘谨的答道:“也跟着额娘学理账,但还算的不精。” 康熙又问:“读书识字呢?” 二公主不解的摇头:“读书识字不是阿哥们才要学的吗?”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在闺女面前发火,只是叫她先回去休息。 等二公主走过,康熙一把将茶杯摔在了地上。 荣妃立刻跪下请罪。 “朕国事繁忙,难免顾及不到公主们,以为叫亲额娘教养总是差不了的,可你都教了她些什么?” 康熙怒道,“朕的女儿,难道将来要去做绣娘吗?!” 荣妃磕头道:“皇上,臣妾只是盼着她能长命百岁!臣妾如何不知可以叫她读书识字明白事理,可她将来是要去抚蒙的啊,她若是懂得太多,又如何能甘心认命的活下去啊!” 康熙愣住了。 荣妃垂泪:“若她能一辈子留在臣妾身边,臣妾定要叫她知书达理,能骑善射,做这世上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可臣妾留不住她啊!皇上,若她注定了要为国牺牲自己的一生,那就叫她什么都不懂好了,这样她才能活的长。” 康熙心中的怒火瞬间消散,只余下心痛和无可奈何。 他伸手扶起荣妃,让她坐在身边,叹气道:“朕何尝不想让公主们都自由自在的,可她们生在皇室,便有与生俱来的使命,该为了大清的稳定着想。” “臣妾不是不懂事的,也知道身为公主,她有她的命,可是皇上,臣妾只想为她求一个安稳而已,” 荣妃恳切的看着康熙,“皇上曾与臣妾说过,想将公主嫁去巴林部,固伦淑慧大长公主公主的亲姑祖母,公主嫁过去后侍奉她也是应该的。” 固伦淑慧大长公主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嫁去了蒙古巴林部博尔济吉特氏,其子如今已经封了郡王,也有了好几个孙子。 康熙十二年二公主刚出生的时候,淑慧大长公主曾回京探望太皇太后,当时便说将来要娶个亲侄孙女回去做孙媳妇儿,康熙当场便应了,只不过当时二公主才刚出生不久,就没有细谈,只说等公主长大了再定。 自那之后,荣妃就认定了二公主是要嫁去巴林部的,顶上是更加尊贵的大长公主,二公主自然就得做小伏低些,但有淑慧大长公主在,至少不会叫二公主轻易被人磋磨死了。 所以荣妃一直都在教二公主贤惠孝顺,一心盼着她能长长久久的好好活着,本以为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可谁知康熙突然将四公主抱去了慈宁宫,而太皇太后竟然真的留下了。 宫里人都知道,慈宁宫里养着的大公主是要嫁去科尔沁部的,这突然又多了一个四公主,让荣妃不得不多心,是不是太皇太后想亲自给闺女挑孙媳妇? 可若是四公主去了巴林部,那她的二公主又该怎么办啊! 荣妃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担忧,康熙听得明明白白。 “你多心了,就算是二公主去了巴林部,也依旧是朕的女儿,断不会叫她去伺候旁人的,” 康熙亦是可怜荣妃一片慈母之心,软下语气安慰她,“二公主还小呢,朕的公主们至少要养到十八岁才叫出嫁,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你想磨她的性子是好的,但也不能真叫她不明事理,堂堂大清朝的公主,不识字怎么能行?” “明日朕叫内务府挑个会蒙语的嬷嬷过来教导公主,与其叫她学绣花,不如好好学学蒙语,将来更有用处,” 康熙也是为了闺女着想,“过些时日朕要去围猎,让几个公主也跟着去适应一下,等将来朕北巡草原的时候,她们也是要一起去的,得学会骑马才行。” 他倒不指望闺女们真能有多大出息,但也不能什么都不懂,将来任由奴才们糊弄,更何况既然要抚蒙,蒙语和骑马总是要学起来的。 康熙这话也算是应下了让二公主去巴林部的事情,荣妃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又重新跪下谢恩。 …… 另一边的慈宁宫里,已经彻底精神了的丹卿正在兴致勃勃的撸狗。 她刚来的时候,太皇太后担心她会害怕,叫人将养的大狗拴了起来,结果负责看管的小太监走了神,竟叫大狗自己挣脱了绳子跑了进来,若不是胤礽及时挡住了,差点直接扑到丹卿的身上。 那犯了错的小太监自是挨了板子,但大狗却被留了下来。 丹卿并不怕狗,虽然那大狗看着都快比她高了,但眼眸温润,摇着尾巴,看起来分外友好。 “小丫头胆子真大,上次白雪都把二姐姐吓哭了,你倒是还敢上手摸它,” 胤礽一边护着妹妹,一边说道,“白雪其实很乖的,从来没咬过人,它是喜欢你才想跟你玩。” 丹卿并不知道这大狗是什么品种,只觉得雪白雪白的,毛毛特别柔顺,让人忍不住想要揉搓。 “白雪你好呀,我叫丹卿,是老祖宗的曾孙女,二哥哥的妹妹,” 丹卿有模有样的同大狗打招呼,“以后我就要住在这里啦,咱们可以一起玩呀!” 白雪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呜呜了两声,然后将毛绒绒的大头伸进了丹卿的怀里。 短手的小姑娘抱不住大狗狗,但却将脸埋在白雪的毛毛里咯咯笑着,白雪非常通人性的坐了下来,乖巧的趴在自己的爪子上,让丹卿摸得更顺手。 第7章 丹卿又不傻,当然能察觉到白雪“越狱”的不对劲,所以在太皇太后责罚那小太监的时候,她选择闭嘴,并不求情。 就像之前康熙处罚翊坤宫里的奴才们一样,她虽然震惊,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这个人心叵测的深宫之中,她道行太浅,并不能全然读懂人心,所以她现在必须得遵守规则,而不能圣母心泛滥。 那些受罚之人都是本来就犯了错的,无论是 否有苦衷,自己种下的因都应该自己承担后果,而不是指望她这个连自保都困难的小公主来拯救。 胤礽倒是有些担心丹卿会害怕,夜里便主动说要留宿在慈宁宫里,一直陪着丹卿玩到她开始打哈欠,才叫禾苗带她回去睡觉。 “苏嬷嬷,那小太监招了吗?” 哄走了丹卿后,胤礽直接问道。 大清天子亲自教养长大的皇太子,早不是什么都看不懂的稚童了,只不过跟太皇太后一样,不想吓到丹卿罢了。 苏麻喇姑并不隐瞒:“回太子爷,人已经送到慎刑司去了,还没有结果。” 太皇太后招手让胤礽坐到她身边去,搂着他道:“这事儿你别插手,让你汗阿玛自己处置去。” 胤礽眉头一皱,似乎猜到了什么,咬了咬嘴唇,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出口。 等他也下去安置了,苏麻喇姑才又问道:“老祖宗心里有数了?” 太皇太后斜眼瞄她:“难道你心里没数?”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却谁也没将话挑明。 这四公主没招谁没惹谁的,宫里又有谁会想要害她呢? 左不过就是为着她以后要养在慈宁宫的事儿,到底挡了谁的路,明眼人一想便知。 …… 第二天早上,丹卿神清气爽的起床,穿着绣房连夜赶制出来的淡粉色新衣裳,带着苏麻喇姑给她送来的彩宝绣球花发梳,又簪了一朵圆滚滚的绣球绒花,可爱的像一只刚刚成了型的小花精。 太皇太后起得早,已经用过早膳了,等丹卿请了安,又叫人给她去传吃的来。 “我的小嘎珞真好看,” 太皇太后捏了捏丹卿红扑扑的小脸,“瞧着这精神,应是完全好了,等会儿吃饱了再叫太医给你把把脉,若是无恙,便不用再喝药了。” 丹卿非常用力的点头,以示对那黑漆漆的苦汤药的抗议。 生病不可怕,喝药才是真的要命。 饶是她内里是个成年人的灵魂,做足了心理准备,昨天也被那一碗苦药给劝退了,最后还是胤礽贡献出他私藏的甜酿,叫她喝一口药,就用甜酿漱漱口,她才勉强将那小半碗药给喝下肚。 就算如此,晚膳的时候她还是全然没了胃口,没吃下什么东西。 所以此时一觉醒来,她已经饥肠辘辘,小肚子里咕咕作响。 太皇太后一向不喜欢浪费,故而慈宁宫的早餐也简单,一碗白粥,四碟小菜,还有一盘牛肉馅的包子,是太皇太后喜欢的口味。 顾着丹卿的口味,太皇太后特意叫人给她加了甜粥,但丹卿还觉得肉包子更实在。 她人小手小,筷子拿不稳当,苏麻喇姑本想来喂她,却见她干脆丢了筷子,双手捧着大包子就埋头啃了起来。 “可不就是老祖宗您的亲曾孙女,这口味跟您一个样儿,” 苏麻喇姑笑得眯上了眼睛,“吃相也像得很!” 太皇太后嗔道:“胡说,我什么时候吃得这么费事儿过?我年轻的时候,拳头大的包子都是一口一个的!” 丹卿百忙之中向太皇太后投去一个敬佩的目光,哄得太皇太后也笑了起来。 两个大肉包子进肚,丹卿饱饱的打了个嗝,乖乖伸出两只小油爪子让禾苗帮着擦干净。 “等会儿看过了太医,你回翊坤宫去收拾收拾东西,也与你额娘说一声,省得她多想,” 太皇太后开口吩咐道,“正好也帮我给宜妃和你额娘都带些东西去。” 丹卿也觉得她应该亲自去跟郭贵人说清楚。 毕竟是这身体的亲娘,再如何也不断不了关系,她也是希望郭贵人能安好的。 太医给丹卿诊脉的时候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提了一嘴进食要有度,当心积食之类的话,丹卿只当没听懂。 来这儿的几个月里,她也算是明白了一条这时代人养孩子的准则—— 那就是小病饿一顿,大病饿三顿,总之饿着比撑着强。 虽然知道这可能是古人在医疗条件有限的情况下总结出来的智慧结晶,但丹卿依旧认为,吃饱、穿暖、睡好,才是长好身体的最佳选择。 她还是个孩子,一个很需要营养才能长高个的孩子,她才不要饿肚子。 太皇太后对太医的话也素来只信自己想信的一半,嘱咐了丹卿早点回来中午吃烤羊肉,然后便看着她欢欢喜喜的出门去了。 时隔两日再次回到翊坤宫,丹卿身边不止多了禾苗一个贴身宫女,还跟着四个宫女四个太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还真有几分公主的威风了。 进了翊坤宫,自然要先去正殿给宜妃请安。 宜妃依旧是靠在榻上,看着一身崭新神气十足的丹卿,神色有些复杂。 那日是她故意放丹卿出去找康熙的,可没想到康熙是引来了,丹卿却被抱走了。 随之而来的又是太皇太后明赏暗罚,又是康熙命人将整个翊坤宫的奴才全都罚了一遍,到此时,看到丹卿带着一大堆宫女太监回来,她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后悔来。 她已经舍出一个亲生儿子给太后了,如今竟然连四公主也要被抢走,她们博尔济吉特氏想养孩子,就非得可着翊坤宫一个薅吗?! 如今她肚子里这个,产婆悄悄与她说过是个阿哥,她虽然高兴,但又怕很难留在自己身边养,想着无论如何还有个四公主能相伴,如今,却是也失了。 早知道她就不该那么着急,非要引康熙过来干什么呢! 现在却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丹卿啊,以后要好好听太皇太后的话,知道吗?” 宜妃眼泪都掉下来了,不舍的拉着丹卿的手,“有空的时候,要记得回来看看小姨,小姨实在是舍不得你——” “主子,太皇太后喜欢四公主,这是咱们四公主和郭络罗氏的福气。” 柳芽瞧着不对,赶紧上前拦住宜妃继续说下去,“四公主也是替您去孝敬太皇太后的,您这怀着身孕呢,可不能哭啊。” 丹卿感受到宜妃抓着她的手在微微发抖,知道她这是当真难受了,并不是演戏,心便也软了下来。 无论宜妃是不是曾有过利用她争宠的想法,她对她都已经是极好的了。 这几个月来宜妃日日都叫她来与她作伴,吃的用的都给了她许多,只是碍于郭贵人,还是要保持几分距离,所以未能真正亲近。 “小姨不哭哦,弟弟要不高兴的,” 丹卿又回到了往日在宜妃面前的稚嫩模样,伸手帮她抹去眼泪,“丹卿会经常回来看你和额娘的。” 宜妃这情绪来得快,也收得住,含泪摸了摸丹卿的脸颊,便深吸一口气收了泪意,又露出笑脸。 “好,那咱们可说好了,反悔的是小狗,” 宜妃故意做了个鬼脸逗的丹卿咯咯笑,然后才道,“快去看看你额娘吧,昨儿听说你病了,她一宿都没睡好。” 丹卿乖巧的应下,心里却是完全不信的。 郭贵人要是那种会这么担心她的额娘,那她也不会非得自己出去拼一把了。 若是郭贵人当真一宿没睡好,那估计又是待产的什么东西没拿到好的,气得睡不着。 果然,她人还没走进后殿,就听到郭贵人在里面发脾气。 “都是一样要生孩子,凭什么她能用前院的偏殿当产房,我就要去东边的抱厦里生?那里面又小又潮的,是能坐月子的地方吗?” “那额娘想在哪儿生?” 丹卿让跟着的人都等在外面,自己走了进去,“宜妃娘娘是妃位,额娘只是贵人,难道你还要跟她争锋不成?” 郭贵人当真是没睡好,一双眼窝青黑,对着丹卿没好气的说道:“我知道她尊贵,那你还叫我额娘干什么,去给她当闺女啊!” 丹卿握紧双手,告诉自己要冷静。 若是她当真有的选,她也不愿意非得做她的女儿惹她嫌弃,可无奈她们都没得选。 若非郭贵人是她的亲娘,她又何必非要回来受这个气! “额娘到底想去哪儿生不如直说,只要合理,我去帮你求来总行了吧。” 丹卿耐着性子说道。 郭贵人转了转眼睛,却是不急了,缓了语气:“倒也不用你帮我去求,我也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只不过东边的抱厦一直没住过人,窗户又被堵住了,当真是阴冷潮湿,不适合生产,我就想着去西边的抱厦生,反正都是后殿,也不 算逾矩吧。” 丹卿咬紧牙关看着郭贵人,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今天她要闹这一出。 原来郭贵人不是嫉妒宜妃跟宜妃攀比,而是看上了她的屋子,打算将她扫地出门了! “额娘需知道,若是翊坤宫还有我的住处,那我便可以时常回来小住几日陪陪您,可若是您连间屋子都不给我留,那以后我也没什么理由再回来了。” 丹卿红了眼眶,强忍着不叫泪珠掉出来。 其实郭贵人不是没得选,东边的抱厦也并没有她说的那么不能住人。 当年她就是在那个出生的,之所以挡住窗户,也是那是她怕月子里受风。 更何况就算不去东边的抱厦,后殿也有暖阁,找个屏风遮挡起来,一样可以用来做产房。 第8章 再次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小抱厦里时,丹卿神情麻木,只是叫禾苗去将她藏在枕头边上的一个小盒子取出来。 这里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后就一直住着的地方,虽然小小的,摆设也有些陈旧,但却是独属于她的地方。 一个她可以关起门不让任何人进来,独自消化难过不安的小窝窝。 可从今日起,这里将不再属于她。 它会成为郭贵人的产房,以后还会成为她腹中孩子的房间,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她,自始至终都是被嫌弃的那一个。 “公主,要不要将衣裳首饰也收拾一下?” 禾苗见丹卿不开心,小心翼翼的询问。 丹卿摇了摇头,只从妆盒最底层拿出一支粉色碧玺镶嵌的发梳,让禾苗给她插在头上。 这支发梳是她来到这里后宜妃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留着也算是做个念想,其他的,便都留给郭贵人吧。 她的首饰虽然不多,但总也值些银子,以往郭贵人总念叨着好东西给她浪费了,现在她都留下,她应该会满意的。 太皇太后为了帮丹卿搬家,特意派了八个奴才跟着,可回去的时候,除了禾苗手里捧着一个小匣子之外,其他人皆是两手空空。 离开的时候,丹卿还是回头去看了一眼后殿,却见房门紧闭,别说是郭贵人,就连一个出来相送的宫女都没有。 她也说不上是难过还是麻木,并未再多做停留,转身便往外走去。 殿内,郭贵人趴在门上,努力从门缝里张望,眼泪早已打湿了衣襟。 柳叶怕她挤着肚子,从后面扶着她的腰,口中劝道:“小主若是舍不得,奴婢这就去追上公主,跟她说您叫她常回来看看。” 郭贵人吸了吸鼻子,终于在看不见闺女背影后站直了腰,摇头道:“太皇太后能看得上她,是她命好,你还叫她常回来做什么?我巴不得她一辈子都不回来,一直养在慈宁宫里,将来才能有个好去处。” 柳叶心疼的扶她坐下,帮她擦掉额角的汗和脸上的泪。 “皇上派来的人不是说因为您跟宜主子都有孕,实在不便照顾公主,才叫公主先去慈宁宫暂住的吗?您又何必非要将公主气走,万一将来您生下小阿哥之后,皇上又叫公主回来陪您了呢?” 郭贵人倏然握紧柳叶的手:“呸呸呸,不准说这种晦气的话!你不懂,只要我不要她,太皇太后就不会将她再送回来,你看看前面那位,她可有给五阿哥留过屋子?我不给四公主留退路,她才能过得更好!” 柳叶也红了眼眶:“奴才不是心疼您么。” “没什么好心疼的,我这肚子里不是还有一个?” 郭贵人接过帕子擦干净脸,“你快带人去将西边抱厦收拾出来,动静闹大点儿,最好让全宫上下都知道。” 柳叶应下,又问:“奴才瞧着公主没带走什么,她的东西如何处置?” 郭贵人叹了口气:“你捡着没用的被褥之类的,拿去烧了,她的衣裳首饰和平日里喜欢的小物什,悄悄收起来放我屋里。” …… 丹卿闷闷不乐的回到慈宁宫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着湖蓝色衣裳的女子正跪在太皇太后面前,似乎在哭诉什么。 见到丹卿回来,太皇太后打断了那女子的话,叫她先起来。 “公主,这是荣妃娘娘。” 禾苗在丹卿耳边提点道。 丹卿恍然,赶紧行礼:“荣妃娘娘安好。” 荣妃擦干净眼泪,勉强一笑:“四公主好。老祖宗,既然四公主回来了,臣妾就先告退了。” 太皇太后挥手让她自便,然后瞧着丹卿身后一堆空着手的宫女太监,好奇问道:“怎么没拿东西?你额娘舍不得你吗?” 丹卿摇了摇头,闷闷道:“拿了,禾苗捧着呢,其他的也没什么一定要留着的。” 她一晃头,头上那支碧玺发梳缀着的小铃铛便叮当作响,太皇太后看了一眼,心里倒是有了些数。 出去的时候,丹卿头上没这个。 这支发梳她有些印象,是今日过年那会儿内务府送进来的一批碧玺首饰里的一件,当时她叫公主们自己去挑喜欢的,丹卿病着没来,她就叫宜妃去帮着选了这一支。 这发梳虽然小巧精致,却也只是年轻姑娘们戴着玩的,算不得贵重东西,丹卿回去一趟就单单捡了这么一支戴着回来,可见平日妆台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 既如此,其他的不要也罢,她养的公主,还能少了东西用不成? “苏茉儿,去库房里寻些鲜亮的首饰来给四公主挑挑,” 太皇太后觉得丹卿受了委屈,愈发的想对她好,连声吩咐道,“她喜欢粉的紫的娇嫩颜色的,我记得有一条粉蓝碧玺的珠串儿也一并找出来,叫她拿着玩儿。” 苏麻喇姑应声而去,丹卿也没推辞,就挤着太皇太后坐着等着。 太皇太后瞧着她不太高兴的样子,又拿了桌上的奶疙瘩哄她吃,丹卿化悲愤为食欲,双手抱着就啃了起来。 康熙带着胤礽过来请安的时候,就瞧见自家闺女又被奶疙瘩糊了一嘴,正在艰难的试图咽进去。 康熙:……噗。 胤礽:“快拿水来啊,没看到四公主噎着了吗?!” 就这胤礽递过来的茶杯喝了几口温水,丹卿终于将嘴里的奶疙瘩给咽了下去,她感激的看了看救她于危难的哥哥,然后又向就知道幸灾乐祸的坏阿玛投去一个愤怒的眼神。 康熙:“哈哈哈!” 太皇太后拍着丹卿的后背给她顺着气,口中骂孙子:“有你这么当阿玛的吗?若不是你突然进来,嘎珞哪能噎着,你还好意思笑!” 康熙不满道:“祖母,您能不能讲讲道理,是你给她吃奶疙瘩噎着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句老话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这人上了岁数,有时候就跟小孩子脾气差不多。 太皇太后也不知怎么了,今儿就是跟康熙杠上了,非得叫康熙承认丹卿是被他吓到了,而不是她噎着了,康熙也是玩心上来,就是不肯认,祖孙两个互不相让,谁也不肯服输。 丹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简直左右为难。 她只是一个可怜无辜的小公主,两位大佬能别闹了吗?! 胤礽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悄悄拉住丹卿的手,示意她别出声跟他走。 两个孩子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正殿,钻进丹卿的暖阁里,才一起长出了一口气。 “甭管他们,等会儿汗阿玛自己就服软了,” 胤礽对着妹妹眨眨眼睛,觉得眼前花儿一样的小姑娘特别可爱,于是便主动说道,“嘎珞,你开始认字了没?” 他之前听着太皇太后喊丹卿叫嘎珞,觉得这个名字跟丹卿很般配,也就跟着这样叫她。 丹卿当然认字,但是,她认的是简体字。 繁体字连在一起的日常句子她也能看懂,单独拎出来一个字就模棱两可了,若是写成文言文,那她立刻变成文盲。 所以面对胤礽的提问,她果断摇头。 她还没到五岁,她能认什么字呢? 胤礽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来,打开第一页放到丹卿的面前。 上面是一些笔画简单 的文字,字迹很端正。 “这是我特意写的字帖,给你认字用的,” 胤礽笑眯眯的邀功,“苏嬷嬷满蒙话说的都好,但这汉字嘛,就认不出几个了。汗阿玛说,这天底下汉人比满人蒙古人要多得多,所以我们一定得学好汉话,认识汉字,才能叫汉人听话。” 康熙给他讲的治国道理自然要比这复杂的多,但他不是来显摆的,所以只捡着丹卿能听得懂的说。 “嘎珞你的汉话说的很好的,以后我来教你认汉字好不好?若是将来你能满蒙汉三语都精通,那就能成为非常受人敬重的公主,说不定还能帮到汗阿玛呢!” 丹卿琢磨了一下,胤礽这意思是说她将来可以做翻译? 甭管这职业规划靠不靠谱,反正学认字肯定是对的。 她堂堂大清公主,总不能当个睁眼瞎,像她额娘那样,连封家书都要找读信的太监专门来念吧? “好,我学!” 丹卿拉起胤礽的手与自己小指相勾,然后特别郑重其事的将拇指按在了一起,“拉钩盖章,一百年不许变!” 胤礽愣了一下,看着妹妹小小的手伸得直直的也非要跟自己的按在一起,突然心里生出一种责任感来。 四妹妹相信他,她说,一百年不许变。 “好,一百年,不许变。” 胤礽的眼睛也愈发明亮。 这是他的妹妹,他会教导她,保护她,绝不辜负她的信任,一百年,不变! 门外,康熙低声感慨道:“保成被朕养在身边,一向与兄弟姐妹不怎么亲近,朕还是第一见他这样喜欢一个公主,看来将四公主送来慈宁宫,是送对了。” 梁九功笑眯眯的说道:“咱们太子爷其实最会疼人,只是平日里与阿哥公主们接触的不多罢了。” 康熙哼了一声:“朕倒是愿意让他们接触,可谁又知道他们都安的是什么心?你去告诉荣妃,叫她好好养病,宫务暂时不用她操心,全权交给惠妃处置。” 梁九功应了一声,俯身退下。 荣妃病了吗? 那自然是没有,刚刚他们过来的路上还碰到荣妃好端端的往回走呢。 但皇上说她病了,那她就一定是病了。 如今这位四公主算是入了这紫禁城里最尊贵的几位主子的眼喽,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这时候谁敢打她的主意,那后果—— 第9章 自从这一日起,胤礽就正式上任,成了丹卿的“师傅”,每天忙完自己的功课后,都会专程跑到慈宁宫来教丹卿认字。 丹卿年纪太小,还拿不住毛笔,便叫人给弄了个小沙盘,每日拿着小木棍在上面划拉,倒也真能看出些字形来,只不过笔画稍微复杂的,就糊成一团了。 这日胤礽想教丹卿写自己的名字,丹字倒是好说,这个卿字便难倒了丹卿。 她自然是会写的,可沙子的流动性太好,她力气又小写得慢,写到中间的时候前面的淡了,写到后面的时候中间的又不见了,等胤礽偏过头回答完康熙的问题再回头来看她的时候,沙盘上只剩下看不清楚的浅浅印子,以及一个气鼓鼓的小姑娘。 “这个字笔画太多,一时写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胤礽不知道丹卿在气什么,只是哄道,“慢慢来,嘎珞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的。” 丹卿盯着沙盘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伸手指向水盆道:“禾苗,把水端过来,倒沙子里!” 胤礽失笑:“便是不会写字,也不至于拿沙子出气啊。” 康熙却摸摸下巴:“这倒是个好主意,四公主真聪明。” 在胤礽不解的目光中,禾苗按照丹卿的吩咐拿了个小碗慢慢将水均匀的撒在沙盘里,很快就有一小片沙子被浸湿了。 丹卿这时又拿起她的小棍儿,慢悠悠的描出一个卿字,然后得意的看向胤礽。 湿了的沙子不再容易塌陷,再复杂的字也能清晰的留在上面。 “原来如此,嘎珞果然聪明!” 胤礽也过去用手指在湿沙子上划拉几个字,“这样就好用多了。” 丹卿略同情的看着一脸惊奇的胤礽,心道这小太子也是当真没有童年。 这方法就跟小孩子在下过雨的土地上乱画一样,若是放在现代,随便一个人都能想出来,可是这位从小养尊处优的太子爷,可能连下过雨的湿土地都没踩过,更别说是在上面乱画了。 他小时候乱画的玩具,应该都是价值连城的纸笔吧。 想到此处,丹卿立刻收起了泛滥的同情心。 是她唐突了,她竟然想去同情这位从出生就顶顶尊贵的太子爷。 若是他都需要同情,那这世上就没有命好的人了。 康熙不知道小闺女在腹诽些什么,他只是觉得湿沙有趣,又叫人多打了水来,将整个沙盘都打湿,然后拿过丹卿手里的木棍儿在上面画了一个不规则的斜斜的椭圆形,左下角多出一个小小的尾巴来。 “能看出来这是哪儿吗?” 康熙抬头问胤礽。 胤礽想了想:“台湾?” 康熙认同的点头:“不错,看来之前给你讲的地志用心记了。” 丹卿也好奇的探头来看,心里琢磨着康熙怎么会突然在沙盘上画一个台湾岛出来。 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历史课本上康熙的功绩有一条就是**,但具体是什么时间,她记不得了。 “今日朕收到施琅的折子,力主出兵**,不过姚启圣认为还可以再跟郑氏谈一谈,能劝他们归降最好,” 康熙继续说道,“保成,你觉得他们谁的主意更好?” 胤礽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我觉得都有道理,只不过文臣武将的立场不同罢了。” 康熙摇头:“莫要学你师傅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难道让你做决策你也说一句都有道理?心里怎么想的,就照直说。” 胤礽拱手告罪,然后才道:“我觉得,大清已经给郑氏留了多机会,不必再等了。” 他说这话,便是主战了。 康熙又问他以如今福建水师与台湾水师的战力情况,大清胜算几何,胤礽犹豫许久,却说不上来。 康熙的神色中略有些失望。 胤礽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羞愧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丹卿眨着眼睛看看胤礽,又看看康熙,开口解围道:“汗阿玛,水师是水里的狮子吗?那它是吃肉还是吃鱼呀?” 胤礽:……? 康熙:噗。 被小闺女的童言稚语逗笑了的康熙再也板不住脸,一把将丹卿跟抱了起来,失笑道:“你这丫头怎么总想着喂点儿什么,前几天嚷嚷着要喂狼,这会儿又想喂狮子,怎么,你除了想当狼王,还想当狮子王?” 丹卿:…… 谢邀,她不想当辛巴。 康熙要给胤礽留些颜面,不想在人前说教,便干脆借着给丹卿讲的由头,又将台湾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也叫胤礽再听一听。 他顾及闺女的小脑袋消化不了那么多信息,便讲得更加直白,很多战力情况都是用最直接的数字来对比的,胤礽也听得更明白,在一旁直点头。 丹卿对这个舰那个船之类的名词并没有什么概念,但她瞧着康熙如数家珍一般的说着,神情中满是得意,不用细想便知道康熙到底会怎么选。 若要招安,又何必花钱花精力训练这么多水师,康熙连台湾水师的情况都一清二楚,若说他没有用武力强攻之心,谁会信。 “朕说了这么多,你这丫头也没个回音儿,真不知道你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康熙说完了,用手指点了点丹卿的额头,“瞪着这么大的眼睛好像什么都知道,其实压根没听进去吧?” 丹卿张嘴想咬,却又一次被康熙灵活的避开,她龇了龇牙道:“我一直听着呢!” 康熙笑着逗她:“那你来说说,咱们是打还是不打?” 丹卿挠了挠头,又看了看胤礽。 胤礽刚想开口帮妹妹解围,康熙却抢先道:“你不许说,让她自己答。” 丹卿哼了一声,不再犹豫,直接说道:“打!” 康熙来了兴趣,问道:“哦?为什么打啊?” 丹卿小手一挥:“因为汗阿玛想打,二哥哥也想打,那就打!” 胤礽捂嘴笑,康熙却是笑出了声。 “哈哈,你这小机灵鬼,听不懂政事,倒是能看得懂朕!” 他掐着丹卿的腋下将她往上抛,然后又在丹卿惊呼的时候将她稳稳接住,“行,咱们四公主说打,那就打!朕记得快到你的生辰了,待朕打下台湾来给你做生辰礼!” 丹卿被他颠的头晕,赶紧抱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在丢自己玩,口中却道:“那好呀,今儿是二十二,我是二十七的生辰,还有五天啦!” 康熙:…… 胤礽:噗。 很明显,即便是再有把握,从北京城里下令传到福建,再由福建水师整兵攻下台湾,五天之内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的。 康熙一时兴奋过了头对着闺女许下生辰礼,没想到马上就要自打嘴巴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在后面坐着听了许久的太皇太后开口替她不靠谱的孙子解围:“你汗阿玛的意思是在你生辰之前下令**,估摸着最多几个月的时间,就能打下来了。” 丹卿还没玩够,继续问道:“几个月是几个月呀?” 康熙又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尖:“丹卿猜猜要几个月,看看你说得准不准。” 打仗嘛,那肯定是时间越短越好的,丹卿也是为了讨个吉利,便伸出一根手指道:“我猜一个月,正好给我当满月礼!” 康熙哈哈笑:“说给你过生辰,你又惦记别的,朕还没听说过谁还能每年都过满月礼的呢!” 丹卿骄傲的扬起小下巴:“我可是汗阿玛的四公主,为什么不能过满月礼?” 康熙被哄得高兴:“是是是,只要咱们四公主高兴,一年想过几次生辰都行!” 虽然与丹卿说得是玩笑话,但一个月之约康熙也是放在了心上,故而不再耽搁,向太皇太后告了退,便回乾清宫去处理这件事了。 胤礽没走,依偎在太皇太后身边,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他自然是还惦记着刚刚康熙问话他答不上来的事,总觉得自己叫汗阿玛失望了。 太皇太后让他坐下喝茶,问他:“保成啊,你知道刚刚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胤礽点头:“是我不够用功,明明知道汗阿玛这几日都在惦记台湾的事情,竟然连水师的情况都不了解,让汗阿玛失望了。” 太皇太后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突然问丹卿:“嘎珞啊,你说说你汗阿玛刚刚为什么不高兴了?” 丹卿愣了一下,这种问题是该问她这种幼小无知的小公主吗? “不准装傻,” 太皇太后也学着康熙的样子捏了捏丹卿的鼻尖,“你若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刚刚为什么扯什么狮子替你哥哥解围?” 丹卿在慈宁宫里已经住了些时日了,太皇太后也逐渐了解这个曾孙女,越发觉得,这孩子不一般。 她看似童真,其实比其他同龄的孩子要稳当得多,十分懂得看眼色,从来不会胡乱开口说话,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打断康熙教育太子。 旁的公主在这个年纪或许真的会把水师听成狮子,但丹卿绝不会,因为前两日康熙来跟她商量台湾事情的时候,丹卿就在一旁支着耳朵听着,若是要问,那会儿早问了,又怎么会等到这时候再开口? 所以这丫头心里有数,就是瞧出康熙不高兴了,故意胡扯替太子解围的。 丹卿抬头看着太皇太后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知道今天是遮掩不过去了,只好说道: “我也是猜的。应该是因为二哥哥说要打,又说不出来为什么能打吧。” 胤礽是康熙认定的储君,是未来大清江山的决策者,他要做一个决定很容易,但却不能轻易就作出决定。 若是胤礽不知道双方的战力情况,那一开始就不应该说要打,而不是先下了要打的结论,再说自己不清楚内情。 第10章 或许太皇太后觉得丹卿之所以会多思多虑,是因为往日里不够受重视,故而从这日开始,丹卿发现自己每日里要说的话变得多起来。 吃饭的时候不能说都爱吃,必须得自己点一道喜欢的,却又不能每天都点一样的; 每天穿哪件衣裳也得自己决定,包括梳什么发型,搭配什么首饰,穿哪双鞋子,都要她自己来说; 缺什么少什么,禾苗都会先来问过她,再由她来跟太皇太后或者苏麻喇姑要。 总之,原本以为到了慈宁宫就要安安分分当一个乖宝宝的丹卿突然间就好像变成了这里真正的主人,她再不能被动的接受旁人对她的照顾,而必须自己来提出要求。 一开始有点难,因为她会不好意思开口。 本来就对这个世界算不上熟悉,经常有种占了别人位置的负罪感,逆来顺受倒还好些,真叫她肆意的要东西,总是觉得有点过于脸大。 可太皇太后说不管就当真不管,她不要就真的不给。 一直到有一日桌上的饭菜都是她不爱吃的,衣裳大了不合身,鞋子小了挤脚,搭配的首饰丑得胤礽隐晦的问她是不是故意闹脾气的时候,丹卿才终于忍不了了。 去他的不好意思,去他的负罪感,她来都来了,干什么要委屈了自己? 太皇太后都说了她可以随便要,她还别别扭扭的装给谁看! “我要吃鱼,红烧鱼!” 丹卿将脚上挤着难受的鞋直接甩掉,叉腰站在炕上,“去给我找一双合脚的鞋来,没有就去做!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首饰,都收起来,别叫我再看到了!” 胤礽被她吓了一跳,有些无措的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却是眉眼含笑,对着苏麻喇姑道:“瞧瞧,我说准了吧,她最多也就能忍这么久,多一天都装不下去了。” 苏麻喇姑扶着丹卿怕她摔了,笑着摇头:“还不是您故意使坏,这可不算数。” 若不是太皇太后特意吩咐,便是丹卿不开口提要求,奴才们也不至于敢这么糊弄。 太皇太后得意道:“便是我不吩咐,她也撑不了两天,可不准耍赖,快点交出来!” 苏麻喇姑无奈又摇了摇头,将丹卿交给胤礽扶着,然后走了出去,不多时便拿了个匣子进来,打开放在了太皇太后的面前。 匣子里装着的是晶莹剔透的糖,之前康熙叫人送过来的,苏麻喇姑不想让太皇太后多吃,二人便拿丹卿打了个赌,如今却是太皇太后赢了。 丹卿没见过这种糖,想吃却又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太皇太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道:“反正以后我的好东西没人开口要我就谁都不给。” 胤礽有点看明白她们这是在干什么了,主动开口给妹妹做个示范:“老祖宗,您分我一块儿呗,汗阿玛总看着我,好久不给我糖吃了。” 太皇太后便亲手捡起一块放在胤礽的手心里,然后跟胤礽一起看向丹卿。 丹卿红着小脸,也伸出手去,试探着道:“我也想吃糖。” 太皇太后这才笑了,也给她手里放了一块。 丹卿将亲口讨来的糖塞进嘴里,意料之外的发现竟然不是硬的。 糖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甜,清清爽爽的,一咬就断,嚼起来完全不费力,很快就吃完了。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没吃够的丹卿大着胆子继续要糖吃,这次太皇太后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一块给她,然后连声叫苏麻喇姑赶紧将糖匣子收起来。 胤礽将自己的糖塞进妹妹嘴里,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老祖宗也是难得 能吃上几块糖,可舍不得了。” 丹卿嚼着糖点头,她懂,年纪大了容易高血糖,太医肯定叮嘱过不让吃糖的。 “二哥哥!” 丹卿咽下了嘴里的糖,眼睛一转,突然大声喊了一句。 胤礽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张嘴:“啊?” 然后他嘴里就多了一块甜滋滋的糖。 胤礽其实并没有多喜欢吃糖,他刚刚那么说就是为了让妹妹能好意思开口要,可如今却觉得,嘴里的糖分外的香甜。 果然还是妹妹好,有好吃的会想着给他,不像那几个臭弟弟,只知道抢他的。 年轻的小太子被妹妹的一颗糖治愈了,眉眼弯弯的搂着妹妹给她说自己最近又得了什么好东西,说只要她喜欢的,他都给她。 丹卿倒也不客气,当真跟他要了一艘据说能拆开的木头船模,胤礽立刻点头答应,第二天一早就让人送到了丹卿的面前。 之前听康熙讲福建水师的时候,丹卿就对现在大清能造出什么样的船很好奇了。 如今见到这艘据说是仿着福建水师主力战舰做的模型后,才发现要比她想象中的精细很多。 “太子爷说这船很复杂,他也不敢说能拼的好,叫您摆着看,千万别拆了。” 送船来的小太监特意叮嘱道。 这木船可是他们太子爷的宝贝,自从得了之后一有空就抱着研究,没想到竟然舍得送给四公主。 怪不得这些日子宫里的风头都变了呢,这位公主还真就是一步登天了,往后可得多敬着点儿。 丹卿听这小太监的言外之意,便知道这木船是胤礽的心爱之物,顿时便有些后悔了。 昨儿是话赶话说到那儿,她不想辜负胤礽的好意,以为他说出来的就是能给她的,便挑了一件自己感兴趣的要了,若是知道是他喜欢的,她一定不会夺人所爱。 可如今要都要了,再送回去更不像话,也只能先留下。 丹卿让禾苗将书案清理出来一角,专门用来放这木船,然后便趴在桌子上盯着那木船看。 以她多年拼积木的经验,只要给她时间仔细研究,她一定能拆了再装回去。 于是等胤礽照例来慈宁宫给丹卿上课的时候,就发现他家四妹妹趴在桌上对着木船——睡着了。 “怎么不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胤礽顿时沉了脸,“太皇太后教导公主是一回事,并不代表你们就能怠慢!下次再让我瞧见你们敢糊弄公主,全都拖出去打!” 屋里屋外的宫女和太监立刻跪了一地,丹卿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说话揉着眼睛自己坐了起来。 “二哥哥,怎么啦?” 丹卿迷茫的看向胤礽。 胤礽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温声道:“没怎么,就是怕你睡这儿着凉。” 说着,他过来摸了摸丹卿的额头,察觉并不热,才放下心来。 “木船喜欢吗?” 看到丹卿将自己送的东西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胤礽心里十分高兴。 丹卿用力点了点头,大声道:“超喜欢的!” 胤礽笑弯了眼睛:“喜欢就好,以后想要什么都跟哥哥说,哥哥去帮你找。” 他自小就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孩子,想要什么好东西都有,随手给出去的东西也是不计其数,便是再珍贵的,他也不放在眼里。 但他不喜欢那些拿了他的东西还不欢喜的人,嘴里说什么太子赏赐必须仔细保管,然后就收到了库房里,白瞎了他的好东西,全不如丹卿这般,喜欢就摆出来看着用着,才更叫他欢喜。 “二哥哥,” 丹卿拉了拉胤礽的衣裳,“那你能给我一套纸笔吗?沙盘虽然好用,但写完了就没了,我想要能留住的。” 胤礽犹豫道:“可是汗阿玛说要等明年你满六岁才叫你拿笔的。” 孩子手小无力,太小开始练习写字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胤礽开蒙虽然早,但也是五六岁才开始碰笔,丹卿是女孩子,手更软,便是再晚两年也无妨。 “我不要毛笔,要额娘画眉毛那种,硬硬的,细细的笔,” 丹卿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铅笔这种东西,只能往眉笔上描述,“那个我能用的。” 胤礽手里自然不会有眉笔这种东西,所以回了乾清宫之后他便去问康熙要,康熙一开始还以为宫里有哪个不要命了的宫女敢勾引太子,后来听胤礽解释是丹卿想要来画画的,才点头应了下来。 第二天,康熙跟胤礽一起来慈宁宫请安的时候,顺便给丹卿带来了她想要的东西—— 不是她想要的铅笔,更不是女子用的眉笔,而是一根配着漂亮羽毛的金属尖蘸水笔! 丹卿简直惊呆了,但转念一想,好像这东西出现在大清朝也并不奇怪。 毕竟她前几天还见过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来跟太皇太后说话呢。 “这是西洋玩意儿,蘸着墨水就能写字,” 康熙介绍道,“朕还叫人给你备了些细腻的熟宣,写起来不会晕开,你随便画着玩吧。” 他其实不是很看得上这种笔,觉得写起来字太小,用笔不够灵活,又很难出锋,规矩有余而灵气不足,所以得了之后便丢在一边没怎么用过。 昨儿听胤礽说起丹卿想找硬一点的笔画画,才想起来这个,觉得这玩意给闺女画着玩正合适,反正蘸不了多少墨,也省得她玩毛笔画自己一身一脸。 这份出乎意料的礼物让丹卿分外开心,用完了午膳之后也不去午睡了,叫禾苗帮她磨墨,急不可待的就要画上几笔。 第11章 丹卿并不是真要画画,她要画的,或者说是要描的,是木船。 她打算将木船的零件一个一个在纸上描出来,自制一份拼装说明,这样拆下来之后就不会安不回去了。 木船甲板上最好拆下的便是栏杆,丹卿小心翼翼的拿来下一小块,放在纸上蘸着墨水沿着边缘大致定了形状位置,然后将栏杆放在一边,对着慢慢勾画起来。 蘸水笔用着并没有想象中的顺手,又不像铅笔画错了可以擦掉,丹卿接连画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果然电视剧都是骗人的,穿越女想要利用古代工具完成表演现代的才艺,哪有那么容易! 以前她能用各种粗细的勾线笔将模型一比一复刻,可如今这蘸水笔完全不听使唤,别说徒手画圆了,她想画几条粗细均等的直线都费劲! “画画不是这么学的,” 在一旁围观了许久的康熙忍不住开口教导,“你得先体会它整体的形状,重在表意,不必太过在意细节。” 胤礽也劝道:“要不你先从更简单的学起?比如,先试着画这个砚台如何?” 丹卿顺势看去,那是一尊方方正正的石砚,中间的墨池是个规规矩矩的圆形,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 这大概是胤礽能从桌上找到最简单的东西,若是还不行,那就只剩下那根光秃秃的墨条了。 丹卿也觉得画这个不难,于是直接伸手去搬过来放在纸上,又开始用蘸水笔定位起来。 胤礽从小就学画,如今也还是临摹为主,但他的临摹是照着画,可从来没想过还能这么直接将东西按在纸上描。 他扭头看向康熙,试图寻找答案,却只见康熙一脸的欲言又止。 康熙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闺女这样的“画画”方式。 说不对吧,她毕竟还小,初学能想出这样的“笨办法”也算是思维灵活; 说对吧,她这哪里是画画,还不如干脆拓印下来好了! 就在康熙犹豫要不要继续纠正闺女的时候,却见丹卿将砚台挪走之后,顺手撕了一张纸条开始测量定位。 她用纸条反复比对着墨池的位置,从砚台四周进行定位,然后再仔细将点位相连,一点点的将墨池给画了出来。 没办法,她手里没有卡尺,只能先用笨办法凑合。 不多时,大清朝四公主的人生第一幅“画作”就完成了,那是一个砚台的俯视图,虽然控笔不行线条粗细不一满是画歪了修改的痕迹,但若是将其覆盖在砚台上,却是基本上严丝合缝,不差分毫。 康熙有点不知道如何评价闺女的这幅“杰作”。 要说好 ,这玩意看起来就是一个方形里面套了个圆形,外人绝计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要说不好,还偏偏跟她要画的东西尺寸完全一致,怎么能说画得不对呢? 纠结许久,康熙终于发表了评论:“画得,画得挺像的。” 丹卿得意微笑,她可是严格1:1复刻,虽然不算完美,但像是肯定像的。 胤礽:……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所以他现在是应该鼓掌呢,还是应该夸奖呢? “咳咳,朕觉得吧,你还小,画画的事情先不急,” 康熙有些头痛,但又不想打击闺女的兴趣,于是只能委婉道,“朕瞧着你用这西洋笔还算顺手,不如明儿起就用它先学着写字吧。” 闺女不是喜欢拓印么,那与其描东西,不如描字吧。 反正学写字都是从描红开始的,估计他闺女肯定喜欢。 丹卿:……谢邀,她并不是很想练习硬笔书法。 见丹卿不愿意的撅了嘴,康熙又找补道:“朕知道你喜欢画画,可你看现在你笔都握不住呢,画出来的线条都是歪的,也不好看是不是?咱们要打好基础,先学会运笔,等你能随心所欲的控制笔了,自然就能画得好了。” 所以闺女,咱还是先描字吧。 丹卿琢磨了一下康熙的话,觉得的确有些道理。 这画图纸讲究的就是精准,她这横不平竖不直的线条真的是有点丑。 于是她眼睛一亮,小手一拍:“我知道了,汗阿玛,我要尺子!” 画不直没关系啊,人类不就是要学会使用工具嘛,她用尺子自然就能画直了! 康熙:……? 敢情他说了这么多,她就想到了可以拿尺子画直? 要不说他闺女就是聪明——不对,聪明也不能用在这种地方啊! “丹卿啊,不能总想着偷懒,” 康熙苦口婆心,“你总不能一辈子都用尺子画画吧?” 丹卿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为什么我不能一辈子都用尺子画画?” 康熙:…… 是啊,他闺女为什么不能一辈子都用尺子——啊不对,又被她给带歪了! “画画讲究的是灵气,不能拘泥于形制,更不能只画其形,失了神韵,” 康熙努力想将闺女给掰回来,“你用尺子画直线可以,那弯的地方呢?你看你刚刚画这个墨池就画的不圆对不对?” 丹卿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为什么尺子不能是弯的呢?” 康熙:…… 说得好有道理哦,他闺女真是天才。 自以为很会养孩子的帝王彻底败倒在闺女手中,彻底破罐子破摔的说道:“能,你想要什么都行,明儿朕就叫人给你做弯的尺子去。” 算了,他闺女才多大,又不指望着她能成为一代名家,她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吧。 胤礽:……就,这么妥协了? 那他不想学画的时候挨得骂都算什么,算他不够讨喜吗? 年轻的太子爷第一次感受到了他家汗阿玛的偏心,但看着妹妹笑得分外开心的模样,也只能将这一股子酸涩重新咽回去。 罢了,妹妹那么可爱,汗阿玛更偏心她是应该的。 莫名其妙被闺女套路了打破了原则的康熙随便找了个借口跑了,被丢下的胤礽本来也想回去,却被丹卿给拉住了。 丹卿指着那木头跟他说:“二哥哥不是怕拆了它拼不回去吗?我们只要把上面的零件都画下来,标注好怎么连接,那就不怕以后拼不回去啦。” 胤礽惊讶:“所以你要学画画,是想帮我拆船?” 她怎么会知道他早就想拆了这玩意,又怕拼不回去被康熙责骂的呢? 丹卿乐呵呵的点头:“对呀,二哥哥你别急,我肯定能画好的,到时候咱们一起拆着玩!” 胤礽捏了捏妹妹的小脸,心里刚刚涌起的那点酸涩彻底消散,只剩下一片温暖。 汗阿玛更宠爱妹妹,可妹妹更向着他呀,所以,还是他最得偏爱。 “好,那就说定了,等你都画好,咱们一起来拆船!” 胤礽伸出手指跟丹卿拉钩,这是他跟丹卿学的,就代表着承诺。 他对妹妹的承诺,绝对会做到的! …… 哄好了胤礽后,丹卿将他送到了门口,等他走远才又重新回到暖阁里。 禾苗试探着问道:“公主,咱们还画吗?” 丹卿摇了摇头:“给我打盆热水来,我泡泡脚睡一会儿。” 装痴卖萌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她既要装出小孩子的口气和说辞达到目的,又得把握好尺度不能让康熙厌烦,还得顾及胤礽的心情,一套下来,只觉得脑袋都木木的,不想再干活,只想睡觉。 她也想单单纯纯的当一个小公主,每天除了吃就是玩,可理智告诉她,她必须得居安思危,继续努力拉近跟康熙和胤礽的关系才行。 康熙的孩子太多了,现在她是最小的公主,所以他们对她自然多了几分宠爱,可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小公主出生,比她出身更尊贵,比她更可爱。 或许她倚仗着养在慈宁宫能多得几分关注,但以太皇太后的年岁,却是护不了她一生的,她必须得更加特殊,与康熙和胤礽有更多的牵绊,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木船就是她选的契机,那么精细的模型想要完全摸透,随意拼装,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在这期间,胤礽肯定会一直惦记着她,经常过来看看进度,这样他们就会有更多的相处时间,才能建立更深厚的感情。 而对康熙而言,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闺女总比循规蹈矩的公主来的更让他印象深刻,她不敢指望能让康熙多爱她,但至少不会泯然众人,能叫他一下子就能想到她。 丹卿泡好了脚缩进的被子里,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闭上了眼睛好似睡去了,其实脑子里无数思绪翻涌,乱成一团。 她不喜欢自己事事计算得失,就好像亲情是可以算计来的一样,可却又无可奈何,没办法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相信这里的亲人会不计得失的爱自己。 毕竟连她的亲额娘都不爱她,更何况是旁人呢? 苏麻喇姑从门口往里面张望了一会儿,没进来,又回去了太皇太后那儿。 “四公主睡下了,瞧着好像没什么不对,” 苏麻喇姑回话道,“老祖宗,您会不会想多了?奴才瞧着四公主就是爱玩罢了。” 太皇太后却摇了摇头:“她啊,那是故意装孩子气呢。” 苏麻喇姑劝道:“孩子气又有什么不好呢,奴才瞧着皇上和太子都喜欢。” “是没什么不好,就是活的太累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我小的时候,也会在额祈葛面前故意装作天真不懂事,好叫他更疼我,可装的久了,自己也就信了,所以当年他非要我嫁给皇太极的时候,我才会那么痛。” 苏麻喇姑回忆起当年的往事,也有些唏嘘:“那会儿也是情势所迫,没法子的事。” 第12章 第二日便是丹卿的生辰,一大早她就被禾苗拉起来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穿了往常没穿过的大红色衣裳,头上带着一朵大大的红色绒花,不像是寿桃,反而像是一颗红彤彤的大苹果。 “快,小寿星,到我这儿来,” 丹卿请过早安之后,便被太皇太后叫到了身边,“快来瞧瞧给你准备的寿礼喜不喜欢?” 丹卿探头往桌上看去,却是立时被震撼到了。 她以为的寿礼是吃的玩的,或者绒花首饰之类的东西,可没想到太皇太后给的却是满满一匣子金元宝。 这也实在的,太让人喜欢了! 丹卿双眼放光,抱住太皇太后的脖子就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声音无比洪亮:“谢谢老祖宗,我特别特别喜欢!” 太皇太后笑弯了眼睛: “哎呦这个小财迷,你知道金子怎么用吗,就这么高兴?” 也不怪太皇太后有此疑问,这宫里长大的阿哥公主们,哪里会知道金银的价值? 便是她身边的大公主如今都十二岁了,说起金银也只知道能拿来赏人,真要叫她拿着出去采买,只怕是账都算不明白。 “我当然知道啊,我见过翊坤宫里发月钱的,宫女说,拿了月钱给家里能买粮,还能攒起来将来给弟弟娶媳妇儿,” 丹卿言语里有些天真,“老祖宗,为什么宫女赚的钱要给弟弟娶媳妇啊,弟弟自己不会赚钱吗?” 这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借着这个机会一吐为快罢了。 她以前不理解为什么有的父母会剥削女儿把一切都留给儿子,来到这里之后她也不理解为什么郭贵人会这么不待见她这个亲生女儿,一心在乎肚子里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明明都是她的亲骨肉啊,就算她更喜欢儿子,也不耽误同样疼女儿不是吗? 难道人的爱就真的那么有限,连分给自己的孩子都不够,疼了一个,就要亏待另外一个吗? 太皇太后看出了丹卿心里的不甘,摸了摸她的发髻道:“因为女子将来嫁了人之后就要一心为夫家着想,而她们的弟弟才是能顶门立户赡养父母的人,所以父母有些偏心也是正常的。” 丹卿觉得一点都不正常,但她也不敢反驳太皇太后的话,因为她知道这才是现实。 在这个男人统治世界的时代,对女子的歧视和压迫只会更甚,即便是如太皇太后这般尊贵的女人,不也是一样要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吗? “嘎珞啊,女子虽被父母养大,但一生大部分时光却是要贡献给夫家的,更该在意的,是能够觅得良人,嫁一个好人家,” 太皇太后温声道,“你觉得父母偏心儿子,但其实留给儿子的财产,亦是要给儿媳和将来的子孙的,而女儿嫁人之后,自该有丈夫和婆家给她好的,这样才是天理循环。” 丹卿摇头:“可若是爹娘给了女儿好的,那她就不用指望丈夫和婆家过活,岂不是更加逍遥快活?” “这人啊,哪能只想着逍遥快活呢?” 太皇太后失笑,“老百姓过日子,求的就是一个安稳,婆家的钱财给了儿媳,日子才更稳当。” 丹卿有些失望。 她以为通达**的太皇太后不会如世俗一般言论,可终究时代是局限的,太皇太后亦是寻常人。 “那我呢,将来我嫁人之后,老祖宗也不管我了吗?” 丹卿忍不住问道。 太皇太后还没来得及作答,就听到外面传来康熙的声音:“什么嫁人,你才多大点儿,就研究起嫁人来了?” 丹卿起身给康熙请安,康熙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颠了颠,好笑道:“离老远就听到你在说什么媳妇嫁人的,怎么,长大了一岁,竟是添了烦恼了?” 胤礽踮着脚将一对儿小玉镯往丹卿手上套,口中道:“嘎珞才多大,汗阿玛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丹卿抬起手去看那对玉镯,是淡淡的紫色细圆条镯子,一动起来叮叮当当的作响。 “这叫叮当镯,我特意给你寻来的生辰礼,玉能保平安,希望嘎珞能平安康健。” 胤礽笑眯眯道。 丹卿软软的说了一句“谢谢二哥哥”,然后对着康熙伸手:“汗阿玛,我的生辰礼呢?” 康熙故意装傻:“**的旨意不是前几日就发出去了么,这么大的生辰礼还不够?” 丹卿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汗阿玛,您的银子也都给媳妇儿了吗?竟然想赖掉我的生辰礼!” 康熙学着她瞪大眼睛:“是啊,朕的银子都给你皇贵妃娘娘了,拿不出丹卿的生辰礼,可怎么办啊?” 丹卿眨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去抓起一个太皇太后给她的金元宝塞到康熙的手里,郑重道:“那我出金子养汗阿玛!” 慈宁宫里顿时笑声一片。 康熙被闺女哄的高兴极了,便不再逗她,说道:“朕哪能花丹卿的钱,你快收起来,将来留着当嫁妆。梁九功——” 梁九功应声上前,打开了手里的盒子。 盒子里竟然也是金灿灿的一片,只不过不是金元宝,而是金梅花饼。 丹卿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老祖宗和汗阿玛都给我金子啊?” 这皇宫里送礼物都是这么直接的吗? 虽然金子非常好,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康熙跟太皇太后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他们都觉得丹卿以前受委屈了,手里肯定没什么钱呗。 衣裳首饰之类的只是小物,平日里还不是她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也不必非要生辰这日送,倒是这金子最是实在,让她留着压箱底,也能更有底气些。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今日是丹卿的生辰,只管叫她高兴才是。 今日慈宁宫的餐桌上预备的都是丹卿喜欢的菜,往日里不喜欢吃鱼的太皇太后也破天荒的先动筷吃了一口,图个吉利。 康熙口味清淡,不怎么喜欢丹卿爱吃的浓油赤酱,便只捡着小菜下酒,多喝了几杯,胤礽却是爱吃这些,比往日里多用了半碗饭。 等到都用好了撤了桌子后,太皇太后便说累了要去休息,让康熙带着胤礽先回去,又叫丹卿也回翊坤宫去瞧瞧郭贵人。 孩子的生辰娘亲的苦日,丹卿应该回去瞧瞧的。 丹卿其实并不怎么想回去,一想到翊坤宫后殿里连她的房间都没有了,她心里就生出一股抗拒。 她回去做什么呢? 只会惹人厌烦。 康熙看出了丹卿的不情愿,于是出了慈宁宫后,先叫胤礽自己回去读书,然后问丹卿想不想同他一起去景仁宫看看佟佳皇贵妃。 “你皇贵妃娘娘最喜欢小公主,只是如今怀着身孕身子重出不来,不然一定要与朕同来给你庆生的,” 康熙哄着丹卿,“你去瞧瞧她,跟她说以后会常来陪小妹妹玩好不好?” 丹卿愣了一下,疑惑道:“不是弟弟吗?” 康熙却只是道:“皇贵妃更喜欢小公主。” 就算丹卿再迟钝,也能感觉出康熙语气中的不对劲来。 即便康熙再不缺儿子,即便佟佳皇贵妃再喜欢女儿,这话也不该由康熙说出来,更不该叫她去跟佟佳皇贵妃说。 毕竟连太皇太后都不能免俗,可见这宫里都是一贯重男轻女,便是为了不叫旁人闲言碎语,也不该如此。 被康熙抱着往景仁宫去的一路上,丹卿思绪飞转,想了很多,觉得最有可能的是康熙并不是真的喜欢佟佳皇贵妃,宫里所谓他们琴瑟和谐的传言都是康熙故意让人这么说的。 但真的瞧见康熙与佟佳皇贵妃相处后,她又立刻将自己这个离谱的猜测给抹杀掉了。 “皇上要带四公主来,怎么也不叫人提前说一声,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啊,” 佟佳皇贵妃挺着肚子靠在躺椅上,拉着康熙埋怨道。 康熙温柔道:“她像皮猴儿一样,什么都不挑,把你爱吃那些零嘴儿分给她点便成,明儿我再叫人给你补上。” 佟佳皇贵妃嗔怪的瞪了康熙一眼:“说的好像我就舍不得一样!快,将我的零食匣子拿来让四公主随便挑!” 宫女们应声而去,当真拿了一个巨大的匣子过来,简直跟妆台上的首饰匣子一样大了,拉开之后里面也是分了许多层,每一层里都装着不同的果脯糖果之类的零食。 康熙伸手抓了一根牛肉干叼在嘴里,一边嚼一边大方的挥手:“丹卿啊,难得你皇贵妃娘娘舍得搬出她这宝匣,快拿快拿,等会儿她可就要舍不得藏起来了!” 佟佳皇贵妃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用拳头软软的捶他,却叫康熙愈发得意的大笑。 丹卿随便挑了个果脯慢慢啃,心道康熙和佟佳皇贵妃绝对是真爱。 她这些日子没少见康熙,在太皇太后面前他也爱闹,但却还是守着礼,在胤礽和她面前,他是慈父,但也端着君王的架子。 可在佟佳皇贵妃身边,他就如同一个闲散的富家子弟一般,笑容的变得更加恣意起来,拥着她一起躺着的姿势,没有半点矜持,就像是寻常夫妻一般舒坦自如。 既如此,那为何康熙竟然不盼着佟佳皇贵妃给他生个阿哥呢? 宫里都传说,康熙就是等着佟佳皇贵妃这一胎落地就 给她封后,但在她的记忆里,佟佳皇贵妃应该是在临死前才登上后位的,这期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封后之事一拖再拖? 丹卿一边嚼着果脯一边胡思乱想,正出神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掀开门帘进来的动静,随即就听到梁九功高声道: 第13章 四阿哥,胤禛,雍正?! 丹卿瞬间来了精神,也不啃果脯了,端端正正的坐好,等着让未来的四大爷巡检。 然而等到看见一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的小豆丁被领进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四大爷如今也不比她大多少。 而且比她还要腿短。 在惊讶的发现胤禛好像还没有她高之后,丹卿乐颠颠的跳过去跟他背对背比划了一下。 胤禛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些傻愣愣的站在那里发呆。 “别想了,就算你比他高,他也是你四哥哥,” 康熙好整以暇的戳穿闺女的小心思,“快叫人,不准欺负他啊。” 丹卿转过身扒拉着胤禛的胳膊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对着康熙吐了吐舌头道:“就不,老祖宗说了,比我高的要叫哥哥,比我矮的都是弟弟。” 康熙笑骂:“你少扯老祖宗出来,朕说是哥哥就是哥哥,你赶紧行礼。” 丹卿嘟嘴轻哼,却还是乖乖对着胤禛福了福身,甜甜的喊了一声“四哥哥”。 这可是除了康熙之外未来最大的大腿,她得好好抱紧了才行。 年幼的胤禛还看不懂妹妹眼中的谄媚,只觉得这个小姑娘笑得分外的甜,不像其他人,明明对他笑,可心里却瞧不起他。 “胤禛,这是你四妹妹,比你小一岁,今儿是她的生辰,” 佟佳皇贵妃温柔的说道,“你领妹妹去小库房挑个生辰礼可好?” 胤禛点头答应,然后对着丹卿伸出了手,丹卿乐呵呵的一把抓住,与他一起走了出去。 等他们走后,康熙才道:“我瞧着胤禛是长得慢了些,竟然还没丹卿高,明儿叫太医来给他瞧瞧吧。” “瞧过了,太医说四阿哥身体康健,等再大些就会长高的,” 佟佳皇贵妃重新躺回康熙的怀中,任由他抚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我原是想跟皇上商量,我这临盆在即,只怕没办法顾及四阿哥,不如叫他回永和宫跟着德妃住一阵子,等我出了月子再叫他回来?” 胤禛虽然从小就养在景仁宫,但他的生母不是佟佳皇贵妃,而是德妃。 以前康熙将他抱过来给佟佳皇贵妃养的时候,德妃还未曾晋封,不过是个贵人。 论理,嫔位以上的后宫主位才可以自己养孩子,当年德妃封嫔的时候,宫中便一度传言四阿哥要被送回永和宫,可谁知就算她又封了德妃,四阿哥也依旧还是养在景仁宫。 后来宫里人又说这是因为佟佳皇贵妃生不出孩子,所以皇上才将四阿哥给她做儿子,但如今佟佳皇贵妃已经快临盆了,又有诞下孩子就要封后的说法,这胤禛的处境就变得更加尴尬了。 景仁宫里的奴才们觉得他肯定要被送走,对他难免有些怠慢,佟佳皇贵妃不是没管过,但她这一胎本就不稳,三天两头的见血,只能卧床静养,哪里能顾得了那么周全? 所以她便想着若是能叫德妃这个生母照看胤禛,或许对他才是最好。 这念头在她心头盘旋已久,只等德妃来提,可德妃却偏偏比谁都坐得住,绝口不提四阿哥,就连送来的东西都变少了,故而佟佳皇贵妃实在等不得了,便只能自己跟康熙说。 康熙闻言皱眉问道:“可是胤禛不乖,惹你烦心了?” 佟佳皇贵妃摇头:“怎么会呢,胤禛最是懂事了。皇上,我不是不想养他,只是精力实在有限,怕一个看顾不及,叫他受了委屈,等我好了,立刻就将他接回来,我心里是最舍不得他的。” 康熙舒了眉头,却摇头道:“你啊,光顾着着急,却忘了德妃也有身孕了?你看顾不及,她又哪儿能看顾得好,与其叫胤禛去不熟悉的永和宫,不如就留在你这儿,若是奴才们敢怠慢,你只管严惩就是了。” 佟佳皇贵妃自然知道德妃有孕,但德妃的身份还不足五月,等到德妃临产之时,她早就出了月子将胤禛接回来了,这根本不是理由。 但康熙这么说了,那就是不允,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 另一边,胤禛带着丹卿去了小库房,对着那管门的太监道:“额娘让我带四公主来挑生辰礼,你把库房门打开。” 管门太监张望了一下,见只有这两个孩子和几个小宫女跟着,便没当回事,笑嘻嘻道:“哎呦两位小祖宗,那库房里到处都是东西,哪是你们能进去的?要是不小心碰了什么砸了你们,奴才还不得脑袋搬家啊!” 胤禛皱眉重复道:“是额娘叫我们来挑的。” 那太监却依旧不肯掏钥匙,完全不拿胤禛当回事,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主子就是让阿哥带着公主出来玩玩,哪能真让您进库房呢?要不然这样,您想要什么奴才进去给您拿出来看?” 胤禛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气得脸都红了,却又不知该如何发火,只是咬紧牙关站在原地不肯退让。 丹卿原本也想做个乖乖巧巧的小可爱,可她这刚跟胤禛认识,就瞧见了他竟然被一个太监欺负,哪里能忍? 那可是她哥,凭什么被欺负! “禾苗,给我揍他!” 丹卿一把将胤禛拉到身后,挺着胸膛指着那太监高声道,“打他嘴,让他敢欺负我四哥!” 禾苗是慈宁宫苏麻喇姑带出来的宫女,怎么可能会畏惧景仁宫里一个管库房的太监,丹卿让打,她就毫不犹豫的上前一巴掌抽在那太监的脸上。 那太监被打得一愣,捂着嘴后退两步,嘟囔道:“四公主这是要干什么,这可是景仁宫,便是郭贵人来了也不敢动手打人!” “我额娘敢不敢我不知道,但是我敢!” 丹卿丝毫不惧,指着他继续道,“禾苗,他敢辩嘴就再打,皇贵妃娘娘那儿我去交代!” 她苦心计划了这么久,身入慈宁宫,抱上太皇太后和康熙的大腿,为的就是能在这宫里好好过活,不被人欺负。 今日若是她连一个守库房的太监都不敢处置,那以后就会有更多人敢欺负到她头上来,那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禾苗依言又扇了那太监一巴掌,喝问他还敢不敢对公主不敬,丹卿冷眼旁观,胤禛却有些怕了,低声道: “四妹妹,要不就算了吧,额娘身子不适,闹大了她又要劳心了。” 丹卿却直言道:“四哥,你如此委屈求全,皇贵妃娘娘才该更担忧!你若是不想她操心,就该厉害起来,让她知道你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了去,才能叫她安心!” 胤禛愣住了,却突然听到康熙高声道:“说的好,这才是朕的公主!” 却是在屋里听到动静担心闺女闯祸,出来查看的康熙。 丹卿见到康熙的一瞬间,立刻收起了一身锋利,暗中捏了自己一把,然后红着眼眶,一路小跑扑进了康熙的怀里。 “汗阿玛,他欺负我——” 小苹果憋着嘴红着眼睛,没有泪,却显得分外可怜,“要不是四哥哥护着我,我肯定被他欺负惨了——” 什么叫颠倒因果恶人先告状,不外乎就是眼前这场景了。 丹卿只是觉得胤禛肯定爱面子,若是直言他在景仁宫里被一个守门太监欺负,那不但他丢脸,连佟佳皇贵妃都要被问责,毕竟是养在她宫里的阿哥,如何能被她的奴才给欺负了? 而她却不一样,她只是个贵人生的公主,虽然如今住在慈宁宫,却也没有正式的旨意说给了太皇太后,她被宫里的太监欺负,简直是太正常不过了。 她不怕丢脸,她就是要告这个偏状,反正刚刚那太监本就扯到了她额娘,也不算冤枉了他。 康熙虽然没有听个周全,但他心里也有数。 这太监肯定不是直接冲着丹卿来的,十有八九是胤禛受了委屈,他闺女强出头。 但就算他闺女告偏状又如何,她是为了替自己哥哥出头,难道还能有错? 康熙本就是个护短的人,丹卿如今这护短的模样只让他觉得像自己,根本不可能责怪,直接指着那太监道:“赏他二十大板,送去辛者库干活。” 那太监吓得两股颤颤,在康熙面前却是连求饶都不敢,生怕一嗓子没喊对连小命都没了。 丹卿瞧着他被拖走,心里有点不舒服。 不是她圣母心泛滥,而是当真还没适应这样的场面。 不过她也不后悔,因为她知道,如果今日轻纵了那太监,那么日后更不会有人将胤禛和她当回事了。 杀鸡儆猴,不外如是。 今日康熙为了他们处置了景仁宫里的太监,以后再有人心生轻慢,就得先在心里好好掂量掂量了。 “丫头,怕了吗?” 康熙将丹卿给抱了起来,让她变得高高的。 丹卿摇头:“不怕!” 康熙微笑:“那以后就学着汗阿玛这样,要有公主的威风,不要害怕任何人,总有汗阿玛帮你撑腰。” 难得他闺女这么像他,可不能养着养着又变成好欺负的小猫崽子了去。 一个公主,又不是阿哥,那么讲道理干什么? 只要她高兴就行! 第14章 丹卿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掰歪了一个原本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很有原则的父亲,她只是很喜欢康熙的纵容,觉得自己的抱大腿计划又进了一步。 那么接下来,她该好好想想要怎么拯救一下尚且年幼还在受人欺负的四大爷。 “汗阿玛,四哥的衣裳小了,” 丹卿眼尖,早就发现了问题,只是这会儿正好说出来,“苏嬷嬷说小孩子在长个子的时候不能穿小衣服小鞋子,不然会长不高的。” 康熙刚刚还在纠结儿子个子矮的事情,如今一看可不是袖子已经短了半寸,心里暗道果然佟佳氏要将胤禛送走并不是平白担忧,而是真有奴才敢暗中亏待他儿子。 胤禛虽然没有丹卿那么多心眼,但却是真心护着佟佳皇贵妃,怕她被康熙怪罪,赶紧说道:“汗阿玛,额娘前几日已经交代了给我做新衣裳,只是还没做好而已。” 以前丹卿不知道做一件衣裳需要多久,总觉得可能得好些时间,自从住进了慈宁宫,得了太皇太后给的许多衣裳后才知道,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除非是要在绢布上另绣其他图案需要刺绣的时间,不然只是裁剪布料做衣裳,其实很快。 之前绣房给她做衣裳,最快的只一夜之间便得了,后面不急的也是三五日就送来了好几件,做的也都十分精细,并不敷衍。 这还是绣房不熟悉她的尺寸,做好了又改过一次,按理说景仁宫的绣房常年给胤禛做衣裳,最是熟悉不过了,怎么可能会拖上好几日都做不出来呢? 如果佟佳皇贵妃真的吩咐过了,那便是绣房的人故意敷衍。 这道理丹卿能想明白,康熙就更是清楚的很,他冷哼了一声,却又强压住火气,不想在闺女面前发作。 虽说是想叫闺女厉害点吧,但那是对外人,他在闺女面前还是得保持温和的模样才好,不能吓到闺女,让她怕他。 “丹卿啊,老祖宗不是叫你回去看看你额娘么,正好你过生辰皇贵妃也给你额娘准备了赏赐,你跟你四哥一起给你额娘送去吧。” 康熙柔声打发闺女儿子,给他们安排了个好活计。 就算郭贵人没那么稀罕闺女,但有胤禛这个阿哥陪着,又带着佟佳皇贵妃给的赏赐,她也不会当面给丹卿委屈。 康熙觉得有点心累。 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怎么他金尊玉贵的阿哥公主们,竟还都要吃着委屈呢? 看来还是得早些让孩子们出去单过。 打发走了丹卿和胤禛后,康熙彻底沉了脸。 景仁宫的奴才们在院里跪了一地,都低着头瑟瑟发抖。 佟佳皇贵妃想出来看看,却被贴身宫女麦穗给拦住了。 “主子,皇上愿意帮您管,总是好事,您就安心躺着吧。” 佟佳皇贵妃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哪里懂,今日皇上替我出了头,明日宫里就会说我无德无能,连景仁宫里的奴才都管不好,还哪有资格执掌宫权?” “主子便是要争口气,也得等腹中的小主子平安落地再说,” 麦穗劝道,“现在什么都没您的肚子重要,等您诞下小阿哥得了那个位置,宫里岂会还有人敢胡言乱语?” 这话却也是说中了佟佳皇贵妃的心思。 说到底,她这皇贵妃再尊贵,始终也是不够名正言顺,所以做事才会诸多顾忌。 若是当真能登上后位,那便是这紫禁城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不管她养阿哥也好,处置宫务也罢,皆再也无人敢多话了。 佟佳皇贵妃被麦穗安抚住了,重新躺好养胎,哪管外面板子声不断,她也只是闭着眼睛,没有半分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板子声才停了下来,康熙掀开门帘重新进来,却没有再陪佟佳皇贵妃躺着,而是说道: “朕帮你处置了几个不懂事的奴才,等会儿就叫内务府重新给你换几个过来,若再不好,你只管责罚。胤禛再过几个月就六岁了,朕打算让他搬到南三所去跟胤禔胤祉同住,你不必再为他操心,还是安心照顾好自己。” 佟佳皇贵妃柔声道谢,康熙没再多待,说还有政事要处置,便匆匆离去了。 他走后,佟佳皇贵妃落下泪来:“皇上这是怪我没照顾好四阿哥了。” 麦穗又劝道:“主子不能这么想,今儿四阿哥和四公主在咱们宫里受了委屈,皇上要发落人也是应当的,可没有责怪主子您。再说了,这阿哥们大了都要去南三所的,大阿哥和三阿哥不是都去了么,咱们四阿哥只是年岁到了,不是冲着今儿的事的。” 她半跪在地上给佟佳皇贵妃捶着腿,“奴才觉着,四阿哥去南三所也好,总比真送回永和宫强,如此他就还是您一个人的儿子,不会叫德妃分了去。” 佟佳皇贵妃却是摇头苦笑:“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四阿哥越大越懂事便越惦记他亲额娘,我一直拦着不让他们相处也是自讨没趣,倒不如随便他去,若是他有良心,自然不会忘了我就是了。” 这件事上麦穗不知劝了她多少次,如今也没什么再能说的,只能重复的劝她先好生养胎,一切都等瓜熟落地之后再说。 …… 再说丹卿和胤禛出了景仁宫之后,胤禛想要赶紧先去翊坤宫完成康熙交代的事情,可丹卿却不肯,非要拉着他从御花园里绕着走。 原本穿过乾清宫广场过去最快,这一绕路,便耽搁了不少时间。 再加上丹卿故意拖延,一会儿要看花,一会儿要上树,胤禛能看着她不许她登高,却拒绝不了妹妹想要一朵好看的花戴在头上,于是挑选了许久,亲手摘了最饱满的一朵给丹卿。 丹卿低下头让胤禛给她插在发髻上,然后美滋滋的跑到湖边上去照,吓得胤禛死死拉住她的胳膊,生怕一不小心她就滚到湖里去。 这么一路玩闹下来,直到丹卿走不动了,才同意让人抱着往翊坤宫去。 等到了翊坤宫门口,她又不肯进去了,只说自己困了想回慈宁宫,让胤禛帮她进去送东西。 胤禛年纪还小,不懂丹卿与郭贵人之间的矛盾,只觉得妹妹能养在自己亲娘身边还不知道孝顺,是不对的,于是便耐心说教了起来。 丹卿本就心烦,被胤禛一念叨就更加闹心,但她又不敢乱闹,只是看着胤禛不说话,眼圈明显红了。 胤禛却是越说越心虚,最终还是在妹妹的泪光中妥协了,认命道:“好吧,我替你去送,叫他们先送你回慈宁宫吧。” 没办法,自己的妹妹自己宠着吧,还能真让她哭吗? 丹卿这才缓了神色,对着胤禛摇了摇手,让他有空多来慈宁宫玩,然后便催着奴才们走了。 等回了慈宁宫后,她便脱了衣裳钻进了被窝里。 禾苗守了一会儿,见丹卿呼吸沉了,方才退了出去,往太皇太后屋里回话。 太皇太后已经知道景仁宫发生的事了,只问丹卿情绪如何。 禾苗措辞道:“奴才瞧着,公主还是不愿意往翊坤宫去,幸好四阿哥愿意帮忙。” 太皇太后不满的哼了一声:“要是我,我也不愿意去!你说说嘎珞才来慈宁宫几天啊,她就叫人占了嘎珞的房间,还将 被褥都烧了,这是要干什么,当真是有了第二个孩子,便嫌弃嘎珞了?” “奴才听太医说,郭贵人这一胎应该是个阿哥,” 苏麻喇姑开口说道,“郭贵人生了四公主之后只封了贵人,想来心里有些不平,指望着能生个阿哥好封嫔封妃,故而难免有些忽视了公主。” “她倒是想得美,别说一个阿哥,她便是生出十个八个来,也就只能做个贵人!” 太皇太后却是要比丹卿看到的更多。 丹卿和胤禛在翊坤宫门口僵持那么久,里面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只不过是宜妃不好出面,而郭贵人故意装作不知罢了。 但凡郭贵人想见闺女,只要叫人出来给个台阶下,丹卿也不会走的那么决然。 之前太皇太后就知道郭贵人和丹卿母女之间有心结,想着趁丹卿过生辰的机会,让她回去看看,也是给郭贵人一个台阶下,可谁知丹卿倔强,郭贵人更是不识好歹,倒是枉费了她一番好意了。 “以后谁也不准在四公主面前提郭贵人,” 太皇太后沉声吩咐道,“她既然不待见公主,那就别要这个闺女了。” 她不欲夺人爱女,所以即便康熙将丹卿抱来了慈宁宫,她也迟迟未能下定决心当真叫丹卿舍了亲额娘。 原想着等丹卿再大些,能自己拿主意了,若是十分思念郭贵人,便叫她经常回翊坤宫去住住,也算是全了母女情分,可如今看来,却是大可不必! “去告诉内务府,从今以后四公主的一切用度全都直接送来慈宁宫,再不必往翊坤宫送了。” 既然不待见公主,那也不必再占着公主的好处,平白每日多得许多东西。 就算慈宁宫不缺丹卿这点份例,那也不该便宜了旁人,都攒起来将来给丹卿做嫁妆吧! 第15章 这一日丹卿虽然早早就躺下了,但其实并没真的睡着,而是一直等到了很晚很晚。 等过了子正,确定郭贵人并未叫人给她送来任何生辰礼后,丹卿才闭上了眼睛。 她内心里挣扎了一天的另一个灵魂彻底偃旗息鼓,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般,突然之间就再无声息,好似消散在天地间了一样。 丹卿心中酸涩,不受控制的落下泪来。 她其实没那么在乎郭贵人,最多就是出于占了她闺女身体的责任感,觉得应该对她好一些,实际上让她这么难受的,一直都是体内的另一个灵魂。 她其实之前一直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弱小的孤独的,小小的一团,不敢争什么,只有在面对郭贵人的时候,才会偶尔冒出一丝能影响她的力量。 今天算是那灵魂爆发最激烈的一次,正是因为它的抗拒影响了了她,所以她才不肯去翊坤宫,不肯见郭贵人。 但她也知道,它其实还是有一丝期待的,所以才叫她一直无法入眠,等着那可能会到来的,属于亲生母亲的关爱。 然而,它终于还是失望了。 此时此刻,丹卿再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好似它随着这股失望彻底消散了一般,所以她的泪,是为它流的。 偌大的紫禁城里,没有人真心爱它,所以,它真的走了。 丹卿没有彻底掌握了身体的庆幸,只有感同身受的悲凉。 她其实是愿意与它共存的,可她却没有力量能留住它,留住那个明明出身这般尊贵,却分外可怜的小姑娘。 一时间,她心里对郭贵人的恨意翻涌,恨她的自私无情,恨她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就这么彻底舍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主子,别哭了,明儿眼睛该肿了。” 一直守在床边的禾苗终是忍不住探身轻拍被子里颤抖的小姑娘,“太皇太后已经下了旨,今后您的一切用度都直接划归慈宁宫,与翊坤宫再无关系,您以后就是慈宁宫的小公主,有太皇太后护着您,只会更好。” 道理的确是没错,她能明白,可那个真正的小姑娘却不明白。 它还那么小,它哪里会权衡利弊,它只想要额娘的爱罢了。 不过如今,想再多只怕也无用了。 “以后都不必再特意提起翊坤宫了。” 丹卿哽咽着吩咐道,“你说得对,我以后只跟着老祖宗。” 她会替它好好活下去,或许有一天,它还会重新回来,那时她会让它看到自己过得很好的。 …… 从这一日起,慈宁宫上上下下都不再提起郭贵人,丹卿也一样。 她开始像小海绵一样不断地学习各自知识,跟着苏麻喇姑学蒙语,跟着胤礽学汉字,也会时不时的旁听康熙跟太皇太后讨论政事,试着去了解如今这个时代。 更多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待在暖阁里,拿着那支康熙送给她的蘸水笔勾勾画画。 她现在还不能控制好它,即便用尺子,依旧画不出均匀的线条来。 不过她也不急,只当是打发无聊的时间,每天都画上一个时辰,渐渐的也就用得越来越好了。 紫禁城重新回到了风平浪静,人们再提起丹卿,都会直接说慈宁宫的小公主,而不再提起她是郭贵人的孩子。 六月的一天,胤礽照旧来给丹卿上课,丹卿对着字帖用蘸水笔描摹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发现胤礽在看着她的泥娃娃发呆。 那是一对可爱的泥塑大福娃,是胤禛给她的“谢礼”,但谁都知道,这是佟佳皇贵妃命人送来的。 丹卿对这种玩具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却还是摆在了博古架最显眼的位置上,其实是摆给康熙看的。 “二哥哥,你怎么了?” 丹卿伸手推了推胤礽,手腕上的镯子叮当作响。 胤礽回过神来,看着那镯子,忍不住微笑。 他知道丹卿的妆盒里有好多只类似的镯子,都是太皇太后瞧着她喜欢,而已叫人给她做的,可每次过来,她戴着的都还是他送的这一对。 真好,他精心挑选的礼物,妹妹很喜欢。 “二哥哥,小孩子总皱着眉会变老的,” 丹卿歪着头同胤礽说话,“老祖宗说,要每天开开心心的,才会一直年轻。” 这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逗得胤礽舒展了眉毛,咯咯直笑。 “老祖宗说的是她自己,才不是小孩子,你就张冠李戴吧,” 胤礽笑着去捏丹卿头上的绒花,“我看你这字描的有点意思了,要不跟汗阿玛说说,早点叫你真正拿笔?” 丹卿立刻用力摇头:“我不要!” 毛笔什么的,她看着就眼晕,肯定写不好。 她如今还是小孩子,每天学这么多东西已经很累了,再多,肯定要长不高的! “你就躲懒吧,等皇贵妃娘娘的小公主出生了,你就不是最小的公主了,看到时候你急不急。” 胤礽含笑继续逗妹妹。 他这话说的却叫丹卿一愣,赶忙伸手去捂他的嘴,低声道:“二哥哥,你可不能这么说!” 胤礽拿掉她的手,若无其事道:“为何不能,我又没说错。” 丹卿挥手叫屋里的宫女们都下去,然后才认真道:“二哥哥,汗阿玛可以说皇贵妃娘娘要生小公主,你不该说。” 胤礽不语,悄悄握紧了手。 “二哥哥,是不是汗阿玛最近都在陪着皇贵妃娘娘,你不开心了?” 丹卿凑到胤礽的身边,像小大人儿一般拍着他安慰,“那是因为你大了,汗阿玛对你放心了,所以不用一直盯着你,而皇贵妃娘娘身体不好,汗阿玛就要多陪陪她。” 胤礽笑了笑:“我知道的,皇贵妃娘娘胎像不稳,汗阿玛很是忧心,自该多去陪她,我不是因为这个。” 丹卿了然,那就是因为佟佳皇贵妃肚子里的孩子了。 也是,宫里一直传着佟佳皇贵妃要封后的流言,若她当真生下一个小阿哥,又当了皇后,那这个孩子就会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对于胤礽来说,或许算是一个打击。 毕竟他的太子之位,就是因为嫡子而得来的,若有了新的嫡子,难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虽然朝堂上的事情丹卿不懂,但只凭后宫里这段时间她听到的叽叽喳喳,也能知道其中的些许利害。 “二哥哥,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后来者居上吗?” 丹卿突然 问了个有些莫名的问题。 胤礽不解的摇头。 丹卿神秘兮兮道:“当然是因为前者自己让了位置啊!先来的人若是站稳了不动,后来者又如何能平白超过去?” 胤礽有些明白了丹卿在说什么,摇头道:“那不一样,前者也未必就能自己决定自己的位置。” “我只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丹卿抢了某个双丸子头角色的台词,“与其一直担忧后面的人追上来,不如自己再跑快些,让他追不上就行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 胤礽重复了一下,然后突然揪住丹卿头顶那毛绒绒的柿子绒花,“你说不是又偷偷叫人给你讲什么市井故事了?汗阿玛说了你这个年纪不适合听那些,你还敢是不是?” 丹卿惊觉不对,立刻伸手去拍他的手,怒道:“放开,你快放开我的柿子!” 胤礽不肯放手,偏要故意捏着玩,丹卿气得去抓他的手腕,抓了好几下才终于叫她抓到了一把,胤礽吃痛,才放开了手退开。 “你们俩不好好读书,在这儿干什么呢?” 康熙突然出现在门口,左看看右看看。 丹卿对着胤礽哼了一声,然后一头撞进了康熙的腿上,控诉道:“汗阿玛,二哥哥他捏我的柿子!你看你看,是不是都捏扁了!” 康熙低头看去,只见闺女头上戴着的柿子绒花果然已经变成的柿饼。 “不就是一个绒花嘛,捏坏了我赔你就是了,” 胤礽也上前告状,“你还挠我呢,看看,都挠红了!” 康熙也看过去,却见儿子的手背上果真有一道红痕,却并不严重。 “好了好了,你都多大了,还欺负妹妹,” 康熙低头将哭唧唧的闺女抱起来,“罚你赔给妹妹十个绒花,银子从你的份例里扣!” 然后他又颠了颠丹卿道,“你也是,小爪子这么厉害呢?以后不许随便抓人,知道吗?” 丹卿不服:“是他先欺负我的,他不捏我的柿子,我怎么会抓他?” 胤礽也不服:“是你先不好好写字我才捏你的绒花的!” 康熙:……好吵。 被闺女儿子吵得头疼的康熙只能先将他们隔开,一边叫人带着胤礽去内务府给丹卿要绒花,一边抱着丹卿往太皇太后那边去,将她塞到太皇太后的怀里。 “这丫头如今是愈发厉害了,刚把胤礽的手都挠红了!” 康熙故作夸张的告状。 太皇太后心明眼亮,他们闹了那么大动静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原因,她伸手将丹卿头顶上的柿子绒花摘下来,然后瞪了一眼康熙:“他们还小闹着玩儿,你这当阿玛的不知道哄着,还敢添油加醋?” 康熙笑嘻嘻道:“我听奴才们说保成这两日心情不太好,想着过来瞧瞧他,谁知道就正好碰上这两个小的打起来了,我就说叫保成教丹卿不靠谱,看看,才几天就动上手了?” 太皇太后却不在意:“保成心里有数,不可能伤到嘎珞,你少操心吧。” 之后,康熙就又跟太皇太后说起佟佳皇贵妃生产的事情来。 丹卿一边捡着桌上的果子往嘴里送,一边偷偷留心他们的对话,心里却是一阵叹息。 第16章 丹卿打了个哈欠,干脆在太皇太后身后的炕上躺了下来。 苏麻喇姑赶紧拿了枕头被子来,叫她躺好了睡。 康熙和太皇太后以为丹卿睡着了,便没有避讳什么,丹卿闭着眼睛听着,渐渐就听出不对劲来。 宫里人都传言佟佳皇贵妃生了孩子之后就要封后,但怎么康熙却还在研究若是她当真诞下皇子,要送来给太皇太后养呢? 若按宫里的规矩,佟佳皇贵妃是可以自己抚养孩子的,若要封后,那更是整个后宫阿哥公主们的嫡母,别说是她亲生的孩子,便是其他人的孩子,她也有资格抱去抚养。 可康熙言语中没有一点让她养自己孩子的意思,只说若是太皇太后不想养,便送去皇太后宫里与五阿哥做个伴。 “朕想着今年就叫四阿哥搬去南三所,明年五阿哥也该一并过去,皇额娘身边便没了孩子,让皇贵妃的孩子去尽孝也是应该的。” 康熙语气淡然就决定了那还没出生的孩子的归属。 太皇太后却摇头:“我是肯定不养的,一个嘎珞就够我操心了,你皇额娘虽然好,但你也不能总去给她找麻烦。” 康熙不再多谈,只是道:“罢了,也不急,说不定当真是个小公主呢,就叫她自己养着。” 丹卿回忆着那日在景仁宫康熙与佟佳皇贵妃鹣鲽情深的模样,在对比今日康熙淡漠的语气,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都说皇室无情,如今却是叫她真真的体会到了。 恩爱夫妻亦会背后算计,帝王绝情如斯,当真叫人畏惧。 “嘎珞,嘎珞醒醒,” 太皇太后身上拍拍丹卿,“这儿冷,困的话回去好好睡,当心着凉了。” 丹卿装作被吵醒的模样,嘟着嘴揉着眼睛坐起来,康熙笑她:“像只小猫儿一样,走哪儿睡哪儿,怕是以后要长不高了。” 丹卿不想理他,只依偎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给她顺着毛,哄着她睁开眼睛。 正说话间,胤礽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大匣子。 他将匣子放在桌上,献宝一样打开给丹卿看:“快来瞧瞧,这是内务府刚得的一批绒花,还没分下去就让我给堵着了,全都拿了回来让你看个新鲜。” 康熙微微皱眉斥道:“还有没有点规矩了,你这是抢劫去了?” 胤礽有些无措的看向康熙,略带惊慌的眼神却叫康熙自己先心疼了,又转了语气:“罢了,你也是为了你妹妹,下次不许这么都拿回来了,她又用不了这么多,传出去叫人笑话。” 胤礽闷闷的应了,丹卿适时的发出“哇”的一声,吸引了康熙的注意力。 “汗阿玛,我要这个桃子,还有这个苹果也好看!” 丹卿伸手从箱子里最顶上拿起两支绒花来,“咦,怎么都是水果呀,没有娘娘们喜欢的花儿呢。” 她这么一说,康熙也看出来了,这箱子里的绒花不是给后宫嫔妃的,而是专门给公主们定做的,都是些小姑娘喜欢的可爱样子。 他这才知道刚刚是冤枉了胤礽,胤礽并未去动后宫的东西,只是拿了本就给丹卿的回来而已。 “嗯,保成的眼光不错,挑的都是适合你的,” 康熙有些汗颜,但又死撑着阿玛的架子,“丹卿,你也别都自己留着,挑选些好的出来给你几位姐姐送去。” 丹卿甜甜的应下,粘着太皇太后给几个公主挑合适的绒花,康熙看看立在一旁神色有些黯然的胤礽,心有不忍,于是道:“朕有些时日没考过你的功课了,这会儿正好得闲,跟朕去丹卿的暖阁说说这几日都学了些什么吧。” 胤礽并不怕考,能与康熙单独相处,他自是高兴的,便乖乖的跟着康熙去了。 他们父子走后,太皇太后伸手捏了捏丹卿的脸蛋道:“小机灵鬼,倒也知道心疼你哥哥。” 丹卿得意的眨着眼睛:“二哥哥对我好嘛,我当然也要对他好啦,老祖宗不许吃醋。” 太皇太后失笑摇头:“我还能吃你们兄妹俩的醋?苏茉儿,今儿叫御膳房多做几道糖醋的菜来,省的咱们四公主嘴里没滋味,都来打趣我了。” 丹卿最爱吃红烧糖醋这类的菜,她知道这是自己刚刚的做法叫太皇太后高兴了,故意赏她的。 一开始来慈宁宫的时候,她觉得太皇太后对胤礽淡淡的,并不如传闻中的亲近,时间久了便知道了,太皇太后只是故意不表现出来,其实心里最在意的就是这个曾孙。 但凡她对胤礽好,就总能从太皇太后这儿得到仿佛不经意给的赏赐,以前如此,今天也是如此。 这里面应该是有些很复杂的因果,丹卿现在还说不清楚,但反正她也是想亲近胤礽的,顺势而为罢了,也不算麻烦。 …… 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十八傍晚,怀胎八月的佟佳皇贵妃突然发动,景仁宫上下忙成一片。 消息传到慈宁宫的时候,丹卿正窝在苏麻喇姑的怀里听她讲当年在草原上赛马的趣事,听到太监的回话后,她立刻坐起来了。 尽管她对女子生产之事一窍不通,但想也知道 早产绝非好事。 上次在景仁宫见到佟佳皇贵妃的时候,她就发现她不似同样怀孕的郭贵人和宜妃那般面色红润,本以为是因为头胎的缘故,如今看来,怕是早就胎像不稳了。 “等过两个时辰,叫人去景仁宫瞧瞧情况,苏茉儿,准备些吉祥的东西一并送过去。” 太皇太后像是早有预料,并不着急。 果然,两个时辰之后景仁宫还是没有传来阿哥公主平安降生的消息,苏麻喇姑不放心,亲自带着东西去了。 康熙倒是一早就来了,坐在景仁宫正殿里看书。 见苏麻喇姑过来,他只是说道:“劳皇祖母挂心了,皇贵妃是头胎,且得几个时辰,请祖母早些安枕吧,有好消息朕立刻就叫人去通报。” 苏麻喇姑亲自去了产房门口问了情况,果然如康熙所言,佟佳皇贵妃才刚开三指,离真正能生还早。 “嘱咐产婆让皇贵妃娘娘省点力气,还没开始生呢,怎么就一直叫喊?” 苏麻喇姑皱眉道,“别叫这么多人来回进出,平白让娘娘紧张,不想干的人都叫出来,只叫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陪着,等差不多了再让人进去。” 其实这些话本不该轮到苏麻喇姑来说,按理产房里的事情该是由嫔妃母家来陪产的人张罗,可佟佳皇贵妃突然早产,她的生母赫舍里氏尚未来得及进宫,所以才会如此忙乱。 过了一会儿,产房里的佟佳皇贵妃忍痛说道:“多谢苏嬷嬷,还请禀告太皇太后,臣妾无恙,定然会为皇上平安诞下皇嗣的。” 苏麻喇姑又安慰了两句,这才回了慈宁宫。 丹卿尚未入睡,一直在等消息,在得知佟佳皇贵妃还没开始生的时候,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女子不易啊! 就算在医学发达的现代,生产尚且会有风险,更何况是在清朝呢? 胤礽的生母仁孝皇后就是因为产后血崩而亡的,一国之后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人。 “公主,这生孩子没那么快,您早些睡吧,说不准明儿您醒来的时候,景仁宫还没生呢。” 禾苗哄着丹卿睡觉的一句话,却没想到当真成谶。 第二天早上天色大亮之时,佟佳皇贵妃这一胎还未落地。 昨天夜里丹卿睡着后,胤禛被康熙叫人送来了慈宁宫,所以丹卿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就看到他没什么精神的坐在殿内。 “皇贵妃生产艰难,你汗阿玛顾不及其他,便叫四阿哥来慈宁宫住几日,就让他先住在你旁边的碧纱橱里,” 太皇太后对丹卿说道,“他如今也正在认字,你们也正好做个伴儿。” 好在如今胤禛和丹卿都还小,挤着住也没什么关系。 丹卿自是不介意,用过了早膳之后便拉着胤禛去看他的住处,见他神色倦怠,就叫宫女去打了热水来给他泡脚,然后将他按在被子里,让他先睡一觉再说。 胤禛哪里睡得着,他满脑子都是佟佳皇贵妃的痛呼,只觉得心里害怕极了。 “四妹妹,我额娘不会有事吧?” 胤禛实在没有人能说话,只能去问丹卿。 丹卿十分确定的点头:“四哥你放心,皇贵妃娘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反正历史上的佟佳皇贵妃肯定不是难产而亡的,所以就算这次生产惊险,她也不会真的出事。 丹卿的语气过于确定,倒是让胤禛舒了一口气,一直高高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些。 他一夜未眠,也是当真累了,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丹卿倒是不想再睡,便轻手轻脚的去桌边继续画她的零件。 她如今已经差不多能控制住那支蘸水笔了,配合康熙给的尺子,可以画一些直线条的零件,但有弧度的还是不太行。 她画得很慢,纸上这根桅杆便已经画了两日,不过却很精细,将实物放在旁边几乎是等比例还原。 “四妹妹,你为什么要画这个?” 胤禛睡醒了之后过来找丹卿,好奇的问道。 丹卿叫他看那木船,解释道:“我想拆了它,但又怕装不回去,所以打算将零件都画下来做成图纸,这样以后就能随便拆装了。” 胤禛不解:“那你为何要画这么大这么精细?若只是想做图纸,只要画出大致形状,能分辨出来便足够用了。” 丹卿:……? 这真是个好问题。 第17章 丹卿突然意识到她好像犯了一个经验主义的错误。 在现代,她画图纸的初衷是为了自己购买散装零件拼装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之所以要一比一还原,一是为了设计方便,二是因为现代积木里会有很多同样形状的零件,购买的时候也需要零件的具体尺寸。 但现在她画这艘木船的图纸,却仅仅只是为了事后拼装而已,那就像是胤禛说的那般,她大可不必画得这么精细。只要能分辨出是什么就可以了。 丹卿翻了翻自己已经画好的几张图,感觉自己是穿越的时候被夹了脑袋,彻底犯傻了。 胤禛见丹卿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她不高兴了,赶紧道歉:“四妹妹对不起,我胡乱说的,其实你画得特别好,几乎一模一样。” 丹卿叹了口气,将笔塞到胤禛的手里道:“那你来帮我画一个。” 胤禛用不惯这笔,便叫宫女去找了一只毛笔来,然后丹卿就亲眼瞧见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为什么就差半岁多而已,胤禛竟然已经能将毛笔用得这么稳了,而她连硬笔都还会稳不住线条! 胤禛不会丹卿那种仿佛是拓印一般的画法,他只是按照自己看到的形状描摹,简单几笔,丹卿让他画的舵就跃然纸上,就像他说的那样,虽然不还原,但就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什么。 丹卿看看自己画的零件图,再看看胤禛画的白描画,突然间就明白了康熙口中说的画画要重在表意是什么意思了。 怪不得康熙那日对她一脸无语,原来在他们会画画的人眼中,画图纸是一门艺术,而不是如她这般生搬硬画。 丹卿觉得丢人了,郁闷的往椅子上一瘫,干脆道:“四哥,那你帮我都画了吧。” 胤禛刚想答应,就见胤礽从外面进来。 “丹卿,你自己揽的活计,如今又想躲懒,欺负胤禛帮你做,丢不丢人?” 胤礽笑眯眯的走过来,扶住了想要行礼胤禛,笑道,“四弟,你别被她忽悠了去,她最喜欢使唤人了。” 丹卿不满的噘嘴:“我才没有,是因为四哥画得比我好!” 胤礽挑眉:“画得比你好的人多了,可你自己应下的事情就该自己去做完。” 胤禛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轻声道:“我可以帮四妹妹画的。” “你别惯着她,有时间就多读读书,叫她自己画着玩去,” 胤礽摸摸胤禛的头,“又没人催着她画,不过是叫她打发时间顺便练练手指力度而已。”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手却拿起胤禛刚刚画的那个船舵直接插了回去。 丹卿秒懂,这是胤礽不想让旁人碰他的木船。 行吧,果然还是个孩子,护食很正常。 “知道啦,二哥哥放心,我肯定自己画,” 丹卿顺着胤礽说道,然后又转移话题,“你从外面过来,知道景仁宫如何了吗?” 胤禛担心佟佳皇贵妃,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胤礽其实也不知道多少,只是随口安慰胤禛,叫他不必多想罢了。 而此时的景仁宫里,佟佳皇贵妃已经没了力气。 “皇上,皇上——” 佟佳皇贵妃满头冷汗气若游丝的倒在床上,口中只余轻微的呼唤,“表哥——” “娘娘,您得用力啊,您不用力,小阿哥怎么能出的来呢?” 产婆也急得浑身是汗。 有句老话说七活八不活,这皇贵妃八月早产本就不是祥兆,偏偏腹中的孩子比预期的更大,根本生不下来。 眼看着羊水都快流干了,若是再不能生出来,只怕孩子就要憋死在里面了。 为嫔妃接生,若是顺利那便能得一大笔赏钱,可若是出 了什么意外,却是要命的大事。 之前为仁孝皇后接生的产婆全都被株连了,那还是平安生出了太子爷的,若是这皇贵妃娘娘连同肚子里的皇嗣一起没了,那她们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不行了,快去问皇上,如今是紧着皇贵妃娘娘还是小阿哥,必须得拿个主意了!” 产婆出了产房,急急的对着门口候着的小太监道。 小太监不敢耽搁,跑着去了正殿传话。 原本在批折子的康熙闻言笔顿了一下,说道:“叫太医和产婆顾好皇贵妃娘娘,绝不能有事。” 梁九功闻言,跟着一起过来传话,太医和产婆听了之后便心里有数了,太医立刻将提前准备好的汤药递了进去。 这服药是按规矩在佟佳皇贵妃刚开始生产时便熬上的,但轻易绝不会用。 当年仁孝皇后难产之时也备了一样的药,可一直到最后也没用上,硬生生用皇后的命保住的嫡子。 如今皇贵妃娘娘同样难产,皇上却开口让用药,这其中的深意,让太医忍不住心里发颤,只祈求能让皇上如意,别牵连到他们头上。 佟佳皇贵妃自然是不知道这是什么药的,产婆也只说是催产用的,便给她灌了进去。 这药效极猛,不多时,佟佳皇贵妃就觉得腹中一阵收缩,人也重新有了力气,产婆赶紧顺势帮她按揉肚子,又过了半个时辰,她只觉得身下一松,然后就听到产婆高呼: “生了生了,恭喜皇贵妃娘娘得了一个小公主!” 佟佳皇贵妃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也没来得及看刚出生的闺女一眼,就昏死了过去。 “皇上,皇贵妃娘娘刚为您添了小公主,娘娘无恙,奴才恭喜皇上!” 梁九功得了消息,立刻来报,脸上却不敢有任何笑意。 康熙放下手中的折子,面无表情的问道:“小公主如何?” 梁九功小心翼翼的答道:“如今瞧着就是身量小了些,太医说得精心养着。” 这便是先天不足,只怕难以养活的意思了。 康熙闭了闭眼,只淡淡说了一句“可惜了”,然后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走到院内,他停下脚步看向产房的方向,又开口道:“好好照顾皇贵妃,小公主的事情不要告诉她,让她安心养好身体。” …… 晚上,跟胤禛学了一天画,觉得自己学有所成的丹卿拿着刚画好的图独自往太皇太后处去。 禾苗被她打发去帮胤禛取明日换洗的衣裳去了,慈宁宫里不知为何也没有人走动,有点过于安静了。 丹卿觉得有点吓人,便快步往太皇太后的寝殿跑去。 太皇太后的寝殿门虚掩着,丹卿透过门缝往里看,却瞧见了康熙跪在地上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玛嬷,是个公主,不是阿哥,” 康熙的声音里带着湿意,“早知如此,我就不该——” 太皇太后打断了他的话:“你敢赌吗?” 康熙闭了闭眼,泪水滚落:“孙儿不敢,所以,小公主才会生而不足,只怕养不活了。” “你若当真在意,就不该心生忌惮,既然已经做了,如今又做出这等痴情后悔的模样给谁看?” 太皇太后斥道,“我早就与你说过了,你要是不能安心就不要叫她生,太医院有的是秘药能绝了她怀孕的可能,可你呢?偏偏心疼舍不得,非要纵着她去试!” “怀上了也就怀上了,大不了就叫她一直做皇贵妃,也不会被人压着委屈了她,也不必担心再有嫡子引起朝中不安,可你又非得想叫她做皇后,玄烨啊,你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康熙低下头:“孙儿也知道不该什么都想要,可总是抱有一丝希望,想着万一她真的生个小公主,也算是得偿所愿,以此封后也不会动摇国本。” “你这么想我也没反对吧?”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可就因为旁人说了一句皇贵妃肚子尖你便又生了疑心,她为何胎像不好,又为何突然早产,你真当我眼盲心瞎看不出来吗?” 康熙泪如雨下,却并不说话,不知是悔还是不悔。 门外的丹卿听到此处,已经彻底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已经听明白了,康熙想让佟佳皇贵妃封后,又怕她生出嫡子威胁胤礽的地位,故而使了手段让佟佳皇贵妃胎像不稳而早产。 如今生出来的是个小公主,他又后悔又心痛,才夜里偷偷跑来慈宁宫对着太皇太后忏悔。 丹卿不知道佟佳皇贵妃知道其中真相后会如何,但她现在只觉得十分害怕。 这就是紫禁城吗? 那般情深亲密的夫妻之间竟然埋着这么深的算计,帝王之心便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吗? 可那也是他的亲骨肉啊! 就像太皇太后说的,若当真忌惮,为何还要纵着她怀上? 既然已经怀了,又为何只因为莫须有的事就能下狠手除掉她呢? 这简直,太可怕了。 丹卿不敢再听,咬紧牙关悄悄跑远,甚至故意绕了一圈从另一个方向回去。 胤禛还在看书,见她回来便问她去哪儿了。 丹卿强装镇定,只说瞧见外面好像有蝴蝶,就出去看了看,结果是眼花了。 “你要是喜欢蝴蝶,我去御花园给你抓几只回来养着玩,” 胤禛并未有所怀疑,“正好明儿我要回去看看额娘和小妹妹,能顺路取了网子来。” 丹卿想到刚刚康熙与太皇太后的对话,心想那刚出生的小公主只怕养不活多久,便道:“那我跟你一起去,我也想去看看小妹妹。” 第18章 这一夜,丹卿睡得很不踏实。 她梦到那位温柔美丽的皇贵妃抱着襁褓,形如枯槁,面如死灰,却是沉默着不发一语。 丹卿想去安慰安慰她,可却又发现康熙就在不远处一直盯着她看,叫她不敢往前半步。 第二天早上用早膳的只有丹卿和胤禛,太皇太后说是昨夜没睡好,还没起来。 去景仁宫的时候,苏麻喇姑叫人给他们备了肩舆,兄妹俩便坐在一起说悄悄话。 “他们说昨儿额娘很惊险,给汗阿玛都吓坏了,” 胤禛压低声音道,“据说额娘平安生下小妹妹后,汗阿玛自己一个人去奉先殿里跪了许久,想来是为额娘和小妹妹祈福吧。” 丹卿心道,只怕不是祈福,而是忏悔。 胤禛继续说道:“好在额娘和小妹妹都平安,等再过几日额娘好了,我就能回去住了。” 丹卿知道他十分在意佟佳皇贵妃,并不愿意离开景仁宫,便也不戳破,只是暗中想着,估计胤禛还要跟她一起对付很久—— 毕竟若是小公主不好了,康熙也不会让胤禛那么快回景仁宫。 他们俩自然是不能进产房的,也瞧不见佟佳皇贵妃,但却见到了小公主。 包裹的严严实实躺在摇篮里的小公主并不算瘦小,但却是满脸青气,也不哭闹,只是静静的睡着。 奶娘得了吩咐自然不敢乱说,只道小公主十分乖巧。 然而丹卿却觉得,眼前的小妹妹有点太乖的,他们过来看了许久,动静也不小,她竟然没有一点反应,就这么一直安安稳稳的睡着,动都不动一下。 胤禛不懂,只信了奶娘的话,笑眯眯的扒着栏杆看小公主,说道:“她好小啊,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奶娘强笑道:“不小的,小公主足有七斤呢。” 一个八个月早产的小女孩儿竟然会有这么重? 便是丹卿再不懂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连她都知道孩子太大会不好生,怎么会没有人提醒佟佳皇贵妃要注意饮食呢? 这得亏是八个月早产,当真等到足月,那孩子得长到多大,能生得下来才怪! 或许是丹卿的眼神过于直白,奶娘额上见汗,不敢与她对视,出言赶人:“四阿哥,四公主,小公主还太小,不能一直见人,还是让她好好睡吧。” 胤禛不疑有他,答应了一声便依依不舍的拉着丹卿往外走。 丹卿虽然知道小公主这么睡肯定不对劲,但她却也不敢说出来。 因为很明显这种事奶娘不可能敢擅自做主,既然宫里无人说,那便是得了康熙的吩咐封了口,她当然也不能戳破。 胤禛兴致勃勃的去取了网子,要给丹卿抓 蝴蝶,可丹卿却并没有兴致,只是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发呆。 刚刚看到可怜的小公主,她突然就又想到了郭贵人。 郭贵人也已经怀胎八月有余,估摸着再有一个多月也要生了,也不知到时候能不能顺利。 她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会郭贵人的,可如今知道了佟佳皇贵妃的事情,又不免心生担忧。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过敏感了,此刻她觉得这宫里的女子生孩子养孩子远不是她之前以为的那么简单。 得宠如宜妃,也得将亲生的五阿哥给了皇太后,胤禛的亲娘是德妃,却被送给了佟佳皇贵妃养。 之前她偷听太皇太后和康熙说话,康熙说过要把佟佳皇贵妃的孩子给太皇太后养,这都不让亲娘养自己的孩子,到底是什么道理? 那她呢,郭贵人那么绝情的将她扫地出门,真的只是因为嫌弃她吗? 亦或者,其中也有难言之隐不足为外人道呢? 丹卿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自己可能是在pua自己,是在为郭贵人重男轻女找借口。 很快,她也就释然了,因为事到如今不管起初是因为什么,她都没有回头路了。 她不喜欢这座紫禁城里的暗潮汹涌,厌恶至亲之人也要互相算计利用,不过好在她是个公主,是个将来要去草原上和亲的公主。 丹卿突然觉得,嫁到草原上去也没有那么可怕了,至少远离了皇权中心,她就不必一直伪装自己,不必一直担惊受怕。 就算将来去了草原上,生活不如宫里便利舒服,但若是能自由自在的过一辈子,不用担心旁人的算计,却也是非常值得期待的。 “四妹妹,你想什么呢?” 胤禛没抓到蝴蝶,便凑到了丹卿的身边坐下。 丹卿笑道:“我在想,等我将来去了草原,那里一定有很多很多蝴蝶,不用抓就会自己过来围着我飞。” 胤禛不解:“为什么蝴蝶会自己过来围着你飞?” 丹卿清了清嗓子:“这就要从一个天生就自带着香味儿的美丽女子说起了——” …… 事实证明,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即便将来长大后狠辣老成的四大爷,在幼崽时期也抵抗不了野史秘闻的吸引力,相比无聊的功课,很明显丹卿讲得故事更让他有兴趣。 孩子嘛,很容易就能被转移了注意力,丹卿的故事很长,并非三两日就能讲完的,而胤禛也因此没再张罗要回去,每日都跟丹卿混在一处,做完了功课就乖乖等丹卿给他继续讲“前朝秘史”。 丹卿有点心虚。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给胤禛讲几十年后可能会发生的事,会不会对她的侄儿,未来的乾隆皇帝造成什么不可预估的影响,也只能安慰自己,毕竟是野史传说,当不得真,也不见得就真的会有香妃娘娘的存在。 胤礽偶尔有空的时候,也会跟着听上一会儿,表情却总是欲言又止,一言难尽。 他私下里偷偷告诫丹卿不要胡乱编故事,当心让康熙知道了会生气,然而等回到乾清宫之后,也忍不住叫人去打听前朝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段传说。 太子爷想要知道的事情,自然有人会分外上心,紫禁城里的传说很多,却还真没有这一段,但也无妨,既然太子说有,那就一定得有。 于是便有几个太监凑在一起想方设法的编出了一个所谓的“宫廷秘闻”,说的便是前朝嘉靖皇帝与香贵妃的风流韵事,甚至还找了读书人给写成了话本子,送到了胤礽的面前。 胤礽也是一时好奇,就翻看了起来,这一看却是有些入了迷。 太监们没听过丹卿说的故事,自然不可能真的写出一样的来,但他们心思活络,认定了太子想看的是香艳情事,故而在写的时候故意半含半露的将一段纯爱故事写成荤段子。 胤礽哪里看过这种东西,越是好奇越是难以自拔,甚至夜里睡不着起来偷看,却不想有一日竟被康熙给逮了个正着。 这段时间康熙一直因为佟佳皇贵妃和小公主的事烦心,便没怎么过问胤礽的事,这日他终于想起来很久没见过儿子了,便想着去瞧瞧儿子睡得好不好,可这刚一进门就看到胤礽正凑在灯下全神贯注的看书。 康熙原本还有点感动,觉得儿子大了懂事了,知道用功了,又觉得心疼他熬夜辛苦,于是大步过去直接拿走了胤礽手里的书,说道:“便是用功也不能熬夜,眼睛不要了?” 可谁知胤礽却是浑身一抖,满脸惊恐,一看就是做了什么坏事。 康熙发觉不对,拿起书来仔细一看,却见书上正写到嘉靖帝与香贵妃在奉先殿里偷情,当即只觉得如遭雷劈,反手一巴掌就扇在了胤礽的脸上。 这一下,父子两个都懵了。 胤礽从小养在康熙身边,受尽了宠爱,别说挨打,便是连重话都很少有,乍然挨了一记耳光,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康熙打完立刻就后悔了,伸手将胤礽搂进怀里,心疼道:“朕一时情急,并非当真要打你。” 胤礽只是哭,并不说话。 “保成,你才多大的年纪,如何能看这样的书呢?” 康熙心痛又无奈,“等再过两年你真的成人了,朕自然会为你安排好伺候的人,可现在还没到时候。” 满人素来看重子嗣,故而也早婚,男子一旦成人,家里便会给安排人服侍教导,康熙自己也是十三岁便有了侍寝的宫女。 像是大阿哥胤禔今年已经十二了,他额娘惠妃已经选好了一个宫女养在身边,只等他成人了便叫过去伺候,在宫里,这算是正经事。 胤礽额娘早逝,康熙自是得又当爹又当妈,免不了操心,也已经命内务府先挑选几个年纪合适的教养着,可问题是,胤礽如今不过十岁,距离真的能成事还早着。 康熙并不觉得这种事越早越好,反而一直担心会有宫女为了巴结蓄意勾引,所以胤礽身边从不用宫女伺候,皆是太监,可没想到,还是叫人钻了空子,让这种书出现在了胤礽的手上。 这叫他如何能不急! “说,这书是哪儿来的?” 康熙越想越气,语气也严厉了起来。 胤礽不敢隐瞒,便将献书的那个太监给说了出来。 康熙打发胤礽去跪奉先殿“醒醒脑子”,待他走后,乾清宫立时戒严,上下检搜,但凡与此事有关之人,全都抓起来严审。 当夜,慎刑司里惨叫连连,血流成河。 第19章 其实那几个写书的太监根本没有隐瞒什么,刚一动刑就将事情始末招了个干净。 这边该打继续打,那边赶紧叫人去乾清宫回禀。 康熙听闻这故事是太子从丹卿处听来的,顿时气得砸了茶杯:“荒唐!狗奴才谋害太子不说,竟然还敢栽赃到公主头上,莫不当朕是傻子,会相信才五岁的四公主能讲出这样的腌臜事?” 但凡说这故事是个嫔妃说的呢,康熙说不定就信了,可丹卿才多大,那是连和亲和喂狼都分不清的年纪,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事! 帝王一怒,自是得用鲜血和人命来安抚,慎刑司不敢松懈,一审再审,还真叫他们审出点别的来。 大太监顾问行亲自拿了供词往康熙面前回话,他是从康熙小时候就跟着伺候的,最得康熙的信重,后来梁九功能顶用了,他便去统领敬事房,暗地里也为康熙搜罗各路消息。 “回皇上,这几个写本子的太监里,有一人与简亲王府过从甚密,他在京里置办的宅子,便是出自简亲王府。” 康熙闻言冷笑:“果然又是这些顽固不化的宗室盯着太子不放,当真以为朕顾及旧情,不会动他们?” 顾问行却道:“前简亲王喇布过世已两年,其唯一的儿子去年也没了,故而简亲王的爵位空悬,自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争一争,却并非是为了太子而来,想来也是赶巧了。” “不管是为了什么,敢往太子身边安插人,便是该死,” 康熙并不耐烦去探究细节,直接下旨,“前简亲王喇布剿藩之时不遵号令,延误军机,今除其王爵,令简纯亲王济度第五子雅布袭简亲王爵,掌宗人府事。” 原本简亲王袭爵之事他还有诸多考量,并不打算一蹴而就,可如今简亲王府的人敢动到胤礽头上,康熙又如何能再忍? 雅布虽然是喇布的弟弟,但两房素来不合,雅布也不得 简亲王旧部待见,本无缘王爵,但康熙偏就给他,还叫他掌宗人府,就是要叫那些心思龌蹉之人好好认认清楚,如今到底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 胤礽在奉先殿受了寒发了热,太皇太后叫丹卿去乾清宫探望之时,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听说胤礽因为看小黄文挨了打还被罚去跪祖宗后,丹卿整个人如遭雷劈,不敢置信。 她只是一时兴起给胤禛讲了个无比纯爱又搞笑的故事罢了,怎么就莫名变成了前朝皇帝和后宫嫔妃的小黄文,还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来? “嘎珞,以后可不能再胡说这些故事了,” 胤礽也是心有余悸,拉着妹妹隐隐叮嘱,“汗阿玛发了好大的火,夺了前简亲王的王爵,将爵位给了雅布,还处置了好些个简亲王一脉的旧部。” 丹卿:…… 不是,她真的就是讲了个简简单单的故事而已啊,怎么又能扯到换个了亲王,还能连累到一大批人呢? 丹卿不懂,丹卿觉得这世界好玄幻。 胤礽看着丹卿呆愣的模样,觉得自己多言吓到她了,赶忙哄道:“你别多想,简亲王的事情是另外一码,与那故事无关。” 丹卿伸手摸了摸胤礽的额头,瘪瘪嘴,红了眼眶。 她没想到自己无心之举竟然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胤礽如今脸还有些肿,额头也烫烫的,还要顾着来哄她,当真叫她心里难受。 “可不许哭啊,不然我没法跟汗阿玛解释,” 胤礽着急了,“嘎珞乖,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说了。” 丹卿这故事原本也不是讲给他听的,是他好奇又不好意思去问,才会酿成了如今的局面,说到底他这罚挨得不冤,怎么也怪不到妹妹头上去。 胤礽连哄带逗,好半天才叫丹卿重新展颜,可康熙过来看他们,刚一进门,丹卿就哇的一声哭着扑了过去。 胤礽:……完蛋,全白哄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丹卿哪里还敢藏着掖着,她怕以后若是被康熙查出来更加麻烦,干脆直接一股脑全都给说了。 康熙听完后也有点方,完全没想到那些太监招的竟然是真的,这故事的源头还真就是眼前这哭红了眼睛的小团子。 “好了,不哭了,多大点儿事,” 康熙抱着丹卿坐在腿上哄着,“汗阿玛知道了,丹卿不过是说了个寻常故事,是那些人胡乱编排罢了,不是丹卿的错。” 他再生气也不至于迁怒自家小闺女。 他闺女才多大啊,能说出什么故事来,不过是小孩子胡乱说来玩的,被人听去故意利用了。 这事他或许还有些责怪胤礽持身不正,但却绝不会怪丹卿。 他小时候也喜欢自己编些故事来玩,还曾写过本子,偶尔拿出来翻看满是童真,哪有半点歪心思。 孩子愿意思考是好事,不能因噎废食,只因为有心怀叵测之人便断了她的天性。 “以后有什么故事丹卿就光明正大的讲出来,汗阿玛也愿意听,” 康熙一边哄着闺女,一边又对胤礽道,“保成也是,想听就直接叫你妹妹讲,难不成朕还能不许?越是遮遮掩掩,越是容易叫人钻了空子。” 胤礽乖乖拱手应下,丹卿也终于收了眼泪。 康熙罚了儿子又吓哭了闺女,此刻不想再叫他们害怕,便语气轻松的逗着丹卿,让她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丹卿便捡着有趣的地方说,胤礽听得有滋有味,康熙却是直摇头。 就说孩子能讲出什么故事来,果然满是童真之言。 什么流落在外的公主回宫,这估计是她以前在翊坤宫过得不算好,有感而发罢了,还有为了部族进宫的女子,不就是因为公主要和亲的事情才想出来的么? 至于会散发香味的绝世美女之类的,不过就是孩子想象中的仙子神女,至于妃子被公主偷出宫去,那就完全是胡编乱造了。 说到底,丹卿的故事里根本没有皇帝和妃子的情事,反而是皇帝最后成全了妃子让她离开皇宫去过自由的生活,在康熙看来,这就是丹卿对自由的向往的映射而已,没有任何龌龊的念头在其中。 胤礽也有些脸红。 妹妹说的这么单纯的一个故事,却被他看成了那种话本子,这一巴掌挨得着实不冤。 “丹卿啊,你想不想学骑马?” 康熙突然问道。 丹卿不解,就她如今这短胳膊短腿的,能学骑马? “台湾之事这几日便会有结果,若是大胜,朕就在景山举行射猎,到时候带你一起去瞧瞧热闹如何?” 康熙当初将丹卿抱去慈宁宫,就是打算将来叫她嫁到科尔沁去的,如今初衷未变,但见闺女向往自由,心里还是有些心疼的。 他思来想去,觉得若是闺女注定了要嫁到蒙古去,那不如从小就叫她心生向往,若是她能精通骑射,那将来去了草原上生活也会多姿多彩,不会如同二公主那般畏惧。 一想到被荣妃教成闺阁女子的二公主,康熙心里就还是有气,于是又道:“到时候叫你二姐姐三姐姐也同去,一起学骑马!” …… 也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美,康熙说了这件事的第二日,台湾的军报就送到了。 六月二十二,福建水师大破台湾水师,直接占领了台湾全岛,郑克爽等人率众投降,如今已经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了。 “祖母,咱们四公主当真是一语成谶,说一个月打下台湾,就一个月打了下来!” 康熙心里高兴,便拿着军报到慈宁宫显摆,“朕已经命人预备了,过几日便去景山射猎,让公主们也跟着去见识见识!” 太皇太后也不反对,只是叮嘱道:“公主们年纪都还小,需得多加小心,可不能磕了碰了。” “您放心,到时候叫保成陪着她们,定然叫她们周全。” 康熙信誓旦旦道。 能出去玩丹卿当然很开心,若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胤禛不能同去。 康熙这次围猎带上了公主们,却没有带阿哥们,只叫上了胤礽一人,还给他安排了保护公主的活计,真正射猎也没他的份儿。 对此,胤禛很委屈,胤礽也郁闷的直叹气。 出发之日,丹卿穿了一身太皇太后叫人给她做的骑装,手里拎着一根短短的小马鞭,却是像模像样,可下了马车才发现,二公主和三公主竟是盛装而来,端庄的像两位神女,不像来骑马的,却像是来被人参拜的。 丹卿跟这两位姐姐都不熟,只在她们来慈宁宫请安的时候见过两次,没说过几句话,此时想要上前搭话,可见她们端着架子目不斜视的模样,却又止步不前。 “我就说皇上不会给我安排什么好活计,这公主们瞧着也不像是来骑马的啊——” 一个身着铠甲的男子骑马而来,行至公主们身边翻身下来,对着胤礽行了个礼,十分熟稔的搭话,“太子爷,咱们今儿这马真就非得教吗?” 学骑马的不像想学的样子,教骑马的也明显不想教,场面一时间分外尴尬。 第20章 胤礽看着盛装的二公主和三公主,心里也是有些不乐意。 说好了要来射猎骑马,她们做出这等装扮是什么意思? 若是不想来便不要来啊,何必非要扫兴! 胤礽阴沉着脸不说话,其他人就更不敢开口,二公主和三公主一脸无措,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毕竟她们往日里与胤礽也不熟悉,出来前自家额娘还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当真缠着太子教骑马,更不可以惹太子生气,可如今她们什么都没做胤礽就发了脾气,她们又该如何是好? 丹卿瞧着气氛不对,转了转眼睛,突然就往前跑去,直接扑到了二公主和三公主的身上。 “姐姐好漂亮!” 丹卿瞪着大眼睛抬头仰望两个公主,“二姐姐好看,三姐姐也好看,我都不知道应该看谁了!” 胤礽噗嗤一声乐了,其他人这才心里一松,也跟着笑了起来。 看在丹卿的面子上,胤礽也不再计较,只是上前道:“二姐和三妹这衣裳怕是不方便骑马,要不就令人搭了棚子让你们歇歇脚,等侍卫们猎了猎物来,正好就在这儿烤着吃。” 二公主和三公主自然不敢说不好,都福身应是, 胤礽又问丹卿:“你呢?是留在这儿跟姐姐们一起,还是跟我去学骑马?” 丹卿颇有些左右为难。 她自然是想去学骑马的,可又觉得自己要是跟着胤礽就这么走了,只怕两个公主会嗔心。 胤礽看出了丹卿的犹豫,却不以为然,干脆直接拉着她往马那边走,边走边道:“就知道你又想躲懒了,今儿可不行,汗阿玛吩咐了我也好好好教你,若是你学不会,那我可是要挨罚的。” 丹卿努力抗辩:“胡说,汗阿玛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罚你!” 康熙前几日是罚过胤礽一次,但也就那么一次而已,还是为了攸关他身心健康的大事。 事后康熙有多后悔心疼,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胤礽这话听起来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胤礽才不管丹卿怎么说,直接将人交到了刚刚那男子手里道:“五叔,旁人你不用管,只将嘎珞保护好就行。” 五叔? 丹卿疑惑的看过去,这人是谁,胤礽怎么会这么亲近的喊他? “行呗,反正你汗阿玛都吩咐了,我也不敢跑,” 那人当真将丹卿一把抱起来,在她惊呼中将她放在了马背上,然后笑嘻嘻道,“四公主,坐稳了,五叔带你出去跑一圈!” 丹卿:……救命啊—— 在丹卿还惊魂未定的时候,那人已经翻身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然后突然一声高喝,马就开始跑了起来。 丹卿的小短腿当然够不到马镫,只能紧紧抓着马鞍不放,只觉得身下的马儿像是发疯了一般颠的厉害,而她被甩来甩去,好像随时就会被甩飞出去一般。 这人到底是谁,他是不是故意想要害死她的? 惊惧之下,丹卿忍不住胡思乱想,就在她觉得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马儿突然人立而起,她重重的撞在了身后之人坚硬的铠甲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撞歪了。 “常宁,你给朕下来!” 康熙从远处策马而来的时候就瞧见他家小闺女在弟弟的马背上东倒西歪的模样,吓得高声大吼道。 常宁闻言将马停稳,低头去看身前的小公主,却只见她面色惨白,一副快要昏过去了的模样。 康熙迅速来到近前,胤礽也跑了过来,就连原本躲在一旁的二公主和三公主,都忍不住上前,众人一起七手八脚的将丹卿从马上接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太医,太医呢!” 康熙脸色铁青,怒吼着喊太医,胤礽将丹卿抱在怀里,吓得手都在发抖。 他原想着常宁身强体壮,抱着丹卿骑马更加安全,才将丹卿交给了常宁,可谁能想到常宁竟然敢带着丹卿策马狂奔,还故意叫马人立而起,差点将丹卿给甩下去! 若是刚刚稍有不慎,丹卿当真被甩飞撞在附近的树木或者石头上,哪里还能活命啊! “嘎珞,嘎珞你醒醒,” 胤礽颤抖着拍着丹卿的后背,“别吓二哥哥,你快醒醒啊——” 他这一拍正好拍在丹卿后背的伤处,吓没了魂的丹卿瞬间就疼得回过神来,然后脸色迅速涨红,用手捂住了嘴。 胤礽惊喜道:“好了好了,汗阿玛,四妹妹醒了!” 然而丹卿却是满目焦急的往外张望。 就在此时,二公主上前伸手去接丹卿,口中道:“太子您先放开她,她想吐。” 丹卿立刻就扑向了姐姐的怀里,让二公主扶着她翻过来趴下,然后再也忍不住翻江倒海般吐了出来。 秽物溅在二公主的衣摆上,可她却丝毫不介意,只是温柔的扶着丹卿,却不许胤礽去拍她的后背。 胤礽不解,皱眉看过去,二公主轻声慢语道:“四妹妹背上撞伤了,你拍着她会疼。” 这就是哥哥和姐姐的不同啊! 若不是现在刚吐完,丹卿一定要抱着二公主狠狠亲一口! “二姐姐——” 丹卿吐够了,可怜巴巴的喊了一声,二公主赶紧用力扶着她站了起来,往旁边干净的地方坐下。 “我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丹卿伸手想去帮二公主拍拍衣角,却被她温柔的拉住了,抬头看去时,只觉得二公主眉眼如水,沉静而美丽。 “不打紧的,叫我看看你的手。” 二公主轻轻将丹卿的双手翻过来,果然柔嫩的小爪子被磨破了皮,隐隐渗出血来。 “太医呢?” 二公主抬头张望,只见一个太医正被侍卫拎着快速赶过来,这才松了口气,又低头安慰道,“四妹妹别怕,太医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很快就不疼了。” 边说着,她边轻轻往丹卿的手心吹了吹气,吹得丹卿红了眼眶。 有姐姐真好! 太医连跪带爬的过来给丹卿看伤口,另一边常宁跪在地上依旧振振有词。 “皇上叫我教公主们骑马的,我才带着四公主跑一圈,我也在马背上呢,有什么好危险的?” 常宁一脸不服气,“当年太子爷学骑马的时候,皇上您不也是这么带着他跑的吗?我又没叫公主摔下去,您至于发这么大火嘛!” 康熙看着这个弟弟就来气,一脚踹在他肩膀上,踹得常宁身子一歪,却再没其他反应。 “那是公主,不是阿哥,能一样吗?!” 康熙踹得自己脚疼,更生气了,“朕叫你教公主们骑马,是让你牵着马领着她们慢慢来,你倒好,带着公主就开始狂奔,还敢玩起花样来!四公主才五岁!” “大公主五岁的时候我就这么带着她骑马了,她不也好好的吗?” 常宁依旧不服,“皇上您是没养过闺女吧,哪就有那么娇气,还能一碰就碎?我瞧着四公主都没哭,您发的哪门子火啊!” 康熙:…… 这个弟弟不想要了,能打死吗?! 太医给丹卿包扎手的时候,她就一直在留意着康熙这边的动静。 刚刚问过了胤礽后她终于知道这个差点要了她小命的莽夫是谁了—— 康熙的亲弟弟,她的亲五叔,恭亲王常宁。 怪不得这么大胆子,敢情是个熊叔叔! 丹卿瞧着常宁面对康熙还敢一直顶嘴,一点都不认错的模样,心里十分不平。 她没事是她命大,可她手也伤了,背也伤了,说不定五脏六腑都伤了,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可怎么办? 不行,决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丹卿压低声音对太医道:“给我多包几层,包厚点!” 太医:? 胤礽发话:“按公主说的办。” 于是乎很快丹卿的小爪子就被包成了两只小猪蹄,她挣扎着站起来,双腿依旧有些发抖,只能让胤礽扶着她去到康熙身边。 看到丹卿走过来了,常宁还有些得意道:“你看看,这四公主不是啥事都没有?皇上您就是太小题大做了。”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走过来站定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的小公主,突然间就变了脸色,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汗阿玛,我怕——” 丹卿抱紧康熙的大腿哇哇哭着,“五叔坏,五叔故意吓唬我,五叔故意摔我——” 常宁:??? 康熙:“看看!你还敢说没四公主没事!” 丹卿举高小猪蹄给康熙看,康熙心疼的想要将她抱起来,她又哭诉后背疼,康熙只能叫人赶紧搭好了帐篷,亲自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了进去,让随行的宫女赶紧给她瞧瞧后背。 即便才五岁也是男女有别,康熙和胤礽都被赶出了帐篷,只有二公主和三公主留在里面帮忙。 常宁跪在地上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小公主突然走过来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开始大哭告状,其实就是故意来报复他的。 常宁:……果然皇上不会养闺女,这公主怎么能养得这般奸猾! 还是他闺女可爱啊,可惜今儿他闺女没来,不然肯定不会看着他被欺负! 福晋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要不还是让闺女早点回宫里去吧,以免被那劳什子四公主占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宠爱! 第21章 第21章二合一章 丹卿的后背刚刚狠狠撞在了常宁的铠甲上,虽然没出血,却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在白皙柔嫩的皮肤上显得格外严重。 “五叔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欺负四妹妹呢!” 在人前不敢多言的三公主此刻也忍不住替丹卿抱不平,“果然额娘说 的没错,就不能跟他们学骑马,幸好咱们没穿骑装,不然这会儿说不定都给摔死了!” “别乱说话,五叔应该不是故意的,” 二公主捂住了三公主的嘴,“不过你说得对,咱们就算要学骑马,也等着去园子里找了温顺的马儿来慢慢学,别受伤才最要紧。” 丹卿:…… 她错了,她刚刚竟然还怀疑过这两位公主穿成这样来景山的动机,现在算是全听明白了—— 果然还是她们有先见之明啊,她盲目信了康熙的鬼话,差点害死自己! “四妹妹别怕,也怪我不好,本以为你年纪小汗阿玛不可能敢让人教你骑马,就没事先与你知会一声,下次如果再出来,记得一定要不要穿骑装,便是要不方便活动的衣裳才最好,” 二公主殷殷叮嘱,“今儿五叔还算是有些把握的,你不知道上次去游湖的时候,汗阿玛随口一句要我们学学游水,差点呛死三妹妹!” 三公主心有余悸:“可不是嘛,我都说了我不会游水,大姐姐却直接抓着我就跳了下去,简直吓死了!” 丹卿:……果然这世上最危险的不是敌人,而是不靠谱的亲爹! 等会儿,不对吧,她记得太皇太后说过大公主温柔和善,就是有些过于谨慎来着,难道这就是太皇太后说的过于“谨慎”? 那要是不谨慎会怎么样呢? 直接将三公主丢下水自己不下去捞吗? 丹卿突然间又领悟了一件事,那就是老辈人口中描述的孩子形象个人主观意味比较重,可能不能全信啊! 丹卿没出什么事,康熙也没有再重罚常宁,只是叫他亲自去山上抓些山鸡野兔之类的来给公主们压压惊。 等丹卿上好药出来,见她已经恢复了精神,开始好奇的四处张望后,康熙叮嘱了胤礽这次一定要看好姐姐妹妹们,不让她们再骑马,才摸了摸闺女的头,然后重新上马去跟大部队汇合去了。 毕竟这次射猎打的是庆祝台湾大捷的名头,康熙叫了八旗子弟一同前来庆贺,他总不能一直躲着陪闺女玩,得去干点正事。 康熙走后,周围的气氛便不再那么紧张,经过了这么一折腾,二公主和三公主也比之前放得开了,张罗着叫人赶紧搭好棚子烧起炭火,等着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丹卿挨着胤礽小声蛐蛐康熙不靠谱,顺便也帮二公主和三公主解释了一下为何今日她们不肯穿骑装,胤礽听得瞪大了眼睛,再看向两位公主时,早已没了一开始的嫌弃,反而满是同情和佩服。 而二公主和三公主见丹卿和胤礽亲近,也对胤礽没那么客气了,兄弟姐妹四人凑在一块儿说着闲话,倒也是难得的放松。 不多时,常宁就带着猎物归来,除了山鸡野兔之外,还带回来一头鹿,大笑着说等会儿放了血给胤礽喝。 胤礽可不敢胡乱喝常宁给的东西,婉言拒绝了,只叫常宁给康熙送去。 常宁也不在意,当真打发人接了鹿血送去御前,然后便凑过来跟公主们坐在一起。 二公主三公主小心的问好,丹卿却是怒哼了一声不理他,表示自己还没消气。 常宁笑嘻嘻的问道:“四公主这是还恼你五叔呢?那我特意给你抓的小兔子,可不给你了啊。” 丹卿伸出自己的猪蹄在常宁面前比划,不用说话也能叫人看出她在控诉。 “哎,好了好了,是我鲁莽了,忘了你是个娇弱的小公主,把你当成那些皮小子了,” 常宁好声好气的道歉,“你汗阿玛可是狠狠踹了我一脚给你出气,还叫我去给你们打好吃的来,也算是罚过了,可不准再生气了啊——” 他故意做出神秘兮兮的模样压低声音道,“小姑娘爱生气可是要变丑的,咱们四公主这么漂亮,总噘着嘴难道想变成小猪儿?” 丹卿举着手怒道:“我若是变成猪也是五叔你害的!” 相比于文文静静的公主们,常宁显然更喜欢丹卿这样有脾气的孩子,被她骂了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哄她,答应等回京之后亲自给她寻好玩儿的赔罪。 丹卿这才勉强同意他留下来同她们一起吃烤肉,常宁故作滑稽的拱手谢恩,逗得二公主和三公主也一起笑了起来。 虽然过程略有些曲折,但除去骑马之事外,今天的景山之行丹卿还是很满意的。 风景很好看,烤肉很好吃,姐姐们温柔可亲,不抽风的五叔也是个人。 总体来说,能偶尔离开皇宫出来玩一玩,即便是受了伤,她也非常开心。 康熙并未在景山上过夜,傍晚时分便收队回宫去了,他亲自将丹卿送回了慈宁宫,顺手还带来了害丹卿受伤的罪魁祸首常宁。 果然,原本就满心担忧的太皇太后看到丹卿举着一对儿猪蹄回来,瞬间就冷了脸,完全不搭理可怜兮兮跪在地上请罪的孙子,直接将丹卿带回屋里仔细检查去了。 康熙自己起来找个椅子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幸灾乐祸:“叫你跟朕蛮不讲理,如今朕倒要看看你怎么跟玛嬷犟!” 常宁对上康熙那是永远都不服气的,梗着脖子道:“反正我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去教公主骑马的,玛嬷问起我也是这么答!” 康熙笑容顿消,气得拿点心砸他:“你敢!你自己惹的祸少攀扯朕,信不信朕叫你给汗阿玛守陵去?!” “去就去,” 常宁依旧不肯服软,“正好我去找汗阿玛好好哭一哭,请他老人家夜里来了跟您好好说道说道!” “混蛋玩意!” 康熙茶也不喝了,伸手就来抓常宁的衣领子,常宁不肯让他抓,抬手格挡,也不知怎的,两个人就在地上滚做了一团。 丹卿在里面听到动静不对,好奇的想要出去看看,却被太皇太后给拦住了。 “别管他们,叫他们自己打架去。” 太皇太后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喊苏麻喇姑再仔细给丹卿好好检查一下,别漏下哪里没上药。 丹卿:…… 这不对吧? 康熙在外面跟常宁打架,怎么感觉这么玄幻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皇室的塑料兄弟情吗? …… 康熙没能在慈宁宫多留,因为有小太监匆匆来报,说景仁宫的小公主不太好了。 小公主出生已有半月,可却是从来没哭过一声,整日里只是昏睡,在母体里养的肉也是日渐消退,如今比刚出生那会儿还要轻上一斤。 佟佳皇贵妃生产之时伤了元气,也没有奶水,所以小公主都是奶娘喂的,只是每日抱过去让她瞧上一眼而已。 可即便只是这么瞧着,她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虽然是头胎,但她养过四阿哥啊,如何不知道襁褓中的孩子是多么的可爱呢? 当初四阿哥刚出生三日就抱到了她房里,虽然也是每天睡得多醒的少,但即便是睡着,也会咿咿呀呀的动来动去,小脸也是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可她的小公主,却是一脸青紫,说是睡着,可除了有微弱的呼吸之外,却跟死了没有任何分别。 佟佳皇贵妃终是忍不住将小公主给抢了过来抱在怀里查看,这一看却是更加绝望,直接软倒下去。 大宫女麦穗瞧着情况不对,赶紧叫人去请康熙过来,等康熙过来的时候,只见佟佳皇贵妃蜷在床脚,死死抱着小公主,任凭奴才们怎么劝,也不肯将孩子交出来。 “雅雅,听话,把小公主给朕,你这样她会不舒服的,” 康熙唤着佟佳皇贵妃的闺名哄着,“她早产体弱,禁不起折腾,得快抱下去叫太医给她好好瞧瞧。” 佟佳皇贵妃呆愣愣的看着康熙,眼泪不停地涌出,似有无尽的委屈和心痛,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若他们只是寻常夫妻,她此刻定然要高声质问他为何叫人隐瞒,定会恼他怨他,恨不得再也不理他,可他们不是。 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而她既是他的皇贵妃,也是他的“臣妾”。 他分明近在眼前,却又偏偏那么高高在上,他唤着她的闺名,语气里却不是亲昵,而是警告。 她听懂了,这是不许她再闹,可凭什么! 她期盼了那么久,辛苦养胎了那么久,艰难生产了那么久才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小公主,眼看着就要活不成了,她为什么还要陪着他们演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皇上,你真的也如我一般期待过这个孩子吗?” 佟佳皇贵妃终究还是问出口,“你若 不想要她,为什么要让我生下来啊!” 与其生下来再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她宁可从未曾怀过她! “她只是个公主啊——” 佟佳皇贵妃将小公主抱得更紧,“她只是个公主——” 话未说尽,但其中含义,康熙听得清清楚楚。 “皇贵妃,公主是因为早产难产,才会生而有疾的,” 康熙冷下脸来,“朕顾惜你一片慈母之情,不计较你御前失仪,但你该记得你的身份,莫要失了体面。” 佟佳皇贵妃惨然一笑,看向康熙的目光由怨恨逐渐转为冷漠,到最后,彻底失去了光彩。 “将小公主抱走,” 康熙转而看向伺候的宫女们,“皇贵妃产后虚弱,谁让你们将小公主抱过来的?景仁宫上下全都罚掌嘴二十,就在皇贵妃面前自己打!” 第22章 第22章三合一章 “四哥,我是愿意帮你的,可是就算你当真翻了窗子出去,又如何能避过所有人到景仁宫去呢?” 这里可是乾清宫,前前后后宽敞透亮,周围皆有侍卫把守,别说平白有个人乱跑,就算是只猫,也一定会被抓住。 若是平常,侍卫们揣摩着康熙的心意,或许还会对胤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康熙下了明旨不许胤禛离开乾清宫,便是她肯帮忙,他也绝无逃出去的可能。 胤禛难过的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丹卿于心不忍,于是道:“要不你写一封信,我想办法帮你给皇贵妃娘娘送去如何?” 胤禛顿时眼前一亮,赶紧爬下床跑到桌子面前。 丹卿亲自动手帮他磨墨,虽然不怎么会磨墨色并不好,但胤禛也不嫌弃,拿了笔蘸着墨就写了起来。 他如今会写的字还不算很多,想了半天,也就只有“额娘我想你,想回去”之类的话。 见他苦恼,丹卿又劝道:“四哥,你也不用写很多,反正有我帮你传话呢。” 写信不过是个形式而已,最多就是让佟佳皇贵妃能留个念想罢了。 胤禛瘪了瘪嘴,却也再无从下笔,便只好小心翼翼的将写好的信吹干,然后叠好,又在背面写上了“额娘亲启”四个大字,才交到丹卿的手中。 丹卿拿帕子包好,塞进袖子里,然后说了一句“等我给你带回信”,便跑了出去。 刚一出门,迎头就撞进了康熙的怀里。 康熙也不管闺女挣扎,将人直接抱起来,就往他书房里去,然后将丹卿放在了他的椅子上站好,伸手道:“拿来给朕看看。” 丹卿噘着嘴瞪着眼睛,一副“你怎么能这样”的模样。 “你若是肯给朕看看,朕就派人送你去景仁宫,你若不给朕看,朕就叫人看着你,不许你靠近景仁宫半步。” 康熙不讲道理的说道。 丹卿气得想咬他,可又没办法,只能委委屈屈的将袖子里的信拿出来,叮嘱道:“小心些看,别弄坏了。” 康熙也不理她,直接打开信瞄了几眼,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来。 四阿哥纯孝,皇贵妃还是会养孩子的。 “容若,你将这丫头抱去景仁宫吧,” 康熙将信还给丹卿,然后开口吩咐道,“就在外面等着她出来,然后将人给朕再抱回来。” 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上前拱手道:“是,奴才遵旨。” 容若? 纳兰容若? 丹卿瞬间瞪圆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走过来的侍卫,却见那人面如冠玉,眉清目秀的不输女子,却又是身材颀长,肩宽腰细,一身的男子气概。 “四公主,奴才僭越了。” 纳兰性德拱手告了句罪,然后便伸手将丹卿给抱了起来。 他手臂坚实,很有力气,丹卿感觉比康熙抱着还更稳当些。 传说中的满清第一才子,风流痴情的纳兰公子,原来竟是个孔武有力之人啊! 纳兰性德抱着丹卿出了乾清宫,便有一人迎了上来,笑道:“哎呦,纳兰公子风采不减当年。” 纳兰性德无奈斥道:“子清,休要胡言。” 丹卿顺势望去,却见来人也是容貌出众,眉眼弯弯的看起来十分亲切,可配着一身戎装,却平白多出几分扮猪吃虎的气韵来。 “你是何人?” 丹卿问道。 那人拱手行礼:“奴才曹寅见过四公主。” 丹卿了然。 原来是他,怪不得敢在乾清宫门口说些没正行的话,果然是康熙最信任的奶兄弟。 纳兰性德得了康熙的吩咐不敢耽搁,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曹寅竟然也一路跟着。 丹卿不解问道:“纳兰侍卫,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呀?” 纳兰性德温声道:“回公主,宫里有规矩,侍卫是不能独自一人走动的,有他跟着,奴才才能离开乾清宫。” 丹卿有点看不上一直对着她挤眉弄眼的曹寅,撇嘴道:“不是有我在么,怎么就非得要他!” 纳兰性笑着解释道:“正是因为奴才抱着公主,才更需要有人跟随,子清只是爱玩笑,其实也是担心公主的安全。” 她才五岁,还没到分席的年纪,她能有什么不安全的? 丹卿觉得,曹寅跟着纯粹就是想要看热闹。 纳兰性德的脚步很快,不多时便出了乾清宫广场,到了景仁宫门前。 再往里,就不是他们这些侍卫能进的地方了,所以他便在门口将丹卿给放了下来,说道:“奴才们就在此处等着公主。” 等丹卿被景仁宫的宫女领进去后,曹寅方才低声道:“容若,你说皇上让你来送四公主,是什么意思?” 纳兰性德低眉敛目:“今日正好我当值而已。” 曹寅却是不信:“我还当值呢,怎么皇上不叫我送?我听说四公主与太子爷十分亲近,你们家富尔敦正好比四公主大上两岁——” “慎言!” 纳兰性德将曹寅拉到墙角,确认四周无人后方才压低声音道,“四公主是养在慈宁宫太皇太后处的,你敢说这种话,你嫌自己命长,还是觉得我活得太久了?” “慈宁宫里不是还养着大公主呢么,我听说皇上还应了二公主要嫁到科尔沁去,难不成还不够?” 曹寅却是振振有词,“反正我觉得皇上不会将公主们都嫁去蒙古,总得留几个在身边。如今里面那位小公主只怕养不大,四公主便还是最小的公主,你家里若是肯出出力,说不定真能出个额驸爷!” “你越说越放肆了,皇上的心意,公主的婚嫁,岂是你我能讨论的?” 纳兰性德往后退了几步,表示不想再与曹寅说话。 曹寅却偏要凑过去继续说:“你说皇上此时让四公主来景仁宫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瞧着小公主不好了,想将四公主给皇贵妃养?哎呀,那将来四公主岂不是要便宜了佟家!” 纳兰性德忍无可忍,横刀就往曹寅胸口撞去,曹寅也不肯吃亏,提刀与他相持。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乾清宫侍卫竟然就这么在景仁宫门口动起手来。 …… 再说丹卿进了景仁宫后,便直接被宫女领到了佟佳皇贵妃的面前。 算起来距离上次见面还不到两月,佟佳皇贵妃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消瘦而沉寂。 于小公主的事情上,丹卿不知道能如何安慰她,故而只将胤禛的信双手奉上,软声软语的与她描述胤禛有多么思念她。 闺女虽然注定留不住了,但她还有儿子啊,便是为了胤禛,佟佳皇贵妃也不得赶紧好起来才是。 “四公主,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佟佳皇贵妃艰难的坐了起来,靠在枕头上,“胤禛性子倔强,只怕会惹皇上不快,还请你能多陪陪他,别叫他一个人胡思乱想。” 也不知为何,佟佳皇贵妃觉得眼前这个比胤禛还小的小姑娘是值得托付的。 “娘娘放心,我会时常去看望四哥的,” 丹卿点头应下,又道,“娘娘要不要给四哥回一封信?” 传话虽然能说得更详细,但亲手写的信却能叫人更安心。 反正康熙已经答应了让她来, 肯定不会介意她给胤禛带封回信的。 谁知佟佳皇贵妃竟然摇了摇头:“不必了,麦穗,去将我之前给四阿哥做的袜子拿来,请四公主帮忙带回去。” 她其实并不通针线,刺绣也拿不出手,唯一会做的就是袜子,所以从小到大也只给胤禛做个这个。 如今她这情形,写的信肯定会落在康熙手中,她知道康熙正等着看她如何思念胤禛好拿捏她,所以不愿意写这封回信。 纸短情长,不如慈母手中线。 她相信胤禛会明白她的心意。 丹卿自是没什么不愿意的,就等着麦穗去拿,袜子还没取来,就听到外面有太监来报,说门外有侍卫打架,已经被押回乾清宫去了。 丹卿:……? 打架的不会是送她来的那两个侍卫吧? 虽然她是觉得曹寅嘴碎该打,可也不至于在这儿动手啊! 所以,他们被押回去了,那她呢? 该不会没人管她了吧! …… 好在康熙还记着丹卿这个闺女,又重新叫梁九功亲自来接人。 回到乾清宫门口的时候,丹卿就看到纳兰性德和曹寅正跪在外面。 丹卿绕到他们面前,却见曹寅嘴角青了一块,而纳兰性德却是面容完好,看不到伤处。 不错,看来是纳兰容若打赢了。 丹卿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走了进去。 曹寅狐疑道:“四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纳兰性德懒得理他,低下头专心罚跪。 康熙得知佟佳皇贵妃没有回信,略有些失望,埋怨道:“你四哥都写了信了,你怎么不叫皇贵妃也写呢?” “皇贵妃娘娘病着呢,躺在床上怎么写信?” 丹卿振振有词,“我有那么不懂事吗?” 康熙点了点头,然后突然觉得这话好像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他闺女什么意思,这是在说他不懂事吗? 眼见着康熙察觉出不对,丹卿迅速撤退,像条小泥鳅一样呲溜一下子就跑了,康熙想抓,却扑了个空。 “这小东西跑得倒是快,朕还没问完呢!” 康熙对着梁九功抱怨道,“一个两个的都不叫朕省心!去叫人赏外面那两个一人十板子,让他们自己写认罪书交上来,写不好就继续打!” 光天化日的,竟然在皇宫里打架,真有出息! 第23章 第23章二合一章 第二日早上丹卿如往常一般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顺便蹭早膳的时候,就看到大公主趴在太皇太后的腿上不肯起来。 “早就说了叫你回去好好睡,你偏要挤着我,睡不好怪谁?” 太皇太后含笑轻抚大公主尚未梳起来的长发,“快起来吧,好叫你妹妹笑话。” 大公主闭着眼睛蹭了蹭:“不起不起,我困嘛——老祖宗您跟四妹妹用早膳去吧,不用理会我,我自己睡会儿。” 话是这么说,但她头枕在太皇太后的腿上,太皇太后又哪里能离开? 祖孙两个就这么僵持了许久,久到站在地上的丹卿肚子里咕咕作响—— 好饿啊,到底什么时候能吃饭! 最后还是苏麻喇姑看不下去了,上前牵起丹卿的手道:“四公主,奴才带您先去用膳好不好?今儿老祖宗特意让人给您备了酥鱼,您快尝尝喜不喜欢。” 丹卿一点都不犹豫的就跟着苏麻喇姑走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等她吃饱了再回来看大公主表演吧。 炸得酥酥的鲫鱼依着丹卿的口味浇了糖醋汁,一口下去香甜鲜美,完全不需要担心鱼刺,吃得丹卿胃口大开,呼噜呼噜喝了大半碗米粥,又要了个肉包子抱着啃。 等太皇太后终于哄着大公主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干掉了一整条酥鱼,手里的包子也只剩下一口了。 “四妹妹好胃口,最近天气闷热,我都吃不下什么东西,” 大公主似羡慕似抱怨,“今儿算是沾了四妹妹的光,以前慈宁宫的餐桌上都见不到鱼的。” “你又不爱吃鱼,说的好像我亏待了你似的,” 太皇太后亲自给大公主拿了个包子,“那有你爱的小油菜,快吃吧。” 丹卿低头嗷呜一口将手里生喜爱的包子全都塞进了嘴里,然后鼓着腮帮子嚼。 “嘎珞你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太皇太后叫人赶紧给丹卿盛了一碗汤让她顺顺,“昨儿晚膳就瞧着你吃太少了,给你的栗子糕也没动,这会儿知道饿了?以后晚上可得多用点,别学你大姐姐,她怕胖。” 所以昨天晚上那盘栗子糕是太皇太后给她的,就说为什么大公主突然来她屋里,原来是太皇太后叫她来送的。 可惜了,她昨天不知内情,看着那栗子糕觉得噎得慌就没吃,也不知道放了一夜还好不好吃。 “我等会儿回去就吃栗子糕。” 丹卿咽下嘴里的包子,嘟囔道。 太皇太后被她逗笑了:“那是叫你晚上饿了的时候吃的,早上你吃这么多,肚子里还有地方装吗?” “有的,” 丹卿用力点头,“一会儿我出 去溜达溜达,回来就能吃下了!” “四公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且能吃的,” 苏麻喇姑又给丹卿夹了一筷子青菜,“奴才已经吩咐了小厨房,以后每日都给暖阁里备上新鲜的点心,不能叫咱们四公主饿着肚子睡觉。” 这话说的,怎么好像话里有话? 丹卿扒拉着盘子里的青菜,却并不往嘴里送,她偷偷看向大公主,果然大公主听了之后神色有些不自然,只是低头吃菜,一句话都不说。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大公主终于忍不住抬头道:“四妹妹不吃饭,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丹卿一脸无辜的答道:“我瞧着大姐姐爱吃青菜,真的好厉害。” 这话倒是真情实感,她是真的不爱御膳房做的这种软了吧唧说不出什么味道的青菜。 就好像是蒸了不知道多久,连菜里的纤维都咬不到了,口感简直奇怪极了。 可大公主爱吃,她刚亲眼瞧着她吃下去半盘子。 怪不得她总觉得跟大公主不对路,她们的口味也差太多了! 一顿早膳用完,丹卿总觉得大公主看向她的眼神更加不善了,不过她全当不知道,与太皇太后说了一声,便往外面花园里玩去了。 等她走后,太皇太后叫人上了消食的茶给大公主,突然说了一句:“愈发的爱使小性子了。” 大公主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眼圈就红了,也不说话,只管一个人掉眼泪。 “哎,我不过就是说了一句,也没怪你,哭什么,” 太皇太后还是心疼她,坐过去帮她擦眼泪,“以往你对妹妹们都很大方,怎么回家一趟就小气起来了呢?” 大公主哭道:“那不一样,二妹妹和三妹妹与我好,我自然也愿意跟她们好,可四妹妹她——老祖宗,以后这慈宁宫里,是不是再没有我的位置了?” “胡说,你是我的大公主,无论何时慈宁宫都是你的家,” 太皇太后拍着大公主的手道,“嘎珞也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你对她好一些,她自然也会愿意跟你亲近,都是姐妹,哪能这么小气呢?” “可是她占了我的暖阁,收走了我的东西,如今那里再没有任何以前的痕迹了!” 大公主咬着嘴唇道,“早知道我就不应该搬去西三所,也不应该回恭亲王府去,就能一直陪着老祖宗了——” “傻话,”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你长大了,自然要有自己的院子,要学着自己管事,总在我这儿,怎么能立得起来?你额娘病了你回去陪陪是正经的孝道,我也愿意叫你多出去走走,不要总闷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 “宫里的孩子多,那暖阁空着,总是要有人住进来的,即便不是嘎珞,也会是旁人,” 太皇太后温声说着,“再说了,你的东西我都叫人好好收着呢,可不少分毫,等你回你院子里就能瞧见了。” 大公主依旧噘着嘴:“可她又不是没有自己的额娘,以前她住在翊坤宫里跟着郭贵人和宜妃娘娘不也挺好的么,为什么非要叫她搬到慈宁宫来?我倒宁愿是三妹妹搬进来,她额娘屋子小,搬过来还能宽敞一点儿。”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不能强求,” 太皇太后又道,“就像当年是你进宫来而不是旁人一样,嘎珞她就偏巧入了你汗阿玛的眼,这也是她的命。格佛荷,你是你,她是她,这世上没有谁能取代谁,你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大公主扑进太皇太后的怀里,紧紧抱着她的腰,仿佛害怕一松手就再也抱不住了。 太皇太后由着她撒娇,心里很明白她为何这般难过。 她虽然那般安慰大公主,但其实比谁都更清楚,在这座紫禁城里,没有谁是不能被取代的。 就算是她,年轻的时候也曾在被取代的边缘苦苦挣扎,也是在痛苦中学会了看淡。 就算是康熙,又何尝没被人试图取代过呢? 人若当真能无可取代,那佟佳皇贵妃的小公主又怎么会不明不白的就没了! 但这些道理她却是不能教给大公主的,只能等她长大了,自己慢慢去体会。 …… 丹卿其实并不知道该去哪儿的。 往常这个时候,她都会回到自己的暖阁里,站在桌子旁边一边消食一边画零件,若非必要,她能整天都闷在屋子里不出门。 可今日太皇太后明显有话要跟大公主说,她既然已经出来了,自然不好太早回去,只能先胡乱逛一逛。 御花园太远,丹卿不想走过去,慈宁宫花园虽然近,但却不能随便进,需要去回禀太皇太后,她嫌麻烦,也不想去。 最近的隆宗门外面是前朝,她过不去,所以只能绕一圈穿过月华门,往乾清宫广场去溜达溜达。 月华门边上不远便是南书房,丹卿没进去过,只依稀知道里面有翰林待召,平日里会去为康熙讲学,算是康熙的“师傅”。 由于某些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丹卿对于这种“师”字辈的人物总有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所以她对南书房这个地方自然敬而远之,加快脚步想要迅速走过去,往前面上书房那边去围观一下胤礽上课是什么情形。 可谁知她刚走到门口,正好有一人从南书房里出来,撞了个正对面。 那人约莫四十多岁,留着一缕小胡子,但面容俊朗,算得上是一位中年美大叔。 他瞧见丹卿后顿了一下,然后跪下请安:“臣张英拜见四公主。” 张英? 这个名字好像很熟悉啊。 丹卿回忆了一下,好似是从胤礽嘴里多次听到过,似乎曾是胤礽的师傅。 丹卿来到这里数月,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这么正式的跪拜她,一时间有些慌乱,不知该怎么叫起才算不失礼,干脆伸手扶,可谁料往前两步正好踩在了张英的衣摆上,脚下一滑,竟是一头撞在了他的胳膊上。 张英发现不对想要去抓已经来不及了,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丹卿趔趄了一下,然后捂着脑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张英:…… 他要是说他不是故意的,皇上会信吗? 他才刚回京不久,不会又被重新撵回去吧! 张英小心翼翼的看着丹卿,见她虽然表情委屈巴巴的,但却没掉眼泪,方才松了一口气。 还行,至少没哭。 随行的宫女们赶紧将丹卿给扶了起来,丹卿捂着额头还想着叫起的事,纠结着说道:“张大人快请起吧。” 张英这才站起身来,一抬头,正好看到梁九功往这边走过来。 “皇上叫张大人去回话,” 梁九功先将正事说了,然后弯下腰去看丹卿,“四公主怎么跟张大人撞在一处了?奴才抱您回乾清宫去?” 若是平常,丹卿肯定就伸出双手让抱了,可在“师”字辈的张英面前,她平白就觉得自己不能太娇气,于是摇头道:“我能自己走!” 第24章 第24章二合一章 景仁宫的事情传到丹卿这儿的时候,她正被康熙拘在御书房,试图让张英感化她,让她愿意现在就开始学写字。 丹卿当然是不愿意的。 她之前跟着胤礽认字也好,管康熙要笔画图纸也好,都是为了能找个叫他们惦记,时常能来看看她的理由,并不是她真的就想当个才女了。 丹卿其实一直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长大后注定要往蒙古去和亲的公主们,不学骑马射箭,不学统御之法,不学国策时政,而要去学那劳什子琴棋书画,甚至绣花沏茶,难不成大清让她们去和亲不是为了安定边疆,而是为了叫她们去做贤妻良母的? 就算是为了将来夫妻和睦吧,但那些蒙古人真的会欣赏这些吗? “我不要写字,我还小,我要出去玩!” 丹卿倔强的叉着腰与康熙对峙,誓要为自己争取权益。 “朕又没不让你出去玩,只是每天加一个时辰功课罢了,其他时间还不够你玩的吗?” 康熙也不想退让。 丹卿掰着手指给他算:“我每天晚上要睡四个时辰,早晚给老祖宗请安,陪她用两顿膳再加上说说话,至少得两个时辰,二哥哥教我认字要一个时辰,我还要画画,也要一个时辰,这加起来就八个时辰了,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 丹卿说的十分委屈,“剩下的时间,还得去掉每日梳洗打扮的时间,午睡的时间,真正能出来玩的本来就没多久了,若是赶上有人来慈宁宫请安,或者我要来给汗阿玛请安,一天就过去了,根本没有空闲!” 康熙眯着眼睛看着丹卿,半晌后突然转头对张英说道:“如何,四公主是不是很聪明?” 张英拂须点头:“四公主虽然尚未开蒙,但算数已然不错了。” 丹卿:…… 她说了这么多,重点难道是她会算十以内加减法吗?! 重点是她已经很忙了好不好! 就连比她还大一岁的胤禛都没她这么忙! 康熙伸手捏了捏闺女气得圆鼓鼓的脸颊,笑道:“你不想跟张英学写字,难道想学绣花?你二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学,我学写字!” 丹卿打断康熙的话,认命的点了头。 古往今来的家长们怎么都这么喜欢比较,动不动就是别的孩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样怎样,这句话简直像是紧箍咒一样可怕! 但不得不承认,康熙的“威胁”很有用。 单让她学写字,她是不愿意的,但若是跟学绣花比的话,那还是学写字吧。 至少学写字将来她还是用得上的,至于绣花,她应该这辈子都用不着去抢绣娘们的活计。 “看看,朕就说她肯定愿意嘛,” 康熙得意的对张英说道,“过些时日朕要给胤禛正式开蒙,你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他们兄妹俩感情好,正好你一起带着。” 张英有些惊讶。 他以为康熙让他教公主写字是单独教,没想到竟是想让公主跟阿哥一起开蒙。 这倒当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皇上,那四阿哥的伴读——” 张英提醒道。 多教一个公主并不是什么麻烦事,不过是在上书房里多添一对桌椅罢了,但问题是,阿哥们上课并不只有他们自己,还有他们的伴读也在。 伴读们都是宗亲世家的子弟,年纪要比阿哥们大一些,至少也到了分席之年,虽然公主现在还小,但终究还是会有不便之处,万一传出去什么闲言碎语,他这个当师傅的第一个就要被问罪。 康熙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胤禛的伴读让康亲王府和佟家各进来一个,都是自家亲戚,不怕。” 康熙已有安排,张英自然不敢再有异议,但心里免不了转过一个念头—— 皇上给四阿哥选佟家人做伴读并不奇怪,但让四公主跟着一起,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呢? 虽然外面都传四公主给了太皇太后便是给了科尔沁,但如今看来,却也未必啊。 对自己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发言权的丹卿眼尖的瞧见梁九功从外面悄悄走了进来,像是有什么事要回禀,便蹭过去好奇的看着他。 梁九功心道这四公主怕是成了精了,口中回道:“是景仁宫来人让告诉四公主一声,您送去的兔子四阿哥很喜欢,八阿哥想要摸摸他都不肯呢。” 丹卿闻言却是皱了皱眉。 什么叫八阿哥想要摸摸胤禛都不肯,说得好像是胤禛多小气,故意欺负弟弟一样! 她送给胤禛的兔子,又凭什么非要给旁人摸呢? 