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瘤剑仙》 第1章 裴长老 第1章 裴长老 今天早些时候,两个年轻的外乡人,牵着马上了微山。 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叫陈观海,女的叫罗小锦,看着都是十七八的年纪,穿一身利落的黑衫,腰上束一条红带。 这是掌圣宫的装束。 两人礼貌地拜过山门,并表示想要求见微山派掌门,清闲子道长。 清闲子也不算很闲,接到通禀的时候,他正在给自己的媳妇换尿布。 听说是掌圣宫的人来了,他吓的手一抖,差点把尿布糊在老婆脸上。 那可是北师豪门,深受大翎皇帝器重的国之大宗。 就苍鹭州,整个儿在人家眼里都算乡下,更别说小小一个微山派了。 老头不着痕迹地在通传弟子的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后赶紧捋一下自己斑白的须发,抄起他那根八十斤的拂尘,小跑着出门迎接。 还没走到大殿,远远就看到广场上站着两个人影,身姿笔挺,黑衫凌厉,嵌在微山派的背景里,画风格外突出。 “哎呀!哎呀呀呀呀!” 清闲子挪着两只脚,飞快地蹭过去,紧跟着老脸一板,对一旁的接引弟子说道:“怎么能让贵客在外头站着?” 弟子低着头,自顾自地抠着鼻屎:“门儿没开。” 微山派姑且是修了个大殿的,除了木头没刷漆、砖头没糊墙,跟一般宗门的大殿区别不大。 就是平时不咋用,都是当仓库,闲着没事的时候就锁上了。 老头暗戳戳地踹了他一脚:“怎么不往后山带,我去年不是修了个亭子吗,风景好得很,也带人家去逛逛!” 弟子更为难了:“大师兄在后山孵蛋呢,一见人就跟个老母鸡似的,扇着俩胳膊抱着我亲……我不敢去。” 掌门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旁的黑衫少女先听不下去了。 罗小锦束着高高的马尾,先有三分英气,再加上掌圣宫装束利落,显出她身姿高挑,令人眼前一亮。 她抬眸扫了清闲子一眼,说道:“掌门不必麻烦了,我们千里迢迢从北师城来,是有要事见贵派的裴夏裴长老,现在人没见到,重担未卸,本也无心歇息。” 清闲子本来还是笑呵呵的。 听到罗小锦张口吐出裴夏的名字,表情顿时一僵。 “找谁?” “裴夏。” 老头很努力地绷住脸,转头望向身旁的弟子,小声问了一句:“你裴师兄,最近在山上吗?” 弟子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清闲子干笑着勾起嘴角,对罗小锦说道:“我帮你问一下。” 说完,他转头朝着空荡无人的宗门广场喊了一声:“梨啊!” 这一声中气十足,在山林空旷处,拉出两三声回响来。 不过数息功夫,那宗门屋舍的上头纵跃着蹦过来一个黑黢黢的两足生物。 那瘦小玩意儿捣着两条短腿飞跑过来,朝着清闲子张口吐出一嘴清脆的少女音:“怎么啦?” 也是离近了才能看出,这其实是个小女孩,只是身上过于邋遢,脏兮兮的才看不出人样。 清闲子捏着拂尘把她顶在了两尺开外,问道:“你师父呢?” 丫头还以为啥事呢,极是自然地回道:“怡红院啊!” 这名字一入耳,罗小锦和陈观海的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陈观海不作声,罗小锦则看向清闲子:“掌门,这怡红院是……” 老头还没来得及狡辩,裴氏黑梨已经高高地举起手抢答:“就是男人和女人打架的地方!” 清闲子两眼一黑。 完啦,我微山派的名声,这是要臭到北师城去了。 …… 随着意识慢慢回到身体里,遮天蔽日的恐怖景象也尽数退回了脑海深处。 裴夏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及,是熟悉的薄纱红幔。 身下是厚实的床垫,身旁是丰腴的女人。 稍稍掀开一点被子,那种独属于青楼女子的雌熟香气便上顶着往裴夏鼻孔里钻。 他没好气地甩了一下被抱紧的胳膊:“怎么又钻我床上来了?” 小酥红鼻尖里闷哼了一声,捏着嗓子颤声道:“外头多冷呀,小奴上了床,也好给裴爷暖暖身子呢~” 说着,她又扯了裴夏的胳膊往身前挤:“您看,这多暖和。” “你撒开。” “我不嘛。” “你撒开!” “我不嘛~” “……什么东西在顶我?” “爷~”小酥红两眼湿的像是要淌出水来,“不带您这样的,都一年了,您多少怜惜我些,就是您忍得住,奴也要忍不住了。” “我指望你闲着没事帮我打扫打扫卫生,准备准备酒菜!” 裴夏一把掀开被子,然后指着自己身上齐全的衣服:“整个微山谁不知道,我裴夏来青楼,只睡觉。” 裴夏有旧疾,非得在人群聚集,情绪激烈的地方才能安歇,否则脑海刺痛,根本无法入睡。 所以平日里,他很少在山上过夜,而是在县城青楼长住。 事实上,哪怕是在青楼,遇到生意不好的时候,人气不足,他也就只能睡个前半夜。 因此裴夏这些年来,总是面容憔悴,满脸倦色,连带着身形都清瘦许多。 好不容易下了床,裴夏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白送钱的买卖不做,非得钻人被窝,你有没有考虑过名声的问题?” 小酥红扭着腰肢肥桃从床上爬下来,也不起身,就攀在裴夏的腿上,娇嗔道:“奴家一个青楼女子,要什么名声?” 裴夏端着茶杯在她脑门上磕了一下:“我的名声!” 女人轻轻把脸靠在他的腿上,微眯了眼睛,说道:“爷这是嫌弃奴家了,嗯~” 裴夏不吃她这套,抖了抖腿就表示:“赶紧滚赶紧滚,一会儿让人看见了。” 小酥红不肯,就抱着他的腿,嘴里哼哼唧唧,任由裴夏甩来甩去,连同薄衫里一起波涛滚滚。 然后,房门“砰”一声被人踹开了。 罗小锦手里提着剑,一双凤目扫视,冷声道:“裴夏呢?!” 房间里,男上女下,衣着暴露,娇喘连连。 裴夏茫然地回过头,与罗小锦四目对视。 (本章完) 第2章 你爹死了 第2章 你爹死了 怡红院二楼的雅间里,圆桌上摆了酒菜,裴夏坐在这头,罗小锦和陈观海坐在那头。 个子小小、衣衫邋遢的短发丫头陆梨,就站在边上,淡定地给裴夏介绍:“师父,这两位是北师城来的,罗小锦,陈观海。” “啊哈!北师城,我老家呀!” 裴夏立马端起酒杯,朝着两人举起:“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陈观海面无表情。 罗小锦则抽了一下眼角。 裴夏,以十二岁弱龄中举,当年是名震京师的少年才子。 可如今? 眸光浑浊,眼神疲惫,整个人看不出几分精气神。 长发凌乱,好似许久不曾打理,面色更是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放纵,被酒色所伤。 感觉比起如今北师城里那些纨绔子弟,还要不像样。 怎么就能堕落至此? 裴夏见两人没有回应,也只能挠头:“刚才那个,都是误会……” 他话音刚落,房门又被推开。 裸着香肩的小酥红提着一壶溪山芽尖就进来了,磨着两瓣浑圆,走到罗小锦与陈观海身前,娇声道:“听说二位不饮酒,小奴便沏了壶好茶来。” 裴夏瞪她:“谁让你进来的?” 小酥红妩媚地白了裴夏一眼:“爷的朋友,那就是我们怡红院的朋友,可得好好招待。” 话里话外,裴夏那都不是微山派的人,直接就是怡红院的人。 罗小锦终于绷不住冷笑出声:“裴公子的私德果真不同凡响,希望回头到了殿下面前,你也能如此坦然。” 殿下? 什么殿,什么下? 小酥红一时有点没听明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那头正趴在桌子上啃鸡腿的梨子,慢悠悠地朝着小酥红招了一下手:“酥红姐姐,你来,坐这儿。” 拉着小酥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陆梨翻身骑住了她两条丰腴的大腿,一双沾着油脂的小短手在鼓囊囊的胸脯上攀了两下,然后一边一个捂住了小酥红的耳朵。 丫头转过身,望了三人一眼:“好了,你们继续。” 裴夏拿开杯子,提起酒壶自己灌了两口,望着两位掌圣宫的年轻人,砸了一下嘴:“我爹出事了?” 束起的长辫晃动了一下,罗小锦歪过头和陈观海对视了一眼,随即看向裴夏的眼睛:“他死了。” 拈着酒壶的手一下顿住了。 大翎国相,裴洗,死了? 酒壶搁下,裴夏沉默片刻:“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突发旧疾,猝然离世,现在人还停在相府,由掌圣宫的修士持法器保存肉身。” 罗小锦从腰上解下一枚镶着金边的小巧玉牌,推向裴夏:“长公主的意思是,裴相为国鞠躬尽瘁,丧事不可从简,你作为独子,必须回京主持出殡。” 裴夏眼帘低垂,许久之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见裴夏多少还有些心绪低沉,罗小锦对他的不满也减了几分。 毕竟刚死了爹,于情于理,是不太好为难人家。 她本意是捉了裴夏,今天就启程回京。 但斟酌之后,还是询问了裴夏的意见:“那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吧。” 裴夏抹了一把自己病恹恹的脸:“微山收留我四年多,要走,总得好好与师门道别。” 罗小锦算了一下路程,点头:“好。” …… 今夜再眠宿青楼就不合适了。 裴夏难得回了宗门,给掌门带了两捆溪山芽尖的好茶,帮师娘洗了个澡,又提了两桶黑狗血去后山喂过大师兄。 一共没有百十号人的微山小派,今夜难得在大殿聚了个餐。 席间,裴夏沉痛表示了自己即将下山,离开宗门。 对此,门派上下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和掌声,裴夏的两个师妹抱在一起,高兴地哭了出来。 喜悦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深夜。 等宗门各处都熄了灯火,裴夏独自站在了大殿之外的广场上,背靠着栏杆,给自己点了根烟。 一点火星独明在黑夜里,裴夏吞云吐雾,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这么晚了不睡觉,不想长个儿了?” 阴影里翻出一个小个子。 陆梨踩在裴夏身旁的栏杆上,撇撇嘴:“你不也没睡吗?” “我睡不了。”裴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陆梨当然知道,她明知故问,只是给自己找个话头。 裴夏笑了,陆梨这妮子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看她一张嘴,裴夏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他摇摇头:“北师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丫头张着两条胳膊,踩着窄窄的栏杆左摇右晃:“可我听人说,那是九州天下最繁华最雄伟的城市。” 裴夏抖了抖烟灰:“所以才说,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要不我能这么多年不回去?” 提到这个,小陆梨嘿嘿一笑,连忙蹲下身子,往裴夏这边蹭了蹭:“你都没跟我说过,当初是为什么离开北师城的?” “你离我远点,身上一股子馊味儿。” 裴夏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然后顺着话口继续说道:“我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躲裴洗吗?” 罗小锦所言不虚,裴夏确实在十二岁那年就中了举人,是整个大翎国有数的少年天才。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本应该走在父亲为他安排好的道路上,成为大翎官场下一个世代中最伟岸的背影。 然而,也就是这一年,一次成功的刺杀,招来了“裴夏”。 这是一场非常生硬的穿越,裴夏没有继承原主的任何记忆。 更让他备受折磨的是,在相府上,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少爷只是突然失忆,是怪病。 但唯有裴洗,这位大翎国相,哪怕是在儿子认不出他的那一刻,都没有丝毫的动摇。 每次想到老裴那双看似浑浊却永远镇定自若的眼睛,都让裴夏有一种被看穿的惶恐。 他见识过老宰相的为人和手段,他很怕有一天,裴洗真的洞悉了真相。 于是。 他溜了。 十二岁那年的冬天,他离开了北师城。 “十年了,”裴夏捏着滤嘴,戳了戳自己的眉毛,“真听到裴洗死了,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怎么?” 裴夏摇摇头,没应。 没有原主年幼时的记忆,他对裴洗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但名义上,他们仍然是父子。 所以北师城这一趟,他无论如何是要去的。 把烟屁股踩灭,裴夏转头看向自己这个小徒弟。 以他对陆梨的了解,这丫头既然说了要去,你不让她去,她也会去的。 “带你也行,不过山下不比宗门,出门在外,你必须事事都听我的。” 陆梨咧开嘴,露出两颗雪白的小虎牙:“哎呀,真没办法,谁让你是我师父呢?” (本章完) 第3章 果汉 第3章 果汉 春风四月,草长莺飞。 微山派山门之前,清闲子手持拂尘,望着不远处已经打点好行李的四匹骏马,老头脸上的笑容从未有过的真诚慈祥。 转头看向身边的裴夏:“东西都带上了吧?” 裴夏掏耳朵:“带上了。” 掌门搓了一会儿拂尘,又小声地问:“你爹,今年应该不到五十呢?” 裴夏抿着嘴回忆了一下:“大概吧。” “那,”清闲子阴恻恻地说道,“不会有康复的风险吧?” 裴夏不说话,拉直了眼神看着他。 掌门讪讪一笑。 今日远行,裴夏还是如常打扮,一身粗布青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那张好像永远睡不饱的脸。 倒是屁股后头跑来跑去的梨子,难得换了干净衣裳。 那短发也不刺挠了,细细软软,配上她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可爱小脸,一眼看去,你都差点以为她是个小女孩。 没多久,整理好行囊的罗小锦喊了一声:“差不多了!” 要走了。 裴夏伸手拍了拍老掌门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怡红院的终生贵宾我已经转赠给你了,你年纪大了,注意身体。” 清闲子抽了一下嘴角:“我……” 我谢谢? 情长话短,裴夏郑重地抱了个拳,转身把陆梨夹进了咯吱窝,然后翻身上马,跟在罗小锦陈观海身后,下山而去。 背影渐远,山路上远远传来陆梨不忿的声音:“我要骑马——” 然后就是裴夏带着冷笑的回应:“你都没有马腿高,你蹬得上去吗?” 望着自家长老的背影慢慢远去,终于消失不见,清闲子手握拂尘,喟然一声长叹。 身后,那睡在摇篮里的幼小女婴,吮着自己的手指,咿咿呀呀,仿佛梦呓。 老头听见了,摇摇头,回道:“掌圣宫所谓白衣十二,也只是天识境罢了,裴夏两番再造,不比凡人,若有心争力,只需重入武道,掌圣白衣也奈何不了他。” 女婴一时无声,又片刻,才囫囵呢喃起来。 清闲子明白她的顾虑,却也只能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有‘祸彘’掣肘,他能压住那万千心魔已是不易,草率修行,万一真修出个‘道心’来……” 老头抚着自己的斑白长须,眼神渐趋冷冽:“若真有那一天,我吞了他便是。” …… 翎,是整个九州历史上出现过的,最为庞大的帝国。 在鼎盛时,这个巨人掌管着苍鹭、乐扬、幽、庶四州之全境。 即便是在幽州已经失陷北夷,乐扬也被侵吞过半的如今,大翎幅员之辽阔仍是独一档的。 裴夏本以为,带上了他和陆梨,罗小锦赶路的速度也会相应放慢,微山到北师城这么远,怎么也得一个月才能到。 结果,两个掌圣宫的年轻人根本就不讲武德,一路快马加鞭,丝毫不怜惜马力,就是入夜,也要赶路到三更才露宿休息。 白天所有的吃喝拉撒,只在驿站换马的时候能解决一次。 凭此变态一样的残忍行径,半个月,裴夏一行就入了京畿。 驱马走在最前面的罗小锦终于稍缓了马蹄。 她勒住缰绳,黑衫劲衣勾勒出少女含羞待放的窈窕身段,束起长辫的青丝迎着风轻轻晃动,俊俏的脸上虽显几分风尘,倒也更衬了她的英气干练。 女孩远远向西眺望,借着夕阳红光,隐约能看到高耸入云的洛神峰。 那峰顶上,就是大翎皇宫。 望山跑死马,看路程,还有二百多里,今天是肯定来不及进城了。 罗小锦转头,刚想招呼裴夏扎营休息,就看到他踮着马靠在陈观海身旁,用很不避讳的音量在问一些很失礼的问题。 “小陈,你看啊,罗小锦来的时候用了半个月,在微山歇了一天就又出发,来回拢一起,正好一个月,那么问题来了……” 裴夏满脸肃然:“她不来月事的吗?” 陈观海在掌圣宫修行,就是不说话的,平素回应,只用他那双温润的眸子。 不过,经历了最近这半个月,小陈的眼睛已经呆的像是刚死的鱼。 最后回答裴夏的,是背着手并着脚,站在马头上乘风破浪的陆梨。 她理所当然地说着:“我也不来啊!” 罗小锦忍无可忍,抽出自己的剑就朝裴夏丢了过去。 带着鞘的长剑在半空中转了几圈,飞到裴夏马头前的时候,被陆梨空手接住。 裴夏晃出脑袋看她:“别怕,你这叫继发性闭经,就是太累了,等回头进了城,我请你去筱月楼好好搓一顿,再捏个脚搓个大澡……” 罗小锦现在听他说话,总感觉脑子里有根筋在不停地戳,抽得她脑仁子疼:“闭嘴!” 匹马行过林地,挑了一处草叶柔软的空地,四人下马,准备就在这里过夜。 裴夏提了酒囊,找个了避风的坑,自顾自独饮。 陆梨撅着屁股,钻在草丛里不知道又要逮什么虫子。 系马、生火、造饭,都是罗小锦和陈观海在忙。 陈观海看得出罗小锦心情不佳,只能向她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罗小锦苦笑摇头:“早知道,就不揽这活儿了,还连累你听他聒噪。” 小陈笑了笑,有些腼腆:“。” “嗯……你说的也对,”罗小锦回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裴夏,“这些天追星逐月,路程赶得如此匆忙,我俩都是炼鼎境的修士也就罢了,他一个微山‘素师’,居然也能挺得住,算是不错了。” 九州修行,以武道十二境为正统,除此之外,还有三奇之说,谓之“素师”、“兵家”、“望气”。 这三者各有玄妙,但条件苛刻,能入行的也少,不常为人所见。 裴夏所在的微山派,就是苍鹭州一个很小的素师门派。 陈观海顺着罗小锦的视线,瞄了一眼那个总是满面倦容的相府公子:“?” 罗小锦耸肩:“素师一道,我了解也不多,只听师父说,他们阶分九品,五境之前,都没什么战力,五境之后,则手段诡异,而且诡异之处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论。” 裴夏肯定达不到五品境界,别说是他,以微山派的体量,掌门清闲子,只怕都没这份修为。 陈观海心里最纳闷的,其实反而是裴夏的体质。 这人吧,看着有些清瘦,脸色也苍白,眸光黯淡,疲态尽显,要是走在路上撞见了,感觉是推一下就能死过去的那种。 偏生这半个月疯狂赶路,裴夏半点没掉链子不说,还经常整宿的不休息,三更半夜都有精力用他的垃圾话摧残守夜的罗小锦或者陈观海。 就是,有种,你觉得他站在悬崖边上,很危险。 结果他在悬崖边上荡秋千的微妙感。 裴夏的酒量很好,酒囊又小,一会儿功夫就瘪了,抬起头本来想问问晚饭怎么样了,结果正看到两个少年人在狗狗崇崇地偷窥他。 咧嘴一笑,正打算逗逗他俩,远处小径里忽传来一阵铃声。 铃铛声音并不清脆,混着细微的落蹄声,不像是沉重的大马。 裴夏扭头眺了一眼,是头驴子。 一个须发杂乱的老人,披着用各色破布织成的旧袍子,手里提一根赶驴用的竹鞭,正朝着官道这侧走过来。 黄昏下,老人瞅到林中有光亮,盘桓片刻后,转而赶着驴子靠了过来。 离近了些,他吆喝一声:“林外高头大马,是哪家的官人,能否赏老汉一口水喝?” 罗小锦心有警觉,已经提起了剑,但同时另一只手也拿了水囊。 若无歹意,只是讨水,给他无妨。 但女孩刚起身,却看到裴夏朝她按了一下手掌。 男人眯起眼睛,朝着那驴子扬了下巴。 驴背上,是一个年幼的女童。 并非骑着,而是被绑了手脚,用麻绳横着拴在了驴背上。 罗小锦忽然停步,老人看在眼里,他晓得是自己身后的驴子惊了官人,便哈哈笑了一声:“莫怕莫怕,老汉我运的不是人,是时鲜的荔枝。” 裴夏注意到,罗小锦握剑的手紧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松开。 “原来是位果汉,”女孩呼出一口气,将手中的水囊扔了过去,“秦州路远,辛苦了。” (本章完) 第4章 证我神通 第4章 证我神通 老头讨了水,没有多停留,又赶着驴子行进了渐暗的夜色里。 裴夏就紧盯着驴背上那宛如货物一样被捆的严严实实的幼小女童,直到其消失在视线之内。 转头看向火堆旁的罗小锦,他问道:“果汉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送鲜果的人。”罗小锦拨弄着火堆,眼神低垂。 裴夏觉得很扯:“那明明是个人。” “不,那是荔枝。。”罗小锦指正他。 秦州盛产荔枝,至少过去盛产。 最近这二十年,秦州各路军阀已经把脑浆子打出来了,地皮刮的火星直冒。 那地界早就没有人了,只有野兽和口粮。 “果汉挑了鲜嫩的荔枝,运回到北师城,供权贵品尝,是京城这几年的一种新风尚。” 罗小锦并非不知道裴夏在想什么,她轻声说:“未尝不是好事,荔枝进了城,兴许还能被卖到教坊,学一门手艺,混个贱籍,姑且能算作半个人,总比……被炖在锅里强。” 女孩从火堆旁拨出了一个烤好的红薯,用木枝戳着,滚到了陆梨旁边。 陆梨不吭声,她好像始终谨守着大人说话小孩不插嘴的原则,抱起红薯就开始啃。 裴夏那张困倦的脸上也没有浮现出什么激烈的情绪,他只是问:“朝廷不管吗?” “不知道。” 罗小锦又拨出一个红薯给自己,她一边剥皮一边说:“管,那也是朝廷管,我们掌圣宫虽然颇受陛下器重,但原则上不问朝事,再者,秦州路远,又乱,能在那地界把人带出来,这些果汉没一个是善茬,所以……” 她脚尖踮了最后一个红薯,踢给裴夏:“吃完睡觉,别多想,我的裴公子。” 今天是护送裴夏入京的最后一天,等到天亮,带他进了城,自己身上的担子就可以卸下来了。 罗小锦不该在这种时候惹麻烦。 吃过晚饭,从马背上卸了薄毯,除了守夜的陈观海,三个人都开始准备休息。 亥时,陆梨从自己的毯子里爬了出来,闭着眼睛晃到角落里撒尿,尿完之后,钻进了裴夏的毯子里。 子时,营地里除了木柴燃烧不时发出的噼啪声,一片寂静。 丑时,罗小锦掀开了自己的薄毯。 她紧了一下衣袖和绑腿,又重新束好了长发,然后提起自己的剑。 陈观海并不意外,只是问询似的看着她。 女孩则摇了摇头:“你看好裴夏,我去去就回。” …… 张果汉走得慢,离开林地之后,只赶出四十里路程。 他虽是修行者,但并不以体力见长,再者,就算他扛得住,驴子也要休息。 借着月光,寻到一条小溪,张果汉摸出两个干馍,准备吃完之后休息一会儿。 还没吃完,来路那头追出一个纤细的人影。 黑衫长发,人未到身前,就先听见一声清悦的锵鸣,是长剑出鞘的响动。 罗小锦要么不来,既然来了,就是杀人的。 杀人不需要废话。 剑刃划过鞘口,月光下映出一道白练,随即灵光骤起。 “炼鼎……” 张果汉头发连着胡子,遮住了他诧异的神情。 他自然认出,这来人便是傍晚时见过的那个黑衫少女。 年岁很小,至多不过十八,当时见她有剑,猜想就有修为在身,但没想到,这小小年纪,居然已经炼鼎有成。 武道十二境,自“闻风”入行,需经历“化幽”塑体,“振罡”锻灵,才有机会突破凡胎,丹田成鼎,成就“炼鼎”修为。 这样的资质,再配上这黑衫装束,难不成是掌圣宫的人? 少思片刻,那头罗小锦已经双手擎住了剑。 内鼎嗡响,灵力鲜红如血,从她的经脉中滚过。 熟悉的撕裂感刺痛着少女的神经,催促她更加握紧了手里的剑。 两手合握,长剑斜摆,随即提刃而起,血芒尖啸而出! 破风声极是刺耳,血红来势汹汹,确实有点吓人。 但张果汉并不慌张,他甚至慢条斯理地把手里最后一点馍塞进嘴中,才慢慢张开五指,把手掌这么一转。 潺潺的溪水倏然汹涌起来,飞旋着化作一道龙卷,将来势汹汹的血色剑芒顷刻吞噬! 素师! 罗小锦心里一紧。 虽说是刚从微山回来,这些天也时常猜测裴夏的素师修为,但这一行,在九州之中始终是少见的。 这果汉一出手,掀起溪水飞旋,自然是在隔空操纵灵力,能玩的如此精细,已远胜炼鼎境的武人,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五境以上的素师。 果然能去秦州摘果的,没有一个易于之辈。 “掌圣宫的仙师,何必为难老朽这区区的果汉?” 隔着溪水,张果汉喊道:“这上好的荔枝是要送萧王府上的,阁下可想清楚了。” 长剑侧过,血芒嗡鸣一声,挣脱水旋,飞溅出大蓬的落雨。 罗小锦面无表情地回道:“什么掌圣宫?老汉是认错了吧?” 该朝廷管的事,掌圣宫不便干预。 但作为一个江湖人,行侠仗义是本分,这是两码事。 “哈哈,”张果汉仰头笑起来,“后生,你既如此说,那老汉今日杀了你,料也无妨!” 衣衫下,一截枯皱的黑桃木被张果汉握在手中,那桃木顶端嵌一颗拳头大的玉石,正在微微烁光。 短杖迎风一舞,五彩破布随之猎猎飞动,杂乱的须发之下,老头一声低吟:“证我,神通。” 适才被血芒震起的溪水,倏然静滞在了空中。 丝丝缕缕的灵力开始牵连起每一颗水滴,在难以目数的千万水珠之中,张果汉正精准地操控着自己的灵力。 一化为二,二化为四,灵力幻化成了更多更密的水线,不过一息之间,已成了漫天的水网。 这是……神通术法! 罗小锦眉目凝起,不敢纵容他施法,手中一声剑鸣,黑衫之下灵力涌动,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张果汉冲了过去。 她在掌圣宫,资质一般,入门又晚,之所以能够后来居上,全凭那狠辣至极的血修传承。 此一道需以灵力入血,痛苦非常,罗小锦能一路走来,足以证明她的狠厉本色。 哪怕身后已经传来了水滴破空的密集嗡鸣,她仍是举剑向前,没有片刻迟疑! 张果汉大概也没有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女娃,一出手便全不顾忌自伤,一刹错愕,那剑锋便已至身前! 神通术法,这是五境素师的标志,只以品级论,这果汉已在罗小锦的炼鼎之上。 她深知这样近身的机会,对方不会再给她第二次。 所以经脉之中,血红色的灵力已经沸腾起来,强忍着体内蚀心刺骨的剧痛,剑上血芒一瞬暴涨,近有一丈之巨! 剑光斩破夜色,血红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万千水珠如同利箭,顷刻将罗小锦淹没。 护身罡气应激而发,在密集的金铁交鸣中,罗小锦身上不断爆开细小的血洞,血真如砸在地上的雨水一样飞溅开来。 直到劲风散去,女孩纤细的身影摇晃了一下,浑身沐着血水,她艰难地站住了身体。 而在她身前,则是被血芒剑气拦腰入体的张果汉。 乍一看,老头的伤势似乎比罗小锦严重得多。 然而,血剑入腹的老汉却咧嘴笑了一下:“掌圣宫的弟子果真不同凡响。” 话音落下,他那身披五彩破袍的身体,竟然扭动了一下,然后“哗啦”一声,零散成了一地的水! 罗小锦眉目拧起,挺剑撑住了身体,抬头望向更远处的阴影中。 手持黑桃木短杖的张果汉,毫发无伤地从树荫之下走了出来。 女孩咬牙道:“两项术法……” 老汉露出一口黄牙:“一攻一守,才叫健全。” 素师五境的标志,就是能够掌握一门神通术法。 但五境素师,并不是只能拥有一门术法。 只是绝大多数素师根本难以走到这一步,倾尽天赋,能习得一项都不容易。 “就是秦州玉虎也没能留下我,何况是你?” 张果汉哈哈一笑,手中短杖灵光再起:“娃儿,你入彀了。” 罗小锦自说与掌圣宫无关,但张果汉多年行走江湖,更是明白,像这种大宗弟子,要么别招惹,一旦起了冲突,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杀人灭口。 灵力牵动溪水,罗小锦自是能感受到对方的杀意。 可此时,她经脉已被自己的灵血割伤,任凭她如何催动,丹田内鼎也无法把灵力送入四肢百骸。 她只能自谑一笑。 是了,这种麻烦,就不该惹……命贱的人,谈什么行侠仗义。 黑衫长剑,一身血水,背后是灵力正在催动溪流,杀意四散在寂静的荒野。 忽然,天空中响起了“呜呜”的风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落下来。 张果汉敏锐的感知,让他挑起眉向天上看去。 夜空之中,确有一个黑影正在飞速地坠落。 那影子瘦瘦小小,似乎……是个人? 是人。 陆梨身在夜空,两条短腿一前一后,在吹得她头发倒竖的狂风中,左手成掌,右手握拳,拳在掌中,“梆梆梆”连敲三声。 随后,那小手迎空一招,脆生生喊道:“证我——神通!” 黑夜中,突兀发出一声清脆的异响。 “biu!” 一根黑桃木上嵌着玉石的短杖,凭空落在了陆梨肥肥短短的手上! 那原本笼罩在罗小锦身侧的漫天杀机,顿时烟消云散,水珠散落一地。 张果汉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一下愣住了。 百米之外,窃人掌中之物? “这是……什么?!” 溪水彼岸,一个高瘦的人影掀开了枝叶,嘴上叼着一点火星,慢悠悠地走出来。 抖了抖灰,裴夏呼出一口白烟,那张好像永远睡不饱的脸上冷笑了一下。 “你不是素师吗?术法也认不出来?” (本章完) 第5章 祸彘 第5章 祸彘 陆梨将要落地,两腿一缩,把自己抱成一个球,然后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了裴夏脚边。 丫头举起手里的短杖转了一圈:“头奖!” 裴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术法神通,五境素师——就这么个小丫头? 张果汉有些不信。 你要说走的是十二境武道,或者“望气”,那么天资卓绝真有可能少年功成。 可素师,最重学习、积累、计算,是最需时间沉淀的修行之道。 就说老汉那看似轻易的操控流水的术法,都不谈同时控制那么多灵力有多难,就说把自身的灵力修为一分千万成丝缕,这一关,就让老汉苦修了十年。 张果汉紧盯着裴夏,在他心中,更可能是这个男人在出手施法。 裴夏叼着烟,涉水走过浅浅的小溪,站到罗小锦边上,慢慢伸出手。 罗小锦还以为他要扶自己,很自然地把胳膊递了过去。 然后看到裴夏夹着烟,胳膊一振,抖了抖灰,又把手收回去了。 女孩一个没站稳,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可恶,我跟人恶战都没倒! 裴夏斜了她一眼,淡淡说道:“素师与武人不同,相比于‘战’,他们更精于‘算’,如果你没能从一个素师眼中读出意外、茫然、与惶恐,那么这场战斗,你多半是没有机会的。” 罗小锦仰头瞪向裴夏:“你来做什么?” 裴夏耸了耸肩膀:“我来看你死啊,姐们。” 裴夏心里清楚,罗小锦是觉得,作为掌圣宫弟子,她不该管这果汉的事。 所以深更半夜才独自一人来赶他,以示这与宗门无关,是个人行为。 但在裴夏看来,这纯属是脱裤子放屁。 “屎都不会拉。” 在对罗小锦发表了极为精简的评价后,裴夏叼着烟走向了张果汉。 老汉的短杖法器被陆梨偷走,掌控灵力的精度下降不少,当看到裴夏从容地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他是想过转头逃跑的。 但旁光扫到自己的小驴,那背上的新鲜荔枝,是他千里迢迢从秦州带出来的,路上还遇到了那位胭脂玉虎,险些把命交代在秦州。 眼看着都要到北师城了,这时候放弃,未免太可惜! 手掌一挥,灵力散布成网,很快又化作数百枚水滴。 他决定再试一试。 这个年轻人刚才开口,寥寥数句道出了素师一道的精髓,能有此理解,说明对方大概率也是一名素师。 联系此前短杖被夺,那应该就是这家伙的术法。 能在这个年纪,修成五境的素师,确实很不容易,只看他那一脸苍白虚弱得好像随时要撒手人寰的面相,就能看出他平日有多努力。 但,时间不会因为你的努力而凭空多出来,老汉认为,这人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练,这个年纪也绝不可能掌握第二项术法。 于是,他手掌一攥,数百枚水珠在灵力的催动下,划过夜空,在尖锐的破风声里,直向裴夏攒射过去! 张果汉紧张,罗小锦也紧张,她之前和陈观海就讨论过,认为裴夏的修为最多也只有四境。 四境素师,仅能隔空操纵灵力。 裴夏,确实也只能操控灵力。 脑海深处,那潜藏的嘶吼开始灌入裴夏的耳中,相应的,当他张开双眼,水滴、灵力、果汉,眼前的一切开始迟缓起来。 体内雄浑如海的灵力,在平静多年后,重新滚入了他的经脉中。 一点灵光,在须臾之间分化成了细密的蛛网,它们像是无数只手,探进了身侧那数以百计的灵力水滴中。 然后轻轻地,把张果汉的灵力…… 摘了出来。 随即,万千灵触重归于体内,脑海之中歇斯底里的狂吼又被裴夏收回了深处。 重新睁开眼,张果汉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踉跄了一下。 而他的术法,则完全成了一场不那么温柔的小雨。 老汉愣了一愣,眼中很快泛出了至极的惊恐。 作为施术者,他当然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可想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理解、解构、同化、干预自己的术法,这其中的计算量何其庞大? 这是人能够做到的吗? 罗小锦看不明白,她只看到裴夏脚步虚浮地走到了张果汉身前。 男人吐出一口白烟,就喷在老头脸上:“素师,归根结底是算力的较量,你能掌握多少术法,破解多少术法,施展多强的术法,全都取决于你的算力。” 他捏着烟屁股,重重地拧在果汉被须发遮住的额头上:“毛发这么茂密,你算力指定不得行。” 张果汉嘴唇颤抖地看着他:“我、我……” 裴夏笑了一下,然后盯住了他的眼睛,轻声说:“来,证你神通。” 四目对视。 在无根无底的幽邃中,张果汉隐约好像看到一个浑圆的事物。 那是一团肉球,正宛如呼吸一样收缩膨胀着。 这肉球好像有某种特殊的吸引力,迫使老汉更加凝神去看。 他看到,那肉球之中挤的满满当当,全部都是……人脑! 张果汉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最后竟然“噗”一声从眼眶中挂了出来。 他惊恐地呼喊:“祸彘!祸彘!祸彘——” 凄厉之声,贯彻荒野。 随后“砰”一声闷响,猝然倒地。 挂着眼球的两个空洞中,缓缓流出了灰白浑浊的脑浆。 罗小锦震惊而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她愣愣地问裴夏:“这是,怎么回事?” 裴夏挑了挑眉:“cpu烧了。” “什么烧了?” 裴夏没理她,原路走回到陆梨身旁。 小丫头对于裴夏的表现明显淡定得多,她抓着裴夏的胳膊,两下就骑到了他脖子上,还在向他炫耀手里的短杖:“一个‘奇物’,少说得卖出二百两银子吧!” “素师的玩意儿,有啥新鲜的,微山上一捆一捆的,哪儿卖的出去?” “唔……也是嗷。” 师徒俩来的英雄登场,走的窸窸窣窣,溪水河畔,一下就剩了没有脑子的尸体,和满身是伤的罗小锦。 哦,还有驴子。 罗小锦咬着牙,用剑撑着,站起了身子,还要费力去牵那驴。 这裴夏,你要说他是坏人吧,北师城多少权贵视人如鲜果,他作为国相之子,却愿意亲身出手。 但你要说他是好人吧,谁家好人能把满身是伤的少女留在荒郊野外牵驴子? 罗小锦想到此处,一口气没捋顺,张嘴吐了一口血,又栽倒在了地上。 (本章完) 第6章 是的,你有一个媳妇 第6章 是的,你有一个媳妇 辰时,天光已经大亮,陈观海眨眨眼睛,从地上爬起来。 嘶……昨天晚上,我是,睡着了? 他茫然地左右环视了一圈。 裴夏依旧起的很早,正坐在火堆旁,拿着一根黑黢黢皱巴巴的木棍在拨火,小个子陆梨蹲在他边上打盹,睡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小锦……小锦呢? 陈观海心里紧张了一下,该不会是昨夜出了意外? 他连忙爬起来,正要去查看情况,就看到一个人影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来。 罗小锦只穿着单薄的内衣,身上多处包了纱布,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咬着布头,在给肩膀包扎。 一抬眼看到陈观海,她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来棒昂。” 陈观海看到她裸露在外的腰身,脸上发烧一样滚烫起来,任凭罗小锦怎么喊,他都闭着眼睛直摇头。 反倒是坐在火堆旁的裴夏,远远吹了个口哨:“好腰!” 罗小锦习武,腰肢纤细匀称,能看到些许腹肌的轮廓,是那种感觉两手把上去,手感会特别棒的那种。 对于裴夏的称赞,罗姑娘只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昨夜恶战的溪畔,离他们的营地足有四十里,罗小锦以重伤之躯,一路上不知跌倒了多少次,才终于牵着驴子回来。 回来就看到裴夏坐在火堆旁边烤红薯,而陈观海倒在一旁,睡得很安详。 等罗小锦全都处理好了伤口,再把沾着血的黑衫穿上,陈观海才偷偷摸摸地睁开眼睛:“?” 罗小锦摇头:“都是外伤,不打紧,就这么点路了,要休息也等回了宗门再说吧。” 陈观海还有些不放心,但罗小锦很坚持,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稍微吃了一点东西,一行人就准备继续上路了。 驴子是不能要了,影响脚程,至于那个小女孩,则被陈观海抱在了怀中。 这种从秦州送来北师城的“鲜果”,沿途都是要喂药的,使其保持昏睡,便于运送。 这会儿是还没有醒过来,只能让陈观海抱着走。 三个人,四匹马,除了驮行李的,罗小锦带伤,陈观海带娃,反倒是马头上站着陆梨的裴夏,一身轻松。 这货,昨天晚上可是杀了一位五境的素师,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罗小锦已经嘀咕了一晚上——这人绝对有鬼。 今日赶路,速度稍缓,三个时辰后,巍峨的北师城墙终于近在眼前了。 官道汇流,人也开始多起来,密集复杂的情绪开始抵消祸彘的影响,让裴夏被折磨了半个多月的脑子,终于放松了一些。 罗小锦仍旧走在最前,直到靠近城门,她转头招呼了裴夏下马,跟在百姓后面排起了队。 裴夏牵着马凑过去,小声问她:“没个特权吗?” 呵,官宦子弟。 罗小锦朝着旁边空无一人的三个门洞努努嘴:“一个皇帝用的,一个官员用的,一个军情用的,您想走哪个?” 御道肯定不行。 “官道?” “您是官吗?” 裴夏倒是有个举人的功名,但并没有官身。 悻悻地望了一眼,正要收回视线,远处却飞来一骑,手里举着面小旗子,减速都不带减速的,径直从旁边另一个门洞里冲了过去。 “那是……” “战报吧,”罗小锦瞄了一眼,“最近北疆好像是打了几场胜仗,听说萧王也快回京了。” 女孩说完,抿了一下嘴唇。 昨夜听那果汉说,这秦州鲜美的精选荔枝,就是送到萧王府上的。 幽州萧王,那是个风评极好的王爷,据说在幽州的时候做了不少好事,后来北地失陷,数十万百姓扶老携幼拖家带口都要跟着萧王南归。 这些年,萧王在铁泉关统兵,传闻作战也十分英勇,挫败北夷进攻大小六十余战。 现如今的北师城,都说萧王是仁义智勇兼备的北境守护。 罗小锦没法因为一个女孩,就否定萧王的一切。 但正因为如此的人物都在习以为常地品尝鲜果,更让她觉得讽刺。 队伍不长,也没排多久,很快轮到了裴夏几人。 说是没有特权,也还是有一点的,城门司的士兵看到是掌圣宫的人,一些例行询问就都省略了,只做了基本的检查,就很快放行。 过了城门,脚下的路也换了规整白石砌成的大道。 此处,尚还不算是北师城内,在主城墙后,还有一道稍矮些的城墙要过,而两道城墙之间的,则是有名的北师城八坊市,是开放给外商交流易货的。 尽管还有些杂乱,但宽阔的街道,熙攘的行人,已经让裴夏头上的小陆梨瞪大了眼睛。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而且其中有很多衣着服饰、相貌体态明显别于翎国的外邦人,更让她大开眼界。 “裴夏裴夏!” 陆梨猛拍裴夏的脑袋:“那个姐姐,好大的桃子!” 裴夏耳朵立马就竖起来了:“哪儿呢哪儿呢?” “那儿!” “……不是,你说这个桃子啊?” 堂堂国相之子,看的罗小锦长出一口气。 她牵马停住脚步,看向裴夏:“裴公子,我们的任务是送你到北师城,半个多月来,你我都辛苦了,那咱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裴夏愣住了,顶着脑袋上的陆梨,转过头望着罗小锦:“这么大个北师城,你给我丢这儿?” 罗小锦想了一下,说道:“有伤,急着回宗门休养。” “你刚才停顿是在想借口是吧?” “……没有。”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裴夏把手拍的啪啪响,“你能不报恩?” “是的,不报。” “我擦咧,你这不要脸的程度和清闲子有的一拼啊!” 裴夏无奈地揪住罗小锦的衣袖:“姐,你好歹告诉我要去哪儿,找谁,成不?” 罗小锦疑惑地看着他:“相府不是你家吗?” “我都十年没回来了。” “呃……”罗小锦仰头想了一下,“找徐姑娘。” 裴夏更茫然了:“徐姑娘,是什么姑娘?” 这话一出口,不止是罗小锦,连陈观海这个闷葫芦都有些错愕地看向了他。 罗小锦皱眉:“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徐赏心,”罗小锦一字一顿地说道,“那是你没过门的妻子。” (本章完) 第7章 掌圣白衣 第7章 掌圣白衣 有一种暗算,叫“你爹给你找了个媳妇”。 裴夏了十五息的时间,深刻地思考了一下“妻子”是什么东西。 等他想明白的时候,罗小锦已经带着陈观海走远了。 “这么大的雷,居然到了北师城才跟我说!” 裴夏鄙视地对着罗小锦的背影竖了个中指,然后翻着眼睛看向自己头顶:“梨啊,偷她!” “好嘞!” 陆梨二话不说,右手攥拳,梆梆梆锤了三下,喝一声:“证我神通!” biu! 裴夏看不见自己头顶,只能问:“摸到啥了?” “呃……”陆梨张开双手。 小脸震惊。 …… 北师城围山而建,自山顶下,分为四区。 洛神峰顶,自然是皇宫大内。 靠近山脚的,是达官显贵居住的内城区。 外侧则是坊市区,这部分和北师八坊不一样,大多是固定的商铺酒楼。 至于最外侧的,就是寻常百姓居住的外城区,地方也最大。 这其中只有一个特殊的所在,即是围绕在洛神山腰上修建的掌圣宫。 作为大翎皇帝最器重的臂膀之一,掌圣宫虽然不在朝廷任职,却是公认的“位高权重”。 而在掌圣宫内部,又分有十二宫,宫主以白衣作饰,其修为如在天观地,称为“天识境”,号“掌圣白衣”。 罗小锦和陈观海,就是隋白衣的弟子。 将裴夏送达北师城,他们也结束了自己的任务,在回禀过宗门之后,惯例前来拜见师尊。 高达十丈的青铜巨门严丝合缝,门外的露台上,罗小锦和陈观海正跪在地上等待。 高处不胜寒,有风吹过,身上还有伤的罗小锦轻颤了一下。 陈观海小心翼翼地偏过头,朝她递出一个问询的眼神。 罗小锦轻轻摇头:“没事,小伤而已,那个……” 她没敢把话说全。 师尊修为天识,作为修行者,与天地的联系已经十分紧密,其感知的敏锐程度已经超脱了五感的范畴,拥有了所谓的“神识”。 区区一道青铜门,是遮不住罗小锦的声音的。 好在她和陈观海十分默契,话起一个头,他就知道罗小锦的意思。 他眼眸回道:“。” 上山之前,陈观海已经找了个信得过的人家,将那荔枝女孩安顿了下来。 那姑娘决计是不能带上掌圣宫的,且不说插手“鲜果”一事,有悖于掌圣宫的行事准则。 秦州人,本也不许踏入内城,更别说登上掌圣宫。 甚至说的更确切些,在北师城,那都不能叫人,就算是没有“荔枝”一说的时候,也只以“秦货”称之。 山风寒冷,又等了半柱香,那青铜大门终于微微打开了一条可供人通行的缝,一个神情冷漠的青年向外看了一眼,说道:“师尊唤你们进去。” 罗小锦连忙应道:“是。” 两人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这才并着膝盖站起来。 只是腿站起来了,头还得低着,腰还要弯着。 褪了鞋子,两人从门缝走进了宫殿之内。 虽然是金属打造,但隋白衣的宫殿并不寒冷,数十件“奇物”排列在宫殿两侧,源源不断地喷吐着暖气。 罗小锦身上有伤,吹了许久的寒风,乍暖之下,身子忍不住抖了一抖。 让那领路的青年看在眼中,嫌恶里又带上了几分轻蔑。 走过百丈长的无人空殿,终于到了最深处那个竹编的蒲团之下。 蒲团上,一身白衣的隋知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自己的两个弟子,他笑了一下,笑的很慈蔼:“回来啦?” “是,师尊。” 答话的时候,腰也不能抬,只许半扬起头,瞻仰师尊。 隋知我注意到了罗小锦身上的纱布:“受伤了?” 罗小锦迟疑了一下,答道:“是被一个五境的素师所伤。” “素师……” 隋知我捻着指尖:“素师,要是没有万全的把握,轻易可不与人交手。” 罗小锦眉眼如常,沉声禀道:“弟子本不敌,还好那人另有一个素师对头,中途出手,扭转了战局。” 素师可不多见,两个素师互相斗法,就更少见了。 隋知我眼眸带笑,他没有继续追问,反而宽慰道:“也是一场恶战,这趟去苍鹭,辛苦了,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疗伤补血的丹药。” “谢师尊赏赐……” 罗小锦说完,仰着头却没有垂下,唇瓣抿动,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隋知我招招手:“但说无妨。” 罗小锦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尊,有没有听过……祸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空旷的金属宫殿,好像忽然暗了一瞬。 竹编的蒲团上,隋知我笑着摇头:“为师修行六十年,还真没听过什么祸彘……好了,你们长途归来,早点回去歇息吧。” 罗小锦低下头,应一声“是”。 心里却暗自翻涌起来。 师尊说他没听过。 却又不问罗小锦是从何处听来的。 显然是不想让自己过于留意,这恰恰证明,隋知我是知晓这祸彘一物的。 联想到昨天那素师果汉的凄惨模样…… 这个“祸彘”,连带着裴夏,恐怕都不简单。 等罗小锦和陈观海都退出青铜宫。 隋知我才偏过头,轻轻托住了自己的脸。 沉默良久之后,他看向阶下的那个青年:“宗门之中,还有哪几位白衣不曾闭关的?” 青年恭敬回道:“韩白衣、许白衣、皇甫白衣。” “你给我传一声,就说我在宫中候他们来议事。” 青年连忙应下,匆匆就出门而去。 身侧再无旁人,隋知我的眼神也开始冷彻下来。 “祸彘……祸彘……这秦货是怎么知晓祸彘的?” “难不成真有哪个逃出来了?” “是小天山的吾纣、吟海的帝妻、还是连城火脉的汝桃?” 隋知我紧拧着眉头,刚想一会儿,神识就开始刺痛起来。 他知道,自己心念所及,已经被祸彘察觉。 摇了摇头,隋知我烦躁地呸了一声:“狗操的素师。” …… 罗小锦不知道自己高高在上的师尊,也会说出“狗操”这样粗俗的话。 她正和陈观海一起返回自己的住所。 掌圣宫是环绕山腰修建的,许多廊道都暴露在外,山风吹拂,罗小锦又抖了一下。 陈观海关切地看着她:“?” “不,我、我不是伤的问题……” 罗小锦也很纳闷,但又吃不准。 她并上腿,试着磨了一下,然后暗自嘀咕:“好像,有点奇怪,怎么感觉凉凉的……” (本章完) 第8章 精壮男子 第8章 精壮男子 隋知我召集韩、许、皇甫三位白衣商讨要事。 三位白衣不约而同地表示:没空。 据通传弟子回报,韩白衣在喂兔子,许白衣在抽旱烟,皇甫白衣在给自己打第七十七口棺材。 隋知我强忍着额头上暴凸的青筋,手写了“祸彘”二字,让弟子交给他们。 最后,还是通传弟子一个人回来了。 他手上只有一封回信,是韩白衣的。 隋知我接过,问了一句:“另外两位呢?” 弟子小心翼翼地回道:“许白衣抽晕过去了,皇甫白衣已经躺进棺材里了,我掀不开。” 隋知我长叹一口气,这掌圣宫早晚得散。 打开韩白衣的信,里面有两张纸。 第一张纸上写的是:务实一点,咱们管不了祸彘。 第二张纸上写的是:我兔子没粮了,你那儿有没有精选的庶州萝卜。 隋知我捏着信纸的手越来越用力。 所以我就说了,掌圣宫的人事安排,就不能让朝廷插手,这一个个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就在他考虑在弟子面前撕纸会不会有损形象的时候。 旁光一扫,却忽然发现第二张纸的背面,还写有一行小字。 字极小,像是用针尖沾着墨水写下的。 隋知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鬼谷五绝已入北师城。 这回隋白衣是真没控制住,手上一用力,灵力透体而出,生是把信纸震成了碎屑。 韩幼稚这个女人,虽然表面沉默寡言,内里不着五六,但她看问题确实很精准。 祸彘,出不出事,都不是掌圣宫能管的。 但鬼谷五绝,却恰在掌圣宫的敏感点上。 作为九州江湖中最特立独行的势力,鬼谷五绝是掌圣宫应该管的同时,又最难管的那种。 身为底牌,掌圣白衣不能轻易出手。 但想要压制五绝,又非天识境不可。 隋知我凝神许久后,看向自己的通传弟子,沉声道:“你搬两箱萝卜,给韩白衣送过去。” …… “裴夏裴夏,我觉得这样不太对诶。” “哪儿不对。” “你真觉得这东西卖的出去?” 裴夏蹲在街角,手里拿着一块木板,正在聚精会神地往上面刻字,一边说着:“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奇物,虽然素师数量稀少,没啥市场,但五两银子买回去当个收藏,也是没问题的。” 骑在他脖子上的陆梨垂下小脸,茫然地看着他:“啊?这个也是奇物吗?” 说着,她伸出两只小手,把手上的东西递到裴夏面前。 裴夏一抬眼,看到一条纯白色的内裤。 他愣了一下:“这什么?” “罗姐姐的内裤啊。” 裴夏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刻了一半的“素师法器”,再看看自己头顶上的罗小锦的内裤:“我不是让你卖偷来的东西吗?” “对啊,”陆梨坦荡荡,“这个也是偷来的,你让我偷的咧!” 裴夏沉默片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后,还是不要再见罗小锦了罢。 裴夏要卖的,自然是之前从张果汉手里biu过来的黑桃木短杖。 这玩意儿,真说用材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有顶上那颗招潮玉能值个千八百两银子。 可惜已经被炼成了法器,再想拆下来是不可能了。 是的,玉可以卖千八百两,但法器只能卖五两。 这不是说法器无用,相反,精炼的法器在任何领域都是珍稀物件,可问题在于,这是一件素师法器。 素师,一百个修行者里不见得出一个。 更何况,素师的前四个境界里,二境需会炼丹,三境就要求炼器,大部分素师本身就不差家伙事。 这要是个刀枪剑戟,裴夏都敢往三千两卖。 牌子刻好,就往身前一竖,两个人蹲在八大坊街边的角落里,开始和每一个路过的人大眼瞪小眼。 半个时辰后,陆梨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小脸严肃地看向自己师父:“真行吗?” “不行也得行,”裴夏也捂着自己的肚子,“要不然你去卖艺啊,胸口碎大石。” “你说的是人话吗?我都没有大石高!” 裴夏叹了口气,又开始小声地蛐蛐罗小锦。 臭娘们果然败事有余,她把自己放在外城就算了,也没说通知他,现在进内城居然要收税! 五两,内城维护税。 宰相之子也得交,宰相本人都得交! 又等了一刻钟,尊贵的素师法器依旧无人问津。 眼看着满街的车水马龙,终究没有一个人为自己停留。 裴夏叹了口气,琢磨着,要不行还是卖身吧,精壮男子一日五两什么的,他熟。 结果刚伸手准备把牌子收回来,一双脚停在了他面前。 这人穿一双垫布鞋,脚腕往上缠着细密的绑腿,裴夏抬头,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正在盯着他的脑壳。 他脑壳上是陆梨,陆梨手里攥着那根黑桃木短杖。 年轻男人身穿粗布青衣,身材颀长,体态健硕,手里拿着剑,不像是个普通百姓。 他捋起自己额前长长的刘海,把原本遮住的右眼露出来,细细观察后,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还真是素师的法器。” 裴夏立马来劲了,两手把着陆梨的小短腿站起来,笑眯眯地表示:“兄弟好眼力啊,实不相瞒,这是我从一位五境的素师手中夺来的,生死一线,可刺激了!” “这么说,”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些不信,“你是个高手?” 五境的素师,相当于通玄境的武夫,能有这份修为的,体魄都不会差。 但裴夏看着一脸虚相,好像随时要驾鹤西去,实在不像是个高手。 裴夏把胸口拍得邦邦响:“绝顶高手。” 绝顶高手,在八大坊摆摊卖法器?五两? 男人心里冷笑了一声。 不过嘴上,他很客气地表示:“法器我是不需要,不过我这儿有个小活儿,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付你十两银子。” 诶,这就是两码事了。 裴夏那是多精的人,对方先问了是不是高手,又说有个活儿,怎么看也不是善茬。 他想都没想,伸出大手朝对方摆了摆。 年轻男人愣了一下:“不行?” 裴夏把张开的五指晃了晃:“五十两。” (本章完) 第9章 叶小姐? 第9章 叶小姐? 所谓的八大坊,说的直白点,就是两道城墙之间的空隙。 再过一道城门,才算是进了外城。 说来是有十年了,内城都加了进城税,不过外城的模样,却还和裴夏当年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房舍仍旧低矮,宽阔敞亮的大道旁,那些幽深逼仄的小巷里似乎总也见不到光。 老百姓步履匆忙地从街边走过,他们大多是手工劳户、脚夫苦力、小厮跑腿,日子过得都很紧。 不奇怪,你说裴夏,国相之子呢,这不也为了银子在赶活儿吗? 把着陆梨的两只脚,裴夏看着走在前面的年轻男人,问道:“还没请教你的姓名呢?” “叶卢。”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呢?” 裴夏笑笑:“陈观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个叫叶卢的,五十两都肯应,指不定是要去杀人还是放火。 就算都不是,那咱堂堂宰相之子,给人干私活,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小陈就很合适,区区掌圣宫弟子,还不爱说话,偶尔出来杀人放火也是很正常的事。 外城很大,两个人纯靠脚走,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叶卢脚步稍缓。 陆梨柔软的小肚子贴在裴夏的后脑勺上,已经“咕咕咕咕”形成了某种稳定的震动频率,整个人都虚弱的在他脑袋上趴窝了。 裴夏忍不住问了一句:“咱到底是去哪儿?干啥?” 话音刚落,叶卢的脚步停住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到了。” 那是一扇四开的大门,门上挂着一张老匾,上面苍劲有力地写着四个大字:江潮书院。 裴夏面露难色,靠到叶卢边上,小声说道:“烧书院是不是有点太缺德了?” 叶卢错愕地看着他:“谁说要烧书院了?” “那你找我做什么?” 叶卢眼帘微垂,神情中泛出几分冷色:“我家小姐在书院读书,这段时间经常带伤回来,我猜是有人在书院欺负她。” 裴夏立马恍然:“哦,你身为家中护卫,不好明面动手与人冲突,所以就想找个人替你家小姐出头?” 叶卢从腰带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到裴夏手里,叮嘱:“不要弄出人命。” 裴夏笑嘻嘻地接过银票:“你就不怕我拿了钱跑路?” “怕。” 叶卢说完,伸手把陆梨从裴夏脖子上摘了下来。 他一手提着已经饿软了的小丫头:“她留我这儿。” 裴夏倒是没什么意见。 五十两银子在八大坊够买两个丫鬟了,犯不着用来套路陆梨。 再者,裴氏黑梨也不太怕这个。 裴夏只问:“我也不知道你家小姐是长啥样啊?” 叶卢拨开自己额前长长的刘海,神情认真地告诉他:“人群里看着最穷的那一个。” 如此笃定的描述,让裴夏很难不点头。 江潮书院,在北师城诸多学府中,仅次于国子监和内城的鸿鹄书院,能在这里上学的,大多是小官、富商、或者有些身份的文人子弟,不说有头有脸,起码也是体面人家。 考虑到当众打人影响肯定不好,为了不给小陈添麻烦,裴夏进了书院之后,第一时间撕了衣角把脸蒙住。 然后静静地在学校门口蹲了下来。 没多会儿,学舍那边人影攒动,许许多多穿着儒衫的年轻学子走了出来。 裴夏猫在角落里眼睛嗖嗖地乱瞄,没多会儿,果然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 离得有些远,裴夏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瞧见她宽松儒衫上打着几个补丁,虽然已经尽量用了同色的布块,但还是有些显眼。 扫了一大圈,只有这个姑娘格外寒碜,应该不会错。 不过……她这从学舍一路走出来,也没人招惹她啊。 坏,刚才没跟那叶卢小子说明白,这趟要是跑空该怎么算账? 就在裴夏暗中嘀咕的时候,一个小矮个忽然腾腾地往那姑娘身旁凑过来。 裴夏就看见他靠在女孩边上,鬼鬼祟祟地好像说了几句什么,旋即那女孩脸色一变,居然转头就跟着那个小矮子往书院边上的小树林跑过去。 嗯……嗯?小树林?! 裴夏一惊,连忙捂住脸,在几十名学子的瞩目中,穿过书院大门,跟着就往小树林摸过去。 还没看见人,就先听见了沉闷的拳脚声,和某个人凄惨的呜咽。 裴夏叹了口气,从角落里跳出来,喝一声:“住手!” 三个正在揍人的学生一回头,裴夏愣住了。 左边,是刚才传话那个小矮子,右边是一个竹竿样高瘦的年轻人,而正中间的,则是那个一身儒衫打着补丁的女孩。 这姑娘看着要比裴夏小个两三岁,披散着一头细软的长发,秀眉如叶,清眸若水,挺翘的琼鼻之下是晶莹粉嫩的唇瓣,这五官俊俏,让裴夏看得一愣。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 是,是秀眉来着,秀眉正蹙着呢。 眸也很清,清晰地翻腾着狠厉。 小巧可爱的鼻子正喷吐着粗重的喘息,而两瓣娇唇,则咧得嘴角狰狞。 她一手揪着地上那人的衣领,像是示威一样,当着裴夏的面又给了那哥们一拳,然后才站起身,拍了拍手。 “怎么,还找了帮手?” 姑娘嗓音清悦,像是流水溅落清池:“老娘借你个胆,你给我一拳试试?” 裴夏看着她手上因为揍人而挣开的细小豁口,逐渐开始理解了叶卢口中的“伤”是从哪儿来的。 他歪过头,看向女孩身后那个被揍得缩成一团的家伙:“你揍他干啥?” “不该你问的事别问。” 女孩整理了一下自己披肩的长发,微微仰头看向他:“还是说,你就是来抓我把柄的?你该不是杨诩的人吧?” 杨诩是谁? 裴夏还没来得及开口,姑娘自顾自地冷笑了一声:“他干脆杀了我多好呢,反正这里四下无人,拿了麻袋捆住,就往外城区的哪条巷子里一丢,然后刀一抹,一了百了,何必在这里费尽心机。” “我……”裴夏试图解释。 结果话刚出口,一股骤然袭来的压迫感却让裴夏眉头一皱。 只见树林中枝叶拨开,一道黑影迅若闪电地冲了出来。 就当着裴夏的面,一把将那女孩打晕,然后掏出麻袋就往里装。 一边装,一边抬头看向同样蒙着面的裴夏,厉声道:“还不来帮忙?!” 裴夏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那人急躁地说着,“你不是杨诩派来帮忙的吗?” “我……” 裴夏迟疑了片刻,然后郑重点头:“我是。” (本章完) 第10章 下山不下山下山 第10章 下山不下山下山 黑衣人扛着麻袋在巷道屋瓦上飞檐走壁。 裴夏则手脚并用地爬在后面追。 严格来讲,裴夏从未有过实质意义上的武道修为,他得到过的最高层次的修行境界,就是如今的四境素师。 这个境界,素师并不具备神通,只在隔空操纵、玩弄灵力上有些手段。 好在,他的体魄虽然已被洗去,但如今这幅根骨更胜当年。 这也是从微山星夜驰骋半个月,又几乎没有睡眠的情况下,他还能坚挺的原因。 虽未修行,却胜过化幽。 仰赖于此,他手爬脚蹬虽然看起来狼狈,但在外城区的复杂地势里,还真就没有掉队。 黑衣人显然无意在百姓住所附近停留,他翻越过民房,慢慢靠近了城南的匠作坊。 这里有大片的北师城作坊,库房极多,其中不少都鲜有人至。 裴夏一直跟着他钻进了一处木仓。 黑衣人把麻袋往地上一丢,转头看向跟进来的裴夏:“嗬,有两下子啊,我都没感觉到灵力痕迹,你这化幽炼体的底子打的够扎实啊。” “嗯,我有独特的炼体窍门。” 裴夏是这么说,黑衣人却只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他伸手拍了拍麻袋:“除了这一祸患,将来你家大人飞黄腾达,可不能忘了我衔烛老道的情意。” 裴夏不动声色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衔烛,鬼谷五绝之一。 难怪之前在书院,以裴夏的机警都没能注意到他的靠近,还有突然出现时那种强烈的压迫感。 不止通玄,甚至不止开府,这老东西很可能是个化元境的武夫。 化元境,这在江湖中已经是顶级的高手了。 武道十二境之所以能成为修行正道,便在于其每一个境界都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 化幽炼体,振罡锻灵,一直到丹田成鼎之前,所谓修士的灵力都只是空中楼阁。 只有像罗小锦那样成为炼鼎境,才能够将修行所得的灵力留在身体里。 而通过炼鼎蕴养的灵力逐渐被身体熟悉,基于修士的体质、功法、甚至是习惯,每个人的灵力都会开始蜕变,呈现出不同的特质。 有人迅猛如雷,有人炽烈如火,这一境界,便是所谓的“通玄”。 不过,即便到了第五境,武夫的灵力仍旧是无根之水,只是通过修行,从九州灵海汲取,并“存放”在内鼎之中而已。 只有再进一步,破碎内鼎,重塑灵府,在修士体内自成源泉,才算是真正登堂入室。 也就是武夫的第六境,谓之“开府”。 通玄易得,开府难求,武道能走至这一步的,在江湖各大门派中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至于更进一步,想要触碰化元境的门槛,则天赋、机遇、资源,缺一不可。 以衔烛老道的修为,江湖中喊一声宗师,并不为过。 你要说裴夏怵不怵他。 那还是怵的。 他的手指在太阳穴上点了好几下,最后又放了下来。 “祸彘”的层次,确实在衔烛老道之上。 但以裴夏如今的实力,要和这老头针尖麦芒,需要从祸彘借助的力量绝非一星半点。 风险太大了。 他看着衔烛按在麻袋上的手,有样学样地朝着袋子里的女人踢了一脚,然后熟络地说道:“要我说,杨大人还是太谨慎了,就这么个小娘们,何须道爷您出手。” 衔烛老道阴森森地笑着:“你不懂,这娘们上头有人保着,你们北师城的人动手,万一被虫鸟司或者掌圣宫逮住了马脚,岂不是前功尽弃?” 所以才要请外人来操刀。 裴夏把手掏进怀里,摸了根烟给衔烛递过去:“像您这样的人物,来北师城一趟,怕也不方便吧?” 衔烛接过烟,拽下自己的面巾,露出一张被皱纹层层迭迭堆起来的瘆人面庞。 他把烟卷往位置偏下的一道褶皱里塞进去,然后伸出食指在旁边的房梁上一划,灵力绽放,顷刻点成指尖上一簇火焰。 美美地嘬了一口白烟,他吐气说道:“放心,我来时做了手脚,掌圣宫只会以为我们鬼谷五绝都到了北师城,以那帮龟蛋的尿性,多半是不敢来触我们的霉头。” 掌圣白衣,据说是十二位天识,按理来讲,对付鬼谷五绝并不困难。 可看这老头镇定自若的模样,似乎又吃定了掌圣宫不敢动手。 裴夏一边给自己点上烟,一边偷偷地瞄着麻袋。 正面冲突,实在很难有机会,要不然还是把那五十两还给叶卢? 裴夏叭叭了两口,问道:“道爷,这娘们您准备怎么处置?” 老头嘴里叼着烟,一边解开了自己黑衣上的绳扣。 露出的,是他同样被层迭的褶皱堆积起来的,赤裸的上身。 他嗓音尖锐:“反正是要死,让我老道也尝尝这小妮子有多水灵……哦,等我试完了,你也可以用用。” 裴夏撇过脸,眼角抽了一下。 理智告诉他,相比于祸彘失控的风险,区区一个女子的贞节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但他的理智还告诉他,你丫龟不了一点。 所以说,就不爱入世,我搁微山上趴窝,哪儿有这许多眼见的腌臜。 正深深疑惑于这一单五十两为何如此沉重。 “嗒”一声轻响。 那是鞋跟踩在木板上的声音。 衔烛老道的反应要比裴夏更快,他猛然抬头,就看见仓库里堆积的木材顶上,一个身着紫纱长裙的女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裴夏二话没说,连忙缩到了一旁,小心地打量起来。 这女人个头很高,却不显壮,腰肢纤细不说,硕果盈桃,曲线惊人。 尤其紫纱长裙下露出一双白皙浑圆,又丰腴饱满的长腿,明晃晃宛如象牙,看的裴夏简直挪不开眼。 啧,还是得下山,不下山哪儿能看得到这么美味的腿! 女人一挥衣袖,紫纱之下落出三根长有一尺,拇指粗细的铁钉。 一双柔美的柳叶眼微微眯着,从衔烛一身层迭的褶皱上扫过:“衔烛老道,你进北师城,可与我掌圣宫通禀过?” 衔烛抹了一下自己堆满褶子的脸,刚刚解开的衣扣,又被他一个个系了起来:“我鬼谷五绝纵横九州,去哪里何须与人通禀?” 女人看着他:“你不怕死吗?” 衔烛嗓音嘶哑:“韩幼稚,你要是本尊下了掌圣宫,我老道自不是你对手,你派个兔子来,就想让我滚,是不是太瞧得起自己了?” 掌圣白衣韩幼稚,她冷笑一声,伸手入怀,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根胡萝卜,恶狠狠地啃了一口。 然后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什么。 衔烛没听见。 裴夏听见了。 她说:“隋知我这萝卜怎么味儿不对啊……” (本章完) 第11章 我入武道 第11章 我入武道 往日无人的北师匠坊仓库,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震动。 稍远处正在劳作的工人们,就看见一个黑球先是飞到了天上,随后数枚迅猛的黑影便追了上去。 半空中,灵力与灵力相撞,发出如同雷鸣般的炸响,黑与紫各自迸发出层层的灵光。 矮小的黑影一退再退,烁动着紫芒的铁钉一枚接着一枚,连绵不绝地逆上而攻! 裴夏透过仓库顶上的大洞,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两位高人斗法。 在一次次宛如烟般炸裂开的灵力光晕中,他慢慢摸到了那个麻袋边上。 口子扎的并不紧,裴夏一边解,嘴里一边仓促地说着:“姑娘姑娘,赶紧醒醒啦,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啊?” 没听见有动静,猜测对方是还没醒,他便伸手进去朝着顶上拍了两下。 入手光滑柔软有弹性。 等等,这不像是脸啊。 他狐疑地抓了一下,软腻的脂肪瞬间溢满了他整个手掌,然后又迅速地回弹,徒留下某种令人回味的触感。 袋子里传来剧烈的挣扎,以及宁死不从的“呜呜呜呜”。 你装人怎么倒着装啊! 连忙剥开袋子,就看见叶小姐脑袋朝下,两眼充血的同时,蕴满了同归于尽的羞愤。 考虑到对方此刻的心情,裴夏的手在她的堵嘴布上盘桓片刻,还是没有取下。 主要是怕她乱喊乱叫引起衔烛或者韩幼稚的注意。 裴夏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她噤声:“我是叶卢派来帮你的,之前在书院是误会,我假装同伙跟着衔烛过来,是为了浑水摸鱼好救你,懂?” 能几句话解释清楚的事情,千万不要去演什么误会的戏码。 裴夏亲眼看着叶小姐深吸一口气,然后点了头,他才取下女孩嘴里的布球。 叶姑娘确实没有叫喊。 她只是冷冷地盯着裴夏:“那你摸我屁股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是那是脸呢。” “你还想摸脸?” “不是,我以为你没醒。” “没醒就能乱摸?登徒子!” 裴夏不干了,他站起身看着叶小姐那张充血的容月貌:“那我走?” “回来!” 两人隔空对视,叶小姐深吸一口,然后把自己的屁股撅高了一点。 你还真是能伸能屈啊! 裴夏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伸手在她浑圆的屁股蛋上重重拍了一下。 雪腻饱满,紧致丰盈,还很有弹性。 面对如此有诚意的道歉,裴夏也不好再说什么,很快帮她解开了绳子。 叶小姐从地上爬起来,先是晃了晃自己快要溢血的脑袋,然后麻利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同时小声地对裴夏说道:“库房偏远,想跑到安全的地方需要不少时间,你感觉那两个人还会打多久?” 裴夏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她之前可是被装在袋子里的,出来第一眼就先观察了环境,确信是一处库房,进而想到自己应该在外城区的匠作区,且离闹市极远,并由此意识到想要脱险会需要更多的时间。 说起来,这都是顺理成章的推论,并不高明。 但刚刚遭逢绑架,危急关头,寻常人只怕早就六神无主了。 这叶姑娘一个闺中小姐,倒还真是冷静镇定,有的放矢。 裴夏仰头看了看天上,灵力碰撞的威能余波还在持续蔓延。 但以他的感知,已经能够发觉,其中一方比之最开始已弱了不少。 “恐怕没多少时间了。”裴夏说。 这种对抗不是简单的加减法,哪一方先被减到了零才算结束。 这里是北师城,衔烛老道若是自觉不敌,他肯定不会僵持到油尽灯枯,必须要留足实力用作逃窜。 韩幼稚也是一样,她要是感觉拿不下,大可以呼人帮手,战局同样会迅速结束。 换言之,当对抗出现明显强弱的时候,就代表着已经快结束了。 叶姑娘朝着库房紧锁的大门踹了两脚,回过头看裴夏:“没多少时间是多少时间?” 裴夏摇头,他又不是神仙。 女孩紧皱着眉头,缓缓摇头:“那就不跑了,惹来追击,还容易伤及无辜。” 裴夏再次对她高看一眼:“不跑,难道等死?” 叶姑娘拍了拍自己打着补丁的儒衫长衣,然后开始整理起自己的仪容长发。 她冷静地说道:“和赢的那一个谈条件,杨诩能给的,不见得有我多。” 从她衣服上的补丁来看,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不过她看起来实在太有信心了。 裴夏顺口问道:“那个杨诩,到底是什么人?雇用鬼谷五绝入北师城杀人,这手笔可真不小。” 提到这位杨大人,叶小姐那双潋光清眸终于暗淡了一些。 她叹了口气:“他,应该算是我姐夫。” “啊?” 裴夏想了一圈:“他杀自己小姨子是什么目的呢?” 叶姑娘只摇头:“打听太多对你不是好事。” 话音刚落,天穹之上爆发出一声震耳的金铁交鸣。 随后,一只鞋便从天空坠落而下,轻而易举地砸破了库房的房顶,“咚”一声闷响,嵌在地上。 胜负已分。 被打掉了一只鞋的韩幼稚,光着脚丫轻飘飘落在了库房里。 紫纱掩映的雪白长腿上还多出了几道淤青。 不过,终究是她回来了,而不是衔烛。 也很合理,衔烛其实自己也清楚,这架打起来,就很难赢。 掌圣宫那些白衣天识倒也罢了。 万一惊动了北师城哪位“兵家”,可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韩幼稚目光扫过裴夏,因功法未退,一双柳叶眸中,紫光湛然,看着有些冷冽。 她记得,这人刚才就是衔烛一道的。 “哼,贼子。” 长袖微扬,素手探出,纤长的五指凌空转动,空气中骤然响起了“呜呜”的嗡鸣。 不好,是她的法器长钉! “误会了!”裴夏只来得及喊一声。 随后,一枚漆黑的长钉便在叶小姐的惊呼中,刺入他身前! 裴夏是素师,四境的修为让他能够隔空操控灵力。 当时在北师城外,他对付张果汉的时候,是凭借祸彘超强的算力和自己精细的灵力操控,瞬间击溃了对方的术法。 可韩幼稚,她的招数飘逸灵动,看似有几分素师施法的神韵,但实则是正宗的武人技法。 裴夏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长钉刺胸之前,尽力偏转了几分方向。 凶悍的灵力最终撕开了裴夏左胸侧的皮肉,被他惊险地避开。 韩幼稚微微眯眼:“有点东西。” “嗡”一声齐鸣,她身后又是两枚长钉浮起。 “是祸躲不过呀,”裴夏悲催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腿不是白看的。” 要对付衔烛,裴夏势必得极大借用祸彘的力量。 而比衔烛更胜的韩幼稚,只会让风险进一步加剧。 不过,微妙之处就在于,经历了一场把鞋子都打掉的大战之后。 韩幼稚的气机明显微弱了许多。 如果不用祸彘,或许可以试一试…… 裴夏抹了一把脸,伸手入怀,扣了根压弯的烟,叼进嘴里。 试一试,就在此时此处,我也入个武道。 (本章完) 第12章 洛神花开 第12章 洛神开 “啪!” “啪!” “啪!” 匠作区一处无人的库房里,正不停发出某种诡异的声响。 这种响声清脆且有规律,据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小工表示,当时他还听到了一些杂乱的嘶吼。 “入武道是吧?!” “啊!” “绑架是吧?!” “啊!打人不打脸啊!” “不打脸是吧?!” “你轻点儿!” 裴夏被一根麻绳绑在库房的梁柱上,仰着被打红的脸,泫然欲泣地看着韩幼稚。 妈的,是不是哪里不对啊,怎么我“闻风”不成啊! 裴夏并没有正经修习过十二境武道,但不代表他对此全无了解。 武道入行,称为“闻风”境。 对多数人来说,灵是不可见不可听的,只有少数人会有灵觉,能够感应到九州灵海,那是一种特殊的、近似于清风拂面的感受。 能够确切地接触灵力,便代表着有成为修士的潜质,也就是所谓的闻风。 当然,也有个别天赋奇佳的,入行之时不止闻风,甚至能肉眼看到连绵不绝的灵海。 这种人的武道第一境就不叫“闻风”了,叫“观海”。 裴夏对于自己的天赋是有清晰认知的,虽然过去“武”和“炼”的修为都已舍弃,但换来的却是更胜往昔的根基。 我观个海应该问题不大吧? 难不成是因为我先成了素师? 不不不不,素师可是这世界上最包容的修行之道。 五境神通,四境驭灵,三境造器,二境炼丹,从没有人会去讨论一境的素师,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什么叫一境素师? 学有所成,技有所熟,那就是一境素师。 你是铁匠、厨子、大夫,还是武夫、兵家、望气,入了行的,都算是一境的素师。 别的不说,大师兄不就是素师兼武道? “我是不是漏了什么……”裴夏喃喃自语。 