丹卿下意识的就觉得佟佳皇贵妃突然叫人来说这种话是别有用意,但一时间又搞不懂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若是为了胤禛好,那这种会叫人误会的话就不应该传出来,紫禁城这种地方,一旦有话传开了,甭管胤禛到底有没有错,都会被传成错的。 “什么兔子?” 康熙听到一耳朵,好奇的追问。 丹卿眼睛一转,瘪了瘪嘴道:“汗阿玛,我要去景仁宫,四哥被人给欺负了!” 什么四阿哥不让八阿哥摸兔子,分明就是八阿哥欺负四阿哥,非要抢她送给他的兔子! 不就是传谣言嘛,谁还不会了! 梁九功眼皮跳了跳—— 他刚刚可不是这么传的话啊! 可丹卿这么说了,他也就顺势道:“回皇上,景仁宫来回话,说四阿哥很喜欢四公主送的兔子,想来八阿哥也喜欢。” 他这话这么一传,跟刚刚的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 兔子是丹卿送给胤禛的,那为何要专门加一句胤禩也喜欢呢? 再配上刚刚丹卿说的胤禛受欺负了,让人直接就能想到,是胤禩想抢丹卿送给胤禛的兔子。 “既然是四公主送给四阿哥的,就让他好好养着,八阿哥想要就叫人再去给他寻一只便是了。” 这种小孩儿间的打闹,康熙并不怎么在意,随口吩咐了一句,便又去跟张英继续商量上书房的事情去了。 丹卿得意的看了梁九功一眼,然后抓着他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外面景仁宫来传话的小太监还在等着回话,见丹卿出来,赶紧请安。 丹卿瞧着他瘦瘦小小的,估计只有是十来岁的模样,不敢叫他抱着,便回头想去挑个高大的侍卫来当座驾,可谁想却又是看到了曹寅。 曹寅先前刚在丹卿这儿碰了一鼻子灰,这会儿也不敢再往前凑,只当没看懂丹卿的意思,抬头看天。 丹卿:……要他有何用! 丹卿也不愿意总麻烦别人抱她,可这紫禁城实在是太大了,而她如今的腿又实在是太短了。 让她一直自己走,那就跟之前她想去堵康熙那次一样,估计走不了多远就得躺地上。 电视剧里宫里娘娘们出行不是都有肩舆吗,为什么她这个公主不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肩舆呢? 让人抬着总比让人抱着更体面点儿吧! 最终,丹卿还是没好意思去找陌生的侍卫帮忙,凭借自己一双小短腿努力“爬”到了景仁宫。 一进门,就听宫女说佟佳皇贵妃正在哄八阿哥睡觉,丹卿便也没去拜见,直接就往胤禛屋里去了。 胤禛在景仁宫的待遇要比她在翊坤宫的时候好上许多,她那时只能挤在郭贵人住的后殿的西边抱厦里,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和一个柜子,还拥挤的没有多余能下脚的地方,而胤禛则是自己占了东边的偏殿,有厅堂有书房有寝殿的三间大房。 当然,这也是因为景仁宫如今除了佟佳皇贵妃之外并没有其他小嫔妃一起住,所以自然宽敞。 丹卿进来的时候,胤禛正 站在书桌后面写字,小兔子被装在一个草编的笼子里,就放在桌面一角上。 “四哥,我劝你还是换个笼子养它,” 丹卿诚恳的给出建议,“不然要不了几天,它就咬穿笼子跑出去了。” 用草编的笼子养兔子跟想用生肉困住狼有什么区别? 大概唯一的好处是不用喂兔子了,它啃笼子就能吃饱。 “等我写完字就不圈着它了,” 胤禛笑笑,“这笼子好得,让它随便啃吧。” 行吧,反正如今是他的兔子了,他想怎么养都成。 丹卿自然不是来看兔子的,她是觉得佟佳皇贵妃突然叫人往乾清宫去找她回话应该别有用意,她搞不懂,但想配合试试看。 反正她觉得佟佳皇贵妃应该是不会害胤禛的。 胤禛也不想提起他跟胤禩打架这种丢人的事情,便叫丹卿一起来写字,丹卿随手划拉了几下,瞧着比胤禛写得差远了,便觉得没意思,干脆趴在桌子上逗兔子。 胤禛也不说她,只是安安静静的专心写自己的。 丹卿玩了一会儿,发现胤禛依旧十分专注,心里对这位未来的四大爷充满了钦佩。 当真不愧是九子夺嫡最后的赢家,这才丁点大竟然就能有这么好的耐心。 一想到自己未来要跟胤禛做“同学”,丹卿就感觉压力山大。 学习这种事不怕辛苦,就怕身边有个学霸做对照组。 还没开始上课,丹卿已经预想到自己未来的凄惨境地了。 想着想着,丹卿就合上了眼睛。 胤禛许久没听到动静,停下笔看过去,果然丹卿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招手示意宫女进来给丹卿盖件衣裳,然后在瞧见麦穗过来的时候,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放下笔走了出去。 麦穗还想去叫丹卿,却被胤禛横了一眼,小小的少年却有一种不可违逆的气势,让她不由得听话闭上了嘴。 胤禛让跟着丹卿的宫女给她守着门,然后自己大步走向了正殿。 第25章 第25章2.5合一章 “都说了叫你别胡思乱想,” 胤礽转而又捏了捏丹卿的脸颊,“郭贵人没事,宜妃娘娘也没事,宫里的所有人都好好的!” 那是,宫外出了什么事? 丹卿眉毛紧蹙,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哪来这么多想法啊?” 胤礽将丹卿扯成小猪,“都说了没事啊,汗阿玛喜欢你让你一起住,有什么不好的?你去问问大姐姐二姐姐,她们巴不得愿意呢!” 丹卿口齿不清的说道:“饿giegie,泥咦殿逗补灰硕凰——” “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胤礽继续欺负她,“就听到你说饿了。” 丹卿:…… 丹卿也是真的饿了,所以不再追问,乖乖坐在桌子旁边等着她的晚膳。 然而没有红烧鱼,也没有糖醋排骨,甚至连肉包子都没有,只有白粥小油菜,连汤都是没有一丝肉星的冬瓜汤。 “二哥哥,汗阿玛是破产了吗?” 丹卿悲愤的问道,“咱们以后是连肉都吃不起了吗?” 胤礽端了一碗粥陪她一起吃,口中道:“大夏天的多吃点清淡的对身体好,不要总想着吃肉。” 丹卿用勺子捅了捅没有任何吸引力的白粥,突然问了一句:“我病了?” 胤礽浑身一顿,却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丹卿继续问:“我要死了吗?” 胤礽将粥碗重重放在桌上,怒道:“胡说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忌讳!” 丹卿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自顾自的说道:“我要是真的要死了,那你得给我吃好的,不能让我吃白粥,不然我岂不是要当饿死鬼了?” 胤礽死死盯着丹卿,眼眶红了。 “所以,我到底怎么了?” 丹卿的眼泪掉进了粥碗里,胤礽越是不肯说,她心里越是没底,“二哥哥,你告诉我实话吧,我不怕的。” 她嘴里说着不怕,但脸上的泪珠却是骗不了任何人。 胤礽心里难受极了,起身过来蹲在丹卿面前,拉着她的手道:“真的没事的,刚刚你睡着的时候,太医已经给你用过针了,你只要乖乖听话,很快就能好了。” 怪不得她最近总是睡很久还觉得累,原来是病了。 可若只是病了,胤礽又为何讳莫如深呢? 难道,她不是病了,而是遭了什么暗算? 可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公主罢了,怎么会有人对她下手呢? 丹卿自问一向是和善对人,不管是嫔妃娘娘还是兄弟姐妹,乃至太监宫女,她都从不曾恶语相向,平日里也是能帮就帮。 她以为她这么做就能过得平安,至少不会因为怨怼生出事端来,可没想到却依旧难逃毒手。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孔都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她想要从中找出那个可能会想害她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出来。 “嘎珞,别哭,你相信我,你真的没事,” 胤礽心疼的去擦妹妹脸上的泪,却是怎么都擦不干,“你听话,乖乖吃饱,一会儿二哥哥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丹卿却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吵得她根本无法思考,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便又失去了知觉。 康熙在前面听说丹卿又晕过去了,赶紧快步回来,却只见往日里活泼可爱的小闺女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小小的一只,仿佛失去了生命力一般。 “朕不是说了不准告诉她吗?!” 康熙怒道。 胤礽跪下垂泪:“汗阿玛,嘎珞那么聪明,怎么瞒得住啊!”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叫胤礽起来,然后吩咐道:“去将伺候四公主那个宫女带回来,这儿没有她熟悉的人,只怕她不能安心。” 发觉不对后,康熙将丹卿身边所有的奴才全都一并关起来审问,其中也包括禾苗。 不过禾苗是太皇太后给丹卿的,她一进宫就在慈宁宫伺候,身世来历清清白白,却也没什么可疑之处。 所以康熙才叫人将她带回来,让她继续伺候丹卿。 康熙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 这已经不止是一个公主被害的问题,而是直接牵扯到太皇太后。 要知道当初丹卿刚到慈宁宫的时候曾经生过一次病,那时候康熙叫太医仔仔细细的替她检查过,并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如今她这毒可以确定是住进慈宁宫后中的。 可丹卿自从住进慈宁宫后,膳食基 本都是跟太皇太后一起用的,偶尔出门,也是去乾清宫,除了那次去景山射猎之外,她再没在其他地方用过膳。 景山那次胤礽和丹卿一直在一起,如今胤礽身体无碍,乾清宫里用的几次膳都是跟康熙一起,更不可能有任何问题,所以中毒的来源只能是在慈宁宫里。 一想到太皇太后可能也有危险,康熙就心急如焚,立刻让梁九功亲自回宫与顾问行一起去慈宁宫排查,然而梁九功匆匆回来,说太皇太后身体康健,慈宁宫里的其他太妃乃至苏麻喇姑,都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这事便是着实奇怪了。 丹卿明明一应吃用都与旁人一起,为什么偏偏只有她中毒了呢? 在丹卿还在昏睡的时候,所有伺候过她的奴才都经过了一轮审讯,却依旧毫无所获。 康熙无法,只能先给她重新换了一批人伺候,所以等丹卿醒过来的时候,除了禾苗之外,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 “禾苗,你们都还好吗?” 丹卿偷偷的问道。 禾苗也受了刑,虽然努力微笑不让丹卿看出来,但发白的唇色却是骗不过任何人。 “公主别怕,不会有事的,” 禾苗不答,只是哄着丹卿喝药,“您听太医的好好喝药休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丹卿懂了,这便是其他人都不好的意思。 这已经是她不知道第几次听说宫女太监们受罚了。 每一次都好像的确罚得有道理,可每一次也都让她忍不住心惊。 尤其是这次,虽然禾苗避而不答,但她也知道,那些她才刚刚熟悉了的人,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甚至连自己到底怎么了都不知道,更别说去管别人的死活了。 丹卿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药碗,漆黑的药汁反射出一幅诡异的光,像是咧开的大嘴,正在嘲笑她的怯弱和无能。 “怎么不喝药呢?” 康熙听完梁九功的回报,重新走回丹卿床前坐下,将药碗接过去,舀起一勺药送到丹卿的嘴边,哄道,“乖啊,把药喝了才好吃饭。” 丹卿乖乖的喝了,然后瞬间小脸扭曲成一团—— 这药已经不是苦的问题了,还有一种极其诡异的怪味,简直像是谁在熬药的时候把调料罐全都洒了进去一样,说不出是酸是咸,是甜还是辣。 “水,水水水——” 丹卿泪眼汪汪的求助,禾苗赶紧倒了温水过来给她漱口。 “汗阿玛,您确定这药能喝吗?” 丹卿简直怀疑人生。 “哪有那么难喝。” 康熙不信,但见丹卿说死都不肯再喝第二口,便疑惑的凑过去闻了闻,然后在众人没来得及制止的时候,舔了一口。 再然后,他的脸色也变得极为精彩。 “是吧是吧,” 丹卿叫禾苗将温水给康熙,“快漱漱吧!” 康熙觉得开药的太医可能是把脑子忘在宫里了,才会弄出来这么奇葩的汤药给公主喝。 太医院一向有定例,给年幼的阿哥公主们的汤药会尽量选择更容易入口的方子,以免阿哥公主们用了之后坏了胃口,更伤身体。 就像是丹卿之前发烧时候喝的药,虽然也苦,但并不是不能接受,哪里像这次这种不像给人喝的东西。 “梁九功,告诉太医院的不想干了就滚!” 康熙本就因为丹卿中毒的事情一肚子气,如今更是直接爆发了出来,“叫太医院换会伺候公主的来,再送进来这种东西,他们的脑袋都不用要了!” 丹卿没有开口求情,只是用手给康熙顺顺气。 康熙如今是在帮她“立威”,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被康熙捧在手心里,以后才没人敢敷衍她。 就像是那日在景仁宫,康熙为了胤禛重罚了守库房的太监,之后景仁宫里的奴才们便在没有敢当面欺负胤禛的了。 这大概就是杀鸡儆猴。 丹卿暗暗体会着治人之道,决定以后自己也要学起来。 一味的宽容和气会叫人失了敬畏,她有时候也得厉害些才行。 太医院其实也不是真的敢暗中使坏,给丹卿的汤药从方子上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正好对症,只是药量下得稍微重了些。 这主要是因为康熙一直说要他们尽快治好公主,他们理解错了康熙的意思,以为康熙想要四公主尽快好起来平息事端,却没想到康熙的尽快,其实是一个阿玛对闺女正常的担忧而已。 太医院这次算是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没讨到好处不说,还受了斥责,那两个之前给丹卿开药的太医直接被送回了太医院,此后再没机会在御前露脸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之后太医院再给丹卿看诊的时候,都会分外用心些,再不敢从这位公主身上去试探康熙的心意了。 太医重新开方子熬药需要不少功夫,丹卿却已经饿得不行,直嚷着要先吃饱了再说。 这次新来的太医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说要让丹卿饿一饿清清肠胃了,而是仔细拟了一份食谱,有肉有菜,倒是营养均衡,只是叮嘱了要少放油。 丹卿对于新菜单表示很满意,叫禾苗私下给那太医赏了银子。 她就住在康熙身边,一言一行康熙自然都看在眼里,却并不阻止,反而觉得很欣慰—— 经此一事,闺女瞧着又更懂事了些。 第26章 第26章2.5合一章 再说丹卿一路跑回春晖堂,是越想越气。 她之前还跟胤礽吐槽过荣妃将二公主管得太严,如今胤礽竟然变本加厉,连她跟谁说话,知道谁的名字都要管了! 她又不是汉人的深闺小姐,恨不得一辈子都不下绣楼,她可是大清的公主,将来要嫁到草原上去的,为何要拘束着她,让她变成那种不敢见人的姑娘呢? 太皇太后都叫她多出门认识人呢,他倒是比长辈还古板! 丹卿窝在躺椅里生闷气,胃里堵得慌,也就没叫膳。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跟菜香一起到了。 “过来,陪朕一起用,” 康熙对着丹卿招了招手,“特意给你点了一道松鼠鱼。” 炸的金黄酥脆的鱼浇上酸甜料汁,散发着迷人的魅力,丹卿也顾不得怄气,乖乖坐了过去,要了一小碗米饭,就去夹鱼。 宫里的食材新鲜,鱼没有一点腥气,酸甜鲜香,很是下饭,不一会儿,丹卿就着鱼干掉了大半碗米饭,这才愿意去夹别的菜尝尝。 “你怕不是个小猫儿转世,怎么就这么喜欢吃鱼,” 康熙跟着丹卿也用了不少,“朕瞧着后面塘子里有不少虾,你要是闲着没事做,就去找你姐姐们一起去钓一些来,让膳房给你炸了吃。” 丹卿也是爱吃虾的,便点头答应了。 等他们都吃饱,膳食撤下去后,梁九功亲自端来了消食的山楂茶。 丹卿还挺喜欢这个的,酸酸的很解腻。 “朕就一错眼的功夫,听说你就跑去大闹上书房了?” 这事当然瞒不住康熙,那边一闹起来,康熙就收到了消息。 丹卿噘嘴道:“我才没有闹。” “没闹你二哥不留你吃饭,让你饿着肚子回来呢?” 康熙继续逗闺女。 丹卿不干了:“是我不想跟他吃饭,不是他不想留我吃饭!” 康熙笑眯眯:“差不多,都一样。” 那怎么能都一样! 丹卿哼了一声,低头喝茶,不再理会康熙。 过了一会儿,康熙又开口说道:“张英家的几个儿子都不错,张廷玉更是个中翘楚,小小年纪不但学问好,相貌也是极为出众的。” 丹卿事不关己,不发表任何言论。 “说起来,你好像一直都喜欢这种类型的,之前在宫里肯让容若抱,让张英抱,却嫌曹寅丑来着,” 康熙依旧笑眯眯,“曹寅从小就男生女相,自来都说他比女儿家还好看,你还是第一个嫌他丑的呢。” 他给曹寅写的那个丑字叫曹寅挂在里家里,这段时间没少给曹寅招惹嘲笑,这不曹寅都不敢再往他跟前凑了。 丹卿面无表情的看向康熙—— 你知道你在跟一个芳龄五岁的小女孩说什么吗? 康熙伸手去捏她的鼻子:“别装傻,朕知道你听得懂。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朕也喜欢身边的人长得好看,这不算什么,是你二哥哥太过小心了。” 丹卿脸色稍霁:本来就是! “但他本意也是为你好,护着妹妹没错,朕也不能说他不对,” 康熙转了话锋,“你也是小气了些,兄妹之间几句拌嘴而已,也值得饭都不肯吃了?” 丹卿:!!! 传说中拉偏架的家长,不外如此! “好了好了,别气了,” 康熙怕把闺女真的逗哭,见好就收,“他不敢过来找你,怕你还在生气,刚刚求朕帮着说和呢。他没为难张廷玉,让他回家休息去了,等回宫再进来伴读。” 这还差不多。 丹卿也是一样的见好就收,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了。” 康熙哈哈笑着揉了揉闺女的头:“就你?大人?等你什么时候长得有炕桌高再说吧!” 丹卿看了一眼炕上的矮桌,然后转头怒视她亲爹。 谁说她没有炕桌高的? 她分明比那矮桌子高多了好不好! 从今天开 始,她要每天都喝一瓶牛奶,必须得长的高高的,看他以后还怎么欺负她! …… 当天下午,丹卿收到了好几份礼物。 有太子送来赔礼的木雕小兔子,有大阿哥说给她玩儿的小马鞭,还有张英托康熙带来的一本字帖,说是感谢她帮张廷玉求情。 丹卿看着手里的字帖,觉得张英这是恩将仇报,顺手就丢到一边去了。 前殿里,康熙又在跟张英商议胤禛伴读的事情,这次康熙提出了一个要求—— 要康亲王府和佟佳小辈里长得最好看的。 若换做旁的师傅,定然要跟康熙理论一下不可以以貌取人的问题,但张英却并没有什么意见,还主动说愿意替康熙跑一趟这两家相相看。 阿哥伴读嘛,听话就好,也没指望着他们将来一定有多大出息。 康熙给胤禛选的这两家已经是无可挑剔的贵重,就更没有强求资质的必要,长得好看些将来他上课的时候瞧着也舒服。 于是乎领了圣旨的张英就登上了两家的大门,听说他是来帮胤禛挑伴读的,这两家自然也是万分愿意,将年纪合适的孩子全都叫出来给他相看。 康亲王的三子扎尔图和四子巴尔图是同年同月生的,虽然巴尔图的生母为侧福晋,身份更加贵重些,但扎尔图却更得康亲王的喜欢。 扎尔图天生神力,自小习武,功课也还算不错,是康亲王看好的继承人,故而是想叫他进宫去的。 皇子伴读虽然算不上什么厉害差事,但却能日日与阿哥们在一块儿,在康熙面前出头的机会自然也更多些。 扎尔图在张英面前耍了一套拳,又背了一段孝经,瞧着一副文武双全的模样,可张英的注意力却一直都在比扎尔图矮了半头的巴尔图身上。 巴尔图看着有些瘦弱,据说是早产的缘故,武艺很是稀疏,性格也怯弱了些,一直躲在后面不出头。 但他却是生的一副好相貌。 才十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白皙纤细,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态,不像是武将之子,却有几分江南风致。 叫他出来说话之时,他背了两首纳兰性德的词。 本不该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懂得的哀婉,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偏偏叫人觉得他是真的深有感触。 张英心里暗叹一句爱新觉罗家竟然也能出这样的雅客,然后毫不犹豫的就选中了巴尔图。 这选择出乎了康亲王的意料,不由得怀疑张英是不是别有用心。 张英只是笑道:“三阿哥资质出众,文武双全,可见王爷教导得十分得宜,还是留在王府继续深造得好。四阿哥有些弱症,进了宫也正好方便请太医调养。” 康亲王这样的人物如何会被这种表面的借口蒙骗,将张英拉到一旁,低声让他说实话。 张英知道康亲王素来得康熙的看重,倒也并不隐瞒:“皇上令四公主与四阿哥共同进学,特意叮嘱过,伴读要选相貌出众的。” 康亲王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突然震惊道:“不是,你等会儿,我家巴尔图可是姓爱新觉罗!” 皇上再要给四公主选好看的,也选不到他们王府上来啊! 张英镇定道:“王爷您不必多想。” 皇上只是想给公主挑两个顺眼的玩伴而已,姓爱新觉罗才好,以免外面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康亲王还是觉得儿子此去颇有些羊入虎口的意味,权衡之下觉得舍了四儿子比舍了三儿子强,于是也不再质疑,点了头,表示会叫人好生教导巴尔图规矩。 再说佟家这边,佟国维消息灵通,早就知道他们家要出个伴读,便打定了主意想要儿子隆科多进宫去。 隆科多乃是佟佳皇贵妃的亲弟弟,身份尊贵,自视甚高,对上张英也没什么礼数。 张英并不计较隆科多的高傲不羁,因为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他。 这次倒不是因为隆科多相貌不好,毕竟是佟佳皇贵妃的亲弟弟,又能丑到哪儿去,只不过因为隆科多的年纪不合适。 隆科多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这个年纪去做太子的伴读还差不多,不过以隆科多这脾气,康熙是不可能让他近太子的身的。 其实若是佟家仗着皇贵妃抚养了四阿哥硬是想叫隆科多进宫去,也不是真的不行,但问题是如今四阿哥跟四公主绑在了一起,那隆科多就是绝无可能了。 康亲王府出的伴读可以年纪大些,因为毕竟是姓爱新觉罗的,算是兄长,不必避讳,但佟家是外戚,是真正能尚公主的,他们家出的伴读就绝对不能年长,得不到分席的年纪才行。 所以张英此行真正的目标是佟国维的孙子辈。 就比如那个年仅五岁的舜安颜,生的是粉雕玉琢,像个瓷娃娃一样可爱,他瞧着就十分合适。 隆科多听到张英不选他,立刻黑着脸甩袖走了,佟国维还想替儿子争取一下,张英却道: “佟大人,四公主是要跟四阿哥一起进学的。” 都是人精,只这一句佟国维便懂了,立刻将点头应了下来。 回去后,张英将巴尔图和舜安颜的相貌画了下来,转日送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瞧着还算满意,便叫丹卿过来看。 丹卿疑惑:“汗阿玛要给四哥选伴读,该叫他自己看啊,他喜欢才要紧。” 这次佟佳皇贵妃没跟着来,胤禛便也留在了宫里。 康熙见丹卿没有不喜之色,就顺着她的话叫人将伴读的画像送回宫给胤禛看一看。 佟佳皇贵妃得知康熙给胤禛选的伴读里有舜安颜,心里也是一安。 第27章 第27章2.5合一章 下了马车后,康熙领着阿哥公主们先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丹卿下意识的就去找胤礽,可胤礽却紧紧跟在康熙身边,压根不看她一眼。 “四妹妹,大哥拉着你走?” 胤禔却是主动过来伸手道。 他跟丹卿第一次见面算是不欢而散,丹卿还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不过他也不生气,还四处跟旁人炫耀说丹卿的牙口不错,气得丹卿想找人套麻袋揍他一顿。 被胤禔“骚扰”久了,丹卿也知道胤禔只是皮,其实心不坏。 反正一个坏人是不会特意跑过来叮嘱她在水边要小心的,也不会隔三差五就送一些好玩的小东西给她。 所以面对胤禔的“邀约”,丹卿给他面子,大大方方的牵住了他的手。 大公主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二公主却抢先道:“四妹妹可爱,大哥也愿意护着她。” 这一句话说的着实有些阴阳怪气,大公主听了之后直皱眉,问道:“二妹妹你这话什么意思?” 二公主只是柔柔微笑:“就是夸四妹妹可爱,大哥哥友善啊。” 大公主心里堵得慌,不再搭理二公主,甩手而去,二公主便放慢脚步,跟弟弟胤祉一起走。 进了慈宁宫后,康熙带着儿子闺女们行礼问安。 太皇太后叫他坐到身边来,接下来本该胤礽上前说话,没想到大公主却是直接越过胤礽扑到了太皇太后怀里,撒娇道:“老祖宗,我叫人给您送来的鱼虾,您尝了吗?” 太皇太后摸了摸她的头:“尝了,很新鲜。” 之后便又抬头去跟胤礽说话了。 大公主不甘心的咬了咬嘴唇,还要再说话,却听康熙道:“常宁也跟着进宫了,大公主,你去迎一下。” 康熙发了话,大公主再不愿意也只能起身出去。 胤禔趁机告退,二公主和胤祉也跟着一起走了,太皇太后想留胤礽用膳,便叫他跟丹卿去外面玩,谁知胤礽却拒绝了,只说要回去做功课。 丹卿送胤礽出门,悄悄问他怎么了。 胤礽不答,只是道:“汗阿玛给我又加了课,今后只怕没功夫来教你认字了,你自己先学着,不懂的就去问汗阿玛。那木船你只当玩乐,不要总闷在屋里画它,多出去动一动,身体才好。” 这话说的不像是要回去温习功课,却像是再也不相见了一般。 丹卿不懂,却心里不舒服,拉着胤礽不肯放他走。 胤礽心里也难过,但康熙的命令他也不敢违抗,只能放开丹卿的手,强笑道:“等过段时间你来上书房了,便又能每天都见到了。” 丹卿红着眼睛送走了胤礽,之后也没去找康熙,而是回了自己的暖阁里,从床头上拿了那佟佳皇贵妃给的零食匣子,捡着酸的往嘴里送。 吃了几颗之后,她就被酸哭了。 禾苗见状吓了一跳,赶紧来哄,可却是哄不好。 康熙叫常宁父女陪着太皇太后说话,自己则是过来看闺女。 一进门就瞧见丹卿抱着零食匣子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啪嗒啪嗒点眼泪,心里顿时一酸,赶紧走过去。 “又跟胤礽吵架了?” 康熙猜测道,“朕给他安排的功课太多,他心情不太好也正常。” 丹卿摇头,用力将嘴里的零食咽下去,然后泪眼婆娑的看着康熙问道:“汗阿玛,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再去找二哥哥玩了?” 闺女实在是太过敏感,康熙觉得很是头疼。 对胤礽他能加功课,强押着他不许来慈宁宫,可面对丹卿通透的双眼,他却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安抚。 但凡胤礽要是有丹卿这般通透的心思,他也不至于如此发愁! “不是不许你去找他玩,而是叫他先定定心,” 康熙拿了帕子一边给丹卿擦眼泪一边耐心解释,“汗阿玛怎么会拦着你们兄妹亲近呢?但是你二哥哥是太子,他要承担的责任太重,不能总想着玩。丹卿乖,等再过两年他稳重些,你们还是一样能总在一起玩的。” 所以,真的是她影响了胤礽,康熙才叫强行让他们分开的吗? 丹卿神色有些黯然,抱着自己的膝盖不说话。 康熙继续哄道:“不是丹卿的问题,是以往朕不怎么叫保成跟兄弟姐妹们亲近,叫他不知道该如何把握分寸了。丹卿,别怪你二哥哥,他一心想对你好的。” 丹卿仔细思考着康熙的话。 她懂得胤礽的孤独,所以也一直想要与胤礽多亲近些,可却没想到自己的亲近让胤礽迷失了,想来是胤礽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超过了康熙的底线,才会让康熙当机立断,不许他们再来往。 康熙的担忧丹卿都懂,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兄妹情就这么直接割舍掉,她实在是舍不得。 虽然康熙说了过两年等胤礽懂事了还叫他们相处,但丹卿知道,等到那时候,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现在的胤礽只是胤礽,而懂事的胤礽,就是大清的皇太子。 可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回宫后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千篇一律,即便是看似隆重的中秋宴,也跟丹卿没有多大关系,只不过是换上彩衣,被领出来像是吉祥物一般让众人夸赞一番,然后再因为年纪小被早早的送回去。 慈宁宫里比任何时候都更冷清些。 丹卿倚在窗边,远远的望着夜空中的一轮圆月,却完全没有想要出去赏月的欲望。 她很喜欢看天,可今日的星空过于孤寂。 圆月的光辉遮盖住了星芒,都说花好月圆,可为何形单影只呢? “公主,四阿哥来了。” 禾苗的回话惊醒的丹卿,她往下看去,却见胤禛正站在她的窗前,对着她挥手。 丹卿有些惊喜,赶紧跑了出去,问道:“四哥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胤禛将手里拿着的天鹅花灯递给丹卿,低声道:“额娘去中秋宴了,让我跟胤禩玩儿,我不想理他,就偷偷溜出来找你。看,这花灯像不像你?” 天鹅花灯伸着纤长的脖颈,有一种纤弱却又坚韧的美。 丹 卿将花灯提起来放在脖子边上,笑道:“我有这么长的脖子吗?” 胤禛也笑:“有的,你总是将头抬得高高的,以后长大了,脖子肯定也这么长!” 丹卿不干了,伸手去捶他,胤禛笑着躲闪,灵活的不让丹卿碰到分毫。 不远处的角门外,胤礽静静的看着嬉闹的兄妹两个,握紧了手里的兔子灯。 “太子爷,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要是让皇上发现您偷跑出来,定然要生气的。” 跟着胤礽的太监压着声音劝道。 胤礽长出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兔子灯放在地上,然后转身而去,不再回头。 挺好的,即便没有他,她也挺快乐。 …… 中秋节过后,秋风渐起,天气开始转凉。 郭贵人的小阿哥满月的时候,并没有多隆重的满月礼,因为宜妃也快要生了。 丹卿叫禾苗去了一趟翊坤宫,将她准备的贺礼送了过去。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在苏麻喇姑帮她备好的礼盒底下,她塞了一层金饼子。 具体有多少丹卿也不会算,差不多就是她过生辰的时候收到的一半。 她不知道郭贵人缺不缺钱,但没了她的份例,总是会比之前紧吧些,不会嫌弃金子太多的。 丹卿始终对郭贵人心怀芥蒂,所以并不想再踏足翊坤宫,若是以金银能还清生恩,她愿意舍弃所有,卸去心灵上的枷锁,从此再不必惦记了。 也不知道郭贵人有没有仔细看她送的礼物,总之金子送去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丹卿已经习惯了,并不怎么纠结,反正她也没想过要从郭贵人那里得到什么回报,做这些只求自己心安罢了。 没过几日,宜妃临盆,为康熙又添了一个小阿哥。 一个月的功夫,翊坤宫连得两子,倒是成了宫里的吉祥地,就连怀孕之后一向不怎么出门的钮祜禄贵妃都亲自前去贺喜,想借一借翊坤宫的喜气。 只有德妃一如既往的“不问世事”,仿佛并不在乎生男生女一般。 胤禛私底下偷偷跟丹卿说,他希望德妃能生个阿哥,这样以后他就能专心只对佟佳皇贵妃好,不用再惦记德妃了。 丹卿奇道:“可是德妃娘娘不是已经有六阿哥了吗?” 六阿哥胤祚只比胤禛小两岁,据传生而早慧,极为聪明,所以康熙才会给了他这么超凡的一个名字。 祚,福禄也,亦为帝位。 虽然康熙起名的时候取的是福禄的意思,但这另一层含义过于特殊,难免让人多想。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德妃在宫中一向低调,就连胤祚也几乎不怎么出现在人前,反正丹卿来慈宁宫这么久,是从来没见过这个六弟的。 “六弟他,不一样,” 胤禛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难过,“他跟我们不一样。” 丹卿不懂胤禛的意思,对这位六阿哥愈发的好奇起来。 九月里的一天,丹卿照例在用早膳的时候跟大公主互相锻炼了一下嘴皮子,然后将大公主给气哭了。 太皇太后忙着哄大公主,丹卿便自己出了门,往御花园里去看菊花。 慈宁宫里也有很多菊花,而且都是挑着开得花最大的送来,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却又感觉过于刻意,像是画上的假花,没有天然的美感。 丹卿想要一些尚未完全打开的花苞,带回来养着,去画每一天不同的姿态。 从园子里回来后,康熙就命人给丹卿打造了肩舆,小小的一个,不显眼,却正好够她用,从此便再不必总叫人抱着走了。 第28章 第28章二合一章 既然知道有毒的是零食,也知道这匣子零食来自景仁宫,那追查便有了线索。 景仁宫立刻被严密封锁了起来,苏麻喇姑和顾问行亲自坐镇,从里到外仔仔细细的搜捡,所有人都被一一审讯,就连佟佳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麦穗也不例外。 顾问行也不将人带回慎刑司了,就直接用景仁宫后殿的芜房当刑房,惨叫之声在景仁宫里不断盘桓,根本无人能安然入眠。 佟佳皇贵妃就坐在正殿里听着,胤禛陪在她的身边,脸色铁青。 胤禩被放在床上自己玩耍,他的奶娘第一个被佟佳皇贵妃命人丢进了刑房里,至今尚未出来。 “额娘,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突然开口问道。 佟佳皇贵妃轻笑:“或许不知道吧。” 什么叫或许不知道? 胤禛倏然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向佟佳皇贵妃,他不能相信他的额娘竟然真的知道那些零食有问题,还将它们送给了丹卿! “胤禛,那些零食是给我吃的。” 佟佳皇贵妃悠悠然道,“我总不会给自己下毒吧?” 胤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等着佟佳皇贵妃继续说下去。 “送给四公主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它有问题,” 佟佳皇贵妃并不隐瞒,“四公主对你很好,你又那么在意她,我怎么会害她呢?不过上次皇上命人回来查的时候,我就隐隐猜到了可能是那匣子出了问题。” “毕竟慈宁宫防范森严,四公主又与太皇太后同食,不太可能会出错,那就只有我这儿给出去的东西会有问题了,” 佟佳皇贵妃自嘲的笑了笑,“你别恼,我一直不说是因为觉得既然已经出了问题,那四公主吃的用的肯定都要全换一遍,自然不会再遇害,可谁能想到,竟然没人在乎她每日里吃什么零嘴呢?” 胤禛沉默。 是啊,已经出过一次事了,为什么那零食匣子还能安然无恙的留在丹卿的身边? 丹卿总说慈宁宫里的所有人对她都很好,可为什么竟然没有人去小心她每日都能入口的东西,叫她一而再的受害呢? “胤禛啊,你看到了吗,这就是皇家,” 佟佳皇贵妃笑得比哭还难看,“表面上情真意切,可也只是表面功夫罢了,背地里又能有几分真心?” 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吓得胤禛抖了一下。 “别怕,他们审不出什么来的,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佟佳皇贵妃竟然还有心情对着儿子说笑,“我刚刚跟顾问行说了,就属八阿哥的奶妈最可疑,叫他一定好好审一审,你放心,以后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无论外面怎么搜查,用了多重的刑,也不过是演戏而已。 就像是没有人比康熙更清楚,这毒到底是怎么来的一样。 他害了一个他最不想要的孩子,如今却报应到了他最心爱的小公主身上,也不知此时此刻,他是不是像她一样的心痛呢? 不,他怎么会心痛呢。 再喜欢的小公主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没了四公主,还会有五公主六公主,这宫里的孩子只会越来越多,他又能宠爱四公主多久? 帝王之心,冷的像冰窖,没人能撼动。 …… 夜里,康熙早已离去,苏麻喇姑也睡下了,暖阁里只剩下禾苗在守着丹卿。 丹卿出了事,禾苗本是逃不开受罚的,是苏麻喇姑替她求了情,说丹卿醒了还得她来照顾,她才逃过一劫,如今更是将丹卿当成眼珠子一般看着,干脆直接抱着垫子就坐在丹卿的床头,不肯离开片刻。 丹卿劝不动她,只得乖乖睡觉,正迷糊的时候,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人影钻了进来。 禾苗立刻警醒,正好喝问,却瞧清楚了来人是谁,赶紧捂住嘴巴,低声道:“公主,太子爷来看您了。” 自从那日在慈宁宫分别后,丹卿已经很久没见过胤礽了。 之前宫里流言漫天的时候,她就一直在等着胤礽的出现,希望胤礽能帮她出个可行的主意,但却一直没能等到。 中毒醒来之后,她也一直在等着胤礽,可是她等了一整天,也没见到胤礽的身影。 她以为,胤礽再不会来了,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夜里突然出现。 胤礽叫禾苗去门口守着,自己坐在了床边。 丹卿也不说话,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他。 “对不起,白日里我没法过来,” 胤礽含着歉意道,“看到你没事了,我就放心了。” 丹卿没什么语气的说道:“我知道,你不方便来看我。” 她这里如今是多事之秋,无数双眼睛盯着呢,更何况还牵扯了景仁宫,胤礽是应该避嫌的。 一向亲近的妹妹突然就冷淡了,胤礽心里很不好受,他想要解释,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因为道理他们都懂,事实上就是为了避嫌,没什么好辩驳的。 “汗阿玛让顾问行和苏嬷嬷亲自去审景仁宫了,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胤礽干巴巴的说道,“你好好养病,太医说虽然凶险,但好在有现成的解药,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丹卿有些怔忪的盯着胤礽,猜度着他这话是不是另有深意。 其实在胤礽之前,并没有人告诉她这些。 虽然她知道有毒的零食是佟佳皇贵妃给的,但一直以为是有人要害佟佳皇贵妃,误打误撞被她给吃了。 可胤礽这话里却是直指景仁宫想要害她,未免太过刻意。 更何况,他还说了一句“有现成的解药”,更让人忍不住多想。 “二哥哥,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了?” 丹卿抬头看向还摆在她书桌上的木船,“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拆了那船的,我的零件图才画到第一层甲板……” 她一直以为那艘木船会是他们一生的羁绊,所以并不着急去画去拆,每天弄一点儿,等他来教她的时候拿给他看,让他帮着改画,然后再一起研究下一步应该拆哪里。 曾经的相处时光是那般的鲜活美好,他们会一起笑一起闹,也会吵架生气,但都是很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算计的感情,可如今,不过才短短半月不到,他们就好像隔了一层纱,很薄很透,却怎么也戳不破。 “别总胡思乱想,等汗阿玛不拘着我了,或者等你好起来去上书房读书了,咱们就还能跟以前一样天天见面,” 胤礽捏了捏丹卿消瘦了一圈的脸颊,“木船你慢慢拆慢慢画,等什么时候都画好了,我就来跟你一起玩。” 丹卿点了点头,重新躺了回去,背对着胤礽,将眼泪埋在被子里。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她刚中了毒险死还生才会看谁都觉得别有用心的,胤礽才多大,对她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来算计她呢? 胤礽帮丹卿拉好被子,又轻轻拍了拍她,才起身悄然而去。 出了慈宁宫角门,就有小太监等在外面,给他披上斗篷。 “太子爷可跟四公主说了?” 这小太监叫汪真,是胤礽外祖家赫舍里氏送进宫来的,一直深得胤礽的信任。 胤礽边走边道:“说了,但四妹妹应该没有多想。你去告诉索额图,以后不要再打四公主的主意,她才多大,能懂得什么!” 汪真赔笑道:“索大人也是担心太子您啊,佟家想要立后已久,若是放任不管,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到时候别说新皇后诞下嫡子,就是四阿哥,也会成为您的威胁。” “孤这太子之位若是那么轻易就能动摇,那还不如不坐的好!” 胤礽停下脚步回头怒斥,“若是让孤知道这次四公主中毒的事跟索额图有关,以后他就再不用见孤了!” 汪真赶紧哄道:“太子爷多虑了,索大人哪能将手伸进慈宁宫啊,那不是不要命了么!咱们如今不过就是顺势而为,不让皇上包庇景仁宫罢了。” 胤礽冷哼了一声,继续往乾清宫走,快要到了的时候又吩咐道:“明儿去库里挑些首饰衣料跟前几日我出宫带回来那个风车一并给四公主送去。” 汪真自无不应。 …… 再说景仁宫里折腾了一天一宿,终于消停了下来。 顾问行总揽大局,得出了那毒不是出自景仁宫的结论,苏麻喇姑沉默不语。 这一番下来,景仁宫虽然上下俱受了刑,但除了胤禩的奶娘被查出偷盗财物被顾问行带走了之外,其他人都没什么大碍。 佟佳皇贵妃拿了银子和伤药分了下去以作安抚,又叫他们回去养伤,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胤禛也陪着熬到深夜,胤禩却是早就睡死了。 “你也回去休息吧,明儿内务府会送新人过来,你身边的都得换换。” 佟佳皇贵妃对胤禛说道。 胤禛想着刚刚那些太监宫女离去的时候,还都感恩的磕头说一定尽早回来伺候,只觉得万分嘲讽。 这宫里果然就是一个大戏台,人人都在演戏。 “不是我想换掉他们,是你汗阿玛不会再让他们留在宫里了,” 佟佳皇贵妃淡然的说道,“幸而今日有苏嬷嬷在,他们尚且能保住一条命,今后的日子苦一些,也比死了要好。” 胤禛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起身告退。 再之后,这件事就如同石沉大海了一般,无人再提起了。 …… 慈宁宫中,太皇太后也一直没睡。 苏麻喇姑瞧见灯还亮着,便进来回话,太皇太后听完,长叹了一口气:“你说说嘎珞这是什么命啊,旁人的恶孽却叫她来承受!” 第29章 第29章(5000收藏加更)二…… 得知要再去景山的时候,丹卿其实还是挺开心的。 最近在屋里待得太久,她觉得身体都不灵活了,能离开紫禁城去山上放放风,她当然乐意。 所以在康熙亲自来跟她说的时候,她一口就应了,还顺便替大公主求了个情,说想让她一块儿去。 其实太皇太后已经心疼大公主了,这几日总是悄悄叫人去给她送东西,只不过碍于康熙和丹卿,没将她放出来,这些丹卿都看在眼里。 大公主不可能一直被关着,最多到颁金节的时候,她肯定会被放出来,如今已经是九月底,没有多少功夫了。 所以丹卿干脆做个顺水人情,由她来开这个口,这样太皇太后便不会为难。 康熙摸了摸闺女头上的绒花,点头道:“行,咱们丹卿说让谁去就让谁去。” 太皇太后笑了,跟着说道:“大公主的经书已经抄好了,我原想着过几日去五台山的时候叫她跟着,亲自奉于佛前,如今既然嘎珞想让她陪着去玩,那就叫别人先捧了去吧。” 康熙顺势附和:“大公主抄写经书已经很有诚心了,供奉这种繁琐的事叫别人去做就是,让她们姐妹一起出去好好玩一日,二公主和三公主也去的。” 太皇太后满意点头,又道:“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去五台山接你皇额娘么,不如叫嘎珞也一起去吧,她还没去过五台山呢,等她去了上书房,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空闲了。” 康熙也点头应下,祖孙两个谈笑间便算是达成了交易。 丹卿听得懂,但丹卿只当不知,只是开心自己又有机会出去玩了。 自从她来到这里,皇太后就一直在五台山没回来,想起野史里说顺治在五台山出家,难不成她还能有幸亲眼瞧瞧第三位帝王? 为着能去五台山这事儿,丹卿看大公主都觉得顺眼了不少,而大公主也算是吃了教训,不再故意针对丹卿,给妹妹们准备的点心,也有丹卿的一份儿。 “我记得四妹妹喜欢吃酸甜的,所以便叫人做了山楂糕,不过这个寒凉,你少吃些尝尝味道就行了。” 不炸毛的大公主也算是个温柔体贴的姐姐,丹卿也乐得跟她和平相处,顺着她尝了一口山楂糕,果然酸酸甜甜的很不错。 见丹卿肯给面子,大公主也松了一口气,转头又去让二公主三公主也吃点心。 姐妹四个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虽然平日里算不上多亲近,但也和睦。 等马车停下来后,大公主第一个跳了下去,回头伸手来接丹卿。 看着大公主伸过来的手,丹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算了,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罢了,又是从小在宫里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有些小心思也不为怪。 毕竟连胤禛那么小都会算计她呢。 丹卿握紧大公主的手,却还是在下马车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大公主吓了一跳,赶紧往前一步,将丹卿抱了个满怀。 这一抱,就好像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等丹卿站稳了之后,大公主也没松开她的手,就这么一直拉着她。 丹卿跟在大公主身后亦步亦趋,心道这样不是挺好吗? 只要大公主不再抽风,她也乐意跟她和平共处。 依旧是常宁风风火火的骑马而来,不过这一次他被康熙警告过,不敢再去招惹丹卿,只是将自己马让给了大公主,让她先活动活动。 丹卿上次就听说过大公主精通骑术,如今一见,方知鲜衣怒马未必只能是少年郎。 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身大红骑装,飞身上了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继而疾驰而出,潇洒恣意,只是这片草地太小,限制了她的发挥,没跑出多远就勒马停下了。 不愧是常宁的亲闺女,大公主也喜欢叫马儿人立而起,而她自己,竟也跟着跳了起来,一只脚踏在马鞍上,一只手抓紧缰绳,然后另一只手平摊,另一只脚向后高高扬起,在马儿平稳落地之时,她正好也稳稳站在了马背上。 丹卿第一次见到这么惊险的马术表演,吓得心脏怦怦跳,勉强维持住镇定,二公主三公主却已经是见怪不怪,只是为大公主鼓掌。 常宁高声叫好,然后得意的看向丹卿道:“怎么样四公主,我上次是不是没有故意吓唬你?看看,这才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姑娘在马上的英姿!” 丹卿还没想好怎么怼回去,就见康熙领着儿子们策马而来,停下之后就开骂: “常宁!朕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许再纵着大公主胡闹?!她若是不小心摔下来,朕打断你的腿!” 常宁跪下请安,讪讪道:“怎么会摔下来呢,我看着呢,要是她没踩稳,我早就过去挡着了。” 若不是今日孩子们都在,康熙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虽然大公主被他收为养女了,但不也还是常宁的亲闺女吗? 摊上这么个心大的阿玛,也是大公主倒霉! 大公主跳下马,俏生生的走上前请安。 二公主拉着丹卿,跟三公主一起也走了过来。 康熙一边叮嘱大公主不许再做这么惊险的动作,一边对丹卿招了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来。 上次射猎是为了庆功,所以跟着前来的王公大臣八旗子弟众多,康熙不得不去应对,而这次只能算是“家庭活动”,所以康熙带着阿哥们跑了一圈马,就回来陪闺女了。 胤礽、胤禔、胤祉都在,胤禛却没来。 三日前德妃刚刚诞下了五公主,虽然说跟胤禛没什么关系吧,但出于“孝道”,他并不适合这个时候出门玩,只能乖乖留在宫里,每日都去永和宫向见不到的德妃问安。 丹卿对此表示十分无语,也庆幸当初郭贵人生小阿哥的时候自己不在宫里,不然让她像这样每天去热脸贴冷屁股,她指定能把自己气死。 “想什么呢?” 胤禔的大脑袋突然出现在丹卿的面前,“小丫头整天神神叨叨的,哪来那么多心事能想?” 丹卿回过神来,用力瞪了胤禔一眼。 “哎呦,还挺凶,” 胤禔笑呵呵,“想不想学骑马?你叫一声大哥哥,我就教你,如何?” 他身后的胤礽攥紧了手。 丹卿只会管他叫二哥哥,便是对胤禛,也只叫四哥。 这本是属于他的特殊待遇,可如今,胤禔竟然也想要! 若是放在从前,他一定会立刻阻止,但如今,他却不敢了。 因为他怕让康熙又觉得他对丹卿过于在意,觉得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只能拼命忍住怒意,告诉自己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个称呼而已,不要去在意。 好在丹卿并没有叫胤禔如愿。 “不叫,我才不要你教!” 丹卿对着胤禔做了个鬼脸,然后去拉住康熙的手,“我要汗阿玛教!” 康熙哈哈大笑,直接将丹卿抱到了自己的马背上,然后翻身上马:“抓紧马鞍,汗阿玛带你去溜一圈,要是害怕的话,就往后靠。” 康熙没有穿铠甲,只是骑装配上斗篷。 丹卿往后靠了靠,觉得不像之前常宁那么硌得慌,却是安全感满满。 小闺女的依赖让康熙十分受用,他策马而行,却并不快跑,只是让马儿稳稳的前进。 “别崩得这么紧,你要学着跟着马儿一起动,” 见丹卿十分僵硬,康熙温声教导,“你如今还小,今儿只是让你坐在马上习惯一下,等来年朕给你寻一匹小马,做一套新马鞍,让你自己也能稳稳坐住。” 康熙不是常宁,他知道循序渐进,并不会急于求成。 今天出来主要是想让丹卿高兴,至于学骑马,并不着急,他闺女如今还没有马腿高呢。 丹卿不知道康熙正在偷偷嘲笑她的身高,兴致勃勃的催促康熙再快一点儿。 度过了 最开始的紧张,渐渐跟上了马儿上下起伏的节奏,丹卿渐渐体会到了一丝骑马的乐趣。 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仿佛空气都变得不一样。 已经习惯了低矮的视角,如今突然间就觉得视野异常开阔,那些人高马大的侍卫,都显得渺小起来。 逐渐加快速度后,又多了一种随风而行的自由自在,那是一种心灵上的放松,好像桎梏皆不复存在,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的感觉。 康熙停下来的时候,丹卿还意犹未尽。 胤禔自告奋勇的过来说愿意替丹卿牵马,却被康熙拒绝了。 他亲自拉着缰绳,带着闺女漫步,看着闺女乐得红扑扑的小脸,只觉得今日没白来。 果然是宫里太过拘束,才会让闺女意气消沉,以后得多带她出来玩玩,她就不会再那般多思多虑了。 “等过了颁金节,朕带你去五台山玩儿,那山可比这景山高多了,” 康熙许诺道,“到时候谁都不带,只带你一个。” 丹卿问道:“二哥哥也不带吗?” “不带,让他留在宫里看家,” 康熙笑呵呵,“只有丹卿一个,好不好?” 只有她一个吗? 所以,如今对于康熙来说,她已经算是特殊的孩子了吗? 丹卿不确定,但看着亲自给她牵马的康熙,又觉得即便是千古帝王,此时此刻也只是个疼爱子女的父亲。 “汗阿玛,我最喜欢您了!” 丹卿毫不吝啬的给出她能想到的最高赞美。 康熙哈哈大笑:“朕也最喜欢丹卿!” 不远处,大公主怔怔的看着康熙和丹卿父女两个和睦亲近的一幕,不由得有些怅然。 然而还没等她自怜自艾,常宁就突然出现了,神秘兮兮的塞给她一个东西。 第30章 第30章二合一章 困在御驾里晃悠了一路,等到了五台山脚下的时候,丹卿终于被放了出来。 跟了他们一路的雨终于停了,但秋风冷冽,也叫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丹卿,快上来,别冻到了!” 大公主打开车门呼唤道,“咱们要在这儿跟汗阿玛分开,先去行宫安顿下来。” 丹卿几步跑过去,搭着大公主的手爬上了太皇太后的马车,刚关上门,就被大公主用毯子给裹了起来。 “汗阿玛也不给你多穿点!” 大公主用手捂着丹卿冰凉的小脸,“快过来暖暖,可别冻病了。” 太皇太后的马车里生了炭盆,比御驾里暖和得多,不一会儿,丹卿就觉得热了,挣扎着从毯子里脱身。 “快别让她捂着了,等会儿出了汗更容易受寒,” 太皇太后一直含笑看着她们姐妹两个互动,到此时方才开口说道,“嘎珞,你大姐姐都念叨你好几天了,你要是再不回来,她就要去御驾上抢人了。” 大公主嗔怪的喊了一声“老祖宗”,然后又道:“我不是怕丹卿在御驾里无聊嘛,跟着我们多好,苏嬷嬷有好多好多故事能讲呢!” 丹卿也爱听苏麻喇姑讲故事。 苏麻喇姑一生未婚,跟着太皇太后历经三朝,一双眼睛看过了太多世事变迁,她说的故事,总是比别人的更通透,也更耐人寻味。 在等着康熙御驾先行的时间里,苏麻喇姑给她们说了一个草原上的故事,大抵就是勇敢的少女女扮男装帮助她的父亲抵御外敌,最终保住了部族,嫁给了心爱的勇士。 故事听起来似乎有些平常,但丹卿却从她的言语里听出了她对那少女的崇拜,以及对最后嫁人结局的不屑。 就仿佛最后那段结局是硬生生加上去的,语气和前面的故事完全不一样。 大公主没想那么多,只是问那勇士在部族危难的时候是不是跟少女并肩作战,而丹卿却道: “若他当真是勇士,又何必要一个少女拿起刀剑?” 苏麻喇姑眸中闪过一丝惊异,转头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问道:“嘎珞啊,那你觉得打仗的时候,那勇士去哪儿了?” 丹卿答道:“左不过要么是胆怯躲起来了,要么是在观察局势权衡利弊,等看到少女要赢了,才来占功劳罢了。” 太皇太后看向丹卿的眼神愈发幽深,带着一种不敢置信却又无比担忧。 在她看来,大公主的反应才是正常的,一个未经世事的公主本就该向往爱情,相信生死与共,虽然不智,但却是人之常情。 而丹卿,她说的都对,但就是太对了,反而不对劲。 这么大的小姑娘,怎么会如此看透人性凉薄呢? 虽说情深不寿,但太过聪慧,也并未长久之相。 “我觉得有可能是那勇士深爱少女,所以才会愿意一直默默守在少女身边,与她并肩作战,而不是争功。” 大公主如是说道。 丹卿并不反驳,心里觉得大公主果然还是个相信真爱无敌的小姑娘。 这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不会将赌注都押在所谓的爱情 上。 如今这个世道,就连亲情都能当做筹码,更何况是两个陌生人的爱情呢? 与其相信一个男人会为了你付出一切,不如自己拥有一切。 不管是金钱还是权利,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时,才是真实的。 …… 太皇太后的马车到行宫门口时,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带着五阿哥胤祺到门口迎接。 他们是春天的时候来的,在这儿住了半年多,太皇太后也甚是想念,亲自下车去扶。 皇太后说的是蒙语,丹卿学的不久,只能听个大概,左不过就是问一路是不是平安之类的。 大公主与皇太后很熟悉,也上前请安,丹卿跟着一起,因为蒙语说的不好,便用汉话问了安。 皇太后拉起大公主后,又对着丹卿说了一句话,这次丹卿却是完全没听懂。 “皇玛嬷说你跟五阿哥长得像呢。” 大公主临时充当了一下翻译。 丹卿恍然。 可不像么,胤祺是宜妃的儿子,而她是宜妃的外甥女,就连郭贵人都说她长得像宜妃。 丹卿好奇的打量着躲在皇太后身后的胤祺,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家的孩子这么怕生。 说来也巧,郭络罗氏的两姐妹总是同时怀孕,同年生孩子。 丹卿只比胤祺大半岁,而郭贵人刚生的小阿哥比宜妃刚生的小阿哥,不过大一个多月而已。 胤祺性格很腼腆,她们在这儿说了这么多话,他却一直躲在皇太后的身后,不曾上前请安,也不曾跟谁说话。 若不是神情举止都正常,丹卿差点以为胤祺跟胤祚一样,都生而有异呢。 “五阿哥瞧着也长大了不少,就是这里不比宫中舒坦,看着瘦弱了些,” 太皇太后对着胤祺招了招手,胤祺却不肯过去,“还是早些带他回宫去吧,总是不见人可不好。” 宫里哪个阿哥公主不是大大方方的呢? 就算是先天不足的胤祚,都知道见到人要笑,这胤祺却是连请安都不会,说出去可要叫人笑话。 胤祺既然给了皇太后养,将来便只能是个富贵闲人,太皇太后也没指望他能多出息,但至少仪态举止要有阿哥的风范,这般扭捏可不好。 皇太后不以为意,只是笑道:“额娘别担心,五阿哥还小呢,单纯些好。” 或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丹卿总觉得皇太后这话好像是对她有些不满的意思。 外面天冷,众人不再寒暄,先往行宫里去。 五台山下的行宫是前几年征用的当地富户的宅子改建的,算不上多华丽,统共也就三进院子。 原本皇太后带着五阿哥住在主殿,得知太皇太后和康熙要来,她便主动腾出了地方,搬去了后殿,将主殿让给了太皇太后。 然而原本占着西配殿的胤祺却没跟着搬走,所以如今主殿边上只剩下东配殿能住人。 两个公主,一个寝殿,谁住就是个问题了。 虽说行宫里也不是没有别的屋子,但终究差了一等,不可同日而语。 大公主见状主动道:“丹卿陪着老祖宗吧,我瞧着偏殿也不错,我去那边住。” 要是从前,她肯定要抢的,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也懂事了不少,知道先让要比被妹妹让好。 丹卿拉了拉大公主的袖子,悄声道:“大姐姐,我睡觉很乖的,不打呼。” 大公主想起太皇太后的呼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不过她也明白了丹卿的意思。 东配殿不小,她们只是暂住几日,完全可以睡在一起,没必要非得分出去一个,省的不管怎么做,都落人话柄。 “真的不打呼吗?” 大公主低头捏了捏丹卿的脸蛋,“那咱们就一起睡一晚试试,若是你打呼,我就,我就——” 大公主转了转眼睛,笑道,“我就将你丢到老祖宗榻上去!” 太皇太后忍俊不禁,心里却是熨帖。 她就爱看两个孙女亲昵,完全不介意她们拿她打趣。 皇太后也跟着笑,眼神却很是疏离。 也不知为何,她瞧着丹卿就是没有旁的孙子孙女可亲。 总觉得这小姑娘眼神过于明亮,少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天真,远不如她养的五阿哥纯善。 与大公主同榻而眠的第一晚,丹卿适应良好。 大公主的睡相很好,两姐妹盖着两床被子,也没出现半夜抢被子的情况,总之,都是一觉到天亮,第二天起来,两个人俱是精神抖擞的去陪太皇太后用早膳。 皇太后和胤祺也在,不过胤祺还不会自己拿筷子,有奶娘在一旁喂饭。 这顿早膳是行宫膳房准备的,许是习惯了皇太后的口味,以牛羊肉为主,配着烤饼和饽饽。 丹卿在宫里很少这么吃,虽然不是她喜欢的口味,但也吃个新鲜,自己抓着烤饼慢慢啃。 只不过她的小牙不怎么好用,啃了半天,也没吃进去多少。 “烤饼就是这样硬的,你泡着**一起吃吧。” 大公主见宫女捧着奶瓶,就给丹卿要了一碗,将烤饼掰碎了泡进去,放在丹卿面前。 苏麻喇姑笑道:“皇太后来了京城这么多年,还是个草原胃,其实老祖宗也爱这一口,但是如今也是嚼不动了。” 天家饮食素来讲究,宫里的御膳房能拿的出手的菜肴无不精致,丹卿在乾清宫陪康熙用膳的时候,也曾经见识过那些传说中十分昂贵的宫廷菜,但太皇太后不喜奢靡,慈宁宫里向来以家常菜为主,吃着舒服就好。 丹卿并不嫌弃行宫的饭菜,她就是单纯的吃不惯而已。 就比如眼前这碗**。 在宫里的时候她也喝奶,但喝的是宫里自己养的奶牛下的牛奶,而眼前这一碗,应该是羊奶,上面还有一层不明所以的油状物,此时正散发出一种诡异的腥膻之气,让她完全下不去嘴。 “我粗惯了,不喜欢那些精细的饮食,” 皇太后看了一看不肯动筷子的丹卿,“四公主金贵,叫厨房再给她单独做一份吧。” 丹卿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皇太后在说什么。 “苏茉儿,叫膳房蒸一笼包子来,我还是爱吃那个,” 太皇太后开口吩咐道,“你们姐俩也留些肚子,等会儿陪我再用一些。” 太皇太后说的还是汉话,这回丹卿听懂的,立刻放下筷子,乖乖的等包子。 包子好啊,古往今来都是非常适合当早餐的,无论是什么馅儿也不容易踩雷。 第31章 第31章二合一章 御驾一直行至五台山灵鹫峰脚下才停下来整顿。 山路狭窄,自然不可能这么多人都一起上去,当地的护军就都留在山脚下,只叫侍卫们前后。 上山之前,康熙又亲自去问了太皇太后要不要下车换轿,太皇太后依旧不愿意。 于是康熙也就重新回到御驾上将丹卿给抱了下来,叫人给他换了御马来,打算抱着丹卿骑马上山。 丹卿向后张望了一下,悄悄对康熙说道:“汗阿玛,还是叫人抬着软轿跟在后面吧。” 这会儿没自己走呢,太皇太后自然会逞强,等到了山上当真走不动了的时候,她能让侍卫抱,太皇太后可不能啊! 总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康熙觉得闺女说的有道理,便叫人悄悄抬了软轿在后面远远跟着,不叫太皇太后发现便是了。 丹卿上次被康熙抱着骑马还是在景山上,那时只是在平地上绕圈走,即便略有加速,也只觉得好玩,并不害怕。 而今当真骑马上山,就算康熙为了将就马车放慢了速度,依旧还是有一种十分惊险的错觉。 初时丹卿还大着胆子四处张望,等到了盘山而行的路上,看着身侧不远就是万丈悬崖,她只觉得心砰砰直跳,不敢多看,将头埋在了康熙的斗篷里。 “怕了?” 康熙笑着逗闺女,“其实这会儿还好,这种山路要是遇到雨天,才是真的惊险难行呢。” 丹卿:……能不能不要这时候乌鸦嘴啊—— 她正腹诽间,突然天上闪过一道亮光,继而惊雷乍现。 康熙愣了一下,丹卿则是绝望的说道:“汗阿玛,您就不能不说话吗?” 人间帝王总还有点玄学在身上的,这不就一语成谶了吗?! 康熙:…… 他也是着实没想到的。 五台山似乎是想要证明自己当真灵验,之后狂风骤起,很快就下起雨来。 康熙将丹卿裹在斗篷里急忙送进太皇太后的马车,然后手忙脚乱的穿好了斗笠,才继续前行。 然而就像是他刚刚所言,这样的山路被雨水打湿之后,变得愈发难行。 到了最陡峭的地方,马尚且能过,可太皇太后的马车却是打了滑。 好在侍卫们机警,立刻将车扶稳,饶是如此,车里的人也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走在前面的康熙听到动静,赶紧策马回头来看,却见马车陷进了一个浅坑里,侍卫们推了几下,都没推动。 丹卿从窗口探出头来,看到康熙过来,便道:“汗阿玛,叫人给我们拿伞来,车里人多太重,肯定不好推的。” 康熙觉得有理,只是这风雨天用伞估计不行,便喊人拿多余的蓑衣斗笠来将就用一下。 大公主自是要一起下去的,就连同样年迈的苏麻喇姑也想下车,却被太皇太后抓住了手。 “你别动,就与我一起在车里。” 对于太皇太后来说,苏麻喇姑是亲人,是妹妹,这种时候,她是绝舍不得让苏麻喇姑下去淋雨的。 皇太后当然也不用下车,丹卿也不敢去叫胤祺,只叫他的奶娘先下去。 可谁知胤祺却是不干了,说什么都不肯让奶娘走,当场哭闹了起来,皇太后心疼不已,便开口说让奶娘也留下。 丹卿简直想翻白眼! 敢情折腾半天,就她跟大公主下车,她们俩加起来才多重,有什么用啊! 果然,即便是丹卿和大公主下了车,马车依旧被困在坑底,推不上来。 康熙亲自跟侍卫们一起推车,发觉实在不行,往车里一看,才发现胤祺正窝在奶娘怀里哭。 他看看不远处的路边穿着过大的蓑衣缩在一起的两个公主,再看看车里一身干爽好像没事人一样的奶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都亲自来推车了,一个奴才安敢坐在车里! 康熙强压着怒火高声道:“胤祺也下来!” 皇太后连忙阻止:“不成不成,外面风雨太大,五阿哥可不能受寒!” 康熙忍怒又道:“那就让他跟着皇额娘您,让奶娘先下来。” 皇太后犹豫了一下,伸手想去接胤祺,可胤祺却说什么都不肯,一碰就嗷嗷哭,死死抓着奶娘不放。 有一瞬间,康熙想要亲手将胤祺和奶娘一起丢出来,但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面前,他却只能强忍着不发火,可这沉默,已经是忍耐的边缘了。 太皇太后见状叹了口气道:“一直陷在这里也不行,还是大家都下去吧,先把车推出来再说。” 康熙正要阻拦,就听到丹卿远远的高喊:“汗阿玛,软轿,软轿啊!” 他这才想起来,上山之前是让软轿在后面跟着的。 康熙心中庆幸,也顾不得跟胤祺计较,赶紧叫人去后面让软轿都上来,不多时,便停在了马车后面。 这软轿虽然不比马车暖和,但至少也是挡雨的,康熙这才亲自撑伞去接了太皇太后下来,将她扶到了软轿上安顿好。 太皇太后拉住康熙问道:“有几个软轿?” 康熙答道:“准备了三个,让皇额娘带着胤祺坐一个,两个公主坐一个。” “让嘎珞过来跟着我坐,大公主跟苏茉儿坐一个,她如今腿脚也不好,淋不得雨。” 太皇太后叮嘱道。 康熙应下,又去接皇太后,皇太后下车后张望了一下,见有三个软轿,喜道:“这可好了,叫奶娘抱着五阿哥坐另外那个吧!” 康熙直接拒绝:“让胤祺跟着您坐。” 皇太后不愿:“我哪里哄得了他?两个公主已经穿了蓑衣斗笠,就别脱了,让侍卫骑马带着她们就是了。” 康熙这次是真的不高兴了,他将皇太后送进软轿中,然后声音冷硬道:“皇额娘,断没有让奶娘坐轿子,公主淋雨的道理,更何况大公主今年已经十三了,便是朕也不好骑马带她,更何况是侍卫!” 他不反对皇太后惯着胤祺,也做好了将胤祺养废了的打算,但他也不会让闺女们受这个委屈。 更别说还有苏麻喇姑在,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胤祺的奶娘进轿子! 皇太后见康熙生气了,心里也有些发怵,不敢再多言。 奶娘将胤祺送了过来,胤祺还要哭闹,却被皇太后捂住了嘴。 康熙也没工夫管他,又去接了苏麻喇姑,苏麻喇姑本想推辞,但康熙态度强硬,她也就只能坐进去了。 康熙叫侍卫们先去处理马车,没了负重之后,马车终于被推了出来,但木质的车轮却是断了一截,眼见着不能用了。 到此时,康熙终于腾出空来去管丹卿和大公主。 好在马车虽然坏了,但还能避雨,丹卿和大公主重新上了马车里去脱掉淋湿的蓑衣,被康熙挨个护着送上了软轿。 丹卿贴着太皇太后坐好,太皇太后用帕子帮她擦掉脸上沾雨水,然后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耽搁多时,队伍终于再次动了起来。 阴雨不断,太皇太后也没再提起想要自己登台阶的事,一行人就这么进了山门,一直到殿院院里才停了下来。 软轿停在廊下,札萨克大喇嘛亲自来迎,直道风雨迎客,实为吉兆。 吉兆不吉兆的,丹卿并不在意,她此时只想好好洗个热水澡。 十月里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刚刚虽然穿了蓑衣,但还是淋湿了些,被山风一吹,忍不住瑟瑟发抖。 太皇太后这一路坐轿子也被颠的疲惫,便说先住下,明日再礼佛事。 康熙吩咐了随行的奴才们为太皇太后等人准备热书梳洗,然后便与札萨克大喇嘛一起往前院去说话了。 一片忙乱过后,丹卿和大公主又被放在了一个寝殿内,等来了一桶热水。 大公主让丹卿先洗,丹卿却拉着大公主一起坐进了浴桶中。 她个子矮,宫女们便给她放了矮凳,坐着跟大公主差不多高,都只有脑袋和脖子露出水面来。 丹卿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又叫也淋了雨的宫女们去屏风另一边梳洗。 宫女们没有热水澡可 以泡,但借着两位公主的光,倒也能分到几盆热水,只够擦洗罢了。 好在殿内提前生了炭火,倒是不冷。 大公主还是第一次跟旁人坐在一个浴盆里,即便是自家妹妹,也还是有些羞怯。 丹卿却不在乎这个,以前连大家都光溜溜的澡堂子她都去过,两个小姑娘一起泡澡又算得了什么? “早知道会下雨,就不该在行宫里多住一天,” 散了羞怯之后,大公主开口感叹道,“若是到的那日直接上来,也不必这么狼狈了。” “我听说这附近今年干旱的厉害,几乎没什么收成,全靠朝廷赈济,” 丹卿却道,“今天这场雨下的虽然叫我们狼狈,但说出去却也是好事,估计老祖宗和汗阿玛感动天地的光辉事迹,很快就会传扬开来了。” 大公主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今年收成不好的?” 丹卿歪头看着她:“大姐姐以为为何之前在行宫里的时候,老祖宗叫咱们多吃点心充饥?” 大公主想了想:“不是因为怕皇玛嬷不高兴吗?” 丹卿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确实这因为这个,但也是因为收成不好导致采买困难。如果不是因为要从很远的地方运送过来,行宫的膳房怎么会只预备那点东西呢?这个时节菜肉又不难得。” 确实正是这个道理。 若不是采买实在困难,膳房便是多长个脑袋也不敢在饮食上让主子们将就。 太皇太后素来节俭,必是不愿意劳民伤财从很远的地方采买,所以应该是提前叮嘱过有什么就用什么,膳房才敢这么端上来。 第32章 第32章二合一章 康熙当然知道曹家有钱。 曹寅的父亲曹玺是康熙亲自任命的江宁织造,亦是康熙在江南放的一把钱耙子。 这些年来内库的许多银钱都来自曹家,而曹家从中略有贪墨,康熙心里有数,也是默许的。 不过曹玺为人素来低调,如今又有两江总督于成龙在他身边盯着,他兜里的银子便只敢藏着不敢拿出来花。 这次借由赈灾的名头,让曹家出出血,也是给曹家一个“免罪金牌”,今后便是被抓到贪墨的把柄,以此赈灾之功,也好周旋。 曹寅初时并没有想通,只是将在那里,只能咬牙应下,后来回去后仔仔细细一琢磨康熙的态度,突然就悟了,连夜叫人给京城和江宁都送了信,不要银钱,只要米粮。 有曹家这么一插手,丹卿和大公主那点银子就不够看了,不过这赈灾的名头还是由她们担着。 大公主是完全不清楚她们的银子能买多少米粮,丹卿虽然能算明白,但对于实物也没什么概念,所以并不知道曹家到底出了多少。 太皇太后心里有数,却并不说破,只是叫苏麻喇姑取了五十两金子来,说她也添一份善心。 太皇太后都出钱了,皇太后自然也得出,她拿了二十两金子出来,又替胤祺出了一百两银子,说自己不要这功德,想叫胤祺能跟两个公主一样。 但这话还没传到康熙那儿,就被太皇太后给回绝了。 “你糊涂了吗,五阿哥跟公主们怎么能一样!” 太皇太后背着人对皇太后道,“此次赈灾是两个公主发起的,曹家在背后帮衬,连皇上都没出手,太子亦不知情,如何能轮得到五阿哥!” 康熙素来忌惮蒙古势力,宁可许下公主抚蒙的承诺,也不肯叫更多的蒙古嫔妃入宫,其用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胤祺给了皇太后抚养,是对科尔沁部的安抚,也正是因为如此,胤祺此生都会挂着科尔沁部的影子,对他而言,安分守己低调行事才是最好,怎么还敢出来争名声? 赈灾之事,传扬出去是天功,公主们要这慈悲的好名声大有助益,可若是给了一个身后站着科尔沁部的阿哥,便是在作死。 这样简单的道理,只怕连丹卿那么小的孩子都能想明白,皇太后却是年纪越大越糊涂了! “我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五阿哥和公主们在一起,若是只叫公主们出头,岂不是显得五阿哥不懂事?” 皇太后忍不住辩道。 太皇太后冷下脸:“不懂事怎么了,要的就是他不懂事!你记好了,如果你心里还盼着五阿哥成材,那就不要养他,回宫之后便将他送走,让他去过普通阿哥们的日子,你若是舍不得想叫他留在身边,就别盼着他有出息!” 这人啊,得懂得知足,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呢? 康熙绝不会允许一个跟科尔沁有关的阿哥支棱起来同太子抗衡的。 皇太后被吓住了,也不敢再多说,但瞧着两个公主每日忙前忙后的打理赈灾的事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便推脱身体不适,连着两日都不见来请安的公主们。 康熙听闻此事后,只是笑了笑,叫人给公主们传话,让她们不要总去打扰皇太后休息。 大冷天儿的,闺女们又忙,反正见不到人,干脆别去了。 其实若是放在平常,康熙断不会如此行事。 皇太后虽然只是他的嫡母,但他也是很尊敬亲近的,也一直教导阿哥公主们要孝敬祖母。 以前皇太后闹脾气的时候,他都会亲自去哄,便是让孩子们受点委屈也无妨,总是得叫皇太后高兴起来。 但这一次,在康熙看来不仅仅是祖孙之间有些龃龉的问题,而是涉及到了五阿哥,甚至涉及到了他对科尔沁部的态度。 他知道皇太后在生气什么,但他不认为公主们做错了,更不会顺着皇太后让五阿哥插手。 因为若是这一次他让步了,蒙古诸部就会认为他的态度松动了,届时他们想争的就不只是赈灾的虚名,还会觊觎更多实权。 康熙对蒙古的态度始终不变,决不允许他们干涉大清内政,更不会让他们跟皇位传承扯上半点干系。 所以不管这次的事情到底是有人利用皇太后存心试探,还是当真是皇太后拎不清想替五阿哥争一争,他都绝不会同意。 得了康熙的旨意后,大公主还有些犹豫,丹卿却是万分乐意,甚至百忙之中还抽空画了一幅画叫人送给了康熙。 当初丹卿刚开始试图画图的时候,曾经遭到了康熙的严重嫌弃,觉得她作画的理念过于呆板,只求其形不求其意。 如今过了半年再看丹卿的画,康熙嫌弃如旧。 丹卿是就地取材,画的正是太皇太后在菩萨顶祈福的场景。 立 意是极好的,但这画风,却是让康熙忍不住想翻白眼。 且不论为什么画中的庙宇都只是一个方形加个盖子的奇怪形状,就说场景里的人物,怎么各个都是圆脑袋方身子外加四个支棱着的手脚呢? 这哪里分得出来谁是谁! 纳兰性德今日当值,看过丹卿的画后,低低笑道:“四公主的画还是十分传神的。” 康熙转头看他:“容若,你跟曹寅学坏了。” 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是曹寅最擅长的,纳兰性德素来实诚,很少刻意恭维。 纳兰性德却道:“皇上,四公主才五岁,您不能用大人的眼光去看她的画。” 边说着,他边伸手指点:“您看,其实公主把每个人的特征都画出来了。这是太皇太后,一耳三钳带着东珠耳环,这是皇上您,衣服上画着龙,这是四公主自己,她要比其他人矮许多,头上带着花儿,这是五阿哥,辫子明显要比成人细很多,被奶娘抱着。” 被他这么一说,康熙觉得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他伸手指向画中的“他”身边一个看起来有些像猴子的奇怪东西,问道:“那这个呢?” 纳兰性德忍笑:“这个是子清。” 康熙:……噗。 多大仇多大怨啊,怎么别人都是差不多的人形,偏就曹寅被画成了猴子! “奴才斗胆猜测,四公主这是在委婉告状,” 纳兰性德猜测道,“奴才听说子清拿了账册来给四公主复核,公主许是,看不太懂。” 康熙笑骂:“她才多大,能看懂才怪!曹寅这个混账玩意是故意在欺负四公主呢,等会儿你叫他亲自去给公主讲解,公主若是听不懂,就不许他回来!” 曹寅觉得自己很无辜。 他既然负责统筹调运赈灾粮食,那便理应向两位公主汇报情况,还有什么比账本更清晰明了的呢? 至于公主看不看得懂,又有什么关系,他只不过是要证明自己没有渎职给一个态度罢了。 不过康熙让他亲自去教公主,他也不敢不去,只能苦着脸到了两位公主的住处门前,心想着大不了就在这儿罚站,最多站到天黑,就肯定会赶他走了。 可谁知丹卿竟然叫人来请他进去。 虽说两位公主还小吧,但曹寅一个侍卫进公主的寝殿还是有些打怵的,进去之后也不敢走太近,就远远的站在帘子外面请安。 丹卿正在跟大公主研究账本。 这账本是流水账一样的明细,大抵就是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购买多少粮食,花费多少银子之类的,所有花销进项全都混在一处,看着眼花缭乱,不知所云。 于是丹卿便叫重新拿了空白的纸来,用带着来的尺子自制了几张表格。 她拿着账目一条条看,大公主帮着往表格里填,按照粮食的采购地逐条分开,按日期排序。 表格里填上购买的数量、单价、总价、运费以及运输路线,后面还留了几个格子,准备填写到达本地的时间、清点的数目以及存放地点,何时取用之类的。 虽然重新整理一遍用了不少时间,但这些表格填好后,就连大公主也能看出一些门道来。 “果然江宁的米粮比京中更便宜些,” 大公主仔细对比着两地的粮价,“不过为何后面的单价越来越高了?” 坐在外面听着的曹寅正要作答,就听到丹卿说道:“因为咱们采买的多,影响了当地的市价,略微有些涨幅是正常的。” 曹寅顿时愣住,早就想好了要如何才能让公主们明白他没贪墨的话全都咽了下去,突然感觉自己太过自负,完全低估了皇家公主们的能力。 他还等着她们看不懂账本的笑话,但如今却觉得,自己这般小人心思,才是真正的笑话! 公主们哪里是不懂啊,她们简直是太懂了! 四公主才五岁,他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好像还觉得皇上也没什么大不了,整天想方设法的胡闹,故意招惹皇上生气呢! 可四公主却不但已经知道体恤百姓,拿出银子赈灾,还能清晰的整理账目,甚至知道大量采购会导致价格上涨,这简直是—— 多智近妖。 这四个字在曹寅的脑海里盘旋着,叫他额上浮现出冷汗来,心道自己可真是有眼无珠,一直觉得四公主可爱,总想着去逗她玩,却不知自己是惹上了个什么怪物。 “曹侍卫,你很热吗?” 研究明白了的丹卿拿着表格出来找曹寅,却见他一头汗水,便问道。 她们屋子里一直生着炭火,怕是曹寅穿的太多,可别给热晕过去。 康熙的侍卫要是晕在她们屋里,指不定传出什么离谱的话来。 大公主也觉得不对劲,赶紧叫婢女开开窗,又叫拿凉一点的茶来给曹寅喝。 第33章 第33章二合一章 “两位公主还是莫要靠近灾民,这些人饿极了会不管不顾伤人的。” 见到丹卿和大公主要去看灾民,负责施粥的管事立刻上前阻止。 大公主不解:“我们不是正要给他们饭吃吗,为何他们还要不管不顾的伤人?” 那管事讪讪一笑:“公主不知,这些刁民最是不懂知足,给了一碗粥还想要馒头,给了一个馒头还想要干粮,总之给多少都是不够他们吃的。” “就昨天,别处的粥棚就有灾民捣乱,恶意哄抢赈灾粮,幸好咱们驻军就在附近,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多大事儿出来呢,就这还是被抢走了好些粮食,” 那管事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这些人饿极了,别说馒头,就是那生米都直接往肚子里吞,后来便是抓到了哄抢的人,也没办法了。” 正说着,便有人过来禀告说粥已经熬好了,问是不是让灾民们开始排队。 管事闻言立刻请两位公主先避一避,大公主有些紧张的抓住丹卿的手,丹卿却皱眉道:“我们既然来赈灾施粥,就没有回避的道理。先不要让任何人排队,我们去看看粥熬得怎么样。” 说罢,丹卿便拉着大公主往粥棚走去。 管事想阻拦,却被跟着的常宁一脚踹开。 常宁不屑道:“什么东西,还想挡公主们的路!” 粥棚里已经摆好了粥桶和馒头桶,丹卿走过去拿起一个馒头掰了一点,在大公主没来得及阻止的时候,直接送进了嘴里。 大公主急道:“你怎么乱吃外面的东西,若是不干净吃坏了怎么办!” 丹卿嚼了嚼馒头,感觉竟还不错。 这种赈灾用的馒头不像宫里精细的做法,看着粗糙发黄,但却更有面香。 “没事的,灾民们都能吃的,我就是尝尝而已,” 丹卿并不叫大公主也去尝,又叫掀开粥桶道,“盛一碗粥来我看看。” 粥桶很深,盛粥的人特意往下面去捞,捞出的粥倒还算稠。 这不是白粥,里面应该掺着有大黄米或者玉米碴子之类的粗粮,看起来黄澄澄的。 丹卿知道赈灾粮为了能多维持些时日,是不可能完全管饱的,这粥也不算太稀,没什么大问题。 “别叫所有人都挤过来排队,让老人、妇人、小孩儿先来,告诉他们,今天来的 人都保证能吃到一碗粥一个馒头,后面的粥底子更厚实。” 这个粥棚背靠行宫,最是不缺粮,丹卿只是怕有些人会仗着力气大故意往前挤,万一闹出什么“踩踏事件”可就不好了。 果然,一听说后面的粥底子更厚,已经站起来准备抢位置的男人们又纷纷重新坐了回去。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带头走向粥棚,手里还领着一个看着还没丹卿高的娃娃。 “谢谢朝廷,谢谢——” 老人含糊不清的说道,“给我上面的稀粥就行,米留给年轻人吃。” 丹卿也没强求,叫人照常给他盛了最上面的粥。 因为刚刚搅拌过的缘故,这粥也不算特别稀。 差役又递了一个馒头过去,老人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接过馒头,递到小孙子的手里,然后便往外走。 “等等,老人家,孩子还有一份呢!” 丹卿开口叫住了他们。 “不用,不用,我们吃一份就够了,给大家留着吧。” 老人紧紧抓着孙子的手,似乎有些害怕。 丹卿亲手又拿了个馒头塞到他手里,然后高声道:“朝廷施粥,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样的一个馒头一碗粥,谁也不会多,谁也不会少。没带碗来的人领了粥要在这里喝完,将碗送回来清洗,后面的人还要用,馒头可以收起来,回去再吃。” 粥棚的另一边,一直烧着开水,等着给碗消毒。 没办法,碗的数量有限,只能循环使用。 好在此处尚且没有疫情,只要注意清洗便没什么妨碍。 听了丹卿的话,那老人才将两个馒头都收进怀里,然后又端了一碗粥,带着孙子走到另一边空地上坐着喝。 后面的人见状也都不再犹豫,特别是一些带着女孩儿来的,原本以为女孩儿领不到粮,也打算娘俩一起吃一份的,也都大着胆子给自己闺女也要了一碗粥一个馒头。 见到女孩儿们真的也一样能领到,灾民之中开始议论起来,然后便有人喊着说家里也有女儿,要回去将她们带过来。 丹卿拍了拍常宁,让他把自己抱起来,这样能让大家看得更清楚些。 “朝廷赈灾,无论男女都是一样的,家里有女孩儿的尽管都带出来领粮,若是哪个粥棚不给,只管到行宫来告状!” 越到灾年,女子的生存便会越不容易。 在没有能力养活所有孩子的情况下,首先被抛弃的肯定是闺女,就像今天,那么多人带着男孩儿过来,可小姑娘却是屈指可数。 丹卿想要给那些随时可能被爹娘抛弃的女孩儿们一条生路,虽然她们即便要到粮,可能也会被分走大半,但只要她们还有用,家里就不会让她们轻易饿死。 这个规矩之前她就已经反复强调过了,但今日看起来收效甚微,只怕是下面的人并未真的听命行事。 所以丹卿当众说可以到行宫告状,就是要给那些阳奉阴违的差役一个警告,不许他们再剥夺女孩们的救命粮。 灾民们闻言更是蠢蠢欲动,但又怕现在回去会耽误自己领粥,一时间犹豫不决。 丹卿见状又道:“今日申时,粥棚会再开一次,专门给女孩儿们施粥,大家不用着急,吃饱了之后回去接闺女们过来便是了。” 灾民们虽然不知道这个说话的小姑娘是谁,但见她衣着华贵,言语有度,又被看起来官儿最大的人抱着,说话时周围无人敢反对,便也能猜到这个小姑娘肯定是个贵人。 他们并不在乎丹卿的身份,只知道贵人说今日要多放一次粮,就算只给女孩儿们拿,那也是天大的好事! 再说了,女孩儿们能吃多少,喝一碗粥足够了,剩下的馒头完全可以存起来给家里的男丁吃嘛! “谢谢贵人!” “我家里有三个闺女,一会儿就都接来!” “我家也有两个,终于能让她们吃饱了!” “只有女孩儿给吗?男孩儿不能多吃一顿吗?反正孩子也吃不了多少啊!” “滚一边去吧,你儿子这不是在这儿呢么,一个馒头一碗粥还不够他吃的?” “就是,别那么贪心行不行,女孩儿们都饿坏了,好不容易能领一顿,少跟着掺和!” 施粥还在继续,现场的灾民却要比往日里更有秩序得多。 因为他们听说女孩儿们也都能吃到粮食,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朝廷赈灾粮很充足的意思,不然怎么可能会特意叫女孩儿们都来拿呢? 既然粮食充足,那他们就不会饿死,自然也不用去冒险拼了命争抢。 等到老人女人孩子们都拿到了,青壮年的男人们才走过来排队。 就像是丹卿一开始说的那样,到了他们这里,桶底的粥更加厚实浓稠,盛在碗里看着就黏糊糊的。 这样一碗粥进肚,即便是高大的汉子也觉得肚子里饱饱的,馒头便不舍得吃了,偷偷藏起来打算拿回去分给闺女们吃,却又突然想到闺女们一会儿也能自己来领,突然就感觉日子又有了盼头。 “贵人,以后每天都跟今天一样吗?” 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 丹卿答道:“对,只要是朝廷的粥棚,全都跟今天的规矩一样,如果有哪里不按规矩来,你们只管直接来行宫告状!” 丹卿的话引来一片欢呼。 老人女人孩子们先吃上了饭,不再担心排不上队领不上粮,而男人们虽然多等了一会儿,却也得到了实惠,吃上了更顶饱的粥,所有人都觉得挺满意。 吃饱过后,灾民们慢慢散去,粥和馒头也所剩无几。 丹卿叫辛苦了半天的差役们分了,自己则是继续掰着刚刚那个吃了一口的馒头吃。 有点冷了,但依旧挺香的。 “你这丫头还真是不挑剔,” 常宁怕丹卿吃多了这个会闹肚子,伸手将剩下的抢了过去,几口就吃光了,“这馒头蒸的不错,叫他们多蒸点儿给侍卫们也分分呗。” 丹卿横了他一眼:“侍卫们想吃让膳房做。” 不是她舍不得,而是侍卫们都各有份例,没必要非要让他们来吃赈灾粮。 虽然这个不难吃吧,但总归是不同意义的,她可不想被那些八旗少爷们背后说嘴。 常宁也就是那么一说,丹卿不让就算了,也不强求。 一行人重新回到行宫里,丹卿当真让膳房多蒸了馒头,给送去了侍卫营,也省的常宁觉得她小气。 “丹卿,你真的好厉害,” 没有外人后,大公主看向丹卿的眼睛里都冒着光,“刚刚那么多灾民,你怎么敢跟他们说话的!” 丹卿诧异:“灾民也是百姓,为什么不敢跟他们说话?” “你忘了咱们之前看的奏报了吗,好几处粥棚都被灾民哄抢了,刚刚你让男人们后吃的时候,我都怕他们会冲过来直接抢,” 大公主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虽说咱们带着侍卫吧,可灾民也太多了,我总觉得真的打起来,咱们要吃亏的。” 其实也不至于吃亏,毕竟侍卫们都带着刀,功夫也好,那些灾民饿得面黄肌瘦,根本没有多少力气。 可若是真打起来,就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了,毕竟她们是来赈灾的,又不是来剿匪的。 然而大公主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今天她是有些着急了,没有太考虑后果,以后还是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 第34章 第34章二合一章 纳兰性德不愧是康熙信重之人,有他的帮忙,一切都变得顺畅起来。 丹卿私下里偷偷的一点点将自己的想法灌输给纳兰性德,试图给他一点启发,盼着他能主动去做这些事。 许是她做得太过明显,纳兰性德想当做听不懂都难,只好苦笑道:“奴才知道四公主心忧百姓,但朝廷赈灾皆有定例,非奴才一人之力能干涉的。” 丹卿也懂,就是有些失望而已。 “公主能拉着曹家一起赈灾已经解了灾民燃眉之急了,等过些时日朝廷的赈济到了,奴才会想办法与皇上提一提公主的法子,只是您得有个准备,未必能成。” 纳兰性德也不是怕事之人,只是先将话说在前面,“咱们施粥这点粮食是小数,您想按什么规矩来自是都可以由着您,但朝廷赈灾要考虑的整个州府的百姓,您的法子虽然好,可实际做起来却是很困难。” 说白了,丹卿的想法过于理想主义。 她希望每一升粮食都是能实打实的用在百姓身上,希望所有百姓都能公平的得到救助,然而实际上,每一次朝廷赈灾都会存在贪腐盘剥。 康熙也不是不知道有人从中牟利,但若是将这些人全部换掉,那赈灾之事将会更加困难,所有有些事只要不太过分,他也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社会制度天生的弊端,在这个时代,底层人命太不值钱。 与纳兰性德谈过一番后,丹卿彻底认清了自己的想法有多不现实,挫败感和无力感让她失了活力,对赈灾一事也再没了之前的激情,只叫纳兰性德盯好了,一切都按之前订好的规矩进行便是。 而她自己,则是当起了甩手掌柜,叫人去给康熙带了信儿,说想太皇太后了,要回山上去。 对于丹卿的“善变”,康熙并不觉得奇怪。 小孩子嘛,总是没有长性的。 施粥的事情一旦订好了规矩,之后每日便都是重复一样的事情,再没什么新意,丹卿觉得无聊也很正常。 所以康熙便下了旨意,让纳兰性德留下继续配合曹寅处理施粥的事情,叫常宁护送两位公主回菩萨顶上来。 大公主略有些不舍,觉得好像这么回去有些半途而废的意思。 “大姐姐,咱们留下来其实也没什么用处,” 丹卿劝道,“咱们库房里就那么多米粮,早已经分好了每日能用的数量,不管发生任何事,咱们也变不出更多的来了。更何况,这次施粥虽然是咱们提议的,但实际上出钱出力的是曹家,而汗阿玛又叫了纳兰侍卫来统筹全局,这份功劳,咱们占够了,不能再多了。” 任何事情都是过犹不及的,好名声亦是如此。 收尾的事情都交给纳兰性德去做,他自然知道康熙想要的是什么,而她们,功成身退才是最好。 大公主不太懂,但她相信丹卿,便只是暗暗记下丹卿的话,再不反对。 再次上山却是天朗气清,马车一路直达菩萨顶石阶下,十分顺畅。 然后,丹卿突然意识到自己将会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她要自己爬上眼前这一百零八级台阶。 上次她上山的时候,是软轿抬上去的; 上次她下山的时候,也是太皇太后叫抬了软轿送下来的。 可现在,石阶下空空如也,很显然,康熙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压根没给她们准备软轿! “大姐姐,要不咱们还是回行宫里住吧,” 丹卿气鼓鼓的抬头看向石阶顶上,大声喊道,“行宫里又宽敞又没人管,多好!” 但是很显然,石阶顶上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完全听不清她在喊什么,依旧一动不动。 大公主忍笑道:“别啊,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去给老祖宗请个安吧?” 丹卿噘着嘴看向大公主。 大公主捂嘴笑道:“好啦,别不乐意了,让我阿玛抱你上去就是了。” 常宁早有此意,在一旁跃跃欲试。 丹卿见上面等着的人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只能对着常宁伸出了手,心里安慰自己,这是自家五叔,被他抱着不算丢人。 常宁是能带兵的武将,抱着丹卿轻轻松松,他叮嘱大公主道:“你慢慢走,累了就歇歇, 等我先把四公主送上去,再回来接你。” 说罢,他便健步如飞,往石阶上而去。 等到了石阶顶上,丹卿才看清楚那明黄色的不是康熙,而是康熙的肩舆。 梁九功讪讪的站在边上行礼道:“四公主,皇上吩咐叫奴才们抬了肩舆来接您和大公主。” 丹卿简直气笑了。 好好好,康熙知道派肩舆来接,却故意不去台阶下,非得等她们爬上来累惨了,好把她们抬走是不是? 心肠真的是大大的黑! “那你还不快下去接大姐姐!” 丹卿气鼓鼓道。 梁九功嘿嘿假笑,这才招呼着抬肩舆的小太监们下去接人。 不多时,他们便抬着大公主上来了。 常宁将丹卿举起来递给大公主,让她们姐妹俩一起坐好,丹卿扒着大公主的耳朵悄声说了几句,大公主却是为难的摇头。 丹卿见大公主不好意思,也不强求,只叫她等会儿莫要揭穿自己。 肩舆一路行至殿院前殿门口便停了下来。 大公主自己走下肩舆,而丹卿却是一动不动。 常宁想上去抱丹卿下来,却被大公主悄悄拉住了。 常宁秒懂:得,这是四公主想作了。 丹卿的确就是故意想要闹一闹的。 施粥的事情上她表现的有些过了,但她暂时还不想改变与康熙之间的氛围,所以借着肩舆的事情顺势闹一闹,让康熙重新找一找不懂事的小闺女的感觉。 梁九功识趣的进去通报,康熙更跟随行的户部官员商议赈灾的事情,本是想叫丹卿进去一起说说看,没想到丹卿竟然不肯进去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头。 这丫头,还真的是会记仇,他不就是故意用肩舆逗她一下么,又不是没人抱她真让她自己爬台阶,也至于真生气了? 这一瞬间,原本那个可以一起说说正事的公主在他心里又瞬间变回了娇软调皮的小闺女。 康熙暗道一句自己当真傻了,竟然想跟五岁的小闺女商量朝廷大事,然后便站起身来,跟着梁九功出去看闺女。 在场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唯有大学士明珠拂须笑道:“皇上素来疼爱这位四公主,咱们且等等便是了。” 一个吏部官员悄声道:“之前听说四公主早慧,稚子之龄就能主导赈灾之事,当真叫人惊叹,可如今看来,好像也只是传闻夸大了。” “既然知道是传闻,就不必听信,” 明珠说道,“公主们这个年纪能懂多少大事,不过是因为心善愿意出一份力而已。咱们该赞扬的赞扬,但不可过于夸大,主要还是皇上一片慈爱之心。” 在场的官员立时懂了—— 施粥之事说是公主们提议的,但实际出钱出力的是曹家,曹家是什么人啊,那可是皇上的钱袋子。 所以说到底,还是皇上心系百姓,公主们吹捧一句仁善就够了,剩下的功劳,那都得是皇上的。 殿内众官员心照不宣的笑了,而殿外,丹卿看到康熙出来还不起来,只是对着他伸出双手要抱抱。 “你多大了?” 康熙当真将闺女抱起来颠了颠,“瞧瞧这里多少人在,你还好意思要汗阿玛抱?” 丹卿伸出一只手掌比划了一下:“我才五岁,五岁!刚刚五叔都抱我了,汗阿玛为什么不能抱?” 康熙哈哈笑道:“能抱,怎么不能抱呢?咱们四公主愿意,朕也愿意!” 果然还是他娇娇软软的小闺女,让那些传话的一说,他都快信了丹卿能主事了。 康熙暗笑自己竟也信了传言,嘴里却道:“朕正跟户部的人商量之后赈灾的事情呢,听说你也有什么想法,要不要进去一起听听?” 丹卿当即将头摇成拨浪鼓:“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去听一堆老头子说话,我想老祖宗了,我要去跟老祖宗玩!” 她只是一个小公主,朝廷大事怎么该是她去听的? 就算真的有想法,她也只敢私下里暗示一下,真叫她当众说,她害怕被当成妖怪成精了。 丹卿不愿意,康熙也不勉强,便摸摸她的小脸道:“那叫你五叔抱你去后面见老祖宗好不好?朕还有事,晚些再去陪你们一起用膳。” 丹卿嘴里答应着,手却搂着康熙的脖子不放,康熙有些惊讶,心里却十分暗爽,觉得自己没白疼爱这个闺女。 康熙又哄了好几句,丹卿才愿意放手,不过她也不叫常宁抱,要自己走。 大公主牵着丹卿告退,姐妹俩一起往后院走去,常宁想跟上,却被康熙叫住了。 “四公主又不要你抱,你跟着干什么去?” 康熙嫌弃的看了一眼弟弟,“你要是没事做就进来听听,别整天游手好闲的。” 常宁:…… 他又做错了什么?! 太皇太后知道丹卿和大公主要回来,早就叫人准备好了她们爱吃的爱用的,眼巴巴的盯着门口看着,终于在见到两个曾孙女携手而来的时候,露出了笑脸。 苏麻喇姑亲自等在门口将两个公主迎进来,丹卿跟着大公主有模有样的墩身请安,然后就听到太皇太后连声道:“我的乖孙孙们哟,快点过来,到老祖宗这儿来!” 大公主坐在太皇太后的左边,拉着她的手说话,丹卿则是坐在右边,抱着太皇太后的胳膊听着。 第35章 第35章二合一章 丹卿终究还是被留在前殿睡了,不过不是跟康熙睡,而是有自己的一间小屋子。 这间屋子应该是从前殿东殿隔出来的,原本许是个小佛堂之类的地方,如今却放了小榻、妆台和衣柜,俨然一间少女的小闺房。 床帐是她喜欢的淡粉色,妆台上摆着她喜欢的绒花和小巧的首饰,衣柜里竟然还有她的衣裳。 梁九功说,这间屋子从他们上山开始康熙就叫一直给她留着的,说万一她想换个地方住得有自己的屋子。 这叫丹卿不由得想起郭贵人来。 那时候她要去慈宁宫住回去收拾东西,郭贵人急不可耐的便占了她的屋子,还叫人将她的东西都拿出去烧了,根本没想过她偶尔还可以回去住一住。 她 曾经为了此事伤心不已,可如今,康熙却愿意专门给她留一间可能她根本不会去住的小屋子。 谁说帝王无心,即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也会有一颗疼爱子女的心。 曾经在郭贵人那里受到的伤害在这一刻仿佛被治愈了,丹卿扑在床上滚来滚去,被褥都是新洗过的,散发这一股皂角的清香。 真好,太皇太后惦记她,康熙也惦记她,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牵绊,再不是无牵无挂的一缕孤魂了。 这一夜,丹卿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相貌有些像太皇太后,也有些像康熙,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微笑不语。 后来,那人的身影渐渐淡去,只剩下一朵牡丹,娟丽而华贵。 那是谁? 丹卿不认识,但却猜到了什么,她不信,可却又觉得梦里的面容那么真实。 早上起来跟康熙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丹卿突然开口问道:“汗阿玛,皇玛法他,喜欢牡丹吗?” 康熙震惊的看着丹卿,眼中由惊讶变成不解,最后转为羡慕和温柔。 “丹卿喜欢牡丹吗?” 康熙不答反问。 丹卿点头:“喜欢的,等回去之后,汗阿玛叫人给我种一盆牡丹花吧,要粉红色的,这么大的花朵。” 看着丹卿比划的小手,康熙深吸了一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丹卿走后,他叫人拿来了一幅画,亲自展开。 画上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男子正拿着一支牡丹花往一个女子头上簪,正是粉红色的。 这幅画他已经有十数年没打开过了,这次带过来就是想在法事里焚烧掉,所以装画的盒子外有他亲手封下的黄封,绝对没有人打开看过。 所以,丹卿想要粉红色的牡丹是巧合,还是有人探查了他的心意故意引导她的? 亦或者是,丹卿的童言稚语真的不是胡说,而是她当真看到了什么,只是年纪还小,说不明白罢了。 “梁九功,你亲自将这画拿到法事上去,不必展开,直接焚烧掉。”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幅画都不能留了。 就算当真有鬼神,他闺女还那么小,也不适合被近身。 尘归尘土归土,已经逝去多年的人,还是不要再出现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丹卿一直都跟着康熙住在前殿,好好享受了一番父女相处的美好时光。 这里不比紫禁城的威严,康熙也似乎比在乾清宫里的时候更加温和洒脱,最明显的就是不再总想着叫她读书认字,而是喜欢将她抱在腿上,给她讲以前的故事。 许是受了法事的影响,许是因为丹卿莫名的问话,康熙这几日也梦到过顺治几次,不过都是小时候记忆里的模样。 冷漠的,严肃的,漠不关心的,只是远远的望着他,不管他如何呼唤,都无法亲近半步。 康熙心里难受,便愈发想要补偿自己的孩子,如今只有丹卿在眼前,他的这份慈父之心,便全然落在了丹卿身上。 一想到丹卿曾经好多年都没得到过他的关爱,康熙就恨不得将她捧在心坎上好好补偿。 多日下来,就连太皇太后都看不下去了,叫人来找丹卿回去。 康熙依依不舍,不想放人,丹卿安慰道:“汗阿玛,我都陪您好几天了,老祖宗肯定特别特别想我,等我回去陪老祖宗住些时日,什么时候她烦我了,就会把我丢回来了。” 康熙笑骂:“老实点儿吧,老祖宗年纪大了,可禁不起你折腾!” 正巧赶上前面有官员来议事,康熙便叫丹卿自己回去,说晚上再去陪她和太皇太后一起用晚膳。 殿院面积就这么大点儿,丹卿没叫梁九功送,带着禾苗自己走出了前殿。 穿过角门,便进了中庭,远远的就看到胤祺正在骑“小马”玩。 这个小马不是真的马,而是用木头和布料做的,只有一个马头和一根能夹在腿中间的木棍,蹦跶起来的时候有几分骑马的神韵。 丹卿觉得有趣,便停下来看了几眼。 胤祺玩得正高兴,并没发现丹卿,倒是他的奶妈眼尖,看到丹卿后立刻高声道:“哎呦,这不是四公主吗?奴才给四公主请安,四公主来陪五阿哥一起玩一会儿吧。” 这种小孩子的玩具,丹卿看看还行,真叫她去当众表演“骑小马”,她是决计不肯的。 但见胤祺也停下来看她,她不好直接走掉,只能先走过去说几句话。 虽然见过好几次了,但胤祺依旧怕生,见丹卿过来,他立刻丢掉小马躲到了奶娘的身后。 丹卿下意识的俯身将小马捡起来,还没来得及还给胤祺,就听见胤祺一声尖叫,随即放声大哭起来。 丹卿吓了一跳,赶忙说道:“哎,你别哭啊,我就是给你捡起来——” “四公主毕竟是姐姐,怎么能抢五阿哥的东西呢?” 奶娘高声说道,掩掉了丹卿的声音,“四公主您得皇上疼宠,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啊,咱们五阿哥就这么个玩具,您还非要夺了去吗?” 什么叫天降一口大黑锅,不外如是。 这奶娘颠倒黑白的速度简直超出了丹卿的认知范围,叫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休要胡言,四公主只是帮五阿哥把小马捡起来,何时要抢了?你这奶娘阿哥哭了不知道哄,还敢在这儿添油加醋冤枉公主?” 禾苗比丹卿反应快,高声骂了回去。 本来就是奶娘故意找事,笃定了丹卿年纪小不会辩解,可禾苗是苏麻喇姑教出来的人,肯定可能看着丹卿吃这个亏? 这种时候决不能忍,不然说不定真的谁声音大谁有理了。 因为胤祺的依赖,这奶娘在皇太后身边也算是“半个主子”,除了照顾胤祺之外,她的衣食住行都有宫女伺候,如何能容忍得了禾苗这个小丫头斥骂,当即直接伸手去推禾苗。 禾苗没想到她敢动手,被推得一踉跄,丹卿想去抓她,却被人抓住了手中的小马,回头一看,是胤祺。 似乎是见了奶娘敢推人,胤祺这会儿也不怕了,冲上来抢丹卿手中的小马,丹卿心里恼怒,直接松开了手,胤祺猝不及防,用力过猛,啪叽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嗷的一嗓子又哭喊了起来。 丹卿不想理他,喊上禾苗想走,可胤祺却像是癞皮狗一样抱住了她的腿。 奶娘非但不来阻止,还将想过来的禾苗又给推开,然后竟然高声道:“五阿哥,她欺负你你就咬她!” 胤祺当真听她的话,竟然真的一口就咬在了丹卿的手腕上。 丹卿只觉得手腕剧痛,隐忍了多时的怒火腾地一下子就蹿进了脑子里。 去他的五阿哥,去他的团结友爱! 丹卿再不收劲,一脚踢在胤祺的腿上,胤祺吃痛放开了丹卿,随即又被丹卿反手一巴掌扇在了嘴上。 胤祺一手捂腿一手捂嘴,倒在地上嗷嗷哭,那奶娘这儿急了,就往丹卿身上扑过来。 丹卿握着自己被咬了个牙印的手腕,站在原地不动,冷声道:“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奶娘身形一定,瞬间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而且绝不是个好欺负,能隐忍的。 她瞬间便怂了,不敢挨近丹卿,只是去抱住地上的胤祺,跟着哭道:“哎呦,四公主也太厉害了,您要什么五阿哥让着您便是了,如何还能动手打人呢?” 丹卿此时已是小宇宙爆发状态,心道反正此时也不能善了了,倒不如好好出出气,干脆直接上前两步,一脚踢在了那奶娘的小腿上。 “你这刁奴敢挑拨我们姐弟?” 丹卿怒目圆睁,虽然年纪小没多少力气,但这几脚也够奶娘疼得嗷嗷叫。 他们这边的动静太大,自然有人去报信,皇太后本就跟胤祺一起出的门,只是去了外面溜达,听到信儿之后赶紧赶了过来,就看到了丹卿踢奶娘的一幕。 “住手,住手,你疯了吗?” 皇太后连连喊道。 丹卿恍若未闻,又踢了两脚,觉得心中的气平了,才缓缓整理好仪态,转身看向匆匆而来的皇太后,端端正正的行礼,与往日并无半分不同。 皇太后走到近前,一边忙叫人将奶娘和胤祺扶起来,一边连问发生了什么事,奶娘用蒙语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还指了指 胤祺的脸和腿,丹卿便是听不懂,也知道她在告状。 果然,奶娘说完后皇太后的脸色更差,搂着哭个不停地胤祺哄着,然后对丹卿道:“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丹卿:……说啥呢,听不懂。 她的“御用翻译”大公主不在,她跟皇太后就没有交流的可能。 至于那个也能翻译的奶娘,呵呵,她反正是不信的。 说不定皇太后在夸她,被奶娘翻译成骂她呢? 第36章 第36章二合一章 丹卿是被康熙抱回去的,醒来的时候,大公主就守在床边。 “身上有没有不舒服?” 大公主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手腕上的伤给你涂了药,膝盖太医也看过了,说没有妨碍。” 丹卿想起康熙说皇太后护短,其实要说起爱恨分明,大公主才真的得算一个。 当初讨厌她的时候,看她什么都不顺眼,还故意散播谣言,可如今喜欢她了,又将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疼,舍不得她受一点伤害。 “大姐姐,我喜欢你。” 丹卿拉着大公主的手软软的撒娇。 大公主破涕为笑:“谁问你这个了?你就是个傻子,被人欺负的不会还手吗?” 丹卿纠正:“我还手了的,我踢了他还打了他嘴巴,我还咬了那奶娘一口。” 大公主这才觉得出气,却还是道:“你这小胳膊小腿能有多少力气,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儿你得来叫我,我帮你打回去!” “你可消停点吧!” 坐在一旁的太皇太后听不下去了,“能不能教你妹妹点儿好的?” 大公主嘟嘴:“怎么不是好的,难道要白吃亏吗?” 苏麻喇姑打圆场:“以后四公主出去的时候还是得多带些人在身边,以防万一。” 太皇太后点头:“这才是个正经的好办法。” 丹卿有些感动。 她跟胤祺和皇太后闹了一场,没想到竟然没有人责怪她,而是都在帮着她说话。 丹卿心里的那点委屈一扫而空,只觉得世界无限美好。 “老祖宗,苏嬷嬷,我也喜欢你们!” 丹卿快乐的说道。 “完了完了,这是气傻了,” 大公主摸了摸丹卿的额头,“也没发烧啊,怎么就只会说这个了?” 丹卿笑得的确有点傻,原本就圆鼓鼓的小脸如同一个小汤圆一样可爱,叫人想要咬一口。 “你笑什么呢啊?” 大公主用双手捧住丹卿的脸揉搓,“老祖宗,要不叫太医再来瞧瞧吧,不是说被那什么咬了容易得病么?” 太皇太后咳嗽了两声,嗔道:“别胡说,那是你弟弟。” 大公主吐了吐舌头,心里觉得还是妹妹更可爱些,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讨厌丹卿了。 这本只是个小插曲,随着皇太后叫人给丹卿送来了许多吃的玩的,也就算是过去了。 除了胤祺身边少了个奶娘之外,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若说哪里不正常,那就是胤祺更不愿意出门了。 对此,皇太后也找了太皇太后和康熙帮忙,但却是好哄歹劝都没用,还惹得康熙又发了一顿脾气,之后皇太后也不敢再叫他去看胤祺了。 朝廷的赈灾粮运到后,纳兰性德和曹寅也功成身退回到了菩萨顶上,丹卿看着那张被填的满满的表格,虽有遗憾,却也有满满的成就感。 这是她第一次想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虽然不周全,但终究是帮到了许多人,也在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丝属于她的痕迹。 康熙问她想要什么奖赏,丹卿思索了一会儿,与康熙约定下次出门要将二公主和三公主也带上。 爱新觉罗家的阿哥们有许许多多接受教育的机会,他们逐渐都会懂得世道艰辛,学着去为天下百姓做事。 而公主们明明也是天潢贵胄,却被养在深闺,不识人间疾苦。 可她们将来终究是要远嫁的,不可能永远活在众人的保护下,丹卿并不知道公主们将来的命运,但却期盼着她们,也期盼着自己能变得坚强勇敢,不但努力的活下去,还要努力去做一个真正的公主该做的事—— 维护边疆安稳,庇佑一方百姓。 所以她想试着带姐姐们走出紫禁城,让她们亲眼看看天下之大,百姓之苦。 康熙摸着小闺女毛绒绒的后脑勺,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果然还是闺女好啊,会惦记姐姐们,不像那些臭儿子们,一个个连请安折子都写的敷衍。 “好,朕答应你,” 康熙点头许下承诺,“朕打算明年去南巡,到时候就带着你们姐妹一起去,让你们都看看咱们大清的壮美河山!” 丹卿:“……汗阿玛您能放过我的头发吗?都揉乱了!” 康熙:“就不,朕的闺女,朕乐意!” 丹卿:“……我,不,乐,意!” …… 四十九日的法事一了,康熙就张罗着要回京了。 太皇太后也在这儿住够了,反而是离宫大半年的皇太后不太想回去。 但这事却由不得她,毕竟眼看着年关将近,总不能让她在五台山过年。 于是乎一阵忙乱过后,所有人都被打包好,踏上了归途。 御驾离开的时候并未声张,但还是有百姓自发的前来相送。 丹卿趴在窗口瞧着跪着路边磕头的百姓们,担忧的说道:“汗阿玛,叫他们都回去吧,这大冷天的,他们衣裳单薄,跪久了怕是要生病。” 康熙却摇头,还叫梁九功将窗子关好,不让丹卿再看。 丹卿不解,康熙教导道:“若一开始不让他们来便罢了,既然让来了,便不能中途将人赶走。你的初衷是心疼他们受冻,可底下的官员们未必能领会,就算能领会,也挡不住有人故意使坏,回头以此为由,欺压 他们。” 康熙招手让丹卿坐到自己身边,捏了捏她的脸蛋,“无论是你还是朕,有时候都不能全然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你一片善心,却可能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苦难。” 丹卿有一点明白,又不是完全懂。 “没关系,你还小,慢慢领会,” 康熙宠溺的笑着,“人生在世,无论何事都要有度,不可纵情任性,也不可矫枉过正,如何拿捏这个度,是咱们一生都在学的东西。” 他也是一直这么教导胤礽的,可惜时至如今,胤礽还是不懂。 其实康熙这一辈子也就养过胤礽这么一个孩子,如何教养都是自己慢慢摸索着的,所以对上丹卿,虽然是个公主吧,他也是大差不差的养着。 给她最好的吃穿用度,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然后放手让她自己去做。 只不过相比对胤礽的严格,康熙对闺女要更宽容些,也愿意说得更仔细些。 行至归途,丹卿突然开始思念起宫里的人了。 胤礽、胤禛、二公主三公主、还有——郭贵人。 算一算,郭贵人生的小阿哥已经四个月了,可她还从来没见过。 一开始是她心里有怨,不想踏足翊坤宫,后来又是中毒又是出门的,就将这些事都抛之脑后,如今空闲下来,突然觉得好像该去看看的。 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若是一直不去,好像显得她太过凉薄。 丹卿如今十分信赖康熙,便将自己的想法与他说了。 康熙不在意的答道:“你想去便去呗,正好顺道也看看宜妃的小阿哥,她之前写信来的时候,一直问你好不好呢。” 被丹卿这么一提醒,康熙也想起来钮祜禄贵妃诞下十阿哥也已经满月了,于是御驾回了紫禁城后,他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各自送回宫中后,便转身去了永寿宫看十阿哥。 景仁宫里,佟佳皇贵妃听说康熙已经进了永寿宫后,只是淡淡地叫胤禛过来用膳。 一桌子都是特意给康熙准备的他爱吃的菜,可惜却是白费了心思。 宫女们都放轻了手脚,就连胤禛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反而是佟佳皇贵妃无所谓的说道:“怎么都这副表情?皇上错过了十阿哥的满月礼,先去永寿宫看看他是应该的。” 麦穗闻言才敢笑着打圆场:“是这个道理,皇上还没见过十阿哥呢。主子多用些,说不定晚上皇上就过来了,您还得有精神伺候着。” 算起来,距离佟佳皇贵妃诞下小公主已经五月有余,她身子也调养的差不多了。 虽然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但其实景仁宫上下都盼着她能再怀上一胎。 毕竟先前她怀孕的时候,就曾经有过要封后的传闻,可惜小公主不足月而亡,这件事就再无人提起了。 但有一便有二,佟佳皇贵妃既然能生下小公主,就一定还能怀上,下次若是能诞下个小阿哥,后位岂不是就稳了? 宫女们是这么想的,可佟佳皇贵妃却并没有这个心思。 晚上她早早就叫人熄了灯睡下了,压根没想着要给康熙留门。 当然,康熙也并没过来。 一夜之间,景仁宫皇贵妃失宠了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了,而一向不动声色的永寿宫,突然变成了宫里最热闹的地方。 丹卿并不关心这些,她此时正搂着白雪的狗头,琢磨着该给翊坤宫里的两个小阿哥准备些什么礼物才好。 “要不把你那兔子给他们一人送一只得了。” 大公主一边帮白雪梳毛,一边出馊主意。 丹卿歪着头看她,突然觉得,好像大公主并不是只对她有过敌意,而是对一切不熟悉的弟弟妹妹们,都没什么好感。 不管是惹到了她们的胤祺,还是完全没见过的小阿哥们,她都是一副无所谓不待见的模样。 “你盯着我做什么,我可不会跟你一起去,” 大公主警惕道,“小孩子有什么好看的,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叽叽歪歪。你随便准备点什么都一样,反正也不会真的给他们用。” 这话倒是真的有些道理。 旁人不好说,郭贵人那么在意儿子,定然像眼珠子一样养着,她便是送去再好的东西,估计郭贵人也不敢给小阿哥用,倒也是真的不必白费心思了。 第37章 第37章二合一章 上学这件事对于丹卿来说,真真就是上辈子的记忆了。 天还没亮就被禾苗从床上拉了起来,丹卿顶着两个红肿的眼睛被送进了上书房,一脸生无可恋的瘫软在桌子上。 还没到正式上课的时候,师傅在屋里,胤禛和他的两个伴读却是已经到了。 胤禛习惯了早起,倒是精神,但他的两个伴读,康亲王家的巴尔图身子弱,虽强打起精神,却依旧瞧着恹恹的,而佟家的舜安颜,则是跟丹卿一样,已经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张英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一屋子四个学生只有胤禛一个正常的,其他三个人来了,魂都没跟着来。 “准备上课了!” 张英清了清嗓子,大喝了一声。 四个学生瞬间都是一震。 胤禛坐得更直,巴尔图赶紧脱掉了身上的大氅,舜安颜一个激灵滚到了桌子底下,丹卿刷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高喊了一声“老师好!” 张英:…… 旁人便罢了,四公主这是哪一出啊? 要知道虽然他名义上是教导阿哥公主的“师傅”,但实际上他们才是小主子,按规矩,上课前后都是他给他们行礼问安,没有叫他们给他问安的道理。 张英教过胤禔也教过胤礽,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在上课之前向他问好,只不过这“老师”二字有些重了,他现在还受不起。 “臣不敢,四公主请坐。” 张英拱手回礼。 丹卿:…… 啊啊啊,这纯粹是肌肉记忆! 丹卿一脸生无可恋的重新坐下,感觉自己丢人丢大了,然后她就看到张英竟然跪下了下来,对着胤禛和她请安。 啥米? 他不是他们的师傅吗? 哪有师傅上课之前给学生们跪下的? 丹卿下意识的又站了起来,刻在骨子里的尊师重道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不敢受这个礼。 胤禛先叫张英起来,然后奇怪的看向丹卿问道:“四妹妹你怎么了?若是不舒服要不还是先回去,过两天再来上课也一样的。” 反正张英现在讲的都是最简单基础的东西,胤禛知道丹卿都会。 丹卿:…… 不好意思,她实在是不太习惯这种上课模式 。 然而作为一个“旁听生”,丹卿其实没有什么资格发表意见,所以她只能又尴尬的坐了下来。 张英并没有迁就丹卿,依旧按照之前的进度讲课。 丹卿大致听了听,发现字都认识,渐渐便有些走神,心里还在思考刚刚老师向学生行礼的事情。 若是放在一年前,她碰到这样的情况定然会站出来纠正的,可如今,她突然发现自己变了。 不是因为她成了公主就不在乎尊师重道,而是在出头之前,她脑子里多出了许多以前不会有的想法。 以前就算是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别人,她也会做好自己,行不愧心便够了,可如今,她却开始考虑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就比如今日,如果她按照自己的想法不让张英行礼,而是自己对张英执弟子礼,那就是把胤禛架在了火上烤—— 胤禛若是不听她的,就会被说不懂得尊敬师长,可若是听从了她,与她一样,那就等于又把胤禔、胤礽、胤祉三个哥哥装了进来。 弟弟妹妹都知道尊师重道,那已经进学许久的哥哥们怎么就能一直安然守礼呢? 再往大了说,上书房的规矩是康熙定的,难道康熙还不如她这个小公主懂事吗? 所以即便她心里觉得这么做不好,如今却也不敢也不能反对。 思及此处,丹卿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然人都是会随着环境改变的,她越是适应这个时代,就越会不像自己,变成这个时代里的人。 “四公主可是有不懂之处?” 不知何时溜达到丹卿身边的张英突然开口问道。 丹卿吓了一跳,差点又站了起来。 她抬头看去,却见张英看似面容严正,眼睛里却是笑眯眯的,很明显就是发现她走神了,故意过来吓唬她的。 丹卿觉得,张英这人其实骨子里并不古板,反而蔫坏得很。 既如此,丹卿也不再拘谨,转了转眼睛道:“张师傅,我应该什么都不懂才对。” 她,一个年方五岁从未上过学的可爱小公主,那当然是什么都听不懂才对呀! 张英:…… 四公主这是开玩笑的,对吧? “张师傅不必理她,她听得懂,就是爱玩儿。” 胤禛开口替张英解围,“她真的有不明白的地方,自己会问的。” 丹卿越过张英对着胤禛耸了耸鼻子,意思是难道刚刚那些课你不懂? 胤禛故作凶狠的回瞪了一眼,叫她不要捣乱。 张英讲的课他当然懂,整本论语他早就读熟了,也能默下来,又怎么还会需要听张英来讲呢? 可上书房的课程都是康熙安排的,不管是胤禔还是胤礽都是这么上过来,他又怎么敢去拔这个尖儿呢? 张英低头看着兄妹俩眉来眼去,心里其实早就有数,但他也是无可奈何。 因为虽然上课的是他,但每天讲什么讲多少讲多深,都是上书房的师傅们一起定下呈报给康熙确认过的,他若是敢私自改课程进度,那当真是不想干了。 “舜安颜,你来将刚刚这段读一遍。” 张英突然转移了目标,将舜安颜给拎了起来。 这屋子里四个学生,四阿哥明显是已经学过的,康亲王家的巴尔图连纳兰词都背的出,更别说是论语了,而今天刚来的四公主虽然是个小姑娘,但张英曾在康熙那儿见过她做的赈灾表,对她的聪慧亦是心中有数。 好在还有个舜安颜。 这位可是实打实的顽石,从小娇生惯养从未开蒙,还是被他选为伴读后才请了先生恶补的几个月,但效果嘛—— 反正比没学能强那么一点儿吧。 有舜安颜在,张英就好把握进度,上课也没有那么无聊了。 熬了整整一个时辰,张英终于肯放过他们也放过自己,宣布今天上午的课就到此结束。 课后作业就是那些读写默之类的,不过丹卿今天是第一次拿笔,张英没叫她抄书,而是给她几张白纸,让她画横线竖线斜线。 丹卿瞬间眼睛一亮:“可以用尺吗?” 张英:…… 胤禛捂额头:“张师傅是让你练习手的力道,不是让你画图纸,赶紧把你那些尺子丢了吧!” 丹卿:……哦。 行吧,不就是画线么,有什么难的! 接下来胤禛和伴读们要去箭亭跟着武师傅学拉弓,丹卿倒是也想跟着去,可谁知一出门就被梁九功给拐回了乾清宫。 “汗阿玛,我也想学射箭!” 丹卿不愿意留在乾清宫里写作业,跳高高抗议道。 康熙眼皮都不抬:“不行,你太小了。” “四哥就比我大半岁!” 丹卿不服。 康熙继续看折子:“他是阿哥,你是公主,不一样。” 丹卿噘嘴道:“有什么不一样?汗阿玛您这就是重男轻女!” 康熙放下折子,伸手去捏丹卿的小脸儿:“朕重男轻女?小娃娃你的良心被白雪吃了?” 丹卿依旧不服,但被康熙扯住了两个脸颊,连抗议都说不清楚。 “老老实实的在这儿写功课,朕看看你笔拿的对不对,” 康熙松开丹卿,揉了揉被自己掐红的小脸儿,“写字姿势很重要,一开始的底子没打好,以后再怎么用功也练不出来。” 丹卿哼了一声,不肯动。 “快点练,练好了今年让你写春联。” 康熙哄道。 丹卿翻了个小白眼:“汗阿玛,您知道什么叫好高骛远吗?” 康熙将笔塞进她手里:“朕只知道什么叫望子成龙。” 丹卿:“……您这是揠苗助长!” 康熙挑眉:“哎呦,这成语倒是学的挺快。” 丹卿:…… 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怜无助的小公主反抗失败,只能乖乖拿着毛笔沾了康熙砚台里的朱墨,往白纸上画了起来。 梁九功欲言又止,康熙摆摆手表示无妨。 小姑娘乱画符罢了,黑墨朱墨无伤大雅。 就在丹卿画横线竖线斜线画得生无可恋的时候,有小太监进来禀报,说太子爷上武课的时候被弓弦伤了手,刚送了回来,太医正在看。 康熙和丹卿同时放下笔,一起往外走去。 寝殿内,胤礽用伸着左手,正叫太医清理伤口。 刚刚他拉弓的时候走神去看胤禛的动作,不知怎么的就叫弓弦弹在了左手腕上,崩开了一条口子。 伤口不算深,却也流了不少血。 康熙抱着丹卿大步进来的时候,胤礽要起身请安,却被康熙一把按住了。 “不要乱动,仔细伤口。” 康熙放下丹卿,俯身仔细查看胤礽的手,叫他活动几下,确定没伤了筋骨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拉弓还能分心?” 康熙皱眉训斥道,“这要是真上了战场,敌人还没动手呢,你先把自己给伤了!” 胤礽不敢说话,丹卿却是震惊的看向康熙:“二哥哥要上战场?” 康熙啧了一声:“朕就是打个比方!” 丹卿嘟嘴:“咱们大清那么多能干的将领,再怎么打比方也不用二哥哥去打仗吧。” 她就是瞧着胤礽受了伤又被康熙训得可怜,忍不住帮他解围。 康熙被这么一打岔,也不好继续说儿子,只是摇头道:“行行行,你这小不点儿倒是心疼他,那你就在这儿陪着他吧,好好看着他不要叫他乱动。” 他今日叫了内阁进来,不能多留,便将不省心的儿子交给了也不那么省心的闺女,期盼着他俩在一起能负负得正。 第38章 第38章二合一章 来到这个世界后丹卿也出过几次宫,去过景山,去过清华园,还去过五台山。 可每次出门都是躲在马车里,连车窗都不让打开,所以她其实从未亲眼见过如今的北京城。 这次跟大公主回恭亲王府,终于叫她有机会好好瞧瞧热闹了。 早上陪着太皇太后用过了早膳,丹卿便去换了一身简单的衣裳,也不带什么首饰,只将头发梳成两条小辫子垂在胸前,辫尾处扎上对称的四个兔毛球,淳朴而可爱。 大公主却是一身盛装,非但没有半分收敛低调,甚至比往日在宫里更加繁复。 马车里,丹卿好奇的翻着大公主的衣袖,数她到底穿了多少层衣裳。 “大姐姐,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虽然已是冬日,但丹卿的外衫里缀着密密的皮毛,外面又罩着厚厚的斗篷,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大公主只是笑笑,伸手帮丹卿拉好斗篷:“王府不比慈宁宫,进屋也别脱了斗篷,当心着凉。” 马车一路未停,出了宫门就直奔恭亲王府而去,丹卿拉开车窗好奇的往外面看去,却并不似她想象中的繁华昌盛,街上的百姓们衣着简朴,步履匆匆,不过好在瞧着穿得倒还算厚实。 丹卿本以为两位公主到来,恭亲王府定然会中门大开,福晋亲迎,但没想到马车竟是绕到了偏门停下,一下车,只有几个奴才候在门前。 大公主习以为常,对丹卿道:“如今快要过年了,应是前面的访客众多,故而福晋叫咱们从侧门进府,以免冲撞了。” 丹卿皱眉。 访客多又如何,难道还能有比她们两个公主更尊贵的? 尊不避卑,无论怎么说也没有让她们回避其他人访客的道理,往小了说,大公主毕竟是常宁的亲闺女,自家人不讲究,可往大了说,这就是对公主不敬! 丹卿本不是那种喜欢上纲上线的性格,她自己平日里与人相处也不会自恃身份,可今日这样的场景,却叫她不得不多想。 恭亲王府与她毫无干系,无论好坏肯定都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认定了大公主不会计较,才敢这般顺理成章的不在意! 若换成旁人敢欺负她姐姐,丹卿定然立刻站出来护着,可这毕竟是恭亲王府,是大公主的亲人,丹卿顾及大公主的颜面,虽觉得不妥,但也并没有多言,只是牢牢的牵紧了大公主的手。 大公主心里自然也不痛快。 往日里恭亲王府对她有些轻慢也就罢了,毕竟是自己家,也不是非要摆什么公主的架子,可这次她早早就叫人回来通传过丹卿也要来玩,怎地恭亲王府竟然还能变本加厉? 以前就算走偏门,也总有兄弟姐妹亲自来迎,可今天竟然是叫几个奴才来打发她们,这成何体统! 大公主心中不悦,但丹卿在这儿,她也不好发火。 “王府花园里有几株红梅开得极好,咱们先去挑几支,回宫的时候带给老祖宗可好?” 大公主故意将丹卿引到花园去,就是给恭亲王府提个醒,也再给他们留一些准备的时间。 丹卿也懂,并不多问,只跟着大公主往后面的花园里去了。 王府宽敞,花园也修的极好,远远望去,似乎比宫里的御花园还要更大些,虽是冬日,但红梅簇簇,也是十分热闹。 丹卿一路行来,却并未见到王府里的其他福晋格格之流,偌大的花园里只有手捧着各自东西的奴才们行色匆匆,虽略显急促,但也井然有序,一看便是极有规矩的。 转过假山怪石,便到了一众红梅树下。 远看花开绚烂,但到了近前才发现其实树上大半还是花苞,丹卿左右张望了一会儿,也没瞧见有哪支绽放的多些。 “福晋素爱插花,所以府中红梅一到了半开之时便会折下插瓶,并不会任由它们在枝头盛放。” 大公主伸手折下一截短枝,别在丹卿的耳朵上,红梅衬得小姑娘愈发白皙,如同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一样。 “其实这种大半花苞的梅花最适合养,仔细照看着能在屋子里开上许久呢。” 丹卿仰头看着大公主,只觉得今日的她与往日里有些不一样,仿佛多了许多惆怅。 “大姐姐,我要那一支!” 丹卿抬手指向她好不容易寻到的一支枝头花朵尽开的梅花,只是花枝高,她如今短手短腿的却是碰不到。 大公主踮起脚尖帮丹卿将她选好的红梅摘下,递到丹卿的手中。 丹卿拽了拽大公主的披风,等她俯身之时,将那一小支盛放的红梅插入了她的鬓间。 今日大公主头上本就选的是红宝团凤发钗,配上红梅正好合适,雍容中平添了一抹灵动高洁,衬得她愈发动人。 丹卿拍手道:“好看,大姐姐最好看了!” 大公主伸手抚了抚发髻上的红梅,笑弯了眼睛。 姐妹二人悠闲的挑着红梅,遇到入眼的就让人折下来,很快跟着的小太监怀里便抱了满满一捧。 丹卿意犹未尽,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再贪多。 毕竟是别人家的花树,真给薅秃了却也不好看。 “奴才给两位公主请安,” 她们在花园里耽搁这么久,终于有个仆妇过来传话,“福晋说天凉花园里湿气重,请公主们玩够了就回屋里去暖暖。” 大公主心里松了一口气,顺势道:“丹卿,那咱们就先去福晋屋里坐坐吧。” 客随主便,丹卿自然没意见,牵着大公主的手就跟着那仆妇去了。 恭亲王福晋马氏相貌平平,穿着打扮略显质朴,一身青衣倒是厚实,只是没什么刺绣纹样,头上也只用一支素色绒花,不像是亲王福晋,倒像是寻常仆妇。 “大公主今日好容色,只是这鬓边的红梅开得太过,须知过犹不及。” 马氏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只觉得生疏。 大公主咬了咬嘴唇:“福晋知道我的,我就喜欢鲜艳明亮的颜色,这红梅左右也就戴片刻罢了,还是盛开的好看些。” 马氏抬眸看向大公主:“你虽已贵为公主,但毕竟还是出身王府,行事还是要顾及王府颜面才好。” 这话就连丹卿都听出不对劲来。 不过是一支红梅罢了,怎么就至于扯出什么王府颜面来,马氏言语中的意思只怕不是在说红梅,而是指桑骂槐,在暗指大公主过于招摇,没有顾及她这个嫡母的颜面吧。 可她们还要怎么顾及她的颜面呢? 偏门她们走了,无人迎接她们也忍了,刚刚进屋的时候马氏敷衍的行礼她们也没说什么,她还想让她们如何? 难不成还要她们向她行礼,才算是顾及她的颜面吗? 丹卿心里有气,嘴上便厉害些:“那梅花是我给大姐姐选的,五婶要是觉得不好,不如亲自去给大姐姐挑个更好的来戴。” 这话一出,马氏瞬间绷不住冷清的神色,眉头微蹙,看向丹卿。 丹卿却是完全不怕她。 按辈分,马氏是她的五婶没错,若是马氏如长辈般慈爱,那她也不会去摆公主的架子,只当自己是个寻常小姑娘,来亲戚家好好的玩耍一日便是了。 可若是马氏刻意为难,非要在她面前阴阳怪气,那她自然也不会甘心吃这个亏。 “四公主虽是金枝玉叶,可我毕竟是你的长辈,你说话也该注意点——” 马氏的话未说完 就被丹卿打断了。 “恭亲王福晋是想要教导本公主吗?” 丹卿冷下脸,“正好汗阿玛刚教了我君臣有别是什么意思,不如今日就与福晋也说道说道?” 这大概就是公主这个身份最大的好处了。 遇到这种不长眼非要找事的人,只管将君臣的大旗往外一扯,不怕对方还敢胡来。 果然,马氏虽明显气得脸色发红,却也不敢再与丹卿摆长辈的架子。 毕竟丹卿不是大公主,她可没什么需要忌惮的。 “四公主果然是个厉害性子,罢了,你们不爱听我说话,就自己玩去吧。” 马氏见势不妙,干脆直接抬手赶人。 丹卿看她丝毫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正要再说两句,却被大公主直接拉了出去。 “好妹妹,你只当她是个不懂事的,莫要理会她了。” 出门之后,大公主哀求道。 丹卿不解:“大姐姐你怕她做什么?” 大公主可是太皇太后心尖上疼着的孩子,在宫里其他公主阿哥们都要让她三分,怎么一回到恭亲王府反倒怂了? 虽说马氏是嫡福晋,但大公主早已入了皇室玉牒,便是论孝道,也论不到马氏头上去。 “我是不怕她,可我额娘还得在她手下过活,” 大公主拉着丹卿往花园另一侧走去,“我额娘本就性子直,平日里就跟她不对付,没少受她的气,我若是再去招惹她,只怕额娘的日子更不好过。” 所谓投鼠忌器,便是这个道理了。 大公主的额娘晋氏是常宁的庶福晋,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格格”,虽也是正经选秀指过来的,但地位远比不上嫡福晋侧福晋,大公主有所顾忌也是情理之中。 穿过花园,便是一处小院儿,面积不大,瞧着却也是门庭精致。 院门口早有婢女在张望,见到她们过来,往里面高声喊道:“来了来了,大格格过来了!” 她们还没走到门口,里面就冲出来一个红衣夫人,没等丹卿看清楚,大公主已经飞奔过去,扑进了那夫人的怀中。 不用问,这就是晋氏了。 “今儿当真稀奇,她竟然这么早就放你过来了,” 第39章 第39章二合一章 丹卿倒也不算是告状,只是有些好奇乌尔衮的来历,顺便想通过常宁去讨一个刨冰用的工具带回去玩罢了。 有些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原以为能出入恭亲王府又笃定能尚公主的蒙古人应该是来自太皇太后的娘家,要迎娶大公主的科尔沁部人,但其实乌尔衮来自巴林部。 “其实算起来,你们应该喊乌尔衮一句表哥,” 常宁给丹卿科普,“他是巴林部札萨克郡王鄂齐尔的次子,他祖母是固伦淑慧长公主,老祖宗的亲闺女,你们该叫一声姑祖母。” 原来如此。 固伦淑慧长公主是太宗第五女,也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康熙的亲姑姑。 这么算下来,乌尔衮也身具爱新觉罗的血脉,怪不得敢如此笃定能尚公主。 常宁转了转眼睛,促狭道:“怎么样,他长得可入得了你的眼?” 丹卿不解,大公主跺脚道:“阿玛,你在胡说些什么!” 常宁嘻嘻一笑:“哎呀,这又没有外人,有什么好避讳的?五姑姑这次让乌尔衮提前进京来打点,本就是想叫老祖宗和皇上相看的,小丹卿,你若是瞧上他了,就赶紧叫你汗阿玛给你定下来,当心被旁人给抢走了!” 丹卿这才恍然,原来乌尔衮笃定要娶的公主,竟然有可能是她。 也是,太皇太后养了两个公主,大公主要去科尔沁部,而她给了太皇太后的亲闺女,好像十分合情合理。 可乌尔衮也比她大太多了吧! 若是放在现代,这年龄差或许还不算什么,可如今这个人人早婚的时代,以乌尔衮的年纪都已经可以开始议亲了,而她,不过五岁。 “怎么样,到底看上了没啊?” 常宁不死心的追问。 丹卿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他太老了,我才不要他!” 她暂时还没有英年早婚的打算,可别耽误人家了。 常宁劝道:“巴林部可是个好去处,又有五姑姑疼你,乌尔衮那小子定然不敢胡来,更何况他本也是个老实孩子,若是错过了,当心后悔。” 丹卿依旧摇头:“若真的好,那就让给二姐姐吧,荣妃娘娘一直想让她能去个安生的地方,我瞧着倒也合适。” 荣妃为了二公主曾经做过的一些事,虽然没有人告诉她,但她心里也有些猜测。 既如此,就让荣妃和二公主如愿好了,本来以乌尔衮的年纪就正好配二公主,她又何必非要去抢自己姐姐的亲事? 天底下的男人千千万,等她长大了,自然也有属于她的那个在等着。 “阿玛,您可别胡说了,若是叫汗阿玛听到你挑唆四妹妹嫁人,非得将你赶回盛京守陵去不可!” 听着这两个人越聊越不对劲,大公主干脆亲自动手捂住了常宁的嘴巴,以免他再乱说话。 “还有你,小姑娘家家的,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公主们的亲事自有老祖宗和汗阿玛做主,回去之后你可不能乱说啊。” 大公主又对丹卿说道。 她也不知道这个乌尔衮到底是要配给二公主还是丹卿,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她们该讨论的问题。 丹卿吐了吐舌头,乖乖的听话闭嘴,只是催着常宁去问那刨冰的工具到底是什么。 常宁拗不过她,便亲自去看,不多时有奴才来回话,说那几个小子都跑了,常宁亲自去抓他们去了。 常宁一去不复返,一直到天色渐暗,宫女们催着回宫之时也不见他回来。 丹卿严重怀疑他是中途跑路跟人喝酒去了,可惜她没有证据,只能留下话叫常宁要到了记得给她送进宫里去。 好不容易讨到的出宫一日游,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乐趣,不过是出了宫墙进了王府,看到的依旧是那差不多的天。 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她才能有机会真正自由自在的出门。 “乌尔衮的事情,回宫之后别跟旁人提起,” 大公主不放心的再次叮嘱,“以后可不能随便跟旁人走了,知道吗?” 还好今日丹卿没真的跟那些小子们玩到一处去,否则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流言,那真就是她的过错了。 丹卿或许不知道,但大公主却很清楚,乌尔衮是荣妃一直想要的女婿,也是二公主早就悄悄属意的人。 只是毕竟涉及二公主的名声,大公主也不想多言,只希望丹卿不要搅和进去,以免旁生事端。 丹卿知道大公主是好意,乖乖的点头应了下来。 二人回到慈宁宫的时候,白雪摇晃着大尾巴出来迎接。 一进门,却见二公主和荣妃也在。 “你们俩还知道回来?” 太皇太后故作不满,“瞧瞧外面的天都黑了,恭亲王府里的饭菜就这么好吃?” 丹卿蹭蹭跑过去爬到太皇太后的座椅后面,殷勤的给她捶肩膀。 “王府里的饭菜哪有慈宁宫的好吃啊,我跟大姐姐晚膳都没吃饱呢——” 其实她们出门的时候康熙特意叫带上了膳房的太监,所以她们在恭亲王府用的膳食与宫里的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为了哄太皇太后高兴,就这么一说罢了。 大公主也凑过来附和道:“可不是么,我陪老祖宗吃惯了,总觉得外面的饭菜味道不对。” 太皇太后这才高兴了,喊宫女去端了大公主和丹卿喜欢的点心来,又说叫她们夜里饿了自己要吃的,不要怕麻烦就饿肚子。 二公主端端正正的坐在下面,只是含笑看着大公主和丹卿哄太皇太后,满眼羡慕。 她也想像姐姐妹妹那样同太皇太后亲近,但额娘说身为公主她要端方持重,不能做出小女儿的姿态,会让人觉得不贵重。 二公主也不知道荣妃说的对不对,但她习惯的听额娘的话,也习惯了做一尊只会微笑的雕像,不轻易说话,也不乱动。 荣妃看了一眼二公主,开口说道:“还得是老祖宗会养孩子,大公主和四公主都如此天真活泼,不像二公主,小小年纪就像大人一样,没有半点孩子气。” 这话倒说得明褒暗贬,叫人听着有些不舒服。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但见二公主有些紧张的看过来,却又忍下了嘴边的话。 旁人或许还不知道,但太皇太后早就有数,二公主是定了要嫁到巴林部去的,便是为了淑慧公主,太皇太后也总要顾及着二公主的颜面。 “都还是孩子,平日里也别总拘着她们,” 太皇太后对着二公主慈祥的说道,“以后二公主也常往我这儿来找你大姐姐和四妹妹玩儿。” 二公主站起来福身应下,心中多了几分欣喜。 她自是愿意跟姐妹们在一处的,只是以往没有太皇太后的话不敢乱走动,如今既然得了话,那以后就可以常来。 荣妃也笑道:“那敢情好,以后大公主再回家也带上二公主一起,正好也叫她多见见世面。对了,听说淑慧大长公主过了年要回京城小住,不知道可安排好了?” 苏麻喇姑答道:“老祖宗思念淑慧公主,说叫她就住在慈宁宫里。” “这样也好,不过这么一来慈宁宫里难免拥挤了些,也不知四公主与淑慧公主同住可能习惯?” 荣妃此话一出,大公主先说道:“丹卿倒也不必与姑祖母挤着,先暂且搬去与我同住便是了。咱们之前去五台山的时候就一直住在一处,也没有不方便的。” 丹卿仔细琢磨了一下荣妃话里话外的用意。 既然淑慧公主回京存了给孙子相看的意思,那她住在慈宁宫里这段时间,乌尔衮定是要时常进宫来相见的。 如果丹卿跟淑慧公主挤着住,那她就会跟着一起时常见到乌尔衮,而这位乌尔衮是荣妃想要的女婿,自是不愿意让旁的公主总跟他相处。 所以,荣妃今日特意留下来说这些话,是想叫她自己搬出去,离二公主未来的额驸远点儿? 那估计她搬去大公主那儿也不能叫她合意了,毕竟西三所就在慈宁宫后面,也离得太近了些。 可若是不去跟大公主住,她又能去哪里呢? 翊坤宫里早就没了她的房间,偌大的紫禁城,从来就没有独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这一晚上,丹卿都在琢磨自己究竟该去哪里躲上几个月才好。 让她回去求郭贵人收留,她是肯定不肯的,而在宫里不比在外面,她一个公主也不可能跟着康熙住。 若说能去的地方,皇太后宫里是一处,可偏偏她跟皇太后也不对付,当初在五台山上闹过一场后,回京的路上皇太后都没搭理过她,如今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叫她同住? 哎,这公主名头好听,好似金尊玉贵,可也不还是得依赖旁人过活么? 紫禁城这么大,为什么就不能有一间屋子,让她能随时想住就住,不用去看旁人的脸色呢? 丹卿心中纠结,自然夜里睡的不好,第二日被康熙叫到乾清宫去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懵懵的,反应也比往日慢了许多。 “怎么了,魂儿丢在宫外了?” 康熙揶揄道,“常宁,还不快回去把四公主的魂儿给朕找回来?” 常宁偷笑:“这个锅臣可不背,昨儿四公主离开王府的时候可是好好的,皇上还是叫人沿途仔细找找吧。” 丹卿左瞪瞪,右瞪瞪,感觉眼前的两个男人神烦。 梁九功十分有眼色的给丹卿送来了醒神的薄荷茶,丹卿灌了一碗下肚,只觉得胃里开始往外冒凉气,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许多。 “昨儿四公主不是要刨冰的工具么,我问了一圈才知道,那玩意儿是孙家小子带来的,” 第40章 第40章二合一章 对丹卿而言,孔四贞的过往只是个叫人心生感慨的故事罢了,并没有非要追根究底,年前一热闹,她也就抛之脑后,没再问过。 二十九的这一日,丹卿被康熙叫到乾清宫里写福字,一进门就看到康熙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孩儿,一身质朴的青衫,清清瘦瘦的,眉眼却十分精致好看。 “他叫孙天阙,等过了年要给胤禛做伴读。” 康熙笑眯眯的介绍了一句,然后就叫丹卿过去写字。 丹卿还记得这个名字,知道他是那位传说中的孔四贞格格的儿子,不过常宁曾经说过他过了年就十岁了,这个年纪给胤禛做伴读,是不是大了些? 丹卿有些好奇,忍不住偷偷打量孙天阙,只见他一直垂着头恭敬的站着,身上没有半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有的活泼,也没有伴驾的拘谨无措,仿佛是一块石头一般,冰冷而疏离,不像活人,倒像是个摆件。 许是丹卿的目光过于直白,孙天阙微微抬起眼睛看了过来,却又在对上丹卿视线的一瞬间挪开了。 丹卿眼尖,在他转头的一瞬间瞧见了他领子里有一抹青紫,在白皙纤细的脖颈上显得分外狰狞。 他受伤了? 怎么会伤在脖颈这么致命的地方。 是谁伤了他,康熙知道吗? 或者,就是因为他这伤,康熙才会突然将他带进宫来给胤禛做伴读的? 丹卿心中疑惑,眼神更是不离孙天阙,孙天阙被看得浑身难受,却只能死死忍着不抬头,生怕再跟丹卿对上视线。 进宫给四阿哥做伴读是圣旨,亦是为了保命,可他不愿与公主有任何的接触,他不想再被母亲斥骂无耻,指责他妄图攀龙附凤。 公主是金枝玉叶,即便只做朋友,他这个罪臣之子,也没有资格。 “朕叫你来写福字,你总盯着他看干什么?” 康熙放下笔将闺女提溜到眼前,“他可不是八旗里的皮小子们,你老实些,不准欺负人家。” 丹卿不满道:“汗阿玛,在您心里我难道是个欺行霸市的混世魔王?我就是瞧着他长得好看多看了几眼而已,谁欺负他了!” “好看也不能多看,” 康熙也不满,“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小姑娘,盯着人家男孩子看成什么样子!” 丹卿不想跟他争辩,只是嘟囔道:“不看就不看,反正以后日日都要在一起读书,总有让我看够的一天。” 康熙气笑了,**了一把闺女的头发:“你可老实些吧,不然朕就叫他给胤礽当伴读去,看你还敢不敢看!” 丹卿秒怂。 其实相比康熙,丹卿更怕胤礽一些。 虽然胤礽对她也很好很温和,但她就是觉得胤礽骨子里有些她不敢去碰触的东西。 就像之前在清华园的时候,她不过就是跟张廷玉说了两句话,便害的张廷玉被惩罚,那时的胤礽真的叫她觉得畏惧,所以那之后虽然在上书房也能时常碰到张廷玉,她却是再不敢乱搭话了。 孙天阙虽然是武将之后,但瞧着苍白瘦弱,可怜兮兮的,还是叫他跟着胤禛安稳度日吧,真落在胤礽手里,她怕他撑不了几日。 “哎呀,汗阿玛您不是要写福字么,别偷懒,” 丹卿岔开话题,“我要一张最大的贴在床顶上,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的那种。” 康熙挑眉:“朕是叫你来写的,你倒是给朕安排上活计了?” 丹卿嘻嘻一笑:“我是肯写的,不过我写出来的福字汗阿玛您肯贴吗?” 康熙大手一挥:“你写就是了,你写多少,朕就贴多少!” 写福字嘛,每年过年的传统项目,对于丹卿来说,倒也不难。 只不过以前写福字她用的都是马克笔,如今用上毛笔,多少还是有那么点横不平竖不直。 “你手上用些力气,又不是画龙呢,怎么还能扭来扭去的?” 康熙站在一边挑刺,“注意结构,你这个点写这个大,岂不是要左重右轻了?” 丹卿全然不为所动,“龙飞凤舞”的写了一个全身都歪歪扭扭的福字,然后自我欣赏了一番,感觉自己这字写得十分有长进了—— 至少这么多笔画堆在一起不再是一团乱麻,能叫人看出来是个字了,不是吗? 康熙叹了口气,叫丹卿换张纸再写个试试。 丹卿提笔去蘸墨,才发现站在桌边磨墨的竟然是孙天阙。 他瞧着瘦弱,手臂却很稳,不急不躁的一圈圈磨着,仿佛做惯了一般。 见丹卿突然定住不动,康熙顺势看去,忍不住皱了皱眉。 梁九功十分有眼色的上前接过孙天阙手中的墨条,笑道:“怎么能叫小公子做这个,奴才来便是,您去歇歇吧。” 孙天阙也不争抢,听话的松手后退几步,又回到了之前低头恭立的模样。 丹卿看向康熙,用眼神问道:他怎么回事? 康熙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丹卿不要问。 “天阙,你去瞧瞧太子跟四阿哥说完了话没,叫他们也过来写福字。” 康熙开口吩咐道。 孙天阙恭敬的应下,声音却是十分沙哑。 等他出去后,丹卿才问康熙他到底怎么了,康熙叹了口气:“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前几日因着偷跑出去玩,差点被他娘掐死,朕也是可怜他,便叫他在宫里躲躲。” 因为出去玩差点被他娘掐死??? 这几个字连在一起,让丹卿觉得毛骨悚然。 她听说过孔四贞的故事,对这位奇女子既敬佩又同情,但无论如何,身为母亲也不能为着出去玩这点小事要掐死自己的儿子吧! 怪不得孙天阙脖子上有伤,声音也沙哑,只怕当时是万分凶险,所以就连康熙都起了恻隐之心,不顾合不合适先将人接进宫里再说。 “这事儿别跟老祖宗提,等过几日他伤好了,朕再叫他去慈宁宫里拜见。” 康熙叮嘱道。 丹卿点了点头,然后突然问道:“汗阿玛,我听说孔格格是老祖宗的养女,那按辈分算,我应该管孙天阙叫,叫——” 这姑奶奶的儿子,是应该叫表叔还是表舅啊? 康熙在丹卿的额头上点了点:“什么表叔表舅的,又不是自家亲戚,不过是个奴才,你喊他名字就是了。” 丹卿愣了一下。 她以为对于康熙来说孔四贞母子两个是有些不同的,可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康熙这语气就好像在说豢养的宠物,会因为它受伤而心生怜悯,但也不会有再多其他。 尽管已经来到这里快一年了,但是丹卿还是不太能适应这种阶级分明的社会制度。 不过有些话她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半点不能表露出来,于是便又拿起笔,继续“画”她的福字。 胤礽和胤禛过来的时候,康熙和丹卿正因为怎么写福字“吵架”。 “你要写字就好好写,这些奇形怪状的字也能算福字?” 康熙头疼的看着红纸上的鬼画符,“你写这玩意朕可不贴,没得叫人笑话!” 丹卿不服:“谁说福字就必须得端端正正的写了?我这是花体字,这张是‘福兔’,这张是‘福龙’,不像吗?” 康熙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出来哪里像龙像兔子。 他怀疑的看向丹卿,总觉得小闺女是在强词夺理。 胤礽和胤禛上前请了安,然后一起过去围观丹卿的福字。 “其实还是能看出来这是只兔子的,” 胤禛伸手比划了一下,“这里是兔耳朵,这是尾巴——” “这么长的兔尾巴?” 胤礽怀疑道。 胤禛解释:“兔子尾巴就是长长的,不过平时缩成一团,才看着像球一样。” 这个他有实践,丹卿送他的兔子可是叫他仔仔细细观察了许久呢。 “果然还是四哥有见识,” 丹卿凑过去挽住胤禛的胳膊,“不像汗阿玛,一点儿都不懂得欣赏!” 康熙笑骂:“朕为什么要懂得欣赏你这笔烂字?管你是兔子尾巴长还是短,总之你写成这样,朕可不敢往外挂!” 丹卿瞪眼:“君无戏言!” 康熙啧了一声:“字不怎么样,成语倒是学得通,保成,你来说说,就她这鬼画符,能挂在乾清宫里吗?” 胤礽忍笑:“要不挂我屋里吧,我不嫌弃。” “果然还是二哥哥最好了!” 丹卿伸出两根手指对 着康熙得意的笑。 康熙也是含笑摇头:“罢了罢了,你们兄弟两个惯会宠着她,朕可说不过你们仨!梁九功,去给你四公主弄点儿茶点来堵住她的嘴,可别叫她在这儿给朕捣乱了。” 梁九功早有准备,立刻叫人送了丹卿喜欢的甜水点心进来。 丹卿有的吃喝也懒得再写字,高高兴兴的蹦跶过去用了起来。 康熙带着胤礽胤禛继续写字,丹卿则是悄悄对着孙天阙招了招手。 孙天阙想装作没看到,但见梁九功也看过来,又不敢,只得咬牙走了过去。 “来,坐这儿一起吃。” 丹卿大方的分享。 虽然康熙说了孙天阙只是奴才,可丹卿却觉得他是个刚刚被亲生母亲伤害过的可怜孩子。 人在经历了极度痛苦的事情之后容易产生各自心理问题,这时候更需要有人多加关心照顾,才能走出困境,以免烙下心魔,走偏了路。 不管是不是身份有别,至少他们以后要做很久的同窗,她对他好一点也在情理之中的,对吧? 丹卿偷偷劝服了自己这么做没问题,然后就对着孙天阙眨着大眼睛笑。 小姑娘的友善让孙天阙稍稍放下心防,他回头看了一眼康熙父子几个没空理会他们,才走到丹卿身后,接过了丹卿递过来的一块栗子糕。 第41章 第41章二合一章 “郭贵人的小阿哥这几日胃口不太好,她实在走不开,便告了假没过来,” 宜妃越过众人走到过来,伸手替丹卿整理了一下发髻边的流苏,然后顺势就坐在了她的身边,“四公主今儿就跟着我吧。” 她这自然的举动好似只是过来关心丹卿,但这一坐,却叫全场侧目。 原本西暖阁里只有佟佳皇贵妃一个人坐着,就连钮祜禄贵妃都站在一旁与惠妃说话。 后来佟佳皇贵妃叫大公主和丹卿坐在身边,除了荣妃之外,其他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宜妃这么一坐,却好像她比旁人都尊贵一般,特别是钮祜禄贵妃,顿时就沉了脸色。 佟佳皇贵妃玩味的看着宜妃,微笑问道:“四公主,你是想跟着宜妃呢,还是想跟着我呢?” 这简直就是一道送命题! 按道理,佟佳皇贵妃位份最尊贵,又得了太皇太后的托付,丹卿自然该跟着她的,但宜妃可是丹卿的亲小姨,有这层血缘关系在,丹卿和宜妃就永远不可能完全脱开关系。 若选佟佳皇贵妃,那就会被暗地里说拜高踩低不顾血脉亲情,可若选宜妃,那就是落了佟佳皇贵妃的脸面,是不懂尊卑不知天高地厚。 丹卿很无语,十分想问问眼前这两位大美人,她到底哪里得罪她们了。 她们嫌日子无聊想争斗着解闷她没意见,但能不能别捎带上她啊! 顶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丹卿咬了咬牙,装作无辜的模样:“可是,我想跟姐姐们在一块儿。” 既然选哪个都不对,那就都别选吧。 她就是个可怜无辜的小公主,让她好好活着不行吗? 听到丹卿这话,佟佳皇贵妃抬眼看向宜妃:“宜妃觉得呢?” 宜妃顺势站了起来:“臣妾就是担心四公主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场合会害怕,若是能跟其他公主们一起,自是最好的。” 佟佳皇贵妃收回目光,转而对着二公主三公主招了招手:“公主们都到我这儿来吧,你们四个在一处也好互相照应着。” 荣妃巴不得闺女被重视,立刻就将二公主推了出来,三公主的生母布贵人位份低,更是不敢阻拦。 如此,等二公主和三公主都坐到佟佳皇贵妃那边后,更显得她独一份的尊贵,公主们环伺身旁,颇有些母仪天下的气势了。 钮祜禄贵妃低低嗤笑了一声,回过头来对惠妃说道:“本宫听说皇上打算过了年之后就给大阿哥选看福晋了?” 惠妃年长些,自也更加稳重,谨慎答道:“皇上倒也没说要单独选看,估摸着下次选秀的时候一并定下来。” “左不过也就是一年半载的事情,” 钮祜禄贵妃又道,“当真是羡慕你啊,大阿哥长大了,今后有你享福的日子,不像本宫的十阿哥才两个月大,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叫本宫省心。” 惠妃恭维道:“十阿哥天资不凡,定不会让贵妃娘娘多操劳的。” 钮祜禄贵妃有意无意的瞟了佟佳皇贵妃一眼:“也是,十阿哥生来康健,本宫自是不必多费心,如今只盼着将来再为皇上添一位小公主,凑足一个好字,才不枉皇上偏宠本宫一场。” 佟佳皇贵妃听着钮祜禄贵妃意有所指的话,强忍着怒气攥紧了手心。 是,她们一个个都平平安安的生下了孩子,只有她没能保住小公主,是她没本事,可那又如何? 她便是一辈子都无缘子嗣,只要她还活着,这里就没人能越过她去! 更何况,她还有四阿哥。 一想到胤禛,佟佳皇贵妃的心绪略略平静了几分,她不去理会故意找茬的钮祜禄贵妃,而是侧头看向正在跟三公主细声细语交谈的丹卿。 郭络罗家出美人,虽然郭贵人的相貌比不上宜妃出众,但生出来的公主却继承了她和康熙的全部优点,小小年纪便能瞧出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今日这么一打扮,不但没有半分违和,反而多了几分尊贵骄矜,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大方随意把身边的三公主都比下去了,而这正是康熙的疼爱给她的底气—— 她不怕犯错,因为有康熙护着,没人敢挑她的错。 刚刚钮祜禄贵妃说想再生个公主,佟佳皇贵妃也是听进去了。 她如今已经有了胤禛这个养子,若是自己真不能生养,那定然还得要个公主养在身边,才算人生圆满。 她并不想去强行抢夺旁人的孩子,但若是郭贵人不想要这个闺女了,那她是不是能争取一下? 正思忖间,宫殿监的太监进来传话,说圣驾已经出了太和殿,往乾清宫来了。 佟佳皇贵妃这才起身,让宫女帮着整理好衣裳,然后对着丹卿伸出了手:“四公主,来,我牵着你。” 丹卿愣了一下,不知道佟佳皇贵妃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刚刚佟佳皇贵妃与宜妃之争不是已经以公主们胜出结束了么,怎么这会儿又来,能不能叫人好好过个年了! 丹卿不愿意,但面对佟佳皇贵妃执着伸出的手,她却是无法拒绝。 宫中无皇后,位同副后的佟佳皇贵妃实际上就是这偌大后宫的女主人,是宫里阿哥公主们都要当做半个嫡母一般敬重的 人。 她刚刚与宜妃相争丹卿装傻便罢了,可如今她这算是直接下了令,不管丹卿愿不愿意,都不得不从。 看到丹卿乖巧的握住了自己的手后,佟佳皇贵妃温柔的笑了,牵着丹卿举步向前,走到了西暖阁门口。 乾清宫外奏响了《元平之章》,不多时,康熙便大步进来,登上乾清宫宝座。 乐声止,宫殿监首领太监在外高呼,引嫔妃命妇陛见。 佟佳皇贵妃当先走出西暖阁,行至大殿之中,与宝座之下面北站定,钮祜禄贵妃紧跟其后,站在了她的左侧。 丹卿本欲后退,去找三个公主一起站,但佟佳皇贵妃却并不松手,甚至还低头冲着她柔柔一笑。 丹卿:……这到底是要闹哪一出啊! 论年纪,她是最小的,论出身,她额娘是位份最低的,无论怎么排位置,她都没资格站在这里,可佟佳皇贵妃不松手,她总不能当众给她一口吧? 妃嫔们按品阶依次站在佟佳皇贵妃身后,接下来东暖阁里的命妇们也被引过来各自站好,每个人都站在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 除了丹卿。 丹卿此刻只觉得身后已经被各种带刺的视线扎成了刺猬,她只能仰头求助的看向康熙,希望高高在上的亲爹能靠谱一点儿,拯救她这个可怜闺女于水火。 康熙自是看到了这一幕,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自从小公主没了之后,佟佳皇贵妃就一直在跟他别扭,几个月过去依旧不愿意服软,二人之间也再不复当初的恩爱缱绻。 但康熙对她毕竟还是有感情的,虽然对她此刻的行为十分不满,但也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让她丢了颜面,便开口说道:“叫公主们都站到前面来。” 这个吩咐可是解了丹卿的燃眉之急,等公主们从后面走过来的时候,丹卿也顺势松开佟佳皇贵妃的手,这一次,佟佳皇贵妃没有再强留,任由她跟着公主们站去了一块儿。 殿外乐声再起,佟佳皇贵妃领着众嫔妃、公主、命妇们向康熙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丹卿之前是认真学过行礼的,虽然今日穿戴隆重行动不便利,但却也没出什么错。 行礼过后,殿外乐声停歇。 得了康熙的允准后,佟佳皇贵妃带领众人缓步走出乾清宫去,这内廷朝贺到这儿便算是圆满了。 接下来宫殿监的太监们会引等在外面的皇子宗室们进去朝拜,而刚出来的嫔妃命妇们也不能就此散去,而是被引到一旁等候,待到康熙接受完朝拜出来,领着她们一起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礼。 之前丹卿来的时候,乾清宫广场上并没有许多人,可如今却是人头攒动。 刚刚在太和殿朝拜的文武百官和宗亲贵胄皆肃立在侧,一眼望去,乌泱泱的一大片,不知有多少人。 “四公主与我同乘吧。” 身为皇贵妃,佟佳氏自然有资格坐肩舆,等会儿她的肩舆就会跟在康熙的御驾之后,其余嫔妃即便是钮祜禄贵妃,都只能步行。 这是佟佳皇贵妃的荣耀,却不是丹卿能去分享的。 “我想跟着大姐姐,” 丹卿只能再次将大公主搬出来,顺便又扯来了太皇太后的大旗,“出来前老祖宗吩咐过,让我要听大姐姐的话。” 刚刚行礼的时候康熙给她解了围便罢了,如今这文武百官都看着,她要是敢上佟佳皇贵妃的肩舆,那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的麻烦! 她怂,她还是泯然众人比较安心。 这回佟佳皇贵妃倒是没有勉强,只是温柔的摸了摸丹卿的脸颊,低声道:“也是,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要叫人说闲话。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她一点都不放心! 丹卿感觉略惊悚。 佟佳皇贵妃到底想要想什么办法,她怎么觉得这么瘆得慌呢! 说话间,乾清宫外的乐声又起,这就意味着,康熙要出来了。 佟佳皇贵妃不再多言,叫丹卿去找大公主一起,然后便带着众嫔妃恭立迎接康熙御驾。 待到康熙和佟佳皇贵妃的肩舆都过去了,丹卿才跟着大公主随着队伍一起前行。 一路上,两侧都是跪送的文武百官,宗亲命妇,从乾清宫广场到隆宗门再到慈宁门。 这是丹卿第一次这么切身的感受到这个时代皇权的至高无上,那些跪在路旁的人全都低垂着脑袋,看不到面孔,无论是何身份,此刻皆是拜倒在皇权之下的蝼蚁。 第42章 第42章二合一章 没过多久,康熙便亲自来接太皇太后。 瞧着太皇太后今儿愿意打扮一二,康熙心里高兴,便说道:“前几日内务府新送来的南珠还有许多,正好叫他们做了成套的首饰来给祖母戴。” 太皇太后摇头:“我都多大年纪了,还要什么首饰,你叫人做些小巧精致的,给公主们戴着玩儿吧。” 康熙看了看丹卿头上插着的太皇太后同款南珠发钗,只觉得圆滚滚的与丹卿十分相配,瞧着煞是可爱,便点头道:“也行,她们都不爱重的,南珠轻巧,给她们正好。” 至于那些南珠原本是打算分给谁的,并不重要。 康熙没坐肩舆过来,所以回去乾清宫的时候,就跟在太皇太后的肩舆边上走。 他本想叫丹卿跟着太皇太后坐,可丹卿却非要跟他一起走。 康熙也乐意牵着闺女,父女两个手拉手走着,倒是有几分寻常人家的感觉。 等走到乾清宫广场上的时候,丹卿就耍赖要抱。 康熙将她抱起来,笑道:“早上走回去的时候你不是挺能耐的,皇贵妃让你同坐肩舆你都不肯,怎么这会儿却来欺负朕?” 丹卿一本正经说道:“早上的时候我是四公主,自然要端庄持重,可现在我只是汗阿玛的小闺女,当然可以要抱着走。” “你倒是分得清楚,” 康熙嘴里嫌弃,心里却很舒服,“罢了,今儿是除夕,就叫你得意一回。” 丹卿让康熙抱惯了,倒也 不觉得有什么得意的,等到了乾清宫门口,便要下来自己走。 胤礽等在外面,上前搀扶太皇太后下了肩舆,禀道:“老祖宗,汗阿玛,皇玛嬷和众位娘娘们都已经到了。” 康熙自是要亲自扶着太皇太后进去,丹卿便落在了后面。 过门槛的时候,胤礽伸手牵住了她,便没再放手,就这么手拉手走了进去。 康熙一路将太皇太后送到主位上坐好,然后带着嫔妃们请安,太皇太后叫起后,他方才落座。 等康熙坐下后,嫔妃们也都纷纷坐下,丹卿张望了一下,见到大公主对她招手,便走了过去,与大公主坐在了一处。 除夕家宴,在场的只有后宫嫔妃以及阿哥公主们,气氛倒也松快。 升平署排演了喜庆的戏码,太皇太后随手点了一出,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丹卿听不懂这个,只捡着桌子上新做的香梨软糖和松仁吃。 “大姐姐,你怎么不吃?” 瞧着大公主有些魂不守舍,丹卿轻轻拍了拍她。 大公主盯着唱戏的人恍惚道:“这时候王府里应该也开始唱戏了。” 原来是想家了。 丹卿恍然,低声道:“等过了初一,我去求汗阿玛,叫咱们再出去玩一日如何?” 大公主自是愿意的,但还是有些犹豫:“咱们才刚出去过一次,再求着出去,只怕不好。” 即便是阿哥们也不能随便出宫,更何况是公主。 大公主也怕自己总想着回家会叫人说闲话,更不敢求这个。 “要不然求老祖宗让你额娘进宫来坐坐?” 丹卿继续想办法。 大公主依旧摇头:“别,额娘只是个格格,若是单独进宫,只怕又要被福晋冷嘲热讽许久。” 这下丹卿也没法子了。 