然后耳边就传来了叶小姐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漏了脑子。” 叶姑娘被麻绳绑在了梁柱的另一边。 因为她和裴夏一起行动,而裴夏又试图还手,所以她也被绑了。 韩幼稚抽累了,娇唇喘息着坐在了一旁,丰盈的胸脯起起伏伏,好一会儿都没有停歇。 裴夏盯着她的胸看了很久。 这不是因为他色。 当然也确实沾点,但主要是,这种程度的运动,可以让一个高阶修士累成这样,可见她确实消耗很大。 而且裴夏出身微山,了解神通术法,他早先就看出来,韩白衣并非本尊亲临,而是用了某种特殊的手段。 这应该就是她为什么把裴夏和叶姑娘绑住。 她的状况不允许她亲自把可疑之人带回掌圣宫,她需要等待掌圣宫赶来拿人。 种种迹象都表明,只要自己能入武道,就有机会脱困——开什么玩笑,自己这身体状况,让掌圣宫查了还得了? 从细软绵长的头发,看到韩白衣轻轻喘息的温婉面容。 趁着这女人休息,裴夏脑中飞速运转,到底是为什么?自己没有感受到灵海? 灵海……灵海…… 裴夏的眉梢慢慢挑起,难道是因为自己体内的灵力,太满了? 是了,灵海不能入体,自然无法沟通天地。 裴夏神情复杂地苦笑了一下。 武道弃了,体魄弃了,想不到这一身灵力还能扯他的后腿。 都是些陈疾,抹之不去。 罢,就散了这一身灵力拉倒! 韩幼稚没有注意到裴夏的异样,她在术法神通上研习不深,一道分身还不足以洞悉这般细微的灵力变化。 一股无形的灵力,正从裴夏身上,悄然散入北师城地下。 …… 没有风,可路边的草叶却突然轻轻摇曳起来。 它像是伸直了腰杆,又舒张开双手,数次眨眼的功夫,小草便拔了个头。 更远处,巷口的桃树慢慢伸出枝丫,一点青绿无声染红,然后悄然绽开成一朵朵娇艳的桃。 藤虎爬墙、果树结种、老树又长新枝,宽大的内湖绿水如碧,像是在微微发出光亮, 于无声处,整个北师城像是一下迈入了盛时,当百姓惊觉回首时,青叶飞已缀了满城。 娇小的女娃骑在父亲的脖子上,仰起面庞远望着那座高耸的洛神峰,惊喜地叫喊着:“爹爹,山开了!” 入云的洛神青峰,满山红! 掌圣宫中,隋知我愕然地看着树把枝梢长进他的宫殿里,端庄如白衣,惊愕地走出深宫,一转头,才发觉整个掌圣宫都已被树包裹! “这怎么可能?!”他震惊。 洛神峰,那是一山青石,何处能够开? 与此同时,云巅之上,洛神峰顶金碧辉煌的皇宫里,一名身穿鸾凤长袍的年轻女子也似有所感地停下了批阅章程的笔。 她拂起额畔的细发,看到从窗外探到桌案前的枝。 先是一愣,随即嫣然而笑。 “倒,像是个好兆头。” 她轻声的呢喃刚刚落下,宫殿之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不好了!” 一名青衣侍女神色慌张地禀报道:“不知何故,北师城上下绿植焕发,连洛神石峰上都开满了树!” 鸾袍女子掩着嘴笑:“这算是哪门子的不好?” 侍女一时哑然,也答不上来。 女人搁下笔,双手紧了紧香肩上的衣袍,刚要起身,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裴夏回来了吗?” 侍女连忙垂首答道:“掌圣宫通传说是已到北师城,但相府却还没有消息,另外……” 殿下微微侧目:“另外什么?” …… 韩幼稚发觉不对的时候,仓库堆积的木板上都已经长出了绿芽。 她眉头蹙起,正想着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旁观一扫,却看到那边梁柱上原本被绑着的裴夏,竟然自己站了起来。 麻绳绑不住一个修士,这倒不值得惊奇。 但他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站起来……看来刚才还是打轻了。 她唇瓣轻启,笑道:“小子,你好胆啊。” 裴夏也笑,一边笑,一边弯腰捡了个趁手的兵器。 他右手拿着韩幼稚的一只鞋,在手掌里拍了拍:“跟你说别打脸你不听,一会儿可别怪我辣手摧。” “笑话!” 韩幼稚一眼便将此时的裴夏看穿:“临阵闻个风,还真拿自己当修士了?” “闻风?” 裴夏舔了舔嘴唇:“你再看看?” 一朝入行,灵海便开始向这个深不见底的巨坑疯狂倒灌。 灵力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试图淬炼他的肌骨经脉。 可所过之处,早已炼无可炼。 他的再造之躯,本就是最完美的化幽境。 直到一声如同万钧金铁同时砸落的轰鸣震响在裴夏的体内,无数罡气从他的肌骨中透体而出! 韩幼稚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本章完) 第13章 我砍的那个就是 第13章 我砍的那个就是 闻风沟通灵力。 化幽锤锻身体。 随后,修士就要把体内的灵力渗出经脉,借由强健的肌骨反复挤压打磨。 在剧烈的痛苦中,把化幽境的稀散灵力压成精纯的薄薄一片,并依附在身体之下,供其驱使调遣。 也即是所谓的“灵罡”,又称作罡气。 这是修行的第三个境界,虽无太大的门槛,却相当考验修士的精神,且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打磨全身。 强如韩幼稚,当年由化幽入振罡,也耗费了三月之久,才将浑身上下的罡气锤锻完整。 而现在,眼前,这个顶着黑眼圈,一脸虚相的年轻男人。 竟然在一息之间,完成了周身数百道罡气的凝练锤锻! 她睁圆的美眸慢慢开始露出凝重,沉声问道:“你不疼吗?” 试想,用自己皮下的血肉骨骼去挤压出胜过金铁的罡气,会有多么疼痛难忍? 一般人压出一片,都会痛的满头大汗,咬牙切齿。 但裴夏不会,一者他的体魄再造,强度惊人。 二来,关于疼痛,这世上很难有什么能胜过祸彘对他的影响了。 裴夏不屑地笑,手里拿着韩白衣的鞋子,再次往掌心中一拍。 一声脆响,一道道精纯的罡气攀附而来,就顺着小鞋的鞋尖,化作长长的剑刃。 “凌空驭罡……”韩幼稚皱起眉梢。 振罡境的修士原则上不能灵力离体,依附在皮下,或振出身外护体,是其常用的战法。 少数修为精湛的,像罗小锦这类,可以把罡气依附在手中兵刃上。 而像裴夏这样,在空无一物处驭使罡气……除了说明他精湛的操控能力之外,便是证明了,他所凝练出的灵罡异常精纯,以至于离体不散。 “哼,说破天也就是振罡境罢了!” 韩幼稚手掌一挥,两道尺长的铁钉从袖间落下,顺着她光滑的长腿飞旋而下,径直朝着裴夏刺去! 力道比起方才又逊色一些。 的确是油尽灯枯了。 裴夏心眼张开,脑海深处摄人心魄的嘶吼再次被他释放出来。 一切开始在他眼中慢放。 韩幼稚的武夫技法,祸彘不能解构。 但借助其些许算力,却能让裴夏精准地判断其进攻的方向和力道。 另一旁坐在地上的叶小姐,就只看到裴夏闭着眼睛,身躯一侧,然后四肢扭成了某种怪异的形状。 那两枚法器长钉居然就正正好好从他臂弯和腿心的空档处擦身而过! 韩幼稚也愣了一下。 她可以接受自己灵力不继状态不佳,铁钉伤不了人,但眼看着对方好像早有预判一样的完美躲闪,却让她不能理解。 这难道,是那些兵家所谓的“直感”? 并非直感。 但不重要。 重要的是,裴夏已经抡圆了她的鞋子,朝她脑袋上重重劈砍下来! 韩幼稚总归是白衣,天识境的顶级高手,危急关头,她终于显露出自己的宗师风范。 一双妙目中紫光湛然,灵府轰鸣,带起庞大的威压,她直视向裴夏的眼睛。 红唇启张,掷地有声:“你敢向我出剑?!” 这也是她化身在外的底牌。 天识境,已能在一定程度上连接天地,其“神识”所裹挟的威严,哪怕仅次一步的化元修士也会受到影响。 但遗憾的是,这股所谓的威压,在透过双目侵入裴夏脑海的一瞬,仿佛刺激到了什么。 四目对视,韩幼稚忽然感觉身遭的一切都暗淡了下去。 而在她身前的已不再是那个穿着麻布白衣的年轻人,而是一片深沉到无法触及的浓郁黑暗。 在黑暗的深处,某种巍峨如天穹、大地、海洋的巨物,正在居高临下地俯瞰她。 多年来从未感受到过的,一种宛如蝼蚁般渺小的卑微感迅速渗进了韩幼稚的脑海。 不、不行……赢不了! “咚!” 一声闷响。 黑暗被尽数撕碎,浮尘游动的仓库里,裴夏手持的绣鞋罡剑,像是敲上铁块一样,砸在了韩幼稚的脑壳上。 堂堂掌圣白衣,就这么两眼一翻,然后口吐白沫地倒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被砸的,还是被吓的。 裴夏不吃这套,看着韩幼稚两眼翻白、口里流涎的面庞,他一步上前就要报之前的打脸之仇。 结果那曼妙的紫纱娇躯,却忽然扭动一下,然后迅速化成一片雾气,消散不见。 堆积的木材上,只留下一只晕厥过去的长耳兔子。 “呸,”裴夏吐了口唾沫,揪住兔耳朵,“果然是身外术法,这女人还是个五境的素师。” 难怪掌圣宫只让她来对付衔烛老道。 用这种身外术法,既能压制化元境的鬼谷五绝,又不用亲身走下掌圣宫。 没能打到她那张白皙娇嫩、美艳可人的脸蛋,真是可惜! 裴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身体各处的负担终于还是化成了疲惫开始涌来。 一瞬振罡七百二,那轰鸣的金铁声确实震撼人心。 但对身体的压力也是实打实的。 他敲了敲脑壳,将祸彘重新收入脑海深处,然后站起身,回头看向了被绑在梁柱彼端的叶小姐。 女孩也正瞪着眼睛看他,她非常小心地问了一句:“叶卢,是把他自己卖给你了吗?” 开玩笑,什么价位啊,能让人拼到这个地步? 裴夏如实答道:“五十两。” “五十两?”叶姑娘神色惊诧。 当然不全是钱的原因。 事情走到掌圣宫这一步,裴夏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自己。 北师城外对张果汉,让罗小锦听了个“祸彘”去,那是没办法。 他可不想再被掌圣白衣当场抓包。 不过能承的人情他还是不会放过。 一边给叶姑娘解绳子,他一边说:“主要,还是看你觉得眼善,总觉得像某个故人。” 女孩眨眨眼睛,表情有些尴尬:“我、我有人家了。” “哦,那没事了。” 叶小姐侧过头,看到裴夏胸侧那个伤口,又抿抿嘴唇:“这样,以后你喊我一声大哥,在北师城,我还是能罩一罩你的,至少不用为了五十两银子去拼命。” “啊?”裴夏仰起头,看着她那张娇俏神气的脸,“大哥?” “诶,老二!” “……” 裴夏并不清楚她的来历,只觉得她打着补丁的衣服,让所谓的罩自己毫无说服力:“你不是泥菩萨过河吗?” “我……”女孩啧了一声嘴,“只是可惜,让那个丑八怪跑了,要是能把他逮回来指证杨诩就好了。” 说完,她还蹬了一下脚,气愤表示:“城卫也就罢了,怎么外州修士进了北师城绑人,掌圣宫也不见个动作。” 裴夏正在旁边捡韩幼稚的法器长钉呢,听着就回道:“有啊,掌圣宫来人了呀。” “谁来了?” “刚才我砍的那个就是。” 叶姑娘正在整理鬓发的手一下僵住了。 (本章完) 第14章 草头小姐 第14章 草头小姐 “大哥。” “我不是你大哥。” “我是老二啊,大哥!” “你走啊——呜呜呜——” 外城民居一处巷口,面馆的长凳上,叶小姐蜷着膝盖,脸上的表情像一口大肠吃到原味一样。 裴夏不玩她了,把吃干净的面碗往桌上一推,从怀里摸出根烟点上。 “叶卢在书院门口等你那么久没等到,估计应该去报官,或者回府了,”裴夏偏头看她,“我送你回家?” 叶小姐从膝盖里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你人还怪好的咧。” “也不是,”裴夏仰头看天,“我是怕梨子把你们家吃穷了。” 那可是一个肚子饿到叫的陆梨,想想都可怕! 叶姑娘一想到裴夏打的是掌圣宫的人,关键对方还看到了自己的脸,她就难过地想哭。 本来在家里就很艰难了,再树敌掌圣宫……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走吧。” 不管怎么样,快些回家是真的,要是真闹到报官,风波一起,又成了糟心事。 考虑到沿途安全,她还得再仰仗裴夏一阵。 “你家住哪儿?”裴夏问。 女孩扬手一指,指向内城:“那儿。” “……进内城要交税的。” “先记你账上,等到家了我给你就是。” 裴夏面露微笑,好,省了五两银子。 外城内城之间隔着坊市,这边坊市与八大坊不同,都是有头有脸有门面的,物美价昂,外城百姓虽然也能来逛,但真想买,还得看内城的老爷们。 就那些夫人小姐,一日之间就要来回许多次。 也不知道是哪个机灵鬼给长公主献的法子,设一道内城税,里里外外算是赚麻了。 裴夏穿着粗布,叶姑娘的儒衫上也缝着补丁,哪怕是掏了十两的银子出来,城门的士兵都还忍不住多看他们两眼。 临走还叮嘱了两人一句:“小心别冲撞了内城的老爷。” 裴夏笑着朝他抱个拳,算是谢过了提醒。 叶小姐走在前头,裴夏就晃晃荡荡地跟在后面,不时低下头,查看一下腰上挂着的三根尺长铁钉。 这是韩幼稚留下的法器。 可别看这小玩意儿飞来飞去,却是正宗的武修法器,而且用料扎实,都是凛霜铁掺着上等的浣海银沙。 就不说像韩白衣一样精擅御器,哪怕是攥在手里当个铁刺,都是好物。 不过这回裴夏是不打算再卖了。 反正内城也进了,等回了相府,也不差生活开销,这样少见的好东西不如留着自己用。 既然入了武道,为省麻烦,还是重新拾起些手段为好。 唉,说来也是无奈,下山之前虽然想过,尽量还是不要再入修行。 但果然,北师城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第一天进城,就遇到这样的祸乱。 后续指不定还有多少麻烦呢。 心里琢磨着这些身外琐碎,脚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直到前面那个窈窕的人影停了脚步,裴夏才抬起头:“到了?” 女孩叹了口气:“到了。” 裴夏环顾一圈,两人正站在一处小巷,面前的一扇小门,也和他印象里内城老爷们的高阔府邸相差甚远。 不过,这院墙还是厚实整洁,并不简陋。 “所以,这是后门?” 裴夏看着女孩摸出钥匙,熟练地打开小门门锁,不禁纳闷地问道:“你不是小姐吗?” 叶姑娘耸了一下肩膀,头也不回地说道:“这种府上,除了下人,谁还不是个小姐?” 门扉打开,一道青石门槛,儒衫跨过,她回眸瞄向裴夏:“进来坐坐吧,虽然祸闯的不小,但你毕竟救了我。” 她不说,裴夏也要跟进去的,陆梨还在人家手上呢。 这确实是一处偏僻的后门,进来之后最先看到的居然是鸡舍。 这玩意儿拉屎又不好清理,味儿重的很,有钱人家谁会养?真要养,肯定也是养在远离主院的角落。 裴夏捂着鼻子扇了扇风,倒是叶小姐神色如常,显然早就习惯了。 两侧草绿,中间一道黄土,垫了三两块白石就当是路。 裴夏还是跟在女孩身后:“这么说,你不是这里家主的女儿?” “不是,不过,老头确实是把我当闺女一样的。” “当闺女还能大门都不让你进?” 说到这个,叶姑娘不回了,只是睫毛轻颤着,叹了口气:“世事无常吧。” 往里走,慢慢遇着了几个下人,他们看见小姐回家,脸上并无异色,应该是还不知道绑架失踪的事。 倒是瞧见她身后带着个男人,一个个都眼露惊讶,连忙捂着嘴,甚至有些惶恐地低下眼帘。 裴夏倒也不觉得奇怪,闺中妙龄的小姐,带这个年龄相仿的陌生男人回来,确实不是下人们该多看的事。 叶姑娘是个聪慧的人,这点在仓库的时候裴夏就已经看出来了。 方寸如她,自然不会带裴夏去自己的住处,也不会往正厅里带。 稍绕了些路,应该是转到了一处偏院。 院子很小,角落里有两个水缸,边上是一小片田地,中间则摆着一张石桌。 “坐吧,”女孩站在门边招呼裴夏,同时探头朝着外面一个仆人喊道,“喜儿,去提一壶热茶来。” 裴夏这边刚坐下,抬手翻开一个茶杯,听见声儿,立马喊道:“有酒吗?” 最后一口还是昨天晚上看到张果汉的时候,这么长时间没沾,裴夏嗓子已经开始痒了。 但叶姑娘非常干脆地表示:“没有。” 裴夏翻了个白眼。 这么大个府上,能没有酒?那平时宴请上什么?茶啊? 女孩走过来,坐到裴夏对面,解释道:“酒贵,我喊不来。” “啧,你这小姐也太不上格了。” 这也不是什么好话。 但女孩不觉得冒犯。 秀眉扬起,脸上甚至淡淡笑着,她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身上这打了补丁的儒衫:“不错了,还能有书读,比我小时候在路边和狗抢食的时候强太多了。” 这一句,把裴夏万千吐槽都给堵了回去。 正想着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小院门外慢慢传来了脚步声。 女孩只当是喜儿送了茶水来,起身去迎。 可院门打开,她却愣了一下。 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庞,看着对方眼中不加掩饰的愠怒。 叶姑娘尴尬地笑了一下:“姐、姐姐。” (本章完) 第15章 我那没过门的大哥 第15章 我那没过门的大哥 院门口传来细碎的交谈声。 大概是觉得裴夏离得远听不清,所以来人说的很不客气。 “你真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平日在书院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也就罢了,怎么今日还把男人带到家里来了?” “姐姐,他救了……” “不必多言。” 那女人的语气中更带了几分嫌恶与严厉:“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要脸,我府上还是要门面的,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赶紧把他轰出去!” 说完,那女人抬脚转身,视线绕过叶姑娘的肩头,又往裴夏那里看了一眼。 这男人正在把玩石桌上的茶碗。 看着高高瘦瘦,有两个黑眼圈,一脸虚浮的落拓样。 怎么看都是一张下等人的面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人的脸,要比寻常的贱民更让她反感。 “晦气!”她嘀咕一声,转头离去了。 望着姐姐的背影慢慢走远,叶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 转过头,歉意地朝着裴夏笑了笑。 裴夏坐在院里转着桌上的茶碗,从头至尾没有瞥过眼去看院门。 一声姐姐喊出来,那就是人家家里人,家事还是少打听为妙。 尤其……之前叶姑娘不是还说过,那个要杀她的杨诩,就是她的姐夫。 此时再看她无可奈何的表情,料想应不是好事。 “是赶我走了?” “嗯。” 裴夏倒无所谓。 说到底,他原本就想凑个五两银子的进城税,兜兜转转属于是让叶卢给坑了。 又是鬼谷五绝,又是掌圣白衣,吓得裴夏一不小心就入了武道。 这五十两银子可真难赚。 “没事儿,你把之前那十两内城税给我补上,另外把我家梨子还来,我马上走。” 女孩漂亮的眼睛连着眨了眨:“梨子是?” “是我徒弟,之前给叶卢扣着当抵押了。” “……你抵押自己徒弟?” “又不是第一次了!” 叶姑娘嘴角抽动,然后释怀地笑了。 确实,不能因为这货救了自己,就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期待,从一开始,这看着就不像个正经人。 “那我先让人去叶卢那边看看,也正好让他放心,至于那十两银子……你等我一下。” 女孩拈起儒衫,小跑几步出了院子,应该是去自己的房间拿钱。 钱到手,人到手,裴夏巴不得早点离开。 堂堂国相之子,说来也是奉旨发丧,进城以来弄得如此狼狈,裴夏也有点烦。 等待这会儿,他站起身,又在小院里溜达了一圈。 这的确是个很老旧的院子,只有那几块田地有耕种的痕迹,其他物什似乎都有段时间没人动过了。 他慢慢走到院子主屋的门前,低头看到一把涂了黑漆的长条锁。 铁锁表面粗糙不平,看着是个廉价货。 你看,这里这条凸起像不像一条小蛇,那几个点点好似七星连珠,并行弯折的几道弧线就像东去的扬江大水。 裴夏突兀地咧开嘴,笑了一下。 他刚穿越的时候,也见过类似的锁条,那是裴洗的住处。 差不多,也是这么大个院子,一座小屋,屋里摆有一方长桌,两个书架,一座临时休憩的小床,宰相平日公办,都在那里。 看来这些高门大户还真是兴致统一,总得留这么个简朴小院,也不知道是给谁看的。 转头,叶姑娘已经回了院子,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布包,朝裴夏招呼:“你来。” 裴夏瞧她布包鼓囊囊的:“哎哟,你这私房钱不少哇!” 女孩也不解释,布包一打开,“哗啦”一声响,大蓬的铜钱散开来,中间零星掺着一些碎银子。 裴夏目瞪口呆:“不是,你好歹是个小姐呢?” “我在府上没有俸钱,只有一点读书用的零,除开饭食,能剩的不多。” 细软的刘海下,她眼神淡定自若,手指在这可笑的积蓄中不停挑拣着大粒的银子:“我读书这事是爹爹在的时候定下的,他们不敢取消,要不然,我连这点钱都攒不下呢。” 裴夏看她麻利地抓着一把碎银,放到小小的秤上称重,忍不住问:“那叶卢不过是你们府上一个护卫,出手都那么阔绰呢。” 女孩了然地看他一眼:“叶卢的差事是以前爹爹亲自定的,他的俸钱本来就很多。” 这还不如下人呢! “你这混的也太惨了,凭啥呀?” “有舍有得罢了,”女孩的目光垂在小秤上,“只要不把我赶出去,吃多少亏都是小事。” 这点裴夏倒是很认同:“也是,不管怎么说,吃穿不愁,还能有书念,比起流落街头总归是强多了。” “我不是在乎这点吃穿用度,真离了府上,我也不见得就过不好日子。” 她放下秤,将手里一把碎银推给裴夏,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我留下,是因为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把他当父亲,就有义务为他守住家业,只要我不走,杨诩就永远是个外人。” 裴夏捋过银子,也不抬眼,只说:“那个杨诩,是当官的?官至何职?” “户部员外郎,怎么了?” “没什么。” 家事,外人的确不好管。 这府中对错,不是裴夏随便耳闻些许就能判断的。 不过,这杨诩既然在朝中任职,还勾结江湖人士潜入京师绑架良家女子,并且从衔烛的话中来看,摆明了要图家产。 这是货真价实的知法犯法。 裴夏虽然没有官位,但好歹是国相之子,回头见到长公主的时候,可以让她查查嘛。 查查,有问题没问题的,咱查查。 钱结了,就剩陆梨。 女孩转头往院门看了两眼,去找叶卢的下人还没回来。 “他住的也偏,”女孩收拾起自己的包裹,一边说着,“咱俩也算共患难了,不管怎么说,你既然叫过大哥,我还是认下,以后要是在北师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 裴夏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找你?” 我堂堂国相之子,找你平事? 女孩恍然不觉地点头:“只要符合公理道义,我都会尽力帮你的,虽然在这里我地位不高,但毕竟府上威名尚在。” “行行,你是我大哥,多牛哦。” 裴夏哈哈笑着:“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女孩提着小包,刚站起身,捋了捋补丁儒衫上的褶皱,她回过头,眼神平和:“我姓徐,徐赏心。” 徐……啊? (本章完) 第16章 我避她?! 第16章 我避她?! “你不是应该姓叶吗?” “我为什么要姓叶?” “叶卢姓叶啊!” 北师城官宦府上,家丁下人都是要改主家姓氏的。 又因为王城官员大多居住在内城,有些同住在内城的富商学者,慢慢也就学来了这个成规。 裴夏很确信,他当年离开北师城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女孩都听笑了:“你这是哪年的黄历?北师城早就仆不与家姓了。” 确实是黄历,十年前的了。 裴夏坐在桌子边上,表情越来越扭曲。 所以,我其实是受了自家府上的护卫雇佣,去保护自己的未婚妻,还收了他五十两银子……我是不是赚了? 啊呸! 站起来,又在院里转了一圈。 好家伙,我说怎么既视感那么重呢,合着就是老头的院儿啊! 那刚才那个要赶我走的…… “那婆娘呢?”裴夏问。 “婆娘?” “就刚才那个人五人六的。” 徐赏心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虽说这个形容有点不尊重相府,不过听起来确实挺爽,诶嘿。 她清咳了一声:“那是,爹爹的养女。” 嘶……裴夏紧皱着眉头,翻起眼睛努力回想。 哦,哦哦哦哦,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应该是原主七岁的时候,裴洗有个什么朋友死了,留下一个孤女,被相爷给收养了,取名叫裴予。 要年长裴夏几岁,是姐姐。 所以,徐赏心那一口“姐姐”是这么喊出来的? 裴夏抿了抿嘴,看向徐赏心手里提着的那个小包裹。 这下理解了,为什么她在府上能算个小姐,却又混的这么凄惨。 说白了,其实徐赏心的境遇,和裴夏的便宜姐姐是一样的,都是落魄时被裴洗收养。 区别在于,后者直接是养女,身份是坐实的。 但徐赏心会喊裴洗“爹爹”,是源于她裴夏未婚妻的身份。 未婚妻未婚妻,那就是还没过门。 所以当裴洗死了,而裴夏又没回来的时候,她在相府上就属于是外的不是很外的外人。 “那,那个杨诩是?” “是姐姐的丈夫。” 哦,明白了。 裴夏眼神放空,连连点头。 老裴少孤,本来就没个亲戚,发妻死的又早,现在自己腿一伸,留下偌大个相府,干脆就没一个是他的血脉亲人。 杨诩自然是瞅准了这点。 现在府里上下,有资格开口的,恐怕也就三个人,裴予、杨诩、和没过门的徐赏心。 徐赏心尤其微妙,杨诩可以克扣她的俸钱、可以贬低她的地位、甚至可以把她赶到偏院去住。 但偏偏,这“外人”又是裴洗钦点的儿媳,是现在裴家唯一血脉裴夏的未婚妻。 要想赶她走,别说杨诩,就是裴予都没这个资格张嘴。 而只要徐赏心还在裴府,就意味着,这个家里现在地位最高的,终究是那个没有回家的裴相独子。 难怪她会说,她在府上,就可以为裴洗守住家业,她在府上,那杨诩就始终是个外人。 她代表的是裴夏。 “我以为只是回来发个丧……” 裴夏呢喃自语,然后默默地从怀里摸出烟盒。 扣了半天,扣出最后一根歪七扭八的烟:“这一堆腌臜的破事儿,呵,老裴你也不利索呀。” 徐赏心听见他在嘀咕,心想是在吐槽这些豪门阋墙的阴暗。 她也只能苦笑。 “好了,”她招呼裴夏,“早些走吧,免得姐姐差人来赶,就不好看了。” 裴夏叼着烟:“我还得避她?” “裴予和许多朝廷大员的夫人小姐都关系密切,甚至和宫里都有来往,厉害着呢……哎呀,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上前,掰着裴夏的肩膀就往外推:“你赶紧走吧!” 救命恩人不假,但衔烛老道的事情涉及杨诩,若是无法证实,则裴夏救命的缘由也不能服人。 那时,可就真成了徐赏心不守妇道。 裴夏夹着烟,絮絮叨叨表示:“我梨子没还我呢!” “明天我带她去书院交还给你就是。” 走肯定是不会走了,神经病啊,左手倒右手。 正琢磨找个什么借口呢,院门外忽然开始吵闹起来。 几个穿着短衫的高壮家丁叫嚷着跑到了院子外面。 裴夏抬眼一瞅,一个个卷起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手里还拿着棍棒,看表情不像是来喝茶的。 当先一个寸头指着被推到门口的裴夏,喝道:“就是这个奸夫!” 这一声喊出来,身后的徐赏心心里一紧。 应该是裴予把事情说给了杨诩听。 裴予反应慢,但杨诩是个人精。 他一听到徐赏心回来了,自然知晓衔烛老道事败,且很有可能已经走漏风声。 恰好,因为内城税的关系,裴夏跟着徐赏心来府上领钱。 一听到自己这个弟妹带了男人回来,杨诩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掩护机会。 徐赏心焦急开口,想要辩解。 可话说出口,立马就被对面的仆人高声掩过。 这明显是得了授意,不想让徐赏心能够辩解,只要能一棍把她打成通奸淫妇,到时她怎么反咬杨诩杀人都不再会有人相信,还能更进一步把她推出相府。 人群里的呼喝声越来越大。 “徐小姐怎么能把男人带回家来?” “少爷可还在外未归呢!” “打死这奸夫!” “打死奸夫!” 声声震耳,不容人解释,只凭一张嘴,就要把事情坐实。 徐赏心没有再和这些人比声量了。 她必须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要如何应对。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身下一轻,一双臂膀从她的腿弯和腰肢上揽过。 有人把自己抱起来了。 徐赏心震惊地看向裴夏:“老二,你干嘛?!” 裴夏叼着烟,吐出一口白雾:“老大,我带你杀出去!” “胡——闹!你放我下来!” 这下门口的家丁们更亢奋了:“好啊,白日宣淫!” 徐姑娘欲哭无泪:“我宣你……” 家丁们怒吼:“承认了,她承认了!果然是通奸!” 裴夏冷笑,叫,你们就叫吧。 老子今天还就奸夫淫妇了,我不仅要抱,我还要抱到正堂,抱到你裴予杨诩的脸上。 裴夏一步上前。 然后就听见人群外传来一声清脆的:“证我神通!” biu! 裴夏手上一轻,怀里的徐赏心不翼而飞。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一众家丁,就看到院外站着青衣执剑的叶卢。 叶护卫此刻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脚边。 那是凭空出现在地上的徐赏心。 还有被压在徐姑娘屁股底下的陆梨。 梨子奋力挤出一颗脑袋来,远远朝着裴夏喊:“好哇,你把我卖了,自己在这儿玩女人!” 诶,签约了,可以投月票了。 (本章完) 第17章 吃里扒外 第17章 吃里扒外 看到叶卢来了,几个家丁吆喝的声音也小了,脸上的神色也露出畏惧。 徐赏心说是小姐,毕竟女流之辈,身份上有杨大人撑着,就是这冲突了也不需怕。 但叶卢不同。 他有剑。 缠腿鞋往前走了两步,叶卢冷眼四扫:“都给我退下!” 看着五大三粗几个家丁,下意识就后退了半步。 只有领头的,退完了之后,又缩着脑袋,小声说:“叶护卫,徐小姐带奸夫进府,我们是奉命来拿人的。” 另一边的裴夏冷笑起来:“奉命?奉谁的命?” 那家丁一转头,面朝裴夏,嗓音立马就大起来,两手高高举着抱了个拳:“自然是杨大人的命令!” 然后便是剑鞘“啪”一声打在他手背上。 叶卢瞪他:“怎么?你吃的是杨家的粮?” 那人立马低下脑袋噤若寒蝉,疼也不敢喊。 吃里扒外在哪儿都是重罪,更遑论是北师内城。 再要骂人,这些家丁是不敢了,但围在院门口,他们却也没法退散。 叶卢看看裴夏,又看看那头刚刚爬起来的徐赏心,说道:“好了,这两个人我亲自押到正堂去。” 几人看看叶卢手里的剑,终于退下了。 院门口刚刚清静下来,叶卢没有第一时间转头去看自家小姐,反而是上前走向了裴夏身前。 一步,两步,这姓叶的小子确实修行的扎实,每一步落下,沉凝稳重,下盘很牢。 直到两人之间间隔不到两米,他霍然把手放上了自己的剑柄上。 他是要拔剑的。 但耳边,却更先一步响起了裴夏的声音:“你要出剑,目标不该是我。” 叶卢眼神凝重起来。 这人开口,甚至快于自己按剑。 他知道自己要出剑。 叶卢的手按在剑上,一时未出:“我许你银钱,是让你保护小姐,结果你和绑匪同流,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果然,叶卢在书院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人,最后肯定是进书院寻找。 徐赏心在江潮书院还有一高一矮两个小跟班,当时也目睹了衔烛绑人的过程。 就那段对话,任谁来听,裴夏都是个绑匪。 好在徐赏心本主就在这儿,她刚刚从地上起来,捋好衣衫,又小心地抱起了梨子,转头对叶卢说道:“你误会了,他和衔烛一道,是为了救我。” 但叶卢的手仍旧放在剑上:“那你又是如何污蔑小姐清白的?” 徐赏心哭笑不得:“他不过是随我回府补领税钱,另外来找自己的徒弟而已,什么通奸,那都是杨诩的恶毒伎俩。” 裴夏夹起自己的烟,抖了抖灰,看着叶卢,然后朝他身后的徐赏心努努嘴:“你直接问她不行吗?你问我,我说了你也不信啊。” 叶卢一脸理所当然地表示:“我是府上护卫,无权质问小姐。” 裴夏笑了:“这府上,恐怕就没几个人把她当小姐吧。” 叶卢和徐赏心,都有些沉默。 “好了,”徐姑娘牵着陆梨的小手,走到裴夏身边,“现在你徒弟也回来了,赶紧走吧。” 裴夏诧异地看着她:“我走了,剩你一个,岂不是随那杨诩怎么说?” 徐赏心苦笑:“你在,也是随他怎么说。” 一个江湖修士,纵使稍有些修为,在这内城之中,掌圣宫下,又岂能奈何得了朝廷命官? 更遑论,说破天去,这也是裴府的家事。 徐赏心是逃不了的,左右要受责难,至于裴夏,能避还是让他避了吧。 也就是一低头的功夫,再抬眼,就看到裴夏抱着陆梨,已经往正堂那边走过去了。 徐赏心愕然地看着他:“你……” 裴夏回过头,那张虚浮的脸上微微一笑:“我俩本是清清白白,现在跑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徐赏心攥着手心,眸光烁动,还想再说什么。 身侧,叶卢已经跟了上来,他轻声道:“他说的对,这种事,可以受罚,不能认罪,小姐,我同你们一起去。” 徐赏心叹了口气,跟上了裴夏的脚步。 说来很怪。 裴府虽然并非内城首屈一指的豪门大院,但宅邸仍是不小,就是别处富贵子弟进来,也未见得能认清道路。 可裴夏这么个江湖人,却越走越快,且朝着正堂,一路未曾走错。 徐赏心看着纳闷,叶卢更是心惊。 “你和他,真是第一次见?”小叶紧张地问。 瞧他这熟门熟路的样子,实在不像第一次进府啊。 徐赏心瞪眼,肘了他一下。 裴夏走到正堂的时候,宽大的前厅早就严阵以待了,八个壮汉守在门口,一听到脚步声,就齐刷刷就转头看向裴夏。 八个化幽境。 裴夏懒得多看,抱着陆梨就走进了屋。 倒是没人阻拦。 屋里还有四个护卫,最当中那两张上座,分别坐着一男一女。 女的,穿着淡绿长裙,挽发点妆,衣饰精美,正端着茶水低头轻抿。 男的,则三十左右,一身锦衣,微微显胖,脸上一双淡眉,眼睛不大,倒是一张嘴,格外宽大。 此刻,那张大嘴正小心地张着,用那门牙一点一点咬着桌上的糕点。 旁光扫到裴夏走进屋里,那男人才慢慢放下手里的软糕,就近拿了丝巾擦手。 一边擦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跪下。” 裴夏抱着陆梨,微微眯了眼睛:“为何要跪?” 男人还是没抬头,紧跟着说道:“打折。” 边上走出两个护卫,手里提着带鞘的刀,高高扬起,就要往裴夏膝盖上砸。 “住手!”快赶几步过来的徐赏心连忙呵止。 但抬起的手根本连一丝犹疑都没有,抡起就挥了下去! 还是叶卢一步踩上门槛,身形迅猛,后发先至,在两声碰响中,用自己的带鞘长剑格开了两人的刀。 叶卢就站在裴夏身旁,沉声道:“大翎禁止私刑,杨大人应该是清楚的。” 那显胖的锦衣男人,自然就是杨诩。 他擦完了手,又端起茶碗漱口,“呸”一声吐了水,仍旧是头也不抬地说道:“把他也打折。” 两旁护卫这次是犹豫了一下的。 他们心知自己不是叶卢的对手。 但很快,还是提着刀朝叶卢走过来。 还没到近前,少年罡气振动,劲风裹挟着便将那两人逼退。 厅堂里传来这般动静,杨诩终于是翻着那双小眼睛,抬起了头。 他看着叶卢,就笑:“怎么?要造反啊?” 叶卢深吸一口气,微垂下头:“不敢。” 杨诩慢慢从椅子上爬下来,挪着脚步走到叶卢身前:“你十二岁来府上,也五年了,能有今天的身份修为,都是拜谁所赐?” 拜谁?当然是裴洗! 这题叶卢会答。 他刚要开口,可杨诩却好似早就料到他会答,眼见这少年人嘴唇蠕动,他居然抬起手,重重一个耳光抽在了叶卢脸上! “啪”一声脆响。 正堂倏然安静下来。 只有上座的裴予,还在发出细小的啜茶声。 那张宽大的嘴拱了拱,“呸”一下把唾沫吐在叶卢脸上,杨诩讥笑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本章完) 第18章 哪儿来的主家? 第18章 哪儿来的主家? 不要试图去和强权者讲理。 杨诩可以问,还可以替你答,他可以用他的嘴来代替你。 就好像问叶卢,他蒙受的是谁的恩典,再一巴掌把实情打回去,然后堂而皇之地告诉人,是我。 当然是我,不然怎么叫吃里扒外呢? 这是杨诩惯用的手法了。 裴家没有血亲,他这个外来的女婿好似一下成了偌大相府的掌事人。 有时言辞模糊些,把自己的屁股稍稍蹭一点到以前裴洗的位置上,大家也只觉得稍有不妥,但犯不着专程指正,得罪杨大人。 于是,杨诩今天往前一步,说我在这儿,明天往前两步,说我本该在这儿。 慢慢的,他终于是坐到了正堂的首座上,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啊?我不是本来就在这儿的吗? 他看着叶卢脸上的唾沫,还有年轻人紧咬着牙,却不敢抬头的模样,哈哈笑起来。 “徐赏心,我已经够大方了,供你读书不说,还赏了一座偏院给你,想不到啊,你居然不守妇道,真是败坏我的家风。” 他说着,眯眯小眼从徐赏心身上扫过,转而落向裴夏。 目光尤其在裴夏怀里的陆梨身上停留了一下:“哟,这是你们生的贱种?” 梨子小脸一黑:“你才贱呢!” 杨诩呵呵一笑,看似并不生气,只是轻声说:“掌嘴。” 说完还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裴夏:“你来打,打的够响够重,我还能考虑考虑轻饶你些。” 说完,他挪着步子又往正堂首座上走。 裴夏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说话时,那种好像一言九鼎,说出来就必须要被执行,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何其“威严”的姿态。 早先刚升起的怒火,忽一下就消弭了。 裴夏哑然失笑:“你,好像很怕别人瞧不起你啊。” 脚步停住,杨诩慢慢扭过脸,面无表情地盯着裴夏。 “别瞪了,眼睛开的跟屁眼儿一样,瞧不见。”裴夏嫌弃地摆了摆手。 正堂里的所有人,此刻都错愕地看着他。 徐赏心正在背后疯狂给他使眼色,希望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杨诩固然不是个东西,但形势比人强,些许折辱,犯不着跟他拼命。 离得近的叶卢,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但裴夏像是瞎了聋了,自顾自地说:“徐赏心读书,事儿是裴洗定的,钱是裴府出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诩圆脸上的肉开始轻轻抖动,他应该是把眼睛皱得更紧了些。 但确实太小了,看不出来。 裴夏接着说:“偏院是裴家的家产,别说院子了,就是鸡舍,那也是裴家的,轮得到你来赏吗?你脸怎么那么……哦,是挺大的。” 在满堂无言的震惊中,坐在堂前的裴予第一个站起来,伸手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大胆!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 “闭嘴!” 裴夏骤然侧目,眼眸之中一瞬掠过的冷厉,让裴予如堕冰窖。 往日说惯了几声呵斥,生是被顶回了喉咙里。 裴夏看着她那副自衬身份又畏怯如鼠的模样:“吃里扒外的东西。” 裴夏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谑,他重新看向杨诩,并伸手指向他的妻子:“这才是你杨家的家风。” 吃里扒外。 杨诩的面皮已经抽动很久了,隔着几米远,都能看到他额头上跳动的青筋。 但即便如此,他扯着嘴角,还是倔强地笑着:“小子,你有几条命啊?” “我有几条命,也挨不着你的事,凭你杨诩这种货色,是能取走还怎的?” 裴夏看着他脸上奋力维持的笑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然后举起陆梨递到杨诩面前:“看着烦,梨子,抽他。” “好咧!” 陆梨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然后居然真的探着身子过来,扬起小手就往一掌呼在了杨诩的脸上! “啪!” 这一声,让叶卢看呆了,让徐赏心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但平心而论,裴夏说的,从来都是徐赏心想说的。 杨诩浑身都颤抖,终于,圆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他嘶哑着嗓子吼道:“殴打朝廷命官,按律当斩,给我打死他!” 四个护卫当即上前一步。 可刀还没有出鞘,先看到凌厉的黑影扫过,那一支长剑带着鞘,宛如铁棍般从每个人的手上重重砸过,罡气振动,一时间只让他们觉得筋骨酥麻! 杨诩指着那持剑的少年人暴喝:“叶卢!你敢?!” 叶卢皱着眉头。 他虽然已经出手,但神色中显然还存有些许疑虑。 不过很快,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裴夏探着头,直盯着杨诩:“叶护卫!你别忘了,是裴洗招你入府,悉心培养,如今这姓杨的想鸠占鹊巢,难道不该是你回报老爷恩情的时候吗?!” 叶卢如释重负,他轻呼出一口气:“你说得对。” 然后缓缓从他青布缠绕的剑鞘里,拔出那柄剑身幽蓝的铁剑。 看到利刃,杨诩连着往后跌了两步,手指着叶卢不停晃动:“叶卢!你敢对主家动手?!” “呸!” 裴夏仍旧攀在叶卢肩膀上煽风点火:“你个姓杨的,是个屁的主家!” 人影一晃,裴予挺身站到了自己丈夫面前,竖着眉眼瞪向叶卢:“怎么,我不是主家?” 叶卢握剑的手紧了一下。 他本来也不可能当场杀人,看到裴予,刚刚腾起的几分心气,又难免被压了下来。 没办法,裴予是老爷的女儿,她确实是名正言顺的主家。 眼看着气氛稍缓,徐赏心连忙快跑几步过来,也扯住了叶卢的衣袖,朝着两个上头的男人猛做表情。 差不多了,真差不多了。 虽说这样胡闹,后续可能产生不好的影响。 但这突然的冲突,倒是切实淡化了杨诩之前扣的“通奸”帽子。 在她看来,到此为止就是最好,往后就是有些波澜,无非是自己多吃些苦,应该还能扛得住。 “可以了。”她说。 叶卢明白她的意思,在府上这么久,他也很清楚,这事儿不好继续闹大。 就给裴予这“主家”一个面子。 他握着剑,准备收鞘。 裴予这个长女显然松了口气,而被她护在身后的杨诩,则眼神渐趋阴鸷。 他这种人,是会把“丢脸”当成生死大仇的。 但显然,阅历尚浅的徐赏心和叶卢,都意识不到这一点。 有人意识到了。 杨诩感觉到了有一双目光在看他。 是陆梨。 小丫头从裴予的咯吱窝底下盯着他,正在朝他做鬼脸。 裴夏抱着梨子,让她骑到自己脖子上,然后攥住了叶卢正要收剑的手。 并抬头,看向身前昂首挺胸的裴予。 他笑了一下:“哟,这不是我家的婢子丫鬟吗?该你上桌吃饭了吗?” (本章完) 第19章 洛羡 第19章 洛羡 徐赏心揪住他的衣袖重重扯了一下:“胡说什么呢!” 裴夏骂杨诩,虽然针尖麦芒,但毕竟说的都是实话。 可裴予,那是宰相亲自认下的女儿,说破天去,她也是裴家人。 徐赏心现在生怕眼前这男人骂上了头,逮谁咬谁。 但裴夏根本不搭理她,只是说:“怎么,你们不知道?十几年前北师内城的规矩,家里收了下人都是要改姓的。” 众人一愣。 大约七八年前的事,并不算久远,大家是都还记得。 裴夏一开始之所以会把徐赏心当成“叶小姐”,就是因为这。 他盯着裴予那张陌生的面孔:“你幼时本姓李,家道中落,被府上收养后,改姓成裴,是也不是?”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裴予身后的杨诩却立刻听出了异样。 这小子用的是自己的话术,严格来讲,收养裴予的不是“府上”,而是“裴洗”,这完全是两码事! 可还没等他提醒,自己的婆娘已经大大方方地表示:“是又如何!” 裴夏笑了:“对啊,所以当年收养你,就是为奴作婢的,只不过看在旧友的份上,对你稍稍好了些,怎么现在老头两脚一蹬,你还上桌吃饭了?” 这回杨诩不敢让女人乱说话了,一把按住裴予的肩膀站起身来,厉喝道:“胡言乱语!我岳丈乃是堂堂国相,裴府之事岂容你随意诽谤!” 也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了裴夏。 他把着陆梨的两只小脚,一时无声。 徐赏心小心地打量他一眼,想着,是不是被“国相”二字给吓住了。 确实,两人自打学院第一面到现在,也是同生共死,但她却还一直没有向对方认真提及过府上的身份地位。 这么算,他之前一直口出狂言,却未必知道得罪的是何门第,反倒是自己坑害了他。 “好了。”徐赏心轻声道。 她走到裴夏身前,难得认真细看了这个男人。 源于叶卢的五十两银子,本是钱货两讫的生意。 但,或许真是共患难的交情?还是单纯地看不过自己受欺负的江湖侠义? 总之,他愿意以区区一介江湖草莽的身份,在北师内城的豪门之下,为自己发声出头,真是非常非常难得了。 “我早该和你说清楚的,这里不是寻常官宦家,这是大翎国相裴洗裴大人的府上。” 徐赏心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帮裴夏捋直了衣衫褶皱,随后仰起脸,笑道:“就这样吧,今天已经算是帮大哥出了一口恶气了,你早些出城,不至于受牵连。” 这家伙,虽然是个没甚把门的登徒子,还贪财鲁莽,带着几分江湖人的糙性。 但确实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她拍拍裴夏结实的胸膛:“你这二弟,我认一辈子!” 话刚说完,裴夏就一把掀开了她按在自己胸口上的手。 两眼目视前方,完全没有看她的意思。 他确实愣了一下。 愣的是“这他妈居然是裴洗留下的身后事”。 他笑的更放肆了:“裴洗果真是老了,家里这点腌臜都安排不明白。” 这一句,终究是让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国相裴洗,是这个相府的底子,哪怕他已经死了,他的名讳也仍然是府上最明亮的那个符号。 甚至,在整个翎国,都可算光辉万丈。 就是长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敢随意轻蔑。 杨诩指着他的手指开始剧烈地颤抖:“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 裴夏长出一口气,目光从叶卢、徐赏心、杨诩、裴予,在所有人脸上扫过:“我是……” “他是裴夏。” 一个清悦柔和,又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忽从前院传来。 裴夏,连带着他脖子上的陆梨,一齐转身。 数名黑衫红带的护卫鱼贯而入,面无表情地侍立在了堂外。 裴夏眉眼轻皱,这是掌圣宫的装束,而且这几个人的修为,应该都在炼鼎境之上。 由掌圣宫亲自护卫,直入相府而无需通报…… 来人一身玉色锦衣,长发作髻,打男子装扮,却并未刻意掩饰性别。 赛雪欺霜的白皙娇颜上,一双若星长眸,正微微弯起,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望着裴夏。 她朝他招了招手:“好久不见了,裴公子。” 裴夏看着对方那张妩媚娇俏,又有几分熟悉的脸,使劲回忆了一下:“……虾儿?” 女人走到一半,听到这声“虾儿”,脚底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扶了一下廊边的栏杆,美眸微翻,无奈地说道:“是羡,羡儿。” 裴夏是记得有这么个人,哪怕是在自己穿越后到离京前这段短暂的时光里,她也出现过。 印象中,似乎是某个长辈会常带着她来府上和裴洗谈事。 大人说大人的,两个年轻人就在府里玩。 原主以前是个闷闷的书呆子,好像和对方并不很处得来。 但裴夏不同,那段时间就带着她在府上到处捉虫钓鱼,玩的不亦乐乎。 因为人家长辈唤她是“羡儿”,裴夏听的不清,就一直喊成了“虾儿”。 虾儿是虾儿,羡儿是羡儿。 她姓洛,全名叫做洛羡,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妹妹,也即是如今大翎国掌政的所谓“长公主”。 洛羡走到门外,屋里一众人早就已经低下头躬身行礼。 只是刚才那一句话,却让此间所有人都开始心绪翻涌。 裴夏? 裴洗的独子,真正的裴家血亲,那个在外流浪了十年的裴夏? 杨诩最先意识到要出事了。 这不是家产之争的问题,而是一旦裴夏回来做主裴府,那他就不再有府上的话语权,如果这时候徐赏心再拿出被绑架一事,一旦彻查到底…… 叶卢也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八大坊路边找了个带娃的衰仔,去帮他教训小姐的同学,怎么就变成府上少爷了? 不过,眼下最措手不及的,应该还是徐赏心。 叶卢小心地斜过眼,望着徐姑娘,轻声唤:“小姐?” 徐赏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眼圆睁:“阿巴阿巴?” 我是我二弟的媳妇? 感冒起晚了,不好意思。 (本章完) 第20章 还欠着你了是吧? 第20章 还欠着你了是吧? 先皇膝下有一子一女。 太子洛肥,痴迷武道,十二年前闭关破“证道劫”,至今未出。 以至于先皇驾崩,临终只能托政给女儿洛羡,并指两位托孤辅政大臣,共持国事。 这两位托孤重臣,其中一位是谢卒,他是当朝检校太尉、羽翎军监军容使、骠骑大将军、上柱国。 而另一位,就是裴洗。 所以对长公主来说,裴洗是长辈,同时也是臂膀,这些年没有他帮忙操持,风雨飘摇的大翎也很难挤出片刻太平。 洛羡拈着自己的玉色衣摆,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嘴里絮叨着:“罗小锦那边,我已经差人专门去骂过她了,你也是,回了北师实在找不到门路,径直去报官不就好……” “等等。”裴夏打断了她。 所有弯腰低头还在行礼的人,纷纷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 他,打断了长公主。 “等会儿跟你吹,我这儿还有点事,”说完,他顿了一下,看向杨诩,想起这货还有个户部员外郎的官身,于是又补了一句,“家事。” 洛羡刚拿起茶杯,也愣住了:“?” 他不仅打断我。 甚至还想堵我的嘴? 裴夏不管她,转头看向叶卢:“叶护卫。” “啊?呃……”叶卢左右看看,应了一声:“少、少爷?” 裴夏朝着那头杨诩和裴予扬了扬下巴:“送杨大人滚出去。” 叶卢眼睛眨了好几下。 送人滚出去,是怎么个送法呢? “不会?不会那你把剑给我。” 说着,裴夏就要去拿叶卢的剑。 叶卢下意识地缩手。 这不仅是作为一个武夫,不能让人夺去兵刃的本能。 更是因为他的剑并非凡物,异常沉重不说,常年在鞘养出了几分剑气,容易伤人。 可偏是这一缩手,反而落进了裴夏掌中。 叶卢神色有异地看向裴夏,他好像……是预先察觉到了自己的避让? 手指刺入剑格与掌心的空档,轻巧一个回环,带着三分顺水推舟一样的运力,竟然真就把剑从叶卢手上给缴走了! 这柄剑,三尺不到,剑身幽蓝,一入裴夏手中,确实有那么一个瞬间,凌厉的剑气应激而起。 但还没等叶卢开口小心,那些剑气居然顷刻就有消弭安静下来! 这下,叶卢才是真的心里一沉,甚至要比长公主道破裴夏身份的时候更心惊。 而这一切,裴夏似乎根本没有在意。 就像长公主来了,他也不会在意。 “我吧,其实对什么家产根本无所谓,我回来,只是因为裴洗死了,我当儿子,有义务给他送葬。” “想的是,来时快些,走时也快些,至于府上如何,随你们折腾,我懒得操心。” “但现在不行了。” 裴夏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到裴予身前,他看着这个陌生女人脸上的惊惧,再看看她身后,杨诩仍未散去的阴狠。 他笑了一下:“你们实在是太让人恶心了。” 杨诩没有吭声,他一直在小心地瞥着旁边的长公主。 洛羡无论如何,不可能允许裴夏当着她的面杀死一个朝廷命官。 他能沉得住气,但裴予不行。 她眼看着裴夏慢慢走到自己近前,终于克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凭什么?!你出走十年,回来就要当家做主,这么大个府邸,平白就要落在你头上,为什么不是我?!” 她看向大堂里的每一个人,声嘶力竭,边喊边哭:“我在府上这么多年,说起来是小姐,可每个月才多少俸钱?人家侍郎小姐都穿金戴银,我呢?” “裴洗这么多年,亏欠我那么多,现在他死了,我把我这些年少了的拿回来,怎么了?!” 裴予还想再说。 但一点寒芒顶在了她的额前,让她那些表现出来的疯狂瞬间又平静了下来。 “供养有阙、居丧违礼、监守自盗、私辄用财。” 裴夏转头看向一旁的洛羡:“虾儿,按大翎律,该是什么罪?” 长公主真有点想笑,她只能撇过头,轻声道:“我不是虾儿,你莫问我。” “前者乃十恶之不孝,后者触盗窃罪,且卑幼私辄用财,罪加一等。” 回答裴夏的是徐赏心。 她终于从“阿巴阿巴”的状态里恢复过来,并迅速认清了现在的形势。 如果裴夏,是裴夏,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徐赏心再没有委曲求全的必要。 老娘要重拳出击! 她一开口,简直要把唾沫吐出钉子:“杖一百,徒三年,流两千里!” 前有剑,后有罪,裴予身子一软,终于跌坐在地上。 片刻之前,她还居高临下,趾高气昂。 但此刻,发丝凌乱,眼神浑浊,还在低低呢喃着:“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裴夏冷笑。 他真有点想不明白,以裴洗的精明,难道是真看不出裴予的成色吗?他怎么会收养这么个恩将仇报、贪得无厌的女人? 真是给自己这个当儿子的添麻烦。 再抬眉,目光看向了失去遮掩的杨诩。 杨大人显然要比裴予有定性,他迎着裴夏的目光,忽然喊道:“你大胆!” “噗通”一声,他跪在地上,就往洛羡那边挪起了膝盖:“殿下,殿下!裴夏一介草民,以武犯禁,竟然在相府拔剑,还私设公堂要给人断罪,全然不将您放在眼里,殿下,此獠不可姑息!” 洛羡斜眼看着他,又偷感很重地瞄了一下裴夏,憋着笑:“裴夏,你认吗?” “我认他妈!” 裴夏飞起就是一脚,踩着杨诩那张胖脸就按到地上:“锤子的,你是真的要脸不要命啊,你真觉得我不敢杀你?” 杨诩在裴夏的鞋底,翻着眼睛和他死死对视。 是的,他不信,他不信裴夏敢在长公主面前杀人。 如果裴夏是一个人拿着剑,猝然回到相府,那杨诩不敢赌。 但现在形势很明了了,这个男人要为叶卢出头,要为徐赏心不平。 那不管他嘴里如何说着来去孑然,说着无所谓,他都不能再肆无忌惮。 洛羡上下看着,看着杨诩分毫不让的面皮,看着裴夏紧紧握剑的手。 “好了,”长公主缓缓开口,“裴予治不孝罪,杖五十,盗窃嘛,毕竟未遂,让杨府赔些银子,至于杨诩……” 她伸出手,温凉的指尖在裴夏手背上轻轻敲了敲:“我还有用,你放他一马。” 虾儿这几年也是练出来了,看事准,看人也准。 能办的,就办。 办不了的,就咬起嘴唇,求求裴公子嘛~ (本章完) 第21章 是谋杀 第21章 是谋杀 没有裴夏顶不住的绕指柔。 但洛羡不一样。 她主观上求你,和客观上命令你,并不矛盾。 最终,在杨诩快要把牙咬碎的狰狞神色下,几个护卫带着他和裴予灰溜溜地走了。 “真晦气。” 裴夏嘀咕一声,手里长剑翻转,雪锋从洛羡的鬓角旁划过,“锵”一声,准确地飞进了叶卢的鞘里。 长公主一脸淡然,把旁边的叶卢都快吓傻了。 搁下茶杯,公主殿下点了点自己旁边的座位,眼波流转,看向裴夏:“坐呗。” 裴夏大喇喇就坐下来了。 看的徐赏心眼角直跳。 纵使,是裴相的独子,在长公主殿下面前,这样无拘也太过放肆了。 她又偷偷瞄了一眼公主大人,还好,洛羡似乎对裴夏的言行很习惯的样子。 殿下敲了一下茶几上的杯盏,转头看向徐赏心:“赏心啊,茶凉了,你去帮我沏壶热的来。” 说完,又看向叶卢:“叶护卫,我来时给府上带了一点东西,你去收拾一下。” 叶卢木讷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就出门了。 徐赏心当然也不敢不从,只是离去之前,格外用力地朝裴夏挤了挤眼睛。 她看得出来,长公主这是有话要和裴夏私聊。 你可千万说话当心着点。 等相府的两位离开了,洛羡又摆了摆手,屏退了自己的侍卫。 正堂里一下就剩了她和裴夏。 长公主是个务实的人,习惯先谈正事:“你去看过裴相了吗?” 裴夏立马扭头看向她:“不是死了吗?” “我说遗体,”洛羡朝着大宅深处努了努嘴,“掌圣宫的修士用法器护住了肉身,罗小锦应该跟你说过。” “倒是还没看……” 裴夏原本正在整理衣襟的手顿了一下,他意识到:“是……有什么该看的?” “对外,我说的是突发旧疾,毕竟国相身死,事关重大,但对你,我必须实情相告。” 公主殿下压着半个茶几,探过身子靠到裴夏近前,面色凝重:“裴洗周身血凝成冰,死的绝不寻常。” 凝血成冰。 裴夏第一时间想到:“凛风谷。” “也可能是小天山,”公主殿下对于这些江湖宗门,似乎也并不陌生,“不管哪个,都是北夷的手笔。” 凛风谷是北境上宗,隐没在雪山深崖之中,颇为神秘,只以一门冻血成锋的寒剑术著称九州。 而小天山则是夷族圣山,不能简单算作江湖门派,其地位比掌圣宫之于大翎还要更胜许多。 裴夏摸着下巴。 十五年前幽州沦陷,北夷寇边,兵锋直抵铁泉关。 断断续续,十五年的仗没停过。 大翎所谓“动荡不安”,多半都是北境给的压力。 不过最近这五年,仰赖于萧王英勇,和裴洗治国有方,大翎境内久违地迎来了平和与发展。 从这一点来看,杀了裴洗,对翎国自然打击重大,对边境战事,确实也有帮助。 夷人是有动机的。 裴夏对亲爹被人刺杀这件事,保持了惊人的冷静。 他吃了一块果脯:“也一个月了,你就没查出点什么?” 洛羡抿着红唇,很调皮地咂了一下,低头抽出自己的丝巾擦手,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记得,你还有个功名是吧?” 裴夏一怔:“昂,是有一个。” 裴夏十年前就是举人了。 洛羡又说:“你未婚妻,徐赏心,在江潮书院求学你知道吧?” “呃……嗯。” “他们那边最近正好在招先生,要求最好有修为,越高越好,我看你就挺合适的。” 裴夏皱起个脸:“怎么个意思?” 洛羡轻叹了口气:“虫鸟司在江潮书院发现了谍子,因为担心打草惊蛇,所以不知道具体是何人。” 裴夏恍然:“你觉得,是有人通过徐赏心接触到了相府?” 洛羡没应,毕竟徐赏心是裴夏的媳妇,她只能说:“你且查吧。” “不是,你的人会打草惊蛇,我就不会吗?” “你不会啊,你一个有功名的高官子弟,借书院当个跳板进朝为官,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那我教什么?” 裴夏心虚地表示:“什么书经的,都十年了,我早就忘光了。” “没事,”洛羡宽慰他,“书院有武课,你去教人练武,总没问题吧?” 裴夏很想说,自己是今天才入的武道。 但思虑片刻后,还是叹了口气接下了。 长公主很满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给你安排,你这边先不着急去,毕竟刚回来,家里还需要安顿。” 这倒是真的。 裴夏回头看了一眼凌乱的正厅大堂,戏谑道:“家里最需要安顿的,就是那里里外外的恶心人。” “怪我呐?” 公主殿下探头过来,扑闪着眼睛瞄他:“好啦,杨诩人品是烂,但能耐还是有的,这内城税就是他提出的,属实帮国库充了不少银子,他三十出头能做到户部员外郎,也不算全沾了裴相的光。” 就包括他一心想要在裴府当家做主,其实严格来讲,他所求的并不只是家产。 先皇托孤选择的重臣,历来都有一个特点,这人可以能力不突出,但一定要能执派系之牛耳。 裴洗身死后,留下的最大遗产,其实是他在朝堂上的人脉资源。 杨诩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下一个国相,但只要成为了名义上的裴府继任者,那泼天的余荫能继承到些许,也足够他在朝堂野蛮生长了。 洛羡以为裴夏是在气她要保杨诩。 但裴夏对此只是淡淡一笑:“只有你们这些混庙堂的,才会把问题想的这么复杂,在我看来,杨诩从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哦?裴公子有何高见啊?” “宰了就是。” 来到九州这十年,他其实并未在北师城待过多久。 塑造起如今这个裴夏的,更多还是江湖。 他不在意豪门、不在意官途、不在意声名,对裴夏来说,真到了厌烦至极的那一刻,就冲到杨诩府上,一剑杀了,然后转过头,再去纵马江湖便是。 九州有十六国,离了大翎,也多是去处。 对此,洛羡只是吃吃地笑:“当我面儿说什么呢?你克制点!” “哦对了,杨诩雇凶入北师城绑架杀人的事,你知道了吗?” “刚知道,”洛羡捋了一下自己笑乱的鬓发,“你放心,等我用不到杨诩的那一天,这就是他的催命符。” (本章完) 第22章 老裴遗书 第22章 老裴遗书 洛羡走了,一身俊秀男装,腰肢摇曳,离了正门,还回眸朝裴夏招手。 陆梨偷感很重地从柜子后面爬出来,小手扑扑自己衣服,望着洛羡离开的方向,小声嘀咕:“我不喜欢这个人。” 裴夏大手搓在她的脑壳上:“我也不喜欢。” 两手抱起小丫头,他转身走向后宅:“走,去看看我爹。” 在整个内城来说,相府占地并不算特别大,但几进几出还是走不完的。 跟着徐赏心从后门进来的时候还没感觉,这会儿知道是自己家了,裴夏那点单薄的回忆也开始慢慢复苏。 循着堂后的廊桥水榭,他慢慢向里走去。 沿途有些下人仆役,看到这么个穿着麻布衣裳的陌生人都有些错愕,尤其见他带着个女娃,更诧异了。 将到后院水居的时候,终于有人把他拦了下来。 不是相府的人。 两个人腰上悬刀,黑衫红带,是掌圣宫。 循着那点术法灵力,果然是找对了。 “我来见我爹,”裴夏自我介绍,“我是裴夏,你们宫里那个罗小锦,带我回来的,罗小锦认识不?” 两个黑衫弟子脸硬的像石头,一点表情没有。 坏了,我该不会还得证明我是我吧? 正琢磨是不是该回头让徐赏心带自己来呢,远处水居里传来一声慵懒的招呼:“让他进来吧。” 两名掌圣宫的弟子立刻听话地让开了身位。 相府有一片池塘,临水有个木居,是裴洗无事时钓鱼用的,后来年纪大了,受不得潮,慢慢就少来了。 裴夏推开屋门,正中摆着一座宽大的棺椁。 棺椁四角上各有一个小巧的铃铛凌空飘悬,铃铛与铃铛之间连通着灵力,形成了一张薄薄的光膜,遮住了棺椁表面。 裴夏往前两步,一探头,就看到里面睡着个老人。 裴洗看起来,确实很老,皮肤紧皱、须发斑白、合在腰腹上的手干瘪枯瘦。 但实际上,他只有五十岁出头。 “老裴虽说死的蹊跷,但就他这幅身体,真要活,怕也不剩几年了。” 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再次传来。 裴夏晃过脸,在水居露台边上看到一个斜卧着的人影。 那人穿一身宽松的绿衣,头发披散在地上,一半黑一半白。 他背后无眼,却显然注意到了裴夏的视线,撇过头,和裴夏对视,同时举起手里的酒壶摇了摇头:“听说你去混了十年江湖,学会饮酒了吗,裴小子。” 听他这自来熟的语气,裴夏忍不住问:“你是哪位?” “我?你连我都……” 那人先是脸色不忿,但很快又怔了一下:“哦,是,你爹常和我提起你,但我俩,确实是没见过。” 他从露台地上盘腿坐起来,捋一把自己及胸的长胡子:“老夫厄葵,掌圣宫白衣天识,是你爹的知己故交,奉命来看护他的尸身。” 厄葵,十二白衣吗? 裴夏歪过头,又上下打量过他。 没有观察到灵力的痕迹,是内敛入了灵府? 啧,这老头的底子要比之前在仓库看到的大长腿要深啊。 裴夏抱了抱拳:“辛苦了,厄白衣。” “千里万里,归乡不易,”老头笑笑,把手里的酒壶丢给裴夏,“这里湿气重,喝口酒暖暖身子。” 裴夏接过酒壶,鼻尖嗅了一下,立马眼睛亮了:“味儿很醇啊。” “哈哈,是北师最好的酒坊酿的,一年只出六缸,三缸供给皇室,掌圣宫、相府、谢柱国都只能分到一缸。” 厄葵抚着自己的胡子,老脸醺红:“掌圣宫那缸我早都喝干净了,要不是老裴死的好,你们相府这缸,我可还尝不到呢。” 裴夏仰头灌了一口。 确实酒香浓郁,喉有余味。 不过,酒液入体,同时竟然还挥发出一股精纯的灵力,徘徊在经脉中,似乎是要蕴养裴夏的脉络体魄。 可惜,他肉身再造,早就炼无可炼,这外来的灵力,最终游移片刻,便都消散了。 厄葵本以为,自己蕴养的酒中灵力入了体,裴夏可能需要些时间来吸纳化用这份意外的前辈机缘。 没想到这小子就咂了下嘴,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把酒壶又丢给了他。 厄葵诧异地望着他:“你……没什么感觉吗?” “没。”裴夏摇头。 不对啊,明明从他身上感受到灵力痕迹了。 想着,他离京闯荡十年,才混了个振罡境的修为,自己这个做长辈的,也帮他一帮。 是资质太差,不受补吗? “这酒啊,有点太醇了。” 裴夏舔舔嘴唇,发表评价:“尝不出清冽来,只能说算是好酒,但当不得上品。” 厄葵这下就要瞪眼了。 他厄白衣号称北师酒圣,他亲口定的最好的酒,到这个晚辈嘴里,竟然还不得上品? “裴小子,你好大的口气啊,那你说说,什么酒才能当得起上品之说?” “那可多了。” 怀里的陆梨折腾着想去玩水,裴夏就弯腰把她放了下来,嘴里随意地说着:“我从苍鹭州亭湖县来,他们那里的怡红院卖一种喧哗酒,你只要打半斤,坐到县城南头的长凳上,包你喝的醉生梦死。” “哈,怡红院都来了!” 厄葵只能啧啧有声地表示:“你小子还是道行浅了,尝不出好坏,下次有机会,咱俩好好喝,我也给你涨涨酒量。” 裴夏不置可否,一边扑腾着小脚玩水的陆梨则偷偷吐了吐舌头。 在这个世界上,敢和裴夏拼酒的,只有一种人。 那就是还没和他喝过的人。 拜见过前辈,裴夏重又看向水居里的棺椁:“怎么把遗体放这儿了,水汽这么重。” “法器需要,运转流水气息,生生不灭,才好维持肉身不腐。” 厄葵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老友的木棺:“宰相身死,一国之大事,长公主与我说过,在事情有眉目之前,不会发丧,老裴何时能入土为安,还得看你了。” 裴夏挑眉:“你知道我要去查案?” “不然等你回来作甚?” 老头说着,伸手入怀,又摸索片刻:“你爹还有一封遗书保存在我这里,是他半年前写了,留给你的。” 这厄葵也不是个精致的讲究人,国相遗书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就窝在身上,拿出来的时候都皱成一团了。 “上面有法器留下的蜡印,你可看好了,”厄葵指着信封上的一个小蜡块,“可没人打开过。” (本章完) 第23章 今宵酒醒何处? 第23章 今宵酒醒何处? 裴夏抖了抖,拆开了信封。 厄葵瞄他:“也不避着人?” “需要避,他就不会交给你了。” 裴夏从信封里摸出一张对折起来的纸,上面只有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给你留了三条路,分别是杨诩、叶卢、徐赏心,你可自抉。” 第二句就比较简短了,只有四个字:“我死勿念。” 陆梨顺着裴夏的胳膊攀上来,探头瞅一眼,小声问:“什么三条路,怎么也不说清楚?” 裴夏把信纸揉成一团:“他就这样,厌蠢,话到此处要是我听不明白,那就活该死。” 不过,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以裴洗的老练,死后会在府上留下这么一摊烂事。 他肯定是早就看出了裴予贪得无厌的为人,也看出了杨诩不择手段的心性。 但换个角度,裴予贪得无厌,表示只要你肯养,她就会是条听话的狗。 十几年,老裴早就给她驯明白了。 而杨诩这人,烂是烂,但善于钻营,恰是裴夏适应官场、结交人脉的好渠道。 所需的费,无非是分他些名望红利。 如果裴夏有心入朝为官,退有裴予结交亲室,进有杨诩迭路搭桥,算是坦途。 而如果,裴夏实在是恶心这两个烂货,受不得这种乌烟瘴气,在裴洗看来,也是恰恰证明了他并不适合在大翎官场摸爬滚打。 他可以选择另外两条路。 叶卢,指的是何意,裴夏现在还看不明白。 但选择徐赏心的含义,是很明白的。 我大哥是孤苦出身,没有背景,没有依靠,只能以夫为纲。 裴洗对她的教养明显也很上心,徐赏心聪慧、机敏、能忍耐、肯吃苦,且善良正直,知恩报。 这样的女人,你带她隐居山林也好,闯荡江湖也罢,或去哪里做点小生意,都会是人生优解。 有相府这万贯家财打底,总不会吃糠咽菜。 该说不说,虽然杨诩裴予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换个角度看,他们也不过是裴洗给儿子安排后路的一颗棋子。 居高临下,操弄别人的人生,这大翎国相还是和当年裴夏离开北师的时候一样。 他活的太透彻了。 厄葵看他揉纸,问:“写的什么?” “一些临终安排,入朝为官什么的。” 厄葵喝了口酒,咂嘴道:“他身体一直不好,半年多前应该就料到自己不久人世了。” 裴夏回望了一眼那寂然无声的棺椁:“那怎么,不早点唤我回来?” “唤你你会回来吗?” “……” 裴夏捏着信纸的手紧了紧。 如果先看过这封信,意识到那个冷面无情的大翎国相,也能为儿子计之深远,那么裴夏或许会有些动容。 无论内心是否认可这对父子关系,他都不会介意在临终时回到北师城宽慰一个老人。 但问题是,你得先回来,才能看得到这封信。 裴夏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倒是挺了解自己儿子的。” 厄白衣提着酒壶,重又斜躺在了水居露台上,嘴里嘀咕着:“也挺好,你现在还能再为他做点什么找补找补,也算是公平。” 他指的,自然是裴洗的不正常死亡。 这掌圣宫的酒腻子,前后已经两次表示,裴洗死的真不错——你真是老头的朋友吗? “老二——老二——” 水居外传来清脆的女子呼喊,这称呼,显然是徐赏心。 裴夏礼貌地向长辈告辞,走过棺椁时又深看了躺在里面的裴洗一眼,然后离开了塘前水居。 外头,是被两名铁面无私的掌圣宫黑衣拦住的徐赏心。 裴夏朝她招了招手:“怎么还喊老二呢?” “那、那……”徐赏心结巴了一下,然后声音小的像蚊子,“那喊什么?” “喊名字呀。” 听到是喊名字,徐赏心骤然松了一口气,然后拍拍胸脯,理直气壮地表示:“不行,我紧张。” 裴夏想了想,点头:“理解。” 对徐赏心来说,虽然和裴夏的婚事,多年前就已经定下。 但在实际的生活中,“裴夏”这个名字于她而言,无异于遥远的传说,那是听过没见过。 她需要一点时间。 两人并肩从水居走出来,一路上又引得许多下人仆役频频侧目。 这儿,是大翎国相府,没错吧? 怎么这俩人一个儒衫打着补丁,一个麻布沾着脏块? 陆梨骑在裴夏的脖子上,伸长了小胳膊,一路在掰扯廊桥顶上的云纹。 裴夏一边不耐烦地让她住手,一边问身旁的徐赏心:“杨诩裴予都滚出去了?” “嗯。”徐赏心点头。 毕竟长公主都开口了,杨诩如今失了相府的帮持,可万不敢再违逆洛羡的旨意。 “还有些他们自己院子零散的家用和仆人,你看……” “东西留下,人都滚蛋。” 徐赏心吐了一个舌尖,这裴少爷和老国相真是一点不像,做起事来过于干脆利落,好像半点没有深想的意思。 “还有很多其他的事……”徐赏心伸出手指,一个个数着。 “家里的产业之前都是杨诩在把持,需要你去接手。” “关于杨诩的事,还有你回来的事,现在府里上下很多人都还不知情。” “你远游方归,按说内城许多长辈,都需要你去拜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老爷的丧事,虽说有掌圣宫的法器加持,但毕竟都一个月了……” 裴夏伸手打断了她:“我觉得还有个更当紧的事。” 徐赏心仰起头,剔透的眸子眨了眨:“什么?” “晚饭。” 陆梨的肚子没再叫,可能是路上叶卢喂过了。 但裴夏还什么都没吃呢。 他揉着肚皮,表示:“还有我的住处,晚上我睡哪儿,你安排了吗?” 吃饭好解决。 可是裴夏回来的仓促,他的房间还真没收拾出来。 徐赏心抬起眼眸,试探着问:“要不睡老爷之前的房间?” “不去,暮气太重了。” “那要不和叶卢挤挤?” “哦?他一个护卫甚至还有自己的院子?” “啊不,他睡得通铺……” “过分了啊,我好歹是少爷呢。” 裴夏挠挠头:“要不睡你那儿吧。” “睡……哪儿?!” 徐赏心的声音直转高亢:“不行!” 陆梨适时地在他脖子上拧了拧胯,然后伸出小手敲敲他的脑壳:“你忘记啦?” 裴夏也敲敲自己的脑壳:“哦,对,还有这玩意儿。” 徐赏心不明就里,仍旧满脸戒备:“你实在要睡也行,我去跟丫鬟们挤挤。” “不必了,那个……” 裴夏严肃地问道:“内城有妓院吗?帮我去开个房行吗?” (本章完) 第24章 有这么个人 第24章 有这么个人 从微山回北师这一路半个月,严格来讲裴夏就没有睡过。 即便压制祸彘已经被他练成了下意识的本能。 但实际上,就算是所谓的“收入脑海深处”时,祸彘的影响依旧在无时无刻地鞭笞他的精神。 嘶吼与尖啸带来的痛楚不是不存在,他只是习惯了。 不过现在,人都已经到北师城了,实在没必要自己捱着。 只要像在亭湖县的时候一样,找一个夜深人静时,仍然人群聚集,且情绪激烈的地方,与祸彘的影响对冲,那他就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所以他下意识问了妓院。 等看到徐赏心被定在原地的时候,他才想起来。 哦,未婚妻来着。 “妓院,没有。” 徐赏心别过脑袋,不想让裴夏看见的自己的脸:“城北有教坊,路远,你要想,现在得快去了。” 裴夏本来想解释的。 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这个误会未尝不好。 陆梨揪了揪他的头发,呼喊着:“走了走了,我要去逛夜市!” 裴夏刚要迈腿,徐赏心又喊了一声:“等等!” 他转过头,就看见大哥脸罩冰霜地说:“你还想带梨子去,这像话吗?把孩子留下,她今晚跟我睡!” 陆梨当然不肯,两腿绞在裴夏的脖子上死活不肯松开。 还是裴夏重重咳了一声:“下微山之前你答应我什么来着?” 陆梨这才不情不愿地被裴夏从脑袋上摘了下来。 “这丫头野,你可得看好了。”裴夏说。 徐赏心抱着孩子,翻了个白眼就转过身:“不劳裴公子挂怀了,早些去温柔乡里睡下吧。” 裴夏看她背影,耸了耸肩,迈步出门了。 …… 夜幕渐至,远处的云朵开始变的晦暗。 洛神峰一日开,惹得今天的掌圣宫也格外忙碌。 修建在洛神山腰上,十二座白衣殿都受到了影响。 有些白衣喜欢,也就无所谓了。 或者像厄葵这样,平日里很少在掌圣宫留住的,也无甚要紧。 比较麻烦的是隋知我,他座下不少弟子,今天就光给他清理宫殿了。 而最要紧的,则是那些正在闭关的白衣,许多门人又怕树影响到他们闭关,又怕擅自清理反而惊扰,盘桓间惴惴不安,弄得宫里上下都有些浮躁。 对罗小锦来说,这是个好事。 陈观海在宗门的入门法器前安静地等候着,直到光芒一闪,一道窈窕的身影从中走出来,他才松了口气。 尽管光线暗淡,他还是看到罗小锦鼻尖上的细密汗珠,可见她这趟赶的很急。 他眼神问询:“?” 罗小锦朝他轻轻点头:“有些险,内城门差点就关了。” 秦货荔枝进不了内城,两人回宗门复命之前,把那个小女孩托养在了外城的一户人家。 罗小锦想要去探望,就势必要先穿过内城。 往返需要的时间不短,还好是赶在了内城关门之前回来了。 陈观海眨眨眼睛,眸子里流露出几分宽慰:“。” 因为今天的异象,掌圣宫里外忙碌,没多少人会去在意两个值守山门的弟子,给罗小锦行事提供了不少方便。 女孩把剑斜靠在栏杆上,自己仰身,把半个身子探向空中,望着缀满星辰的天空,长出了一口气:“醒是醒了,不哭不闹,却像个木头一样。” 罗小锦的衣衫本就紧贴,拉伸着腰肢,更显出上半身的少女曲线。 陈观海不敢看她,别过脸:“。” 罗小锦摇摇头:“有一口饭吃,也只能算是从鲜果,变成了畜牲,她得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才能变回一个人。” 这点,没有人比罗小锦更明白。 当年要不是小姐恩重,恐怕她也只会在某个权贵的肆意亵玩中,从一种麻木走向另一种麻木,终其一生也无法逃脱那个残忍的旋涡。 “得想办法,给她个好些的安置。”罗小锦如是说。 这回轮到陈观海摇头了。 罗小锦能从一个秦货走到今天这步,是因为当年那人拥有着足够庞大的能量,只消一句话,就足够逆着所有人的成见为罗小锦改命。 可今时今日,罗小锦却只是掌圣宫的一个寻常弟子而已。 纵使修为拔尖,也只是黑衫红带。 陈观海可能地位上要比她略高些,但也谈不上什么话语权。 这点,罗小锦自己也明白。 但难道,就要这么放着不管吗? 两个年轻人隔着宗门的传送法器,就这么互相沉默。 半晌之后,陈观海忽然抬起头:“?” 罗小锦脸色一变。 陈观海则目光恳切:“。” “那家伙不是什么正经人,他……” 罗小锦回想着那天晚上所见的一切。 说什么把她和驴子留在荒郊野岭,连人带血一路晕了好几次才回到营地,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倒也罢了。 罗小锦修习血法,吃的苦头多了,不在乎这点。 她真正担心的,是她甚至还没有和陈观海提过的,那个所谓的“祸彘”。 那夜的张姓果汉可是个五境的素师,居然仅仅是因为看到了什么,就两眼暴凸,大脑炸裂而死。 邪门到这种程度,很难让人相信裴夏的成分。 “更何况,相府现在怕也不安生,我听说他那个便宜姐姐和姐夫,对相府图谋已久,他一个混迹江湖的草莽,不被玩儿死就不错了,只怕没什么余力。” 陈观海觉得罗小锦说的对。 但那又怎么样?再次也次不过他们两个无名小卒。 陈观海准备继续向罗小锦说眼色,远处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立马收起了各种四仰八叉,拿上剑,板板正正地站好了。 来人是一个灰衣的小童,这种装束是掌圣宫还未拜师的不入门的弟子穿的。 这些人在宫里主要负责杂活,打扫卫生、整理仓库、端茶倒水。 当然,说是“未入门”,但其实大部分都入不了门,做一辈子杂役的大有人在。 小童手里捧着一个挂轴,飞跑过来,远远就朝着罗小锦和陈观海招呼:“师兄师姐!” 罗小锦定睛一瞧,这个小童她认得,好像是韩白衣宫里的。 “怎么了?” “有个事儿。” 小童跑到近前,气喘吁吁地举起手里的挂轴:“师尊遍传掌圣宫,说门人弟子过去,或是将来,若有见到此人的,一定要通禀她。” 那挂轴是一幅画。 罗小锦舒展开,就看到画卷上的,是一张有些清瘦的脸,五官倒是英俊,就是眼圈很重,感觉像是好几年没睡过饱觉一样。 她眼角抽了一下。 偏过头看向小童:“韩白衣,找这个人做什么?” 小童绷着脸,很认真地说:“他把韩白衣打了,还抢了她的法器。” (本章完) 第25章 兔子 第25章 兔子 罗小锦和陈观海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谁把谁打了? 罗小锦小声问童子:“韩白衣说的?” “啊,不。” 童子仰着率真的脸:“她是说,一时不慎被这人从手下走脱,还好留了法器在他身上,便于搜寻。” 罗小锦眼神怪异地看他:“那你怎么说是被打了?” “她头上鼓了好大个包。” “……” 掌圣白衣无有诏,轻易不好离开掌圣宫,城中或有棘手事务时,便经常是韩白衣出手。 韩幼稚除了是天识境的武人,同时也是五境的素师,习有一门身外化身的术法。 塑造的分身虽然不及本体,但也在寻常的化元境之上,对付北师城的闲杂琐事,绰绰有余。 看来这回,韩幼稚也是栽在裴夏手上了。 这么一想,罗小锦也觉得合理起来。 毕竟从昨夜那果汉的情况看,裴夏所谓的“祸彘”,对于素师应有着极强的压制力,韩白衣的化身可能也是受此影响,没能发挥出多少威力。 “罗师姐你是见过吗?”小童问。 罗小锦当然点头:“这是国相府公子,裴夏。” 她否认不得,因为裴夏就是她从微山带回来的。 那是裴洗的儿子,将来说不得就会和掌圣宫有什么正式的接触,到那时被认出来,罗小锦可说不清楚。 小童瞪大了眼睛,对方的身份让他也有些吃惊。 把画轴夹进腋下,小童连忙告辞,朝着韩幼稚的宫殿快跑回去。 陈观海注意到罗小锦一直在盯着灰衣小童的背影:“?” 罗小锦扯动嘴角:“韩白衣是随性些,像我们,哪儿敢打趣师父。” 掌圣宫白衣十二,也就各有各的性格习惯,隋知我算是比较严格的,尤其在尊卑礼仪上,不像韩幼稚那么随性。 夜值站了没多久,远处,忽然看到那灰衣小童又跑了回来。 他气喘吁吁地望着罗小锦,说道:“师尊说,明天让罗师姐和她一起去相府指认。” 陈观海扭头看她,罗小锦满脸茫然。 不是,我还甩不脱这货了? …… 春鸟鸣啼,赶着晨光,唤醒了这座九州最大的都城。 昨日满城红绿,今早顺着微风,街巷都是清香。 远处高耸的洛神山上,漫天红粉飘落,一时落满城,竟成了头一遭的绝景。 听说自昨日始,几处好观的酒楼茶肆,都人满为患。 相府就没这好福利,它在内城,离洛神峰太近,看的就不够真切。 院子里还容易堆积瓣,惹得府上下人一阵阵埋怨。 叶卢早起练过剑,穿堂过巷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 一半在说的事,一半在说裴夏。 昨日与杨诩冲突时,在场的人不多,但经过一夜,私下通传,府里上下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相府算是换了天了。 对叶卢来讲,这也算是好事。 别的不说,至少徐赏心的地位肯定也会水涨船高,等将来一过门,那就是正经的府上夫人了。 然后转过廊角,就看到徐赏心坐在台阶上,两手捧着腮帮子,愣愣地在发呆。 叶卢左右看了一圈,问:“少爷呢?” “教坊呢,”徐赏心面无表情地答道,“这会儿可能还没起。” 叶卢震惊地指着门外:“教坊?” “昂,他昨天说要睡我那儿,我没同意,他就去教坊了。” “……”叶卢眨眨眼睛。 这主家的房事,按说不是他能多嘴的。 但徐赏心和他差不多时间来的相府,两人十分熟稔,私下里近似姐弟——要不然他也不会专程五十两请人去帮徐赏心出头。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少爷血气方刚,有些事……也不好推拒他,是吧?” 徐赏心不说话。 叶卢小心翼翼地问:“生气了?” 她摇摇头:“昨天乍听的时候是有些,但今早起来,却发现自己并不气愤,温书之后甚至一度忘了这么个人。” “那你在这儿?” “我在这儿思考。” 徐赏心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旧长衫,从台阶上站起来,望着府门的方向,轻声说道:“我是老爷捡回来的,没有他,我早死了。” “他供我吃穿,让我读书,教我明事理、知善恶、懂进退,恩同再造,我一直把他当爹爹看,也觉得,只要是他想的,我什么都可以去做。” “所以好些年来,对这个婚事,我都不觉得有什么,想着,等以后过了门,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叫他爹爹,也挺好。” “但昨天,我忽然意识到,‘裴夏’不是一个符号,不是一个不说话、不走动、不思考的木桩子,他是个人,他有自己的生活。” 徐赏心看向叶卢,眼神似乎是在询问他,听懂了没有。 叶卢摆摆头:“长难句。” “就是,”徐赏心简单概括,“他可能,压根就不想娶我。” 叶卢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处理这个复杂的前后关系,片刻后,他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那,你想嫁吗?” 徐赏心霍然扭头看向他,神色错愕地指着自己的脸:“我还能选?” 两个人似乎在都在思考着某种超出自己过往人生理解的问题。 在相顾无言中,后堂里“蹬蹬蹬”蹿出来一条黑影。 陆梨追着一只长耳兔子跑到了前院,喊一声:“回来啦回来啦!” 然后大门之外,果然走进来一个清瘦的男人身影。 陆梨本来是要冲上去的,跑到一半,忽然鼻头一皱:“不对!” 然后生生刹住了脚。 裴夏头发湿漉漉的,身上也湿了大半,而且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酸臭味。 “呃……”徐赏心上下看他,“你不是,去教坊过的夜吗?” 裴夏翻了个白眼:“他们说我衣衫不整,不许入内。” 哦,裴夏穿的还是他那身麻布白衣,过于低劣,在教坊可能不算正式着装,有辱风月。 叶卢小心地望着自家少爷:“那你昨晚?” “就睡在教坊后院的巷子里,”裴夏歪头,从自己头发上拧了一把水,“早上天还没亮呢,不知道啥玩意儿,一盆兜我脸上了,真晦气!” 徐赏心、叶卢、陆梨:“噫~” 徐赏心尤其鄙视:“活该,你宁愿睡街上,都不肯回府吗?” “你懂个屁。” 裴夏说着,一弯腰,正好提住了跑过脚边的兔子,他举起小白兔摇了摇:“赶紧找人给我烧热水,还有这兔子,也弄了给我补补。” (本章完) 第26章 谢家气泡 第26章 谢家气泡 裴夏洗了澡,换了衣服,啃了兔子。 酒足饭饱躺在椅子上摸自己的小肚子。 陆梨正围着他的椅子在跑圈,一边跑一边嘟嘟囔囔地说,要去逛集市要去逛集市。 裴夏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提起来,威胁似的说道:“你再吵我,我就要考校你的功课了。” 小丫头立马不吱声了。 裴夏笑笑,把她搁下。 也就是吓唬吓唬她而已,裴夏现在心情难得大好。 要说北师城就是不一样,昨天在教坊后街睡了一宿,虽然露宿街头,但睡眠质量却奇佳。 刚才洗完澡他照了照镜子,自己的黑眼圈都好像轻淡了许多。 本来以为从微山回来,一路上半个月没睡,指定得休息个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现在,倒有点神完气足的意思了。 一边剔牙,他一边琢磨,是不是该先去把正事办了。 一念刚起,门外传来通禀。 洛羡差人来通知,说江潮书院的事情已经办妥,让裴夏择日前去即可。 瞌睡了送枕头,来的挺及时。 正好徐赏心从后堂出来,她换了自己的儒衫,斜挎着一个老旧的挂包,和裴夏说:“那我先去书院,等下午放课回来,我再带你去检视一下府上的产业。” 裴夏朝她摆摆手:“我跟你一起去。” 徐赏心抬眉:“你去做什么?” “我去……”北境密谍的事在嘴里盘桓了一下,裴夏表示,“我去当先生。” 徐赏心笑了,笑的很不礼貌:“你?你教什么?” “我也是个举人好不好?”裴夏强调,“我去教武课。” “……这和举人有什么关系吗?” “这能证明,习武并不影响中举。” 徐赏心干笑了两声以示不屑,转头开始换鞋子,一边说道:“是长公主让你去的吧?” 这回轮到裴夏意外了:“你怎么知道?” “书院里有不少先生都是,身有功名,家里又有背景,在书院教两年书,然后举荐入朝,起点会高些。” 不仅如此,门下桃李将来若是科考入仕,也都是人脉,有利无害,是上乘的进官之道。 徐赏心换好鞋,紧了紧自己的挎包背带,就站在前院里转身望他:“走啊?” 姑娘青丝长发,亭亭玉立一个回眸,看的裴夏愣了一愣。 他懒洋洋地起身,嘴里嘀咕:“你这衣服也太旧了,等今儿下课了,我带你去做一身。” 徐赏心张开双手,低头看了看自己打着补丁的儒衫:“我觉得,还好啊……” 看着两个人并肩离开的背影。 陆梨抱着桌子腿,皱起小脸长吁短叹。 鉴于吵到裴夏可能会被考校功课,所以她难得的,不打算去当跟屁虫。 只是瞄着师父师娘那样般配,又忍不住难过。 他们俩将来生了孩子,该不会要我来带吧? …… 江潮书院不在内城,虽然靠北,但对于相府来说,路途仍然很远。 徐赏心走在前面,步速均匀,对于路程和时间,显然经验丰富。 裴夏就跟在她旁边,沿街左瞄右看,不时也有些惊奇的发现。 他穿越过来之后没多久,就离开了北师,对于这座城市,大的框架上他还算了解,但小到市井,就谈不上熟悉了。 早上往来的行人也多,大多沿着长街两侧穿行,中间宽阔的大道上,则时不时有马车驶过。 裴夏望着车马离去,问徐赏心道:“明天,要不也给你弄一辆马车坐坐?” 徐赏心摇头:“脚程长些,也锻炼身体。” “省下来时间,也好温书不是?” 徐赏心回过头看他,轻声道:“银钱上的事,最好还是省一省。” 她说:“老爷已经去世,如今杨诩又被你驱逐,相府虽然眼下还是相府,但真说起来,府上已经无人在朝中供职,虽然系你名下还有不少产业,但其中许多生意若是没有荫蔽,会很难做。” 难怪呢,赶走了杨诩裴予,徐赏心在府上的地位是农奴翻身,却也没见她给自己安排些什么。 裴夏看着她的侧脸:“你昨夜就在想这些?” 徐赏心仍在前面带路,声音缓缓传来:“官场上的事我不懂,也帮不上忙,就只能尽力操持一下府上的琐碎。” 裴夏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徐赏心看不见他笑,只接着说:“好在,我看长公主对你印象很不错的样子,还安排你去书院,也许不用多久,你也能入朝为官,就算做不到宰相,有个五六品的俸禄也够了,大不了就把府上的下人遣散些。” 长公主洛羡,在裴夏看来并不是个可靠的人。 像昨天,他与杨诩刚冲突,她就到了府上,显然是消息迅捷。 要么,是早先就盯上了裴夏。 要么,就是一直在盯着相府。 如果是前者,那等于是她一路看着徐赏心被衔烛绑走而没有动作。 如果是后者,那意味着,长久以来对于杨诩侵吞相府,试图取而代之的举动,她都是默许的。 当然,也可能就是很凑巧。 徐赏心说的很诚恳,但裴夏并没有听进去,沿路走过几个摊子,他又买了些小吃。 还递了个松软的包子给徐赏心。 女孩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但买都买了,也只能两手捏着,小心翼翼地咬起来。 一直走到内城门,因为早起人多,需要稍稍排队。 裴夏正在和徐赏心聊书院的一些情况呢,远处忽然驶来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他们身旁。 轿厢上掀开布帘,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面孔。 这人一双剑眉,五官英挺,斜着眼睛看向徐赏心。 他似乎有些意外,意外中又捏着几分惊喜,同时又碍于端庄,露出些许局促,明明面相高冷,却仿佛十分腼腆。 “徐姑娘,真巧啊。”他开口了。 给裴夏听傻了。 你特码还会捏气泡音! 徐赏心嘴里还叼着半个包子,只能睁大眼睛,朝他点点头:“呜呜嗯!” 气泡哥先是“失措”了一下,然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哦,那个,要不要坐我的马车?可以走官道,不用排队的。” 徐赏心还是叼着包子,摇头:“呜呜呜。” 一旁的裴夏倒是纳闷上了:“你有官身吗?” 马车上那人眨眨眼睛,像是刚刚才注意到旁边的裴夏一样:“赏心,这位是……” “赏心”都来了! 裴夏白眼一翻:“我是你……” 徐赏心连忙扑到裴夏身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女孩小嘴三两口把包子吃进去,然后贴着裴夏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他爹是谢卒!” 裴夏眼神诡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本章完) 第27章 想教无类 第27章 想教无类 谢卒就是那个谢卒。 官身前缀特别长的那个。 这么说吧,裴洗活着的时候,都得让这位上柱国一头。 论功勋,谢卒镇守北疆二十年,北夷硬是等到他被召回朝,才敢举兵南下。 虽然现在为萧王歌功颂德的人不少,但暗戳戳的,也有很多人在议论,说如果谢卒不走,幽州不会丢。 论权柄,谢卒任羽翎军监军容使,对于北师禁军有辖制之权,就京城武官来说,算是少有的实权派了。 还有很关键的一点在于,谢卒这个人,他是位四境“兵家”,是整个北师城最能打的人。 不同于十二境武道,也不同于九境的素师,兵家和望气都只分有五个境界。 兵家以“势”为核心,甚至不与九州灵海沟通,无需勘定资质。 其划界尤其通俗易懂。 一境叫“百人斩”,二境叫“千人斩”,三境叫“万人斩”,四境,则被称为“血镇国”。 需军阵之间杀人炼势,势成则破境,至于战阵杀敌要杀够多少才能成就一位“血镇国”,那就是旁人莫晓的了。 或许是因为不沟通灵海,缺少了灵力辅助,兵家这种“军势”怪物,没有诸般玄妙手段,却唯独战力逆天。 就好比衔烛老道,你要说掌圣宫的白衣天识下场了,他还敢碰一碰。 但谢卒这样的血镇国,他看一眼都要爆炸! 这位各种意义上的帝国壁垒,在裴洗身死的如今,可说是王朝第一人了。 裴夏一扭头,耳朵蹭在了徐赏心的嘴唇上,他恍若不觉地看了一眼马车上那个约比自己年长些许的谢家公子:“谢还?” 他是记得有这么个人的。 谢还坐在车里,一眼捕捉到了徐赏心嘴唇亲在裴夏耳朵上的动作。 他眼睛眯了一眼,矫揉造作里终于忍不住透出些许冷意:“你是何人?” 裴夏伸出手,揽住徐赏心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里一靠,然后指了指女孩:“这是我大哥。” 徐赏心则仰起头,略显尴尬地看着谢还,同样伸手指了指裴夏:“嗯,我二弟。” 谢还睫毛颤动,目光微垂,像是突然没了兴致,说一声:“那咱们还是书院见吧,赏心。” 裴夏连忙喊:“不是说坐马车吗?” 马车缓缓驶向官道城门,远远传来谢还一句:“坐不下。” 到谢家的马车走远了,裴夏才松开揽着徐赏心肩膀的手,冷笑道:“小子跟他爹一个德行,好色得很。” 徐赏心被裴夏从怀里放出来,连忙紧了紧并未松垮的衣衫,埋着脑袋转过了身,把自己微微发烫的脸藏起来。 小声说道:“我看,图我是其次,更像是冲你来的。” “哦?怎么说?” “你昨日在府上和杨诩有冲突,长公主都来了,旁人或许不知内情,谢府怎么可能没消息?” 裴夏有些意外地看向她:“所以,他看到我与你同行,肯定知道我是谁,却还佯作不知?” 女孩拍拍脸,仰起头回眸看他:“说不定是想激怒你呢。” 裴洗死了,杨诩滚蛋,裴夏身边现在数一圈,连一个当官的都没有。 真要当街和谢还动手,事情可大可小,很有操作空间。 “我惹他了?”裴夏发出了一个很离谱的问题。 徐赏心连忙朝他踮起脚,不无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我!我呢!” 裴夏翻了个白眼,板着大哥的肩膀,就推她排队向前。 徐赏心一边被推,一边小有不甘地问:“我好歹是你未婚妻啊。” 身后传来裴夏的回答:“不,你是我大哥。” 徐赏心捂着脸,长叹一声:“造孽啊……” 徐赏心去书院读书是有报备的,她可以在内城门登记,只要在固定的时间段回来,就可以不用缴纳内城税。 裴夏暂时还没有这个待遇,可能书院先生的身份还没有走下流程来。 因为谢还耽误了功夫,出了内城之后,徐赏心的脚步明显加快不少。 裴夏跟在后面看了一路,忽然问:“谢还,以前也经常邀请你一起坐马车吗?” 徐赏心没回头:“遇到了就会。” “你没答应过?” “我拜托你啊老二,”徐赏心转过脸,没好气地看他,“我名义上可是你没过门的媳妇,我怎么能和别人家男子同乘一车?” “那如果,你没有婚约在身呢?” 裴夏这个问题,让原本快步赶路的徐赏心顿了一下脚。 她想到了今早在院里思考的那个问题。 裴夏,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娶自己? 女孩耸了一下肩膀,继续迈步:“那我也不乘。” 裴夏没再问她为什么,只是笑着赶了两步,又搭住了她的肩膀:“放心,我誓死捍卫大哥自由择嫂的权力!” 徐赏心感觉到一种深沉的,想要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无力感。 两人到书院的时候,早课还没有开始。 徐赏心去书塾,裴夏则径直往后院去找院长。 院长是接到,说有位先生要来书院授武课,但看到裴夏的时候,还是愣了一愣。 有点太年轻了。 院长阅历丰厚,倒是没有多嘴什么,只是带着裴夏粗略参观了一圈江潮书院,重点在武场这边停了停。 “裴先生来书院是何人授意,老朽略知一二。” 老院长斟酌着用词:“所以也只是提醒裴先生,我院虽不以授武著称,但院中学子大多家境殷实,所以修行之事,也都耳濡目染有所涉猎。” 裴夏明白他的意思,拱了拱手:“院长放心。” 老院长按了按手:“那我便就差人去把你武课的号牌挂上。” 武课号牌? “那是什么?” “哦,我院讲经大课,都是名儒指导,一些小道课业,则挂牌在书塾之外,有兴趣的学生可以下午自行取牌听课。” 裴夏眨眨眼睛:“那是不是说,要是没人选我的课,我就能吃空饷了?” 老院长果然见多识广,呵呵笑着:“是有不少先生无课可上,不过空饷是吃不上的,您这样的,来我院上课,是要交钱的。” 裴夏:“啊?” “放心,长公主那边已经给你付过了。” 老院长说着,从袖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木牌,上面早早就刻好了裴夏的名字。 老头笑眯眯地表示:“以后您要是还有类似需求的朋友,也不妨都介绍到我们江潮书院来,想教无类嘛。” 越更越晚,不说了,撅一个吧or2 (本章完) 第28章 武课 第28章 武课 江潮书院地方是很大的,这也是他选择建在外城的原因,若非如此,也开设不了那些七七八八的小道杂课。 老院长离开之后,裴夏自己又转了两圈,除了学塾,这里还有茶亭饭馆棋室,以及数量不多的学生卧房。 很有点裴夏上辈子那大学的意思了,挺有建设思路的。 可惜,大翎毕竟是封建王朝,书院的根本还是科举入仕,从这一点来看,江潮很难超过内城的鸿鹄书院。 裴夏转完了,又走回到武场。 上午一般都是书经课业的时间,像徐赏心,就已经在听课了。 武场上人不多,但也有一些。 是的,有些年轻人来书院,他还真就是专为了习武来的。 裴夏拱头,偷偷在旁边听了一会儿。 你别说,书院这个武课,还真的挺有前景的。 其实北师城也有不少修行宗门。 是的,王城里有宗门也很正常,每天开门迎来送往,偶尔也接一些护卫的活儿,或者做些天材地宝的买卖。 但是对北师城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来说,要他们入门去当弟子,三九三伏的练,还要孝敬师长服从管教,又有点难为他们。 真要说是权贵子弟吧,大可以请个修士到府上来教,那这些不上不下的怎么办呢? 诶,来书院。 书院的武课先生可说是五八门。 裴夏逛了一圈。 有看到教授擒冦手的,这是军中退伍的修士。 有传授紫纳功的,这应该是城中宗门的修士。 甚至还有教导怎么用灵力开锁的……不是,这不报官? 裴夏蹭啊蹭的,也蹭到了几位先生,和他们聊了聊。 人家也不是全无收入,江潮书院是很会看人下菜碟的,比如军中退伍的修士,就是有修金的。 而城中宗门派来教课的修士,则是没有报酬的。 前者就是指着这个糊口。 而后者,更像是来给自家宗门“引流”的。 后生,你看我这个七十二路撩阴腿是不是非常的厉害?什么,你问为什么七十二路我只教了二路?那剩下七十脚是宗门秘籍,你得跟我回山去学啊。 书院学子大半不怎么理会,但偶有一两个入了山门也是好事。 就算真招不到人,能在书院开堂授课,算是给宗门宣传,这些年轻人大多颇有家资,他们口口相传,散布到民间,自然会吸引很多条件合适的人登门拜师。 这种和书院算互利互惠。 裴夏寻摸了一圈,要说不仅没有修金薪酬,还要倒贴的,似乎就他一个。 也是,裴夏这年纪,在书院一般都是当学生的,说他手里有真东西,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无非是混个履历,将来好举荐入朝,这种人书院也接待的多了。 就这么四处闲逛,中午在书院饭堂吃了一点。 等到下午未时许,学舍那边慢慢嘈杂起来。 这阵势裴夏昨天接徐赏心的时候见过,是学生放学了。 一众儒衫学子,大多是朝着书院大门径直离开。 极少部分则往学宿方向去,应该是留宿在书院的。 还有一些,就往武场来了。 裴夏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找了个显眼的地方,背手站好。 眼看着学生们慢慢簇拥到自己相熟的武课先生周围,而裴夏身边还是空无一人。 他不禁摸了摸鼻子,试图缓解尴尬。 “嘿!” 一声清脆的招呼,小手在裴夏背起的手上拍了一下。 裴夏转头,就看到穿着补丁儒衫的徐赏心正仰着头在朝他笑。 “怎么样?”她问。 裴夏摊手:“你都看见啦。” 徐赏心了解书院的情况,对此自然不意外,只是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很快,一高一矮两个小伙子就吭哧吭哧跑了过来。 徐赏心指着他俩对裴夏说道:“我带了朋友来给你捧场。” 这两人有些眼熟,正是那天跟着徐赏心在书院小树林里揍人那俩。 两位看裴夏也有点眼熟,不过当天裴夏蒙了面,一时倒不敢认。 “这个高瘦的是李二,矮胖的是刘三。”徐赏心介绍道。 裴夏虎躯一震。 这名字真是简约而不失精致,低贱中又透露着高贵。 徐赏心也知道这二位的名字有点随意了,小声解释道:“李二是家中骤富,还未改名,刘三是行商之子,刚在北师定居。” 确实没什么底蕴的样子。 高瘦李二似乎对于陌生人裴夏有点抗拒,他凑到徐赏心边上,问:“徐姐,他是?” “他是……”徐赏心眼底烁光,吞吐片刻,“我二弟。” 李二刘三肃然起敬:“徐姐果然了得,书院先生都是你弟弟。” 裴夏似乎对于这个称谓没什么不满意的,他左右张望:“好像就你们仨?” 徐赏心觉得很正常:“你年纪轻,又没什么名望,也不是哪个名门正派出身,只挂一个名字,谁会来啊?” 话音刚落,一个语气清冷、嗓音沙哑、带些些许翻滚气泡的男声从众人身后传来:“我来。” 四人一起转头,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一身藏青云纹锦衣的谢还。 谢公子这外形真不是盖的。 一米八的个头比裴夏还略高些,身材板正,肩膀宽阔,加上剑眉星目,活像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 李二刘三瞧见他,还不觉得有什么。 裴夏和徐赏心则不约而同地缩了一下脖子。 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这孙子绝对是找茬来的。 谢还远远走来,一眼都没有看裴夏,一直盯着徐赏心。 走到近前,捏着嗓子柔声道:“听说你要习武,我陪陪你。” 裴夏被他瘆得一身鸡皮疙瘩:“你想学我还不想教呢。” 谢还偏过头,斜眼扫他:“我给钱。” 说完,他身后立马跟上来一个侍从,从怀里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裴夏冷哼一声,把钱接过:“开始上课!” 徐赏心立马抛下谢还,快走几步扯住裴夏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这钱你也收啊?!” 裴夏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一会儿放学还要给你做衣裳呢,多少挣点,你不是说府上财政紧缺吗?” 徐赏心皱紧了眉头:“你知不知道轻重?这可是谢卒的儿子,他来上武课,能给你好看?” “给我好看?” 裴夏舒展着眉梢缓缓挑起:“这话,让他老子来说还差不多。” (本章完) 第29章 刀剑法 第29章 刀剑法 武场宽阔,学生和先生们围作几团,也互不影响。 裴夏这边只有小猫几只,就随便找了个角落,摆摆手,让大家席地而坐。 “有过修行经验吗?或者从别人那里了解过的。”裴夏问。 徐赏心连带着李二刘三都直摇头。 谢还当然清楚得很,却不屑搭理他。 裴夏也无所谓,伸手拂开身前的地面,匀出一片沙土来。 “先有个大致的概念,晓得高低轻重。” 裴夏抬起手,一抹罡气从指尖透出,细如长针,凝而不散。 这倒是让谢还多看了一眼,有些意外。 本以为相府书生,就是历练十年,也难成什么修行气候。 这一手振罡修为,倒还算精湛。 裴夏指尖罡气,在沙地上缓缓写下“一正三奇”四个字。 “有些人觉得难记,但其实也不复杂,武道为正,有十二境,三奇则是素师、兵家、望气,其中素师分九境,兵家和望气都只有五个境界。” “武道由低向高,是为闻风、化幽、振罡、炼鼎、通玄、开府、化元、天识,这八个境界,便概括了天下九成九的武夫。” “而素师,只以境数为称,学有所成是一境,能炼丹就是二境,能炼器是三境,隔空驭使灵力则是四境,施展术法为五境,解离术法为六境,一样,九成九的素师都在这六境之中。” “兵家嘛,一者百,二者千,三者万,阵斩炼势方可破境,四境成为血镇国,基本就是极限了,整个九州也没几位。” 说到这里,谢还勾起嘴角,也不言语,就鼻尖里似是而非地轻哼一下。 裴夏说的已经够简单了,但李二和刘三还是满目茫然。 他们不是蠢。 他们就是没认真听,打心底里今天就是来给徐赏心帮场子的。 还是自家的大哥聚精会神,裴夏刚说完,她立马高高举起手:“先生先生,那望气呢?” “望气……”裴夏刚要开口。 一旁的谢还已经自顾自地回答上来:“望气士对天资的要求极高,且修行之艰难,动辄以数十年为记,寻常人闯荡江湖一生,也未见得能遇到一个望气士,所以无需在意。” 裴夏脸一板,伸手就从屁股边上折了一根枝条,往地上“啪”一声抽下:“问你你不说,我说你又要插嘴,谁教的你毛病?” 裴夏张口呵斥。 谢还身后的护卫却分毫不让,“锵”一声便拔刀出鞘。 徐赏心当场脸色就变了。 “干什么?”谢还冷眼瞪向自己的护卫,“书院是你拔刀的地方吗?” 侍卫当然不敢违逆自家少主,只是冷冷地盯着裴夏,缓缓收刀入鞘。 裴夏看着他握刀的手,笑道:“你的刀长有三尺,拔刀时单臂向前,左手按鞘不动,腰也不发力,这把式,你连个江湖杂耍的都吓不住,怎么,谢将军府上已经落魄到要请戏班子来充护卫了?” 谢公子的侍卫刚刚收刀,听到这话,额头上立马跳起青筋,手又按到了刀柄上:“你!” 然而这回,还是谢还制止了他。 同时,谢公子看向裴夏的眼神,也异样起来。 他这个护卫的修为武艺,都是谢还亲自教授的。 而关于握刀和出鞘,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裴夏也不是第一个开口指正的人。 上一个,是他的父亲谢卒。 现在,对裴夏这所谓的武课,他还真有点兴致了。 谢还不纠缠,裴夏也就警告了两句,让他别再打扰先生上课。 然后接着说道:“既然提到出鞘,那就顺着往下,咱们说说这个武艺的事情。” 其实,“武艺”这个词,在修行者中已经很少被提及了。 因为化幽炼体的缘故,武道修士大多耳聪目明,与人交手见招拆招,很多时候凭借的也是反应和本能。 流传在江湖宗门之间的许多功法秘籍,此剑术彼刀法,所谓招式,更多是灵力化用的手段,依托于刀剑,显化诸般玄妙。 武艺慢慢已经成为了一种与人对敌时,所有技法合归一处的统称。 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自归纳十二境武道以来,大家都是这样理解的。 但裴夏不同,昨日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十二境武道。 在那之前,裴夏的“武艺”和“体魄”是分开的。 严格来讲,他这个年轻人确实没有什么武道上的“真东西”。 裴夏要教授武课,只能循着自己当年的老路。 “先练把式,再熬体魄,这两项根基打好,总不是坏事。” 说着,他就提着刚才折的树枝站起来,望着自己的四个学生:“我给你们演一套基础的刀剑法,将来衍生技法,都有迹可循。” 裴夏仿佛真端着剑。 他脚下迈步,并不迅猛,却稳而不疑,手里的剑只是简单前刺,但臂展舒张,好像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完美协调着为这一剑的刺出而发力。 谢还看到的更细——他手中枝条顶上,那细小的一枚绿叶,迎着进风往后仰动,可在前刺停下的时候,居然分毫不差地回到了原位,半点没有受力前倾。 若非没有感知到灵力的痕迹,他甚至会觉得是裴夏作弊,在故弄玄虚。 刺、挑、横、斜、斩…… 这的确是一套非常基础的剑招演练。 按说平平无奇,本该枯燥得让人打哈欠,若是路边瞧见,就是最活泼好动的孩童,也会心生无趣地走开。 可谢还,乃至徐赏心,却都从裴夏的剑招里,看出了一种异样的美感。 徐赏心不懂修行,她想到的是“连贯”。 谢还懂,他想到的,是“圆融”。 这种观剑感,他只在自己父亲谢卒身上见到过。 百战余生的血镇国,有此周转圆融的武艺,不奇怪。 可裴夏才多少年纪?他甚至比自己还小两岁。 原本搭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住了衣衫下摆。 裴夏一套练完,很随意地把手里的枝条往地上一丢。 打眼扫过,李二刘三不知何时已经在小声蛐蛐,闲聊起来。 徐赏心在看他,女孩虽然不太懂,但还是连连点头,表示对他刚才演剑的认可。 让裴夏没想到的是,谢还居然看的很认真。 他咳了一下:“万丈高楼起于平地,贪多嚼不烂,今天就先教这点,回去把这套刀剑法练纯熟了,明天咱们再讲体魄的事。” 谢还眼角跳了一下:“体魄,你也有见解?” “怎么,不信啊?” “信。” 这次谢还没有任何阴阳怪气,他艰难地整理着自己的心情,然后尽力摆出淡然的神色,长出一口气:“明天,我会按时来的。” (本章完) 第30章 兴师问罪 第30章 兴师问罪 徐赏心凑到裴夏身边,看着谢还离开的背影,有些吃惊:“他居然没有找你的茬?” 裴夏摸摸下巴:“可能是被我的真才实学折服了吧。” 徐赏心有气无力地翻个白眼:“你差不多可以了。” 她承认,裴夏的刀剑法演的很漂亮。 但就按他自己说的,武道有十二境呢,他才不过振罡而已。 也就是自家少爷,又是名义上的夫家,不好多说他什么。 裴夏望一圈,武场上还有许多别家的修士在授课,也不知道究竟传授的是什么大法,能讲这么久,时不时还要爆发出一阵学生的叫好声。 “那咱们也回家?”他问徐赏心。 徐赏心摇头,从地上捡起裴夏刚才丢掉的树枝:“我练会儿。” 裴夏没想到的:“你真要练?” “你教了我为什么不练?” “我以为你就是走个过场……” 裴夏看她真摆开架势,学着自己刚才的模样,演练起那套刀剑法。 不禁多嘴提醒了一句:“习武可入不了科举。” 徐赏心知道,她挥舞树枝,一样答他:“女子读书,也入不了科举。” 大翎现在虽然是女子主政,但科考依旧不对女子开放。 对徐赏心来说,读书就只是识字明理,学到多少,将来都只用在生活里。 “习武也一样,强身健体,而且多学一些,以后再遇到绑架这种事,自己也有底气。” 她振振有词,十分合理,让裴夏都不知道怎么回了。 徐赏心练的一板一眼,很认真。 她好像真是要试着入武道修行。 裴夏有一个徒弟,陆梨,修的是素师,已经五境了。 但这份修为大多是微山传授,或者更具体些,是师娘传授。 裴夏虽然深通素师玄妙,但受制于祸彘,不敢突破到第五境——一旦亲手施展术法,必然会更多地引动祸彘,风险陡增——所以真要说教,他现在已经教不了梨子什么了。 倒是这武道。 他还真能掏点东西出来。 他抬手按在了徐赏心的胳膊上:“这里,这里发力,还有腰,腰是核心,将来体魄好了,腰上也要跟着发力,便于转圜。” 徐赏心满脸通红:“你、你揉就揉,你别捏呀……” “你这小肚子怎么软绵绵的。” “废话,肚子就是软的。” “谁说的,你摸我的,硬邦邦。” “啊——你滚呐!” 裴夏教了她一会儿,摇头:“不行。” 徐赏心也知道,自己这点时间,练不成裴夏那样连贯,有些沮丧:“我是不是没什么天赋?” “不是,我是说,你手里这树枝不行。” 裴夏把枝条从她手里摘下:“这玩意儿太轻了,我用可以,你用不行,得给你找个真剑来。” 徐赏心试着提到:“叶卢有一把,挺漂亮的。” “他的不行,会伤人。” 裴夏一边说,一边伸手摸进自己怀里,好像在掏什么:“你等会儿,我给你炼一个。” 然后掏出了三根一尺长的铁钉。 这钉子,徐赏心记忆尤深:“你随身带三根这么长的钉子?” “法器咧,贵重物品。” 别说这武夫长钉了,就是张果汉的短杖他都还带在身上呢。 “正好,你先练着,我去给你拾掇一下。” 说完,裴夏捧着铁钉一溜烟不知跑到何处。 听他那意思,是给徐赏心炼器去了。 他刚刚还说法器贵重来着…… 徐赏心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揉肚子的时候没有消。 悄悄偏过头,打量了一眼正在摸鱼的李二刘三,像是生怕他们发觉自己脸红。 呼,还好还好。 徐赏心又把树枝捡起来,准备先练着。 武场边缘,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徐赏心举目望去,顺着学生们的视线,看到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黑衫红带,束着长长的马尾,手中持剑,身姿颀长。 而另一个,则紫纱作裙,一叉开到大腿,露出一片白皙圆润的腿肉。 徐赏心不认识罗小锦,但认识掌圣宫的装束。 她也不知道韩幼稚这个名字,但确实见过韩幼稚这个人。 糟!来事了! 她心里一个叫苦。 韩幼稚是带着罗小锦去相府认人,顺带兴师问罪的。 要说,裴洗还未下葬,出于对国相的敬重,真要韩幼稚在相府发飙,那不合适。 但讲身份,她算裴夏的长辈,讲道理,她昨天是去救人的。 平白让裴夏敲一个包,这说不过去吧? 她本来也就图一个道歉,顺便把自己的兔子和法器要回来,这事也就罢了。 结果到府上一问,说是去书院了。 于是韩白衣不顾身份,居然带着罗小锦直接来了江潮书院。 大下午会在武场习武的,谁家小子不是个血气方刚的。 罗小锦飒爽高冷,倒也罢了。 韩幼稚这大白腿,裴夏都直呼顶不住,更何况这些小子的定力。 没多会儿,就有脸大的率先凑了上去。 “两位,是来习武的吗?” 这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学生,衣着考究应该家境不菲。 韩幼稚什么身份,自然不理会这种搭讪。 只有罗小锦为师叔分忧,上前一步,抬起长剑,非常生硬地将人推开了。 那小伙子当众被女孩推了个趔趄,立马脸色就不好了。 “姑娘,怎么还伤人呢!”他说。 你看,有些人是不是混账,一张口就听的出来。 罗小锦可不是徐赏心,长剑划出鞘口,寒光掠动,剑尖须臾便割了那人的鬓发,稳稳停在了他的喉前。 男人先是一愣,随即仿佛被羞辱一样的更大的恼怒便涌上心头。 看着对方持剑威胁自己,他浑然不惧地仰起脖子:“小娘皮,你有胆你就……” 话还没说完。 沁凉的剑尖就压进了他脖子的皮肤里。 血顺着剑锋一路滑下。 她真有胆。 男人当场惧了。 嘴巴也闭上不敢再喊,连退几步,捂着脖子好像见鬼了一样。 掌圣白衣虽然在朝中并不任职,但地位尊崇,寻常人胆敢冒犯,小到鼻青脸肿,大到头断血流,都是可以操作的。 当然,在书院对学子这么弄,是有点过激了。 也就是罗小锦了。 看到见血,学生们立马出离愤怒,但很快,那些有见识的修士先生们,便尽力开始阻拦。 他们或许不认识韩白衣,但罗小锦那黑衫红带的装束,还是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个掌圣宫的。 就在哥几个寻思,这洛神峰腰上的仙人,怎么突然来江潮书院了。 就看见韩幼稚眼睛一亮,两个人开始朝着徐赏心这边走过来。 刚刚还在商量晚上吃什么的李二刘三,这下立马精神了,仰着脖子,像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李二:“好高的叉!” 刘三:“好高的叉!” 徐赏心看着走到最近的韩幼稚和罗小锦,神色局促地喊道:“高姑娘。” 韩白衣眉头一皱:“谁高?” “叉高。” 是太长时间没写了,可能还需要点时间恢复恢复状态,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谅解一下,等我再长进长进。 另外,月底双倍月票,还有剩的可以投投。 五一假期会加一更,月初的时候大家帮帮忙,下个月试着冲一冲新书榜,也不知道能不能上,哈哈。 (本章完) 第31章 以大欺小 第31章 以大欺小 裴夏有四境的素师修为,自然是可以炼器的。 但能炼,和炼的好,是两码事。 他看着手里这杆三尺长的铁棍,陷入了沉思。 这玩意儿毫无疑问是用韩幼稚的法器炼制出来的,灵力稍稍渗入,就能感觉到一种鱼儿入水般的畅快。 这正是浣海银沙的特性。 至于剑身为什么是圆的…… “也没说非得是扁的。”裴夏自言自语,然后迅速说服自己。 转头就提着三尺剑回武场了。 空旷的书院武场上,氛围有些奇怪。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某一个角落。 等等,那好像是自己刚才教徐赏心的位置? 心里没由来的一慌,裴夏提着剑快赶了几步,挤开人群,钻了进来。 一抬头,恰好和罗小锦对上了视线。 韩幼稚正在和徐赏心说话,罗小锦作为随从,就有些无所事事,正斜靠在一旁的栏杆上,远望着书院的亭台楼角。 对她来说,书院是个很遥远的词,一介秦货,如今能够在掌圣宫当个弟子,已经算咸鱼翻身。 “知书达理”,那就不是自己能企及的东西。 嘛,看看总行吧。 于是就一眼看到了人群里钻出来一个裴夏。 四目对视,罗小锦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飞快地冷了下来。 裴夏:“卧槽,内!” 她的神情更冷了,手都已经按到了剑上。 好在徐赏心很快注意到了裴夏,连忙朝他招手。 顺带着把韩幼稚的眼神也吸引了过来。 韩白衣望着裴夏,眼睛微微眯起。 在三个女人的注视中,他咳了一声,走过来。 “那个……吃了吗?” 韩幼稚不和他废话,手掌伸出:“我兔子呢?” 徐赏心站在一旁,板着脸不敢露出表情——兔子早都被炖了! 裴夏面不红气不喘,只是不吭声。 手掌没有收回去,韩幼稚又问:“我法器呢?” 裴夏还是不应。 罗小锦看他手背在身后,两步上前,探头就往他背后瞅:“韩白衣,在这!” 韩幼稚冷笑一声。 哼,这相府小子果然是仗着身份胆大包天,连她的法器都敢私藏。 指尖轻摇,灵力呼啸而来,韩幼稚轻喝一声:“起!” 她的法器,是多年灵力蕴养得来,尤其触及天识境后,有了神识辅助,更是犹如臂使。 只要唤一声,一定…… 诶? 韩幼稚柳眉竖起,另一只手也探了出来,一样摇着指尖:“起!” 不是,怎么没反应? 裴夏看她连着撅了两次,手里的铁棍也不见动,心里顿时大定。 师娘果然是靠谱的。 虽然自己只学了四个境界,但她的素师手艺显然品质惊人。 他大喇喇地拿出自己刚炼成的铁剑:“你说的法器,是我这个吗?” 韩幼稚的法器镌有灵纹,乃是掌圣宫的顶级素师倾力炼制。 可此时裴夏手中那根,却灰扑扑的好像灶膛里用来捣火的铁棍。 看着是不像。 可灵力触及,那分明是掺了上等浣海银沙的凛霜铁。 要说裴夏正好也弄了这么一份珍贵的材料,韩幼稚无论如何是不信的。 她极其不忿。 是,北师城不比旁处,权贵横行,官场幽深,纵使是掌圣白衣也不能由着性子乱来。 但也不能这么让人欺负吧? 韩幼稚心里涌现出了一种暌违多年的情绪,居然是特娘的“委屈”! 一股深沉的威严开始控制不住地四泄而出。 天识境的标志就是获得了所谓的“神识”,具有如同“在天观地”一样的洞察力,具象到修行之中,便是极富压迫感的识海威严。 “裴公子,”她压着怒火,沉声道,“昨天我是去救人的,救的还是你府上的人,于情于理,你也不能如此行事吧?” 裴夏提着手里的三尺铁棍,笑了一下:“韩白衣可真是健忘。” “我健忘?” “是啊。” 裴夏抬眉看她:“你怎么光记得自己救人,不记得那时不分青红皂白对我出手的事呢?要是技不如人,我怕是当时就被你钉死了,怎么这会儿吃亏了,又开始于情于理了?” 韩幼稚话语一窒。 昨天,确实是她先对裴夏出手的。 但那是因为裴夏之前与衔烛老道窃语同行,怎么看都像是歹人。 她深吸一口气:“那是个误会。” “人都差点被你弄死,你一句误会就算了?我没去状告你们掌圣宫滥杀无辜,你反倒要来追究我的不是?” 掌圣宫位高权重,因此格外需要避嫌,裴夏要是真去找长公主告状,确实影响很恶劣。 但这种威胁,更让韩幼稚呼吸沉重。 这小子,怎么看怎么卑劣! “不服是吧?” 裴夏抬起长棍,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向这位掌圣宫的白衣天识:“别说我仗势欺负你们掌圣宫,这样,给你个机会,如果你能从我手中走过一个回合,你的法器、兔子,我如数奉上,我还亲自去你们掌圣宫负荆请罪,磕头都行,怎么样?” 这事儿掰扯起来确实有点说不清。 裴夏吃她兔子、炼她法器,是占了人家便宜。 但如他所说,韩幼稚不由分说出手伤人也是真的,裴夏如果不是裴夏,昨天真还就死在库房了。 此时,围观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掌圣宫! 白衣!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生是让江潮书院的学生们让出了一个大圈。 同时,他们又不禁好奇地看向那个清瘦的男人。 这家伙,好像是书院新来的武课先生?怎么如此好胆,敢向掌圣宫的白衣叫嚣? 韩幼稚震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从你手中?走一个回合?” 徐赏心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扯着裴夏的袖口就开始捣他:“你疯啦?!” 裴夏拍拍她的手背:“别扯了,衣服让你扯坏了。” 说完,他抬头看向韩幼稚:“就一个回合,多了不合适,省的让我师父知道了,说我以大欺小。” 你还“以大欺小”了! 韩幼稚都被气笑了:“昨日是我大战疲惫,被你乘虚而入,姓裴的,你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裴夏的修为,韩幼稚是清楚的,昨天见他一息入振罡确实令人惊叹。 但振罡,就是振罡,说破天去也只是个第三境。 我站在原地让你手段尽出,你能不能破我护身罡气都两说,哪儿来的勇气如此口出狂言? 边上的罗小锦也跟着冷笑。 但很快,她就回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张果汉。 张果汉是个五境素师,登堂入室,可那夜在裴夏面前,却无力的像个孩童。 再加上,韩幼稚昨天不是刚被人敲了一个大包吗? 难不成…… 小罗抱着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挪了挪脚,从韩幼稚身后让开了些。 裴夏抬起自己刚刚炼成的三尺铁棍,指着掌圣白衣:“你要是侥幸赢了,我登门谢罪,要是输了,那前事便一笔勾销,可不准再来我这儿撒泼打滚。” 韩幼稚素手一挥,衣袖下又是三枚长钉凌空而起,娇颜上蕴着怒色:“你才撒泼打滚,你全家都撒泼打滚!” 裴夏不语,只是挑了挑长棍的棍梢。 韩幼稚这回是动了真气,体内灵府澎湃,一道道雄浑的灵力贯穿经脉。 那三枚法器长钉一瞬激荡出丈余灵光,只随着她手掌扬起,劲气肆意流淌,整个武场都随之掀起一阵狂岚! “姓裴的,我不打的你半年下不来床,我……” 韩幼稚咬牙切齿的呼声只在骤起的狂风中说到一半,然后忽然就没声了。 眼睛一闭一睁。 韩幼稚眨眨眼,看着身前的桌案,看着远处的烛台,看着自己无比熟悉的,掌圣宫的内室。 她愣了一下:“……诶?” 书院武场上,等狂风散去。 裴夏提着长棍,戳了戳瘫在地上的小兔子,望向徐赏心:“兔子提回去,晚上加餐。” (本章完) 第32章 掌圣宫不养闲人 第32章 掌圣宫不养闲人 既然知道了你下山用的是术法神通,那裴夏还能跟你客气? 任你修为在天观地,有祸彘解离,你的术法便不值一提。 在围观群众不停的惊呼声里,漫天的飞沙走石渐渐平静。 叉开的很高的掌圣宫白衣姐姐已经不见人影,只看到裴夏拿着长棍在戳地上的兔子。 罗小锦也呆住了。 虽然之前见过裴夏对付张果汉,可个中详情,有关于素师、术法、祸彘,她终归不甚了解。 自然也看不明白,刚才那一瞬间,韩幼稚究竟经历了什么。 裴夏戳完了兔子,又指了指边上散落的三枚法器长钉,看向罗小锦:“这些个你收着,别回头找不见了,又赖我头上。” 是不是赖你,你自己没数吗? 罗小锦警惕地看着他,慢慢走过来,拾起了韩白衣的法器。 掌圣宫的白衣不见了,周围的人也开始胆子大了起来,一个个眼看着就想靠近一些。 这架势,肯定是没法踏实练剑了,裴夏索性大手一挥:“散伙!” 然后拉着徐赏心,一溜小跑就逃出了书院。 徐赏心被他攥着手,一时也有些无措,穿街过巷,一直到人多处才终于回神。 “好了好了!” 她停下脚,扶着路旁的树,两颊红扑扑的:“你让我喘口气。” 裴夏就站在她旁边,扛着铁棍左右张望。 她瞧着自家的少爷,叹息道:“你是真能惹事。” “惹什么事?” 裴夏回到北师城,满打满算不到两天。 先是在库房打了掌圣宫的白衣,又在相府骂了杨诩和裴予,今早和谢家公子生有嫌隙,刚刚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落了掌圣宫的面子…… 其实还得算上罗小锦和洛羡,只不过前者人微言轻,后者宽容大度。 这话说的,裴夏就不爱听了:“那杨诩不该骂吗?” 该是该的……徐赏心也晓得,但纵使是该,过去这些时日,自己不也没开口吗? 裴夏又说:“那姓韩的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难不成我还要给她道歉?” 这话倒也是,可掌圣宫毕竟位高权重,结仇不如结交。 “至于谢还,你自己说的不喜欢呀。” 那毕竟是谢卒的儿子…… 徐赏心扶着树喘了一会儿,慢慢开始回过味来:“你,是不是就吃不得亏?” 裴夏淡淡回道:“我吃亏的时候,你没瞧见罢了。” 徐赏心一时默然。 裴夏少年出走,一介书生闯荡江湖,十年风雨,不可能一帆风顺。 他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只会比自己更多。 确实没有她徐赏心来教裴夏做人的道理。 “我荒唐些,”裴夏把手里的铁棍递给她,同时侧目看向这个女孩,“日后你们与我割席也更好令人信服。” 徐赏心下意识伸手接过铁棍,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裴夏朝她笑笑:“走吧,我看前面有个成衣店,去给你换身衣服。” 徐赏心还想追问,又被裴夏一把拖走。 感谢谢公子的慷慨解囊,裴夏资金充裕,拽着徐赏心给她挑了三四匹好布。 女孩一直在说太多了太贵了没有必要。 直到裴夏威胁要亲自给她量尺寸,她才涨红着脸,乖巧起来。 望着自家大哥和铺里唯一的女掌柜去了内室量尺码。 裴夏才回过头,瞥向门外:“别藏了。” 门外转出一个黑衫倩影,罗小锦怀里抱剑,以及三枚长钉,冷冷地看着他。 裴夏笑道:“怎么,还要给你师叔报仇啊?” 罗小锦很欣赏韩幼稚的性格,比起她的师父隋知我要好太多了。 但论及关系亲近,谈不上。 她盯着裴夏看了一会儿,也不出声,好像在酝酿什么。 片刻之后,她开口道:“我裤子呢?” 绝杀。 裴夏又是摸鼻子又是挠头:“那,梨子偷的,你找她去呀。” 罗小锦靠在门边上,缓缓说道:“就算你欠我一次,帮我个忙,我们两不相欠。” 罗小锦找自己帮忙? 裴夏眨眨眼睛:“你先说事儿。” “上次,那、那个秦州丫头……” 罗小锦在求人这种事上,很生疏,说话的时候总是磕磕绊绊,语气也有些吞吐:“你不是在书院教书吗,我想让她也、也去,咳。” 裴夏确实很危险,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但“读书”,在罗小锦心目中实在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正因为她自己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可能的话,她很想给那个女孩争取一下。 所以哪怕再怎么不喜欢裴夏,她也还是跟上来了。 裴夏知道她说的是先前张果汉送往北师城的鲜果。 只是纳闷:“掌圣宫连学费都交不起?” 罗小锦眼帘低垂,英气的面庞上少有地流露出几分黯然:“掌圣宫也不认秦人是人。” 这对裴夏来说,倒不算什么难事。 他摩挲着下巴:“一条内裤,就想让我给你办事,有点难吧?” 就知道他不会干脆答应。 罗小锦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放下了手里的长钉,再把剑斜靠在了门边,旋即深吸一口气,睫毛颤动着闭上了眼睛。 她解开了腰上的红带,把手伸进了裤子里…… 裴夏惊了:“不是,大庭广众的,你这是要干嘛?” 清冷如罗小锦,此刻也面庞羞红,眼眸抬起,罩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两条还不够吗?!” “是他妈数量的问题吗?!” 我勒个去,你们掌圣宫是没有正常人了嘛? “停!停!停!” 裴夏严格制止了罗小锦的狂暴行为。 他扶着额头,按下手掌:“这样,你也帮我办一件事,我就答应你,如何?” 听到不要内裤,罗小锦长舒了一口气。 她一边系回自己的腰带,一边问:“什么事?” “你帮我查一下,”裴夏说话的时候,转头瞄了一眼铺子内室,然后放轻了声音,“江潮书院里,和徐赏心走的近的一共有哪些人,各自背景如何,近两个月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罗小锦正在系红带的手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看裴夏,又看看内室:“你查,徐赏心?” “你别管,就说行不行?” “……行。” 裴夏笑了:“晚上把丫头送我府上来。” 罗小锦嫌弃地看着他:“你嘴里真是说不出一句好话。” (本章完) 第33章 还有高手! 第33章 还有高手! 徐赏心从内室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惴惴不安。 她好几次询问裴夏,这么多钱买衣服真的没事吗? 裴夏宽慰道:“能挣到谢公子的钱,都是外快,别心疼。” 好像也有点道理。 衣服做好还需要时日,因为是坊市区的铺子,送不进内城,所以约了时间,改明儿还得自己来取。 付过订金,裴夏带着徐赏心打道回府。 书院到相府这条路,徐赏心走过许多次了。 但这次,是她第一回在半路上要求歇息。 裴夏转头看她,女孩拖着那根三尺长的铁棍,满脸费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的剑啊,我下午不是跟你说了嘛?” 徐赏心眨眨眼,这才想起来,之前在武场上,裴夏好像是说要给她拾掇个什么东西出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这个玩意儿。 是,有个黑木的剑柄,还有剑格,可往下伸出来的那是个什么? “这明明是圆的!”她说。 裴夏立马义正言辞地反问:“谁告诉你剑一定得是扁的?” 徐赏心一时有点没转过来:“那不然呢?” “不然就是圆的呀!” 对、对吗? 她一下又想起了掌圣宫的白衣适才讨要法器的事,女孩指着手里的铁棍:“你把人家掌圣白衣的法器,炼成了一根铁棍?” “我说了,这是剑。” 裴夏朝她努努嘴:“你转开看看另一边,我还给你在剑上留了危急时刻护身保命的要诀呢。” 徐赏心转动剑柄,果然在另一侧的铁棍表面上看到四个镌刻颇深、行文苍劲的字:好汉饶命。 徐赏心仰头看他。 裴夏猛拍胸脯:“我以我十年的江湖经验向你保证,这绝对是最好用的。” 好不好用,徐赏心暂时验证不了。 但沉,是一定沉的。 这玩意儿,主体是凛霜铁,这种金属只在北境的凛风谷少有开采,性寒,刚强锋锐,尤其沉重。 这也是为什么韩幼稚委托素师将其炼制成法器时,会特意掺入珍贵的浣海银沙,目的就是通过更好的连接灵力,来减轻材质沉重的负担。 可问题是,徐赏心现在还没有入行,体内根本没有灵力可以调用。 别说挥舞了,她拖着都费劲。 明明之前看裴夏手提肩扛,毫不费力来着。 在街边休息了足足一炷香,徐赏心才勉为其难地重新迈步,跟在了裴夏身后。 顺带一提,原本从外城入内城,除非身份特殊,否则携带兵器都是要查验登记的。 不过城门署的官兵对于徐赏心手里的铁棍,还真是一点没上心。 收了裴夏的五两内城税,就挥手放行了。 这次回府,裴夏带着徐赏心,终于是从宽阔的正门走进来了。 门口的护院其实还不认得裴夏。 但他们认得徐赏心,也已经知道府上换了话事的人,远远瞧见裴夏走在徐赏心前头,昂起脖子就喊道:“少爷!” 对于相府来说,这还真是个陌生的称呼。 不止是门口的护院,府里上下的丫鬟仆人,显然都听闻了昨天的事。 一个个瞧见裴夏都不敢抬头正视,包括对原本不甚在意的徐赏心,神情也恭敬了起来。 以后,这姓徐的可就真是主母哩。 好笑的是,做出改变的下仆们习以为常,反而是一如既往的徐赏心感觉浑身不自在。 当然,这种不自在也可能是因为棍子太沉了。 终于走到内院,徐赏心呻吟一声,撒手就把铁棍丢了,人也瘫坐在了台阶上。 她求饶似的看着裴夏:“你该不会想让我天天提着这玩意儿吧?” “每隔一天吧,尽可能带在身边。” 裴夏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走进了院子里,拿了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就嘬了两口:“你筋骨不差,就是缺少熬炼,这剑是法器炼化,又掺有浣海银沙,你多接触,过阵子闻风的时候,会更好成功些。” 徐赏心坐在地上,望着自己身旁铁棍,咬起嘴唇。 裴夏看她的模样,眼帘垂下,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你要是无意修行,那就当我放屁。” 女孩两手攥住剑柄,又撑起身子来,拖着铁棍从裴夏身边走过,斜了他一眼,抬起雪白的下巴:“我兴致高着呢。” 然后脚下一软,“噗”一声拍在了地上。 裴夏端着茶壶走到她身后,抬脚踢了踢大哥的屁股:“这就腿软了?那日后岂不是床都下不来?” 说者无意。 听者无心。 但是旁观者瞅见裴夏踩着徐赏心的屁股,说出这番虎狼之词,就很恐怖了。 叶卢站在院子门口,捂住了自己的嘴,正想着,最好还是趁他俩没发现,偷偷地离开。 身后却很不巧地窜出来一个家丁,远远朝他招手,喊道:“叶护卫!门口有人找少爷!” 这一声,让裴夏和趴在地上的徐赏心同时回头,看到了院门外的叶卢。 叶卢心里发毛,只能生硬地咳了两下,向那家丁回道:“什么人啊?不知道少爷刚回府,正要休息呢!” 那家丁站的远,怕是也不知道裴夏和徐赏心就在院子里,很不含蓄地喊道:“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带着个稚龄的女娃,说是找少爷安排孩子!” 叶卢瞳孔地震,拿剑的手都开始抖起来了。 听闻昨天裴夏当着徐赏心的面去教坊过夜,本以为已是顶尖的寡廉鲜耻。 没想到啊,还有高手!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院子里的少爷和少夫人,努力地扯了一下嘴角:“肯、肯定是误会。” …… “哈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充盈在枝锦簇的宫殿里。 如水青丝蜿蜒在绣金的软榻上,发梢上唯一一枚金丝玉钗,正因为主人的娇笑,而在顺滑的发丝中左右摇曳。 洛羡本是在审阅乐扬水患的奏本,听到阶下虫鸟司的心腹说及白天江潮书院武场上的风波,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拈着墨笔的手轻掩住唇齿,长眸儿弯成了水汪汪的月牙,她笑道:“韩幼稚,这是在裴夏手上栽了两次了吧?” 阶下,是身穿六品官服的虫鸟司左司主晁错。 他听着殿下在笑,脸上的表情仍然一丝不苟,只低头望着自己胸前绣的“鱼口吐剑”青纹,缓缓说道:“韩白衣失了六柄法器,又因为白日赌约不好翻脸,在掌圣宫大发脾气,半个时辰前,已经把自己气成了内伤,送到太医院去了。” “不、不行……哈哈哈哈,不要再逗本宫笑了。” 洛羡点起素指,从眼角处挽了些许泪珠,才终于平复下颤了许久的酥胸:“我记得,内库里还有些霜铁银沙,你一会儿择些,给韩白衣送去,让她消消火气,可别真记恨上我家小裴公子。” 晁错那张方正的面皮上仍旧看不出动静,也不抬头,只是低声说:“裴公子今日还和谢还有口舌之争,书院放课后,又与罗小锦见了面……动作不少。” “晁司主啊……” 洛羡高坐在殿上桌案后,星眸带笑地举起毛笔,带着几分调皮,隔空朝他戳了戳:“你莫不是还在生本宫的气?” 晁错晃着宽大的袖袍,合掌躬身:“下官不敢。” “我知道,书院那几个小贼,你们虫鸟司盯了许久,拱手让给裴夏做功劳,难免不忿。” 是有点。 但晁错是不会承认的,他只说:“下官是怕暗流汹涌,万一哪边伤到了裴公子,殿下又该心疼了。” “哈!晁司主多余担心了。” 洛羡搁下笔,抬头看向宫殿的窗台:“你知道裴夏今次返回北师城,是从何处来的吗?” 晁错当然知道,裴夏游历十年,行踪不定,罗小锦能找上微山,本就是虫鸟司广撒眼线得来的消息。 他知道长公主不会无的放矢,便紧皱起眉:“微山派?” 洛羡又问:“你知道微山派掌门清闲子,是何来历吗?” 晁错凝神细想了一下,摇摇头:“不知。” 洛羡耸肩:“我也不知。” “……殿下。” “我的意思是,”洛羡捋开额前的发丝,轻声道,“集掌圣宫、虫鸟司之全力,我也没能查出这老头的来历。” (本章完) 第34章 明星导师 第34章 明星导师 九州十六国。 哪处深山老林、潜渊野壑里藏着个把隐士,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清闲子算是隐士吗? 他都开宗立派了,还是在苍鹭州,在大翎境内开宗立派。 按说大翎国能上台面的宗门,都得在掌圣宫备案的。 他微山派没有报备,要不是为了找裴夏,北师城谁会知道那山旮旯里还有个素师宗门? 宗门不显山露水,人也找不到半点来历。 晁错拢在袖里的两根大拇指互相搓起来:“望气士?” 这是最合理的猜测。 一国之力还查不到,这就不是简单的巧合能解释的了。 “我觉得也是,”长公主微斜了身子,软软靠在桌案上,“微山的素师手段,能让裴夏反制韩幼稚,可见艰深高超,而这样的宗门,却由望气士执牛耳,这说明什么?” 晁错其实很不喜欢被人提问。 但长公主是个例外。 她可爱。 像他十年前去世的女儿一样可爱。 老晁点点头:“说明,他是个很厉害的望气士。” 江湖,或者说九州,历来有这样一个说法。 血溅五步,是武夫。 满城风雨,是素师。 一国兴衰,是兵家。 生灵浩劫,是望气。 倒不是说,望气士都是神经病,总是嚷嚷着要毁灭全人类,把整个九州都炸咯。 只不过,望气士因其天资要求之苛刻,修行时日之漫长,几乎绝迹于江湖。 要说有什么事能牵动这些老而不死的阴沟硕鼠,那多半是气轨有异,天地失衡。 当然,清闲子这次不算,人家也没入世,那不是掌圣宫找上门去的嘛。 洛羡托着雪腮:“这微山名不见经传,却有素师、望气,两道高手坐镇,裴夏能拜入这等宗门,手段应不会差,所以我才说,是晁司主多余担心啦。” 晁错小心地看了一眼公主殿下。 这几年,这小妮子的手腕越发纯熟,连装傻都慢慢炉火纯青起来。 他说“伤到裴夏”,洛羡便与他论述,说裴夏的修行手段如何。 我是这个意思吗? 这里是北师城,北师城伤人,何须在意你的修为境界? 晁错识趣地闭上了嘴。 …… 第二天一大早,陆梨就被裴夏从床上扯了出来。 她朴实的直觉告诉她,裴夏这条懒蛆专程来扯自己,多半没有好事。 所以即便被拖下了床,陆梨仍旧闭着眼睛想要装死。 然后她就被裴夏揪着一条腿,从后院一路拖到了前堂。 整个相府的人都看呆了,尤其是上楼梯的时候,那小脑袋瓜“咚”“咚”“咚”! 陆梨坚决不睁眼。 徐赏心看看裴夏,又蹲下来伸手戳了戳梨子的小脸:“这是被你磕死了?” 裴夏伸手入怀,摸了根烟点上,吞云吐雾间,低头看了这丫一眼:“晚上带你去逛夜市。” 小短腿抽了抽,顶着脑袋上一个微红的包,陆梨装模作样地揉着眼睛坐起来,还打了个哈欠。 屋里有五个人。 除了裴夏、徐赏心、自己之外,还有叶卢,和一个陌生的小女孩。 陆梨盯着人家小女孩看了一会儿,然后“哇”一声就扑到了裴夏的腿上:“你有别的小豆丁了?!” 裴夏甩了甩腿,没甩脱。 “这是那个,来的时候被绑驴上那个,”裴夏叼着烟解释道,“去书院读书,你一块儿去。” 陆梨小脸一木。 坏了,我就说将来要指着我带娃吧! 她哭丧着脸:“你这进度怎么这么快啊!” 那女孩扎两个鬏儿,穿一身单薄的灰布衣裳,看着裴夏和陆梨吵吵闹闹,也不敢靠近,就抿着嘴唇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她叫秀,没有姓。 昨天罗小锦送她过来的时候,裴夏提议就让她跟罗小锦姓罗,叫罗秀。 罗小锦拒绝了,她说可以的话,想让她姓裴。 所以她现在全名应该叫裴秀。 秀儿自打昨天来了府上,到现在一句话没有说过,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什么都带着怯意。 有时见到干活的人抬起手,还会下意识地把自己缩起来。 类似的习惯还有很多,让徐赏心看的很心疼。 吩咐妥当,裴夏一招手,就带人浩浩荡荡出门了。 今天足足有四个人一起去书院。 裴夏和徐赏心走在前面,陆梨绷着一张苦瓜脸,小手拉小手,在后面带着裴秀。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进书院,裴夏没有乱逛荡了,带着裴秀去报了蒙学,然后就让陆梨看着,哄她们去上课了。 到下午,学生放课,裴夏还在昨天的老位置,等着自己可怜的四个学生。 然后,他就意识到情况好像不对。 他被围住了。 里里外外,几十号人把他围在中间,一个个眼神灼热地盯着他。 “就是他吧?” “是他,昨天我亲眼看见他一掌打飞了掌圣宫的白衣。” “喔,那掌力,你们是没看见。” “什么掌,分明是剑气,他昨天提一把三尺神剑,我亲眼所见!” “……” 坏了,打出名了! 人群里左一个“先生”右一个“老师”,话里话外都是想让他教大伙两招。 裴夏这才意识到,江潮书院所谓的“学生择课”,是没有名额的。 于是,等徐赏心带着李二刘三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足足几十号人,坐成了三排,乖巧地抬着头,在等他们。 更难绷的是谢还。 谢公子是整理了很久的心态,才说服自己“不拘一格”来听裴夏阐述“小道”的。 结果到地方一看,他甚至都挤不到位置! “来了?来了就赶紧坐下!” 裴夏远远朝他们招手:“今天我们讲体魄。” 按十二境武道,所谓“体魄”一般特指第二境“化幽”。 化幽是个很神奇的境界,一般来说,“化幽饱满”被认为是可以承受压炼罡气,具备突破到振罡境的条件。 但事实上,那仅能指代化幽这一个境界的饱满,等到了振罡境,你还得再饱满一次,炼鼎如是,通玄亦如是。 所以体魄锤锻,上限绝不止化幽,江湖中甚至有专门横练肉身的功法。 然而裴夏的理解,却又与常识不同。 以他当年的经验。 体魄之强横,应与灵力无关。 (本章完) 第35章 下毒 第35章 下毒 可能是因为听课的人比较多,今天这堂关于体魄的课,讲的时间明显比昨天要多。 不过效果很一般。 裴夏所谓的“纳气”“裂生”之法,光是理解起来就有不小的门槛。 以致于很多原本兴致勃勃的学生,听着听着就没了耐性。 就是听完了的,最后也很难真正理解其含义,囫囵吞枣似懂非懂。 还有一部分,因为裴夏的讲述与十二境武道相去过远,觉得他就是有心藏拙,在拿假东西糊弄大家。 总之,课堂氛围有点低沉。 对裴夏来说也是好事,今天的讲课一结束,很多学生就摇头离开,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来烦他了。 只剩下寥寥几人,还在低头思索裴夏的话。 其中就包括谢还。 谢公子如他昨日所说,今天又按时来听讲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太多,他没有再和裴夏做口舌之争。 全程都听的很仔细。 临了还起身,甚至给裴夏施了一礼。 吓裴夏一跳:“干嘛?” “法不贱卖,道不轻传,”谢还看他的眼神还是有着明显的不喜,但抿唇呼气,还是表示,“你能如此大度,这份气量算我认可了。” 裴夏从不因为别人服软说好话就会自己从台阶上下来:“哟,不是情敌来着吗?” 徐赏心在旁边肘了他一下。 谢还也不生气,也不否认:“赏心善良聪慧,我就是喜欢,至于她和你,不过是旁人指婚,除非她真的属意,否则我是不会放弃的。” 谢公子张口,真是一点不知道避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压着点。 听的一旁的徐赏心龇牙咧嘴。 望着谢还离开,她拱到裴夏身边,小声说:“你们这个情况演变下去,是不是会变成那种桥段?” 裴夏朝她眨眨眼睛:“哪种?” “就是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然后下手越来越重,越来越上头,最后把裴家和谢家都扯进去,各种阴谋算计,直到最后两个家族其中一个覆灭为止。” 徐赏心说的一本正经。 裴夏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弱智:“少看点话本。” “不会吗?” “不会的。” “为什么?” 倒不是因为谢还人品如何,裴夏从怀里摸了根烟:“他没这个能耐。” 谢还和裴夏不同。 裴夏是裴洗的独子,如今更是府上的话事人,虽未入朝,但在自家已是一言九鼎。 而谢还,只是谢卒三个儿子中的一个,且明显不受重视。 裴夏叼上烟:“在北师城读书,为官去国子监,治学去鸿鹄书院,谢卒那么大的人物,真有心安排,他何至于来江潮,还有那随身的护卫,才一个振罡境,怕是连谢还本人都打不过,就这,你说他爹能有多重视他?” 徐赏心听的连连点头:“有点道理。” 裴夏吐一口白烟,眯起眼睛,伸手在她手肘上打了一下:“吹水归吹水,手上功夫别停。” 徐赏心哼唧两声,又拿起武场配给的木剑,操练起裴夏那套刀剑法。 谢还……会是他吗? 裴夏坐到地上,内心自问,又跟着摇了摇头。 他起先确实怀疑过谢还。 作为谢卒的儿子,他会看上徐赏心其实是很奇怪的事,你不能简单用“姑娘很美”来解释。 像他这种人,从小接触的环境,耳濡目染的教育,按说就该是瞧不上徐赏心这种低贱出身的,这种偏见甚至会影响他对美丑的判断。 那么他费心追求徐赏心,有可能就是为了接触相府,再加上他在谢家不受重视,或许就有勾连外贼的可能? 不,不可能。 谋杀宰相对他没半点好处,再说了,接触徐赏心这个目的,他也没达成啊。 只能说,谢还也许真是个非典型性官二代。 裴夏嘬了口烟,目光又转到了角落里一如既往在摸鱼的李二和刘三。 在书院,这两人和徐赏心接触很近。 裴夏不会因为他们的名字随便,就轻易把他们忽视成路边的一条。 按徐赏心说,李二是家中骤富,如果是卖国做贼,大笔银钱确实来的迅速。 不过这种非法收入经不起查,尤其在北师城书院,更容易惹人怀疑,所以反而不太可能。 刘三呢?说是外地行商刚来北师城定居? 这倒真是个好借口,人、钱、社会关系,虽然也会被排查,但只要手脚够细,这个背景还是做得出来的。 会是他吗? 裴夏瞥眼瞄向身旁的徐赏心:“诶,我看你在书院待得挺开心,平时会不会带同学回府上玩儿?” 徐赏心正在聚精会神地练剑,努力保持着手腕的平稳,一时没搭理他。 到这一招结束,她转了一下剑柄:“我什么身份,还敢带人回府?” “以前老裴在的时候,你地位应该还行啊。” “所以啊,我怎么能给老爷添麻烦呢?” 裴夏点点头,确实,她上次为了补钱和交还陆梨,带自己回了相府之后,果然就闹出了事端。 若非必要,更不可能带男同学回家。 裴夏抖了抖烟灰:“话说,我记得你之前喊老裴都是爹爹的,怎么最近开始改口喊老爷了?” 徐赏心刚准备接着练剑,听到这话,手上明显停顿了一下。 随后才含糊回道:“要你管。” 徐赏心没有带人回过府上,也就是说,除非暗中潜入,否则这个所谓的书院谍子根本就接触不到裴洗。 那,能潜入吗? 不太可能,内城住的非富即贵,高官极多,戒备非凡。 尤其离洛神峰近,掌圣宫的控制力也要更强,寻常遁法很难奏效。 裴夏捻了捻烟,呼出一口气。 要么是有素师作祟,要么,就是下毒。 素师不太可能,作为谍子,目标太大了,虫鸟司或者掌圣宫随便一排查就要露马脚。 而如果要下毒,就必须有途径,从书院到相府,唯一可能的路径…… 还是徐赏心。 他砸一下嘴,忍不住抬头看向大哥。 女孩练剑练的很认真,只是长发披散,有些不方便。 裴夏转头的时候,她正两腿夹着木剑,嘴里叼着发绳,想要把头发束起来。 一头青丝挽起,露出光洁白皙的后颈。 回眸迎到裴夏的视线,她叼着头绳的嘴努了努:“呜呜呜?” “我还能看什么,”裴夏朝她咧嘴一笑,“看我大哥貌美如呀!” (本章完) 第36章 刘妹妹 第36章 刘妹妹 网眼太大了,现在手上的线索还不够多。 裴夏并不着急排查。 倒不是不想让老裴早点入土为安。 理由和洛羡的安排一样,身份摆在这里,举止太激烈,容易打草惊蛇。 虫鸟司前后忙活了一个月,才终于锁定到江潮书院,自己可不能让嘴边的鸭子跑了。 让罗小锦先飞一会儿吧。 老裴嘛……临湖小筑也没什么不好,是吧? 听课的人散了大半,剩下那些试图理解的,在低头琢磨了半晌后,又散去大半。 周围慢慢安静下来。 武场角落,一株还没多少年份的小榕树下,束着马尾的徐赏心在一遍遍地认真练剑,脚边上,则是叼着草杆,躺在地上半睡不睡的裴夏。 一直到太阳西斜,女孩才轻呼出一口气,擦掉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将武场的木剑放回了原处。 裴夏挠着肚皮翻了个身,抬眼看她:“回家?” 徐赏心解开头发,摇了摇头:“你要是捱不住就先回去,我和刘三有事。” 裴夏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圈,高瘦的李二已经不见了人影,只有矮胖的刘三靠在角落里打盹。 他指了指小胖子,惊疑不定地看向徐赏心:“谢还都还罢了,这……” 女孩把头绳扔到了裴夏脸上,没好气地说:“我是去看他妹妹。” 刘三,还有个妹妹? “她身子虚,平素就住在学舍这边方便读书,我每个月会有几天去陪她说说话。” 徐赏心不自觉地解释了两句。 裴夏挑起眉梢。 嘶,这妹妹跟刘三是一个背景,和徐赏心相熟,平日里又深居简出,就这条件……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一起跟过去的想法在裴夏心中闪过,但最终他还是摇摇头:“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如果真是,那裴夏出现在对方面前,就太冒失了。 徐赏心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应道:“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了。” 裴洗身死已经一个月了,对方真想对徐赏心做些什么,不会等到今天。 想是这么想。 但转过头,裴夏去了蒙学那边接到裴秀,立马就指示陆梨跟上徐赏心,以防不测。 梨子学艺不精,真要和高手对垒,那压根就不是一合之敌。 但这里是北师城,尤其又在书院里,真出事了,只要能稍加拖延,掌圣宫就能反应过来——之前衔烛绑架徐赏心,韩幼稚就到的非常快。 小丫头裴秀照旧还是不说话,回家这一路上看谁都露怯,路旁的行人对她来说都仿佛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她只敢捏着裴夏的衣角,努力拨着自己的两条短腿,赶上大人的步伐。 好在回到裴府之后,她很快就放松下来。 倒不是对这里有什么归属感,主要是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罗小锦提早已经在府上等裴夏了。 