这世道就是如此,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但却总要碍于人言,不能去做。 宫女们开始陆续送上酒菜。 除夕宫宴的菜式皆有定数,许多都是一早便备好的蒸碗,虽然端上来之前热过了,但只看那颜色便叫人没有胃口。 丹卿不饿,便没有动筷子,只是要了一小杯甜酒。 御膳房给公主们准备的是梅子酒,闻着就甜甜的,没有丝毫酒气。 丹卿悄悄抿了一口,只觉得与平日里喝的甜水没有什么差别,便放心大胆的一饮而尽。 大公主满怀心事,并没有注意到丹卿的举动,自顾自的喝着酒,目光渺茫,似乎在望着宫外王府的方向。 她是能喝酒的,便是寻常白酒也能喝上好几杯不醉,如今这种梅子酒自然不在话下,一杯杯下肚,却依旧是毫无醉意。 场上一出阖家团圆的戏罢,又换了一出缱绻的戏来,瞧着唱戏的俱是女子,却唱得分外恩爱动人。 酒过三巡,席上也热闹了起来,妃嫔们互相敬酒,有大胆如宜妃,已经端着酒杯往上首去敬康熙了。 然而这一切的热闹仿佛抽离在丹卿的世界之外,她迷茫的看着众人,虽身在其中,却有一种隔岸观花的错觉,仿佛只是在看一场叫人身临其境的ar电影,看似真实,却又无法真正置身其中。 “好,好看,这个最好看——” 恍惚间,有一个女子从丹卿身边走过,乍然抬头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来,如同洛神西子,美得让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丹卿伸手去拉那女子,想要确定到底是真是幻,她这一下来的突然,那女子一惊,下意识的往后躲开,丹卿不察,竟是直接扑到了地上。 周围瞬间一阵惊呼,禾苗赶紧上前将丹卿扶起来,大公主也回过神来,站起来去看丹卿摔伤了没有。 “四公主怎么了?” 康熙听到动静高声问道。 那绝美女子跪在地上,颤抖着回话:“奴才有罪,四公主突然扑过来,奴才,奴才没接住四公主。” “卫氏,你也太不小心了,” 佟佳皇贵妃开口斥道,“四公主愿意亲近你是你的福气,怎么能故意躲闪叫公主摔了呢?” 卫氏惊恐辩道:“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只是没反应过来,还请皇贵妃娘娘恕罪!” “好了,大过年的,都少说两句,” 皇太后皱眉道,“四公主也是太过活泼了些,怎么能动不动就往人身上扑,赶紧扶起来叫她坐好。” 佟佳皇贵妃不再多言,只是淡淡的瞟了卫氏一眼。 卫氏依旧低头跪着,仿佛受惊过度的小鹿一般。 康熙站起身走了过来,弯下了腰,就在卫氏以为康熙是要拉她的时候,却见康熙一把将丹卿给抱了起来,然后便转身往回走,从始至终都未曾看过给她一眼。 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羞得卫氏头埋得更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汗阿玛!” 丹卿晃了晃脑袋,傻兮兮的笑着,“我脑袋里进水啦——” 康熙:……噗。 他这一笑,殿内气氛瞬间一松,其他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是偷喝了多少酒?” 康熙抱着丹卿坐回去,丝毫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小醉鬼,摔疼了没有?” 丹卿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开心道:“汗阿玛,我刚刚看到仙女了!” 宜妃笑着接话:“哪里是什么仙女,那是卫庶妃,八阿哥的生母。” “啊——” 丹卿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她好好看——” 康熙捏了捏丹卿的脸颊,这才看向还跪着的卫氏道:“难得咱们四公主这么夸赞,卫氏容色出众,就晋为贵人吧。”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一静。 佟佳皇贵妃第一个开口道:“恭喜皇上,这也算是为过年添添喜气。卫贵人,还不谢恩?” 卫贵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磕头谢恩。 康熙不在意的说道:“你为朕生育八阿哥也算是有功,如今既然封了贵人,就别辛苦皇贵妃了,等会儿去将八阿哥接回去好生抚养吧。” 佟佳皇贵妃站起来福了福身:“皇上,卫氏既然封了贵人又要抚养八阿哥,如今的住所便太过逼仄。臣妾记得惠妃宫里还算宽敞,大阿哥又已经大了不用她多操心,不如就叫卫贵人和八阿哥搬进延禧宫吧。” 原本在乐呵呵吃瓜的惠妃没想到竟然被点名,赶紧也站了起来说道:“臣妾自是愿意替皇贵妃分忧的,可这实在是太过突然,总得容臣妾将西配殿好生收拾收拾,再接卫贵人过来。” 康熙摆了摆手:“无妨,朕记得延禧宫后殿只住了袁贵人,便叫卫贵人与她同住便是了。” 惠妃愣了一下。 按规矩两个贵人分住后殿东西两侧是可以,但问题是卫贵人还要抚养八阿哥啊,总不能叫八阿哥跟袁贵人住在一个屋子里吧? 延禧宫西配殿一直无人住,如今便用来做了库房,其实等上几日清理出来再叫卫贵人搬过来也是一样的,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八阿哥聪颖懂事,并不吵闹,左右正殿暖阁也空着,叫他跟着你住也是一样的,” 佟佳皇贵妃知道康熙的意思,“如今大阿哥眼看着就要议亲了,皇上是心疼你,怕你膝下寂寞,才叫八阿哥住进延禧宫,你只管好生抚养便是了。” 惠妃这才恍然明白,敢情绕来绕去,康熙是想叫她来做八阿哥的养母。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眼看着四阿哥就要搬去南三所,景仁宫里也只剩下八阿哥一个,如今突然就给了她,岂不是她抢了佟佳皇贵妃的儿子? 亦或者—— 惠妃深深望向佟佳皇贵妃,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位皇贵妃娘娘,终于要正位中宫了吗? 若佟佳皇贵妃当真要封后,那八阿哥再养在她宫里,当真是不太合适了。 思及此处,惠妃不再犹豫,笑着应下:“是,臣妾这些时日还真的是总想起大阿哥小时候的样子,若能得八阿哥相伴,是臣妾的福气,多谢皇上、皇贵妃娘娘惦记。” 康熙这才满意,叫人将自己面前的菜赏了佟佳皇贵妃和惠妃各一盘。 殿内乐声再起,重新恢复到热闹的模样,只是许多嫔妃开始往惠妃那里敬酒,恭喜她“喜得贵子”。 第43章 第43章二合一章 元旦过后,丹卿不得不正视自己要住哪儿的问题了。 淑慧大长公主已经动身进京,宫里也得赶紧给她收拾住处,可慈宁宫本就住了许多太妃,总不能让淑慧大长公主去跟太妃们挤吧? 其实之前淑慧大长公主回京探望太皇太后的时候,住在暖阁里的大公主就曾经暂时搬出去避让过,不过是搬到了西三所,所以后来太皇太后便叫人将西三所其中一个院子整理出来给了大公主,叫她住得近又不必再折腾。 这次按理说丹卿也可以暂时住到大公主那儿去,大公主也是愿意的,可偏偏荣妃多心,怕影响二公主与乌尔衮的亲事,而太皇太后也不想让丹卿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所以就没让她去西三所,而是叫她在后宫里选个合心意的地方暂时住些时日。 但说是叫丹卿自己选地方,可她又哪有什么选择的空间呢? 最名正言顺的翊坤宫她心里有疙瘩不想回去,原本佟佳皇贵妃的景仁宫也算合情合理,但除夕那日佟佳皇贵妃的态度太过诡异,让丹卿心里发怵,也不想去了。 剩下的地方,因为荣妃的态度,二公主处丹卿肯定是去不了了,布贵人位份低,住处本就逼仄,三公主那儿也不方便。 而其余嫔妃丹卿更是全然陌生,有的甚至都没说过话,实在也不好意思去打扰。 “汗阿玛,我想去南三所住行吗?” 慈宁宫里,丹卿腻歪在康熙身边哀求,“反正四哥的院子已经修好了,他暂时又不搬,叫我先住几日,就当是帮他暖房了,行吗?” “你自己觉得行吗?” 康熙捏住闺女的鼻子,“那是阿哥们的住处,里面还有伴读和侍卫,你能去吗?” 丹卿瓮声瓮气道:“我觉得我能去。” 她才多大,还没到分席的年纪呢,除了荣妃这种为了闺女担忧太过的,应该没有人敢拿她乱说吧? 更何况如今上书房已经停了课,伴读们都出宫回家去了,南三所里只剩她两个亲哥哥,又有什么不能住呢? 至于侍卫们,不叫他们进院子就是了。 “你还觉得你能上天呢,” 康熙好笑道,“想都别想!朕可不想被那些老古板问东问西的,你只能在后宫里选地方!” 丹卿不愿意,噘嘴不说话。 康熙吓唬道:“快点选,要不然朕就把你送到你皇玛嬷那儿去住。” 丹卿:……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皇太后本来就看她不顺眼,她若是搬过去,只怕绝没有好日子过。 “要不然朕给你寻个好去处?” 康熙欺负够了闺女,终于肯好好说话,“你去储秀宫里住段时日,如何?” 储秀宫? 储秀宫里住的是谁来着? 丹卿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毫无印象。 她自住进慈宁宫后,时常能看到后宫主位前来请安,基本上嫔位以上的都说过话,但却从来没见过储秀宫里的人。 “你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太皇太后听到此处,若有所思的开口问道,“过了年她都十四了吧?” 康熙点头:“是啊,她进宫都快四年了,如今也长大了,这次便叫她照看丹卿几日,若稳妥,便给她册封吧。” 丹卿疑惑的看来看去,苏麻喇姑见状解释道:“储秀宫里住着的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进宫的时候年纪还小,便没有册封。” 仁孝皇后的亲妹妹,那不就是胤礽的小姨? 这个身份可是十足的贵重,毕竟孝昭皇后的妹妹如今都封了贵妃,那这位小赫舍里氏,不出意外至少也不会比钮祜禄贵妃差了去。 康熙做了决定,丹卿也没有反驳的理由,当日便叫人收拾好行李,被打包送去了储秀宫。 小赫舍里氏虽然并未册封,但却是一开始就住进了储秀宫的正殿,丹卿与她不认识,怕相处尴尬,便没住进主殿的暖阁,而是选了空着的西配殿。 这里常年无人居住,康熙干脆叫内务府全换了新的家具来,都是可着丹卿喜欢的样式挑的。 丹卿对于自己的新住处还算满意,让禾苗带着宫女们收拾,自己便去同小赫舍里氏说话。 小赫舍里氏过了年才将将算十四岁,其实周岁不过十二,还是个小姑娘。 她的眉眼算是清秀,但在美人云集的后宫里,却略显平凡了些。 许是不常出去见人的缘故,她看起来比丹卿还要尴尬,坐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面对这位年纪跟大公主差不多的庶母(?),丹卿也有点麻爪。 首先称呼就是个大问题。 后宫里的嫔妃们,位份高的丹卿都喊一句娘娘,位份低的便直接称呼某某贵人某某庶妃,可小赫舍里氏却尚未册封,她该如何称呼呢? 丹卿正犹豫间,却听到伺候小赫舍里氏的宫女唤她格格,立时觉得这个称呼正好,便开口道:“我估计要在这儿打扰月余,格格只管照常生活,我的用度都从慈宁宫送来,不劳格格操心。” 小赫舍里氏松了口气,点头道:“如此也好,我只怕招待不周叫公主不舒坦。这储秀宫里没什么人,除了我只有两个常在住在后殿,公主随意即可。” 客气话说完,两个人继续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丹卿撑不住了,先起身说累了想要去歇歇,小赫舍里氏才如释重负,赶紧站起来告辞。 等她走后,丹卿长出一口气感叹道:“二哥哥这个小姨也太社恐了。” “社恐是什么意思?” 禾苗不解的问道。 丹卿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说她容易羞怯罢了。” 禾苗屏退了其他宫女,然后低声给丹卿说起小赫舍里氏的往事来。 当年仁孝皇后薨逝的时候,小赫舍里氏尚在襁褓之中,赫舍里家知道还有钮祜禄氏和佟家在等着后位,故而并没再送一个女儿进宫的心思。 后来孝昭皇后骤然病逝,钮祜禄氏在热孝中就将如今的钮祜禄贵妃给送进了宫 ,索额图察觉到钮祜禄氏对于后位的野望,怕对胤礽不利,才劝动了他哥哥噶布喇将刚满十岁的小女儿也送进宫来。 可小赫舍里氏实在是太小了,康熙便是有心也下不去手,于是便将她养在了储秀宫,一应用度都是按照妃位给的,只等她长大便册封。 而丹卿,如今就是康熙为册封小赫舍里氏选的“引子”,只要她住在储秀宫期间别闹出什么大事来,等她一搬走,小赫舍里氏就能名正言顺的封妃了。 对于康熙这种物尽其用的做法,丹卿如今已经习惯了,反正小赫舍里氏瞧着也不是个爱管事的人,她只管住她的就好。 更何况,小赫舍里氏是胤礽的小姨,就是冲着胤礽的面子,丹卿也愿意帮这个忙。 丹卿搬进储秀宫的第二日,胤礽便上门了。 说是来看看丹卿住不住得惯,但带来的东西大半却送进了小赫舍里氏的殿里。 “那些都是索额图送进宫来的,我只是顺手带过来,” 胤礽解释道,“这些才是我给你准备的,你捡着喜欢的用,缺什么就叫人跟我说。” 丹卿笑道:“我只是暂住而已,一切用度依旧从慈宁宫出,还能少东西不成?不过二哥哥送的我是不会客气的,禾苗,赶紧都收起来。” 胤礽在殿内打量了一圈,看到书案上那熟悉的木船时,心里十分愉悦,口中却道:“这木船沉重的很,放在慈宁宫里便是了,搬它过来做什么。” “那可不行,大姐姐说上次淑慧公主走后,她摆在博古架上的瓶子都碎了,这船可比瓶子金贵,我又还没完全画完图纸,万一摔了,装不回去可怎么办?” 丹卿拍了拍桌子旁边的樟木箱子,里面有厚厚的一摞图纸,都是她画的,“反正过年也不用去上书房,我带着每天还能画一画呢。” 胤礽却道:“你确定要躲在屋子里画这个?难得能清闲几日,想不想出去玩?” 丹卿瞬间眼睛亮了:“去哪儿去哪儿!” “远的地方肯定不行,不过自家亲戚走动走动倒是可以,” 胤礽答道,“明儿我打算去赫舍里家看看,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丹卿皱了皱眉:“去看索额图?” 胤礽摇头:“不是,是我舅舅常泰家的小表弟办周岁礼,汗阿玛叫我去瞧瞧,你要是想去,我去求汗阿玛带你一起。” 丹卿自然是想去的。 虽然赫舍里氏的人她都不认识,但她既然与胤礽交好,如今又住在小赫舍里氏的宫里,跟着去拜访一下也合情合理。 反正宫中无聊,去哪儿都好。 康熙并没有反对,只是又给丹卿另派了一队侍卫跟随保护,并交代要早去早回,特别强调绝对不准在外面喝酒。 他闺女酒量实在是太差了,虽然醉了也很可爱,但还是不能给外人看到。 丹卿信誓旦旦的保证,但刚出了门便悄悄跟胤礽商量,若是有人敬酒,她就只喝一杯行不行。 酒量这种东西嘛,就是得多练,除夕夜的时候她喝了半壶梅子酒才醉了的,这次只喝一杯,定然无碍。 胤礽自是坚决不肯同意,兄妹二人在马车里对峙许久,最后还是胤礽拗不过丹卿,伸出一根手指道:“就一杯甜酒,你慢慢喝,决不许有第二杯。” 丹卿心愿达成,自是开心,下马车的时候便大着胆子自己往下跳,吓得胤礽赶紧回头去抱她,才没叫她滚到马车底下去。 “这么高的马车你敢自己跳?” 胤礽吓得心砰砰直跳,若不是在外面,他都想揍妹妹几下了,“再胡闹就叫人把你送回去,不让你进去玩了!” 第44章 第44章(一万收藏加更)二合一…… 常泰本是武将,国公府里自然校场箭亭俱全。 丹卿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年轻人在搭弓射箭了,听说富尔敦这半大小子想上来试试身手,他们也觉得有趣,干脆直接给他让开了位置。 富尔敦挑选弓箭的时候,纳兰性德上前低声道:“十中其八便可。” 富尔敦愣了一下:“可公主说要中九才把花灯让给我。” “你非要那花灯作甚?” 纳兰性德皱眉,“公主大度,给你一个台阶下,你难不识好歹,非要赢了公主喜欢的花灯去?” 富尔敦咬了咬嘴唇,不肯服软:“能不能赢要看我的本事,阿玛,您何时也变成如此虚伪之人了。” 纳兰性德一滞,却也再说不出阻止的话来。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觉得儿子像自己。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如此自负,不愿屈从于任何人,觉得自己所思所想皆是对的,便是对着康熙也不愿攀附谄媚。 那时候他不知吃过多少责罚,却宁死不改。 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就像富尔敦说的那般,他也变成了一个虚伪之人,学会了察言观色,退避锋芒。 “罢了,随你吧,只是你别后悔就成。” 孩子总要经历磋磨才能成长,富尔敦就是被他阿玛额娘骄纵太过,才会不知天高地厚,随意就敢得罪人。 好在四公主宽宏大度—— 纳兰性德回眸间正好撞上了丹卿的探究的目光,赶紧退回她的身后。 “你去叫他故意输了?” 丹卿问道。 纳兰性德低头:“是奴才没有管教好富尔敦。” “他不愿意听你的?” 丹卿轻笑,“那就看他是不是真的有本事了。” 有本事的人才有桀骜不驯的本钱。 富尔敦话放出来了,若是能行,她倒是可以真的不跟他计较,若只是胡吹大话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那她再与他算账,就算不得她小气了。 富尔敦终于选好了弓箭,站定开弓。 他虽然自大,却并没有逞能,选的是能驾驭得了的弓,挑的是最合适的箭。 开弓之后,他身上的浮躁之气尽消,倒是有几分坚毅的气韵。 一箭正中靶心。 富尔敦没有得意,继续屏气凝神,又是一箭射出。 丹卿在后面看着他一箭接一箭,不紧不慢却又箭箭命中,数次之后一箭未丢,心里对他的印象不由得好转了几分。 这小子虽然骄纵霸道,但却也是真的下过苦功夫的,只凭这个年纪就有这个箭术,他也的确有些自傲的本钱。 富尔敦没有丝毫放水,十箭之后,一箭未失。 他这才松了口气,在众人的叫好声中放下弓,走回丹卿的面前,拱手道:“公主说话可算数?” 纳兰性德皱眉欲拦,丹卿却将手里的木牌递了出去。 “那花灯,是你的了。” 富尔敦欣喜万分,双手接过木牌,跪下对着丹卿拜道:“奴才谢公主赏赐!” 丹卿挑眉看向纳兰性德:你儿子也不傻嘛,知道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纳兰性德苦笑拱手,然后低头将富尔敦给扯了起来。 富尔敦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反而欣喜于自己应变得当,对着纳兰性德挑衅的扬了扬下巴,然后像是没事人一样凑到丹卿的身边说道:“公主还喜欢哪个花灯,奴才去帮您赢来!” 丹卿想了想道:“那我要个兔子灯吧,你去挑一盏最好看的来,不过,不许再去抢旁人看中的了。” 国公府准备充足,花灯只多不少,根本没必要去争抢。 今儿是她是跟着胤礽来玩的,能不惹事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富尔敦笑着挠了挠头,倒是比之前多了几分憨厚。 他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跑 ,当真去帮丹卿找灯去了。 纳兰性德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气道:“也不知他何时才能长大。” 丹卿却道:“我瞧着他这么直率挺有意思的,纳兰侍卫,儿子还是要好好管管,但也别过于苛责。” 纳兰性德听懂了丹卿的意思,拱手道:“是,回去后奴才会与他好好说的。” 后院里,自有下人将前面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 在知道丹卿与富尔敦发生冲突时,常泰就坐不住想要出来看看,却被胤礽拦住了。 “舅舅莫急,出来的时候汗阿玛特意让多带了侍卫,丹卿吃不了亏的。” 常泰没法淡定:“这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总不能叫四公主在奴才府中惹了气啊!” “无妨,她知道该怎么做,闹不起来的,” 胤礽若有所思道,“早就听说纳兰家这个富尔敦自幼娇惯,无法无天,今儿敢强横到丹卿头上,也算他倒霉。” 常泰不懂,太子分明对四公主很在意,之前满京城的给四公主找好玩的,如今出门也带在身边,怎么听说有人冲撞了她却一点都不着急呢? 胤礽不语,陪在一旁的索额图开口道:“太子爷恕罪,常泰就是个武夫,没脑子的。” 常泰不满的瞪过去,总觉得他这个叔叔老奸巨猾,又在打歪主意。 “你看我作甚?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看不明白,还是趁早回军中去吧,省得哪天被人诓骗了还也好连累赫舍里氏。” 索额图对这个直肠子的侄子也不满,但看在胤礽的面子上,还是解释道,“那富尔敦是明珠的孙子,又不是我赫舍里家的子弟,他闯祸你着什么急?皇上派来的侍卫看着呢,他闹得越欢,咱们越乐呵才对!” 常泰听明白了,却还是犹豫:“可四公主才多大,万一——” “没有万一,” 胤礽摆了摆手,“今儿跟着丹卿的侍卫都是汗阿玛最信任的,断不会让旁人碰到丹卿分毫,孤只是想让汗阿玛知道明珠家的做派罢了,有丹卿在,不会搅和了表弟的周岁礼。” 话说到此处,又有下人进来将丹卿叫富尔敦射箭的事情说了。 听说纳兰性德也来了,胤礽颇有些失望:“罢了,今儿也算是白忙活。” 索额图劝道:“太子爷放心,虽然是四公主懂事平息了事端,但毕竟受了委屈,回去之后皇上定然不会轻易揭过的。” “你不懂,有纳兰性德出面,丹卿定然不会再计较,汗阿玛也会留情面,” 胤礽皱眉看向索额图,“明珠有这样一个儿子跟在汗阿玛身边,不知为他挡了多少祸事,怎么赫舍里氏就出不来一个像这样的人才?” 索额图不由得汗颜:“太子爷恕罪,家里的孩子不得用,让您劳心了。” 胤礽站起身来:“既然知道不得用,就好生教导,孤身边必须得有个能信得过的人办事。” “是,奴才今天叫了家里的小辈们都多来走动,就是想挑出几个能用的为太子爷效力,等奴才考察好了,就送去给您过目。” 索额图应道。 胤礽不置可否,抬腿往外面走去。 既然丹卿已经露了身份,又有纳兰性德跟着,那定然不会再有人敢冲撞,他也不必再躲在后面了。 …… 另一边丹卿刚重新回了园子里,就瞧见富尔敦与一个中年男子一起迎了过来。 纳兰性德上前拱手喊了一声阿玛,丹卿便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纳兰明珠。 不愧能生出纳兰性德这般相貌出众的儿子,纳兰明珠自己也是个美大叔。 虽然蓄着胡子,但却是一派儒雅之态,举止有礼又带着几分风流之态,给人一种历经世事后已然超脱的优雅之感。 丹卿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这一家子三代人都十分养眼,多瞧一会儿,刚刚心里那点儿不满便全数消散了。 “前面开了流水席,公主可想去瞧瞧热闹?” 明珠言语温和,面带微笑,“不过这里人多杂乱,不如叫容若抱着您可好?” 今日来道贺的人确实很多,丹卿个子小小的,总觉得底下的空气都不那么美好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让纳兰性德抱,丹卿仗着自己年纪小,不客气的又享受了一下美男子的“服务”,举起双手让纳兰性德抱了起来。 果然高处的视角变得更好,丹卿往前眺望,只见不远处拱门之后好像人数更多,应该就是明珠所说的流水席了。 以前丹卿也听说过农村办喜事会开流水席,不过从未见过,此时颇有些好奇,便叫纳兰性德快去看看。 纳兰性德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跟在后面的侍卫,侍卫立刻上前去开路,丹卿本想要阻止,却没来得及。 “在别人家里呢,别闹的大张旗鼓的,” 丹卿有些不满的看向纳兰性德,“又不是人多到挤不过去。” 他们今日便装而来,就是不想叫所有人都知道,不然宾客们都忙着敬着他们,还哪有心思参加周岁宴,岂不是喧宾夺主吗? 纳兰性德却道:“公主若是一开始就没表露身份便罢,可既然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您再藏拙便反而会叫人暗地里嘀咕。” 丹卿不解,纳兰性德对着前面开路的侍卫示意道:“他们几个都是平日里常跟在皇上身边的,识得他们的人甚多,皇上让他们跟来保护公主,便是没想着叫您藏着身份,而是想叫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您的重视。” 丹卿了然:“这便是狐假虎威了。” 纳兰性德浅笑,抱着丹卿往前走去。 丹卿又问:“所以你如今抱着我,也是在狐假虎威吗?” 纳兰性德笑容更深:“四公主,奴才怕是比那些侍卫更惹眼些。” 倒也是这个道理。 纳兰性德若要借势,怎么看都借不到她头上来。 所以他最多就是因为富尔敦的事情想要弥补一下,以免她回去告状。 第45章 第45章二合一章 一回到紫禁城,丹卿就直奔乾清宫而去。 然而过年停朝,康熙也难得清闲下来,自是不肯闷在乾清宫里的,丹卿问过乾清宫里的太监,方才知道康熙竟是也出宫玩去了。 丹卿无法,只得回慈宁宫去寻太皇太后想办法,谁知刚迈过慈宁门,突然有一人从斜里冲出来,将丹卿撞了个跟头。 “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那人赶紧伸手来扶,丹卿下意识的想去抓,却在看清那人之后立刻又收回了手。 是乌尔衮。 虽然她还是个小姑娘,不到需要在意男女之防的年纪,可乌尔衮不一样,荣妃对他简直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她可不敢去招惹。 “没事,不用你扶,” 丹卿抓着赶过来的宫女站起来,多说了一句,“你在宫里不可以这么横冲直撞的,今日碰到我没什么,若是冲撞了其他人,怕是要受责罚。” 乌尔衮已经到了能议亲的年纪,在这个时代便算是成年人了,若是当真撞上那位嫔妃娘娘,可 是要遭大罪。 丹卿念着二公主的好,故而出言提点一句,却也不想多与他说话,抬腿便往慈宁宫内走去。 乌尔衮有些懊恼的跺了跺脚,却依言缓了脚步,规规矩矩的走了出去。 果然,乌尔衮进宫来了,荣妃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自然要来看一眼的。 丹卿进来的时候,荣妃正笑容满面的夸着乌尔衮,二公主羞涩的低头坐在一边。 丹卿请过安,便凑到二公主身边低声问道:“二姐姐你见着他了?” 二公主也低声答道:“我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了一眼。” “为什么要偷偷看?” 丹卿不解,这两个人不是已经在议亲了吗? 二公主嗔怪道:“他是进宫来送姑祖母的东西的,又不是来看我的,我哪能眼巴巴的出去见他啊。” 丹卿了然,这是还要端着些公主的架子。 也是,就算是民间嫁娶,新娘子总是要矜持些的,既然乌尔衮不是特意来求见,二公主不肯见也正常。 荣妃看了看外面,突然开口问道:“四公主进来的时候,乌尔衮可曾请过安?” 丹卿知道她想问什么,直言道:“请安是没有的,撞了我一个大跟头倒是真的,二姐夫也太莽撞了,二姐姐你得好好管管他!” 一句二姐夫,叫的二公主满脸通红,也叫荣妃舒心了。 “还没定亲呢,出去可不准乱叫,” 太皇太后看着她们之间的官司,并不揭破,只是出言提醒,“虽说那孩子瞧着不错,可总得正式下旨赐婚才算定下来。更何况二公主还小,皇上说要留她到十八岁才叫她出嫁。” 丹卿吐了吐舌头,嘀咕道:“反正二姐姐看上了,就注定是二姐姐的人,就算多等几年,还能叫他跑了不成?” 二公主羞得去拧丹卿的脸,丹卿笑着往太皇太后身后躲,太皇太后身上拉住二公主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拍着她的手道:“你的亲事,自己心里愿意才是最好的。乌尔衮本性淳朴,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是个值得依靠的,更何况还有你姑祖母疼你,以后说的日子定然舒坦。” 乌尔衮这桩亲事对于注定要远嫁的公主们来说,当真是上上之选。 淑慧大长公主嫁去巴林部多年,备受尊崇,二公主嫁给她的孙子亲上加亲,自是无人敢欺。 不然荣妃也不会死死扒着这婚事不肯放手,就连丹卿这年纪完全不合适的小公主都提防着,生怕到手的好女婿飞了。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荣妃便带着二公主告退了。 等她们走后,丹卿才将胤礽喝醉了不肯回宫的事情告诉了太皇太后。 “老祖宗,您叫人去把二哥哥接回来吧,若是汗阿玛知道他宿在外面,怕是要生气的。” 太皇太后却摇头道:“不必管他,他如今也不小了,能自己拿主意,有什么事叫你汗阿玛去管。” “可是汗阿玛要是生气,怕是要责罚二哥哥的呀,” 丹卿虽然生胤礽的气,却还是不想见他受责罚,“这大过年的,还是别叫汗阿玛生气了吧——” 太皇太后捏捏丹卿的鼻尖:“你不懂,这个气该生就是得生的,咱们一味护着你二哥哥,对他不是好事。” 丹卿的确不懂。 明明知道胤礽这么做不对,明明知道康熙会生气发火,太皇太后那么疼胤礽,为什么不管他呢? 只要现在叫人去将胤礽接回宫来,最多不过就是他一时高兴贪杯了,总比擅自留宿宫外的罪过轻吧! 太皇太后伸手从果盘里拿出来一个苹果,问丹卿:“你知道宫女们为什么每日都要来换新鲜的水果吗?” 丹卿接过苹果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不明白太皇太后想说什么。 “你瞧着这苹果光鲜亮丽,若是放上两日,表面不过只有些许黑点而已,好似也并不影响什么,但若不及时处理,要不了多久,里面就会黑透了,” 太皇太后以苹果喻人,“所以只要一发现有坏的地方,宫女们就会拿下去将坏处挖掉,剩下的苹果她们依旧可以吃,可若不及时发现挖掉,等想起来再去看的时候,就会发现早已经不能吃了。” “这人也是一样,有些小毛病及时管一管,便能好,但若是藏着掖着,等以后爆发出来,就会成为大问题,” 太皇太后轻叹了口气,“你二哥哥是你汗阿玛亲自教养长大的,没人比你汗阿玛更了解他,所以他做错了事情,就该叫你汗阿玛亲自去管,而不是咱们帮着遮掩。” “你瞧着他因此受了罚觉得可怜,但罚过了便算是过去了,你汗阿玛也不会多在意,可若是一味隐瞒,叫他以为总能糊弄过去,我只怕将来会酿成大祸。” 丹卿略震惊,却不由得更加钦佩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总是如此通透,似乎有能看透一切的本事。 若她一直在,说不定历史上的胤礽也不会走到两立两废的境地,可惜—— 丹卿看着太皇太后早已花白的头发,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她以前也知道太皇太后终会故去,不可能护佑她一生,但那时的她全然置身事外,只是很客观的去思考,但如今,她却已经深陷其中,再也无法不在乎了。 “老祖宗,太医不是说不让您多吃水果吗?” 丹卿突然将桌上的果盘抓过来抱在怀里,“您不能趁着我搬出去住的时候就偷吃,必须得听太医的话才行!” 太皇太后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哈哈大笑:“苏茉儿你瞧瞧这小东西,如今愈发厉害了,不但想管保成,连我都要管了!” 苏麻喇姑上前接过果盘让宫女撤走,然后也笑道:“四公主说的对极了,今后奴才一定听四公主的,好好看着太皇太后,不叫她再偷吃。” 丹卿努力抱住太皇太后,喃喃道:“老祖宗是要护着我一辈子的,可不许耍赖。” 太皇太后不知道小姑娘怎么突然就感性起来,但还是将她圈住,拍着哄:“好,我啊,会一辈子都护着咱们嘎珞的。你乖乖的,在储秀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缺什么就叫宫女来找你苏嬷嬷要,千万不要怕麻烦,知道吗?” 丹卿努力点头。 “你跟我一样,都是爱操心的命,不过他们男人间的事情,咱们还是别管了,管多了他们还嫌烦,” 太皇太后继续哄着,“你啊,就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做小公主,这世上没什么事情非得你来烦心的,我就盼着你的心能敞亮一些,少思少虑才能长久呢。” 当初太皇太后看中丹卿,是因为她聪慧通透,可如今却又不希望她那么多思多虑了。 聪慧固然好,但想得少的才过得轻松。 康熙说盼着她一生如愿,可太皇太后知道其中多少还是掺杂了些其他目的,并不如他自己说的那么单纯。 但太皇太后不会去揭破,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这人有利用价值,总比完全无用要过得好。 她的嘎珞,最好既有用,又不多操心,傻人亦有傻福才是幸事。 …… 太皇太后说不管就当真不管,而康熙出去玩回来的也晚了,便没问胤礽的事情,第二天早上起来,方才知道胤礽彻夜未归。 正如丹卿所想,康熙是真的动怒了。 乾清宫里的动静瞒不过任何人,即便丹卿没出储秀宫的大门,也从宫女们口中得知,胤礽挨打了。 康熙最是疼爱胤礽,说是责打,其实不过是挨了几下手板,惊吓大过疼痛,但胤礽身边跟着伺候的奴才们却全都遭了殃。 据说乾清宫广场上排了好几排一起挨板子,打过之后全都被丢回了内务府,另选了一批新的进来伺候。 “我听说一个都没能留下,” 大公主跑到储秀宫来与丹卿说话,“之前一直跟着太子贴身伺候的据说直接被打死了,太子跑去求情,被汗阿玛关起来不许他出门了。” 丹卿不太认识胤礽身边伺候的人,却也知道那个贴身伺候的是赫舍 里氏送进宫的人。 既然她知道,那康熙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康熙就是故意想要敲打赫舍里氏了。 “总也是一条人命,估计太子这会儿定然难受,你不去劝劝他?” 大公主知道丹卿与胤礽素来交好,故而有此一问。 丹卿却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怕如今他心里恨我,我去只会火上浇油。” 虽然她昨日回宫之后去找过康熙,也去求过太皇太后,可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胤礽犯错、受罚。 第46章 第46章二合一章 对于丹卿连夜搬回慈宁宫这件事,康熙知道之后特意跑来明里暗里嘲笑了一番,顺便给丹卿带了一套金玉做的围棋,算是“补偿”。 丹卿当然不会下围棋,虽然五子棋她很在行,但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来献丑。 康熙自是知道她不会的,叫人摆好了棋盘便说要教她,丹卿倒也愿意,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汗阿玛,若是我笨,你不能生气的。” 康熙笑道:“朕当然不会跟你这小不点儿计较,不过咱们下之前得约法三章。” 丹卿:“哪三章?” 康熙:“第一,不准生气,第二,不准耍赖,第三,不准哭。” 丹卿:…… 不就是下个围棋么,不会赢她还不会输? 至于吗?! 很快,丹卿就知道康熙为什么要提前跟她约法三章了—— 他哪里是来教她下棋的,分明就是故意来欺负她的! 哪有人跟自己闺女下围棋会把她的子全都吃干净啊! 那棋盘上只有他手里的白玉子,半个她的金子都没有,她还下个毛线! 不玩了,谁爱玩谁玩去,反正她不奉陪了! 丹卿气得钻进了太皇太后的怀里不肯看康熙一眼,康熙却是得意的哈哈大笑。 太皇太后嗔怪道:“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能这般促狭,气哭了嘎珞你就高兴了?” 康熙笑嘻嘻:“她可是事前答应了不会生气不会哭的,不过她这棋虽然臭,至少没耍赖,还算说话算数。” 丹卿:…… 不,如果给她一个机会回到中盘之时,她一定会将那棋盘给掀了,绝不给他将她杀伐殆尽的机会! “哎,真生气了?” 康熙讨嫌的凑过来拍拍丹卿的后背,“不会哭了吧?咱们可是提前说好的,不能说话不算啊!” 丹卿不语,只是不肯抬头。 “啧,小姑娘就是脾气大,朕不过是逗你玩玩,你又没学过下棋,输不是很正常么?” 康熙继续哄道。 丹卿愤然起身,红着眼睛怒道:“输是正常,可没听说过谁赢棋是要把对手棋子都吃掉的!汗阿玛你明明早就知道我已经输了,却故意不说,非要把我的子都给吃没了才算,不是故意欺负人吗?!” “朕哪里知道你看不出输赢,不是瞧着你还在下,怕叫停你不认,才陪你继续下完的嘛,” 康熙胡说八道,“你看看,朕这也是顾及你第一次玩,想叫你下一盘完整的棋不是?” 丹卿:……她现在只想挠人! 眼瞧着闺女着实气急了,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康熙才肯收了神通,温声哄道:“好了好了,哭了就不好看了,大不了下次再下的时候朕让你几个子,还不行吗?” 丹卿怒哼一声,转头表示以后再也不想跟他下棋。 康熙好脾气的继续商量:“要不这样,你提个要求,无论什么朕都答应,然后你就不准再生气了,如何?” 丹卿这才肯看他,怀疑道:“什么都可以?” 康熙点头:“什么都可以!” 丹卿目光向下,正好瞧见康熙今日挂在腰间的一块玉。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那玉是胤礽常挂着的,不知为何今日竟然挂在了康熙的身上。 丹卿突然好像明白了康熙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于是她试探着问道:“那,我要二哥哥来陪我下棋,行吗?” 胤礽被关了许久,康熙应该已经消气了。 她刚搬回慈宁宫,康熙就特意跑来与她下棋,又挂着胤礽的玉,叫她提要求,这暗示简直不要太明显。 果然,康熙听后直接点头:“行,既然咱们四公主想要他陪,那就叫他解了禁足吧。来人,去叫太子过来,今儿就在慈宁宫陪老祖宗一起用膳。” 梁九功答应了一声,立刻出去叫人去请,不多时,胤礽便走了进来。 算算也有一个多月未曾见过面,胤礽瞧着好似清瘦了几分,请安的时候声音听着也不似以往明亮,像是没什么力气一般。 丹卿不由 得有些担心,定定的盯着胤礽看,胤礽站起身后就走到丹卿面前,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 “行了,你们兄妹玩去吧,朕跟老祖宗商量些别的事。” 康熙直接开口撵人。 于是丹卿便叫宫女收起棋盘,与胤礽一起回了她的暖阁。 胤礽让人重新摆好棋盘,当真要跟丹卿下棋,丹卿刚刚在康熙那儿承受了太多,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没事的,我教你,咱们慢慢下。” 胤礽微笑招手,神情淡然,再不像那日在国公府里那般桀骜。 丹卿想到他身边所有熟悉的奴才都被换了,这些日子也不知受了多少罚,心里不由得软了,乖乖坐了过去。 禾苗送上了茶点,然后识趣的领着其他人退到了门口守着,暖阁里便只剩下胤礽和丹卿兄妹二人。 “嘎珞,那日我——并没想强迫你做什么,” 胤礽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是冲着明珠父子去的,你年纪小,便是当真说了什么,他们也只会记着我的仇,不会怪罪你的。” 他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丹卿其实并不十分相信,但到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倒也不想再多想。 “二哥哥,我就是个注定了要去草原的公主,其实我并不能影响什么,” 丹卿默默的往棋盘上摆棋子,“老祖宗疼我,汗阿玛宠我,不过是因为我将来是要去科尔沁的,至于我跟谁亲近跟谁不亲近,一点儿都不重要,只要我心向大清就够了。” 胤礽跟着她下棋,语气却有些沉重:“或许这句话不该我问,但是嘎珞,我还是想问问你,你真的想好了要去草原吗?” 丹卿顿住:“二哥哥,你的确不该问这句话。” 她是公主,她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康熙手中,去不去草原原本就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 或者说,她压根不应该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一旦被人知道她意图逃避责任,也许就会给她带来灾难。 比如,原本她可以去富饶的科尔沁安度一生,但若是叫康熙觉得她不愿意,她的心不向着大清,那等待她的也许就是贫穷野蛮的其他部族,和担惊受怕的一生。 这个道理丹卿从一开始就懂,所以她从始至终对于抚蒙这件事都保持着积极的态度,甚至故意强调自己愿意去,好让康熙安心。 今日胤礽问她这个问题,表面上听起来好似是不舍的她远嫁想要帮她筹谋,可实际上,他却远没有能改变康熙心意的资本。 她不知道他这么问是真的想帮她还是谁教他如此想骗她的依附,直觉告诉丹卿,这个话题再聊下去,只会伤感情,不会有任何结果。 “二哥哥,个人有个人的命运,你只管顾好自己,不必为我的事情操心,” 丹卿婉拒道,“我不过是个贵人生的公主,能有如今的结果已经是十分幸运了,所以我别无所求,愿意安心认命,你也不再多想。” 胤礽不解,他是真的觉得丹卿能争一争。 如今康熙对丹卿抚蒙这件事的态度已经松动,再过上几年,只会更加舍不得,到时候他叫赫舍里氏推一推,只要有更合适的额驸人选,不愁康熙不留下她。 这些话胤礽都想说给丹卿听,可丹卿却扬声叫了禾苗进来,叫她带人在暖阁的炭盆里烤栗子给她吃。 暖阁里顿时多了许多宫女,胤礽的话便堵在了胸口,不能再说下去。 另一边,康熙在跟太皇太后商量封后的事情。 “老祖宗,我想好了,孝昭皇后去了已经六年了,没道理一直不让皇贵妃正位中宫,等天气暖和些,让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就给皇贵妃封后吧。” 康熙原以为太皇太后不会反对,可谁知她却摇了头。 “如今这时机,可不对,” 太皇太后深深看着康熙,“你突然提起封后,是真心觉得她适合做你的皇后了,还是为着十五的事,想要哄她高兴?玄烨啊,后位可不能玩笑,你与她还有诸多不合之处,勉强封后,只怕后患无穷。” 乾清宫里发生的事自是瞒不住太皇太后的,佟佳皇贵妃深夜独自回宫,又突然病了这么久,宫里早已是流言四起。 “那日是孙儿的错,叫她受了委屈,所以是有想要补偿的意思,” 康熙解释道,“但原本叫她做皇贵妃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立她为后了,只不过先是碍于孝昭的孝期,后来又顾着保成,便拖延至今。今年我想着胤禔要议亲了,也叫保成出来做做事,后宫里若有皇后坐镇,才能更加安定。” “你若当真是这么想的,我也没话说,不过如今还早,暂且不急,且等过了春天再说。” 太皇太后见康熙坚持,也没再反对,但心里对立后之事依旧并不看好。 她是亲眼瞧着康熙和佟佳皇贵妃走到今日的,这两个人一个嘴里说着喜欢,心里却放不下心防,一个看似温柔贤惠,其实倔强极了。 今日康熙突然提起立后的事情,只怕事前并未与佟佳皇贵妃商量,能不能成还是两说。 康熙自觉没什么问题,便跑去看丹卿和胤礽在做什么。 一进暖阁,就看到两个孩子摆着棋盘,已经下满的大半。 丹卿一副成竹在胸的闲适模样,可胤礽却是紧皱着眉头,迟迟没有落子。 康熙惊讶,胤礽虽然棋艺也算不得多高,可至少是学了几年了,而丹卿的水平他刚刚试过了,基本等于没有水平,就她能难得住胤礽? 等走近一看棋局形势,康熙顿时“嘶”了一声——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怎么看不懂呢? 第47章 第47章二合一章 丹卿回到乾清宫的时候,胤礽已经在等她了。 她问起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胤礽只是无所谓的说道:“我不喜欢今儿那师傅,满口大道理,没有一句实用的,等会儿我就跟汗阿玛说把那师傅换了去。” 至于张廷玉替他受罚的事情,他却是只字未提。 胤礽不提,丹卿也不好说,只能劝道:“就算不喜欢也该私下里跟汗阿玛说,何必闹得颜面上不好看呢。” “你如今倒是越发懂事了,” 胤礽笑着捏捏丹卿的脸,“知道了,下次我不喜欢就不理会他好了,不会扰了咱们四公主上课。” 丹卿也不知道胤礽到底听进去没有,不过用午膳的时候,胤礽果然跟康熙说了要换师傅的事情。 他倒也没告状,只是说想换个实干些的来。 康熙自也由着他,当即从户部和吏部各点了一个人给胤礽,又叫他不可贪多,也不能将该学的功课落下。 用过午膳后,胤礽自去午休,康熙却没空休息,还得处理政事。 丹卿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便说想回慈宁宫去休息,康熙没有强留,只是说好了明日中午还是来一起用午膳。 太皇太后也在午睡,丹卿便回了自己的暖阁,还没等躺下,就听到有宫女进来禀报,说皇太后叫人给丹卿送了东西来。 这可是个极新鲜的事儿。 自打从五台山回来,丹卿虽然按照礼数时常与大公主一起去给皇太后请安,但皇太后依旧对她淡淡的。 倒也不是说不给她好脸色,只是十分客气,没有半分亲近的意思。 之前皇太后给她东西的时候,都是一并送到太皇太后处,再由太皇太后分给她,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单独给她送了来。 毕竟是祖母给的东西,丹卿便是觉得奇怪,也得好好相迎,叫人仔细接过来。 等送东西的人走后,丹卿才仔细去翻看都有些什么—— 一匣子绒花,倒是她平日里喜欢带的样式; 两匹布料,颜色也是她喜欢的; 一个零食匣子,打开里面是两层各色糕点,丹卿如今见到这种匣子都觉得心惊,虽然觉得皇太后不可能害她,但也是不敢用的,便叫禾苗先放在桌上摆着,只图个好看,也叫人知道她没扔,便是了。 最后还有一个绒布做的兔子,针脚极好,模样却是怪诞,丹卿瞧着好玩,就拎了出来,叫禾苗仔细摸过没什么不妥,便随手放在了枕头边上。 等太皇太后睡醒了,丹卿抱着那兔子去给她看,询问自己应不应该给皇太后回礼。 太皇太后却摇头道:“她是你玛嬷,给你些吃的用的玩的是常理,你若回了,岂不是显得过于客气?” 道理是这个道理,往日里太皇太后给她的好东西更多,她也没想过要回什么,只是这皇太后好不容易对她态度好了一点,她想着是不是能把握机会亲近一二。 说到底,丹卿跟皇太后之间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仇怨,康熙素来敬重这位嫡母,她总是跟皇太后顶着也不是好事,总得找机会缓和一下才好。 “你如今不是会写字了么,要不你给你玛嬷抄份经书吧,算是你的孝心,” 太皇太后给丹卿出主意,“再不然你可以给五阿哥送些玩的,你玛嬷也定然高兴。” 这倒是个好主意。 丹卿的字写得不好,还很慢,不敢挑战长篇,便选了《心经》来写,又叫禾苗去找了康熙给她的孔明锁来,亲自拆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便装了盒子,等请安的时候,顺便送了过去。 皇太后倒是没为难,直接收了,特别是看的丹卿给胤祺准备了礼物,面上的笑容更甚,又叫人装了牛肉干给丹卿带回去。 这一来一往的,丹卿和皇太后之间的关系也算是缓和了下来,连康熙都松了一口气,特意写了字给丹卿和胤祺,叫两人都欢喜。 然而就在丹卿以为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一日她正在上课,却被人突然叫了出去。 来的人是皇太后身边的大嬷嬷,只说皇太后有急事要见丹卿,现在就得去。 丹卿瞧着不对劲,给跟出来的胤禛使了个眼色,胤禛点头表示明白,丹卿便跟着那嬷嬷去了。 因为慈宁宫里之前住的都是太宗的嫔妃,所以顺治帝去世后,皇太后便住进了后面的寿安宫,虽然宫殿不如慈宁宫修缮的精致,但却要比慈宁宫更宽敞。 丹卿往日里也常来请安,倒也熟悉,穿过春禧殿,正要往寿安宫正殿里去,远远就瞧见里面围了一群太医。 这是怎么了? 丹卿停下脚步,心生警觉。 若是皇太后病了,该去秉明太皇太后和康熙才对,怎么会派人叫她过来呢? “四公主快进去吧,皇太后还等着您呢。” 嬷嬷催促道。 来都来了,丹卿也不可能此时逃走,只能先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可她还没进门,正好里面走出来一个太医,却是她熟悉的安太医。 “四公主怎么到这儿来了!” 安太医额头带汗,神情有些慌乱,却坚定的拦住了丹卿的路,“您快回去,此间决计进不得!” 那嬷嬷立刻上前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四公主的路?赶紧让开,皇太后正等着见四公主呢!” 安太医却是说什么都不肯退让,坚定的对着丹卿道:“公主信臣,请速速离去!” 相比皇太后身边的人,丹卿自是更相信安太医的,她也不管那嬷嬷如何,转身就往外跑去—— 无论怎样,先去找太皇太后和康熙再说。 她人还没跑到春禧殿,迎面就撞上了梁九功。 梁九功见丹卿在此,也是神色大变,连声叫人去通知康熙。 “梁公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丹卿问道。 梁九功一边安排太监进去围住寿安宫,一边问道:“公主没进去吧?” 丹卿摇头:“安太医拦住了我,不让我进。” 梁九功这才松了一口气:“万幸万幸啊,公主您就在此处等皇上来,千万别走,奴才得去安排旁的事情了。” 丹卿点了点头,走到一旁不耽误他们的事。 整个寿安宫陷入了一片慌乱,外有侍卫封门,内有梁九功带来的太监将寿安宫的宫女太监们都带出来送到偏殿的耳房里关着,而那正殿之内,惊叫声和哭声汇成一片。 丹卿去上书房上课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两个拎书盒的小太监,此时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春禧殿外,紧紧靠着柱子,脑子里不断地猜想到底怎么了。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若只是皇太后病了,不可能直接侍卫来封门,这么大的动静,只有两种可能。 中毒,或者,传染病。 如果是中毒,那安太医不该非得拦她,梁九功也不会不送她出去,让她留在这里,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寿安宫里出了很严重的传染病,接触过的人都有可能会被传染,所以安太医才会拼死拦她,梁九功才会不敢叫她出去。 恐惧逐渐笼罩心头,丹卿将自己藏在柱子背后,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前世她曾经经历过那十分可怕的时期,见识过即便在先进的现代医疗体系下,依旧难以攻克的传染病,所以更明白一旦那样的病毒出现在这个世界,将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若真是她想的那样,只凭她知道的防护手段完全不足以控制传播,更别说是拯救被感染的人了。 慌乱间,康熙匆匆而来。 丹卿站得隐蔽,康熙路过的时候没瞧见她,可丹卿却是一下子扑了出来,死死抱住了康熙的腿。 “不能去,汗阿玛,您不能去!” 不管是什么传染病,康熙都绝对不能被感染。 胤礽还远不到能撑得起朝政的时候,他信任的索额图也绝不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如果康熙此时出了什么事,她不敢想象整个中国会变成什么样。 虽然历史上的康熙在位六十一年,虽然大概率不可能出事,但是丹卿就是害怕,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去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路,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是很清楚的知道谁才是最重要的。 她可以死,皇太后也可以死,但康熙绝对不能死! “丹卿,别怕,汗阿玛在这儿呢,” 康熙不知道闺女已经脑补出一场悲壮的惨剧,他弯下腰摸摸丹卿的头,哄道,“朕叫人先带你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等朕去看过五阿哥,再带太医来看你,好吗?” 五阿哥? 所以,不是太后出事了,是胤祺出事了? 丹卿一脑子 浆糊,手却不肯松,只是坚持道:“让别人去看,汗阿玛不能去,危险!” 康熙蹲了下来与丹卿平视,他心中感动,声音也愈发温柔:“乖丹卿,朕不危险,朕小时候出过痘的,不会被传染。” 出痘? 什么痘,水痘? 丹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突然一个念头飞过—— 不对,是天花! 她知道的,康熙脸上那几颗麻子印,就是小时候出天花留下了。 丹卿瞬间就松了一大口气。 天花好啊,啊,不,天花也不好,但至少,不是那种更可怕的病毒,至少得过的人就有了免疫力,不会再得了。 “那汗阿玛还是要小心些。” 丹卿终于松开了手,“我乖的,我就在这里待着,哪儿都不去。” 既然是传染病,那她进了寿安宫,自然也要隔离。 第48章 第48章二合一章 “汗阿玛——” 康熙忙活了半日终于又有空回到寿安宫的时候,就看见小闺女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因为高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委屈和惊慌,就像一只受伤了的小鹿,渴望有人能来救救她。 而他,仿佛就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朕在呢,丹卿,别怕,你没事了,” 康熙快步走到榻边,摸了摸丹卿的额头,依旧滚烫,“告诉汗阿玛,冷不冷,饿不饿?” 丹卿摇头,只是问道:“我也得天花了吗?” 这病毒竟然这般可怕吗,她只是进了寿安宫,都没进屋,就能被传染? 康熙心疼的摸摸闺女烧的红扑扑的小脸,却并不隐瞒:“是,你也得天花了,但是丹卿别害怕,这也不是什么大病,朕得过,你二哥哥小时候也得过,你看我们不都好好的么?” 丹卿努力点了点头,但小手却紧紧攥着康熙的衣摆不放。 “汗阿玛知道丹卿现在很难受,但是咱们丹卿是要当狼王的小公主,不会被这点儿病打倒的对不对?” 康熙只觉得心如刀绞,可却不敢叫丹卿看出来,强笑着安抚她,“勇敢一点儿,好好听太医的话,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丹卿蹭蹭康熙的手,努力让自己战胜恐惧。 虽然她也曾经因为中毒有过生死攸关之际,可那时候她没有任何意识,等清醒过来就已经脱离危险了,而如今,她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她需要自己去面对未来好多天的痛苦。 以及,随时随地都会到来的生命危险。 丹卿不敢告诉康熙她完全不信任这时代的医术,她的恐惧除了因为天花,更来源于对这个时代医疗落后的清晰认知。 这里没有人能理解她内心的痛苦,包括康熙。 “皇上,郭贵人跪在外面不肯离开,非要进来看四公主,您看这——” 梁九功为难的禀报道。 郭贵人? 她来干什么? 丹卿下意识的对郭贵人这三个字心生排斥,本就身上难受,实在是没心情去应付她。 “叫她回去!” 康熙皱眉道,“朕不是下旨不许宫里人随意走动吗?她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梁九功回道:“奴才叫人去问过了,说是她砸晕了看门的太监,自己跑出来的。奴才刚刚已经劝过了,可郭贵人说什么都不肯走,说她就算是死,也要跟四公主死在一块儿。” 丹卿愣住了,有点听不懂梁九功话中的意思。 郭贵人不是一直嫌弃她这闺女,恨不得与她断了关系吗? 为什么这个时候,郭贵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就算她这个对天花的厉害认知不清楚的“外地人”,也能从周围人的反应中猜到这绝不是什么好病,说不定随时都会死,郭贵人不可能不知道,她不待在翊坤宫好好护着她的宝贝儿子,跑到她这个快死了的人面前献什么殷勤! 难不成郭贵人是想让康熙觉得她们母女情深,这样若她死了,康熙就会多多补偿她和她的儿子? “汗阿玛,让她回去,我不要见她。” 丹卿扯着康熙的袖子求道。 康熙拍拍丹卿:“朕知道,你别管她,朕叫人送她回去。” 接下来的每分每秒对于丹卿来说都是折磨。 持续的高烧让她身上又酸又疼,没有半点力气,更是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又觉得热,盖被子也不是,不盖也不行,总之怎么待着都觉得难受。 胃口更是半点全无,再清淡的白粥小菜,她看着都想吐,更别说是太医熬的苦药了,当真是喝一口吐两口,折腾了许久也没下肚多少。 丹卿反反复复的昏睡惊醒,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清醒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康熙不在身边,床前却趴着一个女子。 是郭贵人! 她怎么进来了?! 丹卿猛然挣脱开郭贵人的手,郭贵人惊醒,抬头看到丹卿醒过来了,愣了一瞬,然后唰的一下就哭了。 “我就说你命里带煞,你却偏得处处争先,如今可舒坦了?” 郭贵人边哭边道,“怎么旁人都好好的,偏就你得了天花呢?” 丹卿有些不耐烦的皱眉道:“反正你早已经不要我了,我是死是活也与你无关!” “胡说八道!” 郭贵人高高扬起手,却怎么也舍不得落在闺女身上,她反手竟是 扇了自己一耳光,然后不顾丹卿挣扎,死死的将她抱在了怀里。 “冤孽啊,真的是冤孽啊——” 郭贵人嚎啕大哭,“早知如此,我为何要送你出来——” 丹卿彻底呆住了。 一直到刚刚,她都觉得郭贵人就是过来想借她的病演戏的,可如今被郭贵人紧紧抱住,才惊觉郭贵人竟然浑身发抖,实在是,不像演的。 所以,郭贵人是真的在害怕? 可郭贵人在害怕什么呢? 明明她死了能给她带来的好处甚至比活着更多。 “你放心,我若是要死了,一定求汗阿玛以后好好照顾你和小阿哥,” 丹卿机械的说道,“你毕竟是我的额娘,生未报恩,死我也会还你——” “你再敢胡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郭贵人一把捂住丹卿的嘴不许她说下去,“什么生啊死啊,你的命是我给的,我没叫你死,你就不准死!” 郭贵人生下小阿哥已经半年有余,身材比之前清瘦了太多,却也显得苍老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跑过来的时候太急,她的发髻都乱了,耳环还少了一边,脸上更是鼻涕眼泪的,狼狈至极。 她如今一点儿都不好看,可丹卿却觉得,她好像比以前顺眼了许多。 “手,怎么了?” 丹卿推开郭贵人,才发现她的指甲里竟然都是已经干涸的血。 郭贵人赶紧将手背过去,掩饰道:“没什么,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等我去洗洗手就好了。” 她顺势起身,走起路来却是一瘸一拐的,好像腿上也有伤。 丹卿看着郭贵人的背影,眼圈渐渐红了。 也许,是她误会她了。 昨天康熙下令封了各宫,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跑出翊坤宫,又是如何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 这一路想必十分艰难,才会叫她一身是伤。 “你来看我,那小阿哥怎么办?” 丹卿喃喃问道。 郭贵人一边洗手一边道:“我给他塞到正殿去了,反正宜妃也要养儿子,总不会看着他饿死。” “你就不怕宜妃娘娘亏待他?” 丹卿故意道,“比如给他吃自己儿子吃剩下的,用剩下的——” “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你且顾好你自己吧!” 郭贵人重新走回来,用手点了点丹卿的额头,“太医说你昨儿什么都没吃,那怎么能行,皇上就是不会养孩子!我叫人给你做了肉粥,等会儿就来,你得吃点东西,才能吃得下药。” 丹卿犹豫:“可是太医说我只能吃白粥——” “听他的,把你饿死了他陪葬吗?” 郭贵人说话依旧不好听,但给丹卿用湿帕子擦脸的动作却温柔,“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最知道怎么能养的好,旁人根本不懂,才叫你病成这样——” 边说着,她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丹卿伸手给她拭泪,口中却嫌弃道:“当初你把我撵走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郭贵人握住闺女的手,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心里。 她不愿辩解什么,但看向丹卿的眼神和那灼热的眼泪,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直到宫女送进来吃食的时候,郭贵人才勉强收了眼泪,亲手端了肉粥来吹凉了喂给丹卿吃。 相比于没滋没味的白粥,肉粥可是好吃多了,里面好像多加了糖,甜甜咸咸的,明明是很奇怪的味道,但丹卿却出乎意料的很喜欢,吃了小半碗,竟然没吐。 “瞧瞧,什么吃不下饭,就是他们不会养,” 看丹卿吃得香,郭贵人终于有了笑脸,“来,下床走走消化消化,一会儿好吃药。” 许是因为吃得舒服,丹卿觉得身上也有了些力气,依言下床走动,虽然有些腿软,但也没有昨日那般濒死之感了。 郭贵人也没再要吃食,只是把丹卿剩下的肉粥给吃了,边吃边嫌弃道:“你这口味当真奇怪的紧,也不知道随了谁!” 丹卿并不生气,只说让人另给她做她爱吃的来。 “算了吧,可别折腾,你好好的,我吃什么都一样,” 郭贵人让宫女撤走碗筷,嘱咐她们两刻钟之后将药端来,“你也别一直走,过来坐会儿,这里暖和。” 丹卿坐到了郭贵人的对面。 虽然好像郭贵人并不是她想的那般不在意她,可终究母女之间并不亲近。 “你汗阿玛忙,没空一直守着你,你不能怪他,太皇太后也总是叫人来看你的情况,是十分关心你的,皇太后虽然顾着五阿哥分不开身,却也没少往你这儿送东西,” 郭贵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你得知道感恩,对旁人不能像对我似的什么都要争个对错,你是小辈,吃点委屈也不算什么,太要强反而不要叫人心疼,你——” 说到此处,郭贵人突然停住了,叹了口气道,“哎,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才多大,能懂什么。” 丹卿抗议:“我很大了,我什么都听得懂。” 郭贵人啧了一声:“哪里很大了,连饭都得哄着吃呢!一会儿喝药的时候你不嫌苦自己喝完,才算是长大了。” 喝完就喝完! 第49章 第49章二合一章 或许当真的上天垂怜,或许是郭贵人真的有无比强大的意志力,就在太医都几乎放弃了的时候,她却奇迹般的退烧了。 看到郭贵人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丹卿嚎啕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哭得郭贵人强撑着虚弱的手,也要捂住她的嘴—— 不行,实在是太吵了。 “再哭就不要你了。” 生着病的郭贵人依旧不会好好说话,语气里全是嫌弃。 可丹卿却在无法像以前一样恨她,甚至听出了些许的宠溺。 人或许就是如此,一旦面临失去,就会倍加珍惜。 无论郭贵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丹卿都不想再面对失去她的痛苦,她希望她能长长久久的活着,哪怕是依旧嫌弃她,也没什么不好。 康熙也跟着经历了这一场,难得觉得郭贵人顺眼得很,语气也十分温和。 “好了,都别哭了,两个如今都好好的,才是万幸,” 康熙一手拉着丹卿,一手拍了拍郭贵人的手,“你放心,朕叫人去看过,宜妃将小阿哥照顾的很好。” 丹卿和郭贵人同时看向这个只会破坏气氛的死直男,难得的同仇敌忾。 她们正母女情深呢,他非得 这时候说什么小阿哥! 是嫌她们关系太好了吗? 康熙:……? 为什么都这么看着他,他安慰她们也错了? “汗阿玛,额娘没事了,要不您还是去看看胤祺吧,也不知道他如今好了没有。” 丹卿略嫌弃的撵人。 康熙啧了一声:“他有什么好看的,比你好得都快!如今外面其他宫室都解了封,出宫避痘的阿哥公主们都接回来了,除了你们娘俩,其他人都好得很。” 行吧,总算是没发生她曾想象中那种很可怕很可怕的疫情。 虽然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痘疫中依旧有人不幸染病身亡,但康熙反应快,太医院准备充足,总的来说也算是有惊无险,也难怪康熙心情不错。 “郭贵人你入宫多年,为朕诞下一子一女是有功的,也该叫你封嫔了,” 康熙突然说道,“封嫔之后,你便能搬出翊坤宫,做一宫主位,长春宫如今还空着,与翊坤宫离得又近,等你大好,朕就命人重新修缮,可好?” 难得康熙如此有商有量的语气,郭贵人虽然十分想说不好,她要搬就想离宜妃远点儿,但此情此景之下,她还是点了头。 罢了,做邻居也总比寄人篱下要好。 她盼了这么多年的嫔位终于到手,却好像也没多么兴奋,仿佛经历了生死之后,已经看开了许多。 “还有一件事朕要与你商量,” 康熙又道,“丹卿如今已经大好,太皇太后实在想念,你也需要静养,朕打算先叫她回慈宁宫去。” 没等丹卿反对,康熙继续道:“你别吵,如今你额娘身体虚弱,你在这儿她还要顾着你,如何能安心养病?等他搬去了长春宫,你随时都可以回去陪她小住,以后相处的时间多的是,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丹卿噘嘴不愿意:“可按理说额娘病了我不是就应该在这里侍疾吗?之前皇贵妃娘娘病了,四哥就一直在的。” 康熙哄道:“你这不也是陪了好多天了么?你额娘不像你年纪小好得快,她这痘痂且得养着呢,可老祖宗实在惦记你,之前你病着的时候,她整夜整夜的念经给你祈福,如今你好了,不得先回去给她报个平安么?” 这却也是应该的。 丹卿也担心太皇太后,可她知道若是自己离开了,在郭贵人痊愈之前,就再也见不到她的,所以一时间还是有些犹豫。 反而是郭贵人摆手道:“皇上可赶紧将她抱走吧,闹得我头疼!也就是太皇太后能忍受得了她,快还给她老人家吧!” 丹卿含泪控诉:“额娘你又不想要我了?” 郭贵人翻了个白眼:“皇上不是说了么,等我搬去了长春宫,有你住的地方!去去去,跟你住一起这么久,我可是一点清净都没有,你可赶紧走吧!” 丹卿:…… 虽然知道郭贵人心里是为她好的,可听郭贵人撵她走,她还是觉得有点气—— 这嫌弃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像是演的,分明就是真的嫌她烦! 什么破额娘,能同苦却不能同乐,一点儿都不可爱! 丹卿对着郭贵人做了鬼脸,却没再反对康熙的安排。 康熙将丹卿带去了另一处屋子里,命人给她仔仔细清洗干净,又叫她在这儿单独住了两日,方才亲自抱着她出了寿安宫。 然而出乎丹卿意料的是,康熙并没有直接带她回慈宁宫,而是拐进了旁边的雨花阁。 “朕这些时日一直在想该不该叫你知道真相,本觉得你年纪小知道太多难免多思多虑,对你不好,可老祖宗说,你心里多少也能猜到些,若是不告诉你,反而叫你嗔心,以为朕不肯给你公道。” 康熙将丹卿放在一处低矮小屋门口,对她说道,“朕想过了,与其让你不清不楚的遭人暗害,不如干脆让你知道真相,以后也好更留心些。” 丹卿本以为这次的事情又会像上次中毒那般不了了之,可不想康熙竟然真的愿意告诉她真相。 这对她而言,当真是很重要,因为无论真相多么可怕,也要比浑浑噩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强。 “丹卿,你会怕吗?” 康熙尤有些不放心。 即便是教儿子,他也未曾试过这般直接的让他们去面对世间险恶,总是试图为他们竖起一道高墙,更何况是娇娇软软的小闺女。 如果让他决定,他宁可一辈子都将丹卿护在金丝笼中,盼着她单纯明媚的活着,永远不要知道人心险恶世道艰辛,可丹卿,终究是不同的。 太皇太后说的对,这孩子过于**,而慧极必伤,与其让她总是自己多思多虑,不如干脆告诉她真相,或能纾解心怀,反而是好事。 “汗阿玛,有您陪着我,我什么都不怕。” 丹卿拉住康熙的手,仰头看着他,“剧毒和天花都未能夺了我的性命,我相信上天自有庇护,又为何要怕面对真相呢?汗阿玛,其实我的心很小的,在意的人也就这么多,我相信我在意的人都不会害我,而其他人,也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这倒是大实话。 是啊,只要不是至亲之人的伤害,也没什么是难以承受的。 梁九功上前推开了门,康熙拉着丹卿走了进去。 屋子里十分昏暗,只有高处的天窗透进来一缕光,在地上照出斑驳的光影来。 光影后面的暗处,一个人被绑着倒在地上。 虽然她身上的衣裳看着干净,但显然是临时更换的,并不合身,宽大的领口里透出血色来,可见之前是受过重刑的。 守在边上的慎刑司太监抓着那人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丹卿仔细看去,却还真是个熟人—— 胤祺的奶娘。 那个在五台山上跟她起了冲突,被康熙打了板子的奶娘。 她不是当初就被赶走了吗,怎么会还在宫里? 丹卿疑惑的看向康熙,康熙没有任何隐瞒,将事情的始末全盘托出。 原来当初着奶娘挨了板子后,本是被直接送下山去了,但胤祺从小就被他抚养,本就是片刻都不能离,更何况当时还受了惊吓,更是时时哭泣,夜不能寐,只吵着要奶娘。 太后用了各自办法哄他,实在是哄不住,自己身心俱疲,更是心疼胤祺日渐消瘦,所以下山回宫的时候,又叫人悄悄的将那奶娘给寻了回来,偷偷带回了宫。 那奶娘吃了教训,回宫之后十分老实,只陪着胤祺,几乎从不出门,故而康熙虽然知道这件事,也没去管。 淑慧大长公主离京后,丹卿重新搬回了慈宁宫,那奶娘故意跟皇太后提起丹卿求情救了胤礽的事情,劝皇太后为了胤祺着想,不该再计较当初的事情,应与丹卿缓和关系才好。 皇太后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觉得奶娘说的有道理,就叫她准备些东西给丹卿送去。 其他的倒也罢了,那个长得很奇特的兔子娃娃,却是奶娘亲手做的。 说到此处,丹卿已经猜到自己到底是怎么中招的了。 那兔子她日日放在枕边,无聊的时候还抱着玩,若里面有脏东西,她不得病才怪! “那胤祺又是因何得病的呢?” 丹卿问道。 她是送过胤祺一个孔明锁,但那是在刚刚收到皇太后礼物的时候回的礼,那时她尚且没生病,就算天花病毒再厉害,也不至于只是这样的接触就能传染吧? 后来她再去寿安宫请安的时候,并未与胤祺有过任何近距离接触,而且算算胤祺的得病时间,应该比她还早几日,怎么看其中都还有别的原因。 “也是她做的,” 康熙看着那奶娘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她做的兔子本是一对儿,一个送了你,另一个自然就给了胤祺。” 这次丹卿真的震惊了。 “可她不是胤祺的奶娘吗?胤祺那么在乎她,几乎离不 开她,她要害我也就罢了,又为何要害胤祺?” 丹卿不可思议的问道。 康熙摸摸丹卿的头,冷声道:“她只怕天花害不死你。” 天花是很严重的病,但太医院对此病颇有心得,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天花而死的孩子了,所以即便丹卿染上天花,因此而死的几率其实也并不高。 但若是让皇太后认定是丹卿害了胤祺呢? 皇太后本就对丹卿不怎么喜欢,而胤祺则是她的心肝,若胤祺出了什么事,皇太后还不得恨死了丹卿? 幸而康熙早有怀疑,在胤祺的床前将意图给他喂虎狼之药的奶娘逮了个正着,今日才能知道全部真相。 第50章 第50章(15000收藏加更)…… 太皇太后一哭,丹卿也跟着哭了起来,康熙见状只能好声好气的劝,本想寻苏麻喇姑帮忙,可一转头,却见苏麻喇姑竟然也在抹眼泪。 这下可好,慈宁宫里眼看着就要发大水了,康熙只能赶紧说起要将奉慈殿给丹卿的事,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可谁知太皇太后闻言愈发将丹卿搂紧,瞪着康熙道:“好好好,那害人的刁奴你不处置,却来叫我的嘎珞搬走,你就是这么当阿玛的?!” 康熙也是无辜:“祖母,您能不能讲讲道理?是丹卿说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屋子,我才选了奉慈殿给她,再说了,也不是就叫她搬出去,只是修好了给她留着而已。” 太皇太后兀自瞪着康熙。 “而且那奶娘朕刚带丹卿去亲自问过了,自是不会留她性命,只不过她身上还有些事情没查清楚,还得再问问看,” 康熙继续解释,“有人将手伸进了寿安宫,不止是要谋害阿哥公主那么简单,如果不是万幸,天花一旦传开,整个紫禁城甚至整个京城,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遇害,此时我绝不姑息,但凡查出有关之人,全都会一并处置!” 康熙考虑的自然要比丹卿多很多,这也就意味着,会为这件事付出代价的,远不止奶娘一人。 丹卿听着康熙的意思,这奶娘背后还有他人指使,可若叫她来想是谁,却又是实在猜不出。 她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公主而已,她死了会对谁有好处呢? 别说她,就算是胤祺这个阿哥死了,也只会对皇太后打击很大,而皇太后本身并不牵涉朝局,亦是不该成为目标的。 至于他们的生母宜妃和郭贵人,她们都另有幼子,所以这场谋杀,也不会是针对她们。 丹卿想不通,只觉得身在迷雾之间,伸手不见五指。 康熙和太皇太后此时却是转了话题,又说起给丹卿寻的那两个伴读来。 太皇太后听了人选后,沉吟了片刻,便将丹卿推起来,让她出去点些爱吃的,等会儿阿哥公主们都要来慈宁宫一起用膳。 丹卿知道这是故意支开她,但也只能听话离去,等她走后,太皇太后方才问道: “你选这么两个人跟在嘎珞身边,难道是——” 丹卿一心觉得她定是要抚蒙的,所以自然不会多想,可太皇太后却察觉出不对劲来。 孙天策是汉军之后,富尔敦是明珠之孙,这两个看似身份并不算特别贵重,背后却都有着各自支持的势力,若公主不需要抚蒙,那他们可都是不错的额驸人选。 康熙将这么两个人安排在丹卿身边,叫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实在是让人难免不多心啊。 说起来,胤禛的伴读里还有个佟佳氏的舜安颜,这一屋子不像是在上课,倒像是在给丹卿选额驸。 “祖母也觉得他们不错?” 说起这个,康熙来了精神,“孙儿想着虽然满蒙联姻是旧例,但也不是每个公主都得去蒙古,总也得安抚一下汉人和八旗勋贵不是?如今大公主二公主都定了去处,三公主尚无定论,更何况丹卿呢,所以先叫他们进来看看,行与不行,过几年便知道了。” 人都是偏心的,帝王也一样。 康熙喜欢丹卿,自然舍不得她离开自己,就算丹卿去了蒙古他也能护得住她一生平顺,但总不及就在眼皮子底下来的安心。 如今他正值壮年不愁儿女,下面已经有了五公主,更何况有大公主的先例,宗室女也可以抚蒙,未必就非得丹卿去。 当然,这些话康熙自然不会往外说,一切都等丹卿长起来再谈,也来得及。 不过这好女婿的人选嘛,自然要放在眼前看着才靠谱,让他们互相比着,也叫丹卿与他们相处着,总能选出一个更合适的来。 丹卿不知道自己已经偏离了预定的去草原这条路,她如今满脑子都是如何能叫康熙改变心意,别把未来的毓庆宫给了她。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单独一人不能成军,也太过显眼,倒不如拉上三个姐姐一起想想办法。 她们也是公主,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若是能成,大家就能像阿哥们都去南三所那般,也搬到一起去住,不是更好吗? 于是用过膳之后,丹卿便将姐姐们都拉到暖阁里,将此事说了。 当然,她没说康熙单独给她奉慈殿的事情,只说求了康熙让她们能出去住,但得她们自己选个合适的地方。 反正大不了等选好了她再去求康熙答应,康熙总不会有空跑来拆穿她。 大公主早就受不了那跟佛堂挨着的逼仄的西三所,二公主虽然住在荣妃的钟粹宫,但那里还住了好些个贵人常在之类的低品阶庶妃,总是有些不方便的。 三公主更别说了,布贵人自己住的就拥挤,还得给三公主隔出来一处,屋里都快落不下脚了。 姐妹四个合在一处仔细研究,最终选出两个地方来。 一个是御花园东侧的北五所,那里是现成的几个院子,以前选秀的时候曾经让秀女们住过,如今却是空着,她们一人一个院子是足够的。 另一个则是御花园西侧的漱芳斋一带。 这里是原是几处阁子聚在一处,虽然不像北五所有各自单独的院子,但圈在一起也算宽敞,而且离慈宁宫也更近些。 选定后,公主们便去找太皇太后拿主意。 太皇太后倒是看着哪儿都好,也不给主意,又叫她们自己去问康熙。 康熙难得被几个闺女团团围住,倒是受用,只是瞪了丹卿一眼。 这丫头当真奸猾,不想自己去住奉慈殿,就拉了姐姐们来一起选地方,倒是叫他不好勉强了。 不过既然要给,康熙也不吝啬, 只说叫她们得空自己去实地瞧瞧,莫要纸上谈兵才好。 公主们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乎便结伴而行,离了慈宁宫去看新居。 两处都看过之后,公主们倒是十分有默契的都选了漱芳斋这一处。 虽然这里比不上北五所大,但阁子修缮的却更好,只需要将外侧的围墙封上,便自成一处小天地。 每个阁子都是独门独户,阁子间宽敞,又是现成的小花园,若是仔细打理好,远比北五所那一个个幽森的小院子强得多。 这或许就是阿哥跟公主的不同了。 当初修缮南三所的时候,康熙特意叫人将每个院子都分开,因为阿哥们要在这里住到出宫建府,他们的侍妾格格甚至福晋侧福晋,都得一并住着,不分开实在是不方便; 而公主们则不同,她们在出宫成婚之前都是独自一个人,有没有单独的小院子并不打紧,都圈在一处敞亮着才更舒坦。 对于公主们的选择,康熙并没有什么意见,当即便叫内务府按照公主们的要求开始修缮。 一场紧张的封宫过后,公主们修建新居变成了宫里难得的消遣,就连各宫的娘娘们都帮着出谋划策,各色奇花异草家居摆设都往新宫里送,难得一派后宫祥和的景象,叫康熙甚是满意,给出的赏赐自是更多了。 与此同时,康熙也没停下追查,从那奶娘开始,一路查到了与她通消息的宫人,再到她的丈夫以及母族,皆受牵连。 这一场天花案,获罪者众多,但其中却并无身居高位之人,似乎追查到底也不过是奶娘一家的报复,然而在这些涉案之人或处死或流放后不久,索额图因御前失仪被夺了官位,连带着常泰都被降了职,暂时困在家中。 这些消息丹卿还是从富尔敦嘴里知道的。 再说上书房重新开课后,孙天阙和富尔敦都奉旨进宫给丹卿伴读。 孙天阙倒是与初见时没什么分别,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却总是很有眼力见儿的帮丹卿拿书、研墨,还会在丹卿偶尔走神了的时候偷偷提醒她,以免她被张英给逮个正着。 富尔敦却是跟那日在赫舍里国公府时看着不太一样了。 也不知是不是纳兰性德真的严加管教过,富尔敦明显老实了不少,身上那股子骄纵跋扈之气没了,但却依旧活泼,像一只活力满满的小狗儿一样。 刚来那日,他给丹卿带了一盒兔子形状的酥饼,丹卿收了,却不敢乱吃,瞧见孙天阙时不时的盯着看,以为他喜欢,就顺手给了他。 谁知正好让富尔敦给瞧见了,冲上来就要打孙天阙。 孙天阙竟也不躲,当真让富尔敦给抡了一拳,丹卿当场就炸了毛,操起书就往富尔敦脑袋上砸,富尔敦自是不敢还手,但嘴里却也不肯服软,连嚷带吼的,气得丹卿追着他打。 胤禛惊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上去拦。 他拦腰将丹卿死死抱住不让她再去追,他的伴读巴尔图则是去挡着富尔敦。 可巴尔图身体弱,被富尔敦一撞就飞了出去,丹卿见状更恼火,用力挣扎之下胤禛竟是也控制不住她,眼看着她冲出去一头将富尔敦给撞倒在了地上。 听到动静跑进来的张英:…… 从胤禔开蒙起张英就入了上书房,也算是教学经验丰富,可如今这场面还真就是第一次见到。 这少年人性子不定,偶有冲突也是正常,但这里毕竟是上书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何至于动手打架? 更何况,动手的还是个公主! 天老爷,这追着将那比她大上一大圈的伴读撞飞的了,竟然是皇上口中大病初愈身体虚弱需要重点保护的四公主,皇上,您交代的时候真的不会心虚吗? 张英站在门口怀疑人生,孙天阙却是反应最快的,疾步上前将丹卿给扶了起来,顺手将她撞歪了的辫子摆正,又将掉了一半的绒花插了回去。 第51章 第51章二合一章 “嘎珞,对不起,” 胤礽握紧丹卿的手,满眼痛苦,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对你下手,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丹卿心里一沉,瞬间明白过来胤礽在说什么,也终于确定了,那奶娘果然是受索额图的指使。 她其实刚刚辗转难眠胡思乱想之际,也曾怀疑过胤礽,她在想是不是自己过于单纯,将胤礽演出来的关爱当了真,却看不透他内心的狠辣。 可如今见他哭得手都在发抖,丹卿却又忍不住心疼他。 这不过还是个孩子啊,若是放在现代,小学还没毕业呢,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可如今,他要面对的却已经是皇权天下。 胤礽自己想争吗? 或许并不想的。 他也喜欢在无人之时瘫在床上不动弹,也会因为好奇偷偷看无可言说的话本子,也期盼着能放下功课出去骑马玩耍,也会在遇到好吃的好玩的,想着她记着她。 而如今,他被索额图裹挟着,不得不直面朝廷争斗,党派倾轧,可他又哪里天生就懂这些,即便是尝试,也是笨拙的。 “二哥哥,索额图为什么要杀我?” 丹卿直白的问道,“就因为在国公府那日,我不肯给赫舍里氏面子吗?” 胤礽抬起头看向丹卿,眼中的苦涩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不,是因为,汗阿玛想给皇贵妃封后。” 胤礽这话却是丹卿没想到的。 “可是封后的事情不是早有传言了吗,” 丹卿追问道,“而且出事那会儿皇贵妃娘娘还病着,怎么索额图就突然在乎这个了?” 胤礽毫不隐瞒:“就是你回慈宁宫为我求情那一日,汗阿玛与老祖宗商议了立后之事,老祖宗,并未反对。” 丹卿继续问:“所以呢,就算汗阿玛真的有立后之意,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尊不避卑,就算我死了,也挡不住皇贵妃封后啊!” 胤礽深深看着丹卿:“可你已经挡住了。” 丹卿倏然一惊,随即想明白了:“也是,我得了天花,必然会导致封宫避痘,汗阿玛还要处理京中的疫情,自然没心思再考虑封后的事情了。” 谁知胤礽却摇头:“不,不止是这样,汗阿玛已经告诉钦天监不必再选看今年吉时了。” 也就是说,至少今年之内佟佳皇贵妃都不可能封后了。 可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一场在这个时代很常见,又没当真扩散开来的痘疫,康熙就放弃封后的想法了? 这未免也太儿戏 了吧。 “丹卿,或许对汗阿玛来说,你也是不一样的,” 胤礽用手背抹掉了脸上的泪,“天花不能阻挡汗阿玛封后,可是你能。” 他也,太看得起她了。 她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公主而已,她愿意去讨好康熙,所以康熙才会多宠爱她几分,仅此而已。 “二哥哥,索额图想多了,你也想多了,” 丹卿此刻却比胤礽更理智,“汗阿玛不愿再议立后,并非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们的手段太过了。” 那可是天花啊,传染病毒,真的会死人的。 这次是幸运,天花只在寿安宫里流传,除了她和郭贵人之外,外面并没有其他人得上,京中也很太平,所以康熙在处置的时候才会留了情面,只诛杀了直接动手的相关人等,索额图却只是革职而已。 这并不公平,可是在如今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上位者永远有特权,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二哥哥,离索额图远一些吧,” 虽说疏不间亲,但是丹卿还是多说了一句,“他虽是你的亲人,可在他心里,你却未必比赫舍里氏的权势重要。我猜想,他一定跟你说是为了保住你太子的位置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阻止立后的,可他一定没告诉你,其实你的太子之位从未曾动摇过。” 总有些人分明自私自利,却依旧要说,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若如今胤礽与康熙相持,太子之位摇摇欲坠,索额图不择手段去做这些,尚可以说一句是为了胤礽,但实际上,还远不到那种地步。 胤礽还是个孩子,尚未成亲,更未入朝,他的太子之位是来自于嫡子的身份,虽是当初情势所迫,却也是康熙心甘情愿的。 更何况胤礽是康熙亲自养大的孩子,对他的期望一直都很高,在胤礽未叫康熙失望,或者说他们之间尚不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之前,康熙是不会放弃自己培养的继承人的。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佟佳皇贵妃封了皇后,她也是无所出啊! 便是养子胤禛也未曾改过玉牒,只能说是半个养子,更不可能算得上嫡子,他才多大,如何能威胁得了胤礽的地位? 这些话,丹卿一一跟胤礽说来,还有一句她没敢说—— 当初佟佳皇贵妃生下小公主的时候,她曾亲耳听到过康熙与太皇太后的对话,康熙根本就容不下佟佳皇贵妃诞下皇子! 所以不管怎么看,胤礽都不该有什么危机感,他其实只要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要做,只管好好学好好跟着康熙做事,他的太子之位便稳如泰山,只有别人顾忌他的,哪里会需要他去顾忌旁人! 微弱的烛光下,丹卿掏心掏肺的与胤礽说了许多许多。 既是因为她真心将胤礽当成哥哥,也是因为她不想参与权力争斗,想过几年安安稳稳的好日子。 这个紫禁城里,只要康熙稳得住,胤礽稳得住,就不会乱,可一旦胤礽受不了诱惑,便会有黑心人蜂拥而至,最终导致纷乱四起。 胤礽不哭了,静静的听着妹妹说话。 这不是他第一次与丹卿诉说这些不敢叫其他人知道的事了,以前她是安慰他多些,这也是第一次,真正将所有话都摊开来说。 他素来知道这个妹妹不一般,所思所想比他还要更加仔细,今日却又是另一番感受,突然就好像明白了索额图为何会如此忌惮他的兄弟们。 如果丹卿不是公主,而是个阿哥,那只怕他都要心生警惕,担忧她成长起来,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万幸,她是公主,还是个与他交心的妹妹。 他以后得对她更好些,叫她愿意一直与他这么好,永远站在他这一边。 “二哥哥,我说了这么多,你听了没啊?” 见胤礽竟然走了神,丹卿不满的拍了一下他的手,却正好拍在了伤处。 胤礽“嘶”了一声,丹卿赶紧又去捧住他的手,俯身吹了吹。 “不管因为什么,你也不能伤了自己啊,这明日叫汗阿玛瞧见,你怎么解释?” 丹卿回身去床头的格子上找药,嘴里埋怨道,“还有,有什么事不能明儿用午膳的时候再说,非得大半夜的偷偷跑这一趟,如今夜里还很冷,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胤礽拉住她不让她翻找,口中道:“我也是夜里见了赫舍里氏的人,才知道了真相,便一刻都不想等,只想来告诉你,不是我指使的,我绝没想过要伤害你,更不可能用你的性命来算计,嘎珞,无论何时,我都是盼着你能好好的。” 丹卿叹了口气:“我也没怀疑过你啊,不然才不会跟你说这么多呢!二哥哥,我不知道索额图平日里都跟你说些什么才叫你如此心慌,但你不觉得汗阿玛看起来比索额图更靠谱一些吗?” 所以,别闹,好好学习好好长大才是正经的。 胤礽此刻心情好了许多,也不哭了,扯出一个笑脸:“是啊,索额图是真的不靠谱,以后我再不跟他来往了。只可惜连累了舅舅,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被汗阿玛停职关在家里了。” “常泰是武将,总是要回军营里去的,汗阿玛不会一直关着他,你不必担心,” 丹卿宽慰道,“二哥哥,你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今夜这事你与我说了便算过去了,今后莫要再提起,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至于赫舍里氏,你捡着汗阿玛心情好的时候求几句情,毕竟是你的外家,你也不能全然不管。” 若换做丹卿,只怕这一生都会远着像索额图这般不择手段钻营的人,但胤礽不能,就因为他是太子。 如果他连外家都不管了,那今后又如何叫跟随之人安心? 便是康熙,亦是如此。 很显然,康熙并没打算真的动索额图和赫舍里氏,所以胤礽的求情也是给康熙一个台阶下。 “嘎珞,多谢你一心为我着想,” 胤礽有些感动,“我原想着你定是要生气的,甚至恨我怨我,可你却依旧愿意跟我说这么多,为了我还不去计较索额图的所作所为,我,我当真是愧对你。” 丹卿摇头:“既然不是你所使,那我就不会迁怒于你,二哥哥,不管外人怎么折腾,咱们都是至亲兄妹,我总是愿意信你的。” 她不愿意参与争权,也不想成为党争的筹码,反正等她长大了就能远离京城去那广阔的草原上自由翱翔,所以她不想去怨恨计较,只希望能多留些亲情。 即便几十年后他斗输了斗败了,他也依旧是她的二哥哥,她还是会记得小时候他的好,也愿意想办法帮他过得好一些。 胤礽不知道丹卿所思所虑,只觉得自己没白疼这个妹妹,眼中的难过尽去,换上了欣喜。 只要丹卿不怪他,那便够了,至于索额图,他以后定然不会再信了! 胤礽不能多留,很快便起身告辞,丹卿找到了伤药塞给他,叮嘱他回去之后要好好涂了,胤礽接过药瓶,突然问道:“这是不是你给张廷玉那种药?” 第52章 第52章二合一章 丹卿和孙天阙谁都不肯让步,僵持许久,还是跟在后面赶过来的胤禛解了围。 丹卿自是信得过胤禛,而孙天阙觉得只要不是丹卿,谁都可以,故而便由胤禛带着小太监给孙天阙上药,丹卿则是被请到了外头去。 “豆芽菜一样的小身板儿,还舍不得叫我瞧见,” 丹卿不满的哼道,“好像我稀罕看一样!” 禾苗忍笑劝道:“公主,孙小公子是汉人,与咱们满人不一样,自是更在乎名节,据说汉人家的小姐都不许出门的呢。” 丹卿又哼:“那也是长大之后的事情,如今都是小豆丁,有什么好顾忌的?汗阿玛都让他来给我做伴读了,难不成等去上武课的时候,旁人都短衫短裤,偏他一身周全?也不怕人笑话!” “除了你没人会笑话他!” 胤禛也从屋里出来,“他怕你担心,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他伤得不重,没破皮,就是有些淤青,我让小苏子给他涂了跌打药,估计会——” 话没说完,屋里就传来孙天阙的痛呼声,只一瞬,又没了。 丹卿有些心急的想要进去看看,却被胤禛给拦住了。 “那淤青要揉开才好的快,估计会有些疼,他得忍忍。” 胤禛终于把话说完了。 行吧,既然是为了治伤,那也没办法。 丹卿收回脚步,又细细问胤禛孙天阙的伤到底如何。 胤禛只说瞧着像是被藤条之类的细木棍打的,疼是疼,却也不会真的伤重。 “我估摸着应该是他们汉人的‘家法’之类的,专折磨人用的,不要命却也着实难受,” 胤禛的脸色也不太好,“也不知道孔格格发的是什么火,孙天阙好端端的在宫里伴读,并未惹过任何事,怎么就值得她动气?更何况明知道他还要进宫来,却依旧重责,当真是半点心疼都没有!” 他自己与生母德妃的关系就不和睦,之前被康熙送回永和宫的时候,也曾挨了打。 但那时他与德妃都心里有数,这顿打是打给康熙看的,好叫康熙赶紧将他接走,不似孔格格打孙天阙,不像管教,却像是故意折磨。 联想到之前孙天阙差点被孔四贞活活掐死的事情,胤禛和丹卿兄妹两个都黑了脸。 他们的小伙伴怎么能受这个苦! 兄妹两个互相对视了一眼,决定一定要帮一帮孙天阙。 可如今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大过天,除非搬出圣旨,不然谁也阻止不了亲娘打儿子。 更何况孔四贞也并非寻常人,虽说和硕格格比不上阿哥公主尊贵,可她却是太皇太后的养女,论辈分丹卿还要叫一声姑祖母,实在是不可能硬来。 所以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就是弄清楚孔四贞的心结在哪儿,为何要这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孙天阙就是个闷葫芦,哪怕挨得再狠也不肯说孔四贞半个不字,丹卿又不敢问的太深,怕叫他心里更难受,所以虽然有心,却也是许久没想到能帮忙的办法。 好在她虽然管不了孔四贞,却能管得了孙天阙,他既是她的伴读,只要她不放人,他自然就得待在她身边,没机会回家去挨打。 不过总将人拘在宫里毕竟不好,丹卿倒是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只是需要康熙配合。 “汗阿玛,去嘛去嘛——” 乾清宫御书房里,丹卿拉着康熙的手乱晃,不让他好好批折子,“清明也过了,眼看着就要热了,咱们去园子里住嘛——” 康熙被她晃得拿不住笔,只好先将笔放下。 “朕不是告诉你了清华园正叫人修缮呢么,怎么还非得现在去?” 康熙并不知道丹卿心里的弯弯绕绕,只当闺女在宫里呆腻了,“要不然你陪着老祖宗往小汤山去住些时日,等过了五月节再回来。” 太皇太后有皮肤病,一到换季的时候就容易犯,犯病之后便会瘙痒难耐,所以康熙经常陪着她往昌平汤泉行宫去疗养。 去岁京中雨水颇丰,空气湿润,太皇太后倒是安生,可今年自打开春以来却是一场雨都没有,这两日太皇太后身上就又觉得不舒坦了,正打算出宫去昌平。 康熙本没打算让丹卿跟着,想叫她留在宫里继续上课,不过若是丹卿实在想去,由着她也无妨。 丹卿琢磨了一下,觉得去园子还是去汤泉都一样,于是又问道:“那四哥也能去吗?” 康熙失笑:“他不要上课了吗?” “那就叫张师傅也一起去嘛,” 丹卿求道,“反正他只给我和四哥上课,干脆将上书房搬到汤泉去,这样我也不会落下功课了。” 这也不是不行,只是康熙总觉得他闺女在打什么歪主意。 “除了胤禛和张英,你还想带上谁?” 康熙谨慎的问道。 丹卿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也没谁了啊,大姐姐本就是要去的,二姐姐要绣嫁妆不愿意出门,三姐姐也不知想不想去,可以问问她。其他人——也就是我跟四哥的伴读了呗。” 这最后一句话,却可以叫做“图穷匕见”。 康熙挑了挑眉,瞬间察觉了闺女的重点是谁,心里却是生出些不乐意来。 虽然他将那几个伴读凑在一起,的确是有叫他们从小培养感情的意思,可却也不代表他就愿意让年幼的闺女现在就学着去在意一个男人。 不对,不只是现在,就算是闺女长大了,也不该太在乎男人,即便是她的额驸,也不过是她的奴才,怎么就配叫她挂在心上了? 康熙心里发酸,便越发觉得那几个伴读不顺眼,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太心急,总想着先把好的给闺女留着,却没想到那些臭小子们也敢打他闺女的主意。 人嘛,惯常双标的。 在康熙眼里丹卿关心伴读是她心地善良,可若是有些人敢借坡上驴,那就是旁人不懂事了。 而这不懂事的人,自然不配留在他闺女身边。 “旁人便罢了,那孙天阙就别叫他去了,” 康熙试探道,“寡母在家,他不该远行。” 丹卿顿时急了:“那不成,大家都去,怎么能留下他一个人?” 她折腾这么一遭就是为了能绊住孙天阙,若是不带他,那她还不如不去! 康熙心里一沉,更认定了孙天阙心怀不轨,冷下脸问道:“可是他撺掇你要出去玩的?” 丹卿摇头:“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想出去。” 康熙不信,只觉得孙天阙定然是在暗地里勾引他闺女了,冷声道:“那就叫他过来回话,朕要亲自问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下丹卿却是慌了。 她以为想要出去玩是寻常小事,她来求康熙,大不了就是康 熙不许,也不会再有其他,可没想到康熙竟然将矛头直指孙天阙,还要叫他到御前来回话。 可这话是那么好回的吗? 难道孙天阙还能在康熙面前承认母不慈他不愿回家? 本朝以孝治天下,他要是真敢这么说,那怕是康熙会即刻命人给他一顿好打! 丹卿原是想帮小伙伴,可没想到却是自己给他挖了一个大坑,但如今康熙已经让去叫人,她却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丹卿不由得暗怪自己因为得了康熙太多偏爱,有些恃宠而骄,做事开始不走脑子,若是放在刚到慈宁宫的时候,她绝不敢这般胡闹的。 康熙留心观察着闺女的神色,见她低垂下了眼眸,一副委屈又懊恼的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 “真就那么在意他?” 康熙试探着问道。 丹卿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康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向乐意跟容若亲近么,怎么跟他儿子倒不合脾气?” 康熙又问道,“还有那舜安颜,虽然年岁小些,可朕瞧过,生的玉雪可爱,又是自家亲戚,将来定然听话,难道他俩都不如孙天阙好?” 虽说这三个人都是康熙挑的,但在他心里也分个三六九等。 舜安颜出身他的母族佟佳氏,算起来也是丹卿的表弟,虽然年纪小了些,但好在早早就接进宫来教养,将来也定不会是个纨绔子弟。 如今他又想叫佟佳皇贵妃封后,那佟佳氏必将再添荣光,舜安颜尚主,身份亦是足够了。 富尔敦虽然家世不及舜安颜,但胜在家里人有能耐。 明珠如今是内阁之首,朝廷宰辅,康熙对他的能力甚是满意,打算继续重用,再加上他家还有个纳兰性德,今年也该外放上任,将来亦是国之栋梁。 虽说明珠的出身有待商榷,他夫人的身份也不同寻常,但二人伉俪情深却是佳话,而纳兰性德也是少有的痴情人,这一脉相承下来,富尔敦也差不了。 康熙是打定了主意要一直宠着丹卿的,也做好了会将小闺女宠坏了的打算,所以若是将丹卿给了纳兰氏这样家教的人家,他也能安心些。 至于孙天阙,其实一开始并不在康熙的考虑范围内。 且不说满汉不通婚的旧规犹在,便是孙天阙的亲爹孙延龄做过的“好事儿”,也叫康熙对他儿子心生提防。 但孙天阙背后的汉军势力犹在,康熙亦有安定军心的打算,便借机将孙天阙也放在了上书房里,不过他原本想的是等丹卿再大些,叫孙天阙做她的侍卫,归于她的门下。 这样一来,自有汉人会站在丹卿的身后,将来他谈及不让丹卿抚蒙之时,也会有更多的人支持。 说白了,孙天阙就是康熙给丹卿立在身边的一块招牌,叫汉人知道丹卿是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的。 第53章 第53章二合一章 等到了汤泉行宫,丹卿亲自将一碗枇杷羹送到了孙天阙屋里。 孙天阙与富尔敦同住,刚一进门丹卿就看到他俩又在地上滚作一团。 她早已见怪不怪,四处逡巡了一圈,却见桌上的匣子里放着一个完整的枇杷,而躺在匣子外面的枇杷却是被人咬了一大口的。 “孙天阙你放开我!” 富尔敦还是第一次被孙天阙给压制住了,气得大叫,“我不就是吃了你一个枇杷吗,那玩意酸涩的要命,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孙天阙手上是汉人擒拿的功夫,用的是巧劲儿,富尔敦虽然个子高力气大,却是决计挣脱不开。 “我的东西,你凭什么随便吃?” 孙天阙手腕一转,叫富尔敦疼得哇哇叫,“以后再乱碰我的东西,我就折了你的手,看你长不长记性!” 丹卿瞧着差不得了,清了清嗓子:“咳咳,你俩玩够了就起来吧。” 孙天阙这才发现丹卿来了,立刻松手爬了起来。 富尔敦嘴里“嘶”了几声,甩着自己生疼的胳膊,告状道:“公主,这混小子跟我动真格的!我就咬了一口他摘的枇杷,你看看他把我给打的!” 边说着,他边伸手让丹卿看他被富尔敦捏红了的手腕。 丹卿瞧着果然红了一大片,正想说几句,却见孙天阙低眉敛目一副等着挨骂的模样,胳膊却是背在了后面。 “你也伤了?” 丹卿担心问道,“快把手伸出来叫我看看!” 富尔敦不满道:“他伤什么,我压根就没打着他!” 孙天阙不语,只是乖乖将手伸出来。 他身材瘦削,手上自然没什么肉,手指如同竹节般修长,只是关节处泛红,手背上也有一处红中泛青,瞧着就疼。 “奴才没事,只是不小心磕了一下。” 孙天阙语气平和,不似富尔敦那般高声,却更显得委屈可怜些。 丹卿叫他活动了一下手,瞧着没事才不满道:“你们要打闹也得注意着些,别真的伤到了。” 孙天阙乖巧的应了一声“是”,富尔敦却气道:“谁跟他打闹了,公主你来评评理,我就吃了他一个枇杷,不对,我就咬了一口,他就扑过来揍我,这应该吗?” 他愤愤不平,“若是什么稀罕玩意也就罢了,可那破枇杷又酸又涩,便是我不吃,还有别人能吃吗?” 丹卿:…… 孙天阙:…… “对不起公主,奴才不知道那枇杷不好吃,” 孙天阙低头道歉,“您别生气,下次奴才一定先尝过再献给您。” 富尔敦瞪圆了眼睛:“那破玩意你竟然敢给公主吃?” 丹卿却微微一笑,示意禾苗将她带来的枇杷羹拿过来。 “这是我叫膳房用你送的枇杷做的,你都吃了,我就不生气了。” 丹卿笑盈盈的看着孙天阙,眼睛里都是狡黠,“我特意吩咐了不让加糖,保证原滋原味。” 孙天阙还没说什么,富尔敦却是上前拦了一下。 “公主,他也不是故意的,您就饶过他一次吧,” 刚刚他还在控诉孙天阙打他,如今却又是他来护着孙天阙,“那枇杷当真不能吃,这一碗下去,怕是要吃坏了肠胃的。” 丹卿不理他,只是依旧含笑盯着孙天阙。 孙天阙轻轻推开富尔敦,接过那碗枇杷羹,毫不犹豫的就送到了嘴边,直接喝了一大口,然后突然愣住了。 富尔敦焦急道:“可以了可以了,别真喝坏了!” 丹卿笑眯眯:“好喝吗?” 孙天阙将枇杷羹咽下,嘴角也噙了笑:“好喝。” 这枇杷羹没有半点酸涩,只是清甜。 富尔敦不信,伸手去抢,孙天阙一个旋身闪开,立刻将碗里剩下的枇杷羹都给喝光了。 “你这个吝啬鬼!” 富尔敦气得跳脚,“什么稀罕玩意儿,给我尝一口都不行?!” 孙天阙一本正经道:“公主赏赐的,吩咐了叫我全都吃了, 我又岂能不从?” 富尔敦气得又想去揍他,可丹卿在这儿他又不好动手,只能狠狠哼了一声,转过去不理人了。 “刚刚吓唬你便算是教训,以后不可以再这么莽撞了,” 丹卿叮嘱道,“要么就别送,要送就要周全,你自己都没尝过的东西,怎么能往外送呢?以后再犯,就真叫你都吃了。” 孙天阙也不辩解,只是恭敬的半跪下来应“是”,却是把丹卿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拉他。 “你怎么回事,刚刚就一直奴才奴才的,如今我不过说你一句,你还跪下了?” 丹卿有些担心,“是不是有人背后欺负你了?你是我的伴读,叫你进宫是读书学习的,不是叫你做奴才的,你看富尔敦什么时候这样过了?” 其实按正经道理来说,富尔敦才是该自称奴才的那个,但一则他们年纪都小,还是同窗,二则丹卿也不在乎这个,所以平日里都是你啊我啊习惯了,如今孙天阙突然这般正经,倒是叫丹卿觉得难受。 富尔敦也熄了玩闹的心思,赶紧说道:“不是我,我可从来没欺负过他。是不是太子那几个伴读又在背后乱嚼舌根了?几个闲散宗室子弟,真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了,整日趾高气昂的四处欺负人,当真可恨!” “没有,我就是觉得该有些尊卑分寸,” 孙天阙顺势站了起来,“也是我太过了,公主别放在心上,以后不会了。” 他之前既已经想好了愿意做丹卿的奴才,就干脆将自己放在应有的位置上,却不想太过心急,反而惊了她。 她既然不愿意见他这样,那他自然听从,至少还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他会摆正身份,既恭敬,又不叫她不高兴才好。 丹卿自是不信孙天阙无事的,于是背后便去找胤禛打听。 胤禛不以为意:“这很正常,宗室子弟素来瞧不上汉人,别说是孙天阙,就连张廷玉也没少挨欺负。” 丹卿讶然:“可张廷玉不是张师傅的儿子吗?” 这老师家的孩子,按理说不应该被人欺负啊。 “你以为张师傅不再教太子只是因为丁忧吗?” 胤禛有些头疼的看着自家天真的妹妹,“汗阿玛既然许他提前回来,便是不在乎丁忧之事了,可为何太子迟迟寻不到称心的师傅,却不叫他回去呢?” 这个问题丹卿之前是没想过的。 惯性思维让她觉得张英就是教小孩子的,就像是小学老师只会教小学生一样。 胤禔、胤礽、胤祉小时候都曾经被张英教导过,如今轮到了他们而已,以后等其他小阿哥入了上书房,张英也会去教。 可听胤禛的意思,竟然不是如此,而是因为张英是汉人? 但胤礽的师傅里汉人也不少啊。 “张师傅的学问,便是汗阿玛也是经常请教的,又怎么可能教不了太子呢,只不过是因为他有文人风骨,做不来俯首帖耳罢了。” 胤禛干脆将话说透,“只一条,即便是张廷玉,都从不曾在太子面前自称一句奴才,便足叫太子不喜了。” 丹卿不解:“可张廷玉是汉人啊。” “汉人又如何?” 胤禛反问,“宫里的侍卫、太监没有汉人吗?不说旁人,就是孙天阙,没在你面前自称过奴才吗?” 丹卿默然。 她原就是为了这事来寻胤禛打听的。 “孙天阙虽无父族庇护,但定南王旧部犹在,孔格格又是老祖宗的养女,他虽是汉人,背后势力却远比张家更强,就连他都愿意对你这个公主俯首,张廷玉又凭何不向太子低头?” 胤禛的语气里有几丝嘲讽,“所以张廷玉注定不可能成为太子股肱,如今他出宫另寻名师,正是明智之举。” 丹卿是曾几次亲眼见过胤礽如何对待张廷玉的,原以为只是胤礽高傲,不屑与伴读相交,可如今听胤禛一说,却又觉得未必是胤礽单方面的问题。 就像胤禛说的,孙天阙这样的出身尚且愿意向她这个公主示弱,更何况胤礽还是储君,但凡张廷玉想要入仕,迟早有一天要对胤礽称臣,又何必非要坚持所谓的气节,叫胤礽不痛快呢? 若说只因为风骨,丹卿却是不信的。 毕竟张英其人就不是那等迂腐死板之辈,他在康熙面前也没什么不能低头的,那他教出来的儿子,也不该如此。 可偏偏张廷玉就是一副宁死不辱的模样,即便胤礽几次三番敲打,叫他挨打受罚,他却依旧不改,最终还是出宫去了。 丹卿不太明白这逻辑,而胤禛却道:“良禽择木而栖,若非明主,又何须为其卖命?早早脱身,才是聪明人。” 这话说的却是过于直白,简直恨不得干脆直接说胤礽不行了。 “四哥你——” 丹卿有些担忧的劝道,“以后可别再说这种话了。” 胤禛面上有种不符合年纪的波澜不惊:“我说与不说,对你来说有差别吗?你我天天在一处,我的想法,又如何能瞒得住你。” 那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只要他不说出来,她就可以当做不知道好不好! 胤禛对于胤礽的不满其实早有端倪,说到底还是与佟佳皇贵妃有关。 丹卿从未将胤礽那夜与她说的话告诉任何人,但索额图被革职的太过蹊跷,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猜测,有心人只怕早就窥到了实情。 胤禛与佟家素来亲近,自然也更容易听到些风声,所以自从索额图被革职之后,他的言语中就经常透露出些许对胤礽的不满来。 第54章 第54章二合一章 丹卿干脆叫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门口,一边盯着孙天阙练功夫,一边跟胤禛商量胤禹的事情。 胤禛自己也是因为被佟佳皇贵妃抱养导致与生母德妃无法亲近的,他虽然十分爱重养母,但总归心里有遗憾,故而也能体谅妹妹的忧心。 “其实这事倒也不是完全不行,但若是叫郭嫔娘娘出这个头,却不是上策,” 胤禛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宫 里如今尚未满周岁的孩子除了胤禹还有宜妃娘娘的小阿哥、贵妃娘娘的小阿哥以及德妃娘娘的小公主。” 说到德妃的时候,他的语气还是难免有些不一样。 丹卿担心的看过去,胤禛却是笑了笑,继续道:“胤祺自小就跟了太后,宜妃娘娘该是舍不得小阿哥的,德妃娘娘虽然养了胤祚,但他的情况你也知道,她也定然想亲自养着小公主,而贵妃娘娘——” 胤禛顿了一下,意味深长道,“其他人或许还只是想想,但贵妃娘娘,应该不会轻易松口的。” 钮祜禄贵妃么? 丹卿仔细琢磨了下胤禛的话,觉得当真十分有道理。 无论是宜妃、德妃还是郭嫔,出身都算不上多好,能得宠全凭康熙的宠爱,但钮祜禄贵妃却不一样, 她是先帝留下的四辅臣之一遏必隆的小女儿,先孝昭皇后的亲妹妹,若是再往远些算,她的祖母是太祖的第四女,正经的和硕公主,所以她身上也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脉。 钮祜禄贵妃的尊贵是血脉里带来的,贵妃之位对她来说只怕远远不够,可上面有佟佳皇贵妃挡着,她便永远没办法如同她姐姐一般登上后位。 她若想争,便得寻出自己比佟佳皇贵妃强的地方,那就是她为康熙诞下了一个血统极为尊贵的阿哥。 钮祜禄贵妃的小阿哥,身具父母双方的爱新觉罗血脉,论血统之纯正,就连康熙也比不上,更遑论其他人。 据说小阿哥生的十分健壮,精力旺盛力气又大,康熙都曾赞过他将来比是个巴图鲁,这样的孩子,钮祜禄贵妃怎么可能会舍得送给旁人养? “我若是你,就想办法将老祖宗想让郭嫔娘娘和宜妃娘娘换子养的消息传回宫中去,不消你再做其他,自然有人会心急。” 胤禛提点道,“如今太子在上,我额娘封后之事又一拖再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汗阿玛对太子的维护,钮祜禄氏定然不敢在此时叫贵妃强出头,她想自己养孩子,必得从旁人就开始改了规矩,才不会招人眼。” 丹卿点了点头:“所以,如果我额娘与宜妃娘娘当真换了孩子,德妃娘娘又只是个小公主,那么轮到贵妃娘娘的小阿哥周岁时,她若不想招惹汗阿玛怀疑,就不得不也将孩子交出去了。” “按规矩来说,卑不养尊,贵妃娘娘的小阿哥,要么就得交给皇贵妃娘娘抚养,要么就得送到老祖宗或是皇太后宫里,” 丹卿挨个分析,“老祖宗早说了不会再养孩子,皇太后那里有胤祺的前车之鉴,贵妃娘娘定然不肯将儿子送去的,而皇贵妃娘娘那儿更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只能想办法从胤禹这儿就改了换子的规矩,这样她才好顺势留下儿子。” 胤禛微笑点头:“然也,丹卿当真聪慧。” 虽说分析起来好似有些复杂,但实际上丹卿需要做的只有将换子的消息传到钮祜禄贵妃耳朵里,其他就看钮祜禄贵妃怎么做了。 这利用人心的手段,丹卿还是第一次用,心里难免有几分紧张的,生怕她这只小蝴蝶扇了扇翅膀,对这个世界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胤禛见她纠结,又道:“你若是害怕,那我来想办法将消息传回去,虽不如你方便,但终归还是有法子的。”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丹卿立刻阻拦,“今日这话我本不应该来问你,若以你的立场,该叫贵妃将小阿哥交出来才好,若你帮了我,皇贵妃娘娘和佟佳氏处你又如何交代?” “额娘不会在意这个,至于佟佳氏——” 胤禛不屑的说道,“既是外戚,就该摆正自己的位置,我爱新觉罗家的事,何时轮得到外人来指手画脚了?” 这大概就是胤礽与胤禛的不同了。 胤礽自小跟在康熙身边,虽然文武兼备,但性子却实在是有些天真,耳根子又软,听索额图说上几句就动了心,偏又没有雷霆手段,才会事倍功半。 而胤禛自小见识过的人情冷暖太多,自是更加早熟,他又天生是个玲珑心,之前利用丹卿的时候能故作弱势骗取同情,而如今两人接触日久感情深了,他露出本性,骨子里便是个会谋算之人。 胤禛比胤礽更懂得权衡利弊,所以他永远不会背离康熙去选择相信佟佳氏。 “那也不行,四哥,我知你不会受佟佳氏摆布,可总也要顾及将来,” 丹卿还是不肯,“你与佟佳氏或许无法互相依托,但只要有皇贵妃娘娘的情分在,总还是能帮衬一二的,现在为了这点小事得罪了他们,不值当。” 她是有些害怕,却也不想胤禛为难。 她这个四哥虽然瞧着冷情,对她却是愿意交心,总是默默的护着她帮她解决麻烦,这份情,她是领的,也就更不想连累他。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他将来的重要支持者隆科多就是佟佳皇贵妃的亲弟弟,将来她远嫁蒙古一走了之,可他却还要面对夺嫡之争,为了她而得罪天生的盟友,不值得。 “丹卿,为了你,没什么不值当,” 胤禛却郑重道,“这么多兄弟姐妹,人人对我避之不及,唯有你愿意与我相交,还会毫无理由的帮我,对我而已,你是不一样的,所以你若有所求,我必不会推辞。” “再说了,我这样的身份,将来注定了就是个闲散的,得不得罪佟佳氏我完全不在乎,你不必为此担心,” 胤禛对着丹卿露出了一个微笑,“我毕生所求,便是在意的人都能顺心如意,而我真正在意的人又那么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丹卿站起来走到胤禛身边,硬挤着坐进了他的椅子里,跟他紧紧挨在一起。 是啊,她知道他将来能成为真龙,但他自己又不知道。 以如今的情形,佟佳皇贵妃封后只是早晚的问题,而他身为皇后养子,为了不叫他威胁到胤礽的地位,康熙是不可能会容忍他培养势力的。 所以,或许亲近佟佳氏对他来说并不算一步好棋? “四哥,我突然觉得你说的对,” 丹卿挽住胤禛的胳膊,若有所思,“无论因为什么,汗阿玛既然罚了赫舍里氏,便是不想叫二哥哥与他们太过亲近的意思,那你也该离佟佳氏的人远一些,我瞧着他们也不是什么老实的。” 她当日劝胤礽的话如今也适用于胤禛,那就是多做不如不做,与其相信外戚,不如讨康熙的欢心。 毕竟他们都还小,如今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受背后势力驱使,当不得自己的主,却不如干脆先断了,彻底将命运交给康熙。 康熙其实也是个心软的人,他们越是依赖他,他便会越发的为他们着想,绝不会让他们被人欺负了去。 至于将来,等有朝一日他们不再被人左右,能真正知道自己在争什么的时候,再去笼络人心也不迟。 毕竟权势之下,什么恩怨都是泡影,只要他们能给得起旁人想要的,自然不愁有人愿意屈从。 “好,听你的,” 胤禛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叫人回宫去,想办法将换子之事传开。” 丹卿也道:“我也会叫人传回去,你叫你的人顺势而为就是。” 胤禛拦了一下:“咱们这么多人去传,是不是太过招摇,反而会叫贵妃娘娘警觉?” “四哥,这种事本就是愿者上钩,” 丹卿粲然一笑,“别说咱们的饵抛出去了,就算只是直钩,该来的也会来。” …… 稍晚的时候,胤禛在院里摆了一桌,为丹卿庆生,请的只有他们的伴读们,也算是一场“同学聚会”。 每个人都为丹卿准备了生辰礼物,胤禛送到的是亲手誊抄的诗集,巴尔图与他心有灵犀一般,送的也是手抄本,却是一本纳兰词。 纳兰词的主人的亲生儿子富尔敦嘴里抱怨着巴尔图抢他的礼物,但其实他给丹卿准备的是一盏天鹅灯。 当初在赫舍里国公府二人因为一盏天鹅灯起了冲突,后来富尔敦才知道丹卿的名字嘎珞是天鹅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不肯退让,便私下里请了名匠做了这盏新的天鹅灯,要比当初那个小巧得多,也更为精致。 “这灯,我可是赔给你了,你不能再记着当初的仇,” 富尔敦脸色有些微微涨红,“我额娘也喜欢天鹅灯,之前那盏我好好的摆在家里,可仔细呢。” 原来如此。 就说他一个男孩子怎么就偏看上那天鹅灯了,原来是思念亡母了。 纳兰性德的妻子卢氏当年是难产 而亡的,所以富尔敦其实从未见过他的生母,只能从他人口中得知只言片语。 许是他能知道卢氏的喜好并不多,所以那日才会宁肯顶着纳兰性德的责难,也非得要赢走那天鹅灯吧。 想到因为这事自己还曾叫纳兰性德好好管教富尔敦,听说他吃了板子,在床上养了好几日,丹卿就忍不住有些懊恼。 早知道她那日就该仔细问清楚的,也省得累他一顿打骂。 思及此处,丹卿语气愈发柔和:“谢谢你富尔敦,我很喜欢,也会好好珍惜的。” 第55章 第55章二合一章 丹卿迷迷糊糊的听到这么一句话,许久都没反应过来,一直到她被宫女们拉起来穿戴整齐后,才突然问道:“你刚刚说胤禹怎么了?” 禾苗不敢答话,求助的看向大公主,大公主叹了口气,压着丹卿的肩膀道:“如今郭嫔娘娘定然十分伤心,丹卿,你得顶住了,才能撑着她。” “昨儿不是说只是肠胃不适而已吗,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变得这般严重了?” 丹卿连胜追问,“来报信的可曾说胤禹到底是什么病了吗?” 禾苗摇头:“没说,只说天刚亮就发现不太好了,皇上要上朝没法过去,便叫人来通知您,说是皇贵妃娘娘已经去了。” 丹卿点了点头:“那咱们也快点吧。” 她神色倒是镇定,让其他人也松了一口气。 其实丹卿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听闻胤禹病重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自然是着急的,所以才会这么匆忙的赶回来。 可昨夜没进去翊坤宫,反而让她冷静了下来,这一夜迷迷糊糊的睡着,脑子里却没休息,一直在思考胤禹的事情。 她很清楚历史上的九阿哥是宜妃的胤禟,按照如今宫里满周岁齿序的规矩,就意味着胤禹应该是周岁之前就夭折了的。 所以她也算是有了心里准备,故而听到胤禹不好了,也没有旁人想象中的惊慌和难过,反而有一种提前看到大结局的释然。 匆匆赶到翊坤宫,里面并不是慌乱,而是一派肃静。 丹卿此时才反应过来,昨夜她以为的风平浪静,其实才意味着暴风雨即将来临,只是她毕竟不曾经历过这些,未能看穿罢了。 如果她昨夜能机警一些,或许她还能赶得及见那位骨血相连的亲弟弟一面。 翊坤宫后殿里突然传出来的哭声意味着什么,丹卿很清楚,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心里有些悲凉和遗憾。 其实,从始至终,她只见过胤禹一次,还是在郭嫔生病,他被寄养在宜妃处的时候。 后来郭嫔痊愈后,她也曾经来过翊坤宫想要探望,可每一次郭嫔都只说翊坤宫后殿太过逼仄,说等搬到长春宫再叫她去看,可这一等,就是生离死别,就是胤禹这短短的一生,也不知知不知道他还有个亲生姐姐。 翊坤宫上下早有准备,宫女太监们立时就动了起来,四处挂起了黑布白花,人人套上了素服。 宜妃从后殿里出来,见丹卿和大公主站在外面,连声叫人给她们拿白布罩衫来,然后亲手给丹卿换上,低声哄道:“四公主,你额娘如今悲伤过度,等会儿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多体谅她,好不好?” 丹卿点头应道:“小姨只管去忙,有大姐姐陪着我呢,我进去看看弟弟。” 宜妃的确还有许多事要去筹备,便又拜托了大公主,方才离去。 丹卿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又摸摸头发,确定装束没有问题后,才举步走进后殿。 按宫里的规矩,夭折的阿哥公主不能在寝宫停灵,而是要送去奉先殿后面的东园,此时运送的金轿已经到了门外,佟佳皇贵妃正叫人赶紧给胤禹换好寿衣,才好抬去灵堂。 然而郭嫔却是死死抱着胤禹不放,说什么都不信儿子已经死了。 佟佳皇贵妃自己也曾经受丧女之痛,故而对郭嫔多有体谅,温声软语的劝着哄着,并不强逼。 见丹卿进来,她又劝道:“四公主来看小阿哥了,你总得让他们姐弟再好好见上最后一面不是?我知道你心里悲痛,可也要多顾及一些四公主,她还那么小呢。” 郭嫔倏然抬起头,死死盯住丹卿,丹卿吓了一跳,顿住了脚步。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郭嫔突然站了起来,抱着胤禹踉跄几步,竟是扑跪到了丹卿的面前,“你快救救他,我知道你能救他的,你快救救他啊——” 边说着,她边将已经僵硬了的胤禹往丹卿怀里塞。 丹卿低头正对上胤禹青白的脸,一瞬间只觉得毛骨悚然,吓得连连后退,郭嫔却不依不饶的往前追,就好像丹卿接过了胤禹,他就能活过来一般。 周围人都被郭嫔这般举动吓到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是大公主挺身上前,将丹卿揽到身后,死死挡着不让郭嫔抓到她的腿。 “还不快扶起来!” 佟佳皇贵妃高声道,“把小阿哥先抱走,可不能让他再受颠簸!” 仿佛这一扑已经耗尽了郭嫔最后的力气,宫女们上前搀扶之时,她不再挣扎,呆愣愣的任由她们将她扶起来,给她套上素服,任由太监抱走胤禹,送上了金轿,她都没有再阻拦。 “大公主,你先带四公主回去,这儿也用不着你们,” 佟佳皇贵妃亲自将大公主和丹卿推到门外,“等灵堂安顿好了,你们再去祭拜便是。” 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若是叫她安排,她定然不会让丹卿来此处。 小阿哥夭折固然可惜,但丹卿也还小,如何能见得了这样的场面? 郭嫔又是个爱子如命的,也不知刚刚是在发什么疯,千万别吓坏了丹卿才好。 丹卿一路不语,走出了翊坤宫。 大公主自然要陪着她,但她却求大公主回去将她们之前练字的时候抄写的经文拿来,说要去烧给胤禹,为他超度。 大公主知道,这是丹卿想自己待一会儿,也不勉强非要陪着,只是叮嘱宫女们远远跟着,千万别叫丹卿离了视线,方才离去。 丹卿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她只是觉得胸闷的厉害,想要透透气。 犹记得刚来的时候,她还曾觉得紫禁城太大,想要从这一边走到那一边,都能叫人累得半死,可如今,却又觉得这里实在是太小了,小得仿佛容不下一个她。 不久之前,她真的以为一切霉运都已经过去,她真的以为郭嫔是爱她的,只是性子别扭了一点,不会表达而已。 她还曾暗自后悔自己当初误会了郭嫔,觉得她另有苦衷,是自己没有想过要去体谅她,她期盼着今后她们能好好的相处,做一对真正的母女。 可是刚刚郭嫔看她的眼神,仿佛一桶冰水,浇了她个透心凉。 那绝不是看女儿的眼神,绝不是,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一个母亲,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自己的女儿! 为什么? 就因为胤禹夭折了,所以郭嫔也不想要她这个女儿了? 或者,当真像她害怕的那样,胤禹的死另有隐情,跟她谋划的事情有关? 丹卿脑子里嗡嗡作响,根本没有办法好好思考,她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走到了何处,走累了,就直接坐在了地上。 “地 上凉,公主,您坐在我衣服上可好?” 孙天阙不知何时冒了出来,脱了外面套的素服叠好放在丹卿的脚边。 丹卿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挪了过去,抬头看他:“你知道私闯后宫是什么罪吗?” 孙天阙叹了口气:“公主,您仔细瞧瞧这是哪儿。” 丹卿环视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月华门附近,再往前,就是乾清宫广场了。 怪不得他会在这里。 孙天阙俯身半跪在丹卿面前,轻声哄道:“如今虽然已是六月,但这几日风大,公主还是得顾及自己的身体才是。” 丹卿却只是看着他,许久之后才问道:“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五岁,天资聪颖,文武兼得,深得爹娘喜爱,” 孙天阙答道,“我母亲总说,若哥哥还在,定能承袭外祖衣钵。” 丹卿记得常宁曾经给她讲过孔四贞的故事里,孔四贞的长子是跟他的父亲一起被吴三桂杀了的。 所以,孔四贞才会对孙天阙这么不好吗? 活下来的儿子再出色,也比不了已经死去的那一个。 “可你也很好的,” 丹卿肯定的说道,“你生性聪慧,读书勤勉,会骑射也会功夫,温和又孝顺,像你这么好的儿子,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可偏偏拥有的人却不愿意珍惜。 “在公主眼里,我许是什么都好,就像我也觉得公主是天底下最好的一样,可我们没办法决定旁人的想法,便是金银,碰到那不爱财的人,也无计可施。” 孙天阙转着圈的劝慰丹卿,他仿佛知道丹卿不止为了胤禹的死难过,也是为了郭嫔的不在意而心伤。 若是换了旁人,丹卿或许还会说一句“你不懂的”,可这是孙天阙,一个苦苦在亲生母亲面前挣扎求生的可怜孩子,一个让丹卿都忍不住心疼的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弥足珍贵。 丹卿终于挺不住了,“哇”的一声扑到了孙天阙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失声痛哭。 她知道自己不该去嫉妒刚刚夭折的弟弟,她甚至不敢对任何人说出自己心里的难过,因为这会让人觉得她不懂事,甚至冷血无情。 更何况,她还在纠结胤禹的死是不是跟自己传回宫的消息有关,此时去想这些,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话。 所以她只能一个人躲起来消化自己的情绪,让自己重新回到该有的悲伤中,可偏偏孙天阙要在这个时候来招惹她,一看到他,她就想起他也曾被亲生母亲怨恨,又如何还能忍得住? 同病相怜最痛,就像她当初知道他差点被孔四贞打死,就忍不住想要帮他,保护他一样,此时此刻,也唯有他,能让她不管不顾的哭出来,发泄心里的难过。 孙天阙被丹卿抱着,却不敢回抱她。 他多么想搂紧她,给她哪怕一丝丝安慰和力量,可他不能。 第56章 第56章二合一章 康熙三十年春。 紫禁城西北的灵犀宫中门大开,一抬抬红木箱子被太监们送进来,暂且先放在灵犀宫花园正中的琉璃殿内,待清点好了再一并归入库房。 这灵犀宫是当今康熙帝为公主们所建,宫墙环绕之内建有单独的楼阁五座,取五福临门之意,是为公主们的住所。 楼阁之间便是花园。 康熙命人引了人工渠,装饰成溪流,溪边奇花异草无数,又仿着江南风情立了小桥怪石,间或凉亭巨树,可谓十步一景,景景动人。 最特别的便是这花园中间的一座“琉璃殿”了。 北京城地处北方,冬日里百花凋零,为了叫公主们能有个赏花之地,康熙命内务府烧制琉璃砖为墙,修建了一座几乎透明的宫殿,亦是暖房,冬日里将绽放的鲜花摆放在里面,公主们便是在自己的楼阁内,也能瞧见其中美景。 等到了夏日,令人用毡布遮了殿顶,里面放上冰山,却又是一处纳凉赏景的好地方。 不过今日琉璃殿内却是彻底腾空了,里面一排排摆的都是挂着红绸的红木箱子。 “都仔细着些,别磕碰坏了。” 荣妃守在门口嘱咐道,“摆整齐了,这么乱放哪里能放得下!” “荣妃姐姐放心,若是这里放不下,那边不是还空着一个阁子么,总是够地方的。” 宜妃将手里的红册子递给身边的柳芽,叫她带人进去挨箱核对,然后走过去挽住荣妃的手道,“先让她们清点着,咱们去瞧瞧二公主,这聘礼都进门了,也不知道她准备的如何了?” 荣妃抿嘴笑了:“她啊,早就做好准备了,不过妹妹既然有空,正好去帮着看看我给她准备的首饰够不够,我这心里没底,总觉得还少些什么。” 宜妃自是答应,二人便携手往二公主住的富福阁去了。 园子另一边的好福阁二楼,一位少女倚窗而坐,虽不施粉黛,却是肤白胜雪,唇红齿白。 纤长的睫毛微微向下而生,在眼角处留下一行阴影,抬眸之时只见眼眸圆润,瞳仁漆黑,好似懵懂可爱,仔细瞧却又几不见底,十分深邃。 她穿了一身粉蓝色的衣裳,乍一瞧似乎没什么特别,但阳光过处,却是光影流波,暗藏着极为精细的纹样。 她头上只戴了一支与衣裳同色的绒花,鬓边插着一支流苏步摇,看似简单,可那流光溢彩的流苏,却绝不是寻常之物。 “二姐姐,荣娘娘和宜娘娘往你阁子里去了,你不回去陪着?” 少女回过头来,眼眸带笑,“外面的琉璃殿里都快堆不下了,你也不去瞧瞧,偏躲在我屋里,莫不是突然觉得我那姐夫不好了,不想嫁了?” “丹卿,你若再浑说,仔细我将你偷偷藏起来的好酒都搬了去,” 二公主放下手中的绣活,嗔怪的瞪了一眼窗边少女,“我额娘领着宜娘娘要去看的是备好的嫁妆,又不是看我,我在不在有什么关系?” 丹卿坐直,促狭道:“二姐姐避而不答,难不成当真是想要悔婚了?” 二公主气得站起来就要去抓她,丹卿赶紧举手投降:“好姐姐,别恼嘛,我就是瞧着你这几日心神不宁的,若不是想悔婚,那便是觉得姐夫备的聘礼不合心意了?” 二公主叹道:“也不知将来哪个可怜人摊上你,怕是一辈子都要叫你吃的死死的!” “那是自然,” 丹卿骄傲的说道,“咱们可是公主,管他嫁给谁,难道还能叫一个男人欺负了去?二姐姐别担心,姐夫虽然鲁直了些,但性子还是极好的,他若敢欺负你,我必亲自去为你报仇!” 二公主无奈的摇头:“你当真是叫汗阿玛给宠坏了,老祖宗在时还能约束你一二,如今怕是将天捅个窟窿,汗阿玛还要拍手叫好,夸你力气大呢!” 丹卿毫不害臊的点头表示认同,二公主却是被她给气笑了:“罢了罢了,我可管不了你,不过如今老祖宗的孝期已过,你的婚事,汗阿玛也该上心了吧?” 人的寿数终有限,即便再精心照料,太皇太后还是在康熙二十八年薨逝了。 她重病之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公主和丹卿,为了让她安心,康熙令大公主与班第在京城完婚,让太皇太后临终前,亲眼看到了心爱的大公主出嫁。 而丹卿年纪还小,那时候也有人提议先给丹卿与喀喇沁杜棱亲王次子噶尔臧定亲,但太皇太后却并未应允,只留下遗言,说将来婚嫁之事,定要让丹卿顺心如意。 这一句顺心如意,便意味着丹卿在婚嫁上有了一定的自主权,甚至若是康熙愿意为她改变公主抚蒙之策,那她亦有可能留在京中。 再加上康熙早年间就叫丹卿跟着胤禛一起上书房,同窗的几个伴读便成了四额驸的热门人选,只是碍于太皇太后孝期,无人敢提及此事罢了。 如今孝期已过,眼看着丹卿就要年满十三,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有心之人便开始打探起丹卿的心意来。 “是不是又有人往姐姐这儿递话了?” 丹卿有些烦恼,“过了五月我才十三,又不是十八了急着出嫁,也不知道他们着急个什么劲儿!” 二公主轻笑:“君不知‘奇货可居’吗?” “我又不是秦异人,有什么可居的,” 丹卿哼了一声,“真惹烦了我,我就随便找个草原小台吉嫁了,叫他们的算计都落空!” 这些人不就是瞧着她这些年得康熙的宠爱,觉得娶了她就能在康熙面前出头么? 堂堂男子汉,不思学文习武出人头地,偏都惦记着攀裙带关系,可她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公主,难不成还真能帮他们成为下一个佟佳氏? 简直是痴心妄想! “旁人不谈,富尔敦和舜安颜你怎么看?” 二公主试探着问道,“明珠虽然被革了大学士,但依旧管着户部,为着纳兰性德,汗阿玛这些年对富尔敦也是多加照拂,他至今未谈及婚事,是 为了谁,你也该心里有数的吧?” 丹卿捂住额头:“哎呀,我的好姐姐,我与他不过是玩伴,自打他满了十三离了上书房之后,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两面,他成不成亲,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二公主继续道:“好,那不说他,舜安颜呢?他比你小上几个月,如今正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他是孝懿皇后的亲侄儿,身份也算匹配,你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也不成吗?” 丹卿继续捂脸:“我的亲姐姐,那就是个小屁孩儿!前些时日还因为师傅说了几句就哭鼻子呢,我好一通哄才好,我能与他有什么?” 二公主伸手将丹卿的手拉下来,直直的看着她:“所以,还是那个孙天阙?可是丹卿你要知道,他毕竟是个汉人,如今满人里都没出过额驸呢,宗亲们岂能容忍一个汉人争这个先?便是有老祖宗留下的话,此事也很难成的。” 孙天阙吗? 丹卿脑海中闪过那个已经如一棵小白杨一般的青年,却依旧摇头:“汗阿玛既叫他给我做了侍卫,他便得一辈子都效忠于我,又怎么会叫他做我的额驸呢?” “那你自己的心意呢?” 二公主捏捏丹卿的脸颊,一如小时候。 丹卿有些茫然:“我的心意?二姐姐,我是真的没想过这些,反正汗阿玛不急,我更不急,总要再等个五六年才能成亲呢。” 二公主叹了口气,心里觉得这妹妹还是个小姑娘呢,果然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刚刚说起富尔敦和舜安颜,她都是直说不行,可提起孙天阙,却是将借口转向了身份有别,虽然都是拒绝,但其中的含义却是大不相同,她自己尚未发觉,可她这个姐姐,却已经听明白了。 只是对于她们这些公主而言,性情不合之类的都不打紧,大不了成亲之后各过各的,而身份之别却是如同天堑,也不知将来会不会成为妹妹终身之憾。 这些话二公主并不敢与丹卿说,怕当真叫她明白了心意,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姐妹俩转了话题,又闲聊了几句,就听到宫女来报,说皇上请丹卿往乾清宫去。 丹卿辞别了二公主,撑着伞便出了灵犀宫。 灵犀宫门口,一个一身戎装,身材高挑的年轻人正在安排换防之事,见丹卿出来,赶紧迎上去请安。 丹卿抬了抬手,笑道:“你不是说要跟着太子去京郊么,怎么又回来了?” 那年轻人抬起头来,却是一副俊美相貌,眉眼间还有几许文弱之气,若非一身戎装,倒像是个书生。 “才刚出了宫门,太子就被请了回去,说是皇上叫了礼部的人进来商量会盟的仪制,公主也是要去乾清宫吧?” 孙天阙拱手道,“您稍等,我这就叫人去备了肩舆来。” “不用,今儿天气好,我想自己走走,” 丹卿拦了一下,想了想又道,“这些时日荣妃和宜妃常来灵犀宫帮着二姐姐规整聘礼和嫁妆,你若无事,便待在侍卫营别过来了,当心不小心冲撞了,要吃板子。” 孙天阙微笑:“是,公主放心,我正想向您告假,皇上命我去帮着接待那些蒙古人,许是要忙上一阵子。” 丹卿点了点头:“那你便去吧。对了,记得好好盯住了乌尔衮,可不能叫他在京里惹出什么混事来,丢了二姐姐的脸面。” 孙天阙一一应下,简直乖巧,丹卿满意,这才继续往乾清宫而去。 这些年她虽然年岁渐长,但康熙依旧只当她是当年那个可爱的小闺女,乾清宫从不对她设禁,任她来去自由,无人敢拦。 纳兰性德病逝后,曹寅也去了赴任苏州织造,如今御前值守的侍卫都是这几年提拔上来的新人,年纪尚轻,礼数周全,再无人敢同丹卿说笑,却不如当初有趣了。 第57章 第57章二合一章 目送胤礽远去后,丹卿又在原地驻足良久。 若是放在从前,哪怕只是去年,胤礽都不会跟她这样遮遮掩掩的说话,也不会刻意去挑拨她跟胤禛之间的关系。 丹卿至今仍不知二十九年胤礽与胤祉一起前往行宫探望生病的康熙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叫康熙一反常态丝毫不顾及太子威仪,将胤礽遣送回宫,她只知道从那之后,胤礽与康熙父子之间即便瞧着再亲近,也总好像隔着什么,再不似从前。 而胤礽,也再不是那个会因为愧疚深夜跑来找她哭诉的少年,如今他已然不愿意什么都同她说了。 丹卿没有回灵犀宫,而是直奔南三所而去。 胤禔和胤祉都已经成亲出宫建府,如今南三所里以胤禛居长,带着五、七、八、九、十几个小阿哥住着,因为院子有限,十一阿哥之后的尚且还都住在后宫里。 丹卿对南三所的路甚是熟络,她如今也不似小时候那般事事小心谨慎,因为康熙数年如一日的宠爱让她懂得,该避让的并不是她。 果然,远远瞧着丹卿过来,原本还在外面溜达的伴读们立刻就消失不见了,唯有一人颠颠的迎了过来。 “四姐姐你可算是来了,四阿哥他今儿又罚我,你得帮我求求情!” 来人虽是一副伴读打扮,却难掩身上的娇贵之气,一双丹凤眼配上翘鼻朱唇,颇有几分男生女相之感,一瞧就是大家族里宠着养大的公子哥儿。 “舜安颜,四哥罚你定是因为你错了,你不乖乖领罚,还敢来找我求情?仔细我给你添油加醋,叫四哥罚得更重些!” 丹卿也不记得是从何时起舜安颜开始叫她四姐姐的,不过他自小就娇惯,爱哭的毛病至今未改,有时候丹卿都恍惚觉得这应该是个妹妹,也就随着他乱叫了。 舜安颜噘嘴叹气:“四姐姐果然变了,以前你都事事护着我的!莫非是我如今年纪大了,不讨姐姐心疼了?还是姐姐有别的人疼爱,愈发看不上我了。” 丹卿被他逗笑了:“你就胡说吧,这话要是传到汗阿玛耳朵里,少不了赏你几板子!” 舜安颜却也不怕,只是笑嘻嘻的推着丹卿进了胤禛的院子。 胤禛正站在桌子后练字,今儿用的是大笔,写得是【安顺如意】,瞧着四处散了不少张写好的,想来是都不合心意。 他旁边的小案上也摆着笔墨,却是抄了半张的《心经》,应该就是舜安颜说的惩罚了。 “你不陪着二姐姐理嫁妆,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胤禛放下笔,将刚写好的一张又扔了出去,然后看向舜安颜,“你敢去告状?” 舜安颜当场炸毛:“我没有,我才出门就看到四姐姐过来了,才不是我去告的状!四姐姐,你快帮我解释一下啊!” 丹卿不理他,而是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 胤禛身边的小苏子十分有眼色的送上了茶,丹卿一看,却又是普洱。 “四哥,我虽然爱喝普洱,可也不是只喝这一种,怎么就不能给我备点别的?” 丹卿故意嫌弃道,“上个 月汗阿玛不是赏了你一盒大红袍么,我要喝那个。” 胤禛看了小苏子一眼,小苏子立刻退了出去。 “你倒是知道什么是好东西,那大红袍我自己都舍不得喝,” 胤禛走过来坐到丹卿旁边,“说吧,又来寻我做什么?” 丹卿尝了一口普洱,觉得没有乾清宫的好喝就随手放下了,然后直言道:“刚汗阿玛叫我去了乾清宫,商量去会盟的事情,礼部报了我的名字,汗阿玛却想让三姐姐去。” 胤禛略思索了片刻,便问道:“太子出手了?” 丹卿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太子到底是想让我去还是不想让我去,如今我是愈发看不透他了。” 刚刚在乾清宫胤礽固然一直在与她说跟着去的坏处,但若是他当真一心不想让她去,那今日她就不会被叫到乾清宫。 因为她很清楚,康熙是真的不想让她去的。 若非有胤礽支持,礼部安敢跳过三公主将她给报上去,康熙又何须非要她亲口选择去与不去呢? “他想不想让你去我也不知,但我知道,十有八九他会说我想让你去,” 胤禛如今是愈发心思通透,“怕你不信,还会搬出五妹妹来说事,对与不对?” 丹卿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 “他这也是没话找话,我帮着五妹妹把你卖到漠北对我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将你卖给舜安颜,还能留在身边当个助益。” 胤禛不屑道。 丹卿“嘶”了一声:“四哥,你怕不是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吧?你看那舜安颜——” 丹卿伸手指向正红着眼圈被逼着抄经的人,“你看我跟他般配吗?我是找额驸啊,还是养儿子啊?” “浑说!姑娘家家的没羞没臊!” 胤禛瞪向丹卿,“舜安颜是没什么出息,但胜在肯听你的话,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不过你的亲事自还是得自己欢喜,便是瞧上了哪个侍卫之流的,我瞧着汗阿玛也未必不会让你如愿。” 他这话里暗指的是谁,丹卿自然听得出来。 “四哥你别胡说,我跟他没什么,” 丹卿不满的嗔道,“他如今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你这么说叫旁的好姑娘怎么敢嫁给他?” 胤禛是全然不信,只觉得自家妹妹嘴硬得很。 若当真没有旁的心思,怎么当初就偏选了人家做侍卫? 孙天阙虽然是汉人,出身不算显贵,但身后汉军的势力犹在,也不算无名之辈,又怎么就心甘情愿的给一个公主做侍卫呢? 旁人不知道,他这个日日瞧着的人还能看不透吗,那孙天阙的眼睛都快长在他这傻妹妹身上了,居心如何,简直毫不遮掩! “你当真不介意他娶妻生子?” 胤禛试探道,“那我可要帮他张罗一二了,如今宗室里可是有不少人都盯着他呢,他这出身尚个县主之类的,倒也说得过去。” “怎么就非得是爱新觉罗家的姑娘?” 丹卿兀自嘴硬,“不是说孔格格给他相看了汉军旗里的姑娘么,我觉得倒也是门当户对。” “这可是你说的,将来可别后悔!” 胤禛故意激她。 丹卿傲娇扬起下巴:“我必是不会后悔的!天下之大,男人之多,我想要什么样的不能得?说不准将来有一日我也像汗阿玛一样,三宫六院,想尽齐人之福!” 正好舜安颜过来交“作业”,闻言立时兴奋道:“那四姐姐定要为我留一个位置!” 胤禛深吸一口气,左一下右一下,表弟妹妹各赏一巴掌,拍的他们捂住额头躲远了。 心好累! 当真是一个都不想管了! …… 不管胤礽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这会盟丹卿是去定了。 康熙果然叫了三公主同行,三公主为此哭了一场,却又不敢叫人知道不愿意,只说是舍不得二公主嫁人罢了。 如此一来,灵犀宫里住着的三位公主都开始准备行装,分离的悲凉冲淡了婚嫁的喜气,不再似前几日的欢天喜地,就连帮着整理二公主嫁妆的宜妃,都敛了笑意,忍不住经常往丹卿屋里坐坐,好似这一去,丹卿就回不来了一样。 丹卿反而是最淡定的一个。 倒不是因为她多笃定自己不会远嫁,而是从一开始来到这里就做好了远嫁的准备,该有的恐惧不安早已经被时间冲淡,而康熙的宠爱和教导也给了她足够的底气,让她相信无论去哪儿,她都能好好活着。 临出行之前,丹卿特意吩咐宫女要看好了她阁子前的那颗枇杷树。 这还是那年在温泉行宫过生日的时候,孙天阙送给他的枇杷苗,挪回来种在这里已经好几年了,如今已经成树,却从未曾结果,也不知到底是酸是甜。 对于这颗算是陪着她长大的枇杷树,丹卿分外珍惜,平日里都是亲手浇灌的,便是偶尔跟着康熙出行,也定要仔细吩咐人照看,非要将它养到开花结果的那一天不可。 “我还是觉得你被人给骗了,” 马车上,丹卿倚在窗口跟孙天阙说话,“哪有好的枇杷树这么多年不肯结果的?想必是当年农户瞧着你年纪小好糊弄,故意卖你个病苗苗。” 孙天阙作为公主扈从跟随,今日却并未着戎装,而是一身常服配着一件玄色的斗篷,斗篷边上还缀着一圈白绒绒的风毛,却是丹卿的杰作。 “公主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孙天阙一副从容模样,略清瘦的脸颊被风毛衬出了几分柔弱,带着天生的汉人公子墨客之气,可嘴偏又很毒, “反正那枇杷树不会说话,如何也不能替自己喊冤。” 丹卿气得抓起果子砸他,却被他顺手接住,塞进了怀中。 “多谢公主赏赐,奴才得去前面看看了,您快关了窗,当心着凉。” 孙天阙含笑拱手,然后策马而去。 “我还真有些怀念他少时寡言的模样了,” 丹卿关上窗对禾苗抱怨道,“那时候多乖巧一个少年,怎的如今我说一句他顶三句,竟是半分都不肯让我!” “这不是正说明公主对他好么?”禾苗将剥好的果子递给丹卿。 丹卿骄傲点头—— 那是,不枉她这些年精心养着,自是将他养得极好。 禾苗又道:“孙侍卫如今都十七了,可不再是当初的小少年,他功夫好有本事,自是会傲气些,不过对公主却一直是顶好的。” 丹卿撇了撇嘴,吃着果子嘟囔道:“没瞧出哪里好来,我看他是巴望着将我气急了赶他走,好叫他回家娶个美娇娘。” 第58章 第58章二合一章 康熙之所以会选在多伦诺尔会盟,是因为这里是漠南漠北交汇之处,地理位置特殊,既能叫漠北诸部安心,又能叫漠南蒙古自觉与大清更亲近,是个三全其美的好地方。 多伦诺尔草场丰美,多湖泊,一路行来,只觉得空气愈发清新湿润,叫人心旷神怡。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丹卿都是第一次来到大草原上,忍不住策马而行,见天地之广阔,高声而啸,舒心中之郁气。 孙天阙守在左右,含笑看着,却并不阻止丹卿“发疯”。 “喂,孙小阙,如此广袤天地,难道还不能叫你开怀?” 丹卿喊够了,回头笑道,“快别装模作样了,来,陪我赛马!” 孙天阙回头看了一眼大部队的方向,见无人注意他们,才拍马往丹卿的方向追去。 如今的丹卿再不是当年那个被人带着坐在马背上都能摔伤的小姑娘了,这匹康熙送给她,叫她从小亲手养大的小白马,她早已能驱使自如,便是奔袭亦不在话下。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方向,只是迎着太阳而行,奔出几里之后,见不远处有一清澈的湖泊,就直奔湖边而去。 “公主,停下!” 丹卿还没跑到湖边,就听到背后传来孙天阙的大喊声,她不知出了何事,但却立刻就毫不犹豫的勒停了马。 孙天阙狂奔而来,到附近直接跳下马,然后跑到近前,拉住小白马的缰绳,带着丹卿掉头往后,一直退到后面的小坡上,才长出了一口气。 “公主你怎么能一个人往这里面跑!” 孙天阙难得对着丹卿横眉怒目,“这地方一看就没路,草又深,安知那地上有什么?若是有陷阱或者毒蛇之类的袭击怎么办!” 丹卿瘪了瘪嘴,从马上下来,仰头盯着孙天阙看。 这人如今还真是高,她似乎才到他的肩膀而已。 “你都说了没路的草原,哪里会有人在这儿设陷阱?” 丹卿努力辩道,“再说了,小白向来机警,若是真有毒蛇猛兽,它才不可能带着我跑进来!我又没不让你跟着,孙天阙,你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 孙天阙咬了咬牙,压下因为着急生出来的火气,缓了语气道:“我不是发脾气,是当真被你吓到了。那湖边瞧着就无人去,水草茂盛看不清边界,若是冒然进去,万一是沼泽泥淖呢?我是愿意以命相救,可却是能力有限,不敢说能保公主万一啊!” 丹卿瞧着他说得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心知这是真的急了,她自知理亏,打哈哈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如今你说了,我就记着,以后不会再冒险了,行不行?” 孙天阙缓缓吐出一口气:“公主知道就好。您若是想跑马,叫人先淌平了路再去,又不是急着赶路,何必——啊——” 丹卿突然抓住孙天阙的领子将他拉低,吓得他立刻住嘴。 “你说你长这么高干什么呢,跟你说话还得仰着脖子,累得慌,” 丹卿得意的笑,“以后你再啰里吧嗦个不停,我就叫你这么撅着,看你还念叨不念叨了。” 孙天阙的脸有眼可见的红了,少女的突然靠近让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在撞进她的清澈的眼眸中时,瞬间红晕从脸颊蔓延而下,连同脖子都红透了。 “胡,胡闹!” 孙天阙毫无威慑力的低低说了一句,立时挣开丹卿的手,整个人都跪了下去,“公主还是赶紧回吧,出来久了,皇上该担心了。” 丹卿也顺势蹲了下去,奇道:“孙小阙,我玩笑一句,你跪下做什么,难不成我还真能为这事罚你?我有那么不知好歹么!” 孙天阙深深呼吸,压下羞意,只道:“奴才不敢,公主快请上马吧。” “怎么又说上奴才了,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丹卿侧过头意图看清孙天阙的表情,“别这么小气嘛,大不了下次赛马我让让你,叫你赢,行吗?” 孙天阙不语,只是一味想以头抢地。 丹卿还待再哄,却见有人骑马来寻,到了近前发现竟是胤禔。 “我说你俩干嘛呢?” 胤禔停在近前,饶有趣味的看着地上的两人,“青天白日的,搁这儿拜天地呢?” 丹卿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甩手将刚刚从地上捡的石头丢了出去,正中胤禔的马屁股。 马儿受惊,原地打起转来,胤禔大声吆喝着叫马儿停下来,丹卿趁机将孙天阙从地上拉了起来。 “四妹妹,你这是想要你大哥的命啊,” 胤禔控制住马,回头还是一脸坏笑,“当真是女大不中留,你今年也十四了,汗阿玛该给你指婚了!” 孙天阙将小白马牵过来,扶着丹卿上马,丹卿坐稳后对胤禔道:“大哥可是上过战场的巴图鲁,难不成还能被这马儿给摔了?我这就回去告诉汗阿玛,大哥嫌弃我了,好叫我早些出门去呢!” 说罢,她调转马头,就往大部队奔去。 “哎,我可没这么说,你这丫头不许告偏状啊!” 胤禔策马在后面追,“别闹别闹,眼看着就到围场了,我要是被汗阿玛罚了,可就真没脸了!” 丹卿回头笑道:“那就赛一场,你赢了我就不告状!” “好好好,那就来战!” 胤禔自不会畏惧自家妹妹,丹卿也不肯服输,兄妹二人就在草原上赛起马来。 虽然丹卿是先跑出去的,但她的小白马不如胤禔的马神骏,等到了御驾之前时,却是胤禔先到了半步。 “说话算数哦——” 胤禔用嘴型提醒道。 丹卿对着他皱了皱鼻子,然后翻身就上了御驾。 康熙刚议完事,此时正悠闲的喝着茶,见丹卿进来,笑问道:“跑哪儿疯去了,半晌都不回来,还得朕派人去找你。” 丹卿凑过去也讨了一杯茶,仰头灌下去后才抱怨道:“汗阿玛,小白脚力不行,比不上大哥的神驹,您快再给我挑一匹更好的,等到了围场,我还要跟大哥再比过!” “行,等到了地方朕亲自给你挑,” 康熙并不怪罪丹卿跟胤禔争锋,一口应下,然后又叮嘱一句,“不过你得悠着来,不许拼命,若是伤了碰了,今后你都别想再上马!” 丹卿气鼓鼓的对着康熙瞪了瞪眼睛,在康熙也瞪过来之后又转为撒娇:“知道啦,汗阿玛放心吧,大哥就是哄着我玩玩,还能真跟我争先?” 康熙无奈道:“你也知道!罢了,随你吧,但是下次再出去,必须得叫侍卫先去开路,这草原可不比京城,万一有陷阱毒蛇之流,惊了你的马,可不是玩笑的。” “阿玛——好阿玛——您可别念叨我了,刚刚孙天阙已经念得我头晕了!” 丹卿伸手去拿康熙面前的点心,尝了一口觉得没味道,又丢到了一边,“汗阿玛,您要不要考虑给孙天策换个师傅啊,那周培公虽通兵事,却是个极为迂腐的,也不知每日里都教他些什么,如今却是愈发的像个小老头了。” 康熙叫人撤掉点心,换丹卿喜欢的来,然后说道:“周培公可是劝降过王辅臣的人,若不是为了磨磨他的脾气,你以为朕舍得叫他来教导你那侍卫?不过你也不用再打歪主意,朕已经叫他赴任盛京去了。” 当年康熙给孙天阙寻的武师傅张松本是龙虎山的弟子,只教了他三年便潇洒而去,说是要云游天下。 后来康熙又给他寻了周培公做师傅,虽说论武艺兵法皆出众,可丹卿却并不喜欢他。 倒也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周培公是个大孝子。 当年朝廷封赏汉将之时,周培公不要功名利禄,只求为其亡母请旌,可见其孝,故而他也是最看不上不孝之人,刚开始教导孙天阙的时候,为着他与孔四贞母子之间的龃龉,没少折腾人。 丹卿自小就心疼孙天阙无辜被母亲责难,自是看不惯周培公逼着孙天阙孝顺,为此没少闹腾,但康熙就是铁了心要用周培公,叫丹卿也无可奈何。 后来也不知是孙天阙长大了,还是被打服了,他愈发对孔四贞恭敬,孔四贞也没了发作的由头,到如今母子之间倒是安宁了许多。 康熙了解闺女的小心思,却不点破,又道:“你也别总是自己出去跑马,带着你三姐姐一起玩,别 叫她总闷在马车里。” 丹卿知道康熙带着三公主来的意思,但想到三公主素来娴静柔弱,心有不忍,便想要替她求情,可又怕自己多说多错连累了她,只好委屈的盯着康熙看。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她是大清的公主,既得天下供养,那自该为江山尽力,” 康熙伸手捏了捏闺女的脸蛋,仿佛她还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不过你也劝她不用怕,朕自是会为她仔细挑选,尽量顾及她的心意。” 可是再顾及心意,三公主也不会愿意嫁到漠北去啊! 草原很美,但也很遥远,习惯了亭台楼阁锦衣玉食的公主,当真能在这茫茫草原上幸福生活吗? 犹记得初来这个时代之时,她一心只想着讨好康熙好叫自己将来能嫁到好点的去处,只不过后来真得了康熙的疼爱,又有太皇太后给的“免死金牌”,才叫她如今不必再去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无论如何,她已有了坚实的后盾,有了独立的勇气,便是当真要嫁去蒙古,她也有把握拿捏住额驸,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可三公主不是她。 三公主没有出身显赫的母族,也不得宠于康熙,更不像她从小与阿哥一起上书房,习得文韬武略,得了更多兄弟们的爱戴,有了更多的底气。 三公主总是默默的跟在二公主的身后,从不显眼,可二公主有荣妃拼死为她打算,争来了乌尔衮的好亲事,而三公主,却是半点由不得自己。 第59章 第59章二合一章 真的到了乌兰诺尔围场之时,又是另一番不同的风景。 此次会盟是去岁就定下的,漠南蒙古诸王公与漠北蒙古的可汗们都提前到了,三方营地成掎角之势,蔚为壮观。 前面康熙领着官员们去会见蒙古人,丹卿她们三个公主却是跟着随行的嫔妃们一起先往提前搭建好的营地里去安顿。 二公主是要在这儿出嫁的,故而她的营帐最大,外面已经装饰了各色绸子,倒是颇有几分喜气之意。 丹卿的帐子瞧着普通些,不过却离前面的御帐最近,方便她往来,而三公主的帐子则是在最后面。 如今丹卿在宫中早已有了自己的宫室,身边自然不止禾苗一个,此次出行便另带了朱颜、成碧两个宫女,俱是与丹卿差不多年纪,朱颜擅梳妆,成碧懂打理,却也相得益彰。 “公主,御前的人来通传,说皇上要设宴款待蒙古人,叫公主们也都去见见,特意嘱咐了,让您只着常服即可。” 朱颜端了衣裳来给丹卿挑,“咱们的箱子还没都送进来,如今手边上就只有这些,公主瞧瞧可有能用的,若不行,奴才这就去催他们快些将衣服箱子送来。” 丹卿转头看去,却见那些衣裳不是青蓝就是碧绿,完全不是她平日里喜欢的颜色。 “这些衣裳哪儿来的?” 丹卿问道。 成碧答道:“说是内务府提前备好了送来的,三位公主都有。” 丹卿估摸着是内务府知道她们刚到营地一时拿不到箱子,便提前预备好了备用的衣裳。 虽然这些颜色她平日里不怎么穿,但如今都在忙乱,倒也不必非要计较。 青紫色实在太过老成,丹卿便选了那碧绿的来穿,内务府还给一并送来了搭配的绒花,成碧又从随身的首饰匣子里挑了一串碧玉米珠流苏来给丹卿配上,穿戴齐整后倒也瞧着合适。 “回去之后叫人给我再做两身这样的,选淡绿色的薄料子,夏日里穿着倒是瞧着凉快,” 丹卿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蒙古人常用绿松做首饰,叫内务府给我寻一串小珠子来做流苏,其他若是有合适的,也一并叫送过来。” 成碧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吩咐,回来后禀道:“公主,孙侍卫在门外候着了。” 孙天阙自是要住在侍卫营里的,不过依旧负责护卫丹卿的安全,故而随意换了件衣裳就急着过来安排轮值。 丹卿从营帐里探出头来,娇笑道:“孙小阙,这营地里到处都是御林军,我这儿离御帐又近,自有御前侍卫看护,用得着你的人来轮值吗?” 孙天阙一本正经的拱手道:“奴才奉命护卫公主安全,不管有多少旁的侍卫,都是一样要尽忠职守的。” 丹卿耸了耸肩膀,整个人都从营帐里出来,转了个圈问道:“今儿本公主这一身如何?” 孙天阙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嘴里却道:“奴才不敢说实话,怕公主生气。” 丹卿一听就知道他没憋着好话,不想理他,可心里又着实好奇,走出几步去后又转了回来,站在孙天阙面前道:“你说吧,我不生气就是了。” 孙天阙低笑道:“公主这一身与此地非常相称,简直是浑然一体。” 丹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她看看脚下的绿草,又抬头看向远方一望无际的碧绿,深吸了一口气,立刻转身就往回走,口中喊道:“朱颜,快来帮我把这一身草给换了!” 孙天阙见她真的有些恼了,赶紧拉住她赔罪:“我浑说的,公主这身搭的极好,难得穿这样的颜色,换了多可惜。” 丹卿冷哼了一声,小脸崩得紧紧的。 “真的,我发誓,” 孙天阙将手举高,“公主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丹卿这才收了怒容,低头再仔细看看自己的衣裳,不确定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像草吧?” 孙天阙强忍着笑意:“穿在公主身上自是不像的。公主,宴席已经摆好,您要不早些寻了二公主三公主一起过去吧。” 他们这边正说着,后面二公主已经出来了。 婚期将至,二公主一身水红,瞧着分外喜庆。 丹卿迎上去扯着自己的衣裳抱怨道:“二姐姐你瞧瞧内务府给我的衣裳,跟那草一个颜色,这我要是往地上一躺,你们都寻不到我去!” 二公主捂着嘴咯咯直笑,半晌才忍住道:“我瞧着挺好的,显得你水灵着呢。” 姐妹二人笑闹了一会儿,直到御前来人催了,三公主才姗姗来迟。 相比丹卿这一身寡淡,三公主的装束却要郑重太多,鹅黄的缎子波光粼粼,似有金丝银线绣了暗纹,头上也是成套的首饰,钗环步摇俱全。 二公主瞧着新鲜,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四妹妹穿了一身草色,倒是三妹妹难得如此明艳。” 三公主觉得不好,就 想回去换身简单的去,却被御前来催的太监拦住了。 “三位公主,皇上和诸位蒙古王爷们都已经入席了,可不能再耽搁了啊!” 他催得紧,二公主便劝道:“无妨的,你这样打扮也好看。左右咱们只是去凑个数,坐在后面便是了,没人会注意的。” 三公主也不敢叫旁人等着自己,只得就这么跟着一起去了。 果然如二公主所言,公主们的位置在后排,前面有胤礽胤禔他们挡着,并不显眼。 三公主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尽量不让自己被看见。 丹卿好奇的打量着桌上摆的各种奶制品,挑了一个奶团子嚼了起来。 小时候太皇太后总给她吃类似的奶疙瘩,她那时候还没换牙,每次都吃的很费劲,总要很久才能咽下去。 后来她才知道,慈宁宫里的奶疙瘩都是苏麻喇姑亲自带人做的,太皇太后薨逝后,苏麻喇姑便再没精神做吃食,算起来,她也得有两年没吃到过了。 这里的奶团子不如奶疙瘩那么噎人,松松软软的,虽也好吃,却不是旧日的滋味。 来到草原上之后,丹卿就总是会想起太皇太后,想起她曾经给自己讲过的故事。 这里虽不是科尔沁,但却是一样的水草丰美,一样的碧草蓝天,也不知是不是一样有那么多爽朗的年轻男女,有那么多美好的故事。 场上逐渐热络起来,热情美丽的蒙古姑娘们献上了奔扬的舞蹈,嘴里唱着祝酒的歌谣。 随后,健壮的蒙古汉子们送上了成坛的酒水,姑娘们四散开来,一边唱着歌,一边给各桌敬酒。 康熙心情极好的模样,豪爽的连饮三杯,胤礽自也不推辞,等到了胤禔这里,那更是将杯换碗,引得在场的蒙古人齐声叫好。 丹卿内心轻叹,果然历史诚不我欺,这才康熙三十年,胤礽和胤禔便已经是势成水火的模样,胤禔在这等场合故意出风头,叫胤礽这个太子颜面何存? 等会儿胤礽不想办法报复回来才怪! 平日里在关起门来闹也就罢了,如今会盟在即,若是在蒙古人面前闹出什么笑话来,只怕这兄弟两个谁也讨不了好去。 丹卿正琢磨着一会儿万一真闹起来她到底管是不管的时候,却听到康熙开口说道:“朕的二公主,荣宪公主,已经指婚给巴林部的乌尔衮了,这次带她同来,便是要在这里,请诸位见证,叫他们完婚。” 现场立刻响起一片恭贺声。 “乌尔衮,你过来。” 康熙抬手将未来女婿叫到近前,“荣宪乃朕之长女,自幼备受娇宠,却性情温婉柔顺,若非你是姑母之孙,朕是定然舍不得将她许给你的。” 乌尔衮恭敬谢恩。 康熙满意点头:“你且去敬她一杯酒吧。” 二公主没想到还有这一遭,强撑着慌乱站起身来,好在她与乌尔衮早已熟悉,见他过来却也不怕,接了他的酒后,又叫宫女也给他倒了一杯,二人酒杯相碰,对饮而尽。 场中自是一片喝彩,而瞧见康熙对乌尔衮亲近,漠北诸部之人互相交换眼色,心里也有了主意。 康熙瞧着气氛差不多了,又道:“大清与蒙古联姻是旧俗,朕虽然舍不得公主们,却也不能一直留着,误了她们的终身。只不过朕的公主金贵,无论何人想求,必得叫她自己愿意才行。” 这话虽然没明说,但要将公主赐婚给在场一位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丹卿倒是还不紧张,三公主却是已经握紧了双手,恨不得立时回去,不叫人瞧见。 但事已至此,却不是她能违抗的,身后的宫女提醒她起身,她再不愿,也不得不站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微暗,周围火光之中,三公主一身鹅黄尤为显眼,远远望去,叫人只觉尊贵明艳。 不管在宫里时她原本如何,今日此刻,康熙说她金贵,她便得金贵,强撑出备受宠爱的模样来。 果然,许多蒙古年轻人看向三公主的目光都变得不同,颇有些志在必得的意味,唯有知道内情的科尔沁诸部淡然自若,并不怎么感兴趣。 丹卿看着一身光芒的三公主,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草色,突然就明白了为何内务府会给她送来这么一套衣裳。 