看到他带着裴秀回来,那张本不打算给予颜色的俏脸上,还是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既有想要宠爱裴秀的柔和,又有性格使然的冷漠,同时对裴夏保持着一以贯之的不屑,还有因其愿意帮助一枚秦州鲜果而不自觉渗出的钦佩。 确实是很复杂了,跟谢公子有意拿捏的装腔作势都有的一比。 裴夏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两手熟练地握住豆丁人的腰,他把裴秀往罗小锦身前举过去:“我看你很想抱的样子。” 罗小锦立马转过头:“拿开!” 看似没有表情的秀儿,眼底泛出了少许难过。 “你就欠吧。”裴夏冷笑一声。 招呼下人带着裴秀离开,裴夏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所以呢,你这就查完了?” 罗小锦在掌圣宫,每七天只能休沐一次,闲着没事她也不可能来找裴夏。 “你家徐姑娘在书院清冷得很,拢共也查不到几个人,能费什么事。” 罗小锦说着,从怀里摸出几张迭好的纸扔了过去。 确实内容很少。 裴夏扫看了一遍,大部分都是和李二刘三“行侠仗义”,一小部分是在婉拒谢还的真情实意,剩下零碎的,就是些正常的师生交际。 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刘三的妹妹。 “这个叫刘思的……”裴夏举起纸,看向罗小锦,眼神示意她介绍一下。 罗小锦做事还是严谨的,对于纸上出现的人,她大都调查过背景:“是刘三的妹妹,他们私下相熟的称呼其为‘小四’,这位四姑娘据说身体虚弱,为了少走些路,就宿在书院学舍。” “她和徐赏心关系很好吗?”裴夏明知故问。 “对,他们家是外地行商,要说家境优渥,在书院也就算一般,这刘思身子虚,说话又带口音,自然被学生排挤欺负,有一回就让徐赏心撞见了,你们家姑娘在书院是什么德性,你也是知道的。” 大哥那性子,肯定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啊。 这个相遇过程,真要说起来,不难设计,只要弄清楚徐赏心的个性,再把自己弄得人厌狗嫌,挑个合适的时机出现在徐赏心面前就行。 裴夏看纸上清晰写着“月前送徐赏心药一副”,慢慢抬手揉了揉眉心。 罗小锦见他不说话,也不晓得是不是对自己不太满意,有些生硬地张了几次嘴,才开口道:“没查到你想要的?” 换之前,她才懒得问裴夏意见。 但现在,她有软肋了。 裴夏摇摇头:“不,挺细的,这都是你自己搜罗来的?” “不全是,有些人事背景,是从掌圣宫的卷宗里抄来的。” “掌圣宫卷宗?”裴夏有些意外,“我只听说虫鸟司是大翎的情报中枢,怎么掌圣宫也有如此细的卷宗室?” 罗小锦抬起剑鞘捋过自己长长的马尾,回眸看裴夏,终于是能给他个轻蔑的眼神了:“掌圣宫负责大翎江湖事务,本就需要情报线索,先皇崩后又负责北师城的安护,城中巨细自然得了如指掌。” 掌圣宫这势头,怎么听着不是很对啊。 裴夏不吭声,只是点头:“挺好,你这活儿干的也不错,辛苦了。” “辛苦就不必了,各取所需罢了。” 罗小锦从斜靠的梁柱上起身,靴子迈了一只过门槛,脚步又顿了顿。 马尾晃动,她回过头,眼睛却又不愿意看裴夏,只是轻声说:“谢谢你,愿意为秀儿安排蒙学。” 裴夏笑道:“前两天我救你性命,你都没有谢我。” 罗小锦自谑一笑:“我命贱,不值得谢,她不一样。” (本章完) 第37章 裴洗死的很复杂 第37章 裴洗死的很复杂 徐赏心回来的,要比预想的还早一些。 远处太阳挂了个边边,还没有完全沉下去,金红漫天。 府上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下人来询问裴夏,是在大堂就餐,还是送到内院去。 以前裴洗还在的时候,就很少在大堂吃饭。 主要府上人也少。 儿子在江湖流浪,养女早早嫁给了杨诩,只有很偶尔的,会招呼徐赏心一起用餐,不然都是送到院子里,草草吃过,还能多些时间处理公务。 裴夏想了想,让他们把菜端到了大堂来。 不必知会,徐赏心瞧见了,自然就明白裴夏这是要自己陪他吃饭。 也不换衣服了,把手洗洗,她拉开一张椅子就坐下来。 “今儿不去教坊了?”她说。 这听起来应该是一句讽刺揶揄。 但裴夏非常淡定:“去一次可以管好几天。” 徐赏心也没想到裴夏回答的这么平静,她卡了一会儿:“你、你还挺节制。” 裴夏点头:“主要是贵。” “……” 不行,看来所有试图对他脸皮进行的攻击,都很难奏效。 徐赏心放弃了,托着腮,摩挲起身前的小碗:“梨子和秀儿呢?” 裴秀是裴夏接回来的,陆梨是和徐赏心一起回来的。 但她们都没来。 裴夏解释:“她们开小灶。” 徐赏心歪过头,抬眼看裴夏,她已经意识到,裴夏是有话要和她说。 其实早该有这么一回了。 徐赏心拍拍胸脯,暗示自己不要紧张。 不要看这两天过得风平浪静,但现在裴府理当是多事之秋。 裴洗还没有下葬,丧事需要的筹备就很多了。 府上换了主人,像前天,裴夏连睡的地方都没有,吃穿用度,包括服侍的丫鬟,都需要安排。 尤其……还有自己和他的婚事。 裴夏虽然有时候是喜欢口胡,没皮没脸的时候浑像个纨绔。 但唯独对于两人之间的婚约,他始终没发表过意见,只是看行为,好像不太热切的样子。 徐赏心觉得,他可能就是不想娶自己的,只是知道一旦取消婚约,她在裴府便无法立足,尤其书院的学业也难以为继,所以才不声不响。 所以,这是要摊牌了吗? 徐赏心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话,你要不还是直说吧,我听着呢。” “哥啊,”裴夏拿起筷子,夹了半个鱼头给她,“先补补脑子。” 鱼头盖在饭上,眼睛紧盯着她:“呃……” 裴夏自己夹了另外半个鱼头:“补补脑子,我怕你有些事情记得不清楚。” 他一边掀开腮盖,一边问:“刘思,就是刘三那个妹妹,她上个月是不是给你送了一包药?” “是啊,”徐赏心点头,甚至不需如何回忆,“爹……老爷这几年病困缠身,精神一直不好,小四自己也是体虚久病,他们家不是外来的嘛,就说有个方子很好使,给我送了一包。” 裴夏捻了捻筷子:“你煎了?” “煎了。” “给我爹喝了?” “喝了啊。” 徐赏心顿了一顿,像是后知后觉终于从裴夏的语气中反应过来,她连忙摆手:“诶,我肯定是先自己煎服,替老爷试过药,才敢给他用的。” 裴洗是当朝宰相,既然身体不好,各方入嘴的物什肯定会严加把控。 就是徐赏心不试,也会另有人试药的。 裴夏重新垂下眼帘,低头扒了口饭。 徐赏心吃了没事,那裴洗吃了就一定也没事吗? 就算真是补药,也不见得就吃不死人吧? 老裴年老体衰,又有旧疾,虚不受补的可能是很大的。 裴夏想着,伸手捂向自己的腰,然后看向徐赏心:“我最近感觉有点亏,你那个药还有没有,我也吃点补补。” “你,那天不是睡的后街吗,怎么还亏上了?” “就是睡在后街,才亏,你不懂。” 徐赏心悻悻一笑:“那我也没办法,就一包,都一个多月了,早就没了……要不我明天再去找小四要一点?” “可别!” 裴洗都死了,唐突去索要,那不是摆明了告诉对方“我注意到你了”吗? 裴夏板起脸:“这种事不好外传,我也是要面子的。” 有点麻烦了。 你要说一包补药给裴洗补死了,这个推理好像说的通,可是关键的药没了,又如何求证呢? 裴夏捏着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徐赏心默默看着,忽然问道:“你该不会是觉得,老爷的死,有问题吧?” 当裴夏知道书院里有个人给徐赏心送了一包药,并且喂到了裴洗嘴里的时候,他下意识就会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但徐赏心不会,一个多月来,她从未想过小四的药会有问题。 因为她自己吃过,也因为宫里御医说的就是“突发旧疾”。 洛羡为了不引起骚乱,事先就杜绝了旁人的胡思乱想。 不过此时裴夏突然追问起她一个月前的煎的药,这还是让徐赏心警觉起来:“我应该,没和你说过小四的全名吧?” 裴夏捂着肾的手拿开了:“嗯,我托人查了查。” 徐赏心看着裴夏,小声问:“你怀疑她?” “没办法,一个多月前送来一包药,没多久老裴就死了,很难让人不怀疑。” 裴夏一边伸长了胳膊夹菜,一边说:“你平时和她相处,有没有觉察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比如宿舍里有没有串什么猛兽牙齿之类的装饰?” 那是翎国人对于北方夷族的刻板印象之一。 徐赏心摇头,她没有惊愕,也没有生气,只是很恳切表示:“小四不会的,她是很朴实,很善良的女孩。” “我也就是问问,”裴夏又开始笑起来,“别和她提起哦。” “……嗯。”徐赏心应的有些沉闷。 晚饭吃完,女孩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裴夏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擦嘴,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褪去。 是有点不对劲。 针对大翎国相,这样的刺杀不可能没有预案。 而给徐赏心送一包药,把裴洗补死,实在不像是个周密的计划。 这药很难顺利地送进裴洗嘴里。 北夷的谍子,总不能冒着暴露的风险,去搞概率杀吧? 除非有人帮他们。 要说相府上下,谁能有这个本事,一定把药喂进裴洗的嘴里…… 裴夏紧皱着眉头,看向刚才徐赏心坐的位置。 总不会,是我大哥吧? (本章完) 第38章 点化入行 第38章 点化入行 满打满算,裴夏认识徐赏心,其实只有三天。 三天,就要让人拍着胸脯给她打包票,似乎有点困难。 “你说,徐赏心,她有没有可能骗我?” 裴夏坐在小院的石桌前,轻声问。 “完全有可能!” 一个半大影子翻过围墙,“咚”一声掉进院子里。 陆梨拍拍身上的草叶子,走到桌边坐下,抬起头很嫌弃地看裴夏:“你真的太离谱了你知道吗?让我看孩子就算了,连老婆都要我看,我才多大,这像话吗?” 裴夏夹着烟,也不点,就在手指上翻来覆去地转。 片刻后,他摇头:“不对,徐赏心会骗我,但逻辑不会骗我。” “什么意思?” “她如果真和刺客是一伙的,那直接给裴洗喂毒药不就行了,喂什么补药?” “补药本来就她自己的说法,试药也是她自己讲的,说不定压根就没有这一节,再说了,喂毒药不是容易被查出来吗?” “那现在这冻血之状,就没被查出来?” 梨子小脸凝重地想了一下:“……也是哦。” 裴夏继续说:“既然已经确信能够毒杀,那为什么非要用血毒?冻血这种事,任哪个有见识的看过,都会联想到北境,这不是引火上身吗?” “那你觉得是?” 烟在桌上敲了敲,裴夏说:“反过来想,既然我没理由用血毒,而裴洗就死于血毒,那是不是说……人压根就不是我杀的?” 这推论看似合理。 但陆梨还是立马摇头:“你不是都已经排查过了吗?裴洗死前并没有接触过外人。” 是的,这也是裴夏为什么盯着刘思给徐赏心的药不放。 这是裴洗生前,唯一接触的外来物。 两个推论都说不通,总不能,真是有蠢贼吧? …… 裴夏来到北师城的第四天。 今天起来没什么破事,照旧去书院上班。 下午的武课也上的平平无奇,毕竟入行那点打基础的东西就还是老几样,说穿了就是多练。 他又不是城里宗门的教头,还得捏着藏着,今天教一点明天教一点。 也因此,他的学生更少了。 这是好事,省的到时候惹人眼红,又要伸手去打谁家的脸。 倒是谢公子,今天依旧来的很准时,听的很认真。 他甚至交了作业,仔细地演练了裴夏教授的刀剑法,各方面动作细节都很到位,看得出回家是有好好练的。 这让几天来一直自觉勤奋的徐赏心有些挫败。 “他毕竟血镇国的儿子,那帮兵家上阵杀敌,本来就很重技法,学的快也很正常。”裴夏如是说。 一直到下午,去接了陆梨和裴秀回家。 北师城的一天就差不多结束了。 这样安生的日子,裴夏一连过了七天。 五月的头一天,书院休沐。 趁着今天休息,裴夏准备让徐赏心闻风一下试试。 闻风嘛,就是入行,试着接触灵海。 这对资质的要求并不高,更多是测试其对灵力是否敏感,至于门槛一说,主要是侧重在点化人身上。 你需要有一个已入修行,且在灵力掌控上登堂入室的修行者,来帮你引导灵力入体,从而连接灵海。 这甚至不是一次性的,如果第一次点化失败了,可以后续再尝试。 一般来说,尝试的次数越多,与灵力的适性也会慢慢提高,最后总是能成的。 这门槛看着不高。 但实际上,一般的草头百姓,一辈子也不见得能遇着几个修行者。 更何况,你要是真点化个十次八次的,就是最后入了行,恐怕成就也很有限。 吐纳的灵力太少,终其一生都没能完成身体某一个部位的化幽锤锻,这种事在九州也屡见不鲜。 “其实吧,这事儿也看点化人的水平。” 裴夏拍拍大哥肩膀:“放轻松,你之前练剑,和法器接触比较多,一定程度上能帮你提高些成功的概率。” 徐赏心正襟危坐在院子中间的椅子上,抬头看裴夏:“提高多少?” “千分之一吧。” 徐赏心板着脸:“千分之一,那也太……” 话刚说到一半,裴夏抬起一指,就戳在了她的脑门上。 一点精纯的灵力渗过肌骨,直入徐赏心的经脉丹田。 这股灵力异常凝练,且活跃无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赏心甚至觉得,这玩意儿好像她在的经脉里打了个结…… 其实裴夏过往最强的时候,对于灵力的掌控也并非他所长。 这还是在卸去“武道”,移了“体魄”之后,从师娘那里学了素师手段,慢慢才开始纯熟起来。 尤其因为祸彘的原因,他不好晋入第五境素师,就只能在四境操弄灵力这一块狠下功夫。 只说这一点,在整个微山也只有师娘还能胜他一筹。 随着灵力入体,徐赏心慢慢开始感受到一种别样的触感,本该空无一物的身前,好像吹起了微风。 渐渐地,清风开始越来越“重”,这种无形之物像是慢慢有了形状,贴合在她的身旁,亲昵且柔和。 “睁眼看看?” 耳边传来裴夏的声音,她睁开眼,眼中所见不是相府内的景色,而是一片晶莹的玉色湖泊。 “有……湖。”她说。 裴夏点点头,收回了手指。 一切的异样便也瞬间消弭。 徐赏心骤然回神,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刚才那是?” “是灵海,”裴夏拍拍手掌,走到一旁端起茶壶,“每个人因为资质不同,所见的灵海也有所区别,低微者闻风,高绝者观海,你能见到湖泊,说明资质不错。” 当然,资质归资质,这并不决定最终的成就。 徐赏心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我这就算是入行了?” “昂,回头我再教你每日吐纳,还有灵力锤锻筋骨的方法,想要化幽健全,就需要些水磨功夫了。” “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体魄修行应与灵力无关吗?” “修体魄确实是的,”裴夏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这其中的区别,只能简单表示,“但你修的不是十二境武道吗?” 徐赏心听他话里的意思:“怎么,难道你修的不是?” 感受着身体里的罡气,裴夏笑道:“以前不是,现在是了。” 点化一次就能入行,徐赏心的资质确实还不错,就是入门有些晚了,想要有所成就,恐怕得好生苦练。 说到苦练,总感觉和北师城,和相府都不太搭。 不过话又说回来,徐赏心习武,本质上就像是她读书一样,秉持的是多学一样算一样,至于勤奋,只是她为人如此而已。 她读书不为科考,想来习武也不为杀人。 这点不像裴夏,倒更像大师兄。 (本章完) 第39章 包罗万法 第39章 包罗万法 徐赏心很快就回自己住处了,入行之后,关于接触灵力,以及体内的诸般改变,都还需要她自己慢慢体悟。 裴夏把椅子拖到墙角,喊了一声:“别藏了。” 院门外,转出一个黑衫人影。 罗小锦对于裴夏能发现自己也不意外,不过嘴上还是要占点便宜:“你们相府的护卫也一般嘛,我直入进来也没人发现。” “呵,”裴夏冷笑。 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叶卢在盯着她。 不过,这也不能算罗小锦差,相反,倒更像是叶卢有点太强了。 毕竟,这两人都是炼鼎境。 “找我有事?”裴夏问她。 “没什么,我来看秀儿,听说你在给徐赏心点化,想过来看看你笑话。” 她伸头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这是已经失败了?” 点化他人,对修士的要求很高,罗小锦知道裴夏不一般,但真说起来,也就是个三加四,她觉得失败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裴夏懒得理她。 罗小锦就觉得他是默认了,拄着剑说道:“好说也是相府,徐姑娘真要修行,怎么不去找我们掌圣宫,起码点化闻风,教授化幽,练到个振罡境应该不愁。” “掌圣宫,是那个天识输振罡的掌圣宫吗?” 罗小锦眼角跳了一下,她倒不生气。 只是提及此事,又让她回想起了那夜张果汉的惨状:“哼,我看你八成还是凭靠了那个什么祸彘吧?” 张果汉那夜呼喊祸彘,多半是让罗小锦听去了。 不过回到北师城这么久,掌圣宫也没有找来,可见罗小锦并没有上报,或者,至少没有把裴夏和祸彘打包上报。 裴夏清楚这点,否则也不会答应罗小锦去帮裴秀。 他笑笑:“怎么,小小一颗祸彘,你们掌圣宫是没有吗?” “掌圣宫是大翎国宗,包罗万法,何须用你这种旁门左道。” “哦,包罗万法,好厉害哦……” 这句,不全算是奚落。 翎是九州最庞大的帝国,作为护国宗门,掌圣宫的资源也的确远非寻常宗门能够比拟。 上次从罗小锦那里就听过,掌圣宫对北师城,甚至有近乎虫鸟司一般的情报卷宗,说是不在朝堂,但职能之重,已经足够让人忌惮。 而要说到修行层面,从市井拳脚到九州绝学,也堪称无所不有。 就好比罗小锦。 她和徐赏心有些类似,入门修行都晚,却能在短短几年内后来居上,年纪轻轻就成了炼鼎境的高手。 要知道,在外,许多宗门世家的弟子从小培养,也未见得能突破振罡,铸成内鼎。 诚然,罗小锦自己狠也是一方面,她修习的血炼之法虽能速成,却极为痛苦,都不说修行过程,就光是与人交手时所要承担的痛楚就不亚于遭受重创…… ……等等。 裴夏看着罗小锦,忽然怔住了。 掌圣宫,包罗万法。 原来,是这样吗? 罗小锦看裴夏说着说着就不吭声,然后快走几步越过她,径直就往府外而去,一边跑一边喊着:“叶卢,给我备马,我要进宫!” …… 洛羡昨天忙到很晚,今天起来还觉得脖子有些酸疼。 站到鸾云宫的露台边,望着渺渺云雾,就想今天要不要干脆歇息一日,就先不理政务了。 很遗憾,没多久内侍就把今天的奏本送了上来——她毕竟是公主,不好主持朝会,所需政务,要么在鸾云宫开个小会,要么就是一筐接一筐的奏本。 裴洗在时,还能帮她分担许多,现在一股脑全压在她肩膀上了。 望着一摞的本子,今日歇息的打算又再次烟消云散。 这要是今天不处理了,明天可怎么忙得过来? 揉了揉酸疼的脖颈,洛羡正要坐回到那个让人头秃的软榻上,门外又小跑来一个宫女:“殿下,隋白衣有近侍到。” 刚要召,又来一个通传:“殿下,晁司主来了。” 洛羡哑然摇头:“真会挑时候,算了,让他们一起进来吧。” 鸾云宫的大门足够宽,可以让两个人并排进来。 晁错看着自己手边这个面相凉薄的青年,而对方也在看着他。 一直走到长公主阶下,他们才各自转过头行礼。 “有事说事,隋宫这边先吧。” 洛羡唤了一声,随手就扯过一张奏本,打开瞄了两眼,小声嘀咕:“怎么又是乐扬水患,这本子我前几天是不是看过?” 隋知我那个弟子听不清公主在嘀咕什么,却牢记着师父的嘱托,把原本弯折的腰稍稍挺直了些,才开口说道:“殿下,隋白衣近日在校点我掌圣宫内城守护,有意循军防厚薄重新安排修士,奈何宫里卷宗有所缺漏,所以遣弟子前来,想讨一分内城的军防图。” 站在旁边的晁错都听愣了。 司主斜眼瞄了一下身旁的崽子,然后抬眉看向洛羡。 洛羡还在审这份好似穿越过来的奏本,口中随意地说着:“哦,军防图是吧,行啊,我回头让羽翎军送一份过去。” 果然,师父的嘱托不会错。 那青年弟子的腰背又抬高了几分,甚至隐隐要把胸膛挺起来,他两手一拜:“殿下英明,弟子告退。” 晁错捉手搁在肚子上,拧着上半身,一直望着那年轻人退出鸾云宫,才收回视线。 他啧啧有声地说道:“隋知我怎么越来越像个傻子?” 洛羡掩嘴笑了一下:“他呀,是有意作势,掌圣宫十二个白衣,现在八个都是我的人,他要是不显得强势些,如何能护住自己在宗门里那点权威?他那人就这样,没那个命,还要摆那个谱。” 也不知道还能蹦跶多久。 晁错想着,顺嘴就是一问:“那,那个小裴,我看他好几天了,怎么也没动静呢?不会是查不下去了吧?” “裴夏?” 洛羡这几天焦头烂额,也没怎么特别关注他。 不过晁错提起来了,她仍旧非常松弛地摆摆手:“你何苦整天盯着他?” 晁错又把手笼了起来,拉着一张老脸,没什么表情:“我是看你跟他太好了,怕你枉信了他,误事……不是我说,那小子就算真是个混江湖的好手,那机灵劲不见得就能用来查案。” “哎呀,不看了不看了,脖子疼。” 晁错这边刚说完,洛羡就叫嚷着往软榻上一趴,把脸蒙在软软的枕布里,闷声道:“他要是真会查案,我还不敢用他呢。” (本章完) 第40章 真相 第40章 真相 “再说,”洛羡歪头,凌乱的发丝遮住面庞,“我信的也不是他。” 晁错感觉她在哄自己,低着嗓音说:“我听说你们十年前就认识,关系很好。” “你也说了,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捋了捋面上的头发,洛羡慢慢从榻上爬起来,贴着背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躺下,正准备开口再说什么。 门外又是一个侍女小跑进来:“殿下,相府裴公子求见。” 洛羡和晁错对视了一眼。 “你看,这不是来了。”公主殿下招招手,“唤。” 晁错挪着脚,往边上站了站,说道:“我看,他最多就想到下毒。” “晁司主有点太磕碜人了,肯定要更深些。” 洛羡坐正了身子,又整理了一下仪容:“说不定就一步到位了呢。” 裴夏来了。 进门就缩着肩膀:“山上挺冷啊。” 洛羡立马抬手,从榻上取了自己的绒披,光着小脚跑下来,亲自给她小裴公子披上。 两眼含笑,弯弯像个月牙:“许久也不来找我,想是案子有头绪了?” 裴夏没吭声,看了一眼边上的晁错。 晁司主向他点点头。 “这位是虫鸟司左司主晁大人,”洛羡介绍道,“不用避他,但说无妨。” 虫鸟司司主,情报头子? 也好,是他该听的话题。 裴夏紧了紧身上的绒披:“之前不是说,敌在江潮书院吗?” “是啊,你查出什么来了?” “查到有人通过徐赏心给我爹喂了一副药。” 裴夏说完,晁大人就默不作声地转过了头去。 洛羡倒是神色无碍,接着问:“什么药?” “说是补药,徐赏心自己还试过了。” “哦~”洛羡点点头,然后眼神期待地看着他,“裴相旧疾颇多,虚不受补,未必能用啊。” “我觉得也是,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补死的?” “……”洛羡表情微妙地舒展了一下眉眼,同时不着痕迹地扫向一旁的晁错,“啊,这个,我觉得,不太可能吧?” 晁司主应该是感受到了洛羡的视线,及时“昂”了一声:“那什么,相府之前一直配有大夫的,御医,应不至于。” “不至于?” “不至于。” 裴夏深吸一口气:“那,就只能是掌圣宫了。” 晁错面皮不动,只是把目光往地上垂了垂:“掌圣宫是我大翎护国宗门,裴公子话可不能乱说啊,要……咳,合理。” 晁错还有点矜持。 洛羡已经喜上眉梢:“说说,你什么想法,说说。” “虾儿之所以会怀疑是北人的谍子所为,原因无非是裴洗的冻血之症,这是北境惯用的法门,也由此,殿下查到了江潮书院。” “我确实在江潮书院了解到,有人通过徐赏心给老裴送了一副药,但既然是药杀,那何必用血毒,额外暴露自己?” “换言之,以冻血之法杀人,恰恰证明了这件事并非北人所为。” 裴夏说完,看向晁错。 晁司主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精简点评:“不太严谨。” 裴夏点头:“的确,毕竟合理的推测往往不及事实来的荒谬。” “嗯,嗯嗯嗯~”长公主一脸好像理解了的样子,“所以,北夷的嫌疑淡了,但冻血杀人又是事实,你才会怀疑到同样藏有血修之法的掌圣宫?” “对吗?” “不太对。” 洛羡摇头:“你也知道,裴洗死前从未接触过外人,掌圣宫要怎么下手?” 这的确是个问题。 裴夏的解释是:“他们是死后动的手。” “死后?” “殿下还记得,你是何时听闻裴洗有冻血症状的?” “我听闻裴相死讯,赶到相府时,由御医告知。” “是您先到的,还是掌圣宫先到的?” “当然是掌圣宫,他们负责内城权贵之安危,国相身死,他们的修行者会第一时间到场。” 洛羡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裴夏点头:“对,他们到的时候,我父亲应该还没有死。” 裴洗自从身亡开始,遗体一直由掌圣宫看护,后来为了等裴夏,更是交由厄葵以掌圣宫法器护持。 他们想要在死亡时间上做手脚,太容易了。 这样一来,掌圣宫就能营造出“裴洗死前未与外人接触”的假象,从而将自己从嫌疑中摘出去。 一旦掌圣宫没有可能行凶,那么“冻血之死”,就能精准地指向北夷。 翎与北夷打生打死,早已是世仇,他们谋杀裴相,实在是太顺理成章了。 鸾云宫一时安静下来。 晁错无声片刻,问了一句:“动机呢?” “动机,我只能猜,毕竟朝堂上这些事,我不了解,”裴夏看向洛羡,“我听说掌圣宫不在朝中任职,却兼领城中机要、安防,且扩张日剧,有几位白衣甚至自恃权重,有凌驾在律法、乃至皇亲之上的势头,不知真假?” 洛羡没有掩饰什么:“是有。” “他们已经位高权重,如果还想更进一步,想来只能是从山腰,到山顶了。” 裴夏回过头,顺着鸾云宫的宫门,望向云雾缭绕的北端:“如果他们这次成功,以北夷杀死国相结案,那么势必大翎境内,百姓激愤,到时从中挑拨,或能掀起大战,而一旦战事不利,则国家动荡,皇室威严受损,到那时……” “啊嗯!”晁错重重哼了一声,打断了裴夏。 裴夏也适时闭嘴,没有接着往下说。 若真是掌圣宫谋杀国相,那这就是惊天重案,不知道要波及多少人。 洛羡脸上也难得凝重起来,她思索片刻,沉声问裴夏:“有证据吗?” “物证,估计很难了,殿下可以试试审出几个人证来。” 裴夏说着,看向晁错:“晁司主应该是此道高手。” 晁错的脸上仍旧看不出情绪,他思索着说:“相府御医或许是个突破口。” 洛羡也长出了一口气。 她拉起裴夏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辛苦你了,如果证据确凿,你便是大功一件,少不了你的封赏,至于掌圣宫……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裴夏也觉得,胸中像是散了一口郁积的浊气。 不管怎么说,裴洗是他如今生物意义上的父亲,能够帮他找出真凶,也算是了结了裴夏自己的一个心结。 抱了个拳,裴夏难得郑重:“那就交给殿下了。” 洛羡满面肃然,目送着裴夏的身影离开鸾云宫。 随后,她的嘴角便越来越难压制。 并最终爆发出极不符合她身份的爽朗大笑。 她笑的前仰后合,手指着裴夏离开的方向,对晁错说:“我说什么来着,他太棒了!” 严格如晁错,也对裴夏的表现感到满意。 他不禁问:“都十年了,你对他的能力判断,倒是精准。” “我到哪里精准去,是另有人指名要他来做的。” 长公主笑够了,抹了眼角的眼泪:“我之前派到掌圣宫的那个,那个谁?” “谁?” “那个秦货。” “罗小锦?” “对,就她吧,你去召她过来,就说她家小姐,有个事情要……呃,要求求她。” 晁错点点头。 长公主最会求人了。 从动机,到实施,到如何隐藏自己的嫌疑,将目标转移到别处,掌圣宫这一连串的谋杀行迹,严丝合缝。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证据。 好在,对长公主来说,这是可以不遗憾的。 想要票子,谢谢。 (本章完) 第41章 不太对 第41章 不太对 内城,将军府上。 谢还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重又拿起手边的剑,走下院落开始演练裴夏教授的那套刀剑法。 他出生武将门第,自幼习武,二十出头已经有振罡境的修为,若是放在北师城那些宗门里,足称一句少年天才。 尤其从小耳濡目染,又有家将比练,总觉得临阵交手,自己还要比旁人更强一些。 但最近,他的这种自信慢慢开始淡化下来。 持剑,刺、削、劈、斜、挑……裴夏教给他的这套刀剑法,看似平平无奇,早先习练至纯熟时,他只觉得不过如此,甚至一度都不想再练了。 可当他耐着性子,剑出百遍之后,却越发觉得这套技法的艰深可怕。 剑嘛,三尺利刃,人手也不过五指,操弄变化终归是有术数之极限的。 而裴夏的刀剑法,却仿佛这漫天剑术收拢归根的基底。 这有点像是年少时父亲教的军中刀术,从基本功,演化成诸般的搏杀技法。 只是裴夏这个,要更精简,也更艰深。 像这样的筑基之法,放在哪家宗门都可说是立身之本。 但那个人,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在书院武场上,无偿教给了所有人。 平心而论,换是谢还自己,怕是没法这么大度。 一念及此,又生出些许的挫败感,注意力未能集中,手中长剑便颤了剑尖。 “啧。” 屋舍木栏那边传来一声咂嘴的声响。 谢还收起剑,转头看到一个留着短胡的中年人正端着茶杯在摇头:“心不静的时候不要练武,打小我就和你说过,不对不如不练,越练越错。” 面对斥责,谢还不敢反驳,只能垂下剑尖,应声:“父亲教训的是。” 谢卒,当今大翎最有权势的武官,也是北师城明面数来最强的修行者,四境的兵家。 很多人想到这位一生纵横疆场的大将,总会不自觉地将他想成一个魁梧有力的大汉。 但实际上,谢卒并不高,比起他身形挺拔的三个儿子,他差不多要矮上一个头。 体格也不宽硕,只能算是精壮。 平日在家他只穿单薄宽松的布衣,甚至会显得有些瘦小。 “不过,你这演剑倒是精髓,何处学来的?” 谢还垂首:“书院。” “不可能,”谢卒想都没想,“北师城这几个宗门,哗众取宠赚赚钱他们在行,要说修行之法,一个个脚不沾地里胡哨,像这样朴实有用的技法,他们总结不出来。” “真是书院,是新来的武课老师教授的,叫裴夏,”谢还说到这里,抿了抿嘴,还是多说了一句,“就是裴相的儿子,前些时候刚回北师城的那个。” 父亲对自己并不看重,谢还清楚,说破裴夏身份,又好像自己输了别家一筹。 但谢还这人就是板正,他可以不喜欢裴夏,但输就输,没什么羞于启齿的。 谢卒端着茶杯,脸上的神情显示,他好像还是有点不相信。 “那裴夏的娃儿,与你差不多年纪吧?” “要小个一两岁吧。” “我记得,他出走也就十年?” “是。” 十年,不太够吧。 正因为是谢卒,他一刀一枪自己拼出来的赫赫威名,所以他更清楚,这朴实的刀剑演法背后,很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味。 看父亲好像对裴夏很感兴趣的样子,谢还斟酌一下,说道:“今日书院休沐,不然明天父亲也一同去书院看看?” 谢卒摆摆手,然后把手里的茶放在了栏杆上:“水我放这儿,回来再喝。” 说完,这位兵家的血镇国就提着自己的衣摆,扒上院墙跳了出去,远远传回来一句:“我去找这个小裴量量手。” …… 小裴不想量手,他觉得不太对。 自打从宫里回来,他就坐在府门外的长阶上,低着脑袋想事情。 徐赏心就站在他边上。 关于裴洗的事,裴夏已经和大哥说过了。 徐赏心把裴洗视若生父,对于他身死的真相,裴夏觉得是有必要和徐赏心说清的。 这直接导致了徐赏心也开始不知止境的沉默。 旧疾身死,这是命数,虽然令人难过,但也只能生者坚强。 可谋杀带来的,就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了。 徐赏心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心中那些翻涌的复杂想法平静下来,她低头看了一眼坐在台阶上的裴夏:“长公主说了会严惩凶手的,是吗?” “对,她说了。” 裴夏揉了揉眉心。 “呼……”徐赏心连着点了好几下头,“这次多亏你了。” “多亏我什么?” “多亏你破了案,死后杀人,确实想不到。” 这话,让裴夏原本紧皱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为什么想不到?” 徐赏心不明就里地看着他:“这有什么为什么,想不到就是想不到啊。” “不,这本质上就是逻辑推理,从一种可能推算到另一种可能,如果有什么会被人忽略,那一定是存在某种障眼法或者误区。” “冻血之法,本身就能够极大地缩小怀疑范围,而几乎所有知情者都觉得是北夷,而不是掌圣宫,无非是因为掌圣宫的身份形成了天然的掩护。” “不是他们死后杀人的手法有多么高妙,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促成了他们的手法。” “我是外人,我多年不曾回北师城,我对掌圣宫没有滤镜,所以当我觉得北夷的嫌疑变小时,就会很自然地转向,并尝试破解掌圣宫的不在场证明,而非钻牛角尖一样去死磕北夷犯案。” 裴夏说的很快,他的语速根本就不是说给旁人听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试图解释心中的疑惑。 徐赏心只能弱弱地问:“什么是……滤镜?” “但是。” 裴夏顿住了,他抬头看向徐赏心,很快,目光又越过她的肩头,望向直入云霄的洛神峰。 “但是长公主,她对掌圣宫,真的会有根深蒂固的信任吗?如果条件允许,她真的不会怀疑掌圣宫吗?” 掌圣宫举止越界,洛羡一定是清楚的,作为上位者,她不可能不提防掌圣宫。 “如果她会,那满朝文武,轮得到我来做这个逻辑游戏吗?” 现实不是小说,哪里钻一个无名小卒出来,仅凭着一点机灵,就能让大人物们委以重任? 别的不说,晁错,虫鸟司左司主,情报头子,他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又怎么可能是蠢货? 何止顺理成章的推理,在侦案缉凶上,他更要胜裴夏数筹才对! (本章完) 第42章 都是假的 第42章 都是假的 换个角度,以当下这个结果而言,裴夏破案,和晁错破案,会有什么区别? 其实无非是身份之别。 长公主忌惮掌圣宫,晁错又是洛羡的人,如果由他查出这样一件惊天大案,偏偏还没有决定性的物证。 满朝朱紫实在很难不怀疑内有乾坤。 但裴夏来查,就正正好好。 他是死去国相的儿子,离开北师城又已有十年之久,属于是为父报仇,一片赤子之心,任谁也多嘴不得。 所以,用我,是因为这个结果,晁错不好承担。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是什么?” 裴夏看着徐赏心。 徐赏心没有答,她知道裴夏并不是在问她。 裴夏确实没有问她,他摸着下巴嘀咕:“所以,洛羡是在裴洗死后,意识到了掌圣宫的所作所为,顺水推舟?” 可洛羡的所为,实在不像是建立在旁人行凶之上的临时起意。 光是召回裴夏,来去就用了一个月呢。 而且掌圣宫行凶之事,不审不会有证,一个无证的结果,她又是怎么敢确信到放手让裴夏去查的? 长公主对自己显然有所隐瞒。 裴夏想到了那天推论书院下毒之事的时候,他问过自己一个问题:徐赏心会不会骗他? 是有可能的。 洛羡呢?洛羡会不会骗他? 虾儿虾儿,喊起来是很亲昵,可那毕竟是十年前的交情,尤其在裴夏的记忆里,两人的交往更是远谈不上密切。 徐赏心姑且还只是相府一个没过门的儿媳,是穷苦出身,也许没那么多心机。 但洛羡,那可是帝王家的女儿。 有没有可能,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的有意谋划,就是要借裴洗的死,重创掌圣宫? 想到这一节的时候,裴夏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 并非出于什么对权威的敬重和畏惧,他只是觉得,牺牲一个治国能相的性命去做这种布局,实在是舍本逐末,蠢不可言。 是的,为了针对掌圣宫,去杀掉裴洗,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是不是说…… 天色转暗,裴夏坐在门口,慢慢停止了自言自语,转而开始沉默起来。 徐赏心是疑惑的,但她没有执着去理解裴夏在想什么,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直到裴夏的碎碎念慢慢平息,她探头看他:“要不,先吃饭?” 裴夏抹了一把脸:“也行,补点。” 这几天来,徐赏心还是第一次见裴夏如此困扰。 女孩感觉,自己应该是发现了裴夏继“不吃亏”之后的另一个特质。 他不爱钻牛角尖,如果真想不通,他也可以先吃饭。 “那我去厨房看看。”徐赏心说。 裴夏就站在门口,看徐赏心的身影转过庭院的拐角。 然后脸色慢慢开始沉凝。 他迈开步子,独自一人走过前庭,走过正堂,走过廊桥。 穿过假山和园林,他远远望了一眼相府后的那片湖泊。 临湖水居安静地卧在湖畔。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像刚回相府的时候一样,裴夏向着水居走去。 这一次,没有人拦他。 这反而让裴夏攥紧了手掌。 水居大门敞开,棺椁安静地停在中央。 裴夏没有看到那个发分黑白的绿衣厄葵。 在靠水的露台上,只有一个穿着灰蓝长衫的人影,手里提着一个酒壶,一动不动地在看湖水。 这人非常瘦,衣衫穿在身上好像罩着一副骨架,他露出衣袖的手腕窄细得可怕,提起酒壶时,都好似随时会断掉。 听到动静,他撇过头,露出一张须发稀疏的面孔。 他敞着前襟,胸前的皮肤勒出清晰可数的肋骨,湖风徐来,拂动他干枯单薄的发丝,起起落落。 望着裴夏,他举了举手里的酒:“来坐吧。” 裴夏深吸了一口气。 这应该是他自离开微山,回到北师城以来,真正感觉到“紧张”的一次。 走过那停尸的棺椁,四角上原本飞旋的法器已经不见了,空无一人的棺材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想到是一码事。 见到是另一码事。 他走到老人身旁,不敢落座。 “我知道你进了宫,猜想也该差不多了。”老人声音微哑。 洛羡不可能为了栽赃掌圣宫,去杀死裴洗。 但如果跳出局中人的思维,重新俯瞰这个计划,裴洗真的必须死吗? 洛羡可以骗他。 这就意味着“敌在书院”可以是假的,“冻血之法”可以是假的,就连“裴洗死了”,也可以是假的。 只要能骗到,就完全不影响裴夏做出她需要的判断。 “千里召我,半个月的路程就足够我自己把惊疑消磨殆尽,相府一地鸡毛凌乱衰败都在助成一个事实,而所谓维护遗体的法器,则根本是为了遮掩气息。” 裴夏长出一口气:“只需要很少的几个人,御医,厄葵,就足够把局支起来,这根本就是一个把戏,是长公主打压异己,控制掌圣宫的手段,对吗?” 裴夏得到的答案已经足够让人惊愕了。 但老人就是能轻描淡写地摇头:“只对了一点点。” 裴夏皱眉看他,这位大翎王朝的一人之下缓缓开口:“比方说,你。” 老人翻动干瘪的眼皮,用一双格外凸出的眼睛向上看他:“洛羡为什么非得用你?” 这个问题,裴夏问过自己,他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他是裴洗的儿子,他查出来的案情更有说服力。 但老人只摇头:“那为什么不用徐赏心?” 街头收养,视如己出,书院学子,为父雪仇。 至于会否缺一点聪明才智,也大可以派个谁暗中点拨一下。 是说的通,比起费大力气,用一个月的时间喊一个离家游子,显然更靠谱。 裴夏点头:“所以,为什么?” “因为是我要求的。” 这确实不是裴夏能想得到的。 联想到洛羡当时说的,事后必有封赏,裴夏哑然失笑:“原来是给自己儿子的官道铺路呢。” 回答他的,却是老人的又一次反问:“是吗?” 两个姓裴的男人目光对视,时隔多年,裴夏再一次从裴洗的眼中看到了那种深邃与冷漠。 湖水轻轻拍打着水居的露台,在仅有两人的湖畔,裴洗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问道: “你是我儿子吗?” (本章完) 第43章 真是让人头秃 第43章 真是让人头秃 死一样的寂静流淌在水居湖畔。 十年前,裴夏出走,就是因为他知晓裴洗眼光毒辣,手腕决绝。 以他一个刚刚穿越的毛头小子,实在不是对手,只能走为上策。 没想到,过了十年,他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 裴夏没有试图狡辩,他看着裴洗的眼睛:“所以,你套路我回来,是准备用个什么手段弄死我?” 裴洗晃过头,看着手里的酒壶:“……我儿子,是因你而死吗?” “是意外,你自己应该知道。” “那弄死你,他能活过来吗?” “……不能。” 老头非常吃力提起酒壶,慢吞吞地抿了一点,也许是因为辛辣,他表情狰狞了一下。 咽酒入喉,他缓缓说道:“如果你不愿去查我的死因,那你就会死。” 裴洗是这么定的,生死之别,他给出的界限是伦常。 旧父已死,仍愿意为亡父尽心力,那就说明这个占据了自己儿子身体的,姑且还算是人。 “你是人不是邪魔,至于夏儿,死都死了,躯壳留于有用之人,也没什么不好。”老人如是说。 这就是裴洗。 哪怕他骨瘦如柴,看上去行将就木,提一个酒壶都嫌费劲。 可三言两语,就足够让人遍体生寒。 裴夏平复好心境:“所以,你点名要我来做,就是为了顺势验我?” 裴洗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道:“我虽未死,也时日无多,念想不剩几个,了一算一。” 好,这姑且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会是裴夏。 “那,长公主又为什么要我从书院查起?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掌圣宫谋杀这一层,所有的过程中并不需要所谓投毒的帮助。 这么说吧,裴夏考虑了书院投毒的方式和条件,以及最终得出“如果能成,反而不会用血毒”的结论,看似是帮助他将目光锁定在了另一个具备冻血之能的目标上。 但其实,如果没有长公主一开始的诱导,那些关于书院和谍子的引向,裴夏说不定反而会更早注意到掌圣宫。 毕竟罗小锦就是血修,她是和裴夏一起回的北师城。 过程中没有察觉,但此刻复盘,裴夏怎么都想不明白洛羡为什么要脱裤子放屁。 对此,裴洗仍旧拍了拍自己身边:“坐下说。” 裴夏只能在他身旁的露台地板上坐下。 离湖水近了,能感觉到些微的凉意。 他看了一眼裴洗敞开的前襟和根骨分明的胸膛,叹了口气:“你这身体,真不该受潮凉的。” 裴洗勾起嘴角:“怎么,这是要跟我说软话攀交情了?” “敬老弱罢了,别自作多情。” 裴洗掂起酒壶,擦着露台的地板滑过,敲了敲裴夏膝盖。 裴夏看他一眼,拿起酒饮了一口。 味道很怪,可能是裴洗喝过的原因,有股子老朽的臭味。 但过了舌尖,酒液入喉,却又爆发出极劲的凛冽,一股气机下入丹田,上贯天灵,让裴夏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这可不是那天厄葵喝的北师绵酒。 裴夏惊异地看向老头:“这什么东西?” “一壶老酒罢了。” 湖面倒映着零碎的光,可映到老人眼里,就好像被全数湮灭了一样。 裴洗嗓音微哑:“你会觉得洛羡要你去查书院是多此一举,就证明,你的确不适合朝堂,你太单纯了。” 裴夏表情扭曲:“我单纯?” “你觉得自己破解了我的死,前后读出了三层叙事,便是绝顶的聪明?” 裴洗摇头,然后伸出手,探到裴夏手中的酒壶口,沾了一点酒水,慢慢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这是投毒。” 说完,他手指抬高了些,凌空虚画了一个圈:“这是谋杀。” 然后再抬高些,又画一个:“这是假死。” 不错,这就是裴夏得出的三层叙事。 其中第一层投毒,非常粗陋,处处都是破绽。 而第二层谋杀,则颇为精巧,在这一层中,掌圣宫的动机、手法、遮掩,一应俱全,所有凶手需要的标签尽皆打齐。 尤其,实际上掌圣宫什么都没有做,这是一个完全凭借语言引导、情报拼凑、和环境影响搭建起来的空中楼阁。 到第三层,见证了裴洗的假死,裴夏认为这个局应该已经被他认知透彻了。 “所以你是个外行。” 裴洗看向他,然后缓缓垂下手,在第一个圈的旁边,又画了另一个圈,从中穿过。 用计不在一处,方圆不止掌间。 裴洗重新仰躺起枯瘦的身体,说道:“江湖修士餐风露宿,却自由自在,朝堂官员食禄受衣,却为帝王狗,天下熙熙攘攘,总有利害苟且,但掌圣宫呢?” 掌圣宫是大翎护国宗门,十二白衣地位尊崇,其威权势力极为庞大,尤其在北师城,几乎不亚于任何一个实权部门。 但同时,他们又自称“不干涉朝政”,不接受朝堂的封赏任命,诩为“江湖人士”“修行宗门”,听调不听宣。 掌圣宫确实是一个上位者无法容忍的存在。 裴洗问道:“现在,洛羡有了绝佳的理由和借口,你觉得,她会把掌圣宫连根拔除吗?” 裴夏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且不说阻力如何,就是真能做到,如此大的干系,势必伤筋动骨,况且掌圣宫虽然尾大不掉,但客观来看,它除了威胁皇权之外,发挥的大多是正面作用,取缔……应该不会。” “那换做是你,你觉得怎么惩处比较合适?” “既然是为了巩固权力,那想来会以此为把柄,削弱掌圣宫中不服皇室的实权角色。” “把柄,说的不错。” 对,这件事要做,大概率是暗地里做。 谋杀国相,绝对是足以震惊大翎上下所有人的巨案,如果犯案者是护国大宗掌圣宫,则影响更不可估量。 没有人能承担这样的罪责,这件事大概率会由洛羡主导,以权柄交易结束。 裴洗适时地伸手,在最初的那个圈上点了点:“那么,现在要由谁来为宰相的死负责呢?” 裴夏慢慢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个错漏百出的假设。 但却是一个大翎百姓最愿意、甚至最希望接受的答案——残忍野蛮的北夷谍子,杀死了他们敬爱的国相裴洗。 (本章完) 第44章 你可自抉 第44章 你可自抉 “不,不不不不,没道理!”裴夏面色沉重,接连摇头。 “多此一举,完全是多此一举。” “不是已经有现成的解释了吗?你是旧疾复发而死。” “这个解释大家一样能接受,没人会觉得不对!” “洛羡得到了她想要的,事情就此平息,有什么不好?” 裴夏知道自己为什么急迫。 因为如果要坐实第一层叙事,那么有一个人就会被无端牵连。 徐赏心,她必须得是北夷的同谋才行。 老头的手慢慢移到了边上那个额外的圈:“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了吗?” 裴夏向洛羡解释掌圣宫谋杀时,晁错曾问过他,说掌圣宫的动机是什么? 当时裴夏的回答中有一句说的是:以北夷杀死国相结案,那么势必大翎境内,百姓激愤,到时从中挑拨,或能掀起大战。 他看着裴洗枯瘦指尖上那个圆:“北伐。” 所以,洛羡绝不会允许裴洗的死以“旧疾”告终。 她先要挖空掌圣宫。 还要借此兵出铁泉关! 裴夏沉默片刻,抬头看向裴洗,他还有一个疑问:“打得过吗?” 这是个很尴尬的问题。 因为裴夏在阐述掌圣宫动机时,末尾所说的,便是“战事不利,皇室威严受损”。 作为一介江湖人,裴夏对于大翎和北夷的国力军力,并不如何了解。 但从民间流传的北方战况来看,翎国并不占优。 就好比这几年声名赫赫的萧王,他的战阵胜绩大多是在铁泉关打的防守反击。 就这,还是近些年才开始传回的好消息,若更早时,幽州刚刚失陷那几年,北境战事之窘迫,就连铁泉关都一度沦陷。 都说裴洗这数年治国有方,大翎国力恢复的很迅速,但真要北伐,未见得有多少胜算。 再者,既然国内局势稳定向好,静坐战争对我有利,那又何必贸然出兵? 裴洗面色不变,他对于裴夏会有这样的问题并不意外。 “小局你尚且看不透,大局又怎么能望的明白,想要知道洛羡为什么这么做,你得……” 老人攥住自己的衣袖,然后挥手,将地上酒画的圆圈全部扫去:“跳出来看。” 地上已经空无一物,裴夏只能问:“看什么?” “看洛羡啊。” 有一个细节,在裴洗口中,他对洛羡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 似乎并不敬重。 “洛羡是什么人?”他问。 裴夏理所当然:“是长公主啊。” “对,她是长公主,”裴洗这不能叫解惑,应该叫提醒,“……她不是皇帝。” 先帝驾崩,临终托孤于裴洗和谢卒,两人一文一武,足以坐镇朝纲。 但是,这文武两根擎天柱,却从未有一天,服侍过真正意义上的当朝皇帝。 大翎本朝的天子,应是闭关证道已十二年的曾经太子,洛肥。 证道关非比寻常。 修士境界达到天识境,人与天地的联系越发紧密,感知敏锐渐渐蜕变成所谓“神识”,因神识之特异如在天观地,所以才称为天识境。 然而,人终究是太渺小了。 对天地的认知越深,越容易引发身为凡尘之人的敬畏,一介卑微蝼蚁,想要通过修行获取伟力,这本就是在与天争胜。 “证道境”就是需要修士直面天地,证道向前。 洛肥能够走到这一步,毋庸置疑是罕见的修行天才,而这一关,他已经闭了十二年。 这段漫长的时光,足够洛羡从“虾儿”长成一个笑眼吟吟的权兽。 “坦白说,就是洛肥现在出关,想要完全拿回他作为皇帝的权力,也会非常困难,况且……” 裴洗面露讥谑地摇着头,嗓音沙哑:“一个武痴,真能当得好皇帝吗?” 裴夏明白他的意思:“洛羡可以?” “我不知道,反正我时日无多,只要我死的够快,洪水滔天也追不上我。” 老裴仰起脸,枯瘦的面庞上只有皮盖骨头,有些瘆人:“不过,洛肥要是真的出关,那么洛羡的日子也会难过起来,她会完全失去统治帝国的法理,而如果她想扭转这一切,把她所拥有的,真正变成她的……” 答案只有一个。 篡位。 裴洗问裴夏:“你知道,北师城,为什么叫北师城吗?” 裴夏点头:“十五年前,幽州沦陷,作为横跨四州的第一帝国,陷土于蛮夷,让大翎自上及下深感耻辱,于是先帝改皇都为‘北师’,意为王师北定。” “对,王师北定,这是先帝至死未尽的事业,也是整个大翎的心之所向。” 裴洗长出一口气:“自古夺权上位者,必需有莫大功绩为支撑,所以洛羡要想真正坐上那个椅子,则北伐,不得不伐。” 她甚至不需尽全功,只要能夺回幽州七郡里的一两个,就足够点燃民望。 话说尽,裴家两代坐在水居露台上,一时都陷入了无声。 裴洗是大国宰相,他的所说所想,确实是裴夏无法触及的领域。 因为裴夏不是什么宦海沉浮过的所谓精英,也不是那些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能把公卿朱紫戏耍如蠢猪的绝顶奇才。 还是那句话,他来到九州这十年,一直是个江湖人。 你不能说江湖人笨。 他只是想问题的角度和你不同。 裴夏两手拍在膝盖上:“我不接受。” 这突如其来的宣言,让裴洗不由得侧目:“不接受什么?” “我大哥多好一个人,正直善良勤恳,还可爱,”裴夏义正言辞,“她是无辜的,她不能死。” 裴洗,用他那双饱经沧桑的深邃眼眸紧盯着裴夏,用他迟暮但睿智的大脑谨慎思考后,问他的生物儿:“你哪儿来的大哥?” “你别管!” 裴夏捋完了所有的内情,瞬间就又找回了自己,徐赏心说的对,他是个不钻牛角尖的人。 他甚至都敢瞪裴洗了:“徐赏心可是你从小养到大的,你忍心看着她死啊?” “裴予还是我养大的呢,有什么不忍心的?” 老头一边说着冷漠无情的话,一边怔神地问:“等会儿,你大哥怎么是徐赏心啊?” 这边话音刚落,水居外忽然传来叶卢急促的呼喊:“少爷,少爷你在吗?!” 裴夏看了一眼裴洗,见他没有躺回棺材里的意思,便干脆回声:“怎么了?” 叶卢声音焦急:“杨诩带人上门了!” “他还敢上门?” “带的是羽翎军,”叶护卫喊得很大声,“来抓少夫人的,他们说少夫人私通北夷,谋杀老爷,是叛国!” 裴夏瞳孔震动。 一切正如裴洗所说,洛羡显然已经和掌圣宫达成了交易,现在,她要快刀斩乱麻,给事情定性了。 “你先去,我马上来!” 裴夏吩咐叶卢,然后深深地呼吸,站起身向着水居外走去。 将到门口的时候,露台那里传来了裴洗的声音。 老头说:“有件事,我跟你说过,希望你还记得。” 裴夏回眸:“什么事?” “杨诩、叶卢、徐赏心。” 幽暗的水居中,传来这位大翎国相隐然带笑的声音:“你可自抉。” (本章完) 第45章 面子 第45章 面子 裴夏快步穿过庭院,叶卢提剑迎了上来。 “情况如何?” “不太好,杨诩已经带人把门堵了,要我们交出少夫人。” “除了羽翎军,就他一个人?” “还有几个掌圣宫的修士,还有虫鸟司的人。” 掌圣宫和虫鸟司的一起来了。 果然,一切就和裴洗说的一样。 裴夏顿了一下脚,转头看向叶卢:“徐赏心会骑马吗?” 叶卢愣了愣,一时没懂裴夏的意思,但还是下意识点头回道:“会,书院有马术课。” “去准备两匹马,挂上水和干粮,”裴夏说完,又问了一句,“陆梨呢?” “在前门看热闹。” “好,你去忙吧。” 说完,裴夏提起那根三尺长的铁棍,往前门赶了过去。 夕阳未落,金红洒过辽阔雄伟的北师城。 内城显贵,路人稀疏,原本宽阔的相府门前,此刻正站满了甲胄鲜亮的军士。 羽翎军,就是北师禁军,他们以头盔上的翎色划分,最精锐的金翎驻扎皇宫,银翎负责内城防务,铜翎则兼顾外城。 此刻前前后后将相府围的水泄不通的,正是头顶银翎的内城禁军。 想要调动这些人,要么是长公主鸾令,要么是左右翎卫将军,要么是监军容使谢卒。 总之,不会是杨诩。 但今天,偏就是他来了。 这个眼小嘴大的户部官员,今天也充了一回带兵的威风,着全不合身的盔甲,骑在一匹硕马上,满是冷笑地看着相府门框上那块“裴府”的牌匾。 他“呸”了一口。 “杨诩!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徐赏心看他轻蔑不敬,气愤地质问他:“要是没有老爷提拔,你能有今天?” 杨诩咧开他那张大嘴,圆脸上浮出几分挑衅:“不就是狗操的裴府吗?我杨大人今天还就是冲着这儿来的。” 他是不敢说“相府”的,因为相府指的是裴洗。 而如今的“裴府”,指的是裴夏。 “至于裴相的提携之恩,杨某不敢忘,”杨诩倒是假模假式地抱拳拱了拱手,“所以我这不是来抓你了吗?” “胡言乱语!”徐赏心眼眶泛红。 裴洗去世这一个多月,她受过很多委屈,在府上在府外,有她不喜欢但不得不应付的人,有她不愿意但不得不接受的事。 但唯独这样恶毒的栽赃,她不能接受。 杨诩阴冷地“呵呵”笑着。 无所谓,他根本不在乎徐赏心怎么想怎么说,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就是北师城的游戏规则。 当洛羡喊“裴公子”的时候,他杨诩再是殿下跟前的红人,也会被裴夏踩在脚底。 当洛羡让他带兵去裴府抓人的时候,什么相府公子少夫人,都是狗屎。 他摩挲着手里的马鞭,再一次抬头朝府内望去:“怎么,你的亲亲相公还没来吗?该不会是吓得缩在床上尿裤子了吧?” 杨诩想,他现在就能把徐赏心抓走,仅凭府门前几个侍卫,哪里拦得住他。 他故意在等,在等裴夏。 杨诩就是这样的,他自贫贱中来,却不带半点朴实,反而格外好他那张脸面。 数日前,就在这相府之中,当着众人的面,他被裴夏踩在脚底。 这个面子,他今天必须拿回来! “他不会是跑了吧?” 杨诩舔了舔嘴唇,姿势丑陋地从马背上爬下来,走到徐赏心身前,探着脖子就往她身后看:“他要是真跑了……” 那双小眼睛泛着狠厉盯向身前的徐赏心:“那我这脸面,可就只能他媳妇身上讨了。” 说着,他就伸手要去掐徐赏心的白皙的脸颊。 但徐赏心这几天习武,已经稍有身手,她灵巧地格开了杨诩的胳膊,然后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了他脸上。 女孩后退两步,紧张地喘息着:“滚!” 被打了耳光的杨诩愣了一下,随即点着头开始冷笑起来。 好,好啊,真是夫唱妇随。 “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杨诩一把掏出自己的马鞭,扬起手就往徐赏心脸上抽了过去! 鞭子划过,带起“呜呜”的破风声。 却就被另一只手凌空攥住了。 裴夏来了。 隔着一条马鞭,他盯着杨诩那张圆脸:“现在,是什么时候?” 杨诩的手劲自然不如裴夏,他试着拽了几下,根本拉不动自己的鞭子。 他只能仰起头,盯着那张让他几夜都没睡好的脸:“怎么,尿湿的裤子洗干净了?” 裴夏笑了:“我怎么每次见到你,你总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呢?” 上一次,他觉得裴夏不敢动他。 这一次,他还是这么觉得。 “我是奉长公主鸾令,来捉拿叛国要犯,怎么,你敢阻拦?” 杨诩等的就是裴夏。 他嘴里说着,恨不得就要把脸贴到裴夏眼前去,就要让这个小兔崽子看看自己是如何的嚣张。 什么?你说这是你未婚妻?你说你是相府的公子? 那又怎么样? 不把你自以为是的一切都他妈踩烂,老子丢的脸,怎么能算是拿回来了? 杨诩得意的谑笑一声跟着一声:“你不是有修为吗?不是能打吗?来啊,大人我借你一个胆子,你打我呀!” 裴夏回过头,望着眼神中还残余三分惊惶的徐赏心,很是费解地和女孩说:“这种要求我这辈子都没听过。” 然后抬起一脚,就踹在了杨诩的肚子上! 裴夏体魄再塑,先天圆满,哪怕不用灵力,这一脚也足够把员外郎大人整个从相府院门里踹出去! 锦衣官服圆润地飞了出来,落在台阶上,又接连滚了好几圈,最后“咚”一声闷响,磕在了一名羽翎军的靴铠上。 杨诩没能第一时间爬起来,他蜷缩在地上像一条虫,时不时苟动一下。 就近的几名羽翎军隔着面甲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扶一下大人。 大人很努力,强忍着腹部的剧痛,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 衣服划破了,身上脸上,撞得淤青带血丝,大嘴边上开了一个血口,鼻血流到了下巴上。 他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指着裴夏。 这小兔崽子,真敢动手? 他知不知道,这可不是简单地殴打朝廷官员,他是阻挠缉凶,拦的是羽翎军,护的是叛国贼! “你、你……” 杨诩注意到了周围的视线。 他自打从乡里来了北师城,就一直对旁人的视线非常敏感。 他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看他,看他如何的狼狈。 杨诩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颜面,可一张嘴,肚子里便传来翻江倒海一样的痛楚,随后喉头一滚。 “呕!” 他开始呕吐起来。 秽物一口一口地溅在地上,让一旁的羽翎军军士皱紧了眉头。 杨大人太难受了,他伸出手想要扶一下身旁的士兵。 但或许是因为呕吐物过于恶心,那士兵恰好往后退了一步。 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 杨诩一头栽进了自己的呕吐物里。 (本章完) 第46章 剑相向 第46章 剑相向 杨诩,户部员外郎,三十岁出头做到这个位置是很不错。 但再不错,那也是户部的人。 真有人通敌叛国,哪里轮得到他来抓? 还带着羽翎军,他有这个能力吗? 但他还就是来了,因为他不止是户部的人,更是长公主的人。 裴夏看到杨诩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裴洗的意思。 裴夏并不是——至少在北师城的绝大多数人看来——一个很有能量、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身上最亮的光环,无非是国相裴洗的独子。 但这次,因为裴洗的要求,他回到北师城,在国相身死的案子里,展现出了足够的才智,让这个离开王城十年的年轻人,有了向顶层权贵们展示自己的机会。 所以来的才会是杨诩。 这是洛羡清清楚楚的示意:舍弃徐赏心,选择杨诩,就是选择长公主。 他知晓所谓的“真相”,是足以被洛羡当做心腹培养的重臣,因为裴洗的荫补,他很快就能超越杨诩,甚至超越晁错,成为大翎又一个风云巨擘。 可同时,洛羡又必须让裴夏明白,这并不是裴夏给自己争取来的,这不是洛羡需要他。 而是长公主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你证明了自己的才智,但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你还要证明自己的忠诚。 怎么证明? 舍弃你中意的,忍受你厌恶的。 裴洗能把裴予驯成他需要的样子,而洛羡,也想驯一个。 杨诩摔在了自己吐出的秽物中。 在一片腥臭里,他听到了那种最让他害怕的声音。 笑声。 不知道是谁,躲在人群之中,可能是某个羽翎军,或是更远处围观的路人,总之有人在笑他。 他恼羞成怒地从地上爬起来,扯着自己的衣袖胡乱擦拭着面庞,口中粗重地喘息:“裴夏!你私通国贼,你死不足惜!” 回答他的,是铁器从砖石上滑过的声音。 裴夏拖着三尺长的铁棍,棍梢从台阶上一层层敲落下来,他走出相府,在长阶之下站定。 然后从怀里摸了根烟叼进嘴里。 他也不动手,就吞云吐雾,眯着眼睛看杨诩。 不用污言秽语,只需要眼底里那一抹近似悲悯的轻蔑,就足够让他跳脚发狂。 “把他给我拿下,人呢?!给我拿下他!” 抓狂一样的咆哮,终于催促身旁的羽翎军士兵一拥而上。 徐赏心在相府门口紧张地攥起了手。 杨诩就罢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打了。 可羽翎军,那是大翎禁军,打不打得过先不说,向他们出手意味着什么,徐赏心再清楚不过。 裴夏他…… 裴夏把嘴里的烟挤到了唇角。 然后抬起了三尺铁棍。 经脉开始鼓张,灵力畅快地奔涌而入,肌骨之下,罡气振动发出宛如晨钟般低沉的震响。 数名挺着长枪向裴夏扑来的羽翎军兵士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像是被什么给锤了一下。 连成一线的耳鸣让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混沌起来。 裴夏一步向前,长棍扬起,就朝束腰的甲胄上沉重挥落! 清脆的爆鸣声炸裂开来,精甲仿佛陶瓷,顷刻碎成了无数凌乱的亮片。 几乎是一个照面,数名甲士便闷哼地倒飞而回,直挺挺摔落在人群中,昏厥了过去! 杨诩也没有想到,他知道裴夏有修为,可像他这般年纪,境界能有多深? 一棍挥落,连人带甲,脆如薄纸! 他还没来得及再喊人,那个清瘦的男人便骤然逼至他的身前。 太近了。 为了羞辱徐赏心,为了挑衅裴夏,杨诩站的太近了。 背影遮住了光,在居高临下的俯视中,杨诩只看到对方嘴角明亮的一点烟火。 无论此前对于自己的安危多么有自信。 到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裴夏,真的能杀他! “啊……啊——”杨诩再也顾不上地上脏污,他紧抱着头,缩成第一团滚在了地上。 随后他耳边响起的,是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一把长剑拦住裴夏的铁棍。 两股罡气悍然相撞,在一瞬的撕咬中,激起摄人的劲风。 裴夏微微仰起下巴,看向自己身前这个人。 身姿修长,穿一身干练的锦布白衣,她束着长长的马尾,劲风中衣角猎猎,发丝飞扬。 四目对视,裴夏的目光慢慢开始冷冽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罗小锦深吸了一口气:“奉长公主令,前来协助捉拿要犯。” 要犯? 呵,要犯。 凌乱的劲风中,裴夏看了一眼她身上显眼的白衣:“这不是掌圣宫的衣服吧?” 罗小锦紧闭着嘴没有回答。 反倒是地上的杨诩,他看到罗小锦挡在自己身前,立马又从地上跳了起来:“罗姑娘检举有功,已经被殿下提拔为虫鸟司都捕了,官在七品!” 罗小锦斜眼狠厉地瞪向杨诩:“闭嘴!” “检举?” 裴夏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反应过来。 罗小锦就是血修,她是隋知我的弟子,是最合适的证人。 “呵,呵,所以,你做了伪证,举报了自己师父?” 裴夏真的没想到。 他虽然对罗小锦谈不上多少好感,但不论是她舍身去追果汉,还是妥协帮助裴秀,她至少都还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 “哈哈哈哈,罗都捕,你这白衣好不漂亮啊,这官服穿着,可舒服吗?!” 罗小锦没有应。 她应不了。 她只是紧抿着唇,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长剑上血光振起,赤红的罡气一时将两人隔开,罗小锦甩了一下手里的剑,目光紧紧盯着裴夏:“长公主属意你,是你的机会,裴夏,我们还算有点交情,我希望你不要自误。” 长棍点在地上,敲铁声回荡在相府门前。 裴夏吐了一口白烟,咧嘴狞笑:“我是人,我不当狗。” 罗小锦紧咬着牙,咬到满嘴是血。 “……我是不想吗?” “我是,不想吗?!!!” 她挺起剑,感觉自己的手从未像今天这么稳过,体内滚烫的鲜血开始如刀般划破她的经脉,但很快,激荡的灵力又将其修补如新。 一瞬千遍的涤荡,让她的内鼎飞速膨胀,一种从未有过的燃烧感燎遍全身。 刹那间,罗小锦身上的气机疯狂暴涨,全新的境界向她打开了大门。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在渗血的赤红双眸看向裴夏:“你体内特异只对术法生效,而谈及武道,你终归只是振罡境,裴夏,束手就擒吧。” 裴夏单手举起那沉重的三尺铁棍,冷笑道:“通个破玄,给你能的。” (本章完) 第47章 好汉饶命 第47章 好汉饶命 通玄,修士对于灵力的掌控达到了较高的水准,因其功法技艺身体素质等等之差异,灵力开始展现出有别于人的特质。 有的化清风,有的如紫雷,有的厚重像山,有的奔流似河。 罗小锦的血修之法比较特殊,所以她的灵力早早就显化成了鲜血之姿。 而通玄,则更让她裹满了血煞气。 长剑卷动,提撩的腥风拖曳出一片如练的残影。 剑锋朝着裴夏斩落,血幕几乎将他完全遮蔽! 裴夏嘴上说的轻巧,但眼底的慎重并没有稍逊,手中长棍上,浣海银沙浸透了灵力,一声铿鸣,挣出精纯的罡气锋芒。 好在通玄终归灵力未有质变,血幕遮蔽看着吓人,但在一点的精纯上。 还是裴夏,更胜一筹! 一缕淡金色的罡气,就凝在棍梢上,真如剑尖一般,从血幕中刺了出来! 随后,裴夏整个人从血光里冲出。 凌厉的血芒顷刻就将他的衣衫划开了千百道豁口,而豁口之下,这个清瘦男人的皮肤上,却只留下了一道道浅浅的伤痕! “化幽炼体,能到这种地步吗?!” 罗小锦心里一惊,手里长剑折转,奋力迎向裴夏的铁棍。 她说是让裴夏束手就擒,但对于这个男人,从那夜果汉至今,她从未打心底里轻视过。 持剑出手,就是全力! 可万让她没想到的是,裴夏那厚重的长棍只是轻轻一点,居然就顺着罗小锦的剑锋飘忽地移开了。 半点未曾受力的异样,让罗都捕下意识觉察到不妙。 可当她想要收力时,三尺铁棍已经灵巧如蛇地沿着她的剑身攀了上来! 不好! 罗小锦盯着那如同长蛇吐信的棍梢,常年习武的本能让她试图后撤,拉开对方的剑围。 可裴夏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她可能的动作。 他出剑,脚比手更快! 罗小锦退一步,他要进两步! 终于,那圆圆的棍梢抵过前胸,直朝着罗小锦的面门而来! 罗都捕奋一咬牙,只能激荡起体内罡气,在额前试图抵挡。 可让她再一次没想到的是,裴夏的铁棍点在她的眉心,好像根本就没有施力。 虽是罡气与罡气碰撞,却也只在她眉心发出一声清悦的“叮”响,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仅仅只是脚下趔趄了一下而已。 女孩心中一阵恍惚。 他这是,在手下留情? 他还是把我当成朋友的吗? 他…… 罗小锦没能继续多想了。 因为在棍梢之后,裴夏的大手已经迎面而来! 男人看着清瘦,可手掌仍然宽大,他一把捏住了罗小锦的面庞,在女孩片刻恍惚的猝不及防中…… “砰”! 一声震响,将她的头,整个砸进了厚重的石板地砖中! 砖石四溅,土屑飞扬,在一瞬扬起的沙尘之后,所有人只看到那白衣都捕的身体,而嵌着头颅的地坑中,只有披散的长发凌乱透出。 长棍的棍梢重重碾在罗小锦的脸上。 居高临下的对视中,罗小锦的视线已经被鲜血模糊,她本看不清裴夏的神色,却唯独感知到了,他双眸之中的冷蔑。 杨诩看呆了。 他不懂修行,只知道罗小锦是掌圣宫出身,修为远高于裴夏。 怎么一个照面,竟如此惨败? 他茫然了一瞬,随即骤然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危急,连忙就拽过身旁一个羽翎军,惊慌失措地喊道:“快、快抓住他,都上,都上,都上——” 围在相府门口的羽翎军立马朝着裴夏围了过去。 裴夏的战力确实惊人,哪怕是在藏龙卧虎的北师城,要说如此年轻的振罡境能越两境击溃一个通玄武夫,实在难以置信。 但振罡就是振罡,千军万马之中,只要灵力枯竭,罡气衰弱,仍然只能束手就擒。 可就在当先数十名羽翎军士舍身冲上来的时候,那边相府的大门顶上,却忽然蹦出来一个半大的小人。 梨子挥手一招,灵动的眸子里倒映出门口军士的身影,口中叱喝一声:“证我神通!” 光线刹那扭曲。 随后这数十名士兵震惊地发现——妈的,光了! 武器、甲胄、甚至是内衣,一瞬间从他们的身上被清空了! 而在相府大门上,陆梨“嗷哟”一声,把一个巨大的沉重圆球丢了下来。 那圆球里面色块驳杂,凹凸不平,分明就是被揉作一团的兵甲。 “我摸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还不是一捉一个准!”陆梨神气地昂起头。 而与此同时,裴夏已经从他们当中冲了过去,男人罡气护体,此刻又不讲究什么技法了,活像一头猛兽,一头扎了进去。 杨诩只觉得背后一阵恶风袭来,随后一只手便提住了他的衣领。 裴夏攥着杨大人的脖子,举目四望向周围蠢蠢欲动的羽翎军:“小心些,可别逼死了杨大人。” 杨诩立马尖声吼道:“退下,都退下!” 他现在只觉得满心后悔,就只是为了羞辱裴夏,他才走到相府门前那么近。 他怎么也想不到,裴夏居然真敢违抗鸾令,而且出手果决,手段惊人。 众目睽睽之下,裴夏拖着杨诩,一步一步又走回到了相府门前。 身后的府门里,叶卢终于提着剑回来了,他跨过门槛,看看徐赏心,又看看裴夏,低声道:“都备好了。” 徐赏心紧皱着眉头,走到裴夏身旁:“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自己就成了通敌叛国的罪犯? 而等到裴夏出现,电光火石间,已成了这幅模样。 事已至此,不可挽回,徐赏心有心想坦荡归案自证清白,也没有机会了。 她只能看着裴夏:“是老爷的事情吗?” 裴夏仍旧看着府门外蠢蠢欲动的羽翎军,头也没回地说道:“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总之……听我的。” 徐赏心轻咬了一下嘴唇:“好。” 叶卢看着他俩,提醒了一句:“时间不多了,一会儿掌圣宫该增派人手来了。” 裴夏“嗯”了一声,拖着杨诩退到府中,然后让叶卢把大门关上。 “要走得趁快,羽翎军一旦抓捕未成,肯定会通知内城闭门,万一外城也闭了门,就更难走脱了。”叶卢语速极快地和裴夏说着。 裴夏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对这种事很了解?” “呃,研究过。” 是得尽快离开,关闭城门虽然影响巨大,但考虑到这是洛羡的政治行为,她是极有可能做出这种判断的。 “不过,走之前,还有个事情要先处理了。” 裴夏说着,低头看向了地上瑟瑟发抖的杨诩。 徐赏心大概是察觉到了裴夏的想法,她倒没有阻拦,只是提醒了一句:“这是长公主的亲信。” “是啊,”裴夏说,“不然我还懒得动手呢。” 三尺铁棍凌空挥下,带着剧烈的破风声,停在了杨诩的眼前。 裴夏看着他那张圆脸:“棍上有字儿,看得清吗?” 杨诩胸腹颤抖,小眼瞄过去:“好汉……饶命?” “嗯。” 裴夏抬起棍子:“不饶。” (本章完) 第48章 纸短情长 第48章 纸短情长 一个分发黑白两色的老头从巷子那边走过来。 看着围在相府后门的羽翎军士卒,他招手喊道:“怎么还围在这儿呢?” 领头的士兵回道:“奉杨大人命。” “杨大人在门口都快被打死了,”厄葵挥挥手,“速去吧,此间有老夫把守。” 军士显然很犹豫,他是当兵的,服从命令。 厄葵笑笑,从怀里摸出一枚鸾凤镶金的玉牌:“我也是奉命而来,不需疑惑。” 看到长公主的鸾令,士兵们很快起队离开,赶往相府的正门。 几乎就在前后脚。 相府后院的门被人推开,裴夏探头出来。 他看到厄葵,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好。 厄葵是货真价实的天识境,不是韩幼稚那样的术法分身。 以裴夏此刻的境界,压胜罗小锦那样初入通玄的修士几乎不费什么力。 但想要从厄葵手上走脱,绝非易事。 好在,老头似乎并没有动手的打算,他笑眯眯看着裴夏:“你爹让你选,那自然是每条路都得能走通才行。” 听到这话,裴夏松了一口气。 他翻了个白眼,牵着马走出来,没好气地说:“他就是平白惹麻烦。” “话不能这么说,他诸般谋划,是为你三道铺平,有些你没用上,只是因为你没有选而已。” 裴洗之死,先为宰相自己验证了,裴夏该不该杀。 同时也给裴夏铺好了大翎官场的通天大道。 他今天如果选择了杨诩,那对洛羡来说,裴夏堪有从龙之功。 裴夏牵马出门,马背上坐着陆梨,跟在后面的则是同样牵着马的徐赏心。 她在巷里定了脚,回头看一眼相府的院墙,眼神复杂,最终岿然叹息。 换作别家女子,遇到这种事,只怕早就六神无主,慌乱失措。 徐赏心尽力在保持镇静了。 她到此刻也还没有知晓一切,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自己就成了要犯,就不得不逃离这个她成长的裴家大院。 但就像裴夏之前嘱咐她的那样。 这种时候,她只能选择相信裴夏。 叶卢紧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水袋和干粮,麻利地挂到徐赏心的马背上。 裴夏看他一眼:“小叶,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叶卢摇摇头:“不必了,我又没有对官军动手,看门护院职责所在,长公主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小护卫的。” 说完,他伸手从怀里摸了个小巧的物件,塞到裴夏手中。 裴夏摊开一看,那是一枚拇指大小的乳白事物,摸起来圆润光滑,但不像是玉。 这是,什么东西的牙齿? 裴夏一念遂通,他错愕地看向叶卢:“你小子……” 叶卢包住他的手,点一下头,压低了声音:“如果外城封了,就去书院。” …… 相府正门外,羽翎军正手持长矛硬弩,紧围着闭起的大门。 杨诩被裴夏捉进去,没有上面的命令,一时便无人敢向前。 杨大人虽然性格上比较膈应,但为官这些年,能力是有的,也很受殿下看重。 算是朝堂内外,公知的殿下手套。 暗里晁错,明面杨诩。 这种人物,要说洛羡心底里多在乎他,未必。 但这就像是殿下伸出来的一张脸,谁敢打,谁就得死——除非是殿下准的。 羽翎军里也不是没有聪明人,他们能想得到,其实这种时候,冒进向前伤了杨大人,殿下未见得会怪罪。 可杨诩一定是个小心眼的,前头殿下是不会怪罪你,可后头杨诩要算计你,殿下也不可能会帮你。 正进退两难呢,人群之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很不严肃的声音。 “干嘛呢这是在?来,让让,让让。” 一个精瘦的老头伸出手,像是拨草一样拨开层层的甲士,走到相府近前,探头探脑:“这是哪出?” 一名将领看到这老头,立马脸上露出喜色:“谢将军!” 谢卒如今官职颇多,敬称喊太尉,喊上柱国都可,但军中之人,还是习惯喊将军。 谢卒是羽翎军监军容使,对这支禁军有辖制权,正好就识得面前的将领:“小何嘛这不是,怎么还围上相府了?” 有了主心骨,那将领立马把事情前后述说。 听的谢卒老脸震惊:“儿媳私通叛国,毒杀了老裴?” 是,这个事儿谁听了都很震惊。 但谢卒要格外震惊一点,因为他是了解裴洗的。 说真的,你这可比旧疾复发扯多了,你咋不说是掌圣宫谋杀呢? “杨大人被那个裴夏给捉进去了,谢将军,你说可怎么办呀?” “这有啥怎么办的。” 谢卒说着,转头就过去推开了相府的大门。 以他四境兵家的修为,就是裴夏把刀架在杨诩脖子上,他也能护得下。 但等他把门打开,看到眼前的景象,老将军不由得尴尬地挠了挠头。 杨诩,被一根麻绳挂在了门梁上,他的脑壳正中是一道深深的凹陷,应该是被某个钝器震碎了头盖,直入脑颅。 谢卒看着杨诩这惨状,本来还啧两声,这可是长公主的脸面。 但一想到这玩意儿平日里在朝堂的姿态,又觉得……嗯,死了也挺好。 离近了些,谢卒又看到,杨诩的右手上钉着一张纸。 他取下一看,纸上只有短短几个字。 老头看着看着,忽然就笑出声来。 外头的羽翎军看到杨诩的死状,满心都在想,这事情算是彻底闹大了。 然后就听见了谢卒的笑声。 老将军走出门,把手里的纸递给那个姓何的将领:“给长公主送过去吧。” 何将军伸出两手接过,也不敢看,就问了谢卒一句:“将军,那个裴夏……” “有点意思。” 谢卒说着,挽起了自己的两边衣袖,露出结实的臂膀:“我今儿,还非得跟他碰碰。” …… 新摘的梅子酸甜可口,洛羡吃了两颗,美的两眼微眯,挂在露台外的两只脚丫也轻快地晃动起来。 就在她拿起第三枚的时候,宫室那边传来脚步声。 晁错走的很快,让洛羡有些没想到。 她回头看向自己的左司主:“有事?” “相府那边,”晁错直抒重点,“裴夏跑了。” 洛羡揪起眉儿:“心气挺高啊。” “带着徐赏心一起跑了。” “……还挺有能耐。” “他还杀了杨诩。” 拈着梅子的手僵了一下。 长公主的眸光开始冷下来:“他还敢杀人?” 杨诩虽然性格很差,但能力来说,算是个合用的人。 可能谈不上多重视,可哪怕是本宫不要的东西,也不是你说坏就能坏了的。 晁错已经听出洛羡话语里的不悦和寒意。 叹了口气,他走近前,拿出一张薄纸:“不止杀人。” 洛羡放下手里的梅子,接过那张纸。 纸上只有很短的一句话: 洛羡,我操你妈。 (本章完) 第49章 外置大脑 第49章 外置大脑 北师城很大,大到城市的两端像是活在两个世界。 这也是为什么,在话本小说中,总有那种纨绔子弟,敢在皇城之中、天子脚下作威作福,却好像一点不担心被惩处。 癣疥小事,难达上听,一层层的,也不知道传到哪位手边,就被消弭淡忘了。 哪怕其家人,或许也得数日后才能隐约听到一些风声。 这种情况,在北师外城非常明显,那里民区甚多,街巷纵横,往往划出四五块来,就自成一方治所,很多百姓可能生活数年,都不会走出这个小圈。 但内城不同。 生活在这里的非富即贵,而且采买所需也都安置在了坊市区,这就导致内城的街道宽则宽矣,无事时却行人很少。 于是,当裴夏带着徐赏心和陆梨纵马出逃,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 好在羽翎这次来相府只是拿人,多数是轻装步行,即便在接到通禀后,能够派去追拦的也只有少数一些有修为的骑兵。 至于各营的调应,一时半会儿还赶不到。 “主要的麻烦是城门!” 风驰电掣中,裴夏回头朝着徐赏心高声喊道:“城门署一旦戒严,我们就只能硬闯了!” 大翎皇城自然有阵法护持,一旦戒严,城头之上就很难翻越了。 更何况,裴夏就是自己有这能耐,带上徐赏心怕也不得行。 徐赏心没有回他。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把马骑得这么快,她正在拼尽全力维持身体的平衡。 至于裴夏口中所说的“麻烦”,呵,老二你真是高看我了。 从一开始,杨诩带着羽翎军堵门的时候,徐赏心就已经觉得无计可施了。 至于城门署,硬闯?怎么个硬闯法?一头扎进去杀个片甲不留? 短短时间里发生这许多事,都超出了徐赏心过往的认知,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相信裴夏。 你怎么想,就怎么做,你怎么做,我怎么跟。 纵马狂奔,没多久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内城城门。 城门已经关上了。 拦马栅都已设好,领头的士官远远看到裴夏两骑,立马高喝一声,数十名城门署的官兵随之举起长矛。 好消息是,这座天下第一等的雄城,并没有真正严阵以待地将裴夏当作一个对手。 它此刻显露出的态势,也无非是对付一个胆大妄为的逃犯。 坏消息是,裴夏看着那落下的城门,还真挺头秃的。 裴夏喊了一声:“梨子!” 一直扒拉在他背上的陆梨顶风探出了头:“干啥?” “那个!” 裴夏操起手里的铁棍,指向城门:“想想办法!” 陆梨都惊了:“你怎么敢提的?” “你可是我们之中修为最高的!” “我是……” 可恶,我还真是! 陆梨咬着白牙,爬到了裴夏头顶上,两只小脚往裴夏脖子上一套:“我试试!” 远望前方,陆梨一双眸子里渐渐倒映出宽大的内城城门。 她起先只是看,看着看着,眼睛里就开始冒出了粗壮的血丝,她小手握拳敲了一下,狞声道:“证我神——噗!” 丫头一口吐在了裴夏脑袋上。 不行,陆梨的神通术法虽强,可年纪实在太小了,目标又过于巨大。 算力干涸必然会压榨她的神经,体内气血翻涌,刚才这一下可能受伤不浅。 裴夏心疼地伸出手摸了一把头顶,然后看到自己满手透明的黏液,还带着些许细碎的黄绿斑点。 “这啥?” “呃……修行精血。”梨子抹了一把嘴角。 “你血管里流的是肉沫和菜叶啊?” 裴夏眼角抽了抽:“你能不能行?” “不行,真不行,我太小了,再长几年或许能试试。” “不行就趴窝!” 陆梨低头看了一眼裴夏的头顶,那是自己早饭吃的包子。 心中哀叹,她闭上眼睛认命一样趴了上去,紧紧抱住了裴夏的头。 身下传来裴夏严肃的声音:“集中精神,恪守本心,摒去外物,目视前方。” 她知道裴夏要做什么,这一次,陆梨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一双眼睛再次望向远处的城墙。 一股钻心蚀骨的痛楚,从裴夏的脑海深处,蔓延到了陆梨的感知中。 极致的痛苦,几乎一瞬就要把她压垮,若非早年就有过尝试,她绝不可能承受这样的压力。 “两息,再多就要伤你根本了,快!”裴夏低吼。 高耸的城墙,魁梧的城门,尽数落入陆梨的眼中,她沉声喝道:“证我……神通!” 光影一瞬扭曲。 内城门,没了! “轰”一声巨响,精铁打造的沉重巨门,隔着近百丈的距离,凭空被传到了裴夏的身旁,轰然倒塌在了道路上! 不是,你见过有贼偷门的吗? 城门署的兄弟们全都愣住了。 这,算不算是把大伙吃饭的家伙给抢了? 没有时间给他们多感慨,城门落地,轰鸣中扬起漫天的沙尘,裴夏勒起马头,骏马从烟尘中一跃而出。 手中三尺铁棍附着金色的罡气,一挥落下,便将十余支长枪的枪头斩落,劲气不止,爆鸣中绽开了兵士护身的皮革,将拦马栅也一并摧毁! 裴夏在前,徐赏心在后,两人飞马不停,就这么从内城门中穿了过去! 惊魂未定的城门署士兵们,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错愕抬头看向自家的校尉:“咱们这,算不算办事不力?” 中年校尉扶着自己的头盔,目光落在街道彼端的那扇孤独的城门:“你问它。” 出了内城,徐赏心感觉自己的心都在砰砰直跳。 大变城门的光景,她是做梦都梦不出来的。 可当她抬起头,看到小陆梨好似四肢无力一样从裴夏背上滑下来,立马便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她快赶几步,追到裴夏身旁,喊他:“现在怎么办?” 外城比内城庞大许多,他们两匹马赶到内城门时,城门都已关闭,外城就更不必说了。 而且,内城门无非是划界隔区,但外城门是要抵御外敌的,不说宽大厚重,就是城门本身也镌满了阵法,顶级的修行者来了,怕也要望门兴叹。 裴夏反手把软趴趴的陆梨夹进咯吱窝,回道:“去书院!” “书院?” 男人攥紧了掌心中那枚小巧的兽牙:“对,书院。” (本章完) 第50章 出城 第50章 出城 飞马闯入巷市,在一片鸡飞狗跳的慌乱中,裴夏成功跳马,并一手提走了徐赏心,钻进了人群之后,并消失在阴影里。 藏是没法久藏的,外城虽大,但等羽翎军反应过来,县衙、府衙、虫鸟司通力合作,尤其是高阶修士入场之后,很难藏得住。 还是得想办法尽快离开。 徐赏心被裴夏拖拽着,在外城街巷中穿行,眼看着裴夏真是慢慢往书院方向去,她不禁问道:“书院会帮我们出城?” “不会,它也不能。” “那我们去书院做什么?” “有人能,正好在书院。” 江潮书院不比国子监或内城鸿鹄,师生虽然也有些实力,但要在洛羡封城的当口把人送出去,徐赏心还是觉得有点异想天开。 她拈起自己的裙角快赶了几步:“你到书院才这些日子,就认识到这么厉害的人了?” 裴夏捏着手里的兽牙,笑道:“还得是老裴啊,神通广大。” 等真到了书院,裴夏领着徐赏心翻墙进来,一路就往学舍方向走去。 今日休沐,书院几乎无人,一路上只遇到几个留住在此的先生,裴夏带着徐赏心和陆梨,都小心避过了。 直到学舍外,看到一个矮胖的男人站在一棵树下,四下张望,裴夏才心里一定,带着徐赏心走出来。 男人看到裴夏和徐赏心,表情一沉:“裴先生,徐姐。” 徐赏心错愕地看着他:“刘三。” 裴夏拿出叶卢交给自己的兽牙,递给他。 刘三只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过,朝着两人点点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屋里。” 刘三的妹妹刘思,因为身体虚弱,为了减少通勤,就在书院租住了一间学舍。 带着裴夏和徐赏心进到所谓妹妹的房间里,刘三才松一口气,两手合了一个怪异的握指礼:“情况我已知悉,班跋领的意思我也明白,我会尽快安排你们出城的。” 徐赏心看看刘三,又看看裴夏,随即恍然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还真有北夷的谍子?!” 刘三苦笑:“徐姐不要误会,我们兄妹俩虽是自北而来,但也只是奉命办事,接近你确实是为了方便与班跋领传递消息,但朝廷所谓的毒杀裴相,真不是我们干的。” 裴夏握着她的手也跟着紧了紧,点头道:“这事,裴洗应该也是知道的。” 徐赏心更震惊了:“你爹也知道?” 裴洗可是大翎国相,他知道书院有北夷的谍子,且就在徐赏心身旁,居然默许了? 裴夏挠挠头:“刘三口中的班跋领,就是叶卢。” 徐赏心记起来了。 叶卢来相府,本来就是裴洗允的,他来相府之后看门护院的差事也是裴洗亲自定的,以至于在老宰相死后,杨诩都动不得。 这么看,裴洗这都不是“知道”,而是有意安排! 什么意思?国相叛国? 裴夏摇摇头,要换之前,他还真弄不明白裴洗的意图,但现在,他已经慢慢有点回过味来了。 裴洗,他大概是忠于翎国的,但忠于翎国,和忠于洛羡,他分的很清。 所以在这个长公主掌政的时代,他的立场有时就显得不那么牢靠,甚至趋于中立。 就好比他给裴夏的三个选择,裴夏最开始以为是杨诩代表朝堂,徐赏心代表退隐,而叶卢究竟是何意义,他一直不明白。 但在明白裴洗的立场,以及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时,他才明白,杨诩不能代表大翎朝廷,他代表的只是长公主洛羡,而叶卢,则更是重量级。 老头甚至给他在北夷都留了线! 刘三没有再多做解释,他也只是北夷在北师城的整个谍网中,很小的一份子,到他这个层次,只需要执行任务就好。 他拍了拍裴夏握着兽牙的手:“这枚牙令裴公子且留着,将来若是到了幽州,或者更北之地,它还能用。” 说完,他朝着里屋喊了一声:“小四。” 身体虚弱的刘思扶着门框走出来——看得出来,为了掩饰踪迹,她并非装病,而是真的身体虚弱——她手里拿着两套朴素的长衫:“衣服在这儿,快些换了,等到天黑就不好安排了。” 时间紧促,来不及多想,徐赏心去了内屋,两人各自换好了衣服,裴夏把累麻了的陆梨背在背上,就招呼女孩跟上来。 屋里有一条暗道,但是不长,仅能离开书院。 刘三在前头带路,两大一小跟在后面,沿着外城西南复杂的小道兜兜转转,慢慢靠近了洛河。 洛河是北师城内最大的一条河,是从洛神峰山流下的,在内城北侧悬有一条巨大的瀑布,那之后,河水分流,从三个方向流出北师城,绕城作护城河,再奔流往庶州之南。 “河闸也有重兵把守。”裴夏提醒刘三。 刘三点头:“我们不从河闸走。” 绕过洛河,再从低矮的民居里穿行向西,慢慢划出一条窄流。 裴夏沿着走了一阵,没看出这三四米宽的窄河是作何用处:“这是啥?” 这次不用刘三开口,徐赏心先回答了他:“这是泄洪用的。” 北师城中高四低,洛神峰上兼有泉眼,遇到暴雨倾盆连绵不止,大水疏导不畅就会堆积到外城四方城墙下,于是才修建了许多窄流,用以通渠排水。 裴夏跟着刘三一直走到尽头,果然看到一个出口。 但这个出口却不是门,而是数十道精钢交错铸成的格栅。 低矮的水道穹顶下,只有一个须发白,形容邋遢的老兵坐在格栅旁,手里提着一根带钩的长长竹棍,脑袋点点,像在打盹。 裴夏压低了声音问:“你不会要让我把这玩意儿劈开吧?” 也不是不行。 但刘三摇摇头,径直朝那个老汉走过去,将他推醒,说了几句什么。 穿着军装的老汉瞄了一眼裴夏那边,然后就伸出他那根应该是用来划垃圾的长棍,勾住了精铁打造的格栅。 只见手腕轻挑,老头直接把格栅个提了起来。 裴夏惊了,他看向刘三:“你们都已经渗透到这种地步了?” 就这种漏洞,要是哪天北夷兵临城下,直接就是死穴啊。 刘三胖脸上浮出一丝苦笑:“裴公子说的哪里话。” 他望向那老汉:“这位是裴相的人,这路啊,裴相许我们用,我们才能用。” 老汉朝着裴夏微微点头,随后向水道努了努嘴。 裴夏也不废话,招呼徐赏心就下水。 大哥水性并不好,要裴夏帮衬着,才能一点点游出去。 刘三没有跟来,老汉也无意多送,看到他们两大一小出了格栅,老汉提着长棍,立马就又把水道给堵上了。 这个位置倒也偏僻,距离西南城门都远,因为是抓捕犯人而非御敌,所以城楼上也没有如何警戒,在给徐赏心猛喂了一肚子水之后,他们终于爬上了岸。 身上已经湿透,但此地不能久留,裴夏和徐赏心又绕过官道,向西走出去快五里地,才终于放心下来。 徐赏心已经快撑不住了,她毕竟是女子,刚刚闻风,体力也就比常人稍强。 从府上出事到现在,历经波折,现在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好在没多远的地方就有一座茶肆,位置偏僻,没多少人。 裴夏琢磨,反正是稍歇即走,衣服湿透虽然可疑,但也无妨,可以过去休息一下。 结果,走到茶肆外五十步的地方,裴夏停住了脚。 他紧盯着那张摇曳的茶肆旗幡下,正坐在长凳上喝茶的那人。 那是个身材精瘦的中年人,他提起茶壶,恰好最后一杯倒干了水,似乎已经等了裴夏很久。 (本章完) 第51章 微山吐剑 第51章 微山吐剑 苍鹭州北,亭湖县,微山。 清闲子抱着自己媳妇,坐在窗口,抬头拧眉,紧盯着天。 “这气轨不对啊。”他嘀咕。 怀里的女婴咿咿呀呀了一会儿,不见老头回她,好似生气了一样,张着手脚慢吞吞地挥舞着,然后一把揪住了他的胡子,死攥着也不放开。 “哎呀,疼!” 娃儿劲大,清闲子拼上一身修为,怎么也挣不脱,只能求饶:“行了行了,就你知道宝贝徒弟,都是你惯的。” 婴儿又用力了些。 “呲”一声,给他揪了一把下来。 有弟子敲了敲房门:“掌门,吃饭了。” 清闲子揉着自己生疼的下巴,回道:“你大师兄吃了吗?” 门外弟子也不知道师父今天怎么好端端问起了大师兄,如实回道:“刚吃过,喂得上个月的狗血,味儿可能不够冲,不过应该压得住。” “嗯,”清闲子抱着媳妇推开了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徒弟,“把我的晚饭也给他送去。” 哟,大师兄还吃上人饭了。 “行。” 看着徒弟离开的背影,怀中的女婴又“呜哇”了两声。 清闲子回道:“无妨,他今天用过了污秽,小漏一会儿也压得回去。” 离开后舍,清闲子走到宗门广场上,刚才送饭的弟子正好小跑着追过来:“师父,给大师兄喂过了。” “他吃完了吗?” “吃完了。” “嗯,那把你的晚饭也给他送去。” “……啊?” 又过一会儿,送饭弟子回来,看到清闲子已经抱着师娘站到了宗门大殿的檐角上。 他远望西北,山风猎猎,吹得须发舞动,很有几分宗师风范。 弟子仰头高喊:“师父,我的饭也喂给大师兄了。” 清闲子一样问:“他吃完了吗?” “吃完了!” “那就接着喂,”老头喊,“等他快吐了,来喊我。” 弟子拧巴起脸,老头这是啥人啊,喂起来还没完没了。 一直到日靠西山,那弟子才终于满头大汗地快跑回来,朝清闲子喊:“大师兄吃了六桶饭,好像有点开始恶心了。” 这回清闲子没应。 他一手抱着媳妇,一手挥动那根铁拂尘,眼望着苍天气轨,低声道:“手摘!” 两道相隔千里的气运,被他拂尘扫过,在天穹气轨中,捻接到了一起。 老头朝着底下大喝一声:“快,去踢你大师兄一脚!” …… 北师城外,茶肆。 裴夏看着那个搁下茶杯的中年人,眼神开始凝重起来。 兵家修士是九州上最容易分辨出来的修行者,因为他们修的不是灵力,而是“势”。 这是一种对外人而言,非常难以确述的东西,但偏偏,当你感知到的时候,它就会显得无比清晰。 在裴夏的视线里,不远处坐着的那个人,他身后根本就是尸山血海。 断戈、残剑、破甲、尸骨,密密麻麻堆满了整个旷野,他的“势”蔓延出去,仿佛把身后的一切都染成骇人的猩红。 裴夏紧了紧手里那根三尺铁棍:“血镇国……” 谢卒看出了裴夏很紧张,他笑笑,朝年轻人招了招手:“老裴的儿子是吧?别紧张,我不是专程来逮你的。” 裴夏没有轻信:“兵家不可逆上,这是铁律。” 没错,兵家的确是一正三奇中最以战力著称的修士,但这一道却有一门死穴。 兵家修为借助的是“军势”,从军为将,都以服从为天职,所谓军势之根本,就注定了兵家修士不能反抗帝王。 这也是九州王朝帝国的根基之一。 谢卒哈哈笑道:“我看谢还演练刀剑法,就知道你不简单,没想到你懂得还真挺多。” 话是这么说,但谢卒脸上并没有被戳穿之后的尴尬,他只反问了一句:“那洛羡,她是皇帝吗?” “……”裴夏一时哑然。 “所以我啊,还真不是专程来逮你的,我本意是来找你过过把式,切磋切磋。” 谢卒先是这么说,但搁下茶碗,站起身,他又拧了拧腕:“但我走相府门口让人给瞅见了,要还是跟你单量一个把式,回头被人说起,又麻烦。” 裴夏深吸了一口气:“直说吧。” “好!” 谢卒身后的“势”开始慢慢向他收拢,他说:“我只出一招,五分力,打完了你还站着,我立马就走,不然,我就把你逮回去了。” 裴夏沉默不语。 谢卒是兵家四境,他这血镇国的修为,据说把掌圣宫十二天识绑在一起都不够他打,就是打个对折,那也是六个天识境——可能不是这么算的,但不关键。 徐赏心已经明白过来,她看着裴夏的背影,紧攥着手,指甲都已嵌进了肉里。 其实从相府一路走来,徐赏心都在想一件事。 那就是归案。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可裴夏难道就不是无辜的吗? 为了自己做到这种程度,反而让她觉得很不安。 可理智又在告诉她,事已至此,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归案就能解决问题的,这只会让裴夏已经做出的牺牲付诸东流。 她只能相信裴夏。 女孩抱起虚弱的陆梨,小声地对自己说着:“他死我死、他死我死、他死我死!” 梨子的小手捉住师娘颤抖的指尖,她仰起脸,疲惫地笑了一下:“放心,他是裴夏。” 裴夏踢了一脚棍梢,三尺寒铁在他手上转了个圈,斜指向谢卒:“来吧。” “好!” 谢卒一声应落,踏步向前! 弓步,拳自下而上,猩红的战阵血气拖曳出如刀锋般明亮的焰尾,势如山摧! 摒弃一切繁复哨,没有任何蓄势待发。 兵家出手,就像是在战场上杀敌,猝然之间,就要取你性命! 与此同时。 微山之上,伴随着一声剧烈的低吼,大师兄张口吐开,一道剑气从他腹中长吟而出,宛如囚龙脱海,直入云霄! 清闲子拂尘挥舞,满面凝重,低喝道:“去!” 这股浩荡的雄浑剑气竟沿着天穹气轨一瞬掠过了两州之地! 陆梨仰头看天,朝着裴夏喊道:“吐剑了!” “我知道!” 裴夏已经纵身向着谢卒迎了过去! 四年前,他被祸彘折磨几近癫狂,是微山收留了他。 清闲子以望气修为,炼他体魄化于师娘,摘他武道入腹师兄,将其一分为三。 但归根结底,师兄腹里剑气,仍是他裴夏的剑。 气轨之上传来的澎湃伟力,尽数汇聚在裴夏手中长棍上,激荡的凌厉剑风开始飞速地切剥裴夏的血肉。 陆梨疾呼:“你体魄在师娘那里,撑不得一时半刻!” 长棍迎着血拳,忽一声铿响。 两半圆棍猝然裂开,寒铁之中,薄如蝉翼的雪亮剑锋狰然显现! 剑锋斩入血芒! (本章完) 第52章 何顾身后 第52章 何顾身后 脚下草地还剩了一个尖锐的角。 裴夏持剑站在这个角上。 显露真容的薄刃长剑正发出低微的鸣吟,剑身止不住地轻颤。 而在两侧,则是被血光犁过,一片狼藉的新土。 谢卒甩了一下手掌,看向裴夏:“不错,你可以走了。” 剑锋抵近时,谢卒厚重如山的势一度被刺激到想要全力反噬。 但上柱国非常讲究地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说是五成力就是五成力。 得到了对方信守承诺的肯定,裴夏握剑的手终于也跟着剑刃开始颤抖起来。 陆梨注意到了,她挣扎着从徐赏心怀里站起来,小声对自己师娘说道:“去扶他。” 徐赏心一手牵起陆梨,走到裴夏身旁。 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下,徐赏心小心地架住了裴夏的胳膊,就在谢卒的注视中,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茶肆的老板打着抹布走出来,望着三人离开的方向,小声地问谢卒:“将军,就这么让他们离开了,长公主那边……” 谢卒伸手给他看:“我都受伤了,她还想怎么样?” 谢卒的手背上,被划开了一道寸长的豁口。 小老板面露难色:“就这点伤……” 于是谢卒又把手掌翻转过来。 手心里,也有个一样的伤口。 通透的。 上柱国转过头,朝着自己脚边努努嘴:“你又不瞎。” 就从谢卒脚边延伸开去,一道五十丈剑壑,触目惊心。 茶肆老板砸了咂嘴:“看他这般年纪,也不知道是如何修行来的……” 谢卒其实也有点纳闷。 裴夏离开北师城闯荡江湖,拢共也不过十年,十年的时间,竟能养成那般雄浑的剑气? “让你家大人去查查吧,”谢卒看看这个面带几分穷苦的虫鸟司桩子,“这等修为不会是凭空来的,往前十年,肯定会在江湖上留下痕迹,正巧洛羡不是拿下了掌圣宫吗,晁错现在要查九州江湖,也方便多了。” 什么洛羡拿下掌圣宫,这种话谢卒敢说,小角色们都不大敢听,只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谢卒不追了,徐赏心却不敢停。 她一只手牵着陆梨,小丫头也近乎脱力,只能借着惯性捣脚,尽力不摔倒。 裴夏则勉强还能自己迈步,否则以徐赏心的体格,真还扛不动他。 只不过,当三人离北师城越来越远,裴夏却开始有意地扯动徐赏心的手。 女孩扭头看他,就见到裴夏朝她摇头。 他喉头滚动似乎是想说话,但酝酿半天,最后只“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这口血吐出来,裴夏当时就感觉脑海中一阵眩晕,直挺就栽在地上。 “裴夏,裴夏!” 徐赏心小心地扶起他,胡乱地帮他抹开嘴角的血迹:“你说!” 裴夏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能……再走了。” 他抬手指向一旁的陆梨:“听她的。” 然后头一歪,晕过去了。 陆梨也跌坐在地上,浑身的虚弱感正在催促她昏睡,丫头手脚并用地爬过来,脑袋枕在裴夏肚子上,看着满面焦急的徐赏心。 “师娘,别急,你听我说……” 梨子努力地平复好呼吸:“现在最危险的不是追兵。” “那是什么?” “是裴夏。” 到了这当口,陆梨也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再隐藏:“他脑有祸彘,平素只能借助人气压制,现在力竭,控制非常薄弱,所以我们不能再远离北师城,否则人气会更稀薄。” 徐赏心哪里懂这个,她看着裴夏满是血污的脸,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是压制不住呢?他会死吗?” 陆梨紧盯着她的眼睛:“比那严重得多。” 徐赏心攥紧了手:“我能帮他吗?” 陆梨话到此处顿了一下,她不知道裴夏所谓“听她的”是不是包括那些。 但这种生死关头,她也只能对徐赏心说:“所谓人气,就是人激烈的情绪,裴夏刚来北师城的时候之所以去青楼过夜,就是为了这个,现在这种状况,如果你要帮她……确实也有一个办法。” …… 天已经黑了,明月高悬。 相府依然被围的严实,好在厄葵身份不凡,总算是摸了进来。 走到水居,远远瞧见裴洗形如枯槁的身影坐在水边,他喊一声:“死了吗?” 裴洗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厄葵笑呵呵地凑过来,盘腿在裴洗身旁坐下。 一眼瞧见他手边的酒壶:“好哇,你还有好酒藏着?快快,让我尝一尝!” 手刚伸一半,不想裴洗盖住了壶口。 厄葵一愣:“咋,还不让?” 裴洗偏头看他,眼里带笑:“你喝不得,以你的修为,一口入腹,就要肠穿肚烂。” 厄葵神情微凛,酒是不讨了,只敢嘟嘟囔囔地嘀咕:“神叨的。” 裴洗晓得他不满,宽慰道:“改日去乐扬,我请你喝上好的杨酒。” “哪个杨?” “水性杨。” “噫,为老不尊,也不害臊。” “乐扬名产,就是三千画舫,水上楼台,在那里,佐酒不给菜,只有美色。” 老宰相提起酒壶,轻抿一口,然后微眯起眼睛,目光朦胧,像是又看到了少时的光景。 短衫光脚,半大年纪就在青楼里跑堂乞食。 每日总是拿脸挤过姑娘们膏腴的大腿,满眼红烛,在恩客的呼喊与小姐们假意逢迎的娇嗔中,呼喊着贩烟卖酒。 一直到卯辰时分,歇将下来,吃过残羹剩饭,求一点未烧完的烛油,躲到角落里才能读一会儿书。 那时候年少潦倒却壮志踌躇,好像初升的太阳,历历在目。 怎个一转眼,自己都快死了。 厄葵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想回乐扬老家?” 裴洗点点头:“也去把小时候没吃上的馋嘴尝一尝。” 厄白衣看向脚下一片黑沉的湖面:“你把这北师城搅的天翻地覆,这就要一走了之了?” “是啊。” 老头撑着干瘦的身躯,慢慢站起来:“这一回,我也是把身前身后,都了干净了。” 裴夏断了身生之父的执念。 徐赏心免去了养育之恩的桎梏。 叶卢也可以摆脱裴洗的监控。 杨诩死了。 罗小锦得偿所愿,官袍加身,就是隋知我也不敢再称她秦货。 洛羡得了掌圣宫,有了开战的借口…… 老人将死一念,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兢兢业业治国多年,他终于把大翎推到了一个起承转合的路口。 但就像他给裴夏的一样,往后的路怎么走…… 他不想再管了。 (本章完) 第53章 往何处去? 第53章 往何处去? 如何形容祸彘在自己脑子里的状况? 像潜水。 如果祂能有安静的时候,那就像是潜进了深海中,乌黑的水体遮蔽所有,一切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不存在。 但祂从不安静,多数时候,祂的深度像是自由潜,随着外界的人气和裴夏的压制程度,密密麻麻的肉脑若隐若现。 而现在,瘤子正在浮潜。 裴夏感觉自己就正坐在祂的顶上,还沉在水里的部分,就只剩了他的屁股。 他托着腮帮子,仔细地思考,自己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然后得出的结论是——我昏迷了,思考不了。 这种情况在过去这几年只发生过一次,在微山。 仰赖于宗门上下整整两天两夜不歇息地赌博、打架、吃火锅,他撑过了那一次。 但这回,荒郊野岭,自己身旁除了同样孱弱的陆梨,就只有徐赏心。 屁股底下的祸彘又往上浮了一点,顶着裴夏就要探出水面。 然后,一股极是微弱的人气传来,非常非常勉强地把祸彘又往下压了那么一点点。 这“一点点”,已经重复出现了很多次。 像是落水之人,手里最后的那根稻草。 裴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鼻尖开始嗅到了泥土的腥味,脸颊上的湿气带来了丝丝缕缕的麻痒。 意识开始回归,他逐渐苏醒过来。 体魄不在,强行驭使剑气,对他的影响主要是虚弱,体内伤势也有一些,多是谢卒留下的,并不严重。 他转了一下自己的好腰,一撇头就被头发糊住了脸。 他撅起脑壳顶了一下,果不其然传来陆梨烦躁地咕哝。 妮子也滚了一下,把脸翻过来,看到裴夏睁着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直到裴夏虚弱地表示:“是我。” 陆梨才松一口气,然后撑着小手从地上爬起来。 裴夏躺在地上,环顾了一圈,自己应该还是在昨天昏倒的地方,不远处还能看到他吐的血。 他看见了徐赏心,背对着他坐在一棵树底下。 喊了一声:“怎么也没生个火呢?” 徐赏心听到裴夏的声音,身子抖了一下,然后窸窸窣窣,好像手忙脚乱地在整理什么。 她右手攀着树干站起来,回过头,异常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我、我不会生火。” 叶卢早先给他们准备的行李中肯定有火镰之类的东西,但从内城一路逃出,基本都遗失了,徒手取火,徐赏心不会。 大哥看到裴夏苏醒,眼眸中泛着喜色,她伸手摸进怀里,说着:“我这儿,还有个饼,在书院的时候揣兜里的,你吃一点。” 裴夏先是看她手里的饼。 然后看她有意往身后藏的左手。 再是斜眼瞄向了陆梨。 梨子偏过头,不和裴夏对视。 裴夏叹了口气,费劲地从地上坐起来,然后朝徐赏心招手:“你过来,左手我看。” 徐赏心咬了一下泛白的嘴唇:“没什么好看的……” “拿来!” 她只好慢慢伸出胳膊。 衣袖已经放下,却还是能清楚看到渗过衣衫的血迹,到此刻,血珠仍然在沿着指尖快速地滴落。 裴夏紧皱起眉,但到底也没有责怪她。 危急关头,确实没有太多条件去讲究什么怜香惜玉。 他只能让徐赏心坐近些:“袖子卷起来,我给你包扎。” 衣袖捋起,原本象牙般的白皙藕臂上,此时已经密密麻麻划满了血口。 这就是裴夏在昏沉中,总能得到的那一缕缕微弱的人气。 徐赏心一整晚,就坐在裴夏身旁,不停地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制造痛楚,通过感官的刺激,尽可能帮助裴夏。 伤口太多了,有些位置甚至是二次割开的。 一想到荒林深夜,在没有火光的黑暗里,裴夏和陆梨都陷入昏沉,只有徐赏心独自一人在剧痛的颤抖中,重复着自戕。 裴夏就忍不住额角抽搐。 女孩的衣衫早已被一夜大汗濡湿,裴夏只能从自己身上撕了两块相对干净的布片,帮她包扎起来。 他包的很小心,嘴里说着:“别担心,这种伤,你以后化幽的时候体魄重塑,不会留疤的。” 徐赏心小声地“嗯”了一下。 她不是羞涩。 她是失血,还有点脱水。 好了,现在两大一小,拼不出一个健全人了。 但总算勉为其难可以启程离开了。 眼下这个位置,在北师城外应该有十余里,虽说洛羡未见得会让人去城外大肆搜捕,但小心为上,还是先走才好。 其实对长公主来说,抓不抓得到裴夏和徐赏心,并不关键,只要能把罪名坐实,把屎盆子扣到北夷头上,那就算成功。 从这一点来讲,跑了可能还是个好事,省的被有心人抓到马脚。 三人互相搀扶着,从树林里走出来,也不好去官道,只能沿着相对好走的小路,尽可能走远些。 走了将近半天,徐赏心已经有点撑不住了,好在就近找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坳口,裴夏决定就先在这里歇息一夜。 徐赏心还未化幽,体魄只能算稍强于常人,受伤加赶路,她只会越来越虚弱。 但裴夏不同,包括陆梨,伴随着时间推移,他们都在慢慢地恢复。 要说和人动手,现在还有些虚浮,但正常行走已经问题不大。 火很快生起来,裴夏罡气离体,打了几只小鸟,再让陆梨去弄些水,总算是正经休息下来了。 大哥靠在一块石头上休息,裴夏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她,一边帮她换了包扎。 温暖的火和食物,让徐赏心也开始恢复了一些精神。 她远望着北师城的方向,呆呆看了许久,也不说话,最后默默收回视线,看向裴夏:“我们,之后要去哪里?” 裴夏可能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第一时间并未回她。 一旁的陆梨则想也不想地说道:“要不回微山吧?” 裴夏摇头:“回不去了。” 微山是裴夏的师门,徐赏心知道,她也跟着应道:“我们现在的身份,回去只会拖累你师父他们。” “那倒不是……” 裴夏自问对清闲子,以及自己的一众同门非常了解:“老道谨慎得很,他用气轨借力虽然隐蔽,但难说北师城会不会隐藏有望气士,我估计,他这会儿已经在招呼弟子打包行李,准备跑路了。” 徐赏心眼帘微垂:“都是因为我,害得你们连宗门基业……” “呃,我们微山,谈不上什么基业。” 裴夏解释道:“就这种规模的跑路,不是第一次了。” 想要月票,谢谢月票,or2 (本章完) 第54章 镖队 第54章 镖队 北师城所在的庶州,放到九州版图上,属于西南角。 向北是幽州,向东是乐扬,向南是苍鹭。 以翎国目前的状况,除了庶州本土,也就只有苍鹭算是比较稳定的。 乐扬州是尨江水道的分流之地,商运昌隆,自古繁华,可惜如今还实际掌控在朝廷手里的,只有西乐扬的三个郡。 九年前尨江水师提督趁铁泉关告急,拥兵自立,称位为王,虽然没有公开叛出大翎,但实则已成割据,东乐扬的军政,早已不归朝廷所管。 再加上近年水患频频,绝不是个好去处。 可真要去苍鹭,且不提微山派会否已经跑路,就算不考虑这一茬,也还有另一个问题。 通缉。 再怎么说,这是“谋杀国相”的大罪人,让他们逃出北师城也就罢了,缉捕令总要发的。 正因为苍鹭相对社会安定,各郡县的府衙仍然在职有效,所以要面对的缉捕压力也会比较大。 藏头露尾也确实难受。 “还是向北吧。” 裴夏捏着一根骨头,敲了敲火堆木柴:“洛羡虽然师出有名,但真要动员起战,还需要时间,我们三个轻装简行,就算不走铁泉关,翻山越岭也走得,到了幽州地界,就不用在意翎国的通缉了。” 陆梨还在嗦那根小小的鸟翅膀,她摆脱了祸彘造成的疲惫后,明显饿得很,也不知道听没听清裴夏在说什么,就点头。 “幽州……”徐赏心喃喃自语。 幽州,太遥远了。 她打记事起,就在北师城,无论是小时候住在脏污的外城小巷,还是后来搬进了相府,她这二十年,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大翎王都。 想不到,最后居然是以通缉犯的身份离开的,还真是世事难料。 摇摇头,知晓伤感无用,她看向裴夏:“我们现在这状况,别说翻山越岭了,出京畿都困难。” “真到了边境,身体早就恢复的差不多了,京畿还是不能多逗留,别的不说,万一有追兵呢。” 裴夏起身,轻轻拍了拍徐赏心的脑袋,他知道,无论如何强作镇定,现下发生的一切对徐赏心来说,都需要时间消化。 他只能说:“我去给你找点外敷的草药。” …… 翎国北兴十四年,五月,大翎国相裴洗被害的消息昭告天下。 作为治国有方的一代贤相,西至庶州海,东往乐扬船,百姓无不激愤慷慨,对北夷蛮人的声讨,经十五年前幽州沦陷以来,再到了最高潮。 长公主洛羡为此泣不成声,素服七日,势要让北夷付出代价。 此话一出,任谁都听得出洛羡的话外之音,翎国上下都开始肃穆以待。 尤其是拱卫北师城的京畿地区,以往少见的兵甲,开始频繁穿过官道,有时骑士奔马之声,过夜不息。 长乐镖局的镖队在路边才不过歇息了一炷香的功夫,就看到两拨官军匆忙而过。 少镖头冯席胆子大,看见官军过也不低头,反而瞪大了眼睛张望。 让一旁的当家冯昌海一把呼在了脑袋上,他瞪向自己儿子:“瞅啥呢?” “看看呗,”冯席缩着脑袋,“就这些个戴盔穿甲的,往日遇着一个都得好生伺候,哪见过这扎堆的。” “你还知晓厉害!” 冯昌海小声说:“往雀巢山去这一道,你老子走了半辈子,少见这阵仗,指不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可别惹了腥臊。” 走镖的最是消息灵通,不说各地的水牌房,沿路那些个驿丞也多是朋友。 但这趟往雀巢山,送的货却不好见光,镖队一路上都尽量避着人,反而一时闭塞了。 冯席年纪轻,二十来岁,虽然也过了“走四门”,带着“三色绦”,但经验这块儿还差了火候,回回跟着老爹出镖都要被训斥,心里早就不满。 他揪了一根草叶叼在嘴里,目光越过身旁一众休息的镖师趟子手,看向了队伍角落里那三个人:“你还说我,出门走镖,能不挂人就不挂,还是你教我的,怎么就带上那仨了?” “要说你没眼力劲呢。” 冯昌海提到此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得意,拿着水袋喝了一口,说道:“你见着那人手持的兵刃了嘛?” “见着了,三尺长,不带鞘,拿个破布裹着。” “那是个法器。”冯昌海重重点了点手指。 冯席一惊:“振罡境?” 九州大地上,修行者并不罕有,像闻风,试的次数多了,总能成的。 只不过受限于资质,化幽这一坎就拦去九成的凡人。 像长乐镖局里,化幽化了一辈子的,多了去。 像什么“铁臂猴”“金刚腿”之类的诨号,大多是化幽只成了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的。 还有许多,像冯昌海这样的,就是早有自知之明,化幽的时候通炼全身,虽然成不了境界,但总归胜过常人。 当家的看着自己儿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爹我是没什么指望了,你还年轻,人家振罡的修士还有法器,肯定背景不浅,少有我们能帮忙的时候,这捎带上了,回头你也好说上话,讨教讨教,没准儿这化幽就化成了呢?” 冯席年轻,骨子里还带点儿气性,虽然心里也很渴望修行有所成就,但话到嘴边又成了:“靠人提携算什么本事?” 这话又引得冯昌海大巴掌打在头上,他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冯席:“想想那雀巢山的下仆,看咱们都跟看狗似的,你就不气啊?” 冯席一抿嘴巴,不吭声了。 雀巢山上的是雪燕门,盛郡有名的修行大宗,宗门之下还有几个小门小派供养,他们长乐镖局常做其中生意,给雀巢山送些供奉。 尤其今次,除了底下门派的孝敬,还赶上老掌门许程风的寿辰,镖局这趟连带着给老掌门的贺礼,贵重的很。 看儿子不说话了,冯昌海才又勉力似的朝他点点头:“去,给他们送点干粮,套套近乎。” 冯席“诶”一声,提了自己的干粮,站起身。 冯昌海又叮嘱:“少盯着人家姑娘看啊。” 冯席脸一红:“说的什么话,我何时盯着那女子看过?” (本章完) 第55章 化幽 第55章 化幽 这三人是镖队行过泰郡的时候遇到的。 领头的是个身形清瘦的年轻男人,他自说是北师城来,外出游历,想跟着镖队向北,见识一下江湖风光。 还带了师妹和一只小徒弟。 冯昌海是老江湖了,甫一见面并未轻信,不过对方带着孩子,倒是打消了他不少戒心。 想到或许是一次机遇,再者庶州安定,这趟路老冯也走过多次,便壮着胆子容留了他们。 三人跟着镖队一路向雀巢山去,连着十几天,都没什么异样,期间遇到猛兽,那年轻修士还出手相助,更让大家关系又熟络几分。 若不是之前有过几次喝酒打趣,冯席还真不敢随意靠近这北师城来的修士。 他提着干粮走过来,唤一声:“裴哥,我这儿有点馍。” 裴夏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接过袋子,笑道:“正好饿了呢。” “前头烧了汤水,可以撕开了泡着吃,”冯席一指前头火堆,“路上艰苦,吃食差了些,等回头到了雀巢山,我再请你好好喝酒。” 裴夏摇摇头:“出门在外,能吃饱肚子就不容易,没谁挑剔讲究。” 说着,他把袋子递给了身旁的徐赏心。 徐赏心两手接过,也朝着冯席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姑娘唇角这一弯,娇颜动人,让冯席一时看愣了。 要说大哥确实貌美如,但还不至于一顾倾人,主要还是冯席见得少了,他那小门小户小地方,就出不了几个美女。 正愣神呢,地上陆梨蹦起来朝他眼前招了招小手:“嘿,嘿!” 冯席立马回神,脸上一红就转过了头:“那,我我就先回去了。” 梨子叉着腰看他:“他眼里没我!” 裴夏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就过分了,谁还能成天蹲着走路啊。” 看到小徒弟这张牙舞爪的样子,猜想她借力祸彘的后遗症应该都好的差不多了。 裴夏转而看向面色仍旧有些苍白的徐赏心:“今天身体好些吗?” 徐赏心点头:“好多了,就是胳膊上,有点痒。” 裴夏半蹲到她身前,卷起她左臂的袖子,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基本都已结痂,紫黑一片,显得手臂臃肿丑陋。 “有些独特的术法能加速痊愈,我师娘会,可惜梨子学艺不精。” 裴夏放下徐赏心的衣袖:“也没事,等脱痂就好了,那点疤痕,以后炼体的时候就消掉了。” 陆梨板眼看他:“你也是素师,你怎么不说自己学艺不精呢?” “我不能到五境,施展术法会触动祸彘,徒增风险。” 徐赏心现在是完全的自己人了,裴夏当她面前说话也没了顾忌。 从北师城逃出后,稍作休整,他们启程向北,因为身体状况,一开始走的颇为艰难。 好在随着时间推移,裴夏和陆梨的身体状况也在慢慢好转。 跟上镖队这十来天,更是过得安逸。 “我打听过了,雀巢山在盛郡,那里离大翎北疆已经不远,我们也可以整顿一下,等你身体恢复的差不多,我们就出发去幽州。” 裴夏正说着,不远处的官道旁又跑过去一队着甲的军士,他微眯起眼睛:“看这架势,铁泉关恐怕已经戒严了,我们到时候只能从蒙山越岭过去,是得准备充分些。” 说完,衣角被人揪了一下。 陆梨指着镖队那边:“那小子又来了。” 是的,冯席又来了,这次他还是提着一个袋子。 走到裴夏面前,他完全掩饰不住脸上的害臊:“那个……我爹让我给你们再送点果脯来。” 裴夏晃过头,看向那头坐在地上的冯昌海。 冯昌海面皮是厚的,甚至还朝裴夏挥手示意。 “懂了。” 裴夏点头,指了自己身下:“坐吧,我给你说说化幽炼体的门道。” 顿了一下,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徐赏心:“你也听好。” 徐赏心在相府已经闻风,如果不是接连出了意外,现在也是该忙碌化幽炼体的时候。 徐赏心连忙点头,还往裴夏身旁又坐近了些。 如果说此前,她对于修行,还只是和对待读书一样,秉持的是,虽无大用但没坏处。 那现在,她就是发自内心地想要修行变强。 因为已经见识过自己的无力,也因为从今往后,她不再是相府小姐,而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 看徐赏心和冯席都一脸认真听讲的样子,裴夏缓缓开口:“所谓化幽,指的是灵力入体,化入百幽,这个幽,指的是经脉。” “闻风之后,感知灵海,就可以吐纳灵力,但这个阶段,人身肉体凡胎,灵力入体无法留存,只能从经脉中滑过,周天之后消散于天地。” “化幽,就是在灵力运转周天时,尽可能浸染经脉,先从通道开始,慢慢改变体质。” “当经脉炼化有所成,每次吐纳过程中,能够运转的灵力才更多,且灵力过脉,更易从百幽中渗透到肌骨内。” “很多江湖武夫都以为化幽既然是炼体,自然重在筋骨肌肉,费许多时间用灵力直接锤锻血肉,算事倍功半,所以成功极难。” 裴夏看看冯席,又补了一句:“这道理不算艰深,在很多宗门教习或是修士传承中都是基础。” 但就是这样的基础,对到外人,却又讳莫如深。 美其名曰:法不轻传。 冯席听的很认真,尤其听到先走脉后筋骨,顿时眼前一亮。 他出身镖局,算是习武世家,但从小耳濡目染,听那些叔叔伯伯吹嘘,都只说自己麒麟臂金刚腿,锤锻的如何坚实。 如果没有人点破,他大概也会自然而然地选择直接熬打筋骨,终其一生。 他重重给裴夏抱了个拳:“多谢裴哥!” 裴夏拿起他那个果脯袋子,笑道:“礼尚往来。” 冯席心里激动,没想到啊,父亲一时念起,竟然还真成了一段机缘! 看着他小跑向自己父亲,一旁陆梨探头,问裴夏:“你说,他现在知道了化幽的关键,会不会分享给其他人。” 裴夏想也未想:“不会。” 丫头嘟着嘴:“你怎么这么阴暗?” “不是我阴暗,”裴夏拿了果脯嚼一口,“是上千年的修行史已经给出了答案。” 更晚了,不好意思。 (本章完) 第56章 鬼! 第56章 鬼! 裴夏转而看向徐赏心:“你呢,听明白了吗?” 徐赏心没有应,裴夏转头的时候,正看到她睫毛轻颤,刚刚结束了一个周天的吐纳。 女孩睁开眼,朝裴夏点点头:“试过了。” “呃……嗯。” 点化闻风的时候,徐赏心说她眼见了一座湖。 这说明她沟通灵力的资质不错。 而化幽,即便是掌握了正确的方法,人身经脉也各有不同,起步和炼化进境自然也不同。 徐赏心显然在体质上也超出常人。 总感觉,早要是不去读书,送徐赏心去修行,起码不会比罗小锦要差。 “后期锤炼筋骨会比较劳累,只是经脉倒无妨,正好你手上有伤,剑招不方便练,这段时间就先把经脉通一通。” “嗯。” 徐赏心点头,想到最近这段时间慢慢安定下来,她不禁眉眼柔和了些:“幸好遇到了冯镖头他们。” 幸好吗? 裴夏没应,只是远远看着冯家父子的身影,又不着痕迹地扫过了镖队中间,那个罩着厚重黑布的马车。 裴洗被害,凶犯逃亡,这事是朝廷已经公布的。 长乐镖局这些人之所以会容留裴夏,除了些私利考量外,最主要的还是他们不知道这个消息。 镖局干的是江湖买卖,虽然嘴里都号称靠把式过活,但其实走的多是人情。 就像冯昌海,他总说这条道熟,他熟的是什么?是路吗? 不是,是这一路上的宗门修士、绿林好汉、官爷差捕。 他们本该是最消息灵通的。 可从这十几天路程来看,冯昌海明显有意在避人多的路线。 这么一看,他们这趟往雀巢山送的东西,怕也不是什么经得住查的玩意儿。 “提防不能卸,今晚还是我守。”裴夏叮嘱道。 另一边,冯席正兴奋地在和自己父亲讲述裴夏教授的化幽诀窍。 冯昌海一边听,眼神还在瞄着裴夏那边。 这种修行门路都异常珍贵,裴夏说给冯席,却未见得能允许冯席告诉冯昌海,他小心盯着,要是裴夏注意到了他们父子谈话,露出什么不悦,他马上就会推开儿子。 好在,裴夏似乎真的不在意这些。 仔细听儿子说完,冯昌海老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感慨:“这点诀窍,就不知卡了多少人。” 冯席激动地说着:“爹,那你也化幽有望啊,这一下起码得多活个十年!” 化幽炼体,易筋洗骨,体魄提升了,延年益寿也是正常的。 冯昌海听到儿子还能为自己想,风霜满布的脸上也浮出几分欣慰:“也许吧。” 但垂下眼帘,冯昌海眼底还是泛出些许苦涩。 诀窍是诀窍,但分清了先后,也只是提高了一些化幽完境的可能,并不是一定能成功的。 那些一辈子炼体都炼不好一手一脚的,难道先去炼经脉就能把经脉炼好吗? 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天赋和资源的。 想到此处,冯昌海又不禁想到了雀巢山上那高门长阶的雪燕门。 盛郡大宗,许家仙门,下辖附庸门派都有七个,散落在庶州各地,俱是一方豪强。 要是能从许家仙师那里求来些丹药灵宝,不说自己,起码能让儿子化幽有成,那长乐镖局以后也算是做起来了。 总镖头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那罩着厚重黑布的车马上扫过。 这寿礼非比寻常,没准到时候许老掌门一高兴…… 冯昌海拍着大腿站起来:“我去周围巡一圈,你招呼兄弟们准备准备,休息的也差不多了。” 冯席应一声,却没动作,应该还沉浸在自己将来化幽有成的憧憬里:“诶爹,你说等我以后成了化幽境,是不是也能找个徐姑娘那么漂亮的媳妇?” 老头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少他妈胡思乱想,我可警告你,咱这家底干不起欺男霸女的勾当。” “哎呀你放心吧,人家有主的姑娘我才不稀罕呢,就是真有火气旺的时候……” 冯席抬着头,下意识看向了那辆蒙布马车,随后才发觉自己嘴快了。 果然,冯昌海跟着就是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呸了一口:“操行!” 很快,镖队又重新上路了。 沿途官道他们用不了,近些时日庶州各地军马调动频繁,路上已经有了让军令,不小心挡着路了,容易出事。 还是只能沿小路,走了一个下午,又少赶了一点夜路,才算是到了原定的地点,开始扎营休息。 裴夏三人也分到了几个毯子,可能是因为白天教授化幽的缘故,冯昌海又让冯席特意送了些热酒过来。 裴夏接过酒,谢绝了对方一起吃饭的邀请,和徐赏心陆梨单独生了一个火堆,在营地边缘些的地方休息。 赶路疲惫,用过晚饭后,大伙很快就准备歇息了。 到子时左右,整个营地已经安静了下来,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驱赶着野兽。 除了几个守夜的兄弟,营地里最后还亮着的就只有裴夏的火堆。 裴夏反正是不睡的,加上徐赏心还比较虚弱,他经常烤火烤一整晚。 但是。 将近丑时的时候,他忽然在营地密集的鼾声里听到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异动。 镖局守夜的几位都在营地边角,似乎并未察觉。 裴夏想了想,没有再往火堆里添柴。 丑时过半,营火熄灭,夜幕笼罩下来。 在黑暗中,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裴夏收敛气息,凝神朝着那个人影看过去……冯席? 少镖头小心翼翼地避过了满地的大汉,踮着脚朝镖车走过去。 这诡异的举动,让裴夏生出了几分疑惑。 他猜想那镖车里押的不是寻常物什,可冯席大半夜地跑过去是要做什么? 想着,裴夏也蹑手蹑脚地猫了过去。 镖队里最大的那辆镖车,上面罩着厚重的黑布,裴夏凑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冯席拈着布角,掀开了一片。 月光穿林,照在黑布之下,露出一个精钢打造的铁笼。 而在笼子里的,是一个曲腿斜坐的……女人? 是的,她有一双修长的美腿,腰肢纤细,体态婀娜,而且浑身赤裸。 这附庸门派给许老掌门送去的贺礼是个裸身女子? 裴夏不惊奇,他觉得荒谬。 看不起谁呢?雪燕门是正儿八经的大宗门,在整个庶州都算叫得出名号。 老头要真有这方面的爱好,还需要你下家来送?还非要在寿辰这种场合? 更何况,有什么必要整个笼子,让镖局押运? 裴夏紧皱起眉头,又细细观察了一会儿,慢慢看出了不对。 这“女人”手脚都被沉重的镣铐锁住,下半张脸更是被戴了一个精铁面罩,这是生怕她咬人。 而且她体态修长优美是不假,可皮肤的质感却非常奇怪。 所谓“光滑如玉”,确实是评价美人的用词。 但这“女人”裸露的长腿,居然真能反光! 不是那种肤质细腻晕开的柔光,而是和真正的玉石一样,在反射着明亮的月光。 而且,她的肤色也不太正常,有点过于苍白了。 形如女人、体态优美、肤质如玉、苍白、咬人…… 裴夏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鬼! (本章完) 第57章 许浊风 第57章 许浊风 此方世界,人们将探索到的大地称为九州。 但九州却并不是一整块大陆,像麦州、越州就不与大陆相连。 而在极南之地镇海州的更南方,自古以来还有一块土地,据说大小不下两州之巨,可却从未被纳入过九州之中。 这座与镇海雄关隔着吟海对望的土地,叫作“鬼州”。 鬼州瘴气弥漫,毒泉横流,就是化幽健全的修士,也待不得一时三刻。 其上生灵也大多混沌无智,以凶残暴戾著称。 而其中最为强盛的,便是“鬼人”。 鬼人分雌雄,雄鬼人体魄健壮,青面獠牙,而雌鬼人却形如女子,且体态修长优美,肤如玉质,苍白胜雪。 鬼人有一定的智慧,能够形成部落,打造武器,且侵略性极强。 每隔五年,当吟海海面冰封,鬼人便会成群结队地攻向九州,所谓镇海雄关就是为此建立的。 战争无需多言,总归是血流漂杵。 但战后,却有一桩麻烦事——俘虏如何处置? 鬼人因为常年生活在毒瘴之地,其颔下长有毒腮,体内毒素剧猛,如果不能妥善处置,对九州的危害可能还要胜过其凶蛮本身。 原则上,九州绝对禁止鬼人流通,这是十六国共识。 但是人吧,尤其是一些还未厌倦世俗取乐,却又对寻常所见感到腻烦的上位者,他们追逐以稀为贵,以至于逐渐猎奇,甚至开始变态。 所以形貌姣好又极难获取的雌性鬼人,就成了背地里炙手可热的藏品。 裴夏看着那笼中宛如玉石雕塑一样浑然天成的异族活物,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冯昌海一路上要如此小心了。 不过,这冯席大半夜的,一个人来见这女鬼是要做什么? 少镖头隔着栏杆,看着笼子里那赤裸的妖艳女鬼,痴痴地笑了起来:“嘿,嘿嘿,玉娘,玉娘……” 他甚至给这女鬼起了名字。 裴夏有点难绷地扯了扯嘴角,虽说常年押镖,可能是会比较压抑,但这个状态……啧。 裴夏又盯了一会儿,见冯席没有钻到笼子里去的想法,他也就转身离开了。 女鬼虽美,但体内一样蓄满毒素,并不能行房事,再者,这是送往雀巢山给许程风的礼物,想必冯席不会往深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蹑手蹑脚回到营地,裴夏看了一眼把毯子裹紧了的徐赏心,重又把火堆烧了起来。 至于彼端黑夜里的鬼女……希望至少到雀巢山之前,不要闹出什么意外才好。 …… 第二天早起出发,裴夏留心了一下冯席,少镖头眼眶黑黑的,应该是没有睡好。 也不清楚冯昌海是不是知道自己儿子晚上去干了什么,总之一路上都对他很不客气,没事就要踹两脚。 又向北走了五天,镖队人困马乏,终于是到了目的地。 “山脚下有个镇子,还算繁华。” 走在前面冯昌海,回过头望向裴夏几人,笑道:“等交了货,我们就去那里歇息,裴公子别急着赶路,可得等我老冯好好招待招待。” 镖队暂时还不能进山镇,人多眼杂,要是镖车被人看到了,可就麻烦了。 他们得先绕到雀巢山西麓,沿山路一直到山腰,亲自把镖送到雪燕门手上,才算齐活。 这也正合了裴夏心意。 庶州村镇,很可能已经张贴了裴夏三人的缉捕令,贸然进入,容易生是非。 他斟酌着用词,说道:“可以的话,我倒是很想拜会一下雪燕门的前辈高人。” 冯昌海一愣,然后不无感慨地说:“是了,你是上境界的修行者,出门游历江湖合该讨教,我听说雪燕门里有专为云游修士准备的客房,你们也好落脚。” 这些,冯昌海都是听过没见过,雪燕门他跑过许多趟,热茶都未喝到过。 他又不禁看向自己儿子,眼底深处藏着些许炙热。 要是冯席修行有成,也得让雪燕门刮目相看! 老冯砸了一下嘴,有些迟疑地开口道:“裴公子啊,老汉我有个不情之请,你看回头能不能把我家席儿也捎上,就说是您的跟班随从,也让他进门去长长见识。” 按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夏本来是想直接拒绝的。 但话到嘴边,又想到,要真在雪燕门歇息的话,时值老掌门寿辰,龙蛇混杂,自己这个通缉犯不便露脸,可能是需要个人前后照应。 于是笑了笑:“只要少镖头不嫌弃就行。” 冯昌海喜上眉梢,立马快跑几步到一旁,揪了冯席的耳朵就拽过来,吩咐道:“喊公子。” 冯席两眼发懵:“啥?”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裴公子的随身侍从了,”冯昌海暗戳戳地提醒,“裴公子在雪燕门留住,前后你可得照顾周全了!” 少镖头这才明白过来,连忙拱手:“公、公子!” “假扮而已,还没进山呢,少镖头不用这么拘谨。” 裴夏宽慰两声,然后抬起头,望向了这座庶州之北有名的宗门大山。 雀巢山不算高,但据说内藏有一支冰脉,以至于山顶骤寒,常年积雪,成为州北名景。 能占据这样的风水宝地,雪燕门自然也不是易于之辈。 除了名声在外的雪顶双杰,以及曾经纵横庶州的老掌门许程风之外,这“许家仙门”里,还有一位声名显赫于九州的顶级强者。 掌圣白衣,许浊风。 要不然人家屹立盛郡,还能有足足七个宗门附庸,凭借的正是许白衣的威望。 这些事,在江湖人里如雷贯耳,早不新鲜了。 但徐赏心和陆梨都还是第一次听说。 走在山路上,将近雪燕门,徐赏心眉眼忧愁,有些担心:“掌圣白衣的宗族门派,我们去借宿不是自投罗网吗?” 裴夏笑了笑:“放心吧,不会的。” 白衣一入掌圣宫,就不能再离开北师城,而且掌圣宫管辖江湖事务,作为宗族门派,雪燕门更要避嫌,许浊风对许家来说,恐怕早就是个高悬的符号了。 再者,通缉要犯是朝廷事务,海捕文书自有地方执行,许浊风何必专程通知家里,他还能料到裴夏会来雀巢山不成? 陆梨也揪了揪师娘的衣服,宽慰道:“我们待不了多久的。” 在雀巢山暂歇,是无奈之举。 由此向北,翻越蒙山,也许数百里都是无人荒野,就不谈补充物资,裴夏的祸彘总需要安抚。 他必须得先在此地,汲取足够的人气,才能维持翻山越岭所需的时日。 就这么突然到访,少歇数日,立马离开,这要是能栽到许浊风手里都见了鬼了。 裴夏笑着抬起头,想望一下雪燕门的山门。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邋里邋遢的白布袍子,就躺在山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吧唧吧唧地抽着烟杆子。 在满脸的愁云惨淡中,他一个回眸,和裴夏对视上了。 他愣了一下:“……诶?” 裴夏也愣了:“……啊?” (本章完) 第58章 老祖啊,老祖! 第58章 老祖啊,老祖! 车轮从山道上碾过,细碎的石子咯吱作响,镖师左右张望,趟子手跟在后面推车。 没谁注意到不对劲。 徐赏心看到裴夏忽然站住不动了,诧异地看向他,随即便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了那个坐在山道大石旁的中年男人。 大哥没有裴夏那样的感知,但从忽然凝结的气氛中,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那是?” 裴夏此前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但他身上那股灵力的气机和韩幼稚太像了,掌圣宫的人似乎都沾有这种淡淡的阵法残留,罗小锦也是。 掌圣宫,境界极高的高手,又在雀巢山上。 答案呼之欲出。 裴夏伸手,摸向被布条裹起的长剑:“许浊风。” 徐赏心心里一沉。 掌圣白衣非调不可离京,许浊风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代表着他们的行踪已经被掌圣宫或者虫鸟司掌握了? 裴夏也在想。 但看着对方脸上不加掩饰的错愕,显然他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裴夏。 是偶遇? 这么倒霉? 走在前面的冯昌海一扭头没看到裴夏,望见他落在后面,盯着路旁的人看,便快赶几步过来,喊道:“怎么了裴公子?” 裴夏没应,目光仍盯着许浊风。 冯昌海不晓得内情,他只看裴夏伸手握住了剑,眉目凝重,于是小心地问了一句:“是遇着对头了?” 裴夏还没张嘴,那边许浊风拎着自己老旧的烟杆,在石头上敲了敲,倦怠的脸上露出笑容:“朋友,是朋友。” 陆梨缩在裴夏身后,小声道:“他说是朋友诶!” 裴夏指肚在剑柄上摩挲了一下,然后缓缓松开手。 他对冯昌海说:“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我去和他聊两句。” “我去和他聊两句”,意思就是让冯昌海走开些。 老冯多看了许浊风一眼,没说什么,快步赶上了镖队。 许浊风把烟杆别在腰上,稍稍捋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又拍拍自己的邋遢的白衣,才向裴夏走过来。 离近了,他上下打量裴夏,长叹了一口气:“唉,裴公子啊。” 裴夏眯起眼睛:“怎么,许白衣好像有心事啊。” 他苦笑着摆了摆手:“我已经不是掌圣宫的白衣了。” 这还真是裴夏没想到的。 许浊风抬头,远远望向北师城的方向:“隋知我被陷害,为了自保,只能向长公主妥协……” 裴夏眨眨眼睛,立马反应过来:“洛羡把你们踢出去了?” 掌圣宫的权力,本就分掌在十二白衣手上,隋知我作为宗门里的旧派魁首,他向洛羡妥协的方式,也只能是交出其他人的白衣席位。 “是啊,我、皇甫、小韩,我们这些早年入掌圣宫的白衣,都被清理出去了。。”许浊风的苦涩溢于言表。 难怪他无意对付裴夏。 他是白衣,层次足够高,又是受害者,对于所谓国相谋杀一事,自然想的也多,他不难意识到,这其实就是长公主设局。 在他眼里,成为通缉犯的裴夏,其实和他一样都是弃子,同病相怜了属于是。 裴夏这才了然。 所以,许浊风是被洛羡赶出了掌圣宫,只能回到自己的宗族雪燕门,而非有意在这里等他。 “那你在路上趴着做什么?” 裴夏看他身上这东一块西一块的脏污:“还弄得如此潦倒?” 许浊风叹了口气:“裴公子还年轻,怕是不太能明白。” “我自入了掌圣宫,便是宗族头顶的日月,雪燕门能有今天,多是靠了我在掌圣宫的威严荫庇。” “如今被踢出掌圣宫,宗门再想维持往日盛景就难了,许多旧仇怕也要卷土重来,想想家中的长辈孩童,你说我……我如何面对?” 这话听的裴夏一怔。 哦,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你蹲的不是山道,那是家门口的楼梯啊,你这是中年失业了呀老哥! “不对啊,”裴夏看着他,“你天识境的修为在这儿摆着呢。” 天识啊,放眼九州能报得出名号的修为。 裴夏不提还好,一提,许浊风的脸色更颓丧了:“你有所不知,掌圣宫的白衣天识,只在掌圣宫的时候,才是天识。” “洛神峰有至宝,能够凭空生长神识,经术法设阵,可以使化元境巅峰的修士突破天识境,但只要离开掌圣宫,这种修为就会急速衰落。” “所以掌圣宫的白衣轻易不会下山,如你所知,小事都交由韩白衣身外化身,大事则交给厄葵、隋知我这样货真价实的天识境。” 许浊风既然这么说,那显然他就是货不太真的那种白衣了。 这么一算,雪燕门相当于是一下没了人在京师、地位尊崇的天识境“老祖”。 这种打击,确实是足够让一方豪强一蹶不振了。 裴夏看看他脏兮兮的衣服,看看他脸上显露的疲倦和哀愁。 忽然意识到,北师城一场惊变,似乎真的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你在这路上躺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他说。 许浊风也知道,他抿着嘴,望望山道,看到山道上的镖队,又回眸看看裴夏。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说裴公子。” “昂?” “你这是准备去雪燕门吗?” “是啊,我们躲避追捕嘛,打算趁着老掌门许程风的寿辰,在山上待几天。” 许浊风摸了摸鼻子:“你说这样行不行,我跟你们一起上山,先不公开身份,就说是你身边一个,呃,随从。” 裴夏很艰难地绷住脸,这话怎么感觉很耳熟呢? “你图什么?” 许浊风神色感慨:“我自入掌圣宫,多年不曾回来,也不知道雪燕门现在到底如何,现在落魄了,更是心里没底,想先在暗处看看。” 一派老祖,中年失业,想回家又不敢,只能跟在外人身边装成小厮…… 裴夏都替他心酸。 “要是宗门里都在等你回来呢?” “那就回去啊。” “那要是上下都在埋怨你呢?” “……那也得回去啊。” 裴夏看着他,伸手拍了拍许浊风的肩膀:“走吧,小许。” 回来晚了。 (本章完) 第59章 神珍玄奇 第59章 神珍玄奇 山路过半,砂石变成了长阶,冯昌海让镖队等着,自己先去了山门通禀。 没多会儿,跟下来一个穿着绸子的少年人。 这少年十四五的年纪,唇红齿白,却偏爱仰着头看人。 也不搭理人,就摆摆手让镖师们退开些,自己走过去,掀起了镖车黑布往里看了一眼。 然后又看了一眼。 三四次之后,才放下黑布,照旧拿鼻孔对人,哼唧着:“不好走山门,你们那处旁道过,往里有我派的人候着。” 冯昌海赔笑点头,一边招呼兄弟们赶车,一边给自己儿子使眼色。 冯席没跟着老爹走,和裴夏留在了原地。 那少年见裴夏几个还在身旁,这才多看了几眼:“怎么?” 裴夏笑道:“仙童,我等是自北师城来,外出游历的宗门弟子,路上遇到了冯镖头,便顺路来雪燕门,给许前辈贺个寿辰。” 一听到是自北师城来,少年的眼睛顿时清明了不少,不过说话的时候还像是含着什么一样:“哦,北师城啊,那倒是、是个好地方,我雪燕门也和北师城关系挺近的。” 说完,他仔细打量裴夏:“什么修为了?” “振罡。”裴夏如实道。 这回他把抬起的下巴也放低了点:“那……倒是不错。” 看裴夏面相,也就二十出头,已然是振罡境,这在宗门师兄里,都是极少有的。 裴夏紧跟着介绍了一下自己身边的几个人:“这位是我师妹,这丫头是我的弟子,还有这两位,小冯、老许,都是家里安排的随从。” 冯席还很拘谨,缩着脖子朝那少年点头,另外,他也不知道这“老许”是何处来的,又偷偷瞄了一眼许浊风。 许浊风就平静多了,对自家的小童抱了个拳。 北师城背景,又是振罡境的年轻修士,这少年终于收起倨傲,口舌也清楚了:“师兄远来辛苦,既然是前来贺寿,可有准备寿礼?” 敬贺老掌门寿辰,也不是你想贺就能贺的,像雪燕门这种大宗,有些小门小派想要孝敬都没有门路。 北师城虽然足够唬人,但要上山,还是先撂清了贺礼,省的挤占了山上客房。 裴夏还真没准备。 “呃,这个寿礼嘛……”他说着,转头看向身旁的许浊风,“老许?” 许浊风看他眼色也明白,想了想,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布包,向小童递去:“这是一枚方寸丹,能够拓宽气府,品质上佳,应可以算作‘玄宝’。” 方寸丹是什么,小童不知道。 气府是什么,小童也不知道。 但“玄宝”,他听的真真切切,整个人肃然起敬。 素师二境需要会炼丹,三境应可炼器,无论是素材还是成品,在九州都是少有的宝物。 可宝物之间亦有高下,为了分辨层次,世间诸宝统称为“神珍玄奇”。 最次为“奇物”,陆梨当时从张果汉手中biu来的黑桃木短杖,就是奇物级别的法器。 往上则依次为“玄宝”、“珍品”、“神遗”。 当然,这叫法虽然唬人,但实际上是修士们为了便于分类而人为归纳的,所以没有硬性的区分条件,不甚严谨。 奸商们往往拿着凡品就敢往神遗品质去吹,屡见不鲜了。 不过眼下,这是拜山贺寿,谁家吃了豹子胆在这儿诈唬? 小童不疑有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颗通体金黄的丹药,灵气盎然,不是凡物。 他左右细看之后,又细细包好,重新递还给了许浊风:“这等贵重之物,待明日博彩,可由师兄亲自为师祖奉上。” 裴夏好像听见了一个奇妙的词:“博彩?是何意?” “博个彩头嘛,”小童让过身子,向着山路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兄,咱们一边上山,我与你细说。” 裴夏也是久不接触这种繁华大州里,上等宗门的热闹事了,所谓“博彩”,在这种宗门盛事中其实已经不稀奇了。 说白了就是,雪燕门摆下一个切磋擂台,各家青年才俊奉上贺礼后,可以登台一试,如果谁家能拔得头筹,则最后能在老掌门的诸多贺礼中,选一样作为彩头。 这种比试,多是为了活络气氛,也证明不了什么。 有点像是过年时候,家中长辈催促谁来表演个才艺,供老头老太们呵呵笑笑。 “不过今年要肃穆些,”小童说道,“井帮和世明府,今年都有实力强劲的后起之秀,加上前两年本家未曾重视,寿前比试都是一战即败,说的风声不太好听,所以今年师祖要求门内多多上心,寿比之时,还会把护山大阵开启,方便师兄们出手较量。” 听到有比武可看,跟在裴夏身后的陆梨最先容光焕发。 徐赏心也眼眸烁动,她最近刚刚开始修行,对于如何与人交手并无心得,要是看看别人年轻俊杰比武,应该也会有所获益。 只有裴夏和许浊风,眉目有异地对视了一眼。 雪燕门这个规格的宗门,护山大阵规模不小,启动一次耗费极多,居然拿来为寿前比试这种儿戏做凭依。 真要是担心小辈们出手没轻重,你安排几个通玄的长老在擂台边上看护着就是了,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小童全然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沿阶上山,他还热心地给裴夏几人介绍了山路上的风景。 雀巢山因为内藏冰脉的缘故,山景独特,尤其将近峰顶宗门的时候,气温骤降,长阶两旁开始出现附着的白雪,且越往山顶,雪层越厚。 到看见山门时,周遭已经是一片皑皑白雪。 五月时景如此,让人惊讶赞叹。 小童和山门前几位同门小声说过几句,转头重又迎向裴夏,脸色略有些微妙:“师兄,有一事略微抱歉,近日前来贺寿的江湖朋友有些多,山上客房仅剩了一间。” 一间房。 裴夏倒是无所谓,陆梨肯定也无所谓,徐赏心虽然是相府长大,但打小就没那个娇气习性,这一路餐风露宿,能有个屋檐就不错了,她也不会说什么。 于是裴夏转头看向了冯席和许浊风。 许浊风有啥,他挠挠头:“那我,睡马厩呗。” 老祖是真没架子呀老祖。 冯席则苦着脸:“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睡马厩?”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身旁的老许一脸慈爱地看着他:“放心,我暖你。” 少镖头浑身一抖。 这两天都更得有点晚,感觉有点对不住等更新的朋友,今天会加补一章给大家。 (本章完) 第60章 朋友,吃了吗?! 第60章 朋友,吃了吗?! 雪燕门又不是客栈,哪有让人睡马厩的道理,你情愿,他还不肯丢这个份呢。 小童带着裴夏几人走过山门,在满目雪景里缓缓绕行。 路上不时能遇到一些年轻修士,穿着轻薄的袄子,在互相比试习练。 或是同样有人领着的,几个衣着服饰明显并非雪燕门的修士,错身而过,他们还会主动和裴夏几人打招呼。 一直走到宗门以西,小童领着在一间小院外停了脚:“就在此处。” 他推开房门,向内示意,院落只有很小一点,里面有一座主屋,主屋旁还修有一个耳房。 “随从可以睡在耳房,虽然挤了些,总比马厩要好。” 冯席明显松了一口气,裴夏也很满意。 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但两三个人却足够施展,休整这些时日,也好给徐赏心喂喂招。 翻越蒙山这一路大概遇不到什么外人。 不过翻山之后就是幽州,那里是北夷的地盘,形势如何还不知晓,多教授她些不是坏事。 小童并未跟进院里,站在门口,从门柱旁翻开一个木牌子,探头向里问道:“还未请教师兄具体来自北师城何派?” 裴夏正把身上长剑斜到院里栏杆上,一时没有应答。 他不应,是在琢磨该编哪个。 要是哄骗冯昌海,这就无所谓。 但雪燕门是有根基的大宗门,随口报一个,要是回头说讲起来,人家宗门的绝学你一样不会,就不好辩解了。 结果裴夏这儿还没想出来,许浊风已经非常自然地回道:“虎鹤剑阁。” 小童不曾听过。 但还是老老实实写了虎鹤剑阁四个字在门牌上。 “师兄远道而来,今日就先好好歇息,每日餐食到点就会有人送来,若有什么忌口,也可直说。” 他似乎是说完,却顿了顿,又提醒道:“师祖辰贺在五天之后,但博彩比较,明日就会开始,几位要是有意,明日辰时可以到山门校场来,一并热闹热闹。” 裴夏都是一一应了。 可一抬头,那唇红齿白的少年还是站在门外,没有走。 他正纳闷呢。 一旁的徐赏心倒是先明白过来,几步走到门外,伸手从摸出几粒银子递给小童,笑道:“引路辛苦。” 小童这才喜笑颜开地躬身点头,转身离开。 这种事,倒是相府出身的徐赏心,看的更明白些。 少镖头望着对方的身影远去了,不屑地哼了一声:“干的世俗腌臜,还自称什么仙门,嗤。” 裴夏看了一眼许浊风。 老许自然是听见冯席的话了,他脸色倒是不见难看,只是手又不自觉地摸向了烟杆子。 裴夏也抽烟,对抗祸彘深感疲惫的时候,就会来一根。 可能许浊风也差不多吧,心烦的时候就想嘬两口。 他注意到了裴夏在看自己,有些无措地四下张望:“呃,我是不是该给你们拿拿行李?” 几个人都是空手,最大的行李是裴夏的剑。 本来也没打算待多久,长则五天,等许程风的寿辰结束,混在人群里下山。 短则三日,裴夏养好精神,图个避事,偷偷摸摸地溜了。 “不用,先休息一会儿吧,然后……” 裴夏看看自己三人身上风尘仆仆的:“然后,这山上有没有什么能采买的地方?我们去买点干粮,弄身换洗衣服,也该洗个澡了。” 他说完,朝着许浊风扬了扬下巴。 老许上山,不就是为了看看宗门如今的状况吗,正好是个由头。 许浊风了然,点点头:“雪燕门下山不便,是有个货卖的地方,山下镇子的行脚商会每日挑担上山来的。” 那就好,省了不少麻烦。 往里推开主屋,中间一张圆桌,两边都是暖室,有床。 “噢噢噢噢,是床!” 陆梨撒开脚,“噗”一声就趴到了床上,软绵绵的,舒服的她连着滚了好几圈。 徐赏心也坐到床沿上,长舒了一口气。 自打逃离北师城到现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沾到软床。 总有种漫长旅途,暂时告一段落的放松感。 裴夏也松了口气,他坐在中间的木桌旁,翻开茶碗给自己倒了杯水:“是要好好休息几天了。” 他自己无所谓,早些年行走江湖,餐风露宿都习惯了,又因为祸彘,本来就睡不踏实。 但梨子还小,徐赏心更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别看这一路上跟着镖队,但实际就没有哪次露宿是真歇息踏实的,每次总会积累一点点疲劳,怎么也消不掉,时间一久,身体撑不住的。 歇了一刻钟,屋里开始安静下来。 靠着床的陆梨和徐赏心已经先后睡过去了。 直到院子里传来许浊风的声音:“公子,我们出去走走?” 裴夏才把她俩都摇醒。 没办法,在别人地界,还是得跟在裴夏身边他才放心。 至于同样进了耳房就开始打呼的冯席……少镖头开心就好。 许浊风等在门口,背着手,眼中古井不波,四下扫望。 知道的是随从。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老祖呢。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许浊风感慨道:“雪燕门这些年真是好起来了,雪山顶上,搁这儿雕梁画栋。” 就说这客舍,四周环绕,中间还修了个小园林,那一路走来,处处亭台楼阁,都不太像江湖宗门,更像是哪位权贵的山庄。 “不都是依仗你的威风吗?”裴夏看他。 许浊风摇摇头:“我以为,声名打出了,他们心思应该多在广收弟子精进修为上,这些享受嘛,唉。” 也不是说不能有。 但是作为在外拼搏的那个,看到家里人如此挥霍,难免有点膈应。 正准备出门,巧的是,裴夏这小院两边的客房,也正好被人推开。 两伙衣着鲜明的年轻修士从里走出,看到裴夏几人,都是一愣。 随后,他们的目光越过裴夏,看到对面的彼此,则眼神更加玩味起来。 