这可不是来不及准备,而是故意叫她低调,不要抢了三公主的风头。 可这风头,又哪里是三公主自己愿意出的。 “皇上,我想敬您一杯酒!” 说话间,一个高大魁梧的蒙古汉子越众而出,走到了康熙面前,抚胸道,“土谢图汗部敦多布多尔济代额布格感谢皇上帮我们击败噶尔丹,土谢图汗部愿归于大清,为皇上永守北疆!” 他这突然一出头,倒是解了三公主的窘迫,三公主赶紧坐下,用手抚平自己的心跳。 第60章 第60章二合一章 丹卿当然—— 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自小酒量就不好,偏又喜欢饮上两杯,平日在自己宫里也就罢了,出门在外总是多加克制的,尽量不会去碰。 今日是宴席上饮酒的氛围太浓,她又因为三公主的事情心里不舒服,故而便喝了几杯,果然醉了。 “昨儿我怎么回来的?” 丹卿问道。 禾苗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答道:“是孙侍卫将您送回来的。” 丹卿点了点头,心里很是满意。 果然有自己的侍卫就是好,自从有了孙天阙保护,她再不怕在外面醉了没人搬得动了。 这些年她敢在外面饮酒的时候,必是有他跟在身边,当年那个可怜兮兮的受气包,不知何时开始,已经长成了能叫她全心信任之人。 “他人呢?今儿我想出去跑马,叫他将小白牵过来。” 丹卿吩咐道。 禾苗回道:“孙侍卫一早被太子爷的人叫走了,说是跟蒙古人约了赛马,叫他去争头彩。” 丹卿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他身边跟着那么多八旗精锐,怎么就非得用孙天阙,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想出去玩呢!” 之前在京里的时候,胤礽就总喜欢叫上孙天阙一起出去玩。 起初丹卿还挺高兴的,她总觉得孙天阙因为家里的缘故有些自卑,胤礽肯带着他出去,多接触人,对他是好事。 可后来才知道,胤礽是看上了孙天阙功夫好,每次都让他去争彩头。 丹卿倒也不是舍不得叫孙天阙去帮胤礽争光,而是那些权贵子弟闲极无聊,总是想出许多新花样来比试,他们自己想找刺激却又惜命不肯亲自下场,便摆出了彩头叫侍卫们去争。 有一次丹卿好奇跟着去看,见他们叫人垒起十几米的高台,高台之上架起铁环,穿过麻绳,一头绑在侍卫们的腰间,另一头则是由他们带人在下面拉住。 比试开始后,绑着麻绳的侍卫互相争抢着攀上高台,先爬到顶的并不算赢,而是得从上面一跃而下,此时底下拉绳子的人要在那侍卫落在地上之前拽紧麻绳,最后看谁离地面最近才算谁获胜。 一开始丹卿看侍卫们绑着绳子爬高台还觉得他们的安全意识不错,等见人往下跳的时候,顿时惊出一身 冷汗。 这已经不是在比拼武艺拳脚,而是将生命全然交给了下面拉绳子的人。 可拉绳子的人想要获胜,就得尽量晚些拉紧,而一旦把握不好时间,叫跳下来的人摔在地上,那便是轻则摔断骨头,重则直接丧命。 丹卿当即黑了脸,拉着孙天阙就往回走,扬言再不许他跟这些人一起玩,胤礽追上来解释说自己从未叫孙天阙去做过这么危险的事,丹卿不信,二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那是丹卿第一次跟胤礽发脾气,她自觉自己没错,便是胤礽想方设法来道歉也不肯再与他说话,后来还是康熙罚了胤礽身边的侍卫板子,下旨再不许他们玩这种危险的把戏,丹卿才勉强放下。 后面好长一段时间,胤礽都不再叫孙天阙一起玩了,一直到为大公主送嫁之时,他们奉命一起招待远道来迎娶的蒙古人,才又重新热络了起来,不过孙天阙怕丹卿生气,只是偶尔跟胤礽出去跑马射猎罢了。 丹卿倒也不是非得把孙天阙拘在身边,除去安全问题之外,她也是不想叫孙天阙跟胤礽走得太近。 特别是这次出来胤禔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胤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出幺蛾子,他们还是离远些好。 “叫人备马,我去瞧瞧他们在争什么彩头。” …… 孙天阙原是不想出来的,可从京城来的一路上胤礽几次三番的暗示,他也推拒再三,如今却是不敢再推,怕当真惹怒了胤礽,连累了丹卿。 好在在蒙古人面前那些个勋贵子弟并不敢乱来,今日相约,不过是赛马而已。 孙天阙功夫是极好的,但论马术,并比不了八旗中的顶尖高手,他不想逞能,只是跟在胤礽的身后充个人场罢了。 胤礽叫孙天阙过来也不是真的就指望他下场夺魁,只是想叫胤禔看清楚丹卿与他更亲近而已,见孙天阙无意出手,也不勉强,与他闲聊评论着场上骏马的优劣,倒也有趣。 想要上场一试的人多,故而这赛马便分做了几场,每场夺魁之人最后再一起比试,争夺彩头。 此时已经比过几轮,八旗子弟与蒙古勇士各有胜负,谁也不肯让谁。 待到后面,下场的人已经没有那么多了,想要进决赛的人都在盘算着何时下场更容易夺魁,场面看起来没有之前来的激烈。 “孙天阙,下一场你去试试看?” 胤礽往场中指了指,“不强求能赢下最终的彩头,拿到其中一场魁首也算是为丹卿争光了。” 孙天阙虽然跟在他身边,却并不显眼,胤礽便盘算着叫他下场试试,好叫所有人都瞧见他。 “你放心,孤会帮你安排好的,你去了定然不会落败。” 胤礽这话中的意思,孙天阙听得懂。 虽说今日是自由下场,但胤礽若是使人去“劝一劝”,厉害的人自然不会非要上来跟孙天阙争这一场的胜负。 这虽然叫人拿不住毛病,却实在是与作弊无异,孙天阙自有傲气,如何能愿意讨这个便宜? 他拱手推脱道:“太子爷恕罪,奴才昨夜贪杯,如今还不怎么清醒,实在不适合下场。” 胤礽若有所指道:“哦?当真是你贪杯么?” 孙天阙心下一沉,一股无名火瞬间升起。 昨夜丹卿醉酒昏睡过去,他怕她着凉,又觉得喊人来抬太过引人注目,故而才一个人悄悄将她抱回了营帐里。 原以为无人注意,却不想还是叫胤礽知道了,他刚这一问,便是在用丹卿的清誉来威胁他。 可那是他的亲妹妹啊,是从小就对他十分亲近的妹妹,他怎么敢用她来威胁他这个外人! 若他当真是个混不吝的,难道胤礽还真就能不管不顾? 虽说如此,但孙天阙终究是不敢去赌胤礽的良心,只得起身道:“奴才愚钝,若是丢了脸,还望太子爷见谅。” 孙天阙这边应下,立时就有小太监跑到准备的区域去低声通传,有几个想好了下一轮上场的,又都下了马,看向孙天阙。 孙天阙没什么争胜之心,便随手选了一匹白马,刚要上马,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哟,这不是四公主身边的侍卫么,怎么,你也打算下场?” 孙天阙回头看去,却是那日被他推了个跟头的噶尔臧。 “你选的是什么马,这不是姑娘们骑来游玩的么,就凭它你还想下场争胜?” 噶尔臧不屑道,“还以为四公主身边的奴才有多大本事,怎么,你是要去给四公主丢人?” 孙天阙原想着丹卿没来,他随意跑跑搪塞过去就是了,可偏叫这噶尔臧堵了个正着。 要是旁人也就罢了,噶尔臧可是向丹卿求过亲,还敢往丹卿面前送东西的,他又如何能在这等人面前认怂? “我选什么马,却也不需要你来操心,” 孙天阙摸了摸乖顺的白马,“莫不是平日里你输了比试,不说自己骑术不精,却要怪马儿不够努力?”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八旗子弟们都笑成了一片。 蒙古人也有跟着笑着起哄的:“噶尔臧你行不行啊,难不成真就没有好马便不会骑马了?” 噶尔臧回头怒道:“我喀喇沁自有宝马无数,为何不能挑选好马?也就是你们这些连马粪都抢不到的狗崽子,才会说这种笑死人的酸话!” 周围人一阵嘘声,噶尔臧却依旧盯着孙天阙不放,又道:“你也少说些废话,敢不敢与我比一场,你若是输了,就给我从四公主身边滚开!” 孙天阙并非不能隐忍之人,但噶尔臧将丹卿挂在嘴边却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对上胤礽他万般顾忌,对上一个噶尔臧,他又有何惧? “来战!” 孙天阙一挥手指向马场,声音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好!跟他战!” “赢了他,看他还如何嚣张!” “孙天阙,我的马借你一用!” “用我的,我这可是顶顶的好马,绝不会叫蒙古人的比下去!” 周围都是热血正胜的壮年郎,本就存着与蒙古人一争高低的心,看到孙天阙敢应战,立时群情激昂,好几个人都愿意借出自己宝马,助孙天阙取胜。 既是正经要战,孙天阙当然不会自视甚高,不肯换马,他正要去挑一匹最合心意的,却听到噶尔臧道: “若是以好马胜你,怕你不服,不如咱们就同骑一种马,如此也算公平。” 说罢,他便叫人牵了两匹马出来。 那是两匹青黑色的蒙古马,头粗颈短,背直腹大,虽不算高大,却一看就是脚力极好的良驹。 “这两匹马乃是一母同胞,年岁脚力皆相仿,我也不占你便宜,让你先挑!” 噶尔臧倒是看起来极为大方。 孙天阙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却如噶尔臧所言,这两匹马无甚差别,他便随手选了一匹,先摸了摸那马儿的鬃毛,又掏出松子糖喂给它,然后翻身上马,只见那马纹丝不动,果然是驯好的良驹。 噶尔臧见他挑好了,也不再啰嗦,翻身上了另一匹马,二人便一起往赛道上而去。 丹卿过来的时候,胤礽等人都已经聚集到马场边上,等着看孙天阙和噶尔臧赛马了。 “你可算是来了,差点就错过了一 场好戏,” 第61章 第61章二合一章 丹卿还在琢磨着到底背后出手之人是谁的时候,蒙古人却转头一状就告到了康熙处,告的却是孙天阙意图谋害噶尔臧。 被康熙叫到御帐中,听到了这一说辞后,丹卿简直要气笑了。 说蒙古人傻吧,他们还能想到对方是冲着噶尔臧去的,可要说他们精明吧,却又不问情由毫无道理的怪罪孙天阙,而不是去找寻真正想要噶尔臧性命的人。 来御前告状的除了噶尔臧之外,一个是噶尔臧的父亲,现任喀喇沁杜棱郡王扎什,另一个则是科尔沁和硕达尔汉亲王,博尔济吉特氏和塔。 还有一人陪在和塔身边,却是个熟人—— 正是大公主的额驸,班第。 这次会盟适逢二公主出嫁,康熙本下了旨叫大公主夫妇前来送嫁的,可大公主出发前却发现有了身孕,故而只有班第一人前来。 昨儿在席间丹卿就瞧见他了,并不意外。 “四公主来了,你们有话直接与她说便是。” 康熙上来就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似乎并不打算插手。 丹卿走到坐在担架上的噶尔臧面前,俯视着他:“你这是回去之后被人打断腿了?” 噶尔臧毕竟年轻,脸一下子就臊得通红,支吾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扎什替他答道:“四公主,噶尔臧可是同你的侍卫赛马才受伤的!” “哦?” 丹卿抬高下巴看向扎什,“那郡王是否问清了,赛马是谁提出的,他们骑的马是谁带来的,又是谁先被人偷袭,摔了马的?” 今日这事从头到尾孙天阙都是被动的受害者,蒙古人来找他的麻烦,简直是不可理喻! 扎什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愣了,和塔在心里暗道一句没用,然后笑眯眯的开口道: “四公主别急,孙天阙是你的侍卫,你自是相信他的说辞,但我们也问过在场的蒙古诸人,他们可都说是孙天阙挑衅在先,又故意摔马想要谋害噶尔臧在后,这两方各执一词,总得分说清楚不是?” 这位和塔亲王,论辈分是太皇太后的侄儿,皇太后的表叔,又是如今宫中宣妃的亲爹,丹卿也是着实不知道该如何相论,但总之,他跟爱新觉罗家三代沾亲,丹卿辈分小,总还是得多尊重几分。 故而虽然他在这儿满口谎话,丹卿却也是含笑以对:“亲王想如何分说?” 和塔道:“先将你那侍卫押下去,审问清楚他因何要谋害噶尔臧才是正经。” 丹卿唇角带笑,眼神却是愈发凌厉:“他若不认,又该如何?” 和塔皱眉:“重刑之下哪有不认之理?公主若是舍不得,我愿代劳!” 这话一出,丹卿瞬间收了笑意,脸上只余冰冷之色。 班第见状不妙,赶紧劝道:“万万不可,哪有没有证据就动刑的道理?那孙侍卫也不是寻常人,叫来问话问清楚即可!” 丹卿斜眼看向他,多少有些迁怒:“大姐夫倒是端的一手好茶啊——” 班第苦笑,拱手暗暗告罪。 旁人只当丹卿是个年轻的小公主而已,可他为了求娶大公主在京中盘桓数年,听到见到的多了,如何还敢小觑丹卿? 没瞧见四公主一不高兴,上面的皇上脸色也沉了么,他们是来结亲的,又不是来结仇的,哪有喊打喊杀的道理! 丹卿冷哼一声:“我若是不想让他来问话呢?” 这些个蒙古人一看就没安好心,孙天阙身份又比不过他们,谁知道见了之后他们会说些什么难听的出来? 她的侍卫,别说没错,就算真有错,也轮不到这些蒙古人来斥责! “四公主好不讲道理!” 扎什忍不住高声道,“你的侍卫害了我的儿子,如今不过是叫他出来问问话,你还推三阻四,真当我喀喇沁部好欺负吗?” 丹卿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往前几步对康熙道:“汗阿玛,既然噶尔臧腿断了,就赶紧叫人将他送回去喀喇沁去,别在这儿耽误了医治,一不小心以后就真的再站不起来了!” 她这明显不怀好意的话叫康熙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连连咳了好几声,才说道:“浑说什么呢,你不是叫太医给他检查过无事么。” “是啊,太医说无事,但他如今就是站不起来,那不正说明事大了吗?” 丹卿又瞟了地上的噶尔臧一眼,“汗阿玛还是早些叫杜棱郡王带他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万一——总还来得及为喀喇沁部留个后。” 康熙手一抖,茶杯倒在了桌子上。 梁九功憋笑憋的满脸通红,还得上前来收拾,那表情看的康熙眼角直抽抽。 “你过来,” 康熙也是强忍着笑将丹卿叫到身边,“好好在这儿站着,不准再说话了。” 这闺女大了是越发难养了,小姑娘家家的这是口出什么狂言呢? 别以为她用汉话说蒙古人就听不懂! 旁人许是真没听懂,但班第通汉话,自然是听得清楚明白,眼神不由得往噶尔臧的下三路瞟去。 他其实是被临时抓过来凑数的,还真不知道噶尔臧到底伤的如何,瞧如今这架势,莫不是真的伤到那处了? 那他还敢妄想四公主? “我没受伤!” 噶尔臧受不了周围奇奇怪怪的目光,一下子跳了起来,“太医说了,我身体好得很!” 扎什和和塔顿时就挂不住脸了,康熙皱眉挥手道:“既然没事,就别在朕面前晃了,扎什,回去好好教教儿子,没病装病像什么样子!” 扎什还想再说,却被和塔拉住了。 康熙明显就是偏着四公主,噶尔臧又是个没城府的,他们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 无论如何,今儿这一闹至少看清了康熙对四公主的态度,那他们今后就不能再硬来,得哄得这位公主高兴,才能成事。 蒙古人都退出御帐后,丹卿才又开口说道:“汗阿玛您瞧见了没,这人些好不要脸!明明就是他们挑衅在先,偏又要跑到您面前装疯卖 傻,真当咱们眼盲心瞎呢。” 康熙端起梁九功重新送上来的茶抿了一口,淡淡吩咐:“去将孙天阙押来,就在这门口,赏他二十鞭子。” 丹卿大惊,赶紧阻拦:“汗阿玛!您明知道是蒙古人借题发挥,跟孙天阙没有半点关系,为何还要罚他!” “跟他没关系?” 康熙反问,“若不是他逞强好胜,会下场去比试?若不是他不够谨慎会叫人害了去?朕不罚他旁的,就治治他这一遇到跟你有关的事儿就没头没脑的毛病!梁九功,去!” 眼见着梁九功听令去拿人,丹卿心急如焚,直接跪在康熙面前,眼眶立刻就红了。 “汗阿玛这不公平!” 丹卿气道,“他是我的侍卫,一心为我难道还错了?您若是为此打他,那他一定会听您的教训,以后再不把我放在首位了,那我要这侍卫还有何用?” “强词夺理!” 康熙这么说着,可看到闺女眼圈红了,也就心软了,伸手将丹卿拉起来,说道, “朕知道他无辜,可科尔沁部毕竟是老祖宗和太后的娘家,朕也得给和塔几分颜面,不就是挨几鞭子么,他又不是受不起,值得你急成这样?” 丹卿拉着康熙的胳膊哀求:“汗阿玛,他也是血肉之躯,挨了鞭子也会疼啊,您若要做面子,就不能换个方式罚吗,何至于非要打人呢?” 康熙看着闺女,只见她满眼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 起初叫孙天阙进宫伴读是为了救他一命,也想着将来他知恩图报,能为丹卿添一份底气。 虽说也算是将他放在了额驸备选之中,但其实康熙并不看好他。 毕竟是汉人,就算孔四贞封了和硕格格,也改变不了孙天阙是孙延龄的儿子这个事实。 别说他,就连当年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也记恨着当年孙延龄的仇,不怎么待见孙天阙,若非丹卿一直护着,他早就将孙天阙调得远远的,扔进军中去历练了。 只是如今瞧着闺女这模样,再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就非得是他?” 康熙头疼的问道。 丹卿懵了一下:“什么非得是他?” 康熙摇头失笑,这丫头果然还小呢,动了心思却尤不自知。 这些年来,除了为了那姓孙的小子,她又何尝为其他人求过什么,她虽懵懂,但他这个当阿玛的,却都看在眼里。 越是这么想,康熙便越觉得孙天阙可恨。 那小子比他闺女大上好几岁,又随了孙延龄心眼多,谁知道是不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才叫他闺女动了心的? 不成,得趁着现在好生教训教训,以免他敢像他爹那般无耻,生出坏心思来! “既然你替他求情,那就饶他一次——” 康熙见丹卿眼睛瞬间亮了,故意停顿了一下才高声道,“梁九功,人提来了吗?” 梁九功就在门口候着,等着康熙最后决断呢。 虽然刚刚说了要打,人他也已经押来跪在门口,但毕竟是四公主的人,万一皇上又改变主意了呢? 此时听康熙传唤,他立刻就进去回禀:“回皇上,孙天阙已经押至帐外了。” 康熙点了点头:“四公主给他求了情,就只罚十鞭吧,不许留情,叫他长长记性。” 梁九功立刻领命出去,丹卿慌乱的想要再求的时候,外面已经传来了鞭声。 “汗阿玛您骗人!” 丹卿气得跺脚,“刚刚明明说好了不打他了,他身上本来就有伤,您,我,我真的生气了!” 第62章 第62章(营养液加更)二合一章…… 对于康熙的做法,丹卿一点都不意外。 这些年来她跟在康熙身边,也看懂了一些君王的处世之道,说浅显些,不外乎制衡。 她压了噶尔臧和蒙古人一头,康熙就罚了孙天阙让蒙古人脸面上好看些,如今见哥哥们帮她出头,又觉得之前的事伤了她的颜面,便想办法给她再找补回来。 丹卿本就有些后悔当时在御帐之中自己太过强势,叫蒙古人下不来台,才叫孙天阙无辜受过,现在康熙又撺掇她出头,她却是犹豫了。 宝石匕首她是很喜欢,但也不是非要不可,如今她“欺负”了噶尔臧,想来蒙古人都紧盯着她,若她如康熙所愿去争,蒙古人定然不会错过这个找回场子的好机会,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丹卿不怕蒙古人,只是厌烦了这种争来抢去,不想再去做那制衡的筏子罢了。 故而第二日胤礽叫人来催她去选出战的侍卫时,她只推说昨夜饮酒多了,今日头疼,没有过去。 等到比赛那日,康熙叫人来请公主们都去观战。 这次三公主没再穿的那么鲜亮,而是像丹卿第一日那般穿了草绿色,头上只簪了绒花,瞧着竟不比她身边的宫女显眼。 丹卿兴致不高,出门磨蹭了些,等见到三公主的时候已经到了比武场,想要提醒,却是来不及了。 果然,康熙见了三公主这样一身打扮,当即便沉了脸,斥她如此做派丢了大清的脸面,叫她不必看了,回去反省。 丹卿看着三公主哭着走远,心里不由得一叹。 这便是皇家,再不愿,也不能表现出来。 特别是在蒙古人面前,康熙那般要面子,他要招女婿的话都放出去了,三公主却这般打扮而来,不是故意在打他的脸吗? 康熙会生气,这是必然。 “丹卿过来,” 康熙对丹卿招了招手,叫梁九功在身边给她添了个位置,“这里瞧着真切,等会儿若是被旁人得了头彩去,也好叫你看清楚,省的耍赖。” 丹卿大大方方的走过去坐下,笑道:“反正我若没得到想要的,回去之后就往汗阿玛的私库里面去找,总有更好的。” 康熙哈哈大笑,等蒙古人过来之后,又特意与和塔道:“今日这场比试,朕的四公主志在必得,且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从她手中抢走头彩了。” 和塔看了丹卿一眼,伸手指向场中:“皇上,蒙古的勇士们都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可不会让着四公主。” 丹卿顺势道:“哪个让你们来让?仔细看清楚我大清男儿们的好功夫吧!” 她是压根没去挑人,也不知今日谁人会出战,不过这都无所谓,康熙说他们是替她出战,那便是替她出战,她只管夸出口去,剩下的就是别人的事情了。 许是因为今日的比试早早就放出了风声去,来参加的都是熟人。 漠南诸部以噶尔臧为首,就连班第都在其中,漠北蒙古来的是那日宴席上见过的敦多布多尔济,不过他身后其他人却似乎对他并不服气。 大清的勇士最后出场,丹卿仔细看去,却是瞬间瞪圆了眼睛—— 孙天阙怎么会在那里! “汗阿玛——” 丹卿转头去看康熙。 康熙目中含笑:“他知道朕要拿你喜欢的宝石匕首做彩头,非要来替你夺,朕可拦不住。” 她,不,信! 丹卿太知道孙天阙是什么性子,即便他真的想去帮她争夺,也断没有不提前告诉她一声的道理,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康熙命他来的。 这是对她昨日不肯去选人的惩罚吗? 丹卿气得直勾勾的盯着康熙,康熙瞧见她这般模样,叹了口气道:“你急什么,朕又没叫他去拼命,不过是考验考验他罢了。” “我又没说什么,” 丹卿缓了情绪,“就是怕他带伤上场,给汗阿玛丢人。” 康熙失笑:“就算是丢人,也是丢你的人,与朕何干?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他带伤上场也算不易,今日若他当真能夺下头彩,朕就赏他一个恩典,如何?” 丹卿问道:“什么恩典?” 康熙笑而不答,只道:“给他的又不是给你的,他心里有数便是了。” 丹卿总觉得其中有古怪,怕不是孙天阙这傻子敢跟康熙做什么交易吧,那怕是被人卖了还乐呵呢! 不过事已至此,也容不得她再阻拦,她禀过了康熙,叫宫女端了酒水,起身往场中走去。 蒙古人那边早已经上了酒,故而丹卿的做法并不选突兀,她亲手将一碗碗酒递给出战的大清男儿,等到了孙天阙这里,却是故意给了他一个空碗。 孙天阙捧着碗可怜巴巴的说道:“旁人都有烈酒助兴,偏我没有,公主就不怕我少了三分酒劲,等会儿打不过那些莽汉?” 丹卿微微一笑,眼中却是威胁:“没喝酒你都敢带伤上阵,若是当真有了三分酒劲,还不得蹿天上去?我不管汗阿玛跟你有什么约定, 总之你给我小心着些,拿不拿得到头彩倒不打紧,若是再添新伤,呵呵——” 她眯着眼睛凑近孙天阙,“你就再也别出现在我眼前!” 孙天阙忍不住笑,口中讨饶:“那公主还是赏我一碗酒吧,不然平白气势上就叫我弱了三分,可不敢保证全身而退。” 丹卿亲自拿了酒壶来,为孙天阙倒了半碗酒,又悄悄叮嘱了两句一定小心。 敦多布多尔济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却是十分羡慕。 大清朝的小公主亲手替出战的勇士们倒酒,而他这漠北之人,却是无人问津。 虽同是蒙古人,可漠南漠北形如天堑。 漠南蒙古与大清素来亲厚,在康熙面前也能自如,可他们漠北诸部说是投效而来,实则是被噶尔丹占了家园,无奈只能向大清寻求依靠,如丧家之犬,又安敢放肆? 更何况漠北诸部之间也是纷争不断,内不合,外难敌,水深火热,不外如是。 “台吉,可要饮一碗酒?” 丹卿偶然转头,正好看到敦多布多尔济傻愣在一旁,突然计上心来,带着宫女走了过去。 敦多布多尔济有些诧异,但见丹卿笑眼盈盈,下意识就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大清这位小公主当真善良可爱,难怪那般得康熙的宠爱。 若是她肯嫁到漠北来—— 敦多布多尔济胡乱想到一半,却见丹卿靠近他,低声道:“等会儿比试的时候,还望台吉能助一助我。” 这几日丹卿亲眼所见,漠南诸部对漠北蒙古的人十分看不上,想来眼前这位骁勇的台吉,也应该早就气不过了。 今日这比试漠北人或许不敢争胜,但也决计不想看到漠南诸部拿了彩头,倒不如请他帮帮忙,大家皆大欢喜。 “你若肯帮忙,回头我叫人送你十坛好酒如何?” 丹卿诱惑道,“都是我们带过来的烈酒,可比这水一样的酒强多了。” 敦多布多尔济看了看丹卿,又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孙天阙,突然了然—— 看来这小公主喜欢的是她的侍卫啊。 这正好,反正他们是讨不到她的,也不能便宜了漠南人,那噶尔臧是个什么东西,怎配肖想她! “公主放心,我正看噶尔臧不顺眼,” 敦多布多尔济也压低声音,“旁人我不管,他交给我,定不会叫他张狂!” 丹卿要的就是这个。 孙天阙也有他的骄傲,她自是不会求外人来帮他夺魁的,只是怕噶尔臧不死心,又想了阴招来报复。 如今敦多布多尔济肯帮忙缠住噶尔臧,叫他没功夫乱来,剩下的就看孙天阙自己的本事了。 丹卿这边刚回到康熙身边坐好,下面的比试就正式开始了。 今日虽说好了比试摔跤,却并非一对一,而是所有参赛之人一起上阵混战,凡是出界者即是出局,最终留在场地里的人,便是赢家。 这也就意味着,今日比试并非真正的单兵作战,而是能依靠团队合作来取胜。 三方上场的人数相同,也就不存在以多欺少,只不过每一方的战术都不一样。 漠南人最团结,聚在一处将噶尔臧护在中间,往一侧清扫; 漠北人分成三部分,各自为战,却又都紧盯着漠南人打。 而大清人看似一起行动,力气却不往一处用,不多时便被冲散了。 丹卿看着孙天阙身边只剩下寥寥数人,忍不住皱紧眉头。 漠南人打定主意支持噶尔臧,漠北人看似各部不合,但每一部都有自己的主心骨,所以他们战而不乱,可大清这边却是表面上打成一片,其实各怀心思。 这里面有八旗子弟,亦有汉人骁勇,有一心为大清争胜的中立派,也有从属胤禔胤礽不同派系,只想叫对方丢人的。 三军交战,唯有大清没有主帅,若非蒙古人碍于颜面没有上来就重拳出击,只怕大清这一边已经败了。 康熙看着看着也黑了脸。 好一团表面花团锦簇,内里全是败絮! 平日里他们再怎么争抢都罢了,如今应对外敌之时,竟也敢互相使绊子,当真是全然不顾大清的颜面了! 场中的孙天阙如今处境倒是还好。 他是丹卿的侍卫,胤禔和胤礽的人应该都事前得了吩咐,无人针对他,而他身边又有汉人侍卫跟随,俱是好手,自保有余,还能时不时丢出去几个落单的蒙古人。 但随着场中人数越来越少,蒙古人皆不再留手,孙天阙这一股人少,相形之下,便开始难以维持。 孙天阙练的是道家的身法,还算滑溜,几次被推到场边,又找到空隙扭了回来,看得丹卿提心吊胆。 第63章 第63章二合一章 丹卿进营帐之时,安太医正在絮絮叨叨的给孙天阙上药。 “不知叮嘱过多少次了,伤在后背上不能乱发力,怎么就说不听呢?这次本就伤得重,好容易才结了痂,如今又都裂开了,便是有再好的灵药,也治不好一个不听话的病人!” 这些年来因着丹卿的缘故,安太医没少为孙天阙治伤,一来二去二人便十分熟稔,对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安太医那无处安放的医者仁心全都舍了出来,说句逾矩的话,那真真是当做自 家子侄一般怜惜。 孙天阙幼时孔四贞虽时常打骂,可她毕竟是女流,又是亲娘,嘴里骂得再恨,下手力度毕竟有限,虽也经常红肿一片,但终究是心伤大过身上的伤的。 后来他跟着武师傅们习武,身上也经常带着伤,扭拐跌打,青青紫紫的,需得用药油仔细揉开,每每疼得龇牙咧嘴,却又死都不肯承认,安太医知道他心中有傲气,也不揭穿,只是私下里帮他调配好更管用的药油来。 可这次康熙罚的十鞭子说不留情就当真不留情,那日撵了丹卿出去后,安太医解开孙天阙的衣裳,只见他背上十条血淋淋的口子,伤口边缘外卷,皮肉都崩开了。 他怕丹卿担心,上药的时候死咬着衣袖一声不肯出,上完药后叫安太医帮他用白布裹紧了伤口,又套上里衣,这才能在丹卿进来的时候安坐在床边,没有叫她察觉出异常来。 这三日来安太医也算是殚精竭虑,不知用了多少好药,才叫孙天阙的伤口愈合,结了一层浅痂。 可谁知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孙天阙又跑去参加什么比试,也不知如何激烈,竟是将背后的伤全都扯开了。 刚刚安太医给他解开衣裳的时候,见到那些血口差点原地暴走,还是孙天阙好说歹说连带着装可怜,才安抚住这位“老父亲”,可安太医还是没忍住一直念叨个不停。 “公主——” 听到丹卿进来的动静,孙天阙没有像往常那般急于藏起伤口,而是开口唤了一声,那语气明显就是在求救。 丹卿停在屏风外,帮他求情:“安太医,他也是没法子,你就饶了他吧。” 安太医狠狠瞪了孙天阙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缓了语气道:“公主安心,孙侍卫腰间的伤口并不深,背上,背上也只是又裂开了,而,已。” 他这话说的,叫丹卿如何能安心? 她十分想亲眼看看孙天阙到底伤得如何,可知道他此时正在处理伤口,定是裸着上身,又觉得自己不该进去,故而只能在屏风外干着急。 过了一会儿,梁九功亲自过来,带来了康熙赏的好伤药并一众补品。 “四公主,皇上说孙侍卫今日受了伤,便好生修养几日,莫要再去与那些蒙古人较劲了,” 梁九功笑眯眯道,“接下来几日皇上要与诸位蒙古王爷们商议会盟细节,让公主自去忙,不必搭理蒙古人。” 丹卿听懂了,这是康熙暂时不想让她和孙天阙再在人前出现。 想必接下来除了商定会盟之外,康熙还要定下三公主的亲事,她今日出的风头已经够够了,若再去出头,必会叫蒙古人再生出不该有的妄想来,反而影响三公主议亲。 “我知道了,请汗阿玛放心。” 丹卿答应了下来。 梁九功往屏风里面巴望了一眼,有些不好说出口却还是得说:“四公主,皇上还叮嘱了,千万不能叫孙侍卫在这里过夜。” 丹卿:……? 为什么又是这奇怪的叮嘱! 在她阿玛心里,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形象! 别说如今只是暗示而已,就算真指了婚,没成亲之前她也不可能叫孙天阙留在她营帐里过夜啊! 丹卿微笑:“梁公公,还请转告汗阿玛,让他多吃点萝卜,顺气。” 也省的没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梁九功又进了屏风后问了安太医孙天阙的伤情,然后不知道低声嘱咐了孙天阙了些什么,反正丹卿在外面是没听清。 等他走后,安太医也出来告退,说是要回去亲自为孙天阙配药,丹卿眼睛一转,拉住他低声叮嘱了几句。 安太医神情不变,点头应下,方才退了出去。 这次丹卿终于走进了屏风内,却又差点立时退了出来。 孙天阙身上竟然只缠了白布,连里衣都没穿! 不过平日里总觉得他过于瘦削,可如今一看,却是宽肩窄腰,肌肉匀称,隐隐叫人觉得他定是十分有力气的。 丹卿忍不住目光在孙天阙身上游移,从肩膀到胸口,再往下,最后落在到那清晰可辨的腹肌上。 啧,这小子平日里遮的严实极了,没想到竟然这般有料,也不知这是个什么手感,她活了两世,可都还没亲手摸过腹肌呢。 一开始孙天阙还心存逗丹卿之心,所以才故意没将里衣穿上,可谁知她不但没吓到,还敢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看,这反而叫他红了耳朵,赶紧扯过放在一旁的干净里衣就要穿上,可一抬胳膊又扯到了背上了伤,忍不住“嘶”了一声。 “你别乱动!” 丹卿上前抓住衣裳,接过来抖开给他披好,“反正汗阿玛也吩咐了叫你好好养伤别出门,你就乖乖听话,可别再折腾了。” 孙天阙伸手想要拉紧衣襟,却发现丹卿竟然没松手,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她,只是拽着自己的衣襟试探着往回拉,倒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模样。 “公主,你——” 孙天阙拽了几次都没拽回来,终于肯抬头看向丹卿,却撞进她一双笑眸中,这下不止是耳朵,连脖子都红透了。 “你,你快松手——” 他低声说道,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气焰。 丹卿原本还有些害羞,可见他这样,反而淡定了不少,笑道:“刚刚有人不是还说要叫我顺心顺意么,我就只是想看看而已,又不上手,你羞什么?” 孙天阙知道她是故意羞他,一咬牙干脆大大方方的松了衣襟,说道:“你便是想摸,也没什么。” “真的?” 丹卿笑着凑近,“那我可不客气了,真的要动手了。” 孙天阙别过头去不语,却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不好玩,” 丹卿重新站直,“你这人也太无趣了些,难道不应该是我强取豪夺,你宁死不从吗?” 孙天阙捂着腰侧的伤口笑道:“公主以为是排话本子呢?我知道你就是好奇,便叫你如愿也无妨,省的你再去盯着旁人琢磨,叫人当成好色之徒。” “切,你倒是大方,” 丹卿在他身边坐下,扯开他的手去看他腰上的伤口,“你放心,那敢对你下手的人,我绝对饶不得,非得给你讨个公道回来!” 孙天阙却道:“既然皇上插手了,你还是别再管,反正猜也能猜到背后是什么人,任凭皇上处置便是。” 这背后还能是什么人,自是不想叫孙天阙做她额驸的人! 今日这场比试虽然康熙没明说,但她也能猜到定然提前与各方都有所暗示,所以孙天阙才会硬撑着去拼命,噶尔臧也是联合漠南人志在必得,只是那敦多布多尔济却成了变数,若没有他帮着牵制噶尔臧等人,又主动退让,孙天阙也没这么容易获胜。 “你说,敦多布多尔济到底是什么意思?” 丹卿若有所思的问道,“按理说漠北人应该急需与大清联姻来稳固会盟,可他却借由我那一碗酒就罢了手不说,还肯帮你,这对他来说,又什么好处?” “要不然公主将他招来,当面问问他?” 孙天阙盯着丹卿,“我也很好奇,他为何不想娶公主。” 丹卿点头:“是啊,他怎么会不想娶——”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抬头看去,果然有人嘴唇紧抿,目光悠远。 丹卿强笑道:“嘿,嘿嘿,我就是好奇,好奇而已,难道你不好奇他为何要帮你吗?” 也不知怎么,就是莫名感觉有几分心虚。 孙天阙眸光微转,看不出喜怒:“我若是顺着公主的意思说好奇,你是不是就正好有借口叫他来了?” 丹卿:…… 这话说的,怎么味道这么不对劲呢? “孙小阙,你在这儿发什么颠,” 丹卿伸手扯住孙天阙的脸颊,将他那一脸莫名的醋意扯成傻憨憨,“我是为了谁去求他帮忙的?我还舍出了十坛好酒呢,等回去都从你的俸禄里扣!” 孙天阙不语,只是一味的盯着丹卿不放。 饶是丹卿再强作镇定,也扛不住他这如炬的目光,终是败下阵来,松开手想要逃,却又被他一把扯住,不让走。 “皇上今日的意思,公主当真明白了吗?” 孙天阙问道,“那公主如今对我——” 丹卿被他逼得紧了,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含糊道:“我明白什么,汗阿玛就是那么一说,又没真的下旨,你,你老实养伤,别闹!” 孙天阙却不依不饶:“可皇上既然说了,那就是不一样了,你对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需得,需得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才行!” 丹卿想要拍开他的手,可她的手落在他的手背上,啪的一声脆响,他却是浑然不察一般,依旧抓的牢牢的。 “孙天阙,你要翻了天是吧?” 丹卿无法,只能去拧他的耳朵,“没影儿的事儿你自己心里知道就是了,如何能拿到台面上说?好不叫人笑话!” 孙天阙偏着头让她拧,嘴里却不肯服软:“怎么就是没影的事儿,今天那么多人都瞧着呢,刚刚皇上还特意吩咐不许我留宿,难道不是暗示吗?” 第64章 第64章二合一章 第二日丹卿特意在二公主的营帐里用完了午膳,才回了自己的营帐。 孙天阙果然不肯乖乖听话好好趴着养伤,而是坐在她的桌子前,看她的书。 “你倒是惬意,” 丹卿走过去抽走他手里的书,却是她之前随手记下的一些关于本次会盟的想法,“我不过是写着玩的,你看这个干什么。” 孙天阙也不起身请安,只是抬头微笑看她:“公主不是说叫我以后要想你所想么,我总得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然若是不小心说错了话,又该被下蒙汗药了。” “什么蒙汗药,那是安太医亲自给你开的安神药!” 丹卿白了他一眼,“我瞧着挺有用的,你如今都有精神来跟我说嘴了。” “不敢,我只是趴久了腰疼,公主又不许我出去,只能随手找点事情做,” 孙天阙对着丹卿手中的本册示意了一下,“要不我帮公主整理出来,好叫公主递到御前?” 丹卿却将那本册丢开,摇头道:“你若是闲得慌,我书箱里的书你随便翻看,或者你想出去走走也行,只是不准跑跳,别再拉扯了伤口。” “可我瞧着公主所写条陈十分详尽,为何弃之不用?” 孙天阙不肯罢休,“这两年皇上一直叫你通晓蒙古诸事,去年亲征的战报你也经过手,如今怎么又不敢往前了?” 丹卿摇头:“此时非彼时,在乾清宫里不管我看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父女间的闲话,算是汗阿玛考我功课,而如今却是真真正正的国家大事,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此刻敢出这个头,明儿就有人参我干政。” “干政又如何,皇上都不介意,哪管旁人如何说?” 孙天阙站起身,“之前或许还得顾忌蒙古人,如今有我,你与他们便没有半分干系,诸般事宜,该是更好说话才对。” 他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之前康熙未表露明确的态度,她身为和亲备选公主之一,自是要避避嫌的。 经过昨儿那么一闹,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康熙有意招孙天阙做她的额驸,她反倒能抽开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公主昨儿都用上了蒙汗药也要将我留在这儿,难道不是为了坐实此事?” 孙天阙走到丹卿身边,“如今木已成舟,公主岂能退缩不认。” 木已成舟个鬼! 她昨儿可是搂着香香的姐姐睡的,哪个要跟他这臭不要脸的成舟! “阿满,阿满,安太医给开的药呢,” 丹卿高声道,“是不是有的人还没喝?” 阿满从外面跑进来,回道:“回公主,孙侍卫他不肯喝,奴才一直热着呢!” “拿进来给他灌下去,” 丹卿吩咐道,“以后他再不肯喝药,你只管叫人进来灌!” 阿满应声下去,孙天阙见势不妙,伸手扯住丹卿的衣袖求饶:“我错了,再不敢胡说,公主饶了我吧,那药太厉害,喝下去几个时辰都醒不过来,我真的睡够了。” 丹卿不理他,等阿满端了药进来,就只叫他赶紧喝。 孙天阙可怜巴巴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态度完全没有缓和的余地,只能认命的接过药碗,依旧是一饮而尽。 丹卿这才笑了,叫禾苗端了果脯来给他吃。 过了一会儿,孙天阙才反应过来,问道:“这药跟昨儿的不一样,公主你故意吓唬我的?” 丹卿轻笑:“对啊,我就是故意的。昨儿就跟你说过,我这人霸道的很,一点儿都不懂的体贴人,你既然有这个心,那便该提前适应适应,也好来得及反悔。” 丹卿想了半日,如今倒是觉得孙天阙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是汉人,天生就与八旗宗亲权贵没有干系,不必因为家世被迫卷进党争,即便将来进入汉军,亦可以只效忠于康熙,做个纯臣。 而她若是应下与他的亲事,一则不必担心随时可能要去抚蒙,二则也不用再被权贵纠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也不需要再瞻前顾后,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归于某一党去。 若说有什么不好,那也是他是汉人。 就算不说满汉不通婚的旧俗,他尴尬的出身和孔四贞这位生母,势必会遭来许多人明里暗里的嘲笑和指点。 不过她倒是不在乎这个。 她本就是金枝玉叶,难不成还会去指望额驸给她添彩? 不管她的额驸是亲王也好,是白身也罢,她都是大清的公主,少不了一分俸禄,更容不得半分不敬。 唯一让丹卿犹豫的,是她与孙天阙从小到大的竹马情谊。 这若是个不认识的,丹卿此刻已经应下了,管他将来如何,大不了就分居单过,她有自己的公主府,又不需要指望着他过活。 若他不好,她打得罚得,便是担个悍妒的名声也无所谓,实在管不住,她也不介意死个丈夫。 可对孙天阙,她却无法只当他是门下奴才,当真有不合之处,她怕自己会舍不得下手,忍不住伤心。 所以她打算先试着以与之前不一样的身份来与他相处,且看若是少了几分朋友间的包容,多了几分不讲道理的管束,他可会觉得厌烦后悔。 在指婚的圣旨未下之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孙天阙有些察觉到丹卿态度的不同,试探着道:“所以公主是愿意了?” 昨儿他们还因为此事吵架,她这么快改变态度,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既然还叫你在这儿,那自然是愿意的,但最终能不能成,是要看你愿不愿意,” 话说开了,丹卿反而没什么害臊的,“你我是自小的情分,我不想因为此事闹僵,所以我给你选择的自由,若有一日你觉得忍受不了我了,只管,只管——” 丹卿在腰间摸了摸,摘下来一个羊脂玉佩来,塞到孙天阙的手中,“你只管将此物还给我,我就明白你的心意,自会去向汗阿玛秉明,从此再不提此事,还依旧做朋友。” 见孙天阙收下,她又道:“你放心,我知道此事是你吃亏,到时候我自会请汗阿玛帮你再安排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的。” 在这个时代订亲再反悔,吃亏的自是女子,可她不一样。 她是公主,无论因何婚事不成,总会有别的去处,断没有吊死一处的道理,可他若是跟公主议亲不成,只怕再想寻好亲事却是困难。 更何况她年纪还小,总得再有个四五年才能成亲,那时他已是二十多岁,在这个时代是晚得不能再晚婚了,若是不成,也算是因为她耽误了青春,该给他的补偿还是得有的。 丹卿没发现孙天阙脸色不对,继续说着:“你与我议亲之时汗阿玛肯定不会允许你从军,不过若是不成,我去替你求来,但职位不能强求,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 你若与我成婚,内务府会给你修建额驸府,若是不成,我也给你一笔安家银子,让你另娶之时也有能力置业。你仔细想想还有什么要求,一并写下来,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应下,与你签字画押,绝不反悔。” 孙天阙心里刚升起来的那些情丝尽退,只觉得眼前是一截木头桩子,任由他如何用心,依旧邦邦硬。 她是惯会讨巧卖乖的,哄得皇上、太子和众位阿哥公主都对她极好,为何到他这里,就如此冷心冷情,将婚事做儿戏,还没如何就想着将来怎么打发他了呢? 亦或者,在她心里,他就是个图谋钱权之人,故而先叫他画押,以免将来他狮子大开口,要的更多。 “那我要公主在琉璃厂街头的那间钱庄!” 孙天阙心里不快,故意胡要。 丹卿“嘶”了一声,盘算了一会儿,咬牙道:“行吧,你想要,那就也给你。” 孙天阙:……! 孙天阙只觉得气得心肝脾肺都疼,捂着腰侧的伤口站了起来,抬腿就往外走。 丹卿却觉得莫名—— 他想要的她都答应给他了,怎么他还不高兴? 这动不动就跑的毛病怎么就管不好呢?! “站住!” 丹卿高声道,“你再敢一言不合就跑,信不信我叫人打断你的腿,让你再也跑不了?” 孙天阙梗着脖子道:“公主只管叫人来打,且看我会不会哼上一声!” 这下丹卿也火了:“好好好,你厉害,你有种,那你走吧,再别回来见我就是!” 孙天阙当真直接出了门去,丹卿举起茶杯就想摔,禾苗赶紧拦下:“公主,这可是皇上赏的贡品,价值千金!” 丹卿:…… 那算了,砸了损失的是她的钱。 “叫人去跟着他,别再惹出什么事来。” 丹卿终是不忍心不管孙天阙。 禾苗往门口张望了一眼,低声笑道:“奴才瞧着那门外好像立着什么人,公主看看呢?” 丹卿顺势看去,果然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就立在门口,影子映在门帘上,好长的一条。 行吧,这次跑是跑了,却有没完全跑,也算是有点进步。 “去备些吃食果饮,叫人搭起凉棚,今日天好,我想去外面草坡上坐坐。” 丹卿吩咐了一句,然后走到门口,一掀开门帘,果然孙天阙就站在外面。 “念在你身上有伤,今日我不同你计较,下次再甩手就走,绝不轻饶,” 丹卿亲手给他披上披风,“既然想出来,那就陪我去草坡上坐坐吧,我叫人给你备了吃食,午膳你还没用吧?” 孙天阙也自觉刚刚的举动太过孩子气,有些涩然道:“是我的错,多谢公主宽恕。” “也不必再如此客气,” 丹卿叫他一起往外走,“无论将来如何,如今汗阿玛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那咱们就先按着来,其余事情等回京再说。” 第65章 第65章二合一章 “汗阿玛别恼了,喝点热茶消消气,” 丹卿亲手接了宫女送进来的茶,递到康熙的手里,“我瞧着那侍卫已经昏过去了,想问话也是不能,还是先叫抬下去,这样怪吓人的。” 康熙挥了挥手,算是同意了,丹卿赶紧叫门口的侍卫进来抬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很显然三公主对这侍卫不一般,真叫死了,只怕这一生都会是遗憾。 康熙余怒未消,不太想说话,但也不叫他们退下,丹卿转了转眼睛问道:“反正如今也无事,汗阿玛要不要跟我下盘棋?” 康熙这才肯开口:“围棋可以,你那劳什子黑白棋就算了,翻得朕脑仁疼。” 丹卿的棋艺算是康熙亲自手把手教的,初时能叫康熙吃的一个子都不剩,如今却能与他过上几招,也算是大有长进。 康熙瞧着丹卿进退有度,布局虽不算多精妙,却也是井然有序,心里憋着的一股火消散了大半,脸上的神色也松了下来。 丹卿觉得差不多了,故意使了个歪招,下了个叫康熙出其不意的地方,果然康熙立时皱了眉,手里的棋子迟迟未能落下。 “没想到我也有能叫汗阿玛头疼的一天啊,” 丹卿笑嘻嘻,“如何,我这步棋是不是走得十分精妙?” 胤礽在一旁围观,果断拆穿她:“什么精妙,你这一步就是胡乱下的,毫无章法。” “非也非也,” 丹卿故作高深,“万事万物皆有联系,如何能说胡乱下的呢,我这一步看似突兀,实则前面做了许多铺垫,不然如何凭空而来?” 康熙抬头看她,知道她这是话里有话,但细细想来,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就像是今日三公主之事,往日里不见半点端倪,怎么就会突然被揭穿,还是在一众蒙古人面前呢? 青春慕少艾本是人之常情,康熙自己也不拘情爱,故而平日里对于儿女情事并不甚在意,只要不胡来,阿哥们屋里有一两个宠婢爱妾,他都只当不知。 公主与阿哥虽不一样,但只看他对丹卿和孙天阙之事的态度,就知道他也并非迂腐的父亲。 若是发乎情止乎礼,没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便是发现了三公主与那侍卫有些情愫,他也不至于如刚刚那般喊打喊杀。 要不就是将人调走,不让他们再有机会见面,要不,就干脆将人放进陪嫁的人选中,就如同当初对孙天阙的安排。 可偏偏三公主之前隐瞒的滴水不漏,愣是没叫任何人发现丝毫端倪,而今日又似乎毫不遮掩,根本不在乎颜面,也不在乎是不是叫蒙古人发现,这转变来的太过突然,打得康熙措手不及,才会动了杀心。 “丹卿,你们姐妹住在一处,之前可曾有所察觉?” 康熙开口问道。 丹卿如实回道:“不曾,三姐姐素来谨慎小心,别说侍卫,身边就连太监都不用,只有几个宫女贴身伺候,我也实在不知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亲自去查,朕要知道前因后果,” 康熙吩咐道,“悄悄查,别叫旁人知晓。” 丹卿起身应下,然后又道:“汗阿玛,刚刚那个侍卫不能叫他死了,一来死无对证,二来更好像我们故意遮掩一般,叫外人更多加揣测。” 康熙点头:“那就叫太医去给他治伤,暂 且就交给——” 丹卿赶忙道:“我叫孙天阙看着他,定不会再出事。” 康熙:“行,那就都交给你了。” 丹卿又哄着康熙用了些点心,才跟胤礽一起告退。 出了御帐后,胤礽对她说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主动揽下这个差事,丹卿,你也是个未出阁的公主,查这种事,未免不太合适。” “怎么,二哥哥怪我抢了你的差事?” 丹卿笑着眨眨眼睛,“我就是想着三姐姐定然不好意思同你说实话,不如我去问来,她兴许愿意说呢?” 胤礽盯着丹卿看了几眼:“差事不差事的,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叫你掺和到这些破事儿里来。嘎珞,既然汗阿玛已经允了你跟孙天阙,你就好好与他相处,莫要再多想其他了。” 丹卿觉得胤礽这是话里有话。 就好像,他在意的并不是她不用抚蒙,可以留在京城,而是她要嫁的人是孙天阙。 可孙天阙又有什么特殊的呢? 他是个汉人,背后没有宗室权贵的支持,虽是将门之后,但至今尚未从军,手中没有半点兵权。 唯一值得说的就是从小长在宫里,也算是得康熙的信任,这对于胤礽来说,这也不算什么好处吧? 那为何,胤礽如今会这么希望她能够跟孙天阙在一起呢? 难道,是孙天阙在背地里答应了胤礽什么条件? 孙天阙安顿好那侍卫回来复命的时候,就看到丹卿冷着脸警惕的盯着他不放。 问过原因后,他直呼冤枉:“公主,我做事何曾瞒过你?我是什么人物,竟然有资格跟太子爷谈条件吗?” 丹卿呵呵冷笑,表示不信。 “太子爷是有意拉拢我,可不也是因为看重你吗?” 孙天阙往前凑到丹卿身侧讨好道,“若没有公主,我又算什么呢?” 丹卿伸手将他往边上推了推,孙天阙顺势就倒了下去,吓得丹卿赶紧又将人拉回来,却见他正双目含笑。 “孙小阙我警告你,什么事都不准瞒着我,” 丹卿抓着孙天阙的肩膀用力晃了晃,“要是让我知道你私下跟旁人胡来,我定是要将你扒皮拆骨的。” “这么狠?” 孙天阙含笑道,“那公主可不能因为旁人三言两语就来怀疑我,不然我可当真死得冤枉。” 丹卿勉强信他,又道:“不管太子究竟意欲何为,汗阿玛既然将此事交给我,我必得有个答复才行。明日我去试着问问三姐姐,你回去看好那侍卫,若他身体能撑得住,也要仔细问清楚,才好两相对照。” 孙天阙“嗯”了一声,却不肯走。 丹卿疑惑:“怎么,还有其他事要说?” 孙天阙叹了口气:“公主指使我去守着一个男人,却是连半分好处都不给。” “好处?孙小阙,你如今竟然敢来同我讨好处了?” 丹卿瞪圆了眼睛:“你想要什么好处,难不成我叫你做事还得先赏你金子银子才行?” 孙天阙又叹了口气:“那日就在这营帐中,公主还想着要给我安家银子呢,如今却是又不许我讨好处了,哎,果然女人心海底针,也不知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提起那日之事,丹卿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从一而终,那天就嫌安家银子不够,还想来讨我的钱庄,如今又来要金银,孙小阙,你莫不是要在外面盖金屋了?” 孙天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顿时急了:“什么金屋,我哪里来的金屋!那安家银子是你说的,钱庄不过是气话,岂能当真?再说了,我想讨好处,又没说过要金银,公主你这不是故意冤枉我吗?” 丹卿眯眼看着他,那神色多少带着些怀疑,叫孙天阙气闷。 “罢了罢了,算我多嘴,” 孙天阙起身告退,“我回去看着那侍卫去了,公主早些休息吧。”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他这是犯什么毛病?” 丹卿侧头问禾苗,“明明是他起的头,我不过顺着玩笑几句,怎么他还急了?” 禾苗看着丹卿,不知该从何说起。 哎,她家公主还小呢,孙侍卫前路漫漫,还需努力啊! 第二日听说三公主醒了,丹卿就赶紧过去看看。 昨儿太医给足了安神药,三公主好好睡了一觉后,脸色看着好多了,只是精神还不足,整个人都恹恹的。 丹卿叫伺候的人都出去,然后才坐下来对三公主说道:“他没事,孙天阙在照看着。” 三公主原本没什么光彩的眼睛这才又有了波动,抬头看向丹卿,喃喃问道:“汗阿玛,会杀了他吗?” “不会,”丹卿如实回答,“如今这时候杀了他,反而会更引人注目,汗阿玛想要平息事端,就不会杀了他。” 三公主长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三姐姐,你要想叫他一直活命,就必须得对汗阿玛实话实话,” 丹卿继续道,“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或者旁人对你说了什么,你得知道,你是汗阿玛的女儿,他才是你的倚仗,也只有他才能帮你解决问题。” “不,不行,四妹妹,我不是你,汗阿玛不会管我的,” 三公主用力摇头,眼泪滑落,“我若是说了,汗阿玛只会杀了他!” “可你如今这样,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丹卿拿起帕子帮三公主拭泪,“已经是最坏的境地了,再坏还能如何,倒不如破釜沉舟,为自己拼一把。” 三公主问道:“如何拼?” “满蒙联姻为的是以血脉维系安定,是结亲不是作仇,虽为国策,但汗阿玛也不是完全不为公主们考虑的,你看二姐姐和荣妃娘娘执意看好乌尔衮,汗阿玛不也是顺着她们的心意了么?” 丹卿耐心劝着,“你以前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汗阿玛只当你没所求,也习惯了直接为你安排,可你若是如今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如与汗阿玛直言,就算不成,说不定汗阿玛还有其他安排,总比听信那些心思不明之人,胡乱行事来的好。” 她虽这么劝,但也做好了三公主不肯的准备。 毕竟平日里三公主从不敢与康熙亲近,突然叫她去为自己争取,她不敢不愿也是正常。 第66章 第66章二合一章 康熙今日也说不上心情好不好,三公主的事早在他意料之中,虽然惊讶,但摊开来说明白了,倒也不会再如昨日那般生气。 对他而言, 三公主为了自己的命运去算计,总比毫无心机的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强,而且三公主今日敢对他坦言,也算是有几分勇气。 至于到底让不让她如愿,却还要再看。 丹卿进来的时候,康熙笑着叫她过去,复而又瞧见了孙天阙亦步亦趋,他的笑容立时就收了起来,用一种嫌弃的眼神看着他。 “汗阿玛今儿叫人送来的补品极好,我跟二姐姐一起用了,特来谢恩,” 丹卿凑到康熙身边,“昨儿的棋没下完,汗阿玛若是有空,咱们继续如何?” 梁九功讨巧道:“皇上吩咐了不叫收呢,说四公主一定还惦记着下完,您这不就来了?” 丹卿闻言,便拉着康熙又往棋桌去。 父女二人坐下落子,昨儿丹卿为了说话下了一步没什么章法的棋,如今想要圆回来却是十分不易,没下几步就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认输了。 “呵呵,昨儿是谁嘴硬,说这步不是乱下的?” 康熙故意嘲笑闺女,“怎么,才一夜就忘了你是怎么布局的了?” 丹卿噘嘴道:“我能布什么局,我就是昨儿那颗棋子,莫名其妙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位置,搅和了一盘好局!” “倒也不至于,” 见丹卿不高兴,康熙又舍不得了,“错有错着,结果未必不好,昨儿要不是你这颗小棋子,朕一时怒意上头,指不定要被谁牵着鼻子走,如今都冷静下来,才好处置。” 丹卿懒得去问三公主的事,叫再重开一盘,康熙也由着她,这次下到中盘,丹卿败像又现。 “汗阿玛您也不知道让着我一点儿,” 丹卿抱怨道,“总得叫我有机会多下几步,才能进步啊——” 康熙笑着摇了摇头,突然看向一直站在丹卿身后的孙天阙,说道:“你看看四公主这局,还有没有活口?” 孙天阙看向丹卿,丹卿起身给他让了位置,并道:“你要是真有办法帮我起死回生,今儿晚上我亲手给你烤肉吃。” 孙天阙眼睛一亮,提起一颗棋子落在一处,康熙“嘶”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比丹卿会一些,” 康熙一边落子一边道,“倒是家学渊源。” 这话不像是夸奖,倒像是讽刺,孙天阙额上见汗,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了。 “汗阿玛,您好好下棋嘛——” 丹卿站到康熙后面去,给他捏肩膀,“帮我看看他的棋力究竟如何,平日里他莫不是故意让着我的。” 康熙“哼”了一声:“朕瞧着也就比你多会一点点,你就是没耐心,不然还能叫他赢了去?” 丹卿笑着催他落子,孙天阙也是绞尽脑汁,又坚持了十几步,终于还是没了生路。 “皇上棋力高超,奴才望尘莫及,献丑了。” 孙天阙起身拱手道。 康熙心里得意,嘴里也客气了些:“你这年纪能下成这样倒也不算丢人,以后朕给你找个师傅好生教教你。” 也不知为何,康熙特别喜欢给孙天阙找师傅。 这些年来文的武的加起来有好几个,不然他也不会长得如此出色。 康熙还有政事要处理,这局终了便不再开新局,又嘱咐丹卿有空多去瞧瞧二公主,便叫他们退下了。 他们走后,胤礽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看清楚了吗?” 康熙问到。 胤礽微微皱眉:“她就只是来陪汗阿玛下棋的?” 康熙不免摇头:“也不知道你整日里都在忙些什么,如今竟然能问出这种问题来。自己回去想吧,想清楚了再来见朕。” 御帐外,丹卿对孙天阙得意道:“如何,我是不是半点都没问?” “公主自是与皇上默契十足,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孙天阙恭维了一句,然后反问,“刚刚那盘棋,公主当真那么早就投子认输了?” 丹卿瞪了他一眼:“看破不说破,还能当朋友!若不是本公主有心,汗阿玛能给你好脸色?还叫你白得了个棋艺师傅呢!” “是,多谢公主周全。” 孙天阙拱手低头,复而又直起身来看向丹卿,“那公主想叫我如何谢你?” 丹卿琢磨了一下,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事情能指使他去做,便道:“先记下吧,等我想到了再寻你,到时候你可不准推脱。” 孙天阙自是应下。 如今时间还早,丹卿也不想回营帐待着,便要去骑马。 围场之中大大小小的马场甚多,丹卿不想与凑热闹,选了一个位置又偏场地又小的,叫人将康熙前几日亲自给她选的一皮枣红马牵来,想要试着骑骑看。 他们这边还在等马,却见有一骑奔驰而来,跟着的侍卫们连忙上去阻拦,可来人却是不管不顾,直接冲进了马场。 孙天阙立刻将丹卿护在身后,警惕的盯着来人,等那人到了近前停下,却叫丹卿吃了一惊—— 马背上坐着的,竟然是三公主,而坐在她背后护着她骑马的,却是噶尔臧。 这两个人,怎么会同乘一骑的? “台吉你吓到四妹妹了,” 三公主被噶尔臧扶下马的时候,脚步有些不稳,差点就靠进噶尔臧的怀里去,她站稳之后低声埋怨,“都说了我瞧见四妹妹的侍卫了,你还偏要往这儿来。” 噶尔臧得意的看向丹卿:“那又如何?你是她姐姐,难不成你还得避着她吗?” 丹卿只觉得荒谬。 噶尔臧是个什么东西,她看着,三公主也看着。 她理解三公主不想远嫁漠北,可难道漠南诸部就没有一个人品出众的吗,怎么就非得挑上了噶尔臧! “四妹妹对不住,噶尔臧他是个粗人,不懂礼数,你别生气,” 三公主走上前,对着丹卿歉意道,“我觉得气闷出来逛逛,谁知路上正好遇到了他,他说带我透透气,没想到差点冲撞了你和孙侍卫。” 丹卿仔细看着三公主,她分明病体未愈,脂粉都掩盖不住苍白,怎么就这么急,不肯再修养几日呢? 也不知康熙到底答应了三公主什么,可丹卿觉得,康熙总不至于叫自己的闺女屈尊降贵去讨好一个蒙古人。 既如此,那便是三公主自己的主意。 “冲撞谈不上,只是这营地人人多眼杂,三姐姐还是小心些吧,” 丹卿不想再掺和三公主的事情,“这里让给你们,我们去旁的地方玩。” 说罢,她绕过三公主,就往外走。 三公主没说什么,可噶 尔臧却心里不痛快,伸手就去抓丹卿的胳膊,孙天阙反应极快,反手一扭,顺势将他给丢了出去。 丹卿停下脚步,不屑的看看坐在地上无能狂吠的噶尔臧,又看向三公主,却见她竟是一脸担忧。 罢了,个人有个人的命,既是三公主自己的选择,那旁人如何管得了? “走吧。” 丹卿不再停留,直接走出了马场,一直都出去很远,才停下脚步。 孙天阙亦步亦趋的跟着,待她停下来才道:“公主别恼了,跟远嫁漠北相比,也许噶尔臧也是个好选择。” “他算什么好选择?” 丹卿怒道,“若要我选,我宁可选择人品贵重的敦多布多尔济!” 孙天阙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我知道她怕漠北风沙,可又不是不能想办法,一来可以求汗阿玛在京中建公主府,将来找个由头回来常住也是一样,二来也可以在草原上选一座城来定居,虽比不上京城繁华,但也不会比喀喇沁部差多少。” 这本都是丹卿之前自己想好的打算,便一股脑说了出来,“旁的女子嫁夫随夫需要担心居无定所,可我们是公主啊,嫁出去代表的就是大清的颜面,汗阿玛绝不会任由我们被欺负的!” 孙天阙劝道:“这些道理你明白,可三公主未必能想通,漠北之前一直不羁,如今刚来内附,她会有恐惧也正常。” “我原本早就想好好跟她说说,只是毕竟我亦在可能抚蒙的名单内,怕说了叫她多心,所以一直没提,想着我先去与汗阿玛说一说公主府的事情,定下来了再告诉她,也好叫她安心,” 丹卿随便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是我想得太少了,对她也不够了解,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她——事到如今,见她没头没脑的乱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忍的,孙天阙,你说我该不该想办法帮帮她?” 孙天阙蹲下身来:“公主想听实话?” 丹卿点头。 孙天阙:“那我要是说了,你不能恼我的。” 丹卿皱眉:“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快说快说!” “我觉得,公主不是不帮她,而是管她管的太多了,” 孙天阙不客气道,“我知道你因为自己能留在京城而三公主必须得去抚蒙的事情对她同情,可你能有今日,不也是从小自己挣来的么,难道这些年来你就容易了?” “是,相比三公主你得了更多皇上的宠爱,但无论你求来什么,哪一次少了其他公主的?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些本就该是当阿玛的来操心的事,凭什么让你这做妹妹的来烦忧!” “孙天阙,你放肆了!” 丹卿打断孙天阙的话,“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我只问你我该不该再帮帮她,你扯那么远做什么!” 她警惕的四处环视了一圈,压低声音,“你真以为在这儿说话没人听得见了?你那些浑话万一落在汗阿玛耳朵里,又想挨鞭子了吗?” 第67章 第67章二合一章 丹卿陪着二公主在御前行过礼,将她送上了花轿后,便不能再跟随了。 胤祉作为二公主的亲弟弟,自然要亲自护送花轿去新房,胤禔想凑趣,便也一起去了。 原本喧闹的御帐之前,很快就重归于安静,就连康熙都颇有些感慨的模样,开口将三公主留下说话。 丹卿知道他们这是要商议婚事,自不会留下来讨嫌,正不知该去哪儿,却被胤礽叫住了。 “二哥哥不去新房给二姐姐撑撑场面吗?” 丹卿问道。 胤礽自傲的摇头:“我若去了,那些人又得行礼又得敬着的,反而叫他们不痛快。反正有老大和老三跟着呢,不会叫蒙古人张狂的。” 这话说的真真假假的,丹卿也不想再去分辨,只是说道:“那二哥哥去忙吧,我便回去了。” 胤礽拦了一下:“你知道汗阿玛为何要叫三公主进去说话吗?” 丹卿摇头。 “三公主不想远嫁漠北,选了噶尔臧做额驸,汗阿玛原是没答应的,但我瞧着刚刚他的神色,像是要应下来了,” 胤礽意味不明的说道,“可是汗阿玛也应了要与漠北联姻,若是三公主嫁给了噶尔臧,那你——” 丹卿抬头直视胤礽的眼睛,心里有些难受。 这是第一个对她好的哥哥,他们曾经那般亲近,他教她识字,教她骑射,他送给她的船模如今还摆在她的书架上,可现在,他却在用她的亲事,威胁她。 他是想说三公主嫁给了噶尔臧,那她就得去漠北了么? 那她若是不想去又该如何,求他帮忙,还是答应他什么交换条件? 被丹卿这么盯着看,胤礽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侧开头回避丹卿的眼神,又道:“不是我想要吓唬你,而是你与孙天阙之事汗阿玛虽暂且默许,却未必没有变数,明日若是汗阿玛当众宣布了将三公主许给噶尔臧,你觉得漠北人能干休?” “嘎珞,汗阿玛虽然疼你,可他毕竟是大清的君王,在国家利益面前,他便是再心痛,也会割舍。你要知道,与漠北联姻是国策,你若不想去,就必得推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才行。” 丹卿不动声色问道:“那以二哥哥的意思,我该推谁出来合适呢?” 胤礽立刻道:“五妹妹是养在皇太后身边的,身份自然尊贵,若是定下她,漠北人定然不会反对。” “所以,二哥哥是想让我去求汗阿玛,让年幼的五妹妹替我去抚蒙?” 丹卿的语气里有难掩的失望。 胤礽急急辩道:“我并没有一定要让五妹妹远嫁,只是想解你的燃眉之急罢了。嘎珞,你想啊,五妹妹如今还小,谁又知道之后十年里情势会如何发展,说不定到她能出嫁的时候,这事就不成了呢。” 丹卿失望的看着胤礽,觉得自己仿佛从来都不认识他。 他说了这么多,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她出头去将五公主舍出去么? 如果她当真这么做了,不管康熙是不是一开始就这般打算,这罪名便算是落在了她的头上,那回京之后,她又如何向皇太后,向胤禛交代? 之前在宫中时,胤礽就曾言语暗示想叫她误会胤禛,如今又连哄带逼的让她亲自将五公主送出去,再如何五公主都是胤禛同母亲妹,胤礽这就是在逼着她跟胤禛决裂! 而一旦胤禛不再帮她,她就只能选择依附胤礽,求着胤礽帮她抵挡胤禛为了保护五公主的手段,到时候她别无选择,只能全然听胤礽的安排,甚至成为他拉拢人心的傀儡。 小时候的胤礽不懂手段,只会当众逼着她站队,而如今,他却已经是心机深沉,手段百出,说不定三公主之事,也是他精心安排的! “二哥哥,我不会去求汗阿玛的。” 丹卿直接断了胤礽的念想,“今日我便与你说明白,我根本不在乎是留在京城还是远嫁漠北,我是大清的公主,无论我的额驸是谁,对我来说都一样!” 胤礽顿时沉下脸:“你可想好了,如今汗阿玛对孙天阙正有好感,若多加几把火,你们的亲事就能定下来,可若是此时泼一盆水上去,你就不怕汗阿玛反悔,当真将你配了漠北人去?” “那又如何?” 丹卿毫不退让,“我瞧着那敦多布多尔济就挺不错,汗阿玛要让我抚蒙,我就选他,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胤礽突然笑了,侧头往一边看去:“孙天阙,孤可是想方设法要帮你的,可无奈四妹妹瞧上了敦多布多尔济了,你这旧人,却是比不得新人好。” 丹卿倏然望去,果然孙天阙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正冷着脸看着她。 “嘎珞,你如今反悔还来得及,你若要进御帐去求,我定然奉陪,绝不会叫你舍了所爱之人的。” 胤礽自信的看着丹卿,仿佛她是掉进陷阱里的猎物。 丹卿不去理他,走过去抓住孙天阙的胳膊,低声道:“你跟我走。” 然后用力扯着他就往远处走去。 胤礽皱眉盯着他们的背影,半晌之后才一挥手,也走了。 丹卿拉着孙天阙一直走到无人处,才停了下来。 “我刚刚说那话是因为——” 丹卿解释的话还没说完 ,就见孙天阙噗的乐了。 “公主,我这戏演得可好?” 孙天阙一副讨赏的表情,“估计如今太子爷定然是信了我们在吵架,之后怕是更要拉拢我了。” 丹卿偷偷松了口气,嗔道:“这么说,他之前就拉拢过你?好你个孙小阙,你竟然一直瞒着我!” 孙天阙举手告饶:“我又不会从他,这没影儿的事儿总拿来烦你作甚?他拉拢他的,我只管表面上敷衍了事罢了。” “你仔细一个不好真惹恼了他,不说要你小命,便是随便找个借口叫你吃板子,看你受不受得了!” 丹卿叹了口气,“我之前就知道他对我跟四哥走得近不满,但没想到竟会用亲事来逼我们疏远,这手段也未免过于下作了些。” “太子本就不是在意名声之人,他是储君,是大清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又何惧旁人说什么?” 孙天阙一边警惕的四处张望一边说道,“公主与四阿哥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寻常手段自是难以让你们离心,只可惜他自以为拿到了你的命门,却没想到你本就很欣赏敦多布多尔济,根本不在乎。” 丹卿噎了一下,气道:“我那是不想让他拿到痛处,才会故意这么说的,你这口干醋到底还要吃到几时?” 孙天阙回头笑看她:“大概要到公主忘了这个名字,我就不在意了。” “那你等着吧,我记性好着呢!” 丹卿翻了个白眼,抬腿往回走,“二姐姐的婚事已了,接下来便是阅兵和围猎了,这次我是要亲自下场的,我应了五妹妹要给她带张火狐皮回去做风毛呢。” 孙天阙颠颠跟上:“这好说,我帮公主留心便是了。” 丹卿傲娇道:“我才不要你帮忙!” 她苦练骑射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么,却要叫所有人都瞧瞧她的厉害! …… 说起来阅兵这件事还是丹卿提议的。 按照大清与漠南蒙古这些年会盟的规矩来说,围猎是最重要的活动,从开始围猎的第一日起,各方都在互相博弈,羊鹿都是小物,狐狸兔子之类的更不值一提,主要看的是大型猎物的数量和质量。 谁能猎到虎熊豹狼,才能算到计数之中,最终哪一方能猎到更多的猛兽,便能得到彩头,表现突出之人,还能得到康熙的封赏。 这次会盟既安排了围猎,本是想遵循旧俗的,是丹卿觉得只靠围猎未必能震慑住漠北人,向康熙提议举办一场“阅兵大典”,叫漠北人真正开开眼。 因为围猎是传统骑射的比试,可大清军队所倚仗的,早已不只是强弓劲弩了,还有已经成了编制的火炮和火1枪。 无论是福建水师**,或是与沙俄对抗的雅克萨城之战,还有去岁康熙亲征大破噶尔丹的驼城,清军依靠的都不是弓箭,而是火器。 丹卿曾跟着康熙看过试炮,也亲手在靶场上试过火绳枪之威,故而才有了阅兵的提议,她觉得,与其跟常年游牧的漠北人比弓马,不如叫他们看看如今的战场上,真正的主宰到底是什么。 康熙对闺女的提议十分赞成,驳斥了朝中许多守旧派的反对,坚持如丹卿所愿,带来了一整支满编的火器营,其中火炮二十门,火绳枪五百支,形成完整的作战编队,准备展示给漠北人看。 火器之事严格保密,在没开始之前,外人都只当这次所谓阅兵就是检阅八旗将士以及蒙古骑兵,故而当手持火绳枪的战士出现之时,蒙古人当场瞪大了眼睛,而当二十门红衣大炮被拉过来排成方阵之刻,现场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今日乃是围猎之始,朕便以这火炮来为大家惊一惊林中诸兽,也算是为围猎添彩了。” 康熙状似不在意的一挥手,火炮齐鸣。 火炮的落点虽然都规划在了无人的区域里,但那震天的巨响和轰起的沙土碎石,依旧让人胆寒。 炮响过后,林中一阵走兽翻腾,不需要如往常一般遣人驱赶,就已经都往远离炮火的方向聚拢。 康熙手持火绳枪瞄准,一枪将一头狼射穿在地,复而又看向站在身后的丹卿,问道:“四公主,敢不敢射一枪?” 胤礽顿时脸色一变,丹卿却丝毫不惧,往前接过康熙手中的枪,熟练的装药点火,一枪激发,却是中了一头鹿。 第68章 第68章二合一章 在那一瞬间,丹卿再听不见孙天阙的惊呼,眼中只有那狂奔而来的豹子。 她身下的马儿已经腿软,根本不可能逃跑,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抽出绑在腿上的火1枪,对准那豹子的脑袋,轰出一枪。 这把枪不是火绳枪,而是康熙给她的传教士敬献的燧发枪。 无需点火,只需要扣动扳机,就能发射子弹。 几乎一瞬间,就见那豹子脑袋血花迸射,从空中颓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孙天阙和四个侍卫跑了过来,在确认豹子已死之后,皆跪地请罪。 丹卿脑子里其实一片空白,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反应,一直到此刻才颤声道:“快,扶我下来。” 孙天阙起身将丹卿抱下马,见她腿软,不敢放手。 “去看看,是谁在暗中放了冷箭。” 丹卿指向湖边道。 刚刚侍卫们一直在故意卡着豹子的位置,引诱它扑他们,并不曾给它袭击她的机会,如果不是那放箭之人惊了豹子,她在此处决计不会有危险。 安平安泰听命立即去查看,不多时便押着一个人回来,后面还跟着一支队伍,领头的却是个熟人—— 敦多布多尔济。 “四公主,我刚瞧见这人鬼鬼祟祟的放完冷箭想逃,就把他给堵回来了,你没事吧?” 敦多布多尔济勒马翻身而下,停在那豹子旁边,“哦吼,这还 是个小家伙呢,这是用火绳枪打的?枪法倒是很准,正中眼睛啊!” 丹卿此时已经缓过神来,将枪收好,也走了过去。 当真是幸运,她刚刚惊慌之下的那一枪,正穿透了豹子的眼睛,叫它直接脑子开了花,才会当场毙命。 这若是打歪了一寸,此时只怕又是另一番场景了。 安平安泰将抓住的人押到丹卿面前,那人瞧打扮应该是负责布置围场的侍卫,看着十分脸生。 敦多布多尔济问起缘由,丹卿不想将漠北人搅和进来,只叫安平将那人堵了嘴带下去,强撑着微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个贪功冒进的侍卫罢了,我叫他去猎火狐,他偏想也在这豹子上分一杯功劳,回头我好生教训一顿就是了。” 敦多布多尔济也不知信没信,见丹卿不想多说,便识趣道:“前面没什么好猎物了,公主若是想要火狐,得往其他地方去看看,” 临走之前,他又叮嘱一句,“这头豹子还小,你们这法子尚且不稳,若是遇到老虎熊之类的,千万绕开,那些猛兽得用重弓,你们这些小弓可射不死它们。” 丹卿谢过,与敦多布多尔济告别,等他走远,再回头去审那放冷箭的侍卫。 “公主,奴才冤枉,奴才是负责安置猎物的,只是远远的瞧见有豹子伤人,才会放箭来救的,” 那侍卫刚能开口,就立刻辩道,“奴才是当真不知道公主您在这里,不然给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惊扰了公主啊!” 丹卿是一个字都不信。 敦多布多尔济刚刚特意提醒了一句轻弓无法猎豹,眼前这侍卫既是负责安置猎物的,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若是以强弓来救,她尚且还信三分,可刚刚她看过射中豹子的那箭了,不过入肉三分,仅仅是皮外伤而已,何谈杀豹救人! “带回去交给汗阿玛严加审问吧。” 丹卿不欲在这里久留,吩咐了一句,转身就想上马,可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刀出鞘的声音,她猛然回头,正好瞧见孙天阙竟是不动声色的一刀抹了那侍卫的脖子! “孙天阙,你在干什么!” 丹卿震惊的看向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的侍卫,“你,你就这么把他杀了?” 孙天阙平静的将刀归鞘,回道:“他刚刚那一箭是奔着要你性命的,自是该死。” 丹卿怒瞪他:“就算该死,也得带回去审问清楚再处置,你在这儿动手,岂不是死无对证!” “便是带回去也问不清楚,” 孙天阙走到丹卿面前,“之前比试中暗杀我的那人被皇上带走后,可审出结果来了?公主,他敢当面放冷箭,必是笃定了我们问不出话来,带回去又是一场风波,不如直接杀鸡儆猴,叫暗中之人知道厉害。” 丹卿沉下脸:“可我已经说了,带他回去审问。” 她知道孙天阙从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文弱,也听说过他之前在侍卫营的时候曾数次参与剿匪,手底下是见过血的,可如今亲眼见到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要了一条人命,也依旧震惊和愤怒。 震惊于他取人性命的平静冷血,愤怒他不听她的命令,直接出手杀人。 孙天阙又往前一步,想要解释清楚,而丹卿却在此时往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孙天阙愣了一下,停在原地,眼里多了几分委屈。 “公主是怪我杀了他吗?” 他辩道,“如今我们在这里未必安全,若是带着他回去,万一路上他做鬼,只怕还会有危险。” “那你也不该问都不问我就动手杀人。” 丹卿冷言道。 纵使他有万千道理,也不是不问她就直接动手杀人的理由。 孙天阙盯着丹卿看了片刻,然后解下腰间的刀抛给安平,俯身跪下请罪:“是奴才莽撞了,请公主责罚。” 他还闹上脾气了?! 丹卿见状更怒,完全不想再理会孙天阙,翻身上马就往来时路奔去。 孙天阙担心她的安全,哪敢再犟,立时起来也上了马,吩咐安平安泰将那侍卫的尸体处理好后,就飞速追了上去。 丹卿心里气闷,完全不理会身后孙天阙的呼喊,就这么一直往前跑,也不知跑出去多远,迎面正好撞上了胤礽在猎熊。 胤礽是带了强弓的,身边也有好射手,丹卿过来的时候,那庞大的熊已经被射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你来的正好,看看我这第一个猎物如何?” 胤礽瞧见丹卿,招手叫她过去,“等会儿抬回去叫膳房炖了熊掌给你送去尝尝新鲜!” 丹卿看到这熊,才知道为何敦多布多尔济会说她猎的是头小豹子。 相比这小山一样的熊,她那豹子可不就是只大猫吗? 若是刚刚她遇到的是这熊,那是定然不敢去招惹的。 丹卿正想看看强弓的效果,便依言上前,与胤礽一道去看。 果然,那些射在熊身上的箭矢几乎没进去小半,其中一只射在了熊腿上的,竟是直接贯穿,这威力比起她那小弓,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如何,我这强弓不必你的火1枪差吧?” 胤礽颇为得意,“今日围猎,只凭这头熊,我必得头筹!” 丹卿自是不会去扫他的兴,但心里却并不认同。 强弓虽强,但对射手的要求太高,就连她身边都没有能用得了强弓的能人,可见稀罕。 而火器则不同,随便一个受过训练的人,哪怕像她这般的少女,手中有枪都能打出同样的威力来,这才是能量产的杀器。 丹卿知道胤礽素来看不上这些,也不同他辩驳,只是又凑近了两步,想要摸摸看熊毛到底是个什么触感。 她手才刚碰到大熊的身体,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喊“小心!”,随即突然被人扑倒在地上。 抬头去看,却是孙天阙将她护在身下,而在他的身后,那只本来看着已经死透了的大熊,竟是一掌拍在了他的后背上! 丹卿只觉得脑中嗡鸣,一种极度恐惧之感慢半拍袭来,让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手紧紧抓着孙天阙的衣裳不放。 刚刚那一刻好似死神已经站在了她的背后,如果不是孙天阙将她扑倒,帮她挡了这大熊濒死一击,那此刻她可能已经没命了。 “别怕,没事了。” 孙天阙没有立刻爬起来,依旧将丹卿护在身下,“别动,等他们处理好再起来。” 说话间,侍卫们已经都涌了上来,一部分人护着胤礽避开,另一部分人则是去检查那熊,补上几刀,确认它再无气息。 李茂李繁过来回禀说已经没事了,丹卿才松了一口气,就在她想要起来的时候,只见孙天阙对着她笑了笑,然后突然闭上眼睛,倒在了她的身上。 “孙天阙!!!” …… 营帐中,安太医一脸严肃的给孙天阙处理伤口,宫女们进进出出,端来热水,端走血水和染了血的白布。 康熙匆匆过来,胤礽在门外迎他:“惊扰汗阿玛了,是侍卫们不小心,没想到那熊竟然装死,好在没伤到丹卿。” 康熙并不理他,径直往营帐里走去,胤礽又道:“我叫丹卿先去见过汗阿玛,她不肯,一定要陪着孙天阙。” “孙天阙为了救她受了重伤,她陪着不是理所应当吗?” 康熙停下脚步,冷着脸看向胤礽,“你不必进去了,回去自己反省吧。” 胤礽神情一滞,却也只能咬牙应下。 康熙进了营帐后,直接就往屏风后面而去,果然看到自家闺女傻愣愣的站在里面,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汗阿玛——” 丹卿看到康熙,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扑到他怀里去,“我要害死他了——” 康熙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孙天阙趴在榻上,后背上三道血口子,从肩膀直到腰间,心头一颤,一想到这伤差点就落在丹卿的身上,他也是无比后怕。 “朕已经命人去取了最好的伤 药过来,断不会叫他有事的,” 康熙拍着丹卿的后背,“你在这儿站着反而叫太医放不开手脚,跟朕出去等,好不好?” 第69章 第69章二合一章 “是我不该一言不合上马就跑,之前我还说过不许你转身就走,结果倒了自己头上,竟也如此,” 丹卿捏着孙天阙的指尖,“以后咱们都不能这样了,得长记性。” 孙天阙纵容的任由她把玩手指,轻声应道:“是,我都听公主的。” 丹卿瞧着孙天阙如此的乖巧听话,想着定然是伤重没力气,便催着他闭上眼睛。 “你再睡一会儿,我就在这儿守着你,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咱们再慢慢说。” 他们之间或许还有一辈子时间可以说话呢。 丹卿之前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英雄救美之后总能赢得美人心,可经历这一遭,方才知道生死之际有人挡在身前的震撼。 她是多思多虑了些,但不是没有心,面对一个不计生命代价保护她,愿意替她去死的人,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以前她总觉得,孙天阙对她更多是感激,可感激一个人会做到这样的程度吗? 她虽还不太懂,但那一刻她的的确确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意,所以她愿意试一试,去将他当成未来的额驸来对待,试着与他携手并肩。 她一直觉得自己或许天生就不懂得如何爱人,因为她凡事都会去多想几分,从未有过不计后果不求回报的付出,到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喜欢他,但总归是与旁人不一样了。 这一夜,丹卿任性的留下来守着孙天阙,不去在乎明日外面将会有何等流言蜚语,她只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不管他。 夜里孙天阙果然起了烧,蔫蔫的趴在枕头上,烧成了一个大苹果。 好在他还肯吃药,也勉强能用下几口粥,只是睡不着,抓着丹卿的手不肯放她走。 这人从小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如今病着,却反而幼稚了起来,丹卿觉得新奇,也耐心的哄着他,等他得寸进尺期待些额外照顾时,又按头将他压在枕头上,警告他老实些。 待到药效起来,孙天阙又闭眼睡去后,丹卿摸着他的额头不似刚刚的滚烫,才长出了一口气。 总归是有惊无险,度过了这一劫。 禾苗在外间给丹卿铺了个软榻,伺候她躺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禀:“公主,奴才听说皇上命人打死了今日跟着太子爷出去的几个侍卫。” 打死了? 丹卿又重新坐了起来,问道:“是罚的太重死了,还是特意杖杀的?” 禾苗回道:“是杖杀,根本没留手,当场就打死了。” 下午她去御帐里的时候,门外受罚的侍卫还只是杖责,没见到下重手的意思,怎么突然又给杖杀了呢? 就算是康熙查到了他们受何人指使,也该留下人证才是,如此急着灭口,只有一个可能—— 他并不想继续追究下去了。 可差点受害的是他最在意的太子啊,到底是何人能让他舍下胤礽去维护呢? 丹卿实在想不通,只得吩咐道:“叫人留心太子营帐,如有什么异常立刻来报。” 然而康熙有心掩盖,自是不会叫人发现异常的。 接下来的几日,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该宴会宴会,该围猎围猎,不止康熙若无其事,就连胤礽也一切如常。 若非孙天阙还趴在榻上起不来,丹卿都要怀疑林中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她的一场梦了。 孙天阙毕竟是习武之人,伤得虽重,有最好的太医和伤药,又有丹卿一直盯着陪着,好得倒也快,不过十来日的功夫,就又生龙活虎了。 而到此时,本次会盟也已经到了尾声,营地里开始准备回程。 孙天阙惦记着丹卿想要的火狐还没猎到,执意要陪她再进林子里去寻寻,丹卿虽然嘴里说着这么多天了定然早就没了,可见他想去,也就没拦着。 这次他们自是不敢再乱闯,带足了侍卫,前后左右皆有部署,虽安全有保障了,但却也是少了几分乐趣。 “这么铺天盖地的搜罗,别说是火狐,就是山鼠也早就藏起来不肯出来了,” 丹卿看着自己空荡荡的马背,忍不住叹息,“哎,算了算了,也别打猎了,咱们干脆找个地方歇会儿吧。” 孙天阙毕竟是重伤初愈,丹卿还是有些担心他骑马久了会不舒服。 一行人又往深处行了一段,便到了那日发现豹子的湖边,不过今日那里却是早有侍卫清理过了,再无半点野兽痕迹。 丹卿正觉得无聊时,突然听到孙天阙说道:“公主,你看那是什么?” 她闻言望去,却见不远处的树后闪过一抹红色,顿时眼睛一亮,娇声道:“快追,定然是火狐!” 丹卿当先追去,侍卫们亦在两侧掠阵,她不想伤了火狐的皮毛,故而不肯轻易放箭,只是一直紧追不放,想要耗光那小家伙的体力,来个瓮中捉鳖。 一路疾驰,当真有了几分狩猎的意思,一直绕了几圈,那火狐开始跑不动了,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都别射箭,我要抓活的!” 近距离瞧着,才发现那火狐体型并不大,好像还是个幼崽,丹卿便起了活捉的心思。 火狐皮易得,每年的贡品里总有几张,大不了她就去跟康熙求来送给五公主,可着小狐狸崽子也难见,若是生擒了带回去,说不定能养熟。 丹卿有令,侍卫们自然都收了弓箭,身手好的已经下了马,四面八方的驱赶着那火狐, 只等它彻底疲惫无力,好下手去抓。 就在此时,远方突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若不是安平眼疾手快将那小狐狸一把薅了起来,它当真就被射穿钉死在地上了! 丹卿心中大怒,抬头看见那熟悉的人影之后,直接俯身抄起地上的箭,搭在自己弓上射还了回去。 她这箭虽不是奔着人去的,却也叫那群人一阵慌乱,片刻后他们奔至近前,领头的正式噶尔臧。 “你疯了吗,竟然用箭射我!” 噶尔臧怒吼道。 丹卿嗤笑:“你敢来抢我的猎物,我不过是将你的箭还给你罢了,有何不可?” 她是大清的公主,又不是沙包,任谁来都能欺负! 之前那对着她放冷箭的人此刻早已进了阴曹地府,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来送死。 若非今日他旁边还跟着三公主,刚刚那箭她绝不会避开,非要试试他的身手不可! “四妹妹你太莽撞了,” 三公主策马向前与噶尔臧并肩,“抢猎物是常事,只看谁有本事,如何能轻易出手伤人?” 丹卿心里本就对三公主有气,见她此刻还护着噶尔臧,更是怒从中来,不客气道:“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三姐姐若是还觉得不满,下次我一定瞄准了再射!” 还没成亲呢,三公主就不辨是非的护着噶尔臧,这上杆子的架势,当真叫人看得火起。 之前不管是大公主还是二公主出嫁之时,丹卿都觉得即便是嫁了人,她们依旧是大清的公主,依旧是她的好姐姐,可如今瞧着三公主的样子,却觉得她已经喀喇沁部的儿媳,将来也不会再与她们姐妹同心。 既如此,那她也不必再去管她的事。 “走,我们回去。” 丹卿调转马头,不再与三公主说话,带着侍卫们策马而去。 等回到湖边空旷处,才又停下来,叫侍卫去生火烤肉吃。 孙天阙拿了垫子来铺好给丹卿坐,口中道:“今日公主好大的火气,三公主怕是要气急。” 丹卿横了他一眼:“怎么,难道让我把你精心准备好的狐狸拱手让给她?” 这片区域都不知被人搜寻过多少遍了,怎么可能还有火狐留下,甚至还是个幼崽。 她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定是某人见她想要,特意叫人寻来放在这儿哄她开心的。 孙天阙蹲下来仰头浅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公主。” 丹卿拉了他一把,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之前行刺你那人我问过了,说是熬不住刑咬舌自尽了,也没审出到底是何人派来的,” 丹卿拉着孙天阙的袖子,“熊的事你也知道,汗阿玛讳莫如深,旁人实在难以查出什么端倪来。” 说道此处,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惭然,“我是想帮你讨个公道的,可实在是——” “公主,我不在意的,” 孙天阙柔声道,“我又不是深闺里不懂事的小姑娘,难道还能非缠着你叫你给我个公道?这两件事都牵扯前朝,并非是冲着我来的,就算皇上查到了什么,为了保护你,也不会告诉你真相的。” 丹卿也明白,只是觉得气闷。 她口口声声叫他听她的,可到头来他为了护着她受了伤,别说公道,她连个真相都给不了他,实在是有些对不住他。 可她又能如何呢? 她这几年虽已在尽力让自己变强,可在康熙眼中她依旧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小闺女,她能接触到的权利太少了,远比不上兄弟们。 “我要是能早些出宫建府就好了,” 丹卿喃喃道,“到时候我就可以有更多的力量,能保护好你。” 孙天阙眨了眨眼睛:“公主的意思是,急着嫁给我了?” 丹卿啧了一声,捏住他的脸颊道:“青天白日的你在做什么美梦?等回京之后,你就老老实实的‘备嫁’,等着本公主娶你回来金屋藏娇吧!” 孙天阙丝毫不在意,笑眯眯的点头:“好啊,那我就等着公主来娶我,不过我可挑剔,公主的金屋子若是建的不好,我要闹的。” “呸,好不要脸!” 丹卿用力扯了扯孙天阙的脸颊,直到他讨饶才松了手,“你等着吧,至少也要等到我十八,不,二十岁。” 第70章 第70章二合一章 孙天阙自是支持丹卿的想法,又说回去拟了细则来给丹卿看,丹卿怜他腿上还有伤,也不叫他再多待,只道叫他好好养伤,便亲自送他回去。 马车行至他家门口,却见孔四贞正送了什么人出来。 孙天阙脸色一变,顾不得腿疼,跳下马车仔细一看,却是街上保媒拉纤的妇人。 孔四贞也看到了孙天阙,却不理会他,而是穿过他看向马车上的丹卿。 丹卿没什么不敢见的,大大方方走下马车,含笑问了声好。 虽说她是公主,身份尊贵,但孔四贞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养女,比她高上两辈,亦是和硕格格,所以丹卿先问句好,也不算纾尊降贵。 孔四贞并没有端着架子,而是恭恭敬敬的回了礼,只是态度冷淡道:“寒舍简陋,不敢叫公主屈尊,等过些时日,我再去宫里拜见。” 这便是逐客的意思了。 孙天阙脸色不好,正要说话,却被丹卿拦住了。 丹卿也不去理会孔四贞,只是叫人将她带来的东西都搬进去,然后嘱咐孙天阙道:“如今天气凉了,以后出门多加件披风,汗阿玛说过几日要考教一下阿哥们的功课并骑射功夫,你只怕逃不掉,仔细准备着吧。” 孙天阙应下,然后扶着丹卿重新上了马车。 丹卿瞟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媒婆,轻笑道:“与她 们好好说清楚,别叫出去乱说,传到汗阿玛耳中,有你好果子吃。” 她自是不会与这些不明就里的百姓计较,只是觉得孔四贞这么做未免过于好笑。 但凡是有意尚公主的,或者说是康熙曾暗示过有可能会尚公主的人,谁不是老老实实的等着? 远的不说,富尔敦与孙天阙年纪相仿,不也一样身边干干净净的么,舜安颜那般出身,佟佳氏可敢往他房里塞人? 别说在围场之时康熙已经明示暗示数次,便只论孙天阙在她身边当差,没有经过她的允许,他又安敢娶妻纳妾! 丹卿早不是无所倚仗任人欺负的孩童了,今日她不发火一是念着太皇太后的恩情,对孔四贞多三分敬重,二是相信孙天阙无辜,不想再累他被孔四贞责难而已。 孙天阙站在路边目送丹卿的马车远去,然后回头看向孔四贞问道:“母亲究竟意欲何为?” 孔四贞冷言道:“你既还叫我一声母亲,那你的亲事我自能做主,轮得到你来质疑?” “母亲说笑了,” 孙天阙也是一脸冷意,“自从我九岁入宫那日起,我的亲事便不是你能做主的,你若不信,只管叫她们出去提亲,且看有没有人家肯应!” “不敢不敢,谁人不知孙公子是得皇上看重的人,我们又不是疯了,怎么敢出去乱说亲,” 媒婆最是消息灵通,自是知道孙天阙的身份,今日上门也是为了推脱,没想到正撞上丹卿,一看就出身不凡,她们如今也是后悔跑这一趟。 “公子只管放心,我们嘴最严,绝不会乱说话的。” 媒婆们不敢再待,赶紧告辞,疾步而去。 孔四贞也不拦着,只是冷冷的盯着孙天阙,说道:“你如今是好大的威风,怎地忘了在四公主面前是如何奴颜婢膝的?你若非要去做攀附之人,我也拦不住,但今后在我面前少装出一副自傲的模样,弯下去的膝盖你还想站起来,做梦!” 孙天阙握紧拳头,心里仿佛压着千斤之重,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母亲若当真要守气节,当初又何必带我回京!” 他高声问道,“你如今住的是皇上赏的院子,享着和硕格格的俸禄,四时皆有内务府供应,不必辛苦劳作,只每日念念经就不愁吃穿,却要与我说不肯弯下膝盖,当真是可笑至极!” 啪。 孔四贞抬手一耳光扇在孙天阙的脸上,孙天阙没躲,只是一动不动的受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孔四贞怒道,“只凭我父王和我为大清做的一切,我就配享有大清的供养,轮不到你来说嘴!” 孙天阙深吸一口气:“是啊,这都是你应得的,只有我,是不该存在的污点,是你最难堪的那段往事的证据,母亲,要不你今日干脆直接杀了我,也省得将来被我这个攀附谄媚之人带累!” “你以为我不敢吗?!” 孔四贞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高高扬起,孙天阙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只有一滴泪滑落。 也罢,他今日便将这一身骨血都还给她,也好过日日互相折磨。 铛—— 一个石子从远处飞来,打在孔四贞手中的匕首上,将它击落在地上。 孙天阙睁开眼睛,却见是刚刚陪在丹卿身边新来的宫女娥眉,正疾步而来。 “孙侍卫,公主叫您立刻跟她回宫。” 娥眉面无表情的传话。 孙天阙缓下一口气,不再去看孔四贞,低头就往巷口走去。 娥眉又对孔四贞道:“孔格格,公主说了,生恩虽重,却也大不过皇命,孙侍卫任职于宫禁,恐无闲暇常侍奉左右,明日内务府会再送两个婢女来服侍,也算是替孙侍卫尽孝了。” 孔四贞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重新收到袖子里,理都不理娥眉,就转身回院子里去了。 …… 孙天阙走到转角处,果然见到丹卿的马车就停在那里。 他刚上了车,就被丹卿一把拉住,叫他坐在身边。 “我刚离开就觉得不对劲,怕你们母子顶起来你又吃亏,才叫娥眉回去看看,” 丹卿将手贴在孙天阙明显泛红的脸颊上,“我知道你有心孝顺,可也不能回回都伤了自己啊,要不你先在宫里避避,等事情都定下来再回来禀报吧。” 等圣旨下了,孔四贞便是依旧不满,也不敢再拿孙天阙撒气。 “我没事的,让公主担心了,” 孙天阙蹭蹭丹卿的手心,“以后我都听公主的。” 是他太贪心了,竟然妄想得到母亲的祝福,回来自取其辱。 经过刚刚这么一遭,也算是叫他清醒了,再不会去心存奢望,叫在意他的人为他担忧。 丹卿瞧着孙天阙的状态不好,不放心叫他一个人待着,可如今回了京城,再不像在草原上可以胡来,她是断不可能将他带回灵犀宫里藏起来的。 好在今日出来的早,并不急着回宫,丹卿便叫马车慢慢走着,只当闲逛。 孙天阙今日不怎么想说话,只是静静的靠在丹卿身边,听她说起如今在京中的产业,以及今后的计划。 其实之前他对丹卿的产业也有些了解,不外是钱庄、布行、首饰铺之类的,有太皇太后留给她做嫁妆的,也有康熙私下贴补给她的,还有一部分是郭络罗氏的产业,郭贵人去世后,宜妃转交给她的。 虽然也不都是赚钱的,但一个月加起来总也有两三千两进账,叫丹卿不必指望着宫里那点月例银子过活。 “我不能总出宫,平日里也很少管铺子里的事,最多看看账本,盈亏都看掌柜的自己经营,” 丹卿掰着孙天阙的手指道,“你若是得空,不如帮我打理打理生意,有些常年亏钱的,我想着换个营生,或者干脆兑出去算了。” 孙天阙知道这是丹卿想要与他更亲近些的意思,自从那日他在熊掌下护住了她后,她对他的态度便与之前有所不同了,他能感受得到,却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给予他感激和信任,如今连钱财产业也愿意叫他经手,他本该欣喜,可心里却觉得有些失落。 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些,或者说,并不止是这些,她何时能真正明白? “怎么了?” 丹卿见孙天阙不说话,拉着他的手摇了摇,“我知道你是懂经营的,你之前不是也置办过产业么,四哥都说,你的铺子营收极好,怎么,孙大掌柜,不愿意帮我也赚些银子?” 孙天阙无奈笑了:“公主有命,我安敢不从?只是以我如今的身份确有不便,我瞧着今日见过的那个王掌柜有些门道,公主若是想用他,我就替你试试他的本事,如何?” 丹卿信他,可他却知道该有的分寸。 若他们只是主仆,他怎么做都无妨,可有了另一层关系,势必就得更加注意。 毕竟以他的出身,连自己亲娘都觉得他是蓄意攀附,更遑论其他人呢? 总还是要避避嫌的。 丹卿有些不悦,甩开他的手:“如今我叫你办差事你都敢推三阻四了。” “还请公主体谅一二可好?” 孙天阙柔声道,“我也是要些颜面的嘛——” 这一个拖长的尾音,逗得丹卿笑了。 “我知道你顾忌什么,可我又不是汉成帝,难不成你是飞燕合德?” 丹卿抬手捏了捏孙天阙的脸蛋,“可我觉得所谓因色误国不过是后人给找的托词罢了,汉成帝自己昏庸,又如何能怪到美人身上!” 孙天阙却是眼角微挑,眼波流转之间带上了几分妩媚的神色,看得丹卿忍不住一愣。 “我怎么觉得,公主很有好色之嫌呢?” 孙天阙又往前凑了凑,“若我是个丑八怪,公主还会愿意要我吗?” 丹卿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有点心虚。 食色性也,颜狗是人之天性。 若孙天阙相貌寻常,她依旧愿意提拔他信任他,但谈及嫁娶—— 身为公主,她总还是有资格挑剔几分的。 “果然如此,” 孙天阙退了回去,甚至靠得更远些,“公主倒也算是诚实。” 丹卿辩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难道你就不在意我的容貌?” 第71章 第71章二合一章 对于丹卿来说,从草原回来后的日子与去之前差别并不大,只是少了二公主的陪伴,难免冷清了些。 至于三公主,其实以前她就不爱出门,如今只是愈发的不见人影罢了。 偌大的紫禁城里从来不缺人,特别是遇上康熙这个能生的爹,丹卿更是兄弟姐妹一大堆,今日逗逗妹妹,明日玩玩弟弟,倒也不寂寞。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平日里往她身边送礼的,试探的人更多了。 好似对于京城里的人来说,康熙对孙天阙的明示暗示并不代表他就真的是注定的额驸人选,而只意味着,她将成为第一个不必抚蒙,能留在京中的公主。 换句话说,她不必远嫁已是必然,至于额驸的人选,自是有能者居之。 八旗勋贵们自是不愿意见到第一个不用抚蒙的公主归于汉人,但凡是家里有年纪合适的儿郎,都试着往前送送,康熙那儿明示暗示求亲的折子更是不断,烦得康熙直接全都丢给了丹卿去看。 丹卿也不耐烦看这些,一个孙天阙她还没搞明白,身边还有那叽叽喳喳不停的舜安颜,已经够她受了,再多几个,她这一天到晚就不用干别的了。 送进宫里的折子无人理会,那些人便把主意打到了孙天阙身上,三番五次的找他麻烦,想叫他自己知难而退,孙天阙也是烦得要命,可他就连躲到宫里都没用。 御前侍卫多用八旗年轻子弟,谁人家里还没个尚未成亲的弟弟? 光是每日里借着切磋的名义想来试探的,都够孙天阙从早打到晚。 他倒是不畏惧,可这么闹下去,什么活都不必干了! 适逢康熙改制京城周边的绿营,孙天阙便与丹卿商量,想去军中历练些时日,等这些闹腾的人安静下来,再重新回宫当差。 绿营即是汉兵营,以孙天阙的出身去绿营里历练也是正常,而且他并不任职,只能算是观摩学习,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丹卿也觉得他这么跟那些人耗着不是办法,于是便为他去求了康熙,康熙倒是直接应了,只是没将人送出京,而是叫他进了巡捕营。 巡捕营是拱卫京城的绿营,负责外城及京郊防事,原是归兵部管辖,前段时间才刚改由步军统领衙门兼管。 如今的步兵统领,也就是传说中的九门提督费扬古可是个厉害的人物。 他是顺治帝孝献皇后董鄂氏的亲弟弟,论起来康熙也该叫一声舅舅,乃是有名的勇武之将,曾率兵参与平定三番,去岁还参与了准噶尔之战,皆是战功赫赫。 乌兰诺尔会盟之后,康熙命费扬古暂任步兵统领,接管京城防务,配合巡捕营改制,其目的是为了更进一步加大对京城的掌控力度,不让兵部再能随意插手京中防务。 这个时间,巡捕营的事情自是十分敏感,康熙突然将孙天阙送了过去,虽然说着只是叫他历练,但其他人却很难不多想。 “费扬古是悍将,西北未定,他不可能一直留在京城,九门提督这个位置各方势力觊觎已久,正是争得头破血流之时,汗阿玛突然神来一笔,倒是叫他们不明所以,消停了不少,” 胤禛成亲在即,丹卿过来给他送贺礼,就被他抓住聊起了孙天阙的事情,“只是孙天阙毕竟年少,要说汗阿玛看好他接手自是不可能的,但这是一个信号,意味着汗阿玛可能在考虑用汉将了。” 丹卿将自己精心挑选的准备送给胤禛福晋的一对儿玉镯打开给他看,口中道:“要我说,如今满人汉人早不似当初那么大差别,汗阿玛若是看好谁,抬旗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那些自恃血统高贵的人,也该清醒清醒了。” “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胤禛摇了摇头,“朝中汉臣虽多,但即便位及大学士,也依旧只是文臣,汉人将领只掌汉兵是旧制,若是随意改动,只怕会动摇国本。” 丹卿将装镯子的匣子放下,不认同道:“老祖宗的旧制还说满汉不能通婚呢,可宫里又何时少了汉人嫔妃?四哥,这天底下汉人有多少,满人才几许?若要保江山稳固,满汉融合势在必行,既然连阿哥都能有汉人血统,这九门提督,汉人如何就做不得?” “之前咱们研究治水的时候,也知堵不如疏,我觉得治国也差不多,与其对汉人严防死守,不如增强他们对大清的认同感,若他们亦能以国为家,又何须担心什么国本不国本的。” “你总是能说出这样的歪理来,” 胤禛失笑,“不过这话你与我说没用,敢不敢去跟汗阿玛说?” 丹卿对着他做了个鬼脸:“我才不去说,没得又被汗阿玛抓住当苦力!等忙完了你的婚事,又该轮到三姐姐了,汗阿玛前两日刚叫人将二姐姐的嫁妆单子给了我,让我参照着监督内务府筹备,我正头疼呢。” 按理说公主出嫁这种大事该有老成持重的宗亲帮忙打理,之前大公主、二公主皆是如此。 可许是因为丹卿以后要留在京城的缘故,康熙如今是愈发拿她当牛马使唤,她这个尚未定亲的妹妹帮姐姐打理嫁妆,也算是一大奇闻。 胤禛玩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你数数后面还有多少个弟弟妹妹,以后有的你忙的。” 丹卿生无可恋的长叹:“我就知道得了好处总得要还的,可不就在这儿等着我吗?汗阿玛这怕不是要拿我当长工用了!” “你这话要是出去说,少不得要被骂一声轻狂,” 胤禛顺手就将丹卿那装镯子的匣子给收了起来,“内务府的活计多少人眼热,这里面的门道深着呢,一桩婚事下来,就算你不克扣,也能得不少好东西,汗阿玛是变相补贴你好不好?” “那你也不能抢我给嫂子准备的礼物啊!” 丹卿伸手想去抢回来,却被胤禛灵活闪开。 胤禛笑道:“我正愁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这对镯子不错,赶明儿就放聘礼里去。” 丹卿抢不到,气得跺脚:“你胡说!孝懿皇后留给你多少好东西当我不知道吗,怎么就好意思来贪我的东西!” “反正都是给我福晋的,你送我送又有什么差别?” 胤禛将匣子交给他的贴身太监苏培盛,让他赶紧收好,莫要叫丹卿又给抢回去。 转头丹卿去给康熙请安的时候,就将胤禛给卖了,康熙知道他们兄妹感情好只是玩闹,却还是叫人开了私库,赏了丹卿四对镯子作为补偿,俱是极品。 等胤禛成亲那日,丹卿又从中挑了一对红翡镯子亲自给四福晋送去,好不得意。 前来喝喜酒凑热闹的胤禔故意玩笑道:“我说四妹妹,你可不能这般偏心,怎么老四媳妇有,我媳妇没有?” 丹卿瞪他:“你敢说大嫂没有?” 胤禔是他们这一辈里第一个成亲的,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温良柔婉,性子极好,当初还住在南三所的时候,给胤禔准备吃食茶点时,总不忘了给同在上书房的弟弟妹妹们也备一些,丹卿对这位温柔的嫂嫂是极喜欢的。 后来他们出宫建府之时,丹卿特意准备了 厚礼,其中有一套蓝田玉首饰,更是极品,大福晋带出去不知叫多少人艳羡,胤禔说她偏心,那可真是没得良心了。 胤禔也想起了这茬,嘿嘿笑着举杯:“是哥哥我说错话了,四妹妹莫怪,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今日孙天阙不在,丹卿可不敢乱喝酒,便举着果汁与胤禔对饮,胤禔自是不乐意,正拉着丹卿叫她换酒,就听到外面有太监通报,说太子爷驾到。 原本只是兄弟姐妹们凑一桌的家宴,胤礽一来,氛围立刻不一样了。 胤禔胤祉并没带奴才,宫里几个小阿哥,并丹卿和五六两个公主,也只叫一个贴身伺候的进来服侍,屋里本还算宽敞,可胤礽身边却跟着十来个太监宫女,乌泱泱一堆人挤进来,顿时就拥挤了起来。 他这架势一摆,阿哥公主们只好都起身见礼,好好一个家宴瞬间变成了宫宴,再没了闲适随意的味道。 可他毕竟是太子,旁人再觉得他讨嫌,也不敢明说,只能小心恭敬的应对。 “都坐啊,老四,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不必拘束。” 胤礽尤不觉得自己破坏了气氛,可跟着他的太监拿着那银针又是试酒又是试菜的,叫其他人如何还能安心宴饮? 更别说折腾了半天,竟是又叫人都撤了下去换了新的上来,也不知道刚刚费了那么多事,究竟是为了哪般。 胤禔素来看不上胤礽,根本不去理会他,自顾自的拉着胤祉喝酒,胤禛是主人,无法逃避,只能端了胤礽叫人换的新酒,去敬胤礽一杯。 丹卿捡着不那么奇怪的菜给五公主六公主夹着吃,两个妹妹确实乖巧可爱,给什么就吃什么,也不挑剔。 后面几个小阿哥都在观望形势,并不说话,可年方四岁的十四阿哥,胤禛的亲弟弟,却还没到会察言观色的年纪,又是自小被德妃娇养惯了的,眼见着满桌菜色都不是他喜欢的,哪里还能忍着,直接嗷嗷哭了起来—— “四哥坏,不给我饭吃——” 凭空一口大黑锅砸在头上的胤禛努力让自己冷静,可他才刚说了一句让十四阿哥不要挑食,十四阿哥就摔了饭碗,蹭地一下子哭着跑了。 屋里的气氛顿时无比尴尬,丹卿暗中心疼了一下她家四哥,开口说道:“我瞧着也差不多了,别叫四嫂好等,二哥哥,明日见礼的时候大家再聚吧。” 胤礽本还没看够戏,但是丹卿开了口,他也没驳她的面子,起身道:“行吧,那就不耽误老四你洞房花烛了。老三,你跟我来,我有事吩咐你。” 第72章 第72章二合一章 即便是曾有再多的不愉快,这么多年的姐妹情也无法完全抹去,三公主离京之时,丹卿还是心中不舍,一直送到了城外。 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时候,丹卿拉着三公主的手叮嘱道:“三姐姐,此去你是代表大清的,不必畏惧那些蒙古人,汗阿玛给你的侍卫护军要记得用上。” 康熙虽然对三公主不够重视,但该给她的也未曾少了分毫。 除了规制里的侍卫十人外,另有一百护军,负责保护她的安全。 这些护军皆来自八旗,虽人数不算多,却只忠诚于三公主,并不受额驸调遣,只要三公主用好了他们,就不怕被噶尔臧欺负。 “若有什么事,可就近向大姐姐二姐姐求助,她们定然会帮你的,若是在喀喇沁部住不惯,就写信回来,我想办法去求汗阿玛,叫你回京城来小住。” 丹卿着实是不放心,又叮嘱了许多。 三公主含泪看着她:“我知道的,我会照顾好自己,四妹妹,我欠你一句对不起,等你出嫁那日,我一定回来补给你。”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负责去送亲的胤禔亲自过来催促,丹卿不得不与三公主道别,目送她远去。 三公主这一走,灵犀宫里只剩下丹卿一人,她并无半点独占这么大宫殿的快乐,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灵犀宫原是她求来与姐妹们同住的,往日里欢声笑语,互相作伴,可不过几年光景,却已物是人非,只留她一人独守了。 康熙说过,等她出嫁后,才会让其他公主们搬进来,而过了这个年之后,她就十六岁了。 按照公主们十八九岁出嫁的惯例,再加上筹备嫁妆的时间,按理说十六岁也该到了定亲的年纪,可孙天阙一求再求,康熙却始终未曾应允,甚至又将他打发去了张家口。 丹卿曾私下里大着胆子问过康熙的意思,康熙只道舍不得,还要多留她几年。 这却并不是什么理由,她又不是要远嫁,她那公主府到紫禁城才多远的距离,想回来就能回来,有什么舍不得的? 丹卿担心的却是,康熙对她的亲事另有考虑。 丹卿感受到了比以前更多的压力。 接下来的一年多里,她将精力更多的放在了蒙古的事情上。 丹卿很清楚以自己公主的身份在如今这个朝局之下想要权利是几乎不可能的,她很早以前就将自己的定位放在了“外交官”上。 这是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实权的位置,也是一个性别并不重要的位置。 当年苏麻喇姑这位后宫女官尚且做得,如今她这个公主自然也做得。 丹卿自小就跟着苏麻喇姑学习蒙语,在康熙有意教导下,对满蒙礼仪习俗十分熟悉,又常伴在康熙左右,帮忙整理折子,于蒙古形势也知之甚详。 三十年会盟回来后,康熙将曹家的茶肆给了她,顺带着还有一个曾在蒙古贩过货的王相卿。 这人做生意很有一套,丹卿考察许久,亦对其委以重任,不止叫他管着京城里的生意,更是组建驼队,叫他往草原上去贩货,以此来搜集各部消息。 当然,明面上无论是王相卿的生意还是驼队,都于丹卿无关,除了孙天阙之外,再无他人知道丹卿这两年经营了什么。 康熙或许是知道的,但他不问,丹卿也不会特意去说。 一晃眼便到了康熙三十三年,刚过了新年,漠北诸部前来朝拜的队伍便进了京城,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丹卿这个公主,竟然越过了众位阿哥,成为了负责接待的主事之人。 明面上说是因为丹卿自幼师从苏麻喇姑,精通蒙语,更通晓满蒙礼节习俗,且三十年时曾跟随康熙前往会盟,与漠北诸部熟悉,故而是合适的人选,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在暗中嘀咕,怕不是皇上后悔了,又打算叫四公主抚蒙了吧。 丹卿没有去管外面的流言蜚语,而是认真的做准备。 这是她第一次以公主的身份站到人前办差,或许在别人眼里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差事,但对她来说,却是从后宫迈向前朝的第一步。 从她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她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她觉得,这是康熙给她的一场考试。 一场用来证明她有资格被他破例留在身边的考试。 她觉得只要她能证明除了嫁人,自己还有更多的价值,康熙就会为了她堵住所有人的嘴,让她能得偿所愿,不必再为亲事所困。 一路将漠北诸人护送至京城的正是孙天阙。 在军中摸爬滚打了这么久,他更英气了,只是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书卷气依旧还在,若是换上一身将军的铠甲,说不定会有几分儒将的风采。 可惜,他这些年虽也立了不少功劳,但康熙却一直压着不给他官职,如今依旧挂着历练的名义随军而已。 尽管没有光鲜的盔甲,但是丹卿还是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了孙天阙。 上次他回京休假还是去年她生辰的时候,一晃大半年过去,就连过 年他都未曾回京,叫她如何能不想念? 若非是这样的场合,她一定会招手叫他飞驰而来,将她拉到马上,然后就那样同乘一骑,甩开所有人,去那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的地方。 一直到漠北人的队伍到了近前,丹卿才收回目光,让自己雀跃的心冷静下来,先办正事要紧。 犹记得三年前在乌兰诺尔会盟之时,喀尔喀蒙古是以敦多布多尔济为代表的,即便其他两部对他尤有敌意,但至少在面子上还算过得去。 可今日使团之中,分明敦多布多尔济也在,却被排挤到边缘。 领头的一人名字叫做巴木丕勒,上次会盟的时候丹卿没见过,只知道他是敦多布多尔济叔叔的儿子,今年十八岁,再多的细节,连理藩院都知之甚少。 丹卿面上微笑受礼,心里却在盘算着大清对漠北蒙古的掌控力度还是太弱了些。 喀尔喀诸部不似漠南蒙古那般早就已经被大清同化,王帐基本都固定在城镇附近,喀尔喀蒙古依旧保持着游牧的习惯,随着水草迁徙,所以信息相对闭塞,理藩院也曾派人前往调查,但即便是有当地向导带领,能查到的信息也十分有限。 康熙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已久,但一来噶尔丹的势力犹在,不免有所顾忌,二来也是师出无名,为了边境安稳,不能强行为之。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就比如公主下嫁,便是个掌控漠北的好由头。 但问题是如今年纪合适的公主只有丹卿一人,康熙又想叫她留在京中,而之后年纪最大的五公主不过十二,还远不到能出嫁的时候。 故而此次漠北使团入京,康熙已经考虑选宗室女封为公主出嫁,但人选尚且未定。 “四公主,这是我为您准备的礼物,还请您收下!” 巴木丕勒将一个木盒子捧到丹卿面前,满脸期待的看着她。 上一个敢这么当众送她礼物的还是噶尔臧,却叫孙天阙直接摔了个跟头,而如今—— 丹卿不由得抬头去寻,却见孙天阙面色不虞,但没有上前来。 是啊,如今他们已经不是当初他们,她代表的是大清朝廷,而他身在军中,都不能再肆意行事。 巴木丕勒见丹卿不接,赶紧自己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一串宝石项链来。 丹卿瞟了一眼,只见那项链光彩夺目,看工艺便知不是漠北人能做出来的,要么就是来自西方传教士,要么就是来自—— 沙俄。 有点意思。 大清想要探查喀尔喀蒙古尚且费事,他们倒是与沙俄关系亲近,还敢将这种东西送到她面前,当真是肆无忌惮啊。 “公主恕罪,巴木丕勒无知莽撞,他只是觉得这项链稀罕,想要敬献给大清罢了。” 就在丹卿不语之时,敦多布多尔济走上前来,一把将那盒盖子扣上。 丹卿打量了他几眼,三年不见,他依旧高大健壮,只是比之前气势更沉稳了些。 “敦多布你想干什么!” 巴木丕勒自觉被抢了风头,不满的高声道,“你敢阻拦我给四公主送礼物?赶紧滚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敦多布多尔济反手就将他推开,巴木丕勒脚下趔趄,撞到了后面人的身上才没摔倒。 “你才最好老实些,收收你那些歪心思!” 敦多布多尔济上前将巴木丕勒怼在后面那人身上,“不管你想干嘛,都等我们面见过大清皇帝再说,在这之前你给我安生些!” 眼看着这两人就要当众打起来,理藩院的官员想要叫人阻止,却被丹卿一个眼神给拦住了。 现在打起来丢的是漠北人的脸,他们急什么? 她倒是要看看漠北人是真的不合,还是在这儿演戏给他们看呢。 可惜,漠北人也都不傻,见大清人都不动,使团里立刻就有人上去劝阻,将敦多布多尔济和巴木丕勒给分开了。 见没戏可看,丹卿也不再耽搁,与理藩院的人一起先将使团送到了临时住处,叫他们先行修整,等候康熙召见。 临走之时,丹卿特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叫敦多布多尔济送自己一程。 “三年未见,公主一见面就如此为难,也不知我何处得罪了你?” 马车边上,敦多布多尔济苦笑着问道。 丹卿抬头看了看里面探头探脑的人,微笑道:“怎么能说是我为难你呢,分明就是你拦了别人送我的宝贝,我只是略微回敬一二罢了。” “巴木丕勒是我叔父车凌巴勒的长子,今年刚满十八岁,这次来京,他正是冲着公主你来的。” 第73章 第73章二合一章 被孙天阙明晃晃的暗示真的弄羞了的丹卿,接连几日都没好好搭理过他,任由他撒娇卖痴求的花儿都动容,也不肯再跟他讨论那个“试一试”的话题。 在漠北使团到京城的第七日,康熙终于“有空”见见,但却并不是正式召见,而是私下将敦多布多尔济叫进了宫。 丹卿作为“接待使”,有幸在御书房的屏风后面得了个位置,听一听敦多布多尔济到底想要做什么。 三十年会盟的时候,康熙就对这个能征善战又进退有度的年轻人颇有好感,若非三公主坚决不愿意 远嫁漠北,康熙还真想过叫他做女婿。 后来婚事不成,敦多布多尔济年岁又大了,此事便不再提,此次漠北使团进京,土谢图汗部选出的额驸人员是巴木丕勒,敦多布多尔济不过作为陪同罢了。 使团进京之后,巴木丕勒一直在围着丹卿转,似乎觉得自己有机会娶到这位真公主,对其他康熙安排一起游玩的宗室贵女不屑一顾,但敦多布多尔济却周旋在众多贵女之间,仿佛他才是真心想跟大清联姻的那一个人。 对此,康熙也觉得有些好奇,故而才单独召见了他,想要问清楚土谢图汗部真正的意图。 敦多布多尔济毫不避讳的直言道:“皇上,臣的额布格年事已高,最近一年来一直卧床不起,叔父车凌巴勒联合部中宗亲将领想要谋夺汗位,臣虽得额布格看重,但毕竟年轻,威望不够,压不住所有人,故而此次前来,想请求皇上的帮助。” 康熙不置可否:“土谢图汗部虽然已经内附,但部族传承之事,朕并未打算插手。” “臣并不敢求皇上直接将亲王爵位给臣,只是想求娶大清的公主,” 敦多布多尔济跪下道,“皇上,相比于立场不定的叔父,臣心中只亲近大清,若能娶到公主,必将一生为大清镇守北疆,绝不背叛,如违誓言,必死于马蹄之下!” 康熙低头看着他坚定的神色,有些心动。 敦多布多尔济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那就是相比于摇摆不定的车凌巴勒,他更容易掌控。 如果他能成为大清的额驸,康熙就有理由更进一步的掌控漠北,或者可以扶持他,采取怀柔的办法让漠北如同漠南一般彻底内附,再无可能背叛。 那个巴木丕勒康熙也观察了数日,着实不是个脑子清楚的,反而敦多布多尔济已是郡王,却很能认清自己的身份,不做攀附之想。 康熙虽是这么想的,却也并不急着答应,只说还要考虑考虑,便打发敦多布多尔济出去了。 丹卿从屏风后面绕出来,问道:“汗阿玛更看好他?” 康熙点头:“朕可没工夫陪小孩子玩闹,相比之下,敦多布多尔济更识趣些。” 丹卿也这么觉得。 敦多布多尔济明显更知道自己能要什么,而那个巴木丕勒,丹卿都不想说他,简直烦得要命。 “汗阿玛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丹卿又问道。 康熙却迟疑了:“朕之前也看好几个宗室女,虽不说资质多出众,但也算是拿得出手,可若要配上敦多布多尔济,却还是差了些。” 丹卿懂得,这不是说宗室贵女们不好,而是康熙对敦多布多尔济的期待更高。 那位即将嫁给他的公主,必得是有见识有能力有胆量也有手腕的,才能为大清掌控住敦多布多尔济,也掌控住漠北。 否则一个不慎,不是被漠北人暗害了,就是成了傀儡,那这桩婚事便失去了意义。 “他的事先不急,朕打算叫他暂且留在京中,等大婚之时再与公主一并回去,” 康熙转了话题,“朕听说你昨儿带孙天阙去看过公主府了,他可有什么意见?” 丹卿疑惑:“他能有什么意见?” 虽说她是想稍微顾及他的心意,可毕竟是她的公主府,他又不是不懂事的人,还能当真有意见不成? “朕听说他这几日没少往漠北人那边跑,整个使团都快叫他挑遍了吧?” 康熙含笑道,“怎么,他这是打算将所有人都打服了,好叫他们不敢打你的主意?” 原来是为了这个。 丹卿回道:“是我叫他去的,我只是想知道漠北使团的真实情况罢了,咱们对他们消息知道的太少,只怕他们有所图谋咱们还蒙在鼓里。” 康熙点了点头:“这趟差事你办得不错,理藩院的人都跟朕称赞你进退得宜,很是彰显了咱们大清的风范。等使团觐见之后,你就不必再整日陪着他们玩了,朕给你寻了一位俄语师傅,你有空去见见。” 丹卿惊喜的瞪大眼睛,知道这是康熙认可了她对自己的定位。 沙俄有意遣使团来北京,虽尚未定下行程,但诸多准备事宜也需要有人督办。 这是正经的外交,可不比迎接漠北使团那般简单,康熙此刻叫她学俄语,其用意不用言明。 “丹卿,朕对你的期待一直很高,从不想将你拘于宅院,” 康熙将闺女叫到身前,一如少时的亲近,“你想做什么,朕都愿意支持,但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自己强大起来,不要被外界的言语所伤,知道吗?” 一个公主负责接待漠北使团已经叫朝中不少人不满,毕竟如今与她差不多年岁的阿哥们还都没什么差事做,偏叫她这个公主出了头,自然招惹不好听的言语。 而康熙有意叫丹卿继续下去,那么等待她的将会是更激烈的不满和反对,康熙是不在意朝中言论,毕竟他年轻时经历过的反对比这多得多,但对闺女,总是多一分担心的。 既盼着她能坚定的走下去,又怕她会被言语所伤,故而才会提前有这么一说。 “那个孙天阙虽然不怎么样,但朕压了他几年也不见不满,倒还算懂事,” 一提到孙天阙,康熙的语气里就带上几分嫌弃,“你既然事忙,就叫他先留下来帮你吧,暂时不必再回军中去了。” 丹卿虽没想过要将孙天阙拘在身边,但也知道这是康熙的好意。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毕竟这两年一直分隔两地,对彼此的变化都不熟悉,若要谈婚论嫁,还是留在身边多相处才好。 于是丹卿也不推脱,开开心心的谢了恩,却叫康熙又忍不住抱怨闺女大了,留不住了。 出了乾清宫,丹卿便叫人去给孙天阙传话,让他从明日开始继续回宫当差。 可惜,人还没到灵犀宫,就被胤礽给劫走了。 这两年来丹卿其实已经尽量跟胤礽保持距离,不再如少时的亲近,更不会再无话不说,平日里见面就如同寻常兄妹一般客气,特别是孙天阙去了张家口后,胤礽更没什么借口来寻丹卿,毕竟都年岁不小,再不能如同以前那般无忌了。 今日可算是叫胤礽逮到了机会,在宫门口就将孙天阙堵住了,直接将人带去了上书房,说是要问问他关于张家口驻军的事情。 丹卿听闻后很是气恼,立刻就往南三所去—— 自从胤礽搬到了毓庆宫后,上书房就挪去了南三所里,更方便阿哥们上学。 不过像是胤禔胤祉胤禛这般已经出宫建府开始出来做事的阿哥早就不必再去上书房了,反而是胤礽这个太子,因为一直尚未娶妻的缘故,依旧被康熙压着读书。 可经史子集他都学了多少年了,早已贯通,如今不过是换了旁人再来讲,实在是没什么意趣,故而平日里便总叫各部官员进来讲讲时政,今日将孙天阙“请”过去,也不算突兀,但就是不跟丹卿打个招呼就劫走人,着实是叫她心里不舒服。 丹卿进了南三所之后也没莽撞的直接冲到上书房去,而是先去了九阿哥胤禟的院子。 胤禟是宜妃的儿子,论血缘,与她算是最为亲近,平日里在宜妃处也时常见到,比之其他阿哥,自然多了几分熟悉。 康熙年轻的时候对儿子们的教育分外上心,即便是胤禔那种不爱读书的,他也是经常叫到身边来考问功课,不叫有所懈怠。 但到了胤禟这个年岁的儿子这儿,康熙便没有了对大儿子们的耐心,虽然也是一样的到了岁数就进上书房读书,但因为康熙过问的少些,这些小阿哥们也都更肆意些。 就比如现在,正该是上课的时间,胤禟却在自己的院子里瘫着晒太阳,一直到丹卿进来,他才一下子坐了起来,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重新躺了回去。 “四姐姐你来看我了啊——” 胤禟略心虚的往丹卿身后看,“我没大碍,就是有些头晕,躺躺就好了,不用看太医——” 丹卿走到近前,识趣的小太监立刻送了把椅子过来。 “头晕是吧?” 丹卿坐下来盯着胤禟微笑,“头晕可不是小事,如何能耽误?阿满,去太医院请了安太医过来,叫他带上银针,得给九阿哥扎几针才行。” “别别别,好姐姐我错了!” 胤禟有个毛病,自小就最怕针,别说是扎他身上,就是扎别人,他也能晕过去。 听到丹卿这么说,他也不敢再装病,赶紧起来殷勤的接过小太监送上来的茶,打开送到丹卿手边,讨好道:“今儿太子又带了一帮子人过来,说要讲什么兵道,姐姐你也知道我素来对这些没兴趣,又懒得去奉承,所 以借病逃开罢了。” “他讲他的,你上你的课,又不在一个屋里,还能影响了你去?” 丹卿可不信,“我看你就是觉得汗阿玛如今忙着漠北的事情没空管你,又想偷懒了是不是?” 第74章 第74章二合一章 孙天阙心里觉得只怕很难,但却不会泼丹卿的冷水,只是说要陪她一起学。 丹卿自是愿意的,二人又说起漠北使团的事情,丹卿便将敦多布多尔济想要求亲之事告诉了孙天阙,叫他不要再去给他们捣乱了。 “所以我才说太子是白忙活,汗阿玛要是选了敦多布多尔济做额驸,那绝不会随意给他一个柔弱的公主,但也不会从有实权的人家选,且得看看一些平日里不显山漏水的没落宗室里有没有出色的姑娘敢去的,” 丹卿盘算道,“至于巴木丕勒,估计要空手而归,太子竟还在这儿张罗宗室女给他,如何不是无用功?” 孙天阙说道:“不管是谁,总之与公主是没有关系了,咱们只管做咱们的事,其他的皇上自有圣裁。” 丹卿觉得有道理,便将这件事撇在了脑后,开始专心学习新技能。 一晃又过了数日,奉命去盛京的胤禛终于回来了。 丹卿禀了康熙,亲自去京郊相迎,收获了胤禛从盛京带回来的许多礼物,高高兴兴的陪着胤禛一起去乾清宫向康熙复命。 康熙对胤禛还是很关心的,问过了正事,又问他的身体饮食,知道他一切都好后,又说要在畅春园设宴,一来召见漠北使团,二来为他接风。 畅春园便是原来的清华园,康熙命人以江南风格进行重建,这两年一到夏日,便会搬去住上几个月,却比宫中更宽敞舒服。 如今才刚三月,按惯例还不到去园子的时候,但康熙还是选在了畅春园设宴,丹卿猜测,许是因为觉得这支漠北使团没资格进紫禁城正式参拜,又不能一直拖着不见,故而就改在了畅春园里。 “漠北人爱玩,朕叫太子安排八旗子弟陪着,胤禛,叫你的伴读们也都进来玩玩,也是许久没瞧见他们了。” 告退之际,康熙特意吩咐了一句。 胤禛的伴读里,巴尔图出身康亲王府,这种场合本就该到,不必多说,剩下的一个佟家的舜安颜,时不时就进宫请安又何来许久未见一说? 出门之后,胤禛低声道:“我估摸着是汗阿玛一时记差了,他该是想叫富尔敦进来见见。” 说起来,丹卿也很久没见过富尔敦了。 自从纳兰性德病逝,明珠失势后,富尔敦便再没了往日的风光,整日闷在家里读书,本想循父例走科举,却又赶上康熙不准八旗子弟科考,所以直到如今也没个正经差事。 他又是个极要脸面的,与小伙伴们拉开了差距后更不肯轻易上门,故而丹卿甚少能再看到他。 今日康熙突然提到,丹卿便求着胤禛写了帖子,邀请富尔敦出来玩玩,也算是他们这些一起读书好几年的小伙伴重新聚会。 举行宴会这一日,丹卿作为接待使,出现在了漠北使团拜见康熙的大典上。 这是康熙年间第一次有公主能出现在国事场合,还不是列席而是真正作为主事之人参加,朝臣们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许多人的眼中明显都是不认同。 等典仪结束,各自散去之后,丹卿悄悄跟胤禛道:“四哥,你有没有觉得刚刚那些人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什么祸害?” 胤禛瞪了她一眼:“别胡说。” “我才不是胡说呢,” 丹卿皱了皱鼻子,“不过就是一个接待使,代表大清皇室带着那些个漠北人吃喝玩乐罢了,又捞不到什么好处,让他们做他们又不愿意,我做了他们还是不愿意,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如何。” 当初选中丹卿做接待使的时候,康熙不是没问过朝臣的意见,那时候可没人明面上反对。 一来康熙既然说了,他们不敢驳斥,二来也是并不看好她能成事,多少都有几分等着看笑话的意思。 毕竟都知道漠北人蛮横无理,她又偏偏还是他们兴许能娶到的公主,指不定都想瞧见她被漠北人欺辱被迫求助,才更如他们的意。 可偏偏丹卿一来自己立得住,她精通蒙语,又通晓蒙古礼制,漠北人蒙不过她,只能听话,二来还有个敦多布多尔济在暗中牵制巴木丕勒,没叫他干出什么能惹怒康熙的事情来。 所以一直到今日觐见,一切皆顺,这就让那些朝臣又觉得这事太过简单,随便换了谁去都能办好,平白叫她捡了大便宜,故而对她生出不满来。 “不用搭理他们,一个个连蒙语都说不明白,真叫他们去接待,那才是笑话,” 胤禛从来都是站在丹卿这一边的,“我听说汗阿玛有叫你继续接待沙俄使团的意思,你只管去做,我定然会帮你。” 丹卿也觉得,未来的日子好像有了新盼头。 康熙肯继续用她,就代表认同她的能力,那她在婚事上就有了更多的自主权,且看康熙又将孙天阙还给了她,就知道这事十有八九要成了。 “四哥,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寻孙天阙,” 丹卿笑盈盈的与胤禛告别,“等会儿汗阿玛定是要用到他的,我得去叮嘱几句。” 胤禛挥手示意她自便,心里只觉得十分欣慰。 这么多年了,丹卿一直在为自己的将来努力,终于到了要开花结果的时候,他为她高兴,也期待着,她与孙天阙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早就为她准备好了添妆,只等她心愿得偿的那一日,好叫她更加欢喜。 …… 孙天阙今日是宾客,而不是丹卿的侍卫,故而并不能跟在丹卿左右,只能与舜安颜和富尔敦他们在一起。 丹卿过来找人的时候,富尔敦却不在,只有舜安颜在缠着孙天阙要什么。 “多大的人了,还磨人,” 丹卿在后面拍了舜安颜一下,然后又马上转到孙天阙的身后,探出头来气他,“莫不是又看上他的马了?不行不行,这回说什么都不会给你的。” “四姐姐你怎么这么小气!” 舜安颜跺脚道,“我又没要你的,我要的是孙天阙的!” 丹卿瞧着附近没人,就扒着孙天阙的胳膊做了个鬼脸:“他的就是我的,我说不给你,他绝不会给你。” 舜安颜气道:“孙天阙你管管她啊!” 孙天阙忍笑摇头:“这我可管不了,公主说的没错,我的就是她的,自然由她做主。” 舜安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丹卿也不叫住他,只是依旧扒在孙天阙的胳膊上。 “公主这么高兴?” 孙天阙拉着丹卿转进一座假山后面的无人处,“今儿园子里可有的是人,你就这么大喇喇的来寻我,不怕让人看见?” 丹卿忍不住笑:“你不知道刚刚那些人都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好似我要做安乐公主一般,可见这次的差事我是真的办得不错,才叫他们生了嫉妒。” “所以呢?” 孙天阙问道。 丹卿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所以啊,我算着汗阿玛也该将我们的亲事定下来了,明年我就十八了,筹备婚事怎么也得一年吧?” 今日站在众臣之前,顶着背后那些目光时,她不是紧张害怕,而是有种莫名的兴奋。 康熙曾经提醒过她,站在高位必将承受流言蜚语,他担心她会受不了,却不知她一点都不畏惧。 为了这一天,她真的准备了太久了,以前的拼命压抑和努力,都是为了有一日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今她不敢说自己做到了,但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而接下来,婚姻带给她的将不是桎梏,而是一个更容易站在人前的机会,未婚的公主受到的限制 还是太多了,等他们成了亲,她就不必再忌惮流言,可以更加恣意快活。 当年刚想到要与孙天阙在一起时,丹卿是不安的,可如今,她心里只剩下期待。 虽然当年初谈亲事的时候,康熙并未直接问过她的意见,但到如今,她已经愿意承认,他是她自己喜欢的人。 对丹卿而言,这个婚事算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为之努力,绝不后悔。 然而今天的孙天阙却有些心不在焉,她都这般直白的谈起婚事,可他却好像没听明白,只是顺势点头:“嗯,怎么也要一年半载。” 丹卿突然踮起脚,在孙天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在他错愕的时候得意的笑。 “孙小阙,你是不是傻了?” 丹卿的眼中满是开心,“我说要跟你成亲了诶,你怎么没反应?” 孙天阙这才反应过来,正要说什么,却被丹卿堵住了嘴。 她今日穿了高高的花盆底鞋,踮起脚能够得到他的唇。 她是来跟他分享她的快乐的,他们的幸福就近在咫尺了。 孙天阙依旧顺从的任由她施为,甚至没有反攻的打算。 丹卿却有些不满,在他唇上咬了一下,孙天阙赶紧讨饶:“等会儿还有宴会呢,我要是嘴上有伤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好吧,那今天就放过你一次,” 丹卿心情好,大方极了,“不过你得做好准备,我估摸着漠北人不会轻易罢休,一会儿可能会当众求亲,汗阿玛肯定会叫你出头去摆平他们,你可别丢了本公主的脸。” 孙天阙低头在丹卿的脸颊上亲了一记,笑道:“愿意为公主效劳。” 果然,在接下来的宴会上,巴木丕勒不顾敦多布多尔济的阻拦,当众说要求娶她的时候,康熙直言拒绝了。 “朕这个四公主的亲事可是要她自己做主的,若是入不了她的眼,无人能勉强,” 康熙笑着往下扫视,“小台吉,你眼光不错,可是京中想要求娶朕的四公主的人可不少,你想叫她点头,还差的远呢。” 第75章 第75章二合一章 丹卿并不想怀疑孙天阙,毕竟那是她从小养大,如今打算共度一生的男人。 可他的刻意回避却过于明显,她了解他,这副模样就是心虚的表现。 但是为什么啊? 他们眼看着就要成亲了,他明明只要好好守着她就能得到一切,他明明知道婚后康熙定然会重用他,他之前的努力不会白费,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倒向胤礽,将自己,也将她置于险地呢? 若当真是他泄露出去的消息,只要康熙想查,一定能查的出来,他就不怕康熙震怒之下反悔了,不叫他们成亲了吗? 丹卿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不管胤礽和康熙如何交锋,她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孙天阙,希望他能给她一个明确的回应,告诉她不是他做的。 可孙天阙却始终未曾与她对视过。 待到宴会结束之时,丹卿第一时间就叫人去留住孙天阙,想要与他说个明白,但派去的人却只说孙天阙已经与胤礽和敦多布多尔济等人一起走了。 丹卿独自一人站在园子里,那刚刚宴会之前她跟孙天阙躲着的假山后面。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这儿亲昵的拥抱,亲吻,她那么开心的跟他说要与他成亲了,她那时心里满满都是对未来的期待,那些未来里,都有他的存在。 可他当时在想什么? 是觉得她天真可笑,还是担忧被她发现实情后会翻脸无情? 她猜想,他或许是有苦衷的,可他们之间为什么还有话不能直说呢? 他是怕告诉了她,她会阻止他们吗? 但若是他当真有理,又为何会怕无法劝服她? 可这毕竟只是她的猜测,也未必就真的是他,或许只是她多心了呢? 丹卿不愿相信孙天阙会背叛她,心里满是挣扎和不安。 她想立刻马上就抓住他,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孙天阙却被胤礽带着去陪漠北人到京郊围猎,一走便是三日。 这三日里,康熙一直在与宗亲重臣商议跟敦多布多尔济和亲的人选。 胤礽选择安亲王府,可康熙并不满意,他想要的是一个不偏向于朝中任何一方的公主为他镇守北疆,而不是要将漠北送到胤礽手中。 然而这位和亲公主要承担的责任太大,一时间又哪里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再加上朝中自有支持胤礽和安亲王一脉的,三日来御书房里争论不休,始终没有个结论。 然而此时,还有人出来添乱。 佟国维突然上书为舜安颜求娶公主,仿佛生怕康熙拿不出更好的人选将丹卿给出去一般,而明珠亦是不甘落后,立刻也为富尔敦求亲,二人在朝上较上了劲,差点为此大打出手。 本该震怒的康熙却是没有发作,反而叫两家都将庚帖送进宫来,叫钦天监先合一合再定。 到此刻,便是丹卿也有些不能镇定了。 难道康熙真的将孙天阙当成了太子党,所以不想叫他们成亲了吗? 不行,她必须得赶紧亲自去找孙天阙问清楚才行! 一日后,胤礽和孙天阙等人终于回了京,又去了畅春园宴饮。 丹卿也顾不了太多,叫人备了车驾,直奔畅春园而去。 她人刚到畅春园,就有胤礽身边伺候的太监等在门口,将她迎到了瑞景轩。 一些八旗子弟正带着漠北人在前湖上划船,旁边的芝兰堤上亦有人在比试射箭,丹卿一直负责接待他们,故而见她前来,并没有人觉得有异,只是远远的与她打了招呼,便自顾自又玩去了。 丹卿随着小太监进了瑞景轩,却见胤礽和孙天阙正在里面喝茶。 胤礽见到丹卿进来,含笑招呼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后殿道:“里面没人,你们进去说话便是了,我去跟他们射箭去。” 丹卿确实着急跟孙天阙说话,便没推辞,送走了胤礽后,直接拉着他进了后殿。 后殿中没开窗,有些幽暗,丹卿关了门,刚要回头,就被孙天阙抱在了怀中。 “公主好生无情,我才离开几日,满京城都知道你要跟舜安颜富尔敦结亲了,” 孙天阙在丹卿的脖子上蹭了蹭,语气带着委屈和埋怨,“你也不叫人给我送个信解释一下,叫我忐忑极了。” 这人怎么还敢恶人先告状呢? 丹卿用手肘怼了怼孙天阙的胸膛,叫他放手,然后转过来看着他道:“你倒好意思来跟我要解释,你跟太子离京之前怎么不曾问问我呢?” “我也不想去啊,” 孙天阙一脸委屈,“可当着漠北人的面太子叫我同去,我又如何能推拒得了?公主若是为这个怪我,可是好不讲理。” 这倒也是,胤礽以身份压人,孙天阙也是不得不从。 “所以,你跟他一直私下有来往对吧?” 丹卿问到正题,“我问你,你可曾为他出谋划策过?” 孙天阙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我躲着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为他谋划?” 丹卿继续追问:“那他是如何得知汗阿玛 想要许婚的对象是敦多布多尔济而不是巴木丕勒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我只说给过你听。” 孙天阙往后退了两步,看向丹卿的眼神里委屈中带着两分恍惚:“所以,公主是怀疑我背叛你投靠了太子?” “我不想怀疑你,所以我亲自来问你,” 丹卿往前逼近一步,“孙天阙,请你直接告诉我,敦多布多尔济的消息到底是不是你告诉太子的?” 孙天阙微微喘息:“你嘴里说着不想怀疑我,可你这么问难道不是已经在怀疑我了吗?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叫你觉得我会背叛你倒向太子?!” 他眼中的委屈凝聚,转为泪意,已经红了眼眶。 丹卿却依旧执着的问:“你不要与我说这些,我只要你亲口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告诉太子的!” 孙天阙气得咬牙一笑,梗着脖子道:“是我!就是我告诉太子的!” “你混蛋!” 丹卿抓住孙天阙的衣领将他往后推,一直到怼在墙上,“我不管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但你既然告诉他,那就是背叛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孙天阙胸膛不断起伏,呼吸有些重。 他直勾勾的盯着丹卿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泪意,声音有些低哑:“既如此,公主也不会想听我解释,你既然认定我背叛,那要如何处置我,都随你。” “孙天阙,你认定了我喜欢你,舍不得处置你吗?” 他越是这么说,丹卿越是生气,“我全心全意的信任你,你却拿我的信任去向旁人卖好,你就觉得我这么好欺负?!” 孙天阙也有些上头,硬是不肯服软:“对,我就是没心没肺无情无义,一边与你柔情蜜意一边套了你的消息出去卖好,公主既然认定了如此,又何必再留情,要打要杀我受着便是!” “孙!天!阙!” 丹卿被他这态度气急了,反手抽出挂在腰间装饰用的宝石匕首,抵在他的喉咙上,“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你信不信我今日要了你的命,汗阿玛明日就能让我坐上旁人的花轿!” 孙天阙低头看向丹卿手里的匕首,那是当年在乌兰诺尔会盟之时,他拼了命去给她赢来的,如今她却用它来威胁他的性命。 可是难道不是她先怀疑他的吗? 他以为他们之间早有了不可攻破的信任,所以才敢先斩后奏,可如今被匕首抵住了喉咙,才惊觉原来她其实并没有那么信他。 孙天阙闭上眼睛,缓缓抬高下巴,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完全展露给丹卿。 他一直最引以为豪的,便是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若连这个都没有了,那他便只是个笑话。 他本就是因为她才能活到现在,他的命早就属于她,若她不信他,那他便该死在她手里。 丹卿只是一时情绪上头才会如此,其实从未想过要伤他,如今见他一副甘心就死的模样,瞧着他的泪顺着脸颊滑下落在她的匕首上,心里难受极了,手一松,匕首就跌落在了地上。 “我不是真的想伤你,我就是自己一个人气了好几天,心里憋屈,” 丹卿终是忍不住哭了,“我不是不想信你,可事实就摆在那儿,你又不来解释,你让我该怎么想,又怎么去跟汗阿玛说?” “汗阿玛难得肯这般信我,可是消息却是从我这儿泄露出去的,孙天阙,你毫不在意的跟着胤礽出去玩,可知道我在宫里有多难熬?” 丹卿用力在孙天阙的胸口捶了一记,“我就怕汗阿玛腾出空来了叫我去问话,到时候我要怎么说,难道把你供出去吗?” 若非是怕康熙怪他,她又何必如此忧心,只管将他交出去,管他死活! “我这几日睡都睡不好,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不好好跟我解释,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好像是我对不起你一样,” 丹卿越说哭得越厉害,蹲下来抱住自己,“明明是你的错,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发脾气,你自己不说清楚,凭什么怪我怀疑你!” 她身边的人都有那么多的心思,经常叫她看不透摸不清,她早就习惯了去怀疑每个人,即便是康熙也是一样。 她是怀疑过他,可也只是怀疑而已,她并未做什么,只是想听他自己的解释,难道这还不算是信任吗? “对不起,是我错了,” 孙天阙跪下来去抱住丹卿,“我这几日,听了太多不好的话,就难免会胡思乱想,是我不该乱发脾气,你别生气,我——” 话说到一半,他却是难以抑制的喘息起来。 第76章 第76章二合一章 灵犀宫中,丹卿独自一人躺在玻璃花房里,看着头顶的天空由蓝天白云到晚霞漫天再到一片漆黑,只剩明月高悬。 她就这么看了一夜的月亮,一直到初升的太阳再次腾空而起,才缓缓坐了起来。 这座玻璃花房真的很美,很昂贵,也很脆弱,就像她如今的生活一样,看似尊贵风光,其实一碰就碎。 她曾经很庆幸自己穿到了康熙这个时代,掌权者皆有能力,至少不用她去担忧国家的命运,只要顾好自己就够了。 可如今却突然觉得生不逢时,正是因为有才能的兄弟太多,才叫她能选择的路太少了。 不是她不想努力,也不是她真的没有能力做到更多,而是她身处在这个连阿哥们都多到无处施展才能的时代,她所谓的路,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康熙的宠爱和兄弟们的谦让得来的一线机会。 然而这样的路,注定了不会长久,因为她不是不可替代的。 随着阿哥们逐渐长大,夺嫡之争只会越演越烈,身在距离权利中心最近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会容得下她独善其身? 她想要权利,就势必会被卷入争 斗,一生都活在算计和被算计中,若她执意不肯屈从,那昨日之事就是前车之鉴。 胤礽用这么下作的手段算计她,不过就是因为担心她会倒向他的对立面,而追根究底会让胤礽生出这种想法的原因,是康熙故意拖着她跟孙天阙的婚事,在外人面前抬举舜安颜和富尔敦。 可康熙其实从未打算将她嫁给舜安颜和富尔敦,不过是拿她的亲事作筏子来试探胤礽和朝臣的反应罢了,却不知他可曾想到胤礽会如此不管不顾,又可曾想过她会直接掀桌吗? 都不需要派人出去打听,丹卿就能想到如今朝堂上的反应。 太子党会指控她“无缘无故”对太子大打出手,是大不敬,要求康熙惩罚她,顺便夺走她刚刚拿到手里还没捂热乎的一点点权利; 而其他各怀心思的人会因为她那日大喊过胤礽打她,攻讦胤礽不悌,毫无怜弱之心,想方设法的动摇他的储君之位。 想来康熙如今应该很头疼吧? 因为他虽然一直在压制试探胤礽,但却从没有过废储之意,不过是想警告胤礽不要妄动罢了,可只要他细查一二,就会知道他的好太子做过什么,他就会想到,如今胤礽敢对她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妹妹做这样的事,再放任,今后只会变本加厉。 她这一闹,将康熙原本还能遮掩的事情彻底翻了出来,也不知如今他是不是后悔对她太过骄纵,让她敢立于人前了? “公主,御前的人来传旨,说叫您暂时禁足在灵犀宫,非旨不得出宫,接待漠北使团的事情交给了五阿哥,俄语师傅也暂时不叫进来了。” 禾苗进来传话,一脸担忧,“奴才听说朝中有许多人都上折子请皇上为太子做主,严惩您呢。” 看吧,果然她就是这么容易被取代。 自幼由皇太后抚养长大的胤祺身份贵重又精通蒙语,怎么看都比她这个公主更适合接待蒙古人,之前是康熙偏爱她,胤祺又素来不爱出头,这差事才能叫她得了,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孙天阙呢?”丹卿问道。 禾苗答道:“昨儿四阿哥遣车送孙侍卫回家之时安平就一直跟着,已经请安太医去瞧过了,说是没有大碍,但是伤了些元气,需要静养几日。” 丹卿松了一口气。 她昨天跟胤礽大打出手,一则是实在着恼,非得出了这口恶气不可,二则也是为了引开所有人的注意,不叫他们察觉孙天阙在殿内。 那时他的状态还不对,一旦被人发现,他们根本说不清楚。 胤礽不会傻到留下下药的证据,康熙也不会允许他的储君背上这样的污点,所以如果她不肯屈从胤礽,求他帮忙遮掩,那这口黑锅只能孙天阙来背。 这是何等罪名,就算康熙知道内情手下留情,一顿重责却是绝对免不了的,还会一生背负污名。 丹卿不愿孙天阙再受到任何伤害,所以她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用这种以力破巧的方式将这场阴谋变成闹剧,虽然她知道自己肯定会因此被罚,但最多就是丢了差事外加一个嚣张跋扈的罪名罢了,她承受得起。 “太子可曾说过什么?” 丹卿又问道。 禾苗明显犹豫了。 丹卿心里一凛:“你直说就是。” 禾苗这才说道:“太子一回宫就称伤重,请了许多太医往毓庆宫去诊治,夜里四阿哥突然闯进了毓庆宫,据说与太子发生了争执,惊动了皇上,被罚了二十板子,如今送到了永和宫,叫德妃娘娘管教。” “什么?” 丹卿一下子站了起来,“汗阿玛打了四哥?那他现在如何了?” 禾苗赶紧扶住她:“公主别急,毕竟是阿哥,那些小太监心里有数,不敢下重手,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丹卿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烧。 胤禛虽然一向不怎么看得上胤礽,但表面上还是十分恭敬的,平白无故不可能深夜闯宫与胤礽争执,想也知道定然是为了她的事。 传闻中的四大爷善于隐忍克制,可她的四哥的性子却并不如传闻中的沉稳,从小就是个极护短的,对孝懿皇后如此,对她也如此。 他总是不动声色的站在她的身后支持她的一切决定,不在乎封建礼教,也不在乎世俗偏见,只要是她喜欢的,她想要的,他就一定会帮着她得到。 而每次她不开心,他也总是会陪在她的身边,但凡有人敢欺负她,他一定是第一个冲出来护着她的人。 她该想到的,胤禛怎么可能会对她被胤礽这么算计的事情无动于衷,她该叮嘱孙天阙不能告诉胤禛的,可如今却为时已晚,她终究还是连累了他。 这可怎么办? 她自己失去权利大不了只做个寻常公主,可胤禛不行,他将来可是要成为帝王之人,若是因为她一直与胤礽冲突,失了康熙的宠爱,那他将来的路该多难走! 但事已至此,她如何才能翻盘呢? 被禁足在灵犀宫里的丹卿一直在思索对策,她甚至想了自己可以主动去认错,不在乎什么脸面尊严,今后也不再去试图抗争,就乖乖做一个没用的公主,守着公主府安稳度日。 可她想退让,旁人却不让她退。 接下来的两天里,丹卿没有听到任何一个对她有利的好消息。 德妃替胤禛去请罪,结果被康熙也下令禁足; 宜妃无缘无故被康熙斥责,还丢了协理六宫的权利; 胤禛被送回了四阿哥府,责令闭门思过,胤禟试图求情,也被训斥。 而今日早朝,御史台突然上书言说孙天阙受太子指使设计陷害公主,意图攀附上位,康熙令胤礽自辩,胤礽却只道他毫不知情,指使孙天阙的另有其人。 之后朝中便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康熙便叫将孙天阙暂且收押审问清楚再议。 丹卿听了安平的禀告之后当场就炸了毛。 她不信康熙时至如今还会不清楚内情,可他却依旧为了维护胤礽,将罪名安给了孙天阙。 下狱审问,说得好听,难道不应该叫屈打成招吗? 孙天阙便是再无辜,面对皇权和酷刑,他又能如何辩驳! 不行,她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只怕只能等来他的死讯! …… 乾清宫御书房里一片乱糟糟。 原本今日康熙定了请宗室几位王爷进宫来商议与漠北和亲人选的事情,没想到早朝上又闹了这么一出,故而此刻宗亲和朝臣都聚在此处,公说公的,婆说婆的,简直是乌烟瘴气。 康熙沉着脸不发一语,怒气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他当初用丹卿的亲事试探的时候,确实是没想到胤礽的竟然会想出下药这种釜底抽薪的办法来,如今这把柄被人抓住了,要想彻底平息此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孙天阙承担一切罪责。 可孙天阙是丹卿的心上人,丹卿本就受了天大的委屈,若孙天阙再出事,他又该如何向闺女交代? 他亲手养大的闺女是什么性子,他最是了解,平日里看着温顺懂事,可真爆发出来,却是个不管不顾的倔脾气。 小的时候她就敢当面顶撞皇太后,被胤礽算计了也敢与他当众大打出手,康熙只怕他不顾及丹卿的心意处置了孙天阙,会叫他们父女离心,从此失去了这个最心爱的闺女。 可若要保下孙天阙,就势必得再找个替罪羊,可一时间又哪有合适的人,如今朝臣们逼得紧,宗亲们也跟着添乱,不尽快解决,只怕还会引起更大的事端。 康熙看着按兵不动的佟国维和明珠,知道这件事背后定然有他们的推波助澜,如果能安抚他们,也不失为息事宁人的好办法。 正在此时,梁九功进来传话,说丹卿在外面求见。 顿时有朝臣对丹卿不满,说她违抗禁足的圣旨私自出门,康熙只好说是他叫丹卿过来的。 “此事四公主才是亲历者,与其在这儿众说纷纭,不如听听她的意见。” 康熙如是说道。 丹卿来之前有心里准备,见御书房里挤了这么多人,并不胆怯,请过安之后,便听到康熙问道: “叫你过来是问问你那日在园子里的事,今日有御史上奏说孙天阙当日是想要对你不轨,可有此事?” “皇上,四公主毕竟是尚未出阁,这等问题怎好叫她当众回答?” 佟国维上前一步,抢先说道,“奴才以为该请贵妃娘娘于私下细细问之才好。” 第77章 第77章二合一章 丹卿没再去探问后来乾清宫里的情况,但在她离开乾清宫不久后,孙天阙就被放了出来。 安平去接了他送回了家里,说他只是受了些皮肉苦,并没有大碍。 丹卿这才放下心来,无论如何,她至少保住了他。 康熙并没有直接下旨赐婚,但是四公主要与敦多布多尔济成亲的消息却像是涨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第二日,丹卿的禁足令就解了,可她却并不想出去,依旧坐在玻璃花房里看天空。 估计最多一年,她就要远嫁漠北了。 此后这座灵犀宫便不再是她的,这样的美景,她要好好看够了才行。 灵犀宫闭门谢客,婉拒了所有或想打听或想劝慰的人,一直到晌午之后,禾苗急匆匆的进来禀告,说孙天阙进了宫,如今就跪在乾清宫门外。 其他所有人丹卿都能不去理会,可唯独孙天阙,她没办法不管。 是她对不住他,叫他为了她受了那么多苦难,最终她却决定抛下他远嫁。 她原想着他受了刑叫他先好好休息几日,再去与他说清楚,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竟然不管不顾的冲到了宫里来。 可他跪在乾清宫门口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他一头撞死在那里,也求不来康熙半分动容。 真是个傻子。 丹卿没有等肩舆,而是自己快步走到了乾清宫。 果然孙天阙就跪在外面。 如今这天气,地上还很凉,偏偏太阳又晒得厉害,他身上还有伤,能受得住吗? 丹卿快步走到孙天阙的面前,蹲下来看他,只见他面色苍白,额头上不知是疼的还是晒的,布满了汗珠。 “你,回去吧。” 丹卿强忍着想要抱抱他的冲动,可却忍不住红了眼眶,“事已至此,是我对不住你,你先回去养好身体,无论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给你,好不好?” 孙天阙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委屈。 丹卿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这样便是坚决不愿意了。 她还想再劝,梁九功从里面出来,说皇上请她进去说话。 丹卿只好先起来,留下禾苗看着孙天阙,自己随着梁九功走了进去。 不过是一日功夫,康熙看起来竟有些憔悴,丹卿请安行礼的时候,他也没像往常一般亲昵的叫她起来,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丹卿自己站了起来,对着康熙笑道:“汗阿玛昨日可是没休息好?” 康熙气得闭了闭眼睛:“有你这么好的公主,朕岂能休息不好!” 他几乎一夜未眠,一直在想为什么他的丹卿会走出这样几乎没有回旋余地的一步。 他有这么多儿女,能分到他的关注的都没几个,更遑论是偏爱,他自问对丹卿已然是独一份的疼宠,难道就只是因为婚事上稍有不顺,她就怨恨他到要远嫁漠北,此生不见的地步吗? 她若是真的非要孙天阙不可,大可以事后来求他,他难道真的能狠心不帮她吗? 这可是他从小疼到大的闺女啊,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的宝贝,他为了能让她留在身边,已经尽力铺平了路,可她却在宗亲朝臣面前,狠狠的将了他一军,好大义凛然,叫他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 “丹卿,你是不是怨恨朕?” 康熙喃喃问道。 丹卿走到康熙的身后,伸手按在他的额侧,缓缓揉着,就像是以前他头疼的时候一样。 “汗阿玛,是我自己要嫁的,怎么会怨恨您呢?” 丹卿温声细语的安抚,“我知道您舍不得我远嫁,我也知道您有您的苦衷,想着先将我留下来,之后再想办法达成我的心愿,我明白。” 康熙深吸一口气:“你既然明白,又为何非要说出那等话来?你平日里最是机灵,就算是想要救孙天阙,难道就不会插科打诨先糊弄过去,之后再慢慢处理吗?” “就算你当时不知该如何逃避,但你若肯信朕,大可随便选一个,朕总会想办法帮你安排好的。” 丹卿却摇头:“可是汗阿玛,我累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康熙倏然转头看向丹卿,几乎质问:“难道朕这些年给你的还不够多吗?但凡你喜欢的,你想要的,朕哪一样没给你!朕叫你跟阿哥们一样读书,你想做朕就将接待使给你做,就算朕一直觉得佟家是更好的去处,可你喜欢孙天阙,难道朕拦着你了?” 丹卿跪下来,将头贴在康熙的手上。 或许康熙真的没错,他为她打算一切,就算利用她的亲事做做筏子,也不是真的想伤害她。 可是这看似无伤大雅的一次次利用和试探,却真的叫她身心俱疲。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在努力的思考,观察所有人,试图洞察一切,觉得只有她想得够多,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然而这样的日子真的很累。 她受够了每听到一句话,看到一件事,都要去想这背后的深意,她更是受够了那些防不胜防的算计和利用,这让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处在危险之中,难以心安。 她真的不想在之后的几十年里一直处在斗争之中,不想看到往日里亲近的人变了心肠,不想面对来自至亲好友的陷害算计,更不想再去连累真正爱她的人。 就算她愿意再次妥协,甚至如康熙所愿嫁给舜安颜或者富尔敦又如何,只要她还得康熙的宠爱,只要她不想被圈在后宅,想要做事,就依旧还会被旁人惦记,不能拉拢,就会想办法毁掉。 胤礽做的事情只是导火索,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困惑和迷茫,是多少个夜晚不能入眠,脑子里不断复盘的痛苦和厌倦,是面对亲人爱人因为她受苦受伤时那股难以克制的冲动和杀意。 再留在京城里,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将来会走到哪一步。 “汗阿玛,您还记得吗,我五岁那年就跟您说过,我想去草原,我要当狼王,如今可不是就要成真了吗?” 丹卿依偎着康熙轻声道,“我幼承庭训,是汗阿玛亲手教养大的,得了您那么多的疼宠和偏爱,也到了该回报您的时候了。” “噶尔丹未死,准噶尔部依旧势力庞大,喀尔喀蒙古虽然内附,但未必当真与大清同心,想要彻底收复漠北,大清需要有理由插手漠北内务,联姻便是最好的理由。” “如今察珲多尔济病重,估计时日无多,之前参加乌兰诺尔会盟的是敦多布多尔济,可如今土谢图汗部却多支持车凌巴勒上位,这其中必有反意,如果我嫁给敦多布多尔济,那大清就有理由支持他继任亲王,届时我便是土谢图汗部的女主人,可以名正言顺的插手漠北事务。” “我知道汗阿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直想要找寻一位有学识有胆魄能帮助大清撑起北疆门户的宗室女出来,可她们毕竟不是自小就接触政务,想要从头培养又哪有那么容易?” “可我不一样,我的所思所想皆来自汗阿玛的言传身教,我去,必能帮您实现所愿,所以,我就是和亲最好的人选,再无第二人能替代。” 康熙听着丹卿的话,知道她的每一句都在理,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他的闺女自然是最好的,其他那些庸碌女子如何配与他的丹卿相比? 可是他将闺女教养的这般出色,不是为了牺牲她去安抚北疆的! 他一直希望的是她能留在身边,平安喜乐度过一生,可如今,她已经长大了,有了他无法拒绝的理由,想要离开他的庇护,去遥远的天际翱翔。 他不愿,不舍,却又无力挽留。 年轻的时候,康熙也是个甘愿冒险也不肯屈服的人,可随着年纪越大,亲近的人诸多离去后,他开始变得保守,更希望安稳平和。 所以他压制着太子,不想给朝局带来震动,他也不打算再立皇后,甚至连皇贵妃都不会再给任何人,不想再叫旁人生出夺嫡之念,令朝野不安。 至于丹卿,他愿意将她嫁给孙天阙,除了为了她自己的心意外,也是因为孙天阙是汉人,无论丹卿多受宠,他们的婚事都不会带来什么太大的风波。 可没想到,不过是一次试探,胤礽就按捺不住出了昏招,而丹卿就这么决绝的选择远嫁。 “你真的不会后悔?” 康熙抬手摸了摸闺女的头发,也像是小时候一样,“你若是现在反悔,朕就先给你跟舜安颜定下亲事,佟家能护得住你,那孙天阙你若是还喜欢,就还叫他给你做侍卫,将来陪嫁到公主府去,你想如何,佟家也不敢管。” 这话几乎就是在明晃晃的告诉丹卿,虽然她得嫁给舜安颜,但康熙不反对她跟孙天阙继续来往,甚至会帮她压制佟家,让孙天阙进公主府陪伴她过日子。 这几乎是离经叛道的做法,康熙却是没有半分犹豫,为了闺女,他可以不在乎什么礼教,只要她高兴就好。 可是丹卿却依旧摇头。 康熙正色道:“孙天阙如今跪在外面,求朕答应让他随你去蒙古,他说他不在乎名分,也不求权势,只想陪在你身边,护你一生周全。” “朕素来不怎么待见他,可他这份痴心,朕亦有些动容,但即便是他跪死在外面,朕也不会答应他的请求,丹卿,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若是当真要去漠北,就不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小公主,你此去是为了维系满蒙亲缘,而朕需要一个有爱新觉罗血统的喀尔喀亲王,所以你就必须得跟敦多布多尔济好好相处,朕不会允许你身边跟着一个可能会叫你乱了心智的隐患。” 第78章 第78章二合一章 自这日后,即便赐婚的圣旨尚未下,但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丹卿与敦多布多尔济的婚事,灵犀宫里堆满了各处送来的贺礼,连丹卿最喜欢的玻璃花房,都有些无处下脚了。 丹卿的脚受了伤,正好称病不见客,她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商铺和田地地契找出来,挑了几间每年利润最丰厚的出来,并所有京郊良田的地契一起,叫安平送去给孙天阙。 那些良田本就是他在经营,做的是租赁给灾民的营生,自然该归他,店铺里有一家钱庄是那年在草原上他曾提到过的,另外几家是胤禟在打理,也先给他,等胤禟出宫建府之后,再叫他转交。 丹卿知道孙天阙的性子,所以并不敢多给,可只是这些本就该是他应得的,还是被退了回来。 “公主,孙侍卫他说什么都不肯收,气急了还咳了血,奴才实在是不敢硬劝。” 咳血? 丹卿顿时觉得心像是被人捏了一把,顾不得脚上还有伤,连声道:“快,备车,我要出宫去!” 怎么会咳血呢,不是说只是皮肉伤吗? 在这个时代,咳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纳兰性德当年就是咳血而亡的,若是孙天阙也—— 丹卿不敢想若是孙天阙出了什么事,她这一生该如何在愧疚的折磨里过活! 她选择离去也是不想再拖累他,她要他好好的活着,活得比跟她在一起更好才行。 马车一路急行,到了孙天阙那小院儿门口停下。 丹卿对这儿已经来熟了,也不等叫门,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孔四贞竟然在院中。 这没多年,孔四贞从未在意过孙天阙的死活,今日她来这里干什么,想来嘲笑他的狼狈吗? 丹卿不悦的看着孔四贞,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没有资格赶走她。 “你终于来了。” 孔四贞对着丹卿福了福身,语气中竟然有几分担忧,“他,不太好,你去劝劝他吧。” 丹卿心里一沉,也顾不得再去管孔四贞,径直走进了屋里。 孙天阙这座小院子里处处都是她的痕迹。 就像是一进门这个博古架,上面的摆设都是她亲自挑的,有些还是她以前放在自己屋里的,是那样的熟悉,却又叫人瞧着难受。 “将上面的东西都收了吧,另换一批更好的来。” 丹卿开口吩咐道。 还不等跟着的娥眉应下,就听到榻上传来孙天阙带着怒气的声音:“不许,不许碰它们!” 丹卿绕过博古架,只见孙天阙正半靠在床头,呼吸急促,脸色苍白,仿佛刚刚说的几个字就用尽了他的力气。 顾不得再去管那些摆设,丹卿赶紧进去,却忘了自己脚上还有伤,一急之下,差点又摔到了地上去。 幸好娥眉机警,一把将她给扶住了。 再抬头看去时,只见孙天阙也强撑着坐直,似乎想要来扶她,却又在对上她的视线时,立刻倒了回去,不知是不是碰到了伤口,发出一声闷哼。 “你别乱动!” 丹卿被娥眉扶到床边坐下,却见一旁的高几上放着一碗未动过的汤药,伸手一摸,已然凉透。 她叫娥眉将药端下去热热,再回头时,只见孙天阙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无论如何,身体最重要,你便是恨我怨我,也得自己活得更好,以后才能来嘲笑我。” 丹卿下意识的想帮孙天阙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手伸出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如今,她再没资格碰他了。 “我让安平给你送地契,不是拿钱打发你,而是想托付给你,” 丹卿柔声解释,“那些田地上还住着许多灾民,总不能因为我叫他们再次失去希望,这些本就是你在做的事,我希望你能继续做下去。” “那几间铺子我打算都给胤禟,但如今他尚未开府,终究不便,你先拿着,等他成亲的时候,帮我转交给他,也算是我的贺礼。” “还有那钱庄,钱庄——” 丹卿思索着如何能叫孙天阙收下,“就当是我留下的策应吧,不管是将来再买良田还是救济灾民,总是还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她小心观察着孙天阙的神色,怕他再气得咳血,可没想到他竟然点了点头,并没有任何不想要的样子。 “你,这是愿意收下了?” 丹卿惊讶的问道。 孙天阙又点头:“公主不是都安排好了么,我为何不收?” 这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这一路斟酌再三,就怕一句话说不好又惹他生气,可他怎么好像并不在意的模样,若如此,那之前为何还要拒收? 孙天阙盯着丹卿道:“我只是想,再见公主一面。” 他躺在床上等啊等,等了好几日,也等不到她。 好不容易盼到她叫人送东西来,他故意逼出一口血,就是希望她能再可怜他一次,来看看他。 “你,这不是胡闹么!” 丹卿气道,“若是想见我,叫人往宫里递话就是了,何苦要糟蹋自己的身体?那咳血是好玩的吗!” 孙天阙不语,依旧只是看着丹卿。 “真的没事?” 丹卿还是不放心,又问了一句,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所以你宁可自伤也要现在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她又不是立刻就要离京,他若是只想道别,大可等身体痊愈了进宫拜见,或者想办法传话请她 出宫,又何至于出此下策。 “我有件事,必须要亲口跟公主说,” 孙天阙郑重道,“那日在园子里,我中了药,神志不清,没能解释清楚,敦多布多尔济的事情的确是我告诉太子的,但我不是背叛你投靠他,而是皇上的密旨,叫我这么做的。” “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不对,但我没有不在意你的想法和处境,我是知道皇上不会查这件事,想着你若是问起皇上也会告诉你实情,才跟着太子出去的。” 他微微垂下眼眸,挡住又忍不住浮现的泪意,“但,无论如何我都该想办法与你知会一声,害你担忧多日,是我的错,对不起。” 若不是孙天阙说起,丹卿几乎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件事。 原来连这个都是康熙的安排,怪不得他对她总有一种未尽的愧疚感。 若非是他安排了这场好戏,她也不会着急跑到园子里去找孙天阙问清楚,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可已经如此,再去怪谁,也无济于事。 “你就是想跟我解释这个?” 丹卿勉强微笑,“这又不重要,我也是一时着急,并不是真的怀疑你。” “怎么会不重要!这两日我一直在反省,才惊觉其中缘由,” 孙天阙抬起头,泪水已经沾湿了脸颊,“如果不是我太过想当然,哪怕我只是想起来给你带一句话,你也不会来畅春园找我,如果不是我太大意喝了太子的茶,你又何至于为了我殴打太子,闹到最后除了远嫁别无选择!” “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啊——” 孙天阙捂着胸口,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哭得不能自已,“怪不得你不要我了,怪不得你连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才是害你一生的罪魁祸首,我才是该死的人——” 丹卿见状不对,当即端起高几上的冷茶,直接泼在了孙天阙的头上。 孙天阙几近崩溃的情绪瞬间被打断,抬头愣愣的看着丹卿。 丹卿再顾不得避讳什么,拿出手帕帮他细细擦掉脸上的水,柔声哄着:“孙天阙,你记着,我选择远嫁漠北,不是因为你,所以你也不必胡思乱想,将与你无关的罪名都扣在自己头上。” “你身为臣子,尊汗阿玛之令做事并没有错,既是密旨,你也本不该与任何人说,包括我。那日就算我没去畅春园,太子也会再找其他机会下手,如果不是你,换成其他人中了那药与我关在一起,我又该是如何的下场?”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孙天阙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丹卿心疼的抚摸他的脸颊:“我感谢你的克制和尊重,即便中了药,你也从不曾想过伤害我分毫,孙天阙,对我来说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该为我庆幸,而不是无端的责怪自己。” 他的眼泪源源不断,仿佛滴在丹卿的心里。 她从不知道他竟会这般脆弱,好像再多一根稻草压下来,他就会彻底崩溃。 年少时即便面对亲生母亲诸多责难甚至想要扼杀他的时候,他都不曾如此,如今却是因为她变成这样。 可她不喜欢他这样。 “孙天阙,过得好一点儿吧,别叫我远嫁漠北,还要替你担忧,” 丹卿也忍不住落泪,“你若是不喜欢康亲王家的小郡主,也没关系,你先养好身体,我替你去求汗阿玛,叫你能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好不好?” 孙天阙却只是摇头。 丹卿不敢逼他,又道:“我估摸着等你养好了伤,汗阿玛会叫你回军中去,你答应我,不会逞强斗勇,会好好保护自己,好不好?” 这次孙天阙终于点了头。 娥眉端了热好的药进来,孙天阙却不肯接。 丹卿接了过来,亲手舀起,吹了吹喂到他的嘴边,僵持了片刻,他还是张嘴喝了。 一勺又一勺,丹卿慢慢喂,孙天阙也慢慢喝。 他们都知道这许是最后的相处时光了,都期盼着能再久一点,可一碗药终究有限,不多时,便见了底。 丹卿放下药碗,站起身来,想要与孙天阙最后道别,可孙天阙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叫她甩也甩不开。 第79章 第79章二合一章 丹卿第一次参加军政会议,虽然只能在屏风后面旁听,但也算是长见识了。 其实这些朝臣们商议起事情来,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有理有据,反而是有些混乱的。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能提出各自问题,之后再一一想办法解答,康熙大多时候都不说话,只对大家意见一致的地方做最后的决定,掰扯不清楚的,就叫他们回去商议好再上折子来看。 这跟丹卿想象中的决策画面并不太一样,她试着将自己代入康熙的位置,却又觉得这样做很有些道理,自己以后也可以学学看。 以康熙如今的权威,他想要再次征讨噶尔丹,自然不可能会有人敢说不行,争执不下的是何时打,如何打,以及用谁去打。 对于利用公主婚事诱敌深入这个办法,持反对意见者众多。 一来,他们认为大清乃是天朝上国,出兵征讨该当师出有名,这个名,可以是准噶尔部挑衅,可以是噶尔丹不敬,但无端设伏,未免落了下乘,会叫世人觉得大清阴险狡诈,失了大国气韵; 二来,他们也不认为噶尔丹会上当,觉得若是要打,与其搞这些可能无用的阴谋诡计,不如干脆公然宣战,与准噶尔部正面对决。 对此康熙不置可否,只叫他们下去再议议。 等众臣走后,丹卿从屏风后面出来,忍不住道:“说了这么久,好像也没说出个什么结果来。” 康熙笑道:“你以为打仗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调兵遣将粮草先行,就算如今国库充盈,一场大战下来,户部也要抖上几抖!” 这倒也是,其实那些反对的人嘴里说着什么大国道义,暗地里还是在明示暗示银钱粮草的问题。 康熙若是想亲征,那就势必得大获全胜才不负皇威,这也就意味着,大清派出的兵力会是敌方的数倍才行。 就算不是传说中的十万大军,总也得有七八万人数,若要设伏,就意味着需要更久的准备和调度时间,所需的粮草会更多。 所以如果真的要打,或许正面对决反而是最省钱的打法。 不过噶尔丹又不是个傻子,明知道兵力不如大清,怎么可能会跟大清正面对抗? 他熟悉草原地貌,所属的骑兵也更灵活,分明打游击袭扰的战术对他更有利,他又怎么可能不去用呢? 所以丹卿还是认为,正面宣战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但凡噶尔丹稍微不要脸,跟清军在草原沙漠里捉迷藏,那就真的会变成持久战了。 “汗阿玛,要不然,咱们请噶尔丹来参加婚礼吧,” 丹卿突然想到了 一个主意,“公主和亲,皇帝送嫁,这是多么隆重的仪式,请噶尔丹来喝杯喜酒,不算过分吧?他若来,便是瓮中捉鳖,他若不来,这征讨的借口不就有了么?” 康熙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摇头:“你个促狭鬼,这是个什么主意,难道朕讨伐他的理由就是他不肯来参加朕的公主的婚礼?” “那就叫他来觐见,来会盟,” 丹卿不在意道,“总之,找个汗阿玛觉得合适的借口就是了,而我的婚礼,只是大清军队动起来的理由和掩饰,并不打紧,重要的是,您叫他来,他就必须得来,不来就是看不起咱们大清,咱们就可以揍他!” 康熙:…… 突然有点不想让闺女嫁了。 他这闺女心情好的时候那叫一个温柔可爱乖巧懂事,可一旦来了脾气,只怕是个一点就炸不管不顾的炮仗! 真叫她去了漠北,万一那些蒙古人不识趣,这草原上还能有安宁日子吗? “丹卿啊,朕觉得你那三百护军不太够,要不然朕再给你加两百?” 万一真的打起来,他闺女总不能吃亏吧? 丹卿:……? 不是在说打噶尔丹么,怎么又开始研究她的护军了? 又不可能叫她亲自上战场,她养那么多护军干什么,不要钱啊! “我不要加人了,换成再多两百火绳枪行吗?” 丹卿讨价还价。 康熙啧了一声,感觉闺女实在有点难打发,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的点了头:“你想要火器,朕可以给你装配一整支火器营,但是,只准来拿威吓。” 火器的威力如何,没人比康熙更清楚了。 别说是丹卿要按在归化城的红衣大炮,就只这一支火绳枪队,就足够叫蒙古人胆寒。 康熙并不介意将这样一支队伍交给闺女,但却不想因此打破漠南蒙古早已经安稳的局面。 他觉得如今蒙古的制度很好,不需要真的将其收归大清,就让其单独横在北疆,反而更有利于边疆安定。 所以丹卿此去的目的该是震慑漠北诸部,而不是真的对漠南动手。 丹卿毫不犹豫的就连声答应了下来。 反正以后会如何,她现在是看不清也说不准,先把东西拿到手再说。 康熙总觉得闺女不太靠谱,但本就觉得亏欠,不想再叫她不痛快,便就都随了她的心意,当真在遴选侍卫护军的时候,优先挑选会用火绳枪之人,甚至还从自己的火器营了拨了二十个火炮手过去,将来好帮着丹卿布置城防。 漠北使团离京的那一日,丹卿并没有去相送,而是去了京郊她护军的驻地巡视。 这定下亲事的公主就是与之前不一样了,如今她出门再不用同谁打招呼,身边跟着多少侍卫,也得不会有人再敢说嘴。 不过每每出门,丹卿总是习惯性的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惜,却是再也找不见了。 康熙自是说话算话,早早便将火绳枪都送了过来,丹卿看着护军们打了一轮靶子,自己也亲自上手开了几枪,感觉这批新枪比之前带去会盟震慑蒙古人的那一批威力更大了些。 护军们也没想到这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公主竟然当真会用枪,而且看这架势可不像是初学乍练,不由得对丹卿有些改观。 他们中许多人都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并不愿意做公主护军,觉得这是没用的人养老的活计,怕是到了草原后便只能一直缩在公主府周围,说不定还得对那些蒙古人忍让几分。 然而丹卿不但会用枪,还特意交代了叫他们要认真练习,并承诺训练用的弹药她会想办法,必定管够。 要知道这个时代火器可是稀罕物,弹药不但管控严格更是十分昂贵,丹卿敢说这话,自然有她的底气。 当初康熙新建火药作坊的时候,丹卿拿出了一半积蓄,换了三成股。 她当时只说是为了支持康熙发展火器,不要分红,只要将来有需要的时候,能用成本价采买。 康熙觉得丹卿哪里需要多少火药,最多不过就是自己打猎的时候玩玩,还觉得闺女贴心,不但答应了她的要求,事后还补偿了她许多好东西。 如今,只怕是正想着如何反悔呢。 丹卿才不管这些,叫人拿了银子就去火药作坊提货。 反正这些火绳枪都是康熙给的,那火药作坊里定然有现成的弹药,她这也算是帮忙清库存了不是? 那弹药也有保质期,放久了还需要销毁呢,不如给她,还能回个本钱。 从护军驻地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送漠北人回来的队伍。 当初迎接的时候,丹卿是接待使,后来出了事情后,就换成了胤祺。 可胤礽不知道犯什么毛病,好端端的来抢胤祺的差事,他这一出头,理藩院自然就抛开胤祺以他为首,故而回来的队伍里,众人都拥簇着胤礽的车驾,胤祺被挤到了角落里。 双方队伍在城门口遇到,丹卿不想争,就叫队伍停下避让。 可谁知她刚停下,胤礽便派人过来,说请她过去说话。 自打出了园子里那事后,丹卿就没再理会过胤礽。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作为妹妹,她没办法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恨不能再暴打她一顿,可作为公主,面对太子她只能卑躬屈膝。 上次在园子里她打他可以说是一时激愤不能控制自己,康熙也没有计较,可若是再来一次,谁又能保证康熙不会责罚于她? 她既然已经决定要远去,就再不想跟胤礽攀扯到一起,她走她的独木桥,只远远的看着他如何作死便是了。 然而丹卿想躲,胤礽却不肯让她躲。 太子的车驾横在城门口不动,所有人就都无法进出城门,胤礽笃定了丹卿不敢不管不顾,就这么等着她自己上钩。 丹卿无法,只能下马过去,上了胤礽的马车。 “还以为你当真打算一辈子都不理我了呢,” 胤礽叫车队继续前行,然后亲手递了一杯茶给丹卿,“别恼了,让你抚蒙从来都不是我所愿。” 丹卿并不接,只冷声道 :“太子爷的茶我可不敢喝。” 谁知道里面是不是又放了什么奇怪的药,现在可没有一个宁死不伤她的孙天阙了。 “丹卿,我承认我用了手段,但我可从来想过要伤害你,就算我给孙天阙下了药,也是因为你们本就该成亲,” 胤礽并不计较丹卿的言语,放下茶杯解释道,“若非知道你喜欢他,我绝不会用你去冒险,丹卿,我只是想让你们早些定下来,不要再被汗阿玛牵着鼻子走,有错吗?” 丹卿不语,只是扭头看向窗外。 “你应该很清楚,只要那一日你跟了孙天阙,或者你愿意承认你与他有了夫妻之实,不管外人如何议论,他都肯定会是你的额驸,我也是不懂,明明你只要退一步,就能得到一辈子的幸福,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让,宁可去漠北呢?” 第80章 第80章二合一章 敦多布多尔济莫名就得了个真正的额驸名头,心里很是不安,早就想问问清楚,但在这京城里,又有谁肯跟他这个漠北人说实话,故而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丹卿,才会冒然相邀的。 如今见丹卿肯来,也没对他横眉怒目,心里才安稳了些。 不管怎么样,至少公主看着不像是被逼的,成亲之后的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你为何一直这么看着我?” 丹卿放下茶杯,轻笑道,“莫不是我头发乱了,脸脏了?” “没有没有,公主姿容出众,我一时看出了神,还请公主恕罪。” 敦多布多尔济赶紧回道。 丹卿虽然与他相识,但相处却并不多,原以为是个爽朗的蒙古汉子,后来发现他还是有些心机,如今再见,却又觉得这人竟然也是个油嘴滑舌的。 不过他们已经定下婚事,他说些浑话,倒也不算是太出格。 “这些话,别在外人面前说,” 丹卿淡淡说道,“你如今已经与我定亲,在外面就代表着我的脸面,莫要叫人觉得不庄重。” 他以前在漠北是什么样子,她全然不在意,但今后他身上就有了她的印记,便不能丢了她的脸。 敦多布多尔济挠了挠头,答应道:“是我一时高兴过头,放肆了,还请公主恕罪。” 丹卿抬头看着他,笑道:“刚坐一会儿,你就请了两次罪了,敦多布,我虽是公主,但也是你未婚的妻子,在我面前,你不必这么拘谨。” 敦多布多尔济吐出一口气:“这天大的好事突然砸在头上,我也是一时没缓过来,还请公主——哎,不说了不说了。” 丹卿并不在意,只是将桌上的茶点往前推了推,叫他自己拿着吃,然后问道:“我听说你原先是有妻子的,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这话问的太突然,也太直接,敦多布多尔济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子站了起来。 丹卿含笑看着他,等着他的答复。 敦多布多尔济思索良久,终还是单膝跪了下来,对丹卿恳求道:“我知道做了公主的额驸该守好本分,但阿丽娅是无辜的,她是个老实的女人,绝不敢到公主面前来,就让她留在土谢图汗部行吗?我保证,再也不会同她见面。” 他这个年纪自然不可能尚未娶妻,在来京城求亲之前,他就想过这个问题。 原本只是想娶个宗室女充的公主,虽然也得敬着,但却不至于去动他之前的女人。 但是丹卿不一样。 她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是大清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她虽然是嫁给他,但其实是他尚主,这几日内务府的人已经开始教导他服侍公主的规矩,叫他知道,她绝对有资格叫他身边再没有旁人。 可若叫他为了娶公主就杀了自己的女人,他也是绝不愿意的,所以他只能请求丹卿的宽仁。 “阿丽娅,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想必也是个很好的姑娘吧,” 丹卿问道:“敦多布,你爱她吗?” 敦多布多尔济迟疑道:“她很小就跟着我了,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爱,但我不会为了她放弃王位,还是来大清求娶公主,应该,不算爱吧。” 丹卿继续问道:“既然不算爱,为何还要跪下来求我放过她,你的膝盖,这么不值钱吗?” 敦多布多尔济深吸了一口气:“她毕竟曾经跟了我,我不可能不管她的死活的,公主,我向你发誓,我绝对不会再见她,我会放她走,让她去嫁给别的男人。” 他有些紧张的观察着丹卿的神色,怕她会生气。 丹卿当然没有生气,她反而觉得敦多布多尔济这样狠不下心肠,挺好的。 这至少证明他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她没办法接受一个为了权势杀害妻子的男人睡在身边,如今这样也好,她心里有别人,他也有,这桩婚姻公平的很。 “快起来吧,我又没说要杀她。” 丹卿将手伸给敦多布多尔济,敦多布多尔济握着她的手顺势站了起来。 丹卿叫他坐下,又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如何打算的,你这安排挺好,多给她些金银,叫她今后能安稳过活,别叫她白跟了你一场。” 敦多布多尔济大喜:“公主仁德!我这就命人回去传话,一定会在大婚之前将一切都安排好,绝不会叫公主烦心!” 丹卿不再深究,转了话题有又与他说起公主府的事情。 “汗阿玛要在归化城里给我修建公主府,不过可能赶不及在大婚之前建成,所以你我成婚后要在城外暂住一段时日。汗阿玛原是想让你一直在京中待到大婚之时与我一同回去,但我想叫你先行一步,回去打点好一切。” 今日就算是没遇到敦多布多尔济,丹卿也打算叫他进宫一趟,与他说一说婚事。 虽然名义上是她嫁到漠北,但她却并不打算亲自往土谢图汗部去一趟。 且不说从归化城到土谢图汗部还有多少路程,只说以如今准噶尔部蠢蠢欲动的情势,她就不能离开大军的庇佑。 不然一旦被准噶尔部偷袭,单以她的护军未必真能抵抗,若是她不幸被俘,那便是死路一条。 丹卿很惜命的,她可不打算以身犯险,故而至少在准噶尔部没有彻底被平定之前,她最远只会走到归化城,不会再往前踏出一步。 这就意味着,她与敦多布多尔济成婚时,土谢图汗部的族人需要南下到归化城来参加婚礼了。 尽管漠北使团回去的时候带了康熙的圣旨,但丹卿还是觉得该叫敦多布多尔济亲自回去一趟。 毕竟察珲多尔济这个亲祖父虽病重却还在世,该有的礼节不能少,也正好借机试探一下土谢图汗部的态度,为以后如何处置他们做准备。 敦多布多尔济早就在京城里待不住了,闻言立刻答应了下来,说他随时都可以出发。 “不急,等秋日里再动身便是,” 丹卿语气温柔,却并非与他商量,“届时礼部和内务府也会派人与你同往,替我给老王爷送去礼物,之后他们会跟你一起回归化城,就留在那儿布置大婚的事宜。” 不止是礼部和内务府,她也会派出侍卫跟着他一起回去。 当然,他们跟着到底是为了护送还是别的什么,她不明说,他应该心里也有数。 她虽然并不介意他之前有其他女人,但至少在跟她定下亲事之后,她不允许自己的额驸再有二心。 她还得跟他生个孩子呢,所以他必须得是干干净净的。 敦多布多尔济心里有些发苦,但也只能乖乖答应。 没办法啊,他要娶大清尊贵的公主,就该想到会失去自由,这本就是他祈求大清的庇护应该付出的代价。 未婚夫妇二人第一次坐下来好好说话,却颇有些公事公办的味道,基本都是丹卿提出要求,敦多布多尔济恭敬答应。 一直说到最后,丹卿才想起来补充了一句:“当然,婚礼的仪制也要尊重你家乡的习俗,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跟礼部和内务府说,我也会尽量配合的。” 敦多布多尔济也是一样答应了下来。 丹卿很满意他的乖觉听话,该说的都说了,便起身与敦多布多尔济告别。 敦多布多尔济将丹卿送下楼,伸手让丹卿扶着他的胳膊上了马车,一直到马车走远,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上次在草原上认识这位小公主的时候,还觉得她善良可爱,并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而如今这一席谈话,却叫他彻底清醒。 她的单纯美好是给她的心上人的 ,而不是他这个她被迫要嫁的额驸。 刚刚从头到尾都是她在牵着他走,从来没有真正询问过他的意见—— 或者可以说,她根本不在乎他是怎么想的,只要将面子上该做的都做足就够了。 敦多布多尔济心里有些难受。 虽然他一开始就知道她心里另有其人,但在听她亲口告诉他让他来娶她的时候,他还是有所期待的。 但如今,见她看似温和其实处处强势的样子,便知道她并未真的将他当成未来的夫君,而只是不得不合作的对象。 就连对阿丽娅,她其实也没有表现出来的在意,更像是走个必须要走的流程,不带有半分的不喜和嫉妒。 此时此刻,敦多布多尔济无比清晰的认知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婚姻会是如何的,但这其实不就是他一开始来这里想要求来的吗? 一场能帮他夺下王爵的政治联姻,再无其他。 …… 丹卿的确并不在意敦多布多尔济的想法。 对她而言,他会是他的额驸,她未来孩子的父亲,仅此而已。 所以能够相敬如宾就很不错了,将来有一日等她有了孩子后,他若是受够了,她也可以放他离去—— 毕竟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和一个拥有漠北血统的继承人罢了。 这日之后,丹卿又找个机会出宫去见了王相卿。 他们早就打算往草原上去做生意,不过之前并不着急,没打算当成主业,可如今却要重点谋划。 归化城肯定是重点中的重点。 在丹卿的未来规划中,归化城不止是大清在北疆的门户,更是这整个蒙古的核心所在。 换成现代的说法,那就是要做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交通的中心。 当然,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不敢对任何人说,包括康熙。 即便康熙再疼爱她,也未必会愿意让她“割地为王”,所以她的目标虽然远大,但实际上还是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第81章 第81章二合一章 丹卿乖巧点头:“我知道的,我早就不信他了,他说什么我都没答应。” 胤禛叹了口气,又问:“那孙天阙呢,怎么就跟太子又搅和在一起了?” 丹卿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再问了,如今我不理会他才对他最好,等我走后,太子也不会再去关注他了。” “你不理会他就对了!” 胤禛冷哼,“你才定亲多久,他就先纳妾了,等下个月他办喜事的时候,我定然要叫人去好好闹一场,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丹卿赶紧按住他:“四哥,你可别跟着添乱了!我既然已经指婚给敦多布多尔济,孙天阙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此时成亲也好,纳妾也罢,对我而言都是好事,你何苦再去跟他为难?” 胤禛不语,但明显还是对孙天阙有意见。 “好啦,别生气了,我今儿来是有事要求你呢,” 丹卿软软的说道,“内务府正在给我筹备嫁妆,可我这新嫁娘怎么也不好自己天天跑去内务府跟他们理论吧?四哥你这时候怎么还能躲清闲,我可全指望着你呢!” 胤禛这才坐起来,依旧有些傲娇:“你若是非要求我,我倒是有空。” “是是是,我求着你呢,” 丹卿哄道,“不止求你帮我办嫁妆,明年还要求你送我出嫁呢,对了,你那私库是不是也该打开叫我挑挑了?” 胤禛啧了一声:“你这是来求我还是来打劫的?去去去,少打我的主意,我可没你那么多好东西。” 丹卿站起来笑嘻嘻问道:“那内务府那边?” “我明儿就进宫去跟汗阿玛讨差事,行了吧,小祖宗,” 胤禛无奈的叹了口气,“放心,有我在,绝不会叫人亏了你分毫。” 丹卿对胤禛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见他肯应,便说还要去看胤禟,直接溜了。 胤禛本想留她用膳,顺便将自己给她准备的添妆单子叫她看看,可一不留神人已经跑远了,也只能恨恨道:“还真是放心,看我不贪了你的嫁妆去!” 嘴里这么说,他却还是起了身,吩咐苏培盛准备着,明日一早,他就进宫去。 接下来的几个月,丹卿重新回归了平静的生活。 当然,也有些她搞不定的小插曲—— 比如,绣嫁妆。 在跟一筐蚕丝线搏斗了三日,成功把它们变成了一坨蚕丝线后,丹卿单方面宣布结束了这项不适合她的活动,将活计都推给了被康熙派来帮她筹备婚事的宜妃。 宜妃气得追着她打,丹卿嬉皮笑脸的躲开,撒娇道:“小姨,好小姨,你就叫绣娘做嘛,反正你不说我不说,外面也没人知道。” 宜妃气道:“早知道当初就该叫你跟着二公主三公主一起学学,这要成亲了,连个枕巾都绣不出来算怎么个事儿!” “我就算勉强绣了,到时候你们真的敢让我用?” 丹卿躲得远远的,“一屋子精挑细选的好东西,偏偏床上铺着两个像鬼画符一样的枕巾像话吗?指不定我绣的时候还落几根针进去,到时候洞房花烛夜说不定变成——” “你可闭嘴吧!” 宜妃打断了丹卿胡说八道,“你给我过来,就算你不自己动手,但用什么花样总得自己选吧?鸳鸯戏水还是龙凤呈祥?” 丹卿想了想,问道:“就非得是一双一对儿的?我想要绣个腾龙祥云,百鸟朝凤行不行?” 宜妃:…… 谁爱管谁管,反正她是管不了了! 皇上,你快来看看你的宝贝闺女到底想干什么吧! …… 敦多布多尔济离京的那一日,丹卿终于从宜妃的手里脱开了身,亲自往城门口去送行。 跟着敦多布多尔济的除了内务府和礼部的人,还有李茂和李繁兄弟两个在内的八个侍卫,都是丹卿的亲卫。 敦多布多尔济多少有些不适应,丹卿却道:“你得习惯他们,今后你与我住在公主府,进出都有他们跟随。不过也不必太在意,他们只负责你的安全,不会干涉你做别的事。” 有这些人盯着,他敢做什么事? 敦多布多尔济心里苦笑,面上却只能拱手答应:“是,公主放心。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出发了。” 丹卿点头,挥手与他告别。 下次再见之时,便是他们成亲之际,可丹卿如今看着敦多布多尔济远去,却并没有什么少女情怀,更没有什么期待。 如今的她就像是一台已经被设计好倒计时的机器,前方是铺设好的轨道,不会偏离也不会有惊喜。 “公主,孙侍卫来了。” 娥眉突然说了一句。 但等丹卿犹豫了一瞬再回头去寻找时,那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他的妾室已经进门,据说与他十分和顺。 为了那女子,他推迟了出京的时间,可见喜爱。 她到底还在不舍些什么啊,他与她早就是两条不可能再相交的平行线了。 敦多布多尔济走后,康熙第二次亲征的计划终于落地。 其实最终的决定与丹卿预估的差不多,只不过除了通过漠南诸部秘密集结的中军以及利用丹卿的婚事遮掩,往归化城的西路军之外,还有另安排了一支东路军,从盛京绕北面而来,目的是为了防止噶尔丹与沙俄有所勾结,阻拦沙俄援军。 京中许多赋闲的将领都悄悄回了军中,但明面上依旧只是为了康熙亲自送亲做准备。 为了显示康熙对丹卿婚事的重视,她的嫁妆一加再加,那长长的嫁妆单子,就连胤禛看着都觉得头疼。 宗亲阻止康熙给丹卿册封固伦公主,但她一个和硕公主无论嫁妆数量还是价值,都早已远超了和硕公主应有的仪制,甚至比固伦公主更加丰厚。 特别是康熙还将当年孝懿皇后的仪仗取了一部分出来给了丹卿,这逾制的程度,据说气得宗室里最重规矩的老王爷直接晕了过去。 康熙却是毫不在意,甚至又单从镶黄镶白两旗划了一百户包衣给丹卿,言明可随丹卿往归化城定居。 对此,丹卿安然接受。 她知道康熙为什么会一而再的逾制补偿她—— 因为胤礽试图从胤禛手里抢走为她筹备嫁妆的差事,与康熙发生了争执,胤礽越是不肯罢休,康熙越是要逾制给她更多的东西,这爷俩算是杠上了,而她,却是既得利益者。 若是放在从前,丹卿或许还会心中忐忑,不敢全收,要想办法从中劝和,可如今,眼看着她就要远离京城,下次再回来,她就是客人了,她又为何还要那般谨慎? 不得不说,身份的变化对一个人的心态影响真的很大,如今的丹卿,多了许多往日没有的洒脱,明明所有人都觉得远嫁不是幸事,可她却觉得实在是轻松了很多。 就比如之前如果遇到现在这个场景,丹卿定然想要息事宁人算了,可是如今,她却是一点委屈都不会再受。 “内务府如今是愈发会办差事了,这种东西也敢往本公主的嫁妆里塞?” 丹卿一脚将刚尝了一口的酒坛踢倒,里面的酒顿时撒了一地。 来送酒的太监赔笑道:“四公主息怒,这酒并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离京之时洒下去图个吉利而已,太子爷说最近朝廷用钱的地方多,这等小事能省则省。” “哦?如今内务府改成太子爷当家了?” 丹卿冷笑,“今儿换了我的出行酒,明儿是不是就要换我的嫁妆单子了?怎么,朝廷现在需要我这个抚蒙的公主来养活了?!” 那太监立刻跪下磕头,连道不敢,丹卿冷哼道:“我懒得理会你们背地里那些弯弯绕绕,明儿如果我看不到我该有的送行酒,我就去砸了内务府!” 说罢,她转身离开,直接就往乾清宫去,一状告到了康熙面前。 梁九功端了丹卿喜欢的普洱上来,丹卿说累了喝了一口,又道:“汗阿玛,您不知道,那酒还没有您这茶有味道!” 康熙安抚她:“你跟那些个奴才生什么气,那酒你不喜欢,朕叫他们开了宫里的酒窖,选最好的女儿红给你。” “这是酒的问题吗?” 丹卿哼了一声,“我出嫁那日,汗阿玛御驾亲送,百姓们必来围观,那出行酒自然是要分给他们的,难不成还真都洒地上去?到时候百姓们一尝,哇,原来皇上喝的酒跟水一样,皇室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我以为这么点儿道理内务府不可能不懂,这面子上的事情难道不得做做好?可谁能想到他们连这都敢糊弄!哦,对了,他们还说这是太子的意思,我就不信太子能干出这么糊涂的事来!” 康熙叹了口气,继续哄道:“你二哥哥许是舍不得你远嫁吧,最近是有些糊涂,朕过后会说他的,你别生气了,朕叫人给你的公主府里移栽了几颗桂花树,你有空去瞧瞧可喜欢。” “反正我也住不了了,汗阿玛还费这个事干什么,” 丹卿噘嘴道,“只怕我前脚离京,后脚公主府不是被洗劫一空就是彻底荒废,可惜了您的桂花树。” 康熙笑着摇头:“浑说,以后你还得回来住呢,你那公主府,朕定然叫人给你打理的好好的,放心吧。” “有汗阿玛在,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丹卿起身告辞,“那我现在就去看看,若是不好,再来跟您讨要!” 丹卿离去后,康熙立刻沉下了脸。 太子如今是愈发的过分,竟然连他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他警告过他不准插手丹卿的嫁妆,可他非要叫内务府给丹卿添堵,几坛酒而已,不觉得丢人吗?! 第82章 第82章二合一章 康熙三十四年春节,是丹卿出嫁前的最后一个春节,也是她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这一去很难再回来,所以都变着法的来陪着她热闹,从小年到十五,每日都有不同的人来请,没有一日让丹卿孤单的。 其实除去勾心斗角的成分之外,丹卿对这座紫禁城的印象一直都还不错。 康熙的后宫妃嫔众多,孩子也多,但并没有传说中王不见王的宫斗算计,妃嫔之间相处还算融洽,从未听说谁和谁斗得你死我活。 至少表面上丹卿能看到的,是这样。 在不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大多数嫔妃都很好相处,对她这个小公主也算是关心爱护,每逢年节她总是能收到来自各处的礼物,今年她要出嫁,听说她不会刺绣之后,更是收到了很多意头非常好的绣品,小到荷包手帕,大到床单被套,无不是精心绣成的艺术品。 丹卿很喜欢,也挨个去给娘娘们回了礼,或许是到了即将分别之际,她现在瞧着哪一个都十分的慈眉善目,连带着弟弟妹妹们都愈发可爱了。 如果说去年的丹卿浑身生出了尖刺,扎得太子都不得不避其锋芒,那今年的丹卿就像是庙里的菩萨,看到猫猫狗狗都要喂上两块肉才放走。 人嘛,大概记性都不怎么好,会忘记以前的事情,更多记得眼下的好。 丹卿故意施恩数月,等到她该启程的时候,阖宫上下都只记得她的慈悲和善,临别之时,不止是皇太后领着嫔妃们亲自相送,就连一些看着都不算眼熟的宫女太监,也都悄悄红了眼眶。 丹卿没有穿婚服,而是一身公主朝服。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她只以大清公主的身份出现在这紫禁城里,她诚挚的拜别她的祖母和庶母们,又与不能送嫁的弟弟妹妹们一一道别,帮他们擦掉眼泪。 再之后,她便整理好妆容,从后宫踏入前朝。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太和殿前,她对着康熙大礼参拜,百官亦对着她行礼,恭送她这位为国远嫁的公主。 那一刻,丹卿站在康熙的下首,俯瞰群臣。 这里面有许多人还是她的长辈,可如今他们拜的是不是她,而是所有与她一样,为了国家的安定远嫁他方的勇敢公主们。 到此时,丹卿依旧认为,用公主换来边疆安稳,是最愚昧懦弱的国策,这些自诩精明能干的朝臣这一拜,拜的是他们自己的胆小无能。 他们期盼着公主们能守护边疆,却又不肯给她们应有的权利,惧怕有一日她们会手握长弓,向世人证明他们的无用。 丹卿曾经也希望能一世安稳,直到她清晰的意识到那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奢望,才勇敢而坚定的踏出这一步。 她会让世人知道,公主从不只是菟丝花,她们亦很勇敢,只是被人束缚住了翅膀。 她的未来规划里,再没有屈辱和隐忍,离开了这个充满拘束教条的京城,她一定让所有人都看到大清公主应有的风采! “丹卿,别怕,朕会永远护着你的。” 康熙往前几步,握住了丹卿的手。 他的手如同她记忆中的宽大,可此时却有些凉,有些抖。 帝王亦有心,他不是无知无感的人,他也会心痛,会舍不得。 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小公主,如今却要亲手送她去那危险莫测的地方,即便他已经尽力给她最多的保障,可依旧会担忧会不舍。 丹卿用力回握住康熙的手,她没有哭,而是粲然一笑。 她不怕的,她要来迎接自己的新生命了。 …… 不管暗中调遣兵马如何紧张,表面上丹卿这一路却是风轻云淡,只管慢慢的北行。 与上次出巡完全不同,这一次丹卿的车驾再不用康熙的人守护,她的前后护着的,是她自己的侍卫。 安平取代了孙天阙做了她的侍卫统领,警惕的跟在她的马车边上。 丹卿推开窗户笑道:“这一路前后早就有驻军清扫过了,不必如此紧张,留几个人跟着,其他人都去后面随行便是了。” 安平应是,让围着的侍卫散去,只留下八个人拱卫左右。 安平与孙天阙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对于丹卿的命令,他都是无条件执行,从不问为什么。 或许这才是一个侍卫应有的素质吧,到此刻丹卿突然想起上次去草原的时候,好多人都觉得她对孙天阙不一样,那时她尚且不肯认,如今想想,倒是有些好笑。 “安平,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丹卿问道。 她知道安平尚未成亲,他跟他弟弟安泰不是正经的八旗侍卫,而是康熙的侍卫营培养出来的暗卫,本是孤儿,家里没有个长辈张罗,婚事也就耽误了。 也正是因为他的出身,他不像是别的侍卫有的选择,若不跟着丹卿来,他就只能回去做暗杀的勾当,所以当初丹卿问他和安泰想不想去漠北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的就应下了。 安平摇头:“奴才自小就在侍卫营长大,哪有机会认识什么姑娘。” “那等到了归化城,我给你寻一门亲事可好?到时候你也能在归化城里安个家。” 丹卿之前就一直在琢磨着怎么能叫随行的人对归化城有归属感,成家好像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他们能在归化城里有一个小家,那应该也不会那么思念京城了吧? “奴才全听公主的吩咐,” 安平却好似并不在意,“只是奴才鲁直,并不懂得哄姑娘开心,只怕会耽误了人家。” 丹卿笑道:“那自然是要你们双方都愿意才好。” 安平是她的侍卫统领,将来在归化城里自也是位高权重,他的亲事,当然要谨慎些才行。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能成全,但若是敢三心二意着了旁人的道,我可是要军法处置的,” 丹卿又道,“我盼着你们都能找到个归处,却不会纵着你们肆意妄为,这话你传下去,对其他侍卫护军也是一样。喜欢哪个姑娘就好好去求娶,若是有人敢仗势欺人或者沉迷声色,我决不轻饶。” 她说话向来是温温柔柔的,但却叫安平忍不住挺直了脊背。 公主那可是连太子爷都敢揍的,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侍卫呢? 出来之前,他们都是签过押的,自此便是公主的人,如有错处,要杀要剐还不是公主一句话的事? 他可不嫌命长,绝不敢试探。 “是,公主放心,奴才定然会与他们说清楚的。” 安平恭敬应道。 丹卿重新关上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禾苗给她倒了一杯茶,问道:“公主可是想叫咱们带出来的宫女去配侍卫?” 丹卿摇头:“不是,我不管这个,不过他们若是自己看对眼了,你留心报我,我将人送出去成全了他们便是。” 她并不阻拦身边的侍女嫁人,但若看上的是侍卫,那两个人就不能都留下。 在那陌生的归化城里,她必须得谨慎提防,或许终有一日等她能彻底掌控住那里之后,她能放下心防,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禾苗伺候丹卿这么多年,自然明白她的心意,点头道:“公主放心,奴才一定会替您好好看着后院的。” 丹卿拉住她的手拍了拍,笑弯了眼睛。 “对你,我当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可是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呢。” 禾苗也笑,眼中都是温柔。 她的公主长大了,却也还是她的公主。 她这一生,都愿意奉献给她的公主,永不背离。 …… 御驾一路行至归化城北的札达河畔才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布置好了围场营帐,与上次在乌兰诺尔时差不多,只不过如今丹卿占据了御帐之外最好最大的那个营帐。 宽大的营帐装饰了红绸彩缎,内务府提前将丹卿的衣饰箱子送了进来,再不似当初没有衣裳能选的窘境。 康熙亲自送嫁,虽名义上不是会盟,但该来的蒙古王公还是都到了,丹卿刚坐下来休息,就有人从外面进来,却是那般熟悉的身影。 “大姐姐!” 丹卿惊喜的跳了起来,直接扑到了大公主的怀里。 “都要嫁人了,还这么爱撒娇。” 数年不见,大公主愈发的温柔 ,她嘴里嫌弃着,手却也搂着丹卿,“我的丹卿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班第跟着大公主进来,轻轻咳了几声,试图提醒这姐妹两个自己的存在。 丹卿兀自抱了大公主一会儿,才肯松开手,第一句话就是告状:“大姐姐,你都不知道,之前在乌兰诺尔的时候,大姐夫跟着噶尔臧一起欺负我来着!” 班第立刻辩道:“我哪有,我那是没办法被抓壮丁了,我可没对你那侍卫出手!” 大公主回头瞪了他一样,班第才反应过来,赶紧闭上了嘴。 他真该打,这时候还提起那个人干什么。 丹卿却不在意的笑笑:“行吧,看在大姐姐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身为我的大姐夫,得给我添妆才行!” 班第将手里一直捧着的盒子递给丹卿:“那是肯定的,这是我跟大公主为你准备的贺礼。” 丹卿不客气的接过来打开,里面却是一张清单。 清单上列着牛羊骏马,还有皮毛之类的,俱是实用的东西。 “我原说毕竟是成亲,该给你准备些首饰之类的,你大姐姐却说你定然不缺那些,不如送些实在的,” 班第状似苦恼的说道,“你不知道把这些牛羊骏马赶过来多麻烦,我们可是提前半个月出发,才将将没迟到。” 丹卿拉着大公主坐下,依偎在她的肩膀上,得意道:“大姐姐自是最了解我想要什么的,不就是路上多走了几日么,也值得来说嘴。” 第83章 第83章二合一章 曾几何时,丹卿对自己的婚礼是十分期待的。 她幻想过无数次婚礼的场景,该是兴奋了一夜后的满心欢喜,该是对镜梳妆时的娇羞美丽,该是拜别亲人时的不舍留恋,该是登上花轿时的忐忑向往。 然而实际上,昨夜她睡得很平静,梳妆时面对那些试了又试的衣裳首饰也没什么期待,拜别康熙的时候,她想的是今日过后大清的军队就可以动起来了,出了御帐走进花轿时,她只觉得太过形式主义。 她的新房离御帐压根就没有多远,还偏得坐着轿子绕来绕去,敲锣打鼓的装作很喜庆,其实又吵又颠,叫人不耐烦的紧。 好不容易送亲的队伍才肯消停下来,喜娘掀开轿帘,胤禛蹲在丹卿的面前,要背她进去。 虽然只是几步路,但趴在胤禛背上的时候,丹卿才有了一点新嫁娘的感觉。 “丹卿,别怕,四哥会一直护着你的。” 同样的话,康熙也曾对她说过,可此情此景听起来,好像是有些不一样。 突然之间,即将分别的愁绪涌上心头,丹卿瞬间红了眼眶。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婚事,即便所有人都觉得不好,她也从未曾为了自己的选择后悔过。 如今胤禛将她放在喜床上时,她突然有些不舍,伸手拽住他的袖子不放。 胤禛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有些局促的敦多布多尔济,心里是十分不舍,十分嫌弃。 这漠北人长这么高壮,以后若是欺负了他妹妹可怎么办? 一会儿必须得狠狠给他个教训才行! “我留了侍卫在你营帐外,若有什么事儿,你直接喊他们进来。” 胤禛如是说道。 大公主看不下去了,赶紧上前将胤禛给拖开,低声警告:“这是成亲呢,又不是要打架,要你的侍卫作甚!丹卿身边不缺人保护,你可别胡来!” 这洞房花烛夜,正是新娘子娇羞之时,外面守着丹卿的奴才就够了,若是叫一堆陌生侍卫守着,还怎么洞房? 这不是胡闹么! 丹卿缓缓吐出一口气,此时敦多布多尔济终于被喜娘推了过来,挑起了她的盖头。 合卺,结发。 在喜娘宣布礼成之时,就意味着从此刻开始,她已经是敦多布多尔济的妻子了。 新房内外一片贺喜声,继而有人喊着要叫新郎官出去喝酒,敦多布多尔济小心翼翼的看向丹卿,丹卿微笑着点了点头。 待到众人散去,新房里只剩下大公主和禾苗之时,丹卿才扶着脑袋道:“快快快,帮我把这头给拆了,可重死我了!” “大喜的日子没得忌讳!” 大公主拍了她一下,却亲自动手帮她拔掉金簪,又问道,“饿不饿?九弟叫人给你备了吃食,让他们端进来?” 丹卿这才想起来:“怎么刚刚没见到小九呢?” “昨儿夜里他还在这婚房里挑三拣四呢,今儿却躲起来了,” 大公主忍笑,“我刚瞧着他在外面偷看,眼圈通红,只怕是十分的不舍的你呢。” 丹卿对着禾苗使了个眼色,禾苗立刻走出门外,果然胤禟还在外面抹眼泪。 “九阿哥,公主请您进去说话呢。” 禾苗温声道,“今儿是公主的喜日,您可不能招她哭,快擦擦脸吧。” 胤禟好不容易按下情绪,在走进新房看到丹卿对着他笑的一瞬间,又绷不住哭了。 “哎呀,咱们九阿哥怎么变成水做的了?” 丹卿将弟弟拉到身边哄,“莫不是听说了这儿少雨,打算帮你姐姐哭一条护城河出来?” 胤禟懊恼的瞪了丹卿一眼,却是再哭不出来了。 “你要是真舍不得我,就跟汗阿玛说,留下来跟四哥一起帮我修公主府呗,” 丹卿亲手拿了湿帕子给他,“四哥说,总还得个一年半载的,你这眼泪算是流早了。” 胤禟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不由得有些脸红。 丹卿不去臊他,只是叫人将准备好的宴席端上来,姐弟三人一起坐下。 胤禟全是按照丹卿的口味准备的,这顿饭自然叫丹卿吃的高兴。 “你们还能一起多待些时日,可我却得回去了,” 大公主喝了两杯酒,多了些许愁绪,“汗阿玛要班第跟着出征,我得回去照应,这一别,又不知多久才能再见。” “不会很久的,咱们约好了,等汗阿玛再来北巡,就一起在围场见如何?” 丹卿敬大公主一杯酒,“而且以后咱们也可以约着一起回京城小住,再喊上二姐姐三姐姐,总有团聚的一日。” 这次二公主和三公主都没来,对丹卿来说却是遗憾。 二公主是因为刚刚生了孩子不久,不能出行,三公主只说是近来身子不适,却不知是不是不愿意相见。 丹卿犹记得当初她送别三公主的时候,三公主曾亲口说过要回来送她出嫁的,言犹在耳,可人心只怕早就变了。 过了一会儿,胤禛叫人来传话,说让胤禟去前面宴饮,等他走后,丹卿瞧着大公主有些醉了,便叫她的侍女送她回去休息。 新房里只剩下丹卿和禾苗二人,丹卿干脆换了寝衣,靠在榻上,顺手拿了枕边的书来看。 她原以为是自己平日里看的书,可没想到刚一翻开,就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啧,谁说古代人保守的? 这x教育书,可是画得开放得很。 就是有些姿势看起来难度颇高,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这种样子。 丹卿想要跟人 讨论一下这本书的可行性,可惜营帐里只有一个尚未出阁的禾苗,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许是折腾了大半日有些累了,丹卿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敦多布多尔济好不容易从宴席上脱身回来,一进门就瞧见他的新娘子只穿了单薄的寝衣,散着头发睡得娇憨的模样。 此刻,他也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新婚的喜意。 眼前这美丽的姑娘不再只是高高在上的尊贵公主,从今以后便是他的妻子,是属于他的女人。 敦多布多尔济走到塌边,抽走了丹卿手里的书。 瞟了一眼是什么后,饶是他并非初经人事,也难免红了脸。 她是不懂的吧,这些事,看书有什么用呢? 敦多布多尔济试探着握住丹卿的手,果然比最好的丝绸还要柔嫩,这是自小金尊玉贵养出来的美好,不是草原上那些被风沙吹拂的女子能比拟的。 他低头凑到丹卿的手上轻吻,再抬头时,正好对上了她的眼睛。 丹卿睡得有些懵,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壮汉在亲自己的手,下意识的就挥了一巴掌过去,敦多布多尔济往后闪躲,没被打到,只觉得一阵香风拂过,叫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是你啊,” 丹卿坐了起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前面的宴席散了?” 敦多布多尔济答道:“还没,但四阿哥说叫我先回来。” 丹卿点了点头,敦多布多尔济又试探着往前凑了凑,想要再去抓丹卿的手,却被她推开了。 敦多布多尔济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问道:“那我去别的营帐?” 内务府教导过,公主若不想召见,他是不能主动的。 原以为新婚夜她该是愿意留他的,但若是她不愿,他也不敢强求。 丹卿有一瞬的纠结,但很快就说道:“洞房花烛夜,你想去哪里?我叫人烧了热水,你去洗洗再来。” 嫁都嫁了,她还端着什么矜持? 她需要一个有他血脉的继承人,早晚都是要睡的,不如尽早,也好叫他更愿意配合。 更何况,他长得还行,身材瞧着也不错,她不算吃亏。 敦多布多尔济不是第一次用喷香的洗澡水沐浴了,之前内务府的人也没少折腾他,还叫他学会分辨各种花香,以便之后服侍公主。 但多少还是有点不适应,好在服侍他不是宫女而是太监,至少没那么尴尬。 阿满奋力将敦多布多尔济给搓干净后,叫他换了熏过香的寝衣,才将人送回了喜床上。 今日大婚,寝衣自然用大红,只不过虽是按敦多布多尔济的尺寸准备的,但穿在他身上,总觉得好似紧了一些。 营帐内伺候的人尽数退去,只剩下一对新婚夫妇。 丹卿瞧着敦多布多尔济一副不太敢靠近她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可是屡立战功的英雄,如何做出这般小女儿模样,莫不是竟然怕我?” 敦多布多尔济有些憨憨的摸了摸头:“不是怕你,是,哎,我只怕是怕我不懂礼数,惹公主厌烦。” “你我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又是洞房花烛夜,你当真想好了要跟我讲礼数?” 丹卿凑过去拉开敦多布多尔济的衣带,红绸散落开来,露出他棱块分明的腹肌来。 她凑过去闻了闻,很满意他身上都是她喜欢的香气,却不知自己这般大胆的举动,让敦多布多尔济费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不动的。 丹卿有些不解。 她知道敦多布多尔济不是第一次洞房,按理说他应该更加主动才是,却为何她都暗示至此,他却还是不懂? 丹卿将手按在了敦多布多尔济的腹部,继而往上,又去捏了捏他的胸肌,见他还没动作,她干脆大着胆子将他推到,然后直接跨坐在他的腿上。 健壮的草原汉子,有着小麦一样的肤色,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雄性的气息,那是丹卿从未直面过的,不免有些被震撼。 她抚上他的脖颈,白皙纤细的手指与他形成鲜明对比,他逐渐忍耐不住的喘息,让她有一种捕获了大型猛兽的快意。 第84章 第84章二合一章 这一杯敬亲茶,土谢图汗部众人喝的是心惊胆战,留下来的人里原本有些尚且摇摆不定的,此刻却是不由得盘算起来。 论起在部族里的威望,即便敦多布多尔济承袭了郡王的爵位,也依旧比不了车凌巴勒,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不管不顾的跟他走。 可如今,敦多布多尔济娶了大清的公主,而这位公主明显不是个摆设,新婚第一日,她就敢叫人开枪恐吓,就像她说的,今后若是再闹,这火绳枪可就未必只冲天开了。 敦多布多尔济有了这样一位妻子,只怕会实力大增,那将来争夺汗王之位时,他的胜算自然又多了几分。 他们这些人没见过康熙在围场上试枪试炮的场面,但与准噶尔部以及沙俄人交战的时候,却也见识过火器的威力,刚刚那一阵枪鸣,至少也得有十数把火绳枪,若是扫射,他们这些人今天都得交代在这里。 思及此处,支持敦多布多尔济的人眼中更添光彩,摇摆不定的人也逐渐熄了心思,转而奉承起来。 丹卿瞧着差不多了,才松开抓着敦多布多尔济胳膊的手,敦多布多尔济意会,起身送客。 他在外面与土谢图汗部的人交谈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是兴奋。 “公主,刚刚那些火绳枪可是你的陪嫁?” 敦多布多尔济凑到丹卿跟前,身后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尾巴在疯狂的摆动,“他们刚刚就在车凌巴勒头顶上开了枪,据说巴木丕勒吓尿了裤子!” 丹卿:…… 却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我有自己的侍卫营和护军,不过如今都在外围,等御驾走后,再叫你认识,” 丹卿叫他坐好,“不管之前如何,如今你是我的额驸,我自是不会再叫你被欺负,不过你还是得自己立起来,我问你,汗阿玛若是要用你带兵,你敢去吗?” 虽然为了筹备婚事丹卿没再参与战备之事,但她从整个营区都在暗中收拾也能看出御驾即将启程,只怕大战在即。 丹卿想要收拢土谢图汗部,就要支持敦多布多尔济上位,而敦多布多尔济虽然也有战功,但毕竟与车凌巴勒还比不了,要想服众除了她的火器营之外,还需要他自己努力。 这次康熙亲征就是个绝好的机会。 土谢图汗部是被准噶尔部进犯才不得不南迁的,如今若是敦多布多尔济能亲上战场,将准噶尔部赶走,夺回本属于他们的草场土地,那他在土谢图汗部的威望必定再上一步,将来想要夺下汗王之位,就更容易了。 这也是丹卿对他的试探。 她知道他是有野心的,不然也不会来京城求娶公主,但她 要知道除了野心之外,他还有多大的勇气,愿不愿意冒着风险去亲手拿出自己的一切,还是想躲在她的裙子底下等着她来庇护,这也决定了她将来要如何对他。 好在敦多布多尔济还有血性,并未叫丹卿失望。 “我早就想求战了,只是与公主刚成亲,怕此刻离去,让公主伤心,若是公主允准,我这便去请战,必将亲手夺回属于土谢图汗部的草原,好叫公主看看,我们的家园是何等辽阔!” 敦多布多尔济半跪在丹卿面前,用手重重的锤在胸口。 他本天生就是战士,只是为了部族生存不得不学着圆滑,学着低头求助,如今有机会上战场,他绝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丹卿轻笑,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你想去,我自是支持,不过今日便算了,新婚第一日你就去请战,旁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吓得你要逃呢,” 丹卿白了他一眼,“至少也等过了三日再说,本公主也是要面子的嘛!” 敦多布多尔济哈哈大笑,突然伸手将丹卿给抱了起来。 禾苗吓得赶紧叫他放下丹卿,他却道:“我要带公主去骑马,要叫所有人都知道,我心悦公主!” 丹卿倒是不怕,只是捶他:“你叫我去把头发拆了,顶着这东西我可骑不了马!” …… 夜里,丹卿终于睡上了她的喜床。 敦多布多尔济离去的时候多少有些不情愿,悄声埋怨丹卿用过就丢,翻脸无情,最后被丹卿一脚踢在屁股上,才肯听话。 营帐里多少有些味道,故而禾苗用了比往日重的熏香,是上好的水沉,醇厚香甜,十分助眠。 丹卿是真的累了,腰酸腿乏,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半点没听到外面的动静,等第二天起来才知道,大清的营地那边半夜就收拾了起来,竟是今日就准备离开了。 按理说成婚第三日才是归宁宴,可事出突然,中路军在行进途中竟然撞到了准噶尔部意图绕后的军队,这下也不用再去找什么出兵的借口,大战一触即发。 丹卿赶紧去将敦多布多尔济薅起来,也顾不得礼制,直接去了御帐。 见到丹卿过来,康熙有些歉疚的将她叫到身前,拉着她的手道:“朕本想着能在这儿多陪你些时日,可如今战事将起,朕得尽快去跟中军汇合,过了晌午就要出发了。” “朕会留下一支队伍保护你,之后西路军也会自此而过,你不要害怕,” 康熙扫了敦多布多尔济一眼,“朕知道你的来意,他既是你的额驸,朕自也愿意用他,就叫他领着土谢图汗部的人去与西路军一道,往昭莫多阻拦噶尔丹的去路。” 敦多布多尔济立刻谢恩,丹卿却不舍的拉着康熙道:“旁的都无所谓,汗阿玛保重身体要紧,千万不可冒险,只远远指挥就好了。” 康熙失笑:“朕又不是毛头小子了,还能亲自上阵杀敌去?此去不过是督军罢了,你就放心吧。” 今日便是真真正正的离别了。 自从二十二年丹卿在御花园里遇到了康熙后,她就一直常伴康熙左右,分别最久的一次便是二十九年康熙亲征噶尔丹的时候,但那时她在宫中,总能期盼着他早日归来。 可如今这一别,却是山高水长,不知何时再相见了。 尽管康熙承诺了会北巡会盟,也说了公主府会一直叫人打理,她若是想家了,随时都能回去,但一切终归是不一样了。 丹卿就这么跟在康熙身边,不管是他商议战事还是用膳,都寸步不离。 一直到亲自将他送到御驾上,她也跟了上去,陪着康熙走出十里,才不得不真正告别。 不管曾经有过多少算计,也不能磨灭康熙对她的一片慈爱之心,丹卿强装着坚强的笑着挥手,却在转头的一瞬间泪如雨下。 胤禛和胤禟都留下来陪在她身边,一左一右抱抱她安慰。 “姐,你别哭了,汗阿玛此去定然会大获全胜,等噶尔丹伏诛后,漠北就彻底太平了,到时候还不是任由你想回京就回京?” 胤禟的安慰有些稚气,“若是敦多布多尔济不肯放人,你只管给我写信,我亲自来揍他!” 丹卿被他逗笑了:“就你?揍他?” 胤禟那点儿天赋大概都点在经商上了,论骑射功夫,在兄弟里都不算厉害的,如何能与高大健壮能上阵杀敌立功的敦多布多尔济相比。 要真的打起来,吃亏的只会是胤禟。 胤禟明显没什么自知之明,当即就去找敦多布多尔济要“比划比划”,敦多布多尔济有些发愁的看向丹卿—— 眼前这位小舅子看着瘦瘦弱弱的,真动起手来,他万一不小心弄伤了他,只怕今后都进不去公主的营帐了。 丹卿抹了抹眼泪,高声道:“敦多布,叫他知道知道自己的能耐。” 敦多布多尔济还没想明白这是要他留手还是不留手的时候,胤禟已经攻了过去。 胤禛忍不住叹气:“这些小的们是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 丹卿却笑:“让他们玩去吧,敦多布有分寸,不会真的伤了胤禟的。” 至于胤禟会不会伤到敦多布多尔济—— 他要真有那本事,她一定给他包个大红包! 于是兄妹二人不再管熊孩子以及被迫跟熊孩子玩耍的可怜额驸,翻身上马,往营地里跑去。 康熙走了,前来道贺的蒙古王公们也都跟着一起走了,整个营地的形态立刻转变,从以康熙的御帐为核心,变成了以丹卿的营帐居中的新格局。 丹卿的护军顺理成章的接管了营地的布防,康熙留下的那支军队则是驻扎在整个营地的西北侧,以防准噶尔部偷袭。 至此,这座为了丹卿大婚搭建的营地,彻底归于丹卿手中,她便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了。 这一切都是早早就安排好的,快得让土谢图汗部的人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完成了。 原本车凌巴勒还想着等康熙的御驾一走,他就有机会“教训”一下丹卿夫妇,可刚一出门就看到手持火绳枪的侍卫在巡逻,瞬间又吓了回去—— 昨天不是说恪靖公主陪嫁的火绳枪最多只有二十支吗,怎么今日放眼望去,巡逻的侍卫几乎人手一支? 这算下来,怕是不少于百支,他们带来的骑兵也不过千数而已,真要起了冲突,只怕是根本敌不过几轮齐射的! 车凌巴勒是狂傲不羁,谁都不服,但不是傻子,明知道打不过,他自然不会用土谢图汗珍贵的儿郎性命去填,所以又重新缩了回去,只是叫人去告诉敦多布多尔济,他们要回去了。 当天晚上,丹卿第一次参与了土谢图汗的决策会议。 她的出席自然有许多人不满,但持枪的侍卫,却叫那些人只能将不满咽回去。 以前的土谢图汗部人都将女人当成财产,想要占为己有,但却并没有多少尊重可言,更遑论是让女人参与部族决策。 第85章 第85章二合一章 城里没什么好看的,丹卿又跟着胤禛去看看自己的公主府的进度。 如今院墙尚未立起,故而一眼望去就能将整个公主府尽收眼底。 京城的公主府有层层叠叠的院墙和假山树木遮挡,丹卿只觉得好像很大的样子,可如今这么通透的一看,却又觉得好像没多少面积。 瞧着现在正在做地基的部分,也就是前中后三个大院,并左边一个园子。 简直是能一眼望到底的模样。 “内务府是不是克扣我了?” 丹卿喃喃道,“总觉得好像不怎么霸气。” 胤禛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让自己在人前保持威严,说道:“你可得了,这面积加起来有你京城公主府的两个大,还不够霸气?莫不是你想再这儿建个紫禁城出来吗?” 丹卿耸了耸鼻子,感觉好像也是有点没理。 紫禁城是很大,但是分出的宫苑很多,其实挺拥挤的。 不过她的灵犀宫倒是宽敞,但也是因为几位姐姐出嫁后单给她一个住的缘故,若是五福住满,平均下来一个人的面积也就那么点儿而已。 眼前的公主府虽然只是雏形,但也能看出前中后院都很宽敞,左侧的园子面积几乎跟中后院加起来差不多大了,比起宫里的御花园不遑多让。 行吧,胤禛说得对,她总不能在归化城里修个紫禁城出来,就凑合着住吧。 见丹卿终于不再有不合理的意见,胤禛才将她带进了工地,一直走到中间主殿的位置上。 主殿尚未铺完地面,丹卿小心的跨过木栅栏,就看到偏左的一侧好大一个坑。 丹卿:…… 她是要在城里挖地道没错,可没说要挖到自己床底下啊! 这叫她怎么睡个安稳觉! 丹卿控诉的看向胤禛,胤禛啧了一声:“你就知道挖地道,就没想过给自己挖个暗室?你这偌大的公主府,将来奴才众多,怎知有没有漏风的墙,要紧的东西得有地方藏才好。” 丹卿对着胤禛竖起一个大拇指 —— 要不怎么说四大爷就是四大爷呢,这若是放在两百年后,也是个搞谍战的高手。 胤禛只当她是在夸他,又叫她去看另外一边,却是在设计好的书房之后,另有一个单独的空间。 “这是另外一个暗室,一般人是看不出来这里了少了一块的,按你的话说叫住——” 丹卿抢答:“双重保险!” “对,反正虚虚实实的,随你折腾。” 胤禛点头赞同。 丹卿表示十分满意,狗腿的给胤禛捶了捶肩膀,又提了个要求:“四哥,我得跟敦多布分房睡,你记得把东配殿给他收拾出来住。” 她的寝殿在西侧,所以敦多布多尔济不能住西配殿,他那呼噜声,离得这么近可挡不住。 东配殿与她隔着厅堂和书房,总不至于还能打扰她休息。 “多新鲜,他要住就自己收拾,管我什么事?” 胤禛不太乐意。 丹卿也不强求,继续道:“西配殿我打算做个小书房,得多打几排书架,这次我搜刮了不少书来,都摆进去。” 胤禛点了点头,这个可以有。 后院的排房安排给了膳房、针线房以及库房等等,奴才们的住处原想放在两道围墙之间,但丹卿瞧着太过逼仄,便临时改在了东西耳房和配房,也叫府里多些人气。 寝殿在往前,穿过中院,便是前殿了。 这是丹卿留作办公之地,是整座公主府的前院。 前院里另有东西配殿,是给公主府属官日常办公之地,两侧耳房,可供他们临时休息。 再往前,便是过厅并左右正房,可做客院,再前面就是公主府的大门了。 “汗阿玛交代了,你不喜欢深重的颜色,所以调了大量的金丝楠木过来给你做立柱,估摸着还得一两个月才能到,在这之前只能先建建东西小房,也没什么好看的。” 丹卿在京城的公主府就用了大量的楠木,如今在归化城的公主府,康熙下令依样照建。 这金丝楠木的用量早已超过了亲王府的标准,但康熙想讨丹卿高兴,什么都舍得。 丹卿并没有推拒,反正这好东西不给她也会被旁人,她为何要退让? 她的公主府离京城那么远,就算是稍微逾制了些,想来也无人会在意的吧? 逛完了公主府,丹卿与胤禛告别,说要往街上去看看。 胤禛知道她有自己的安排,并没有要跟着一起,只是嘱咐她不许离了侍卫独行。 归化城里如今正是杂乱,谁也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混进来探子甚至刺客,丹卿以往在京城里是随便惯了,可在这儿却不能轻忽。 丹卿答应了一声,就策马而去,直奔归化城里瞧着最繁荣的一条街,果然,在街口就看到了挂着王记招牌的商行。 丹卿让娥眉跟着自己进去,亮出了令牌,立刻就有伙计来请丹卿进内室,王相卿早已经等在里面了。 “听说公主到了之后,我就一直在等着公主来,” 王相卿直接将账本双手奉上,“这大半年来我已经基本将附近的情况都摸透了,只是以如今归化城的人口,想要发展商业,怕是有些困难,所以我叫驼队先分散出去往草原里寻蒙古人贩货去了。” 丹卿接过来一边翻看一边道:“不急,过段时日就有汉人过来,他们要在这儿耕种建屋,自然需要买卖,另外还有汗阿玛给我的包衣,等战事一了,也叫他们迁过来。” “你叫伙计们出去贩货的时候也与那些蒙古人说说,看他们有没有愿意过来定居的,我可以在城郊划出一片牧场给他们用,但他们要按牛羊数目向公主府交税。” 王相卿点头应下。 这些账目没什么好看的,城里没建好,自然没什么收益,光凭几支驼队,实在是赚不了多少。 不过这种情况她早有准备,也不着急。 “今日来寻你是想叫你想办法邀些瓦工木匠之类的来,还得多进一些建房材料,过段时日等汉人迁过来后,定然要在城内安家,公主府会出几种房屋图纸供他们选择,到时候这个活计就包给你的商行来做。” 丹卿不打算放任百姓自建房。 一来各式各样的看着不美观,二来安全性也没有保障,万一结构不好塌了房,说不定就要了人命。 反正工部的官员来留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帮她出几个图纸,规划一下城市建设好了。 从王记出来,丹卿出了城回了营地,便召工部官员相见。 六部之中,工部算是最没油水的衙门,能被派出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帮她建府的,更是没什么身份背景的小吏。 丹卿肯多出一份薪资,请他们帮忙做他们本就擅长的工作,他们自然愿意。 不出三日,丹卿就收到了七八张宅邸的草图,从单门单户到带着花园的大院儿,应有尽有。 另外还附赠了几张商业街店铺设计图,算是额外的赠品。 丹卿就喜欢这种干活麻利的人,出手自然大方,在原说好的薪酬上又多加了一倍,请他们再帮忙将自己那四万顷土地规划一下。 这个活计更简单些,大致就是区分一下耕地和牧区,有农师相陪,几日后便大致分好,剩下的就是丈量土地了。 丈量土地是细活儿,朝廷中归户部管,或委派当地州府的专业官员去做。 归化城虽然是城,但原来管辖之人却是领兵的副都统,行伍之人哪里会做这么细致的活儿,就连城内的土地都是胡乱分的,更别说是城外了。 她也是百密一疏,以为大清既然建了归化城,康熙还给了她土地,定然是早就丈量好的,她只要照图分配就好,没想到这时代也有糊弄差事的,不止归化城内,就连她那四万顷土地,也不知是不是个虚数。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带上丈量的工具,再请个专业人士跟着一起来,可如今却是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若是平常,她还可以写信回京去像康熙借一个来,可如今康熙正在军中,大战在即,她不好用这等小事打扰,京城里又是胤礽当家,她也不想去求胤礽。 这日丹卿正一边看着农师检查前些时日种下的各色种子的发育情况,一边发愁丈量土地的事情,却瞧见胤禟正带着侍卫在地里不知鼓捣什么,好奇之下就过去看看。 胤禟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弓”,木头制成,没有弓弦,整体像是一个梯形,正在往地上插。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丹卿问道。 胤禟略带显摆道:“姐,你看我给你做了个什么!” 丹卿过去仔细瞧瞧,却是从未曾见过。 “步弓啊,你不是要丈量土地吗?” 胤禟的眼睛亮晶晶,“我以前也没用过,但我当初买地的时候瞧见别人弄这个丈量,就仿了一个出来,应该能用!” 丹卿听说过这个工具,但却是第一次见。 她不是不相信胤禟的记性,可这种标尺差一寸,最终量出的土地就会差上许多,她是想鼓励汉人前来耕种,却不想平白做了周扒皮,克扣他们的土地。 “要不然,你再做大点儿?” 丹卿建议道。 胤禟挠挠头,用自己的步子比划了一下道:“我听说五尺为一步,我这做的肯定是够的,再大你可就吃亏了。” 丹卿却道:“京城与这里的条件不一样,这里土地贫瘠,只怕收成也不会太好,所以我想在丈量的时候尺度放宽些,至少比京中再多三成,这样肯迁过来的百姓虽然要更劳累些,但总归收成不会少。” 第86章 第86章二合一章 喀尔喀蒙古尚未内附之前,大清与库伦城之间的消息传递几乎只能看运气,派出去的斥候不知要绕多久才能回来,还不一定能带回准确的消息。 这也就意味着,大清对于喀尔喀蒙古的掌控力度很小,即便他们表面上称臣,暗地里与和人勾结做什么勾当,大清都难以知晓。 而如今,丹卿虽然将公主府定在了归化城,却不代表她就只要归化城。 从一开始她嫁给敦多布多尔济,冲着的就是他在土谢图汗部的身份,归化城只是她的起点,她最终要掌控的,正是以库伦城为核心的广大喀尔喀蒙古。 丹卿筹划着将来之时,清军已经凯旋而归。 费扬古的西路军奉命直接往宁夏退去,丹卿之前曾经许诺过的以好酒相迎,终究是没能实现。 不过敦多布多尔济和土谢图汗部的骑兵,却没有跟着西路军一起走,而是直接回到了归化城。 他去的时候,只带着数百骑兵,而归来之时,竟是已逾千人。 这里有沿路“捡”来的散兵,也有想清楚后叛离了车凌巴勒前去与敦多布多尔济汇合的土谢图汗部人。 这一战敦多布多尔济带着土谢图汗部骑兵斩敌百余人,立下了实打实的功劳,他的勇武,也得到了更多战士的钦佩和信服。 丹卿亲自于城外相迎,摆好了烈酒,敬征战归来的勇士们。 敦多布多尔济远远的看到丹卿后,就克制不住的狂奔而来,到丹卿身前翻身下马,直接将她给抱了起来,转了几圈,然后又突然放了下来。 丹卿疑惑的看着他,他却是有些憨憨的挠了挠头:“我身上有味道,等回去洗干净,香了,再来服侍公主。” 周围人发出一阵哄笑,丹卿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亲手端了酒给他。 侍卫们也都抬着酒坛酒碗往下分发,待到所有人都痛饮了三碗后,丹卿才又上马,与敦多布多尔济并骑往营地里去。 安泰奉命安顿敦多布多尔济带回来的人,其中属于土谢图汗部的被单独带往一处营地安顿,而剩下的散兵,却是去了另外的地方。 丹卿暂时不打算动土谢图汗部的人,可也不想看着他们扩张势力,所以这些多出来的战士,她就先笑纳了。 康熙给她的三百护军虽然已然逾制,但对于她来说,还远远不够。 光是敦多布多尔济带出来的土谢图汗部骑兵就有数百之多,车凌巴勒的属军只会更多。 再加上守卫王旗的军队,丹卿估摸着加起来至少有三千之数,而一旦等土谢图汗王旗回归库伦城,这个数字还会变得更多。 所以她准备给自己组建一支外围护军,以蒙古骑兵为主,目标规模要在三千人左右,得能与整个土谢图汗部抗衡。 敦多布多尔济带回来这些散兵,多是无家之人,谁能给他们发粮饷叫他们吃饱饭,他们就会愿意跟着谁。 既如此,丹卿就打算用他们来做这只外围护军的基底,等筛选训练好之后,再慢慢扩充,以一人带十人,从三百变三千,逐步完善。 这些事,丹卿暂时不打算跟敦多布多尔济说。 他们虽是夫妻,但根本利益却并不一致,在她确定他真心向她之前,他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敦多布多尔济并不知道他刚回来就被妻子盘剥走了小半兵力,他被阿满拉去仔仔细细的刷洗了一番后,又重新变成了新婚时那个满身丹卿喜欢味道的额驸,穿着宽大的寝衣,走进了丹卿的营帐。 丹卿早就备好了酒菜等他。 她踮起脚在他身上嗅了嗅,然后满意的眯起了眼睛,笑道:“这回真的是香的了。” 敦多布多尔济还是有些不喜欢这味道,但是见丹卿喜欢,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拥着她坐下,不肯叫她离开,非得将她圈在怀里,拿了酒喂给她喝。 一场大战过后,经历了激烈的厮杀,见到了鲜血喝尸体遍地,即便是再勇武的战士,也需要休息,需要缓解和释放情绪。 没有比温柔乡更好的地方了,敦多布多尔济环抱着他的公主,听着她温声软语,瞧着她多饮几杯流露出的醉态,只觉得整颗心都化成了一汪湖水,再没有半点杀意。 这一夜,丹卿也在醉意里沉沦。 这段时间她日夜都在为归化城操心,亦是心神俱疲,很需要释放一下压力,而在敦多布多尔济这个名正言顺的额驸面前,她可以不必克制自己的欲望。 他有一副容易让人迷恋的身子,健壮紧实,却又不会过于夸张。 他很容易动情,她的每一次撩拨,都能从他那里得到反馈。 她喜欢看他按捺不住的激动,更喜欢在他每次想要反扑的时候,再将他死死按住。 人大概都是如此,一旦偷尝禁果,就会有了本能的欲望,或许无关情爱,但这是她身心所需,她并不觉得羞耻,而是愿意直面。 战到最后,丹卿还是溃败了。 她这娇生惯养的身体,可比不了那钢筋铁骨的莽汉子,她早已溃不成军,他却还在攻城略地,不肯罢休。 最后还是丹卿一脚将他从床上踢了下去,才算是战罢,然后各自回去擦洗干净,依旧是分房睡下。 丹卿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睡了懒觉,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她只觉好像昨天被驴给踢了,浑身都酸痛,对上敦多布多尔济的时候,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自觉得了便宜的敦多布多尔济傻兮兮的挨着丹卿讨好,为她布菜添汤,丹卿毕竟也是自己愿意的,没能真的板住脸,不多时便又有了笑意,催着他也多吃些。 这日后,敦多布多尔济就一直陪在丹卿身边,跟着她一起去安顿前来投奔的牧民,帮着规划草场。 他是有经验的,倒是省了胤禟许多功夫,也可能是他偷偷给胤禟塞了许多缴获的战利品的缘故,也算是俘获了小舅子的心,至少平日里见面再没收到过白眼了。 胤禛却是一如既往的嫌弃,敦多布多尔济也曾试图进城去帮帮忙,可在他踩塌了公主府搭建的第二个木架后,他就被胤禛给撵了出来,言明城内的事不用他操心—— 就差在城门口贴上敦多布多尔济不得入内了。 敦多布多尔济惨兮兮的找丹卿求助,却只是被丹卿给骗了色,卖了大把的力气,却还是没能解决不被舅兄待见的问题。 再之后,随着北上的汉民到来,丹卿更忙了,完全没空再理他。 敦多布多尔济独自一人坐在营地里叹气,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真是个吃软饭的了。 这人就不能瞎想,他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一直这般无所事事下去,就听到一阵吵嚷声,抬头看去,却是土谢图汗部的人不故营地护军的阻拦,想要闯进来。 之前丹卿令自己的护军接管营地的时候就有言在先,无论何人想要入营都需要经过护军通传。 大清这边的人自是守礼,但土谢图汗部的人却不乐意,时至如今,还是有很多人看不上丹卿这个大清公主,觉得女人就该听话,不该给男人立规矩。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挑衅了。 自从战后归来被单独划分了一处营地后,就时不时 有人往外闯。 但是丹卿不想让土谢图汗部的人在她的地盘里乱晃,所以特意吩咐了,非得军令不得外出。 为此双方也起了几次小摩擦,丹卿的护军是不管对方怎么闹直接端枪,再上前就先对天开枪警告。 之前几次土谢图汗部的人听到枪响就都安静了,可这一次却是硬冲了出来,见护军没有真的开枪伤人,就干脆直奔丹卿的营地而来。 丹卿的护军统领是个叫达春的满人,他出身康熙的火器营,对火炮颇有研究,正好丹卿这支护军是满装火器的,所以丹卿就叫他做了统领。 达春此人于布防上是个好手,但处理起于蒙古人的冲突却有些不知变通。 丹卿交代过不让真的对土谢图汗部的人开枪,他就真的任由这些人冲到了营地外围,明明护军手里都有武器,却是一副抵挡不住的模样。 敦多布多尔济见状不妙,赶紧过去阻拦,连打带骂的将人给撵了回去,暂时留在了土谢图汗部兵营,以防他们再闹起来。 丹卿听到消息匆匆赶回来后,看到守门的护军竟是伤了好几个,当即黑了脸,直接叫人打了达春二十军棍。 她其实并不愿意用体罚的方式管理下属,但这里是军营,犯了错就必须得付出代价,不然将来她还如何服众? 今日这乱子,本就是达春的问题。 一则她将土谢图汗部的人交给他来看管,可之前已经起了数次冲突,他却至今还不知道土谢图汗部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在闹; 二则她是说了不要开枪伤人,但却是怕护军仗着手中有火器乱用,但她也说过让他看形势处置,他怎么就只记得前半句呢? 那些土谢图汗部的人都敢冲她的营地了,这简直可以说是犯上作乱,他有那么多火器,竟然被打伤了数人还一枪不敢开,这脑筋难道是钢筋做的吗?! 这种情况下,即便他开枪射杀带头之人,难道她还能怪罪他不成! 如今倒好,还是叫敦多布多尔济出面才将土谢图汗部的人带走,今后土谢图汗部对她的畏惧必然大减,下次再闹,估计就敢直冲她的营帐了! “去叫额驸回来。” 丹卿不理会挨完打跪在外面的达春,开口吩咐道。 敦多布多尔济赶回来的时候,见到达春这般模样,心里也是一凛。 成婚之后,他一直觉得丹卿温柔美丽,又极解风情,虽然规矩大了些,但她是公主嘛,可以理解。 第87章 第87章二合一章 “四哥,我其实帮助他们的时候,并没想过要什么回报,” 丹卿有些感慨,“与我而言,不过就是一丝善念而已,有时候我就在想,其实我们的百姓大多都是很纯粹很可爱的,他们所求的并不多,其实我们也能给得起。” 可为什么,明明国库充盈,还是会有那么多百姓受灾后得不到朝廷的救济,饿死冻死呢? 他们平日里辛苦耕作,缴纳赋税,难道就不配在受难之时得到应有的帮助吗? 为何朝廷借钱给官员宗亲之时大手大脚,可对赈灾款却是一而再的苛刻,养一人骄奢淫逸和保万民的基本生存,怎么会有人去选前者呢? 也就只有在胤禛面前,丹卿才敢说些心里话。 这些话她都不敢去跟康熙说,因为官员借款这件事本就是康熙给他们开的口子,如今户部的借条加起来估计都能堆成山,可康熙却没有一点催债的意思,仿佛不知道那些银子要是能要回来,能挽救多少百姓的生命。 “这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听过了丹卿的一通抱怨后,胤禛开口说道,“这局面不是如今你我能撼动的,你先顾好归化城,我亦会全力支持你,至于户部欠款的事情——” 胤禛顿了一顿,“等这次回去后,我就跟汗阿玛请命去户部观政,若有机会,我一定会追回欠款,造福于民的。” 丹卿自是相信胤禛,只是叮嘱道:“此次你回去,只怕正是大哥与太子斗得最凶之时,还是要小心为上,尽量不要掺和进去,让他们自己斗生斗死,以后总有你能做事的时候。” 丹卿清清楚楚的记得,历史上的胤礽是两立两废,可见即便到了不得不废太子的时候,康熙对于胤礽依旧留有不舍。 而废立太子之间,正是胤禔、胤禩等人相继被贬斥之时,丹卿依稀记得好像胤禛也受了牵连,故而多提醒了一句。 她如今依旧是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做不如不做。 只要康熙还健在,阿哥们怎么斗都是枉然,只会招来忌惮。 倒不如早些韬光养晦,只做些实事,不参与党争,保得在康熙的信任,以观后效。 胤禛听进去了,却忍不住笑道:“自从你下定决心要抚蒙之后,可是比以前通透得多了,可见还是得置身事外,才能窥见真谛。” 丹卿也笑:“那咱们就一起置身事外好了,他们斗他们的,咱们快活咱们的。” …… 时光荏苒,在如火如荼的城市建设中,一晃就过去了小半年。 第一批到来的百姓们种下的玉米已经有了收成,小麦也眼看着就能收割,除去要上交公主府的一半,剩下的足够他们生活。 还有剩余,可以卖给王记商行。 按照丹卿的吩咐,王记商行在归化城中销售的商品定价都不高,收购粮食也没有强压价格,如果不算租房的费用,这半年下来,百姓们手里应该都能剩些余钱,或攒着归还借款,或添置冬衣冬被,等着过个好年。 丹卿虽然人不在京城,但京城里王记分号还是会一直传递消息过来,却也知道如今的情况。 胤禔凭借两次出征的功劳,得了个直郡王的爵位,虽不是亲王,但也是兄弟里的头一份儿,正是春风得意,对上胤礽也不落下风。 胤祉虽然也两次都随军出征,但他没上前线,故而功劳也要小些,封了三贝勒,也不算白来。 胤禛人还虽还在归化城,但册封他为四贝勒的圣旨于日前也已经送到,来人还给他带了句话,说康熙吩咐了叫他和胤禟回京过年。 这也就意味着,到了他们该离开的时候了。 丹卿已经习惯了跟兄弟们有商有量的日子,乍然要分别,难免不舍,但也知道他们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所以只是偷偷的掉了眼泪,转头又笑着给他们张罗带回去的礼物。 胤禛却坚持要待到公主府彻底完工,亲眼看着丹卿搬进去后再走。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公主府的施工进度明显加快了不少。 其实整个公主府内的建筑乃至花园都已经修建完毕了,只剩下围墙尚未建好。 这围墙,又是公主府逾制的地方,在最初规划的时候,就定下了高九米宽三米的规制,与其说是府墙,不如说是城墙。 府门一关,整座公主府便是一座封闭的小城。 平日里府墙是不许人上去的,如遇敌袭,守军可直登府墙之上,占据整座归化城的最高点,对外制敌。 这是康熙留给丹卿的最后一道防线,他令内务府修改图纸的时候曾说过,他希望丹卿永远都不用上。 故而胤禛不曾修改分毫,即便是丹卿亲自看过后一直抱怨府墙太高影响视线显得憋闷,他还是一丝不苟的按图纸用府墙修建好了。 建成那日,丹卿与胤禛胤禟一起登上最高处,俯瞰整个公主府与归化城。 “姐,你这府邸,都快赶上紫禁城了,” 胤禟没有忌讳的胡说八道,“反正那敦多布多尔济也不回来,不如你就挑几个容色好的男子进来服侍,何必非要等他呢?” 胤禛狠狠在胤禟的后脑勺拍了一记,拍得他抱着脑袋嗷嗷直叫。 “别听他胡说八道,算日子,敦多布多尔济也该回来了,我瞧着他对你也还算上心,你先好好与他过日子,” 胤禛更盼着丹卿能过的平稳,“等将来过不下去了,再考虑其他,左右这座城里你才是主人,你想要什么都行。” 丹卿:…… 她到底在哥哥弟弟心中是个什么形象,怎么他们都觉得她一定会另纳美男入府呢? 她是那样的人吗? 丹卿觉得有点心虚,因为她其实对敦多布多尔济并没有太过感情。 她并不讨厌他,但他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敦多布多尔济看似憨厚乖顺,但其实骨子里还是有草原狼的凶厉,且看他的处事方式便知,他不是个能甘心一辈子对她俯首称臣的人。 不然他也不会寻机带人回了土谢图汗王旗,明明早就到了库伦城,却只是推说祖父病重,迟迟不肯归来了。 不过听说察罕多尔济如今身体好了起来,也能重新管事了,所以敦多布多尔济才叫人带了信,说很快就回来与丹卿团聚。 联姻嘛,本就没什么感情,只要敦多布多尔济不做什么叫她恶心的事情,丹卿也不想过于拘束他,他们就保持如今这样合作的关系,就够了。 三日后,丹卿亲自将胤禛和胤禟送上了归途。 她一直送到了十几里外,最终还是胤禛主动停下,叫她回头。 “如今准噶尔已定,就算噶尔丹还活着,也翻不起什么大波浪了,汗阿玛必然会再次北巡与蒙古诸部会盟,我估摸着便是明年不来,最多也就是后年,” 胤禛哄道,“如今已经是十月,兴许再过半年就又有机会相见了呢?这次我定然要求汗阿带我同来,咱们约好了围场上见。” 丹卿虽不舍,也知道该道别了。 她与胤禛和胤禟拥抱道别,祝福他们一路平安。 好在当初康熙留在归化城的清兵还在,正好护送他们回去,倒也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 又叮嘱了一遍要常写信后,丹卿终于肯放他们上马。 她站在路边,目送他们远去,一直到队伍变成了天边的黑点,才缓缓叹了一口气。 到如今,她是真的孑然一人了。 但是她的亲人们已经尽力给了她最大的保障,她一定会一直好好的。 又过了几日,敦多布多尔济终于回来了。 丹卿忙着安顿这些日子前来投靠的牧民,没有亲自去迎,而是叫安泰替她走一趟,将敦多布多尔济带回公主府里。 丹卿给公主府的前殿取名静宜堂,平日里就在这儿与下属商议正事,离开了胤禛,头几日她有些忙乱,到如今却也是都梳理的差不多了。 “传信回京里,让镶黄旗那百户包衣明年开春之前迁过来,告诉他们来晚了赶不及种地,我可不管他们吃什么。” 丹卿吩咐道,“城东这一片单给他们划出来居住,租赁或购买都可以,公主府钱庄依旧可以给他们提供借款,但利息不能与之前一样,该怎么收就怎么收。” 她开钱庄也不是为了做慈善,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之前给汉民们最低的利息既是感念他们的追随,也是因为知道他们是真的没钱,为了能让他们安稳留下,她愿意贴补一些。 而这些镶黄旗的包衣却是康熙早就划给她的奴才,按理来说,他们该主动跟随前来,可到如今,她已经嫁过来半年有余,却是无一人来投,她自然也不会再客气。 他们存心观望想坐收渔利,那自该付出更多的代价,这才公平。 同时,原本被划在城外牧场的蒙古人,也派人来请见,希望冬日里能入城居住。 他们是习惯了住帐篷,可并不代表他们就非得住帐篷不可。 冬日的寒风和白雪是能压塌帐篷的,如果有温暖的房屋可以住,他们也想租赁。 归化城里,公主府占据城北,汉民们住城西,城东是给满人包衣留着的,城南倒是还有一片空余的房屋正在建设。 丹卿叫来了李繁问过了施工进度,差不多再有半月就能交房,便点头应下了蒙古人的请求。 这群蒙古人虽是逃避战乱而来,但他们有牛羊傍身,自然也不缺钱财,王相卿趁机叫人前去收购,等贩卖回京城,又能赚一笔。 丹卿不在乎这点小钱,叫他收购的时候加些银钱多要几头种羊,来年好将官营的牧场建起来。 第88章 第88章二合一章 丹卿的信走的是官驿八百里加急,故而信送到康熙手上的时候,先出发的胤禛和胤禟还尚未到京城呢。 康熙看过丹卿送来的信后,当即大发雷霆。 他闺女才刚离京不足一年,内务府竟然就敢克扣她的份例了?! 那归化城可是比京里还要冷的,如今宫里都开始用炭了,他闺女竟然还冻着! 这如何能忍! 康熙雷霆之下,内务府自是全部遭殃。 首当其冲的便是如今的内务府总管大臣明珠。 明珠还真不是故意克扣丹卿的,要送去归化城的炭火及一应份例他早就安排好了,原就是定了要跟镶黄旗包衣们一起过去,可 谁想那些包衣们竟然迟迟不肯出发,才导致那些份例至今还滞留在京城里。 明珠疏于督促,自然有过,但那些早该动身的包衣为什么还不出发,细查之下,背后指使者竟另有其人。 是胤礽。 康熙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恨其不争,怒其不悌,可又有一种诡异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丹卿为国远嫁,乃是我大清的功臣,你身为太子不知感恩,不思爱护,竟然还指使那些包衣奴才欺辱于她,保成,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胤礽抬起头,目光中略带着几分挑衅:“汗阿玛当初将原本该给我的包衣划给丹卿的时候,我也问过您为什么,您是怎么说的,我可是时刻不敢忘怀!” “放肆!” 康熙拍案怒道,“什么叫该给你的?朕还没给你的,就不是你的,你安敢伸手!” 胤礽神色不变:“汗阿玛误会了,我可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那些包衣奴才们在京里住惯了,不愿意去归化城受苦,这也是人之常情,还望汗阿玛体谅。” 体谅? 什么时候他需要去体谅一群包衣奴才了! 康熙见胤礽没有一丝悔改之意,彻底冷下脸来。 “好,既然他们不想去归化城,那就去宁古塔吧!” 康熙对着候在一旁的明珠道,“你去另选两百户忠心的,让他们即刻出发,去往归化城。” 这天下最不缺忠心的奴才。 既然之前的那些不识抬举,那就让他们去宁古塔过他们想过的日子去,总有愿意效忠于他闺女的。 一百户不愿意,那他就给两百户,他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他才是这大清江山的主人,他喜欢的,可以捧到天上去,也可以贬入泥土里。 明珠恭敬应下,然后告退。 等走出了乾清宫,才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来。 这一局,他赌赢了。 …… 丹卿当然不是真的就缺内务府这点炭火,银丝炭虽然难得,但王记商行扎根京城已久,想要收购并不困难,在商路打通后,便开始陆续运来归化城,专供公主府使用。 在得了丹卿的吩咐后,王相卿又多进了些木炭竹炭,这些价格便宜,烟火气也大了些,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然足够了。 信期过了后,丹卿亲自往王记商行在归化城的库房巡查了一圈,总体还算是满意。 粮食、木炭、棉花以及一切生活必需品,都囤积了不少,估摸着便是大雪封路,也够卖到明年春天了。 “王老板果然懂我的心意,” 丹卿心情很好,“我原想着看看少些什么再叫你多进,没想到你早就都准备好了,不过我瞧着旁的还好,大米还是少了些,咱们这儿自己能种小麦玉米,却不适合种水稻,但马上要过来的包衣们却是吃惯了大米的,你多备些卖给他们。” 那些至今未到的包衣们可不像是早早就来的汉民已经备足了过冬的粮食,等到了之后定然要大加采买的,这钱不赚白不赚。 王相卿意会点头,又道:“公主,咱们的商队进货的时候,已经有别的商行在打听归化城的情况了,估计是瞧着咱们进货量大,也想着过来开个分号,分一杯羹。您看,要不要叫他们进城?” “不急,等明年开春再说,” 丹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抚道,“我再给你半年时间,你将该铺开的摊子都弄好,之后如何,就得各凭本事了。” 丹卿并没有想过要让王记独占归化城乃至漠北的市场。 这片土地太宽广了,能深挖的市场也庞大,作为一个统治者来说,想要快速发展经济,就得开放市场,一家独大只会故步自封,保守必然落后。 可以预见的,明年开春之后,会有更多的汉民和蒙古人涌入归化城,此时让其他商行进入,能更好的带动消费力,补足他们如今缺失的商品。 而这一冬天,也够王记商行抢占足够的市场份额了。 “王老板,给这商行改个名字吧,” 行至门口,丹卿看着那招牌说道,“王记太过常见,容易叫人浑水摸鱼,选个更响亮的名字,才好打出去名号。” 王相卿见机立刻道:“还请公主赐名。” 娥眉从怀中掏出丹卿早就准备好的纸递给王相卿,然后扶着丹卿上了马车。 王相卿恭送丹卿远去后方才打开手中的纸,只见上面三个大字—— 【大盛魁】。 他反复念了几遍,越念越觉得好,赶紧就揣袖子里往木匠铺子里跑—— 他要去挑了最好的木头,请最好的师傅帮忙雕刻成招牌,从今以后,大盛魁的名号必将响彻整个草原! 王相卿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大盛魁做得越好,丹卿就越不会承认自己才是东家。 而他手里如今拿着大盛魁的两成股份,他的两位兄弟手里各有一成,他们不只是在为公主出力,更是为了他们自己拼搏。 “快吩咐下去,旁的先不管,务必要将消息传递的路子淌出来,” 王相卿对着手下吩咐道,“库伦城跟去的人怎么还没消息?派人去催,必须赶在年底前将库伦城里的分号建好!” 有用才能有更多的自主权,这个道理王相卿非常明白。 所以丹卿吩咐的所有事情他都一定会全力做好。 …… 就在丹卿已经做好了猫冬的准备时,八旗包衣们终于从京城赶了过来,同时也带来了内务府特意加厚了几分的份例以及几封书信。 康熙在信了抒发了对她的思念之情,表明内务府并无克扣之事,只是因为给她多加了一倍包衣,才进度慢了些而已。 另一封明珠的信却是直接拆了康熙的台,说这两百户包衣是他接到圣旨后“特意”从镶蓝、镶白两旗挑的,都是十分愿意跟随她这个公主的忠仆。 而后还有一封胤禛的信,调侃说他到京城的时候正好赶上“收秋”,平白得了与胤禔一样郡王等级的封赏,给了他镶白旗下佐领及内务府佐领及内管领,如今也算是半个旗主贝勒了。 信中特意提及,胤禔、胤祉皆入镶蓝旗,反而显出他这个镶白旗的贝勒来,他便向康熙进言为已经成年的弟弟们请封,希望赶紧站出来几个能出头的,为他分担一下朝臣们的注意力。 丹卿先给胤禛回了信,狠狠夸赞了一番胤禩,她觉得,胤禛肯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等回过头来安顿满人的时候,丹卿才惊觉两百户是个什么概念。 两百户,并非两百人,而是两百个家庭。 人口最简单的,至少也是三口之家才叫户,而繁复些的,甚至已经四世同堂,加起来足有十几人之多。 所以说是两百户,可实际上到归化城的满人逾千,城东给他们预留的房屋虽说足够,但建造的时候还是以小型院落为主,能够十几口之家居住的大院子却是只有几处,一时间便成了最抢手的地方。 为了此事,带着这两百户包衣过来 的包衣佐领前来公主府求见丹卿。 这个包衣佐领名叫乌雅恒连,说起来与德妃还沾着点亲。 他原是正黄旗包衣出身,这次本该随胤禛入镶白旗任包衣佐领,但在明珠挑人的时候,却是自愿来的归化城。 丹卿叫他进了静宜堂,仔细打量了几眼,却看不出与胤有何处相似,想来血缘淡薄。 “你们如今随了我,该算是哪一旗啊?” 等恒连行过大礼平身后,丹卿好奇道。 恒连恭敬回道:“皇上的意思是虽然叫奴才们伺候公主,但依旧还归于原旗,奴才本该是镶白旗包衣佐领,如今受令代管镶蓝旗的部分包衣。”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这些人虽然归丹卿使唤,但却不用她出钱养活,吃的依旧是原旗的粮饷俸禄。 当然,相对而言,她对这些人的控制力也就没有那么强,至少在传统观念上,她不是他们的“旗主”,就不能像其他旗下王爷阿哥那般,掌控他们的全部,包括性命。 但那是京城里的规矩,而如今,这里是归化城。 “我不管你们之前所属何人,名义上又该是谁的奴才,既然来了归化城,就要守我的规矩。” 丹卿直言道。 恒连连忙跪了下来:“是,离京之前皇上吩咐过了,公主就是奴才们唯一的主子,奴才们一切都听公主的。” 丹卿满意的点了点头,叫他起来,问他来意。 恒连这才敢说起租赁房子的事情。 “主子,咱们这次过来的大家子统共有二十三户,但城东的大宅院却只有十座,实在是不够分的,” 恒连试探着问道,“奴才听闻城西城南尚有空闲的大户,不知可否容奴才们先安顿下来?” 归化城里的汉人都是灾民,就算是家里人丁多些,也舍不得花钱租赁大宅子,蒙古人则是只想在城里过冬,也不会多花钱非得住最好的,所以他们的居住区里的大宅子基本都还空着。 第89章 第89章二合一章 丹卿听过了事情始末后,心里一股怒火按都按不住。 是谁给他们的胆子,竟然敢私自离营,还在外面饮酒伤人的! 护军营军规如山,没想到如今竟然成了摆设! “叫达春去将涉事的护军全部提来公主府,” 丹卿冷声道,“都给我捆了!” 达春也是倒霉,昨儿他发现敦多布多尔济带走了几个人后,就命人出来找寻,可没想到敦多布多尔济带着他们进了人家后院,所以找了半宿也没找到人去哪儿了。 原想着今日晨操之时再不见人,他就要去公主府告状,可谁知刚一出门,就碰到了前来传信的侍卫。 这下可好,也不必告状了,旁人已经告完了。 达春带人直接去了医馆,不由分说直接将所有私自出营的士兵都绑了,就连那个受伤的也叫人抬着,一起带到了公主府。 敦多布多尔济也在其中,只不过碍于他的身份,达春没敢叫人动手,还算是恭敬的请他同行。 等到了公主府,却见前院里已经备好了条凳长棍,丹卿就一个字:“打。” 不止是涉事的护军士兵,就连敦多布多尔济和达春,也一起被按住了挨打,也就只有那瞧着半死不活的伤兵,暂时逃过一劫。 丹卿原是最不愿意动则体罚的,便是身边的宫女太监犯了错,只要不是故意的,她都愿意宽容一二。 可今日挨打这些人,却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不管魏佳氏婆媳的诉词有没有水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们违反了军规,私自出营还饮酒打架。 幸而那魏佳氏父子伤势不算严重,若是当真闹出人命来,她今日就斩了这些人,以儆效尤! 整整五十棍,每个人的后襟都见了血,侍卫们方才停了手。 丹卿也没心情跟他们多废话,只叫都带回护军营里关禁闭,包括达春, 至于护军营的日常事务,暂时叫两个副统领管着。 上次与土谢图汗部人起冲突的时候,丹卿就罚过达春,事后也与他深谈过一次,希望他能好生管理护军营。 毕竟虽然达春能力不出色,但却是个老实忠心的,丹卿也不指望着他能将护军营带的多厉害,只要日常维持训练,保证实力就可以了。 可没想他终究还是辜负了她的信任。 不过三百护军,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动,竟然叫好几个人跑出去! 这也罢了,人丢了他又寻不到,竟然就这么不管了,也不往公主府通报一声,他这护军统领,就是这么当的! 丹卿气得快要冒了烟,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换了达春。 忠心毕竟不能当饭吃,不适合就是不适合。 她就不信这三百护军里就挑不出一个善于带兵的人才来! 抬走了受罚的护军们后,丹卿叫人将敦多布多尔济也先送回寝殿,又宽慰了魏佳氏婆媳二人几句。 她倒是挺欣赏这婆媳二人的,毕竟如今这个世道,敢这般出头的女子太少了。 她们并没有推诿责任,认下了误伤那护军,今日前来既是状告,也是自首。 丹卿突然意识到她忘了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这归化城竟然没有主官? 原说是有个绥远将军府的副都统管辖着,可她都来了这么久了,也没见到有人前来拜见过,更别说是帮她处理归化城的政务了。 这可不行,她虽然是这归化城的主人,但却并不是真正精通律法的官员,她如今只凭个人喜恶来管理,迟早要出大事。 丹卿叫魏佳氏婆媳先回家去,并给了她们些银钱,叫她们自行去医馆请大夫,等家里的上好了,再来回话。 之后她便拿了纸笔来给康熙写信,总结下来就是—— 汗阿玛,不能管杀不管埋,快给我派几个顶用的官员来! 康熙收到信后沉思良久,才想起来闺女虽然是嫁到漠北了,但如今却是单居一城,而且据她所说,城里如今已经有了数千百姓,预计未来还会更多。 “朕给四公主的陪嫁里,没有能治理一方的官员吗?” 康熙不确定的问梁九功。 他前前后后塞给丹卿的人太杂了,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梁九功哪儿知道这个,小心答道:“要不要请明珠大人和四贝勒来问问?” 丹卿的嫁妆基本上都是这两位在负责,问他们总没错。 “不用了,既然她说缺人,就给她几个合用的。” 康熙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 就算有数千百姓,归化城也不过是草原上一座小城而已,估摸着是因为之前在打仗的缘故,才会有许多人前去投靠。 等明年开春之后,这些人应该会散去不少 ,所以也不需要多少官员去管理,只给一个处理政事的主官和一个掌管刑狱的典史就足矣。 其他的,就叫他们就地招募去吧。 …… 再说丹卿叫人送走了信之后,便往寝殿去看敦多布多尔济。 安太医已经给他处理好了伤口,上了药趴在床上晾着,丹卿走近去看,倒也还好,虽说红肿青紫是免不了的,但破皮的地方不多,伤口也不深。 “去再端个火盆来,别叫额驸冻着。” 丹卿吩咐了一声,屋里伺候的人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敦多布多尔济自顾自的趴着,闭着眼睛不理她。 “你还生气了?” 丹卿坐在他的身边,拿了扇子来给他轻扇伤处缓解疼痛,“平日里你愿意怎么玩闹我管过你不曾?可这次你也太过了,怎么能随意从护军营里往外带人呢?” 敦多布多尔济自知理亏,并不回嘴。 “我知道当众打了你让你失了颜面,但今儿这顿打若是单你不挨,以后你再想出去玩,只怕都无人愿意陪你了,” 丹卿继续哄道,“如今你们也算是有难同当,大家都丢了颜面就不算丢脸。” 敦多布多尔济回头看向丹卿,丹卿趁机用手帕帮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那温柔的模样,叫敦多布多尔济一肚子的怨气舍不得对她发。 “我也是怕以后会有人故意撺掇你出头,才罚了你的,” 丹卿又道,“你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怎么会突然闹出这等事情来,想必定然也是有人怂恿的。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你也会受罚,今后再拉你作怪,也得多掂量掂量。” 敦多布多尔济往丹卿的方向悄悄挪了挪,将头靠在她的腿上。 “也不是别人撺掇,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叹了口气,“我们部族军营没有不许出营的规矩,晚上一起喝点酒也是常事,我就没想那么多,以为在天亮之前好生将人送回去就没事,可谁能想到夜里喝醉了闹出这么一出来,却是说不清了。” “好啦,打也打过了,这事就算了,我不怪你,” 丹卿继续给他顺毛,“你说蒙古人的习惯也在理,不过护军营毕竟都是汉兵,军规不同,你以后想玩,就去南边的蒙古军营,里面如今有两三百骑兵,都是蒙古人,他们不忌讳饮酒。” 她并不想强行改变满蒙汉不同的习俗,蒙古人爱酒,军营里从不禁酒是惯例,她听说过,也没意见。 但她也不能叫汉兵营和侍卫们去学蒙古人的做派就是了。 今日如果敦多布多尔济带出来喝酒的是蒙古人,她肯定不会直接下令打人,而是要将事情分说清楚,按责任定罚,可换做护军营,她却是半点都不打算姑息。 她很清楚不同的军队的不同意义。 不管将来她拥有多少蒙古骑兵,这支三百人的护军营,都是她的杀手锏和最后的防线。 他们手里拿的不是长刀长枪,而是如今最先进的火绳枪,喝酒只会让他们开枪的时候手抖,而松散的管理制度,则会导致致命的风险。 她绝不允许有一日这些火绳枪的枪口对准她,所以,护军营的将士,绝不能有任何问题。 这话丹卿并不打算去跟敦多布多尔济说,甚至她都有些怀疑他为何要蓄意接近她的护军营。 但也只是怀疑而已,她不会用莫须有的罪名叫他受委屈。 “公主,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是我莽撞了,认罚便是了。” 见丹卿突然不再说话,表情严肃的不知在想着什么,敦多布多尔济有些心慌,小心的问道。 丹卿其实也没生气,但见他这样,就顺势严肃道:“那些护军回去之后是要关禁闭的,你也不能免罚,从今儿起到正月十五,你都不准再出府,更不准喝酒了,听到没有?” 如今还没到小年,也就是说整个过年期间,旁人能出去玩儿,他只能闷在公主府里,旁人能饮酒庆新春,他只能眼巴巴的馋着。 敦多布多尔济有些委屈了。 昨儿是他有错在先,可打人的时候他也拦了,若不是他及时将受伤的护军送到医馆,如今只怕他已经死了呢。 她打也打了,半点情面都没留,怎么还不够,竟还要再罚? 不让出门不让喝酒,这跟关禁闭有什么区别! 见他不肯应,丹卿也不再哄,停了给他扇风的手,扭过头去。 敦多布多尔济终究服了软,伸手将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道:“我知道了,我认罚还不行么?这一个月我哪儿都不去,就留在公主府里陪你。” 丹卿这才满意,重新转了回来,又道:“那你得给我写个保证书来,签字画押,才作数。” 敦多布多尔济拱了拱惨不忍睹的屁股:“我这样,怎么写字?” 丹卿转了转眼睛,俯身在他耳边这样那样说了几句,然后又问:“如何,能不能写字了?” 第90章 第90章二合一章 大多数时候,丹卿的脾气都是很好的。 她很少会去计较一些小事,也不是很在意阶级贵贱,但有一点却是她的底线—— 那就是这支全员装配火器的护军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火器在如今这个时代的威力有多强,所以它们只能掌握在她的手中,若是被旁人染指,她定然会夜不能寐的。 之前丹卿就不喜欢敦多布多尔济总是接近护军营,但起初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份不喜从何而来,如今看到自己的护军营副统领竟然将她和敦多布多尔济摆在了相同的位置上难以抉择,她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的不痛快是为什么了。 敦多布多尔济就是在有意无意的试探她的底线,而他一而再的接近竟然真的有了效果,本该只认她一人为主的护军营,已经有人在摇摆了。 这样的认知让丹卿心里升起无尽的不安来。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这支战力远超蒙古人的火器营是她最自信的倚仗,如果连他们都要倒向敦多布多尔济,那她还如何自保? 这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感让丹卿无法释怀,此时正好侍卫们也都进来了,她不再与敦多布多尔济对峙,直接下令将所有在场的护军全都拿下。 敦多布多尔济坐不住了,站起来高声道:“我们不过就是寻常吃酒,公主这般作为,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 那副统领好似终于找准了方向,立刻跟着说道:“公主,末将今日轮休,这些弟兄们也都按规矩离营,不知我们犯了什么错,还请公主明示!” 丹卿冷冷的看着他:“看来,还是本宫太过仁慈,让你们认不清自己姓甚名谁了!来人,将他们带回护军营,全都绑在主帐前,让他们想想清楚!” 那副统领兀自不服,还想抗辩,丹卿只是冷声道:“怎么,你打算犯上谋逆?” 这顶帽子却是太大,副统领不敢再犟,被侍卫们给押了出去。 敦多布多尔济气得面色漆黑,握紧了双拳死死盯着丹卿,丹卿却道:“额驸想要饮酒作乐就自便吧,本宫要回去管教自己的奴才了。” 说罢,她不再理会敦多布多尔济,直接往外走去。 上了马车后,丹卿才缓过神来。 她自嘲的笑了笑,觉得如今的自己,越来越像康熙了。 原来在面对手中的权利被挑衅时,她也能毫不在意枕边人的感受,也能面不改色的惩罚不轨之人。 以前小的时候,她知道康熙算计佟佳皇贵妃,还会觉得康熙过于无情,而如今,她何尝不是正在走上与她的汗阿玛一样的路? 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真的将敦多布多尔济当成能交心信任之人,因为他们与生俱来的根本利益就不一样。 她想要的是将整个漠北潜移默化真正纳入大清的版图,她要让漠北的统治者流着爱新觉罗的血脉,让喀尔喀蒙古诸部成为大清最忠实的边防。 可敦多布多尔济要的却是土谢图汗部的统治权,他要保证自己的尊崇,他想要土谢图汗部永远不衰。 他们的目的有一致之处,但究其根本,却是决然不同。 她是心存防备,而他又何尝不是一次次的故意试探呢? 他们都没有信任过对方,也没资格因此去记恨。 敦多布多尔济一夜未归,而丹卿也没功夫理会他闹脾气,天刚亮,她就叫人备了车,亲自前往护军营驻地。 达春也算是倒了血霉,之前被私自离营的士兵牵连挨了军棍关了禁闭,好不容易伤养 好了,赶上过节,觉得这次定然不会再有差错,没想到他这酒刚喝了一半,就看到副统领和几个士兵被公主府的侍卫押了回来,直接就都绑在了广场的柱子上了, 细问之下,才知道这几个倒霉玩意儿竟然记吃不记打,又跑去跟敦多布多尔济鬼混,再听说他们的所作所为后,达春眼前一黑,只觉得屁股又疼了起来—— 完蛋,这次这顿打,他估计又逃不了了! 达春这人虽然做事不知变通,但论起忠心,却是绝不差分毫。 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最是拎得清,几乎瞬间就领悟到了丹卿为何会如此动怒。 于是乎在丹卿亲自来到护军营的时候,达春已经连夜将营中上下所有人都盘问了一遍,但凡与敦多布多尔济以及蒙古人过从甚密的,全都抓了出来,一起押在了广场上。 见到丹卿后,他只着单衣双手捧着马鞭就往丹卿面前一跪,来了一出“负荆请罪”。 经过了一夜,丹卿却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抬手叫达春起来,又叫人去给他拿了大氅来—— 这天寒地冻的,别还没打呢,先冻晕过去。 对于达春的乖觉,丹卿很满意。 果然这人还是得狠狠吃了教训才有长进,之前她还觉得达春实在不适合带兵,想要换人,可今日瞧着他这处置,又觉得这人还能再用用看。 她如今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有些大臣总办蠢事康熙却还是一直用他们,有时候绝对的忠诚,当真比圆滑的手腕更让人放心。 “你们是汗阿玛给本宫的护军,随着本宫从京城而来,原该是本宫最信任倚重的军队,可如今,却是叫本宫一而再的失望了。” 丹卿语气严肃,“本宫从未曾想过,有一日竟然要站在这里,亲自与你们讨论谁才是你们的主子这个可笑的问题,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在场的众护军将士皆跪倒在地。 “这些话,本宫只说一次。从今日起,护军营里的所有将士皆不准与外人有任何结交,不止是城中百姓,包括公主府内的任何人,都不是你们该去讨好的对象!” “你们是本宫的护军,本宫是你们唯一需要效忠之人,只要你们还身在这座军营,就必须严守军纪,决不许再有任何逾越,违令者,以军规论处!” 护军营众将士皆高声应是。 “当然,本宫知道你们也是人,会疲惫会想要找乐子,” 丹卿勾起嘴角,“如果有谁觉得本宫过于严苛,觉得军规不合理了,或者觉得自己没办法遵守规定,现在就说出来,本宫给你们选择留下还是离开的机会。” 达春立即高声道:“末将誓死追随公主!” 大半士兵们也跟着一起高呼“誓死追随公主”,剩下零星几人却在犹豫,包括那个被丹卿下令绑起来的副统领。 他觉得自己得罪了丹卿,便是留下来也不会被重用,干脆一咬牙开口道:“末将愚钝,尚有爹娘在堂,只怕要辜负公主的信任了。” 丹卿挥手命人将他放下来,带到一旁,继续看向其他人。 有瞧着那副统领说了也没什么事的,跟着一起站了出来,理由也都大差不差,要么就是有爹娘要么就是有妻儿,总之就是不能安心留在这里。 丹卿并不恼,叫这些人都站在一处,又叫达春再去问过几次,等到再没有人出来,才又道: “今日可是本宫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此时若要离去,本宫保证不会追究,但若是过了今日再生异心者,死!” 在她的威胁之下,果然又跑出来两个人。 剩余将士却是目光坚定,再无任何动摇。 丹卿叫所有想要离开的二十七人立刻回去收拾行装,给他们一辆板车,上面装好了一个月的口粮,又每人多发了一个月的饷银,令他们即刻离开归化城。 至于他们要去哪儿,与她没有半点干系,只不过他们如果不想成为逃兵被通缉,就必须得赶回京城原属军中去。 丹卿派了一支侍卫队,“护送”这些人一程,等到了下个村镇再回来。 三百护军去掉二十七人,如今还剩下二百七十三人。 这些人里有之前因为跟敦多布多尔济或者蒙古人有过交际被逮出来的,此时正瑟瑟发抖。 丹卿令人将之前被绑起来的士兵都放了,缓了语气道:“你们虽犯了忌讳,但如今既然愿意留下来,本宫既往不咎,但今后如有再犯,罪加一等。” 那些士兵这才松了一口气,恭声应下。 丹卿叫所有人都入列,待到全员整齐站好后,又道:“本宫知道,今日所做的规定或许有些严苛,但你们应有的,本宫也不会亏待你们分毫。所有人按规定该有的却不能休息的假期,皆可以累积起来,本宫按三倍饷银给你们补偿,另外在护军营满三年者,若想要回家,本宫许你们自己挑选一个去处,本宫替你们安排。” 恩威并施的道理,丹卿最是明白。 严格的军规下,必然得有更优厚的保障,才能安稳军心。 果然丹卿此言一出,将士们的眼中都有了喜色。 丹卿将手指向了不远处的归化城,最后道: “如今归化城的城防还在修建,将来你们中有许多人将会登上城墙,手持火绳枪,掌控火炮,成为归化城最重要的防线。本宫对你们的要求是,忠诚、坚定、永不后退,无论到何时,你们的枪口永远只能指向本宫让你们指向的地方!” …… 丹卿又亲自巡视了护军营上下,向士兵们询问日常的饮食情况,在知道他们每顿饭都必有一个肉菜后,方才满意的点头。 在草原上还是有好处的,这里牛羊多,肉价就低,将士们自然就能吃的更好些。 这些护军虽然吃的是大清朝廷的粮饷,但公主府每月也有贴补,比起其他军队已经是十分优待了,故而除去那二十七人之外,其他将士对于如今的生活还是十分满意的。 临走之前,丹卿又单独召见了达春。 达春对于这次没被连累挨打十分庆幸,在丹卿面前更小心了几分。 第91章 第91章二合一章 丹卿收到康熙命人送来的虎皮时,正在听陈文涛汇报工作—— 她是被迫听的。 自从陈、江二人到任后,丹卿基本上就当起了甩手掌柜,打算先安心养胎,其余事情缓缓再说。 她对这个孩子很看重,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可能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无论男女。 所以如今对丹卿来说,没有什么事比养好胎更重要了。 但陈文涛此人却是个“工作狂”。 当初他刚到归化城的时候,丹卿就跟他说过城中事可慢慢处理,但他还是拉着同知府的所有人陪着他一起加班,硬生生在半个月内将囤积了一年的案子都处理完了。 那段时日,归化城里也算是颇有些风声鹤唳的味道,而陈文涛也被百姓们明面上喊陈青天,背地里喊陈阎罗。 这些案子都是汉人满人的纠纷,蒙古人那边有他们共同推拒出来的长者裁断,并不经过同知府审判。 今日陈文涛前来求见,为的就是这个。 他觉得既然都是住在归化城里的,便不该再分满蒙,都该统一受同知府管理才对。 “陈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要知道,这里毕竟是草原上,蒙古人虽内附,但终究不受教化已久,他们有自己的规矩,” 丹卿解释道,“若有你觉得不合理之处,可私下与蒙古长者协商,但若要蒙古人都遵守咱们大清的律法,只怕很难。” 即便是现代,还讲究个一国两制呢,对待少数民族的传统习惯也是尊重的,更何况是在清代。 非要叫世代游牧的蒙古人完全遵循大清的规矩来,就算她支持,他也推行不下去。 陈文涛却坚持道:“咱们归化城如今不过数千人口,平日里案件也少,尚且显露不出弊端,但臣听闻公主打算继续扩城,想必之后城中人口数会越来越多,满蒙汉三族之间的交集也会越来越深,纷争在所难免,若是满人汉人与蒙古人之间出了官司,是按大清律判,还是循蒙古人的规矩?” “臣知道公主不想让蒙古人觉得我们大清过于霸道,可有些规矩早定比晚定要好,还望公主能早些决断。” 丹卿觉得,陈文涛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如今归化城里的百姓少,她又叫分开居住,平日里基本没什么交集,所以也就没什么纠纷。 但她不可能在几个区域之间修筑围墙,就像陈文涛说的,时间长了人多了,以后自然就会有法规不同的问题出现。 可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却并不容易。 “完全照搬大清律过来肯定是不行的,如今咱们刚在草原上站稳脚跟,正是需要收拢人心之时,若是规矩太过,不利于归化城的扩张,” 丹卿思虑再三,“这样,我让蒙古人推出一个精通蒙古条例的人,也给你做个通判,以后所有案件都经由同知府审理,但满人汉人依照大清律惩处,蒙古人还是要遵循他们的规矩。” 陈文涛还想坚持,丹卿摆摆手道:“你想统一判罚,不能简单的直接用大清律,必须得结合蒙古条例重新梳理出一部符合蒙古情况的新律法来,才好服众。” 新的律法吗? 陈文涛略思考,然后就点了头:“是,臣明白公主的意思了。” 同知府里多一位蒙古通判也好,这样他才能更了解蒙古条例。 不管怎么说,能叫所有案件都经同知府审理,他今日来的目的便达成了一半。 于是在侍卫们抬了康熙送给丹卿的老虎皮进来的时候,陈文涛立刻语速飞快的拍了一通马屁,大概就是皇上英明,所以公主也英明之类的,他说的太快,丹卿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说完走人了。 丹卿:…… 这就是传说中的司法人才吗? 这该算是讲究效率还是敷衍了事呢? 陈文涛走出公主府的时候,正碰上敦多布多尔济回来。 敦多布多尔济坐在马上俯视他,冷声道:“公主有孕,需要休息,以后少来打扰。” 陈文涛笑眯眯的顶回去:“臣身为大清官员,受命为公主效劳,自然不敢懒怠。” 敦多布多尔济对这个新来的同知十分看不顺眼,只觉得这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狐狸,老谋深算。 特别是如今丹卿还在生他的气,十次里有九次不肯见他,可这陈文涛却是每请必见,叫敦多布多尔济如何能气顺? 但是丹卿倚重陈文涛,他虽然憋着气,却也不敢真动手。 敦多布多尔济快步进了公主府,直奔静宜堂,丹卿还在看康熙的信,尚未回去。 难得能见到丹卿,敦多布多尔济压下心里的不痛快,带上了笑容上前想要讨好一二,但他刚从外面回来,午膳用的羊肉锅子的膻味未散,刚凑过来,丹卿就作势要吐。 也是奇怪了,丹卿以前很喜欢吃羊肉的,可这一怀孕就受不了膻味儿,闻到就吐。 如今公主府的膳房已经不再用羊肉,平日里丹卿也闻不见,可敦多布多尔济馋了才出去吃了锅子,这一身膻味儿直冲鼻子,若不是丹卿反应快些,差点就吐在了康熙给的老虎皮上。 “额驸还是离远些吧,” 娥眉瞧着敦多布多尔济越发不顺眼,一边递了温水给丹卿漱口,一边斥道,“您也不闻闻身上什么味道,怎么能直接就往公主身边凑呢?” 敦多布多尔济有些挂不住脸了。 他是不能理解丹卿一见他就想吐的毛病,他不觉得是因为羊肉,反而觉得就是因为丹卿厌烦了他,不愿意再跟他亲近。 究其缘由,不过就是他跟她的护军吃了几次酒而已,他也没想干什么,难不成他连结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 这偌大的归化城里,她一手遮天,又何曾将他这个丈夫放在眼里! 他是有求于大清,自己求来的公主,但就算是公主,也不能霸道至此吧! 敦多布多尔济也是一股火上来,对着丹卿吼道:“公主既然不想见我,那我就搬出去住好了!” 说罢,他竟转身就往外冲去。 娥眉想叫侍卫去拦,却被丹卿拉住了。 “让他去吧,叫人在城南给他收拾间宅院出来住。” 丹卿如今也是没精神再去哄人,只要敦多布多尔济不在她面前闹 ,就随他去吧。 …… 丹卿怀孕的事情并没有刻意隐瞒,等到三月里,土谢图汗部派了一支队伍从库伦城来,带来了察罕多尔济给曾孙的礼物。 丹卿让人去请了敦多布多尔济前去接待这支队伍,也算是给彼此之间一个台阶下。 眼看着她这一胎就要满三月,一切都很稳当,所以她也要重新考虑一下跟敦多布多尔济之间的关系了。 他虽然是有些小心思,但毕竟也没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他是孩子的父亲,若能好好相处,总还是最好的。 敦多布多尔济也算是接下了丹卿给递的台阶,接了人之后,亲自带着礼物来到了公主府。 再次相见,夫妻二人都有些不自在,但敦多布多尔济先低了头,温声道:“今儿来之前我好好洗了澡,换了新衣裳,身上没有味道。” 丹卿招手叫他到身边,轻轻嗅了嗅,果然只有皂角的清香。 她这举动如同小狗儿一般,逗得敦多布多尔济忍不住笑了,这一笑,之前的种种不愉快便抛诸脑后,气氛瞬间就缓和了下来。 “礼物都在院儿里,公主可想去看看?” 敦多布多尔济伸手来扶丹卿,“都是土谢图汗部的旧俗,大多是象征着吉祥的玩意儿,不贵重,却也是祖父的一片心意。” 丹卿自然不会不愿意,挽着他的胳膊一起走了出去。 前院里除了礼物之外,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叫丹卿忍不住皱眉。 这场景,若不是敦多布多尔济之前一直在她的侍卫监控下,她都要怀疑是不是传说中外室抱着孩子找上门的情景要发生了。 好在敦多布多尔济赶紧解释了:“这是祖父为我们的孩子挑选的乳娘,她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十分的健康,肯定能养好咱们的孩子的。” 乳娘? 丹卿还真就没考虑这个问题呢。 但即便是她要用,也会从包衣里面挑选,最差也得是个汉人,蒙古人是绝对不行的。 许是因为当年五阿哥那个奶娘给丹卿留下来难以磨灭的心里阴影,她总觉得奶娘这种生物,用不好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 若将来她当真忙起来,恐怕奶娘跟孩子相处的时间比她还多,但凡选了个心肠坏的,不说伤害孩子,只是给孩子灌输些不好的思想,也是天大的坏事。 所以眼前这个蒙古奶娘,她是肯定不会用的。 不过当着敦多布多尔济的面儿,她还是得委婉一点儿。 “劳祖父费心了,不过这选奶娘的事情,可没这么简单,” 丹卿拉着敦多布多尔济往回走,柔声道,“正常来说,得是内务府先定了几个人,再由钦天监合八字,先留下几个与我命数相合的,等到孩子降生之后,再去合孩子的八字,最终还能定下人来。” 敦多布多尔济挠挠头:“那是真的挺复杂的。” “可不是,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 丹卿继续道,“不过既然是祖父给的,就先叫他们一家住下来,等内务府选人的时候,将她的八字一并交上去就是了,不管最终合不合适,我都承情。” 敦多布多尔济知道大清规矩多,也不强求,点头答应,又问丹卿这段时日吃的可好,丹卿坦言吃的不多,但好在也不怎么吐,孩子康健。 第92章 第92章二合一章 康熙三十五年五月底,丹卿十九岁得到的第一份生辰礼,就是噶尔丹的项上人头。 虽然这份礼物十分惊悚,丹卿压根没敢亲眼去看,但她的蒙古骑兵里有当初跟着西路军与噶尔丹交战过的,一一辨认后确定这位就是噶尔丹。 而与噶尔丹的人头一起送来的,还有从他和他的部下身上搜出来印信以及跟各方往来的密信,进一步证实了这位盘踞了漠西漠北乃至西北西南几十年的枭雄,已然彻底陨落。 噶尔丹是服毒自杀的。 若是放在一年前,只凭丹卿派去的这些人手,噶尔丹是半点都不会放在眼里,可如今,穷途末路之时,却是被这还不足一千人,逼得走投无路。 据说在临死前,他曾经数次问过手持火绳枪围剿他的是谁的军队,在得知竟是大清公主的护军后,他一再确认丹卿的封号,最后嘴里念着“恪靖”二字,含恨而去。 从旁人的描述中,丹卿听出了噶尔丹的不甘。 或许在他心里,即便是落败,也该败在康熙手中,再差也该是亲王贝勒,或者有名有姓的大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一位和亲公主。 或许即便是噶尔丹这样的枭雄,也如这个时代的其他男人一样,从心底里就看不起女人,觉得女人不配战胜他,可那又如何呢? 管他是不是自杀,如今他的首级就在她的手中,他再不甘,也只能成为她更进一步的垫脚石。 “叫人将这头颅处理一下,做好防腐多用冰块,别烂了,” 丹卿吩咐道,“安平,你亲自跑一趟,将噶尔丹的头颅和其他战利品一起送到京城去,跟汗阿玛说,这是我的‘满月礼’。” 当年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康熙曾将**作为送给她的“满月礼”,而现在,她也来延续一下这个独属于他们父女之间的优良传统。 她如今身怀有孕,今年的会盟她定然是去不了了,但人不到,礼不可少,希望她的汗阿玛,会喜欢这份大礼。 于是在康熙还在跟大臣们商议此次会盟之际要不要再议剿灭噶尔丹的时候,就收到了来自闺女的亲切问候,以及那一颗他仿佛在梦里亲手砍下过的人头。 丹卿在信里说,她做了个梦,梦到康熙传信给她,令她往翁金河一处去围剿噶尔丹。 梦境过于真实,她一时难辨真假,故而便令护军前往查看,没想到竟然真的堵住了噶尔丹残部的去处,“顺手”就将其全部歼灭了。 如今她叫人将噶尔丹人头送上,想要问问她这算不算是完成了康熙交代的任务? 康熙看完信之后默默无语,只觉得哭笑不得。 这丫头还怀着孕呢,怎么就敢妄动兵马? 什么梦里梦见他传令,他又不是神仙,还能给她托梦不成? 再说了,他要是真知道噶尔丹在哪儿,还用得着她出手吗! 她先斩后奏抢了个头功,如今偏还要他来替她认了传令围剿的名义,当真是奸猾得很! 心里这么抱怨着,可康熙脸上的笑容却是过于明媚,叫在场的众位大臣都忍不住抖了抖—— 恪靖公主这是给皇上送了啥,能叫皇上笑成这样? 康熙放下信,见常宁脖子抻得最长,便叫人将丹卿送来的盒子递给了他。 常宁接过来抱着,只觉得又沉又凉,嘴里便笑道:“莫不是四公主得了什么好吃的,叫人千里迢迢用冰镇着给皇上送来尝尝鲜?” 康熙坏心道:“嗯,四公主一片孝心,朕感怀之,赏与众爱卿一同分享。” 盒子上是上了锁的,钥匙安平双手奉上。 常宁抱着匣子不方便,就叫身边的索额图帮忙打开,索额图不疑有他,接了钥匙就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都是冰块,冰块中间还有个小盒子。 “瞧这大小,莫不是个西瓜?” 索额图一边说着,一边又打开了小一些的盒子,然后,他就直直的对上了噶尔丹浑圆的双眼,瞬间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噗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常宁也吓了一跳,但他毕竟是上过战场的,没有索额图那般丢人,镇定下来后又仔细瞧了几眼,不确定的猜测道:“这是……噶尔丹?” 康熙笑眯眯的点头:“不错,正是噶尔丹。” 常宁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这一群人刚刚还在商量着这次要出多少兵马,需要多少粮草,才能彻底将噶尔丹及其残部消灭,可如今,噶尔丹的人头,就在他手中的匣子里了? 那他们这些天都在商议了些什么玩意,不是纯纯浪费时间吗?! “四公主得朕梦中传旨,亲率护军将噶尔丹及其残部尽数剿灭,除了这人头之外,还有印信等物件,足以证明噶尔丹的身份,” 康熙继续道,“令兵部核实相关情报,如无误,朕即下旨,令天下同贺!” 噶尔丹不臣多年,他被迫两次亲征,如今终于彻底铲除了这心腹大患,合该普天同庆! 常宁:…… 什么见鬼的梦中传旨,皇上您什么时候改做神仙了? 还四公主亲自带兵剿匪,那四公主如今已怀胎数月,她怎么亲自带兵?! 想把功绩都给闺女就直说嘛,何必在这儿拐弯抹角的让他们猜闷子! 噶尔丹就这么死了的事情,即便是有人头有印信在,朝中还是大部分人都不敢相信。 一时间大量的斥候明里暗里往漠西去打探,一直到在伊犁探听到噶尔丹的侄儿策妄阿拉布坦已经为噶尔丹举行了葬礼,并且取代他称汗后,朝廷上下方才敢相信,噶尔丹真的死了,就死在他们大清的恪靖公主手里。 谁说公主无用的? 谁说出去和亲的公主都只是个摆设的? 看看咱们的恪靖公主,这才出嫁一年多,就亲手斩下了噶尔丹的头颅,这才是咱们大清公主应有的风采! 一时间传言越来越夸张,不知为何丹卿就成了百姓们口中“高大威猛”不输男子的将军,能随手一刀砍下敌人首级的那种猛士。 对此,知道全部内情的胤禛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妹妹高大威猛? 还能一刀斩人首级? 不要太离谱好不好! 再这么传下去,他那柔弱可爱的四妹妹,就要变成蚩尤一般的怪物了! 当然,柔弱可爱这四个字,是胤禛个人的评价,充满了来自亲哥的主观臆断,至于与事实是否相符,他概不负责。 总而言之,胤禛并不认为名声太过对于丹卿是好事,于是他暗中使人往市井上去传了另一个版本,不出几日,斩杀噶尔丹的故事的重点就从公主英勇转到了皇上梦中下旨上去了。 这么一来,康熙就成了百姓口中的“神仙降世”,在民间的威望更甚。 这新的故事传到康熙的耳朵里,他满意的笑笑,转头就令胤禛全权负责此次北巡事宜。 他是说过公主亲征,不过是想让闺女占稳了功劳,可他也强调了梦中传旨之事,为何之前民间传闻只提起公主不提他? 这必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让他忌惮丹卿。 可他闺女又做错了什么,不过是一心为国而已,如今还怀着孕,真叫这些人乱传,被她听到指不定要生大气。 还是胤禛懂事,拨乱反正,如今这故事,却是比之前那个好听多了。 毓庆宫里,胤礽听过了新版本的故事后,却是面色阴沉。 好一个胤禛,表面上装得风轻云淡,好像无意争权,只想做些实事,可背地里却是一而再的搅乱他的布局! 他倒是拍得一手好马屁,什么神仙降世,不过就是两次倾全国之力也没能杀了噶尔丹的人,还真敢吹嘘! 还有丹卿,那个他小时候以为会与他一心的妹妹,如今是愈发能耐了,也不知如何就那般好运气,竟然真叫她杀了噶尔丹,让他这几个月来的布局,彻底落空。 “让派出去的人都撤回来吧。” 胤礽沉声吩咐道。 噶尔丹已死,他再算计也变成徒劳,这份盖世军功已经是康熙的了,他永远没机会染指分毫。 “太子爷不必动怒,诛杀噶尔丹的功劳落在四公主的手里对您来说是好事,” 胤礽身边的阴暗处,有一个瘦长的身形,看不清面孔,“公主只是公主,就算得了天功,又能如何?总比落在直郡王手里要好得多。” 胤礽皱眉:“难道就这么算了?” 那人微笑:“自然不能算了,您应该亲自为四公主请功,如今,她也该得了固伦公主的封号了。” 胤礽不愿,怀疑道:“你莫不是还惦记着她吧?据孤所知,她可是已经怀了敦多布多尔济的孩子,人家夫妻和睦恩爱,你便是再想,也是不可能了。” 那人收起笑意,声音变冷:“太子若不愿意舍出一个固伦公主的名号,那就等着皇上给她更丰厚的奖赏和补偿吧。” 胤礽噎了一下,不得不咬牙应下。 也罢,不过就是个虚名而已,若他还想办法阻拦,说不定康熙真的会另给她更多的补偿,就比如—— 给与她亲近的其他阿哥封王。 相比于一个固伦公主,他更不能接受朝中多出几个亲王郡王来,所以事到如今,他主动给她请封,确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第二日早朝上,还没等康熙开口,胤礽就主动站出来,为丹卿请封固伦公主。 当初丹卿议亲之时,康熙就想给固伦公主的封号,是胤礽暗中联合诸位宗亲王爷及朝臣,以不合礼制为由,坚决反对,最终康熙也没能勉强。 如今,也是他亲自打了自己的脸,口口生生说丹卿自幼于太皇太后膝下尽孝,又曾得孝懿皇后抚育,晋为固伦公主合情合理云云。 第93章 第93章二合一章 丹卿离得稍远,听不太真切,只依稀听得那蒙古女人在喊什么不退银子之类的话,而店里的管事似乎在跟她理论。 双方争执了片刻,那蒙古女人突然从腰上解下来一个马鞭,扬起就往地上的男孩儿身上抽,那男孩儿只缩成一团,竟是不躲也不闪。 眼看着他身上都见了血,丹卿心有不忍,正要叫人去阻拦,就看到天上春里走出一个年轻人来,用一把折扇挡开了那蒙古女人的鞭子。 丹卿叫安平将马车赶近些,这才听真切他们在争执什么。 “这位夫人,我们天上香是酒楼,不是你口中的那种地方,里面的姑娘公子们都是自愿来陪酒赚钱的,绝无任何勉强,” 那年轻男子说的是汉话,“你昨儿将你儿子送来的时候,说你家里实在急用钱,你儿子是愿意来这儿陪酒赚钱的,我才将他留下,还支给你三个月的工钱,可他昨晚却打伤了客人,还差点从楼上跳下来,这如何看也不像是自愿的,我是决不能再留他。” 那蒙古女子似乎听不懂汉话,只是一味将地上的男孩儿拽起来,扯着他的头发露出他的脸来。 站在外面的禾苗低声道:“公主,是个很俊俏的小公子,怪不得这酒楼愿意提前支给他娘工钱。” 丹卿却是皱眉—— 这不就是亲娘卖儿子吗? 没想到这天上香里,竟然还用男孩儿招待客人。 那蒙古女人估计根本没搞懂天上香是干什么的,只当是勾栏瓦舍,只三个月的工钱竟就将儿子给卖了。 现在她儿子不愿意伺候人,差点跳了楼,她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只怕天上香的人将那几个银子要回去。 “我不要你还钱,只是让你好好将儿子领回家去,别再强迫他了,” 那年轻男子不会说蒙语,但能听得懂,立刻摇手道,“你别打他了,也不是他的错,我也不会叫你赔钱,你好好把他领回去就行。” 然而那蒙古女人却听不懂他说什么,情急之下竟然用手里的马鞭勒住了那男孩儿的脖子,嘴里喊着什么“你们不要他我就勒死他之类的话”。 丹卿忍不住推开窗户去看,却见那男孩儿竟是任由母亲勒紧鞭子却毫不反抗,仿佛早已经认命,只等着母亲用力,就将这条命还给她。 “安平,救人。” 丹卿开口吩咐道。 无论如何,也不能真让这蒙古女人当众杀了儿子。 安平领命上前,抓住那蒙古女人的胳膊一扭,就将她丢到了一边,然后赶紧解开男孩儿脖子上的鞭子,却见他脖颈上已有一条青紫,可见他那娘,刚刚是真的下了死手的。 男孩儿倒在安平的胳膊上无力的喘息,似乎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的,丹卿走下马车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双眼空洞洞的,仿佛已经没有活 下去的希望。 丹卿低头看着他纤细的脖颈上那道青紫泛红的勒痕,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初见孙天阙的时候,那时他也是差点被孔四贞活活勒死,也是带着这样的伤和一身的绝望。 或许,那一日康熙派去的人救下孙天阙的时候,他也是如同这男孩儿一般模样吧。 丹卿忍不住生了恻隐,便对那蒙古女人道:“你既然不要他了,那我给你十两银子,以后他就不再是你的儿子,如何?” 那女子一听能赚十两银子,立刻点头同意。 丹卿让禾苗去马车里拿了纸笔来,当场就给那妇人写下了契书,言明人钱两清,今后他们再无瓜葛云云,又请了那年轻老板做见证人,叫那妇人画了押,才将银子给了她。 那妇人拿了银子后,十分欢喜的模样,头都不回就走了。 “这位夫人,在下薛思文,是这间酒楼的老板,有句话想要提醒您一句,” 薛思文上前拱手道,“归化城里有明文规定,禁止人口买卖,她若是转头告到了同知府去,只怕您会有麻烦。” 丹卿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生得仪表堂堂,身上没有半点商贾之气,却是有些文人雅气,又听他说起城中规定,倒像是个规矩人,也就愿意与他说几句话。 “我没有要买他,只是见他母亲真想要他的命,他又不懂得反抗,所以才只好用银子先打发了她去,” 丹卿温声道,“我带他回去给他医治,等他养好了伤,自是任他去留,不会为难的。” “夫人心善,” 薛思文又道,“只是您毕竟是女子,这般带他回去,怕容易引人误会,在下有个法子,不知夫人愿不愿意听听?” 丹卿点头:“你说说看。” “刚刚在下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才闹成这样,心里着实愧疚,如今那孩子既然要养伤,不如就让他留在天上香,楼里有大夫可以照看他,” 薛思文大大方方的说道,“夫人放心,天上香虽然开门做生意,但绝不是秽乱之地,这孩子受伤我也有责任,一定会好生照看,您也可以时常命人来看他。” 丹卿觉得,这个薛思文有点意思。 他若当真这么好心,刚刚不用她出手他就能救下那男孩儿,不过就是十两银子,对于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可他偏偏说来说去不肯掏钱,才叫那蒙古女人喊打喊杀。 如今她给了银子将人救了下来,他这会儿又好心要留人,实在让人难免多想。 他说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丹卿也不好说信与不信,但他既然开了这个口,她倒也愿意会一会他,看看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如此也好,那就劳烦薛公子了。” 丹卿示意安平将那男孩儿交给薛思文手下的人,然后又要给二两银子作为医药费,薛思文却不肯收,只道这本就是他该做的。 丹卿并不勉强,微笑道:“我平日里不便出门,若是有什么事,薛公子可以到城西北一街第一户安家找我。” 那是安平安顺两兄弟的住处,倒也方便。 薛思文拱手应下后,目送丹卿上了马车远去。 “三公子,咱们真的要白养着这小崽子?” 一个体型壮硕的男子在薛思文身后问道,“他昨儿砸了那拉二爷的头,害得咱们好一通赔礼,如今竟还留着他?” “什么那拉二爷,不过是个不得用的包衣奴才,” 薛思文皱眉到,“如果不是你不问清楚了就乱收人,何至于闹成这样?晚上回去自己领罚。” 那人不敢再开口,喏喏应下。 薛思文转身走回店内,心里却是另一番盘算—— 刚刚那夫人衣着虽然看似普通,但他瞧那素色衣料并非凡品,只怕是素锦之类的,身边又跟着侍卫婢女,想来出身不凡,只是懂得低调。 他刚来这归化城,人生地不熟的,自然要广结善缘,不过就是养几天孩子而已,能花几个药钱,若是能借此结交上与公主府有关的人,那才是赚大了。 希望,他没看走眼吧。 …… 丹卿原以为那男孩儿伤得不轻,总得养上几日才能决定去留,可不想第二日安平就来回禀,说天上香的人找上了门,说是那男孩儿醒了之后不肯留在他们那儿,一个没看住差点又跳楼了,现在只能先把人给绑了,问丹卿要如何处置。 丹卿猜测许是那男孩儿也搞不懂天上香是什么地方,与他母亲一样以为就是青楼,所以才不愿留下的。 人既然是她救下来的,那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左右公主府里也有众多男仆,没那么多避讳,她便干脆叫安平将人领了回来,先放在园子里叫负责收拾花草的包衣养着,等养好了伤再论。 对于丹卿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转头忙起来就忘在了脑后,禾苗倒是常去看看他,见他不再闹了乖乖听话,便也放下心来。 胤禔是彻底在外面玩疯了。 他之前出征都是跟着康熙,虽然有机会亲上战场,甚至参与决策,但毕竟拘束,如今带着蒙古骑兵在蒙古人的地盘上横晃,才觉得真的爽快。 起初他还有几分顾虑,后来遇到一伙儿草原盗匪正在打劫一群蒙古人,他还尚未想好要不要都杀了,就看见那些蒙古骑兵们上前手起刀落,根本不带犹豫的。 看来,他这位四妹妹之前训练这些蒙古兵的时候,就叫他们见过血,绝不是当成普通吃闲饭的护军养着,不然也不会有这般果决。 也是,若非如此,丹卿也不可能有本事拿下噶尔丹。 既然这样,那他又有何可惧? 丹卿看到那一封封军报上都写着“歼灭”二字,便知道胤禔有多疯,也知道这些军报意味着多少条人命。 若是搁在她未出嫁之前,她或许会制止胤禔,觉得即便是马匪也未必都该死,可如今的她,在这归化城的一年多里,见过了太过流离失所的牧民,深知这些穷凶极恶的马匪有多可怕。 甚至比起噶尔丹,这些马匪对牧民们的安全威胁还要更大,他们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是常态,甚至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其实丹卿早就想要清理一下归化城周遭的马匪了,如今胤禔愿意辛苦,她自然不会阻拦,甚至还派出了一支二十人的火绳枪小队追了上去,专门负责保护胤禔的安全。 一直到临近中秋,胤禔接连三日都没再找到任何马匪的踪迹,才肯带队回来。 出去的时候,他带了三百人整的蒙古骑兵,回来了的时候,阵亡二十余人,伤者众多。 而他们换来的,却是数百马匪的人头,和归化城周围百里的安宁。 自此之后,再有马匪想要踏足归化城的辖域,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第94章 第94章二合一章 公主府静宜堂内,丹卿半躺在软榻上让侍女给她揉浮肿的小腿,神情自若,看不出喜怒。 在她身边不远的椅子上,那怀孕的女子小心的坐着,低着头不敢乱看,也不敢说话。 刚刚安太医来给丹卿诊脉的时候,顺便也替那女子把了把脉,果然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算日子,正是她忙着围剿噶尔丹的时候有的。 丹卿试图回忆起那时候她跟敦多布多尔济之间发生过什么,记忆里却是一片空白,好像并没有什么争执,但也没有任何亲密,忙起来几天见不到面,见了面也没什么话说,只是礼貌客气而已。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呢? 好像就是从他不顾她的阻拦非要结交护军营的人开始的。 那次的事情看似圆满解决,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上的问题,甚至之后护军营更加得用了,可她跟敦多布多尔济之间那本就虚幻的情谊却是随之崩断,再无法续接。 “阿丽娅!” 敦多布多尔济几乎是从外面狂奔进来的,那份焦急和担忧,丹卿从未曾见过。 只是一眼,丹卿就知道了他的选择—— 进殿之后,敦多布多尔济直奔那个叫阿丽娅的女子而去,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正牌妻子的存在。 “额驸请自重!” 禾苗少见的急言令色,几乎的怒吼出来的。 娥眉更是手按上了刀鞘,仿佛只要丹卿一声令下,她就会当场将这对男女斩了。 敦多布多尔济放开阿丽娅,将她拉到身后紧紧护着,警惕的看向丹卿。 丹卿并没有发火,只是问道:“她肚子里的,是你的孩子吗?” 敦多布多尔济没有回答,但等于是默认。 娥眉手中的刀噌的一声出了鞘,殿内的侍卫也都将手握在的刀柄上。 敦多布多尔济环视一圈,竟是突然往丹卿的方向扑来,然后又突然停下脚步,僵在了原地。 丹卿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火1枪,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 这把枪敦多布多尔济见过,知道它并不需要点火就可以直接射击,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丹卿也不可能打偏。 “怎么,连多装一会儿都不愿意了?” 丹卿的语气里没有愤怒,而是带着淡淡的失望,“我以为,你敢往我汗阿玛面前求娶公主,该是早就有了做额驸的觉悟,敦多布,我自问从未曾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在你面前,我也尽量收起性子跟你做寻常夫妻,即便是发现你另有外室,我也没伤害她,只是将她请过来想要将事情说清楚而已,而你,刚刚是想要对我做什么?” 敦多布多尔济强作镇定:“我只是想跟公主离近些说说话而已。” 丹卿半个字都不信。 “我承认我是跟阿丽娅有了孩子,可她不是我的外室,她原本就是我的妻子,” 敦多布多尔济又重新去牵起阿丽娅的手,“公主,你出身尊贵,高高在上,可你却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夫妻!你高兴了就哄一哄,不高兴就丢开不管,生气了就随意打罚,我与你身边的奴才,又有什么区别!” 原来,他竟是这么想的? 看来那顿军棍,终究是叫他记恨了她。 “我原是满怀期待的迎娶你,想与你一起经营这归化城,一起撑起土谢图汗部的荣耀,可你呢,你又何曾真的将我当成丈夫?” 敦多布多尔济满腹怨怼,“这城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紧紧抓着权利不放,不许我碰触分毫,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些,只是想帮帮你,可你却加以棍棒,又撵走了愿意与我结交的人,叫我在这归化城里就是个笑话!” “爱新觉罗嘎珞,大清朝的固伦恪靖公主,你又当真对我问心无愧吗?!” 丹卿沉默的看着眼前突然爆发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是因为积累了太多的怨恨吗? 还是因为他身边的女子对他来说太过重要,才会叫他突然如此失态。 也是,他刚刚说了,她是他的妻子。 丹卿终于想起来这个名字为什么听起来耳熟了,原来她就是传说中他早就迎娶的妻子,是他们成婚前,他答应过要放她离开的那个女人。 可如今看来,原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她,给大清看而已,他始终爱着阿丽娅,所以才会这么迫不及待的将她接到身边来。 所以,倒是她棒打鸳鸯了。 丹卿抚摸着自己浑圆的肚子,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有所感应,轻轻踢了踢她的手心。 丹卿忍不住微笑—— 好在,还有孩子在。 原本她嫁给他也只是为了这个孩子,他给她了,也算是对得起她,她也该还他自由了。 不过,现在还不行。 “来人,将园子里的阁子收拾出来,请额驸和这位夫人住进去,” 丹卿开口吩咐道,“好生招待着,别怠慢了。” 敦多布多尔济不愿意去,丹卿又道:“放心,我这人虽然霸道了些,但却不会为难怀着孕的女人,只要你的阿丽娅老老实实的待着,我保证她和她的孩子都会安安全全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敦多布多尔济皱眉问道。 丹卿对着他微笑:“我不想干什么啊,我只是希望在我的孩子出生之前,你们能乖乖留在公主府里而已。” 差不多再有两个月,她就要临盆了。 不管他对她到底有没有感情,这个孩子都是他的,他必须得留下来,亲眼见证孩子的诞生,为这个孩子的血统正名。 他可以不爱她的孩子,但也决不能因为他,给孩子带来伤害。 敦多布多尔济终究还是放弃了抵抗,扶着阿丽娅跟着侍卫们走了。 丹卿依旧叫之前服侍阿丽娅那个蒙古奶娘跟着一起去,倒也算是没叫她白从库伦城来一遭。 敦多布多尔济走后,胤禔才走了进来。 他刚刚就在门口,手中刀已出鞘,如果敦多布多尔济敢动手,他就敢当场斩杀了他! 他的妹妹,容不得一个漠北蛮子欺负! 胤禔将手中的刀交给娥眉,然后坐在了丹卿的身边,有些小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丹卿也说不上来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心情。 要说全不在意,那是自欺欺人,毕竟曾是枕边人,也有过一年恩爱的日子,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可若说伤心欲绝,那也是绝对没有的。 或许应该是有些不甘和遗憾吧,没想到她的婚姻,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突然收场。 她甚至,还没有二十岁。 还真的是一场失败的婚姻啊! “丹卿啊,你别胡思乱想,现在好好生下孩子才最要紧,” 见丹卿迟迟不语,胤禔缓着语气劝慰,“你要是不方便下手,我去帮你处置了那女人,再好好教训敦多布多尔济一顿,定叫他跪在你面前认错,发誓再也不敢了。” 丹卿相信胤禔能做到,可她不愿意,也不稀罕。 她是大清的固伦公主,她有自己的骄傲。 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不配跪在她面前。 若他真的有勇气早些与她说出那些话,或许他们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或者他当真敢直接告诉她他只爱阿丽娅,她也佩服他敢作敢当是条汉子。 可他什么都不敢,口口声声说爱着阿丽娅,却将她藏在她给的小宅子里,没名没分的给他生孩子,这种爱,当真可笑至极! “大哥,随他去吧,就像你说的,如今我最重要的就是好好生下这个孩子,何必再为她添一份孽呢?” 丹卿依旧挂着微笑,“你若是当真不放心我,就多留些时日吧,如今这种情况,我也真的需要人帮忙。” 她不会哭,也不能哭。 她的孩子,还有这座城,全都得依靠着她,她必须得坚强,勇敢,不能被任何事打倒。 …… 公主府花园的阁子里,敦多布多尔济关上门后,立刻冷下脸来。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冷声问道,眼睛里根本看不到对阿丽娅的爱意。 阿丽娅颤抖着回答:“我,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想叫公主发现你,这样你就能逼着我与公主决裂,让你重新当上郡王妃了?” 敦多布多尔济将阿丽娅逼到墙边,用手抓住她的喉咙,“还是说车凌巴勒许给你什么更好的条件了,比如,让你肚子里这孽种继承我的王位?” “不,不是,他不是孽种,是你的孩子啊——” 阿丽娅惊恐的扒着敦多布多尔济的手,想要挣脱,可他的手却越收越紧 。 就在阿丽娅憋得满脸通红之时,敦多布多尔济又突然松开了手,任由她滑落在地上,然后低头俯视着她。 “我知道他故意将你送来归化城,想看到什么,阿丽娅,从你算计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再不必妄想得到我的心了。不过你放心,我现在不打算杀了你和你肚子里的孽种,你给我乖乖的待着这儿,演好我的‘心爱’的妻子,我会保他一条命的。” 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女人突然出现在归化城,他也不会鬼迷心窍中了她的药,让她怀上了孽种,将把柄送到了车凌巴勒的手上。 他知道车凌巴勒想要什么,但也是这件事让他看清了更多。 当初他跟丹卿成婚之时祖父和母亲皆未到场,他原以为是车凌巴勒的阻挠,可如今才明白,原来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希望看到他得到大清的支持,包括他的祖父和母亲。 他们不想看到土谢图汗部的首领体内流淌着大清皇室血脉,但归化城防守森严,他们又威胁不到丹卿的安全,所以只能从他这里,利用车凌巴勒送来阿丽娅,逼着他跟丹卿决裂。 第95章 第95章二合一章 丹卿虽然从没想过要为谁守身如玉,更不觉得贞洁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便是要另寻他人,如今也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你,还是自己出去找禾苗,让她在院外给你安排个住处吧。” 丹卿指了指殿门,“顺便,叫她们进来伺候。” 内外墙之间还有不少空着的住处,平日当值的侍卫也会住在那边,槐梦住过去既离得近,也方便些。 她知道他们为何选中他。 一个无依无靠,不识字又不会说话,除了乖巧听话外加相貌出色再无所长的年轻男人,的确是个解闷儿的好选择。 可她如今身怀六甲,而他却是个被吓到口不能言的可怜人,就这么将人塞进她房里,她也是无从下手,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欺负他一般。 这个“男宠”,其实也不是非要不可吧? 自从她怀孕以来,就没叫敦多布多尔济近过身,不也好好的么? 虽然她承认,有时候是会有些成年人该有的欲望,但至少此时此刻面对槐梦,她心思清明,没有任何想法。 且先养养看吧,至少养胖些,瞧着不像个孩子了再说。 谁知槐梦却是噗通一下子又跪了下来,伸手就去解自己的衣裳,丹卿一时间被他胆大包天的举动给震惊了,等他露出瘦削的肩膀和白皙的胸口时才反应过来,开口斥道: “胡闹!还不快住手,把衣裳穿好!” 这算个什么事儿。 她要是再反应慢点儿,他是不是就要将自己扒个精光了? 都说戏剧来源于生活,可也不用总把该在戏台上表演的桥段带到现实中来,实在是有点,尴尬。 槐梦顿时眼泪就落了下来,却又不哭不出声,只是死死咬着嘴唇,手紧紧抓着衣裳,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这场面若是被旁人瞧见,定要以为丹卿是个什么强抢民男的女恶霸,把人逼成了这幅模样。 丹卿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雷的一抖,无奈又道:“我又没碰你,你哭什么?好了,穿好衣服出去吧,我只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越是这么说,槐梦越是哭得厉害。 丹卿瞧着他眼睛鼻子都红红的,着实哭得可怜,却又说什么都不肯出去,仔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也许不是不愿意,而是觉得被她嫌弃了? “你是愿意伺候我的?” 丹卿试探着问道。 槐梦努力点了点头。 “那有人教你该怎么伺候吗?” 丹卿继续问道。 槐梦眨掉了眼眶里的泪水,又作势要继续脱衣服。 “停停停!” 丹卿赶紧喊停,“不管旁人是怎么跟你说的,从现在开始,你只听我说,懂吗?” 槐梦停下动作,认真的看向丹卿,等她吩咐。 “你既是愿意,那我也许你先留下,不过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许再随便脱衣服了,” 丹卿也不知为何今日尤其有耐心,“你先在院里干活,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没叫你做的,你也不必伸手,至于其他——我若是需要,自然会叫你伺候,我若不叫,你也不许自己往前凑,听懂了吗?” 槐梦兀自咬着嘴唇不动。 丹卿不想再跟他僵持,高声喊禾苗进来,禾苗本就一直守在殿门口,心里暗叹一声可惜,推门走了进来。 丹卿狠狠瞪了她一眼,禾苗过来扶着她往榻上坐下,顺路轻轻踢了踢槐梦,示意他自己出去。 槐梦可怜巴巴的又看了丹卿一眼,方才裹紧衣裳走出殿外。 等他走后,丹卿才埋怨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何时说过必须要有男人伺候了?” “直郡王说,额驸都有别的女人伺候,公主怎么能总是独眠呢?奴才仔细想过,的确是这个道理,” 禾苗服侍丹卿躺下,自己坐在床边帮她按腿,“奴才听成碧她们说,这蒙古的女人跟咱们不一样,她们若是死了丈夫,可以随便改嫁的,而且据说那些蒙古郡主后宅里都养着许多男人,就像咱们宫里一样,每天翻牌子叫来侍寝呢。” 丹卿:“……以后叫她们少往茶楼去听说书的胡诌八扯吧。” 这些丫头们休沐的时候惯爱去茶楼里听热闹,可这都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回来? 蒙古人是不禁女子改嫁,可那是因为在他们眼中,女子跟财产是一样的,为了不让家里的财产流失,他们会逼着女子嫁给她们丈夫的兄弟,甚至公爹或者儿子。 丹卿并不觉得这算是婚假自由,只觉得是女子的可悲。 真正的自由该是嫁不嫁嫁什么人全凭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像一 个物件一样被一家子“传承”。 至于那蒙古郡主的故事,却是真的,不过不是漠北的郡主,而是科尔沁的郡主。 因为康熙不想让蒙古女人继续统治大清的后宫,所以宫里除了宣妃之位,再无蒙古妃嫔,就连阿哥们的后宅,也少有蒙古秀女,满蒙联姻的旧俗几乎完全寄托在外嫁公主和宗室女上了。 如此那些原本该要入宫或者嫁进京城王府的科尔沁格格们,就只能留在草原上婚配,而在这里,她们虽然封号只是郡主县主,实际上却与公主无异。 