裴夏不想惹人注目,小声催促许浊风:“快走。” 却已经晚了一步。 两边人都往中间凑过来。 左边当先一个三十许的男人,手里持剑朝裴夏抱了个拳:“朋友,在下左山派孙廷峰。” 右边一样是个三十多些的男人,笑道:“左山派是什么派,怎么没听过啊?” 说完,更跨一步,靠到裴夏几人近了些:“长赫门邢风采,有礼了!” 两边看着都是在朝裴夏说话。 但眼神越过,却分明是在半空交火。 裴夏实在不想当显眼包,暗戳戳顶了一下许浊风的腰眼:“说话!” 许浊风只能上前一步,左右抱拳:“虎鹤剑阁,两位,吃了吗?!” 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61章 虎鹤双形 第61章 虎鹤双形 左山派和长赫门都是许家附庸,按说同气连枝,但似乎关系非常不好。 三伙人一起离了客舍,左右把裴夏夹在中间,不时眼神交锋,整的气氛很凝重。 这种时候,反倒是之前在山路上犹犹豫豫的许浊风,显得淡定自若:“左山派的孙伯虎孙长老,如今身体还好吗?” 在外人面前,他大佬的自信还是展露无疑的。 孙廷峰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先生,认识家父?” “哦,原来孙长老的贤郎,”许浊风呵呵笑道,“早年和令尊,也是在雀巢山上,有过数面之缘。” 这倒是让孙廷峰打起些精神来。 孙伯虎因为年事已高,有七八年未曾到过雀巢山了,眼前这人说是和父亲有旧,那应该也是雪燕门的老朋友。 适才听他说是“虎鹤剑阁”,那似乎,是北师城的宗门? 另一边长赫门的邢风采也听出这其中意味,问了一句:“听说虎鹤剑阁,乃是北师城的高门,几位是从北师城来的吗?” 这回许浊风没应,掉头看向了裴夏。 是肯定是的,提不提再说。 裴夏倒是没隐瞒:“是,在下虎鹤剑阁裴观海,本是外出游历,恰逢许老掌门寿辰,斗胆上山祝寿。” 这又让孙廷峰和邢风采高看了裴夏一眼。 宗门弟子上山祝寿,可不比散修,是要考量宗门关系的。 就说万一,裴夏在寿礼上举止不当,岂不是莫名给宗门结了仇怨? 出门在外,能擅作这种主张,可见这个裴观海,在虎鹤剑阁应该地位不低。 邢风采眼睛转了转,忽然压低了声音,向裴夏问道:“我听说,最近北师城出了一桩大事,那掌圣宫里有几位白衣,都被踢出去了,裴兄可知真假?” 这回轮到裴夏看许浊风了。 老许又伸手扣了扣自己腰上的腰杆子,接过话茬:“是有这么个事。” 两边一时都不作声了,低着头像是在琢磨什么。 没多会儿,邢风采又抬头看过来:“那,几位是否知晓,掌圣白衣中有一位姓许的前辈……” 邢风采话说一半,那头孙廷峰立马喝断:“姓邢的,你想干什么?!” 邢风采分毫不让:“我关心许白衣,怎的?” “你那是关心吗?我看你是狼子野心!”孙廷峰话说至此,已经有些露骨了。 雪燕门七个附庸,只有一个在盛郡,其他都离雀巢山极远,若是许白衣这高悬之日不再。 那各家是否还愿意低头做小,就难说了。 邢风采许是被气到了,狞笑着也开始口无遮拦:“哟,你倒是会显忠心,前些年让女弟子去卖屁股,挣了宗门的奖赏,上瘾是吧?!” 这话直戳了孙廷峰的逆鳞,他腾一下纵身而起,穿过裴夏几人,一把将邢风采按在了地上。 手里捏着罡气,“砰”一拳打在了邢风采脑袋边上,将石板都砸碎:“你他妈放屁!” 邢风采根本不惧他,额头上浮现出薄薄一层罡气,仰起就撞在孙廷峰的脑门上,震得孙廷峰连退数步。 他呸一口,从地上爬起来,这会儿撕破脸皮,说话更肆无忌惮:“我听说你师姐这次也来了?那个什么庶南第一美人,怎么没见呢?不会是已经爬到老掌门的床上去了吧?” 孙廷峰血气上涌,满脸通红:“师姐在山下施粥,救助穷人,哪里容的你污蔑!” 话音落下,他锵一声拔出了剑。 邢风采冷笑一声,抽下腰上悬着的缀铁软鞭,“啪”一声甩在地上。 这下剑拔弩张了。 裴夏想走,在前头许浊风的背上戳了两下。 许浊风没动,他看看刚才孙廷峰打碎的石板,苦口婆心地跟两边说着:“明儿不是有擂台吗,搁这儿较什么劲?” 两人早都听不进去了。 孙廷峰灵力滚过剑身,雪刃破风,割出一声尖啸。 邢风采的长鞭更是特异,灵力催动时,那鞭上缀着的铁棱竟开始呜呜飞旋,显然是自家宗门独有的绝学。 剑鞭相对,眼看要动手,中间的许浊风长叹一声。 两手探下,灵力宛如长鲸吸水飞流而来,裹挟着无形劲气纠合在一起,化作两柄虚形长剑。 身后的裴夏眼前一亮,连忙拍了一下徐赏心,低声道:“快学!” 徐赏心一时还有些茫然,但追着裴夏的视线,立马就看到许浊风手中的异样。 右手剑开合迅猛,力贯十成,灵力震动彷如虎啸。 左手剑轻巧灵动,格转腾挪,剑吟声响近似鹤唳。 许浊风左右开弓,一侧震飞了孙廷峰的长剑,一侧绕开了邢风采的长鞭。 不过是抬手须臾之间,就将两位炼鼎境的修士一齐逼退! 两人都是满面错愕地看向许浊风。 这中年男人此前并未显露出灵力修为,也不见仪态有何威势,没想到一出手,竟如此老练?! “虎鹤双形!”裴夏低声道,“难怪他当时自称是虎鹤剑阁的人,原来他真会!”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徐赏心:“怎么样?” 大哥眨眨眼睛,摇头:“没、没看清楚。” “没事,回头我让他教教你。” 自己这趟带他上山,也算是给许浊风帮了忙的,小小虎鹤剑阁的镇派绝学,应该不算很过分的报酬……吧? 裴夏武道未褪的时候,说一声剑道宗师,倒也不算过分。 但还是那话,他所修行的并非十二境武道,许多与灵力结合的,效果拔群的剑招绝技,他都不会。 所以他能教给徐赏心的,大多是返璞归真的剑本奥义,以大哥现在的境界,对战力的帮助反而不大。 许浊风小露了一手,但脸上也并没有多少得意。 就算没了神识,他也是化元境巅峰的修士,但凡出手,都算是欺负小辈。 只能看看两位,语重心长地表示:“再闹我就把你们都扔下山去。” 不是,你一个虎鹤剑阁的,怎么说话的时候一股子本家长辈的味儿? 孙廷峰和邢风采也是三十的人,走过江湖,知晓厉害,大概猜到这人是虎鹤剑阁派出来保护裴观海的高人长老。 各自“哼”了一声,索性带着人分道扬镳。 裴夏拍拍胸脯,清净了清净了,刚才还一直担心要是被人认出来怎么办呢。 倒是许浊风,那手又开始在烟杆子上左右摩挲了。 他仰头望向雪燕门内那最为华美的楼阁建筑,叹息道:“淫人弟子,以私情定宗门奖惩……我这弟弟一把年纪,怎么、怎么成这样的人了?” (本章完) 第62章 徐赏心的资质 第62章 徐赏心的资质 许浊风自己叹息。 但其实答案他自己也清楚,归根结底还是掌圣宫这棵树太大了,偌大的荫庇反显出他们这些宗门后进的努力是多么徒劳和可笑。 心气一断,就只剩了阴影里的蝇营狗苟,骄奢淫逸。 裴夏不管许浊风心里感慨,他溜达到前面路口,回头喊他:“老许,带路呢!” 许浊风对于宗门的记忆确实是许多年前的了。 但好在地方大宗,几年时间改了亭台楼阁,很许多旧有的规习还未改变。 山下脚夫凑成的小集还被保留着。 这地方倒是比裴夏预想的要热闹,虽然不敢叫卖,但人群簇拥,相当繁华。 其中除了商贩,不仅有裴夏这样的外来人,还有许多雪燕门本门的弟子。 只能说哪里都有懒人,雀巢山虽然不高,但不愿意跑山路的修士还是很多的。 裴夏和徐赏心稍稍遮掩了一下面容,就开始各自采买起来。 他们银钱不多,还是离开北师城的时候随身携带的一点,但好在要准备的物资也都不贵,除了几身换洗的衣裳,剩下的无非是干粮、水囊、火镰。 裴夏比较有经验,挑选了一把合手的短斧和小刀,山林露宿的时候,劈柴和处理猎物会方便很多。 另外考虑到徐赏心的体质,最好是能多带一条保暖的毛毯,但这玩意儿有点贵了。 裴夏准备走的时候管许浊风从雪燕门“借”一条。 最后剩下一点散碎银子,裴夏挑拣了一些寻常药材,一并打包。 这是上山的时候,看到许浊风拿出那枚“方寸丹”,让裴夏也心思活络起来。 别忘了,他是个四境的素师,炼丹这事,他本就会的。 受限于材料,什么玄宝奇物级别的丹药不用去想,但炼些化伤补气的总不在话下。 他用不着,可以给大哥备着。 东西买齐,为了减少露面,三人又催促着许浊风,很快回了客舍。 物资堆在主屋,徐赏心小出一口气:“我们算是来的比较巧了,我听一个卖货的大婶说,今年雪燕门有新规,等明天贺寿开始,就不让脚商上山了。” 裴夏听到这话,又瞄了一眼许浊风。 此前听说寿前比试要开护山大阵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 许浊风明白他的想法,他坐在主屋大门的门槛上,淡淡表示:“你放心,我跟你保证,出了天大的事,也不耽误你们下山。” “不行,我不放心。” 裴夏义正言辞地说着,迈步走到门边,就在许浊风身旁坐下:“我就算了,你看我大哥,弱柳扶风,真出什么乱子,可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许浊风斜眼看他。 这话术他太熟了,在掌圣宫的时候就有不少弟子喜欢拐弯抹角地向他讨教。 老许是敞亮人,他伸手在门槛上敲了敲,斟酌一下:“虎鹤双形怎么样?正好扮的也是虎鹤剑阁,教你们两手,免得露马脚。” 裴夏竖起大拇指:“通透!” 许浊风拍拍屁股,走向院里的空地。 裴夏立马掉头朝徐赏心招手:“快,拿剑去。” 徐赏心手臂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血痂早就脱落,只是成片的疤痕看着有些骇人,但并不影响握剑。 “好汉饶命”褪了两半铁棍,剑身优美,薄如蝉翼,本身重量也轻了许多,以徐赏心现在的力气,挥舞起来也得心应手。 许浊风看着徐赏心拿剑小跑过来,反而裴夏坐在门槛上全无起身的意思,非常意外:“你不学?” 裴夏咧嘴朝他笑笑,伸出右手,凌空虚握,罡气震声而出,低沉的虎啸蓄势待发:“我看两眼,确认一下有没有缺漏就好。” 这还真是让许浊风有些开眼了。 虎鹤双形,确实谈不上是顶尖的剑术,但那也是看和谁比。 人家剑阁能在北师城立足,相比于江湖上很多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比如什么左山派啊长赫门啊,那都是不知强到哪里去的。 这镇派绝学虎鹤双形,以形意入剑,不算是巧思,但用心很深,想要登堂入室,需要不浅的理解。 就是当初许浊风自己研习的时候,也了大半个月呢。 啧,就算是钻了空子,这小子能逃出北师城,看来也还是有点东西在手上的。 许浊风没有深究,转而开始给徐赏心演练起来。 裴夏也看的很认真,不过不是看许浊风的虎鹤双形,而是主要在观察徐赏心。 大哥的根骨资质不错,灵力适性也上佳,如果武道上也能有天赋的话,那即便入行稍晚,将来或许也能有成就。 这一练,就直接练到了天黑。 新月初上的时候,徐赏心手里长剑已经能泛出若有若无的吟啸声了,那是灵力在以特殊方式流动的证明。 她才开始化幽,驭使灵力对她来说还早,之所以能响起吟啸声,还是依赖了“好汉饶命”所用的浣海银沙。 大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面带羞惭地看着许浊风和裴夏:“我是不是有点太笨了。” 毕竟裴夏白天在客舍外看了一眼,就学会了。 收功了的许浊风看向她,抿着嘴没有回答。 裴夏则不无哀愁地叹气:“是有点,没事,勤能补拙,多练吧。” 徐赏心握剑的手紧了紧,脸上也涌现几分坚定:“说的是,勤能补拙。” 眼看着女孩收剑进屋,许浊风才望向裴夏:“勤能补拙,你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裴夏嘿嘿笑着:“你看她天赋怎么样?” 许浊风之前是掌圣白衣,见过、教过的年轻人不在少数,回想自己今天教授徐赏心时的画面,他不得不点头道:“不错。” “这虎鹤双形,你当初练了多久?” “咳,我那时候,没人教的,就自己看见了,研究琢磨,你懂吧?” “多久?” “……半个月吧。” 许浊风的真实境界达到化元境巅峰,已经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人,天资才情毋庸置疑。 他都用了半个月呢。 老许也不装了,坐在院里石凳上叹了口气:“你一个,这徐姑娘一个,怎么相府难道是什么洞天福地?” 这个事儿,裴夏也想过,他摇头:“我就算了,徐赏心……我感觉是有人挑出来的。” 许浊风愣了一下:“谁?” 还能是谁。 裴洗那壶老酒入了口,裴夏就知道自己老爹在修行道上也非等闲,加上他一贯的眼光毒辣,能在茫茫人海中挑出一个徐赏心,也算合理。 (本章完) 第63章 小程 第63章 小程 雀巢雪顶,寿比前夜,整个雪燕门一如既然的安静。 飞雪飘落,像是把所有的杂声都掩盖了。 虎鹤剑阁的客房里,徐赏心单睡在主屋一侧的暖房中,另一边则是躺着裴夏。 他睡不了,雪燕门虽有人气,但加上山脚的小镇,也不足够让裴夏完全抵消祸彘的影响,他只能微闭眼睛,权且养神。 陆梨小小一只蜷在他的臂弯中,睡得很沉,憨甜时还会拱一拱裴夏的胳膊。 隔壁的耳房里,少镖头的鼾声并没有因为白天睡了一会儿就显得小些。 倒是鼾声混杂中,隐约能听到一点吧唧嘴的声响。 应该是许浊风在抽烟。 他也没睡。 就这么一直到天亮,清悦的铃声从客舍外的园子里一路响过,似乎是催促客人们该起床了。 雪燕门为贺寿的客人准备了早餐和热水,还有一张烫金的请帖,上面按照客房的木牌写了宗门名号。 裴夏洗过脸,从食盒里拈了一个水饺,另一只手拿起请帖翻看了一下:“裴观海……我昨儿没跟雪燕门的说过名字吧?” 徐赏心也刚梳洗过,正在扎头发:“昨天,和左山派长赫门的人提起过。” 裴夏挑起一边眉毛:“这点事,他们还专门去和主家通报了?” 把请帖丢在院里石桌上,一旁早就探着头瞄了半天的冯席有些期待地问道:“咱们也去吗,那个什么比试。” 裴夏想了想:“去吧。” 不管雪燕门内里如何,至少人家从头到尾没有失过礼数,那该给的面子,也不好拂。 再者,昨天那份寿礼,山门少年也没有收,总得找个合适的场合送出去,不然那这客舍招待咱不成白嫖了嘛? 什么?你说那方寸丹是许浊风出的? 雪燕门又不知道! 而且,徐赏心初涉武道,昨天刚练了虎鹤双形,裴夏也想趁热打铁,让她去观摩一下年轻修士切实交手也是不错的机会。 至于下场切磋,那就不必了。 大哥去了是白给,裴夏去了又太欺负人。 “老许呢,你去吗?”裴夏问。 许浊风点头:“等我换个衣服。” 昨天都是私下行事,今天要去宗门试台,许多雪燕门的长老都会出席,他还是需要遮掩一下面容。 裴夏和徐赏心也很有必要,梨子就算了,她一个婴儿肥的小娃娃,画到通缉令上也没人认得出来。 今天出门就没有昨日那么巧了,两边左山派和长赫门的院子里都没有动静,应该是早早就已经出发了。 沿途有雪燕门的弟子指引,路也不远,随着前面慢慢开始传来人声,一座宽大的比武擂台显露出来。 这里应该是雪燕门弟子平日较量用的,周围还修有不少观景台,此时则竖着一面面旗帜,上面写的都是各门各派的名号。 除了左山派、长赫门、井帮、世明府等等雪燕门的附庸外,还有不少其他的江湖朋友。 像盛郡本地的象刀派,庶西的猿拳谷,也都颇有名望。 裴夏本来还以为,像他这样的来客,会有一个混杂的“其他”坐席。 结果望了一圈,居然在角落里还真看到一面“虎鹤剑阁”的旗帜。 旗子挺新,应该是昨天专门做的。 所以你看,人家大宗门有大宗门的毛病,但事涉体面的时候,讲究也是真讲究。 于是一行五个人,三个蒙面仔,狗狗崇崇地溜到了虎鹤剑阁这边的位置上坐下来。 因为本来就在角落,人又少,所以旁家都没在意。 只有对角的左山派,可能是因为昨天见识过许浊风的手段,对他们格外在意些。 裴夏这边一落座,就看到孙廷峰在朝他们招手微笑。 “咦?” 裴夏回望向左山派,眼睛扫了两圈。 有点不对。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宽大高耸的雪燕门主台上正巧一声震耳锣响,随后便是两排号角长鸣起来。 号角声色雄浑绵长,堪比校场点兵,这派头,换到别家,说只是宗门长辈过寿,还真没人敢信。 雄壮的号声里,两道白衣身影从大殿雪顶上纵身而至。 这两人一执刀一佩剑,脚尖点过屋顶,却踏雪无痕,一道灵力入体,随后纵身四十丈,几如飞行,飘然落在擂台两侧,引动看台上各门各派一阵低呼。 “是雪顶双杰!” “今年竟是这两人压阵!” 徐赏心坐在看台上,瞧见那纵身四十丈的身法,也眼眸发亮:“好厉害啊。” 裴夏点点头:“一气入体,化力绵长,这份踏雪无痕的功力,在开府境中也属上乘了。” 一旁的许浊风又不禁侧目多看了裴夏一眼。 他发现这小子,虽然自己的修为境界只有区区振罡,可眼力着实狠辣。 他轻声道:“雪刀许谋,冰剑许川,这两人是我当年就看好的修行种子,开府境内有源泉,气力绵长倒不算什么,主要还是刀法剑术,天资不错。” 裴夏啧啧点头,他虽然游历过十年江湖,在微山也见惯了神经病,但是眼界还是端的很正:“这算是雪燕门年轻一辈的翘楚了吧?” 说年轻也不年轻了,比起裴夏都得多长十年。 但横向对比,左山派的孙廷峰也是三十出头,就是当年轻一辈算的,人家才炼鼎呢。 老许自打回了雪燕门,眼里难得泛出一些满意,嘴上很傲娇地表示:“马马虎虎吧。” 坐在后面的冯席都听傻了。 不是哥,人家,那什么,雪顶双杰。 雪顶双杰你懂不懂啊? 怎么你还评头论足上了? 我退一万步讲,裴公子说道两句就算了,人家毕竟也是北师城大门派来的。 你老许不就是个随从吗?你怎么口气也这么大啊?我堂堂长乐镖局少镖头伪装成随从都不敢这么说话哩! 雪刀冰剑,两位站在了擂台两角,各自抱着自己的兵刃,脸上神情淡漠,自带几分傲气。 随后更是一阵暴雨般的鼓点,主楼栏杆上,一位身穿藏青寿袍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 一看到这位现身,整个看台上所有前来贺寿的宗门修士纷纷起身致意。 裴夏也不好不合群,挪着屁股站起来。 嘴里还絮叨着:“那个就是,就是那啥?” “嗯。” 许浊风点头:“小程。” 冯席脸都拉长了,尽自己全力摆出了一个嫌弃至极的表情望着许浊风。 小程都来了! (本章完) 第64章 变故 第64章 变故 灵力振动胸腔,苍老雄浑的声音响过全场。 许程风压了压手:“老朽许程风一介山野愚拙,劳烦各位远道而来,不胜荣幸。” 老头顿了一顿,马上七个附庸门派就齐声道:“贺祝许掌门寿与天齐!” 喊得非常整齐,一看就是排练过的。 许程风呵呵笑着,人在看台上,披着藏青色的绒袍,紧跟着又是一些自谦的套话,再追忆一下往昔峥嵘,说说自己当年吃过的苦。 啰里啰嗦,就硬是让各门各派站了快一炷香,他才一挥手,示意寿比开始。 所谓寿比,本就不是正式的比武,流程粗糙的很。 更像是各门派展示自己的寿礼,同时派两个小辈去给老掌门表演助兴。 这次打头阵的是井帮。 井帮也是雪燕门的附庸之一,去年他们的一位后生在擂台上胜过了雪燕门本家的年轻修士,赚了不少眼球。 今次他们送上东海玉参一对,派了位年岁稍长的修士上了擂台。 裴夏打眼一瞧,笑了:“这是上供来了。” 这井帮修士虽然看着年纪大,但修为却不过振罡,这份境界肯定站不住擂台。 许浊风点头:“估计是自知去年落了本家的脸面,今年就自折来了。” 这点弯绕,雪燕门也看得明白,很快就派了一位炼鼎境的青年上台,不出几个回合就拿下胜利。 “这怎么说?这算不算是老掌门原谅井帮了?” “……”许浊风不吭声。 其实类似的曲意逢迎,他在北师城见过的更多更黑。 但官场是官场,许程风在人在江湖,还如此的宽摆架子。 其后又是别家门派敬献贺礼,擂台上你来我往,也慢慢开始精彩起来。 该说不说,只要不涉及到主家雪燕门,那这些小门小派还是很乐意在这种场合为自家、为自己挣点脸面的。 裴夏招了徐赏心过来,一直在给她讲解。 “你看他这招,是把灵力流转在剑刃上,这样,就算灵力本身不够精纯,但只要流转的速度够快,便形如拉锯,也甚有威力。” “还有这个,那个拳罡,看清了吗?他是两层罡气包裹,看似一拳,实则两伤,锤炼的时候他就有意没有尽力,皮下迭出了两层罡气。” “诶,这女修的应对就非常精髓,她自身战法以灵动见长,就要不停借助地势调动对手,你以后也得这样,与人交手可别管什么体面不体面,能赢才是硬道理。” 裴夏说的时候,徐赏心都盯着擂台,看的聚精会神。 有些她能明白,有些则一时品不通透。 裴夏也不细讲,反正一股脑先教,等回头下了雀巢山,翻山越岭的时候有的是时间慢慢消化。 至于中间无事时,徐赏心便下意识会低头看向裴夏。 其实这段时间,她经常这样偷看裴夏。 主要是好奇。 好奇他的修为实力,好奇他离开相府那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也好奇,是什么让裴夏选择了带自己离开。 虽然现在看起来,裴夏和洛羡矛盾不可调和。 但实际上,洛羡从未主动要针对过裴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如果当时裴夏选择放弃徐赏心,那么往后等待他的只会是荣华富贵。 你说一个男人为了女人抛弃前程不顾安危,那应该就是喜欢这个女子吧? 可偏偏,作为未婚妻,徐赏心还真没有从裴夏身上感受到过清晰真切的男女之情。 她看着裴夏的侧脸,撅了一下嘴,这家伙,该不是真的只当我是好兄弟吧…… “哎哟,看这个看这个!” 裴夏又指向了擂台,同时侧目望向许浊风:“老许,这个是你们雪燕门的绝技吧,来给我说道说道呢?” 许浊风没有回应。 他正仰着头,在看主楼那边的露台。 裴夏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原本坐在露台边上观赏比试的许程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擂台上灵光闪动,那敬奉贺礼的呼喊也一声高过一声。 可许浊风盯着那张空出的椅子,眼神却越来越沉凝。 到正午时分,今日寿比暂歇,雪燕门准备了餐食,各家人散,有的去吃饭,有的去赏景,有的则回了客舍歇息。 雀巢雪顶,平日里若非拜山,还真不便游览,若是寻常时候,徐赏心也想多逛逛,尤其今晨开始,护山大阵开启,淡淡的灵力光幕更为雪景添色几分。 可惜现在身份敏感,几人还是很快回了客舍。 不过,让裴夏意外的是,刚到客舍门外,一旁左山派的院门却被人推开了。 一个穿着鹅黄长裙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女人肤貌甚美,长发及腰,身姿修长有致,左腰佩剑,右腰上悬着一枚琥珀,裴夏眼尖,瞥到上面刻了一个小小的“睦”字。 她应该是没有想到会遇见人,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有些意外,随后才朝裴夏几人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其他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裴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那人的背影远去了,才收回视线。 梨子坐在院里石桌上,看着最晚进来的裴夏,坏笑:“师娘还在呢!” 徐赏心俏脸微红,戳了一下陆梨。 “你们有没有觉得……”裴夏话说了一半,似乎是自己想到了答案,没有接着讲,只是摇了摇头。 “觉得什么?” 陆梨从桌子上蹦下来,摇头晃脑:“哎呀,刚才那个黄衣服的姨姨只是瞧着好看,我跟你说她起码要比你大十岁不止呢。” 徐赏心倒无意去深究人家的年纪,她只是想起昨天孙廷峰和邢风采的对话。 “好像是那个孙廷峰的师姐吧,昨日提起过,说是在山下镇上给穷人施粥,”徐赏心点点头,脸上浮出些钦佩,“人美心善。” 庶南第一美人,昨天是听邢风采这么说过。 这种江湖名号倒不必在意,庶南没准有好几个第一美人呢,包括雪燕门的“雪顶双杰”,各门各派差不多都有个类似的名号,大多是小范围流传。 真正叫的响亮的也有,像“鬼谷五绝”或是“十二天识”这样。 裴夏歪过头,望向一旁的许浊风,忽然很没由来地说了一句:“许程风,是什么修为?” 老许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裴夏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今早主台上,许程风只是振声的时候用了些许灵力,并未如何展露修为,隔得又远,以许浊风的境界,也吃不准。 他只能说:“我当年离开宗门的时候,他是开府境,这些年应该要到化元……” 话一顿,想到如今宗门那股子异味,又是官僚做派,又是端腔作势,自己这个弟弟这些年究竟有没有好好修行,怕也难说。 “可能,还是开府吧。” 开府境……不算低了。 裴夏刚要说什么,屋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嘈杂,混着呵斥,甚至灵力震动的声音。 随后便是脚步声来回奔走。 裴夏推开院门,正巧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雪燕门弟子,他问道:“师兄,出了何事?” 那弟子厉色盯着他:“老掌门遇刺,宗门戒严,你们这些外来的,都给我客舍里待好了,没有许可,不准乱走!” (本章完) 第65章 死人 第65章 死人 许程风没有死,据雪燕门所说,老掌门受了重伤,昏迷未醒。 明明是寿辰,却发生这样的事,雪燕门上下震怒,现在正在紧张地搜捕刺客。 因为贺寿而齐聚雀巢山的一众外人,更是被严令不许走动。 名义上只说是保护贵客。 但实则,大家都清楚,这是在怀疑他们。 虎鹤剑阁小院里的一众人面面相觑。 最茫然是冯席,最无所谓的是陆梨,最紧张的是徐赏心。 大哥看向裴夏,小声道:“下山吗?” 雪燕门眼看是出事了,如果短时间里拿不住刺客,那么一旦开始排查外人,裴夏几人的身份就很容易曝光。 这种时候,不要蹚浑水,尽早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但裴夏摇了摇头,他看向头顶天幕上那宛如水波的薄薄光幕:“走不掉。” 为了寿前比试,让小辈们尽情施展,今早开始雀巢山已经开启了护山大阵。 宗门大阵须有专门的素师布置,有些层次极高的,甚至还需要望气士参与。 其阵以“势”为根本,与兵家相近,却与“灵海”或“气轨”勾连,磅礴厚重,远不是寻常修士单枪匹马能够匹敌。 裴夏自己就是素师,他自然认得出,雪燕门的宗门大阵是极为严格的隔绝阵法,阵势一旦合拢,不许入,也不许出。 扮演随从的许浊风推手关上了小院的门,转头看向裴夏,眼色凝重:“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说?” 裴夏之前突然问了许程风的修为,结果没多久就传来了许程风遇刺的消息。 但裴夏再次摇头:“他既然起码有开府境的修为,那我之前的顾虑就不存在了,除了你,我们这次上山的外人里,哪有这样境界的高手?” 陆梨探头,少见地提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看法:“有没有可能是素师或者望气士做的?” 素师一旦晋升五境,手里能掌握到什么样的术法可就没人说得准了。 遇到邪门的,隔着几里地扎小人给老掌门扎死了,你也没处说理。 望气士更玄乎,一境“眼看”,二境“心观”,到了三境“手摘”,就能改运易气,意外之财、血光之灾,都有可能。 许浊风想了想:“望气士本就凤毛麟角,修行之路受天所拘,到了手摘境界,接触气轨更是慎之又慎,不太可能。” 裴夏赞同许浊风的看法:“素师也没什么机会,五境素师修来不易,万千术法虽然诡异莫测,但正因为术法太多,正好遇到合适的神通,也很困难。” 而且,许程风毕竟是开府修士,五境的素师只相当于顶尖的通玄,想要对开府境施展神通术法,受限极多。 就像陆梨,她要在羽翎军那些凡夫俗子身上证神通,那是挥手即来,可到张果汉,甚至炼鼎境的罗小锦,就得看些运气了。 这么一合计,裴夏的目光不由得斜到了许浊风身上:“不会是你干的吧?” 许浊风对雪燕门和许程风都很了解,修为又极高,真要是他,来无影去无踪倒是合理。 许浊风不屑地呸了一口:“我这真要教训许程风,还需要私底下偷偷摸摸地来?” 也是。 一旁的少镖头现在也没心思吐槽这两个口出狂言的人了,他缩着脖子,惴惴不安:“咱们可是一直都在一块儿的,能互相作证,应该没事吧?” “那要是我们团伙作案呢?昨夜、今早离开和回来的路上,都没人能给我们作证,”徐赏心说完,看向裴夏,“而且,我感觉好像不太对。” 裴夏挑眉望她:“哪儿不对?” “太巧了。”她说。 裴夏和许浊风对视了一眼。 没错,太巧了。 昨天听闻说要开启护山大阵的时候,他们就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两个宗门长老就能解决的事,何必开启大阵,白白损耗? 然后今天许程风遇刺,马上这开启的护山大阵就显出了作用。 阵势不闭,刺客就一定还在雀巢山上。 你说巧不巧? 裴夏马上就联想到了那个坐在水居露台上的干瘦人影,他摩挲着下巴,缓缓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许程风在故布疑阵?” 没办法,相府裴洗所做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许浊风也点头:“合理是合理,可目的呢?” 护山大阵开启是许程风做的决定,紧跟着,今天他就以开府境的修为,在守备森严的宗门主殿被袭击了。 “如果,真是他自己做的局,那么封闭大阵肯定就是为了便于后续行事,换言之,他的目的应该会在后续这段时间慢慢显现出来。” 许家老祖解开了腰上的烟杆,打了个响指点上火,不再说话了。 他没动,就意味着他要看看许程风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裴夏转头看向徐赏心和陆梨,眼神也露出些许宽心。 不管怎么样,许浊风在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底牌。 于是一整个下午,众人都没有离开虎鹤剑阁的小院。 裴夏清点了之前准备的物资,徐赏心在庭院里练剑,抽着旱烟的许浊风时不时会指点她一些。 少镖头今天也没有睡觉的心思了,索性就给徐赏心当起了陪练。 作为过了走四门,带着三色绦的镖局男儿,冯席境界差了,但武艺还是有些的,给这个阶段的徐赏心做陪练,恰到好处。 到傍晚时分,裴夏走出屋来,就看到少镖头已经累得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反而是徐赏心,虽然汗湿鬓发,但神情熠熠,似乎状态正好。 “进步得非常快。”许浊风评价。 “哦?” 裴夏笑道:“那让我来试试?” 他说着,从小院一旁的圃里折了一根细短的木枝。 徐赏心练了一下午,也觉得自己粗通了与人交手的路数,眼中除了认真,也有几分自信。 “来!” 裴夏喝了一声,脚步向前,木枝作剑,就往徐赏心面门上刺去。 刺剑不像劈砍,无从招架,应对起来要么闪避,要么格开——这都是她下午从冯席身上练出来的。 于是她挥舞手里薄如蝉翼的长剑,就要去格开裴夏的木枝。 徐赏心知晓裴夏厉害,所以出剑的时候,非常用力。 然后她便错愕地看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画面,她的剑宛如裁纸般一下削断了裴夏手里的木枝。 裴夏就这么举着断枝,单臂直入,抵在了徐赏心的咽喉上。 女孩惊异又茫然:“这、这对吗?” 你拿着的木枝,不应该相当于是一把剑吗?不应该我格开你的剑,然后你来我往,继续比武交锋吗? “没什么不对的,”裴夏捏着小树枝,在大哥粉嫩嫩的脸上轻轻拍了一下,“早上才跟你说过的,临阵交敌,技从势改。” 所以你看,只是说和听,很难学的会,有些东西就是要让人亲身尝试过才行。 任由徐赏心低头思索,裴夏坐到石桌边,看了一眼许浊风已经磕干净的烟锅。 许浊风刚才见了他教徐赏心,又一次刷新了他对这个年轻人的理解。 他不禁说道:“你就是修为低了些,不然江湖一隅,恐怕没几个人制得住你。” 这话听着裴夏耳熟,他笑:“我就是为了让人能制住我,才尽量不突破的。” “那要是遇到不得已,怎么办?” 就像北师城仓库里,韩幼稚不由分说就要动手的时候。 裴夏耸一下肩:“到那时再说呗。” 他喝一口茶,看了看远处慢慢暗下来的天色,问道:“今天一天就没再出事吗?” 许浊风摇头:“我前不久才在院外问过,没出什么事。” 许程风这么沉得住气? 一念刚起,稍远处的一座客舍院落里骤然发出一声尖叫:“师兄——” 裴夏和许浊风对视一眼,立马推开院门冲了出去。 与虎鹤剑阁相隔两个院子,分属井帮的一处客舍里,站着两个面罩寒霜的雪燕门的弟子。 他们的脚边是一个担架,架上躺着一个男人,数名井帮的修士正扑在那男人身上嚎啕大哭。 许浊风不由分说就冲了进来,裴夏紧跟其后。 他们一眼就注意到那个担架上的男人已经没了呼吸。 而让人没法不瞩目的是他的伤口。 那是五道凌厉的血痕,从他的头顶向下割开皮肉深可见骨,一路连通眼珠唇齿划到腰腹,肠穿肚烂! 有没有月票啊……月票啊……票啊……啊…… (本章完) 第66章 第二个 第66章 第二个 尸体是在宗门后林发现的,巡逻的雪燕门弟子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声息了。 “跟你们说了待在客舍,为什么胡乱走动?” 抬人回来的雪燕门修士话语中全无体恤,反而带着几分责备:“老掌门遇刺,莫不是与你们有关?” 院里的井帮众人也不晓得自家师兄为什么会一个人偷偷离开客舍前往后林。 听到这个雪燕门修士的话,眼眶发红:“胡说什么?今早我井帮众人一同在擂台旁观看比武,何时离开过?” 两名雪燕门弟子对视了一眼,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然后便一起离开了。 这下便显出了院子里的裴夏和许浊风。 这两人正蹲伏在尸体旁,眉头紧皱,仔细勘验。 “这血痕像是爪功所致,”许浊风轻声道,“看着吓人,但功力不深,灵力痕迹不多。” 裴夏点头,也认同他的判断:“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外伤,难不成是灵力侵入肺腑?” 灵力伤及内脏,致人死地确实不稀奇。 但想要不留其余外伤,还能当场致人死亡,这就很难了。 裴夏抬头,很自然地问了一句:“你们师兄是何修为?” 井帮众人还没有弄清这两个家伙的来历,只是听到问了,下意识回答:“炼鼎境。” 裴夏和许浊风对视一眼。 那凶手起码得是通玄以上,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可能是出于对自家宗门的不信任,许浊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号称受了重伤的老掌门许程风。 裴夏不同,除了许程风之外,他脑海里还有另一个人选。 也就是前后脚吧,除了裴夏两人,其他做客宗门的修士也慢慢靠到了井帮门外,远远瞥见地上的尸体,都吃了一惊。 很快有人做出了最合理的推论:“是那个袭击老掌门的凶手做的?!” 的确,这种最朴实的可能也是存在的,如果真有一个境界高超的刺客修士被困在护山大阵里,那对方也存在足够的杀人动机。 有可能是想从附庸帮派的修士口中逼问离开雪顶的方法,还是想要通过杀人引起恐慌,强迫雪燕门关闭护山大阵,都说得通。 裴夏目光从门外扫过,一眼瞧见了不少今早在擂台上亮过相的宗门修士,长赫门、左山派、世明府、小竹谷…… 忽然,他眼中一亮,在孙廷峰的身后,看到了中午回客舍时见过的那个鹅黄长裙的美丽女子。 视线没有停留,他很快起身,对井帮剩下的人道了一声节哀,便带着许浊风向门口走过来。 好在之前因为同行过一小段,所以在孙廷峰那里也混了个面熟,于是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抱拳给孙兄问好。 然后目光越过孙廷峰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美貌女子:“孙兄,这位是……” 孙廷峰对于裴夏会出口相问,也不觉得惊奇,毕竟师姐貌美,在哪里都惹人注目,他回道:“是我家师姐。” 长裙晃动,刘海下一双明眸望向裴夏,睫毛轻颤,显出她礼貌又带些拘谨的目光:“李檀,今日早些时候与公子见过。” 她说话时,两手抱剑,裴夏极快地扫了一眼。 指尖干净整洁,没有异样。 于是便一样回礼,带着许浊风回到了虎鹤剑阁的院子。 老许也是眼尖的人,看裴夏在门口专程问候了孙廷峰,便知道他别有想法:“哪儿有问题?” “那个女人,李檀。” 他早先便想说的,只是当时只有许程风遇刺,而李檀的修为明显不可能伤到开府境的老掌门,所以他便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你记不记得,昨天孙廷峰和邢风采吵架的时候,提到过他的师姐?”裴夏问。 许浊风皱着眉,还在回想。 之前留在院子里的徐赏心倒是很快记起来:“是有提到,邢风采污言秽语,孙廷峰说他师姐在山下镇子上施粥。” 裴夏跟着便问:“她何时上山的?” 今早雪燕门护山大阵就已开启,不可入不可出。 徐赏心犹疑着说道:“昨日,我们和左山派分开之后?” “那今早寿辰观礼,她为什么没去?” 这是早上裴夏去观礼台的时候,就注意到的一点。 孙廷峰口口声声说有个师姐,这种带队贺寿的事,他这个辈分稍小些的领头,反而是师姐没有出席,难道就不怕许程风责怪他们左山派没有礼数? 你看,去年井帮的年轻人抢了些风头,今早还特意先输一阵还了主家脸面,就这么个氛围,如此失礼,合适吗?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徐赏心倒是无意帮人开脱,只是“礼数”实在经不起推敲。 许浊风倒是点点头,帮衬了一句:“那女人修为是不低,应有通玄境界。” 通玄,上午要去刺杀老掌门,是不够。 但下午,若有机会,杀那个井帮修士,却正正好。 “她下午在左山派的院子里吗?” “我哪儿知道?” 裴夏也就是随口一问,事实上,此时去想李檀的事,是不合常理的。 已经知晓有一个修为极高且穷凶极恶的刺客游走在护山大阵里,任谁第一时间都应该把井帮修士之死和这个刺客联想在一起。 李檀这边,别说不在场证明了,就是动机,裴夏也没有,仅凭一个没有出席寿比的疑点,要给她戴帽子,多少有点冤枉。 老许又想抽烟了,可惜袋子里已经没了烟草,只能用手指反复地敲着烟锅。 “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他说。 裴夏点头:“事情还没有结束。” 原因很简单:护山大阵没有关闭。 追根溯源,护山大阵的开启本就意味着暗藏玄机,如果存在所谓的刺客,那刺客只要没能离开大阵,他就不会停手。 而如果是许程风自导自演,那一旦目的达成,他自然会关闭大阵,大阵还开着,就说明他还有动作。 那井帮修士是谁所杀,都不影响这一点。 许浊风长叹一口气:“如果我还是天识境就好了。” 天识境有“神识”帮助,宛如在天观地,洞察整个雪顶并非难事。 这么一看,雪燕门严令外人不许离开客舍,反倒是一种保护措施。 就包括那井帮修士,也是违令外出,才惨遭横死的。 只要所有人抱团在一起,那原则上就不会出现意外。 怀着这样的想法,斜日西沉,夜幕降临。 直到晚上亥时,噩耗传来。 左山派孙廷峰,死在了雪燕门山门附近。 (本章完) 第67章 第三个 第67章 第三个 裴夏这次没有看到尸体,雪燕门只招呼了左山派的人去认领。 老仆许浊风去打听了一下,死状与井帮那名修士很像,一样是抓痕过腹,肠穿肚烂,除此以外并无别的外伤。 不过,这一次杀人,倒是让裴夏消除了对李檀的怀疑。 不仅是因为孙廷峰和她系出同门。 更在于人家师姐这次是真的从头到尾都在院子里没有出去过,左山派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但同时,这也催生出了另一个猜测。 “井帮是第一个,没有防备就算了,但眼看着井帮死了人,孙廷峰怎么还会独自离开客舍?” 裴夏的目光从徐赏心、陆梨、冯席脸上扫过,最后看向许浊风。 屋里灯烛通明,没有人休息。 少镖头不敢睡,徐赏心睡不着。 梨子不想这些啰嗦事,她很想睡,但裴夏不许,可恶! 许浊风看着裴夏的目光,他明白对方的意思,因而面沉如水。 井帮修士和孙廷峰接连以同样的方式死去,这显然是同一人做下的,而且是有计划有预谋的杀人。 那么这人势必要掌握有,能一定让死者主动离开客舍,甚至前往固定地点的方法。 这很难。 譬如掌握软肋作为要挟,或用对方无法拒绝的利益作为引诱。 但在生死危机面前,这样的方式必须直戳对方最深层的渴求,这种弱点,能掌握到一个都不容易,更何况接连得手? 然而,眼下在雪燕门,却有一个人,是能够轻易做到这一点的。 许程风。 作为井帮和左山派附庸的主家,又是所谓“戒严”的管理者,如果许程风有意安排,钓出孙廷峰并非难事。 “而且,之前邢风采不是还说过,左山派有过送女弟子给许程风淫乐的行径,恐怕他们私下里就有不少秘密。” 裴夏看着许浊风:“老许,不能拿人命当儿戏。” 许浊风长出一口气:“我知道,我现在就去找他。” 不管当弟弟的在谋划些什么,许浊风总归是雪燕门的定海神针,只要他显露身份和修为,随时都可以直入宗门内殿质问许程风。 裴夏也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老许回头:“你不怕暴露身份了?” “有你主持大局,我怕什么?再者,护山大阵还开着呢,回头早些放我们离去就是,”裴夏朝他笑了笑,“我觉得你还是那种心不够黑的人,能信。” 许浊风苦笑了一下。 不过裴夏说的倒不错,可能就是因为心不够黑吧,所以被踢出掌圣宫也是时间早晚的事。 少镖头听的满脸懵:“不是,大晚上你们上哪儿啊?” 裴夏没理他,望向徐赏心和陆梨:“你们也来,留这儿我不放心。” 冯席这一看,全都走了,好家伙我落单了,连忙拍拍屁股也跟了上去。 让裴夏也没想到的是,许家老祖确实是个实干派,他没有运起修为跟个陨石一样砸进宗门主殿然后发飙。 也没有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让你家掌门来见我”。 而是带着裴夏几人绕到了客舍后院,翻墙。 “有点太朴素了吧?” “哎哟,你走正门,肯定要跟守备的门人扯皮,这些底层弟子又不认得我,我也没法证明我是我呀,回头闹起来,耽误工夫不说,不是难为人家孩子嘛!” 好在裴夏一行都身手矫健,就算是徐赏心,经过这段时间的化幽修行,翻个墙也难不倒她。 偷偷摸摸跑出来,紧跟着就一路往主殿走。 亥时,雪燕门富丽堂皇的高耸主楼仍旧灯火通明。 裴夏几人走到附近,才被几个巡逻的弟子发现。 可能是因为接连出了命案,大家的神经都比较紧绷,一看到有陌生人靠近主楼,那些雪燕门弟子第一时间就拔出了兵刃,厉声呵斥:“来者止步!” 止步是止步了,但这些弟子也没有审问的打算,挺着剑走上来,就要拿人。 裴夏轻出一口气,反手从徐赏心背后抽出“好汉饶命”。 黑夜灯火下,薄如蝉翼的长剑一瞬划过,剑刃折光,仿佛蝶翼轻盈地扑闪了一下。 随后便是一片整齐的“叮当”声响。 断刃落地。 雪燕门一众弟子看着自己手上不知何时被斩断的武器,脸上的表情顿时惊恐起来。 “刺客——是刺客!” 尖叫声响彻黑夜。 陌生人、行为鬼祟、实力高超……这不就是之前伤了老掌门的刺客吗? “诶!”许浊风抬起手,刚要解释。 那高楼上一道白衣人影已经翩然落下。 那人动作极快,腰间长剑出鞘,未闻金铁铿锵,只听到宛如琉璃玉石般的清悦碰响。 鞘里滑出的,竟然是一道凝结的冰晶! 裴夏来不及辩解,手里长剑翻转,单手持握率先迎了上去。 剑锋相交,一股反震传回到握剑的手上,让裴夏虎口震痛。 他皱起眉头一看,来人一袭白衣,神情冷冽,赫然是白天擂台上登场的那两人之一。 冰剑许川。 许川此时更惊愕。 他是开府境,内有灵府,自成源泉,灵力之澎湃远不是寻常修士能够比拟的。 而眼前这人,他剑上浮动的明显还是罡气。 可利刃交锋,自己一瞬之间居然压不下他?! 该不会真是……不可能,哪儿有什么刺客……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催动灵府的时候,一只手静静按在了他握剑的手上。 然后生生捏住了许川的手掌,将他的剑一并扭开。 这下是真把许川震慑到了。 自己可是开府境! 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压制自己,这人难道,是化元?! 带着凝重与戒备,他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许浊风的面容。 冰剑许川,是当年许浊风钦点的修行苗子,他当然是认得这位家族老祖的。 “许、许白……” 许川还是下意识想要称呼许白衣,只是因为惊诧,话说的磕磕绊绊。 许白衣怎么会在这里,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浊风摆摆手:“已经不是白衣了,叫师伯吧。” 许川立马态度就变了,剑尖垂下,两手合拢:“师伯。” 一旁的裴夏也跟着舒了口气,甩了甩被震痛的手。 还好许浊风单刀直入,他要是再装一会儿,自己恐怕还真不是许川的对手。 他这份振罡的修为,足够应付罗小锦那样根基还不稳的通玄。 但要匹敌开府,就明显不足了,尤其是许川这样修为上乘的开府境高手。 当然,打不过是一码事,跑路那是另一码事。 许浊风仰头看了一眼宗门主殿:“带我去看看程风。” 许川低着脑袋,小声道:“掌门受了伤,应该早歇息了。” 这话说的如此遮掩,更让许浊风心下烦躁:“那我自己去!” “诶,师伯,我……” 许川当然知道自己不是许浊风的对手,拦是拦不住的,只能叹气:“我带您去便是。” 雪燕门主殿上下分有六层,奢华异常。 楼内看不见多少门人弟子,反而是有不少年轻貌美的侍女。 就这份规模,北师城里许多权贵都远远不及。 许浊风沿路走过,看着看着,都被气笑了:“还真是当上土皇帝了。” 许川抿着嘴不敢应。 裴夏几人则跟在后面,也不吭声。 少镖头倒是眼睛放光,可惜碍于身份,也不敢唐突。 一直走到顶上六层,一个门扉紧闭的宽大卧房前,许川才停下脚步。 “老掌门受伤之后,就一直在屋里休养,没有人打扰过。”许川说完,就提着剑退了几步。 可能是预感到许浊风会生气。 许浊风确实生气。 之前顾着命案时,心有所想都还罢了,上楼这一路,根本就是在攒怒气了。 他伸出手,在门上重重拍了两下:“程风!” 整个雪燕门上下,谁敢如此直呼许程风的名讳? 按说听到这个称呼,屋里的许程风就该知道是谁来了。 但房间里却寂然一片,无人回应。 许浊风又拍了两下:“程风?!” 还是没人应。 老许面目狰狞了一下,抬起脚,雄浑的灵力滚动着,一下就把门踢烂。 展露在众人眼前的,是金碧辉煌的卧室。 还有躺在床上、脸上带着五道伤痕、皮肉被割烂的…… 许程风的尸体。 (本章完) 第68章 冰池秘境 第68章 冰池秘境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许川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床上凄惨至极的掌门尸体,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许浊风:“掌门上午回了寝室就紧闭房门,再没出来过。” 裴夏小心地拨开许程风身上的伤口,确认了一下深浅,然后头也不回地问道:“那刺客的事呢?” 许川不认识裴夏,没敢回答。 直到许浊风朝他示意,他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是掌门示意我等放出去的假消息。” 果然。 “井帮和左山派的那两个人,是不是许程风暗中吩咐,调出去的?”裴夏又问。 许川眼神惊异地看向床边那个清瘦的年轻人。 他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点点头,许川回道:“是。” “他是什么时候下的吩咐,是回房之后吗?” “不,是离开擂台的时候就已经暗中吩咐好了,只让我们到点去唤人就好。” “除了那两个,还有谁?” “还有五个……” 许川说着,从腰带里拿出一张卷起的薄纸递过来。 裴夏打开一看,上面一共七个名字,包括孙廷峰在内,有两个已经被划掉了。 裴夏抬眉望着许川:“这是不是,七个附庸宗门,都有一个人在上面?” “……对,”许川小心翼翼地看了许浊风一眼,声音更低了,“而且,都是对主家不满,说过要自立门户的人。” 裴夏折起纸,走到许浊风身前,拍在他胸口上:“看这意思,许程风应该是察觉到,你离开掌圣宫后,下属宗门各有异动,所以才想趁着这次寿比,利用遇刺之名封闭大阵,杀鸡儆猴。” 许浊风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一道道无形的灵力气劲盘旋在他身侧:“我们雪燕门乃是名门正派,你们竟敢为了地位名利,设计杀人?!” 许浊风无论是修为、辈分、威望,在雪燕门都是最高的。 尤其许川又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看到许浊风发怒,他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师伯息怒,我们只是按掌门吩咐,唤人离开客舍,杀人者谁,我们也不清楚。” 许浊风震怒,抬手一掌,将手边昂贵的金丝木桌拍成了碎屑:“放屁!杀人不肯亲自挥刀,连血都不想溅在自己身上,你们比动手的那个更他妈畜生!” 这话让许川再无法反驳,只能紧紧低着头。 其实对于许程风的做法,许谋许川兄弟俩也很抗拒。 也许是因为不曾掌权,两人身上的江湖气更浓重些,他们就觉得杀人可以,但没必要这么处心积虑,还假借什么“刺客”之手。 哪家附庸想自立门户的,只管从他们雪刀冰剑手上走几个回合,手底下见真章就是。 “好了,好了,老许你先消消火。” 裴夏朝着床上的尸体扬了扬下巴:“正主都死了,可见事情没这么简单。” 按照许川的说法,许程风早早吩咐完了事情,就回到卧室,之后再没有出现过,那么许程风的死亡时间最早可能是今天正午之前。 裴夏又问许川:“卧房里有传出过打斗的声响吗?” 许川跪在地上,思索片刻:“没有。” “确定?” “确定,今天一天都是我在掌门门前看护。” “那有没有什么别的响动?” “没有,一直很安静。” 裴夏扭头望向许浊风:“这不对吧?” 当然不对,许程风是开府境,就算骄奢淫逸,许久不与人动手,修为境界摆在这里,想要无声无息致他于死地……除非是许浊风杀的。 此外,许程风设计杀鸡儆猴这没问题,但一次就交代给许川七个人,也不太合常理。 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呢? 一般来讲,这种事他应该是完成一次,吩咐一次,反正遇刺作假的事情,许川肯定知情,完全没必要隐瞒。 像这样一次吩咐完,就好像是许程风知道自己后续会抽不开身一样。 他总不能是知道自己会死吧? 面对裴夏的疑问,许浊风只是叹息摇头:“我现在心乱如麻,想不通透。” 裴夏此时也没什么头绪。 按照现在的线索来梳理,应该是许程风早早与某人勾结,以比武为借口设下护山大阵,再假装遇刺,就可以“刺客还未抓到”为由,封锁整个雪燕门,并借由主家调令或其他手段,杀怀有异心者以儆效尤。 从井帮修士和孙廷峰的死来看,后半部分的计划应该算是顺利实施了。 但许程风的死,却让整件事扑朔迷离起来。 裴夏琢磨了一会儿,唯一的异样,果然还是许程风提前做好的安排。 他只能问许川:“许程风早上回房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观看寿比啊。” “没了?” “没……呃,”许川忽然顿了一下,“好像,掌门是听说某个贺礼送到了,才急忙起身回房的。” 急忙起身回房。 裴夏眼前一亮,这是不是说,许程风之所以提前将所有事吩咐好,就是为了在房间里好好观赏摆弄这件他格外在意的寿礼? 但各门各派最珍贵的贺礼,不都是在寿比的时候当众敬献的吗?还有什么礼物能让见多识广的许程风如此重视? 裴夏看着老头身上的五道血痕,忽一下怔住了。 他想到了自己来雀巢山这一路上,朝夕相伴的那辆盖着黑布的大笼车。 这老小子,难不成是…… 这可能吗?这不可能啊! 裴夏背起手,开始来来回回在房间里查看。 不对不对不对,屋子里除了老头的尸体以外,非常整洁,也没有过什么特别的磕碰辗轧痕迹。 而且以许程风开府境的修为,就算是鬼女,大概率也不是他对手——开玩笑,要是鬼族各个都能匹敌开府,镇海关还守个屁啊! 当然,鬼族的确也有强弱之分,其中顶尖的强者,未必会逊色武道宗师。 但真要是那种级别的鬼女,哪儿能让区区几副镣铐,一路押送到雀巢山? “我可能需要些时间细想一下。”裴夏望向许浊风。 老许点点头:“无妨,一会儿我会安排人去帮你,从现在开始,整个雪燕门都会听你安排,直到找出这个凶手。” 许浊风话里的意思,他本人应该不会和裴夏一起回去了。 也确实,许程风死了,得有人主持大局。 想到这毕竟是人家的亲弟弟,裴夏也只能抱个拳,然后拍了拍许浊风的肩膀。 许浊风没有吭声。 直到看见裴夏几人离开了,他脸上的表情才逐渐冷厉起来:“刚才,你说的那个贺礼,是何物?” 许川摇头:“弟子不知。” 许浊风想到刚才裴夏左右搜寻却无所得的样子,缓缓呼出一口气:“送到何处去了?” 许川知晓,这其中隐秘瞒得过裴夏这个外人,却瞒不过许浊风,只能如实答道: “冰池秘境。” (本章完) 第69章 许程风的秘密 第69章 许程风的秘密 回客舍这一路上,裴夏都很沉默。 徐赏心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之前井帮修士抬回来的时候,徐赏心在院子里并没有跟过去,孙廷峰的尸体她也没见过。 直到今天去见许程风,她才第一次看到这副狰狞的死状。 大哥有点不适应。 回到屋子里,坐了半天,又忍不住按住胸口,有点泛恶心。 裴夏隔着帘布,在另一边看见了,笑道:“这就受不了了?” 徐赏心白了他一眼:“受得了才奇怪吧?” “我之前在相府把杨诩头打爆的时候,你怎么没吐呢?” “我……” 徐赏心话语一窒。 对啊,当时怎么没觉得恶心难受呢? “因为你觉得他该死,你也想要他死。” 裴夏话说的很平静,声音回荡在女孩耳边,让她不自禁地低头看向了按在桌上的长剑。 当时打死杨诩的,就是这把剑。 一片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陆梨手脚爬爬的声音,她攀着床沿就爬到了裴夏身上,跟个八爪鱼一样往他大腿上一抱,小嘴咕叽咕叽地嘟囔:“睡觉了,长身体。” 裴夏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徒弟的背,同时说道:“不要伤春悲秋了,杀人而已,你入了江湖,以后有的是刀光剑影。” 说教的话总归让人听着不舒服,但徐赏心也知道,裴夏给她的都是经验之谈。 她只能撇撇嘴,倔强地还了一句:“既然人命这么贱,那你还对雪燕门的事情这么上心?” “我那是对雪燕门上心吗?” 裴夏抬起头,目光越过屋子的窗户,看向黑夜天穹上薄薄的光幕:“许浊风已经掌事雪燕门,可是大阵还没有关闭,你觉得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捉住凶手。 “所以啊,不抓到这个凶手,我们也没法离开雪顶,”裴夏拂过陆梨柔顺的头发,微微眯起眼,“而且得尽快,时间拖延一久,我怕让北师城闻着味儿。” 这是正事,他们三个只要还在大翎境内,就谈不上安全。 “那你有头绪了吗?”徐赏心问。 “有一点。” 照现在的线索来看,许程风会离开寿比,就是为了那件神秘的贺礼,而这件礼物,十有八九是冯昌海押送来的那个鬼女。 鬼族先天体魄强悍,几具尸体上的五道血痕,也很像是手爪所致。 但鬼女如果是凶手,却又另有几点说不通。 一个在于,鬼女是如何杀了许程风的? 且不说实力是否允许,许程风的卧室里除了血迹,非常干净整洁,完全不像是发生过打斗,更何况,鬼女杀人之后,又要怎么离开雪燕门的宗门主殿? 那地方高手可不少。 其次,鬼族据说是有一些人智,但这份智慧足够和许程风勾结杀人吗?鬼女又凭什么要帮助许程风呢? 最后,那鬼女形貌虽美,却不与常人相似,而且行事习性更迥然不同,这么一个目标,居然能在雪燕门的搜捕下,始终没有踪迹?她怎么做到的? “好了,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裴夏拖过一旁的被子,给腿上的陆梨盖了大半,然后轻笑一声:“至少,现在应该不会再有人死了。” 除了许程风死的奇妙,井帮修士与左山派的孙廷峰,他们都是被单独引出客舍后遭人杀害的。 而现在,有许浊风坐镇,雪燕门自然不会再执行此前许程风的命令。 凶手总不能闯进客舍杀人吧? 看着徐赏心走进另一边的暖室睡下,裴夏也慢慢合上眼睛。 说来讽刺,他在雪顶本是睡不了的,但因为今天的命案,导致人心惶惶,激烈的情绪翻涌,反而让他脑中的祸彘稍稍平静了一下。 闭着眼睛,把头靠在床栏上,渐渐地,竟然还真有几分睡意袭来。 真不容易,看来老天爷也想让自己休息休息,你看,今天耳房里的少镖头甚至都没有打呼。 说起来,那鬼女就是长乐镖局送来的,要不明天去问问冯席,看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思绪一沉,裴夏难得睡下了。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卯时,最终是院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将裴夏吵醒。 裴夏晃晃脑袋,小心地把腿上正在嗦拇指的梨子放下,起身走进院里。 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几个雪燕门的弟子,裴夏第一反应是许浊风给他派来的帮手。 然后他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几个弟子让开身,露出了身后的一具尸体。 裴夏的脸色一瞬阴沉了下来。 是冯席。 一样的五道血痕,从少镖头闭不上的眼睛处划过,一直落到腰腹之下。 雪燕门给冯席的胯下盖了一块白布,但腿心的位置还是被浸染了格外深黑的血。 “裴公子,”一名弟子拱手说道,“人是今早在冰湖旁发现的。” 冰湖,那里离客舍很远。 冯席怎么会在那里?是被人挟持的,还是…… 裴夏想起冯昌海那张沧桑的面容,不禁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告知许前辈了吗?” “已告知,师祖让我们转达,只说此事绝与雪燕门无关。” 也就是说,与前两个死者不同,冯席离开客舍,并不是雪燕门的手笔。 那,还能是谁? 裴夏坐在门槛上,一时没有动作,低着头沉思起来。 冯席只是区区一个长乐镖局的少镖头,与今天雪顶上的所有宗门都没有联系,他为什么会死? 裴夏盯着冯席的尸体,目光尤其在他胯下白布上的深红血迹上停留许久。 慢慢的,他开始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大部分疑问就都有了解答,最后的关键,就在于许程风的死。 脑海中回想起昨天看过的,那个异常干净整洁的卧室。 裴夏知道,自己现在只缺最后一块拼图,而这一块,很可能被人有意隐藏了。 他看向雪燕门的弟子说道:“带我去见许浊风吧。” 许浊风还在主殿,还在许程风的房间里。 裴夏来的时候,他正站在窗边,叼着烟杆吞云吐雾。 脚边是零落一地的烟灰。 裴夏也抽烟,不过因为习惯,只抽做工精致、更为昂贵的纸烟卷,他看一眼就知道,许浊风应该是在窗边抽了一整晚。 老许自打上了雀巢山,就很少叼他的烟杆,有几次烦闷挠头,也还是克制住了。 而现在,他抽了一整夜,眉宇间的悲苦还是半点没有散去。 他回头看了裴夏一眼,没瞧见他身后的徐赏心和陆梨,有些意外:“冯席刚出事,你就放心把她们俩留在客舍?” “冯席死之前,我不敢,但现在,我确信冯席是最后一个。” 许浊风听他的口气,脸上表情一怔:“你知道谁是凶手了?” 裴夏回过头,看了一眼仍旧躺在床上没有动过的许程风的尸体:“还差一个关键的问题……” 他望向许浊风的眼睛:“许程风究竟是怎么死的?” 哪怕按照裴夏已经获得的,最合理的推测,也没法解释许程风的死。 那这其中就一定存在某个他不知晓的隐秘。 烟斗里的烟丝骤然明亮起来,许浊风吐出一口白烟,许久之后才下定决心。 他缓缓说道:“今次雪顶,我许家雪燕门,已经让你看了不少笑话了,按说我早该没什么脸面上的顾虑,但这件事……无论如何,还请裴公子为我守密。” 许浊风伸手入怀,摸出一枚巴掌大的银蓝色玉珏。 伴随着灵力的注入,灵力流光宛如穿蝴蝶,将两人包裹起来。 裴夏自己就是素师,立刻辨认出:“传送法器?” 许浊风神色感慨:“不错,这玉珏代代由我雪燕门掌门执掌,所连通的,乃是雀巢山真正的至宝,封存冰脉的冰池秘境。” 灵力飞旋,像是结茧般将两人包裹进去。 裴夏眼前光影变换,在片刻的失重之后,他重新脚踏实地。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堆迭着无数冰晶的地下空洞,以及空洞中心那片瑰美的冰池。 极寒之冰宛如一座座尖峰,在冰池中层次递进,峰尖向前,簇拥着中心那一朵身姿舒展的硕大冰晶莲。 裴夏目光所及,忽然视线模糊了一下,他隐隐约约,似乎在那冰莲的中心,看到了一点摇曳的火苗。 这就是雪燕门至宝冰脉? 裴夏刚想问,这和许程风的死有什么关系。 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许浊风的声音:“裴公子,请回头吧。” 裴夏依言回首,看着映入眼帘的事物,他慢慢瞪大了眼睛。 (本章完) 第70章 藏品 第70章 藏品 顺着许浊风手指的方向,裴夏的眼中开始倒映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影。 这些都是女人,都是容貌妍丽,身姿绰约的女人。 她们不着寸缕地站在这个地下冰洞里,赤裸的娇躯纹丝不动,仿佛是蜡像雕塑。 但裴夏从未见过如此栩栩如生的雕塑,他走到近前,观察着这些女子仿佛还在烁动的眸光。 伸手触碰,她们的肌肤仍保持着滑腻的触感,甚至还微微带有一些弹性。 这些,确实是人类无疑。 裴夏震惊且疑惑地看向许浊风。 许浊风叹了口气:“雀巢山冰脉能够延缓伤势,若是常年在此苦修,甚至能够保证肉身不老,这本是雪燕门延续壮大的秘宝根基,但许程风……” 裴夏指尖从一名女子的手臂皮肤上滑过,感受着肌肤之下隐隐然的冷冽寒意。 他恍然:“许程风利用了这种力量,引导冰脉,将他不择手段搜集来的美艳女子全部制成了肉雕像,作为收藏,供其把玩?!” 裴夏万万没有想到。 他以为,许程风是单纯的好色,借助自己的威势权力,满足色欲。 这固然可恶,但在许许多多权力毒药浸泡过的人里,也算屡见不鲜。 可没想到,他的真实爱好,竟如此残忍变态。 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将流过肺腑的寒冷空气缓缓排出。 裴夏很快在冰池一角,看到了一样熟悉的事物。 那是冯昌海押运的镖车。 那辆车的黑布已经不见,笼子的大门也被打开,只是原本其中的鬼女已经不知所踪。 “裴公子,那里。” 许浊风出言提醒,目光投向冰池中心,那层层冰峰簇拥着的晶莹莲之下。 在那朵高耸宽大的冰莲下,冻结的池面上散落着大片的血迹。 许浊风拧眉解释道:“当时,许程风应该是冰莲处,集中精神,用自身灵府引导冰脉,结果遭人偷袭,骤然猝死。” 开府境引导冰脉需要费多大的力气,裴夏不知道。 但既然许浊风亲口断言,说这个时候的许程风会被人偷袭致死,那应该就不会错了。 再加上那辆空无一“鬼”的笼车。 裴夏回首看向许浊风:“最后一个问题。” 许浊风点头:“你问吧。” “这冰池秘境,只能用玉珏进出吗?” “当然不可能,否则我们雪燕门当年要如何发现此处?” 许浊风抬手指向冰莲彼端的一处空洞:“那里本是一处洞口,可以连接到雪顶,不过为了保护宗门秘境,早年已设下十一重术法禁制,包括隐匿、迷魂、失向等等,就是我这个境界的修行者,按理也侵入不得。” “按理”的意思,就是有意外情况。 裴夏点点头,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但是许程风这些年,为了隐藏维系自己的残忍嗜好,早已将秘境禁制的破解之法教授给了旁人,不错吧?” 要不然,如何能解释这镖局的笼车是怎么出现在冰池的? 许浊风捏着自己的眉心,神色痛苦:“是,按照许川交代的,许程风如此行径,已经持续有八九年了。” 裴夏转头看向冰池边上,这一座座“活色生香”的肉雕塑,数量近百。 平均下来,许程风一年就要残害十人以上。 裴夏沉默片刻,闷声说道:“你真的觉得,这个凶手还有必要去找吗?” 许程风完全是死有余辜。 许浊风站在冰池边,看着那朵高耸的冰莲,沉默许久。 这近百的肉雕塑,可不是路边随便掳来的,每一个身姿容貌都是上佳。 这其中,甚至还有相当多的女子,乃是身负修为的修行者,有些年岁小的,都足够给许程风当孙女了。 老头一个蜗居在山上的掌门,是如何去搜罗的? 这必然是有人在帮他。 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之所以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敬献,说白了不还是依托了雪燕门鼎盛的威仪? 而这些,又何尝不是自己这个远在北师城的“白衣天识”留下的“恩惠”? “给了威权地位,却又未行到监督之责,今日之惨剧,我也责无旁贷,道义来讲,我是没有脸面去追究凶手的……” 胸中郁积的浊气,吐成一口浓重的白雾,许浊风看向裴夏,苦笑道:“但说到底,我也是人间一介凡夫,死的是我亲弟弟,伤的是我宗族颜面,我可以不追究此人杀了程风的罪责,但他身上还有另外三条人命,况且……我起码得知道,他是谁。” …… 盛郡郡守起先听到有兵甲入境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最近这段时间,整个庶州兵员调动频繁,盛郡本就靠近北疆,军马过境是常态。 但等调令送到案头上的时候,他人麻了。 因为白纸黑字写着的,是“虫鸟司”。 玉色罗衫,锦衣绣纹,虫鸟司七品都捕罗小锦带着上百名衙门里的好手,快马跋涉,终于是远远望见了雀巢山。 带队又走了近百里,快到雀巢山镇的时候,已经有地方官府的人迎了上来。 一个个点头哈腰,满脸赔笑:“罗都捕,远来辛苦,辛苦。” 山镇府衙不是什么大衙门,罗小锦骑在马上,只低眉扫了一眼,连下马回礼的心情都奉欠。 勒住马缰,她喝问一声:“发现要犯之人何在?” 几个衙门的官吏推出一个面容沧桑的中年人,堆笑道:“罗都捕,人在这儿。” 罗小锦扫了他一眼,能看出些许的修行痕迹,但是化幽未成,应该是走江湖讨饭的。 手里马鞭指向他:“是何名姓?” 那中年男人立马躬身答道:“小人姓冯,庶南长乐镖局,冯昌海。” “如何见得要犯?” “泰郡偶遇,小人当时不知,到了雀巢山下镇上,看到通缉令了,立马上报。” “你可知谎报是何罪?” “小人绝未看错!” 罗小锦看着冯昌海眼里的光,就晓得他此刻是何等地期望奖赏。 对他这样穷苦一辈子的劳碌人来说,一张通缉令,一次检举,就足够他,乃至他的家族,永远地改变命运。 罗小锦见过这样的神色。 在她自己的脸上。 想到此处,她便越发嫌恶起来,只能深深呼吸,克制住情绪:“如若是真,朝廷少不了赏赐!” 说完,她便一招手,带领手下快马奔向雀巢山。 到她离开,刚刚还满脸谄媚的府衙官吏们,立马就神色鄙夷起来。 他们围在一起,一边回衙门,一边小声地絮叨。 “虫鸟司的鹰犬,也不知道神气什么?” “七品的武官罢了,哪里入得了士族的眼?” “看她年纪轻轻,能有多少修为,说不定还是在哪家大人的床上卖了屁股上的位。” “比那还腌臜,我可听人说了,这罗都捕啊,是出卖了自己师父。” “那还是人啊?” “她本来就不是,据说这是个秦州来的。” “哈哈哈哈,原来是个秦货,难怪呢,趾高气昂的,是怕别人瞧出她不是人吧,哈哈哈哈!” 一片笑声里,府衙的官吏们仿佛又把刚才折弯的腰杆给挺起来了。 (本章完) 第71章 消失的鬼女 第71章 消失的鬼女 剩了冯昌海和两个老伙计留在原地。 其中一个抬头望向罗小锦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高耸的雀巢山,不无担心地对冯昌海说道:“少镖头还在那个贼人手上呢,咱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妥啊。” 要说冯昌海不担心,那也不尽然。 但抿抿唇瓣之后,总镖头还是摆了摆手:“无妨,咱们一路走来,对那姓裴的也算有些了解。” “有甚的了解?” 些许干粮果脯,裴夏就愿意教授化幽的诀窍。 可见这人知恩义,性慷慨,是个好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裴夏意识到是冯昌海揭发的,那仇也是冯昌海的,不会算到一无所知的冯席身上。 这就是好人,不欺凌弱小,不伤及无辜。 冯昌海拍拍胸脯,舒气道:“还好他是个好人,不然我可怎么敢害他呀。” …… 雪燕门大阵封山的第二天正午。 宗门客舍的戒严被解除了。 有弟子前来通知,说刺客已经被宗门抓获,不久之后护山大阵就会关闭。 此次雪顶风波众多,让来客们都受惊了,后续的祝寿便就作罢。 大家如果还想在雪顶赏景,雪燕门愿意招待,若要下山,那现在就可以收拾行李了。 听到这话,左山派的修士们立马不干了,纷纷叫嚷着要给孙师兄报仇,关于凶手一事,无论如何也得有所交代。 雪燕门对此回应,只说稍后会邀请井帮、左山派、和虎鹤剑阁的同道前往主殿,共同审议凶手。 徐赏心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是有点无措的。 咋说呢。 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虎鹤剑阁,就算是,冯席也不是他们一伙的,没想到这一下自己还成受害者家属了。 她和梨子在院里大眼瞪小眼,一边嘀咕裴夏怎么还不回来,一边想着,等会儿该让谁去。 徐赏心年纪大些,但陆梨明显更有江湖经验,考虑到这两位攥在一起都捏不成个拳头。 她们决定,要是裴夏到时候还不回来,她们俩就一块儿去看看这个凶手是何方神圣。 然后,院门被推开,裴夏回来了。 男人扭着脖子,一脸疲惫,进到院里,就找个石凳坐下,朝屋里喊:“热茶有吗,递一杯来。” 徐赏心和梨子探着脑袋望他:“什么情况了?” 裴夏朝她们摆摆手:“收拾东西,一会儿忙完了咱们直接下山。” 听这意思,果真是已经解决了。 等姑娘回屋,把换洗衣裳、干粮、水囊、和最后那点散碎银两都打包起来,院门外恰好传来敲门声。 一名弟子在门外唤道:“裴公子,请往主殿。” 徐赏心背起行囊,陆梨爬到了裴夏脖子上,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出门向主殿走去。 和左山派不同,雪燕门前来传唤的时候,只邀请了李檀姑娘单独前往。 毕竟左山派这边人数众多,一股脑都带过去,群情激愤之下容易出乱子。 孙廷峰已死,现在这里面说话算数的,也就只有李檀了。 对此李姑娘倒是表示理解。 只不过等她真的到了雪燕门主殿,却发现,偌大的宗门楼阁里居然只有寥寥几个人。 那些仆役侍从,包括护卫都被屏退了。 说好的井帮修士,也未有人来。 宽阔的大殿中,只有正中的许浊风,雪刀冰剑许谋许川,以及站在一旁的裴夏三人。 李檀还没来得及错愕,许谋许川就已经把她身后的大殿门扉关上了。 “事涉宗门隐秘,不好外传,”许浊风看着这位倩影独立的庶南第一美人,“还请李姑娘见谅。” 秀眉蹙起,李檀看向许浊风:“您是?” “在下,许浊风。” 女人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愕,大名鼎鼎的白衣天识,此时居然就在雀巢山上。 她环顾四周,心跳慢慢开始加速:“那,那个凶手呢?” 许浊风看向裴夏。 裴夏把自己头上的陆梨拔下来,递给了徐赏心。 然后走到李檀面前。 看着对方娇美的面容,裴夏叹了口气:“你已经意识到了,不是吗?” 李檀咬了咬嘴唇:“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也是,你死事小,但如果暴露行凶,整个左山派都要面对雪燕门的报复,是没法承认。” 裴夏看着她警惕戒备的神色,不禁笑道:“你的心理素质是不错,到现在也没有露怯,说实话,如果不是某个巧合,想要找出你来,我恐怕还得多费不少时间。” 李檀微眯起眼睛:“巧合?” “对,关于冯席。” “说实话,我看到冯席死了的时候,非常惊讶,我完全不能理解,他凭什么会死?他和雪燕门,和其他门派,都没有任何关联。” “这让我觉得,这可能真的是随机杀人,而凶手应该是一个实力惊人的疯狂怪物,比如……一个鬼女。” 李檀神情不变:“鬼女?” “对,有人给许老掌门送来了一份秘密的贺礼,是一个被擒获的鬼洲鬼女。” “李姑娘可能不了解,这鬼女生的极美,是一些猎奇者眼中极佳的藏品,而这些异族先天体魄强盛,个别高手甚至能比肩开府境。” 李檀听到裴夏的话,视线微垂,像是在思索:“所以,是这个鬼女伤了老掌门,然后流窜到雪顶,隐匿在暗中杀人?” “首先,她不是伤了老掌门。” 裴夏走到一具尸体旁,掀开了遮盖着面容的白布:“她杀了许程风。” 李檀神色震动,仿佛许程风的死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能杀死老掌门,那这份战力确实惊人,雪燕门已经将她抓捕了吗?” “没有,她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 裴夏耸耸肩膀:“雪顶就这么大,找了两天,一点踪迹都没有。” 李檀一双妙目紧盯着裴夏:“不是说,已经抓获了吗?” 裴夏笑笑,忽然没由来的说了一句:“李师姐,你的眼睛很好看,让人印象深刻。” 说完,他走到另一具尸体旁,掀开了冯席脸上的白布,“你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这里面有个巧合吗?” 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从李檀心中升起。 “你应该不晓得,来雀巢山这一路,我其实是和冯镖头他们同行的。” “而我呢,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有天夜里,我听到异响,便悄悄起身查看情况。” “结果就看到年轻气盛的少镖头,在对着押送的镖车犯错。” 裴夏说的很慢,而他的缓缓道来,每一句,都让李檀那双好看的眼睛越睁越圆。 他望着这位左山派的师姐:“那天晚上月光很亮,我看到镖车里有个赤裸的美人,手脚被镣铐束缚,脸上还带着半块铁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很漂亮。” “鬼洲鬼女,形貌几与人类美女无异,除了体内的剧毒,最大的区别只在两处。” “一个是宛如玉质的苍白皮肤,一个是口中的尖牙。” “正是那笼车中人带着的铁面、殊与人异的肌肤、以及寻常女子绝对无法忍受的当众赤裸,让当时暗中窥视的我,理所当然地将其认成了鬼女。” “当然,这没什么可耻的,毕竟……许程风也没有认出来,不是吗?” 看着女人眼中终于开始颤抖起来的瞳孔。 裴夏叹了口气:“李师姐,你这一路确实不容易,自囚笼车,赤身裸体,不吃不喝,还要忍耐冯席一路上的污秽自渎,换旁人说与我听,我真的很难相信,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本章完) 第72章 表里双全 第72章 表里双全 所以,按照推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李檀先是重金雇佣长乐镖局,然后乔装易容,戴上铁面,自锁镣铐,交付于冯昌海。 