这些格格们或许依旧要与其他部族联姻,但是她们足够尊贵的出身却给了她们与男人抗衡的勇气,蒙古男人多妻妾,郡主们自然也不甘寂寞,所以当真有如禾苗所说的在自己府里开后宫的郡主,传出来大家也只做笑谈而已。 但就算是真的,也是草原郡主才有的做派,可她是大清的公主,她要是真敢学起来,那—— 那又怎么样呢? 她汗阿玛当初在京城里的时候就暗示过她成婚后可以在公主府里养男人,她四哥,未来的雍正爷,也曾经暗示过她若是不喜欢敦多布多尔济,可以选自己喜欢的进府过日子。 所以如果她搞出什么风流韵事的传闻来,估计他们只会觉得“果然如此”,并不会责怪她吧? 丹卿抱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突然笑了。 谁说这古代人保守来着? 这古代人可太开放了。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赞同她的想法,突然挥舞起手脚,在丹卿的肚皮上踹出一个凸起。 “哎呦,咱们小王爷可活泼,” 禾苗赶紧安抚的摸了摸,“可别急啊,再等两个月您再出来。” 自打丹卿怀孕,身边的侍女们就开始叫起了小王爷,似乎这么喊着,就能喊出来个男孩儿。 丹卿也没拦着,随她们高兴,但其实心里却并不在意孩子是男是女。 反正无论是男是女,她的孩子都会是土谢图汗部的继承人,喊一声小王爷也没什么问题。 因为丹卿肚子里的孩子突然闹腾了起来,禾苗也再顾不上讨论男宠的问题,赶紧叫人喊来了安太医。 这孩子一向安静,还是第一次动得这么厉害,丹卿心里也有些慌,乖乖的叫安太医把脉。 安太医神色有些凝重,半晌之后才道:“公主这些时日情绪起伏太大,郁气难舒,心绪不平,自然会影响到腹中胎儿。” 丹卿听懂了,这就是说她就是憋气憋的。 可她已经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了,但她终究是人,一点都不被影响也是不可能的。 “那你给我开点纾解的药吃?” 丹卿问道。 安太医看想禾苗,禾苗摇了摇头。 “其实,能不用药还是不用为好,” 安太医努力措辞,“禾苗姑娘之前问过微臣一些法门,却也是纾解心绪的好法子,公主可以适当的尝试一下。” 什么法门? 丹卿疑惑的看向禾苗,却见禾苗脸颊绯红。 丹卿:…… 哦,原来,是这个法门。 ……不对,禾苗竟然去跟安太医讨论这些? 他们这是……? 丹卿的目光过于直白,叫禾苗和安太医都满脸通红。 原本他们都是为了丹卿好,没什么忌讳的,可是叫丹卿这么默不作声的来回打量,却像是,他们好像有什么一样。 安太医终究面子薄,抵挡不住赶紧跑了,只留下禾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气得直跺脚。 丹卿咯咯笑了半晌,倒是觉得胸口之间那一直堵着的感觉舒缓了些,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再闹腾了。 “我懂我懂,男女之情嘛,正常正常,” 丹卿乐见其成,“我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愿意了,就直接跟我说,我定是要叫你心想事成。” 禾苗气道:“奴才不愿意,奴才这辈子都不嫁人!” 丹卿“啧”了一声:“可怜啊,某些人都能与你讨论房中事了,却连个名分都讨不到,啧啧——” 禾苗:…… 这个嘴上没把门的臭男人,这些话告诉公主作甚! 禾苗终究是挺不住跑了,将娥眉叫起来陪着丹卿,她自己在外面守着。 毕竟丹卿今日胎像不稳,她再如何,也不放心回去睡觉。 丹卿倒是没觉得不舒服,这几日来第一次一夜好眠到天亮。 禾苗却是没睡好,有些疲累的撑着叫朱颜和成碧来伺候丹卿起身,丹卿刚从床上下来,就看到槐梦端了热水从外面进来。 倒还真将人当成小厮用了。 安太医说,叫丹卿还是得小心养几日,她也就懒得再去静宜堂,叫人去将今日的函件都拿回寝殿里来。 其实如今城里的事务大半都交给了同知府处理,必须要丹卿过目的,要么就是大盛魁的线报,要么就是京城里的消息,大多数只是看过心里有数就好。 往日里大多是娥眉替她收拾这些,但昨夜娥眉守了她一晚上没睡,丹卿就打发了她跟禾苗一起回去休息,扫了一圈,指了缩在角落里的槐梦过来帮她拆信收信。 第96章 第96章二合一章 丹卿靠坐在软榻上,槐梦则是坐在地上,将头趴在她的手边。 丹卿哄着他再多说几句,他却又不肯,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她。 “明明会说话了,为什么又不肯说?” 丹卿捏捏槐梦的鼻子,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像是一只小兔子。 “公主。” 槐梦脆声叫道。 丹卿捏住他的鼻子不放:“还有呢?再说点别的。” 槐梦也不闪躲,呼吸不了就张开嘴喘气,若是再吐一吐舌头,就不像兔子,而像小狗了。 许是丹卿笑得过于温柔,叫槐梦生出了勇气,他试探着去碰丹卿的手,丹卿只是挑了挑眉,没有躲开。 “公主——” 槐梦拉长了声音,似乎是在撒娇,“伺候,公主——” 丹卿用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看着他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拼命眨着眼睛,却又偏偏不肯后退半步。 槐梦身上有一种极致单纯的感觉,仿佛未经世事,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又偏信了旁人的鬼话,非要认定了要对恩人以身相许的小精怪。 丹卿觉得,他其实根本不懂所谓“伺候”到底要做什么,他只是因为旁的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会认认真真的想要献出仅有的自己。 这是小说里常见的桥段,以前丹卿还觉得,那些所谓的恩人挟恩要了人家,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可当真发生在自己身上,面对这样一个仿佛不求任何回报,只一心想要奉献自己的小美人,丹卿也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他什么都不懂,若是她现在要了他—— 啊,呸呸呸! 这都什么跟什么,一定是孕激素刺激了她的大脑,才会让她生出这种想法来的! 丹卿觉得,她现在脑子里有两个思想在打架。 一边是道德和良知的约束,让她下不去手; 一边是血脉和权力给予的掌控欲,告诉她,她有资格拥有他。 丹卿的手沿着槐梦纤细的脖颈往下,慢慢摸到了他不知何时散露出的胸膛,她能感受到他轻轻的战栗,却又仿佛欲迎还拒,悄悄凑得更近了些,方便她继续下去。 就在她的手在他平坦的腹部留恋够了,想要继续往下探索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敦多布多尔济的声音,让她瞬间清醒过来,立刻收回手坐了起来。 “禾苗,出什么事了?” 丹卿高声问道。 禾苗匆匆进来,扫了一眼慌忙整理衣裳的槐梦,然后答道:“额驸非要见您,侍卫们没拦住,让他闯到正院里来了。” “开门,让他进来。” 丹卿吩咐道,然后起身让禾苗扶着她往厅堂里去,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槐梦皱眉的表情,全然不似刚刚的单纯情动,而是带着淡淡的冷意。 敦多布多尔济进来的后,先逡巡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人。 丹卿知道,他在找槐梦,但槐梦却留在她的寝殿里,没有跟出来。 “你要见我,到底有何事?” 丹卿淡淡的问道。 敦多布多尔济收回目光,看向丹卿:“我想出去一趟,见见土谢图汗部的人。” 丹卿不置可否:“你觉得,现在这个时候我会让你去吗?” 敦多布多尔济沉声道:“公主已经将我关在府里一个月了。” 丹卿挑眉:“所以呢?” “我一个月未曾露面,土谢图汗部的人可曾登门询问过?” 敦多布多尔济问道,“公主不觉得,这事情很蹊跷吗?” 丹卿皱起了眉头。 说起来,的确有些奇怪。 那日她将敦多布多尔济叫回公主府的时候,他正领着土谢图汗部的人看马场,之后他就一直被她关在公主府里,日夜都有人盯着,绝对没有可能与外面联系。 他就这么无缘无故的“失联”一个月,土谢图汗部的人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完全没人上门来要人,着实有些奇怪。 “你在怀疑什么?” 丹卿问道。 敦多布多尔济如实答道:“我怀疑,他们在暗中谋划什么,可能意图对公主出手。” 对她出手? 丹卿不信:“这里是归化城,只我的护军就有五百,就凭土谢图汗部那百十个人,能对我做什么?” 敦多布多尔济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心里很不安。公主,我知道如今你定然恨我,但有一件事我敢对长生天起誓,从始至终,我绝没有任何一刻生出过要伤害你的念头,请你相信我。” 丹卿摇头:“我不恨你,却也不会再信你。敦多布多尔济,如今你我最好各不相干,你只管陪着你的妻儿,不要闹事,我保证你们的安全,会将你们送回库伦城去。” 敦多布多尔济急道:“可你也是我的妻子,你腹中的也是我的孩子!公主,车凌巴勒绝不会甘心被你压制,他知道若是你生下儿子意味着什么,他一定会对你和孩子出手的,你相信我!” “那又如何?” 丹卿嗤笑道,“他想出手就叫他来啊,我也正愁没理由除了他呢。” 她早就不是会被一两句威胁吓到的小可怜了,在这归化城里,没有人能叫她害怕。 康熙给她的火炮不是玩具,她的侍卫和护军更不是摆设,就算土谢图汗部倾全族之力来袭,凭借城墙之利,火器之威,她尚且不惧,更何况察珲多尔济尚在,车凌巴勒可指挥不动土谢图汗部全族。 “若,不止是车凌巴勒呢?” 敦多布多尔济往前逼了一步。 丹卿仰着下巴看着他,眼中没有惊异,只有不屑。 “那就要看看,察珲多尔济和你的母亲,在不在乎你了。” 丹卿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侍卫上前将敦多布多尔济给反绑了,押跪在地上。 丹卿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欣赏他眼中的不可置信,然后勾起嘴角吩咐道:“叫画师来给额驸画一副画像,派人给土谢图汗部的人送去,哦,对了,别忘了给阿丽娅也画上。” 真当她是个瞎子聋子,完全不知道土谢图汗部那些人的心机吗? 大盛魁早就在库伦城里站稳了脚跟,土谢图汗部王旗里的事情,只怕她比他还要更清楚些。 “敦多布多尔济,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耍小心思,” 丹卿捏紧动敦多布多尔济的下巴,“以前我看在你是我的额驸的份儿上,一再的包容,可如今,我再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你最好别来招惹我,否则,我也不介意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能承袭你的郡王之位。” 敦多布多尔济咬牙看着丹卿,最终却还是闭了闭眼睛,顺从道:“公主不信我也是应该,本就是我欠你的,要打要罚我都认下便是了。” 倒还真的是见风使舵,能屈能伸啊—— 丹卿突然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在敦多布多尔济的脸上,然后在他被打蒙了的时候,反手又是一巴掌,给他一个对称的美。 之后,她接过禾苗递来的手帕,仔细擦着手道:“你说的对,这是你欠我和孩子的。” 她之前还后悔当日太冷静了,没揍他一顿,如今他自己来讨打,就别怪她不客气的。 “安平,赏他二十鞭子,关回阁子里去,再叫他跑出来,你就跟他一起挨打。” 丹卿丢下手帕,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就回寝殿去了。 安平心里后怕,深吸一口气,亲自拿了马鞭往敦多布多尔济的身上抽去—— 若不是公主机警,怕是真要叫他给骗了去! 敦多布多尔济不躲不闪,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只是皱眉盯着丹卿的背影,脑子不停地转。 这一个月来,他也曾摇摆不定,后悔选择跟她决裂,想要跪在她脚下祈求她的原谅,可终究,他还是选择再一次的试探和欺骗,想要利用她的心软,为自己争取一条出路,可她比他想象的更加厉害,也更加狠心,他的心思,根本没办法逃过她的眼睛。 他又输了。 可是,他别无选择。 如今这情势已经与他预估的完全不一样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他现在唯一能握住的筹码。 所以,他愿意挨打,叫她出够了气,再与她细谈。 …… 用过晚膳后,丹卿倚在躺椅里听槐梦给她读蒙语的旧书。 原来他不是不识字,而是不认识汉字,也不会说汉话,所以白日里才会一直只说那几个词。 如今念起蒙语,语调顺畅了许多,清亮的嗓音里带着温柔,听得丹卿昏昏欲睡。 正迷蒙间,禾苗进来禀告,说敦多布多尔济起了烧却不肯叫人近身,更不肯吃药上药,就连阿丽娅都劝不动,伺候的人怕真出了事,赶紧来报。 丹卿不信他会想死,心里知道这定是苦肉计,可却也不得不吃他这一套—— 现在这个时代可不比现代,发烧是真的能死人的,若是多僵持几个时辰,叫他伤口发了炎,说不定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这人若是死在她府里,身上带着她叫人打的鞭痕,她便是如何解释都说不清的,更何况她的孩子还没出生,可不能平白为了他担上克父之名。 “叫他过来见我。” 丹卿吩咐道。 天黑路滑,她才不要往园子里去看他,他既然用出了苦肉计,就是还想见她,那就应该能爬的过来。 敦多布多尔济其实伤得也没那么重,发烧是真的,却没到走不了路的程度,并不用人搀扶,自己就走了进来。 丹卿依旧在前厅见他,也不叫坐,只是冷着脸等着他出招。 敦多布多尔济试图走到丹卿的身边,却被娥眉横刀拦住,他想进,娥眉却丝毫不肯退。 二人僵持了片刻 ,敦多布多尔济突然晃了晃,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娥眉回头看向丹卿,丹卿皱眉道:“有什么话不能在那儿说?” 第97章 第97章二合一章 丹卿没有将敦多布多尔济送回去,而是叫他留在了他原来的住处养伤。 既然他自愿投诚,那她自然不会客气,不过在用人之前,还是得给他先治好了伤,也不算她苛待了他。 阿丽娅依旧留在花园的阁子里,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还有安太医帮她安胎,只是丹卿暂时不打算再叫他们见面。 之前不将他们分开是为了安抚敦多布多尔济,让他能安心留在公主府等待她生产,而如今敦多布多尔济既然愿意臣服,那阿丽娅便可以成为她用来控制他的筹码。 身份转换的有点快,不过丹卿倒是适应良好。 她心里将敦多布多尔济从额驸的位置挪到下属的位置上后,再没了前段时日的纠结,看他也没那么厌烦了,偶尔还有心情去看看他伤势如何。 草原上的狼崽子果然身体底子好,那天瞧着他满背的血,上药的时候连安太医都连连皱眉,还以为且得好生养上一段时日,却不想不过三两日功夫,就又活蹦乱跳了。 “我与公主有正事要谈,你出去候着。” 敦多布多尔济一进来,就开口撵人。 槐梦咬着嘴唇委屈的看向丹卿,不肯放下手里刚磨了一半的墨条。 丹卿看向敦多布多尔济:“不用避讳,你直说便是了。” 槐梦不是敦多布多尔济,他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全然只能依附于丹卿,并不值得丹卿忌惮分毫。 从她允许他近身伺候的那一日起,他的命就握在她的手里,可以说她就算今日无故杀了他,这天底下都不会有人为了他问她一言半语。 所以,她并不在乎他听到了什么,因为没有她的允许,他不可能接触到外面的人。 敦多布多尔济却是极为不爽的。 尽管丹卿已经明确说过今后他们再不谈感情,只谈利益,可至少名义上她依旧是他的妻子,她肚子里还以后他的孩子,看到另外一个男人对着她献媚,而她竟然也默许了,这不是在当面打他的脸吗? 他毕竟是个男人,只要她还是他的妻子,他就没办法不去在意她有别人。 见敦多布多尔济不肯说话,丹卿挥手示意槐梦出去,然后沉声道:“你最好记清楚如今你我的关系,我不希望这种情况再出现第二次。” 花园的阁子里还住着他的阿丽娅呢,她都没打死他,他又怎么好意思跟她摆脸色? 不管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还是当真拈酸吃醋,都十分可笑。 别说她与槐梦并没有什么,就算她当真收用了槐梦,又与他何干? 既然已经谈及利益,那就别再多情,也省得以后麻烦。 敦多布多尔济见丹卿神情不悦,也不敢再闹,当即说明自己的来意—— 他想以丹卿生产做诱饵,勾引车凌巴勒的人动手,拿住确切的把柄。 若是车凌巴勒亲自前来那就更好了,若是能当场扣下他,便不必再费心筹谋其他。 察珲多尔济重病已久,朝不保夕,如今全靠蒙医秘药支撑性命,但据敦多布多尔济所知,那所谓的秘药并不是什么救命的良药,而是一种毒药,算是强行透支换来的清醒。 但以毒攻毒的法子剑走偏锋,并不得长久,两个月前,他留在库伦城的眼线就传来消息,说察珲多尔济接连吐血,只怕命不久矣。 敦多布多尔济直言,最开始他的打算是想趁着丹卿生产之际夺下归化城的兵权,联合他在土谢图汗部的势力,剑指车凌巴勒,抢夺汗王之位,可没想到胤禔突然到来,又住下不走了,打破了他的谋划。 丹卿将那支蒙古骑兵交给了胤禔率领,剿灭了归化城周边数百马匪,在看到战报的时候,敦多布多尔济就知道,他带不走这支骑兵了。 护军营的结交失败加上原本觉得十拿九稳的蒙古骑兵也易主,敦多布多尔济在归化城里布置的手段,只剩下一些暗中的人手,加起来还不到百人,虽也能搅动城中混乱,但要与军队抗衡,却是绝不可能的。 所以如今他只能彻底向丹卿坦诚,希望她能支持他的计划。 丹卿是知道敦多布多尔济不安分的,他的所作所为她亦有所猜测,可当真听他摊开来讲,却也还是免不了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叫她撞见了他与护军营的人交往,如果不是他城府不够深,一时酒意上头叫她看出了护军营里有人生出异心,如果不是她深知火器威力,对护军营看得像命一样重要,及时将不忠之人赶走,也许此时此刻,她最大的倚仗,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 而一旦护军营出了事,那些蒙古骑兵会如何选择,可想而知。 所以,他一直不怎么与蒙古骑兵相交,不是因为怕她忌讳,而是认定了蒙古骑兵们会选择他,所以不必多费心。 即便她处处提防没叫他得手,他还是在城里安插是数十人手,只怕都是平日里借着游玩的名义带回来的。 “果然好本事,竟在我眼皮子做了这么多事,如今你敢都认下,也算是你有胆量,就不怕我与你算账吗?” 丹卿的语气里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杀意。 如果昨天之前她知道这一切,她不敢保证她还会愿意与他做交易,而不是直接将他囚禁起来,只给他留条命就够了。 敦多布多尔济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咬牙道:“我既然敢坦言,自是做好了准备,公主若要降责,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只求公主肯助我。” 事到如今,他已然退无可退。 这些话他自己不说,等到将来某一天被人揭破或者被丹卿自己查出来,那他怕是要粉身碎骨的。 倒不如就如实交代,左不过就这一遭,看在他还有用,以及尚未出世的孩子的份儿上,她总不至于现在要了他的命去。 丹卿冷笑道:“你倒是乖觉,认定了我如今不会动你,便想着一次将事情都揭过去。也罢,那咱们就一次将话都说清楚,你但凡还有任何隐瞒,以后叫我知道了,我定然与你算总账!” 敦多布多尔济抚胸低头道:“臣保证,再无半分隐瞒。” 他这一句“臣”,却是让丹卿冷静了下来。 若按夫妻算,他这般存心算计,她恨不得立时打杀了他去,可若论君臣,他如今算是归降,既然她必须要用他,就不得不既往不咎。 更何况有一点叫他给捏准了,那就是她还不打算叫自己的孩子丧父。 所以,就暂且留着他的狗命吧。 “你想如何做,细细道来。” 丹卿终是点了头,认可了敦多布多尔济的想法。 她也不想夜长梦多,一直要去提防车凌巴勒,若是真能引他上钩,他敢动她就敢杀。 到时罪证确凿,她也不怕朝廷诘问。 敦多布多尔济凑到丹卿身边低声细说,而门外,原本伫立多时的槐梦,却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开了。 他拎着水桶一路往水井边上去,打水的时候顺手掏出一块点心,喂了喂井边讨食的麻雀。 等他拎着水桶离开后,吃饱了的麻雀们腾空飞起,一起飞向了公主府外。 …… 与敦多布多尔济开诚布公之后,丹卿彻底释然了。 再面对他时,她心里没有任何波澜,他杵在她门口,与侍卫也没什么区别。 槐梦的汉话说得越来越顺溜,也愈发的爱缠着丹卿。 闲暇时,他就努力用汉话给她讲今日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左不过就是哪里的花谢了,哪个侍女跟男仆吵起来了之类的小事,有时候还学不明白,听得丹卿直笑; 等丹卿忙起来的时候,他也不打扰,帮她磨墨拆信,然后就坐在她的脚边,时间久了,便靠在她的椅子上睡着了。 每到夜色降临之际,他总是眼巴巴的看着她,仿佛在 期待着她开口留他,可她不说,他也不敢问,每每只是失望而去,仿佛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了下来一样。 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剩下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这种感觉很新奇,甚至让丹卿觉得有些享受。 难怪男人都喜欢金屋藏娇,有这样一个小美人时时刻刻的围着自己转,一心只想着讨好自己,实在让人很难拒绝。 丹卿不是还有什么顾虑,只是单纯为了孩子着想,不敢妄动。 虽然安太医说适当的舒缓并不妨碍,但她也没那么急色,非得在这紧要关头做这事不可。 而且,看他欲求不得又不敢寸进的可怜模样,也挺有意思的。 再等等吧,等到她生下孩子恢复好了,等他再大些再成熟些,如果他还愿意一生侍奉她,她就叫他如愿。 她已经厌倦了在感情里掺杂来自内外的算计和利益的权衡,她也终于理解为何康熙愈发喜欢宠爱没有家世依傍的妃嫔。 身在他们这个位置上,想要拥有一段无关利益只为真心的感情几乎是天方夜谭,所以不如退而求其次,去享受权力带来的讨好和忠诚。 带着这样的想法,丹卿开始将槐梦视为禁脔,虽然不叫他留宿,但平日里拉拉小手摸摸小脸已成为常态,也正是因为如此,被她圈禁在寝殿不准出门的敦多布多尔济对槐梦愈发的看不惯。 一开始还只是背后骂几句以色侍人之类的,后来他许是闲极无聊,干脆搬了椅子就坐在门口,但凡槐梦凑到丹卿身边,他就要阴阳两句,听得槐梦眼泪汪汪,叫丹卿十分无语。 丹卿见他实在是闲得慌,就叫人给了他一个大扫把,叫他去外面的院子里扫落叶。 敦多布多尔济气得跳脚,却又不敢不从,只能咬牙出去扫地,挥舞着扫把将落叶扫的漫天飞舞,也不知是打扫还是捣乱。 第98章 第98章二合一章 站在归化城的城墙上,胤禔虽然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可一时间还是有些恍惚。 他知道康熙宠爱丹卿,给了她火器傍身,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康熙竟然给了她一整支火器营! 不是十几二十支火绳枪,甚至不是百八十支,而是整整满编的五百支。 她原本的三百护军配有火绳枪就算了,为什么连他这次亲自带来的二百护军,也能人手一支枪? 汗阿玛啊,您这心偏的,也太太太过了吧! 就在胤禔恨不得仰天长啸痛斥那没有爱的亲爹时,远处风沙飞扬,继而马蹄声混着呼喊声,果真是马匪到了。 若是放在半个时辰前,胤禔此刻定然绷紧了心弦,可如今,他只想问问有没有椅子,让他能坐下来观战。 达春或许不是个能征善战的好将领,但他却是个绝对服从命令的人。 丹卿给的命令是不留活口,那他就毫不犹豫的下令射击,压根没想过给那些马匪留个喘气的机会,也根本没想过要问问他们为何而来。 马匪们也没想到大清的军队竟然会如此急切的抢先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被一轮齐射干掉了一片。 马匪头目高喊着快掩蔽,然后翻身下马,与众人聚在一起出,一起举起了藤牌。 胤禔往前几步,扒着城墙边边往下仔细看,看着看着,脸色就沉了下来。 初时他当真以为是马匪来报复,可如今看着那些眼熟的藤牌,方才惊觉,这些马匪要么是与人勾结得了装备,要么,就干脆不是马匪,而是伪装的。 因为那藤牌不是寻常之物,而是来自福建军中,之前曾被康熙调到盛京去抵抗沙俄士兵的火绳枪,效果十分不错,康熙还曾亲自叫他们辨认过。 这种藤牌乃是军备,此时出现在这些马匪手中,就说明一件事—— 指使他们前来的幕后之人知道丹卿手中有大批量的火绳枪,所以早有准备。 那会是谁呢? 是来自土谢图汗部,还是,来自京城? 是当真冲着丹卿来的,还是,冲着他来的? 一时间胤禔脑子里思绪翻涌,而此时护军营的射击也并未停歇。 他们分成三组,轮流上前点火射击,绵延不断,而马匪虽然手里有藤牌能暂时抵挡,可他们也没办法顶着射击前进,双方便僵持住了。 胤禔回过神来,问身边的达春:“要不然我带人下去冲杀一阵?这么打下去,怕是要将弹药打没了。” 达春叫一挥手,便有士兵将刚抬上来的弹药箱摆放在各个射击点位脚下,翻开箱盖,里面满满的都是弹药。 “直郡王放心,咱们别的没有,弹药管够!” 达春拍着胸脯保证。 这就要得益于丹卿在城中秘密建造的火药作坊了。 如今这种火绳枪的弹药并不难做,只要有配方,原材料齐全,就能源源不断的生产。 因为某种血脉里自带的“火力不足恐惧症”,自从火药作坊可以生产之后,丹卿就叫他们多多准备,宁可备而不用,也不能等要用的时候才发现准备不够。 所以日积月累下来,护军营的存货便十分充足,这次算是把家底都搬出来了。 胤禔沉默地看着那一箱箱火药,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来之前他有多忐忑,现在就有多无语。 他如今只想问问丹卿—— 有这么多火器,还要练蒙古骑兵作甚? 便是要打到土谢图汗部王旗去,这五百火器营也足够用了! “将军,炮来了!” 胤禔正默默腹诽之时,又有小兵来报,他回头看去,只见左右两侧城墙之上皆有士兵推着火炮而来—— 等会儿,这火炮又是哪儿来的? 他妹妹,该不会还敢私藏火炮吧?! 丹卿当然没地方去偷火炮,这被推过来的火炮,正是之前安装在东西城墙上的四门。 当初她出嫁的时候,康熙只肯给她四门火炮,她也知道只凭一方一门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在安装的时候特意叫人做了可以移动的轨道。 在必要的时候,城墙上的火炮可以推走聚集在一方,一门两门没用,那六门八门呢? 除非当真有人四面八方的围城,不然她这八门火炮就都能用的上。 达春完全没有犹豫,火炮一就位,就立刻下令开炮。 一阵炮火轰鸣之后,城外举着藤牌的马匪里炸出了一团团血色,原本还能保持形状的藤牌阵,瞬间被瓦解。 什么藤牌木牌,能挡得住火绳枪的弹药,能挡得住火炮吗? 火炮是需要冷却填装,可在这空隙里,自有护军营的其他人补枪,那些在炮火下勉强保命的马匪,一旦控制不住藤牌的方向,就会变成枪下亡魂。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那些自己跑来送人头的马匪根本不明白火器的威力,或许他们只是被人诓骗了,以为藤牌会是倚仗,可实战之下却是土崩瓦解,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其实主要还是护军营的火力太足了。 胤禔也算是经历过沙场的,康熙亲征噶尔丹的时候,也配了火器,但他们的补给有限,每一发弹药都要仔细着用,怎么可能会这么富足的用火力覆盖整个战场? 只有丹卿,多年的积蓄毫不吝啬的投入到军备中,才能建起火药作坊, 才能囤积这么多的弹药,才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轻而易举的大获全胜。 “差不多可以了。” 胤禔瞧着底下已经没什么动静了。 达春张望了一下,然后令人吹起了停战的号角,当然,只是吹给自己人听的。 或许城外的血泊里还有几个能喘气的吧,但很快就会有清扫战场的士兵去补刀,送他们去地府团聚。 丹卿说不留活口,达春便一丝不苟的执行。 胤禔看到此处,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就往城墙下走去。 他留在这儿最大的作用就只是督战而已,早知道丹卿是这种打法,他也不是非得跑这一趟不可。 哎,如今见识了这种火力覆盖式的战术,再叫他去打那抠抠搜搜的仗,可怎么打啊! 要是他手里也能有这么一支几乎无限火力的军队,他也找个好地方建城称王,谁还在京城里受那鸟气! …… 然而此时的归化城里也并不平静。 就在马匪抵达城外之时,城里也跟着闹了起来。 起初是因为枪声炮声引来百姓恐慌,后来也不知是何人一直在人群中挑唆,引得百姓们开始往公主府聚集。 他们并不知道护军营的火器有多么强大,他们只知道一旦马匪进城,他们都会被屠杀殆尽。 他们想要活命,所以他们需要公主府的庇护,如今只有公主府那高高的府墙,才能给他们安全感。 “我们要见公主!” “快让我们进去吧!” “公主府有那么多侍卫,为什么不保护我们?” “我不想被马匪杀了,快开门,救救我们!” 百姓们围在公主府大门外,不断的呼喊着,特别是曾经饱受马匪之害的蒙古人,更是群情激动,甚至有人想要上前砸门。 侍卫匆匆来报之时,丹卿已经满头是汗,在努力生产了。 娥眉听了消息进来禀报,丹卿艰难的喘匀一口气,然后抓着娥眉的手道:“让,让额驸去,告诉他,将车,车凌巴勒的人都逮出来,安抚好百姓,若有,差错,我就,要了阿丽娅的命!” 以一个有孕女子的性命做威胁,并不是什么光明之举,但此刻丹卿实在没精力再做打算。 城内的汉人大多迁去田庄了,留在城里的有同知府陈文涛的人帮着安抚,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满人俱是包衣,自有佐领看管,她早就给乌雅恒连下了命令,叫他在城乱之时关好旗下之人,决不许有人胡乱跑出来生事。 唯有这些蒙古人不好处理,原本她是打算在生产之前先秘密将车凌巴勒的人处理掉,这样就算按机会车凌巴勒带兵来袭,城里也不会太乱。 可谁也没想到她会提前生产,如今城里的奸细尚未清扫,才会闹出了百姓围府的这一出来。 她原是想叫敦多布多尔济亲眼看着她的孩子出生,以免之后再有疑心,可如今却不得不叫他去处理外面的事。 毕竟那些人里还混着他的人,只有他能最快解决问题。 “告诉他,快点回来,” 丹卿努力呼吸,“我跟孩子,等他。” 这时候也顾不得恶不恶心了,若这感情牌有用,叫她现在亲他一口也行! 娥眉应声出去,很快就听到敦多布多尔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主,等我,我去去就回!” 然而丹卿此刻却已经没工夫给他回应,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她下意识的握紧禾苗的手,继续用力。 她以前知道生孩子很辛苦,可却并不知道,会有这么难。 安太医和接生嬷嬷都说她是顺产,孩子的位置很好,个头也不大,不会生得太艰难,可她已经疼了这么久,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为什么,还是没生下来? 理智很快就被疼痛彻底湮没,丹卿再没有心思去管外面发生的事情,她只知道不断的用力,再用力,她只想能赶快平安的将孩子生下来。 到此刻,丹卿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疼了多久,生了多久,仿佛世界已经凝滞。 她也分不清身边来来去去的到底都是谁,只知道她一直紧紧握着的,是禾苗的手,只要禾苗还在,她就能安心。 第99章 第99章二合一章 一夜安睡过后,丹卿终于被允许下床活动活动了,当然,只限于在寝殿内这方寸之间。 此时她才想起来,好像一直没看到槐梦。 细问之下,方知道槐梦因为她突然生产被关起来了,丹卿知道他无辜,赶紧叫将人给放出来。 昨日槐梦挨了敦多布多尔济一拳,半边脸如今还肿得老高,又被关在暗室里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刚进殿就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还是娥眉眼疾手快服了一把,才没叫他摔倒。 丹卿叫人扶着他坐下,然后亲自给他涂药。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我补偿你。” 丹卿柔声哄道。 敦多布多尔济这一拳打的多少带着私人恩怨,但他凭借额驸的身份又打着担心她的名义,也算是名正言顺,就算丹卿知道槐梦无辜,却也没办法帮他报仇,只好用旁的方式补偿他。 槐梦却只是摇头,神色十分疲惫。 “那你回去好生休息几日,不必过来伺候了,想要什么就跟她们说,好不好?” 丹卿继续哄道。 槐梦却是拉住了她的手,落下泪来:“公主,别不要我。” “我没有不要你,只是心疼你受了伤,” 丹卿放下手中的药瓶,“好不容易给你养出些肉来,可别又给我饿没了,知道吗?” 槐梦乖巧的点了点头。 丹卿见他神色恍惚,以为他挨了打受了惊吓一时回不过神来,自是怜惜,又温声哄了几句,才叫侍女送他回去休息,还特意嘱咐了,叫安太医去给他诊治。 敦多布多尔济那牛犊子一样的力气,可别真把人给打傻了。 公主府里如今依旧是一片祥和,但是外面归化城中却是风声鹤唳。 敦多布多尔济在收到丹卿的命令后,沉默良久,终于狠下心来,亲自将参与此次事件的土谢图汗部总计三十三人,全部处以绞刑。 其余抓捕的人大多是他们的亲眷或者负责传递消息的暗线,暂时还都收押在同知府大牢里。 丹卿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是特别满意,但她也知道,这几乎已经是敦多布多尔济的底线了。 他还是在乎土谢图汗部的,他要的只是权力。 到此时,距离丹卿生产已经过去了五日,敦多布多尔济终于回了公主府。 丹卿并没有拦着他,而是主动叫乳娘将小格格抱出来给他看。 敦多布多尔济有些紧张的接过闺女,心中却是生出几丝庆幸来。 闺女好啊,既然不是儿子,那丹卿就还得用他。 “公主感觉如何了?” 敦多布多尔济只抱了一会儿就将小格格交还给乳娘,自己凑到了丹卿的身边,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避开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看着咱们小格格的份儿上,就原谅我一二吧,” 敦多布多尔济试图哄道,“那日我与你说的关于阿丽娅的话,多半都是气话,是我一时没想明白,才会胡说八道,其实她的孩子——” “打住,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丹卿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你对她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都与我无关,今日叫你来,一则是让你见见小格格,毕竟她是你的女儿,我不能拦着不让你看,二则,是叫你做好准备,早日回库伦城去吧。” 护军营上下戒备数日,探子一直派出百里,也没再见到有其他动静,丹卿觉得,许是那日达春下手太狠,让他人生了惧,该是不会再继续动手了。 再加上丹卿叫人往木兰围场给康熙送了信,估摸着康熙也会派兵来护,所以她如今不再担心归化城的安全,打算尽快完成接下来的计划。 这场战事和骚乱来的太过及时,就好像他们算到了她会在那一日早产一样,这让丹卿不得不心生怀疑—— 她身边有人在往外传递消息。 公主府里如今除了她的人之外,还有胤禔带来的人,以及身在暗处的敦多布多尔济的人。 虽然之前他投诚的时候已经将名单全部交了出来,但是丹卿依旧不能确定是不是全部。 所以,她不想再等下去了,要在胤禔离开之前将敦多布多尔济和那些土谢图汗部的人一并送走,把公主府和归化城清理干净,才能安心。 敦多布多尔济问道:“公主打算让我带多少人走?” 丹卿摇头:“一个都不带。” 敦多布多尔济忍不住皱眉。 他向丹卿投诚就是为了得到她的支持,特别是这次真正见识到火器之威后,更是恨不得将整个护军营都带走。 “敦多布,你要知道,你是回去‘继承’土谢图汗亲王之位的,不是去攻打土谢图汗部的,” 丹卿自是看得出敦多布多尔济的贪婪,但没有戳破,“你若是带着大清的军队回去,你觉得土谢图汗部里还会有人支持你吗?” 土谢图汗部或者说喀尔喀三部,从来都不是忠顺之人,他们归附于谁,只看利益,反叛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如今他们虽然名义上是大清的臣子,但只看车凌巴勒的举动便知道,他们依旧有不臣之心,压根没将她这个和亲公主放在眼里。 所以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敦多布多尔济兵力,那只会将战火重新点燃,而她并没有得到康熙的旨意,不能公然与土谢图汗部宣战。 如果真的能不管不顾的直接打,那她还要敦多布多尔济干什么? 她要的是不犯康熙的忌讳拿下土谢图汗部,而不是裂地称王,等着被清算。 敦多布多尔济明白丹卿的意思,虽还有不舍,却也只能应下。 “你放心,我虽然不能给你兵力,但我可以给你其他的支持,” 丹卿开始画饼,“金钱、情报、兵器、粮食,我都有办法叫人送到库伦城里去,而你也要做的,就是尽全力拿下更多人的支持,让大清看到你的价值,汗阿玛才会愿意推你一把,明白吗?” 当初康熙将丹卿嫁给敦多布多尔济,就有想要他承袭王爵的意思,但如今跟车凌巴勒相比,他的实力还是差太多。 丹卿可以成为他的后盾,却不能为他冲锋陷阵,他必须得自己在库伦城立稳脚跟,给康熙可以干涉土谢图汗部内政的理由,康熙才会愿意顺水推舟。 原本就算没有阿丽娅的事,丹卿也打算在生产后叫敦多布多尔济回去的,只是那时她没想这么早暴露实力,想着趁土谢图汗部不查,可以动用一部分兵力去帮他,但如今,却是不能了。 经此一役,只怕草原上所有人都知道她手里有一支火力强大的火器营,但凡稍有动作,就会引起各方警惕,所以不能妄动。 敦多布多尔济最终还是接受了丹卿的命令,不过三日,便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归化城。 丹卿令蒙古骑兵营派出三百人护送,也算是一次长距离行军训练了。 丹卿还在月子里,自然不能出去送行,胤禔虽然看不上敦多布多尔济,还是替她送了一程。 回来之后,他对丹卿道:“那漠北蛮子可是个狠心的,一句都没问过园子里那女人。” 何止是今日没问,自从敦多布多尔济向她投诚后,就再也没问过阿丽娅半句! 如今丹卿倒是真的相信他对阿丽娅并不是真爱了,只是越发的觉得这男人薄情至极。 若不爱,又为何要叫阿丽娅怀孕,如今又将人丢在她的手里,是当真觉得她是菩萨,还是根本不在乎阿丽娅和她腹中孩子的死活? 不,他何止不在乎阿丽娅的孩子,他也不在乎她闺女。 她不会看错,那日确认她生的是个闺女后,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似乎认定了闺女没用,觉得她还会再与他要儿子,所以又敢试图靠近她,对着她讨巧卖乖了。 可丹卿却只觉得他可笑。 时至今日,他自己都得攀附她臣服她,却依旧改不了骨子里对女子的偏见,还觉得必须得是儿子才能继承他的王位! 可实际上,她倒是觉得闺女更好些。 母系血缘的安全感,谁懂。 只有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才能确定是亲生的。 送走了敦多布多尔济之后,胤禔也准备离开了,这次丹卿是真的有些舍不得。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她的大哥在不知道护军营的实力时,依旧毫不犹豫的愿意为她守城,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她和她的孩子。 这份恩情,她深深的记下了,在分别之际,殷殷叮嘱:“大哥,将来不管你何时需要我帮忙,我都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这句承诺很深,但她相信胤禔不会叫她去做她做不了的事情。 胤禔其实并没放在心上,即便他见识了丹卿的实力,却也很清楚,在大清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她依旧不过是蚍蜉。 他想争的太大了,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又何必连累她呢? 胤禔洒脱的与丹卿挥手道别,只说将来若是有机会再来看 她,丹卿也知道这机会许是遥遥无期,却还是含笑应下,目送他远去。 这一别后,丹卿又重新回到了一个人独立支撑的局面,不过好在也算是清理干净了城中的暗雷,好一段时间,归化城里都一切顺遂,分外平静。 待到小格格满月的时候,丹卿给她起了个小名叫蘼蘼,因为她希望她能成为一朵带刺的蔷薇花,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蘼蘼长得很快,几乎是一转眼的时间,她就从只会嗷嗷哭喊的小猴子,变成了能满地乱蹦的小兔子,而她一周岁的生辰礼物,是册封郡主的圣旨,康熙亲自为她选了“福安”二字作为封号。 这圣旨来得太过突然,完全出乎了丹卿的意料。 第100章 第100章二合一章 既是酒楼,不外乎美食美酒,然而这天上香还有另一番不同,便是这美人伴酒。 丹卿也是生平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一排美人站在面前任君挑选,就连她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过细看之下却是又有些失望。 看似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却又不够出挑,没有哪个真能叫人一眼难忘的。 见丹卿不语,迎客的姑娘挥手叫那些美人都出去,然后笑道:“夫人,咱们天上香里也有俊俏的郎君愿意陪您共饮,不知您可介意?” 虽然丹卿是女客,但刚刚进来的依旧都是女子,这是天上香的规矩。 毕竟就算是敢来这里的女客也有忌讳多的,总得客人点头,才敢叫男子进来服侍。 李茂咽了咽口水,总感觉自己坐在这儿应该劝上几句,装一装那直言劝谏的忠臣,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是算了吧,如今的公主可不在是当初在京城时的小姑娘了,别说叫几个陪酒的来伺候,就算是都带回公主府去,也轮不到他反对。 反正听说如今府里已经养着一个公子了,多几个,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挑几个懂事的过来,要长得好的。” 李茂识趣的替丹卿说道。 丹卿好笑的看向自家侍卫,觉得他如今这架势倒有几分像是戏文里助纣为虐的下属,接下来的剧情就该到了她见色起意,美人宁死不从了。 然而这天上香的美人,却不是什么骄矜清高的小白花,他们既然敢在这里做事,自然是为了钱财。 伺候三楼隔间有钱又年轻貌美的夫人,当然比伺候那些兜里没几个子还要装大爷的男人强,进门之后一个个笑颜如花,恨不得全都留下。 丹卿更爱纤弱美人,便指了其中瞧着最文弱的两个留下,这二人一个青衣一个白衣,都是剃了头的,应该不是蒙古人。 很快菜肴便送了进来,那两个郎君一人斟酒一人夹菜,竟是直接喂到了丹卿的嘴边,看这架势,说天上香不做皮肉生意,反正丹卿是绝不信的。 “你们这里可有客房?” 丹卿并不吃喝,只一边抚上他们二人的腰肢,一边问道。 她这话暗示的意味太明显,两个郎君互相对视一眼,白衣郎君低下头,青衣郎君却又往丹卿身上凑了凑,指着房间里的一处大屏风,柔声道:“夫人若是累了,这后面便能休息。” 丹卿了然,怪不得这三楼这么大却只有四个隔间,原是里面别有洞天。 果然这二十两银子不只是一顿酒菜这么简单,看这郎君主动的模样,她若是现在说要去休息,他定然是愿意跟着“伺候”的。 就这,还敢说不是青楼? 丹卿心里冷笑,已经开始盘算要封了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销金窟,那白衣郎君却往后退了两步道:“夫人,对不住,您若是想要休息,那在下就先告退了,换了更好的来服侍您。” 这倒是叫丹卿有些意外。 刚刚他还亲手到了酒送到她的嘴边,怎么这会儿又要走了? 难不成她刚刚想的不对,他其实并非自愿,而是被逼迫出来接客的? 想到当初救下槐梦的时候,槐梦也并非自愿被卖进这里的,丹卿顿时冷下脸来—— 若是这天上香当真行逼良为娼之事,那就不是查封这么简单了,她定然会叫这东家付出代价。 “夫人息怒,” 青衣郎君见丹卿神色不对,赶紧起身挡在那白衣郎君身前,解释道:“他是新来的,还没学会怎么伺候,怕叫您不痛快,才说要换更好的来。您若是看得起我,我来伺候您休息,就叫他抚琴助兴如何?他一手琴弹得极好的,旖旎的小调也能弹。” 这架势却像是丹卿是什么急色鬼,一言不合就要强上一般,更叫她确定了,至少那白衣郎君并不愿意卖身。 既不愿意又强颜赔笑,那自是被人逼迫,不得已而为了。 到此刻,丹卿再没了玩乐的兴致,她心里已经给这天上 香定了罪,于是起身便往外走,只等回去叫同知府的人过来查办。 那引路姑娘一直守在门口,见丹卿突然出来,立刻惊觉不对,赶忙阻拦:“夫人息怒,可是他们不懂事没伺候好?您且留步,奴家为您换了更合心意的人来可好?” 丹卿停步,只道:“让开。” 那姑娘情急之下,噗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语气极为可怜,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夫人是贵客,若是让您生着气出去,那奴家就真的该死了,求您再给奴家一个机会,无论您想如何出气都可以,千万别为了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动怒,实在不值当。” 她这一跪一哭,分外惹眼,一楼的散客们立刻从天井往上看来,都想瞧个热闹。 若是寻常女子来这种地方,十有八九都不想惹眼,这般情形之下,定是要先退回隔间里再说的,可丹卿却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只觉得这姑娘是故意而为,不叫人心疼,只觉得冒犯。 她不想与他们继续纠缠,不去理会跪在地上的姑娘,绕过去就要继续往外走,还没走出几步,迎面便看到一个男子匆匆而来,瞧着还有几分面熟。 “夫人恕罪,是小店招待不周,” 那男子拱手行礼,“在下是这天上香的东家,今日这桌酒菜在下请客,算是给夫人赔罪如何?” 丹卿这才想起来,她以前却是见过这人的。 他正是那日她救下槐梦时遇到的天上香的东家,薛思文。 薛思文此时也在打量丹卿,觉得好像似曾相识,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瞳仁抖了抖,低下头不敢再看,再次行礼之时,腰弯得更低了。 “夫人,说起来咱们也是有缘,不知那日您救下的那位公子,如今可还好?” 薛思文试探着套近乎,“在下还有些惦记他,曾叫人去府上打听过,只是一直没有回音。” 这话一出,丹卿便知道他也认出了她。 “夫人,不如里面稍坐,在下陪您喝几杯叙叙旧如何?” 薛思文见丹卿没有直接就走的意思,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继续道,“在下有些关于那位公子的家人的消息,说与夫人听听可好?” 槐梦家人的消息? 丹卿打量了薛思文几眼,只觉得这个人不愧是能开这种买卖的,果然眼睛贼得很,只凭三言两句就察觉到她对槐梦有些不同,顺势抛出消息,叫她想要跟他进去听听看。 既如此,那她就听听他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丹卿转身回了隔间,薛思文吩咐了手下去安抚其他客人,然后压低声音对那引路姑娘和青白两个郎君道:“等会儿不管那位夫人要如何责罚,你们都给我受着,谁敢有半个不字,再惹她生气,就立刻滚出天上香!” …… 隔间里,丹卿并不在意跪在面前的三人,她只是看着薛思文,等着他辩解。 薛思文小心的赔笑:“旁的事不着急,先叫您出了气要紧,您看您是亲自责罚,还是按小店的规矩处置?” 丹卿问道:“按你们的规矩,要如何处置?” “得罪了客人自该重罚,这是小店的规矩,” 薛思文走到墙边将挂在上面的一条鞭子拿下来,双手捧到丹卿的面前,“也没什么定数,自是一直打到您消气为止。” 跪在地上的三人俱是浑身发抖,强忍着没敢开口求饶。 丹卿却是彻底冷了脸。 逼良为娼不算,他还敢草菅人命? 什么叫打到出气为止,若是她心狠些,不肯松口,难道他要将人活活打死吗?! 丹卿接过鞭子,冷声问道:“以前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也是这么处理的?” 薛思文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丹卿的心意,只能继续试探:“小店的规矩一向如此,但客人们都宽厚,只是出出气,也不舍得真罚的太重,还要叫他们伺候呢不是?” 他这言语里暗示的意思,叫丹卿听着只觉得恶心。 任人鞭打之后还要继续伺候,这哪里还将他们当人看? 只怕这所谓的规矩,也只是为了满足某些客人的特殊癖好吧! 可她,却没有这种折磨人的兴趣。 “你们三个出去。” 丹卿冷声道。 地上跪着的三个人一时间有些不敢,只是看向薛思文,在他摆手之后,才努力支撑着站起来,离开了隔间。 等他们都走后,薛思文松了口气,又道:“多谢您大量,在下这就叫新来的几个干净孩子进来伺候,保证让您——” 然而他这句话还没完全吐出来,丹卿突然一抖手,手里的鞭子就如灵蛇一般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再一收力,顿时勒紧。 薛思文猝不及防无暇挣脱,此时只能用手抓住缠在脖子上的鞭子,用力想要给自己扯出能呼吸的空间。 “公,公主——饶——命——” 他憋得脸色涨红,额上渗出的汗水滑落,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丹卿倏然一松力气,转手一扯,将鞭子抽回来,带着薛思文重重摔在了地上。 “薛老板,不装了?” 丹卿顺手将鞭子丢在地上,拿出帕子擦手,“既然知道本宫,如今你也该知道自己会怎么死了吧?” 薛思文捂着脖子挣扎着爬了起来,跪在丹卿面前道:“在下,在下不知因何惹怒了公主,但,甘愿受罚,请公主息怒!” “不知因何?” 丹卿冷笑,“既如此,那就叫让同知府陈大人与你好好聊聊吧。李茂,叫人封了天上香,告诉陈文涛,给我查仔细了,不准有任何疏漏!” 第101章 第101章二合一章 这是丹卿第一次允许槐梦留在她的寝殿里过夜。 其实今日之事是有些意外的,按她原本的设想,如果槐梦愿意永远留在她的身边,她会给他一个正式的仪式,尽管不是婚礼,但至少让公主府里的人都明确他的身份,给他应有的尊重。 可今夜的槐梦前所未有的黏人,绝不肯离开她片刻,而她正是心中怜惜他之际,也狠不下心来强赶他走,最终还是将他带回了寝殿。 重重叠叠的纱帐之中,丹卿散了头发,只着寝衣,懒散的靠在软枕上。 槐梦跪在她的腿边,习惯性的给她按着小腿,认真而虔诚。 丹卿眯着眼睛看着他。 也不知禾苗她们什么时候预备下的,竟然给他做了一套水红色的寝衣,隐隐约约的透出他白皙的肌肤,又用同色的丝带束住了他的发尾,丝带末端系着两个金铃,就搭在他若隐若现的肩头上。 丹卿觉得有趣,坐起来伸手去抓住槐梦的发尾,让那两个金铃垂落,微微晃动,只听得清脆的铃声作响。 “你非要跟过来,就是为了给我按腿的?” 丹卿用槐梦的发尾拂过他的下颌,槐梦顺势扬起了头,正好方便丹卿用发尾撩拨他的喉结。 他的耳朵已经绯红,呼吸也变粗了,但却似乎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是 跪在那儿任由丹卿欺负。 槐梦的不知所措取悦了丹卿,她喜欢干净的人。 这样她就可以占据主导,将他的一切都彻底掌控。 槐梦终究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很快,他就从刚一开始的懵懂中体会到了情动的感觉,原本搭在丹卿小腿上的手忍不住开始往上挪动。 渐渐地,他从她的脚边爬到了身侧,然后终于忍不住,凑近到她的脸旁,一点点试探着靠近,直到呼吸交融之时,却突然被她捂住了嘴。 槐梦不解,满眼疑惑。 丹卿也不解释,只是将他轻轻推开。 她不喜欢亲吻,无论是与敦多布多尔济还是槐梦,都不喜欢。 在床上,只有欲望就够了。 槐梦有些委屈,明明是她允许他靠近,也是她先来撩拨他的,为何又突然反悔了? 丹卿其实也被招惹出了欲望,她觉得有些热,脸颊泛红,呼吸变重,忍不住伸手摸上他半露的腰肢,感受他的颤抖和难以自持。 然而就在槐梦大着胆子给她回应,也抚摸她的身体时,她却突然清醒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行,今夜不行。” 丹卿喘息着拒绝。 她一时情迷,差点忘了自己还没准备好! 她可以有情人,可以与他在一起纾解欲望,但她不能要他的孩子。 即便她跟敦多布多尔济已经说清楚了,此后再不算夫妻,但她也不可能与他和离,她必须占着这个名义,才能名正言顺的握紧手中的权力。 所以,她不能有旁人的孩子,这会给她和蘼蘼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就算没有这层顾虑,她也没打算再生个孩子。 她有蘼蘼就够了,为何还要去挑战一次生育之苦,去赌命运眷顾,不会因为难产之类的要了她的命去? 她之前就问过安太医避孕的办法,安太医给她拟了两张方子,一个是香薰的法子,她已经叫人去制香了,只是尚未制得,另一个则是汤药,不过得至少得提前三日就开始服用,并且得一直用下去,才能确保万一。 安太医是不建议她用汤药的,毕竟是药三分毒,且不说一直服用日积月累会不会有妨碍,若是赶上生病需要用别的药的时候,还有可能会影响药效,妨碍治疗。 不过相对而言,汤药的好处就是不会影响身边的其他人。 她近身服侍的都是尚未出阁的姑娘,若是日日与她一起闻那药香,说不定会对她们也有影响。 然而这世上难有两全之事,除非丹卿肯清心寡欲一辈子,不然总得有所取舍。 她原是想着等香制出来再叫安太医仔细研究一下,或可有什么法子能叫旁人不受其害,可没想到因为晚香玉的事情刺激了槐梦,叫他突然下定了决心,一直缠着她不肯罢休,到如今这个局面她才喊停,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 果然,槐梦毫不意外的红了眼眶。 他可是真的很爱哭,总显得她好似一直在欺负人一样。 丹卿理亏,只好将人拽过来哄,叫他仰躺在她的腿上,也不隐瞒,仔细跟他讲清楚为何今日不行。 槐梦也不是个讲不通的,或者说,他其实也并不怎么在乎丹卿的话合不合理,而是只要她不是不要他就够了。 “公主,其实,我会伺候的,” 槐梦轻吻丹卿的手腕,眼神里有羞怯也有媚态,“来公主身边之前,直郡王就叫人教导过,我,我知道怎么叫公主舒服——” 丹卿:……? 等会儿,胤禔还干过这事儿? 这是他当哥哥的应该干的事情吗?! 丹卿略震惊,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毕竟是个女子,胤禔也太太太不避讳了! 丹卿正僵硬着,槐梦却已经开始了动作。 他有一双纤长的手,灵活而柔软,他试探着按照所学去触碰她,虽然是第一次尝试,但丹卿也憋得太久,很快就沦陷了。 这一夜对于丹卿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他们的关系仿佛完全不对等,槐梦在全心全意的取悦她,而她却只需要索取,不必给于回报。 这是另外一种上位者的感觉,是身份和权力带来的享受。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高位者更加执着于权力的理由之一吧,也正是因为她身处在这样的位置上,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享受他的付出和讨好,完全不需要有任何心里负担。 这种新奇的感受让丹卿忍不住想要更多,也尝试着让自己更加沉浸,到最后,她尽兴到浑身酸软,沉沉睡去,也没有去给槐梦任何回报。 她甚至不知道他最后是如何纾解的,等她饱饱睡醒后,他已经乖巧的候在床边等着服侍她起身了。 丹卿还是有点良心的,他伺候得好,她自然也该给他些好处才是。 于是她叫人将敦多布多尔济之前住过的东配房收拾了出来,让槐梦搬了进去。 虽然她不可能给他任何名分,但至少,这样的安排能叫所有人明白他的身份,让他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丹卿一向是很大方的,赏给槐梦的吃穿用度俱是上品,不管是归化城的岁供还是内务府千里迢迢送来的份例,但凡是他喜欢的,她都愿意给。 槐梦却并不敢真将自己当主子,依旧如之前一般小心侍奉,依旧愿意被侍女们指使着去做一些院子里的活计。 “公主,要不要奴才去告诫一下她们?” 禾苗抱着蘼蘼跟丹卿一起站在门口看着槐梦帮侍女们打水,却是忍不住皱眉问道。 在她看来,主子就是主子,不管之前槐梦是何身份,既然叫丹卿看中了,进了寝殿服侍,那她们就该喊一声公子,也当成半个主子伺候,怎么能还像之前那般叫他干活呢? 丹卿却摆手道:“你不用管,他自己立不起规矩来,你就算是去说了也没用。” 她并不真的打算将他当成笼中雀养在屋里逗趣儿,如果他有本事,她并不介意让他插手公主府的事务,成为她的“贤内助”。 可若是他自己没这个心思,或者没有能力手段,那她也不会强求。 蘼蘼听不懂这些,她挥舞着小手喊着额娘,要丹卿抱。 丹卿得意的笑:“不是你非要搬出去自己住的时候了?现在想起你额娘可是晚了,你的窝已经被别人给占了。” 也不知道蘼蘼是不是听明白了,她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禾苗赶紧拍着哄,看向丹卿的眼神里带着嗔怪—— 真是的,公主这当额娘的,怎么能欺负小郡主呢? 丹卿却笑嘻嘻的捏住了闺女的鼻子,看着她没反应过来突然懵懵的收了哭声,张着嘴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笑容更甚。 哎呀,她闺女真可爱! 刚提了水回来的槐梦听到动静好奇的凑过来,丹卿正接过了闺女抱着哄,顺势就想递过去让他也瞧瞧,却不想他竟是吓得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一脚踩空,啪叽一下子摔到了台阶下面去了。 槐梦摔得太过突然,完全没人来得及去扶,等丹卿反应过来将蘼蘼交给禾苗,亲自过去看他的时候,却见他捂着脚踝红了眼眶,竟是扭伤了。 丹卿简直想翻白眼。 她闺女是什么牛鬼蛇神吗,能把他吓成这样! 原本她还想着敦多布多尔济是靠不住了,为了让闺女不至于从小就缺少父爱,让槐梦顶一顶也不是不行,可如今瞧着他这般模样,却又觉得他自己还是个孩子性子,只怕不顶用。 那便算了,她闺女也不至于非要强求。 让人将槐梦背回殿内后,丹卿叫人去请安太医过来给他看伤,自己则是去了静宜堂。 前几日查封了天上香后,同知府一直在连夜审讯,但所得到的供词却与丹卿猜测的大不相同。 所有在天上香陪客的美人都众口一词,说他们从未被逼迫卖身,只是因为家里困难,才会自愿跟着薛思文从山西来到归化城做事,只是陪酒而已,能拿三倍的工钱 。 里面还有几个是在归化城里才进天上香的,有蒙古人也有汉人,无一例外都是家里实在缺钱,才被“送”到了天上香,对薛思文俱是感恩戴德,没有一句说他不好的。 这些供词与丹卿那日亲眼所见的情形全然不同,她看到的是隔间里预备好的大床,任客人取用的鞭子,还有那些陪客美人习以为常的谄媚、毫无尊严的下跪,以及任人宰割的畏惧。 第102章 第102章二合一章 丹卿将人叫来本是为了找茬的,可薛思文过于驯顺,却叫她一时半刻也拿不到他的错处来为难。 槐梦换了厚袍子回来,领口袖口都有她喜欢的风毛,整个人看起来毛绒绒的,煞是可爱。 丹卿将他叫到身边,摸了摸他的手,感觉不似之前那般凉了,便说道:“你去炭盆那儿再暖暖,今儿膳房备了你喜欢的烤鹿肉,你想不想自己动手烤?” 槐梦听话的走过去,一边烤火一边回道:“要是公主想吃,我就亲自给你烤。” 丹卿轻笑:“好,那我就等着尝尝你的手艺。” 槐梦是暖和了,可薛思文却很冷。 丹卿本就是故意为难他,叫人给他的衣裳十分显身形却并不算保暖,一路走来时便冻得发抖,进了殿内又一直站着不动,自然越来越冷。 特别是瞧着丹卿又是叫槐梦加衣裳,又是叫他烤火的,相形之下,只觉得自己从骨子里都透出寒凉,忍不住打哆嗦。 一股没由来的妒意让他心里泛酸,只后悔当初第一次见的时候眼拙,没有认出公主来。 若是他那时能再叫人仔细查查,许是就能借此入了她的眼,那如今被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人就是他了,而不是眼前这个连亲娘都不要的小子。 这世上自是没有后悔药,可如今他觉得,也不晚。 公主喜欢什么样儿的就摆在眼前,他也可以。 薛思文不再强压颤抖,手中的墨条开始不断的碰撞砚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丹卿察觉后抬头看去,只见薛思文低垂着眼眸,嘴唇冻得发青,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在无意识的发抖。 他拿着墨条的指尖冻得像是快要透明了一样,仿佛在努力握紧不让自己哆嗦,却是徒劳。 他原本并不是特别瘦弱的人,但今日这衣裳被人故意勒紧了腰带,倒是十分显出腰肢纤细,发抖之时多了几分弱柳佛风之感。 丹卿并不为所动。 她是故意叫人这么给他穿的,那腰带勒得紧了,他就没办法多吃东西,只能饿着保持体态。 这是在天上香里查出来的法子,既然他给别人用,那他自己自然也能受得住。 至于衣裳单薄—— 这殿内虽然不热,但也不至于能冻死人,他这般作态,十有八九是故意夸大,装模作样来哄她心软呢。 若是槐梦如此,丹卿就算明知道他在故意讨宠,也会顺着哄哄他,可对薛思文,她本就没有半分情谊,不过是故意算计试探罢了,又怎么可能会怜惜? 他越是如此,越叫她觉得齐心不正,更看不上眼了。 不多时,侍女们抬了烤架进来。 膳房按照丹卿的吩咐将鹿肉腌渍好了穿在竹签子上,长度刚好够搭在烤架上的,另外还有香菇蔬菜之类的,也是抹好了酱料生着端来,在这冬日里,却是比鹿肉更难得。 这是丹卿夏日里让人在城郊建的暖棚里种出来的,如今产量稀少,只够供公主府用,她打算等到明年夏天专门拨一大块土地修建这种暖棚,如果种植得当,说不定明年冬天,归化城的百姓们都能吃上水灵灵的蔬菜了。 槐梦蹲在烤架旁忙了起来,虽然他要做的只是将串放在烤架上,然后翻翻面不要烤糊了,但他有些贪心放得太多,翻着翻着就顾头不顾尾,没多久,丹卿离着老远都闻到了烤糊的味道。 “哎呀梦公子,这可不成!” 阿满在一旁急得想伸手帮忙,“这肉和菜哪能混在一起烤,肉还没熟菜都糊了!” 槐梦慌忙想将烤糊的菜挑出来,却又不小心打翻了肉串,一阵噼里啪啦之后,若不是阿满机灵,他差点一头栽到烤架上,当场表演一个我烤我自己。 “你快别捣乱了,” 丹卿强忍笑意,“过来歇歇吧,等他们烤好了给你吃。” 她如今也算是理解了传说中的笨蛋美人是什么模样。 冬日里蔬菜难得,可别叫他再糟蹋了。 槐梦回到丹卿身边,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丹卿笑着给他擦去脸上的灰,哄着他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垫垫肚子。 站在另一边的薛思文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总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劲,一时间却又说不出来。 换了膳房的人进来烤,不多时就肉香四溢。 槐梦坐不住了,央着丹卿快去吃,丹卿便放下手中的信函,拉着他往侍女们摆好的小桌去,坐下拿了肉串来喂他。 薛思文放下墨条,将快要冻僵了的手收回袖子里勉强取暖,可这满殿的肉香却叫他腹中如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今日一起来被系紧了腰带,早膳只用了几口饼便觉得勒得慌,刚刚站了那么久,早就饿了,此时闻着肉香却又很清楚轮不到他吃,只觉得受冻都没有这么折磨。 他知道丹卿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因为他以前在天上香的时候,也曾经这么对过那些陪酒的美人。 毕竟是以色侍人,总得纤瘦些才更惹人怜爱,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真的亲身经历,方才知道着实是辛苦极了。 丹卿和槐梦两个人自然是吃不了多少的,多出来的肉串便叫人端出去分给侍女们吃,侍卫们和园子那边也叫膳房烤好了送去,今日也算是公主府上下一起欢庆初雪。 成碧端肉串的时候,正瞧见薛思文用手按住胃艰难的隐忍,她悄声问丹卿要不 要给他也送一份。 丹卿回头看去,只见薛思文闭着眼睛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知道他此刻应该不是装的,是真的快撑不住了。 也是,这些时日他几乎就没吃饱过,能撑到现在不求饶,已经很有毅力了。 丹卿有些犹豫。 她是想逼薛思文狗急跳墙露出马脚,但也知道确实有她冤枉了他的可能。 叫他受一受那些美人受过的苦自是应该,可没想过真将人给折磨死了。 算一算,他这般忍饥受冻已经有六七日了,本就在狱里受过刑,再这么下去,怕是真的要撑不住了。 “薛公子,可要一起用些?” 丹卿想了想,还是开口唤道。 这人瞧着就不是个心志软弱的,想要叫他松口,光靠折磨未必能行,不如试试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说不定有奇效。 薛思文睁开眼睛看去,见丹卿手里举着一串肉,正笑盈盈的看着他,也不知是不是饿得昏了头,在天光的映衬下,他觉得她好似在发光一样。 他有些不受控制的走向她,想要去触碰那看着就很温暖的光,可就在他伸出手的时候,丹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一扯,他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她的脚边。 薛思文冷静了下来,他太知道这些贵人们折腾人的手段,他扬起了头,等着她的辱骂甚至还有扇在脸上的巴掌。 可丹卿却依旧温暖的笑着,将手里的肉串递到他的嘴边:“怎么就这么急呢?来,我喂你,没人跟你抢。” 薛思文很饿,但他却死咬着牙不肯去吃那散发着无限诱惑的肉。 他有种预感,一旦他吃了,事情就会超出他的控制。 他有些害怕了。 他是想过要得到她,得到那从未拥有过的尊贵地位,可这得是他来主导,他得时刻保持清醒和理智。 他不在乎以色侍人,她若是愿意,想怎么玩他他都受得起,但他绝不能真的动心,不然,他一定会万劫不复。 “怎么不吃呢?” 丹卿看懂了薛思文的挣扎和抗拒,心里十分满意,继而状似苦恼的问了一句,不等他回答,突然恍然道,“是不是这腰带勒得你难受啊?” 边说着,她放下了肉串,俯身环上他的腰,去解他系在身后的腰带。 在她靠近的一瞬间,薛思文只觉得一阵温软的香风袭来,他想屏住呼吸,却又不受控制的想要用力去闻,记住这个温暖的味道。 就在他的理智和欲望在争执不下的时候,丹卿解开了他的腰带,那折磨他已久的束缚瞬间消失,也同时叫他差点失了防线,理智溃败。 “怎么在发抖呢?” 丹卿将沉重的腰带丢到地上,在薛思文的耳边问道,“是害怕我,还是厌恶我的靠近?” 薛思文下意识的摇头,可就在他觉得丹卿的气息已经离他近到要亲上他的时候,丹卿却突然直起了身子。 “既然你不喜欢我碰你,就出去跪着。” 丹卿骤然冷了语气,再无半分暖意。 她原本没想到薛思文会这么容易就动摇,但他下意识的反应已经说明她的“甜枣”给够了。 那么,她此时就该再给他重重的一击,只有更加可怕的折磨,才能叫他忍不住后悔没有抓紧她给的甜头,这样下一次,他就不敢再犹豫了。 丹卿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恶趣味”,今日也不知怎么就有了兴致,想看看薛思文到底能坚持多久。 薛思文咬牙看着她,半晌之后才艰难的站起来,走出了殿门,跪在了那冰天雪地里。 “公主,外面还下着雪呢——” 槐梦有些担忧的盯着门口。 丹卿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别担心,跪一会儿就叫他起来,不会有事的。” 她就是在逼薛思文求饶。 她要一层一层的扒掉他的羊皮,看看里面到底是狼还是狐狸。 然而薛思文比丹卿想象的更加坚毅。 这样的飘雪的天气,他穿得那样单薄,就跪在冷得像冰一样的地上,除了控制不住的发抖之外,一动不动。 他身边来来去去总有侍女在走动,可他却是连头都没抬过,更遑论开口求饶。 第103章 第103章二合一章 疏通血脉之说当然是丹卿在胡说八道。 事实上安太医说的是药效刚过碰触会剧痛,让小心些。 不过丹卿也问过了,疼归疼,却也不会有什么妨碍,她只是借此来吓唬吓唬薛思文罢了。 一番折腾下来,薛思文精疲力尽,虚弱的又昏 死过去,安太医过来的时候,一言难尽的看了丹卿一眼,看得丹卿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她承认她下手是有点重了,可即便如此,薛思文最后也没交代清楚他的主子到底是谁。 至于他说自己没有逼良为娼草菅人命,丹卿却是有些信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错。 他说他没杀过不该死的人,可这人该不该死,怎么能由他来判决? 他说他没有逼良为娼,可到底天上香还是做了暗娼的营生,归化城早立有不准经营青楼的规矩,单凭这点,他这遭罪受得就不冤。 丹卿看着被重新上了药睡得人事不知的薛思文,心里盘算着应该如何处置他。 放了他,是不可能的。 他宁肯认下杀人暗娼两个罪名,都不肯将背后的主子供出来,这就说明他的主子定然不是与她亲近交好之人,而是可能跟她有仇怨。 但这世上跟她有仇怨的人其实真的很少,她能想到的只有两方,一方是土谢图汗部王旗,车凌巴勒想对她下手也不是头一次了,但她觉得,天上香的做派完全不像是土谢图汗部的风格,车凌巴勒要是有这份耐心和手段,也轮不到敦多布多尔济觊觎土谢图汗亲王之位了。 而另一方,却是丹卿不愿意承认但始终怀疑的,那就是—— 胤礽。 去年她生产时来犯的马匪手里的藤牌一直叫她耿耿于怀,她曾密信胤禛请他帮忙调查,但至今也没有查出什么所以然来。 这并不代表着朝廷里没问题,反而说明为马匪提供藤牌之人要么隐藏极深,要么地位极高。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丹卿心里早已经怀疑上了胤礽。 而胤礽这么做的目标未必是她,更有可能是想趁机除掉留在归化城的胤禔。 他选择在她生产的这一日进攻归化城,就是为了逼着胤禔亲自为她守城,而他能将时间把握得这么准,就说明在归化城内,甚至在她的身边,有他的暗探。 会是谁呢? 如果是薛思文,难道一年前他就有能力打探到公主府里的准确消息了吗? 如果不是薛思文,那她身边就另有其他背叛之人,那他又是如何在层层封锁之下,将消息迅速传出去的呢? 无论如何,丹卿暂时都不可能将薛思文放出去。 之前她叫他进府是为了看清他的真面目,而如今她扣下他,是想看看会不会有其他人情急之下露出马脚来。 “不必挪动他了,传出消息去,就说我对薛公子心生怜惜,打算留他在身边伺候。” 丹卿开口吩咐道。 薛思文宁可受刑也不肯背叛他的主子不要紧,只要人进了她的寝殿,不管他肯不肯说,只要传出他成了她的入幕之宾的消息,他后背的主子就可能会怀疑他。 她倒要看看,他们之间的信任到底有多深。 禾苗应声而去,第二日,公主有了新宠的消息就在公主府里传开了。 很多人都在传,天上香不愧是归化城里最大的销魂窟,这东家也是狐狸精转世,一跪一晕就迷了公主的心窍。 之前那位梦公子可是进府一年多才被允许留宿在公主的寝殿里,而这位薛公子,进府才几日,竟然就直接登堂入室,说是留他养伤,可难道他还需要公主照看? 不需多想就知道,所谓养伤,是何等旖旎之事。 一连数日,丹卿都将薛思文扣在寝殿里,即便他已经能下床走动,也不许他离开半步。 薛思文初时还能警惕淡定,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丹卿的真实目的,开始有些心慌。 丹卿抱着一种猫戏鼠的心态看着他从故意疏远变得刻意讨好,她知道他想做什么,她也绝不会让他如愿,但她就是不说出来,瞧着他在她眼前费尽心思,仿佛被关在笼子里努力想要逃出去的仓鼠,觉得有趣极了。 薛思文又何尝不知道丹卿的戏耍,可他没有办法,她越是想看他受折磨,他越得叫她如愿,身份的天差地别让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除了期盼她玩够了将他丢开,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期待什么。 甚至被逼的实在没了办法,他干脆解了衣裳上了她的床榻,想叫她厌恶恶心,哪怕直接叫人将他拖出去打死,也比继续这么下去强。 至少,他死了,就不会连累到家人了。 然而丹卿并没有如他所愿,只是将他绑在床尾,就叫他这么坦胸漏背的在床上跪了一整夜,她却竟然还能安然入睡。 第二日侍女们进来伺候之时,一个个都带着羞意别开了眼睛不敢看他,薛思文才惊觉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么一来,算是坐实了之前的流言,他再无法自证清白了。 这一日,他麻木了一整天,不说也不动。 一直到夜里,丹卿调笑着问他今夜打算被绑在哪儿的时候,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跪在了她的面前。 “公主,你赢了。” 薛思文一副放弃抵抗的模样,“你想问什么我都愿意交代,绝不敢再有任何隐瞒。” 丹卿得意的笑:“哦?可我没什么想问的啊——” 薛思文仰头看她,毫不遮掩:“我是太子的人,太子叫我来归化城建立情报点,拉拢往来商贾和蒙古贵族,搜集归化城以及漠北的情报。” “啧,你也是真奇怪,那日我那般逼问你不肯说,如今我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什么都不再问,你却自己都交代了?” 丹卿早有心理准备,故而并不惊奇,甚至还有心情继续调戏薛思文,“怎么,昨天夜里直接献身不成,你打算出卖你的主子,来换一个承宠的机会吗?” “公主,我不过是个蝼蚁,你又何故非要戏弄我呢?” 薛思文苦笑道,“你已把我逼到绝境,我愿意说出一切你想知道的秘密,只求一死,都不行吗?” 丹卿伸手在他的下颌摩挲,并不是很喜欢他如今这幅视死如归的模样。 如今他已认罪,杀了他很容易,可她想要的,是他的臣服。 她不想一味被人算计,她要反击,而他,就是现成的武器。 所以,她不会允许他以死来逃避。 “薛思文,你说,什么比死更叫人恐惧呢?” 丹卿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男人,仿佛盯着一个还在垂死挣扎的猎物,“比如,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薛思文瞬间瞪圆了眼睛,几乎破音:“你疯了吗?!” “我当然是说笑的,” 丹卿手指往下,捏住他的喉咙,“可你刚刚交代的那位太子爷,却未必有心情跟你说笑,你说是不是呀?” 薛思文闭了闭眼睛,遮掩住内心深处的恐惧。 不愧是能一手建起归化城的公主,她就这么一语将他彻底拆穿。 是的,他怕了。 他不敢赌一旦被怀疑忠诚,会不会祸及家人,他可以死,但却不能连累了薛家满门。 他之前是打过要哄住她,做她的入幕之宾的主意,但那前提是他是自由的,能掌控自己的行为,能随时传递消息出去,确保不会被怀疑。 他想要从她身上得到权力和尊崇,想过或许有可能利用她来摆脱身上的束缚,再不受人胁迫利用,甚至贪婪的觊觎过她的温柔,想要她的臣服。 但如今,他早已经清醒过来,深知自己的可笑。 皇室宫廷里养大的公主,又岂是寻常妇人,他的妄想不但叫自己深陷其中不可逃脱,更是被她利用累及家人,叫他如何能不怕? 他现在再不敢有半分奢望,只求一死,却竟然也不能。 “我这人素来心软,你若是求我杀了你,我倒是能叫你如愿,” 丹卿收力,让他略微感受窒息,“可是你确定你死了事情就能了了?以我对太子的了解,他可是个很多疑的人,你猜猜看,如果你死了,他是会相信你宁死不屈,还是相信你熬不住刑都招了,再没什么用处,才被我处死的?” 薛思文只觉得浑身冰冷,即便张开嘴呼吸,依旧喘不上气来。 “公主,想让我做什么?” 最终,他彻底妥协,不敢也无法与她抗争。 丹卿这才松开了手,满意道:“这才对嘛,我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比太子更可信些,你乖乖听我的话,也好少受些苦楚。” 薛思文咳嗽了一会儿,喘匀了气,才道:“我可以听话,但请您允许我将薛家迁来归化城,保证他们的安全。” “这不急,” 丹卿却摇头,“如今太子正在疑心,此时叫薛家迁徙,不正是落实你已背叛?” “如果不能保证我家人的安全,我宁可一死,赌太子不会牵连他们,” 薛思文不肯让步,“我做不到给薛家带来荣光,但至少不能在无法保证他们安全的时候再去做让他们更加危险的事情,公主若要用我,就请尽快将他们接来,我发誓,只要我见到他们安然无恙,今后我的命就是公主的,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绝不违抗。” 这人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不过易地而处,丹卿也能理解他的顾虑。 在这个阶级分明权力至上的时代,薛思文其实并没有什么能抗争的底气,他所倚仗的,只是他这个人还有用。 胤礽用他来搜集情报,而她想反过来用他放假消息,这就是他能在这里跟她谈条件的唯一理由。 第104章 第104章二合一章 寝殿内,听丹卿说了事情的始末以及她的怀疑后,薛思文叹了口气,苦笑道:“公主也太看得起我了。这公主府内外层层封锁,更是人人都提防着我,别说往京城里传消息,我如今想给天上香传个消息都传不出去。” 丹卿怀疑的盯着他看,手里摆弄着马鞭。 薛思文略畏惧的咽了咽口水:“公主,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能先将鞭子放下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几鞭子下去,我只能趴着过年了。” 丹卿嗤笑一声,对着他招了招手,等他到了近前,用手里马鞭缠着他的脖子,迫使他靠得极近。 “少在这儿装模作样,在同知府大牢里挨杀威棒的时候你不是挺能忍的么,连陈大人都说你心性坚毅,很难驯服呢。” 丹卿可不信他会怕鞭子。 这人惯会演戏,他越说怕的,越是不怕,不敢说出口的,才是真的畏惧的。 薛思文也不抵抗,只是笑道:“上次在天上香的时候,公主就用马鞭勒我的脖子,如今又来,难不成你喜欢玩这个?” 玩? 丹卿挑眉看去,却见他一脸莫名的表情,满含深意。 她突然反应过来他在暗示什么,嘶了一声,瞬间收回了鞭子,将人推开。 “薛思文,你是不是笃定了我不会动你?” 丹卿狠狠的盯着他,“我虽然原则上不会动做交易的对家,但你若是再敢招惹我,我也不是非得遵守原则!” 她是不跟谈利益的人谈感情,但她也不是非得用他不可。 惹急了她,她就找个铁链将他锁在屋里,把从天上香搜出来的那些个破烂玩意儿都在他身上用一遍,看他还敢不敢再嘚瑟。 他又不是槐梦,她对他可没什么怜惜的,且看他受不受得住! 然而薛思文却不怕死一般还敢继续说:“同是公主的入幕之宾,公主怎么对梦公子百般疼爱,却对我喊打喊杀的?我将性命和家人都交给了公主,难道还换不来公主的信任吗?” 丹卿思忖了一下,觉得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她信任槐梦,因为觉得他无依无靠,无知无害,这世上除了她,他再没有更好的选择。 而薛思文,如今却也是一样的别无选择,因为他的软肋已经完全被她捏在手中。 薛氏一族二十三口,都在她的监控下,他安敢不忠? 只是这人便是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反骨依旧高高支起,生怕她看不见一样,实在是叫她很难完全相信。 “公主对梦公子,怎么不像对我这般谨慎?” 薛思文走到丹卿身边,拿走她手里的马鞭丢到一边,然后挨着她坐下,“据我所知,他的亲人可都不在归化城里呢。” 丹卿嫌弃的将他推开些,说道:“他那亲娘如何对他的,你难道不知道?我留着她那一家子有什么用,抓来给他出气吗?” 薛思文顺势滑到地上,将下巴搁在丹卿的膝盖上看着她:“公主为何就怎么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呢?当初在天上香,你便是只凭所见就认定了我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唔——” 丹卿用力扯着他的脸颊将他扯开,嗤笑道:“难道你还成好人了?” “可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该死吧?” 薛思文捂着自己被扯疼了的脸,语气略带抱怨,“若非你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完全不信其他证词证据,至于对我那么狠吗?” 丹卿并不觉得她亏待了他,甚至还觉得给他的教训还不够。 不然他怎么如今还敢往她身上贴,当真是一点都不长记性。 “你要是再装出这幅狐媚的样子,我就把你扒光了吊起来打。” 丹卿恐吓道。 薛思文立刻坐直,一本正经道:“我想说的是,当初在天上香门口你救下槐梦的事,也都只是单方面所见,其实并无旁证,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不是一场戏呢?” 丹卿皱眉:“我自然是叫人仔细查过的。” “那公主派去的人,能确定如今的槐梦就是他们查的那个人吗?” 薛思文追问道。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呢? 他的意思是,现在的槐梦,可能被替换过? 但槐梦当初刚进公主府的时候,瘦得皮包骨,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是她一点点看着他好起来的。 后来她也给了他做事的机会,如果他想要打探更多的消息,难道不该趁机接触政务军务,又何必还要将自己困公主府后宅之中呢? 他在她身边已经两年了,从来都是小心恭顺的,她也不是没试探过他,可却从未看出任何破绽。 若他真的另有所图,怎么会如此安分守己,甚至已经搬进了她的寝殿都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每日里不是服侍她,就是帮着侍女们干活,努力的讨好所有人,却几乎从无所求。 这样的人,真的会有问题吗? 薛思文见丹卿一脸不信,又叹了口气:“当然,我也没有任何证据,可公主说过,能接触到库伦城消息的,除了你,就只有娥眉姑娘、槐梦和我。娥眉姑娘是你最信任的人,而我也没做过,那剩下的便是看起再不可能,也是正确答案了。” “这也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为何要信你?” 丹卿有些意动,但还是嘴硬,“相比起你,槐梦还是更值得信任些。” 薛思文再次往前,又贴上丹卿的腿:“为何他比我可信,就因为他是你的人?那我也可以,公主为何不试试看呢?” 边说着,他边拉着丹卿的手往他的脸上摸去,“公主喜欢我如何伺候,我会的可比他多多了,只要公主想,我都能配合。” 丹卿不悦道:“你是皮痒找抽吗?” “公主若喜欢,抽我也可以,” 对于薛思文来说,丹卿没有直接将他踹开,就是可以继续的意思,“我如今已经想通了,反正我的命已经给了公主,又何必吝惜这身子?公主,我愿意为你卖命,但我想要更多,你能给我吗?” 他的野心几乎是写在脸上了,也就是丹卿忍耐力还不错,才没直接抽上去。 “薛思文,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美人,我会馋你的身子?” 丹卿用力捏住他的下巴,“你怎么不好好照照镜子!” “天仙美人又如何,他有我知情识趣,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吗?” 薛思文一点都不害臊,“公主,你想要我卖命,总不能只是威胁,半点好处都不给吧。便是养条狗,除了打也得给块肉骨头——啊——” 丹卿实在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薛思文锃亮的额头上,拍得他一声惨叫,捂紧了脑袋。 “你怎么能跟狗比,我若是养狗,那自是一日三餐都有肉骨头吃的。” 丹卿懒得再跟他磋磨,站起身往外走去。 薛思文的话虽然不怀好意,但她却是听进去了几分。 对于槐梦,或许是因为初见时他的经历太像孙天阙了,所以叫她确实多加怜惜,他太过驯顺,也很难引起她的怀疑。 可万一呢? 万一如刚刚薛思文暗示槐梦是被人替换过的,那他的温良柔弱甚至不识字都可能是装出来的,那这两年来他经常在她身边伺候笔墨,也不知已经探听了多少消息了。 刚走出寝殿,丹卿就看到槐梦坐在椅子上盯着蘼蘼玩耍。 当人心里生出怀疑的时候,看什么都会觉得不对劲。 就比如现在这场景,以前丹卿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只当槐梦不敢上前,可如今却感觉槐梦对蘼蘼没有任何亲近之意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他是她的男人,即便只是为了讨好她,也该主动去亲近蘼蘼才对,怎么会一直敬而远之呢? 而她闺女从小就不认生,别说侍女们,就是薛思文她都乐意亲近,怎么就对槐梦疏离呢? 小孩子往往是最敏感的,她闺女不愿意靠近槐梦,定然是因为槐梦不喜欢她在先。 丹卿深深看着槐梦,印象里他是个动不动就掉眼泪,却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做的小可怜。 除了晚香玉的那次之外,他好像从来没主动为自己争取过什么,都是她想要,他便给,她不去找他,他就静静的自己活着。 他说过,只做她的槐梦,可他对她,却好似没有应有的欲望。 每次同眠,他都是努力叫她尽兴,但她却从未见过他真正忘情,这真的对吗? 是夜,丹卿留了槐梦同眠。 他依旧穿着她喜欢的宽袍大袖,半梳着头发,额前留下两缕发丝更显出几分媚态。 层层帷幔之中,他如往常一般想要碰触她,却被她抓住了手腕。 “今夜咱们换个方式吧,” 丹卿将槐梦的手放回他自己身上,“你做给我看看,如何?” 她今夜也换了半透的寝衣,披散了头发,甚至还特意化了妆,更显妩媚动人。 她在自己的脚踝上系了个与他发带同款的铃铛,抬脚踩在他的胸口时,发出清亮的声响。 自小精心保养,她连脚趾都是极美的,这样的姿势春光若隐若现,带着十分的魅惑。 丹卿是没有太多的经验,但至少她知道,若是换成敦多布多尔济,此刻怕是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她了。 可眼前的槐梦,一脸羞涩红晕,身体微颤,仿佛情动,却也仅限于此。 丹卿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出来,他对她,没有欲望。 他的反应都是讨好,是故意叫她看到的模样,却没有任何本能的冲动和占有欲。 当真,可笑啊。 丹卿收回脚,沉下了脸。 槐梦察觉到她的不快,有些慌张的凑向前,想要去亲吻她的身体来讨好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第105章 第105章二合一章 丹卿踏出寝殿,果见槐梦跪在厅堂里。 他衣衫单薄,似乎刻意勒紧了腰带,更显纤细瘦弱。 丹卿走到他面前时,他抬起了头,一侧脸颊红肿得老高,眼眶亦是通红。 她昨天下手有这么重吗? 丹卿伸手抬起槐梦的下巴,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处,好在只是红肿,并没有破皮。 “公主,我错了——” 槐梦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丹卿的手上,“我只是一时想岔了,是我不该多思多虑,我知道错了,求您别不要我——” 多疑最是伤人心,可偏偏又是人之本性,昨日之前,看到他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丹卿定然会忍不住心软,想要抱抱他哄哄他,可如今,她却从他的眼泪里看出几分急切和虚伪来。 “你不必如此,” 丹卿眼中神色复杂,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本就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既然不愿意,那便算了,我不会勉强你。” “不,我愿意的,公主,我是愿意的,” 槐梦哭得更凶,“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想看我做我就做给您看,我现在就做,我——” 他似乎笃定了丹卿会阻止,然而她却纹丝不动,只是戏谑的看着他表演。 “怎么停了,不是要做给我看吗?” 丹卿微微勾起嘴角,“做啊,我等着看呢。” 槐梦的眼中闪过不可置信,似乎不懂为什么丹卿会这么对他。 他抬头盯着她看,在确定她是认真的后,手指颤抖的解开了腰带,然后一层层的揭开衣裳,双眼微闭,眼泪滴滴而落,那模样就像是被逼着卖身的可怜人,而丹卿就是那个逼良为娼的恶人。 丹卿气笑了。 以她的身份地位样貌才情,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她寝殿里现在还有个心甘情愿被她睡的呢,难道她还需要逼迫旁人? 当初她不是没给他离开的机会,是他自己非要留下,主动献身,如今又做出这般贞烈模样给谁看?! 他若真是探子,难道不该学学里面那位的殷勤吗,还是他的主子告诉他,她喜欢的是这样的呢? “何必如此呢?” 丹卿闭了闭眼,让自己平心静气的同他说,“当初我就说过,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从未强迫你留下,如今也是一样。你若是想走,我给你一笔银子,你出去买房买地或者做做生意都可以,你若是想离开归化城,我亦不会阻拦。” 如果他真的是奸细,那此时便是他抽身的最好时机,若他不是奸细只是不愿意服侍她,那现在离开公主府,是更好的选择。 这并不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然而槐梦却放着生路不走,依旧摇头,重复着他愿意之类的话,哭得既可怜又好看。 只是,如今丹卿再看他如此,却觉得过于刻意了。 他真好看啊,白皙,纤弱,哭起来楚楚可怜,却又从不会涕泗横流,每一颗泪珠都仿佛精心计算过一般,美得一点都不真实。 不像薛思文之前被她逼得疼出了眼泪,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没有半点风情。 “罢了,你自己再想想吧,” 丹卿并不着急逼他,“今天日落之前,你若是愿意离开公主府,我刚刚说的话都算数,若是天黑了你还在此,以后我就不会再给你离开的机会了。” 说罢,她不再多留,转身回到了寝殿中。 薛思文刚刚在门后听了个周全,凑到丹卿身边问到:“他若真要走,公主当真就这么放他离开?” 丹卿瞟了他一眼:“他是不是奸细,全是你一人的揣测,并无半点实证,我不放他走,难道就因为这点怀疑直接杀了他不成?” 薛思文若有所思:“所以,他要是真的心虚离开了公主府,自然会露出破绽,到时候公主拿到了实证,便能处置了他?” “你少妄加揣测,我只是不喜欢无缘无故的杀人,” 丹卿并不愿承认,“他毕竟服侍我一场,若没有铁证,我不会动他。” 或许所有人都觉得,在她如今这个位置,应该心肠冷硬,不放过任何可能背叛之人。 但她至今还有属于自己的底线,那就是她绝不会漠视生命,只凭个人主观臆断就置人于死地。 若非如此,当初她大可以直接杀了薛思文,又何必与他纠缠? 她不想变成跟康熙、胤礽以及这个世上许许多多身居高位的人一样,凌驾于律法之上,视生命如草芥,她只杀有证据该杀之人。 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她这种想法很愚蠢,毕竟这世道哪就能事事有证据,官府衙门里还得先打一顿杀威棒呢,不然怎么能震慑住犯人? 可这就是她所坚持的底线,她不想让自己的手上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会冤枉了他们,她都愿意再试一试查一查。 薛思文看懂了丹卿的坚持,他没有嘲笑她的天真,而是觉得他以往所坚信的充满阶级利益的世界在动摇。 一个手握权柄的尊贵公主,难道不该像是太子或者那些贵族高官一样,有利则留,不利则除么? 明明直接杀了就能以绝后患,她为何还要在意有没有实证呢? 是因为那是她的枕边人,她喜欢他所以舍不得吗? 好像也不是,他如今看不到她的不舍,那等不情不愿的人,也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她只是真的这么想,所以就这么做,不止是对槐梦,对他亦是如此。 “公主,若是有一日你也怀疑我,那你是不是也一定要有铁证,才会杀了我?” 薛思文试探着问到。 丹卿嗤笑:“不然呢?如果不是我不愿意轻易杀人,你凭什么还活着?至于什么有一日怀疑你,薛思文,还需要等有一日吗,我现在也很怀疑你!” 薛思文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跪了下来,说道:“公主,我反悔了,我不想等你将我的家人接来再跟你做交易了。如果我现在就愿意发誓永远效忠于你,尽我所能为你做事,你能不能多给我一些信任,让我取代他,留在你身边?” 他想赌一次,赌她会动容,会如她所言,让他能有机会证明自己的真心。 他是个商人,所以他更知道抓住机会的重 要性,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他若是因为犹豫而错过,只怕会后悔一生。 丹卿不解,皱眉问道:“就因为昨夜之事,你就肯信我,不怕我出尔反尔,不帮你救出家人了?” “公主疑我,我也疑公主,可若是我想留在你身边,终究你我得有一个人先迈出一步,原本是公主答应了先帮我救家人,可如今,我愿意做先交付真心的人,” 薛思文认真的看着丹卿,“还望公主莫要辜负我。” 他先,交付真心吗? 丹卿有些犹豫,却也有些心动。 一则他越早臣服,她就能越早行动,二则—— 丹卿伸手抬起薛思文的下巴,问道:“你想取代槐梦?薛思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薛思文毫不退缩:“我当然知道,他能做的,我都能做,他不愿意的,我愿意。” “行啊,你愿意那你做给我看,” 丹卿故意挑衅,“我刚刚叫他做什么,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薛思文心里早有准备,毫不犹豫的就去解腰带,等丹卿反应过来去阻止的时候,他已经将衣裳扒得七七八八,她再晚一步,他就当真将那玩意掏出来了。 “混账东西,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为何物!” 丹卿死死抓住他的裤带,“还有侍女在呢,你怎么敢的!” 薛思文得意的笑:“哪有什么侍女,她们早溜了。公主,你这是敢说不敢做啊,刚刚槐梦若是胆子再大些,你该如何收场?” 丹卿不想理他,起身要走,却被薛思文从背后抱住了。 “如今我倒是要感谢他的不敢,不然公主何时才能宠幸我呢?” 他用下巴轻蹭丹卿的肩膀,“公主别恼,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应该有兴趣,就算是我的投名状如何?” 丹卿将他推开:“什么事?” “你不是想反击太子么,我知道他在山西有私矿,通过水路运出去再分销,很是隐蔽,应该一直无人察觉。私采煤矿是重罪,更何况每年所得的银子只怕也不会用在什么光明正大的地方,公主若是能顺藤摸瓜拿住证据,不止是太子,从他身上估计还能拽出一长串人来,” 薛思文直言道,“到时候换个法子将证据交给皇上,不需公主费神,太子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 丹卿略震惊。 她是想过要利用薛思文来反击胤礽,但还是要等合适的时机传个假消息或者卖个破绽等他上钩,没想到薛思文竟然直接捅出来个大的。 私采煤矿,这事可不小,就像他说的,胤礽偷偷摸摸要这么多银子,定然用在不可告人之处,若真的拿到实证,一定会引起康熙对胤礽的猜忌,以康熙的手段,就算不动胤礽,也会砍掉他的爪牙,断了他的财路。 丹卿知道不可能轻易叫康熙放弃胤礽,如今离历史上废太子也还太远,但失望不是一日而成的,需得许多事情日积月累,不知不觉超出了康熙的承受范围,自然就会动了废储的念头。 “薛思文,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丹卿的指尖在薛思文的脖子上划动,“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此言一出,你就再不可能回头了,如果你在诓我,那杀了你不足解我心头之恨。” “私矿在那儿不会跑,往来运输以及大笔银钱的流转不可能无迹可查,公主只管叫人去探,若我有半句虚言,任由公主处置,” 第106章 第106章二合一章 这是丹卿在归化城里过的第三个新年,似乎没什么不同,但又好像与当初刚来时,的确不一样了。 同样是在公主府外院设宴款待城中官员和商贾,同样是无聊的奉承和拘谨,同样是稍坐不久,丹卿就起身离席,让宾客们能放松下来,自己乐呵。 不一样的是,敦多布多尔济留在了宴席上,扮演他男主人的角色,而陪在她身边的人,换成了薛思文。 算起来,这三年来,每个新年陪她一起度过的都是不同的男人,第一年是敦多布多尔济,去年是槐梦,而今年这个,尤为闹腾些。 “薛素瑜,你给我下来!” 丹卿叉腰看着非要爬到房顶上看月亮的男人,威胁道,“我数到三,你要是不从那梯子上下来,今年你就自己在屋顶上守岁吧!” 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胡闹! 也就是她脾气好,不然定该将他抓下来狠狠抽一顿,看他还敢闹腾不! 薛思文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屋顶,还是在丹卿发火之前乖乖退了下来,凑过来殷勤的扶她。 “大年三十你要看月亮,你怎么不把自己挂天上去,看看能不能发光呢?” 丹卿简直无语,“我就不该拦着你,但若是见不着月亮,就不准你下来!” 薛思文小声嘟囔:“大过年的又回不了家,还不让人看看月亮抒发一下思乡之情?” 丹卿愣了一下,继而问道:“你想家了?” 也是,他独自一人来到这塞外,身边也没有个亲人,逢年过节,难免生出愁绪。 “好啦,别不高兴了,等明年将你的家人接来,你就能与他们一同过年了,” 丹卿拉着薛思文回了殿内,柔声哄他,“等过完年,我就许你出府去,你亲自帮他们在城里选个大宅子,收拾妥当了,等他们来了就有家了。” 薛思文挑眉:“真心放我出门?不是试探我会不会背着你再与太子联络?” 丹卿冷下脸,甩开他的手,不再理会他。 “我错了,我错了,” 薛思文赶紧跟上来哄,“我胡说八道的,好公主,息怒息怒,除夕夜冷着脸可不好看。” 丹卿还是不理他,径直走进了寝殿里。 薛思文不死心的继续讨好:“我真的知道错了,公主这么信我,我还敢说这种话,当真该打,要不然你抽我几巴掌出出气,我保证不躲,行吗?” 丹卿坐到床边上瞪他:“你错什么了,不过就是说出了真心话,对,我就是存心试探,你爱去不去吧!” “公主——” 薛思文叫的那叫一个百转千回,见丹卿还沉着脸,他干脆就在她脚边上一坐,趴在她的膝盖上,眨着眼睛撒娇卖痴, “我这不是自知有罪,才会心中忐忑么,公主,我是真的害怕你不信我——” “我若不信你,就该拿了铁链子将你锁在床上,不叫你有机会背叛!” 丹卿用力捏住他的耳朵,“薛素瑜,我警告你,最好别再试探我,再有下次,我就如你所愿,听到了吗?” “疼,真疼了,” 薛思文可怜巴巴的求饶,“我发誓再也不敢胡说了,公主饶命——” 丹卿松开了手,见他耳朵通红,又忍不住给他揉。 “我叫你出去,也是想让你将天上香重新开起来,” 丹卿柔声与他解释,“一来你一直不露面难免叫人怀疑,二来天上香荒废了也着实可惜,好好经营,我也用得着。” “只是有一点,你那楼里的美人们若是愿意,买酒献艺之类的尚可,但暗娼的买卖是再不许做的,” 边说着,她又捏紧了他的耳朵,“这事我不与你玩笑,若是叫我发现你敢重操旧业,我亲手打断你的腿,叫你这辈子再出不了门。” 薛思文举起右手郑重道:“我发誓,此生绝不敢再碰那行当,若有违背,不劳公主动手,我自断双腿给你赔罪!” 丹卿放开他的耳朵,拉下他的手,柔柔的笑道:“我自是愿意信你的。” …… 大年初一各方前来公主府拜年的时候,丹卿就将薛思文放了出去,只叫两个侍卫跟着保护他的安全。 待到过了晌午,薛思文就从外面回来了,给她带了热腾腾的蒸糕,是街头新开的小食店刚蒸出锅的,他一路揣在怀里带回来,送到她手里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那老板据说以前在京里开过店,是正宗的京城风味儿,你快尝尝味道对不对!” 他眼巴巴的盯着丹卿,等她吃上一口。 丹卿尝了尝,松软香甜,又不腻,有点像是米糕,却更软和些。 “怎么样,像不像京城的味道?” 薛思文急切的问道。 丹卿笑道:“你这可是问 错人了,若是想知道正不正宗,得拿去叫侍卫们尝尝看。” 其实在京城里的时候,她远不如现在自由。 现在她想出门便能出门,也尝过许多街头的美食,反倒是在京城的时候,她几乎没怎么吃过民间的味道,所以没办法给他答案。 薛思文微楞,然后突然拍了拍额头:“是我傻了,不过也不重要,管他像不像,你觉得好吃就好。” 丹卿也这么觉得。 她如今过得很好,用不着忆苦思甜,真想弥补一下的话,等将来她回京省亲之时,再去尝尝便是了。 “不是说要去看看宅院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丹卿转开话题问道。 薛思文摇头:“不急,我想着若是他们真的能来,就叫他们住到外城去。” 丹卿皱眉:“怎么,信不过我?” “哪有,” 薛思文轻轻叹气,“我的家人或许,没那么好相处,我只怕他们会冒犯了公主。” 丹卿不太明白。 她派人去调查过,薛家是世代经商,在当地也是乐善好施,广结善缘的人家,怎么会不好相处呢? 更何况商贾人家最懂得趋利避害,等他们来了归化城,巴结她还来不及呢,怎敢冒犯,他当真是想多了。 丹卿又与薛思文聊了几句天上香的事情,叫他盯着些如常经营,然后便打发他去陪蘼蘼玩一会儿。 等他走后,娥眉方才进来,将刚收到的密信递给丹卿。 丹卿展开看了看,见没什么异常,就丢进了碳盆里烧了。 “公主,您若是信不过薛公子,为何还要放他出去?” 娥眉不解的问道。 丹卿摇了摇头:“我不是信不过他,我叫人暗中跟着他,也不是想抓他的错处,只是应该这么做罢了。” 她愿意相信薛思文对她的真心,所以才想给他一定的自由,暗中派人跟着,既是保护他的安全,也是叫所有人都能安心。 他若行得端,自然不该在意。 娥眉并不太明白,不过丹卿这么说,她就这么信,便说道:“那明日奴才也暗中跟着江津,瞧瞧他都做些什么。” 丹卿惊讶:“谁?” “江津啊,同知府那个通判,” 娥眉并不遮掩,“他整日到处抓人,奴才想去瞧瞧他到底是不是乱来的。” 江津? 丹卿回忆了一下,印象却是不深。 这人是跟陈文涛一起来的归化城,刑名出身,颇懂断案,往日里基本都忙着刑狱的事,很少往公主府来。 丹卿最近听说此人还是薛思文跟她抱怨,说当初在大牢里的时候,就是江津叫人打了他杀威棒,当真心黑手毒,差点要了他半条命,叫他一直耿耿于怀。 娥眉是她的暗卫,跟江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怎么会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他可成亲了?” 丹卿警惕的问道。 娥眉摇头:“没有,他以前有个娃娃亲,但那姑娘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就一直没成亲,后来病故了,他说要给她守三年,所以至今也没再议亲。” 她竟然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 丹卿心里暗叹一声娥眉也长大了,却并不打算阻拦,只是道:“你若是觉得他值得托付,就叫他早些上门提亲,知道吗?” 既是个官身,又愿意为亡故的未婚妻守孝,这人应该还算是个靠谱的,只要娥眉喜欢,她没什么意见。 娥眉是个孤儿,自小父母双亡,只有个弟弟,如今在护军营里从军。 丹卿一直觉得娥眉性子有些孤僻,不像其他侍女愿意聚在一起玩乐,她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默默做事,实在让人心疼。 若是她能遇到心仪之人,有个自己的家,或许就不会再这么孤单了。 娥眉也不是扭捏的姑娘,听到丹卿这么说便直接点头:“好,奴才先去跟他几日,若是行,就叫他来。” 等她出去后,禾苗无奈道:“这丫头,当真是没有半点害臊!公主您也由着她,成亲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这么轻易定下呢?” “多大的事儿啊,她喜欢就嫁,不喜欢再和离呗,” 丹卿却不在意,“她也不是个小姑娘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随她去吧。倒是你,当真就不给安太医一点儿机会?你若真打定了主意不嫁,那就跟他说清楚叫他另适他人,何苦这么僵着。” “奴才早就跟他说过了,可他是个牛脾气,死犟死犟的,奴才也没法子,” 禾苗依旧不肯松口,“随他吧,难不成他还真能为了奴才守一辈子?等他心冷了,自然就另娶了。” 娥眉果然是个痛快的,刚过了十五,江津就托了媒人,一起上门求亲。 丹卿忍不住挑剔的打量他,不高也不壮实,虽是管刑名的,却是个文弱书生,长相嘛,说不上好看,也不算难看,总之就是个普通人。 第107章 第107章二合一章 丹卿真的是好久好久没见过康熙了。 一别多年,她的汗阿玛比印象中苍老了不少,两鬓之间多了几许银丝,即便是锦帽华服也藏不住 他眼角的皱纹和眼中的疲惫。 知道是闺女亲自前来迎接,康熙下了御驾,往前数步,等丹卿翻身下马后,张开双臂,接住了扑到怀里的闺女。 “汗阿玛!” 丹卿忍不住落泪,“我好想您啊——” 康熙也红了眼眶,颤抖着摸着丹卿的头发:“朕也想你,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你。” 丹卿松开康熙,歪着头打量他,康熙也看她,却见她一身骑装,依旧做满人打扮,恍惚间好像还是当初日日缠在身边的小姑娘,从未曾分别过。 “汗阿玛好像什么都没变,” 丹卿说着违心的恭维,“依旧这么俊朗!” 康熙抬手拍在她的脑门上:“胡说!都是做额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调皮?对了,福安呢?” 丹卿娇嗔道:“汗阿玛,您到底知不知道您外孙女如今多大啊!她又不会骑马,我赶着来接您,怎么带她?” 康熙失笑:“是朕心急了。你去给你皇玛嬷请个安,再来御驾上陪朕说说话。” 丹卿答应了一声,就往后面皇太后的马车走去,康熙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然后回头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敦多布多尔济道:“你,跟朕进来。” 年少时,丹卿曾经与皇太后有诸多不快,后来虽然能和平相处,但总是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的。 可如今经历的事情多了,年少时那点龃龉早就不足挂齿,再见到头发已经花白的皇太后,丹卿恭敬的磕头,心里也期盼着她能福寿安康。 皇太后红着眼眶将丹卿拉起来搂进了怀里,一边问她好不好,一边念念叨叨着她以前爱吃爱用的东西,说都给她带来了,要拿给她看。 初见时曾为了膳食为难她的祖母,如今却是能将她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或许这就是分别的力量,能让人后悔没有珍惜以前相处的时光。 “玛嬷,您说的我都爱呢,不过不急,汗阿玛还等着我去回话,等到了围场安顿好了,您再慢慢给我可好?” 丹卿帮皇太后拭去眼泪。 皇太后点了点头,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才放她离去。 转回御驾上时,却见敦多布多尔济跪在康熙面前,一脸惶恐。 丹卿并不客气行礼,而是直接坐在了康熙身边,好奇道:“汗阿玛,他得罪您了?不用给我面子,您该打就打,该罚就罚!” 康熙“哼”了一声:“他欺负朕的闺女了,朕可不得好生罚过!” “这好办呀,汗阿玛您就叫人扒了他的衣裳绑在马后面,边走边用鞭子抽,包管他听话。” 丹卿笑嘻嘻的出坏主意。 敦多布多尔济浑身一颤,恨不得将头砸进马车底,生怕康熙当真同意。 康熙伸手戳了戳丹卿的额头:“胡闹,便是要罚也得背着人罚,毕竟是你的额驸,你不要面子了?” 丹卿吐了吐舌头,心里却明白了几分。 康熙此举不过是做给她看的,并不是真的想动敦多布多尔济,不然以他的脾气根本不会等她过来,早就直接叫人拖出去打了。 “哎呀,汗阿玛——” 丹卿摇着康熙的胳膊撒娇,“好不容易见着,我还想好好跟您说说话呢,叫他杵在这儿多碍事儿。” 康熙无奈的摇摇头,挥手让敦多布多尔济出去。 御驾再次缓缓前行,丹卿靠在窗边帮康熙收拾丢得乱七八糟的折子,一如当年。 “还是你孝顺,不像那些小的,朕想逮个过来干活的都逮不到,” 康熙状似抱怨,“瞧瞧这儿乱的,都没人来给朕收拾收拾。” 丹卿将手里一叠请安折子放在康熙手边,笑道:“汗阿玛您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叫那些小的能过上安逸的日子么?若是他们整日里不想着玩乐只想着干活,那您这份儿辛劳不是白费了么。” “歪理邪说,” 康熙也笑,“你这话敢不敢当着你四哥的面儿说?” 丹卿立刻摇头:“算了吧,他就是个劳累命,我可不敢招惹他!上次小九给我写信,密密麻麻三张纸,没有半句正事,全都是在控诉四哥是怎么折磨他的,简直是叫人闻风丧胆。” “闻风丧胆是这么用的?” 康熙啧了一声,“你这学问也算是都还给朕了,赶明儿朕得给你再选个师傅送去好好教教你!” 丹卿敬谢不敬:“汗阿玛您可饶了我吧,您要选,不如给蘼蘼选个启蒙师傅,那丫头才丁点大就闹腾的很,我可管不住。” 话题转到了蘼蘼头上,康熙便仔细又问了许多。 父女二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敦多布多尔济和阿丽娅的儿子头上。 “朕原以为敦多布多尔济是个懂事的,才肯叫你下嫁,可没想到你出嫁不过一年,他就敢胡来,一想到你被他欺负了,朕当真是心痛如绞,” 康熙声音微沉道,“你素来懂事,受了委屈从不肯说,可子嗣是大事,岂能轻纵?他身边有个侍妾不算什么,但那庶子,你着实不该心软,让她生下来。便是让她生了,也该抱来自己养,以后才好掌控。” 丹卿却问道:“汗阿玛,我为何要养不是我生的孩子?他又有什么值得我费心掌控的呢?” “那你就赶紧再跟敦多布多尔济生个儿子,” 康熙又道,“只要你们有了嫡子,那庶子的死活自然不重要。” 这重男轻女的思想真的是连康熙都无法免俗啊! 丹卿摇头道:“汗阿玛,您也知道是敦多布多尔济先背叛我的,我当初能忍着不杀了他,全都是为了汗阿玛想要抚平漠北的大计,不然我岂能容他活到现在?至于再跟他生孩子,那是决计不可能的,现在他一靠近我,我就觉得恶心。” 康熙继续劝道:“朕知道你有骄傲,不屑于亲近这等不忠之人,可是你已经牺牲了这么多,若是如今半途而废,岂不是白受委屈了?丹卿,朕答应你,只要你生下土谢图汗部的继承人,不管你要如何对待敦多布多尔济,哪怕是杀了他,朕都由着你。” 丹卿看向康熙,心里满是失望。 是她对康熙的滤镜太厚了吗,才会一直以为,他对她有几分真心的疼爱。 皇太后见到她时还惦记着给她她爱吃爱用的,可康熙却只在乎,她能不能帮他达成所愿。 他知道她的骄傲,也知道她的牺牲,可却依旧要求她委曲求全,这就是他作为阿玛的爱吗? 丹卿目光中的委屈和失望过于明显,叫康熙心中一紧,仿佛被人抓住了心脏,疼得厉害。 那是他从小亲手养大的闺女,是他最疼爱,曾经愿意为她打破规矩,只愿她平安喜乐的闺女,是唯一一个不将他当成帝王,而是先将他当成阿玛的闺女。 她从不曾这样看着他,即便当初她被迫远嫁时,她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眼神,是他,让她失望了吗? 可他毕竟是帝王,他得为整个大清朝考虑,而她此时此刻所处的位置,也不能只做个躲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公主,她也得为她的子民着想。 “丹卿——” 康熙想去握住丹卿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汗阿玛,当初大清需要公主与漠北和亲,我嫁了,我知道您想要一个有爱新觉罗血统的继承人,我也生了。” 丹卿收起委屈和失望,眼中只剩坚定,“蘼蘼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她是您亲封的福安郡主,也会是土谢图汗部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除了她,我不会再要别的孩子。” 康熙皱眉:“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如何名正言顺?” “那汗阿玛又如何保证,我忍辱负重再跟敦多布多尔济生一个,就一定是男孩儿?” 丹卿反问,“若还是女孩儿呢,您是不是要我一直生下去,就算是生到油尽灯枯,也必须得给您一个男孩儿?” 康熙哑然。 “汗阿玛,咱们大清才是天朝上国,那土谢图汗部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您一直迁就?” 丹卿继续问道,“您已经嫁了亲闺女给他们,还不够彰显仁德吗?难不成非要事事都如他们的意,才算是大国风范?那您干脆直接叫车凌巴勒去做土谢图汗亲王吧,反正也是察珲多尔济的遗愿,敦多布多尔济没了亲王之位,也用不着非要个嫡子继承了!” 康熙重重拍了下桌子,吓得伺候在旁的梁九功等人赶紧跪伏在地上。 丹卿却拿准了他心中对他有愧,丝毫不慌,只是梗着脖子看着他。 “朕不过是跟你商量,也没强迫你答应,你不愿意便算了,又何苦说这样的话,” 康熙终是软了语气,“不想生便不生吧,福安还小,不急于一时,有你在,土谢图汗部也乱不了。” 丹卿见好就收,转移话题抱怨道:“刚一见面汗阿玛就拉着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连口我爱喝的茶都没有。” “有的有的,皇上早就吩咐给公主备下了,最好的菊花普洱,还有您喜欢的点心,都备着呢!” 梁九功赶紧叫人送进来,“您可不知道,但凡是您喜欢的,皇上每年都叫内务府留足了给您送去,自个儿都不舍得用呢!” 这话倒是不假。 这三年来内务府每季送来的供应都十足,只有多没有少,也没有敷衍,都是她惯常喜欢的。 就说这菊花普洱,公主府里一直用着,品质也没比眼前这杯差。 还有这点心,是她当年盯着御膳房仿着曲奇饼干做的,三年过去了,依旧不够酥脆,但味道却是她喜欢的香甜。 第108章 第108章二合一章 胤礽准备的吃食,丹卿是一口都不敢沾的,一顿饭下来,菜是只夹不吃,只敬了胤礽一杯酒,还偷偷吐在了袖子里的手帕上。 胤礽全都看在眼里,心生怒意,却又不好发作。 他今日亲自宴请丹卿是为了修好,她不领情便罢了,至少表面上的客气还在,若是真惹急了她闹将起来,被康熙知道了,受斥责的定然还是他。 丹卿之前不管不顾非要揍他的疯泼样子胤礽至今记忆犹新,也是不想再试一次了。 没过多久,营帐外就有人来报,说蘼蘼在御帐里哭闹,康熙让丹卿过去看看。 这下胤礽也不能再留人,只能强笑着看着丹卿离去,然后反手一巴掌就扇在了裴氏的脸上。 “没用的东西,叫你准备些饭菜都不会,这一桌子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胤礽怒斥道,“滚,里面跪着去!” 丹卿在门口听到这动静,顿了一顿,却没有回头,径直跟着来报信的侍卫走了。 那侍卫领着她一路走到无人处,方才停了下来。 丹卿故意冷着脸道:“不是说汗阿玛叫我去吗?你可知道假传圣旨是什么罪名?” 那侍卫四处张望了一圈,方才笑嘻嘻道:“难不成太子还敢去御帐问问皇上有没有叫你去?我的公主,我这般聪慧救你一命,怎地不夸我,还冷着脸吓唬我呢?” 这敢假传圣旨的侍卫,正是薛思文。 丹卿伸手捏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扭,咬牙道:“把你那些鬼心思小聪明都给我收起来,再敢乱来,我就把你锁在营帐里!这是什么地方,随便一个人都能要了你的小命,你还敢明目张胆的乱闯?!” 这人也未免太过胆大包天,竟然连胤礽都敢戏耍。 是,胤礽是不敢去问康熙,可胤礽要是真想要他的命,难道还需要问过康熙? 更何况,他还不是正经的侍卫,他的身份根本经不起细查。 一旦叫胤礽发现了他的背叛,直接拿住了绑起来丢进林子里喂了虎狼,简单又干净,还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到时候就算是她想替他报仇都找不出证据来! 丹卿越想越气,转身便走,不想再搭理薛思文,薛思文赶忙跟上,可营地里人来人往的,他又不敢去拉丹卿,只能低着头乖乖走在她身后,一直到进了刚搬过来的营帐,屏退了众人,他才敢又凑到丹卿身边,递上了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麻绳。 “公主将我绑起来吧,” 薛思文可怜巴巴的说道,“就绑在你的床尾,叫我再不能下床。” 丹卿被他气笑了,可见他好似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的模样,又有些心疼。 她说带他出来散散心的,可真到了围场,却又只能日日待在这压抑的营帐里,还不如在公主府里畅快,也不能怪他想出门。 “是我之前考虑少了,这次胤礽在,本不该叫你同来的,” 丹卿拉着薛思文坐下,“你的家人已经在路上了,不出半月就能到附近,你暂且再忍耐一下,等他们到了,就叫你去迎他们,好不好?” 薛思文却摇头:“不要,我要陪着你。我知道你这次来除了给敦多布多尔济要爵位之外,也是要给太子使绊子的,虽说如今瞧着皇上是护着你的,可我还是放心不下,万一太子狗急跳墙,对你动手可怎么办?” “所以我这次来不但带了蒙古骑兵,还叫护军营在外围接应呀,” 丹卿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脸,“他若是真敢在围场动手,那就不需要我再给他使绊子了,汗阿玛不会容他。” 她倒是盼着胤礽气急败坏对她出手,正好在康熙心里再添一把猛火,到时候他这太子之位,怕是坐不稳了。 二人正说话间,成碧进来禀报,说胤禛到了。 丹卿立时眼睛一亮,丢开薛思文迎了出去,气得薛思文直咬牙,却又只能将这口老醋生咽下去。 呵,女人。 “四哥!” 丹卿开心的扑过去给了胤禛一个大大的拥抱,胤禛竟也没推开她,而是宠溺的拍拍她的后背。 “我刚刚在御帐瞧见蘼蘼了,与你小时候很像。” 胤禛如是说道。 “胡说,你又没见过我像蘼蘼这么大的时候什么样!” 丹卿放开胤禛,拉着他坐下,又喊人去给他上喜欢的茶。 胤禛笑道:“刚刚汗阿玛意图教她写字,她把那笔直接画到汗阿玛手上去了,还振振有词的说是什么——爱的印记?” 丹卿:……噗。 这臭丫头又偷听她和薛思文说话! 等这次回去,她一定不叫她再偷偷溜进她的寝殿里! “呵,呵呵,” 丹卿尬笑,“蘼蘼才多大,哪里会写字,汗阿玛也太着急了。” 胤禛往屏风后面瞟了一眼:“上次大哥回来,说你养了个兔子,这次带来了?” 什么兔子? 丹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摇头:“哪有什么兔子,那可是个会咬人的,十有八九是那位的人。” 她用手比了个二。 胤禛皱眉:“上次土谢图汗部的事,就是他给传的消息?” 丹卿摇头:“我没拿到证据,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式将消息从公主府送出来的,我叫他离开公主府,他死咬着不肯,就先将人扣住了,等找到实证再说。” “我知道你凡事都喜欢讲个证据,不肯轻易动手杀人,但仔细他冷不丁再咬你一口疼的。” 胤禛与丹卿从小一起长大,自是了解丹卿的性子。 他这个妹妹论才智并不比兄弟们差,她一手将归化城经营起来,无论商业还是农牧业都发展迅速。 去岁归化城向朝廷纳的贡银已经远超了另外三位公主,更不用说她手里还攥着一个规模不小的马场,再过两年便有成马能交付,如今连康熙都对此十分期待。 她训练军队,清缴马匪,就连噶尔丹都死在她的手里,她的军队只要出战,几乎不留活口,故而外人都传她心狠手辣嗜血成性,可也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她是个本性柔软的姑娘。 从小到大,她都不愿意去伤害任何人,就算是奴才犯错,也愿意宽宥,从不动则打骂。 所以胤禛并不意外丹卿未曾杀了那细作,她若是真能毫无实证只凭怀疑就杀了曾经的枕边人,那她就不是她了。 胤禛并不觉得丹卿妇人之仁,反而希望她会一直愿意善待世人。 至少这说明,她还没有对这个亲缘淡薄,为了利益斗生斗死的人世间彻底失望。 “所以,里面那个是?” 胤禛好奇问道。 丹卿对胤禛没什么需要隐瞒的,直接开口叫薛思文出来拜见。 听到丹 卿说这曾经也是胤礽的探子,胤禛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还有完没完了? 要不然还是别管什么善念不善念的了,都杀了得了! “他不一样的,如果不是他冒险给胤礽送了假消息,咱们也抓不到他的那条暗线,” 丹卿赶紧解释,“四哥,证据可都拿到了?” 胤禛点头:“你的消息是准的,他的确在山西开私矿,表面上做得隐蔽,都是掏了山腹夜里动工,挖出的煤走水路出海,很难直接按住。” “不过,今年他突然开始走陆路往蒙古运煤,应该就是你这小探子的功劳,” 胤禛这才扫了薛思文一眼,“上个月我的人顺着帮他运煤的下家摸索,查出了几个确切的矿点,七日前动手掀了矿洞,不但拿到了账册,还有些意外收获。”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密信交给丹卿,“这些年他不止偷运煤,还动过铜铁矿,不过不是在山西,应该是在云南一带,我已经叫人往那边去了,希望能赶在他发现之前按住证据。” 这密信是给私矿主管令他们与运送的人交接的,其中就提到了胤禛所说的铜铁矿。 虽然不是胤礽亲笔所书,但上面加盖了他的私章,可谓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丹卿将密信还给胤禛,又问道:“帮他运矿的人可查过?若是从云南运来,可不是普通的镖局商队能完成的。” 胤禛赞许的点头:“自然是有军中之人策应。云南那边还不好说,往蒙古来的是绥远将军府的左翼。” 丹卿挑了挑眉—— 绥远将军府啊,这可是个熟人。 按理说,归化城的兵力是归其所统的,可她建起归化城已经三年了,却始终未曾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绥远将军,只听说他惯常是在山陕一带练兵,没想到竟然与胤礽勾结在了一起。 之前她借由薛思文之手给胤礽放了消息说蒙古人高价收购煤炭,又叫大盛魁出手交易,一步步提高收购量,只说是车臣汗部想要存储过冬用的,终于叫胤礽上了钩,露出了马脚。 她知道胤礽缺钱,因为薛思文来到归化城最重要的任务并不是监视她,而是想借由归化城的商路,为他敛财。 而天上香敢做暗娼的生意,也是受了胤礽的指使,全为了拉拢往来商户,甚至做局拿到他们的把柄以谋利。 这些内情,薛思文早已经都交代清楚,他这人记性极好,天上香见不得人的暗账都装在他的脑子里,所以丹卿才怎么搜都搜不出证据来。 丹卿不由得抬头看向站在她身边做乖巧状的男人,他看着文质彬彬人畜无害,其实是个心眼极多的狐狸精。 一开始她一度以为是胤礽胁迫他,叫他不得不为其做事,后来等他毫不犹豫的在胤礽背后插刀时,方才知道,他与胤礽算是因利而合,所谓威逼,只是暗地里的交锋罢了。 他最在意的家人,也不是全无自保之力,而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次逃离还是走的他们提供的密道,端看至今未被胤礽察觉,就知道定然准备妥当,做好了遮掩。 第109章 第109章二合一章 丹卿往后退了两步,怒斥道:“孙天阙,你是不是疯了?!” 孙天阙站在原地看着丹卿,眼里逐渐蓄满了泪。 他再不复白日里的冷漠,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哀伤里,看向丹卿的眼神里满是控诉,好像是她辜负了他一样。 好吧,当年的确是她不顾他的意愿,自己选择了如今这条路,其实刚跟敦多布多尔济闹掰了的时候,她也曾经想过,若是当初她能将他带在身边就好了,可那毕竟是后话,许婚之时,她又何曾想到过会是这样呢? 到如今再追悔,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他有了妻儿,她也有了喜欢的人陪在身边,何必再提往事。 “我听说,孔格格很喜欢你的妻儿,将他们留在身边亲自照看,想来为了这个,你与你母亲的关系也会好些吧?” 丹卿挪开目光,转移话题。 “那不是我的妻儿!” 孙天阙却闭了闭眼,任由泪水滑落,“公主若是因此觉得我背叛了你——” “我没有,” 丹卿打断了他的话,“你我早已经分开,你能得遇佳偶,有了儿女,我真心为你高兴。孙天阙,往事不可追,放下吧。” 她看得出来,他还困在那段早该逝去的情缘里,可她却已经走出来了。 她不希望他如此,即便是为了她,她也不想见到他自伤自苦,她由衷的希望他能真正放下,去过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然而孙天阙却走不出来。 一千多个日夜,他全靠着回忆过活,他想尽一切办法搜集她的消息,既盼着她好,又不希望她另有所依。 在知道敦多布多尔济背叛了她时,他愤怒心疼,但却又是难抑制的欢喜,他就那么一天天的等着她的信,奢望她能想起他来。 那时候只要她给他一点点消息,他就会抛下一切飞奔到她的身边,哪怕余生连姓名都不能有,他也心甘情愿为她献出所有。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她有了新的近宠的消息。 他如坠冰窟,才惊觉原来她早已经忘了他,他试图也忘了她,可却是那么艰难。 后来,土谢图汗部袭爵的事让他发现了她的新宠竟然是胤礽的探子,他正想着该如何提醒她,她就又有了新人—— 另一个探子。 “你知道你带在身边的是什么人吗?” 孙天阙再也忍不住,上前抓住丹卿的胳膊,“他们一个个都在骗你,没有半点真心,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太子的人,如今你的一举一动太子全都了若指掌?” 丹卿不动,只是看着他:“那你呢?你不也是他的人吗?” 孙天阙愣住了:“你觉得我是太子的人?” “不然呢?你今日在太子营帐里的表现还不够明显吗?” 丹卿反问,“你若不是,那你如今又为何 在此?真以为我不知道是太子叫你来的吗?” 她往前迈了一步,逼着孙天阙后退,“他叫你来做什么,只是与我追忆往昔?还是叫你强占了我,好逼着我对他言听计从?” “我没有,” 孙天阙一边后退,一边连连摇头,“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你,我便是自己入了地狱,也不会累你分毫!” 丹卿将他逼到靠在桌案上无路可退,才停下了脚步,目光撇向桌上的酒壶,冷冷问道:“那你刚刚喝下的酒是什么?” 她早不是懵懂的小姑娘,他如今满脸绯红,呼吸急促的模样,当年她就见过,记忆犹新,从未敢忘! 丹卿的语气里带上失望:“孙天阙,我没想到有一日,你会亲手给我递了一杯加了药的酒,三年未见,你真的变了。” 孙天阙颓然坐倒在地上,眼中有惶恐,有惊讶,更多的是浓浓的哀伤。 他说道:“我也没想到,有一日,公主竟会怀疑我想害你,我若说,那杯酒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让你喝,你会信吗?” 丹卿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怀疑他的。 多年未见,他又站在她的仇人身边,做出这种让人生疑的举动,叫她如何还敢信他! 见丹卿不说话,孙天阙自嘲的笑了笑,身体里的药力让他忍不住喘息,难耐的按紧了胸口,可他却又往后缩了缩,让自己离丹卿更远些。 “公主不信就不信吧,” 孙天阙艰难道,“你现在,就出去喊人,只说我酒醉误闯你的营帐,叫人将我抓起来。” 丹卿没有动,而是问道:“你知道如果我这么做了,你会有什么后果吗?” “知道,左不过,就是挨上几鞭子,醒醒酒,” 孙天阙有些难以自控的握紧了拳头,“反正公主也正恼我,叫人抽我一顿给你出出气,不是正好?” “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丹卿抑制不住的气道,“孙天阙,你想死就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少往我身上赖!” 她如果现在出去叫人进来抓他,就凭他如今这幅模样,说只是酒醉误闯谁会信? 不出一时三刻,整个营地里的人都会知道他喝了春药闯进她的营帐意图不轨,届时哪里只是挨几鞭子就能了事的? 她如今可不只是大清的公主,更代表了归化城和土谢图汗部,康熙无论是心疼她还是为了周全漠北蒙古的脸面,都不可能轻易放过他,杖毙都是轻的,说不定干脆活剐了他! 她便是再气他不自爱,也不至于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孙天阙却笑了。 原来,她也不是对他完全无情,她嘴里说得再狠,心里还是会舍不得他死的。 “公主这么,聪慧,应该知道,这酒是谁,给我的。” 孙天阙强忍着**道,“我已经留好了人证,物证,只要闹起来,很容易就能查到是他,指使的。公主你闹大些,叫蒙古人都知道,到时候,皇上就算杀了我,也遮掩不住了。” 他痴痴的看着丹卿,“只是,恐会累及公主的名声,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在意的。” “所以你明知道酒有问题还要喝,就是想用自己的命拉他下水?” 丹卿觉得简直离谱,“就算你成功了又能如何?难道汗阿玛还能因为这都没成的事儿废了他吗?!” 孙天阙眼里多了几丝疯狂:“至少,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恨他,不用再与他虚与委蛇!公主,我看到你坐在那儿对他强颜欢笑,我只想杀了他,可我无能,我做不到!如今,他用我来算计你,那我就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扒掉他的皮,让你,让你再不用委屈自己!” “孙天阙,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 丹卿蹲下身抓住孙天阙的衣领用力摇晃了几下,想叫他清醒些,“我与他如何交锋是我的事,用不着你自作聪明,你以为你这么做我会感激你?不,我只觉得你愚蠢至极!” “你真以为你死了能伤了他?我告诉你,只要汗阿玛还当他是太子,就算你被扒皮剔骨,也撼动不了他分毫!” 丹卿怒道,“你拼掉了自己的命,换来的不过是一桩香艳趣谈,等离了围场之后,还有谁会再提起!” 孙天阙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炙热,执着道:“可你再不用忍受他一次次的试探算计了,不是吗?用我的命给你换来反击的机会,我心甘情愿!” 丹卿终是没忍住,抽出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 “清醒了吗?” 她厉声道,“我用不着你牺牲自己帮我做任何事,如果你接近他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就给我趁早远离他,听清楚了没有?!” 孙天阙艰难的喘息着,却始终不肯点头。 此刻药力已经彻底发散,他整个人都像是烧红了一样,快要炸开了。 丹卿见他额头上的汗水已经迷了眼睛,也不顾不得再逼他什么,赶紧道:“你不是知道怎么处理么,你自己解决一下,我出去等你。” 然而孙天阙却又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道:“我真的不行吗?他们能做的,我都能做,无论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学,公主,你当真,当真对我,再无一星半点的喜欢吗?” 他的泪不断的落下,满眼祈求。 哪怕她只给他一丁点,一丁点回应,他是真的愿意将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都给她。 “孙天阙,我们早就结束了,” 丹卿冷下心肠郑重道,她不能再给他任何希望,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放下,去过自己的生活, “我不喜欢你了,我心里有别人了。” 平静的一句话,却如刀风剑雨一般,将孙天阙的心彻底洞穿。 身体上的难受如何能比得过穿心的痛,他瞬间涌起一股近乎疯狂的杀意,想要去杀了那个让她变心的人,然而也只是一瞬间,杀意就退了下去。 不,她不是变心,她只是,不要他了。 无关其他人,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了,所以不想要他了。 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在他心间弥漫,支撑着他忍辱负重坚持下去的支柱在这一刻崩塌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活着有什么意义。 这人世间,再没有在意他喜欢他的人了,又与地狱有什么分别? 孙天阙闭上了眼睛瘫在那里,任由丹卿如何催促,都一动不动。 “孙天阙,你到底想干什么!” 丹卿也急了,“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今日你就是死在这儿,我也绝不会叫你如愿的!” 孙天阙的眼睛里都开始爆出血丝,额头脖子上更是青筋暴起,语气却十分淡漠:“公主出去吧,不必管我,我不会脏了你的营帐的。” 他这意思,便是就打算这么硬扛着不管了? 丹卿简直 又想抽他,可见他如今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只怕她再怎么打也无用了。 第110章 第110章二合一章 这一夜丹卿睡得并不踏实,难免会梦到些往事,却又如梦幻泡影,看不真切,仿佛记忆已经模糊,当真要叹一句物是人非了。 第二日早上,她是被薛思文叫醒的。 难得他竟然能早起,丹卿迷迷糊糊的将人拉过来咬了一口,才肯睁开眼睛。 薛思文捂着 脖子道:“公主,快醒醒吧,出事了。” 出事? 能出什么事? 丹卿依旧迷茫的看着薛思文,薛思文低声道:“昨夜太子醉酒打杀了侍妾,尸体运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昨儿侍寝的娘娘从御帐回去,也不知怎么的,将人给吓疯了。一早起来就听说皇上大发雷霆,亲自去了太子的营帐,结果又闹了起来,将太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杖毙了。” 丹卿刷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哪个侍妾?哪个娘娘?” 她连声问道,“如今是什么情况了?” 薛思文一边帮她穿鞋一边回道:“据说是个姓裴的侍妾,疯了的是一个答应,姓什么就不知道了。如今皇上已经回去了,叫太子闭门思过,伺候的人也都换了新的。” 姓裴? 丹卿深吸了一口气,犹记得昨日裴氏出来给他们张罗酒菜的时候,面容娇美气质温柔,虽是汉人,但一看便知是家里精心教养的,出身应该不差,能出来待客可见也是正经挂了名号的侍妾,就这么说打杀就打杀了? 那个答应更是康熙的嫔妃,就算再胆小,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吓疯了吧? 是裴氏的死状实在太过恐怖,还是她看到了不该看的,被人活生生逼疯了? 至于胤礽身边的奴才们,丹卿已经快要麻木了。 从小到大,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因为胤礽犯错,康熙就将他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打杀,仿佛胤礽的错都是他们唆使的,只要杀了他们,胤礽就能变好一般。 可他们不过是奴才而已,他们中很多人可能都没跟胤礽说过话,何其无辜! “公主——” 薛思文担忧的握住丹卿的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管不了的。” 丹卿当然知道她管不了,但知道这么多无辜者丧命,她心里既同情又难过,还有一种无能为力却又无处可发的愤怒。 其实她印象中的康熙并不是一个嗜杀成性的人,反而更推行仁政,讲究以仁孝治天下。 但每次碰到胤礽的事情,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但多疑,还会迁怒。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教育失败,所以他将胤礽做错的事情都归咎在旁人头上,仿佛如果没有那些人引诱,胤礽就还是他心里那个完美的储君。 所以他迁怒于赫舍里氏,迁怒于支持胤礽的朝臣,迁怒于伺候胤礽的奴才,他一次次的下杀手,将胤礽身边的人换了又换,寄希望于这么做就能让胤礽“改邪归正”,然而事实上,胤礽并没有任何惧怕,甚至越来越变本加厉。 因为他完全不在乎身边人的死活,从小到大一次次的换人,他早就无所谓身边伺候的奴才是谁了,反正死了一批就会有新的送来,他是太子,他永远不会缺人伺候。 “蘼蘼呢?快把她接回来,不要叫她再去御帐了” 丹卿急道。 今日御帐里只怕会很“热闹”,蘼蘼还那么小,她怎么看得了这些腌臜事! 薛思文哄道:“公主别急,昨儿蘼蘼就回来了,就在后面的小帐子,禾苗一直陪着呢,我早上去看过,她什么都不知道,正在玩皇上给的孔明锁。” 丹卿松了一口气,感激的握紧了薛思文的手。 他最知道她在意什么,总能帮她想在前头。 朱颜和成碧进来伺候丹卿穿戴整齐,薛思文叫人备了早膳,却俱是清淡的素食。 发生了这种事,他怕丹卿见不得荤腥,失了胃口。 二人刚吃了几口,就听到侍卫通传说胤禛来了。 丹卿赶紧将人让进来,又叫侍女添了碗筷。 “我还真就没来得及用膳,正好吃一口。” 胤禛瞧见这一桌子青白素菜,不但不嫌弃,反而觉得舒服,拿了个馒头就吃了起来。 薛思文识趣的站起来给他们布菜,丹卿见他不过吃了两口粥,伸手拉他重新坐下道:“四哥不是外人,你安心用膳,不用避讳。” 他一早起来又是打探消息又是照看蘼蘼,估计早就饿了,不能叫他饿着肚子伺候他们。 胤禛嚼着馒头翻了个白眼,将几欲出口的吐槽随着馒头一起咽了下去—— 罢了,谁叫他妹妹喜欢呢? 这小子虽然看着也不顺眼,但总算是识时务,比之前那些个都强。 薛思文也不是拘谨的性子,丹卿叫他坐下吃,他就大大方方的用膳,只是时不时给丹卿夹些放着远的小菜,又求着她多用了一个鸡蛋白,自己将她不喜欢的蛋黄吃了。 他出身商贾世家,却从不喜浪费,这叫丹卿觉得,他家里教养定是极好的。 胤禛有食不语的习惯,等吃够了放下筷子后,才开口说道:“我一早上起来就被叫去给太子收拾烂摊子,一直忙活到现在才得空过来问问你,昨儿孙天阙过来到底做什么了?” 薛思文站起身,叫侍女们收拾了碗筷一起出去,将营帐就给丹卿兄妹两个说话。 等无人之后,丹卿才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给胤禛听,包括那壶药酒和孙天阙自己捅了自己一刀的事,都没有遮掩。 在胤禛面前,她没什么需要顾忌的。 胤禛听罢后先是用力踹了一脚椅子,然后努力压下心里的怒火,低吼道:“这个混账东西,只会用些腌臜手段!他自己耽于情事就以为所有人都如此,这些年他往各府送的那些个美人探子,真当其他人都看不穿?不过是碍于他是太子,只能捏着鼻子收下罢了!”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收到他的“大礼”啊。 丹卿端了茶水递给胤禛:“四哥你先消消气,孙天阙并不敢对我如何,我也是知道是他,才没声张。” 她可不是没有自保之力,身上一直带着枪呢。 如果昨天来的不是孙天阙,或者孙天阙当真变了意图不轨,那她绝不会这般遮掩,早就直接开枪了。 “你说他将那壶酒带走了?” 胤禛突然想起来,“是不是一个青瓷的酒壶,这么大,壶身细长细长的?” 丹卿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我今日在太子的营帐里看到了那酒壶,已经喝光了,” 胤禛若有所思,“我还奇怪太子怎么会突然发疯,原是喝了那药酒的缘故。” 太子喝了他给她和孙天阙准备的药酒? 这些字组合在一起它能合理吗?! 那药酒孙天阙不过喝了一小杯都快炸了,如果太子真的喝光了一整壶,那后果,可想而知。 丹卿不可置信:“他疯了吗?” “他不是早就疯了吗?” 胤禛淡定的反问,“不过这件事却未必是他在发疯,我倒是觉得,他应该也是 被算计了。” 丹卿心里咯噔一下,猜到了胤禛的意思。 孙天阙昨天离去时的状态很不对劲,又特意带走了那壶酒,她原本还猜测他是怕留下证据有隐患,没想到却是转手还给了太子。 不过就算真的是孙天阙,太子这个哑巴亏也吃定了,毕竟那药酒本就是他叫人准备的,就算康熙细查,最后也一样落在他的头上,根本说不清楚。 但这一壶药酒却带走了那么多条人命啊! 丹卿闭了闭眼睛,理智告诉她这不能怪孙天阙,他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他也不能预料到太子会狂性大发打杀了裴氏,又逼疯了康熙的答应,更不会想到康熙会动了雷霆,杖毙了那么多人。 但终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敢去动胤礽,就该仔细想想后果,不该如此鲁莽。 “你也别怪他,谁也想不到会这样,若非太子疯癫,最多就是宠幸几个女人的事儿,左右他身边的近宠众多,本不该出事的,” 胤禛却是替孙天阙说了一句,“可许是裴氏反抗惹出了他的凶性,我听说她形容十分凄惨,几近虐杀,而汗阿玛那答应,也不是吓疯的,而是被他叫人拖回去给——我估计,不出晌午,那答应也得‘病故’。” 丹卿握紧双手,脑子里浮现出初见胤礽时的模样。 他也曾经是个很善良的孩子,是个很可靠的哥哥,很孝顺的儿子。 他曾亲手教她写字,教她骑射功夫,她少时读过的书大半都是他亲自挑选送来的,他每每出宫总不会忘了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得了赏赐,也总会挑了最好的给她送来。 他曾将她当成明珠般疼爱,可如今,他们之间只剩下算计和仇恨。 到底是什么叫他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这般疯狂可怕,简直毫无人性! “别想了,这些事都与你我无关,” 胤禛叹了口气,“我过来是想问问你,私矿那事,你还打算现在捅出来吗?” 之前他们是打算这几日就将此事揭穿,但如今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此时再闹,恐有落井下石之嫌,只怕康熙会生出疑心,反而不会深究。 “可是已经掀了他的矿洞,若是再等,只怕他收到消息后会湮灭证据,我们做了无用功倒还是其次,我担心他会杀人灭口,害了那些无辜的矿工。” 丹卿郑重地看着胤禛,“四哥,咱们自小一起长大,你的心思从未曾瞒过我,我也是一直站在你这一边的,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一路能少些无辜者的鲜血。” 胤禛轻笑,眼神十分温和:“你懂我,我又怎么会不懂你呢?丹卿,你四哥确有野心,但绝不是个弑杀之人,你放心。” 第111章 第111章二合一章 丹卿咽下嘴里的饭菜,放下筷子,看向康熙:“汗阿玛,我不说话,单纯只是因为我饿了,以及,前儿跟四哥一起用膳的时候,我与他闲聊几句,他又食不言寝不语的念了一大通,念得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营帐里的气氛瞬间一松,康熙嗤笑道:“该,就该叫老四好好管管你!” “不过,我吃素就是因为他,” 丹卿却是话头一转,“裴氏虽然只是个侍妾,但二哥亲口说过叫我喊一声小嫂子,她没了,我避讳几日也是应该的。” 康熙刚放晴的脸,又阴了下来。 可这一次,却不是冲着丹卿,而是因为胤礽。 他原以为那裴氏不过是个玩物,却不知胤礽竟然曾真正看重过她。 一个侍妾,胤礽能叫丹卿喊一声小嫂子,可见裴氏在他心里是有分量的,既然是正经的妾室,那自该好生对待,可他竟然下手如此狠毒,当真叫她死无全尸! 康熙身为帝王,是无情,可也重情。 端看后宫里那么多出身不显的嫔妃都能身居高位,就知道他不是个无情的人。 但凡让他上心的人,不管是嫔妃、儿女还是朝臣,只要不犯忌讳,他都更加宽容,也愿意庇护。 所以,他也更喜欢重情的人。 就像是胤禔,虽然处处争锋叫他不快,但胤禔与大福晋的恩爱也叫他动容,平日里对胤禔也多宽容几分。 或者是胤禛,虽然面冷,但只凭他对丹卿和几个弟弟妹妹的爱护,康熙就愿意多用他。 宗室朝臣里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那些有能力但却对家人无情的人,反而不得重用。 丹卿今日这句话,是她跟胤禛权衡许久商量出来的。 他们都认为康熙不在意胤礽杀人,但却一定会在意,胤礽杀了他“心爱”的女人。 有些可笑,但在这个时代,对于一个站在权力最高处的帝王来说,这 就是现实。 丹卿选了个最好的时机将这个饵抛了出去,果然,康熙沉声道:“叫人去给太子也换上素斋,让他抄经百遍,静思己过。” 罚是罚了,但康熙并没有提及是为什么罚的。 因为他虽然不喜胤礽无情,但也不会真将裴氏当回事,一个汉女,如何配叫他的太子低头? 丹卿都懂,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很难过。 这是她为裴氏做的,虽然没办法让胤礽认错,但至少,茹素罚抄,也不会让他太好过。 这就是封建阶级社会,在君权面前,人命如草芥,死不足惜。 “汗阿玛,再多用些吧,” 丹卿亲手给康熙夹菜,然后又道,“我想请哲布尊丹巴来做场法事,也算是与蒙古人一起为天下万民祈福。” 哲布尊丹巴乃是喀尔喀蒙古藏传佛教的领袖,之前多伦会盟之时,康熙亲封他为“大喇嘛”,为其在多伦诺尔修建寺庙,令其常驻于此,在蒙古传教。 此次围猎,哲布尊丹巴也亲自来朝见康熙,为大清与蒙古的安宁祈福。 康熙重新拿起碗筷,却皱眉道:“做什么法事,那叫法会。” 丹卿顺势点头:“对对对,就是法会,都一样嘛。” 法会也好,法事也罢,总之她就是想为枉死者超度,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 康熙知道丹卿素来不信神佛,也不在意她分不清,这会儿他心情好些了,闺女既有所求,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便应允了。 “办场法会可以,但别闹出太大动静,叫蒙古人猜疑。” 康熙叮嘱道。 其实杀了那么多人,他也想过要办场法会去去煞气,如今以丹卿的名义来办,正合适。 丹卿又与康熙说了些与三公主出去玩的趣闻,却是半句都不问今日营地里抓人之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反倒是康熙没忍住问道:“你今日就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丹卿看向康熙:“汗阿玛,您想让我察觉到什么呢?左不过就是朝廷里又出了什么事,您抓人细审罢了,抓的又不是土谢图汗部的人,与我有什么干系?” 这话倒是说到了康熙的心坎里。 是啊,与她有什么干系,与那些不相关却又非要跑到他面前念念叨叨的人,又有什么干系! 若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闺女这般摆的正位置,那他也不至于憋这么大的气。 康熙自是不知叫他烦心之事正是眼前看似乖巧的闺女一手策划的,他只觉得闺女懂事,对于她插手裴氏的事情也没有不满了,主动说道:“办法会的时候,叫大喇嘛也为裴格格超度吧。” 裴格格? 丹卿并未觉得欢喜,反而有些恶心。 人是被胤礽虐杀的,如今身死魂消,难道还要因为给了个名分而感激吗? 察觉到丹卿的情绪,康熙又道:“她去了,她爹娘家人也没了依靠,也算是给她家里一个补偿了。” 丹卿自是没资格替裴氏推拒的,她忍下恶心,点头道:“也好,那该有的丧仪是不是也该一并准备?” 既然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的格格,那就没有草草葬了的道理,虽然晚了几日,但该给她的,丹卿也为她争取。 谁知康熙却摇头:“丧仪便算了,朕叫内务府多备些银钱送去她家里,也算是全了她与胤礽的情分。” 好一个情分! 这要了命的情分谁会想要! 丹卿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便推说一日不见蘼蘼该闹了,赶紧离开了御帐,等回了自己的营帐后,她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吓得薛思文赶紧过来给她拍背,连连喊人悄悄去请安太医来看。 “我没事,别惊动旁人,” 丹卿阻止了他,“就是吃的不舒坦,给我倒杯消食的茶来。” 侍女们出去准备,薛思文扶着丹卿在外间的小榻躺下,担忧的握着她的手不放。 “我真的没事,” 丹卿挠挠他的手心,“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怀孕了呢。” 薛思文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怀孕的。” 丹卿挑眉:“你知道?” “你夜里用的那香,麝香味儿那么重,每每用时又从不许侍女们进来伺候,我岂会不曾察觉?” 薛思文平静道,“还有你偶尔会吃那药,里面有紫珠草和金银花,都是常见的避孕之物,我毕竟是做过那种生意的,自然识得。” 丹卿坐起身来,盯着他试探问道:“你生气了?” “怎么会,我有这么不懂事吗?” 薛思文干脆挤到丹卿身边坐下,将她搂进怀里,“公主早已对我言明不能给我个名分的苦衷,那自然也不可能与我孕育子女,” 他温柔的揉着丹卿的肚子,帮她消食,“更何况,女子生育本就凶险,我也不想公主再冒险,我们有蘼蘼就够了。” 丹卿靠在薛思文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气息,温暖的让人想要再靠近些。 如果没有遇到她,如果不是她强行将他带入公主府,要了他,或许他也会有温柔贤惠的妻子和如他一般聪颖可爱的子女。 他此刻喜欢她,所以能这么说,那以后呢,会不会有一日,他也羡慕寻常人的幸福,开始恨她怪她? “素瑜,等与你家人团聚,你就离开公主府吧,” 丹卿咬着嘴唇说着违心的话,“以后你做我的掌柜,帮我打理公主府的产业,我信你用你,但——” “但不要我了?” 薛思文用力搂紧丹卿,“公主,你到底有没有心,明明是你先说喜欢我的,你将我的一颗心生生要了去,如今却又想将它弃如敝履吗?” 丹卿低头不语,不想告诉他自己内心的不安。 “公主经历了与敦多布多尔济的婚姻后,难道还觉得子女能维系感情吗?” 薛思文叹了口气,将丹卿抱到自己腿上,让她贴紧他的胸口,“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你,不是因为其他附加的东西,包括子女。我家里尚有幼弟,又不需要我传承宗嗣,我若喜欢孩子,难道蘼蘼不好吗,为何非要再生一个?” 丹卿喃喃道:“可蘼蘼毕竟是敦多布多尔济的孩子,她永远也不可能叫你父亲。” “一个称呼而已,公主还在乎这个?” 薛思文抱着丹卿晃了晃,“父母之爱子女,必得不求回报,我喜欢公主,自然也爱你的孩子,却也从不求她能视我为父,只求自己心安罢了。” 丹卿贴紧他的胸口,去听他的心跳:“你不会觉得委屈吗?若有一日你想要自己的孩子了,那你——” “不会有那一日的。” 薛思文断然道,“来围场之前我就想跟公主商量了,你用那香倒是还好,麝香养人,但那药还是别再喝了,毕竟寒凉,只怕伤身。” 他的手摸上丹卿的小腹,给她暖着,“你若不放心,我有别的法子避孕,不用你喝药。” 丹卿抬头看他:“你有什么法子?” 薛思文微笑:“我毕竟是做过那生意的,自然有永绝后患的法子,须知女子可以避孕,男子也可以,公主若不安心,叫我绝了子嗣便是了,何苦想将我推开呢?” “不准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 丹卿坐起来沉下脸,“什么绝了子嗣,听着就不是好东西,你若有心,就请安太医好生研制个不伤身的方子来,若是叫我知道你敢胡乱吃药,我就——” 薛思文突然在丹卿唇上亲了一口,亲断了她威胁的话。 “公主就如何?还打我饿着我罚我跪在冰天雪地里吗?” 他开始翻旧账,“那得多狠的心啊,还说什么帮我按腿是为了我好,我早就问过安太医——唔——” 丹卿用力吻住薛思文的唇,叫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112章 第112章二合一章 蘼蘼这一路都跟着康熙,临别之时有些不舍。 丹卿哄着她与康熙告别,康熙也颇为留恋的说道:“等她再大些,你带她回京城来住些时日,也该叫她认认亲。” 丹卿正有此意,便含笑应下,康熙还想再留她们母女多过一夜,丹卿摇头道:“送再远也是要分别的,我已经叫人在后面安营了,天黑前赶回去正好。” 康熙叹了口气,拉着丹卿又殷殷叮嘱了几句,无外乎是叫她顾好身体,又说册封敦多布多尔济为亲王的旨意已从京城里发出去,等她回去差不多就到了。 这也正是丹卿着急回去的原因之一。 敦多布多尔济先行回了库伦城,将即将袭爵的消息传了出去,车凌巴勒蠢蠢欲动,不知敢不敢起兵。 丹卿已经先从归化城的守军里调了五百骑兵一百火器营往库伦城支援,她也得尽快回去镇守,以免战局出现变故。 “朕已经令人给你再送八门火炮,如果车凌巴勒敢反,不必请旨,你可以自行决断。” 康熙最后说道,“丹卿,朕将土谢图汗部托付给你了,不管你与敦多布多尔济究竟如何,都需得以北疆安定为重,必要时,朕许你先斩后奏,明白吗?” 闺女是自己的闺女,女婿什么的,有用的时候是女婿,有害的时候,就是绊脚石。 他也希望丹卿能与敦多布多尔济夫妻和睦,共同守好北疆,但他劝也劝过了,但闺女这倔脾气随他,他也无可奈何。 既然她打定了主意不再与敦多布多尔济和好,那敦多布多尔济就不再是可信可用之人,如今叫他袭爵是为了安定蒙古诸部之心,但如果他不识抬举,那她也不必顾忌太多,束缚了手脚,反而容易落于下风。 丹卿没想到康熙会这么说。 这次围猎初见那日,他还劝她跟敦多布多尔济再生个儿子,而如今,竟是暗示她必要时可以先斩后奏,杀了敦多布多尔济? 果然是帝心难测,不过这对于她来说却是个好消息。 至少如果真有万一,她不用再因为顾忌康熙和大清的态度而束手束脚,这也算是康熙给她的“尚方宝剑”了。 “汗阿玛放心,我都明白的,如今他能动用的人力物力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一旦失控,我就会立刻动手,绝不给他翻云覆雨的机会。” 康熙亲自相送,丹卿带着蘼蘼向康熙磕头道别。 之前一别,三年不见,而今日此去,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康熙固然有许多让丹卿觉得不认同之处,但对她,却从不曾亏欠,给足了她能给的一切。 “去吧,朕,在京城里等着你回家。” 康熙亲手将丹卿送上马车,伫立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西沉的暮光照在他的身上,显出几分苍老和孤寂,丹卿从车窗探头看着他的身影,忍不住落泪。 一直躲在马车里的薛思文一手抱着蘼蘼,一手搂着丹卿,实在腾不出手来给丹卿拭泪,干脆凑过去亲掉她脸上的泪珠。 他这么一闹,将丹卿的离愁闹散了,她不再惆怅,回过头来问他:“不是叫你先带人去接你的家人么,怎么还在这儿?” 薛思文搂紧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你们也是我的家人,我如何能放心将你们丢下?反正我已经离家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有安平带着护军营去接他们,定然万无一失。” 丹卿心里有些感动。 薛思文是很在乎他的家人的,当初她便是用他的家人威胁,他才肯向她低头。 而如今,他说她们也是他的家人,这两个字,比什么山盟海誓都更动听些。 丹卿靠在薛思文的肩头上,握住他抱着蘼蘼的手。 蘼蘼有些困了,窝在薛思文的怀里迷迷糊糊的打瞌睡,丹卿就轻轻拍着她,拍着拍着,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行,其实是有些颠簸的,但习惯了倒也助眠,丹卿感觉自己没睡多久,等马车停下时她睁开眼睛一看,却已是一片昏暗。 “到了吗?” 丹卿揉着眼睛坐起来,正想打开车窗看看,却被薛思文拦住了。 “不太对劲,我叫侍卫先去探查了。” 昏暗中,丹卿看不清薛思文的脸色,但听他慎重的语气,也知道情况很不对。 “咱们这里离原本定好的营地只有数百米,但却只见灯火不见有人沿路来迎,只怕是营地里出事了,” 薛思文低声解释道,“派出去的护军营尚未回来,咱们如今身边只有几十侍卫和二百多骑兵,还是小心为妙。” 其实如果按照正常的行进速度,此时他们早该进营地了。 是因为丹卿母女俩都睡着了,他才叫队伍慢行,回营的时间比预计晚了小半个时辰。 按理说他们回来晚了,营地里早该派人沿路来迎,迟迟不见动静,他觉得有异,才叫人熄了火把原地静候,等探查清楚再说。 不多时,派出去的斥候悄悄回来,说营地外瞧见不少生面孔,都是蒙古人,但不是他们的人。 看数目,至少百余,这还不算暗藏在营地里埋伏的人。 “可看到咱们的人如何了吗?” 丹卿问道。 派来安营的除了几十骑兵之外,还有厨子之类的随行的人员,朱颜成碧,甚至禾苗和安太医也在其中。 原想着这处营地离围场不远,周围早就被清理干净了,不会有任何危险,才将他们派过来先安营的,可如今这情况,只怕他们已经落入敌手了。 “派人去迎一迎护军营的人,叫他们尽快赶过来。” 丹卿推开车门,吩咐道。 不管是什么人敢偷袭她的营地,也不管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只要有火器在手,她都不怕。 她轻轻跳下马车,薛思文也跟了出来,他用自己的披风将蘼蘼紧紧裹在胸前,不叫她吹风。 此处是一小坡,远远能瞧见营地里的火光,看着好似十分平静,但过于平静本就是异常。 这个时候,营地里该是炊烟袅袅等着他们回来用膳,而如今,却是不见半点烟尘。 “不是刚动手的,只怕咱们才离开,他们就被人盯上了,” 薛思文低声道,“咱们先不要打草惊蛇,等与护军营汇合再攻。” 丹卿摇了摇头:“只怕等不了那么久。如今离咱们预定回营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若是再晚,我怕他们察觉有异,会对营地里的人下杀手。” 