按照冯昌海一路上的熟稔,以及李檀的信任来看,长乐镖局可能也不是第一次接取类似的活计了。 在抵达雪顶后,笼车被秘密送往冰池,许程风为了满足私欲,早已将禁制开解之法传出,李檀只需要沿途留心观察。 然后在冰池内,许程风见到被镣铐锁住的鬼女,自然不觉得对方是何高手,当他开始引导冰脉的时候,李檀暴起杀人。 再借用玉珏,将许程风的尸体送回到卧房,然后再度回到冰池,丢下传送法器,破解禁制离开。 这就能解释,鬼女为什么会消失不见,而李檀又是何时登上的雀巢山。 李师姐握剑的手轻轻颤抖,鬓角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她的半张容颜。 目光从长发的阴影中抬起,她倔强地表示:“笑话,那日早上我之所以没去寿比,只是偶感不适罢了,什么冰池、玉珏、禁制,我一个左山派门人,如何知晓?” 她重新仰起头:“况且,除了许掌门,井帮师兄与我孙师弟不也遭了毒手吗?” 井帮修士与孙廷峰,都是由许程风下令从客舍调出来的,如无这个前提,刺客无法得手。 但问题在于,许程风何时调人,调出谁来,在什么地方,这件事,李檀又是如何知晓的? “你全都知道,因为你是共谋者。” 裴夏确信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宗门大殿里:“如果我想的没错,这个遇刺、封山、排除异己的主意,就是你出给许程风的吧?” 诚如李檀所说,有关冰池秘境、传送法器、甚至老掌门的私人爱好,这些事情对外人理当是隐秘。 而她的计划布置能如此周详,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比如鬼女笼车,就算提前知道许程风的嗜好,她又如何能保证,许程风一定会如同过往一般,着旁人押送到冰池? 所以,她必须先有由头接近许程风,并且想办法让许程风按照自己的设计去行事。 这很困难,因为她必须准备两套计划,这两套计划互为表里,各自都需要妥善健全。 “表”不圆满,没法骗到许程风。 “里”不妥善,没法杀人后脱罪。 “这个计划的全貌应该是,有人匿名以寿辰为由,送了一名鬼女上山,当然,洁身自好的许掌门根本不知晓此事。” “寿比当天,大阵开启,然后老掌门遇刺受伤,紧跟着便陆续出现身有爪痕的尸体,此时再透露出鬼女之事,从而将嫌疑聚焦到鬼女身上。” “按照原计划,许程风当然是活着的,只要有他坐镇,雪燕门就不会真的尽力在大阵内搜捕所谓的鬼女。” “这样,等到事情结束,神秘人送来的鬼女便替许程风杀了所有怀有异心的人,而这个鬼女,则不知所踪。” 站在殿门之旁的许川面目惊愕。 他到此时才明白,为什么许程风会早有一份杀人名单。 他指向李檀:“所以,替掌门杀人的,其实是你?” 李檀的呼吸越发粗重起来,鹅黄的裙衫下,胸脯起伏。 “你确信井帮修士一定会按时被调出,所以你在杀死许程风后,快速返回,并按照约定以留下血痕的方式杀死此人。” “当事后追查,许程风死于秘境,该有的鬼女消失不见,井帮修士面有血痕,死状与许程风无异,则嫌疑便全部落到了鬼女头上。” 李檀冷笑一声:“照你所说,雪燕门封山搜查,找不到鬼女,早晚还是会排查嫌疑,那此前未能及时观看寿比的我,不还是嫌疑最大吗?我如此行事,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裴夏不紧不慢地摆摆手,缓缓说道:“当然不会,因为你另有抹除嫌疑的手段。” 裴夏走到孙廷峰的尸体旁,掀开这位左山派修士身上的白布。 “旁人可能觉察不出,但如果细细查证,就会发现,其实孙廷峰死的非常奇怪。” “首先,他和名单上的其他人不一样,左山派这些年和许程风交往颇密,孙廷峰本人也从未表露过任何异心,许程风为什么会想要他死?” “另外,井帮修士是第一个,许程风按时吩咐将其调出这很正常,可一般人谁又能预料到,许程风会一次将七个人的调出事务都安排好?” “在凶手眼中,井帮修士之后,许程风就已经是一具尸体,没法再下命令了,可凶手还是前往了约定的地点,并按时杀死了孙廷峰,这对吗?” 裴夏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投向了李檀,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许动摇。 她确实动摇了,裴夏也看到了,所以更加叹息。 “我猜想,你最早和许程风提出计划的时候,说的应该是让孙廷峰做伪证,要他第二个被调出,然后受伤,并指认凶手是鬼女,从而打消旁人疑虑,掩护借刀杀人。” “你说,雪燕门排查鬼女对你不利,是因为你缺席了寿比,身体不适的理由确实不太有说服力,然而,在孙廷峰死后,你却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李檀看着躺在地上,早已没有声息的孙廷峰,声音颤抖:“你也说了,我当时就在客舍内,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我怎么可能去杀孙廷峰?” 裴夏轻抚着孙师兄脸上深深的血痕,叹息道:“他是自杀的。” 整个大殿倏然安静了下来。 孙廷峰是独自一人离开客舍,在山门一隅,一道一道划开了自己的脸,然后自绝于地。 所以,凶手能否预料到许程风的提前安排根本不关键,无论许程风有没有调动,孙廷峰都会独自离开客舍。 而他用同样的死状,将嫌疑嫁祸给了鬼女,同时帮助李檀获得了完全的不在场证明。 自此之后,雪燕门只能追着那个不存在的幻影,而永远没法找到真正的凶手。 裴夏重新盖上了孙师兄的白布,站起身,走到李檀身前。 “冰池的女子雕塑排列井然,但其中少了一个,我猜是你离开的时候,将她带走了,客舍无法安放,应该是葬在了沿途某处吧?” “冰脉神异,遇光不化,如果有心发掘,应该还能挖出来……” 他看到李师姐因为紧咬而鼓起的雪腮,她垂着头,浑身剧烈的颤抖。 目光落到李檀腰畔那枚玉佩上,那小小的玉佩上刻着一个精致的“睦”字。 裴夏轻声说:“我打听过了,此前被许程风强掳走的左山派女弟子,叫作李睦,她,是你妹妹吧?” 李檀终于抬头,一双美目朦胧着水汽,凄迷而又哀伤:“不,她是我女儿。” (本章完) 第73章 皇甫德 第73章 皇甫德 “是我和孙廷峰的女儿。” 李檀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我及笄那一年,孙廷峰拜入师门,他垂涎我貌美,巧言哄骗,让我为他怀了一个孩子。” “那之后,他便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只能暗中生下睦儿,独自抚养她长大,却从不敢与人说起孩子的来历。” “那年许程风寿辰,宗门看重睦儿天赋,便让她一同前往雀巢山长长见识,那一去,就再没回来。” 李师姐深深吸了一口气,似要把眼泪都屏回去。 她的语气也开始愤恨起来:“我知道主家威重,只能暗中打探,耗时数年才终于得知内情……许程风这个畜生,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但我也知道,别说凭我一人,就是算上整个左山派,也无力与雪燕门抗衡,这个时候,孙廷峰找到了我。” “是他告诉我许程风想要一个鬼女作为收藏已经很久了,由此,他做了表里两个谋划,并告诉我,如何将左山派安然地从此事中摘出去。” 李檀望向地上那具尸体,眸中五味杂陈:“他还算是个男人。” 李檀已经承认,那这件事也算是到头了。 是非曲折,不难论说。 裴夏叹了口气:“怎么处置?”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刀剑出鞘的声响。 许谋许川盯着李檀单薄的背影,冷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裴夏没有作声,只是转而看向了大殿正中的许浊风。 如今的雪燕门,真正说话算数的,是他。 老许不知何时已经叼上了他那根烟杆,但还是眉头紧皱,怎么也舒不开。 半晌,他才吐出一口白烟:“那个井帮修士,也是帮凶?” 李檀冷笑:“当年就是他阿谀奉迎,提议要许程风将睦儿挟走的。” “那长乐镖局的少镖头呢?” 冯席死的其实也很蹊跷,尤其在于,当没有许程风帮助的时候,李檀是如何将冯席调出来的? 这是个旁人决计想不明白的圈套,在场只有裴夏和李檀能够想到方法。 很简单,趁着裴夏几人离开院落的时候,李檀只需要在冯席的耳房里放一张纸。 上面写上时间地点,然后在落款处,留一个“玉娘”,就足够了。 人有两种常见的情况,会导致无法进行理智的判断,一种是愤怒,一种是色欲。 少镖头对着美体如痴如醉的模样,裴夏是见识过的。 但是,要说冯席这一路上对着赤身裸体的李檀行污秽之事,那确实让人恶心。 可话又说回来了,自渎让人作呕,难道其他那些盯着她身躯的视线就不恶心吗? 你既然选择了这种方式,就应该做好了心理预期。 这次不用李檀回答,裴夏轻声提醒了许浊风:“长乐镖局押送类似的货物,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冯席的恶心只是个引子,他本身也谈不上无辜。 许浊风再次陷入沉默,良久后,他说道:“许程风死有余辜,这一点上,我作为兄长,虽然难过,却也无意怪罪你,但是……” 他看向紧闭的大殿门扉,那后面,是整个雪燕门,是雀巢雪顶,是盛郡豪门。 他也有无奈:“一派掌门离奇身死,总要给个交代,不然日后我雪燕门如何立足?” 这句“如何立足”,听来有些可笑。 或许在场几位久经江湖的修行者都已经习惯了。 但徐赏心却觉得非常荒谬。 当然,大哥是个识大体的人,虽然心里很替李檀着急,但也不能胡乱开口,让裴夏难做。 可徐赏心不想说话,裴夏却反而望向了她:“大哥你觉得呢?” 看着裴夏眼中鼓励的神色,她缓缓说道:“我觉得,如果道义不立,才是真的无法立足吧?” 空话谁都会说。 掌门身死而不追究,损失的威信才是实打实的。 许浊风丢了白衣之位,本来就对雪燕门打击重大,再有此等事流传出去,那雪燕门可就这还要跌入泥潭了。 在角落里听了半天,都快把脑袋听成浆糊的陆梨,可能是觉察到就快结束了,终于大声嚷嚷起来:“哎呀,地上不是还有三个死人吗?往他们身上一赖就是!” 许浊风也不是不想,但冯席、孙廷峰、还有井帮这名修士,最高的也不过炼鼎,说他们杀了许程风,也得有人信啊! 李师姐轻笑了两声,抬头看向许浊风,神情倒是浮出几分释然:“李檀也不求两全,要杀便杀,只盼望许白衣别殃及我左山派就是。” 李檀从一开始顾全的就是宗门而不是自己。 如果死在这里,能把一切结束,对她来讲就算是很好的结局了。 “我觉得不行。” 说话的是裴夏。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投向这个身形清瘦的年轻人。 他笑了笑:“李师姐为女报仇,为雪燕门除害,何止无罪,我都想给她发奖状了,她不能死。” 一旁的许谋许川跟着就想说话。 但裴夏先声一步:“这事儿不难解决。” 说着,他张开双臂,在大殿中转了两圈,问老许:“你看我怎么样?” 许浊风愣了一下,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我,我啊!” 当着这几人的面,裴夏也不必遮掩,他拍拍胸口:“我能逃出北师城,别人肯定觉得我实力惊人,我带着北夷谍子,肯定凶蛮残暴宛如神经病,路经雀巢山一时兴起杀了个掌门,也说得通吧?” 是说得通。 可这脏水也太脏了! “无所谓的,虱子多了不痒,我反正下山就溜了,下次指不定什么时候回大翎呢,爱谁谁!” 守在门边的雪刀冰剑眼睛都瞪大了,这种自污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李檀尤其震惊。 师姐看着裴夏,娇躯簌簌,忍不住问:“裴公子,你何苦……” “不苦不苦,举手之劳而已。” 他笑着望向李檀,轻声告诉她:“修行者体魄强健,似你将来,活到个一百出头应该不难,路还很长呢。” 李檀万没想到。 在所有诡计被戳穿之后,等待她的居然不是万劫不复。 到这一刻,她终于失声跪倒在了地上。 圆满! 裴夏转头,看向徐赏心。 大哥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许和肯定。 这下真可以没有负担地下山向北了。 裴夏还记得自己之前想好的,走之前要找老许借条毯子呢。 就听到大殿之外传来呼喊。 “师祖!朝廷的人来了!” 许浊风眉目一凝,他和裴夏对视一眼,随后问道:“什么人?来了多少?” “对方自称是虫鸟司都捕,上山的有百十号人马,另外……” “有屁快放!” “有个老头让您出去迎接,说是您的老朋友,姓皇甫。” 老朋友。 姓皇甫。 许浊风沉声道:“是皇甫德!” (本章完) 第74章 长棺一具 第74章 长棺一具 掌圣宫一共踢出去三个白衣。 许浊风、韩幼稚、以及皇甫德。 “这老小子也是化元境的修为,但他与我不同,是个江湖散修没有归处。” 许浊风看向裴夏:“他和虫鸟司的人同行,想来就是为了捉你立功。” “捉到我,够他回掌圣宫?” “可能是洛羡给了承诺。” 听到这话,裴夏忍不住笑出声:“装模作样,看来她内里气的不轻啊。” 虫鸟司既然上山,那山下肯定有县军封锁。 只看修为,突围倒是不难。 可这样鲁莽行事,岂不是坐实了雪燕门有包庇行为。 许浊风沉吟片刻,伸手入怀,摸出一枚玉珏:“可以先去冰池躲避一阵,等我应付过了虫鸟司,再让你们离开。” …… 罗小锦上山的时候,是想下马步行的。 就像她之前拜访微山时一样。 但一眼看到身旁那些虫鸟司捕手骑在马上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堂堂七品都捕了。 将到山门,她稍稍勒住马蹄,转头看向一旁肥圆的老者:“皇甫前辈,这就到雪燕门了。” 皇甫德六十有五,但珠圆玉润,并不显老。 听到罗小锦唤自己,他连忙笑眯眯地摆手:“哎哟哎哟,罗都捕可折煞老夫了,我这一腌臜老头,如何当得起您一声前辈啊。” 脸是笑着的,话是奉迎的。 但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在讥讽罗小锦。 按辈分,皇甫德勉强算罗小锦的师叔——隋知我虽然被自己徒弟捅了一刀,但流程来讲,他可从没有将罗小锦逐出师门。 只不过现在皇甫德被赶出掌圣宫了,这师叔叫是叫不得。 身后那些虫鸟司的捕手倒是听见了这揶揄,好在这帮人见惯了大翎里外的龌龊,对这种欺师灭祖的小事并不惊奇,只传出寥寥两声轻笑。 罗小锦脸色变幻,但并未动气。 这段时间在晁错手下做事,比起相府门前那个被裴夏三言两语激怒的自己,也算是长进了。 “按照虫鸟司的谍子回禀,裴夏实力不俗,甚至能伤到上柱国,今番要擒他,还多指望皇甫前辈了。” 皇甫德笑了一声,翻身下马,揉着自己浑圆的肚皮,就往雪燕门里走去。 他瞧不上罗小锦。 但却很在意洛羡的承诺。 皇甫德不是许浊风,他一介江湖散修,走南闯北磕碰受挫,深知在这九州之上,实力和背景有多么重要。 在他五十多年的江湖生涯中,可以说只有在掌圣宫的这段岁月算是真正安稳的。 要说修行,皇甫德早已看透自己的天资,这辈子想要靠自己突破到天识境,应该是没什么希望。 既然没有来路,他只盼望能有个安息的归处。 他在掌圣宫的时候就喜欢给自己打棺材,他就想老死在掌圣宫。 结果,也不知道是从什么犄角疙瘩里挖出一个裴夏,窜到北师城,一脚给他养老的铁饭碗踹翻了。 老头抚着自己日渐消瘦的肥硕腰围,走进了雀巢雪顶纷飞的大雪中。 只远远传出一句:“老夫的饭,我要亲自讨回来。” 三息之后,风雪深处传来一声急促的“哎哟我靠”! 然后罗小锦和一众虫鸟司捕手就看到圆滚滚的皇甫德甩着两条胳膊,跟个陀螺一样滚了回来。 老头伸出小肥手,从地上爬起来,“呸”一嘴吐出雪和土,朝着山门内就破口大骂:“娘的许浊风,偷袭是吧?!” 晦暗的风雪之中,走出另一个消瘦的老头,他手里提着一支烟杆,身后还有持刀佩剑的两个雪燕门修士。 自然是许浊风和许谋许川。 老许吐一口烟,然后背起手,弯腰看向皇甫德:“这是我雪燕门山门,你不告而闯,那不就是寻衅滋事?” 皇甫老胖屁股一弹就从地上跳起来,指着许浊风的鼻子就骂:“放屁!我不是让人给你传了口信?” “是啊,你让我出来见你,我来了呀,”许浊风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但你没说自己要进来啊。” “不是,老许你怎么这么装?” “你好欺负嘛。” 皇甫德不干了,两手拍着就抬头看罗小锦:“听听,听听!” 罗小锦干咳了一声,终于接过话茬:“许前辈,久违了,小锦这次是奉晁司主之命,上山缉拿要犯,还请前辈……” 她顿了一顿,想起晁错的教诲,说道:“还请前辈,不要阻拦朝廷公务,包庇要犯。” 你罗小锦什么资历,你去和许浊风说情面,那半点也说不通。 但换过来也是一样的。 你小小一个许浊风,要和大翎朝廷、和虫鸟司过不去,那也有点不自量力了。 许浊风混过北师城,他知道轻重。 嘬一口烟,他只说:“真是朝廷要犯,我雪燕门当然全力配合,但不知道罗……罗大人,这个消息是从何处来的?” 罗小锦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只说了一句:“有人举报。” “谁?” “许先生不必知晓,”罗小锦有意用鼻子呼出粗气,像是在表现自己的不耐烦,同时攥着马鞭摸了摸身下宝驹的鬃毛,“就请问,今日我们虫鸟司,入不入得你雪顶?” 许浊风盯着这个后生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让过身子:“请吧。” 雪燕门是盛郡大宗,在整个北庶州都算名门。 过往这些年拜山者多,却哪个都是毕恭毕敬,像许谋许川,何时见过这样倨傲的人。 然而,就当着他们满脸的不忿。 罗小锦甚至没有下马,她踢了踢马肚,就骑在马上,如是寻常一样走过了雪燕门的山门。 而在她身后,那些虫鸟司的捕手们也有样学样。 纷乱的马蹄践踏积雪,脏污泥泞拖了长长一路。 许谋许川看着这些人的背影,手都已经按在了刀剑上。 但许浊风却始终静立在山门之旁。 落在最后面的皇甫德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角飞泪。 他指着许浊风:“许浊风啊许浊风,名门大派又如何?你看你此刻这幅窝囊模样,是不是像极了当年的我?啊?哈哈哈哈。” 皇甫老胖摸着笑疼的肚子,走到许浊风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来总是长棺一具,何妨生前做人做狗?” (本章完) 第75章 心火 第75章 心火 冰池秘境,那原先的女子肉塑都已被盖上了白布。 时间仓促,这就只是权宜之计,如果后续得空,许浊风自然会妥善安葬这些女子。 李檀从一座座白布雕塑旁走过,抿着嘴唇的脸上始终没有太多的生气。 裴夏在大殿里有一句话,看似说的无意,实则直指了李檀的内心——人生的路还很长。 青春少女时被欺骗产子,十几年来独自抚养女儿甚至不敢承认,到后来,女儿死了,甚至连那个可恶的男人也死了。 对她来讲,人生真是再找不到一点归处。 秘境寒冷,越发显得寂静,徐赏心衣衫单薄,修为又浅,只能从包袱里多拿了一件衣服穿上。 转头看到独立在人像旁,形单影只的李檀。 女孩又从包袱里多拿了一件衣服,小跑过去递给她:“李师姐。” 李檀低头看了一眼徐赏心手上的衣服,心知对方是好意,她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不必了。” 通玄境,炼体程度已经很高了,只要不靠近冰池中心的莲,她能感受到的寒意就不会太剧烈。 李檀指尖从白布上滑过,小声问了一句:“这些尸体,能不能各自送回来处安葬?” 想到自己,再想到这些人也都是别家的妻子、母亲、女儿,她便神色哀愁。 徐赏心虽然初入江湖,但心智聪慧,她摇摇头,答道:“我想,应该不太可能。” 从通俗意义来讲,许浊风已然算是个好人了。 在亲情和宗门利益面前,他仍保持了足够的道义坚持。 但这种坚持不是没有止境的。 他可以不杀李檀,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即便杀了她,情况也不会有所改变。 但要他将这些尸体送回原处,却不可能,这是在摧毁雪燕门的根基。 女人自嘲一笑,重新整理了心情,抬头看向徐赏心:“这次,还要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想到裴夏那句“虱子多了不痒”,徐赏心也不知道该不该应。 只能耸肩,与她一同回眸,看向坐在冰池边上的裴夏:“他这人就是这样的。” 梨子坐在冰池边上,晃着两条小短腿,嘴里嘟囔:“你怎么老是多管闲事?” 揽下杀人罪责是如此。 在北师城也是如此。 说是说大哥,但掰起指头算算,裴夏那时和徐赏心认识也没有多久。 陆梨絮絮叨叨:“你这性子,就适合待在山上。” “你看看这山下,什么果汉啦、赘婿啦、公主啦、掌门啦……” “真是没几个好人。” “现在还要窝在这个鬼地方,也不知道老许混不混得过去。” “裴夏,你怎么不应声呢裴夏?” 梨子抬头,就看到裴夏坐在她旁边,两手托着腮帮子,聚精会神地在看什么。 顺着男人的目光,她望向了秘境中央那朵巨大的冰莲。 “那莲怎么了?”她问。 裴夏摩挲着下巴:“你看啊,那莲心里是不是有个火苗。” 陆梨皱起小脸,伸长了脖子盯着瑰美的冰莲细看半晌,然后猛猛摇头:“有个毛啊!” 裴夏上次来,就看到有一小簇火光在冰莲中心非常放肆地搔首弄姿。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后来又以为,这玩意儿本来就是这样的。 但这次,待的时间久了,又很无聊,所以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观察过后,感觉有点不对。 冰莲是这个秘境里的至寒之物,从这个冰池摄人肌骨的寒意来说,冰莲应该也是寒冷至极才对。 但裴夏却发现,离这冰莲越近,怎么感觉温度反而越趋于温暖,最中心的位置,甚至就是常温。 “你往前凑凑,冷不冷?” 说着,他一把给陆梨推了过去。 梨子腿短,够不到底,掉下去就是一个轱辘,顺着光滑的冰面一路趴窝。 最终依靠肥脸减速,在靠近冰莲的位置停下了。 然后立马就是一个呲牙,刨着腿就往回爬。 冲到裴夏身边,揪住他的小腿就开始咬,嘴里含糊不清地愤愤说道:“弄死我谁给你养老啊?!” 陆梨冷。 裴夏不冷。 陆梨看不到火苗。 裴夏看得到。 这是不是说,火苗其实和冰莲在互相抵消,但只有注意到火苗的人,才能感受到它的温度? 这算什么?心火? 裴夏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两个声音在此起彼伏地说话。 一个是提醒他,这玩意儿邪门,离远点。 一个是催促他,这玩意儿好玩,盘它盘它盘它。 裴夏跳下冰池,朝着冰莲走去。 果然,随着他的靠近,身体感受到的温度也在迅速拔高。 当他走到冰莲近前时,几乎就与在山下无异。 裴夏目光紧盯着莲心那一簇摇曳的火光,倏然间,眼前一片黑暗。 在黑暗的深处,是无数人脑攒聚而成的肉瘤。 他熟悉,那是他脑中的祸彘。 密密麻麻的人脑上盘踞着错综复杂脑纹,这些纹路仿佛一张张咧开的嘴,永不止歇的低语、嘶吼、尖啸,无时无刻不在浸染他的心智。 好在裴夏已经习惯了,将这种足以把常人折磨逼疯的痛苦,化成习以为常的一部分。 只是,怎么自己好端端地,突然就掉进了这黑暗中? 幽邃的黑暗很快给出了答案。 在漆黑的彼端,响起了另一道古老而沧桑的呢喃。 重复了无数时光的祸彘嘶吼中,突然出现了别的声音,这让裴夏震惊莫名。 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足以在心神智脑的领域,与祸彘相抗衡吗? 如果真有这样的东西,怎么清闲子一直不曾与自己提起过? 裴夏试着沉浸意识,向着彼端,还极为微弱的呢喃声靠了过去。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事物,那是不是说,自己的祸彘还有解决的可能? 过去这些年,他并非是放弃解决自己脑中的肉瘤,他只是找不到能够与之相抗衡的存在。 而此刻,裴夏的心情从未有过的激动。 没白来,这雀巢山真是没有白来啊。 然而,随着裴夏距离那呢喃声越来越近,他亢奋的内心逐渐又沉了下去。 远的时候吧,听的不清楚。 离近了,在那一片漆黑中,看到了那一簇袅娜的火苗,直入脑海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他才发现…… 妈的,这玩意儿跟祸彘发出的,不是一样的声音吗?! 是的,这火苗发出的呢喃只是轻微,但若细听,实则是与祸彘一模一样的,足以摄乱人心的低语、嘶吼、咆哮! 裴夏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干,连城火脉! 今天晚更了,不好意思。 明天上架,应该会有加更。 (本章完) 第76章 上架感言哦 第76章 上架感言哦 上架了哦。 其实我看现在,有点不太流行单章发感言了,但我比较老套,我还是发一下。 主要两个事。 一个是感谢我的老读者,没有你们,不会有这本书的。 一个是感谢我的新读者,没有你们,这本书肯定也扑的厉害。 说实话,现在这个成绩不算爆,但真的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期了,我昨天看的,新书榜最高的时候到过第四,玄幻分类的新书里能排到第二,还吃了三江。 哇,换以前我真是想都不敢想,就这本发出来的时候,我读者跟我说,能进前十,我都说“吹牛逼咧”。 感谢大伙抬爱。 我看评论有人说我是“域外天魔”,我解释一下,我真不是,我从来跟人说的都是,我最多只能算“域外小妖”。 其他关于《瘤子》这本,包括其他一些和书相关的想法这些的,等到完结的时候再跟大家慢慢吐槽吧。 废话不多说了,今天回来本来就比较晚了,别的事情也不做了,反正就码吧,我看看今天能出多少章。 保三争五吧。 最后重申嗷,谢谢大家,真的。 (本章完) 第77章 冰莲 第77章 冰莲 按照九州许多素师的推测。 在九州世界的地下中心,应该存在有一个不断运动的熔岩火球。 正如人类需要火种,这个熔岩火球就像是大地的血管。 它通过山石大地的缝隙,在地下世界中形成无数的脉络,将火焰送到世界的每个角落。 而这些脉络,就被称为“火脉”。 九州之上火脉最密集的区域在越州之东,那里火脉交错甚至裸露在地表之上,跨城连郡,被称为“连城火脉”。 作为顶级的素师,师娘曾经告诉过裴夏。 越州火脉本非如此,所谓“连城”,其实是为了束缚某个怪物。 没错,连城火脉也有一颗祸彘,叫作“汝桃”。 裴夏看着自己脑海深处出现的那一点火光,听着让人无比熟悉的狂乱的低语和嘶吼。 他意识到,地下火脉,很可能已经被“汝桃”侵蚀了。 可能程度还不深,可能数量也很少,但祂无疑已经做到了,眼前的火光就是证据。 裴夏连忙尝试从脑海中抽离出来。 祸彘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一颗都已经毁了自己的人生,难不成还要再来一颗吗? 于是,身在冰池的其他人,便见到异常诡异的一幕。 裴夏站在冰莲边上,拼命掰着自己的头,扭过脖子想让它离那株冰莲远一些。 而冰莲之上,却仿佛另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和裴夏较劲。 双方针对裴夏的脑子,开始你来我往的拔河。 陆梨知道轻重,她看见裴夏这幅怪异的模样,立马意识到出事了。 刚刚才爬出冰池的小妮子,二话不说,一个转头重又跳回了冰池中,手脚齐用,飞似的朝裴夏扑过去。 “裴夏!” 梨子呼喊了一声,见他没有反应,一咬牙就拖住了裴夏的一条腿,想要帮他拉扯。 可触掌所及的瞬间,古老而狂乱的嘶吼便在陆梨脑中炸裂开来! 难以承受的刺痛,像是要把她的天灵盖都掀翻! 陆梨悲鸣一声,不得不松手跌坐在地上。 她曾两次试过借用裴夏的祸彘之力,她知道这是什么。 并且现在,这股力量显然处在某种不可控的状态下。 “陆梨!” 徐赏心也发现了异样,她快跑过来,扶起跌坐在地上的陆梨:“怎么了?” 梨子仰头看向裴夏:“他有点不对。” 或许是因为祸彘的缘故,其他人都未能察觉到冰莲之中的心火。 这也就导致,即便知晓裴夏的秘密,徐赏心和陆梨也无法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哥忧心忡忡地看向裴夏,想要伸手去帮他。 却被陆梨一把拉住了:“别碰,会死。” 陆梨是五境的素师,尚且无法承受祸彘余威,徐赏心要是敢上手,下场不会比当初的张果汉好到哪儿去。 女孩看着裴夏好似在挣扎一样的面容,有些心疼:“他好像很痛苦。” 陆梨也在看着裴夏,妮子点点头:“没事,他习惯了。” 裴夏确实已经习惯了。 “一整颗老子都扛下来了,我差你这一分半寸的?” 脑海相抗,肉身发力,裴夏喉头低吼,在一声清脆的冰莲碎裂声中,他终于把自己给“拔”了出来! 某种牵扯的力道忽然消失,裴夏一时失衡,整个人顺着冰面倒滑出去,直到撞在冰池的边缘。 他晃了一下脑袋,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陆梨和徐赏心都长出了一口气,连忙跑过去。 “裴夏,你怎么样?” “我……”裴夏审视了一下脑海中的状况,随即苦笑,“不怎么样。” 那一点心火并没有消失,反而越发稳定地在他的脑海中扎根下来。 裴夏仰头看向冰莲,此时那莲心中已经没有了火焰,其中一朵冰晶瓣也摔碎在地。 合着,刚才跟我较劲并不是莲心中的心火。 而是封存心火的冰莲? 我这是给丫拽出来了? 裴夏没有疑虑太久,因为冰莲很快就给了他答案。 这朵不知是天生地养,还是被人刻意设置于此的封印,在失去了火脉心火后,忽然开始扭曲起来。 冰池秘境里浓郁的寒冷灵力开始像旋涡一样朝着冰莲涌入。 细长的冰晶根茎越来越粗壮,而顶上的莲也越来越巨大。 这冰莲开始失控般地疯长起来! …… 雪燕门中,上百名虫鸟司的捕手都已经散播出去。 他们都持有虫鸟司的法器,对修士灵力颇为敏感,一百人就是一百个搜捕网,寻常修行者很难逃得过这张法网。 除非对方别有藏匿的手段。 许浊风和皇甫德,相面坐在主殿里,斟上的热茶早已冷了,也无人品尝。 一身白衣都捕的罗小锦则坐在稍远些的地方,听着一个个前来回报的捕手,俏丽的面容如罩寒霜。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他们几乎搜遍了整个雀巢雪顶,却始终没有找到裴夏的身影。 是冯昌海看错了? 不可能,他一个人看错了,镖队里那么多人都看错了? 更何况,拿着画像的捕手在雪顶上也遇到了有人指认的情况。 有些是雪燕门的弟子,有些是前来祝寿还未离开的别家宗门。 可见裴夏确实在雪顶出现过。 然而面对着这些铁证,许浊风也不否认。 甚至,当徐赏心拿出裴夏的画像给他的时候,许浊风还一脸后知后觉地惊呼,说这人他确实见过。 不仅见过,哎呀,我派的掌门许程风,我的亲弟弟,很可能就是遭了他的毒手。 罗大都捕,可一定要把此獠捉拿归案啊! 许浊风是不是在装,罗小锦看不出来。 她年纪轻,在识人断案上也没什么经验,她只负责抓捕。 又等待许久,几乎所有的捕手都已经回来禀报,仍然不见裴夏的踪迹。 有没有可能,是裴夏已经提前逃走了? 那小子聪明狡猾,要是真的在雀巢山杀了雪燕门的掌门,恐怕护山大阵解除的第一时间,他就会抽身离开。 罗小锦想到此处,不禁握拳在自己腿上敲了一下。 自己路程赶的如此匆忙,还是落后了嘛? 不止是她失望。 没能抓到裴夏的皇甫德更失望。 一旁自称受害者的许浊风也连忙摆出一副失望的表情。 在这满屋的愁云惨淡中,忽然,桌案上的茶盏晃了一下。 许浊风和皇甫德撇过头,就看到杯中的茶水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这是一章更新,我先把它摆在这里。 (本章完) 第78章 冰莲入体! 第78章 冰莲入体! 心里有鬼的许浊风抽了一下眼角,小声问:“地震了?” 起先还有点像。 但很快,在座两位化元巅峰的大佬就察觉到,是有一股极寒的磅礴灵力正在破土而出! 皇甫德第一个冲了出去。 许浊风猛拍了一下大腿。 极寒灵力,破土而出……妈的裴夏这小子是在我家的冰池里搞了什么?! 他紧跟着也纵掠出了大殿。 本来以为抓捕已经失败的罗小锦,一看事情还有转机,眸光烁亮,连忙挥手招呼虫鸟司的捕手,一起跟了上去。 整个雪顶都在轻微地晃动。 某样巨物正在泥土石层间疯狂穿梭,它扭动的身姿撼动着雪燕门物理意义上的根基。 瓦片在簌动,树木在颤栗,风雪的呼号声都好似弱小了许多,在对这破土而出的事物表达敬畏。 终于,在许浊风、皇甫德、罗小锦等等所有人的注视下。 雪燕门后山的大地轰然裂开。 绚灿夺目的冰晶莲舒展身形,庞大的身姿宛如某种巨兽,攀扶着山体仍在向上生长! 它的冰叶探过雪层,朵直入阴云,将本来笼罩雪顶的阴霾刺破,数道天光破云而下。 瑰美的莲在日光照射下,冰晶通透,折射出异样的刺目光彩。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冰莲之巨,何止百丈! 这等宏伟壮丽的奇迹景象,就是许浊风与皇甫德这样见多识广的修士,也从未遇到过。 皇甫德惊呆了,手指着许浊风,结结巴巴地问:“这这这这,你你你你,养的?” 许浊风也惊呆了,他指着自己:“我、我养的?” 我是有一棵来着,但我记得不长这样啊! 罗小锦仰起头,视线顺着光洁华美的冰莲根茎一直向上,在足以越过云端的冰莲之顶,她凝神注目。 “那上面……有人?” 皇甫德和许浊风闻言一怔,也抬眼向着冰莲顶上望去。 他们的修为更高,感知更强,果然在顶上隐隐约约瞥见一个人影。 那是个清瘦的男子,在云上的大风中衣袂翩飞,他手里握着一把薄刃长剑,剑尖的一端似乎刺入了冰莲之中。 尤其令人在意的是,一缕缕精纯无比的寒气,正顺着长剑,在向他的身体里狂涌! 罗小锦看不清这人的脸,但却认得那柄纤薄的剑,她沉声道:“是裴夏!” 废话,当然是裴夏! 许浊风心里痛批,这小子真是天生的祸事。 他去北师城,北师城天翻地覆。 他来雀巢山,雀巢山冰筑巨莲。 ……不是,你让我回头怎么跟朝廷解释? 许浊风郁闷了,但是皇甫德来劲了! 裴夏,只要抓到这小子,自己就能回掌圣宫了! “哈哈哈哈哈,小子,你皇甫爷爷来啦!” 圆滚滚的肚皮往前一顶,皇甫德整个人像颗球一样,沿着巨莲的根茎就朝着顶上狂滚过去。 罗小锦也抽出自己的剑,灵力振动白衣,紧跟在皇甫德身后,也朝着冰莲纵掠过去。 至于虫鸟司的其他捕手,他们修为有限,自知掺和不了这热闹,已经训练有素地将巨莲包围起来。 看着已经开始行动的罗小锦等人,许谋许川将目光投向了许浊风。 这眼看着就是冰池秘境里的冰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以雪刀冰剑多年来养成的认知,这都应该算是他们雪燕门的宗门内事。 怎么能这样任由旁人插手? 许浊风一时没有应答,只是望着那飞速朝冰莲顶上滚过去的皇甫德。 罗小锦不足为虑,但皇甫德修为,绝不是如今的裴夏能够匹敌的。 如果自己不出手,那冰莲上一场恶战,裴夏必败无疑。 可如果自己要是出手帮裴夏,以后雪燕门该如何立足? 许浊风手攥着拳头,关节咔咔作响,他最终叹了口气:“总而言之,先上去看看。” 与此同时。 震惊的还远不止是底下这些人。 身在莲上的徐赏心几人更是茫然无措。 怎么突然之间,那冰池莲会发生如此的异变? 只有裴夏,能有一个大概的猜测。 雀巢山下,应该从始至终就不存在所谓的“冰脉”,相反,它山腹之中的应该是一条自越州而来的火脉。 那朵心火,就是受到汝桃侵蚀的火脉具象。 而在更早岁月之前,雪燕门尚未设立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并在地下设置了冰莲作为封印。 这条火脉本身或许并不粗壮,受到侵蚀,也只是汝桃的些许力量。 相比之下,反而是此人设下的封印格外强大,以至于在冰封心火的同时,还足以泄露余力,这才凝结成了所谓的冰池秘境。 而现在,心火被自己拔除,失去了镇压之物的冰莲得脱桎梏,才真正开始展露自己的姿态! 这份极寒的磅礴之力……应是小天山的手笔无疑。 几人惊魂未定,还是武道修为较高的李檀师姐最先回神。 她侧目看到站在冰莲边缘的裴夏,感知到他手中长剑上不断汇入他身体中的灵力,皱眉喊了一声:“裴公子?” 裴夏没有应,他一手握着剑,另一只手正在疯狂地朝她们左右摆动。 似乎是不想让她们过来。 徐赏心的境界还很低,没法清楚地感知到灵力的走向,只能问李檀:“师姐,怎么了?” 李檀是通玄修为,可眼界不够,也不明白。 还得是梨子,扭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看裴夏紧闭着嘴,说道:“他在控制冰莲生长,想要把那些寒气都纳进自己体内。” 小天山不愧是小天山,封印心火的手段堪称惊世骇俗。 如果无人执掌,这朵冰莲只怕还会继续生长下去,最后如同天柱倾塌。 它会轻易地毁了雪燕门,砸断雀巢山,就连山下的小镇也无从幸免! 裴夏倒不是非要做这个英雄。 他只是下意识地认为,既然心火能够和冰莲达成平衡,那么现在自己被心火入脑,只要再把冰莲的寒气吸纳进来,他们两者不就能重新平衡了吗? 诶,应该说,在老道和师娘的教诲下,裴夏的见解和领悟是没有问题的。 冰莲的确能和心火达成平衡。 可前提是,只有冰莲,和心火。 裴夏一时疏忽,他忘记了,自己脑子里还有一颗完整的祸彘。 心火那点余威早已被完整的祸彘压制。 而冰莲寒气入体,则全无对抗。 此时,这股雄浑磅礴的力量,正如同入栏的猛兽,激烈地冲撞着裴夏的肉身! (本章完) 第79章 卸力 第79章 卸力 不用多久,寒气入体,裴夏的体表就出现了明显变化。 细密的冰晶带着血水从他的毛孔里渗透出来,雪白的霜冻覆盖了他的面容,甚至就连眼珠,都蒙上了一层晶莹的冰。 “我、我……”徐赏心挪着脚步站起来,问陆梨,“我能帮他吗?一点点也好!” 确实能帮,但也只能帮一点点。 就是李檀这份通玄境界的武夫身躯,冰莲寒气入体,怕也撑不到数息时间。 陆梨看着裴夏慢慢停止晃动的手臂,无声片刻后,阻止了徐赏心的动作。 她了解裴夏。 “他既然不让我们过去,那就还有办法。” 大哥不是不相信裴夏,也不是不相信陆梨,但看着裴夏逐渐冰封起来的身体,又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解决之法。 就在这片刻的犹疑中。 一股滚动的异声从众人脚下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还伴随着“霍霍嚯嚯嚯”的怪异呼喊。 终于,一个肥硕滚圆的事物蹿上了莲顶。 圆球在半空中舒展手脚,恢复人形,同时胖手一招,衣服里滑出一条澄黄的布带。 皇甫德哈哈一笑:“条儿,捉它!” 那布带显然是一件法器,且与寻常的武夫兵刃不同,它蜿蜒着长身,如蛇一般凌空朝着裴夏射来。 触到裴夏身体,立马开始疯长,并从头到脚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皇甫德喜笑颜开。 本以为竹篮打水,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胖胖的身子落在冰莲上,他斜眼一扫旁边的三个女人,也不在意她们是何身份。 反正洛羡与他说的是裴夏,至于其他人是不是要犯,皇甫德懒得管。 就看他伸手要去提起这位清瘦的相府公子,那澄黄的布带上却忽然泛出了点点白霜。 随后,白霜如同活物一样迅速包裹住了这件法器。 并在令人呲牙的咯吱声里,“砰”一下,把布带崩成了碎片! 皇甫德心里一惊,他这法器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奇物,过往有过不经用的时候,但一交手就被人毁去,这还是头一回。 “好小子!” 皇甫德不明就里,只以为是裴夏的手段。 马上便扬起手,宽大的袖袍里灵力滚动,寒风招来,然后朝着裴夏就倾泻而出。 已经被冻严实的眉毛此时轻颤,裴夏喉头一声低吼,奋力拧动被冻僵的身体,同时长剑扬起,朝着皇甫德的袖里寒风直刺过去! 要说修为,现在的裴夏不过是振罡境,纯粹角力,他连开府境的许川都敌不过。 可此时,他体内正滚动着庞大的冰莲寒气无处释放。 长剑前指,磅礴的灵力如同泄洪开闸,几乎是瞬间就把皇甫德的袖里寒风碾碎! 这完全出乎了皇甫德预料。 老头双目圆睁,骤起暴喝,圆滚滚的肚皮立即膨胀起来,迎向裴夏剑尖涌出的冰莲灵力。 皇甫德的修为有一半都在他这张肚皮上。 但饶是如此,汹涌浩瀚的冰莲灵力仍旧将他的圆肚压得深深下陷。 老头一直向后退出十余步,才堪堪停住脚。 肚子收回,他揉了揉冰凉的肚眼儿,看向裴夏的眼神便多了几分警惕。 “我还以为上柱国是阳奉阴违找借口呢,原来真有几分门道……” 一剑出手,体内的寒气泄去一些,裴夏的状态肉眼可见的恢复不少。 他吸着凉气,抖了一下手里的剑,顺带着振去皮肤上的冰屑。 再抬头看向皇甫德:“化元境界,洛羡还真看得起我,我要是没猜错,阁下应该也是以前的掌圣白衣之一吧。” 皇甫德两袖招起,又吸来两道狂风,左右开工宛如长蛇向着裴夏喷涌而去。 他口中厉喝一声:“以后也是!” 然后脑袋一缩,蜷成一个肉球,撞向裴夏! 在武道之中,皇甫德算是手段比较杂的了。 但归根结底仍是武夫,他最信得过的,还是自己的武人手段。 裴夏提剑斜指,寒气破空,先是割开了皇甫德的两道劲风。 紧跟着脚下重重一踏,数道冰晶随之拔地而起,化成一道道坚实的冰墙阻拦在皇甫德身前。 然而肉球滚动,这些冰墙很快就被接连撞毁。 能够被选入掌圣宫,皇甫德和许浊风一样,他的修为在同境界中都算是极为拔尖的。 就在裴夏准备进一步借助皇甫德卸去寒气的时候。 远处又一道身影飞掠而至。 那人身形迅疾,周身灵力浑厚,丝毫不逊于皇甫德。 他大喝一声:“皇甫兄,我来助你拿下此獠!” 随即抽出烟杆,就在冰面上重重一敲。 这一敲,打出一道灵力宛如游蛇从冰面之下冲来。 看方向,那似乎也是对着裴夏的。 可不巧的是,正赶上皇甫德化身肉球撞到裴夏身前,这灵力游蛇“轰”一声,全数落在了皇甫德身上。 肉球里爆出一句:“你妈!” 然后整个球划过一道曲线,从冰莲顶上飞了出去。 裴夏提着长剑,侧目看向老许,幽幽说了一句:“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 许浊风翻着眼睛撇过头:“反正明面上挑不出毛病。” 许浊风还想询问裴夏冰莲的事。 但留给两人交谈的时间并不多。 很快,罗小锦也翻身跳上了冰莲。 她修为低,攀爬不易,之所以和许浊风差不多时间到,还是老许暗中掐了个出手的时机。 罗都捕一上来,扫眼一瞧。 还真的都是熟人。 徐赏心看着她,眉眼中藏着明显的敌视。 而陆梨则干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别过脑袋。 罗小锦没有羞愧,羞愧无用。 她拔出剑,指向裴夏,同时向着许浊风喊道:“许前辈,殿下既然能许诺皇甫白衣缉捕裴夏重归掌圣宫,那想来,如果你能立此大功,殿下也会不吝赏赐。” 许浊风面庞抽动,没有当即答应。 他心知自己没有立场拒绝,或者,如果要抗旨,那就必须灭口。 皇甫德已经下去了,再爬上来需要时间,现在把罗小锦杀了,放裴夏离开,那之后怎么编都可以。 他看向罗小锦身后,那是刚刚爬上来的许谋许川。 雪刀冰剑的修为都在罗小锦之上,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个虫鸟司的走狗都捕就会死无全尸。 许浊风抬眼望向裴夏,眼神烁动。 但裴夏朝他摇了摇头。 他倒是无意救罗小锦的命。 他现在更想救的,是自己的命。 张开嘴,一口浓重的寒气吐出,他体内的冰莲之力还存有许多,至少得再消耗掉一半,他才有办法化解。 长剑抬起,裴夏直接指向许浊风:“老狗许浊风,受死!” 这是第三章 (本章完) 第80章 高空坠落 第80章 高空坠落 大概冰莲本身就是封印所用,所以它的寒气本源一旦入体,就极为坚实牢靠。 凭空宣泄,根本无法驱离,只能依靠和高手的灵力碰撞,将其震散。 许浊风还以为裴夏只是说说而已。 但真的动起手,他才发觉,这小子势大力沉,简直像是来找他拼命的! 手里烟杆凌空敲击,如蛇灵力四处纠缠撕咬。 沉闷的交锋之声回荡在冰莲顶上,瑰美的冰层被炸开一个又一个坑洞。 在狂暴的寒风气流中,许浊风身上的衣服都显出了不少的破口。 凝重的脸上也留下了几道浅浅的伤痕。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罗小锦都看得有些呆了。 看许浊风在山门前的表现,分明是不待见他们虫鸟司的。 尤其是听闻一些目击情报,以及找不到裴夏的时候,罗小锦甚至一度怀疑,许浊风是不是早和裴夏勾搭到了一起,帮助其逃亡了。 但现在,这些疑虑和猜想都不存在了。 说真的,就看老许这全神贯注还稍显狼狈的样子,没准都能让裴夏给打死。 眼看着两边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 罗小锦眼眸流转,不由得落在了徐赏心和陆梨身上。 这两个人她也熟悉,徐赏心月前才刚刚点化,陆梨则是个能够窃人物品的五境素师。 罗都捕握剑的手紧了一下,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在心里问自己,这种行为是不是太过卑鄙了。 但很快,这种念头就被她压了下来。 她绕过了许浊风与裴夏的战局,朝着一旁的徐赏心和陆梨冲了过去。 只要拿住这两个人,就相当于拿住了裴夏的软肋! 徐赏心注意到了。 她修为有限,但还是下意识地拉住了陆梨的手,把她小小的身子拽进了自己怀里。 陆梨更是毫不避讳地喊着:“啊啊啊啊,不要脸的来啦!” 此刻,反而是身后的李檀握住了剑。 李檀也有通玄境的修为,和罗小锦一样。 但她年岁更长,说明天资相对逊色,师门也只是左山这种小派,无论和掌圣宫还是和虫鸟司,都没法比较。 她听到了罗小锦之前和许浊风的对话,也猜想到这个白衣女子是北师城的人。 但那又怎么样? 这世界上胆子最大的人,一定是没有牵挂的人。 于是她异常果决地拔出剑,迎向罗小锦。 通玄境界,能够显化灵力本质,罗小锦是血修,剑光鲜红,李檀则是左山派平平无奇的宗门木道。 两人都不算很精深的通玄,但交手没有多久,血光就刺穿了李檀的左肩。 武艺、技法、经验,同样是衡量战力的重要标准,而这些李檀都不如罗小锦。 血红与青光反复交错,在惊呼声里,李檀又被罗小锦的血灵力洞穿了左边的小腿。 尽管李师姐奋力支撑,但显然颓势尽显。 直到罗小锦的剑尖毫不留情地向着李檀的咽喉刺去,远处裴夏和许浊风的交手也迎来一次激烈的碰撞。 骤然掀起的狂风,席卷了整个冰莲之顶,让罗小锦也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个趔趄。 同时,许浊风的身影倒跌过来,像是被击退一样,裹挟着灵力劲气,磕磕碰碰,硬是把罗小锦挤到了一旁。 “跳——” 一声疾呼,那是裴夏的声音。 徐赏心想也不想,抱着陆梨起身,同时一把拉住了受伤的李檀,朝着冰莲的边缘跑过去。 罗小锦立马想要追赶。 可身后传来一声“贼人休逃”,紧跟着许谋许川便后发先至,拦到了她的身前。 这雪燕门的雪刀冰剑似乎很没有默契,一同出手时总是互相掣肘磕绊,好像手伸不出脚不迈开。 就堵在罗小锦身前,开始互相责骂起来。 罗小锦心急如焚,等她好不容易晃过头看去。 徐赏心已经一手抱着陆梨,一手拉着李檀,纵身朝着冰莲之外跳了下去。 身躯跃起的瞬间,罗小锦看到了陆梨朝她瞪圆眼睛的鬼脸,以及那个标志性的握拳锤进手心的动作。 “biu”一声。 罗小锦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另一边,裴夏也几乎是同时跳下冰莲。 借着许浊风最后一击震出的寒气,裴夏长剑一指,澎湃的力量推动他跃向了徐赏心三人。 裴夏一手一个,紧紧环住了徐赏心和李檀的腰肢——还好都很细,不然真抱不过来! 借助寒气爆发的推力,四个人朝着雀巢山下飞速坠落。 狂风入耳,呼啸如同嘶吼。 本着对裴夏的绝对信任,徐赏心在跳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 但现在人在天上,大哥还是忍不住朝着裴夏喊道:“摔下去,会不会,死啊?!” 裴夏听见了,也大声地回她:“会啊!不然,怎么,跑的,掉啊!” 凌空踏步,翱翔九天,这种能力也是存在的。 要么是术法独特的素师。 要么是人间证道的武夫。 很遗憾,裴夏两个都不是。 徐赏心仰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她有心想说,其实想死不必弄得这么麻烦,而且摔成几坨肉泥泥也非常的不美观,容易吓到山脚的老百姓。 但抬头看到裴夏那张全无异色的面庞。 像极了带她离开北师城的那一天。 她没有再说话了。 四个人抱成一团,从云层之上的高度飞速坠落,这本身对肉体的负担就很大了。 还好几人都是修行者,即便是入行不久的徐赏心,也有初步的锻体。 但飞落尚可,坠地则必死,这个高度的冲击力,除非是把裴夏的体魄全部恢复,否则不可能顶得住。 离地面越来越近了,已经能看到山脚的树木。 这时,裴夏搂着徐赏心腰身的手紧了一下,他喊道:“把梨子扔出去!” 把、把陆梨扔出去? 电光火石,徐赏心没有时间思考和犹豫,她一把将手里的陆梨丢了出去。 梨子人在半空,双目启张,灵光湛湛。 她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中重重敲下,喝道:“证我神通!” 一声“biu”响,裴夏三人眼前一,伴随着周围的空间一瞬扭曲,他们凭空出现在了陆梨身前。 而此时,那从云巅坠落的恐怖力量已经完全消失不再! 裴夏没有犹豫,他一手一个先把徐赏心和李檀丢开,然后全力催动体内灵力,抢在陆梨之前,先行落地。 梨子的眼睛里已经泛出了血丝——她在相府时曾经从裴夏手中偷走了徐赏心,但这次是三个人,对她的负担非常大。 裴夏朝她喊了一声:“快!” 陆梨重新运起术法,再次呼喝:“证我神通!” 于此同时,裴夏的脑海中,繁密的祸彘嘶吼被解放,他紧盯着陆梨身侧,几乎在她周围的空间似要扭曲的同时,一切开始变的缓慢起来。 极致入微的灵力操控再次如同蛛网般扩散开来,一缕一缕抽空了陆梨运使术法的灵力。 他解离了陆梨的术法。 祸彘收回,视线恢复如常。 陆梨的术法刚刚发动就被裴夏解离,她身边的空间隐约扭曲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她身上高空坠落的力道同样也消失无踪! 闪现重置落地判定,小子! (本章完) 第81章 冰炼 第81章 冰炼 探入云端的巨大冰莲仍然伫立在天地之间。 神奇的是,即便经历了修行者的大战,以及日光的照射,可冰莲本身却一点没有融化的意思。 伸手摸过,又干又冷。 罗小锦站在冰莲边缘,望着裴夏几人摔落的方向,胸前的浑圆反复起落。 在许谋许川的搀扶下,捂着老腰站起来的许浊风,看着罗小锦的背影,咳了一声,说道:“这么高摔下去,就是我这个修为也得粉身碎骨,他又不是皇甫德那个皮球,肯定是死了。” 不,他一定没死。 罗小锦想不到裴夏要怎么才能在这个高度活下来。 但她就是莫名地确信,裴夏没有死。 说起来,似乎从见到裴夏的第一面开始,这个人就一直在出乎她的意料。 许浊风拍拍衣服,看罗小锦不吱声,又煽风道:“罗都捕尽力抓捕了,裴夏是走投无路选择自戕,想来也算一功……要不,我差几个门人弟子去山下搜寻他们的尸体?” 许浊风算是很尽心力了,如果让罗小锦带着虫鸟司去搜捕,那找不到尸体,这事儿就不算完。 如果她点头让雪燕门去做,许浊风还能有操作空间。 然而让老许没想到的是,罗小锦居然摇了摇头。 女孩长剑入鞘,冷声道:“云端坠落,必死无疑,不用搜寻了。” 望着浓重的云霭,罗小锦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她知道,从出卖隋知我开始,她就永远和龌龊二字绑在了一起。 没有人会去在意,当年让她从秦货鲜果成为掌圣宫弟子的恩人是长公主。 没有人会去在意,隋知我这么多年从没有把她当作过人。 就好像她陪同杨诩去相府是洛羡的命令,她来到雀巢山也有皇甫德紧随在身旁。 别人鄙视她、咒骂她、瞧不起她,认为她为了前途地位权力,寡廉鲜耻,忘恩负义。 但这些人,有谁被扎起手脚挂在驴背上过?有谁被人像货物一样翻看品鉴甚至论斤称两? 廉耻脸面也许是好东西,但她要不起。 罗小锦自问,如果要反驳,她总能找到理由。 但不,她接受。 因为她知道,那些指责并不全是错的。 就好像,她的确享受到了权力与地位的甘美,过去那么多年,她从未在旁人眼中得到过像如今一般的视线。 至少在她跟前,他们必须把她当成人,甚至是上等人来看待。 呵,虫鸟司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来到这里,似乎整个人生都开始轻松起来,因为需要在意的东西真的不多了。 而裴夏……到这一步,自己确实没什么办法了。 就算如实禀报,也没人能说她什么。 …… 下了雀巢山,并不是结束。 裴夏一刻没敢停留,手里抱着梨子,背上背着李檀,带着两个伤号沿着山间密林笔直向北。 直到天黑,已经远远出了雀巢山范围,他才找了一个隐蔽的拗口,将人放下来。 还好,和上次离开北师城一样,陆梨是力竭,而李檀则是外伤,只要能休息下来,都不严重。 像上次给徐赏心治疗的时候一样,裴夏去找了些草药,顺路打了猎物,回来生起了火。 而徐赏心坐在一旁,咬着嘴唇看裴夏忙前忙后,她就只能帮忙照看陆梨和李檀,最多就是从背着的行李中拿两件衣服,给她们垫上会舒服些。 裴夏断案,她帮不上忙。 与人交手,她帮不上忙。 就连露营起居,她也帮不上忙。 以前在相府的时候,所有人都夸她干练。 但现在回过头看,其实是北师城,尤其是内城太安逸了,让她这个外城的流浪儿显得比较强干。 可事实上,在相府长大的她,一入江湖,就像一张无用的白纸。 看着裴夏安顿好了一切,她才小声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有。” 裴夏干脆利落的回答,让徐赏心愣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陆梨和李檀,然后有意坐远了一些,朝徐赏心招手:“你过来。” 徐赏心走过去,裴夏又说:“坐下,拉住我的手。” 她也没有犹豫。 大哥本来没有那种豪门小姐的娇气,牵个手也不至于扭扭捏捏。 但等她真的握住裴夏的手掌,才猛然一惊。 他的手,比冰雪都要更冷! 稍一触碰,那种寒意都能直接转化成疼痛。 她立马反应过来:“你的寒气没有泄完?” 裴夏不再掩饰,张开嘴,就是森然的白雾:“以防万一,要是路上被人堵了,我还能有一战之力。” 徐赏心皱起秀眉,神色焦急:“那、那现在怎么办?” “冰莲寒气坚实,凭空外泄是做不到的,”裴夏看着她,“我引渡给你。” “引渡给我?” 徐赏心先是一怔,随后说道:“可我的修为……” 大哥倒不是不愿意,但陆梨早先就和她说过,以她的状况,只能帮裴夏分担一点点。 此时她又开始后悔起来,出了北师城这一路,自己真该好好修行的——尽管她已经非常勤奋了。 森白的寒气开始从裴夏的七窍中飘出来,他说:“这冰莲本质上是北夷小天山的阵法神通,只是层级过高,因而显化成异,我临阵吸纳只是方法粗暴了些,如果好生驾驭,这未尝不是一份机缘。” 雪燕门之所以将冰池作为秘境,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哪怕其中寒气令人苦恼,可灵力之充沛,足可比拟一座高人洞府。 “把剑拿上。”裴夏说。 徐赏心连忙握住了“好汉饶命”。 “你已经化幽,经脉可以输送灵力,一会儿如果你觉得寒气过多难以承受,就把它往剑里送。”裴夏叮嘱。 徐赏心点点头:“我知道了。” 冰莲在裴夏体内所剩不算多,但可能是因为已有心火的缘故,裴夏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部分冰莲灵力炼化己用。 倒是手掌相连,灵力传入徐赏心体内,明显温顺了许多。 当然,这个温顺是在裴夏看来。 以徐赏心这个入行不久的初生牛犊来看,这股已经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那种流过经脉的彻骨寒冷,让她如堕冰窖。 保护身体的本能让她想松开裴夏的手。 但随即,意识到这是自己现在能给到裴夏的最大的帮助,她立马又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寒气入体,滚过经脉,仿佛冰刀。 徐赏心按照裴夏所说,在感觉身体已经撑不住的时候,将多余的寒气一点点送入了身旁的“好汉饶命”里。 然而,随着薄薄的剑身逐渐被晶莹剔透的寒冰完全覆盖,“好汉饶命”也达到了极限。 现在是不是应该告诉裴夏,自己已经不行了? 徐赏心忽然想到裴夏之前教她运用灵力淬炼经脉的化幽之法。 既然自己从灵海中吐纳所得的灵力能够淬炼经脉。 那这股冰莲灵力,应该也可以? 她试了。 极寒的灵力光是流过经脉,就如同利刃割刺。 用它来淬炼,那一瞬间爆发出的痛苦,恨不得让徐赏心把自己的牙齿都咬碎! 痛,痛贯天灵。 但是…… 徐赏心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刚刚淬炼的那一处经脉凝结成了晶莹的雪白色,远比她此前直接用灵力淬炼的,要强大得多! 可行! 五更好马,诶嘿。 虽然过了凌晨。 明天正常更新,另外感谢月雨濛大佬的盟主打赏,欠一章加更。 (本章完) 第82章 这女人是留不得了 第82章 这女人是留不得了 引渡灵力的过程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徐赏心从最初几乎无法忍受的剧痛中慢慢找到了平衡,越来越多的冰莲灵力被她用于淬炼经脉。 当引渡完最后一丝寒气的时候,徐赏心轻呼出一口白雾。 裴夏说的没错,只要应对得当,这果真是一场机缘。 原本需要许多时日才能完成的化幽锻体,这最关键的经脉一项,竟然一夜功成! 徐赏心缓缓睁开眼,极细的冰蓝色在她眼底一闪而过。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裴夏,正好迎上他的目光。 男人朝她笑笑:“感觉如何?” 徐赏心体内的冰莲灵力并没有完全被消耗完,但此刻,它们流淌在经脉中已经开始变得温顺而安静。 “感觉……”她试着催动了一下身体里的灵力,“有点痒痒的,还挺舒服。” 这独特淬炼而来的体内经脉,明显更为坚韧,驭使灵力穿梭更多也更快。 尤其,按照裴夏所说的化幽之法,徐赏心尝试将灵力渗过经脉,进入肌骨的时候,几乎没有感受到半点阻隔和迟滞。 照这个状况看,她应该很快就能完成化幽,甚至振罡境的修行也会事半功倍! “痒是正常的,你一夜完成经脉淬炼,进度太快了,它在你的身体里还需要时间适应和改变。” 裴夏起初并没有让徐赏心借助寒气化幽的打算。 而当他注意到大哥的愚蠢之举时……她已经成功了。 看着她脸颊和脖颈上汗水流过的痕迹,裴夏本想关心一下,问她疼不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但脑海中心火摇曳,他最终没有将这些关心的话说出口,而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去洗洗吧。” 是需要清洗一下。 虽说后半程的淬炼,徐赏心已经慢慢开始习惯,但最开始为了忍受剧痛,她意识模糊浑身大汗,到现在身上还有些黏糊糊的。 附近就有小河,是裴夏取水的地方。 看着大哥的身影慢慢走入林叶之中,裴夏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凝重起来。 寒气祛除了,但心火还在。 徐赏心完全经脉淬炼,得到的是泼天的机缘。 那么自己呢? 沉下心,再次面对脑海中那一缕微弱的心火火苗,虽然心情很复杂,但裴夏不得不承认,他得到的……也是机缘。 他没法解释这种状况,兴许是呢喃的声波与声波互相抵消了? 总而言之,他能明确感受到,祸彘没有止歇的嘶吼被削弱了。 哪怕只是很小的一点,但这也是从他背上这个诅咒以来从未有过的。 清闲子没有提过会有这样的状况。 师娘作为最顶级的素师,也只告诉裴夏,祸彘没有办法克制。 但现在看来,世间的机缘巧合果真玄妙。 也是,一颗完整的祸彘已经极为罕见,两股祸彘的力量交汇在一个人的脑海,这种情况想来也是头一遭。 心火的力量在完整的祸彘面前显得非常渺小,这种程度的削弱所能反馈的现实作用也不大。 可既然连城火脉被汝桃侵蚀的心火能够有这样的作用,那么……完整的祸彘“汝桃”呢? 如果自己能获得另一颗完整的祸彘,祂们是不是彼此就能完美地抵消对方对于宿主的影响? 裴夏坐在洞口,缓缓伸直了腿脚,撑着身子仰头望向夜空。 这种时候,要是还在微山就好了。 师父师娘,多少还能给自己一点建议。 半晌之后,树林彼端重又响起簌簌的脚步声。 裴夏抬眼,隔着林叶的阴影,看到了徐赏心的面容,于是收起了心里那些大胆的想法。 虽然徐赏心也已经知晓了祸彘的事,但裴夏并不想和大哥去聊这些。 如果真要前往连城火脉,那此行凶险必然千百倍于雀巢山。 就大哥现在这修为,裴夏真怕自己护不住她。 “裴夏,你看一下我们的行李里面,还有没有干衣服……” “干……” 裴夏刚想问要干衣服做什么。 就看到枝叶晃动,头发湿漉漉的徐赏心走了出来。 她不止头发湿漉漉的,身上也湿漉漉的。 原本单薄的衣衫因为浸水,而紧紧贴在了身上,水珠顺着雪白的脖颈滑入胸前薄衫的缝隙。 胸前鼓涨顶起一个浑圆的弧度,向下腰肢纤细,又是两瓣圆润丰盈。 月光下,这湿身水渍还细碎地折着光,让裴夏看的眉毛都要飞起来。 徐赏心是先注意到了裴夏的视线,才后知后觉自己此刻模样有些妖艳了。 但她也只是面庞羞红了一下。 小声说:“你把衣服给我,我去里面换一下。” 裴夏抿抿嘴,干咳了一下缓解尴尬,然后转身从行李中取出衣物,给她递过去。 走近了,更能清晰看到少女胸前的弧度,他忍不住啧了一声:“大哥你是真没拿兄弟当外人啊。” 徐赏心不说话,微恼似的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拿过衣服钻回了树林里。 徐赏心确实没拿裴夏当外人。 自北师城这一路走来,她只觉得自己能给裴夏的不够多。 更何况,现在都什么条件了,行走江湖,逃避追捕,荒郊野岭,讲究那些个,多少有点矫情。 更更何况,我俩不是未、未婚、夫妻嘛…… 大哥在林子里换衣服,换着换着,脸颊越来越红。 可恶,不是刚刚寒气淬炼过嘛,怎么自己脸上这么烫。 裴夏一开始站在林子边还没什么感觉。 但当耳朵里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开始感觉好像有点不对。 那什么,我在外面这样,虽然不是有意,但看起来很像偷听啊,是不是不太好啊。 于是他提了提裤子,走远了一点。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其实当他觉得这样不好的时候,才是真的不好了。 之前从北师城逃出来,路上一直有陆梨在身旁,带着孩子呢,就是有些亲昵的举动,也没怎么乱想。 后来跟上镖队,更没这回事了。 没想到这才刚离开雀巢山,陆梨和李檀一躺下,两人一旦独处,马上这气氛就不对起来! 裴夏试图通过自己多年在青楼的见闻,来催眠自己是个老司机,根本不会被困于徐赏心那清丽的面庞、丰挺的圆弧、纤细却有力的腰肢、还有…… “啪!” 裴夏把自己抽醒了。 想到刚才思索的连城火脉一事,他缓缓眯起眼睛,冷声自语:“这女人……留不得她!” (本章完) 第83章 安排大哥 第83章 安排大哥 第二天清晨,下起了小雨。 坳口小洞里是昏睡的陆梨、李檀,和睡下不久的徐赏心。 裴夏不用睡,下雨的时候他正在火堆旁二次锤炼那柄“好汉饶命”。 直到细小的雨珠落在他鼻子上,他才把火堆挪进了洞里。 在洞口挖了一个浅浅的排水槽,他拿起长剑,继续自己刚才没有做完的改造。 好汉饶命本身的素质是非常不错的。 凛霜铁和浣海银沙都是上等材料,裴夏的炼器手艺承自师娘,也堪称精湛。 就比如最初的棍中剑,在汲取上材精华之后,借由血镇国的军势完成最后的锻打,剑身挣脱而出,已经不是凡物了。 按照世俗说法,“好汉饶命”算是顶级的玄宝。 只不过昨夜因为引渡寒气的原因,它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的剑身上,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冰霜。 这是冰莲寒气凝结,指望它自行融化,那是不可能的。 裴夏昨夜无事,正在试着重新炼造它。 呃,遇到一点困难。 裴夏早年修行,得的是古法传承,也即是所谓的“武”“体”分家。 在微山,清闲子借助“气轨”,以望气四境的修为,将裴夏的“武”“体”抽离。 这种行为看似是断了裴夏双臂,但实际上,古法两道被剥离之后,留给裴夏反而是一颗返璞归真的修行种子。 他的根骨资质,在未经十二道修行的情况下,甚至胜过化幽。 他的武道理解,更是远远超出自身的境界。 再加上微山这些年的教导,结合在一起,就导致裴夏虽然境界不高,却沾点“人不像人”。 可让裴夏没想到的是,就这样的他,以浑身七百二十块的完美罡气,在这寒气脱离人体、没有根源的前提下,居然还是奈何不了它。 “小天山的手段确实夸张。” 裴夏喃喃自语,难怪连清闲子,每次提到他们的时候,都一脸避之不及。 裴夏已经尝试了一夜,眼看是没什么办法,都准备放弃了。 却忽然想到昨天发生的一切。 冰莲破云,是因为自己拔除……不,吸纳了心火。 心火现在在他的脑子里,确实是以一种近似祸彘的方式存在。 可祂之所以会幻化成火相,不也是因为汝桃侵蚀了地下火脉吗? 那这火脉之焰,自己能否借用呢? 裴夏尝试了一下。 接触心火的感觉让他厌烦,这和借力祸彘时非常相似,一瞬间骤起的狂嚎嘶吼,以及足以乱人心志的低语充斥着他所有的感官。 好在,类似的痛苦,他早就不陌生了,相比于完整的祸彘,心火的负担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一股滚烫开始流入他的经脉,裴夏娴熟地驾驭着这股由内而外的灵力,鲜红的火光从他的手掌中腾起,袅娜摇曳。 “操控的手法倒是和寻常的灵力没什么区别……” 裴夏抬手轻点,指尖落在好汉饶命的剑身上,红焰触及冰霜的一刹那,确实稍一停滞,但很快,就又重新活跃起来。 看来无根的冰莲寒气,是无法压制心火的。 而透过掌心的红焰,裴夏也重新找回了炼造法器的从容。 “汝桃”这隔着大半个九州的一支火脉,还真是给了裴夏不少惊喜。 洞外小雨淅淅沥沥,一直不停,也下不大,沿着洞口的石棱滴落下来,坠在裴夏挖开的水槽中,“咚”一声轻响。 声音错落不息。 徐赏心修为最低,昨夜也经历一场鏖战,睡得很沉。 李檀身上的虽然是外伤,但和罗小锦交手也消耗很大,更关键的是,昨天在雪燕门大殿里,一切揭露时对她心神的冲击让她也倍感疲惫。 雨声中,只有陆梨翻翻滚滚地掀开了毯子,眯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 然后晃晃悠悠地就朝洞外走去。 裴夏看见了,问一声:“干嘛去?” “尿尿。” 陆梨昨天是运使神通消耗过大,但好在没到逃离北师城那个程度,休息了一晚之后,已经恢复了些精神。 提好裤子,她又从洞外梦游似的晃了回来。 “噗”一声坐在地上,脑袋一歪就靠上了裴夏的大腿。 嘴里混着口水咕哝两声,她问:“嘛呢你在。” “炼剑。” 裴夏的二次炼造,在红焰的帮助下已经接近尾声了。 寒气是通过徐赏心,注入到剑身内里的,外在的冰霜就算化尽也没有意义。 所以裴夏换了个思路,反正剑身原本就细长单薄,干脆把这不化的冰晶炼制成剑身刃口! 看着自己手上的杰作,这三尺长剑幽蓝深邃,剑身剔透,寒气凛然,这才是真正的冰剑。 雪燕门那个什么什么川的,真别碰瓷。 梨子靠在他腿上,睁开小眼瞄一下,立马就又闭上了,同时抱着胳膊紧了紧身子:“弄得这么冷做什么?” 裴夏解释道:“徐赏心昨夜用寒气淬炼经脉,将来灵力修行估计也是与冰雪为伴,这剑同样用冰莲灵力打造,和她算系出同源,相辅相成。” 听到这里,陆梨马上不困了。 她揪着裴夏的衣服就伸长了脖子:“你不是要把剑送人吧?拜托,这看着已经是个珍品了诶!” 好汉饶命底子不错,这次再造,又是天山冰莲,又是祸彘心火,脱胎换骨,已经能可以称得上是一件珍品法器了。 价值连城。 裴夏倒不觉得有什么:“我当初在书院炼制的时候,就说是送给她的。” 梨子小脸上的表情更委屈:“这么好的东西,你都没有送给过我!” “啊?那你拜师的时候我送的啥?” “两挂腊肠,十五个鸡蛋,有一个是臭的。” “……也不用记这么清楚。” “那个臭蛋我记一辈子!” 裴夏挠挠头,又拍着小徒弟的背安抚了她一会儿,才慢慢说道:“给她吧,留着防身用。” “留着防身”,自带着话外之音。 陆梨怔了一下:“你要……” 裴夏叹了口气,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子:“祸彘并非没有解决之法,我打算去一趟连城火脉,没法带她。” “可、可是你带她入的江湖。” “当时那情况,北师城也没法待呀,不跑等死啊?” “……就这么把她丢这儿?” 裴夏眼睛一瞪:“哪儿能啊?我肯定得给她找个可靠的安置啊,咱们是微山出身,我们是名门正……呃,无名中派,做事要有始有终的。” 小雨不停,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盖过了这对师徒的小声逼逼。 徐赏心身躯疲惫,睡颜娇憨,她缩在洞穴的角落里,睡得很沉。 (本章完) 第84章 蒙山妖兽 第84章 蒙山妖兽 人是巳时醒的,雨是午时停的。 要说修行者确实方便,裴夏用罡气开了小石锅,用清晨逮到的两只胖山鼠炖了点肉汤。 吃完之后,三个女孩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此处还没有到蒙山,不够安全,接着停留不太合适,一行背起不多的行李,在裴夏的催促中,开始向庶州北部的深山密林挺进。 好在今天的雨下的不大,道路不至于太过泥泞。 徐赏心昨夜刚有所进境,今天精神奕奕,手里拿着裴夏重新炼制过的好汉饶命,走在最前面开路。 陆梨跟在她屁股后头不务正业,一会儿揪揪这边的藤蔓,一会儿吹吹那边的蚂蚁,要不就是照着桃子捏两下……哦,不好意思啊师娘,没注意。 外伤比较严重的李檀落在后面一些,脸色苍白。 裴夏则跟在她身旁。 “你现在这样,肯定是回不了左山派了。”裴夏说。 李檀也明白,她脚下虽然跟着在走,但眼中的神情始终有些茫然。 “其实在冰莲上,你不用和那个都捕冲突的,旁边还有雪燕门那两个,真要到危机时刻,老许不会让他们放风。” 这次李檀不迷茫了,她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没想那么多。” “……也是好事。” 裴夏看着她,回以一笑:“之前不是还说没什么挂念吗?你看,昨天出剑的时候不也是有想做的事了吗?” 从她过去的经历来看,其实李檀或许就是说书先生口中那种红颜薄命的人。 这种人物的制式结局,就该死在雪燕门里才显得凄美。 人生无常啊。 勉励似的拍了一下李师姐的肩膀,裴夏没有再说话。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从绝望中走出来的。 一行四人直入深山,走到天色黑暗,就找了个空地露营歇息,然后第二天继续挺进。 这次走的都是无人的山路,速度放缓不少,但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连着十几天,只遇到过两个山民,一个打猎的一个采药的。 裴夏这次在雀巢山准备充分,食物饮水这些,他们修行者可以山中自取,主要是向山民询问了方向,保证没有走错。 二十天左右的时候,四人翻过一道大河,就正式进入蒙山范围了。 蒙山是庶州北疆的一道天然屏障,大家都知道,翻过蒙山就算是到了幽州。 可具体蒙山哪部分算庶州,哪部分算幽州,其实一直没人说得清。 以前幽州还是大翎,没有人啰嗦这事。 现在幽州不是大翎的了,诶,还是没有人讨论这个事。 反正跟北夷也没有安生过,大翎也一直在宣称幽州的主权,我还跟你划界,我划个屁! 那为什么北夷也不谈这事呢? 还是那话,蒙山是一道屏障,对庶州对幽州,都是。 这种屏障属性不仅因它恶劣的自然环境,也因为它养育在山腹之内的众多妖兽。 九州世界是有“妖兽”这个概念的,但是数量非常稀少,甚至无法形成种类,因为诞生的条件极具偶然性。 正如同两个人类修行者生下的孩子,一般也不会先天通灵一样。 妖兽和相同的妖兽繁衍,生下的也只是寻常的野兽。 凡人能够通过点化,有理论有方法地闻风观海,入行十二境武道。 而野兽,就只能靠运气。 也许哪天运气好,忽然就通了“灵海”,那就能成为妖兽。 灵海倒灌,众生平等,野兽也可以吸纳灵力。 他们虽然不像人类一样有诸多修行法门,但脑子蠢,它需要烦心的事情也少啊,吃饱喝足之后就是顺从本能地汲取灵力。 它们不会凝练罡气,只会不断用灵力滋养肉身,当肉身灵力足够充沛,剩余的部分盘桓在身体里不去,有些妖兽就也有可能慢慢掌握一些运用之法。 就像它们从小学会使用牙齿和利爪一样。 至于传说中,灵力洗练,把脑子洗通透的那种,拥有比肩人类智慧的妖兽。 呃,听过没见过。 四人走在蒙山山林之中,徐赏心挥剑劈开灌木,一边开路,一边听裴夏讲述妖兽的来历,她不禁回头问了一句:“你说听过没见过,那是听说哪里能有啊?” 裴夏抓着一把昨天摘的野桑葚,一边吃一边说:“蒙山。” 徐赏心挥剑的手顿住了。 裴夏顺着说道:“开启智慧的妖兽不一定很强,但经常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就像蒙山。” “按照庶北幽南一些修行者的流传,据说蒙山这头启智妖兽非常聪明,它确信了灵力的存在,而且有意识地在修行。” “正是因为发觉了修行的困难,它自发开始寻找法门,但是单枪匹马如何能造出传承?” “它就想了个点子,不停地尝试让别的野兽通灵,成为妖兽,用灵力滋养后再自己吃掉。” “因为在蒙山深处,没有人管,所以通灵的妖兽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裴夏把最后一颗桑葚丢进嘴里,两手一拍:“就导致现在蒙山内部,妖兽横行,山民不敢进,军队也不愿意来镇压。” 听裴夏说完,原本还在前头开路虎虎生风的大哥,表情开始渐渐精彩起来:“那我们这样冒失进去,不会有危险吗?” “会,”裴夏上前,按住她握剑的手,从她手里取下好汉饶命,轻声道:“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会教你怎么面对和处理妖兽,以及如何在危险的山野中尽量保证安全,不收费,好好学。” …… 与此同时,一支穿着大翎军服的斥候队,也正在蒙山山林中穿梭。 他们此时的模样十分狼狈。 衣衫破裂、灰头土脸,有两个还披头散发,且身上都带着大小不一的伤痕。 这些伤并非刀剑留下,而明显是尖牙利爪所致。 再又经历了一场袭击之后,这支六人小队明显精神疲惫。 他们现在急需找到干净的水源,补充水分,清洗伤口。 可深山之中没有向导,他们就只能碰运气,在过去的两个时辰里,他们始终没能有所发现。 直到又一声低沉的兽吼从附近传来。 领头的那个青年士官不得不咬牙喝道:“准备战斗!” (本章完) 第85章 是你啊? 第85章 是你啊? 军队不可能人人化幽。 但妖兽却一定皮坚爪利。 这支斥候小队从铁泉关出发,深入蒙山已经十天,如果不是领头的年轻士官修为高超,恐怕早就全军覆没了。 但即使是炼鼎境,此刻同样经受着身体衰弱与精神疲惫的困扰。 当那头两人高的黑熊从林叶里冲出来的时候,他只能咬破嘴唇,强行让自己振作起来。 然后奋力内鼎之中所剩不多的灵力,挺剑迎了上去。 有两个身手还未受到影响的老兵,在左右两侧为他掩护。 尽管寻常的兵刃难以破开对方灵力滋养的鬃毛,但造成疼痛还是足够的。 