刚刚斥候探查的时候,说营地里并没有多少血腥气,丹卿猜测营地里的人应该还活着,可能是对方想留作诱饵或者当筹码与她谈条件。 若是再多耽搁,让他们察觉到不对,他们在撤离之前,说不定会干脆将俘虏都杀了,这些蒙古人可从不讲什么人道主义。 “去向御驾求援,护军营不知道被什么耽搁了,未必比御林军来得快,” 丹卿吩咐了侍卫快马而去,然后对薛思文道,“你跟蘼蘼留在这里,隐蔽起来,我坐马车如常回去,先与他们周旋,摸清楚底细,拖延等援兵。” “不行,你跟蘼蘼留下,我去。” 薛思文立刻反对,就想将蘼蘼从身上解下来给丹卿。 丹卿按住他的手:“素瑜,你听我说,不是我愿意冒险,而是只有见到我,才有周旋的余地。禾苗他们都在营地里,我不可能不管他们的死活,我必须得去。” 薛思文咬紧牙关,却不肯让开。 “乖,听话,帮我保护好蘼蘼,” 丹卿踮起脚亲了亲他,“你跟蘼蘼都安全,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你放心,我身边还带着二百 多骑兵,他们也得考虑真的打起来要留下多少性命,不会轻易动手的。” 薛思文无论如何都是不放心的,可远处的营地里似乎察觉出不对,陆续有火光晃动往营地外来搜寻,丹卿的担心不无道理,他们不可能不管营地里那几十人的性命,如今只能先想办法周旋,拖延时间了。 “不管他们提什么条件,千万不能冲动上前,” 薛思文不敢拖累丹卿,只能拉着她的手叮嘱道,“没什么比你更重要,丹卿,答应我,一定要毫发无伤的回来。”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是因为此时此刻他担忧的不是什么大清的公主,而只是他的爱人。 丹卿笑着又亲了亲他,点头应下,然后不再耽搁,果断地重新上了马车,留下一队侍卫保护薛思文和蘼蘼,领着其他人往营地而去。 瞧见丹卿一行人远远而来后,营地周围原本散落的火光重新汇集到正门口。 丹卿命队伍在距离营地二三十丈外停了下来,却并不下车,只是远远的与营地外的蒙古人对峙,等他们先出招。 那些蒙古人一阵骚动后,从里面推出来十几个人,正是禾苗几个侍女加上厨子等手无缚鸡之力的随侍之人。 一个人高马大的壮年男人出来喊话:“恪靖公主好警觉,不过你的人如今都在我手里,要想让他们活命,你就亲自出来说话!” 边说着,他边叫人将成碧扯了过去,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斥候立刻向丹卿回报,丹卿命人打开车门,在火光的映衬下,让对面的人看清她所在。 那蒙古人丢开成碧,大步向前,双方都抽出了刀搭上了箭,互相对峙。 “莫要对公主无礼,” 那人走到离丹卿的队伍七八丈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公主勿恼,我等没有恶意,只是奉命来请公主前去拜见太后而已。” 太后? 丹卿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是哪个太后。 第113章 第113章二合一章 若是在山地树林,夜里想要追寻一支队伍的踪迹或许并不容易,但这里是草原,数十匹马踏过的痕迹太过明显,只要追逐的大体方向不错,就一定能寻到踪迹。 丹卿带着的这支护军营里特意配的熟悉草原情况的斥候在前面带路,顺着那支队伍踏过的路线,一路往北追。 那支队伍或许觉得丹卿他们此时应该正忙着救治伤者,不会有空追过来,所以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也没有遮掩痕迹,丹卿等人追了大半个时辰后,远远的就能看到那支队伍的背影了。 月光下的草原格外温柔,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彻底显露。 那些人在发现背后有追兵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催马狂奔,但正在追击他们的,不是手持长弓的蒙古骑兵,而是一支满配的火绳枪队。 丹卿一声令下,曾无数次训练过追击战的护军将士们在奔驰的马背上稳稳射击,一轮齐射之后,虽因为夜黑加上马背颠簸无法瞄准,但目标物那么大一群,只要方向是对的,总能打到点什么。 就算没打到也没关系,未经过特殊训练的马根本无法适应枪火轰鸣,受惊之下纷纷扬起前蹄试图躲闪,即便它们的骑士再精通骑术,在一片混乱之下,也被掀翻了一大片。 “留下二十人补枪,不必留活口,其他人跟我继续追!” 丹卿并不为那些落马的敌人停下脚步,她要的也不止是这队人的性命。 经过这一轮之后,那队人只剩下十余人,更加慌张的拼命逃窜。 丹卿不再叫人齐射,而是只叫营中的神枪手单发射击,慢慢的让他们减员,让他们内心的恐怖越来越深。 在身后跟着死神的威胁,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的情况下,对于死亡的恐惧让剩下的人心里再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下意识的就往之前约定好的汇合处狂奔而去,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生的希望。 丹卿甚至叫护军营放慢了速度,给前面那些个人一点点喘息的空间,如同猫戏老鼠一般,明明早就能将他们都杀光,却偏偏只是玩弄,最终在越过一座草坡之后,她看到了远处灯火未熄的营地。 终于让她给找到了。 丹卿勒马,不再狂奔,而是一边叫斥候先去探查,一边放慢脚步缓缓靠近。 那支队伍仅剩的三人冲进营地之后,里面瞬间就乱了起来,不多时,派出去的斥候回报,已经瞧清楚,这是喀喇沁部的临时营地。 喀喇沁部? 这次会盟喀喇沁部来的人依旧是右翼郡王扎什,他是个很有城府的人,就算真有谋算,也绝不会如此冒进。 他该很清楚无论成与不成,只要被发现了踪迹,那整个喀喇沁部都会被牵连,更何况康熙尚未走远,以他的性格,不该冒这么大的风险鲁莽行事。 若不是扎什,那就只能是另外一个能触碰到兵权,却又拎不清轻重的人。 果然,过了片刻,再去探查的斥候又一次回报,说在营地里瞧见了三公主的仪仗。 丹卿冷笑一声,心里竟也不觉得奇怪。 之前在围场的时候,三公主总是莫名的精神紧张,她一问及噶尔臧,三公主就遮遮掩掩不肯细说,那时她便知噶尔臧一定是暗中在做什么不该做的勾当。 其实也不难猜,这次跟来的皇子只有胤礽、胤禛和几个还在读书的小阿哥,噶尔臧与谁暗中勾结,简直不言而喻。 所以,又是胤礽。 也是,除了胤礽之外,她的仇家也就只有车凌巴勒了,而车凌巴勒远在漠北,如今定然在筹备夺权之事,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所以敢对她下手的,就只有胤礽了。 不,不对,今日那些人明显没想对她下杀手,只是在假意拖延她而已,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蘼蘼。 胤礽不敢杀她,他不敢赌一旦她死了,康熙会是如何暴怒,但他恨她,他要杀了蘼蘼,叫她体会锥心之痛。 此时,一直跟在后面的御林军终于追了上来。 领头的将领拍马到丹卿身边,试探着问道:“四公主,这可是喀喇沁部的营地,您这一路已经几乎将偷袭之人杀尽了,也算是报了仇,若还要袭营,只怕皇上要动怒的。” 丹卿冷眼看向他:“汗阿玛叫你来阻止我的?” 那将领立刻摇头:“皇上是叫奴才来保护公主的。” “那就闭嘴看着,若是有人敢对我出手,你该知道怎么办。” 丹卿与胤禛的想法完全一样,这支御林军她指挥不动,但有康熙的旨意在,他们就是她的护盾。 她是定要动手报仇的,若喀喇沁部敢反击,那就轮到他们出场了。 到此刻,丹卿在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她直接策马前行,当先往喀喇沁部的营地里而去。 那御林军将领咬了咬牙,下令御林军上前为丹卿开路。 他也不想跟喀喇沁部起冲突,可四公主就不管不顾的走在最前面,万一喀喇沁部当真有不怕死的敢袭击她呢? 要是让四公主伤了一根头发丝,他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御林军的装束太过明显,他们在前面开路,原本已经全员戒备起来的喀喇沁部诸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无人敢上前对抗。 噶尔臧站在喀喇沁士兵身后,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御林军和后面的丹卿等人,神色晦暗,低声对身后的侍从道:“立刻去请公主过来。” 那人不是说即便康熙派人回援,御林军也不可能听四公主的指挥吗? 他不是说已经派人牵绊住了四公主的护军营,她身边只有二百多蒙古骑兵,还得分人保护营地,根本无力追击吗? 那如今眼前这些御林军为何在为四公主开路,他们身后那些手持火绳枪的士兵,又是哪来的?! 早知如此,他绝不会停留在此处安营,不,早知如此,他压根不敢参与此事的! 他被骗了,是那人告诉他万无一失,也不会暴露身份,他才会为了那些铜铁矿而出手的,不然他跟四公主又没什么仇怨,他为何要冒此大险! “四妹妹!” 丹卿尚未动手,三公主就被人从里面扶了出来,她只用一根簪子束住头发,应是睡下了被人强叫起来的。 “你怎么会来这儿?这些御林军——这到底是怎么了?” 三公主被带到噶尔臧的身边,急切的问道。 丹卿盯着三公主,想要看清楚她是不是真的不知情。 就在此时,噶尔臧突然将三公主抓到身前,壮硕的身躯试图藏在纤弱的三公主身后,那画面,看起来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三姐姐,在围场之时我曾问过你为何担忧,是不是噶尔臧做了什么,你避而不答,如今,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丹卿扬声问道。 三公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倏然回头看向噶尔臧,惊道:“你不是答应我不会乱来的吗?!” 噶尔臧兀自不肯认:“我一直都在营地里,乱来什么了,是你妹妹带人围了营地,意图害我!” “你若没去招惹她,她为何会要来害你?” 三公主并不信他,“你不过就是个无职无权的台吉,就不能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吗?非得搅和进那些事,对你到底能有什么好处?!” 噶尔臧被戳到痛处,怒斥一句“胡说八道”,然后抬手一巴掌就打在了三公主的脸上,直接将三公主打倒在地。 就在他动手的一瞬间,丹卿已经拔出了抢,三公主倒下后噶尔臧身前没了遮挡,丹卿毫不犹豫的开枪击中了他的肩膀。 丹卿这把枪的弹丸与寻常火绳枪用的铅弹铁弹不同,她这特制的弹丸里填装了火药,打在人身上不只是一个洞那么简单,而是前面一个洞,后面炸开一片。 饶是噶尔臧这般体格健壮的男人,挨上一枪后也立刻哀嚎倒地,痛叫不已。 丹卿缓步上前,她身边的护军营立刻都端起了火绳枪,随时准备点火。 在这么多枪口之下,喀喇沁部的人被逼着缓缓后退,有人意图去将噶尔臧扶起来,却被丹卿一枪打在脚边,吓得屁滚尿流的跑开了。 “你疯了,你敢伤我?!” 噶尔臧艰难的撑着想要站起来,嘴里依旧不服,“你要与喀喇沁部开战吗?!” 丹卿不屑的勾了个嘴角,又一枪打在了他刚支起来的大腿上,噶尔臧痛苦的再次倒下,鲜血满地。 “就凭你,也配代表喀喇沁部与本宫宣战?” 丹卿手中的枪依旧指着噶尔臧,“你放心,本宫会将所有胆敢袭击本宫的尸体都交还给扎什,正好要问他一个反叛之罪!” “公主且慢!” “四妹妹,不要杀他!” 御林军将领和三公主同时出声阻止,三公主更是挣扎着起来挡在了噶尔臧身前。 此时他们身边的喀喇沁人已经 都被丹卿的护军营逼开,丹卿继续往前走到三公主的面前,蹲下来看着她:“三姐姐,他如此对你,你还要护着他?” 若是有人敢将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她一定会当场将他千刀万剐! 她们是大清的公主,她们的脸面就是大清的脸面,就算三公主现在反手杀了噶尔臧,闹到康熙面前,也一样是她占理,她又为何不敢还手?! “三姐姐,我在这儿呢,你怕什么?” 丹卿伸手帮三公主擦去嘴角的血,“去要了他的狗命,我带你回家,保你下半生无忧!” 大不了就将三公主接到归化城去,她敢说这话,就一定不会叫她受委屈。 然而三公主依旧摇头:“不,不行的,四妹妹你别冲动,我知道他做了错事,你如今也伤了他报复回来了,他以后定然不敢了,你就饶他一命行吗?” 第114章 第114章二合一章 丹卿从御帐里出来,没走出多远,就碰上了孙天阙。 都说他这两年与胤礽过从甚密,可胤礽经此一遭,他却好似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公主可还安好?” 孙天阙温声问道,满眼担忧。 丹卿并未停下脚步,径直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公主,你已经躲了我很多时日了,” 孙天阙不死心的跟在丹卿身后,“是因为那晚的事,还是怪我设计太子?” “闭嘴!” 丹卿压低声音斥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孙天阙却道:“我若是说我什么都没干,是太子自己非要试试那酒的,你信吗?” 丹卿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孙天阙。 “既然太子没找你的麻烦,我自然相信是他自己愿意喝的,但是孙将军,他为何会想试试那药酒,当真与你无关吗?” 丹卿干脆直接戳破,“我不知道你一直留在他身边是为了报复,还是又受了什么人指使身不由己,我只奉劝你一句,当心玩火自焚。” 孙天阙听罢后竟是粲然一笑:“公主这是在担心我吗?” 丹卿不再多说,转回头继续往前,与护军营汇合,然后策马从孙天阙身边越过,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有太多的秘密,以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当初她就不知道他是何时受了康熙的指派的,如今她依旧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出于本心,还是另有所图。 他太复杂了,总是让她去猜,可她早已经没有心气去探寻。 她只想快些回到那个直白而纯粹的人身边,看看他好些了没有。 回到营地里的时候,胤禛已经叫人将那些俘虏串成一串,等着交给御林军。 听到康熙让他护送丹卿回归化城的旨意时,他并不觉得惊讶,只是说道:“汗阿玛估计是放心不下土谢图汗部的战事,叫我留下来帮帮你。” 丹卿着急去看蘼蘼和薛思文,就嘱托胤禛帮忙安顿营地里的事情,这次他们伤了不少侍卫,总得在此修整两三日再出发。 胤禛拉住丹卿道:“蘼蘼叫禾苗她们带着呢,如今还没起来,你一夜未眠,先回主帐里睡一觉,有什么事休息好了再说。” 丹卿点了点头:“也好,那我先去看看薛思文就去补眠。” 胤禛没放手,神情有点奇怪。 丹卿顿时心里一惊:“怎么了?他不好了吗?” “没有,他好好的,汗阿玛派来的太医也都看过了,说他的伤处理及时,目前看没有大碍,只要好生将养就行,” 胤禛赶紧安抚,“只是他家人都到了,如今正守着他,你此时过去,怕是不便。” 丹卿这才想起来,之前叫护军营出去是去接了薛思文家人的。 也好,有他的家人照顾,他也能心安。 薛思文暂时还没醒,丹卿也就没去打扰,回到营帐里睡了一会儿,却也睡得并不安稳。 她一直都是个尊重生命的人,从不喜欢血腥和杀戮,可昨夜她却杀了很多人。 虽然是那些人先对蘼蘼动手的,他们就该死,可毕竟是几十条生命,回过神来之后,她依旧很难完全无动于衷。 她的梦里,鲜血为池,白骨铺路,她踏着满是狰狞灵魂的阶梯而上,向着那金光闪闪的宝座而去。 等她在宝座上坐定再往下看,鲜血变成了鲜花,白骨变成的金银,阶梯里狰狞的灵魂都带上了谄媚的笑,看似天下安平,可又处处透出诡异。 丹卿惊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蘼蘼正坐在她身边乖乖的摆弄着康熙给她的孔明锁。 “额娘!” 看到丹卿醒来,蘼蘼丢开手里的东西直接扑了过来,小肉墩一样砸得丹卿直翻白眼。 “蘼蘼小猪你知道自己现在多重吗?” 丹卿将闺女揪起来,“以后不准故意用力往人身上跳,听到没?” 蘼蘼转了转眼睛,点了点头:“不压额娘!” “也不许压你薛叔叔,” 蘼蘼一转眼睛,丹卿就知道她在打什么歪心思,“他受伤了,你不许再胡闹,要乖一点,知道吗?” 蘼蘼似乎想起了昨夜的场景,瘪了瘪嘴就要哭,丹卿赶紧将闺女搂紧了哄:“没事了,蘼蘼别怕,薛叔叔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说到此处,丹卿又叫人去看看薛思文醒了没有。 禾苗回道:“公主放心,薛公子晌 午就醒来了,有些发热,安太医说若是烧得不严重,就先不叫他发汗,又给喂了止疼止血的汤药,如今薛家人都陪着他呢。” 丹卿不是很懂医理,但安太医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她也不跟着搅和,只是嘱咐道:“让安太医辛苦些,这两日多去看看。” 禾苗答应了一句,转身出去传话。 丹卿从榻上起来,刚穿上外衫,还没来得及梳头,就听到外面有些嘈杂,随即营帐门被推开,禾苗进来急道:“公主,薛公子非要过来,奴才们实在拦不住!” 丹卿一惊,果然很快薛思文就被人抬了进来。 “给我放床榻边上,对,这就这儿,咳咳,” 薛思文颇有些不拿自己当外人,指使着侍卫将他抬到了丹卿的床榻旁安放好,然后才笑眯眯的说道,“公主,我一个人睡觉害怕,你陪陪我嘛——” 丹卿没有阻拦,而是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果然还是有些发烫。 “他能挪动吗?” 丹卿看向一脸怒气跟过来的安太医。 安太医气道:“都已经挪完了,能不能还要紧吗?!” 丹卿瞪了一眼还敢嬉皮笑脸的薛思文,然后又道:“要是能挪动,就叫人给他抬床上去,这小榻怕是不舒服。” 安太医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挪挪挪,省得他心里惦记,说不动半夜自己翻过去了!” 营帐内的侍卫侍女们笑成一片,薛思文却厚脸皮得很,还好意思伸手想要去拉丹卿,却被她恶狠狠的给瞪了回去。 这人真的是,受了伤也老实不了半刻! 最后薛思文还是叫侍卫们给抬上了丹卿的床,反而丹卿坐在了他原本的小榻上。 “公主上来陪我一起睡嘛,” 薛思文不死心的召唤,“我睡觉很老实的,保证不会乱动,咳咳——” “闭嘴,不准说话了,” 丹卿冷着脸给他嘴里塞了一颗安太医留下的止咳药,“你那肺不打算要了?” 他后背上的外伤倒是不算要紧,可毕竟伤了肺,丹卿实在怕他会留下什么隐患。 薛思文这才老实了下来,只是用没伤一侧的手勾着丹卿不放。 丹卿柔声给他说着他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她如何替他报仇的一带而过,重点给他说康熙给他们的补偿。 丹卿:“以后你就是四品武官了,比陈大人还高一级呢。” 薛思文摸摸她的手。 丹卿:“不过我还是打算叫你先接手牧场和马场,其他生意都好走商会的路子,这两个他们是吃不下的,主要供给军中和京城,若是做得好,不愁销路。” 薛思文将她的手拿到嘴边亲了亲。 丹卿:“还有蒙古人赔的牛羊和金银,都给你,也算是稍微补偿,叫你家里人能安心。” 薛思文从手背吻到了手腕。 丹卿:“对了,你之前选的那处宅院实在是太偏了,不然我叫人将公主府旁边那处宅子收拾出来给你家人住?” 薛思文怒了:“我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你床上,你心里就只有那些身外之物??” 丹卿挠了挠耳朵:“你说你是什么玩意儿?” 薛思文一点都不害臊:“大美人啊,我想好了,等回去之后我定要好生保养,你那些润发养肌的好东西也得给我用用,我觉得论相貌身段,我也不一定就比你那个孙将军差!” 丹卿:…… 这到底有什么好比的! 她是那种见色起意的肤浅人吗?! 薛思文委屈道:“以前你都是忍不住对我上下其手的,如今我脱光光趴在你身边,你眼里心里却都只有什么牧场金银的,果然是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女子薄情——啊疼疼疼——” 见他求饶,丹卿才松开他的耳朵,笑道:“我倒是想对你上下其手了,你现在这样,能行吗?” “行,怎么不行,我好得很,咳咳——” 薛思文一激动又咳了起来,丹卿赶紧一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话,一手轻抚后背给他顺气,顺着顺着,只觉得掌心痒痒的,手下的人看向她的眼神开始拉丝了。 “薛素瑜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若不是他身上有伤,丹卿一定锤他几下,“你再胡闹,我就叫人将你送回去,不让你在这儿了!” 流了那么多血,他怎么就还能这么精神! “我错了我错了,” 薛思文认错很快,“我不闹了,千万别送我回去。” 丹卿挑了挑眉,总没觉得他好像不太想回去跟家人在一起。 薛思文倒是坦白:“昨夜之事吓到他们了,一直念念叨叨个没完,我听着烦,又不敢顶嘴,还是先叫他们自己冷静冷静吧。” 丹卿觉得这也正常。 薛家本是山西富户,世代经商,家族产业都在那里,如今却被迫北迁,一路只怕是又心惊又辛苦。 好不容易见到了薛思文,又赶上被人偷袭,看着他身受重伤,如何能不心疼? 念叨几句也是为了他好。 “你且忍忍吧,本就是你该受的,” 丹卿温声道,“等回了归化城将他们安顿好,我再请他们到公主府一叙,叫他们知道你过得好,才能安心。” 第115章 第115章二合一章 幽森昏暗的地牢里,丹卿坐在侍卫们搬进来的雕花椅子上,看着跪在她面前满眼警惕一身尖锐的男人,实在是有些佩服他往日里的演技。 今日之前,或者说在她戳破了他姓裴之前,槐梦在她面前都是柔弱可怜的,没有丝毫反抗,眼泪就是他最大的武器。 而如今,若不是有侍卫按着,丹卿都觉得他可能会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刺向她。 “裴公子,事到如今,你已经再没有任何脱身的可能,看着往日的情分上,我也不想叫你太难看,不如咱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或许你还有机会活着走出这里。” 丹卿先开口说道。 槐梦眼神里多了几分波动,但却依旧没有开口。 “你如今已不是我的槐梦,应该也不想再听别人这么叫你,” 丹卿继续说道,“我见过你姐姐,所以知道你姓裴,却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提起裴氏,槐梦咬了咬嘴唇,终于开口说道:“我叫裴端,端方的端。” 丹卿又问:“那你姐姐呢,她的闺名唤作什么?” 这个问题在围场里办法会时她就问过,可所有人都不知道,最终那牌位上也只写了“裴氏”二字,这个可怜的姑娘到最后都没能留下自己的名字。 裴端犹豫了一下,还是 答道:“我姐姐芳名一个英字,英姿飒爽的英。” 裴英。 这个时代给女子的名字大多是柔嘉婉之类的,能给闺女用英字为名,可见她爹娘对她的珍爱和期待。 当真是可惜了。 裴端一直在观察着丹卿的脸色,见她目露惋惜之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切问道:“我姐姐怎么了?” 丹卿还真是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他裴英的遭遇。 “你是因为你姐姐,才甘心为太子所用的吗?” 丹卿不答反问。 裴端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在此之前,他已经太久没有收到姐姐的消息了。 初时他还以为是他被看管的太紧,错过了收消息的机会,现在终于意识到,姐姐可能已经出事了。 事到如今他再顾不得其他,直接认下:“是,我就是为了姐姐才会替太子做事的,公主,你帮我救救姐姐,只要姐姐安好,无论你是要我的命还是要我为你做事,我都愿意!” 裴端的底牌交的很快,可见他是真的很在乎裴英,若是他在之前她给他机会的时候就能坦白,她真的能想想办法将裴英从胤礽身边救出来,可如今,芳魂已去,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丹卿带着怜悯和哀伤的看着裴端,那目光太过明显,即便她没说话,裴端也已经猜到了结果。 他怔忪了几息,然后突然就向丹卿扑来,却又立刻被侍卫们按倒在地上。 他的脸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眼睛却红得吓人,他几近嘶吼着:“你把我姐姐怎么了?你说啊,你把她怎么了!” 丹卿叹了口气:“裴端,你姐姐是太子的侍妾,我能把她怎么样?我只是在围场见过她一面,知道她是因何,而死的。” 这个死字一出口,裴端闭了闭眼睛,然后颓然倒了下去。 “都是因为我,都怪我没用,” 他难以自控的哽咽道,“如果我能多传些有用的消息回去,姐姐就不会死——” 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耽于公主的温柔,一次次的犹豫,不愿一而再的出卖她,姐姐就不会死! 明明说好了的,只要他肯替太子监视公主,将公主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他,太子就会善待他的姐姐,是他自作聪明,故意装作无能,几番推脱,才会让姐姐惨遭毒手的! 他错了,他早就该想到,太子不是好糊弄的人,是他的自私害了姐姐,该死的人是他才对啊! 裴端缩在地上,颤抖着哭泣。 没有往日里落泪的唯美,就像是踩中了扑兽夹的小兽,几近哀嚎。 饶是心冷如娥眉,看着他这般模样,都有些不忍的别开了脸,而丹卿,亦是心有动容。 他是真的,真的很在乎他姐姐啊,可惜,他们选错了路。 裴端痛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稍忍伤痛,他费劲的撑起了,再次看向丹卿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丹卿虽有不忍,但到此时,她不能替胤礽遮掩,必须得叫裴端认清楚他的真面目。 于是她将之前在围场发生的事一一讲给他听,无论是胤礽的所作所为,还是她自己在其中的经历,事无巨细,毫不隐瞒。 在听到裴英是被胤礽酒后虐杀时,裴端几乎失控,如果不是侍卫死死押着他,他似乎就要暴起伤人。 “放开我,我要去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裴端面容扭曲的怒吼着,原本清丽秀美的面庞上只剩下狰狞,“你不是也恨他吗,你放了我,我去帮你杀了他!” 丹卿将手中的茶水泼到了他的脸上:“冷静些,就凭你,能杀了太子?” 这句话,比那杯冷茶更加冰凉,裴端愣了一瞬,然后浑身怒气一泄,再没了力气般瘫软下来。 是啊,他要是有本事杀了太子,又何苦受他威胁,以至于如今啊! “那公主想让我如何?” 裴端的眼中逐渐失去了神采,“我背叛了你,没有什么能辩解的,要杀要剐都随你。” 丹卿叫侍卫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才道:“你姐姐走后,汗阿玛给了她格格的位份,并叫人给你们的家人送去了金银作为补偿,我知道你或许不屑,但我叫人打听过,二老也的确需要这些钱财傍身。” 这话不是骗他的,她当时是真的问过内务府的人,据说裴氏家里早已没落,爹娘年迈无依,这比“买命钱”虽然满是鲜血,但至少能叫二老余生有些依傍。 她与裴端说这个,是想提醒他家中尚有高堂需要照顾。 可没想到裴端突然笑了,笑声里尽是讽刺:“公主怕是被骗了吧?什么家人,什么二老,我跟姐姐在这世上早没有亲人了,他们都被太子杀了,一个都不剩,都被太子杀光了!” 丹卿有些震惊,而到此刻,裴端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裴家原是书香门第,祖上前朝是在京中做过官的,后为避祸离京,全家搬到了五台山附近,置办了几十亩良田,还开办学堂,传道育人。 裴氏夫妇育有一儿一女,俱是从小读书明理,女儿秀外慧中,常帮着父母打理家业,故而在乡里很有贤名,等到了嫁娶之龄 ,上门求亲者络绎不绝。 裴氏夫妇并不图女儿高嫁,只盼着她能觅得良人,裴英又是个有主意的,没相中就是没相中,绝不可能将就,故而她的婚事就拖延了下来。 等到她年满十八,裴氏夫妇开始着急了,乡里没有合适的,就托人往更远处打听,言明不求女婿家财万贯,更不求他高官厚禄,只要老实孝顺,识字明理,能叫裴英喜欢即可。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附近的乡镇,也不知是谁在造谣,传来传去竟传出裴氏女乃是天生凤命,不能嫁给普通人的传言。 裴氏夫妇心知不妙,就想着得叫闺女赶紧成亲好平息了谣言,此时知县出面为裴英做媒,想为一位表亲求娶,说是京中人家,比裴英大几岁,是个读书人,人品相貌都出众,为了科举才耽搁的亲事。 裴氏夫妇命人去京中打听过,果然跟知县说的一样,那家礼数俱全,送来下定的彩礼摆满了院子,直言不在乎新娘嫁妆,只是图裴氏女贤良的好名声。 就这样,两家的亲事便定了下来,裴家欢欢喜喜的给裴英备嫁,因为路途遥远男方不便亲迎,便说好了去京中成婚,裴氏夫妇便叫裴端这个亲弟弟去为姐姐送嫁。 “我送姐姐到了京中,被带到了一处院落,等候三日,方才见到那位传闻中的‘姐夫’,” 裴端目露恨意,“他果然相貌堂堂,举手投足十分矜贵,姐姐一见倾心,对这桩亲事再满意不过了,我也为姐姐高兴。可没想到,在原定好的喜日之前,那位‘姐夫’竟叫人支开了我,强迫姐姐与他就在那别院里圆了房。” “我赶回去的时候,姐姐万念俱灰,差点吊死在屋里,那位‘姐夫’却只道是饮醉了酒才放肆了,叫人送了许多东西来赔罪,承诺原定的婚期不变,定会负责到底。” “可那时姐姐已经看清了他好色的嘴脸,如何还肯嫁给他?于是我们便商议着夜里逃出去,先想办法回家再说。” 裴端用手抓紧自己的衣襟,“可是没想到他早有防备,我们才刚打开后门,就被抓住了。我们被堵了嘴绑在柴房里两天,不给食水,第三天他终于出现了,直接表明了身份,我们才知道,他竟然是当今太子。” “就为了那不知是谁编出来的凤命谣言,他就叫人将姐姐骗到京城,迫不及待的玷污了她!” 裴端止不住留下眼泪,“他以所谓将来封嫔封妃来诱惑姐姐从了他,可姐姐性烈,断然不肯,以金钗抵住喉咙,只道不放我们走,她就死在这里,可那是太子啊,他怎么会在乎姐姐的死活!” “他叫人将我拖上前,扒光了我的衣裳,当着姐姐的面凌辱我,我当时只想一死了之,可姐姐终究疼我,为了救我放下了金钗,应下了他。” “我羞愤欲死,可姐姐劝我坚强,说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爹娘还在等着我回去,我若死了,才是大不孝,于是我只能将羞辱咽下,眼睁睁的看着姐姐上了接她进宫的小轿,然后租了一辆马车回了家。” 裴端抬头看向丹卿,眼中的恨意如火:“可谁知,我回到家里之时,裴家早已是一片焦土,我的爹娘,还有裴家的下人帮工一共十一口,全都葬身火海。乡里人说是下人夜里点灯不小心着了火,可我知道,是太子在杀人灭口!他怕爹娘知道此事后会上京城告御状,他怕他的恶行被旁人知道,所以他就叫人灭了我裴氏满门!” 第116章 第116章二合一章 裴端沉默良久,方才再次开口说道:“公主若是另有谋划,不妨直言,只要有机会替我全家报仇,无论如何艰辛,我都愿意一试。” “我的确是有所打算,也的确是需要你去,但我在犹豫,” 丹卿直言道,“一则,他与你有血海深仇,就算我有办法送你回去还能叫他不会轻易杀了你,但以他的手段,你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十有八九会回到之前最屈辱的境况,乃至更甚,这对你来说太过残忍。” 裴端急道:“我可以,我不怕,公主,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屈辱是我忍不了的,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答应!” 丹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二则,你心里恨他入骨,如有机会势必忍不住刺杀,但我要你做的,却是既要畏惧他,又得忍不住靠近他,让他看到你的内心的挣扎和克制不住的服从,让他觉得你离开他就会死,甚至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会用自己的命去救他,裴公子,你能做到吗?” 裴端瞪圆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他来之前做好了一切准备,自以为无论是受尽惩罚还是忍辱负重等待时机他都能做到。 她说他不能动手杀太子,不然会连累亲朋,他听懂了,也能理解,她要他演戏,他明白是为了能让胤礽对他产生兴趣,才不会杀了他,留下他玩弄。 可她要他用性命去救杀他全家的仇人,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做不到便罢了,你只当我没说过,” 丹卿也不强求,“不过我不能送你回京城,毕竟你曾经是我府里的人,如果你做出什么谋害太子之事,我也会被你连累,所以你只能暂时留在府里。你放心,我同情你的遭遇,所以不会再惩罚你的背叛,你安心住着就是了。” 丹卿欲终止这次谈话,但裴端却心有不甘。 他往前膝行两步,抓住了丹卿的衣摆,急慌慌地说道:“公主,我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你送我去吧,我,我愿意的——” 丹卿却道:“我不信你。” “你给我下药,我若是不听话,就让我毒发身亡,” 裴端不肯罢休,“公主,我发誓我一定会听你的安排,求你帮我!就算我不能亲手复仇,我也一定要亲眼看到他失去所有!” 丹卿低头将他的手拉开:“裴公子,你是个不怕死的人,我就算有能控制人的毒药又有何用?你本就是想拼着性命去杀太子的,我不是多此一举么?” 裴端还要再求,丹卿却已经站起身来,最后说道:“今日我也算是将话说透了,我要的是一个完全听话绝不会自作主张坏我大计的棋子,这步棋我宁可不下,也不会将就,所以,你要是想做这个棋子,就得拿出诚意来。” 裴端问道:“什么诚意?公主,但凡您说,我都可以!” “你自己想吧,慢慢想,不着急,” 丹卿往外走去,“记着,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我不满意,今后你就乖乖留在公主府做槐梦,忘了你叫裴端吧。” …… 这日之后,丹卿没再理会裴端,而是全心处理北疆的战事。 果然如她所料,车凌巴勒终究还是不肯屈服,选择出兵库伦城,打着要接亲眷离去的旗号,实则想要逼宫。 敦多布多尔济固守城中,将车凌巴勒的亲眷绑在城墙上,以挟制叫他退兵。 车凌巴勒亲自挽弓,射杀了他口口声声说他“最心爱”的妾室,不受胁迫,下令攻城。 敦多布多尔济手里的土谢图汗部士兵虽人数没有车凌巴勒多,但占据地利,双方久持不下。 他自是向丹卿派来的军队求援,但胤禛却并不出兵,只是在外围远远看着,仿佛打定了主意要置身事外,只做个看客。 敦多布多尔济情急之下想派人往归化城送信,却也都被胤禛截留,还故意将送信的骑兵放回去,好叫敦多布多尔济知道,他绝不会有援军。 攻城战的第四日,敦多布多尔济终于扛不住了,在车凌巴勒破城之前,一直常在暗处的一支军队入场,再次将车凌巴勒逼退。 胤禛在战场之外拿着“千里眼”看着那支红毛军队,嗤笑道:“要不怎么说还得是你们公主了解敦多布多尔济呢,还真叫他跟沙俄的人勾结上了。” 出发之前,丹卿就跟胤禛细谈过此战的细节,叫他一定不能急,库伦城不到山穷水尽之时决不能出手,因为她怀疑敦多布多尔济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助力。 或是沙俄人,或是漠西蒙古人,也有可能敦多布多尔济和车凌巴勒一人勾结一边,都有后手。 胤禛之前虽然对漠北形势不甚了解,但他信任丹卿,也沉得住气,之前手下将领多次认为他们该出手了,他都压制住了众人,耐心等待,果然,敦多布多尔济先露出了马脚。 跟在他身边的李茂问道:“四爷,咱们城里的人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手,要不要现在就合围?” 胤禛却道:“不急,且再看看,你们公主认为车凌巴勒也有后手,让敦多布多尔济攻出来试一试。” 这也就是胤禛才能稳得住,若换成旁人,哪怕是胤禔,只怕早就参战了。 胤禛只是拦了敦多布多尔济求援的信,该有的战报却是一封封发回的归化城。 丹卿虽早有猜测,可真的看到敦多布多尔济与沙俄人勾结的实证,还是忍不住叹息。 果然是养不熟的狼啊。 康熙选择敦多布多尔济就是觉得他比车凌巴勒一脉更好掌控,然而实际上,土谢图汗部的血脉里自带反叛的种子,再驯顺的狼也终究会有反咬主人一口的时候。 她当初将敦多布多尔济送回归化城,帮他组建亲军时就想到了他终究会有不想受控的一日,所以掐紧了他的脉门,不肯放权给他,他一直不动声色,看似温顺,却叫她更加警惕。 果然,暗地里在这儿等着她呢。 “将阿丽娅母子给雍郡王送去,如今敦多布多尔济封了亲王,他们母子也该去庆贺一下。” 丹卿吩咐道。 薛思文不解:“公主,难道此刻不是更应该扣住他们母子来挟制敦多布多吗?” 丹卿笑着摇头:“你以为敦多布多尔济是你呢,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 她扯住薛思文的耳朵晃了晃,“你没看到那车凌巴勒亲手射杀了他‘心爱’的妾室么,他们土谢图汗部都是一样的冷血,若有权势在手,美人也好,孩子也罢 ,不是随时都能有么,他怎么可能会因为阿丽娅母子受我的挟制。” 薛思文喊了两声疼,然后碰瓷一样顺势靠在了丹卿身上让她给他揉耳朵。 “这次我帮敦多布多尔济拿下亲王之位,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接管土谢图汗部的属地,此役之后车凌巴勒必将退走,我不想让库伦城里敦多布多尔济一家独大,所以,得给他一个‘继承人’。” 丹卿一边给薛思文揉着根本没红的耳朵,一边仔细与他说,“虽说汗阿玛应下了蘼蘼的继承权,但毕竟只是私下允诺,在蘼蘼长大之前,是不会明旨定下来的,所以在世人眼中,阿丽娅的儿子更可能继承土谢图汗亲王之位。” “此次我将他们母子送去库伦城,还要四哥亲自交到敦多布多尔济母亲的手里,你猜猜,今后库伦城里会不会更热闹?” 薛思文琢磨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要不然,公主你再大度些,给额驸多送几个美人?毕竟是一部亲王,身边是该多些人服侍才对。” 丹卿笑着捏住薛思文的鼻子:“你倒是机灵,这美人计的招数百试不厌是吧?” 薛思文囔囔道:“我又不是要强迫谁去,公主就在那库伦城里放出消息给他选美人嘛,自然有愿者上钩。”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 她就是想给敦多布多尔济添添乱,并不是要安排细作什么的,所以也并不在乎美人来自何方,且放出消息去,叫愿意的人自己出头,倒也省事。 胤禛在收到丹卿送来的人和信的时候,已经进了库伦城。 车凌巴勒果然也有后手,是来自漠西准噶尔的支援,原本土谢图汗部的内斗,就此变成了准噶尔部与沙俄在大清领地上的外战。 胤禛并不打算参战,他只是派人截断了车凌巴勒的补给线。 这还是得益于大盛魁当初铺出去的情报网,胤禛看似按兵不动,实在早已将车凌巴勒的全部动向都握在手中,雷霆而动,一击必中,然后潇洒撤回,毫不拖沓。 等车凌巴勒反应过来的时候,存余的粮草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攻城,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后撤。 此时,胤禛将车凌巴勒断粮的消息送给了敦多布多尔济,敦多布多尔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领兵出城追击,而胤禛就趁机进了库伦城,将残留的沙俄士兵全都扣住了。 敦多布多尔济一路追到沙漠边缘,最终却无功而返,不过车凌巴勒的军队进入沙漠之时补给已经所剩无几,如果无人接应,只怕会折损许多人。 敦多布多尔济重新回到库伦城时,胤禛已将艾丽娅母子送到了他母亲手里,到此时,她可以尊称一声土谢图汗太后了,手里又有了未来的“继承人”,与敦多布多尔济也能分庭抗礼。 按照丹卿的主意,在敦多布多尔济还在试图将阿丽娅母子接到身边的时候,胤禛公然在库伦城里为他“选秀”。 打的是固伦恪靖公主,如今的亲王妃的名头,名正言顺,即便是那位“太后”也无法阻拦。 敦多布多尔济原本是不愿意的,可与胤禛详谈之后立时改了态度,亲自挑选了数个美人进府,夜夜笙歌,努力造人。 第117章 第117章二合一章 丹卿与陈文涛讨论完他草拟的新律法后,已是日暮西沉。 她原以为薛思文好不容易才回趟家,今夜定然是要住在家里的,没想到一进寝殿就看到他趴在床上,好像正熟睡。 丹卿放轻脚步走过去,却见薛思文没穿里衣,裸着后背搭着一条薄被,薄被微松,露出半个肩膀,隐约可见青紫的淤痕。 她心里一惊,在床边坐下,轻轻拉开薄被,果然他后背上一道道都是伤痕,虽未破皮出血,但那青紫泛红的颜色,也足够骇人。 回家探亲,久别重逢,难道不应该温馨幸福,互诉衷肠,怎么就动起手来了呢? 早知道薛家会如此待他,她就不逼他回去了! 丹卿心里懊恼,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的爹娘怎么就这么喜欢打孩子。 亲生骨肉,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就非要动则鞭笞呢? 更何况薛思文那么在乎他们,又能犯什么大错,非要这么打他才能出气? “公主,你回来了——” 薛思文缓缓睁开眼睛,侧头看向丹卿,不经意间将背上的薄被滑落,露出因为加强锻炼而日渐紧实的窄腰来。 然而丹卿的注意力都在他背上的伤上,压根没看到他“不故意”露出的春光。 “以后还是少回去吧,你想他们,就叫进府里来见。” 丹卿沉着脸道。 “公主心疼我了?” 薛思文将头挪到丹卿旁边,眼睛里满是得意,“我特意等着你回来给我涂药呢,阿满要帮我我都没让!” 这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 丹卿用指尖戳了戳他的额头:“等我干什么,难道我给你涂药你就不疼了?” 薛思文认真点头:“那当然,这伤药经过姐姐的手,便成了灵丹妙药。” 丹卿一激灵:“你叫我什么?” “叫你姐姐啊,” 薛思文眨了眨眼睛,“你昨儿看那话本子里,那书生不是一直狐妖姐姐狐妖姐姐的叫么,我瞧着你看得美滋滋的,想来定然也喜欢我叫你姐姐的,公主姐姐,公主姐姐——” “停停停!” 丹卿忍不住抖了抖,“别拿肉麻当有趣!你多大年纪了,你敢喊我还不敢应呢!” 薛思文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丹卿:“你是康熙十八年生人,我是康熙二十年生人,你比我大两岁呢,我叫你姐姐怎么了,怎么了?” 丹卿也愣住了,不敢置信的回看他::“等会儿,你说你是哪年生的?” 薛思文的脸色由晴转阴,一字一顿:“康、熙、二、十、年!” 丹卿:……? 这不科学! “所以,你压根不知道我多大了?” 薛思文也不装可怜了,直接坐了起来,气势汹汹的逼问,“你调查裴端的时候调查的那么详细,怎么到我这儿就不在乎了?你,你气死我了!” 眼看着他眼眶都气红了,丹卿赶紧安抚:“谁说我调查你不详细了,当年初遇的时候,我就叫人去山西仔仔细细的调查过你的背景来历,要不是知道薛家家世清白,我怎么会允许你在归化城里开天上香这样的地方!” 她自是仔细调查过的,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她调查的重点是他的家世来历,至于年纪这些,她是真的没记住。 丹卿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渣渣的,不由得有些心虚,看到薛思文气得背过身不理她,继续哄道:“我现在就将你的资料拿来,一字一句的读给你听,保证都记住,行吗?” 薛思文身子不动,转头看了她一眼,嘴还撅着,却没有说不。 丹卿喊了禾苗去小书房里帮她找,然后将薛思文拽过来,想先给他上药,可一拉他的手,却是冰凉。 虽然已经入秋天气渐冷,但寝殿里是用了炭盆的,她穿着外衫还觉得热呢,他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这是真的气坏了吗? 丹卿将薛思文的双手拉过来,努力想要团在自己的掌心里,给他揉搓,嗔道:“怎么就气性这么大,之前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更多关心你,好不好?” 揉了一会儿也不见好,丹卿只好叫人拿了厚被来将他整个人都包了起来,又叫人拿了手炉来,放在被窝里给他暖着。 “我没生气,公主别忙了,” 薛思文不忍见她担忧,柔声哄道,“许是刚刚为了摆姿势勾引公主才凉了些,你若当真心疼我,就上来帮我暖暖,比这手炉管用。” 丹卿被他逗笑了,当真上了床跟他挤在一个被窝里,厚厚的被子加上暖和的手炉,在原本就很温暖的寝殿内格外的热些,没一会儿她就出了汗,可他却依旧触手冰凉。 丹卿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沉声问道:“你说 实话,到底是怎么了?” 薛思文的表情明显有些心虚,眼睛一转丹卿就知道他要说谎,不等他开口就高声道:“来人,叫安太医过来一趟!” 薛思文伸手拦她:“别,大晚上的就别折腾安太医了,我就是,就是,” 他小心的观察丹卿的神色,“就是吃了那个药,安太医说浑身发冷是正常的,习惯了就好了。” 那个药? 丹卿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怒道:“你吃之前都不告诉我一声?!” 薛思文乖乖的在床上跪好,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丹卿被他气笑了:“就那么着急?我不是说了再缓缓,让安太医再给你好好调理一下身体再用吗?” “可是自从公主停了药,已经好久没碰我了,” 薛思文委屈道,“反正都是要用的,早些用晚些用都一样,我也没觉得难受,还不如后背上的伤疼呢。” 丹卿沉着脸不理他,只是将人拉过来转过去,给他涂药。 薛思文也不知是真的疼了还是故意装疼像博她怜惜,不停的嘶出声,丹卿不去哄他,但还是放轻了手上的力度。 等上完药,她叫他穿好里衣,又将人塞回了被窝里。 这时禾苗才拿了丹卿要的资料回来,丹卿让薛思文趴好,自己坐在床边,打开信笺,虽然还在生气他不听话乱吃药,却依照刚刚答应的,一字一句的读着他的生平。 果然他是康熙二十年生人,丹卿掐指一算,当初初遇他的时候,他才不过十六岁,跟裴端的年纪差不多,竟然就能自己独自撑起天上香,果然能算是经商的奇才。 而如今,他还尚未及冠,若按现在的标准算,他还是个没成人的孩子呢。 “康熙三十三年山西府试第三名,” 读到此处,丹卿愣住了,转头问道,“你还考过科举,十四岁就中了秀才?那为何不继续读书,非要出来经商呢?” 不是她看不起商贾,而是在这个时代,读书科举是人们眼中最好的出路。 十四岁他就过了府试,还是第三名的好成绩,来年的乡试几乎必然会中,而成了举人之后,便有了选官的资格。 他的年纪尚小,家道又殷实,供得起他多读几年书,将来未必不能会试高中,成为进士翰林,以他的能力,无论是去户部任职还是外任主政一方,都必能出人头地。 可他却放弃了大好前程,没有参加乡试,反而与胤礽身边的人搭上了关系,独自跑到这归化城来经营天上香。 丹卿的脑子里闪过“熊孩子”三个字,突然觉得他这顿家法挨得着实不冤。 代入薛家父母的视角,不打他一顿,真的很难解气。 “读书有什么用,只凭我出身商贾,即便考到了好名次,依旧被人看不起,” 薛思文嘟囔道,“我看不惯书院里的那些所谓书香门第的庸才,整日里学问做不好,就知道暗地里给人使绊子,这样的人品,将来就算是做了官,能是好官?可他们就凭衣带关系,也注定了会有好前途,我不愿与这些人做同僚,所以那乡试自然没什么好考的,倒不如经商赚钱,享受人间喜乐来的痛快!” “更何况我当时自觉攀上了太子,想着只要我能帮太子办好事,将来有一日就算他们真当了官,在我面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心里觉得痛快得很,所以就不管不顾的离了书院,也离了家。” 丹卿完全能想象到他当时中二病犯了的模样,翻了翻眼睛道:“行吧,那你这顿打也算没白挨。” 薛思文却摇头道:“我爹不是因为这个打我的,他自己年轻的时候比我还离经叛道,哪有资格管我?” 丹卿疑惑:“不是为这个是为什么?” 薛思文也不隐瞒:“是为了我做暗娼生意。薛家家规,不准碰青楼赌场,我那时年少气盛,只想着尽快做出些成绩来,走上了歧路,幸而公主教诲,免我错得更多,我祖母说,想当面拜谢你呢。” 竟然是为了这个。 丹卿更觉得薛思文这顿打挨得不冤枉了,心里对薛家的印象也更好三分。 薛家世代经商,却将不能做最赚钱却也最丧良心的两个行业写在家规里,可见家风清正。 薛思文年少轻狂,弃文从商,不在父母膝下尽孝远走他乡,在这个时代是大不孝,但他爹年并不责怪他选了不同的人生路,只打他背了道义坏了家规,如何不算开明? 想来也是,只有自小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才会更懂得如何去爱人,他的勇敢示爱和甘愿付出,何尝不是因为父母对他无私的爱? 若是这个世界上的父母都能如他爹娘这般既尊重孩子的选择,又能狠下心来管教,教他不要走上歧途,那又怎么会养出那么多为了争夺家产对至亲都毫无人性的人呢? 第118章 第118章二合一章 之后的一段时日,对丹卿来说是难得的平静安逸,与薛家人的相处也比想象中的更加舒服和睦。 薛青柳暂时留在了公主府里,蘼蘼很喜欢这个比她只大三岁的小姑姑,非要与她一起住,而薛青柳年纪虽小,却很有“长辈风范”,对蘼蘼非常有耐心,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你问我答,虽然都词不达意,但看起来叫人心里暖暖的。 薛思桓还在读书的年纪,但来了归化城后就一直没寻到合适的先生,薛明本身又不是个会读书的,干脆将小儿子直接打包送给了他亲哥,气得薛思文回去闹了一场,然后又灰头土脸的领着弟弟回来。 丹卿看着同样耷拉着耳朵尾巴的兄弟两个,忍不住偷笑,她叫人将前面的客院收拾出来给薛思桓暂住,这样每日薛思文去教他读书倒也方便。 “他这是得寸进尺!” 薛思文扒着丹卿的肩膀给他亲爹上眼药,“公主,您不能纵着他,得派人去好好训斥他一顿,不然他今儿敢将薛思桓送进府,明儿他自己就敢来公主府打人!” 丹卿看着手中的密信不为所动:“嗯,那我叫人先预备好戒尺。对了,你家不是有家法吗?不如干脆请过来,就放在客院里,也好叫你们兄弟俩心里有个畏惧。” 薛思文不敢置信的看着丹卿:“公主,你不喜欢我了???” 丹卿笑弯了眼睛:“喜欢呀,你这幅老鼠见了猫一样的表情,我十分喜欢的呢。” 薛思文气得转过身不理她,丹卿也不哄,继续低头看手里的信。 这是胤禛回京后给她送来的,上面是他们约定好的“密文”。 满语是一种拼音文字,那些看似连在一起的圈圈弯弯,其实是由不同“字母”有规律的拼在一起的,就像是拼音一样。 丹卿将这些字母拆开重组,形成了一种字母置换密码,以她少时与胤禛一起学过的《御制数理精蕴》为密码母本,用满文十二字头做页数定位,辅以其他字母代表的行数字数,最终形成了这样一种看似满文,实则完全没有意义,只有对照母本才能破译的文字。 如此一来,即便她身边再有其他探子拿到了密信,也看不懂其中内容。 吃一堑长一智,丹卿如今谋划的事情可不小,决不能叫旁人知道。 或许是因为用这种密码来写实在是费劲,所以胤禛的密信难得的很短,翻译过来只有七个字: 【事已成,重伤,未死。】 丹卿早有心里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是她与胤禛安排好的计划,虽已尽量准备完全,但还是太过凶险,基本上就是用裴端的命去赌胤礽会不会上钩。 好在结果是好的,裴端已经到了胤礽身边,而胤礽既然现在没杀他,那只要他按照约定行事,胤礽就不会轻易要了他的命。 丹卿给胤禛的回信更是简练,只有一个字:【断】。 让胤禛参与此事已经十分冒险了,既然人已经送到,那今后胤禛就要彻底与裴端断了联系,也断了与这件事的关系,这样无论将来结果如何,都不会牵连到他身上。 这封密信刚送出去,内务府送冬季份例的队伍就到了。 除了正常的银丝炭、皮毛等等之外,还带来了康熙为蘼蘼选的师傅。 丹卿一见来人便笑了:“张二公子,你这是犯了什么错,被汗阿玛发配边疆了?” 来人竟是张廷玉。 张廷玉恭敬的行了礼,然后起身拱手道:“皇上说要为福安郡主择师,臣自告奋勇而来,还望公主莫要嫌弃。” 那自然是不可能嫌弃的。 不说他们有少时的情分在,就凭张廷玉三个字,她就要夹道欢迎。 这可是未来朝廷的股肱 之臣,历经三朝位极人臣的大学士,有他做蘼蘼的师傅,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既是故人重逢,丹卿自然设宴款待,也顺便叫蘼蘼先认认人。 宴席上,张廷玉直言蘼蘼年纪尚小,虽可启蒙但不能好高骛远、揠苗助长,丹卿深以为然。 她当初是为了叫康熙认可蘼蘼能成为继承人这件事,才会提出为蘼蘼求个启蒙师傅的,但也没想到康熙这么急着就将人给送了过来。 若是换成旁人,或许丹卿就先养着,让他慢慢教蘼蘼,可既然是张廷玉,那自然不能大材小用,浪费了这么好的人才。 丹卿早就想在归化城里建一所学校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校长”人选。 如今张廷玉主动投来,她当然不会客气,在宴席上就将办学的事情交给了他,张廷玉来之前就想好了要为丹卿做事,自然也不推诿,一口应下。 丹卿举杯谢他,饮过后叹道:“你肯来,当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只不过我写了信请汗阿玛为我寻一位善领兵的将领,也不知为何却是迟迟没有回音。” 按理说,武将戍边是常态,应该比愿意来边疆的文臣更好寻,可如今张廷玉都到了,她的将军还是迟迟没有消息。 张廷玉放下酒杯道:“公主还是别等了。” 丹卿愣了一下,张廷玉又道:“臣听闻归化城有守军逾千,还有大量的火器,远可诛杀噶尔丹,平定库伦城,近可重伤三额驸,逼得漠南诸部以金银牛羊赎买俘虏,论武力已然在草原上首屈一指,不知可当真?” 丹卿点了点头,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既如此,公主就该心里有数,皇上是不可能再给你善战的良将的。” 张廷玉直言道,“以归化城如今的兵力再配上骁勇之将,只怕草原上再无人敢与你抗衡,公主,皇上是希望你能帮大清镇守北疆,但却并不希望整个草原大一统。” 丹卿瞬间就明白了。 她的归化城建得再好,不过是茫茫大草原上的一座小城而已,就算她拿下了库伦城,也只是遥远的两点,便是有驿站相连,传递消息亦要数日,沿途无所倚仗,互相支应更是困难。 对于康熙来说,或许这样的状态就是最好的,他既要她有能力镇住漠北,又不想她真的能将整个草原收入囊中,有底气与大清分庭抗礼。 正是因此,康熙会给她守城用的火炮,却不会给她善战的将领,如果她再扩张势力,说不定他就会派其他人来制衡于她,比如,那个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其人的绥远将军。 所以,她今后的发展方向不能再是军事上的,她得先从别的方面入手。 好在她早有准备,如今已经与漠南蒙古几个王公签了借款条约,占了几处牧场准备外包给漠北迁徙而来的牧民,这样等那些王公还不上钱,她就能名正言顺的接管这些牧场。 另外还有一个在她看来最为重要的所在,就是吉兰泰盐湖。 如今大清的盐产地和产量都不少,不过因为销售区域的严格划分,导致蒙古盐价居高不下,贩卖私盐者众多。 然而在阿拉善左旗吉兰泰镇便有个现成的盐湖,蒙语叫做察汗布鲁克池,原归属阿拉善和硕特部所辖。 和硕特部在与准噶尔部的战争中失利,被迫向西迁徙入青藏,噶尔丹阵亡后,虽然准噶尔部重新向西收缩,但和硕特部却暂时无法迁回来,所以察汗布鲁克池一直处于无人看管的状态,如今到处都是私盐贩子。 归化城的盐大多来自盛京和山东,虽然够用,但价格却一直居高不下,也是因为大盛魁手中的盐引有限。 所以丹卿就盯上了吉兰泰盐池,想要将其收归囊中,这样不但能解决归化城乃至库伦城盐价高问题,若能将盐引尽数掌握在手中,还能往蒙古诸部销售,获取大量的利润不说,长此以往,便能厄住他们的咽喉,即便不用兵事,也能逐步掌控他们。 但如何能让康熙同意她开采盐池,又是一个大问题。 丹卿为此纠结了许久,不敢轻易开口,怕一次不成以后再想要就更难了。 张廷玉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答应了要接手兴建学堂之事,便立刻开始选址,最终选定在满汉城区交接处建立官学,又在城南单独建立蒙古官学。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蒙古人大多只会蒙语,不会汉话,教授他们需要蒙语教学为主,满语汉语为辅,以蒙古传统教材《蒙古源流》入门,汉学最多就是教教《三字经》之类的,便足够了。 而官学招收满汉孩子,走得是正经启蒙的路子,不但要叫他们识字懂礼,更会层层选拔,教授更专业的知识。 张廷玉甚至在条陈中列出了要在归化城开童试的畅想,这就不仅仅是基础教育那么简单了,甚至可能会为大清反向输送人才。 丹卿虽然觉得这事很难,但也尊重张廷玉的想法,叫他编纂相关的教材,许他亲自在归化城的读书人里选拔**,并承诺,若将来当真有读书人有能力赴京赶考,公主府将会承担起全部费用,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高中后回到归化城来,都无需偿还。 这是画的一张大饼,但也叫归化城里有心求学之人激动不已。 他们大多是因灾祸背井离乡而来,即便曾经读过书,到这里后也放弃了当初的理想,安心耕种,养活自己和一家人。 他们本以为这一生都只能困于田地,可如今,归化城里也有了官学,公主还愿意资助他们进京赶考,这叫他们重新燃起了希望。 过年之前,官学开始招生的那一日,门前排起了长龙。 想要求学的,有孩子,也有想要重新读书的年轻人,甚至还有屡试不中的老书生,被张廷玉揪了出来,让他们先去给孩子们做先生,教认字。 原定的三个班迅速招满,但仍有许多百姓想要读书,张廷玉与丹卿商量着,将一些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剔出来,另准备一处小学堂,让那些老先生们先教他们认字,每天只上半日课,等什么时候将三字经念全了,通过考试者,再进入官学。 第119章 第119章二合一章 犹豫只是一瞬,丹卿就清醒了过来。 废储之事太过突然,作为一个远离京城且忙于防疫无暇分身去参与会盟的公主,她正常该有的反应是震惊疑惑,然后去打探情况,而不是考虑站队问题。 不管这到底是不是康熙的试探,她都只能当做试探来对待,才能保得自身无虞。 于是丹卿干脆直接给康熙写信,言明有人在散播废储的谣言,只怕是居心叵测云云,大抵就是在说她知道康熙最疼爱胤礽,完全不信这些离谱的传言。 再次收到康熙回信的时候,御驾已经离开了围场返京。 康熙在信中十分悲痛的说太子不孝,说常忆起少时丹卿与胤礽兄妹和睦的场景,希望丹卿能回京城一趟,劝导太子重回正轨等等。 丹卿第一反应是觉得很好笑。 她少时是与胤礽曾有过亲密的时光,可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胤礽曾对她对蘼蘼做过什么,康熙明明全都知道,在此刻却还要装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寄希望于她去劝胤礽? 废太子的消息封锁得密不透风,她甚至连胤礽到底做了什么惹怒了康熙都不知道,她能去劝什么?! 看到康熙这封信后,丹卿更确定了康熙对胤礽并没有彻底失望。 或者说,康熙对胤礽的失望还没积累到想要彻底放弃的地步,这次说要废储的消息,可能是对胤礽的警告,也是对其他人的试探,最终究竟会走到哪一步,除了康熙,只怕无人能真正猜到。 丹卿并不想掺和进去,可康熙虽是家书,但既然说了,那就跟圣旨没什么区别,他叫她回京城去,她就算再不愿涉足其中,也必须得去。 “我陪公主一起去吧,” 薛思文不放心的说道,“我扮做侍卫陪着你,就算帮不了你什么,至少可以照看好蘼蘼。” “不,你不能去,蘼蘼也不能去,” 丹卿却摇头,“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怕京中要生大变故,蘼蘼若是跟去了,我怕就带不回来了。” 她是想过要将蘼蘼送回宫里去教养几年,可不是现在。 一则因为废太子的事情,这两年宫里必然要乱,二则蘼蘼虚岁还不到五岁,此时入学为时尚早,她想等她再大些,能自己拿主意了,再问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去。 所以在这之前,她不能让蘼蘼进宫,否则若是康熙开口留人,她便是再不愿,也无法反对。 “素瑜,我将蘼蘼和归化城留给你,你帮我保护好他们好不好?” 丹卿亲亲薛思文,“也保护好你自己,别叫我有后顾之忧。” 薛思文眼眶微红,却还是点头承诺:“公主放心,我发誓我会用性命守护好蘼蘼和归化城,绝不会叫你身处险境还要为我们操心。” “傻话,别动不动就性命性命的,难道你的性命就这么不要紧吗?” 丹卿将人按在墙上亲,“素瑜,对我来说你也一样重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临别前的几日,薛思文化身小尾巴,时时刻刻都黏在丹卿身边,丹卿知道他心中不安,并不会觉得烦,只要有空闲,就将人拉过来亲亲抱抱,夜里更是不再控制,仿佛要将分别之后的欢愉全部透支。 离开归化城的那一日,薛思文亲自将丹卿送出了很远。 丹卿叫人摆出了全套的固伦公主仪仗,宽敞豪华的马车里,挂着容老夫人送的桃木雕刻的青龙刀,摆着王氏亲手做的糕点,还有蘼蘼和阿柳一起完成的涂鸦画,以及薛思文为她抄了不知多少遍的平安经。 丹卿握着薛思文抄经抄到发抖的手,她知道自从她决定回京后他就夜不能寐,每每她睡下后他又起来抄经,她能感受到他的担忧和因为无能为力的痛苦,她很心疼,可这是因为身份差距必然存在的问题,她也没有办法。 除非有一日,她能给他额驸的名分,让他能光明正大的与她并肩,才能消弭这份痛苦和不安,可这又是她想给却给不了的。 “素瑜,你怪我吗?” 丹卿忍不住问道,“你为我付出所有,可我能给你的,却很少。” 她有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是那话本子里的渣男主,将人骗回了家,不给名分,不让生孩子,却要求人家全心全意的喜欢和付出。 “哪里很少了,你能给的,不是也都已经给我了吗?” 薛思文将丹卿抱住,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我不在乎什么名分地位,我只在乎你心里有没有我,是不是只有我。公主,你能不能答应我,回了京城之后别叫旁人靠近你,就算是那什么孙将军,也不行。” 丹卿笑了:“怎么,你还在吃他的醋?” 薛思文不语,只是将丹卿抱得更紧。 是,他就是吃醋,谁叫她曾经真心实意的喜欢过孙天阙呢? 他们是青梅竹马,又没什么嫌隙,只是情势所迫才会分离,而那孙天阙明显贼心不死,一次次的想要勾引她回心转意,叫他如何能不在意!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守着她,不叫旁人有任何接近她的可能,可他不能,他只能酸死自己。 “好啦,别酸了,我保证会尽量离他远一点的,行不行?” 丹卿抬头亲亲薛思文的下巴,“我这次回去还不知要面对如何紧张的境况,哪有时间与他拉扯,等事情一了,我就立刻回来,到时候你要亲自出来接我,我给你带京中的特产,好不好?” 薛思文轻哼了一声,却还是低头吻上了她的唇,叫她知道,他到底有多么的不舍。 一直到安平在外面催了又催,薛思文才肯放开丹卿,整理好被她拉散了的衣襟,走出了马车。 他与丹卿挥手道别,然后就伫立在原地,目送她远去,一直站到连队伍最后的踪迹都看不见了,才怅然的叹了口气,策马而归。 …… 丹卿出发之时就往宫里送了信,不过 这一路却是徐行,白日里出发,天黑之前就安营或是投宿驿站,从不赶路。 她不急,最好在她入京之前大事已定,她只管去哄一哄康熙,其他的都与她无关才好。 途径乌兰诺尔的时候,她还特意停下来与哲布尊丹巴大喇嘛见了一面,求了他一本手抄的经书后,才又重新启程。 等到了张家口附近时,往来的商贾便多了起来,从蒙古运出去的是沙狐皮、鹿茸之类的商品,而运进来的,则是以茶叶、盐、酒为主。 大清在此设了关卡,向从蒙古过来的商人征收关税,但运出去的他们却是不管的。 这也就意味着,目前大清向蒙古出口的商品蒙古诸部是由各部单独征税的,税率究竟如何也没有个明确的规定,全凭蒙古各部自行定夺。 丹卿觉得,这样不太好。 倒也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考量,而是对她这个正在向蒙古各部销售商品的“大商人”,不太友好。 要是能统一一下关税就好了,这样大盛魁也就可以统一商品售价,形成如同后世连锁超市的模式,不会再因为某种商品关税不统一导致价格高涨,在当地卖不动的情况了。 当然,蒙古部族太多,想要统一关税何等困难,而康熙又明显不想插手蒙古诸部的内政,所以她也仅仅只能想想而已。 丹卿在张家口停留了三日,说是修整,其实是在等京城里的消息。 康熙终究是没有下旨废储,只是将胤礽暂时圈禁在京郊的皇庄里,不准任何人探视,更不准他外出。 这原本就在丹卿的预料之中,并不觉得惊奇,但接下来的一个消息,却叫她不能淡定了—— 胤禔坐不住了,竟在朝堂之上列举胤礽诸多罪名,请求替康熙绞杀胤礽! 康熙勃然大怒,骂胤禔猪狗不如,当场将他拿下,圈禁府中,而后在派人搜查时,搜出他在府中圈养喇嘛巫蛊太子的证据,下令废黜胤禔郡王封号,贬为庶人。 丹卿有些迷茫。 胤礽没有被废储,可胤禔却如历史上那般被削爵圈禁,所以历史到底是改变了还是没变? 但有一点她能确定,那就是康熙果然还是没有放弃胤礽。 巫蛊这种可笑的理由他都会信,就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废储,胤禔自己撞到了刀刃上,头破血流,却终究还是成了胤礽洗脱罪责的垫脚石。 “出发吧,尽快赶回京城。” 丹卿吩咐道。 当初胤禔在她生蘼蘼的时候为她守城的恩情她没忘,她答应过如果他有需要,她一定会帮他,可自那之后,他却从未提及过这件事,即便身陷囹圄,也从未曾向她求救过。 或许,在他心里她只是需要保护的妹妹,觉得她帮不上什么忙,又不想牵连她,可她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她扳不倒胤礽,但若只是救一救她的大哥,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回到京城之后,丹卿没有直接进宫,而是回了她的公主府。 这是当初康熙亲自为她选定的府邸,她亲眼看着一点点修建起来的,里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按照她的喜好,虽不如归化城里的公主府恢弘大气,却另有一番秀美的柔情,就好像那个尚未远嫁的她一样。 收到丹卿启程的信后,康熙就命人重新将公主府彻底收拾了一遍,丹卿归来之时,一切如新,就连院中的花草都在盛放。 寝殿门口那颗她亲手种下的枇杷树,已经长得老高,公主府管事小心翼翼的介绍着,说今年结了不少枇杷,捡好的收了一部分在冰窖里,可以随时取用。 没想到,她离开后,这颗她以为永远不会结果的枇杷树竟然真的结果的,可惜,那枇杷果是酸是甜,如今她已经不在意了。 第120章 第120章二合一章 乾清宫中,丹卿陪着康熙用了一顿说不上是午膳还是晚膳的饭。 桌子上摆得饭菜都是丹卿少时喜欢的,尽管这五年的草原生活已经改变了她的口味,但她还是吃得十分香甜。 康熙瞧着丹卿用得香,自己不知不觉间也将一碗饭都吃了,梁九功在一旁欣慰的笑着,那眼神巴不得丹卿能留下来,每天都来陪康熙用膳。 “汗阿玛要照看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叫我远在北疆还要惦记啊,” 丹卿接了小太监送来的消食茶,亲手捧给康熙,“这天底下就没有比您更重要的了,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您康健,都能解决。” 康熙没有喝茶,只是叹息道:“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盼着朕安康,那这世道就太平了。” “本来也是太平的,我一路回来,见到了许多百姓,他们或是行商,或是赶路,虽然忙碌,但眼睛里都带着希望,” 丹卿劝慰道,“我看着他们,就想到了当初跟汗阿玛去五台山赈灾的时候,我那时年纪还小,也没那么懂事,但却对灾民们的可怜可叹记忆犹新,记得即便是从我手里接过赈灾粮的时候,他们眼中也没有光,仿佛看不到对未来的期望。” “汗阿玛,我虽身在草原,但也知道在您的励精图治下,大清这些年来日益繁盛,国库充盈,每每赈灾时再不必像当初那般还要我一个小公主出面,而是有足够的粮食和补给,去叫那些身处灾情的百姓有新的希望,这难道还不算太平盛世吗?” 康熙听着丹卿的话,却是目露哀色:“丹卿啊,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会在意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对于有些人来说,多少百姓的命都比不上他自己的利益来的重要!” 这话丹卿不敢接,她知道康熙在说谁,可她也记得胤禛的嘱咐,不该掺和的事情她绝不能多嘴。 “你如今,也不敢跟朕完全交心了吧?” 康熙看懂了丹卿的谨慎,言语中多了一丝失望,“朕以前从不信帝王注定了会是孤家寡人,朕以为,朕有慈爱的老祖母、皇额娘,有那么多爱朕的女人,还有孝顺懂事的儿女,这一生该是全福之人,绝不会孤单,可如今就连你都不敢在朕面前说话了,丹卿啊,你说朕该怎么办?” 丹卿站起来走到康熙身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这是她以前很喜欢的姿势,可如今,康熙的手却多了好多褶皱,叫她有些心酸。 “汗阿玛,人都是会长大的,我如今若是还跟小时候一样口无遮拦,那您支持我主政归化城这么多年,不是白费了么?” 丹卿仰着头看着康熙,她知道这样的姿态能让康熙放下心防,“但我不觉得,长大了成熟了就等于人心变了,在我心里,汗阿玛依旧是最疼我,我也最爱的汗阿玛,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只是我在学着换一种大人的方式来跟您相处,不再孩子气的让您为难,而是试着体谅您的辛苦。” 康熙轻抚丹卿的头发,却好似她还是当初那个小姑娘:“朕却盼着你永远不会长大。” 丹卿笑着说道:“要是永远不长大,那我不成妖怪了?到时候汗阿玛还不得叫那些个和尚拿着桃木剑来收了我!” “拿桃木剑那是道士!” 康熙也笑了,“放心吧,你就算是个小妖怪,也是朕生出来的小妖怪,朕绝不会叫人将你收了去的!” 丹卿只是用头蹭蹭康熙的手心,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看似玩笑的话,其实才是真的。 “快起来吧,蹲着也不怕脚麻,” 康熙将丹卿拉起来,“走吧,陪朕去御书房,跟朕说说北疆的事。” …… 康熙嘴里说着要说北疆的事,可说着说着,话题就引到了胤礽的头上。 他似乎失了往日的耐心,言语中颇有些急切,但丹卿心里有数稳得住,关于胤礽的话并不接茬,但康熙说及胤禔之时,她却说道: “汗阿玛,我远在归化城,并不知道大哥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但忆起当初他在归化城舍命护我周全的场景,实在很难相信他会变成这样,” 丹卿小心措辞,“会不会大哥也是受人蛊惑,或者与二哥一样着了什么不干净的手段,才会变了性情的呢,也不知当初抓到的那些喇嘛可曾仔细审过?” 既然康熙拿巫蛊说事替胤礽开脱,那这借口胤禔也一样可以用不是? 康熙没想到丹卿会这么说,皱眉道:“朕当时过 于愤怒,那些妖僧自是早叫净化干净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与二哥也是自小的情分,发现他变了后也是一样的心如刀绞,不敢置信,” 丹卿顺着康熙的话说,“如今想想,或许当初就是因为他着了旁人的手段才会对我和蘼蘼下杀手吧,难道那时候那些妖僧就已经进了大哥的府邸吗?” 那当然是没有。 丹卿已经问过胤禛,胤禔府里查出来的那几个喇嘛都是这一年才进府的。 当初在围场那会儿,胤禔得以监国,正是最风光的时候,哪里会有时间搞这些。 康熙被丹卿这话问得有些进退不得。 他不想承认胤礽当初做过的事情是胤礽的本意,想把一切都归咎于受人巫蛊,可若是如此,他就得认除了胤禔之外还有别的人做了这事,那就意味着,胤禔府里查出了的所谓证据,并非无懈可击的铁证。 康熙审视着丹卿,他听明白了,他闺女是为了救胤禔而来的。 这让康熙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里,丹卿小时候与胤礽走得近,所以胤禔经常故意捉弄她,气急了的时候,她也没少给胤禔告状,怎么如今两个人竟然如今亲近了,让丹卿愿意奔波千里来救他? 就为了她说的当初在归化城胤禔曾经替她守过城吗? 可那一战胤禔不过是个旁观者,以她的兵力,就算没有胤禔,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丹卿啊,你跟胤禔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康熙干脆直接问道。 丹卿轻轻一笑:“说不上什么时候开始,就觉得大哥虽然脾气怪了些,但心肠是好的,后来与他在归化城里相处了一段时日,承蒙他照顾良多,更感激他愿意护我。” 康熙依旧不解:“但他其实也没护你什么,该算是你自己的护军保护了自己不是吗?” “汗阿玛,不是这么算的,” 丹卿摇了摇头,“要看心,而不只看事,大哥当初在我最需要的帮助的时候,明明不了解护军营的实力,却还是心甘情愿冒着风险亲自带兵为我守城,他这份情,我领。” 她也不隐瞒,“当初大哥离开归化城的时候,我曾经对他许诺过,如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可是一直到如今,我都没收到过他任何传信,更别说是求助了。” “或许在大哥心里,我只是个需要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妹妹,他爱护我,自然不愿意我被他牵连,可是汗阿玛,我没办法忘掉那份恩情,我知道您或许也不想我管这些事,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丹卿起身跪在康熙面前,“您能不能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帮帮大哥?我不敢为难您,也不求他能免罪,但至少,能叫他衣食无忧,不受人欺负,汗阿玛,圈禁的日子不好过,就算他们犯了错,也还是亲的骨肉,能不能别叫他们被旁人践踏?” 他们? 康熙深深看着丹卿:“你说他们?” 丹卿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她知道,如果单单替胤禔求情,康熙未必会动容,所以她只能将他更在意的那一个儿子也带上。 当初康熙叫她回来的信上就说了让她来劝胤礽,那她便是再不情愿,也得开这个口,给康熙一个台阶下。 毕竟胤禔是因为胤礽获罪,只有胤礽被宽恕,胤禔才有可能逃脱。 “还有二哥,” 丹卿也直视康熙,“汗阿玛也说了,他是被人所害才犯了错,既然仍是太子,哪有一直圈在京郊皇庄的道理,汗阿玛罚也罚过了,若消了气,不如心疼他一二,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这几句话,才算是说到了康熙的心里。 “朕就知道,你是个最心软最念旧情的孩子,” 康熙伸手将丹卿扶起来,“胤禔不过是帮过你一次你就记在心里,又怎么会忘了与胤礽少时的情谊呢?也就是你,能没有私心,只将他们当成哥哥,盼着他们都好啊!” 丹卿垂下眼眸,敛去眼底的神色:“汗阿玛说过,我的性子最像您。” “是啊,你最像朕,” 康熙满意了,语气也变得轻快了些,“既然你替他们求情,就叫人将胤礽先接回来吧,至于胤禔,朕会嘱咐内务府依旧按郡王的份例给他,不会叫他受苦的。” 也就是说,胤礽可以回宫继续做他的太子,而胤禔只是恢复了份例而已,依旧圈禁。 可是光内务府那些份例能顶什么用,还不是层层盘剥苛刻,养肥了许多奴才,最后受苦的还是胤禔。 “多谢汗阿玛,” 丹卿先应下,然后又道,“只是我担心大哥的脾气犟,又是个死心眼的,一时半刻怕是体会不到汗阿玛的良苦用心,时间长了难免再生事端,要不然,叫他出去吃吃苦磨炼一下心性呢?让他长长记性,也算是对朝臣有所交代。” 康熙沉吟道:“出去,去哪儿?” “那自然是往那贫瘠苦寒之地了,不然他怎么能明白汗阿玛对他的好呢?” 丹卿扶着康熙坐下,“比如绥远城,如何?” 康熙惊讶:“绥远城?在哪儿呢?” 如今只是有绥远将军府这个建制而已,原本的绥远城早已消亡,尚未重建呢。 第121章 第121章二合一章 “你很得意吗?” 丹卿目带哀伤的看向一直在笑的孙天阙,“你真的以为,汗阿玛相信了你谋划的一切,真的以为太子暗中藏了大量的火器准备谋逆?” 孙天阙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不然呢,他若不信,又为何要圈禁太子?” “圈禁?明日,不,或许就在今晚,太子就会重新回宫,继续做他尊贵的储君,他会因为汗阿玛的宽仁和疼爱生出懊悔和感恩,他会主动告诉汗阿玛,其实一切都是你做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火器存在,” 丹卿毫不客气的残忍的打破了他的美梦,“而你,将会为太子承担起谋逆之罪,成为他们修复父子关系的最大助力。” 孙天阙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惊慌:“不,你骗我,我不信!皇上不可能会相信太子的,他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然后他怎么查都查不出来,就会更觉得太子心机深沉,还隐藏着更多暗手?” 丹卿叹了口气,“可是,孙天阙,你那破烂工坊真的能做出能用的火器吗?” 孙天阙的神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我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一度相信了,可再仔细想想就知道,你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丹卿继续说道,“我自小就对火器感兴趣,也曾学过几年,但并没有什么天赋,只停留在理论阶段,我记得那时候我画过不少图纸,应该都落在你手里了吧?” “你是不是曾以为得了那些图纸你就能做出火器来了?后来呢,你试验过吗,是不是失败的很惨,还根本找不出问题在哪里?” 丹卿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孙天阙,你是不记得当初教我学火器的人是谁了吗?汗阿玛是能自己改良火器设计图的人,就你做出来那点破铜烂铁,还妄想能糊弄他?” 孙天阙咬紧牙关,刚刚一切的得意和疯狂尽去,只剩下一头冷汗。 他这幅模样彻底证实了丹卿的试探,她如今已经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孙天阙果然没有别的底牌了。 “刚刚汗阿玛给我鞭子叫我来抽你一顿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劲,起初还以为他是想用我来威胁你招供,如今才明白,他是用我来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丹卿用手中的马鞭抵在孙天阙的胸口上,“因为你一旦招出并没有做出什么成品来,就会叫人发现你只是按图索骥,那才会真的牵连到我。孙天阙,你这局做的本来挺高明的,可是你太心急了,我若是你,就再隐忍几年,叫他手里真正有了能叫汗阿玛忌惮的东西,才能叫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若当真这么简单就能扳倒胤礽,那她还踌躇什么,又费心筹谋什么! 这世上唯一能叫胤礽为他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人,只有康熙,只要康熙还不打算放弃他,就无人能动摇胤礽的地位。 也正是因为康熙还疼爱胤礽,才叫她投鼠忌器,就连杀了胤礽都不敢,怕帝王雷霆之怒,牵连众生。 他若是早告诉她他有了这份谋划,那他们大可以联手,一步步将胤礽架到再也下不来的位置上去,让康熙彻底对胤礽失望,她甚至不必再安排裴端去胤礽身边受苦,有他就够了。 可他什么都不告诉她,甚至故意纳妾生子,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斩断,一个人去报复,结果呢? 如今成了康熙的棋子,要眼睁睁看着他们父子利用他重修旧好,他当真不后悔吗? 孙天阙闭上了眼睛,不知是懊悔还是想要逃避,而到此刻一切真相大白,丹卿也不需要听他痛苦后悔了。 “你,再忍耐忍耐,我会救你出去的。” 丹卿转身就要往外走。 孙天阙在她背后说道:“公主,别管我了,既然皇上的意思是叫我不许牵连你,那我自当遵从圣意,一死足矣,你不要再为我奔走,也不要答应皇上的任何条件,我不值得。” 丹卿顿了顿:“值不值得是我的事,你只要记得,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准你死,便是再痛苦,也给我活着!” 然后她再不理会孙天阙的呼喊,径直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离开刑部衙门的时候,却见胤禛等在门口。 丹卿与他一起上了马车,车刚动,胤禛就说道:“汗阿玛已经命人去皇庄接太子回宫了。” 丹卿点了点头:“我知道,是我替太子求的情,汗阿玛答应了继续以郡王的份例供给大哥府上,但我想带大哥走,如今汗阿玛还没松开。” “丹卿,你果然长大了,” 胤禛有些欣慰,“我最担心你会一时冲动步上大哥的后尘,如今见你能审时度势,做出最合适的判断,今后我也能放心了。” 丹卿却有些丧气:“四哥,我那是没办法的办法,总得先将汗阿玛稳住再说。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我有些拿不准汗阿玛将我送来见孙天阙,叫我知道真相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毫不隐瞒,将与孙天阙的对话以及自己猜测的一切和盘托出,胤禛听过后也是眉头紧锁,思虑许久,一直到马车回到了宫门口才开口说道: “丹卿,你想带走大哥,一个绥远城肯定是不够的,而且,汗阿玛最在意名声,他不可能真的用大哥来跟你谈条件,至少表面上不能是这样的利益交换。所以,我觉得他叫你去见孙天阙,又问过你是不是还喜欢他,说不定是想叫你顺着这个台阶下。” 丹卿思索道:“四哥的意思是,叫我拿出诚意来换孙天阙的命,只要我给出的利益足够大,汗阿玛就会答应,而且会主动将大哥也给我?” 胤禛点头:“我是这么想的,但你还得随机应变才好。” 丹卿明白,康熙重颜面也重名声,在这件事上他已经主动给了她机会,那她必须得抓住,一旦没谈拢,再想有下次就难了。 这就意味着,她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要想达成所愿,就得做好大出血的准备。 康熙果然在等她。 梁九功说康熙一直在等着她回来一起用膳,可算起来离上顿饭不过两个时辰而已,按康熙的习惯,远不到要用下一顿的时候。 丹卿知道,康熙等她绝不是因为什么要一起用膳,梁九功这么说,只是在帮康熙递话,意思是叫她主动开口。 丹卿没有犹豫,直接跪在了康熙面前。 “汗阿玛,孙天阙是为了我才犯了大错,求您念在他一片痴心的份儿上,留他一命吧!” 丹卿努力做出情真意切的模样,“我愿意为他赎罪,只求换他一条性命,我会将他带走,永远关在归化城里,绝不会叫他再有机会踏足京城!” 康熙神色未变,也没有叫丹卿起来,只是问道:“哦?那朕要的答案呢?” 丹卿回道:“他说汗阿玛英明,早知其实没有什么答案,但我知道他犯了大错,我愿意帮他补救,还请汗阿玛给我一个机会。” 康熙依旧不动声色:“你打算如何补救?” 丹卿咬牙道:“我愿每年多上交两成收入,专门孝敬汗阿玛。” 公主们出嫁后封地每年所得,都有一部分要上交内库,之前一直都是两成。 丹卿开口就翻了一倍,算是拿出了她的诚意。 “你去年的营收是多少来着?” 康熙敲了敲扶手问道。 丹卿如实回答:“去岁牧场、田赋、租金再加上钱庄的利息,一共营收近十五万两银,上交内库三万两,如汗阿玛答应,今年我愿意上交四成,不少于六万两银。” 也就是说,她打算用三万两白银来赎买孙天阙和换胤禔离京。 康熙点了点头,口中却道:“四成倒是足见你的孝心,但是这公主府的营收,却比朕预期的还要少些。” 这就是嫌少的意思了。 但四成已经是最多了,不是丹卿舍不得再多出一成银子,而是康熙如果拿走了公主府半数以上营收,传出去不好听,所以他才说四成足见孝心。 这也就意味着,丹卿必须得想办法增加公主府的总营收才行。 “汗阿玛,我其实一直有个打算,原没想好要不要与您说,怕旁人觉得您偏心我,如今却是想求一求汗阿玛了。” 丹卿反应也快,立刻想到了之前犹豫不决的吉兰泰盐湖之事,正好趁机说了出来。 “这倒是个办法,让你来做,总比便宜了那些私盐贩子强,” 康熙听 罢后说道,“你先起来,坐下慢慢说,在朕面前你何时这般拘谨过了?” 丹卿心里略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康熙意动了。 梁九功赶紧过来将丹卿扶起来,殷勤的给她拍了拍腿上莫须有的灰尘,将她扶到康熙旁边坐下。 制盐一事丹卿之前就与张廷玉商议过,自是有所准备,从灶户到盐商,甚至储存运输的方式,销售的地点和盐价,都能说得清楚。 康熙听罢过点头道:“不错,你如今也是有主见了,这事朕应了,就交给你去办,不过这盐引——” 丹卿立刻接话:“盐引我也一样只要六成。” 也就是说她包工包产出,康熙只需要派人去拉走四成盐就行了。 “你估摸着盐池一年能有多少收成?” 康熙又问道。 丹卿回道:“初时肯定会少些,今年也过了最好的产盐时节,再加上还要迁徙灶户过去,驱逐私盐,我估摸着今年恐怕不会有什么收成,但明年将一切都捋顺了,去除成本,至少也能有大几万两的收益,而且随着销路扩张,还会逐年增加。” 康熙“嗯”了一声,又问:“你那马场,今年应该有成马了吧?” 丹卿秒懂:“是,除了留种之外,能拿出五百匹左右,皆是最好的战马,汗阿玛若是看得上,不如就先给御林军用?我瞧着他们也有好久没换马了。” 第122章 送走了胤禛和胤禟后,丹卿去了西偏殿看孙天阙。 在听到安太医说他被挑断了脚筋,只怕今后再也无法行走时,丹卿闭了闭眼睛,心情十分沉重。 她就知道康熙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孙天阙。 他可是曾经策马领军征战沙场的将军啊,此后余生却连靠自己站起来都做不到了,虽未杀人,但却诛心。 “他这手——” 丹卿看到孙天阙双手十指都帮着绷带,可她早些时候见到他时,他的手还好好的。 “是拶刑,手指几乎都被夹断了,” 安太医也面色沉重,“臣尽量帮他固定好,但能恢复几成,实在是没把握。” 这到底是惩罚还是逼供? 他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但康熙想知道的秘密吗? “这些时日便辛苦你照看他吧,” 丹卿有些不忍再看,转身往外走,“尽量叫他少受些疼。” 安太医恭声应下,等丹卿走后,方才长叹了一口气。 他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帮他止疼了。 回到寝殿后,丹卿累得直接倒在了床榻上。 这张金丝楠木做的拔步床分外精美,她曾经很喜欢很喜欢,觉得传说中的金屋也不过如此,可此时此刻再次身在其中,却发现它不过是一个大号的鸟笼子,华丽却压抑。 就像这京城一样,看似繁华如梦,歌舞升平,但实际上这光鲜亮丽的表象下是多么的复杂可怕,甚至充斥着血腥和肮脏,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 不过刚到京城的第一日,丹卿就开始思念她的归化城了。 比起京城,她的归化城很小也很普通,但却远比京城干净得多,也淳朴得多。 还有她的蘼蘼和她的素瑜,都在家里等着她回去。 丹卿在床上滚了滚,然而却只有上好沉水香混着金丝楠木特有的酸气,没有一点她思念的味道。 “朱颜,朱颜——” 丹卿一轱辘坐起来,唤道,“将安太医给我做的香点上。” 朱颜应声过来,疑惑道:“今日公主要召孙将军侍寝吗?” “咳咳——” 丹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胡说什么呢!我就是习惯了那个味道,点着能睡得好些。” 朱颜讪笑:“奴才觉得也是,孙将军还昏睡着呢,且得好好修养一段时间才行。” 这是行不行的问题吗? 丹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丫头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看来是年纪到了,也该去寻姻缘了。” 朱颜吐了吐舌头,乖乖帮丹卿点好了香炉放进拔步床里的妆台上,然后抱了个垫子过来放在床前,正打算坐下,却被丹卿叫住了: “点着香呢,不用你守夜,你去外面碧纱橱里睡。” 朱颜有些犹豫:“可是您刚回来,怕是睡不惯的,奴才还是陪着您吧,就一夜,没事的。” “听话,一夜也不成,快点出去吧,” 丹卿轰她,“那不是有铃铛么,有事我会拉铃铛唤你的。” 她身边的侍女们都到了嫁娶之龄,有些事情上更得多注意。 她们忠心跟随她一场,尽心尽力的照顾她,她也得为她们考虑,不能耽误了她们的终身。 若是有合适的人选,若她们想留在京城,回到家人的身边,她也是愿意放人的。 虽然这一天劳心劳力真的很累,但这一夜丹卿注定是睡不着的。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闻着熟悉的香气,愈发思念远方的爱人。 后来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梦里也都是薛思文的身影,他扒着她,赖着她,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好似一只大猫,想要将他的气息沾染她全身,又想夺走她的味道。 若不是蘼蘼还太小,需要他留下照顾,她一定走到哪儿都带着他,至少在夜深人静之时,能有一个人让她彻底放松下来,不会一觉醒来,依旧满心疲惫。 第二日起床后,丹卿没什么胃口,只用了几口清粥,便放下了碗筷。 朱颜和成碧早有准备,端了红糖燕窝羹来让她顺几口,丹卿知道她们担心她,接过来勉强喝了,却觉得胃里堵得慌,整个人也恹恹的。 “公主这是用神过度,心血不足所致,倒也没什么大碍,好生用膳,多多休息,不要多思多虑,便好了。” 安太医给丹卿诊了脉之后说道。 丹卿也知道这个道理,但身处这诡异莫测的京城,她如何能做到不多思多虑? 昨日看似不过一日功夫便将事情都解决了,可实际上在她能带胤禔和孙天阙离开京城之前,一切还都有变数。 特别是胤礽重新回宫让她很难放松警惕,她为了救人不得不顺从康熙为胤礽求情,就怕胤礽不会感激,反而更 想除掉她。 “孙天阙如何了?” 丹卿按着额头问道。 安太医回道:“昨儿夜里醒过一次,知道身在公主府后就又睡下了,臣还没跟他说过伤势情况,是不是现在就告诉他,还请公主示下。” 丹卿点了点头:“他若问起,直言便是,不必隐瞒。” 她知道安太医在担心什么,毕竟再也无法行走这件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很难接受的。 可既然已成事实,丹卿也不想瞒着孙天阙。 与其给他无谓的希望,将来再叫他自己发现,更加绝望,不如一开始就叫他知道,努力去面对。 她既然已经救了他,就不会不管他,再艰难,总会有撑过去的一日。 另一边胤礽在京城的私宅外,胤禟带人堵住了门,扬言要将他姐姐的“男宠”带回去。 这处私宅里住着的,正是裴端。 之前康熙将胤礽圈禁在京郊皇庄里的时候,曾送了他的格格林氏进去服侍,在胤礽的授意下,林氏帮着裴端扮成宫女混了进去,一直陪在胤礽左右。 昨日胤礽被接回宫中时,林氏自然跟着一起回去,而宫女“端儿”一时无法脱身,也被带进了宫里。 一个男人就这么进了紫禁城,若是被人发现只怕是要被凌迟的,昨儿胤禛与丹卿说了此事后,她便与胤禛谋划着让胤禟出面去找裴端的麻烦,一则叫人知道裴端依旧在宫外的宅院里,二则也是闹出点动静来,让裴端有机会脱身。 胤禟压根不知道裴端不在这宅院里,十分入戏的在外面胡闹,闹得周围百姓都来看热闹。 百姓们也不知道这里是太子的私宅,只是对所谓公主的“男宠”分外有兴趣,一时间传言四起,有说四公主的男宠被人掳走了的,也有说四公主强抢民男的,胤禟在外面闹了半日,这流言自然越传越大,一直传到了康熙的耳中。 康熙派人将胤禟给逮回了宫里,没多久,便叫人来请丹卿进宫。 丹卿早有准备,等到了乾清宫外看到跪在门口的胤禟丝毫不觉得意外,还故意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气得胤禟对着她龇牙咧嘴,可却又不敢起来,一气之下气了一下而已。 等进了御书房,丹卿请了个安就大大方方的自己找了个顺眼的椅子坐下,叫人给她拿点心来。 康熙抬头看她,见她神色疲惫,关心道:“昨儿没睡好?” 丹卿幽怨的看向康熙:“汗阿玛,你将人弄成那样儿给我,还能没想到我睡不好?” 康熙哼了一声:“朕看你还是不够操心的,不然怎么一个孙天阙还不够,又叫胤禟去给你找什么男宠。” “冤枉啊,我哪儿知道他抽什么风,” 丹卿无辜道,“不就是太子之前给我送了个玩意儿,听说京城里很多人都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我瞧着碍眼还给他了,他就将人留在宫外那宅子里了,叫小九知道了偏要去闹着嚷着要将人给我要回来。” “其实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我又不缺,也不知道他在闹什么。汗阿玛放心,等会儿我定要将他带回去好好教训一顿,包管叫他不敢了。” 康熙探究的看着丹卿,似乎在猜测她这话是真是假,丹卿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一副十分困倦的模样。 “罢了,你既然没休息好,就早些回去吧,” 康熙没看出什么端倪,便摆手道,“老九交给你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别叫他再闹事。至于那什么玩意儿,既然你不在乎,丢了就丢了,你喜欢再自己去挑顺眼的便是。”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始终惦记着丹卿刚刚说的那句“听说京城里很多人都得了”。 他之前也听说过太子给朝臣赏过美人,原本没当回事,但他了解自己闺女的性子,如果只是以色侍人的美人,她就算不喜欢,也没必要非要给太子送回来,既然她都不要了,胤禟更没必要去闹。 十有八九是那美人身份有问题,指不定骗了丹卿什么,才叫她失了气度,也叫胤禟惦记上了。 这样的猜测让康熙不得不去怀疑胤礽给各府赏赐美人的动机,甚至有些怀疑,他新晋的几个答应里,会不会也有胤礽安排的人。 不过这些事情他不愿与丹卿说,得私下再去查,如今只是催着丹卿早些回去。 丹卿却赖着不起来:“不着急,叫小九再跪会儿吃点教训,我很久没吃到宫里的点心了,且得等着装一匣子带回去呢。” 康熙失笑:“你要是想吃,朕给你个点心做得好的御厨便是了,也用得着惦记?” 丹卿也笑:“倒也不是全为了点心,我等会儿还想去看看二哥,进宫急又没带什么礼,正好借汗阿玛的点心用用。” 康熙给梁九功使了个眼色,梁九功立刻悄悄退了出去。 第123章 其实在丹卿出嫁前,胤礽就已经搬进了毓庆宫,那会儿丹卿就不太喜欢这里,如今依旧不喜欢。 多年过去后再登门,她只觉得毓庆宫一如印象中的逼仄,看似精工细作,雕栏画壁,但其实越是精致就越是拥挤,特别是身处这磅礴大气的紫禁城里,更是难免多了几分小气。 说句很现实的话,这毓庆宫还不如她在京中的公主府宽敞,也难怪胤礽要另置私宅取乐。 丹卿说要来的时候,梁九功就叫人前来通报过,故而胤礽的侧福晋李佳氏亲自出门来迎。 “给四公主请安,” 李佳氏出身将门,相貌带着几分英气,“太子爷身子不适,太子妃在床前侍疾,故吩咐妾身来迎迎公主。” 这位是真正上了皇室玉牒的太子侧妃,丹卿也不托大,回礼道:“侧福晋安好。我正是听说太子不适,才前来探望的。” 李佳氏有些为难道:“公主恕罪,太子实在是精神不济,只怕不便见您,要不妾身陪您到正殿坐坐?” 丹卿一早就猜到胤礽不会见她,却也不急着走,慢悠悠道:“倒也不敢劳烦侧福晋,我听说毓庆宫里的林格格多得宠眷,在宫外时也一直陪在太子身边,我想问问太子身体不适可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不如就叫她身边那个叫什么‘端儿’的宫女出来回话吧。” 李佳氏早得了吩咐,立刻回道:“公主怕是听差了,林格格身边并没有叫‘端儿’的宫女,只有个瑞儿,是自小就跟着的,妾身唤她过来?” “真的没有?” 丹卿眯了眯眼睛,“我可是听说在皇庄里的时候,她一直在屋里伺候啊。” 李佳氏肯定道:“当真没有,只有林格格和瑞儿。” 毓庆宫外突然惊起一群麻雀,丹卿听到动 静后心里有了数,但却也不急,又拉着李佳氏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做出找人的模样,半晌后才道: “罢了,既然是我听错了就算了。这是御膳房做的点心,汗阿玛赏的,我便借花献佛送给太子了,还请侧福晋转告太子,我有一件旧物被他收起来了,哪天他要是找到了,记得还给我,我还想用呢。” 李佳氏听不太懂,只是点头应下,然后恭敬着送丹卿出门。 胤禟就等在门口,见丹卿出来殷勤的上去扶着她往宫门而去。 等走出数丈,他低声道:“人送出去了,我的人亲眼瞧见的,可要半路截下来?” 丹卿摇头,只是吩咐他:“你骑了快马去,当街拦了他闹一闹,记得找把刀吓唬吓唬他,但别真伤了他。” 胤禟不解,但丹卿说的他都照办,便立刻去了。 毓庆宫里,胤礽靠在躺椅上听完李佳氏的回话,冷冷一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好在孤立刻将人送出去了,不然真被她逮到告到汗阿玛那儿,汗阿玛又要动怒。” 李佳氏忍不住劝道:“太子爷,宫禁森严,以后可万不能再如此恣意行事,那毕竟是个——,后院里这么多姐妹,万一被人发现,妾们该如何自处啊!” “少废话,孤用得着你来教训?!” 胤礽将丹卿刚刚送来的食盒摔到李佳氏的脚下,满脸乖戾,“孤让你帮着遮掩,不代表你就有资格对孤指手画脚!你看不上他,可孤在外面受苦的时候,是他一直陪着孤,而不是你这个躲在毓庆宫里养尊处优的侧福晋!” 李佳氏俯身跪下,目中含泪:“妾也想去陪着您啊,可皇上不许,妾——” “滚!” 不等她说完,胤礽就怒吼道,“一个个都装出一副人样,其实一肚子都是鬼蜮,真当孤不知道吗?滚出去,以后不许再来烦孤!” 李佳氏不敢再说,只能含泪退下,离开寝殿后,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太子妃石氏早就坐在其中,见她进来,招呼她过来了喝茶。 “今日辛苦你了,想来有段时日他不会再叫你伺候,你也能松口气。” 太子妃拉住李佳氏的手拍了拍,“等再过些时日,汗阿玛不关着他了,他自然就去找宫外那个,到时候咱们就继续过好自己的日子,万事都不用咱们操心。” 李佳氏也再没了刚刚惶恐的模样,娇笑道:“若不是为了这个,我才不去管他们的闲事呢。可不能叫那位没了,不然以后岂不是得咱们姐妹们受苦?” 太子妃也笑着点头:“妹妹通透,正是这个理儿。” 管他是谁被胤礽“宠爱”,只要不是她们就行。 …… 在丹卿回京后的第五日,太子胤礽重新出现在了朝堂之上,与此同时,康熙也终于肯让她见一见胤禔了。 当年繁盛一时的直郡王府,如今已经被摘去了牌匾,门口守卫的也不是胤禔的侍卫护军,而是康熙派来的御林军。 算起来胤禔被圈禁还不到一月,他府中庭院里竟然就呈现出衰败之相,花木凋零,杂草丛生,就连那铺地的石板都碎了好几块,到处都是尘土,没有半点皇子府邸应有的模样。 这京城里的繁美大多都是人工堆砌而成的,一旦没人日日照料,便是再好的府邸也会很快衰败,就像是朝堂中搅动风云的权贵大臣,一旦失去了权势,便任人践踏,就连皇子阿哥,也不过如此。 丹卿走在胤禔府中,没有了来来往往的奴才们,放眼望去只觉荒凉。 她绕到正院里,却见胤禔正在练枪,辗转腾挪间力道十足,不亏勇武之名。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陪在一旁,一身素净,头上只带了一朵质朴的绒花,再无其他首饰。 “四妹妹?” 大福晋看到丹卿进来,十分惊讶,“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丹卿对着大福晋微微福身:“回来有几日了,今日才得空来看看大哥大嫂。” 铛—— 胤禔收势,一枪重重跺在地上,原本完好的砖石竟是随之碎裂。 丹卿突然就知道前院那些破碎的石板是怎么来的了。 “你在汗阿玛面前替我求情了吧?” 胤禔接过大福晋递过来的汗巾擦着脸上的汗水,“我就说怎么前两日内务府那些狗东西突然转了性,送进来一堆东西,原来是你在帮我。” 大福晋赶忙对着丹卿福身道谢,丹卿扶住她,说道:“自家兄妹,不说这客气话。” “对,你不用跟她客气,以后求得到她的地方还多着呢,” 胤禔历经大难,却依旧有心情嬉笑,“去将我藏起来的好茶泡一壶来,我跟四妹聊聊天。” 大福晋应声而去,丹卿四处张望了一圈问到:“几个小格格呢?” “出事之前我就叫送进宫里去了,我额娘和荣妃娘娘帮着照看着,汗阿玛也没叫送回来,” 胤禔招呼着丹卿坐下,“就是这么一进宫,只怕将来她们就要远嫁了,不过我瞧着你,觉得也许远嫁不见得就比留在京城里差。” 如果胤禔没有出事,他家的小格格们将来应都是郡主,或许还有机会在京中寻个良缘,可如今胤禔被贬为庶人,若是将她们留在身边,只怕将来很难再有晋封,所以胤禔才狠心将闺女们都送进宫,希望康熙多少能顾念些祖孙之情,给她们安排一个好一点的前程。 “那大哥如今可以亲自去草原上选选女婿了,” 丹卿也不拖沓,直接将她跟康熙交换的事情说了,然后又道,“昨儿我进宫的时候,汗阿玛说想将绥远城就建在归化城边上,也好方便我‘监工’,所以到时候你可以就住在归化城里,反正汗阿玛也没说要多久修完。” 康熙将绥远城址选定在归化城东北五里外,这个距离,说是方便丹卿监工,其实就是为了监控归化城。 只要绥远城址定下,不管这座城建没建成,绥远军都可以随时来此驻扎,甚至按规矩向归化城派驻军“协防”。 康熙大方的给了丹卿盐池和张家口的关税,反手就给她套上这么一层枷锁,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胤禔神色复杂的看着丹卿,许久之后才开口道:“要不是怕吓着你,我现在一定给你磕一个。” 丹卿:…… 眼看着丹卿立起了眼睛,胤禔才又笑嘻嘻道:“哎哎哎,别生气,你大哥这是感激你,但又觉得道谢太生分,反正汗阿玛已经把我判给你了,今后我替你卖命就是了。” 他倒是洒脱,一点都不留恋京中繁华。 他这一生,一直在与胤礽争锋,也曾经风光无限,能压胤礽一头,可到最后,拼尽全部手段,得来的却是来自亲爹的诬陷,将他压入泥潭,只为了做胤礽的垫脚石。 如今,他也是彻底看透了,康熙从来都没考虑过他,他在这京城里不过是个笑话,既如此,那不如顺了妹妹的好意,远离这早已容不下他的京城,去那自由无羁的草原上过活,至少妹妹有良心,只要他肯效忠,她定然不会亏待他的。 至于面子问题,呵呵,他四妹妹虽是个公主,却重情重义,知恩图报,怎么不比胤礽那个畜生强? 他宁愿一生跟随丹卿永不回京,也绝不会做胤礽的狗! “哪个要你卖命了?” 丹卿却笑道,“你可是我花了好大的价钱买来的,你得帮我赚银子,不然我可亏大了!” 胤禔哈哈大笑:“好!你说怎么干,大哥就怎么干,反正都听你的就是了!不过我也有个条件,就是你公主府边上那个原本打算做额驸府的宅子得给我,我瞧着归化城里就那地方最好,你大嫂肯定会喜欢!” 丹卿伸出手,与他击掌,大声道:“成交!” 第124章 离开胤禔府邸的时候,丹卿的心情还是挺好的。 她最担心的就是胤禔仍有不甘,想要继续留下来等机会,她怕她自作主张的救援并不合他的心意,怕强行将他带离京城反而会叫他生出怨怼。 但她刚进京城第一日就被康熙叫进了宫处理这件事,实在是没时间也没办法先与他商议,去听他的意见,只能先想办法将他救出来,再做后续的打算。 来之前她都想好了,如果胤禔实在不愿意,那她就多给他银钱和人手的支持,让他能尽快建好绥远城,估计最多也就两年的功夫便能建好,之后他再想回京,她绝不阻拦。 如今瞧见胤禔肯放下,甚至都开始畅想未来在归化城的生活,丹卿也终于放下了心。 总算没有好心办坏事,不枉她费心劳力折腾一场,接下来就等着康熙肯松口放他们回去了。 一路回了公主府,丹卿正在盘算着该什么时机提出离京比较合适,就见正院里有些混乱,随即朱颜迎了出来,带着哭腔道:“公主,孙将军他,他——” “他怎么了?别哭,好好说话。” 丹卿一边安抚朱颜,一边加快脚步。 “刚刚他醒了,说腿疼,打发伺候的人去请安太医过来,奴才们也没多想,谁知人刚出去,他就,他就割了腕,” 朱颜哽咽道,“发现的时候流了好多血,安太医正在给他处理伤口。” 割腕? 丹卿心里一惊,脚步更快,直接冲进了西偏殿内,果然一屋子的血腥气。 她走近看到孙天 阙是睁着眼睛躺在榻上的,才松了一口气,问刚帮他包扎好伤口的安太医:“怎么样,严重吗?” 安太医一脸黑气,怒道:“这次还死不了,下次再划深些才好!” 身为医者,他最不喜见人轻贱自己的性命,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孙天阙本该必死,如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就算再难,也该珍惜性命不是? 孙天阙缓缓转头,却无视安太医,只是看向丹卿。 他眼中没有生机,只有一片空旷。 “孙天阙,你惹了这么大的祸事,却叫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你知道我为了救你付出了多大代价吗?” 丹卿也是气得眼睛发红,甭管胤禔如何,将一切全都按在孙天阙的头上, “你这条命,值十万两白银,不对,应该说每年十万两,你少活一年,我就白给出去十万两!” 丹卿故意夸大,“你要是现在死了,我给你算算,就算你正常能活到八十岁吧,那就等于你这一刀要了我五百多万两银子,金贵吧,过瘾吗?” 这个数字过于庞大,即便是一心求死的孙天阙也忍不住皱眉,眼神重新有了波动。 丹卿见状干脆抽出腰间的匕首往他身上一丢:“来来来,你继续划,我就在这看着你怎么浪费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的,你划爽了,我以后年年给你赚丧葬费,你也能千古留名了!” 孙天阙缩了缩,没敢说话,求助的看向安太医,安太医冷哼一声,甩手就走,压根不管。 丹卿与孙天阙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了解她的脾气,知道她轻易不会生气,但真的生气了,却是极难哄的。 “我手疼,拿不住匕首,” 孙天阙软了语气,“刚刚是撑着最后的力气,也没能划多深。” 丹卿看向被收拾干净放在床尾他够不到的地方的匕首,历经多年,它上面的宝石依旧熠熠生辉。 那是当年他们初定情的时候,他为她赢下来的彩头,亲手当众献给了她,后来他们分开时,她又还给了他。 前两天她叫人回他家里给他收拾东西,也不知怎么就给带了过来,没想到他竟然会想拿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孙天阙,你要是怪我救了你,就等你身体好了,不管是撞墙也好,跳崖也罢,找个我看不到的地方去死,我绝不会拦着,” 丹卿语气里满是失望,“别死在我的公主府里,脏了我的地方。” 孙天阙闭了闭眼睛:“若是我还有希望好起来,我又何尝想死?公主,皇上是不可能让我无恙离去的,我早已经是个废人了,这样的我活下去除了拖累你,再没有用了。” 丹卿倏然怒道:“难道不是你活该吗?是旁人陷害了你,还是你无辜被牵连才至于此的?孙天阙,你当初敢做这种事,难道没想过后果吗?” 孙天阙忍不住泪水滑落:“我以为,不过一死而已,只要能将太子拉下来,用我一条命来换,很值。” “既然死都不怕,现在又做出这幅模样给谁看!” 丹卿并不同情他,“你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我回来帮你善后,救了你的性命,给你看病治伤,就是为了叫你死给我看的吗?孙天阙,你就是这么容易被打倒的人么,那我可真是太高看你了!” 孙天阙垂下眼眸,却是连眼泪都怕她看到,怕她会厌恶他的懦弱和无能。 “我只问你,你甘心吗?” 丹卿缓了缓语气,“你筹谋多年,几乎丧命,如今落得终身残疾,可他却能依旧高枕无忧的做他高高在上的太子,你真的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 孙天阙问道,“我已经尽力了,可依旧蚍蜉撼树,如今我这般模样,除了拖累你,又还能有什么用。公主,你别管我了,将我送回孙家去,今后我是死是活,都不会再连累到你。” 丹卿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受了刺激心态崩溃的人计较。 他这是病,不止身体受了伤,心里也生了病,得治。 “行啊,那你把银子还给我,我就任你离去,” 丹卿不再急切,慢慢说,“我估摸着送你回去你也活不到八十岁,我不占你便宜,就按你能再活十年算吧,一百万两银子来赎身,不算过分吧?” 孙天阙皱紧眉头,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我若是能有那么多银子,又怎么会搞出一个空架子,公主你,你——” “我怎么了,我这已经是看在你我自小的交情上给你打了很大的折扣了,要知道就算你死了,我每年该给的银子还是得给,不过就让你出五分之一都不到,难道就算为难你了?” 丹卿打断他的话,“孙天阙,要不你现在就给银子,要么就卖身还钱,在还清之前,你的命是我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孙天阙眼神里不再是一片死寂,变得分外复杂。 他心里突然燃起一股希望,然后又很快否定了自己。 她不是那个意思,他知道的。 当初在围场的时候,她就不肯要他,更何况如今他不过是个废人,又怎么可能叫她青睐? 她身边早已有了心爱之人,对他不过是因为旧日情谊才会出手相救,她是善良,他不该奢望。 “我知道了,我听公主的吩咐,” 孙天阙转过头不再看丹卿,“公主放心,我不会再寻死了,我虽身残,又废了双手,但只要公主觉得我还有用,我就会竭尽所能报答公主,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可以,随时可以。” 丹卿知道他这还是在别扭。 他明知道她想要的是他能坚强,可他就是非要往歪了想,好似他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一样。 可今日她已经说了不少重话,如今他这般模样,怕是再受不得任何刺激,还是先到此为止吧。 至少他答应了不会再寻死,总归是个好的开始。 丹卿离开了西偏殿,再多拨了两个侍卫过来照顾孙天阙,吩咐了殿内不能离人,就算是夜里,也必须有人清醒的值守。 这一番折腾下来,又过了午膳的时间,丹卿也失了胃口,面对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却是一口也吃不下。 “公主,多少还是得用一些的,这回来才几日,您都瘦了一圈了,” 朱颜担忧的劝道,“要不然叫膳房换些新吃法,奴才听说最近京中流行鱼 肉锅子,正好府里养着新鲜的河鱼,叫他们片了来您尝尝?” 这次回京能劝得动丹卿的人都没跟着,朱颜和成碧算是挑了大梁,但在这种时候,却还是不如禾苗和薛思文更能劝慰丹卿。 眼看着丹卿入京以来食不下咽,夜不安枕,她们心里急得很,只是这饭菜再按照丹卿的喜好来,夜里点再多的香,也依旧没有办法让她能好好吃睡,她们干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 朱颜忍不住落泪:“公主,咱们早些回去吧,这京中再繁华,也比不上归化城叫人安心。” 丹卿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强笑道:“我是要回去的,但你跟成碧,还有那些到了婚嫁之年的丫头们,真的不想留在京城将亲事定下来吗?” 当年跟着她去归化城的宫女们都是正经小选进宫的旗人,她们的家人都在京城。 丹卿此次将她们都带回来,也是想着叫她们跟家人团圆,若是她们愿意留在京中,她已经为她们备好了嫁妆,保她们一世富足。 “旁人奴才不知道,但奴才是不嫁人的,” 朱颜拭泪道,“禾苗姐姐说了,等奴才二十了,就叫奴才接手打理府里库房,到时候奴才就算是公主府的女官了,说不定将来还能帮公主管城里的粮仓和府库呢,才不需要依靠男人过活。” “你倒是个有志气的,” 丹卿这次是由衷笑了,“不错,你素来心细,我的物什都规整的很好,那便用府里的库房先练手,若是做得好,过两年便叫你帮着管理城中囤积的粮食药材仓库,你只要有本事,将来说不定就能做咱们归化城的大总管呢。” 第125章 丹卿自问还算是个有耐心的人,她喜欢谋定而后动,很少会急于求成,但这一次,她是真的等得厌烦了。 虽然京城依旧是她熟悉的京城,仿佛这些年来并没有任何变化,但每日周旋在权贵之间,听着那些看似试探其实就是试探的罗圈话,每时每刻都要去猜测旁人的深意,实在是太累了。 或许是因为身份的转变,就连后宫的嫔妃们对她也不再似少时的温和慈爱,多了几分小心和奉承,话里话外离不开她们的孩子,似乎想叫她扶持弟妹,可偏又不肯直接说出来,东拉西扯的让人头疼。 丹卿不是不愿意照顾弟弟妹妹们,而是她离开京城日久,早已经不那么了解弟弟妹妹们的性情和喜好,而且她如今地位敏感,她的扶持对他们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这人情推脱得多了,旁人自然就会觉得她不好相处,丹卿回京半月后,邀约逐渐少了下来,一些不太要紧的人她干脆避而不见,每日除了去宫里向康熙和皇太后请安之外,再不出家门。 相比起她的低调,胤礽的复出就要高调得多。 仿佛之前数月的圈禁是一场梦而已,胤礽回归朝堂后,依旧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太子爷,依旧有许许多多的人谄媚逢迎,依旧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无论是官员选拔、赈灾救险乃至军事调动等等,胤礽总是会有自己的意见,而康熙像是想要补偿他一样,只要他说的,他想要的,无一不应。 一时间,太子风头无两,没了胤禔,再无人能跟他抗衡。 但是丹卿却觉得,胤礽终究还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太子,从不需要用这些小事去试探自己在康熙心中的地位,他可以肆无忌惮的闯祸,等着康熙替他收拾烂摊子,就算当初在围场康熙将他身边伺候的奴才全杀了的时候,他也不曾低下高傲的头。 而如今,他表面上看起来再恣意,实际细品之下,不过是变着法儿的揣度康熙的心意,换了一种方式讨好康熙罢了。 以前康熙是不会让胤礽来当“恶人”的,通常都是胤禔充当这个角色。 他明明是在为康熙冲锋陷阵,可到头来受人怨怼的只有他,而康熙隐身幕后,继续做他的仁德之君。 所以在胤禔出事之后,朝中为他发声的人寥寥无几,落井下石者良多。 而废太子一事上虽然看似凶险,其实真正敢站出来支持废储的人却几乎没有,与往日里朝中党派争斗的境况大相径庭,一则是因为康熙态度不够坚决,众人还在揣度帝心,二则也是因为相比于废储,他们更想将平日里爱出头,行事果决狠辣的胤禔除掉。 这些人是真的恨胤禔吗? 其实并不是的,他们反对的大半是胤禔受康熙所命做的那些会损害他们利益的事情,而如今没了胤禔,又有了胤礽,他们的仇恨一样会跟着转移。 丹卿之前还担心康熙会叫胤禛出这个头,毕竟胤禔之下的阿哥们,胤祉专心修书不问朝政,唯有胤禛最合适。 可没想到康熙竟然舍得将胤礽推出去,让本就树敌颇多的胤礽再填新仇,这种转变,丹卿又惊讶,又欣喜。 看来,孙天阙闹这么一场,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的。 以前康熙看似压制胤礽,其实也是一直将胤礽护在自己身后,从不让他去冲锋陷阵,而如今,他却叫胤礽做了前锋,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康熙心中,胤礽的地位已经开始动摇,再不是那个他再忌惮也要维护的储君了? 对于丹卿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她之前一直在暗中慢慢做的,无论是私矿一事还是叫裴端潜伏在胤礽身边往外放消息,都是在给胤礽积累仇恨,她等着的,是积少成多,量变引起质变的那一刻。 现在,康熙无意间也加入了她的行动,以另一种方式将胤礽逐渐送到众矢之的,等到有一日,胤礽真正成为千夫所指之时,康熙就会觉得理所当然,而不会再如这次这般,不能接受,想方设法的替胤礽开脱了。 当然,胤礽复宠之后,也没少给丹卿找麻烦。 偶尔见面冷嘲热讽倒不算什么,他还故意想出一些匪夷所思的理由停了胤禔府里的供给,甚至叫人当面羞辱胤禔。 胤禔初时还能忍,后来那内务府的奴才竟然敢推搡大福晋,胤禔当场就爆发了,一刀将他捅了个对穿,又伤了好几个敢上来帮忙的,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胤礽当即直接告上了乾清宫,要求康熙严惩胤禔,而丹卿闻信后也立刻进宫,在康熙面前第一次与胤礽正面对抗。 若是换在 半个月前,丹卿绝不会做这么冒险的举动,而如今,正式康熙看似对胤礽无限纵容的态度,让她敢了。 康熙不是个完全无情的人,相反,他其实很有怜弱之心。 胤禔因为他的谋算从风光无限的直郡王变成了被圈禁在家中的囚犯,甚至还要为此远走边疆,或许此生都很难再回来,此刻正是康熙对胤禔愧疚和怜惜最多之时,却在明知道胤礽一定会报复的情况下纵容胤礽插手胤禔府中的事,实在是太过不寻常。 直觉告诉丹卿,这是康熙对胤礽的试探,也可以说是又给了胤礽一个机会。 如果胤礽肯隐忍些,装出原谅胤禔,友爱兄弟的模样,或许康熙真的会动摇,可胤礽却只顾着泄愤,唆使奴才们欺辱他的哥哥,逼着胤禔为了保护大福晋提刀杀人。 这不是胤禔的错,而是胤礽的罪孽。 所以丹卿此来,并不是只为了护着胤禔,更是想再给胤礽添一把火。 胤礽越急,对她和胤禔就越有利。 “二哥的意思是,大哥大嫂就活该被奴才们欺负,连反抗都不行了?” 康熙面前,丹卿不谈其他,只捡着胤禔可怜之处说,“我还想问问那些奴才们是不是得了失心疯,竟然连皇子都敢糟蹋!” 胤礽冷哼道:“怎么,他杀人还有理了?就算是皇子,也没有随便杀人的道理!” 多可笑啊,那个视人命如草芥,动则灭人家满门的人,竟然好意思在这儿大放厥词谈杀人对不对! 丹卿恨得咬牙,嘴里说的却是:“若是今日被欺负的是太子妃,二哥难道还能如此镇定,不想杀人吗?” 胤礽顺口回怼:“孤可不是他,就算是为了太子妃,也不会亲手杀人!” 他背对着康熙,没看到他这话说完,康熙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 胤礽不爱他的太子妃,但康熙却爱他的皇后们。 康熙有三任皇后,每一个都是他曾真心喜爱过的,更何况如今佳人皆已经西去,便是曾有龃龉也早就释怀了,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和追念。 他原本还真有些觉得胤禔过于冲动,可听丹卿这么一说,他立刻就能理解了。 若是有奴才敢欺负到他的皇后们头上,他也是一样要杀人的! 康熙深深盯着胤礽,突然觉得这个自小亲手养大的太子一点都不像自己。 太子妃石氏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无论家世、才貌、人品都堪与胤礽匹配,难道不比胤礽身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更好? 可胤礽对太子妃却一向都很冷淡,宁可在宫外与人鬼混,也不愿多陪陪太子妃,以致夫妻渐远,至今也没有嫡子出生。 这一点,也是康熙对胤礽不满的原因之一。 胤禔与大福晋感情甚笃,已育有四女一子,尽是嫡出,但胤礽却不愿意进太子妃的寝殿,又哪里来的嫡子? 怪不得胤禔会为了护着大福晋而杀人,但胤礽提到太子妃却全然不在意。 一个连自己的妻子都不在乎的男人,该是何等的冷心冷情,他难道还能指望胤礽会在乎这天底下的其他人吗?! 康熙越想越气,不再顾忌胤礽的颜面,开口吩咐道:“丹卿,你亲自往你大哥府上去一趟,告诉他,那些敢犯上的狗奴才杀了便杀了,不用在意。朕会撤了御林军,今后他就交给你来看管,一应吃穿用度都先经你手,若是内务府敢敷衍,你只管来报,朕定严惩不贷!” 这话一出,胤礽倏然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康熙。 胤禔可是“巫蛊”害他的罪人,圈禁府中已是宽纵,若是撤了御林军,又让丹卿插手内务府供给,那跟放了他有什么区别?! 这事传扬出去,定会叫人猜疑当初巫蛊之事的真实性,那他这个“受害”的太子,又该如何自处! 丹卿福身答应,然后又道:“汗阿玛,大哥家的弘昱自小就养在宫里,您心疼孙女,又叫小格格们也都进宫来住,其实偌大的大阿哥府里,只有大哥和大嫂,身边剩下伺候的奴才也寥寥无几,总归是不便的。若是汗阿玛愿意信我,我想将大哥大嫂接到我府中去,一来方便看管照顾,二来也省得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行!” 胤礽想也不想就反对,“他乃罪人,怎能轻易离开圈禁之地!” 丹卿不慌不忙的回问道:“左右都是不让出门,对太子而言,大哥大嫂住在大阿哥府还是住在我府里,有什么不同吗?” 胤礽怒道:“在你府里你自然好吃好喝的供着,又谈何圈禁!” “可是汗阿玛本就下旨让内务府继续按照郡王的份例供应啊,” 丹卿状似不解,“郡王的份例那么多,大哥大嫂无论如何都是用不尽的,难道留在大阿哥府就能少了他们吃穿?” 丹卿又看向康熙,“我知道大哥犯了错,可毕竟还是天家血脉,汗阿玛一片舐犊之情,我十分感动,定然会好生照顾大哥的。” 第126章 胤禔乐呵呵的跟着丹卿搬进了她的公主府,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裳之外,什么都没带。 大阿哥府的库房之前都被内务府的人给查封了,丹卿本想去要,却被胤禔给拦住了。 “算了,不过是些身外物,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胤禔倒是比丹卿还洒脱。 他的想法也简单,只是觉得反正以后他是要给丹卿卖命的,自然也会有他的好处,难道他妹妹还能叫他少了吃穿? “不过你大嫂的嫁妆得拿回来,” 胤禔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东西都是汗阿玛给的,他要拿走也就算了,福晋的嫁妆可是自己的,不能便宜了内务府那些小人。” 大福晋温柔的笑着:“若是麻烦便算了,没得为了那点东西叫四妹妹为难,也没什么非得留着的。” 丹卿以前觉得胤禔和大福晋性子天差地别,一个争勇好胜,一个恬静温柔,也不知为何就那般相爱,如今出了事才发现,其实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 洒脱,随性,能随遇而安。 其实丹卿最担心的是大福晋会舍不得儿女,因为瞧着康熙的意思,应该是要将他们的孩子们扣在宫里了,只怕他们带不走,可大福晋从始至终也没问过半句,不是她不爱孩子,而是知道事不可为,不想叫她为难。 丹卿主动说道:“大嫂,弘昱也到了开始启蒙的年纪,留在宫里上书房对他是好的,有惠妃娘娘照看着,生活上也无虞。咱们先去归化城安顿下来,等过个一年半载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将小格格们接来与你们团聚。” 大福晋挽着胤禔的胳膊摇头:“不急的,她们都还小,在宫里有额娘看着,我没什么不放心的,等将来她们长大了,若是思念我们,愿意来,再请四妹妹帮忙。” 她没去过归化城,终究担心闺女们受不起草原上的风沙,她自己愿意陪着胤禔天涯海角,却还是希望孩子们能安安稳稳 的长大。 丹卿不再多劝,只等到了归化城之后再议。 回了公主府后,马车一路直接到了正院才停下。 丹卿从马车上下来时,就看到孙天阙竟然出来迎接了。 自从他来了公主府,就从不曾离开过西偏殿,即便她早就叫人给他寻来了轮椅,他也不肯面对自己无法行走的现实。 如今见他肯出来,丹卿还是有点惊喜的。 “我瞧着枇杷树有些干了,想给它浇浇水,” 孙天阙拘谨的解释,“不知道公主有客人到,我这就回去。” 丹卿一把拉住他的轮椅,不让他动弹:“回去做什么,又不是生人,正好想叫你帮我招待一下大哥呢。” 此时胤禔扶了大福晋下了车,转头看到孙天阙惊讶道:“呦吼,你小子竟然还活着呢?” 他被圈禁在府里,几乎得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自然错过了丹卿万金救美的传说。 孙天阙的神色黯了黯,大福晋悄悄在胤禔腰上拧了一下,咬牙低声道:“好好说话。” 胤禔完全不觉得疼,依旧笑嘻嘻:“我这不是高兴么,这小子狠狠摆了太子一道,竟然还能安然无恙的出来,估计这会儿太子快气死了吧?” 他这样,也能算安然无恙吗? 孙天阙悄悄将手脚都往回收了收,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狼狈。 胤禔却好似看不懂他的躲避,反而走到他面前,甚至抓了抓他的腿道:“啧,这腿看着也没断啊,怎么坐上这玩意了?” 大福晋赶忙要去拦,却被丹卿挡住了,丹卿知道孙天阙此时的窘迫,可他执着自己的伤太久了,怎么哄怎么劝都没用,倒不如下一剂猛药,让胤禔来“劝”。 眼看着胤禔就要伸手去掀他的衣摆,孙天阙赶紧伸手去拦,他这一伸手,就露出了还带着夹板的手指来。 “啧,刑部也就这点本事,拿这对付姑娘家的办法招呼军汉子,” 胤禔顺势抓住孙天阙的手腕看了眼他的手指,“咱们又不要绣花弹琴,伤了几根手指怎么了,养好了一样能拿刀剑。” “可不是么,安太医也说,若不是要做精细活儿,伤好了之后也没什么影响,” 丹卿接口说道,“只是他脚伤麻烦了点,不过若是肯努力练习,也不是就不能走路了。” 断掉的脚筋肯定是接不起来了,却也不至于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安太医已经在研究复健的方法了,只要孙天阙肯吃苦,恢复到不用人搀扶慢慢走路的程度还是可能的,只是再不能跑跳。 丹卿觉得,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可孙天阙却还是意志消沉,多说几句就露出一副爱咋咋地任人宰割的神情,气得她不想搭理他。 如今可好,反正胤禔也无事可做,就让他去跟孙天阙折腾吧。 胤禔听懂了丹卿的意思,立刻拍胸脯揽下这个差事:“不是什么大事,我以前在军中见到比他伤得重的多了,知道怎么处理,来来来,爷我亲自推你出去转转,别总跟姑娘似的闷在屋子里。” 说罢,他当真推着孙天阙的轮椅就走。 孙天阙回头想像丹卿求助,丹卿却只当看不见,拉着大福晋的手道:“嫂嫂,我叫人将园子里的琼琚殿收拾出来让你跟大哥暂住,那儿又凉快又安静,咱们去看看还缺什么,好叫他们快去准备。” 琼琚殿是她特意在花园里修的一处夏日里避暑的院落,面积不算大,只有一进,但有围墙院门,自成一处天地,给胤禔两口子暂住正合适。 大福晋也不推脱,与丹卿一起去了,却见院子里陈设精美,什么都不缺。 “爷与我说过,他此生做过最对的选择,就是在归化城里愿意为你而战,四妹妹,若没有你,我们如今还不知是何等境地,你的这份恩情,我们一定会报答的。” 大福晋红着眼眶落泪道。 丹卿拿手帕帮她拭泪:“嫂嫂,可不能说这生分的话,我们是骨肉至亲,自是该互为倚仗,当初大哥愿意拼了命护我,我如今也愿意全力护你们周全,这才是家人不是?” “对,是家人,” 大福晋握住丹卿的手,“无论到何时,我们都是家人。” …… 胤礽的反击比丹卿想象中来得更快一些。 第二日她正跟大福晋一起喝茶聊天,顺便看着胤禔和孙天阙在院子里为了现在该不该站起来试试辩论的时候,胤禟匆匆而来。 “姐,四哥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今日早朝理藩院参你僭越擅权,列举了不少莫名其妙的罪状,汗阿玛竟没有当场驳斥,还叫他们再上折子细议。” 胤禟一脸气愤,“谁不知道那理藩院是受了太子指使故意与你为难的?什么擅动兵事,不听调遣,那些蒙古人年年争来斗去的,怎么也没听他们参一本?还说你私设马场,对外放贷,囤积银粮,意图不轨,我呸,全是睁着眼睛说吓话!” 丹卿听来听去也没听出什么能真正撼动她的理由来。 太子就折腾出这点东西来? 还以为他会拿她“买”下孙天阙说事儿呢,毕竟孙天阙身上担着的可是“谋逆”的大罪,而她与康熙的交易毕竟不能拿到台面上摊开来说,胤礽要是抓着这件事做文章,康熙也得做做样子,以免被人抓住了张家口关税的事情乱说。 明明有就在手边上的把柄能用,可胤礽偏偏去搞那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用? 康熙素来不愿意插手蒙古的内政,别说她的所作所为都是提前与康熙知会过的,便是她当真私下做了什么康熙不知道的,只要不危及大清,康熙会在乎漠北人的死活吗? 这答案显而易见。 “不必理会,随他怎么闹,” 丹卿不在意的招呼胤禟过来喝茶歇歇,“汗阿玛不处置不是因为他想细查我,而是想看看太子还有什么后手,就理藩院这点本事,还动不了我。” 胤禟接过茶坐下道:“难道就不管了?就算汗阿玛最终不会处置,但他这么留中不发,就会叫其他人觉得他在犹豫,只怕会生出更多的事端来。” “你都能想明白的,汗阿玛会不知道吗?” 丹卿反问,“他这么做就是想看看有谁会借机出手,落井下石,至于我嘛,就是那摆在陷阱前的诱饵,任他们来啄一口罢了。” 看来,康熙对胤礽依旧还有怀疑啊。 虽然孙天阙揽了所有罪责,但并不代表康熙就真的完全相信胤礽无辜了,不,应该说,胤礽本来就不无辜。 他若没有那个心,任由孙天阙如何算计,都不可能走到这一步,只不过康熙习惯性的觉得是旁人带坏了胤礽,所以才会一再给胤礽机会,将罪责都怪在诱惑他的人身上罢了。 可以康熙的多疑,又怎么可能真的骗住了自己呢? 胤礽越急,就越会放大康熙心里的不安,而如今,她还要再加一把火。 丹卿凑到胤禟耳边,悄声交代了几句,胤禟挑了挑眉,眼珠子一转,笑了。 “姐,你这才叫落井下石吧?” 胤禟衷心赞美,“果然四哥说的对,你就是看着善良,其实一肚子坏水!” 丹卿:……? “小九——” 丹卿伸手捏住胤禟的耳朵,“来,你给我说清楚,你们兄弟两个在背后都怎么说我的?” 胤禟赶紧求饶:“没说,没说,好姐姐,我们那都是夸你的!你不是还叫我做事么,我这就去,这就去!” 丹卿冷哼了一声,用力扭了一下才放手,胤禟捂着耳朵迅速跳开,头也不回就跑了。 第127章 丹卿真不觉得她出的是什么“坏主意”,她不过是拉着胤礽共沉沦而已。 胤礽既然说她僭越擅权,觉得她在蒙古的所作所为不应该,那她也来说说他在蒙古都做了些什么,两相对照,才好叫人判断是非不是? 当然,丹卿不会自己或者让胤禛胤禟去做这个出头鸟,她只是叫胤禟用之前裴端往外放消息的方法,一样将消息放给京城里想知道消息的人而已。 这是她之前将裴端送过来的时候就想好的办法,就是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好不叫人拿到他的把柄,也算是护着他的安全。 至于拿到消息的人会不会在此时出头,丹卿觉得一定会。 因为她能察觉到康熙对胤礽态度的转变,其他有心人也一定能察觉到,而胤礽此刻攻讦的又是她这个与朝局无关,却又备受康熙宠爱的公主,维护她,不会引起康熙的不满,所以对于想要抗衡胤礽的人来说,这是个最好的机会。 当然,为了能叫他们有理由名正言顺的出面,胤禛还是先出了这个头。 他并不提其他,只是就事论事,根据理藩院的折子,一条条为她抗辩,扮演起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无人能指摘。 但他也只是抗辩,虽有理有据,但毕竟无力,而此刻,那些隐忍待发之人,便有了出手的机会。 是胤禩。 这位历史上的“八贤王”,如今却一直隐身的人物,终于在他觉得最合适的时机,露出了獠牙。 丹卿坐在公主府里,听着胤禟绘声绘色的讲述胤禩在朝堂之上如何言之凿凿,引得众文臣齐声附议,如何义正词严,气得胤礽几近破口大骂,如何声泪俱下,说得康熙都忍不住开口宽慰。 她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历史就是历史,即便她作为先知者,强行将胤禩的最强助力胤禟抢走了,也不能阻挡这位传说中的“八贤王”在朝堂上发光发热。 甚至,他还是踩着她这块“踏脚石”才能如此惊艳亮相。 这怎么不算“一报还一报”呢? “四姐姐,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了没啊?” 见丹卿走神,胤禟不满的问道。 丹卿将府中新制的枇杷露往他那边推了推,笑道:“我听见了,不就是又冒出来一个老八么,这是好事。” 胤禟不解:“好事?四哥的风头都让他给抢尽了,你还说是好事?” “这种风头四哥要来作甚?” 丹卿今日心情不错,有耐心教弟弟,“如今大哥退出了朝堂,太子风头更胜,汗阿玛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制衡他,这时候就看谁愿意出这个头了。” 胤禟依旧不解:“四哥这些年一直在六部观政,做了不少实绩,难道此时不是最好的出头时机吗?若再等下去,万一太子在当真倒台,那岂不是白便宜了老八?” “错,大错特错,” 丹卿竖起食指摇了摇,“你跟他们一样,从根本上就错了。你以为大哥是为什么到了如今的地步?” 胤禟答道:“因为与太子对抗输了呗。” 丹卿:“那他是因为什么输了呢?” 胤禟思索了一下,试探着道:“因为,汗阿玛更喜欢他太子?” “看,你这不是很知道么,” 丹卿看向正皱眉嫌弃果子汁酸的胤禔,“大哥无论年纪声望,还是你所谓的实绩乃至战功,都远超众位弟弟,甚至一度在朝中能压太子一头,也不曾犯过什么大错,只是在太子‘谋逆’之后,有些急于除掉他,便至于如今的境地,这其中的道理,你还不懂么?” 看胤禟依旧一脸茫然,胤禔放下杯子,漫不经心的接口说道:“他能懂什么,他又没身处过那个位置,自然眼里心里都是权势的好处,不过好在老四稳得住,有他压着,你也不必太操心。” 是啊,胤禛稳得住。 到如今这个局面,分明谁肯站出来谁就能取胤禔而代之,而胤禛又是最有资格的一个,可他却依旧能镇静自若,完全没有要激流勇进的意思,甘愿将几乎已经送到嘴边的权势拱手让给胤禩。 要不怎么四大爷会是最后的赢家呢,就凭这份隐忍,活该他能赢。 胤禩的横空出世打乱了胤礽的谋划,在胤禩列举了他私交蒙古王公,走私煤铁,收受贿赂,甚至教唆蒙古人私动兵马,袭击固伦恪靖公主等等十数条罪状后,他不得不陷入自证的囧地。 每一条理藩院曾经攻讦丹卿的罪名了,如今都成了反插在胤礽身上的利箭,而胤礽自己本就不干净,想要甩脱罪名,哪有那么容易? 随着胤禩的步步紧逼,胤礽连连败退,最后康熙不得不亲自出手,下旨直言“公主所行,皆朕密谕”,令理藩院不得再议此事。 如此,丹卿轻而易举的从这场风波里脱身,还拿到了一张“免死金牌”,有康熙这道令谕在,今后她就算是稍微出格了一点,也不会有人敢轻易再以此参她了。 而胤礽,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虽然康熙把丹卿摘干净后,胤禩也识趣的偃旗息鼓,但他的那些罪名却是全然没有洗清,只是暂时压下去无人提起罢了,等将来清算之时,自然会有人记得的。 这事之后,丹卿进宫请安之时就经常会碰到胤禩了。 这个印象中小时候很闹腾的弟弟,如今就像历史传说中那般温文尔雅的模样,永远挂着微笑,见到她这个姐姐也是十分有礼,每每总是让她先行,谦逊得没有一点儿初掌权的骄矜。 丹卿对胤禩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不熟而已。 虽然胤禩小时候也曾经在孝懿皇后处抚养过,但却与胤禛并不亲近,跟丹卿更是基本上没说过什么话,又哪里来的亲近可言? 再加上知道胤禩必然会失败,所以丹卿对他更加敬而远之,相逢数次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半句多余的话也不曾多说。 这一日丹卿进宫请安再次碰到胤禩也在,姐弟间的生疏引起了康熙的注意,等胤禩告退后,康熙问丹卿: “朕记得你跟兄弟姐妹们都很要好的,老八之前还为你出过头,怎么如今瞧着这么生分?” 丹卿含笑道:“八弟哪里是为我出头,他那是为朝廷尽忠,只是赶巧了而已。汗阿玛,我与四哥从小一起长大,所以要好,小九嘛,那是宜妃娘娘的儿子,虽非同母胜似同母,我教也教得,管也管得,当然亲近。至于大哥,那是临危相救的恩情,才有了如今。” 她走到康熙身后给他轻捶肩膀,“我啊,其实心就那么小一点儿,能装下的人哪有那么多,还得给汗阿玛留出一大半呢!” 康熙失笑问道:“给朕一大半,那蘼蘼呢?” “那汗阿玛就跟蘼蘼挤挤嘛,反正对你们的爱与我而言都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也不必非要分清楚,” 丹卿不经意的讨好着,“至于其他人,加起来也没你们重要。” 康熙十分受用,慈爱的笑着拍了拍丹卿的手,然后说道:“朕听明白了,你是想蘼蘼了。” 丹卿等得就是这句,立刻顺势道:“可不是想她了么?汗阿玛自小将我养大,该知道这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如今我离开归化城已经三个多月了,不知道她长高了长胖了没有,也不知道张廷玉又教了她些什么,她学会了没有。汗阿玛,不怕您笑话,我这几日梦里都是蘼蘼,如今方知我远嫁后,您在信里每每说分外想念的心境。” “朕的丹卿长大了,如今也知道体谅朕了,” 康熙欣慰的将丹卿拉到身前,“原本叫你回来,就是因为朕实在太过思念,如今见你也如此思念蘼蘼,朕又如何忍心继续将你扣在京中?趁着还未下雪,你早些动身回去吧,再拖下去,只怕路上风雪难行。 ” 丹卿之前就算着时候差不多了,故而虽然心里惊喜,但面上依旧做出不舍的模样,蹲下来靠着康熙喃喃道:“汗阿玛,我放心不下您,您答应我,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别再叫梁公公为了您不吃饭发愁了,好吗?” 康熙作势瞪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装出可怜拭泪的模样道:“四公主放心,奴才一定会尽心竭力伺候好皇上的!” 之后,丹卿又去拜别皇太后、宜妃,还帮胤禔去探望了惠妃荣妃和养在宫中的儿女们,这一番走下来,所有人都知道,固伦恪靖公主准备离京回草原去了。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胤礽。 京中别院里,胤礽瘫靠在躺椅上,一边看着舞姬扭动着身体,一边对跪在脚边给他揉腿的人问道: “端儿,你家公主要走了,你想不想去送送她?” 那人一身素衣,随意用一根腰带系着,露出半个胸膛,披散着头发,一身慵懒风流之意,正是裴端。 他裸露的胸口和小臂上,都能瞧见刺青的痕迹,刺青之上被人用刀划开过,留下一条条疤痕。 “太子若是厌倦了我,直接赐我一杯毒酒,一条白绫都好,实在不行,我就一头碰死在这儿,也省得活着受凌辱。” 裴端冷下脸,起身就要走,却被胤礽给拽了回来。 “孤不过是随口问问,你恼什么,这性子是越来越厉害了,” 胤礽不怒反笑,“好了,你不想见她就不见吧,孤另外给她备一份大礼就是了。” 裴端重新坐回去,依旧冷着脸道:“什么大礼,她身边有那姓薛的,如今又得了孙天阙,还能有什么人能叫她上心?太子爷还是别白费工夫了。” 第128章 丹卿离京之日,康熙遣了胤禩领理藩院众臣相送。 作为这次事件的最大赢家,胤禩不但赢得了康熙的看重,还将理藩院从太子手中夺了过来,此后蒙古诸般事务,都免不了要跟他打交道。 其实理藩院并不是什么有油水的重要衙门,不然之前也不会轻易受胤礽辖制,原本胤禛是想接手的,也方便与丹卿往来,但康熙却没同意,而是选择了胤禩。 这大概就是帝王的制衡之道吧,不管表面上他偏帮谁,都会再安排一个后手,绝不会任由一方做大。 “汗阿玛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还真看上了他,” 马车里,前来相送的胤禟跟丹卿嘀咕,“我最烦他那假惺惺的样子,一天到晚看谁都笑,好像是个菩萨,其实最小心眼!就因为我小时候嘲笑过他的字难看,现在逢年过节他就往我府里送他写的字,还总当着外人的面让我品评。” 胤禟翻了个白眼,“谁耐烦看他那笔烂字,我早叫厨下拿去烧火了!” “我倒是觉得,你应该跟他学学,” 丹卿劝道,“做生意也讲究和气生财,你总想以势压人毕竟不得长远,不如多观察观察胤禩如何待人接物,以他的母家如今能得到这么多朝臣的支持,其中必有厉害的法门,你若学会了,也将受益良多。” 虽说理藩院落到胤禩手中她并不怎么高兴,但也得承认,胤禩这种笑面虎的确是个适合搞外交的人才。 在这一点上,从小备受宠爱长大的胤禟就少了几分心眼,多了几分骄傲,虽有做生意的手段,有时却行事过于偏激,惯爱以权势压人,丹卿以前也曾管过他几次,但如今离得远了,也插不上手,只能劝诫。 倒是胤禛一直纵着他如此不去管教,倒是叫丹卿觉得挺稀奇的,不过胤禛素来行事有度,他这么做应该自有他的道理。 队伍行至京郊五里外,胤禩便叫停了下来,下马走到马车前,与丹卿道别。 “天气渐寒,恐风雪将至,四姐姐一路且徐行,莫要贪急赶路。” 胤禩含笑拱手道。 他这话却是说得古怪。 既然风雪将至,合该早些回去,为何又叫她徐行,不要贪急赶路呢? 丹卿若有所思的看着胤禩,胤禩却不再多言,往后退了几步,又去后面的马车上,与胤禔道别。 胤禔这次离京明面上说的是“遣送”,故而自然有“押送”的官兵,不过他们出来前已经得了提点,知道自己只是来装装样子的了,没人敢真将胤禔当成犯人来看。 故而胤禔与大福晋舒舒服服的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没有半点被押送的自觉,甚至在胤禩过来的时候,胤禔还主动跳下了马车,也无人敢过来管。 “我说老八啊,你如今也出息了,别忘了经常给你在北疆受苦的大哥送点好东西来。” 胤禩曾经在惠妃膝下抚养过,所以胤禔对他也并不生疏。 胤禩微笑道:“大哥说笑了,有四姐姐在,怎么可能会让你受苦呢?不过弟弟的确为大哥准备了些路上的吃用,还望大哥莫嫌弃。” 说着,他就叫人送来了一长一方两个匣子,那方匣子看着很像是装点心吃食的,可那长匣子,怎么看里面都是兵刃。 押送的官兵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转过头去—— 他们是瞎子,他们什么都看不到,阿哥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胤禔挑了挑眉,却没有拒绝,直接放回了马车里,然后对胤禩道:“有空进宫去看看我额娘,她也是将你当儿子疼的。” 若说这京城里还有什么是胤禔放不下的,除了孩子们之外,就只有惠妃了。 他知道因为他的缘故连累了惠妃受了康熙的斥责,还失了协理六宫的权利,可他身陷囹圄,就算有丹卿周旋,依旧没办法在离开前再去见惠妃一面,当面向她磕头请罪。 但他也明白,他额娘不会生他的气,只会盼着他能过得更好些。 素来看不上胤禩的胤禔在此刻也放下了自尊,希望他走后,能有人时常替他关心一下惠妃,也不需要胤禩多做什么,只要能去请个安,让惠妃心里有些宽慰便好。 胤禩拱手道:“大哥放心,惠娘娘处弟弟定然会时常探望,侄儿侄女们,我亦会照拂的。”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如今他肯这么说,胤禔便是感激他的。 胤禔拍了拍胤禩的肩膀,道了一声保重,然后重新回了马车上。 另一边,胤禟也下了马车,准备与丹卿告别。 丹卿往后张望,问道:“孔格格没派人来吗?” 胤禟摇头:“一直叫人家盯着呢,孙家一点动静都没有,孔格格怕是真当没这个儿子了。” 当初孙天阙出事时,孔四贞果断与他断了亲缘,可以当她是为了自保,可丹卿救出了孙天阙后,明知道他人就在公主府里,孔四贞却是从未曾问过半句,更别说登门看看他是否周全了。 如今他们就要走了,这一去,说不定此生都再不得回还,可孔四贞却依旧没有出现,哪怕是最后一面也不想见见吗? 母子做到这个地步,也当真是叫人忍不住叹息。 胤禩与胤禔作别后,重新翻身上马,丹卿也催着胤禟道别,然后关上车窗,命队伍前行。 因为多了胤禔夫妇的缘故,回程的队伍比来时更长,浩浩荡荡的缓慢前行。 胤禔性子急,说了几次让丹卿加快速度,丹卿却记得胤禩临别是说的那句话,直觉告诉她,胤禩不会无的放矢,也没有害她的理由,再加上她安排的后手也尚且未到,所以并不着急,就这么走走停停。 一路上倒是安稳,并没有任何异常,刚到了张家口,天上开始飘起来雨丝,丹卿便命队伍先行投驿,等雨停了再继续前行。 “这点儿小雨也值得停下来?” 胤禔一边往驿馆里走一边抱怨,“我瞧着这雨下不大,还不如再赶赶,到前面去安营,省得要挤这破驿馆。” 这时候的驿馆可不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般有宽敞的小楼,吃住方便,干净敞亮,而是类似一个小型的马场,里面养着数十匹马,以供传递消息之人换乘之用。 驿馆里的“工作人员”也是以养马的马夫为主,真正能投宿的地方其实窄**仄,很多都是大通铺,不过是过夜之地,没那么多讲究。 张家口驿馆因为毗邻关隘的缘故,已经算是修得很好了,但一进门那股子汗臭混着霉味,还是叫胤禔差点吐出来。 “我们坐在马车里是无碍,但是侍卫们还有护送的官差可是要淋雨前行的,如今风大天凉,若是他们感染了风寒会更麻烦。” 丹卿也捂住鼻子,“先凑合着躲躲雨吧,若是傍晚之前雨停了,咱们就再往前走走去安营。” 若非瞧着天色不好怕会有大雨,丹卿也不愿意往这种地方来。 不过出门在外也没法子,环境再差,也比在外面淋雨强。 跟着的侍卫手脚麻利,很快就搬进来了他们自带的桌椅,换了那满是油污的板凳,又点起了香,驱散臭味,让丹卿和胤禔夫妇先坐下来休息。 孙天阙有轮椅,倒是不用麻烦,但这一下雨他的脚伤又开始疼了,面色苍白的缩在毯子里,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安太医拿了艾条进来,想给孙天阙灸一灸腿,孙天阙却阻拦道:“外面风大无法开窗,这艾灸味道太重了,还是算了吧。” 丹卿闻言开口吩咐道:“先去灌了汤婆子来给他暖暖,等会儿房间收拾出来了,再进去做艾灸吧。” 朱颜应言去找汤婆子,成碧则是端了提前预备好的姜茶来给众人暖暖身子。 丹卿虽不太喜欢姜味儿,却还是捏着鼻子灌下去了,又叫成碧去多煮些,给侍卫官差们都送一碗。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雨点打在门窗上,劈啪作响。 侍卫们先收拾出一间屋子,丹卿瞧着大福晋眉头微蹙,看着不太舒服的样子,便叫胤禔赶紧将 她扶进去休息,又叫了自己的侍女跟着去服侍。 他们走后,丹卿伸手摸了摸孙天阙腿下压着的汤婆子,倒是还算热乎,可他脸色瞧着却是愈发青白了。 “行装里带了厚皮子,等会儿叫人找出来给你用,要是实在撑不住了咱们就停下来休息几日,不要逞强。” 丹卿有些担心孙天阙的身体。 刑部的那寒冷阴湿的水牢终究是毁了他的身子,以前冬日里敢穿单衣在雪中舞剑的人,如今却是一点点风寒都挨不住了。 安太医说只能慢慢调养,不可再受冻,可这一路往北,又快到冬日了,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冷,丹卿已经给他准备了比其他人厚实很多的衣裳和毯子,他却依旧冻成这样。 “我没事的,公主不必担心,” 孙天阙强撑着笑道,“以前我曾经在张家口待过好几年呢,对这里十分熟悉,等天气好些,我带公主出去逛一逛。” 丹卿知道他是不想叫她操心,便顺势道:“好啊,来时匆匆,我都没好好看看风景,明日咱们离开的时候就按你说的路线走,好好欣赏一下这里的美景。” 此时朱颜过来说丹卿的屋子也收拾好了,孙天阙的屋子却还要再等一会儿,丹卿听着越来越大的风声,看着孙天阙忍不住发抖却又强撑着不想叫她发现的模样,叹了口气道: “出门在外也无需计较那么多,你先到我房中暖一暖,我叫他们在你房里多生几个炭盆,暖和了你再回去。” 说罢,她也不等孙天阙拒绝,直接亲自将他推进了房间里。 第129章 乌云遮蔽了天光,风雨让人分不清夜色是何时降临的,但随着外面越来越黑,雨滴逐渐凝结成冰,撞击在窗上的声音愈发响亮。 这驿馆一共就只有三间上房,胤禔夫妇占了一间,丹卿占了一间,另一间本是留给孙天阙的,毕竟他伤势尚未痊愈,需要静养。 但他那间房本就是最杂乱的,好不容易收拾出来,还没来得及生火,屋顶的瓦片又在风雨中掉落,屋里漏起雨来。 侍卫们来报过丹卿,想出去修屋顶,却被丹卿拦住了。 这外面不知是下雨下雪还是下冰,又天黑路滑,上房只怕会很危险,不过一夜而已,怎么都能凑合,何必让侍卫们摸黑上房去赌命呢? 好在他们自带了小榻,叫人摆在屋子里的另一边,中间以屏风相隔,勉强也算是分出来两间,她跟孙天阙今夜就这么休息吧。 孙天阙欲言又止,最终却也没提出反对。 他乖顺的用安太医给的药汤泡了脚,但拒绝了丹卿让他艾灸的提议,只说屋子小气闷,灸起来那味道更叫人睡不着了。 屋里点了三个炭盆,十分暖和,丹卿瞧着泡了脚后孙天阙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便也没勉强他。 她本想留个侍卫在他那边照顾,但孙天阙却不肯,只说他自己可以的。 他如今是还不能长时间站立,但借助拐杖已经可以走几步了,如有需要,他自己从榻上走到门口还是能行的。 丹卿知道他不想在她面前丢脸,于是便叫侍卫守在门外,好在大厅里也生了炭盆,他们守夜并不冷。 朱颜和成碧原想在屋里打个地铺,但地上生着炭盆,这屋子又小,也不能开窗通风,只有门留了缝而已,丹卿怕她们睡在地上夜里会中毒,干脆叫她们一起上床挤挤。 出门在外,又赶上特殊天气,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都先保重身体要紧。 朱颜和成碧毕竟跟随丹卿多年,了解她的脾气,虽然拘谨,但却没推脱,乖乖的窝在丹卿脚的一侧,三人挤在一处,却也暖和。 很快,驿馆内外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炭火燃烧的啪啪声,和冰雨打在窗户上的砰砰声,听起来十分催眠。 自从离开京城后,丹卿的睡眠状况就改善了很多,即便是今夜这般狼狈的处境,依旧很快进入了梦乡。 外面的风雨不知何时停歇了下来,天色微微亮之际,驿馆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将丹卿惊醒了。 她有些迷蒙的坐起来,朱颜和成碧下了床要出去查看,却被她拦住,只叫她们好好待在屋子里。 孙天阙也不知是没睡还是醒得早,竟然已经端坐在轮椅上了,他横在门口,手持一把丹卿之前给他防身用的弩,正对着外面。 “发生什么事了?” 丹卿轻声问道。 孙天阙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别怕,侍卫们出去查看了,你先将衣裳穿好,以防万一。” 丹卿闻言,赶紧从床上下来,跟两个侍女一起将外裳穿好,也来不及梳头发,只简单编了辫子绑好。 收拾妥当后,丹卿拿着她的火1枪走到了孙天阙的身后,另一只手握紧他轮椅的把手,若有危险,好拉着他一起躲闪。 又过了一会儿,驿馆大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丹卿手中的枪已上膛,屏息 等着来人进门。 离京之前裴端就放出过太子要对他们出手的消息,再加上胤禩的暗示,丹卿猜测该是太子的人到了。 如今她的援兵未到,随行的只有百余侍卫再加上外围没有带上火器的护军两百人,战斗力并不充足,而对方能越过外围护军到了驿馆门口,可见实力强劲。 丹卿心里暗骂胤礽真的疯了。 她知道胤礽会出手,但没想到胤礽竟然敢在张家口动手。 张家口可是有大清驻军近万人的,而清军驻地距离此地并不算远,也正是因为如此,丹卿才选择在这里休息,即便没有风雨,她也打算在附近盘桓几日,等援军到了再出关。 胤礽若是在此地对她动手,无论输赢,必将会引来张家口的驻军,到时候他要如何隐藏痕迹,又如何向康熙交代? 正警惕间,一人当先出现在门口,一身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 他停在门外,扬手摘掉了斗笠,正要脱去蓑衣之时,一抬头正好直面丹卿的枪口,顿时僵住了,满眼不敢置信。 “素瑜?” 丹卿也惊了,赶忙放下枪推开孙天阙走了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思文没有回答,而是看看丹卿,又看看孙天阙,再看看丹卿,那表情活生生就是抓奸的模样。 “你跟他住一个房间?” 薛思文丢开身上的斗笠,眼睛瞪得圆圆的,不答反问。 丹卿回头看想孙天阙,孙天阙却是已经自己退回了房间里去了。 “昨儿屋顶漏了,我们只是事急从权而已,” 丹卿解释道,“朱颜和成碧也一起睡的。” 早就拿了刀出来立在一旁的胤禔“啧”了一声:“这么巧啊,其他房间都好好的,偏就他那间漏了?” 薛思文往前几步,顺着说道:“是啊,真巧啊。” 胤禔又道:“就算屋顶真漏了吧,怎么不叫他去跟侍卫们挤挤?” 薛思文停下脚步,眼圈开始泛红。 丹卿怒瞪胤禔:“大哥你要是闲得慌就出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胤禔笑嘻嘻的往外走去,路过薛思文的时候还特意停下来好好打量了他几眼,评价道:“这个长得也不错,妹妹好眼光。” 丹卿深吸一口气,高喊一声“嫂嫂”,大福晋从屋里探出头开,嗔怪的瞪了胤禔一眼,胤禔赶紧示意没事,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你是雨夜还赶路了吗?” 丹卿走过来拉住薛思文的手,感觉有些凉,“又不差这一两日,何必要冒雨前行,平白叫我担心。” 薛思文这才张开双臂将丹卿抱住,用力嗅了嗅她的气息,然后深情开口道—— “公主,你有点臭了。” 丹卿:……???!!! “薛素瑜!” 丹卿一把推开他,气得跳脚,“你才臭了!” 薛思文笑着还想抱她,丹卿却是坚决不肯再叫他近身,转身就要回去。 “我错了,错了,” 薛思文赶紧拦住她,“没臭,真的没臭,我就是吃醋了嘛,故意胡说气你的。” 丹卿哼了一声,转过头不想搭理他。 “公主,好公主,别恼我了,” 薛思文继续哄道,“你就不关心一下我为何非要在雨夜赶路吗?” 丹卿给了他一个赶快说的眼神。 “我本来也想在关外扎营,再给你消息等你过来的,可没想到却发现了喀喇沁部的踪迹,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薛思文解释道,“我没敢打草惊蛇,怕坏了你的谋划,就趁着雨夜他们安营避雨之际赶紧赶过来,先跟你汇合。” 又是喀喇沁部,噶尔臧还当真是命大,也不长记性啊。 “我带了不少火器过来,一路上都装作是商队,应该没人察觉,而且我与过路的商贾打听,他们说张家口守军近日来多往宣化去练兵,再加上如今风雨路难行,估计一两日赶不回来,公主若有打算,不如早些动手,” 薛思文难得露了凶光,“今夜只恐仍有大雨,正适合抹除痕迹,不叫人拿了把柄。” 当年他被喀喇沁人放了冷枪,虽然丹卿替他报了仇,可不代表在他心里就揭过去了。 喀喇沁人从此销声匿迹便罢了,可他们竟然还敢听胤礽的调遣前来堵截,如何能叫他们全身而退! 丹卿微微一笑,奖赏似的拍了拍他的脸:“你还真记仇,那就听你的,咱们即刻整装出发,去会会那些喀喇沁人!” 丹卿已经厌倦了总是被动的等着被人欺负,再去反抗的日子,之前没动是因为她回京之际不好携带火器,怕与胤礽的人交手会损兵折将,而如今,薛思文如及时雨一般将她的大杀器们都带了过来,二百护军营立刻从骑兵变成火绳枪兵,她还又何可惧? 或许张家口的驻军突然往宣化练兵是胤礽所为,为的是方便喀喇沁部动手,但如何不是给她提供了便利? 有清兵在,她总还是放不开手脚,但如今,既然天公作美,那她就要先发制人了。 丹卿将队伍分为两部分,留下大半侍卫保护辎重和后勤人员,以及不会功夫的侍女们,让他们慢慢收拾东西,等日头好了暖和了再出发,而她则带着护军们和薛思文带来的人一起,先行出关,去强袭喀喇沁部的营地。 胤禔闻言,直呼也要同行,负责看管他的官差们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看没打算动弹的大福晋,决定闭上眼睛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大阿哥不就是出去遛遛弯么,反正大福晋还在呢,他还能跑了不成? 至于其他,什么喀喇沁嘎拉哈的,他们完全听不懂。 丹卿略有些犹豫,胤禔却道:“难不成你还真想叫我躲在归化城里吃闲饭?不过是提前练练手罢了,今后有这活计,只管喊上你大哥,我没旁的本事,带兵还是有点门道的。” 他想得很明白,只指望着兄妹之情终究会越磨越淡,他想真正在草原上过得好,必须得有他的价值。 归化城缺懂兵事的人,所以徒有充足的火力,却一直不得扩张之法,这对他来说,却是一个顶好的机会。 他若是能在外面帮丹卿开疆拓土,又何愁得不到真正一人之下的地位? 第130章 天光微熹,草原上的喀喇沁部营地里尚且一片寂静,只有早起的伙头兵正一边抱怨一边试图点燃被雨雪打湿了的柴火,却是只见烟不见火苗。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雨雪交织最难前行的日子里来到这个地方,可是台吉有命,他也不得不从。 哎,自从他们台吉那次受了重伤,养了大半年才能下床后,性子是愈发的暴躁古怪了,经常无端的发火,动则打骂下人和士兵,稍有不顺心就出兵到处惹事。 这次也不知道又盯上了哪个倒霉蛋,竟然堵到关口来截杀,可他们这些士兵也是人啊,谁愿意顶风冒雪的出来杀人! 那伙头兵在心里抱怨着,此时柴火中终于冒出了火光,他眼睛一亮,回头正要喊人来分火种,突然看到远处好似有一群黑影正在逼近,他揉了揉眼睛,再想仔细看去时,不过顷刻间,马蹄声已经入耳。 这太阳还没升起来呢,谁家的队伍这么早就在赶路了? 伙头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好奇的抻着脖子去看,然而那伙人却是越来越近,马蹄声也是越来越响,直直的就朝着他们的营地而来。 “这该不会是——” 那伙头兵喃喃自问了一句,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高声尖叫道,“来人啊——敌袭啊啊啊——” 然而他的尖叫声很快就戛然而止,因为一发来自远方神射手的弹丸击穿了他的胸膛,他颓然倒地,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悲鸣。 丹卿是个注重律法尊重生命的人,但这里是战场,不是讲人性本善的地方。 她知道即便是喀喇沁部的人,也未必人人该死,但从他们拿起武器跟随噶尔臧前来伏击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等于将自己的性命与噶尔臧绑在了一起,失去了因个人善恶论生死的权利。 易地而处,他们如果先发制人,也不会对她的人留情,所以她也不会顾惜他们的生命。 “妹妹稍待,大哥先去帮你探探虚实!” 或许是在京城压抑得太久了,胤禔如今就像是那刚解开了链子的老虎,凶相毕露,他高喊着带着半数护军当先冲进了喀喇沁部的营地,但凡有敢反抗者,甚至不等护军开枪,他就当先一刀劈了下去。 “反抗者杀无赦。” 丹卿淡淡的补了一句。 斥候得令,立时蹿出去数人四处高喊此言,而那些在睡梦中被惊醒,尚且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喀喇沁士兵,刚想拿起武器就听到了这喊叫,立刻就将刀箭丢开,蹲在了地上—— 管他是什么人来袭营,既然对方明确说了反抗杀无赦,那就是投降不杀的意思,先保命要紧。 等到昨夜跟数个姬妾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的噶尔臧走出主帐的时候,火绳枪的枪口已经怼在了他的脑袋上。 曾经的可怕回忆再次浮现,噶尔臧浑身一抖,直接坐到了地上。 “爷还以为敢带兵偷袭的是什么厉害人物,没想到就是个孬种啊,” 胤禔不屑的收了刀,“就凭这些窝囊废还想劫你大爷我的道 ?还不够我磨刀的!” 丹卿骑着马缓缓而来,雨夜过后草地上都是寒露和碎冰,她不想下马弄湿了鞋袜。 “噶尔臧,你还真的是不长记性,” 丹卿冷声道,“上次是三姐姐舍了性命也要为你求情,我才没一枪崩了你的脑袋,如今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敢带人来袭?” 噶尔臧觉得身上的旧伤又开始疼了,他忍不住想要往后退,可身后已经站满了丹卿的护军,他退无可退。 “你要干什么!” 噶尔臧的声音都在发抖,“我没有袭击你,是你带人来袭击我的!” “哦?那三姐夫你这冰天雪地的带着这么多人到关口,是来游玩散心的?” 丹卿冷哼,“既如此,那我请三姐夫到归化城玩玩如何?” 噶尔臧这三额驸的身份的确叫她有些不好下手,但他一而再的伙同胤礽想要对她不利,她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既然他好好的三额驸不想当,那不如就跟她回归化城种土豆吧,她临走之前吩咐建了很多暖棚,正缺劳动力呢。 “全部绑起来带走,路上有敢反抗或者逃跑者,就地格杀,不必来报!” 丹卿懒得再跟噶尔臧废话,直接下了命令。 有火绳枪在手,这些喀喇沁人就算手持刀箭也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他们如今已被缴了兵器,变成了没有爪牙的小兽。 他们若听话,她尚且会给他们一条活路,若执迷不悟,就休怪她辣手无情了。 胤禔无趣的打了个哈欠,回头对丹卿道:“要不然我再带人往四周逛逛?说不定还能逮出来几只等着捡漏的老鼠呢。” 丹卿点了点头:“那就辛苦大哥了,我留在这儿等着与大嫂他们汇合,你别跑太远,最多两个时辰必须得回来,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以前她身边没有得用的将领,很难主动出击,如今有了胤禔,他又主动愿意出手,那她何乐而不为呢? 总得叫那些自傲的蒙古人真的知道痛了,以后才不敢再听人挑唆,打她的坏主意。 营地里还活着的喀喇沁人包括噶尔臧在内,都被串在了一条接起来的麻绳上,绑得并不结实,因为不怕他们逃跑。 归化城里的火药作坊年产量越来越高,如今护军营的弹药多的很,薛思文此来带了三大箱,就算喀喇沁部这些人一人挨上十发,也管够。 等天光大亮之后,后面的队伍慢悠悠的赶了上来。 因为“不善骑射”被丹卿强行留下照看众人的薛思文不高兴的冷着脸,反而是孙天阙裹着厚厚的皮毛大氅窝在轮椅上,带着微笑。 “过来的时候瞧见大阿哥了,我给他指了个方向去追人,估摸着没那么快回来,我们可以先生火休息一会儿。” 孙天阙当先开口说道。 薛思文冷哼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胡乱指的方向故意支走大阿哥的?说什么能嗅到风里马群的味道,我看八成就是胡说八道!” 孙天阙继续微笑:“公子不知,我曾经在这一带待过数年,日常的练兵就是同蒙古人周旋,所以自然能察觉旁人察觉不到的异常。” 薛思文还要再说,却被丹卿拉住了手。 “好了,昨夜赶了一夜路都没休息过,你不累吗?” 丹卿叫侍卫推孙天阙去营帐里暖一暖,然后拉着薛思文进了刚收拾好的主帐,“反正大哥也没那么快回来,要不你躺下来睡一会儿?” 薛思文却不动,偏着头不说话。 “你要是不想折腾,那干脆回马车上去睡,等会儿出发的时候也不必起来,睡足了再说。” 丹卿又想拉他往外面去,却突然被他牢牢抱住。 “你明明答应过我,会离他远一点儿的,” 薛思文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可你却将他给带回来了!” 丹卿安抚的亲亲他的耳朵:“我在信里不是跟你说了么,他那样的情况,如何能再留在京城里,我与他毕竟有少时的情谊,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 “我知道,你最心软,肯定舍不得不管他,” 薛思文依旧怏怏不乐,“我亏就亏在没有悲惨的身世,也没有自己作死,好端端的不能叫你担心。” “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啊,” 丹卿继续亲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这世间的温情,或许旁人觉得很普通,可对于我来说,你和你的家人,都弥足珍贵。” 她这一生,都在努力的去治愈去保护旁人,可她也会累,也需要有人能给她积极健康的能量。 与薛思文在一起的每一刻,她都能感受到一种炽烈却又朴实的爱意,他爱她,仿佛真的无关她公主的身份,只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喜欢她这个人。 他的爱没有负担,让她能真正放松下来。 “素瑜,你永远都不要变好不好?” 丹卿顺着他的脸颊,亲到了他的唇角,“不要去在意其他任何人,我保证,只要你还是你,我就不会叫你伤心。” 薛思文被她亲得软了下来,也努力的回吻,似乎想要告诉她他的在乎和珍惜,一直到丹卿快要喘不气来,他才肯停下,抱着她喃喃道:“丹卿,我爱你,我永远都是你的。” 丹卿忍不住笑:“所以,你现在是在对我示爱吗?” 薛思文一脸傲娇:“示爱?不,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丹卿继续笑。 薛思文低头又亲亲她:“再说了,你早就把我吃干抹净了,现在才叫我示爱,是不是太晚了些?反正这辈子我都是你的人,你要是负我,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我就在所有人面前亲你,看还有谁敢跟我争!” …… 两个时辰后,胤禔才缓缓而归。 无他,只因战俘腿脚太慢而已。 孙天阙没有胡说,他对这里太过熟悉,给胤禔指的方向上果然有察觉不对偷偷撤走的蒙古人。 胤禔才不在乎他们到底是真的“路过”还是蓄谋已久,既然他们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位置上,那就是敌人。 秉承着丹卿投降不杀,反抗则诛的理念,胤禔俘虏了不少蒙古士兵,全都像赶鸭子一样赶了回来。 丹卿叫清点了人数后,当即写了一份密信令人加急送回了京城。 信中道有贼人趁风雨之夜偷袭她的营地,导致前来接应的蒙古骑马折损近百人,胤禔为守护她还负了伤。 第131章 之后的一路上,孙天阙都没再主动靠近过丹卿。 他开始积极锻炼起来,甚至试图自己骑马,当然,最后被安太医给严厉制止了。 倒不是说他这脚上就一定不能再骑马,而是如今他身体太弱,受不得风霜。 便是乖乖待在马车里,他还每夜都脚疼的难以入眠,怎么还敢出来受冻! 被丹卿当众宣示了地位的薛思文变得特别“贤惠”,再不复之前能酸死自己的模样,甚至还主动去给孙天阙送这送那,出乎丹卿意料的是,他们不但没打起来,关系还愈发的好了,等快到归化城的时候,薛思文与孙天阙已经到了能品茶聊天把酒言欢的程度—— 当然,在安太医的虎视眈眈下,薛思文喝酒,孙天阙品茶。 “我这叫知己知彼,” 面对丹卿的疑惑,薛思文振振有词,“我总得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知道他为何能叫你喜欢,以后我都学了来,你就只喜欢我了。” 丹卿总觉得他这话说的不够实诚,他跟孙天阙之间仿佛有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默契,但他不想说,丹卿也并不勉强。 即便是爱人之间,也总会有些属于自己的小秘密,随他高兴吧。 真正的初雪降临之际,他们终于回到了归化城。 阔别数月的公主府仿佛没有任何变化,为了照顾蘼蘼住进来的薛家人,早就张罗好了热乎乎的饭菜,带着笑意迎接他们回家。 “公主万安,” 容老夫人福了福身,然后才上前拉住丹卿的手,满是心疼,“不过数月,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外面的饭菜不合胃口?早知道就该将厨子们都带去的,可苦了公主了!” 丹卿挽着她的手往里走,口中笑道:“也没有瘦很多啦,素瑜还夸我苗条了呢。” 跟在后面的薛思文:……? 容老夫人顿了下脚步,回头狠狠瞪了孙子一眼,转头看向丹卿时又恢复了慈爱的神色,柔声道:“别听那小子胡说,他见过几个女人,能懂什么!这姑娘家啊,身上要有点肉才康健,什么纤弱苗条的,都是男人们为了满足自己的癖好胡说的,公主可千万不能信他。” 薛思文:……他明明也一直在劝她多吃点的…… 丹卿娇笑着扫了薛思文一眼,然后点头道:“老夫人说得极是,那我以后都不听他的了,定要多吃一碗饭。” 薛思文:…… “今日备的都是公主爱吃的,我还做了您上次说好吃的椒盐菇饼,小郡主尝了说味道正好,” 王氏也跟着说道,“今日下雪,就没叫小郡主出来,禾苗姑娘陪着她在正殿里等着公主。” 丹卿对着王氏点了点头:“劳您惦记了,我正想这一口呢。” 王氏笑颜如花,直接挤开薛思文,跟容老夫人一左一右陪着丹卿说话。 丹卿抽空回头对薛思文道:“大哥和嫂嫂那儿你盯着膳房赶紧备一桌宴席送去,嫂嫂不想打扰,咱们 也得周到。” “不用他去,公主放心,大阿哥府上已经叫人备好了宴席了,” 王氏回道,“那边的膳房也预备好了,选了两个本地的厨子,又按您的吩咐从公主府拨了一个过去,肉蛋蔬菜什么都齐全,等晚些时候再使人去问问缺什么就是了。” 丹卿感激的拉住她的手:“多谢夫人周全。” 王氏可是能自己顶起天上香的人,办事自然妥帖麻利,收到丹卿来信说要将旁边的府邸收拾出来给胤禔夫妇住后,就亲自带人内外张罗,可谓细致周全。 这本不是她需要操心的活计,但她愿意帮忙,丹卿也领这份情。 行至正殿,一进门,蘼蘼就像是小炮弹一样冲进了丹卿的怀里。 “哎呦,蘼蘼猪,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多沉了?” 丹卿被她撞得一趔趄,幸好薛思文早有准备抱住了她,才没叫她一屁股坐地上。 “我才不是猪!” 蘼蘼不满的哼唧了一声,然后放轻了动作紧紧抱住丹卿,“额娘,我想你了——你怎么走那么久啊,你是不是不要蘼蘼了——呜——” 这一哭,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丹卿也被引出了泪水,母女两个抱在一起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薛思文无奈的蹲下来一手一个都抱进怀里,安抚道:“两位小祖宗,咱至于吗?是红焖羊肉不香啊,还是椒盐菇饼不脆啊,这么一大桌子好吃的,再哭可就都凉了。” 丹卿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她抽出手帕给闺女擦干净小脸,薛思文也要了禾苗的帕子来给丹卿擦眼泪,母女两个收了哭意,闻着饭菜的香气,肚子一起咕咕叫起来。 “快来吃饭吧,” 容老夫人亲自来牵这一大一小,眼眶也有些微红,“久别重逢乃是人生一大喜事,今日我定要陪公主痛饮几杯!” 丹卿是真的很高兴。 回到了归化城,回到了公主府,回到了惦记她的人身边,她终于又有了心安的感觉,可以放空自己,不用时时警惕,即便喝醉了,也全然不担心。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杯,总之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飘的,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薛思文忙着拉住张开手臂试图飞翔的丹卿,蘼蘼还在一旁起哄拍快手叫好,丹卿闻言更是激动,薛思文差点没拉出叫她真脱手飞出去了。 “公主啊,别自己飞,容易摔着,” 容老夫人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用力在薛思文的背上派了几下,“骑他飞,结实!” 薛思文:…… “娘,您快把祖母扶回去休息吧。” 薛思文只能求助于看起来比较清醒的王氏,然而王氏却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喊一声“薛明你个狗东西”,然后操起桌上盛鱼的大盘子就要往外冲,好在侍女们早有准备,赶紧给拦了下来。 薛思文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黑。 手里的公主“飞”得抓不住,祖母一下一下的拍着他念叨着他身上的“膘”不够壮,不是匹好马,亲娘还在挥舞着盘子,仿佛要去拍死他爹,还有个蹦蹦跳跳的小蘼蘼,到处拍手叫好,快乐极了。 “以后不准再给她们喝酒!” 饶是薛思文脾气再好,也忍不住爆发,“快点,都各自扶回去,把这里收拾干净了!” 半晌之后,殿内终于清静了下来。 送走了另外那三位祖宗,只剩下丹卿就好打理了。 薛思文嘴里答应着一会儿带她飞,哄着她梳洗干净,将人塞进了被窝里,刚想去给她倒杯温茶来,就被扯住了衣角,不让走。 “你说好了要带我飞的。” 丹卿异常执着的盯着薛思文,“要飞得高高的,到天上去!” 薛思文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醉鬼解释他不是马,而且马也不会飞,犹豫间一不留神,就被丹卿扯倒了。 丹卿迅速翻身将人压在身下,高喊一声“驾”,薛思文忍无可忍,终于决定不忍了—— 不就是想骑马飞么,有什么难的! …… 丹卿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她正想坐起来要水喝,刚起身就扶着腰又软了回去。 “公主醒了?” 薛思文走到床边,手里拿着一杯温水,叫丹卿靠着他坐起来喝。 丹卿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然后长出一口气,揉着腰栽赃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趁我喝醉了打我了?” 薛思文被这恶人先告状气笑了,他拿走茶杯,然后一把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满是青红痕迹的脖子和肩膀,问道:“所以我这是狗啃的?” 丹卿略心虚,垂下眼眸,但手却不自觉的摸了上去。 摸着摸着,就特别自然的往下,摸到了他的胸腹,然后惊讶道:“呀,你好像壮实了!” 他以前是有些精瘦的,如今摸着却有了肌肉,手感立刻上升了一个台阶。 薛思文将丹卿推开,裹紧衣裳退走,口中道:“色鬼!” 色鬼? 谁啊? 她吗? 丹卿咂了咂舌,觉得这个形容词并不怎么贴切。 食色性也,好爱人的色乃是正道,怎么能说是鬼呢? 再说了,他故意不穿外衫只着中衣过来,不就是想勾引她去摸的吗,她不过是顺了他的意而已。 丹卿觉得自己特别有理,所以等薛思文拿了衣裳进来给她穿的时候,又顺手揩了几把油,薛思文对着她龇了龇牙,却也没阻止,眼神里还带上了几分得意。 他就知道,公主肯定喜欢。 也不枉他这几个月日日辛苦锻炼。 …… 将胤禔送到了归化城后,那些负责“押送”的官差就打算回去了。 丹卿大方的都给了丰厚的赏银,问他们知不知道回去之后要怎么说。 “公主放心,奴才们心里有数,” 领头的官差笑得眼睛的看不见了,“这一路是万分艰辛,不但风雪难行,还路遇追杀袭营,千难万险才到了归化城。归化城里十分寒冷,大阿哥的住处都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全靠公主府救济,大阿哥大福晋心心念念着京城,寝食不安。” 丹卿十分满意,又多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叫他带着弟兄们去商行雇一辆马车回去,也省得路途艰难。 自此,胤禔的事情算是暂时解决了,至于她答应要修的绥远城—— 且不着急,这大冬天的,也不能开工不是? 等来年春暖花开,她再叫人大张旗鼓的采买各自建城的材料,还得雇佣劳力,没个一年半载的哪能动土呢。 胤禔更是对建城没什么兴趣,他很明白他跟丹卿不一样。 丹卿建了归化城能自己称王称霸,而他就算建好了绥远城,也只能拱手让人。 第132章 三公主这问题,若是放在两三年前丹卿寻噶尔臧报仇的时候问,丹卿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应下,并且向她保证,以后在归化城里她一定会过得很好。 可是如今,丹卿却犹豫了。 三公主此来过于蹊跷,表面上看似被喀喇沁部的人逼着,迫不得已才来,可实际上一开口却又像是早就下定了决心一般,这其中必有她没说的隐情。 “三姐姐总该告诉我为何会改了主意吧?” 丹卿不答反问。 三公主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就垂下眼眸掩去,干笑道:“还能为何,看透了罢了。四妹妹,我不像你自幼与兄弟们一起上书房,承汗阿玛的教导与宠爱,同样是和亲,汗阿玛单独建了一座城给你,又有火器营护身,自然是有底气的。我什么都没有,以前指望着噶尔臧,现下指望不上了,便只能来寻你。” 丹卿听着,只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劲。 不只是因为三公主的话里带着太容易察觉的酸味儿,更是因为她特意提到了火器营。 以丹卿对三公主的了解,她从来不是会关注兵事之人,她如今来投,不说钱庄铺子,不说牧场马场,只说了火器营,完全不像是她往日的风格,直觉告诉丹卿,这话应该是旁人教她说的。 “三姐姐,咱们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亲姐妹,你若当真有难,归化城的大门自然向你敞开,不过噶尔臧和那些喀喇沁人你打算处置啊?” 丹卿试探着问道。 三公主心中一喜,立刻说道:“都杀了便是了。” 丹卿看着她毫不在意的模样,仿佛她刚刚说要杀的不是她的额驸和几百条人命,而是踩死一窝蚂蚁那么简单。 “你的护军营有把握将他们尽数灭口吗?” 丹卿继续试探问道,“若是放回去活口,那你与喀喇沁部就算是结下了死仇,他们告到汗阿玛那里,汗阿玛只怕会降罪于你的。” 三公主倏然抬头盯着丹卿,语带诘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若是不想护着我,当初又何必应承,如今我真的来投你,你又推三阻四,是什么意思?” 丹卿心里已经确定了她的来意:“所以你是想我帮你杀了那些喀喇沁人?” “不然呢?” 三公主理直气壮,“你有火器营,不过是些许弹药的事,有甚为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京城回来这一路上杀了多少人,怎么,你自己可以杀人,帮我就吝啬那些弹药了?” 丹卿沉下了脸。 “我杀人,是因为身处战场之上,他们要杀我,我自然也要杀他们,而你如今要杀的人,我不知有何取死之道,你若自己能狠下心来动手,我不会阻拦,但你若要我替你来背负弑杀的恶名——” 丹卿干脆摊牌,“三姐姐,叫你来的人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是个傻子吗?” 三公主呼吸一滞,眼神有些飘忽,却还是强作镇定:“什么叫我来的人,分明是你抓了我的额驸,逼着我一定得来的!如今你不想帮我就罢了,竟还要用莫须有的事情来当借口,人人都说恪靖公主仗义重情,怎么没瞧见你对我这个亲姐姐好一点呢!” 丹卿冷眼看着她:“我若不重情,上次见面的时候就不会受你威胁,该看着你跟噶尔臧同生共死才对!三姐姐,我不知那人答应了你什么好处,我只有一句话奉劝,与虎谋皮,也得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资格!” “你!” 三公主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也看不起我?” 丹卿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是啊,三姐姐,我看不起你。” 三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就上前来想抓丹卿,丹卿却抢先抓住了她的手臂,顺手一扭一甩,三公主便痛呼一声,被甩到了地上。 年少时,丹卿曾为姐妹们求过康熙,请了武师傅来教导骑术和防身的拳脚。 大公主本就擅骑射不必多说,二公主性子温柔,在这一点上却十分用功,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将来要去哪里,知道什么是自己需要的。 而三公主却是能逃就逃,能避就避,分明她才是那个最没着落的,却也是脑子最不清楚的,本应该早早为自己打算好,可直到如今,却还是这一推就倒的柔弱模样。 这里是草原,连几岁的小娃娃都能策马狂奔,都能射箭摔跤,没人会欣赏她的“柔弱无骨”,只会叫人看不起。 她总是觉得自己是最可怜的那个,其实康熙虽然对她不够重视,却也从没轻待了她。 姐妹们有的,她也都有,就连喀喇沁部的婚事,她想要,康熙也叫她如了愿。 嫁妆、份例、封邑都给一丝不少的给了她,侍卫、护军,只有比惯例多,没有少的,丹卿实在想不通,她为何就不能自己立起来? 三公主嫉妒 她,可如今她的婚姻,不是当初三公主自己不想要,想方设法推掉的吗? 她从来没有抢过三公主任何东西,她的一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她不欠她什么,也没有道理一定要纵容她。 “来人!” 丹卿高声叫人,一直守在门口的薛思文立刻就带人走了进来。 “将三公主请出去,送她去见见噶尔臧,” 丹卿沉声吩咐,“告诉喀喇沁部的人,想要赎人就拿银子来换!三万两银子,我就将噶尔臧和所有俘虏的喀喇沁人全都还给他们。” 当初抓住噶尔臧那些人的时候,丹卿还真就想过三公主的处境,想着说不定能用这些人能帮三公主换些好处,如今看来,却是她一厢情愿了。 三公主的处境挺好的,还有闲情去跟胤礽勾搭来诓她,想来也不缺这三万两银子,不如给她,她正好拿去修盐矿! 三公主闻言神色大变,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薛思文不知从哪儿抓来的手帕塞进了嘴里,瞬间只剩呜咽。 “快送出去,” 薛思文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以后别什么人都往府里放!” 侍卫们架了三公主出去,胤禔竟然还没走,依旧坐在厅堂里看热闹。 三公主挣扎着呜呜做声想要向他求救,胤禔却是掏了掏耳朵,开口说道:“动作麻利点儿,几个爷们儿还能叫她挣扎?赶紧丢出去,收拾干净了爷还要陪福晋出门呢!” 他一直都觉得三公主心思不正,只不过丹卿重情,他也不好多言罢了。 如今丹卿终于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他便也能放心去陪他福晋喽! 寝殿内,薛思文铺好床铺,帮丹卿拆了头发,抱着她一起躺下休息。 “大过年的,别管那些不要紧的人了,咱们做点有意思的事儿吧。” 薛思文一边说着,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 丹卿抓住他不让他胡来,思索道:“你说太子让她来这一趟,真觉得她能诓我?” 诓她去杀噶尔臧和喀喇沁部的人,是想叫她与喀喇沁部结下死仇,也是想让康熙降罪于她。 可她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轻易就听了三公主的话,去杀那么多人呢? 难不成胤礽自己疯了,就觉得她也是个疯子? “我倒是觉得,指不定是三公主‘从中作梗’呢?” 薛思文抽出手,继续把玩丹卿的头发,“她若真的想让你帮她杀人,就不该带那么多喀喇沁部的人来,我瞧着来的都是宗族命妇,她们又没做过什么,公主你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对她们下杀手呢?” “你的意思是,胤礽是叫她想办法单独前来,或是只带些信得过的心腹,而让我杀的只有噶尔臧和那些俘虏,毕竟我之前说他们是来历不明的贼人,杀他们,名正言顺,” 丹卿顺着他的思绪想,“但是三姐姐自作主张将她看不顺眼的人都诓了来,想要借机一并铲除,反而漏了马脚。” 这就说得通了。 若三公主当真按胤礽的计谋来,以揭露噶尔臧过往的全部罪行作为交换,请求她杀了噶尔臧给她自由,说不定当真能如愿。 毕竟她想杀噶尔臧已久,不过是碍于他三额驸的身份不好下手,三公主若是能此时将杀了噶尔臧的契机送到她手里,她当真会要了噶尔臧的命。 可如今三公主这么一闹,她反而不想杀了噶尔臧了。 一来她既然察觉了是胤礽在背后指使,自然不会叫他如愿,二来,留着噶尔臧给胤礽找麻烦,似乎比杀了他更有趣些。 “去叫人将刚刚三公主说的话都告诉噶尔臧,再告诉他,胤礽要他的命,可我只要三万两银子,他若是拿得出来,我保他平安回到喀喇沁部。” 胤礽能用噶尔臧,那她也一样能用,像噶尔臧这种没脑子的人,有时候用起来确实更方便。 这两个月种土豆的日子应该够他痛苦了,此时是要接受她的条件还是继续相信要他命的胤礽,应该不难决定。 丹卿觉得,胤礽连明知道不牢靠的三公主都用上了,未必全是为了害她,更可能是急于解决掉噶尔臧,这就意味着,噶尔臧可能知道很多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他才会着急杀人灭口。 既如此,那她就放噶尔臧回去给他添堵好了,毕竟相比于天生的对立者,身边亲信的背叛应该更可怕些。 薛思文亲自去为丹卿办了这件事。 他是个商人,最懂得揣度人心,尤擅投其所好,引人入局。 噶尔臧又适逢最困苦之时,他故意去得慢些,让三公主先告上一个歪状,不外是说太子想救他丹卿不肯放人云云,然后在他愤怒绝望之际,叫人告诉他只要三万两银子,他和所有被俘的喀喇沁人都能活命。 第133章 京城,胤礽别院。 几个身穿蒙古服饰的姑娘正被侍卫们按在地上打,惨叫声连连。 “够了,她们不过是听我的命令来表演蒙古舞罢了,又不是真的蒙古人,太子爷要撒气也犯不着找她们。” 裴端开口制止道。 他今日也穿了一身蒙古袍子,再加上他之前为了接近丹卿本就蓄了头发,除了肌肤过于白皙,别的都跟蒙古人没什么差别。 胤礽挥手示意侍卫们住手,将那些姑娘都拖了出去,然后一把将裴端拽了起来,又狠狠地用力砸在了屋里一根很突兀的柱子上。 裴端磕到了头,缓缓滑落倒地,只觉得脑子一片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又重新能听到周围的声音。 “你是不是又惦记她了?” 胤礽俯身将人拉起来,按在了柱子上,声音里满是戾气,“别白费力气了,她早就不要你了!” 裴端艰难的挣扎着抱住胤礽,靠在了他的怀里,喘息着说道:“我是惦记她,我惦记她怎么还不死。” 这句话取悦了胤礽,他顺势抱紧裴端,将他扶回原来的地方坐下,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给他看额头上的伤。 裴端强忍着厌恶,又开口说道:“这次喀喇沁部的背叛让您折了在蒙古的大半财路,其余各部见状只怕也要生出反心,您必须得另寻合作之人了。” “难得你愿意帮孤琢磨这些,那你说说看,孤该找谁合作?” 胤礽发泄完了情绪,对裴端又重新温柔了起来。 “我觉得,您不该一直被恪靖公主牵着鼻子走,也得给她找找麻烦,” 裴端今日演这一出就是为着这件事,终于能说出来了,“她有钱有军队,硬碰硬每次都是咱们输,若要我说,应该寻她身边的人合作,釜底抽薪。” 胤礽琢磨了一会儿,摇头道:“她身边器重的那几个都是死忠的,不然当年孤也不会安排你去,可惜啊,你这般的美人她都不珍惜。” 裴端挣扎着坐起来,直视胤礽:“还有一个人,太子爷忘了么?” 胤礽挑眉:“谁?” 裴端微微勾起嘴角:“敦多布多尔济,咱们恪靖公主名正言顺的额驸爷!” “他?你那公主早就不要他了,他能顶什么用,” 胤礽并不认同,“他如今在库伦城里美妾成群,数年都不踏足归化城半步,就算他肯听孤的,又能对你 那公主有什么威胁。” 裴端却道:“太子以为他当真甘心当公主的傀儡吗?他的长子,只比福安郡主小几个月,如今也有五岁了,您觉得,他会愿意让土谢图汗部和公主手里的一切权力,将来都落入福安郡主的手里吗?” 胤礽嘶了一声:“继续说。” “我认为,敦多布多尔济与恪靖公主绝不可能一直和平共处,他们之间必有一战,而恪靖公主本就实力雄厚,如今身边又有了擅兵事的大阿哥和孙将军,只怕以敦多布多尔济的能力,并不足以与公主抗衡,终将败落。” “可若是太子爷此时伸出援手,对他而言不外是雪中送炭的救命稻草,他必然会愿意与您合作,不,是像您臣服,” 裴端语气里带着暗藏的诱惑,“您想想,如果库伦城落在了您的手里,在喀喇沁部丢掉的贩货线路还算什么?到时候您与他联手将土谢图汗部从恪靖公主手里抢过来,以后还愁没有获取银钱的途径?” “要知道,如今恪靖公主可还占着吉兰泰盐池呢,之前您走私盐的路子都被她给堵死了,那地方其他人也不好插手,只有敦多布多尔济有资格分一杯羹,只要您支持他重掌大权,他难道还会不懂得如何孝敬吗?” 见胤礽眉宇间有了意动的神色,裴端紧接着下了最后一枚棋,“更何况,北边还有沙俄呢,据我所知,当初敦多布多尔济与车凌巴勒一战之时,其中就有沙俄士兵参战,可见他早与沙俄有联系,有了您的支持,再加上沙俄的兵力,就算恪靖公主得了大阿哥,也未必是对手,到时候他们少不了一个对敌不利的罪名,难道皇上还能一直护着他们?” 胤礽听到此处,已是笑了出来。 “端儿啊端儿,你说你那公主将来会不会后悔没杀了你,而是为了羞辱孤,将你送回来?” 胤礽满眼兴奋,“幸而孤念旧情,将你留在身边,如今你也能为孤尽心出力了。” 裴端低眉浅笑:“自是乐意为太子效劳。” 半个时辰后,胤礽心满意足的从屋里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 等他走后,一身伤痕的裴端艰难的起身,脚步蹒跚的走到早就预备好的浴房里,将自己沉进已经有些凉了的水里。 真的是太久太久了,他终于等待了公主所说的时机成熟之刻,终于完成了当初离开归化城之时,公主交代的计划。 公主说过,不到胤礽在蒙古的势力几近全灭之时,绝不能谈及此事,所以他等啊等,在胤礽几乎被废的时候没说,在胤礽重新掌权,命人阻击公主的时候没说,终于叫他等到了如今喀喇沁部反水的最好机会。 公主交代过,在说之前一定要给自己想好退路,如果胤礽听到这个主意后对他大加斥责,坚决反对,他得有办法糊弄过去才行。 可是公主错了,她高估了胤礽的底线,一个根本不把臣民当人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乎什么国家大义? 胤礽他眼里只有对银钱和权力的渴望,没有一丝一毫引敌入国的担忧和愧疚,对他来说,颉取银钱报复公主和大阿哥,远比边境安宁更重要。 甚至他还期待着北疆不安,好叫公主和大阿哥在康熙面前失了信任,受到斥责,根本不在乎他放进来的敌人,将来该如何收场。 裴端在水中大笑,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再等等,只要再等等,他就一定能大仇得报! …… 对于丹卿而言,康熙四十年是忙于“还债”的一年。 她在康熙面前立下的豪言壮语,捏着鼻子也得完成才行。 为了吉兰泰盐池的事情,薛思文一连数月未归,从一开始的三天一封信,逐渐变成了一天三封信,就连身怀有孕还非得来公主府里帮忙的娥眉都忍不住吐槽他实在是过于黏人。 “娥眉,你还是安心在家里养胎吧,你这大着肚子进进出出的,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丹卿看着娥眉竟然踮起脚去够架子最顶上的书信,颇有些胆战心惊,“你快别管那些信了,府里又不是没有旁人能用,你万一磕了碰了,江津还不得打进来!” “他敢?!” 娥眉却是浑不在意,“他忙得很,每天都要半夜回家,奴才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又不让练武,无聊到数叶子,实在烦得很,不如进来陪着公主。如今薛公子还没回来,朱颜也出去做事了,小郡主进学禾苗姐姐得陪着,公主身边只剩下成碧一人支应,其他婢女又不顶事,奴才才是真的不放心。” 丹卿无奈摇头:“不然我叫她们把客院收拾出来,你们夫妻俩回来暂住些时日,等你坐完月子再出去。府里有安太医守着,也方便些。” 娥眉自然愿意,二人又说起府里 其他侍女的事情。 “当初跟着我一起出来的宫女一共十二个,除去你、禾苗、朱颜成碧,另外八个丫头也都到了年纪,之前有两个留在了京里,剩下的我问过她们,都不愿意回去,想留在归化城里嫁人,” 丹卿盘算着,“嫁娶之事我不干预,让她们自己去寻喜欢的便是,不过我想着还是先得再寻几个小的进来教着,等她们能脱开手,才有时间为自己打算。” 娥眉回道:“这事叫乌雅佐领去办不就成了?包衣旗下适龄的姑娘不少,选了合适的叫进来看看,就跟宫里小选差不多。” 丹卿却摇头:“我知道你说的法子最合规矩,但这里毕竟不是京城,我也不需要那么讲规矩。城里的包衣旗人这些年大多都有了合适的营生,家里的姑娘或是能帮衬生意,或是已有了适合结亲的人选,只不过碍于所谓的规矩,都不敢妄动。” “之前乌雅佐领就来问过小选的事情,我给推了,我想着,既然她们有着落,不如就叫她们去过自己的生活,又何必非要将人选进来当奴才,耽误了她们的青春呢?” 丹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以后公主府里的侍女,可以从那些失了亲人无依无靠的孤女中选,也不拘是满人汉人还是蒙古人,年纪小些也无妨,算是让她们能有个能安身的地方。” 娥眉素来什么都听丹卿的,立刻道:“奴才懂了,公主是想叫同知府帮着选人。” 丹卿点了点头。 如今归化城里的大小事务已经基本全数移交给同知府打理,让同知府负责遴选侍女,是丹卿预想中的各族平权的步骤之一。 她希望未来的归化城,乃至她所统治的所有地区,民族都不会成为桎梏一个人的枷锁,每一项“工作”,都不会因为出身不同的民族而受到歧视,这其中就包括百姓们眼中进最尊贵的公主府做事。 这是一项冒险的举动,几乎可以说是在挑战如今已经深入人心的满人的权威,所以丹卿也不敢冒进,只能先从自己身边的小处着手,一点点潜移默化的将民族平等的观念释放出去,期盼着未来有一日,这片草原能成为真正的世外桃源。 当然,在这之前,她还要再进一步的扩大自己的“领土”面积,比如,那座早就该属于她,如今却还在混乱之中的库伦城。 她给了敦多布多尔济太多次机会了,然而他并不知道珍惜。 第134章 康熙四十一年初,北疆告急。 丹卿刚将凑齐的岁供尽数送走,就收到了来自库伦城的战报,说是有一支沙俄军队突然出现在库伦城北三十里外,意图不明,请求丹卿派兵支援。 这封战报自是出自敦多布多尔济之手,语气看似急切,实则语焉不详。 那支所谓的沙俄军队有多少人,带了多少武器,打得是哪方的旗号,目的究竟为何,一概不知,这也能称之为军报? 丹卿放下密信,看向瘫在她身边新加的躺椅上往嘴里塞葡萄的薛思文,挑眉问道:“不是叫你去招待那些前来贺年的蒙古王公么,怎么你能这么悠闲?” 自从去岁在吉兰泰盐池待了大半年才回来后,这人就又开始犯懒了,整日想方设法的往她身边凑,一副不思进取等着吃软饭的坦然模样,气得人牙痒痒。 “王相卿不是回来了么,他带着晋商会跟那些蒙古人算账呢,这些时日他们估计都没心情跟我玩了,” 薛思文坐起来,挑了一颗品相最完美的葡萄剥好送到丹卿嘴边,讨好道,“公主不是说过叫我别掺和大盛魁的事么,这冰天雪地的,牧场马场都封了,盐池也停了工,我自然清闲些嘛——”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平白多了几许撒娇的意味。 丹卿吃了葡萄,却不吃他这一套撒娇,哼了一声道:“既然闲着没事做,就去张罗几桌宴席,我今日打算宴请那些尚在归化城里的蒙古王公们。” “今日?” 薛思文收了玩笑,“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丹卿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他:“敦多布多尔济等不急了。” 薛思文低头迅速扫了一遍,眉头紧锁:“不对啊,若真有敌情,为何咱们的探子没有回报?” 敦多布多尔济的战报走的是六百里加急的官驿,而归化城如今的情报系统却是人、鸽交替行进,比单纯的快骑更加迅捷,按理说,他们的线报应该比敦多布多尔济的战报早上两三日送到。 “当然不对,他这是给我设套呢,” 丹卿嗤笑道,“也不知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要么就是想调虎离山转头进攻归化城,要么就是妄想着能削弱咱们的兵力后再一击制胜。” “所以公主打算如何?” 薛思文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要不然我叫人偷偷绑了敦多布多尔济,带回来给你出出气?” 他这话也不算是虚言。 他爹薛明去了库伦城后,当真将天上香的分店开了起来,如今已经逐渐演变成了情报交易之地,又收拢了不少盘踞于此的亡命徒,在库伦城里也算是一方势力。 丹卿手下负责情报工作的李茂与薛明表面上互相对峙,实际上暗中联手,早已摸清了敦多布多尔济暗藏的势力,若此时丹卿一声令下,他们还真能不动声色的将敦多布多尔济给绑了送出库伦城。 不过,这并不是丹卿想要的。 她从来都不是对付不了敦多布多尔济,留着他,任由他瞎折腾,不过是为了利用他的身份便宜行事,也是为了拿他当诱饵引胤礽上钩。 “你只管帮我将那些蒙古王公们请来,这些年他们吃了我不少好处,如今也到了该回报的时候了。” 丹卿勾起嘴角微笑。 这局棋她筹谋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所有棋子都已经落位,接下来,就到了猎杀时刻。 恪靖公主府第一次府门大开,为那些蒙古王公们大摆宴席,来之前,他们中许多人就猜到了丹卿对他们必有所用,但听到丹卿让他们派兵支援库伦城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公主,并非我们不知感恩,这些年您帮了我们许多,我们一直铭记于心,但出兵是大事,若无朝廷旨意私自行动,只怕会引来皇上不满啊。” 一位漠南蒙古亲王代表众王公直言道。 “是啊,怎么能私下动兵呢?” “若是库伦城的军报是真的,为何不像大清朝廷求援?” “要我说以归化城如今的兵力,即便沙俄当真来犯,也有一战之力,用不着我们插手吧?” 众人议论吩咐,但几乎都是不愿意的。 丹卿端坐在上首,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才开口说道:“咱们蒙古诸部虽然是大清臣属,但若非主动求助,大清并不会轻易插手诸部兵事,这一点,诸位应该比本宫更清楚。” 她环视一圈,神色威严,蒙古众王公无不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他们当然清楚大清朝廷不会没事管他们的军事调动,可以说只要不打仗,或者说不闹得太过,朝廷都只当看不见。 但他们平日里调兵不过是部族之间的小打小闹,真叫他们去直面沙俄人,他们却是有些怂—— 沙俄人手里可是有枪炮的,他们去不是送死吗? 丹卿稍微缓了语气:“当然,本宫当你们是朋友,自然不会为难你们,归化城会同时派遣兵力对抗沙俄军队,只需你们派人助战,本宫给你们一个保证,绝不会叫你们的军队去跟有火器的敌军交战。” 她这话说完,在场的蒙古王公顿时神色一松。 只要不对上火器,其他的都有的商量。 先前那个蒙古亲王试探道:“公主,您素来仁义,既有所用,我们也不敢推脱,只是要动兵马,粮草需得先行,我们还在筹措借款利息,一时间只怕很难有多余的钱粮,您看这——” 这便是在谈条件了。 “借款利息是你们与晋商会之间的交易,若是你们一时间手头上困难,本宫可出面为你们担保,容你们过些时候再补上。” 这就是为何丹卿不让薛思文插手大盛魁的事情了。 早在她开始向蒙古诸部放“贷款”之前,就已经将大盛魁完全交给了王相卿打理,她作为股东,只拿干利,不参与任何决策,至少在明面上,她与大盛魁之间看不出任何干系。 如此,大盛魁组建的晋商会才能更加独立,而她作为提供贷款担保的第三方,也不会叫人拿了把柄要挟。 就比如现在,那些蒙古王公在归化城滞留这么久,就是因为还不起贷款利息,如果大盛魁是她的,那她要用他们,说不得就得给他们免了钱,可若大盛魁与她无关,她为他们担保延期还款,便成了最好的结果。 果然,那些蒙古王公互相对视了几眼,有几个实在还不起钱的,已经开始点头了,但大多数还是在犹豫。 “至于粮草补给,路上所用还是得你们自己筹备,等到了前线,你们既然为本宫而战,本宫送去的补给里,也自然会有你们的一份儿。” 丹卿继续加码。 刚刚还在犹豫的人里,又有几个舒展了眉毛,看神色便是愿意了,只剩下几个老成的还在等着,他们觉得这条件还能再谈一谈。 “诸位应该知道,汗阿玛许了本宫开采吉兰泰盐池,如今大半盐引都在本宫手中。” 丹卿拍出足以令在场所有人都心动的筹码,“咱们蒙古诸部盐引混杂,私盐泛滥,盐价一时一个样,稍有风吹草动便水涨船高,百姓们用盐困难,本宫也是颇为心疼。故而此次本宫打算将盐引交给晋商会,但条件是盐价要与归化城里的市价相同,也就是说今后只要归化城里的百姓们有盐吃,蒙古诸部的百姓们就绝不会用不起盐!” 这次,就连最老成持重的几个蒙古亲王,也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盐看似小物, 却是人畜都不可或缺的,不只是蒙古百姓们需要盐,他们养的牛羊也一样需要,所以尽管盐价时常居高不下,他们也得捏着鼻子给私盐贩子送钱。 如今丹卿虽然没有直接给他们军费,却承诺会通过晋商会向他们提供大量平价的官盐,而晋商会的商路遍布整个草原,这也就意味着,今后不管他们身在哪里,只要有晋商会的铺子,就不会缺盐。 在座的蒙古王公们都不傻,一时得的几个银子如何能与未来几十年甚至更久的实惠盐价相比? “公主大气,我愿意跟随公主!” “我也愿意,我部儿郎皆为公主而战!” “公主,我即刻就反回部族点兵,如何行军,您只管吩咐!” 还不等那几个蒙古亲王开口,一些年轻的王公们就等不急喊了起来,好似生怕他们答应晚了,丹卿会反悔,不给他们盐了。 那几个蒙古亲王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不可贪多,如今这情形,只要他们与丹卿搞好关系,今后的好处只会源源不断。 “公主,您诚意十足,我们自然不敢再多言,您需要多少人,要去哪里做什么,还请直言,但凡我们能拿得出,绝不会吝啬。” 最早说话的那个蒙古亲王一锤定音,将今日的话题从要不要出兵,直接转移到了要出多少人,如何打这一仗。 丹卿有的时候还真的挺喜欢这些蒙古汉子的。 他们也不是没心眼,该讨要好处的时候没见着少要,但一旦认了,就痛痛快快的认,不会再推三阻四磨磨唧唧。 丹卿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地图出来,将集结点指给他们看,然后说道:“诸位放心,汗阿玛那儿本宫自会交代,不会叫你们难做,此次出兵也未必真要动手,权当是演练吧,具体的事宜,本宫会请直郡王与你们交代,到了前线之后,你们且听他的安排。” 今年过年之际,康熙派人来宣旨,恢复了胤禔直郡王的爵位,令其暂摄那还不存在的绥远城。 丹卿心里有数,这是康熙看着胤礽失了蒙古的势力,想要再立一个人来制衡她。 第135章 敦多布多尔济也知道,自己算计丹卿一旦失败,将会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但到此时,他早已没有退路了。 这几年来,他一直在想办法将库伦城握在自己手中,但在库伦城里多方势力制衡之下,处处掣肘,收效甚微。 丹卿给了他亲王的爵位,给了他部族领袖的尊荣,可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自从他跪在她面前臣服之时起,她就牢牢攥紧了他的咽喉,不给他一丝喘息的空间,即便他逃离归化城,回到本就该属于他的库伦城,只因为借助了她的势力夺权,就只能永远做她的傀儡。 他不甘心。 若只是为了做一个有名无权的傀儡,他当年又何必不顾亲族反对亲往京城去求娶公主,去请求大清的支持! 他以为自己是得命于天,才会毫不费力的就娶到了大清皇帝最心爱的公主,他的公主带着最丰厚的嫁妆、军队还有能统摄草原的火器,给了他能借此一统漠北,成为一方霸主的错觉。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大清的公主并不像他想象中的柔弱温柔,她牢牢的将权利握在自己手里,时时刻刻警惕着他,不给他一丝夺权的机会。 到如今,她早已成为雄霸一方让整个草原都不得不警惕敬畏之人,而他,不过是她光芒之下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如果不是她还需要他的身份来名正言顺的行事,只怕早就不会留着他了吧? 敦多布多尔济不想等死,所以他明知道与胤礽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还是点了头。 归化城还是离库伦城太近了,他永远也不可能摆脱丹卿的控制,但京城很远,太子也不可能亲临草原,他完全可以先借助太子的力量拿回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等将来他真正成为漠北的主人,便是大清的太子,又如何! 敦多布多尔济看着库伦城外那些身穿蒙古服饰,帽子里却是辫子头的士兵们,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利用他们才最划算。 这些人是胤礽派来了,不知从属于何部,但太子的密信里暗示了他可以随时牺牲这些人引丹卿入局,或是利用他们的战死,将战败的罪名扣在丹卿的头上。 他想用他们将大阿哥率领的归化城军队诱入漠北的荒原里,到时候,丹卿肯定会再派兵来救援,而太子的另一支伏兵,就会直捣归化城。 就算不能破城,这些人也足够拖延她求援的速度,让他有机会与沙俄人合围,彻底吞下她派出来支援的蒙古骑兵,再转头去解决大阿哥那些人。 如果没有了她精心培养的三千蒙古骑兵,只凭丹卿手里那几百火器营,固守归化城尚可,想要干预北疆的战事可就难了。 届时,他再“英勇”战胜沙俄人,夺回被攻占的土地,自然是居功至伟,不愁得不到康熙的奖赏,而且库伦城中也可以借此彻底清洗掉属于丹卿的势力,以后再由不得她来插手土谢图汗部的内政。 敦多布多尔济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立下不世之功,被所有人拥戴,自此成为一方霸主的辉煌场面,而此时,突然有斥候急吼吼的来报,说是在库伦城东南方,发现了漠南蒙古军队的踪迹。 漠南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为何沿途的探子没有来报? 敦多布多尔济第一反应是斥候看错了,毕竟漠南的军队要来到这里,必须要经过多个关卡,而这些关卡如今都在归化城 的掌控之中,按理说漠南人有异动,他应该第一时间知道消息才对,除非—— 这些漠南军队来到这里是提前报过归化城的,而丹卿同意了,却没有叫人知会他。 敦多布多尔济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些漠南军队突然出现,完全是在他计划之外的,恐怕会给他和太子安排好的一切,带来不可掌控的变数。 “快去问清楚他们的来意。” 敦多布多尔济急急的吩咐道。 然而早就得了吩咐的漠南人压根不理会敦多布多尔济,直接在库伦城外五里安营扎寨,静候真正能统领他们的人到来。 胤禔此刻却并不在来的路上,而是早早就绕到了库伦城北,将那些沙俄人和所谓的“蒙古士兵”的底细,都摸了个清楚明白。 “老二这次可是掏出家底了啊,” 胤禔拿着千里眼观察着那些梳着辫子头的“蒙古士兵”,“也不知道这些都是谁的人,竟然敢私自调遣到这里来,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是原属绥远将军府统辖,后被划到张家口驻扎的汉军。” 在胤禔身后,孙天阙坐在轮椅上,平静的说道。 胤禔回头诧异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孙天阙道:“能私下调遣到这种地方的,只有被原属剔除,尚未到新属地重新建制的军队,如今就只有这支绥远军了。” 他从军多年,对于汉军的建制自是十分熟悉。 八旗军队都有定制,别说是调遣这么多人来这么远的地方,就算是多往前挪动一里,都会被人发现。 而汉兵营相对而言就没有那么严格,他们大多都驻扎在各地边界,时常会更换驻地方便调遣,比如张家口的驻军就经常会在蒙古、河北、山西等地活动,只要提前上报各地军署,便不算违规。 另外,汉兵营的建制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时不时就会有一支军队被原属剔除,派往另一处重新建制,这其中稍作手脚,就会存在一定时间的“无人管辖”,此时调遣,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能突然出现在库伦城的,只能是这支汉军,他们估计是扮做商队分批零散而来,才没有引起关卡的警觉。 “他还真会钻空子,” 胤禔不屑的撇了撇嘴,“也不怕被人察觉,参他一个私调军队,意图谋反的罪名!” 孙天阙敛了敛眸:“那又如何,他也不是第一次‘谋逆’了。” 当初私造火器的谋逆之罪也没能将胤礽如何,他又怎么会害怕调几个汉兵这种小事呢? 胤禔回身拍了拍孙天阙的肩膀:“上次他能逃脱罪责是汗阿玛偏心,这次他都闹出了沙俄犯境这种大罪,就算汗阿玛舍不得,朝臣宗亲也饶不得他。” “所以,他会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公主和你身上的,” 孙天阙抬起头看向胤禔,“那些汉兵,不过是他刻意送来的陷阱,他会叫他们全都死在这儿,届时死无对证,便可以由得他想如何诬陷,便如何诬陷了。” 胤禔眉头一皱,觉得孙天阙的猜测不无道理。 若是一群汉兵莫名死在了北疆,又有谁能证明他们是太子调来的? 毕竟这里是土谢图汗部的地盘,说不定将来这私调军队的罪名就按在他和丹卿头上了。 “不行,不能叫他们死在这儿,” 胤禔沉声道,“他们只有活着,才是老二的罪证,若是死了,就是泼在咱们身上的脏水。” 孙天阙点了点头,然后撑着轮椅站了起来,接过胤禔手中的千里眼往更远处望去。 那里是沙俄军队的驻地,他们犯境已久,却没有攻城之意,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留下些人盯着那些汉兵,我怕敦多布多尔济察觉不对,会叫他们直接去送死,” 孙天阙站了一会儿又觉得脚疼,蹒跚着想重新坐回轮椅上,“你说得对,他们得活着,才是太子的罪证。” 之前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当初事发之时胤礽迅速除掉了火器工坊里的所有人,才会查无对症,有了喘息的机会,而这一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得有更多的人证,让康熙确认胤礽的罪行,他才会相信胤礽罪大恶极。 “走吧,回去跟蒙古人汇合,” 胤禔扶了孙天阙一把,“你这脚伤不能再这么折腾了,此后你就留在中军营中坐镇,莫要再上前线,不然回去我可不好交代。” 当初孙天阙要跟来,丹卿和安太医都是反对的,可无奈他意已决,说什么都不肯留下,最后没办法还是让胤禔带上了他。 虽说他随军对胤禔来说是好事,毕竟他久经战场,对很多信息的判断都比胤禔更加准确,但他这身体也是真的经不起折腾。 这不还没开战呢,他就已经病了两场了,脚伤不说,又着了风寒,若不是今日需得靠他来判断那些汉兵的身份,胤禔绝不会许他离营到这里来。 孙天阙并不叫胤禔为难,听话的上了马车,可即便马车里生着炭火,他怀里抱着暖炉,依旧觉得冷意刺骨。 被炭气一激,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刚从怀里掏出安太医给他配置的止咳药丸,还没送到嘴里,只觉得喉咙一热,呕出一口血来。 孙天阙淡然的擦掉嘴边的血迹,将药丸含下,冲淡嘴里的血腥气。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即便是再精心的养着,也不过如此,倒不如趁着还能动,最后帮公主做些事,若是能将胤礽彻底扳倒,即便是死,也值了。 …… 另一边归化城里,丹卿看着城外发现沙俄人踪迹的战报,冷冷一笑。 果然,敦多布多尔济和胤礽也就这么多本事,将胤禔调走之后,目标直指她和归化城。 当真好笑,他们是觉得归化城墙上的红衣大炮是摆设吗,还是觉得她真的缺人缺到需要自己亲自上阵,给他们袭击的机会? 亦或者,他们的目标未必是要攻打归化城,而是想要掐断她与前线的通信和胤禔的补给,想要与沙俄人一起给胤禔来个瓮中捉鳖?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归化城与库伦城前线联络的通路早就不止官道一条,就算沙俄人真有本事截断官道,也断不了他们的联系。 第136章 康熙四十一年四月,沙俄无故犯境,康熙命固伦恪靖公主、直郡王胤禔率领土谢图汗部及蒙古诸部联军迎敌。 同年五月,和硕纯禧公主及其额驸博尔济吉特班第率军来援,于归化城北三十里外全歼秘密潜入的沙俄士兵五百余人,缴获皮肖火绳枪近百,以及尚未来得及组装的重型火炮一门。 于此同时,直郡王胤禔率领的联军与沙俄主力军交战于库伦城北,沙俄军队一碰即退,全然没有恋战之意。 “汗阿玛的意思是他们敢来就不用回去了,” 丹卿看完康熙的密旨,温温柔柔的与大公主说话,“我想请大姐夫带兵北上去支援大哥,大姐姐是与大姐夫同去,还是留下来陪我呀?” 陪在一旁的班第偷偷打了个寒战,默默拽了拽大公主的衣袖,试图暗示她跟自己走。 大公主往日里念叨起四公主,说她温和善良,总担心她会受欺负,仿佛那四公主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小羊羔一般,可实际上呢? 那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之前他与沙俄人的那一战,明明对方已经生了退意,可她派去的那些护军却是毫不犹豫的开枪杀人,就连他保下的俘虏,还未进城之际,也让她派人来传旨,当场尽数射杀,不留一个活口。 然而给朝廷的战报里,却说他“全歼”敌军,将这杀戮之名强按在他的头上,口口声声说要用这功劳给他换个郡王的爵位,哄得大公主只觉得这妹妹最贴心,殊不知这功劳一领,此后他们就算是上了贼船了! “我才不跟他去,我还想多陪陪蘼蘼呢,” 大公主浑然不知自家额驸在腹诽些什么,只是搂着外甥女不撒手,“丹卿,真的不能让蘼蘼给我做儿媳吗?我可是太喜欢她了!我知道你想叫蘼蘼继承归化城,那就叫苏和入赘呗,自家姐妹,不在意这个。” 班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儿子凭什么要入赘?! 还有这位福安郡主,不过七岁而已,听到那些杀戮的战报竟然没有一丝色变,只怕将来也是个如恪靖公主一般可怕的人物,这样的儿媳妇,他可不敢要啊! 丹卿扫了班第一眼,然后对着大公主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是自家姐妹才不成。大姐姐,咱们的儿女亲事,还是要避讳着些血缘才好,近亲成婚,于子嗣也不利。” 别闹,这可是真真正正的表兄妹,她可不想去试探基因的力量。 蘼蘼将来的丈夫,只要是她自己喜欢的,且人品端正,那无论出身如何,都无所谓。 丹卿知道如今这个时代,人们更愿意用联姻来稳固权利,可她却从不在乎阶级地位。 她们出身大清皇室,已经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了,难道还需要用夫家来为自己增添荣耀? 曾经有人问过她,为什么放着那么多出身尊贵的蒙古王公,八旗勋贵之流都不考虑,所喜之人尽是出身平庸? 丹卿只回说情爱之事本无关身份地位,但实际上,能问出这句话的人,本就不配与她同路而行。 他们却大多都是眼高于顶,习惯了高高在上,即便迎娶的妻子身份再尊贵,他们都想压上一头,非得从自己妻子身上去找大男子主义的成就感,仿佛只有叫妻子听话顺从,他们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他们也从不觉得男子也应该忠贞,一边要求妻子恪守妇道,一边打着繁衍后嗣的名义,一房一房的妾室往回抬,三妻四妾对他们来说是顺理成章之事,甚至是彰显财富身份的荣耀。 便是其中有那么零星几个愿意守着妻子一个人过的,在其他人眼中也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他们的妻子免不了要得个悍妒的名声,还得承受诸方压力。 说不准什么时候,那些男人突然改变了主意,随时随地都可以背弃誓言,而此时此刻,也不会有人来为这些可怜的女子发声。 丹卿从小见过太多出身高贵表面上装得像个人,实际上一肚子龌龊肮脏的男子了,便是敦多布多尔济,不也是如此么,她是他亲自求来的,他又何尝珍惜过? 就算是与大公主十分和睦的班第,也有几个伺候床第的侍妾,与他而言,或许她们就像是家具物什,本就该存在。 这种男女之间不平等的婚姻观,早就侵蚀了那些所谓出身高贵的男子的思想,换成谁,结果都一样。 所以丹卿宁可去选一个出身平凡,却心甘情愿指望着她过活的普通男人,至少他们不会心存压着她的妄念,会心甘情愿的与她“平等”的维持这段感情。 当然,不是说她喜欢没本事的男人,事实上,有没有本事与出身如何,本就没什么关系。 她也从不觉得她曾经以及现在拥有的伴侣平庸,即便他们是汉人,即便他们没有高贵的爵位,但他们都有自己闪闪发光之处,都有值得她扶持的价值。 正想着,薛思文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如今年岁渐长,再加上手里的事业蒸蒸日上,性子比以前沉稳了些,也更有气度了。 回忆起他刚进公主府时,被她欺负的惨兮兮的模样,当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公主,博尔济吉特部此次北上的粮草全部备好了,请您过目。” 薛思文将手中的账册捧给丹卿看。 丹卿扫了一眼,挥了挥手,他便了然的送到了班第的手里。 “大额驸,这些都是按照之前博尔济吉特部的惯例准备的,我问过贵部的军需官,应该合适,如有不尽之处,您只管明言,再去准备也来得及。” 班第接过来郑重的翻看了片刻,脸色比刚刚好看了许多,连连点头道:“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公子费心了。” 丹卿既然用的上班第,自然不会吝啬,粮草俱是最佳,数量亦是管够。 翌日,班第率领博尔济吉特部将士以及丹卿另外准备的近千援军,一起奔赴库伦城。 此时的库伦城前线,事态却是颇为奇怪。 沙俄人迟迟不动,一触即走,却又甘心退去,依旧在库伦城周围徘徊; 而库伦城里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敦多布多尔济趁机肆意抓捕各方密探,就连薛明也不得不关了天上香,隐藏在暗处,准备随时撤离。 同时,库伦城西南方向有斥候发现动静,疑似有当初败走沙漠的车凌巴勒及其部属的踪迹,不知其中是否亦有准噶尔部的人。 胤禔感觉压力山大。 一开始他与丹卿讨论此次战役之时,本是做好了正面对抗沙俄人的准备,他出来的时候带着库伦城两千骑兵,再加上蒙古诸部的联军,总数有近五千人,再加上其中还隐藏着两百火器营,面对小股俄军,应该手到擒来。 然而真正到了前线才发现此来的沙俄军队至少两三千之数,所持火器不详,又压根不跟他们正面抗衡,仿佛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不是打仗,而是要绕过他们去做什么。 胤禔也想过稍微放松防线,诱敌深入,看看那些沙俄人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但出来前丹卿的叮嘱犹在耳边,他们身后的库伦城里还有近万无辜百姓,而敦多布多尔济又是个靠不住的,逼着他半步都不敢退。 “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啊,” 胤禔愁得满地打转,“要不咱们干脆强占了库伦城吧,我就不信敦多布多尔济敢跟咱们动手!” 孙天阙看着库伦城里传出来的密报,这些天来能传出来的消息是越来越少了,手里这些还是一个探子用命送出来的。 “敦多布多尔济若是有所不敢,我们如今就不会在这里了。” 孙天阙淡淡的说道。 他从 来都不认为敦多布多尔济是个好人。 当初丹卿被迫选择下嫁后,他就一直在关注漠北调查敦多布多尔济,他知道的事情,或许比丹卿更详细—— 当然,也是因为丹卿对敦多布多尔济以往的经历不感兴趣的缘故。 敦多布多尔济看似身份尊贵,但自幼便不受母亲喜爱,其父母不合又导致他父亲也不重视他,可以说他能有今日,是他自己数次不顾性命,拼回来的。 没有人比孙天阙更了解这样的童年会给一个人带来多大的影响,所以他也更知道敦多布多尔济绝不会是个心软留情之人,逼到急处,别说跟他们动手,就算是库伦城里的那位土谢图汗太后,他的亲生母亲,他也下得去手。 “你别总说风凉话,到底该如何,你给我出个主意。” 胤禔急道。 孙天阙放下手中的密信:“我不赞成此时进城。一则沙俄人虎视眈眈,恐会趁机出手,二则,我们不急,自有人会急,就让土谢图汗部内斗不好吗?” 敦多布多尔济下令封城,最着急的不是他们,毕竟他们的有自己的补给线,并不依托库伦城。 如今最着急的,恐怕正是那位土谢图汗太后。 她与敦多布多尔济斗争良久,母子之间早已成仇,她绝不会想看到敦多布多尔济彻底掌控库伦城的。 “告诉我们的人,就地隐藏,寻找合适时机离城,” 孙天阙伸手指向地图,“西边的防线松个口子,放车凌巴勒的人进来,让他来牵制敦多布多尔济,咱们才好腾出手来对付沙俄人。” 胤禔顿了片刻,才开口道:“你这是全然不在乎土谢图汗部百姓的性命了。若当真出了事,回去之后,你要如何向丹卿交代?” 孙天阙重新将手缩回大氅里。 都快六月了,战士们都已经换了夏装,可他披着厚厚的大氅,还觉得冷。 出来之前,安太医就警告过他,不可操心太过,更不可劳累受冻,否则他的身体随时可能会彻底崩溃,可其实就算他们都不说,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即便他安心静养,也苟且偷生不了多少年。 第137章 胤禔等人并未参与这场说不清该算土谢图汗部内战,还是该算沙俄与准噶尔的外战之中。 虽然这场战事发展得与预期之中有些差距,但总体来说还是达成了他们战前的目标—— 让沙俄人主动帮助敦多布多尔济与“大清军队”交手。 至于车凌巴勒和准噶尔部算不算大清军队,胤禔表示他妹妹说了,不用在意那些细节。 在双方开战之前,胤禔和孙天阙的预估是敦多布多尔济和沙俄一方会更占上风。 一则他们依托库伦城而战,无论是补给还是心理上,都更有优势; 二则,沙俄这支军队人数虽然不算多,但也配备了不少火绳枪,对上用长弓的准噶尔部,按理说肯定是火器更胜一筹。 他们甚至都已经在盘算要不要暗中派人帮衬车凌巴勒一把,让车凌巴勒那些人能多消耗消耗沙俄人的火力,等到沙俄人弹尽之时他们再出手,才能更有效的减少伤亡。 然而实际两军交战之后,战局却发生了反转。 这支沙俄军队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有实战经验的正规军,明明人数和火力都占优,可真正正面碰撞起来,却被车凌巴勒打得节节败退,很快就狼狈的逃了回来。 敦多布多尔济命人开了库伦城门,放沙俄军队进城。 “他就这么让沙俄人进去了?” 不远处,胤禔用千里目观察着,语气里带着不敢置信,“城里的百姓都没退呢,他就那么放心那些红毛子,不怕他们乱来?” 孙天阙淡然道:“他需要沙俄的支持,而且,库伦城里值得抢的,可不是那些没什么家底的土谢图汗部人。” 库伦城里有丹卿这么多年经营的暗网的储备,还有往来商人的店面和库房,这些本就不是敦多布多尔济的东西,他说不定巴不得沙俄人动手去抢呢。 “幸好咱们的人早就撤出来了,” 胤禔感慨道,“出来之前丹卿千叮咛万嘱咐,就怕我一时起了杀性屠了库伦城,可你瞧瞧,她在乎土谢图汗部百姓的性命,人家正儿八经的土谢图汗亲王可是直接引狼入室,没有半分顾惜呢!” 想起丹卿,孙天阙微微一笑:“所以公主才更加珍贵,不是吗?” 胤禔挑了挑眉,本想酸他两句,可见他如今骨瘦嶙峋的模样,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哎,当年也是两小无猜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若不是有那黑心的玩意儿从中作梗,他们本该一生恩爱,儿女成群,而不是如今这般,一个嫁给敦多布多尔济这种小人,一个病体飘零却强撑着呕心沥血,只为了叫她能再无后顾之忧。 “叫全军戒备起来吧,要不了几日就要见胜负了,” 孙天阙想要自己转动轮椅回去,却发现手完全使不上力气,“直郡王,麻烦您帮我一下。” 他向胤禔求助,语气里在没有丝毫的羞耻和不甘,仿佛已经彻底习惯自己是个废人。 胤禔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回营之后,他立刻叫人给丹卿送信去,然后催促着众人做好迎战的准备。 再耽搁下去,他怕他们要成终生之憾了。 康熙四十一年七月,车凌巴勒伙同准噶尔部围攻库伦城,而此时,库伦城中大乱。 沙俄人终于露出了凶残的真面目,他们不远千里而来,难道当真是为了帮敦多布多尔济吗? 当然不是。 他们就是来劫掠的。 他们要金银珠宝,要米面粮食,也要美酒美人。 对上准噶尔部时放不准的枪,在对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库伦城百姓时,却毫不手软,枪枪要命。 敦多布多尔济面对内外夹击,情急之下竟选择大开城门,引车凌巴勒等人进城与沙俄人于城中对战,意图坐收渔翁之利。 谁也没想到他会做的这么绝。 库伦城门一开,车凌巴勒又怎么可能有耐心再等,自然是直冲而入,即便胤禔早早就调动了兵马等着出手,却也来不及插手阻拦。 等胤禔一众到了城下之时,敦多布多尔济竟然又关上了城门,将想要救援百姓的胤禔关在了城外。 胤禔简直气得冒烟! 敦多布多尔济是真的疯了,他竟然将豺狼虎豹都放进库伦城,而将他们这些援军关在了城外,他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他真的不在乎土谢图汗部了,想要跟所有人一起同归于尽?! 敦多布多尔济不是疯了,他是彻底乱了。 应该说,从他的母亲带着他的妻子儿子一起叛逃,投奔车凌巴勒的时候开始,他的心就已经彻底乱了。 他只能紧紧抓住沙俄人,可是沙俄人却也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当他们战败于车凌巴勒之手时,他的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谋划了,只想着如何才能杀掉那些背叛他的人,至少保住自己之前拥有的一切。 所以,他将车凌巴勒和沙俄人都放进了库伦城里厮杀 ; 所以,他就是因为知道胤禔是来救人的,才关上了城门,不让他们插手。 他希望车凌巴勒能与那些沙俄人同归于尽,这样就能湮灭掉一切罪证,到时候他再打开城门寻求胤禔的庇护,再去丹卿面前负荆请罪。 他毕竟与她是夫妻,她肯定不会杀了他的,大不了就继续做她的傀儡好了,对她来说,他活着总比死了有用。 数月前还安宁祥和的库伦城,彻底沦为了血腥的厮杀场。 听着城内的枪声、拼杀声和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即便心硬如孙天阙,都忍不住开口道:“下令攻城吧。” 他是想叫土谢图汗部内战,帮丹卿彻底解决掉这个心腹之患,可他也知道她若是见到这般人间地狱的景象,一定会心痛难过的。 军人战死沙场是宿命,可百姓何其无辜,他再狠,也做不到像敦多布多尔济这般泯灭人性! 胤禔也忍不下去了,手一挥,战鼓起,号令三军,开始进攻城门。 他们高举的是固伦恪靖公主的旗号,要求城墙上的土谢图汗部士兵不要动手,放他们进城平乱。 或许是丹卿的名号还有些作用,或许是城中的惨状让那些士兵也动容,他们当真放下了武器,甚至有人偷偷打开了城门,引胤禔等人进城。 不过是须臾的功夫,城里已经血流成河。 胤禔以长弓搭配火器营开路,秉持丹卿的理念,但凡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们一路往前推进,很快便到了亲王府之前,敦多布多尔济主动出来迎接,竟然还笑得出来。 “大哥可算是来了,” 敦多布多尔济一副没事人一般的模样,“没想到车凌巴勒竟然会与准噶尔部联手,伙同沙俄人进犯我大清,还请大哥秉明公主,速速与朝廷求援。” 胤禔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飞起一脚将敦多布多尔济踢翻在地。 什么东西啊,还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真当他们这么多人都是瞎子聋子吗?! “先将他关起来,清扫城中敌军要紧,” 孙天阙拦住了还想继续动手的胤禔,“毕竟是额驸,还是留给公主处置吧。” 胤禔又啐了一口,方才叫人上前捆人,敦多布多尔济本不愿意,但最终还是束手就擒了—— 他要等丹卿来,他不信丹卿会杀了他。 …… 丹卿收到胤禔的密信时,已经走到了半途。 班第在北上的时候已经率人沿途清扫过,几支摸进来的小股沙俄人都被清理干净了,所以她们这一路顺顺当当,十分安稳。 看到胤禔说孙天阙不太好了的时候,丹卿捏紧了信笺,薛思文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温声道:“这是他的选择,公主该为他高兴才对。孙将军是铮铮男儿,沙场本就是他的归宿,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丹卿松开信,靠进薛思文的怀里,喃喃道:“或许当初我就不该救他,若是叫他死在刑部的大牢里,他也不必受尽痛苦和屈辱,非要这样结束自己了。” “公主错了,” 薛思文搂紧丹卿,“他不是在结束自己,他是在努力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你不要胡思乱想,不若为他骄傲,好叫他少些牵挂。” 道理丹卿都懂,但面对即将到来的,不可避免的死别,她依旧难以释怀。 孙天阙这一生都是悲剧,人世间这么大,仿佛没有人真心在意他,到如今将死之际,依旧是孑然一身,也算是了无牵挂。 说没有遗憾,那是假的,毕竟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曾经暗许婚约,也曾经柔情蜜意,看着他纠缠于往事不可脱身,以至于身心具毁,连活下去都成为奢望,她如何能平静以对? 他从来都是被动的接受命运的安排,被康熙利用,被胤礽算计,被她舍弃。 他唯一努力的反抗,精心筹谋多年,最终却没能真的把胤礽拉下来,还将自己彻底毁了。 或许她去救他的时候,他曾经也期盼过与她重归于好吧,可那时她却有了新的爱人,只能对他避而远之。 自从那次她当众对薛思文示爱后,孙天阙就再也没单独见过她,每每遇到,只是低头避开,克己守礼,没有半分逾越。 丹卿原本还想着,或许在这天地辽阔的草原上待久了,他能走出心里的阴霾,或许有一日,他也能再遇到一个让他心动的姑娘,可如今,他却执意为了替她荡平后患,而即将失去最后一丝力量。 “要不然,就哭一会儿吧,” 薛思文感觉到丹卿在微微发抖,心疼极了,“哀则伤身,哭出来也是好事。” 丹卿摇了摇头:“素瑜,我不是——” “我知道,我不吃醋,” 第138章 此时,丹卿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哥,孙天阙呢?” 胤禔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尬笑道:“他忙着处理政事呢,别管他了,来来来,大哥带你去城中转转。” 处理政事? 且不论孙天阙擅长的是兵事,而不是内政,就凭他如今的身体,还能操心什么政事? 丹卿心里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抓住胤禔的胳膊急声道:“他到底怎么了,大哥,你别瞒我!” 胤禔不再玩笑,叹了口气:“他现在还没事,只是瘦得厉害,不想让你看见。” “怎么会瘦的厉害,是不是军队里的厨子不合胃口?” 丹卿松开胤禔往亲王府里走,“我这次出来带了两个府里的厨子,我去问问他想吃什么。” “丹卿!” 胤禔旋身来拦,“我不瞒你,他现在的状况的确很不好,他不见你是不想让你看到他如今的模样,你就成全他吧。” “他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丹卿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就算是,当真无可挽回了,总也该再与我好生相处些时日,叫我再陪陪他吧!” 胤禔看向薛思文,薛思文会意,上前几步将丹卿搂在了怀里,让她趴在他肩膀上哭。 “公主,别急,我去帮你劝劝孙将军可好?” 薛思文柔声哄着,“如今这时候,总不好再勉强他,我先去看看他的状况,之后咱们再商量。” 丹卿只能点头答应,等薛思文走进去后,她抹掉泪珠,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敦多布多尔济呢?” 丹卿的声音里带着杀意,“带我去见他。” …… 胤禔对敦多布多尔济是厌恶至极,自然不会对他多客气,说要关押便是真的关进了地牢里,不给他留任何颜面。 土谢图汗亲王府的地牢不像恪靖公主府的地牢那般只是个摆设,往日里敦多布多尔济没少在这里折磨人,故而里面有一种阴森血腥的臭味,无法散去。 敦多布多尔济就被关在地牢的最深处,用最结实的铁链锁住了双手双脚,叫他只能跪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这些时日,胤禔每天只叫人给他一顿饭,寒冷、饥饿以及跪太久已经完全麻木的双腿,将他折磨得消瘦狼狈,而空气里那叫人恶心的屎尿味儿,证明了他早已经丧失了尊严。 “别怪哥哥狠心,他是罪有应得,” 胤禔也不是心虚,只不过敦多布多尔济毕竟是丹卿的额驸,他这么折磨人算是伤了丹卿的颜面,“库伦城此役百姓伤亡上千,都是因为他引狼入室,将红毛子和准噶尔的人放进城来战的缘故,我知道你还需要他的身份,所以没弄死他。” 敦多布多尔济听到动静,缓缓抬起了头,在看到丹卿的那一刻,他立刻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将铁链拉的哗啦作响。 然而也就仅止于此了,他再挣扎,也没办法靠近丹卿半步。 “公主,救我——” 敦多布多尔济的声音已经沙哑,他对着丹卿焦急的喊着,仿佛看到了救星,“救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快救救我——” 丹卿往后退了两步,好像面前的是什么脏东西。 “公主,救救我,我是被逼的,是太子,是太子逼我这么做的——” 敦多布多尔济还在挣扎,“沙俄人是他请来的,车凌巴勒和准噶人也是他叫来的,他才是屠杀百姓的罪魁祸首,不是我,不是我——” 原来如此,怪不得车凌巴勒和准噶尔人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看来胤礽并不相信敦多布多尔济真有能力跟她对抗,又拉了那些人来当后手。 可惜了,他远在京城,自以为运筹帷幄在千里之外,却完全不了解他请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支沙俄军队看似听命来袭扰,但实际上目的根本不是帮助敦多布多尔济,而是看上了库伦城里的财物,所以从不肯正面作战,一触即逃,故意保留实力等着进城劫掠。 车凌巴勒更不用说了,想要的从来都只有土谢图汗部的汗位,叫他帮助敦多布多尔济来对付她,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他恨不得直接杀了敦多布多尔济好自己上位呢! 至于准噶尔部,即便没了噶尔丹,他们的野心依旧还在,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愿意看到大清边疆稳定? 这次沙俄折了这么多人在这里,不管杀了他们的是准噶尔部还是土谢图汗部,只怕将来都会再起风波 胤礽自以为是的将这些根本利益完全不一致,甚至可以说相背离的几方聚集在一起,妄想利用他们联手对付她,造成如今的局面,不知他是否能想得到。 “把额驸放下来,” 丹卿淡淡的开口说道,“去取了水和衣裳来给他弄干净些,这是什么样子。” 敦多布多尔济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胤禔却是倏然看向丹卿,一脸不认同。 “我说妹妹啊,你可不能再被他给迷惑了,就算背后另有主谋,我就不信老二能谋划到这种地步,定然是他自作主张——” 胤禔焦急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丹卿打断了。 “大哥,敦多布多尔济可是土谢图汗亲王,他怎么会想要伤害土谢图汗部的子民呢?” 丹卿对着胤禔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他毕竟是我的额驸,自然不可能是那等‘暴虐叛国’之人,你总得容他梳洗干净,坐下来好好说话不是?” 胤禔挑了挑眉,突然意识到丹卿想要做什么。 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说道:“罢了,毕竟是你的额驸,我知道你定然会护着他,如今他也算是受了惩罚,你要放了他,也不是不行,但总该叫他拿出些实证来,否则不过是空口白牙的就想诬陷太子,妹妹,不是哥哥为难你,那么多人看着呢,汗阿玛那儿总得给个交代不是?” 丹卿状似很为难的看向敦多布多尔济:“大哥还说不为难我,那太子是何等奸猾之人,敦多布多尔济秉性老实,哪里能拿得住他的实证?只怕如今这脏水是很难洗清了。” 胤禔冷下脸:“那你就不能怪哥哥不给你情面了,这屠城之事必须得有人承担责任,既然没有实证指责太子,那就只能用他来祭奠百姓亡魂,总不能他干的蠢事,叫你大哥去背锅吧。” 丹卿又往后退了两步,好像被胤禔说动了。 敦多布多尔济见状急了,刚挣脱铁链就立刻想要往前爬,却忘了自己腿脚早已没了知觉,一头磕在了地上,抬起头时,竟然磕了个头破血流。 可他顾不得伤,赶紧挣扎着起来,说道:“公主,公主别走,我有证据!我当着传信人面烧掉的密信是假的,真的密信我还留着,上面有太子的私章,绝不会有假!还有那些红毛子,他们来的时候手里也有太子的信物,还有,还有城里的那些士兵,他们其实是清军,只要将他们抓起来审问,一定能查出来历!” 他此时疯狂的想着能洗清自己的证据,“对了,我额吉手里肯定有车凌巴勒的罪证,只要将她们抓回来,就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丹卿嫌恶的又往后退了一步,用手帕捂着鼻子道:“好吧,你毕竟是我的额驸,我总归还是愿意信你的。这样,我先叫人给你收拾干净,你将你手里的证据都交出来,若你没骗我,我自然会帮你洗清罪责的。” 敦多布多尔济听到叫他交出说所有证据,突然又有些犹豫,丹卿却不给他谈条件的机会,直接转身就走,任凭敦多布多尔济在身后如何呼喊,都不再回头。 等出了地牢,走出老远后,丹卿才厌恶的甩了甩 手,对胤禔道:“大哥,你让他们动作麻利点,用凉水给他洗洗干净就行了,然后给他换一套亲王的衣裳,要华丽些的,省的之后再费事。” 她这言语里的意思,叫胤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没有多言,直接去办了。 两刻钟后,被人用冰凉的井水冲的干干净净的敦多布多尔济穿着一身华服,冻得瑟瑟发抖,坐在椅子里被抬进了亲王府正殿。 丹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除了头发还在滴水之外,别处都叫她挺满意的。 “公主,我已经将藏,藏密信的地方,告诉,告诉大哥了,” 敦多布多尔济声音有些发抖,“你还,还需要我做什么,我,我都听你的。” 此时此刻,丹卿是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她是他的妻子啊,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呢? 果然她来了之后就立刻放了他,还给他换上亲王的服饰,这就意味着,她没有抛弃他,以后他依旧还是尊贵的土谢图汗亲王。 这次的失败让他意识到自己想要得到权势用错了方法,被她控制,做她的傀儡又如何,他可以卧薪尝胆,他愿意给她当狗,只要他能哄好她,以后肯定还有更好的机会的! 只有她,才不会也不能轻易抛弃他,因为只要她还是他的妻子,她就得护着他的名声和尊严,不然她也一样会被牵累的,不是么? 敦多布多尔济觉得自己想得十分通透,他抬起手整理了一下发辫,努力对着丹卿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温柔:“公主,谢谢你肯信我救我,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效忠于你,等我伤好了,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丹卿却好似没听到他带着暗示的话,只是看着门口。 不多时,胤禔从外面匆匆进来,将刚找出来的密信展开给丹卿看。 “我拿着你看吧,这玩意儿是从马粪堆里找出来的,你可别碰了。” 第139章 一直到丹卿离开库伦城之时,她都没能亲眼见到孙天阙。 薛思文倒是日日去看他,回来后只说瞧着还好,如今天气又暖和了,再加上安太医跟着过来给他调理用药,比之前有力气了些。 临走之前,丹卿来到了孙天阙的门外,与他道别,也想试试看,他愿不愿意与她见一面。 孙天阙将丹卿请了进去,不过却是落下了层层床幔,不肯露面。 丹卿并不强求,只是坐下来细细交代他要好生听安太医的话,等再过一两个月天气冷了,就赶紧南下。 归化城的客院为了他已经重新铺好了地炕,烧起来之后连地面都是热乎的,定然不会叫他再受冬日苦寒。 孙天阙一一答应着,却不肯留下安太医。 “我如今也没什么大病,不过是按时服药好生将养着,就不劳烦安太医了,” 孙天阙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弱了些,“经此一役,只怕京中会有变动,公主要时刻做好被召入京的准备,安太医绝不可稍离左右。” 丹卿知道他是担心她,也不愿再叫他病中牵挂,只好应下。 告别之时,她站起身往前数步,很想掀开幔帐看他一眼,只看一眼,叫她心里有数就行。 然而她的手刚碰到床幔,就听到孙天阙说道:“公主,求你给我留些尊严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叫丹卿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其实知道他不好,她也知道他求了所有人瞒着她他的情况,她更知道,就算他答应了许多,她这一去,只怕也再难有相见之日。 或许这是他们此生最后的相处时间,难道他就不想再看看她吗? “孙小阙,你能不能,好好的?” 丹卿唤出那句曾经最亲密的称呼,自从那日在他床前与他彻底告别后,她再也没有这么唤过他了。 “我现在,不再是那个遇到危险只能等你用命来保护的小公主了,我也不再是被人设计却无力反击只能逃离的小可怜,我可以保护你,可以帮你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你能不能,好好的活着?” 丹卿的哭腔中带着一丝祈求,“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有人为难你,伤害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努力活下去,行吗?” 许久之后,幔帐中才传来孙天阙勉强压下哽咽的声音:“好,我都听公主的。” 胤禔亲自相送,一直将丹卿送到了五十里外,才停下告别。 “放心,我一定盯着那小子,叫他好好修养,按时吃药的,” 胤禔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你好好照顾自己,没有万全把握不要冒险,别叫我们惦记,知道吗?” 丹卿点头答应,与胤禔约好了,还是要回归化城一起过年,才又上了马车,重新启程。 薛思文知道她心里难受,一路上殷勤小意的哄着,忙里忙外,丹卿不忍他辛苦,将人拽回来抱住了。 “我没事的,你别忙活了,” 丹卿趴在薛思文的胸前,听着他因为反反复复上车下车折腾得有些快的心跳,“我许是年纪大了,有些见不得生离死别,也不全为了他。” 其实孙天阙的事,她本在到库伦城之前就有心里准备,只是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善后城中之事,见了太多失去亲人的痛,难免有所触动,更觉得生命脆弱。 “素瑜,我打算改一改兵赋制度,我觉得咱们手里的兵力还是太少了些。” 她怕康熙忌惮,所以在军事发展上一直十分保守,即便如今归化城即周边属民已逾十万,她手中的骑兵却只维持三千之数,与土谢图汗部的军队数量大致相同。 这些骑兵拱卫归化城是足够了,与土谢图汗部对抗也富余,可一旦有其他方参战,比如这一次的沙俄和准噶尔部,她手里的这些人就完全不够用了。 不然,她也不会去跟漠南蒙古诸王公借兵,也不至于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筹谋算计,而不是直接正面应战,将那些无耻的入侵者彻底歼灭。 如今,敦多布多尔济已死,今后库伦城就完全属于她了,这也意味着,守卫北疆的重任,一并落在了她的肩上。 大清与沙俄那漫长的边境线,绝不是靠她手里这么点骑兵就能守住的,胤禔愿意帮她驻守库伦城,她也不可能叫他时刻面对沙俄的威胁而无兵应对。 所以离开库伦城之前,她就跟胤禔深谈过,许他自行在库伦城及其北境防线附近征兵。 土谢图汗部是天生的战斗民族,他们的骨子里是有狼性的。 经此一役,无数土谢图汗部的子民恨上了屠杀他们的沙俄人,所以愿意投军者众多,可解燃眉之急。 但只凭他们,还是远远不够的。 历朝历代戍卫北疆的军队动则数万数十万,而大清却一直以蒙古诸部作为北部的防线,以联姻和通商减少军费的开支。 或许对于大清的统治者来说,这是好事,毕竟在他们看来,蒙古人是盟友,是附庸,蒙古百姓的生活如何,他们根本不在意。 但丹卿不行。 到如今,她嫁入这片草原已经七年了,她为这片草原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对她来说,这里早就是家了。 蒙古人也好,汉人也罢,都是她的百姓,在丹卿看来也都是一样的值得守护。 所以,她打算重新招募一支新的军队,将原本围绕着归化城布置的防线,往北,往西推进。 北边,自然要到库伦城,而西边,则是要到吉兰泰盐湖,那座在她的计划中,未来数百年都能用来支持蒙古百姓生活的最重要的盐矿。 至于东南方向,她打算与漠南蒙古诸部会盟,共同协商防务事宜,让蒙古诸部轮流派兵往北往东,与大清黑龙江将军府协同防御,将本就该属于中国的领土,牢牢的掌控住,绝不能再叫敌人出入如无人之境。 于是回到归化城后丹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征兵。 不止在归化城中征兵,也派人往她所掌控的牧区里去征,她这次征兵的目标是三千人的骑兵、步兵联合机动部队,先派往吉兰泰拉起防线,再慢慢北进,直到与北境库伦城的防线相接。 当然,三千人肯定是不够用的,如今这个数字是为了叫朝廷安心而已,之后丹卿打算让他们沿途就地征兵,就近协防,必要时甚至可以直接招揽整个牧民部落,给他们武器,以平时放牧,战时为军的民兵形式,增加防守的力量。 丹卿不需要这些军队为她征战,她只要他们能够有力量守护好自己的家园,她希望从此以后,再不会发生让沙俄人摸到归化城郊,却无人发现阻拦的情况。 就在归化城外征兵如火如荼之时,京中急令而来,命丹卿立即带蘼蘼一同回京。 这一天早在丹卿的预料之内,在她亲手杀了敦多布多尔济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留不住她的蘼蘼了。 康熙不可能会让一个没有爱新觉罗血脉的孩子继承土谢图汗王爵,特别是在库伦城一战之后,他会更加深刻的认识到,这种北疆要塞,必须属于大清。 所以他没有叫回守卫库伦城的胤禔,而是叫丹卿将蘼蘼带回京城,这也就意味着,他打算履行之前与丹卿的约定,要将蘼蘼留在他身边教养了。 这一天却又比丹卿预想之中来得更快。 北疆的战报入京后,如今京中已是一片混乱,弹劾太子的奏疏不计其数,康熙已经命人将胤礽软禁在毓庆宫,不得出入。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是康熙最痛苦最为难的时候吗? 他一而再的放纵,终于将他的太子宠成了屠戮百姓通敌叛国之人,他难道不该深深的陷在后悔之中吗? 丹卿很爱康熙,可她同时也恨康熙。 就像是康熙对她一样,宠爱里总是夹杂着算计和利用,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分不清,对她到底是爱是恨。 丹卿一直觉得,胤礽能有今日之罪,康熙要承担很大的责任。 人之初,性本善,当年年幼的胤礽也曾经是个很好的孩子,善良、宽仁,懂得孝敬尊长,疼爱弟妹。 是康熙这么多年来偏颇的教育和忽松忽严的态度,让胤礽在惶恐中失了本心,是康熙心中对年轻太子的忌惮,一步步看似纵容的算计,让胤礽在对权力的渴望中,逐渐疯魔。 康熙太矛盾了,他总是如此,明明爱着一个人,却又忍不住去防备,当年对孝懿皇后如此,对胤礽如此,对她也如此。 “蘼蘼,如果你要很久很久见不到额娘,会不会害怕?” 丹卿不舍的抱着闺女不肯松手,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 这是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小娃娃,是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养着,才逐渐长大的宝贝。 若有可能,她也想一生都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叫她一生无忧无虑,可她这样的身世,却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可能做一个平凡的姑娘。 “对不起,额娘从来没问过你愿不愿意,” 丹卿落泪,“对不起,是额娘叫你承担了这么重的责任,蘼蘼,如果你不愿意,你要告诉额娘——” 如果她闺女真的不愿意,那她大不了就不要这片天下了。 爱新觉罗家有那么多子孙,最多就是她白辛苦一场,将手里的权利全都拱手让人罢了,总比叫她的宝贝一生痛苦要好。 “额娘,不就是去京城里上学嘛,只要我哄好了郭罗玛法,难道还有人能欺负我?” 蘼蘼懂事的帮丹卿拭泪,“额娘跟我说的我都记住了 ,要听四舅舅的话,可以找九舅舅玩儿,生活上有事就去找宜妃娘娘,还有常去帮大舅舅看看惠妃娘娘。” 第140章 上一次丹卿回京之时,摆的是固伦公主的仪仗,当时为了遮掩太子之事,康熙没有给她任何迎接的仪式,就那么悄无声息的私下将她接进了宫。 而这一次,除了固伦公主的仪仗外,丹卿还带上了原属于敦多布多尔济的土谢图汗亲王的仪仗,如此一来,她便不再只是大清的公主,更是土谢图汗部的“太后”,她带着土谢图汗部未来的继承人正装而来,她们该得到应有的礼节。 太和殿外,群臣恭立,与当初丹卿出嫁之时颇为相似。 不过那时,她一身大红,张扬而炽烈,但如今,她领着蘼蘼,俱是一身黑白素服,庄重而肃穆。 不得不说,敦多布多尔济虽然活着的时候很让人恶心,但死了,还是有点儿用的。 一个为国战死的虚名,给丹卿和蘼蘼带来了更超脱身份的尊敬,即便今日这场“欢迎仪式”已经远超出了对一个抚蒙公主和蒙古郡主的应有的规制,也无人敢在此刻对她们指手画脚。 大礼过后,丹卿尚未来得及起身,梁九功替康熙宣旨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大意其实与丹卿之前预想的差不多,就是给她加封,为她这个“太后”正名,以及,要将蘼蘼留在宫中教养。 丹卿带着蘼蘼恭敬的接旨,心里却是冷笑—— 蘼蘼不过是个孩子而已,留在宫里教养这种事本来私下与她商议即可,可康熙却非要宣之于圣旨,除了为显示他对“功臣”后嗣的安抚外,不就是想将自己从这场莫名其妙的侵略战之中摘出来么? 丹卿并不是因为这道不与她商议就强行而下的圣旨而不高兴,相反,她想冷笑是因为,她很开心。 康熙这道旨意一下,再加上今日明显超制的仪式,就等于在昭告天下,库伦城一战敦多布多尔济和土谢图汗部是功臣,也就意味着,他不打算再保胤礽了。 果然啊,在真正涉及生前身后名的大事上,康熙也一样会自保,他那么爱重自己的名声,而胤礽这一次的所作所为,却是真正的触及到他的底线了,再加上之前累积的失望,也是时候了。 “臣为土谢图汗部数千亡魂,求皇上赐一个公道!” 丹卿第一次向康熙称臣,亦不再唤一声汗阿玛,因为此时此刻,她是土谢图汗部的掌权人,而不再是他膝下的小公主。 “恪靖!” 康熙亦是第一次以封号称呼丹卿,这是对她的警告。 然事已至此,丹卿断然不会回头了。 “沙俄无故犯境,长驱直入至我归化城下,准噶尔部卷土重来,袭击库伦城,与沙俄联手屠我百姓!土谢图汗部独木难支,额驸为护城战死,是蒙古诸部派兵来援,才重新夺回了库伦城,没叫北疆沦陷!” 丹卿抬头仰视着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字一句,尽是怒火,“臣发现敌情后立刻就上报了朝廷求援,但时至最后,援兵在何处?!臣只看到自己期盼已久的大清士兵扮做蒙古人模样,鬼鬼祟祟的混进库伦城中,不知所图为何!” 她没有在妄言,她是真的向康熙求助了。 这场战事是胤礽挑起的,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没错,但她也担心过会不会预估有错,担心会控制不住情势,所以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告知的康熙,希望能有大清的援兵来给她兜底,以防万一。 然而到最后,她也没能等到。 所以,康熙在那个时候又是在想什么呢,是想用土谢图汗部的性命坐实胤礽的罪孽,好名正言顺的废掉他,还是想干脆利用沙俄人和准噶尔人,将胤礽勾结外敌的罪证尽数消灭,事后好再保下他? 丹卿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因为这一次,她一定要让康熙选择前者。 “臣,奉上所查一切罪证,求皇上为土谢图汗部为国捐躯的战士和无辜的百姓做主!” 丹卿双手捧着早已准备好的证据,里面有胤礽与各方往来的信件、信物,上面私印俱全,还有审问的口供,人证物证,无一或缺。 这些事情,之前在她给康熙的战报里都有提及,她并非不告而为,叫康熙措手不及,她不信康熙没有准备,他最多就是没想到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强硬而已。 果然,面对丹卿的诘问,康熙沉声道:“朕早已命兵部、刑部协查,此事,必会给土谢图汗部一个交代!” 天子一诺,重于泰山。 丹卿也没想着今日就能叫胤礽如何,能得康熙承诺,便算是达成了目的。 她拉着蘼蘼站起来,目送康熙御驾离去,突然肩上一暖,却是胤禛过来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虽刚入秋,但紫禁城里的风也凉了,记得多穿些。” 胤禛低头将蘼蘼抱起来颠了颠,微笑道,“蘼蘼也长大了,抱着比我家大格格还重些。” 胤禛的大格格是三十四年生的,比蘼蘼要大一岁,金尊玉贵的精心养着,身体却娇弱,不如在塞外自然肆意生长的蘼蘼结实康健。 “四舅舅家的表姐今儿也进宫来了,” 胤禛温柔的哄着蘼蘼,“蘼蘼跟四舅舅一起去找表姐玩好不好?” 蘼蘼瘪了瘪嘴,伸手去抓丹卿,丹卿握住她的手,感觉热乎乎的,心里也踏实了些。 “蘼蘼乖,记得你答应过额娘什么,对不对?” 丹卿又摸摸蘼蘼的小脸。 蘼蘼点了点头,回头抱住胤禛的脖子:“蘼蘼知道,要听四舅舅的话,那额娘要记得来看蘼蘼啊!” 丹卿差点又掉下泪来。 她知道今日带不走闺女了,可圣旨已下,她再不舍,也得舍得。 “别担心,汗阿玛怕蘼蘼会不习惯,先叫送到翊坤宫让宜妃娘娘照看,一早我就叫大格格也进来了,让她陪蘼蘼住一段时日再说。” 胤禛素来周全,早已为蘼蘼安排妥当。 丹卿感激的笑了笑,然后就站在原地,看着胤禛抱着蘼蘼远去。 “四姐姐,节哀。” 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响起,丹卿回头看去,却是胤禩。 丹卿与他并不熟悉,只是客气的点了点头,就想离去,可胤禩却又开口说道:“四姐姐,我知道你与四哥九弟交好,可他们却未必能帮你成事,为何不考虑考虑我这个弟弟呢?” 他这话过于直白,丹卿不由得停下脚步,诧异的看过去。 “四姐姐,他们都有太多顾虑,可我没有,” 胤禩的眼睛里有藏不住的野望,“我与你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不敢求你给我多少支持,但至少我们可以先合作看看,我到底行与不行,都凭姐姐决定。” 果然是个笑面虎啊,这姿态放得够低,换成其他阿哥,恐怕落不下这个脸来。 不过他能有这份直言的勇气,又清楚自己的位置高低,却也难得。 “八弟,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此来只为了一个公道,得了我想要的,我就会即刻离京,不会再跟这里有任何牵扯,” 丹卿干脆直言道,“你若是冲着这件事来的,或许我们可以谈谈,但你若是还想要以后,那我劝你换个人交易,莫要白白浪费了手里的筹码。” 胤禩愣了一下,此时梁九功颠颠的过来,丹卿也不再多言,便转身迎了过去。 康熙定然是要见她的,她也已经准备好了。 …… 上次丹卿进京的时候,康熙的憔悴衰老让她心惊,而这一次再见,他却完全没有之前那般心痛的模样,反而好像比上次相见年轻了些。 “来,随朕去瞧瞧朕给蘼蘼准备的寝殿。” 康熙对着丹卿招了招手,叫她扶着自己,往乾清宫里面去。 丹卿低声道:“我知道汗阿玛心疼蘼蘼,可她毕竟不姓爱新觉罗,您将她留在乾清宫里,只怕会叫有心人胡乱揣度。” “无妨,无妨,” 康熙笑了笑,“就是因为她不姓爱新觉罗,朕才敢将她放在身边,你放心,朕还没有老到护不住自己的外孙女。” 丹卿嗔道:“汗阿玛,您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既然愿意将蘼蘼送回来,自是因为相信汗阿玛能帮我教好她,只是怕她调皮,给汗阿玛惹麻烦。” “她调皮,哼,难道她还能比你调皮?” 康熙握紧丹卿的手,“你小的时候啊,就是个疯丫头,小霸王,这宫里可没几个能管得住你的!” 她小时候,是这样吗? 丹卿垂下眼眸,神色晦暗。 可惜,她什么都记得,她从来都不是康熙口中那个肆无忌惮的小公主,他这么说,不过是因为他希望她是,念叨多了,自己也就信了。 “来,看看,是不是比你小时候那暖阁要气派?” 康熙挥手叫丹卿去看。 这里是乾清宫,随便哪间寝殿,当然都比她小时候住的那半屋非屋的暖阁要宽敞气派。 丹卿环视,却突然愣住了。 在寝殿里最显眼的架子上,有一搜木船的模型,灰扑扑的,看起来有年头了。 “还记得吗,那是保成当年的心爱之物,就因为你喜欢,他便舍得亲自抱去给你,那时候你还画了图纸,说研究明白了,要跟他一起拆了再装上。后来,你们拆明白了吗?” 康熙回忆着问道。 丹卿掀开架子下一个眼熟的箱子,里面厚厚的好多图纸,都是当年她用康熙给她的蘸水笔亲手绘下的。 “太久了,我记不得了,好像并没有全画完,就搁置了。” 丹卿是真的记不清了。 好像从某一件事起,她就将这个最开始的执念放下来。 “没关系,让蘼蘼继续帮你画完它。” 第141章 再次回到京中的公主府时,丹卿依旧没有回家的感觉。 即便这里也是她亲自盯着一点点建起来的,即便这里的一切似乎更符合她的审美,但如今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座繁复华美的大号鸟笼,越是精致,越是压抑。 薛思文先一步过来,却没有出来迎接,丹卿的马车进了正院的时候,他正在与公主府的管事争执什么。 他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她几乎没见过他对谁真动怒,更不曾为难过下人,怎么会突然发了脾气? 丹卿走下马车之时,薛思文还是过来接了,她扶着他的胳膊站好后,却没松手,只是有些稀罕的盯着他瞧。 “谁惹咱们素瑜公子生气了?” 丹卿伸手去捏薛思文的下巴,没想到他竟然躲开了。 “怎么回事,是在跟我闹脾气吗?” 丹卿诧异的问道。 他素来喜欢她挨挨碰碰,更是从不在意在人前亲近,这还是他第一次躲开她的手。 薛思文微微出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拉住丹卿的手:“哪有,我怎么会跟公主闹脾气呢,就是,就是有点担心蘼蘼,她就这么留在宫里了?能不能再接回来住几天?” 丹卿却是板了脸。 “不许对我说谎,” 她的语气有些不容置疑的霸道,“不高兴便说清楚,这般搪塞遮掩是做什么,难道我还不让你有脾气了?” 她今日心情不好,声调便高了些,院中顿时一静,那个刚刚跟薛思文争执的管事噗通一下就跪了,连带着原属于京城公主府的奴才们一起跪了一地。 “公主息怒,薛公子要砍了院中的枇杷树,奴才们阻拦之时惹公子不快了,请公主责罚!” 那管事伏在地上高声说道,看似请罪,实则告状。 砍枇杷树? 丹卿侧头看去,却见那颗她从宫里移栽过来的枇杷树竟然枯黄了。 上次她来的时候,它还十分繁茂,还能结果子,没想到如今竟然成了这般破败模样。 “公主,这树是害了病枯死了,但奴才们想着毕竟是公主亲手种下的,便是枯了,也不能随意砍了,该由公主决断不是?” 那管事继续说道。 丹卿没听到他说什么,只觉得心里一片悲凉。 这还是当年孙天阙送给她的枇杷苗移植过来的,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的,没想到竟然说枯死就枯死了。 难不成当真是树木有灵,知道他快要撑不住了? “胡说八道!” 薛思文紧紧握住丹卿的手,对着那管事斥道,“什么害病,分明就是你们不好生照看,连水都不浇,给干死的!” 那管事立刻辩道:“公子可不能冤枉奴才们,这乃是公主与孙将军最心爱的树,奴才们怎么敢不尽心!” “你——” 薛思文还想斥,却被丹卿拽了回来。 “我还以为你是在跟我生气呢,原是几个不长眼的奴才惹你了,” 丹卿安抚的拍拍他的胸口给他顺气,“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么,公主府里的一切都随你做主,他们不肯听话打出去就是了,想砍树难道侍卫们不能动手?这点小事也值得你不高兴。” “来人,都拖出去送回内务府,告诉他们,以后这公主府便是荒着,也不用这些个目中无人的奴才,” 丹卿挥手让侍卫们将人都拖出去,然后又指着那枇杷树道,“再叫人把那树砍了,都枯死了还留着做什么!” 侍卫们立刻动手,无人在意管事那些人的鬼哭狼嚎,等终于清净了,侍卫们去找斧头要砍树时,薛思文才开口说道:“公主,我不是非要砍树,我只是——” “我知道,你是怕我瞧见那枇杷树枯了会难过,” 丹卿踮起脚亲了亲他,“但我看见你被那些奴才欺负更难过,素瑜,我给你的还不够是吗,如今在我身边,竟还要你委屈求全?” 她在意的根本不是什么枇杷树,她在意的是他竟然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跟奴才们争执不休。 他身边跟着这么多侍卫,只要他一声令下,管他什么管事还是枇杷树,都可以一起丢出去,却竟还要等她回来做主,竟还能容得那等小人恶人先告状,他到底在怕什么! 是她给他的安全感还不够,让他一来到这京城里就又自卑起来了吗? “我只是,不想给公主再惹麻烦,” 薛思文温柔的微笑,“我没有委屈,也没有被欺负,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如今闹成这样,只怕又要被外人说闲话。” 丹卿伸手抓住薛思文的衣领,迫他低头,然后狠狠咬上他的唇,一直到尝到血腥味才肯松口。 “旁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还怕他们?” 丹卿自己咬的,又觉得心疼,用指尖轻抚他唇上的伤口,“我不喜欢你这样,我带你回来不是叫你忍气吞声的,难道你觉得我如今还护不住你吗?” 这么说着,她又自己生起气来,推开薛思文就往殿里走。 薛思文赶紧追上来,好声好气的哄着:“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公主,哎,公主!” 见丹卿不肯搭理他,薛思文急得跺了跺脚,干脆快步上去一把将人给抱了起来,不顾丹卿捶打挣扎,直接将人给抱进了那张金丝楠木拔步床里,放倒在已经点好了熟悉的香的榻上。 “好公主,好丹卿,别气了,我错了,是我想岔了,” 薛思文压着丹卿撒娇,“这一日你已经够辛苦了,若再跟我生气,可要累坏了。” 他就是怕丹卿回来见到那枯树会不高兴才跟管事起了争执,没想到反而惹她一场不痛快,当真是得不偿失。 “你看这床榻,可是我勤勤恳恳一个人亲手铺好的,看在我这般殷勤的份儿上,你怎么舍得跟我生气呢?” 见丹卿还不肯理他,薛思文继续软语哀求,“我也是第一次来京城嘛,多少会有些拘谨,你若是为这个怪我,那我可真要委屈死了。” 丹卿斜了他一眼,依旧噘着嘴。 薛思文顺杆爬:“你再不理我,我可哭了,真哭了啊!” 丹卿终是没忍住笑了。 她抬手捏住他的耳朵用力扯了扯解气,却又在他装模作样的喊疼时松了力气,轻轻给他揉着。 “我也不是跟你生气,只是一到了京城,总是觉得哪哪儿都不顺心,” 丹卿将薛思文推开,与他换了个位置,自己趴在他的胸口上,“刚刚汗阿玛已经将胤礽送出宫去了,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会废太子,不过他还想保胤礽余生安乐,少不得还要给胤礽一个亲王封号。” 丹卿声音里带上几分冷意,“你在京中是生面孔,几乎无人识得,你帮我去见一见裴端,告诉他已经到时候见一面了。” …… 自从归化城一别,丹卿已经有数年未曾见过裴端了,她只知道他一直陪在胤礽身边,颇受宠信,所以才能时常传出有用的消息来,这些年也为她和京中其他与胤礽对抗的势力提供了不少帮助。 上次回京之时,她知道胤礽还会起复,故而刻意没有联系过他,不过他还是将胤礽要袭击她的消息传了出来,让她提前做好了准备。 而这一次,与上次的情况已然不同。 自从胤礽被圈禁在毓庆宫后,他在宫外的产业便无人问津,包括那座往日里活色生香的别院,如今也再不复出入森严。 所以薛思文轻而易举的就将裴端给带了出来,扮做侍卫混入了公主府里。 自从丹卿借着薛思文的由头赶走了内务府派来的那些人后,京城里都知道她身边有个“善妒”的新宠,连一颗枇杷树都容不下,一时间无人敢再送人过来,她这公主府倒是比外面还要更清静些。 裴端恭恭敬敬的跪下向丹卿行了大礼,丹卿仔细打量他,却是大惊—— “你的手这是——” 他右手手腕下竟是空空如也。 裴端被薛思文扶起来,神情却很淡然:“库伦城事发后,太子责怪于我,亲手斩掉的。” 丹卿心中一紧,忍不住皱眉。 “那时我本以为必死,没想到八贝勒出手够快,太子急于回宫辩解,倒是没来得及要了我的命,” 裴端看着丹卿,竟然还能微笑,“公主不必为我担心,不过是皮外伤,不打紧。” 丹卿要见裴端,原是想叫他做事的,可如今见他这般,又有些犹豫。 他为了复仇已经牺牲了太多了,而他陪伴胤礽多年,身份过于敏感,让他出面,说不定会招来康熙的猜疑和迁怒,要了他的性命。 或许,她是可以跟胤禩合作一次的,毕竟他们如今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要置胤礽于死地,叫他再无翻身的可能,就凭这一点,也不是不能联手。 “公主,我如今再不剩下什么了,” 裴端似是看出了丹卿的犹豫,主动开口说道,“我所执念的事,公主最是清楚,为此我已经付出了所有,若不能叫我亲手报仇,我又有何脸面去见我的爹娘和姐姐!” 丹卿叹了口气:“你要知道,即便我让你去揭发他,最终你也没可能亲自动手报仇,更何况这些年你一直在他身边,你若此时出头,必遭牵连,别说亲手报仇,你的命,我也保不住。” 她太了解康熙了,康熙便是下定了决心要废储,仍然会想给胤礽的堕落疯狂找个借口,此时裴端若是出头,那他就会成为康熙泄愤的目标,便是因此让胤礽伏诛,他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他这一生已经够苦了,若是可以,丹卿想要护他一命,让他能安度余生。 “我知道的,我从未奢望过能亲手杀了他,公主与我讲过他死在我手里会有什么后果,我一直牢记于心,” 第142章 康熙会跟着一起出宫是在丹卿预料之外的,这让她不免有些犹豫。 今日这事要是直接闹到康熙面前,她担心会无法控制,适得其反。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别犹豫了。” 扶着丹卿上马车之际,胤禛突然低声与丹卿说了一句。 丹卿有些惊讶。 因为这计划她拉胤禩进来就是不想让胤禛牵扯其中,她觉得事关胤礽的任何事情,胤禛都离得越远越好,没想到他却好似还是知道了她的谋算。 康熙就在车里,胤禛不敢再多说,只是对着丹卿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丹卿压下心里的不安,对着胤禛说道:“今日风大,叫他们放慢些脚步,别颠到汗阿玛。” “朕又不是豆腐做的,还能颠碎了?” 康熙笑着将闺女拉进来,“他们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坐好吧。” 丹卿顺势坐到康熙身边,让自己忘掉谋划,只当是当真陪着康熙出游,一路上与他说说笑笑,讲塞外与京城的不同,讲漠北的苍茫天地,还说等她再好好修修路,不颠簸了,就请康熙去看看如今的归化城。 “到时候汗阿玛就带着蘼蘼一起来,反正都是要会盟的,不如就选在归化城呗,还能更舒坦些,” 丹卿挽着康熙噙着笑邀请,“我回去之后就去采买良种,封了林子让它们繁育,肯定不会丢了汗阿玛的颜面的!” 康熙觉得这主意倒也不错,正待应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随即就听到胤禩的斥问:“什么人当街拦路?!”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丹卿装作好奇的模样推开车窗,探头往外看。 来人拦在最前面,从 车窗里自然看不到,瞧着她都快伸出去半个人了,康熙无奈的伸手将闺女拉回来道:“想看热闹开门看就是了,这像什么样子。” 这丫头,如今闺女都那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的顽皮性子。 康熙很喜欢这种像是寻常父亲宠爱闺女的感觉,故而叫赶车的侍卫打开车门,让丹卿能光明正大的看。 拦车的正是裴端,他身后还跟着数个年轻男女,俱是好颜色。 而他想要拦的目标并不是马车里的丹卿和康熙,而是胤禩。 这本是之前他们就说好了的,他当街状告,名正言顺的将证据全都送到胤禩手中。 之所以要当街而为,一则是要将此事闹大,引起民愤,逼着御史台一起出面,叫康熙也不好遮掩,二则也是为了能叫胤禩有理由插手此事,不然他平白就去找胤礽的麻烦,只怕反而会叫康熙生疑。 不过他们都没想到,在看到马车里的康熙的一瞬间,裴端竟然放弃了他们之前的谋划,决然的对着康熙就扑了过来。 御前侍卫立刻拔刀,丹卿见状不对,赶紧惊叫:“汗阿玛,他是,他是——” 她话没说全,反而叫康熙更好奇,开口叫侍卫们先将人按住,然后侧头看向丹卿:“怎么,你认识?” 丹卿皱着眉头,一脸纠结,最后“哎呀”了一声,凑到康熙耳边轻声道:“他之前伺候过我,后来我发现他来历不明,就叫人丢回给二哥了。” 康熙看着闺女一副不好意思明说的模样,心下了然。 原来是他。 当年丹卿将裴端“送”回来的时候,在京城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很多人都知道胤礽给丹卿送去的“美人”其实是细作,康熙自然也有所耳闻。 这些年来,康熙是知道胤礽在宫外养了不少娈宠的。 只不过胤礽毕竟大了,康熙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因为他看些不正经的书就去罚他,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着他出去发泄,只要不将人带回宫,也就不去过问。 在他眼中,裴端这些人与小猫小狗无异,自然不可能记得他们的存在,刚听丹卿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群人。 “老四,去问清楚他们的来意,没什么大事就将人送去继续伺候他们主子吧。” 之前送胤礽出宫的时候,连带着他的家眷也都一起送去了,倒也不差这几个人。 胤禛答应了一声,翻身下马走到裴端等人的面前,示意侍卫松开他们。 裴端看了看胤禛,又越过他看向马车里的康熙,以及康熙身边的丹卿。 他知道他此刻应该按照公主之前的安排,不管是向胤禛也好,胤禩也罢,只要在此将冤情诉说出来,后续如何,就无需他操心了。 然而如今康熙就在眼前,他心里却有一种冲动,一种自己的仇自己报的冲动。 他不是不信丹卿,他一直都相信公主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可这种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自己只能忍辱偷生的日子,他真的过够了。 他知道,公主一直希望此事了结之后,他能安度余生,可他早已对这个毫无天理人性的世间绝望了,即便是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又有何意趣? 对不起了,公主。 裴端从袖子里抽出早就准备好的血书,双手捧给胤禛。 他的右手被胤礽砍掉了,可他的左手依旧能写字。 他也曾是能双手成书,七步成文的翩翩少年郎,也曾信心满满的期盼着有一日能金榜题名,为国为民,可这一切,都在胤礽骗婚强娶他姐姐的那一日,全毁了。 如今的他,在这世间在没有什么牵挂,他唯一所剩执念,就是将家人的冤屈公告天下,让那该千刀万剐之人,偿命。 胤禛还在看手中血书之时,裴端悄悄拔出了藏在腰上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颈间。 侍卫们想要上前,却被胤禩制止了,胤禩开口说道:“这位公子,你有什么冤屈大可仔细说来,自有人会为你伸冤的,何必以命相胁?” 丹卿亦有些紧张的握紧了康熙的胳膊,康熙正想安抚她,裴端却已经决然的划下了这一刀。 鲜血瞬间喷出,他顺势倒在了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马车的方向。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看着康熙,只有丹卿知道,他是在望着她。 为什么啊,明明他们说好了只要喊冤交出证据就可以了,他为什么非要用这么决绝的方式行事! 难道活着不好吗? 难道这人世间,当真就叫他厌恶至此?! 裴端已经不能说话了,他只是看着那抹曾经照亮过他的太阳。 他也曾有机会沐浴在阳光下,可她太过美好,让他自惭形秽,不敢去玷污了她。 如有来世,请让他投生为一只鸟雀,就站在她的窗前,每日为她吟唱,哄她展颜。 “别——哭——” 裴端用最后的力气吐出两个根本就听不清的字。 他不希望她为他流泪,他不配,也不值得。 “阿玛,他说‘冤枉’,如此决绝,看来当真是身负奇冤啊!” 胤禩反应极快的曲解了裴端的遗言,胤禛顿了一会儿,才将手中攥紧的血书,递给了胤禩,让他继续按“剧本”进行下去。 康熙脸色铁青,从胤禩手中接过血书展开看,此时原本就是最热闹的长街已被围观的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人群中有丹卿事先安排好的人,讲故事一样将裴家的冤情说给百姓们听,很快,周围的议论声里多了很多对胤礽的唾骂和对裴家的同情。 康熙看完血书后脸色更黑,开口问丹卿:“他曾经伺候过你,这事你怎么看?” 然而许久都没有得到丹卿的回答。 康熙转头看去,只见丹卿神情呆滞,竟有些发抖的模样,心里一软,怜惜之情顿时涌了上来。 “别怕,朕在这儿呢,” 康熙将丹卿的手握住,只觉一片冰凉,更是放柔了语调,“此事与你无关,别多想。” 丹卿顺势垂下眼眸低声道:“汗阿玛,我想回去了。” “也好,叫你四哥送你回府去吧,” 康熙看了看两个儿子,想起丹卿曾说过与胤禩并不亲近的话,还是将她交给了胤禛,“老四,照看好你妹妹,老八,去将剩下那几个人都带走,朕要亲自审一审。” 胤禩欣然领命,胤禛则是小心的扶着丹卿下了马车,叫她坐上了自己的马,亲自持缰,带着她先行离开。 一直走进了公主府,丹卿才从马背上下来,忍了一路的眼泪,滚滚而落。 “他这是求仁得仁,他这么一死,便将这冤屈钉死了,汗阿玛就算是为了安抚民心,也得还裴家一个公道。” 胤禛安慰道。 丹卿什么都懂,可心里却也依旧为裴端,为这个世道下无处伸冤的百姓悲哀。 胤禛说的对,理智一些来想,裴端的选择是对的。 他活着,就还有变数,而他自绝于长街之上,在康熙和百姓们的面前,一切便都成了铁证。 “四哥,这件事既然胤禩插了手,你就别管了,” 丹卿整理好心绪,不忘再提醒一句,“别忘了你的初衷,乱世之下,韬光养晦依旧是上上之道。” 康熙连亲手养大的胤礽都会猜忌,更别说其他阿哥了,胤禩觉得此时是他出头的好时机,那就叫他去试试看吧。 胤禛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你处处为我着想,凡事都不愿牵累我,让我心中实在难安。” 他不是不知道丹卿的谋划,也不是不懂丹卿的苦心,可他也不能一辈子都被妹妹护在身后吧,他也想为她做些什么。 “四哥,你只要好好的,就是对我,对这个世道最大的好事,” 丹卿握住胤禛的手,“我只盼着将来有一日,乾坤之下再无裴家 ,百姓便是有冤屈,也不必如裴端一般,必须得拼上性命,才有一丝胜算!若真有那么一日,那如今的牺牲和保护都是值得的,四哥,你能明白吗?” 第143章 丹卿的选择让康熙很满意,所以此时,她站在了圈禁胤礽的皇庄门口。 梁九功跟在丹卿的身后,手中捧着毒酒,奉命来送胤礽最后一程。 康熙对胤礽果然还是极好的,哪怕是幽禁,也给他这么好的地方。 宽敞幽静,却又不失精美雅致,皇庄内外守着许多侍卫、太监和宫女们伺候着,他们手里捧着新鲜的水果、精致的点心和美酒,想来胤礽在这里的生活应该很悠闲吧? 所以,她的选择是对的。 如果她今日没有按照康熙的心意来选择保全他的名声,送胤礽“病逝”,而是逼着他一定要废储,只怕历史上的废而复立,必定会再次上演。 丹卿穿过庭院,径直走进了胤礽的屋子里。 屋内乐声不断,有美姬起舞,胤礽宽衣大袖,披散着头发,靠在美人堆里肆意的调笑着,没有一丝惶恐和害怕。 他应该是认定了康熙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他跟她一样了解康熙,自然知道康熙有多么爱惜名声,所以他觉得这次也跟以前一样,要不了多久,康熙就会又做出慈父的模样,将他接回宫中,让他继续做他尊贵的太子爷。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康熙对自己名声的在意程度。 当他越过了康熙的底线,康熙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他。 “都出去。” 丹卿高声道。 屋内顿时一静,奴才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听她的话。 梁九功挥了挥手,后面跟着的侍卫立刻冲了进来,将屋里的奴才们都赶了出去,片刻之后,这间外面看着朴实,内里却华贵精致的屋子里,只剩下胤礽、丹卿和梁九功三人。 “原来是四妹妹回来了,怪不得汗阿玛将孤给赶出来了。” 胤礽斜眼看着丹卿,脸上带着不羁的笑容。 康熙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将他所有的消息来源全都切断了,如今亲眼看到丹卿站在面前,他才能确定她真的回来了。 “孤听闻四妹妹终于将额驸给杀了?恭喜你啊,从今以后,漠北就是你的了,” 胤礽继续说着,“不过,孤听说你叫胤禔去了库伦城,别怪孤没提醒你,当心引狼入室,丢了你的大好江山啊——” 丹卿往前两步:“论起引狼入室,太子爷才是个中高手,你撺掇着蒙古人与我为难倒也罢了,竟然敢引外敌入境,你就不怕一着不慎,至江山沦陷吗?” “你少在这儿危言耸听!” 胤礽满不在乎,“你手里不是有汗阿玛给的火器营么?那么多火1枪火炮,若是还拦不住几个沙俄人,那就是你无能,与孤何干!” “这就是你勾结外敌的理由吗?” 丹卿对胤礽早已失望透顶,此时听他视江山百姓如儿戏,愈发觉得可悲。 再怎么说,他也是从小就跟随康熙学习治国之道的太子,在他心里,怎么会连最基本的底线都丧失了呢? 难道就因为康熙多年的打压,就叫他彻底折了脊梁吗,可旁的阿哥能接触到的权柄还不如他呢,便是给他当了那么多年磨刀石又惨遭康熙抛弃的胤禔,心里依旧有家国百姓,他又比旁人可怜多少! “勾结外敌?” 胤礽竟然笑了,“什么是外敌,会颠覆我的才是外敌!是你,一直在跟我作对,是你,从不肯对我低头!你知道汗阿玛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我连自己的妹妹都降服不了,何谈天下苍生!所以,你告诉我,什么是外敌?四妹妹,你才是我的外敌啊,哈哈哈——” “可我只是个抚蒙的公主而已!” 丹卿怒道,“我态度如何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难道我还能颠覆了你的江山?” 梁九功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试图暗示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 四公主当真是气急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 胤礽此时才抬起头扫了梁九功一眼,在看到他手里端着的酒壶时,神色大变。 “你今日到底来干什么,要想看孤的笑话,也该看够了,滚吧!” 胤礽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甚至不敢细想,只想逃避。 他的惶恐取悦了丹卿,让她按下了想要冲上去一刀捅死他的冲动,重新恢复的平静。 “我能来,自然是得了汗阿玛的吩咐,” 丹卿并不着急,她甚至寻了把干净的椅子坐了下来,“太子爷大概还不知道这些时日外面发生了什么吧,左右今日有空,我来说给你听如何?” 梁九功犹豫着开口想要劝丹卿早些交差,丹卿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梁公公也坐下来歇歇吧,日头还长呢,咱们总得叫太子爷走得明明白白不是?” 胤礽警惕的瞪着丹卿,脸上再无肆意的模样,他突然看向梁九功,咬牙道:“孤不听她说,梁九功,你来说,汗阿玛到底叫你们来做什么!” 梁九功不语,只是一味的低头摆弄着腰上挂着的一块玉牌。 这是刚出来的时候四公主赏的,顶顶好的和田玉籽料,未经雕琢,只是磨成了干净的无事牌,却更显出好料子,也正适合他的身份。 “狗奴才,你也敢藐视孤?!” 见梁九功不搭理他,胤礽竟操起身边的杯子砸了过去,梁九功赶忙端着酒壶闪开—— 砸到他倒是没事,可别碎了皇上叫准备的好酒,不然还得回宫去取,可麻烦。 他这边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再抬头时,却见丹卿已经提着鞭子冲了上去,直接就往胤礽身上抽。 胤礽喝得半醉,脚步不稳,虽勉强闪开,却又跌在了地上。 胤礽:“你敢打孤,你疯了吗?” 梁九功:“公主息怒,有伤不好交代!” 丹卿左右环视了一圈,丢掉马鞭,去拔掉烛台上的蜡烛,举着那沉重的铜制烛台就往胤礽身上砸去,胤礽下意思的抬手来挡,然后只听咔嚓一声,他立刻捂着胳膊哀嚎。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啊——” 梁九功也顾不过旁的,赶紧过来阻拦,“皇上交代了,是‘病逝 ‘,身上有伤奴才不好交代啊!” 丹卿将烛台有尖刺的一段对着胤礽:“怕什么,等死了之后叫人遮掩一下伤口就是了,反正人都死了,怎么死的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 梁九功情急之下抱住丹卿手里的烛台不放,口中求道:“小祖宗,您有话好好说成吗,只要别有外伤,旁的奴才都不管。” 丹卿松开了手,任由梁九功将烛台拿走,还没等梁九功松一口气,又听到丹卿问道: “梁公公,我听说宫里有个私刑叫做‘加官进爵’,不如咱们请太子爷试试啊?” 她就是觉得一壶毒酒太便宜他了。 “公主,祖宗诶,奴才求求您嘞,咱们就用这酒,别在想旁的了成吗?” 梁九功恨不得现在自己去将毒酒给胤礽灌下去完事。 丹卿看明白了,康熙今日叫梁九功跟着她,就是为了拦着她来的。 他还是舍不得胤礽啊,哪怕是赐死,也还是要全他的体面。 也罢,既然不能折磨他的身体,那就诛心吧。 丹卿重新退回去坐下,终于打算好好跟胤礽“道别”了。 这一日,她在这屋子里坐了很久,也说了很多话。 她帮胤礽回忆着当年的往事,叫他想起他曾经拥有过的爱。 太皇太后的爱,康熙的爱,以及她的爱。 她故意夸大往事,夸大他们之间的感情,她将胤礽带入一个浮夸的美梦里,她了解胤礽,她知道即便他明知道她说的是假的,却也会去骗自己相信那些美好都是他曾经拥有过的。 说到浓时,她还叫人重新上了酒菜,她亲手为他斟酒布菜,感叹时移世易,感慨往事不可追。 “二哥哥,你怪我不肯屈从,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 丹卿目光盈盈的看着胤礽,“没有爱,哪来的恨,你难道就没想过,你该做的是好好补偿我吗?” 胤礽仿佛着了迷一样,竟是顺着点了点头:“对,是我错了,我应该好好补偿你的。” 他看了一眼还放在梁九功身后的酒壶,喝下了丹卿倒的酒。 “二哥哥虽然做了些错事,可你毕竟是元后嫡出的太子,若能诚心悔过,痛改前非,以汗阿玛对你的感情,他总会心软的,是不是?” 丹卿继续给他倒酒,“你看,他这不是就叫我来劝你了么?” 胤礽又看了一看那壶毒酒,然后继续饮尽杯中酒。 是啊,他是太子,是汗阿玛亲手养大的最心爱的儿子,汗阿玛怎么可能会舍得杀了他,是他多心了,一定是他多心了。 “二哥哥总看那酒壶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汗阿玛会叫我拿了毒酒来给你?” 丹卿娇笑着,“怎么可能啊,他怎么可能会叫我来做那种事。” 是啊,汗阿玛最心疼她了,怎么可能会叫她来杀他。 胤礽的眼神逐渐迷离,在丹卿的诱哄中,仿佛当真是信了她的话。 “今日我来,也是盼着你能好起来,但是二哥哥,汗阿玛终究是要面子的,你得给他个台阶下不是?” 丹卿叫人撤了酒菜,端来了笔墨,拉着胤礽的手让他执笔。 “你现在就写一封悔罪书,将这些年来做错的事情都写出来,越是详细,越能显出你真心悔改,” 丹卿亲手为他磨墨,“要多写些,写长些,我带回去给汗阿玛,才好替你求情啊——” 梁九功远远的看着胤礽,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刚刚太子他是伤了右手对吧? 他都听到了咔嚓一声,说不定骨头都裂了,怎么如今还能毫无痛苦的写字? 第144章 储君薨,帝王悲,朝野遍泣,举国同哀。 胤礽“病逝”后,原本人人喊打的局面骤然停歇,无人再议其罪,仿佛当真他一死便足矣消弭一切罪孽。 康熙大张旗鼓的为胤礽治丧,极尽哀荣,就差给他追封个皇帝了—— 当然,康熙并不傻,他深知即便胤礽已死,但其做下的恶事并不能这么快就被世人忘怀,即便他有心追封,也不会是现在。 丹卿只去祭了一次,就装病不去了,还以宫中治丧不便为由将蘼蘼接回了公主府来小住几日,康熙并未阻拦。 毕竟,不管事实究竟如何,表面上看胤礽算是害死蘼蘼生父的罪魁祸首,让丹卿和蘼蘼去跪祭胤礽,难免会叫人背后议论。 丹卿乐得悠闲,关起门来装病,整日陪着闺女玩,反而是薛思文更忙碌些,几日未归—— 丹卿终究还是做到了她对裴端的承诺,向康熙请旨,将他姐姐裴英迁出了胤礽的陪葬陵,玉牒上也除其名,彻底抹去了她作为胤礽姬妾的痕迹。 薛思文亲自将裴端姐弟两个送回了家乡,葬在他们爹娘的身边,让他们能一家团聚。 等薛思文处理完丧事回到公主府的时候,蘼蘼已经重新被康熙接进宫去,只剩丹卿一人靠在躺椅里惆怅。 “公主瞧着清瘦了,可是饮食不合口味?” 薛思文在丹卿身边坐下,有些担忧。 丹卿只是拉着他的手调笑道:“这不是‘名动京城’的‘祸水公子’么,你可知这些日子京中把你传成什么样了?” “还能什么样,说我是男狐狸精,蛊惑了公主,吸干了公主的精元呗。” 薛思文满不在乎道。 丹卿挑眉:“你不在意?” “不在意,我只当他们是在夸我好看,” 薛思文换了个位置坐,叫丹卿趴在他腿上,“与其在意那些没用的,我还不如去给新移栽过来的枇杷树浇浇水,侍卫们粗手笨脚的,可别伤了那娇嫩的新苗。” 庭院里那颗枯死的枇杷树砍掉后,丹卿从宫里的母树上重新移栽过来一枝,如今还不到手腕粗细,薛思文一直细心照看着,即便身在外也不忘写信回来叮嘱侍卫们按时浇水,生怕会养不活,再叫丹卿伤心。 世人皆传他善妒,连一棵枇杷树都容不下,却不知他其实最心软。 他是爱酸爱醋,但也从不曾伤害过与她有过情缘之人。 他同情裴端,亲自为其敛葬; 他担忧孙天阙,悄悄叫人存好了去岁的枇杷果,准备带回去给他,还叮嘱所有人不许将枇杷树枯死之事告诉他。 就连公主府客院那为孙天阙特意改造的地炕,也是薛思文亲自设计监工的,他从未有想过要将孙天阙赶出公主府,远离丹卿。 所以有的时候,丹卿是真的忍不住更心疼他一些。 懂事的孩子不应该被忽视,而该得到他应有的奖赏。 丹卿伸手搂住薛思文的脖子,主动亲上他的唇,她知道他也会有不安,但他还是努力的去全心全意的相信她。 “这次事了之后,咱们能回去过个好年了,” 丹卿靠在薛思文的胸前呢喃,“我与汗阿玛说好了,蘼蘼只在京中养到十三岁,五年之后,我们就能把她接回来。” 康熙要的是一个亲近大清,亲近他的漠北首领,所以他暗示丹卿,他希望这五年里,她不要与蘼蘼过于亲近。 这也就意味着,之前的这些时日或许是她与闺女最后的相处时光,未来的五年里,除非康熙宣召,她都不能再回京城看闺女了。 自从胤礽死后,康熙的性情变了不少,上次进宫的时候,丹卿瞧着他看她的眼神竟然生出一丝恐惧来,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 她杀了胤礽,改变了历史的走向,仿佛也打破了那原本很微妙的平衡,她与康熙之间,自此以后,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种改变本是丹卿惧怕的,所以她才会经常踟蹰不前,犹豫再三,可当真事到眼前,却又觉得好像也不过如此,大不了,她就躲远些,再躲远些。 胤礽的灵柩离开紫禁城的那一日,丹卿受命前去相送。 她站在人群里,偶然抬头,正对上康熙看向她的目光,里面有审视,有提防,还有一丝憎恨。 她在决定置胤礽于死地之时,就已经预见到了会有这么一日,可此时,依旧忍不住心里悲凉。 “汗阿玛,我要回去了。” 事后,丹卿主动进宫向康熙请辞,“快入冬了,再不走,路上又要风雪难行了。” 康熙神色复杂的看着丹卿,第一次在离别之时,没有将她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告别。 他只是端坐在那里,仿佛眼前的不是他最曾经最心爱的闺女,而是一个并不亲近的臣属,一个叫他忍不住想要去恨的人。 胤礽死了,他精心培养的储君,就那么轻易的断送在她的手里。 就算是胤礽一而再的对她出手,就算是他先下定了要让胤礽“病逝”的决心,他依旧会忍不住迁怒,会在孤寂的午夜,想若是当年他没有在御花园里捡到她,没有放任胤礽亲近她,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其实心里很清楚丹卿没错,清楚是胤礽咎由自取,但就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丹卿能再忍忍,再顺从些,胤礽也不至于如此。 曾几何时,他是期盼着丹卿能回到他身边的,就住在他给她修建的公主府里,每日能进宫陪着他一起用膳,而他也能在她面前做一个真正的慈父,不用算计,无需提防。 可是如今,他再看着她,脑海里却全都是胤礽的影子,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面对她,疼爱她。 “你走吧,非召不得再 入京。” 康熙冷冷的开口说出这样刺骨的话,“福安郡主,朕会让宜妃好生照看,等她年满十三,就叫她回去。” 丹卿闭了闭眼,端端正正的跪下磕头,亦说出了以前从不会说出的话:“臣,谢皇上。” 然后站起身来,转身离去,将不舍和眼泪留给自己,不让康熙发现。 胤禩站在乾清宫外,只为等她。 “四姐姐,你是要回去了吗?” 他依旧是那幅温文尔雅的模样,甚至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悲伤,仿佛之前联合朝臣废储时的尖锐只是幻觉而已。 丹卿停下脚步看向他:“八弟,我已为你做了刀剑,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 胤禩点头:“姐姐放心,福安郡主的一切弟弟都会上心的,只要我还能插得上手,就绝不会叫她受委屈。” 丹卿不再停留,继续往前走。 当初无人敢做诛杀胤礽的刀,生怕如胤禔一般惹祸上身,万劫不复,是她主动找上了胤禩,答应他出这个头,换他帮她护着蘼蘼。 好在她不是胤禔,她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敦多布多尔济已死,胤禔留在北疆,康熙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动她,因为他需要她回到归化城区,帮他稳定漠北,压制胤禔,抵挡沙俄和准噶尔部随时可能的反击。 她也许是唯一一个能在这场诛杀胤礽的风波里平安离去之人,但她也一样付出了沉重代价。 她不后悔,因为这是她筹谋多年之事,她回来,就是为了送走胤礽的,她只是有些惋惜,毕竟是将近二十年的父女情啊,如何能说割舍就割舍! 她只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或许几年后,十几年后的某一天,康熙终能放下心结,父女之间,还有相见的一日。 …… 丹卿轰轰烈烈的来,悄无声息而去,临别之时,只有胤禛和胤禟前来相送。 “我想偷偷接蘼蘼出来送送你,却被我额娘给锤了一顿,” 胤禟抱怨着,“她如今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 “休要胡说,姨母是越来越通透才对,” 丹卿伸手想去扯胤禟的耳朵,却又在他特意低下头送到她手边的时候心软了,只是拉了拉他的耳垂,“你啊,稳重些吧,别总惹姨母生气。” “宫里的日子太无聊了,若没有我时常招惹一下,额娘岂不是更没事做了?” 胤禟自有他的道理,“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真气着额娘的。” 丹卿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胤禛:“四哥你也不管管他?” 胤禛低笑:“他挺好的,难得的鲜活人。” 胤禛自己活得太过拘束,所以更希望弟弟妹妹能自由自在。 他看着胤禟,仿佛看到了能在额娘疼宠下长大的自己,所以他不愿意管束太过,盼着胤禟能永远这么鲜活。 丹卿懂胤禛,所以也最心疼这个哥哥。 可他身上肩负的担子太重了,不能稍歇。 “四哥,时间还长呢,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丹卿拉住哥哥弟弟的手,“无论何时,我都在你们身后,若有所需,定不会辞。” 胤禛抬手在丹卿的额头上拍了一记:“你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去吧,路上且徐行,这次不必再担心会有变故了。” 是啊,这一次,她再不必提心吊胆了。 此后,她再不必提防那个她动不得的人算计她,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 康熙四十二年的春节,京城里因为储君薨逝而少了许多热闹,但远在塞外的归化城里,却依旧张灯结彩,喧闹不断。 赶在过年之前,胤禔从库伦城赶了回来,同时带回了孙天阙的骨灰。 “他不让告诉你,只叫我带他回来,将他葬在归化城外,” 胤禔将一个匣子打开递给丹卿,“这是他的遗物,一直带在身边的,他说要与他同葬。” 第145章 康熙四十二年之后的五年,对于丹卿来说,是充实而肆意的。 当一切都脱离了历史的轨迹后,她反而放下了心里负担,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洒脱感,只按照自己的心意而为,不再为了不被忌惮而畏手畏脚。 所以,对于她所掌控的这片草原来说,这五年也是飞速发展的五年。 鄂尔浑河岸边的矗立的十三座棱堡,挡住了沙俄和准噶尔的觊觎之心,以库伦城为核心的边境防线,守护着这片草原的安宁。 丹卿一点点的将属于她的天地圈起来,一步步的让原本没什么边界感的草原荒漠,有了家国的概念。 在这五年间,草原上居无定所的牧民们渐渐有了能冬日里停靠的家,有了能平价买到生活必需品的地方,有了能保护自己和族人的武器,也有了内心深处真正的归属感。 他们或许这一生都从未曾到过归化城,但他们都知道,在那草原上最繁华的地方,有一位帮助他们越过越好的“可汗”,尽管有的人称她为公主,有的人称她为太后,但在那些淳朴的百姓心中,她就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庇护者,是他们真正愿意跟随拥护的王。 到如今,越来越多的百姓听到了关于归化城的传说,愿意来到这片不一样的草原上生活,他们大多是原本散居游牧的蒙古人,但也有逃荒避难的汉人,甚至是祖祖辈辈在山里生活的少数民族人。 而在这片土地上,无论出身何民族,都能得到同样的尊重,在人们心中,他们都是归化城的属民,有着共同的信仰,并无差别。 随着归化城属地的日渐繁盛,原本就与丹卿交好的漠南诸部也愿意更进一步加深与归化城的联系,在三年一次蒙古王公会盟的“楚固拉干”上,丹卿被请上了首位,甚至居于大清派来的钦差大臣胤禩之上,这蒙古诸王对她的认可,也宣示着,如今的丹卿,已经有了代表蒙古最高权威的资格。 在这次会盟中,确定了如今归化城属地实行的《归化法典》成为蒙古诸部的通行律法,并且就军事、教育、商贸甚至物价都协商成文,至此,松散的蒙古诸部似乎有了协同一致的趋势。 当然,还是有很多人并不认可丹卿的地位,就比如自视甚高的博尔济吉特部等与大清皇室联姻的大部族,都提出了不愿趋同,要维持原有秩序的意见。 丹卿对此只一句话:会同者,享受与归化城属地相同的政策,不同者,视为外邦。 明白点说,就是不听话的,便与外国人一样,不再享有贸易优惠,原本归化城供给他们的平价盐、茶、铁器等物品,再不受之前约定好的与归化城同价条约保护,该涨价就涨价。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然而时至如今,整个草原却很少有人能不受丹卿的威胁。 旁的不说,就这盐若是没有归化城控价,只怕要翻上两三倍不止,而如今吉兰泰盐池的盐引俱在丹卿手上,蒙古诸部近乎七八成的盐都出自她手,一旦她不再供给,他们又能挺多久? “廉亲王,您难道都不说句话吗?” 蒙古人不敢招惹丹卿,只能向胤禩求助。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每年都会有一笔银子从恪靖公主府送到胤禩的手中,如果没有丹卿暗中的支持,胤禩也很难短短数年就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上。 “这是蒙古的内政,本王不好干预。” 胤禩一句话就绝了那些人的希望,叫他们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丹卿知道他们还不服,不过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只要她抓紧了他们的命门,就算他们心中再咒骂她,又能如何? 最多不过就是向康熙告她的状罢了,而如今,康熙应该也没空管他们的闲事。 “四姐姐,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激进了?” 会后,胤禩私下里问丹卿,“汗阿玛虽然并不想插手蒙古内政,但也绝不会想看到蒙古诸部大一统,你就不怕他会对你心生忌惮吗?” 丹卿轻笑:“你想多了,我不过是个公主而已,又不可能裂土称王,汗阿玛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哪有空闲管蒙古这点小事啊。” 康熙当然很忙,他要忙着忌惮这些越长大越压制不住的儿子们。 就比如胤禩,难道她这么多年的刻意扶持,是白花银子吗? 他们之间本就是交易,他得了她的好处,自该为她挡灾挡难,公平合理。 其实胤禩又何尝不知道丹卿的利用,可他没办法。 他没有能给他支持的母族,也没有愿意追随他的兄弟,而他想要争权,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得有银子,丹卿是他能够到的,唯一的选择。 即便深知他这位姐姐并不是真心助他,只是想借他抗衡康熙,他也只能选择接受她的帮助,为她出力。 有的时候,胤禩会忍不住后悔。 如果他有机会回到少时,他一定会从小就跟在丹卿的身后,全心全意的与她交好,得到她的疼爱和信重,那他就不会如此举步维艰了。 可惜,他错过了少时的情谊,如今再想得到真心,已经不可能了。 “汗阿玛现在愈发忌惮我了,” 胤禩直视丹卿,“四姐姐,若是有一日,我也如大哥一般再无法在京中活下去,你是否也会愿意像对大哥那般,给我一个容身之地呢?” 他其实也不求别的,只是想有一条退路,一条即便经受再多苦难,也能给他留一丝希望的退路。 丹卿有些诧异。 如今才康熙四十七年而已,这位历史上与胤禛争夺皇位的八爷,怎么就心生退意了? 看懂了丹卿的疑惑,胤禩苦笑道:“四姐姐不在京中,不知道如今汗阿玛的疑心有多重。说句老实话,我是有野心,但却也不是畜生,没想过要做什么大不韪之事,只是想能有些出息,不再被人看不起罢了,可在汗阿玛眼中,可能觉得我随时都会——” “噤声。” 丹卿没让他把话说完,“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竟没了分寸吗?” 胤禩低下头:“分寸二字,实在是太难把握,四姐姐,我不敢求你多助我什么,只刚刚那事,你能应么?” “能。” 丹卿并没有犹豫,直接一口应下,“我答应你,只要你没做下伤天害理之事,若有所需,我定会护你一次,就算作,这五年来你帮我护着蘼蘼的报答。” 他没居功,可她知道,他兑现了对她的承诺,这五年来,但凡蘼蘼有所需,他俱是 主动去帮忙。 她不知道历史上的八贤王是怎么样的人,但至少如今的胤禩,不能算是个无可救药的坏人。 他有为人的底线,她就愿意帮他一次。 …… 康熙四十八年春,在丹卿第七次上书请求接蘼蘼回归化城后,康熙终于点了头,只是不必丹卿入京,他要亲自送蘼蘼回来。 自从京城一别,丹卿近六年没见过闺女,也近六年没见过她的汗阿玛了。 他五十岁举办大寿典礼普天同庆的时候,不许她入京,他五十五岁万寿节,她送了许多珍贵的礼物回京,也没能得到他的只言片语。 她以为,或许这一生他都不想再见到她了,可如今,他却亲自来了。 丹卿带人迎出三十里,终于见到了阔别多年的老父亲。 这一次,他是真的老了。 不再是因为伤心而憔悴,而是实打实的老了,任谁看到,都会觉得,他已经是一位老人了。 已是娉婷少女的蘼蘼飞扑进了丹卿的怀里,丹卿搂着闺女,却还是望着被人扶下御驾的康熙,就那么红着眼睛深深的望着。 她曾经怨过他,恨过他,可也是真的爱过他,就像他利用她,怪罪她,迁怒她,可也是真心疼爱她。 她一直都知道,他将蘼蘼教导得很好,尽管蘼蘼被她养的脾气大了些,他也从不曾失了耐心,将蘼蘼养得出类拔萃,文武兼备。 她也知道,在那么多皇孙中,蘼蘼是独一份的恩宠,这绝不仅仅因为蘼蘼是未来北疆的继承人,其中必然还有因为她的移爱。 丹卿对康熙的感情太过复杂,他们父女之间的爱恨,早已捋不清了。 “丹卿啊,来,到汗阿玛这儿来。” 康熙对着丹卿招了招手,仿佛她还是那个整日里跟在他身后打转的小公主。 丹卿松开蘼蘼,让她去后面与薛思文说说话,然后快步上前,扶住了康熙的手。 “汗阿玛。”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的唤他。 康熙握紧丹卿的手,带着她上了御驾,马车缓缓而动,他们就像是当初北巡那般同坐,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他们一路上开着窗,丹卿给康熙讲着这些年来归化城周围的变化,给他说自己做过什么,还想做什么,康熙认真的听着,看着,等到了归化城外,他亲自下了御驾,登上了城墙,站在最高处眺望。 “朕送你来的那一年,这里还是一片荒芜,而如今,却是如此繁华,丹卿啊,你做的很好,没有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康熙牵着丹卿的手说话,“这些年你做了什么,朕都知道,你是朕最出色的公主,朕一直都为拥有你而骄傲。” 他拉着丹卿到了墙边,扶着城墙往城外望。 在那个方向上,有一座新城,是她曾经答应过要建的绥远城。 即便在这个位置建城会桎梏归化城的发展,即便连明面上负责建城的胤禔都撂挑子不干了,丹卿还是遵守与康熙的约定,将这座绥远城给建了起来。 她当初曾一度觉得,康熙选在此处建绥远城是为了监视和制衡她,可如今,却早已想开了。 第146章 (正文…… 康熙并没有在归化城里停留太久,甚至也不像以前北巡那般,与蒙古诸王公一起射猎会盟,只是草草的见过,便起驾回京了。 这之后,一向不显山露水,只务实肯干的胤禛,突然被推到了众人面前,一道代为祭天的圣旨,让胤禛再无法泯于众人。 得了丹卿通气的胤禛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不再闪躲,终于开始直面权势,傲立于众人之上。 而此刻,他多年暗中经营的一切都成为了他的底牌,初现锋芒便能与胤禩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康熙就属意于他,对于康熙而言,制衡永远是他的为君之道。 所以他一边给胤禛超越重阿哥们的荣耀,一边继续重用提拔胤禩,让二人一掌户部, 一握吏部,俱是一时之选,互相制衡。 众人都有在猜测,这两位新贵到底哪位才是未来的太子爷,有投机者更是两边讨好,想得个从龙之功。 胤禩是来者不拒,与谁都能交好,而胤禛却是闭门谢客,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在处理政事上,胤禩喜欢和稀泥,讲究以和为贵,而胤禛却是刚正不阿,即便是倾向他之人,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法不容情。 康熙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亦是有了打算。 在一段时间里,他将胤禩捧得高高的,凡大小事务具交给他去办,任由他“广结善缘”,成为众臣拥护的“贤王”; 而胤禛则是被他派去清缴国库欠款,干的是得罪人的活,再加上他铁面无私,自是怨声载道,就连宗亲都对他敬而远之。 随着胤禩势力的扩张,再加上康熙有意推动,京中关于重立太子的流言漫天,传来传去,好像胤禩就是那个命中注定的未来储君,再无他人。 所有人都以为胤禩此时定是踌躇满志,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么惶恐,以致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流言不是出自他的手笔,更与胤禛无关,那么此时将他架在高台之上的人,唯有康熙。 可是他又比任何人都知道,康熙其实全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信重他,他此时此刻就像是活在镜花水月的泡影里,没有欣喜,只有惶恐和不安。 “爷,要不然,咱们自己退了吧。” 八福晋看着胤禩日渐消瘦,终日惶惶,忍不住劝道,“妾不求你能如何显贵,只盼着能一生平安。” 她当初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出身不显,也做好了一生安分低调的准备。 他被重用,封了亲王,她高兴,却也不安。 如今外面人人都传他会成为太子,可她看到的,却是他寝食难安,憔悴形销,不用他直说,她也知道,情势一定不对。 她知道他要强,可被高高举起再重重摔落的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不愿意见他备受打击,宁愿他能急流勇退,宁愿与他一生一世只做个闲散之人。 胤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夜,第二日称病未上朝,而是悄悄去了雍亲王府。 没人知道他与胤禛到底谈了什么,但那日之后不久,他就因为“御前不敬”,被削了亲王的爵位。 便是如历史上那般的“毙鹰事件”,但却不是被谁陷害,而是他自己故意为之。 其中内情,康熙亦有所察觉,所以他虽然表现的很愤怒,但实际上除了削爵之外,他并没有再对胤禩如何,还反手给他的额娘卫氏升了妃位。 当康熙对胤禩说,是胤禛为他求了情的时候,胤禩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康熙早已选定了胤禛,而他是磨刀石,亦是青云梯,是被拿来为胤禛垫脚用的。 如今他听了福晋的话急流勇退,是最正确的选择,康熙这一番话的意思就是,叫他记住胤禛的好,以后要为胤禛效力。 所以,他的汗阿玛一直都知道如何才是对一个人好,知道该如何扶持一个人上位,只不过他从来都不是他的选择而已。 离开了乾清宫,回到了如今被拆了牌匾的府里,胤禩看到八福晋正在叫人将胤禛悄悄送来的吃食用品都收起来。 “爷,四哥说这段时日叫你先委屈些,他会尽力周全,” 八福晋眉目舒展,也不再似之前的不安,“我瞧着送来的东西都是你往日里爱用的,却也不缺什么。” 胤禩微笑:“四哥自然周到。你收拾吧,缺什么就告诉我,我如今虽然没了爵位,但也不会亏着你。” 挺好的,他本就一无所有,如今不过是从头再来。 至少胤禛仗义,不似康熙那般多疑,更何况还有他四姐姐呢,他相信,四姐姐会说到做到,他总是还有一条退路的。 …… 京城里的消息传到归化城的时候,丹卿有些惊讶,却又觉得好像也理所当然。 她认识的胤禩一直都是个聪明人,他选择在最合适的时机出头,又在最合适的时机退出,看似白折腾一场,其实却已经将自己的才华尽显,还在康熙和胤禛面前卖了好,等到此次风波彻底过去,不愁没有再被重用的一天。 而胤禛,也终于走上了本该属于他的正轨,有了康熙的认可又收服了胤禩,历史上的九子夺嫡再不复存在,而少了这些无谓的争斗,或许他就不会像历史上那般劳累早亡,能为这个时代为百姓,做更多的实事。 丹卿放下密信,重新看向面前的铜镜,铜镜里是一张明丽的脸庞,少了几分少女的憨态,却多了更多岁月的从容。 “额娘,我想去库伦城玩,” 镜子里突然多出一张娇俏的脸庞,随即蘼蘼便趴在了丹卿的肩上,“大姨母家的苏和哥哥说想去看看棱堡是什么样的,我想跟他一起去,行吗?” 丹卿将她拉起来:“不行,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留在归化城里处理政事。” “额娘——” 蘼蘼锲而不舍的撒娇,“你都把我关在这儿好久了,就让我去嘛,我保证绝不会惹祸,让我去嘛——” 丹卿岿然不动。 蘼蘼撅起了嘴,抬头正好看到薛思文走进来,立刻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扑过去:“薛叔叔,快帮帮我,额娘不许我出去玩!” 薛思文正要开口,却被丹卿抬手制止:“你不许替她求情。” 薛思文无奈的对着蘼蘼耸了耸肩,蘼蘼气得跺了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为何不许她出去玩?” 薛思文走到丹卿身后,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珠钗插在她的发髻间,那钗上缀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是他特意叫人往沿海寻来的珍宝。 丹卿很喜欢,拉着他的手叫他坐在身边。 “我不是不叫她出去玩,是不想让她跟大姐姐家的苏和一起去,” 丹卿解释道,“大姐姐有意联姻,肯舍出苏和入赘,但他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缘,并不适合在一起。” 近亲结婚什么的,她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薛思文其实并不太能理解丹卿的担忧,毕竟在如今这个时代,表兄妹成婚是很正常的,只要不同宗同姓,都算亲上加亲。 不过既然丹卿不愿意,那他自然听她的。 “那不如叫她替你回京去探探亲吧,你不是担心皇上的身体么,正好叫她将今年的贡品一起带回去。” 薛思文如是说道。 丹卿嗔了他一眼:“你就惯着她吧,半点都不肯叫她委屈!罢了,那就叫她去吧,如今京中大事已定,汗阿玛也该给蘼蘼一个名正言顺了。” 丹卿不想再回到京城去,所以即便康熙几次来信相邀,她都找借口推脱了。 但今年连胤禛都说康熙的身体大不如前,她心里还是很惦记的,让蘼蘼替她去一趟也好。 蘼蘼已经十六岁了,这两年帮着她处理政事已是井井有条,到了可以试着自己掌权的时候了。 此去康熙定然能明白她的意思,由康熙来给蘼蘼这个名正言顺,对蘼蘼,对大清,都是好事。 “那我去帮她准备行装,这一去说不定皇上会留她过年,得都做好准备才行。” 薛思文起身要走,却被丹卿给拉了回来。 “叫她自己去准备,难不成你还能管她一辈子?” 相比薛思文无条件的溺爱,丹卿却更想看到闺女能独立。 这样,她才能放心将这片她亲手建起的家园交给她。 薛思文听话的坐回来,乖顺的看着丹卿。 在外面呼风唤雨手握整个蒙古经济命脉的男人,在她面前却是一贯的温柔。 丹卿伸手摸摸他的脸,他就侧着头蹭蹭她的手心,她搭上他的肩膀,他就乖乖闭上眼睛,等她来亲。 “素瑜,等蘼蘼从京城里回来,咱们就成亲吧。” 丹卿突然开口说道。 薛思文睁开眼睛,满眼惊诧。 他们都这么过了十几年了,她怎么会突然说起要成亲? “我原想着,等有一日蘼蘼能独掌大权之后,我就抛开这些琐事,与你浪迹天涯,到时候再补给你一场婚礼,” 丹卿轻抚他的眼睛,“可是我现在觉得,那太久了,我不想等到我生了华发再披上嫁衣,我想让你看到我最美好的年华。” 他十几年如一日的付出,她终是无法辜负,或许以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场仪式早已经不重要了,但她不想自己和他的人生留下缺憾,不想在年华老去之后,才想起来弥补。 就算他们得到不全天下的祝福也无妨,这场婚礼本就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只要他们自己高兴,就够了。 …… 康熙五十二年春,丹卿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三十年,从京城里探亲回来的蘼蘼还带回来一个人—— 胤禛。 丹卿很欣喜,也有些惊讶,毕竟如今他已如同实质上的储君,按道理来说,不该轻易离开京城。 “汗阿玛说,以你的性子,差不多该等不急了,” 胤禛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丹卿,“他让我替他来一趟,你的婚礼,总不能没有人主婚吧?” 特意赶回来的胤禔不满道:“啧,你大哥我不是人吗?” 胤禛指了指与他同来的队伍,意思是那你也拿出来这些嫁妆看看。 胤禔翻了个白眼,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他们才不缺这些破烂,丹卿低笑,并没有推却。 她是什么都不缺,但亲人的祝福,总是越多越好的。 “四哥,你来得正好,我今年新制了几门重炮,总觉得威力不够大,明儿你帮我瞧瞧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丹卿拉着胤禛说道。 胤禛:……? 什么叫她新制了几门重炮? 他要是没糊涂的话,这种杀器应该是不允许私造的吧? “你哪来的工匠?” 胤禛眯起了眼睛。 丹卿看向天空:“哎呀,四哥你也知道的,总有些逃难的人过来嘛——” 胤禛:……懂了,她从南边偷过来的。 “哪来的铁?” 胤禛继续敏锐的追问,“你不会——” 丹卿嘿嘿哈哈:“哎呀四哥,你不是来主婚的么,问这么多干啥!” 胤禛:……所以,她是私开了铁矿? 胤禛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还是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他政事都忙不完,可没功夫为她提心吊胆。 “开矿可以,毕竟在你的属地里,冶铁,也可以,北地运输成本高,确实能自给自足更好,” 在丹卿面前,胤禛的底线向来能一退再退,“但是你那火器作坊——挪到城外去,别哪天炸开了锅。” 算鸟,不就是偷偷造几门炮么,只要她别把自己炸飞了,都好说。 丹卿笑着答应,然后继续得寸进尺:“四哥,要不你把小九送来借我用几年吧,我想往西边去做生意,薛思文一个人管不过来。” 她这几年一直与沙俄有商贸往来,也接触到了不少西方来人,忍不住想要向世界伸出触角。 闭关锁国神马的,还是因为对西方世界的不了解才会畏惧,她暂时走不了水路出去,所以打算从陆路打通与西方的桥梁。 这是长久之功,不能一蹴而就,火器和商贸是她对外的两把重器,一个都不能少。 等到她的火炮做好了,就在边境线上摆一圈,然后再派遣商队出去,说不定有一日,因为她之举,能真正改变国之走向。 至少,不会闭目塞听,也叫大清的统治者,打开耳朵,听一听来自世界其他地方的声音。 胤禛不懂妹妹的奇思妙想,但难得她开一次口,他不愿拒绝。 “最近朝中有人提议要重组绥远将军府,如今倒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就叫小九先管着吧,” 胤禛迅速想出了主意,“让他往绥远城来常驻几年,要叫他做什么,你自己安排便是。” 也就是现在他手里有了胤禩帮忙,底下几个弟弟也都长起来能做事了,他才能这么容易舍出了胤禟给她用。 “不是,你俩等会儿,” 胤禔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不是在谈婚事么,怎么突然就转到政事上去了?” 胤禛与丹卿对视一眼,兄妹俩露出了一样的微笑—— 有些人耽于情爱,有些人醉心权势,有些人无谓东西,只想躺平了混日子。 而他们,却是另外一种人。 他们的心系天下,愿意为了百姓的生活,江山的繁盛而鞠躬尽瘁。 先天下之忧而忧,从不是传说,是他们身在其位,有其能,必须要做的事情。 胤禛如此,丹卿亦如此。 她要神仙美眷,亦要江山如画,百姓安居。 她来到这个时代,便属于这个时代,想要尽己所能,改变这个时代。 或许将来会有一日,她也能被后世人提起,她希望那时人们口中的并不只是她身为公主的风流艳闻,更多的是,她为这个时代做了什么,为后世子孙留下了什么。 她是爱新觉罗嘎珞,大清的固伦恪靖公主,自小养于孝庄太后膝下,受教于康熙身前,为稳固北疆,远嫁漠北,从一小小的归化城起,最终将漠北大半江山收归麾下。 她不是和亲公主,她是大清北疆的“总督”,受命于天,尽瘁于民,她无愧于万民奉养之恩,也会继续将自己的余生,都奉献给这片草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