这些妖兽毕竟没有智慧,疼痛就足够让它感受到威胁,从而影响其判断。 经过一炷香的鏖战,这头黑熊才终于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三个人气喘吁吁,都跌坐在地,看着小山一样的妖兽尸体,默不作声。 最早在蒙山中遇到妖兽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挺兴奋。 青年士官修为高超,稍作缠斗就将其杀死,兄弟们欢呼雀跃地上前,割了毛皮当做战利品。 妖兽身体受灵力滋养,身上的许多部位在修行者中都是有价的。 但随着越来越深入蒙山,斥候小队的状况越来越差,大家的心思也慢慢从挣外快上转移开来。 他们仰头看向被高耸树木遮蔽的天空,他们现在只想活着回去。 身后,一个脚上受伤的士兵重重砸了一下身旁的树木:“都怪那个狗日的!” 提起“某人”,其他几名斥候也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情。 只有领头的青年士官在无声苦笑。 月前,北师城传讯,长公主有意北伐。 尽管萧王严令不许传播,但关内频繁的调动增补,还是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一名北夷的谍子在军营中被发现。 可惜此人修为不低,拼着受了重伤,竟然逃脱出来,一路窜进了蒙山之中。 军情不能泄露,铁泉关为此派出了六路斥候深入蒙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青年士官也不知道其他队伍的兄弟现在怎么样了。 但一看连自己这等修为都被折磨得如此狼狈,其他几支队伍恐怕只会更艰难。 勉力起身,安抚了一下战友,他走到一颗大树旁,取下头盔,擦了擦脸,露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英俊面孔。 他苦笑自语:“谢还啊谢还,你真是鬼迷了心窍啊……” 这位上柱国之子是一个月前到的铁泉关。 他不是带着朝廷任命来的,甚至不是带着父命来的。 他是离家出走来的。 裴洗一案震惊了整个大翎,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像徐赏心、罗小锦、许浊风、甚至是杨诩。 但这其中本不包括谢还。 无论谢卒是怎么看待他的,谢还都始终是大翎擎天柱的儿子,只要洛羡还没疯,她就不会闲着没事去触谢卒的霉头。 然而,那段时间里发生的所有事,却剧烈地冲击了谢还的认知。 当他知道徐赏心通敌,当他知道裴夏叛逃,当他知道战争即将到来,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父亲的手上,被裴夏捅了一个窟窿的时候。 他开始钻进了深深的牛角尖。 他思考为什么自己这么悲惨(指自己喜欢的人通敌叛国),思考为什么自己这么无能(指裴夏),思考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众所周知,人一旦钻进牛角尖,那你最好祈祷他别找到什么“答案”,因为那大概都不正常。 谢还得出的结论是:我要离家出走。 你看,裴夏不就是离家出走的吗? 十年。他回来之后就抢走了我喜欢的女人,伤了四境的兵家,让长公主心心念念——心心念念要宰了他。 可见“离家出走”就是青涩少年蜕变的不世良方啊! 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谢还收拾了行李,翻出了谢府。 望着宵禁关闭的内城门,吹了一宿的冷风后,踏上了自己的九州之旅。 应该说,还是有收获的,他振罡多年的积累,不用多少历练,就成功破境,成为了一名炼鼎修士。 他来到铁泉关参军,因为修为高、能识文断字、还粗通一点兵法,很快得到了上级的欣赏重视。 如果等到战事开启,再能立些军功,他很快就能在边疆打出自己的名声。 然后,他就被派到蒙山来找谍子了。 果然是人生无常。 稍作休整,斥候队很快就又出发了。 谢还修为是高的,但山野经验并不丰富,好在队伍里有一名老兵精通此道,一直在提醒大家注意野生动物的足迹。 这些动物也需要饮水,尤其是羊鹿这些体型相对大的,少量水源无法满足,其脚印很可能会指向稳定的流水。 就这样又走了一个时辰,前方终于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露出喜色,得亏是训练有素,才没有立即扑过去。 水源是生存关键,谢还举一反三,既然野生动物需要,很可能附近的妖兽也会经常光顾,还是小心为妙。 大家小心翼翼地钻出树林,果然看到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 水流两岸还算宽敞,只有两头小鹿正在饮水,并没有看到其他猛兽的痕迹。 谢还让兄弟们先去饮水清洗,自己则握着剑,在周围警戒。 长时间的高压紧绷让大家都有些难受,此刻终于舒缓下来。 听着身后扑水的响动,谢还的心情也稍稍放松。 然而下一秒,溪水对岸那齐人高的野草就开始晃动起来。 谢还立马凝神看去,只见到草叶拨开,从后面也走出一队人来。 这一行只有三人,有男有女,穿着绸布劲衫,各执兵器。 抬眼看见满身是血,还举着剑的谢还,也立即紧张起来,纷纷按住武器。 谢还还以为是妖兽,看到是人,连忙松了口气,正准备放下剑和对方打招呼。 身边那个老兵一把拽住了他的衣甲,低声道:“头,看他们腰上。” 那三人腰间悬着一枚精致的白色吊坠,形如小剑。 灵笑剑宗! 谢还刚刚还想放下的手,更紧了紧掌心里的剑。 这是铁泉关北的宗门,以现在的实际控制者来看,应该算是北夷宗门。 鉴于北夷控制幽州的历史还不久,所以很多幽州宗门早先应该都是翎国势力,且受到掌圣宫辖制。 至于最近这些年……反正是从没听过他们有什么起义之举,似乎对北夷都没什么不满。 灵笑剑宗算是铁泉关比较熟悉的。 没别的原因,太近了。 出关向北,骑马跑上一天就能到。 另外就是,听铁泉关许多老兵说,北夷治理江湖,基本就是不管。 或者说,平等合作。 以至于有时一些敌对性不太强的行动,北夷人甚至会钱雇佣幽州的江湖宗门出手相助。 其中灵笑剑宗因为靠的近,经常捞到这样的油水,所以在铁泉关这边也混了个脸熟。 只不过,怎么这种时候,会在蒙山遇到他们? 谢还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后的密林中又远远传来了脚步声。 同时还有毫不避讳的高声交谈。 一个男声说着:“早晨和傍晚的时候,抬头看天,看大部分鸟类都在靠近的方向,那大概率是水源。” 然后就会有一个女声乖巧地答应。 谢还起先还挺紧张,可是随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感觉…… 怎么这声音,有点耳熟? (本章完) 第86章 灵笑剑宗 第86章 灵笑剑宗 “嗤”一声轻响。 利剑划开草叶,露出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形。 那女孩一身粗布衣裳,为了便于行动,将袖口和裤腿都扎了起来,衣衫紧贴,反而越显出前凸后翘。 她本是回过头在应谁的声,当剑劈开草叶,她才转过眸子,绑成一束的马尾轻轻晃动,露出那张谢还许久不见的娇美面庞。 北师逃亡、雪燕空降、一路向北……徐赏心脸上不经世事的青稚已经褪去许多。 这一回眸,她没有认出谢还,谢还也险些没认出她。 要不是她后面还跟着裴夏的话。 溪边空地上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中心是几个满身是血还带着伤的铁泉关斥候,彼岸应该是从幽州来的灵笑剑宗的修士,而身后则突兀现身的裴夏一行。 在忽然的安静里,是陆梨打破了这种寂静。 她嘴里叼着不知道什么草叶子,聚精会神地吧唧吧唧,于是一头撞在了徐赏心停下的腿上。 大哥虽然不比韩幼稚,但腿肉一样饱满有弹性,磕的梨子脑袋一弹,坐了个屁股蹲。 “哎哟!” 小丫头干净明亮的声线,似乎让彼此僵持的凝重都缓和了几分。 裴夏不动声色地从徐赏心手里接过好汉饶命,走到河岸边,在两拨人的凝神留意中,他笑了:“先吃饭吧。” 天色已经不早了,难得此处有水源,无论这些人是来做什么,在此地过夜都是最好的选择。 裴夏说着,转头使了个眼色,徐赏心还有些踌躇,倒是更后面的李檀大大方方地走出来,摸出火镰开始生火。 说一千道一万,路不同不相为谋,这荒郊野岭地想要让陌生人相信你,空口白牙说烂了也无用。 李檀把火升起,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此前用过的石锅,在溪流中舀了些水。 梨子因为摔了一跤,不很高兴,人坐过去了,嘴里还是嘟嘟囔囔的。 大哥反应慢了些,朝着两拨人各自礼貌地点头,然后一样靠过去,拿出了包袱中的食物。 她在路上甚至还砍了两根甜甜的树芯,讨好似的递给了气呼呼的梨子。 裴夏这做派确实洒脱大方,至少对面灵笑剑宗的几个江湖修士明显放下了不少戒备,除了有一人仍然在盯着谢还这边以外,其他人也都开始准备今晚的露营。 铁泉关的兵,对灵笑剑宗就不可能放松懈怠,对于来路不明的裴夏几人,一样警惕非常。 但架不住领头的是谢还啊。 谢公子没有犹豫,命令手下稍作休整,也开始生火造饭。 妖兽也是兽,见到这么多的火堆和人,轻易不会出手,倒是让这些斥候有了安稳喘息的时间。 谢还也摘下头盔,掬水洗了脸,犹豫片刻后,他垂下剑,朝着裴夏那边走过去。 “裴公子,徐姑娘……” 裴夏和徐赏心闻声抬头,这次没有血污,看清了谢还那张脸之后,两人都是一愣。 “谢还?” “你谁啊?” 两人同时出声,忽然对视一眼,徐赏心尴尬地伸出手,偷偷拧了一下裴夏的大腿:“谢还啊,那个血镇国家的公子,你忘记了?” “噢噢噢噢,那个,那个装逼怪啊!” 谢还尽力绷住:“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们,北师城一别,都两个多月了。” “是啊,两个月都没走出庶州……”裴夏话语一顿,警惕地看向他,“你该不是来追我们的吧?谢卒呢?是不是藏在那棵树后面了?” 谢还苦笑:“我……我离家出走了。” 把事情那么一说,裴夏和徐赏心都被震惊了。 他乡遇故知,尤其又是徐赏心,这个自己芳心暗许的女人……可恶,她怎么会是叛国贼呢。 谢还有心想询问相府的事,但念及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又情愿什么都不知道,最后索性就没有问。 偶遇终归是偶遇,只要谢还不想当逃兵,他就还有任务在身,到天色稍暗,便主动退回到了自己同伴身边。 李檀不认得谢还,看他走了,才小声地问道:“这是,你们在北师城的朋友?” “嗯,血镇国的儿子。” 李师姐手一抖,差点把到嘴的汤洒了。 血镇国! “不会吧,血镇国的儿子干大头兵?” “是啊,年轻人想法真多啊。” 裴夏也啧啧称奇。 倒是徐赏心,她也没有自我意识过剩,只是觉得:“可能是相府的案子刺激到了吧……” 离开北师城的时候,情况危急,徐赏心没有询问相府一案的细节。 后来沿途北上,一直在小心追捕,裴夏可能是怕她乱想,也一直没提。 直到最近进了蒙山,不太可能还会有追兵了,他才慢慢开始给徐赏心讲述相符发生的真正内情。 裴夏没有自作主张,以“为她好”的名义去隐藏什么,一是一二是二,给徐赏心说了个通透。 当知道裴洗冷漠地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的时候,她确实失落了很久。 她曾经以为,裴洗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是厚重的养育之恩,支撑起了她往后的人生。 好在,大哥毕竟是大哥,悲伤和逆境都没有击垮她,她振作得很快。 这或许也是打小流浪塑造起了扎实的逆商根基吧。 小声蛐蛐了一会儿谢还的脑回路,裴夏几人吃饱喝足。 然后就看到溪水对岸的那三人中,一名年岁较长的中年修士朝着裴夏这边走过来。 溪水不算很宽,这中年修士纵身飞掠,身姿异常飘逸,轻巧落地。 他抱一抱拳,说道:“几位,在下是灵笑剑宗内门执事王粟,有礼了。” 裴夏毕竟不是百事通,不认得他们腰间的木坠,听他提及,才知晓是灵笑剑宗的人。 铁泉关的都是兵,他们只记得灵笑剑宗经常和北夷人做买卖。 但裴夏是江湖人,他知晓灵笑剑宗,更多在于其宗门本身。 灵笑三峰,在整个幽州都是颇有名望的,其宗门追根溯源,据说乃是一位极擅剑舞的古修留下的传承。 不过这份传承被一分为二,“剑”的部分被如今的幽州第一仙门玄歌剑府所传承,灵笑宗得到的则是“舞”的部分。 “舞”这一块,映射到与人交手,便是指其身法奥妙。 你不能说没用,这当然是极有用的。 但如果只能会一样,那大家肯定都会选剑,不会选舞。 这就是两家宗门如今地位天差地别的原因。 听说直到最近百年,灵笑宗才摈弃了老旧的固有思想,开始研习剑术,力求剑舞合一。 所以才改名为灵笑剑宗,也算是慢慢做起来了。 裴夏没有起身,只是一样抱拳:“原来是灵笑剑宗的师兄,在下裴观海。” 他只应声,不往下说,就等对方开口。 王粟面相憨厚地笑了一下:“裴兄是坦荡人,我也就不弯绕了,适才见到那个铁泉关的士兵和你们交谈,不知可否将谈话内容给在下透露一二。” 他确信裴夏和那几个斥候不是一伙,否则甫一见面的时候不会那样僵持。 看那领头的士官刚才的神色,或许是在寻求帮助。 巧就巧在,灵笑剑宗,也是为此而来的。 (本章完) 第87章 冰肌玉骨 第87章 冰肌玉骨 铁泉关认为,灵笑剑宗和北夷人多有合作,大部分是通过交易的方式,出些修士人力,换取金钱。 事实上,诶,也确实是这样。 灵笑剑宗传承久远,但因为流派问题,早年不甚有起色,在翎属幽州的时候,虽然已经改革,但成效不显。 反而是现在北夷人控制了幽州,他们对于江湖宗门,没有掌圣宫那么强的掌控欲,基本都是任其野蛮生长,因此给了灵笑剑宗不小的发展机会。 特别是和北夷人做买卖。 有时候是帮忙送信,有时候是帮忙找人,有时候是去军营当陪练……总之,除了正面和翎国敌对的军事行动外,他们什么活儿都接。 灵笑剑宗内部甚至有一块任务板,弟子干活,宗门抽成。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门人弟子增长了见识,得到了经验,收获了金钱。 宗门也发展的越来越好。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兵吃兵。 这一次,王粟就是接了北夷人的单子,来蒙山寻找一名走失的谍子。 据说这谍子手上有重要情报,酬金不菲,加上蒙山凶险,以防万一他还带上了自己的两个亲传弟子。 “实不相瞒,我等此行入山,是寻找一个北夷人,铁泉关应该也在找他。” 王粟斜眼瞥向谢还一行:“如果有什么线索的话,还望裴兄不吝赐教……当然,不会让兄弟白忙。” 他翻手露出掌心里一个小巧的布囊,里面隐隐传出些许幽香:“这是三枚凝罡丹,能够辅助锤炼罡气。” 这王粟看人倒是准,裴夏和徐赏心二十出头的年纪,应该也就是化幽或者振罡境,凝罡丹很有吸引力。 裴夏对于丹药倒是无所谓。 不过王粟的话,倒是让他微微挑眉。 谢还是军人家庭出身,素养没得说,就算是裴夏徐赏心这样的老相识,他也没有透露自己的任务。 裴夏自然也没什么线索。 不过难得灵笑剑宗主动找上门,这是货真价实的幽州宗门,如果能搭上他们的路子,离开蒙山肯定会轻松许多。 裴夏故作为难,纠结了一会儿,说道:“王师兄,这线索我确实没有,但你的丹药我又特别想要……” 王粟眉头一紧,这话风怎么听着不对呢? 另一只手眼看都要摸上兵器了,裴夏语调一转:“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们三个人找起来也费劲,遇到些麻烦也未必好处理,我们不如同行,有什么事情我们能帮就帮,这三颗丹药,就当做酬劳,如何?” 李檀是最先看出裴夏意图的。 她柳眉微挑,没有出声。 王粟眨眨眼睛,怎么明明是自己先来的,反而项目是裴夏提出的? 不过,他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王粟接了任务进山,北夷也给了他谍子的联络记号,他只需要在蒙山寻找这谍子留下的指路印记就行。 说是这么说,可蒙山这么大,就算把范围缩小到铁泉关附近的山域也很困难。 有人帮忙,倒是好事……而且灵笑剑宗自有素师坐镇,三颗丹药也不算什么。 “也……也是好事。” 王粟点点头:“那就劳烦几位?” “好!”裴夏一把握住他的手,“明天天亮我们就一块儿上路!” 徐赏心看着王粟离开的背影,小声地问裴夏:“真要帮他找啊?” 她毕竟是土生土长的翎国人,再者谢还这个“老朋友”也在寻找这个谍子,那万一要是发生了冲突,难不成要打谢还? 裴夏摇头:“出工不出力,我巴不得他们找不到,早点撤退回宗门呢。” 这地方让裴夏他们自行摸索,恐怕少说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出得去。 这不是路程的问题,是方向。 就好像很多人进山都会找本地的向导,一个道理。 只要搭上伙,哪怕最后王粟不认账,那丹药不要也就不要了,能顺利抵达幽州,比什么都强。 李檀也在旁边点头:“裴公子这是虚晃一枪。” 陆梨盯着裴夏那张脸,瞅了半晌,埋头啃起了甜甜的树芯。 只有梨子明白,裴夏确实是虚晃一枪,但虚晃的不是王粟,而是徐赏心。 自家师父这是看上灵笑剑宗了。 一个有古老传承的宗门,底蕴在那里,根基牢靠。 同时又正处在蓬勃发展的好时节,环境比较好——你看那些帝王传记,开疆拓土节节胜利的时候,内部就不容易出问题。 现在尤其是他们需要人才的时候。 这么一看,属于是坑位都留好了,把大哥往里面一插就行。 梨子不吭声,就听着裴夏还在那里讲:“而且我估计,他们这些江湖人也不会想和翎国军方起矛盾,平时接活儿也都是避免敌对。” 徐赏心浑然不觉,还煞有介事地点着头。 夜晚很快降临,李檀早早休息,梨子则拱着头缩在她怀里。 要说李师姐确实是生过孩子的,懂得疼人,两手轻轻环过小丫头,让陆梨的小脑袋瓜正好能靠在她最舒适的位置上。 又温暖,又柔软,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相比之下,大哥就只知道抱着梨子,有时候三更半夜睡得沉了,手上还越发用力。 裴夏更过分,经常一个翻身就把梨子压在腿下,或者糊进胸口。 今夜,除了裴夏之外,徐赏心也会一起守夜。 主要是学习经验,顺带弥补一下白天赶路落下的修行。 她现在到了比较关键的时候,化幽锻体已经快要完成了。 这一境界的难点,在通晓诀窍后,其实无非是体质上的差距。 一是吐纳能从灵海获得多少灵力。 二是这些灵力在游走全身到溢散之前能留下多少。 三是这些留下的灵力淬炼筋骨的效率如何。 大哥资质极佳,修行吐纳不必担心。 化幽境没有内鼎,灵力入体无所凭依,属于是在经脉里走个过场,大家好聚好散。 能在这个“过场”里吸收多少灵力,就全看个人。 不得不说,徐赏心用冰莲寒气淬炼的经脉,确实非比寻常。 就化幽境能够吐纳的灵力数量,甚至根本等不到开始消散,就被经脉全数吸收。 而极佳的灵力适性,让这些灵力透过冰脉时几乎没有损耗,间接导致了徐赏心淬体的效率夸张且离谱。 裴夏坐在河畔,静静看着徐赏心修行。 吐纳的灵力从雪白的经脉渗入到周身肌骨,沾染了冰莲寒气后,又将她的身躯淬炼的异常彻底。 在裴夏的感知里,徐赏心现在算的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冰肌玉骨”。 这份体魄根基,甚至能赶上他再造之躯的十之三四,前途不可限量。 他摩挲着下巴上长出来的淡淡胡茬,咧嘴一笑:“以后真要成了什么仙子,不晓得还认不认得我这个江湖落魄汉咯。” 被点酱屏蔽了,师姐柔情说不得。 (本章完) 第88章 振和罡 第88章 振和罡 当最后一点灵光消散,徐赏心慢慢睁开了眼睛。 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了,荒郊野岭本该寂静的很。 但三个火堆仍然都亮着,铁泉关斥候这边,守夜的自然是谢还,灵笑剑宗则是身为师长的王粟。 可能是因为无聊,他们俩也都在看着徐赏心淬体。 谢还虽然默不作声,但神情极是感慨。 两个多月的时间,没想到徐赏心也已经成为了入行的修行者,甚至都已经化幽境了。 而王粟则目光惊异得多。 他是灵笑剑宗的执事长老,修为不高只有通玄,但常年接触各方年轻俊杰,加上自己也带徒弟,所以很快就看出徐赏心这化幽境的不凡。 但事涉别人家的修行,按江湖规矩,他也不好多问。 大哥伸了个懒腰,舒展曲线,回眸看向身后的裴夏,带着喜色小声说道:“我化幽成了。” 裴夏看到了。 从离开北师城算起,满打满算两个月多些,化幽功成。 其实按照原本的进度,徐赏心想要完成淬体至少也得半年,这个速度当然也不慢了,放在顶级的宗门里也属佼佼者。 但架不住修士最快的阶梯是奇遇啊,雀巢山稍一停留,便由小天山冰莲,获得了这一幅冰肌玉骨。 “还行,比起我一息振罡虽然稍逊千筹,但也马马虎虎吧。” 徐赏心翻了个白眼。 早先对修行事务不甚了解也就罢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大哥已经意识到,裴夏的修为根底绝不是他如今表现出来的那个境界。 尤其平时听他言语谈及,更像某种“前辈高人”。 怎么好意思和我比的? 心中鄙夷了一下,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她伸手拉住裴夏的袖子,有些期待地说道:“那振罡呢?振罡有没有诀窍?” 化幽完成淬体,不代表就已经成为了振罡境,想要突破,标志性的区别在于是否拥有罡气。 裴夏意外地看着她:“刚突破,也没想休息休息?” “不用啊,我感觉自己状态很好啊!” 裴夏啧了一声。 化幽淬体本是个劳累的活儿,但徐赏心因为体质原因,反而一点不显疲惫。 裴夏坐起身:“也行,我就跟你说道说道这个振罡境的门道。” 武道十二境的划分和命名都是很有讲究。 就像“振罡”,“振”和“罡”都有其由来。 所谓罡气,和灵力系出同源,但却又大有不同,最简单直观的区别就在于,罡气并不走经脉,也无法直接补充。 它需要修士将经脉中的灵力渗入肉身之中,通过锤炼完全的肌骨,将其压磨、锻打、锤炼成极为精纯坚实的薄薄一片,即是所谓的“罡气”。 化幽之所以是振罡的前一个境界,原因也在于此,不化幽,你无法掌握灵力渗透经脉的技巧,不化幽,你也没法拥有可以打磨灵力的内在肌骨。 这个过程本身自然痛苦无比,每一片罡气的打造都是以肉身为锻炉,千锤百炼所得。 所以当初韩幼稚看到裴夏一息振罡,哪怕以她的修为都感到震惊。 相应的,如此锤锻出来的罡气自然坚固异常,哪怕是到了炼鼎,甚至通玄境界,罡气都仍然是修士最值得信赖的手段之一。 “不过,罡气无法留存于经脉,通常来讲,你在何处锻得,它便会潜藏于何处肌骨之下。” “常见有手脚的,这是偏向于进攻,或头胸的,则是倾向于防守……” 裴夏说着,徐赏心忽然出言打断:“可我记得你的罡气不是能随意移动,甚至脱离身体吗?” 裴夏在北师城仓库的时候,就试过拿着韩幼稚的鞋,驭使罡气。 “因人而异。” 裴夏沉吟一下,解释道:“罡气在体内,算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但就像有的人手脚灵敏,有的则不够协调,罡气移位,需要很多的练习和一丁点天赋,比如罡气附着在武器上,这就算有些天赋的,类比到人身,大概相当于能用后脑勺碰到脚尖。” “那你那种,没有凭依,凌空驭使的呢?” “相当于把自己捏成一个球。” “……” 罡气凝练不像化幽,已经开始具备比较强的个人色彩。 平常修士,只炼十二块罡气,头胸腹背手脚褪臂,主要作用是护体,通常也比较大块,精纯度就要差一些。 有些则更为细致,比如胳膊,要分前后左右,纯度就高些。 也有些特立独行的,比如一辈子只炼一块,炼的像个神兵利器,或者在雪燕门寿比上也见过,有在单个位置连着炼两块,迭在一起的。 “还有按照经脉数量炼的,有按照骨骼数量炼的,那个就比较多了,耗时也会很久,运用起来牵扯消耗的精力也多,所以这个东西比较私人,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裴夏有七百二十块罡气,不是说更多的他就驾驭不了,他有祸彘,七万二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还是人身有极限,最多就是七百二。 “试试,”裴夏对她说,“你先炼一块,我看看。” 徐赏心点了点头,刚刚才结束完整的化幽修行,马上又盘腿合上眼,开始尝试锤锻罡气。 她化幽的基础很好,灵力渗过经脉几乎没有阻隔,冰肌玉骨给到的锤锻效果也极佳,大概两个时辰,在天光亮起之前,一枚手掌大小的雪白罡气,在徐赏心的小臂血肉里慢慢凝练出来。 女孩睁开眼,额头微微渗汗。 因为冰脉,她化幽的时候没吃太苦,但锻打罡气,还是让她疼痛非常。 “好像是成了。”她说。 裴夏扬起下巴:“用一下看看。” 心念一动,血肉推送着小臂里那枚雪白的罡气倏然浮现。 徐赏心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罡气,感受着刚才一瞬间血肉将其推出的感觉,那是和经脉灵力完全不同的体验。 “难怪要叫,振罡。” 裴夏一样伸出自己的胳膊,在他的手臂之下,一片片纤薄而精纯的金色罡气像是甲胄上的铁片一样连绵跃出,浮动间甚至隐隐能听到金铁声。 “光有还不行,操控罡气犹如臂使,才算是入门。” 裴夏笑了笑,手掌猛一握拳,那细密的罡气甲片“铛”一声,又整齐地没入肌骨之中:“你还差得远呢。” (本章完) 第89章 这有一个洞 第89章 这有一个洞 古法修行,武体分家,到今时今日能有整合的十二境武道,这本就是凝结了前人的智慧。 就算是裴夏,在这个基础上,也很难有什么一日千里的特殊法门可以教给大哥。 眼看着天快亮了,徐赏心也收了凝练罡气的打算。 她现在化幽功成,一夜不睡的影响就不那么大了。 但考虑到白天还要和灵笑剑宗的人一起行动,尽量减少些消耗总不会错。 最先离开的是铁泉关的斥候们。 没办法,人家灵笑剑宗接的是委托,他们接的是军令,那不是一码事。 临走前,谢还凝视了裴夏和徐赏心很久。 虽然昨天有意避开了相府的案子和通缉的问题,但谢还心知肚明,他们这一去,就是要向北入幽州。 将来再想碰面,就不那么容易了。 重重抱了个拳,谢还对着徐赏心沉声道:“保重!” 然后直视裴夏:“替我照顾好她。” 裴夏挠了挠头。 谢公子咋说呢,人确实不坏,就是……是吧。 铁泉关的人一走,溪畔的气氛顿时就放松了不少。 裴夏这边是通缉犯,灵笑剑宗又是收了北夷的钱,属于不是针尖麦芒的敌对,但多少和当兵的都有点擦边似的犯冲。 王粟给裴夏这边打了招呼:“几位,我们也走吧。” 昨天已经说好要同行了。 一共七人,大家互相介绍了一番。 王粟是灵笑剑宗的执事长老,另外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则是他的亲传弟子,男的叫焦梁,女的叫许月,都是振罡境。 到裴夏这边,裴夏自然是振罡境,徐赏心才有一片罡气,实在不好意思自称振罡,只说是化幽。 梨子小小一只,反正无人在意,也就没必要多嘴提她。 五境的素师,哪怕术法不利于战斗,那炼丹炼器的手法总是有的,容易引人觊觎。 到这里都还很正常,毕竟看着都是年轻人。 就是李檀这个通玄修为,让王粟有点没想到。 其实李师姐还是吃了天生丽质的亏,要说年纪,她也三十好几,不见得就比王粟年轻多少。 要说职位,王粟是灵笑剑宗的执事长老,属于大宗门的中层。 左山派是小派,但李檀却是有数的高手,属于小宗门的高层。 但王长老不知道啊,他左看右看,感觉这个李檀都只有二十来岁,这么一比较,反而显得裴夏和徐赏心很像是某个大势力派出来历练的。 “王长老?”裴夏唤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王粟笑笑:“哦哦,那我们也出发吧。” 蒙山林密,路不好走,之前都是让大哥挥剑开路,也算给她练练手感。 等跟上灵笑剑宗了,却好像脚下的路忽然好走起来。 荆棘少了,路也平整些,坑洼沟陷都有提醒。 这是正经的本地人啊。 王粟看出了裴夏的意外,他笑呵呵地表示:“是北夷人给的地图,他们向南渗透,如果出了意外,可以从蒙山撤离,这是他们早有的预案,这次进山找人,他们提供了一份简单的地图。” 裴夏点点头:“这么密的山林,想要找到他恐怕不容易啊。” 就是在裴夏穿越前的现代社会,想在浩瀚的山林中寻人救援,都很困难。 王粟也知道:“本来也是碰运气,一同进山的还有我宗几个同门,要是最后大家都没找到,那也没办法。” “就没什么特别的联络方法吗?”裴夏问。 回答他的一旁的女弟子许月,她柔声说道:“也有,北夷谍子会在自己经过的地方留下暗号指示方向,这暗号形如鱼儿,以其中鳞片指向,翎国人看不懂。” 她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陆梨的声音:“是那个鱼吗?” 众人抬头一看。 那树干顶上还真有一个刀刻的鱼纹。 灵笑剑宗的三人愣了愣,王粟小声地说道:“咱们昨天,是不是从这里走过?” 焦梁许月:“……没有,绝对没有。” 也不怪他们,确实刻的有点高了,陆梨要不是骑在裴夏脖子上,也不定能看见。 焦梁三两下上了树,仔细甄别后,喊道:“确实是!” 这让师徒三人都很振奋。 灵笑剑宗自打引入这宗门悬赏后,各家的修行资源发放也开始少起来,更多都摊到了任务上。 这一次如果能成功把人带回去,对他们师徒三人来说,可是不小的收益。 有了方向,大家立马加快脚程,约莫一刻钟后,他们又找到了第二个鱼纹。 就这样一直走到正午,在最新的鱼纹痕迹旁,他们发现了一点异样。 一根手指掉在地上。 可能是被老鼠或者什么东西啃过了,这根手指坑坑洼洼看着让人有些恶心。 几人对视一眼,毋庸置疑,这名北夷的谍子应该是在这附近受了伤。 “都小心些,”王粟拔出剑,小声提醒道,“蒙山有些妖兽,虽然未通人智,但一样狡诈非常。” 继续向里深入,鱼纹是没有再见。 但沿途的血迹慢慢开始多起来。 最后一直延到一处洞口。 这洞口被山石遮掩,洞外除了被践踏坏的树木植物,还有许多不明生物的骸骨。 仔细听,洞里隐隐约约传出风箱拉动般的喘息,那绝然不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呼吸声。 七个人站在洞口面面相觑。 李檀拔出剑,拨了拨洞口边缘被啃得不剩多少肉的一条胳膊,抬头看向他们:“要不算了吧?” 王粟明显很犹豫。 进洞,素来是一个危险系数很高的事,洞里地方狭窄不易施展。 而妖兽大多肉身强悍,要在窄小范围里近身肉搏,很容易出意外。 最关键的是,一路走来,他们已经找到了不少散落的断肢血肉,这人极大概率已经死了。 拼命抢回一具残尸,北夷未见得会认。 王粟自己年轻的时候倒是经常干这种行险的事,风险越高收益越大,不然他一介散修加入灵笑剑宗之后如何能提升的这么快。 但如今,他已不是孤身一人。 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两个亲传弟子,他叹了口气:“把手臂包起来,带回去姑且算是交差。” 这话听的裴夏眉头挑起,这王粟倒是知进退晓轻重。 也挺好的,早点打道回府,对裴夏来说是好事。 七个人收拾了东西便很快离开洞口。 然而,就在他们走出还没到一里,洞口方向便骤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随后便是某个急促的呼喊。 那呼喊悲切而绝望:“救命——救命啊——” 难道那个谍子还没有死? 不,不对! 这声音仍有中气,就算有伤,也是刚刚受的。 就在这附近,突然出现在洞口,还会向里探索…… 裴夏和徐赏心都是心头一震。 坏了,谢三公子! (本章完) 第90章 触手 第90章 触手 谢还很可能也是在附近发现了那北夷谍子的断肢血肉,一路追踪过来的。 然而王粟一行在洞口退却了,他却带着人闯进去了。 这不是谢还蠢,这是有原因的。 在追踪谍子的过程里,灵笑剑宗得到了北夷给的地图和指路暗号。 而铁泉关作为受害者,则清楚地知晓对方绘有一张军情密图。 人死不死只是一方面。 图在不在一样很重要! 还是那话,灵笑剑宗做的是生意,谢还领的是军令。 结果就是,当裴夏等人冲回洞穴的时候,只有一个模样凄惨的老兵逃了出来。 他的右臂连带着肩膀和胸膛,被撕掉了一大块,内腑清晰可见,在开始的几声呼救后,他明显已经油尽灯枯,倒在了洞穴旁的藤蔓边,气若游丝。 徐赏心二话没说从衣兜里摸出一颗疗伤的丹药就要往他嘴里塞。 但这个血肉模糊的老兵应该是自知无救,他偏过了嘴没有吃,仰头看向裴夏几人,用最后的力量说道:“救、救谢……谢……” 脑袋猝然垂下,再无声息。 徐赏心紧皱着眉,回过头问询似的看向裴夏。 严格来讲,谢还和他们谈不上什么交情,他是徐赏心的同学,是裴夏的学生。 但徐赏心有很多同学,他甚至不如李二刘三来的亲近,裴夏也有很多学生,这其中他可能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 让徐赏心安心的是,裴夏半点没有犹豫:“走!” 没什么远近利害可计较的,谢还不是坏人,那见死一救就是人之常情。 看着裴夏几人快步走进洞穴阴影中,王粟三人犯起了难。 女徒弟许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也进去吗?” 裴夏说是同行,但名义上是为了丹药来提供“帮助”的,王粟并没有为他们蹚浑水的义务。 焦梁低头查看了一下那死去的铁泉关斥候:“巨口咬断,如果不是长得太怪,对方体型应该很巨大。” 常见的熊狼虎豹,很难咬出这种程度的伤口,可能是大型的鼍兽妖物。 焦梁看向自己师父,神色很犹豫:“对方是铁泉关的翎国人,我们真的要帮他们?” 这几年因为承接过不少北夷军方的委托悬赏,尽管避开了直接的敌对行为,但灵笑剑宗还是难免和翎国人有摩擦。 像这次,这些斥候更是直接的“竞争对手”。 王粟捻着剑柄,沉思片刻,长叹道:“我们灵笑剑宗是名门正派,不能见死不救。” 也是。 师徒三人提起剑,紧跟着走进洞穴,快步朝着裴夏几人追赶过去。 这洞穴起先还很宽敞,可越往里走,空间越发狭窄,且光线逐渐暗淡,直到完全浸入黑暗。 李檀和裴夏并肩走在最前面,她有通玄修为,灵力具化,一抹青绿悄然萦绕在指尖,照亮了洞穴中的状况。 “好像……开始变得潮湿起来了。”徐赏心轻声提醒。 陆梨也感觉到,她跟在大哥身后,脚在地上碾了碾,皱眉:“还有点黏糊糊的。” 这时身后传来王粟等人的脚步声,大弟子焦梁接上陆梨的话茬,说道:“这妖兽可能是一头有修为的大鼍,洞穴内或许连通有地下水道。” 裴夏转过身,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同样手持灵光的王粟,拱手抱拳:“王长老侠肝义胆。” 王粟只摆摆手:“分内之事,这样,我与这位李姑娘修为最高,让我俩打头阵,我的两个弟子压后。” 裴夏的表面修为确实太低,他也没有解释,乖乖让王粟走到了前面。 这种时候队伍里最好只有一个声音。 这洞穴比预想的还要深,并且在行进的过程中,能感觉到是一直向下的。 这让裴夏开始有些相信焦梁的判断了,从那个惨死士兵的死状来看,或者真是一头巨口大鼍。 又走了一会儿,周围的环境越发逼仄潮湿,有些液体挂在洞穴顶上,又因为粘性掉不下来,密密麻麻悬垂在头顶,看得人头皮发麻。 “嘀。” “咚。” 一道连贯的轻响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像是水滴落在池里的声音。 就在众人凝神戒备的时候,那前方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淡淡的微光,和李檀王粟手上的灵光相似。 光芒之下,正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残破的铁泉关甲胄,背靠着狭窄的洞壁,手里拄着制式的长剑。 他低着头,一片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有胸脯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看着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可能是昏迷过去了。 人还活着就行! 李檀轻呼出一口气,上前就要去查看。 因为一只手举着灵光,她便把剑收回了鞘里,小跑到那士兵身旁,伸出手轻轻拍了他一下:“你还好吗?” 对方没有回应,于是李檀皱起眉,稍微用力些拍了一下。 没想到那士兵忽然身子一歪,就往地上倒去。 这……死了? 可刚才还看到他胸脯起伏,明明是有呼吸的啊? 就在李檀诧异的时候,一旁的王粟忽然喊道:“小心——” 士兵身后的黑暗里,数道滑腻的细长触手猛地探出,李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其紧紧缠住! 她连忙想要施展修为挣脱,可紧跟着那些触手的细小肉刺便扎进了她的身体,一股剧烈的毒素开始侵入她的经脉,严重阻滞了她体内的灵力。 李檀挣脱不出来,只能呼喊提醒:“它触手有毒,能阻滞经脉灵力!” 王粟的脸色立马难看起来。 这洞穴如此逼仄,根本施展不开,万一交手有误,自己也中了那触手毒素可怎么办? 此间最强的,就是李檀和自己这两个通玄境,一旦两人都丧失了战力,岂不是要折戟于此? 王粟一咬牙,厉声道:“焦梁许月,若是有什么变故,立刻带着裴公子他们撤出洞穴,万勿贪念!” 说完,他体内灵力滚动,玉色华光开始在他剑身上浮现。 通玄境的修为是真的,当两条触手朝着王粟刺来,萦绕着淡淡华光的长剑如热刀切油,径直将其剖开。 那隐藏在暗处的怪物似乎是看出王粟难缠。 它一边越发用力地缠绕着已得的猎物,用黏腻的触手勒紧了李檀的腰腹,同时顺着她的脖颈攀附过去。 另一边,开始运起更多的触手攻向王粟。 然而王长老却好似越战越勇,他的剑道修为或许只能说扎实,但其身法翩然灵动,穿梭在十余道迅猛细长的触手之中,不仅不显窘迫,游刃有余,甚至隐约能看出一种让人心动的美感! (本章完) 第91章 谢三少爷的剑 第91章 谢三少爷的剑 哪怕是以裴夏的眼光,都不得不承认,灵笑剑宗的立身根本,这据说传承自古剑舞的舞步身法,的确精妙异常。 起剑,剖开触手,同时身体侧过,柔若无骨。 王粟身法向前,波澜不惊地压出一个一字马,然后绷直了脚尖,飘然而起。 猿臂舒展,腰身扭动,他宛如穿蝴蝶,轻盈地避过了所有袭来的攻势,靠近到了李檀身边。 “张腿!”王粟厉喝一声。 李檀当即竭尽全力将被触手捆绑起来的双脚张开些许。 玉华剑光一闪而过,将那触手当即割断。 黑暗中依旧没有传出任何痛苦嘶吼,但触手从李檀身上抽离时却扭动的异常剧烈,显然也感觉到了痛苦。 王粟一把攥住李檀光洁的脚踝,用力往下一拉,同时手里长剑从她的挺翘饱满中划过。 剑锋尺度拿捏得当,只在李檀胸前的外衣上划开了一个很小的口子。 缠绕住上半身的触手立刻也扭动着退去了。 脖颈一松,李檀终于大口喘息起来。 王粟抓紧把她向裴夏几人推去,同时喊道:“这畜生缩回到里面去了,黑的厉害!” 是很黑,之前的洞穴虽然幽深,但灵光照亮,都还可以视物。 可更往前的地方,却好像是某种凝固起来的黑暗,哪怕王粟此刻正挥舞着剑身上的玉色光华,却还是照不亮。 之前还略有犹豫的王粟,此刻已经入战,反而果决异常。 他一边和连绵不绝的触手交战,一边喊道:“事已至此,不可退却,焦梁许月速速上前,今天我灵笑剑宗,就斩了这妖魔!” 两名弟子齐喝一声,同时拔出长剑,朝着前方挺去。 也许是大部分的触手都被王粟抵挡的缘故,焦梁许月凭借身法,很快穿过了阻隔,靠近到深处那片黑暗之旁。 焦梁凝眉细看。 那是一片黑暗中,忽然荡漾开淡淡的涟漪,因为有了层层的波纹,而开始折射起前方交战的灵力光芒。 这是……水? 许月急促地回头喊道:“师父,是水,这里果然连通着水道!” 那这么说,这些触手之后的妖兽元凶,是一头水生妖物? 之前大家猜测可能是一头体形庞大的巨鼍。 但现在看这么多的触手,更像是某种水生的软体动物。 等等……如果对方是水生妖兽,那焦梁许月现在站在水边…… 王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疾呼:“架起罡气!” 两个弟子都年轻,经验尚且,没能意识到危险靠近。 但好在还算听话,在王粟张口的瞬间,他们身上罡气浮现。 紧随其后,那黑暗之中一个粗壮的身影破水而出,一张血盆巨口朝着两人就压了下来。 罡气激发,一声急促的金铁碰撞后,很快响起了吱呀的破裂声。 自己的弟子有多少斤两,王粟最清楚,当他听到那破裂声的时候就知道,焦梁许月的修为,并不足以抵挡这妖兽本体的巨口。 他奋力拧身,想要去救自己徒弟。 可周遭的十余道触手却更加迅猛地朝他进攻过来。 终于一个分神,一道触手从他后背上抽打而过,撕开衣物,同时把毒刺扎了他的身体。 尽管王粟很快就拧身将其斩断,可毒素入体,已经开始影响他的灵力流转。 眼看着焦梁许月抵挡不住,王粟目眦欲裂。 忽一道剑风竟然从那怪物的身后席卷而来! 一个身披残破甲胄的身影踏过这怪物粗壮的身躯,从他的头顶一落而下。 手中长剑上震荡着雄浑的灵力与隐约轰响的金鼓声,在妖兽的身躯上划开一道长长的破口! 那怪物爆发出剧烈的嘶吼,腥臭的口气瞬间充斥在整个洞穴中。 好在,因为这一击,它终于扭动身体,焦梁许月奋力驭使罡气,抽身而出。 那身披残甲的人影落在地上,甩了一下剑上的血,仰起脸,露出那张剑眉星目的俊挺面容。 谢还没有死。 他身上确实有很多伤,衣甲也破的差不多了,此前似乎是和这怪物一同潜进了水中,身上和头发都湿漉漉的,混成一片模糊的血污。 谢还“呸”一声,吐出口中血水。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裴夏几人一眼,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个怪物身上。 到此时,这玩意儿才终于现出真身。 和所有人预想的都不一样,它既不是身躯庞大的巨鼍,也不是口器狰狞的章鱼之类。 它有着满是黏液的、圆柱状的白色肉躯,应该是头的顶端没有眼睛也没有其他任何器官,只有一张嘴。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巨大口器,组成了它的整个头部。 这居然是一条巨大的蠕虫妖兽! 那这些触手是…… “是它的幼虫,我也是沉到水下之后才发现的。” 谢还说话的时候,眼睛仍然在盯着自己的对手。 肉虫再次发出刺耳的尖啸,它似乎是认出了面前这个敌人,那是它上一次捕猎时未能消灭的对手。 它收回了所有的幼虫触手,然后张开口器,朝着谢还砸了过去。 一旁终于脱战的王粟,下意识想要去帮助这个翎国斥候。 可体内的毒素已经开始发力,他催动灵力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根本没法帮上忙。 谢还也从没想过要人帮忙。 迎着铺面而来的腥风,他脑海中回响着父亲的教诲:当你全神贯注的时候,死亡就追不上你。 巨口来临,谢还长剑挺起,制式的翎国军剑上回荡着精纯的灵力,他用这把剑卡在了这妖兽口器的两颗尖牙中间,借此保持了身体的平衡。 然后,他高高举起拳头,“铛”一声脆响,罡气浮现。 谢还拼尽全力,一拳锤下,竟从那妖兽口中,生是砸断了两颗牙齿! 妖兽发出痛苦的惨叫,扭动起身躯,巨力将谢还甩到了一旁的墙壁上。 撞击再次让谢还吐出一口血。 但他没有在意,强忍着身体里的伤势,他用剑撑着,缓缓站起了身。 张口吐出的喘息里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但谢还仍然全神贯注在自己的对手身上。 巨虫似乎灵智不低,它又一次在谢还手上吃亏后,明显感觉到这个对手不是蛮力撕咬能拿下的。 于是它再一次催动身上的幼虫,数十道细长的触手朝着谢还疾射而来! 专注、专注、专注! 谢还不停地告诉自己。 可也许是前面吃的亏太多了,伤势渐重,加上他又没有王粟那样精妙的舞步身法。 在逼仄的洞穴中,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施展不开。 直到一条触手从他的腰腹处划过,毒刺扎入体内! 他的境界毕竟不如李檀和王粟,毒素的效果非常剧烈,他几乎当场就要是去体内灵力的控制。 又一条触手抽打在他的手腕上。 灵力衰竭,以及越来越重的伤势,让他终于手上一松,长剑脱手。 完了。 谢还瞪大了眼睛,妈的,谢卒你不是说,死亡追不上我吗? 随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开始人生走马灯了。 他好像隐约看见自己父亲那张干瘦的脸,用最理所当然地表情说着:“就是没追上我,我才这么跟你说啊。” 紧跟着下一秒,父亲的面庞一阵模糊。 回忆消散,真正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那张带着黑眼圈的清瘦的脸。 裴夏接住了他落下的剑。 然后咧嘴朝他笑了笑:“我都忘了,你也是‘谢家的三少爷’来着。” 说完,他轻轻把谢还护在身后,留给三少爷一个身形单薄的背影。 以及轻描淡写地那一句:“谢还……” “……学剑。” (本章完) 第92章 收剑藏刀 第92章 收剑藏刀 王粟能够在十数道触手之中穿梭自如,仰仗的是灵笑剑宗技近乎道的传承舞步。 裴夏虽然有祸彘辅助,但想要短时间里学会这个,还是不现实。 他要教谢还的,是在江潮书院没有教完的。 即是所谓“武艺”。 血口妖兽放声嘶吼,数十道幼虫触手再次朝着谢还激射过来。 裴夏轻推了他一把,然后转身后撤,手里长剑扬起。 他让谢还学,谢还就真的在学,他看的很仔细。 裴夏没有用手掌握剑,他是用小指在勾着剑柄。 这这种违反战斗直觉的方法,让谢还眉头紧蹙,但北师学院里那一套套刀剑演法,还是压住了他的疑惑, 小指能握紧剑吗? 也许可以,但没必要。 剑柄全不牢靠,悬在指弯中,连带着剑身似乎也在摇摇晃晃。 这摇晃的剑身正迎向身前的两道触手,一触即退。 谢还心里一紧,看吧,像这样持剑,如何能够对敌?简直是儿戏!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到,那剑身折射着身后的灵光,轻盈地划过一个半圈。 借着两道触手的反震之力,剑柄从小指的弯肚里滑入了无名指中。 且在回旋的过程中,它再次借力弹开了两道射来的幼虫触手。 一柄翎国军方的制式长剑,在裴夏手中仿佛化成了一道柔软的白练。 相比于利用手腕来调整剑锋,借力腾挪显然更为灵巧,许多原本照顾不及的死角,此刻也被完美阻隔,所有的触手都被他一时阻挡。 “但是……指上勾剑,怎么发力?”谢还还是觉得这样不对。 果然,相比于谢还之前的应对,最早被裴夏震开的那两道触手并没有真正退去,只是稍一迟疑,就又再次朝着裴夏扑来。 而且,此时裴夏已经退到了洞穴墙壁边上,这逼仄的环境不允许他再次后撤拉扯空间。 如果身后无路可退,那这数十道触手就会同时攻击到他身上,任凭指尖换剑再快,也没法同时抵挡全部的幼虫。 确实不行。 裴夏默默地恢复了全掌握剑的姿势。 谢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此刻无路可退,他反而换了握剑? 两道幼虫触手拧动着身上的毒刺,朝裴夏探来。 这一次裴夏的剑上劲力十足,剑锋过处,直接将其斩断。 这不难,谢还刚才也斩断了好些根,问题在于这些触手数量太多,无法兼顾。 很快,又是两道触手扭动着激射而来,裴夏再次挥剑斩断。 渐渐地,谢还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裴夏已经无处可退,这些触手却反而像是约好了一样,一次两三根,一波波地进攻? 脑海中闪过之前裴夏指尖换剑的模样…… 等等……指上剑力道不一,所以有的触手被震退得近,有些则被震退得更远? 所以一时的攒射,就成了可以化解的连绵攻势! 战斗持续数息,水池中探出的幼虫触手就被裴夏斩去近半。 那巨虫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它没有再任凭幼虫次第进攻,而是嘶吼着想要重整态势。 当那些触手迟疑停顿的瞬间,裴夏一步迈出。 恶臭的腥风掀开他布衫的衣袂,长剑割开浊气,他迎着巨虫数步而上,直往它口器中挥剑! 这妖兽已经吃过一次亏,立马吐露尖牙,趁着裴夏没有附着罡气,一口将他手里的铁剑咬断。 然而裴夏全不动容,他握着断剑的剑柄,照旧挥斩而下。 一刹之间,宛如暮鼓晨钟般沉闷浩荡的轰鸣在他体内振响。 上百枚金色罡气宛如活物从他的手臂上飞掠而出,在细密的金铁声中合拢成一道“剑罡”! 剑罡劈开尖牙,直入血肉,裴夏落剑不息,一刃到底! 凄厉的吼声回荡在整个幽深的洞窟中,伴随着喷薄而出的鲜血,巨兽开始狂乱地扭动起自己粗壮白嫩的身躯。 数息之后,终于轰然倒地。 已经被浇成血人的裴夏抹了一把脸,转头把剑柄丢还给了谢还:“最后那个就不用学了,你以后入了兵家,势比罡强。” 最后那个不用学,那什么要学呢? 是要学他那指上剑吗? 谢还沉默片刻,他想起了江潮书院中那套朴实无华的刀剑演法。 不,指上剑再巧妙,也只是“招式”,单个招式,不能叫武艺。 他记得,刀剑演法有一招,是收剑藏刀,剑收了刀藏了,自然无法杀人,但恰恰是因为收剑藏刀,才能引出后续的进击之法。 指上剑不关键,关键在于如何引导交手的局面…… 他抬眸看向裴夏,呼出一口长气:“受教了!” 裴夏朝他摆摆手:“一半还你爹手下留情,一半敬你舍身断后……虽然你那帮兄弟一个也没活下来就是了。” 走过谢还,迎向徐赏心等人,看着大哥心有余悸的眼神,他才收起那些一本正经,咧嘴笑了笑:“妈的,溅我一身血。” 他也不顾有人,就脱了上身衣服擦起脸。 这一行七个人,李檀中毒、王粟中毒、焦梁许月都受伤了。 裴夏左右看看,瞄向徐赏心,说道:“蠕虫没有脑子,这妖物能有些神智,可见修为不低,你去剖开它尸体看看,或许能有妖丹。” 妖兽也是沟通灵海修行,虽然不成章法,但追本溯源与人类修士并无二异。 所谓内丹,就是指妖兽境界堪比炼鼎后,近似于人类修士的丹田“内鼎”,有些格外凝实的,就会化成妖丹,死后也能被取出,是十分少见珍贵的灵材。 听到“妖丹”二字,焦梁许月的脸上都浮现出几分炙热,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伤势,便又遗憾地叹了口气。 裴夏的实力,他们此刻是已经见识到了。 之前王粟还觉得,这或许是哪家出来游历的公子少爷,真正的战力是李檀这个通玄境。 没想到啊,这妖兽配合幼虫触手和毒素,接连重创两位通玄,还有谢还这个实力精神的炼鼎境,最后居然须臾之间被裴夏斩杀。 王粟虽然悟性不比谢三公子,但最后一剑那细密的罡气他可看了个清楚。 那样繁密精纯、还能凌空驾驭的罡气,可说是他生平仅见。 此时再看裴夏,王粟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家伙,要真是哪家出来游历的后辈,只怕其背景要深得可怕。 换别家女子,这蠕虫尸体如此腥臭,要去剖开寻找妖丹,还得费些时力。 但大哥没这问题,她提着好汉饶命,很快就带着喜色惊呼一声:“真有!” 一枚鹅卵大小的纯白妖丹,被徐赏心从蠕虫尸体中捧了出来。 (本章完) 第93章 出蒙山 第93章 出蒙山 “品相一般啊……”裴夏摇摇头。 妖丹是越小越好的,妖兽的修炼过程中会逐渐压缩妖丹,最终成“晶”,相当于人类肉身“开府”。 这东西落到裴夏手里,可以用来炼丹,算是物尽其用。 但想了想,他还是转头看向王粟:“王长老师徒三人都为此妖兽负伤,宗门悬赏想来也难以完成,不如这枚妖丹就赠给你们吧。” 王粟眉眼一怔。 妖兽数量稀少,能有妖丹的更少,说是品相一般,但也算宝物,拿出去卖个千把两银子问题不大。 看来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他也没有客套,支撑着身体站起来,朝裴夏抱了个拳:“那就却之不恭了。” 宗门悬赏本就有风险,不是每次都能满载而归的,倒赔本的活儿王粟也接过些。 今天这趟更是凶险,不说赔本,差点老命都折了,没想到临了还能有一枚妖丹作为收获。 徐赏心捧着妖丹递给他,脸上也全无不舍,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东西贵重与否。 倒是陆梨,撅着小嘴,眼睛里有点点肉痛。 不过裴夏都开口了,她也说不了什么,只能独自凑到那蠕虫尸体旁,拿出装水的水囊,盛了一袋子妖兽血。 素师六境,就要掌握阵术,布阵之法多种多样,其中妖兽血液就是上佳的布阵材料。 她弄一点,方便以后练习。 没过多久,王粟体内的毒就消弭殆尽,李檀也好的差不多了。 李师姐这次是大意了,没想到这妖兽居然会用人类尸体做饵,以至于全程中毒,不仅没帮上忙,还劳烦王粟来救自己。 她也是个内敛的性子,心里臊得慌,表现到脸上就是两颊微红。 只能等离开的时候,她多提了一份行李到自己身上。 裴夏一行这就准备走了,剩了谢还还在洞里。 他也中毒了,因为境界较低,解毒需要的时间更久,再加上之前与这妖兽鏖战许久,消耗也很大,一时半会儿估计走动不得。 离开之前,裴夏多看了他一眼。 三少爷除了有点自我意识过剩,其他方面都还可以,想到他是谢卒的儿子,裴夏衷心希望将来不要有一天非得刀剑相向才好。 沿着原路返回,一直看到阳光下就剩了半拉尸身的斥候兄弟,确信是离开了洞窟,大家纷纷长出一口气。 洞里逼仄本来就压抑,还差点丢了性命,离开洞窟,王粟师徒三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意。 转头再看向裴夏,便多了几分真情实感:“裴公子,咱们现在也是过命的交情了。” 裴夏此前脱了衣服擦脸,正赤着上身,那糊了血污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此事本与王长老无关,能舍身入穴,侠肝义胆,让人佩服。” 王粟苦笑摆手,神情中也颇是感慨:“我们灵笑剑宗与幽州第一仙门玄歌剑府系出同源,只因传承不同,多年来名声不显,算不得幽州一等宗门,唯一能拿出来说道的,也就剩这点道义了,不敢丢啊。” 裴夏哈哈大笑:“何必把长处说的如此卑微,我就觉得灵笑剑宗很有前途,我要是年轻个十岁,一准要投到你们门下。” 可惜了,现在已经微山的形状了。 王粟知晓裴夏出身不凡:“裴公子说笑了。” 裴夏悄摸着斜了一眼徐赏心:“……也不全是说笑。” 在洞口呼吸了一会儿带着斥候兄血和内脏气味的新鲜空气,几人很快离开了,趁着天还亮,要尽快找到一个适合露营的地方。 这次是真的诸事皆毕。 北夷的悬赏已经在蠕虫的肚子里了,老朋友谢三公子也救了,要说收获,王粟也有妖丹打底。 真该回去了。 王粟本来以为,到此就要和裴夏四人分道扬镳,没想到裴夏居然提出,打算和他们一起前往幽州,甚至想去灵笑剑宗做客。 换之前,王粟未必会答应。 但现在,他和裴夏已经是“过命的交情”。 裴夏不提也就罢了,既然要到幽州,那他理当尽地主之谊,关于去灵笑剑宗的事,他拍着胸脯就打上包票。 往后这几天,一行七人翻越蒙山,一路向北。 有王粟师徒做向导,挑的山路都比较好走,方向更是精准。 至于妖兽,沿途也遇到了不少,但都不像那蠕虫一样诡异强大。 王粟长老身先士卒,李檀也终于有机会显露自己的修为,有两位通玄境护道开路,这翻山越岭好像也开始写意起来。 徐赏心还是一切如旧,她虽然不像裴夏一样完全不睡,但每天晚上也都会抽出两个时辰用来锻造罡气。 慢慢熟练之后,她差不多每天都能打造出一片罡气来。 这效率已经非常夸张了,都是仰赖于她的冰肌玉骨。 更让人惊异的是,徐赏心的罡气,全都是晶莹的雪白色,而且冷冽逼人。 同样是振罡境,按着同辈修士的习惯,许月搭手和徐赏心磨了一下(罡),结果护身罡气被冻碎,差点冰入经脉! 师徒三人之前光看裴夏在洞底大显神威,没想到这个一声不吭的徐姑娘也如此不凡。 通常来讲,灵力显化本相,这可是通玄才有的神异。 王粟只默默看着,也不吭声。 一个通玄境的李檀,一个战力惊人的裴夏,一个体质特殊的徐赏心,还有一只每顿都能把锅底舔干净的陆梨。 他自问是摸不到这些人的底了。 不过这段时间,宗门里应该正在举行试剑会,要是能想办法让裴夏或者徐赏心登台比试一番,或许能看出他们的根脚。 王长老也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就是单纯好奇。 就这样,半个月之后,身边的树木渐渐开始稀疏起来,地势也慢慢平缓。 站在一处突出的大石坡上,王粟按剑招呼裴夏几人,指着远处喊道:“看,那就是幽州地界了。” 大石架在岩壁上,居高临下,远处一览无余。 徐赏心拂了一下额前刘海,望着一马平川的幽州大地,忽然眯起眼睛:“那个是什么?” 她指着远处地线上一个凸出的黑点。 王粟笑道:“骏马城,幽州南部最大的城池,等出了蒙山,我们也会在那里落脚的。” (本章完) 第94章 街头斗殴 第94章 街头斗殴 现在很多翎国人,都有一种误区。 就是夷人擅射,他们的游骑部队非常厉害。 但实际上,这句话只有前半句是对的。 夷人确实擅射,因为他们的发源地在九州最北的寒州。 寒州是九州之中地域面积最大的一州,它的中部是层峦迭嶂的雪山,其中最高最冷的,是小天山。 因为小天山的存在,灵海在此汇聚,充裕至极的灵气使得无尽大山孕育了数之不尽的妖兽。 这些妖兽每年会在固定的时节成群结队逃出大山,与生活在此的夷人发生剧烈冲突。 为了保护家园,几乎每一个夷人自小就精通刀弓斗兽。 所谓擅射,就是这么来的。 但要说到骑术,夷人本是不如大翎的。 因为寒州不产马,大山之外的宝贵土地都是用来种粮食的,也养不得马。 是直到幽州沦陷之后,夷人才有了稳定的、优质的战马来源。 自古以来,幽州八郡都被称为天下“骑首”,不止是朝廷,就算是江湖人,提到淘换一匹好马,第一时间想到的也都是幽州。 “北夷是在掌控幽州之后,才传檄八郡,遴选上等马种,开始成建制地培养骑军。” 王粟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墙门楼,抬起剑鞘指了指:“当年各地马场带着自家神骏,就是在这里接受挑选的,也因此得名骏马城,时至今日,这里仍然是幽南最大的马匹交易地。” 说完,他靠在干草堆上,扭扭屁股,又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裴公子之后行走江湖,若要寻个代步,倒是可以在骏马城里挑选一番。” 前头赶车的老农听到王粟的话,露出缺牙的笑容,呵呵说道:“贵的很哩,小公子慢吞着来,买一头驴子就好,别信这王粮子的。” 幽州本地方言中,“粟”多是念成粮子。 这一声名儿喊出来,王长老脸色一黑,板车上其他人则都是哈哈笑起来。 裴夏一行七人,出了蒙山之后,又赶了两天路程,才上的大路。 正巧遇到这老农赶着自家板车往城里送干草,便好心捎带了他们一程。 焦梁许月不敢调笑师父,只好捂住嘴缩在干草堆里,笑的肩膀不停抽动。 本来已经睡得流口水的梨子听到“粮”立马就惊醒了,茫然地左右看着:“开饭了?” 又是逗得大家一番轻笑。 李檀笑起来比较端庄,捂着嘴,柳叶儿似的眉梢轻轻挑动,眼里像是泛着光。 可能是逃离雪燕门之后,一直都比较忙碌,她现在已经慢慢开始不常想起过去那些哀伤的事了,眉眼上也常常带着笑意,温婉又娇媚。 也许这才是她本来该有的模样吧。 徐赏心仰着头,望着那处高耸的城墙。 到此刻,“离开大翎”这件事,才终于具象地展现在她眼前。 她对此已经不再感到茫然和疏离,相反,随着见识过的世界越来越宽广,随着那个从未接触过的修行绘卷铺展得越来越精彩,她对于前路表现出了极其昂扬的热情与期待。 目光收回,悄然落到裴夏身上。 他看起来又消瘦许多,脸上黑眼圈好像也重了些,离开雪燕门到如今,他还没有正经休息过。 徐赏心有点心疼,又有点想笑。 别误会,她想笑只是单纯因为开心而已。 就像她自己曾经说过的,她对于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宰相之子从来不觉得抗拒,因为裴洗对她恩重如山,只要是裴洗希望她去做的,她都可以平静去接受。 但如果换成现在的徐赏心,恐怕她已经没法再说出这样的话了。 这不是因为裴洗设计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将她放弃了。 她只是……哈哈。 裴夏注意到了她一脸想笑地看着自己,他翻了个白眼,用膝盖顶了顶她的屁股:“傻乐什么,罡气锻的如何了?” “哦,有、有二十片了。” 她说着,右臂抬起,肌骨振动,数枚雪白色的罡气浮现出来。 一旁的焦梁许月听到徐赏心的话,看着她手臂上的罡气,眼中都流露出几分羡慕。 他们也是振罡境,而且已经在向着炼鼎努力了,可身上的罡气,也就只有二十多块。 一方面是继续锤锻,效率越来越低,另一方面,他们对于灵力的掌控,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同时使用更多罡气。 这就是天资和体质上的区别。 几人说说笑笑,板车很快进了城。 和裴夏预想的不一样,骏马城虽然在幽南,但城门守卫检查很宽松,只随便问了王粟的宗门就放行了。 老汉车马往城西马厩,裴夏几人便在路口下来,王粟还想给老汉一点银钱做路费,老人家一边赶车一边笑着拒绝了。 “还是好人多啊。” 王粟转头看向裴夏:“咱们先找个客栈落脚,休息几天再回宗门,裴公子可以去城中马行选购几匹良驹,从骏马城到灵笑剑宗,还有些路程呢。” 裴夏点点头。 连城火脉在越州之东,一路需要横跨整个幽州,再渡过海峡,不可能全靠两条腿。 “还有几天呢,不急,先去客栈吧,大伙都累坏了。” 可不嘛,王粟师徒也就罢了。 裴夏三人从北师城出来,就哪怕在雀巢山,都没能睡踏实,之后又是虫鸟司,又是妖兽,确实需要一次彻底的休息。 王粟也不废话,带着几人就去了自己常落脚的客栈,开的还都是上房。 徐赏心和李檀一间,梨子和裴夏一间。 大家的需求不同,两个姑娘最先吩咐店家的是烧了热水来,裴夏则要了好酒,梨子要了好菜,师徒俩为各自的默契击了个掌。 等所有人都回了自己房间。 裴夏合上门,才终于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沉闷呻吟。 身后陆梨爬上凳子,小手去够了茶壶,转头望他:“别捱着了,这儿有水。” 裴夏摇头:“水不行,还是等店家送酒来吧。” 裴夏酒量极好,绝不会醉,喝酒对他来说能短暂刺激神经,虽然效果微弱,但没什么副作用,而且价格低廉容易携带。 烟也是一样的。 是的,祸彘对他的影响已经很严重了。 他原本计划是在雀巢山上尽量休息,以满足后续翻越蒙山的精神需要。 但无奈,冰莲破土和虫鸟司的到来,加剧了他的消耗。 要不是意外得到了“汝桃”的心火,略微抵消了祸彘的影响,他这趟未必能走的下来。 梨子没有废话,提着茶壶走过来,然后照他脑门就泼了过去。 裴夏抹了把脸,砸吧了一口茶叶:“这么个有水啊。” 其实自打进了骏马城,裴夏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了,人气抵消,祸彘的影响正在慢慢变弱。 但此前消耗的精力并不会因此得到补充,他还是得找个人气充足,能睡着觉的地方才好。 陆梨搁下茶壶,走到窗边,两手扒着窗沿,远望向外头的骏马城:“这地方感觉比北师城还热闹,应该不难找睡觉的地方。” 梨子在北师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内城相府里,内城都是达官显贵,街道城区自然清冷些。 骏马城虽然不比翎国皇都,但按王粟的说法,也是幽南最大的城市。 裴夏走到她身后,一眼望到层迭的屋舍,有坊市有民居,能看到炊烟袅袅,能看到亭台楼阁,尤其是城中大道上,行人比肩接踵,车马川流不息。 陆梨两手撑在窗台上,托着腮帮子,小脚凌空扑腾着:“我在北师城的时候听他们说幽州沦陷什么什么的,还以为这里都是人间炼狱呢。” 裴夏正在揉捏自己的眉心,权当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他顺着说道:“北夷王庭集权程度不如大翎,掌控欲也低一些,最重要的是,他们阶层观念不重,所以民间看起来会更有活力一些。” 梨子哪听得懂这个,她仰头看裴夏:“那我觉得大翎死一死也挺好的。” 裴夏耷拉着自己的黑眼圈,有气无力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凡事都有两面性,如果北夷真的按这个路子去统治四州、甚至五州之地,这个国家会很快崩溃的。” 陆梨眨巴着眼睛想了想:“那他们为啥还一直要往南边打?” “这就比较复杂了,你不用想。” 北夷连续不断攻打铁泉关,打了十五年,居然可以做到既没有破关,又没有损伤自身根本,这一两句话是唠不明白的。 梨子是个很通透的丫头,裴夏说她不用想,她就真的没再想。 没多会儿,店家送了酒菜上来。 裴夏提着壶,仰头就灌了大半,随后长舒一口气,眼神重又清明了些。 趁这会儿脑子清楚,裴夏起身走向房门,对身后还在大快朵颐的陆梨说了一句:“我出去找找能睡的地方,客栈里你要多看着些。” 陆梨塞了一嘴,咕噜了两声算是应下。 只是惯例提醒而已。 离开蒙山这一段,裴夏对王粟的为人颇为认可,再不济,还有李檀这个通玄境在呢,招呼陆梨只算是以防万一。 推开门,裴夏正要下楼,很巧对面的客房也正好走出人来。 扑面一阵淡淡清香,就看到青衫罗裙,黑发如瀑。 等彼此对视看清了面容,两人又都愣了一下。 这女人约莫十七八的年纪,姿容秀丽,只是眉眼中藏着几分凌厉,显得要清冷些。 裴夏愣,倒不是单纯因为看见美女。 而是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淡淡的剑气。 裴夏自离开微山,除了他自己,就只在叶卢身上有察觉到过成型的剑气。 “剑气”一词,在江湖中广为流传,也时常被提及,但大多时候,都是指代了剑上的罡气或者灵力。 而真正意义上的“剑气”,实则非常罕见。 若是依照裴夏当初所修的古法,“气”是“武”者必须,然而在如今的十二境武道中,剑气却失了培养之法,成为了极少数天才的证明。 没想到客栈这一推门,是遇到了哪个世家宗门的传承天才? 夏璇也愣住了。 一抬眼以为是见着熊猫了,谁不愣啊。 好在两人很快回神,裴夏抱了拳,算是自认失礼,夏璇则微微点头,然后让过身,让裴夏先行。 直到这个清瘦男人走下楼梯,背影消失不见,夏璇才要迈步。 却忽然手中一紧。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剑。 这剑的剑鞘朴实无华,剑柄上则缠着数圈布带,也看不出神异。 但却是师尊传授,货真价实的“珍宝”法器,她从十二岁开始蕴养,直到最近才终于剑气相通,以此为凭仗,师尊才敢让她出来闯荡江湖。 夏璇细细看着手里的剑,目光入微时,才终于发现……它在抖。 很细微,也很短暂,但有那么一瞬,它确实是在自己的手中颤抖。 自师尊授剑以来还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难不成,是因为刚才那个人? 可他身上并没有剑气的痕迹啊,真是奇怪。 …… 裴夏不想惹麻烦,实在要惹,至少也等自己睡饱了再惹。 离开客栈,他就沿着骏马城的大道一直往里。 刚才在客栈二楼他就看过,往前数里应该有一个路口,那种地方人气最盛,如果能再有个什么赌坊青楼挨在一起,那裴夏就可以美美睡上一觉了。 结果走着走着,他发现好像情况有点不对。 越来越多的人从他身边小跑过去,口中呼喊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招着手好像是要去看什么热闹。 让裴夏忍不住呲牙。 他一方面需要人气,一方面又很怕热闹。 可能是祸彘与修行者的玄异让很多人都忽略了,裴夏压制祸彘的过程,是分成两块的。 一块是人气,人气越旺,祸彘对他的影响越小。 可影响小,不代表裴夏就能慢慢变得精神起来,他是要利用祸彘活性不高的时候,去像个普通人一样休息睡觉,才能恢复精力。 所以另一方面,在人气旺的同时,他得能睡。 这就是他为什么总是选择青楼,而不是赌坊——这世界上能让人亢奋,还能让人不吵,甚至能提供住宿的地方,真不多。 裴夏加快脚步,想去看看怎么个事。 随着他逐渐走近路口,就看到人群里外三层正围着什么。 而在那人群中心处,则不时发出灵力碰撞的沉闷声响。 真有人打起来了,还不是凡夫俗子。 裴夏细心感知,那人群正中的灵力一个迅疾如风,一个厚重如土。 灵力显化,这是通玄境的修士。 通玄,在灵笑剑宗这样的大宗门里,都能担任执事长老了,放在江湖一隅,绝对算是高手。 这骏马城路边居然就有两个,还正好打起来了? 裴夏心里有点好奇,不过理智还是驱使他绕到了一旁——反正也打不到晚上,我还是去找我的青楼吧。 然后正中发出一声爆鸣,一个人影冲天而起,空中转体十周半,“啪”一声摔在了裴夏脚边。 (本章完) 第95章 夏青雀 第95章 夏青雀 应该是落地的时候用罡气垫了一下,这人没有受伤,只是龇牙咧嘴地发出两声呻吟。 这是个微微显胖的女子,穿着一身赭黄色的练功服,两把短斧散落在手边,看她揉胸调理的模样,适才交手应该是伤到了内里。 裴夏挪开脚,准备从旁边溜过去。 结果刚迈步,这女人就一把攥住了他的裤腿,喊道:“哥们,扶一把。” 裴夏只好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人群避开一条空路,显出那头正中另一个通玄修士。 那是个身材瘦小的老头,尖嘴细腮,一双眼睛倒是大而凸出。 他望着微胖女子,怪笑两声:“怎么火夜山偌大的名头,门下弟子如此不堪?” 这女修气还没有捋顺,生是抢出一句:“我学艺不精罢了,老东西你侥幸胜个一招半式,怎么还敢辱我师门?” 老头冷哼一声:“你先辱我沉疴观怎的不说?” 沉疴观,听起来像个道观,裴夏又多看了老头一眼,才从他脏兮兮的衣服上看出些许道袍的痕迹。 这宗门他没有听过,不过火夜山倒是声名在外。 火树银不夜山,是幽州少数能与玄歌剑府相提并论的顶级宗门。 只是火夜山修士灵力显化多是火相,怎么这女人一副厚土显化? 听那老头反唇相讥,女子情绪激动,挣脱了裴夏往前两步:“你们这腌臜道观,都是一群不守清规的假道士,你来买这女娃能什么好心思,我还说不得了?” 沉疴观那老道士狞笑着露出两排黄牙:“你们火夜山个烂鸡窝,真有脸说我们沉疴观腌臜,那满山红灯酒池肉林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名门正派?” 火夜山是这样的,所谓“声名在外”不止是宗门实力,此门中女修甚多,而且大多热情似火,对男女之事极是开放,每年山上设红灯节,任何外来者只要与他们宗门女修看上眼了,都可即兴云雨一番。 说起来是些惊世骇俗,不过火夜山这风俗习性并非强制,山上女修愿意如此行事的也都是自愿,男女交合也无关于修行采补,从不强人所难。 最多算是寡廉鲜耻,也谈不上为非作恶。 这火夜山女修立马表示:“我宗门姐妹何止百数,火树银才去了多少人?这女娃随我进山,若是不好男女之事也无人逼她,要是落你们这些脏臭道人手里,指不定要养成什么呢!” 裴夏听他们你来我往这意思,似乎是在争抢某个少女? 他探头又往那人群正中多瞅了几眼。 确实有个年幼的女孩儿,被反绑了手脚,扔在地上。 她看着约莫和陆梨差不多年纪,脸上脏污,双目无神,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破布,勉强蔽体。 这年岁、这模样,怎么看着有些熟悉。 他又伸长了脖子,往边上瞄了一眼。 果然,一个方正脸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边上,手里一条麻绳,就牵在那女孩儿的脖子上。 男人身旁还有两匹高大的骏马,其中一匹黑马上还结结实实捆着另一个孩童。 这架势,应是个“果汉”无疑。 这果汉对于脏道士和微胖女修的争吵并无兴趣,他正低着头在剥石榴,剥完了,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似乎是在等他俩吵出个结果来。 没多会儿,那脏道士向着女修摆摆手:“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总而言之,这比斗是我赢了,我现在就付钱拿货。” 说着,他从自己衣袖中摸出两个布包。 裴夏作为素师,马上就闻出味儿来,这应该是两颗“方寸丹”。 许浊风隐藏身份回雪燕门的时候,作为贺礼就拿出过一枚方寸丹,能够拓宽气府,对开府境的修士都颇有裨益,算是玄宝。 果然,秦州鲜果的价格在哪里都居高不下。 这货款应该也是早先就谈好了的,那中年果汉也不啰嗦,眼看就要把手里的麻绳递过去。 裴夏身旁的女修看到这一幕,神色焦急,却又无奈。 裴夏则是默不作声。 别看他入北师城前,曾经轻描淡写杀了张果汉,那是因为对方恰巧是素师,且神通已经暴露。 而此刻这个中年果汉,气机深沉,灵力内敛,很可能是个开府境的武夫。 能够从兵荒马乱的秦州找到鲜嫩的果子带出来,这份实力绝不会低于雪燕门的许谋许川。 硬碰硬,裴夏恐怕不是对手。 至于那沉疴观的道士,裴夏是可以一战的,前提是得状态饱满。 心里叹了口气,他只能尽量多留意这脏道士身上的细节,看看等明天自己恢复过来之后,还能不能找到他的踪迹。 正纳闷怎么自己总能遇到这些麻烦事的时候,人群之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悦的女声:“前辈且慢!” 青衣扬起,一道窈窕身影飞掠而至,飘然落在人群之中。 赫然是裴夏在客栈中见到的那个年轻女子。 看了看双目空洞的小女孩儿,又看了看沉疴观的老道士,她抿动唇瓣,执剑做了一个晚辈礼:“玄歌剑府,夏璇,给前辈见礼了。” 一听到这个名号,包括那果汉在内,三个修士都眼眸微睁。 玄歌剑府,“剑领”傅红霜的首徒! 脏道士咽了口唾沫,老实抱了个拳:“原来是夏青雀,百闻不如一见啊。” 这一见,他见的不是夏璇这个人,而是在看她手中朴实无华的长剑。 神遗“青雀”,可是货真价实的神兵利器,也是玄歌剑府代代相传的剑领信物。 以前傅红霜仗剑江湖,江湖人便称她为“傅青雀”,到了夏璇,就是“夏青雀”,将来夏璇有了弟子传承,也会是一样。 老道士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货品,心中暗道要糟。 果然,夏璇单刀直入便说:“前辈勿怪,此番离开宗门,我钱师叔再三叮嘱,让我为他留心合适的剑修苗子,我看这女孩儿根骨上佳,也有心带她回玄歌剑府。” 脏道士连忙说道:“夏青雀,横刀夺爱这不合适吧?” 夏璇红唇轻抿,清丽的面庞上浮出一个笑容:“夏璇也不是第一天走江湖了,知道规矩,这秦州鲜果价高者得,若有争抢……” 她看向身后还在调整气息的火夜山女修,缓缓说道:“若有争抢,胜者为先。” 素手缓落,纤细的指尖抚上缠绕着布带的青雀剑柄。 灵力未动。 只有裴夏感知到,一缕淡淡的剑气已经在她的掌心中的徘徊。 这夏璇虽然也是通玄,但若真的交手,这脏道士……恐怕一个回合也走不过。 (本章完) 第96章 幽州果汉 第96章 幽州果汉 沉疴观门人弟子数量不多,但普遍修为都比较高,所以这脏道士不怵火夜山。 但玄歌剑府是两码事。 尤其当代剑领傅红霜,那就是个疯婆娘,招惹不得。 而且,就算不提背景,眼前这夏璇也不是易于之辈。 早就听闻,她这一路从玄歌剑府南下,已杀贼恶邪修四十余人,腰上那柄青雀,通玄境内几乎无人可敌。 脏道士连着点了好几下头,丑陋的脸上抽搐着挤出一个屈辱的笑容:“好,好好好,既然是玄歌剑府的下代剑领发话了,那我老道又怎敢不识抬举。” 他收回了递在手边的两枚丹药,深深看了一眼这品相极佳的女娃,终于冷哼一声,纵掠而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夏璇收回了握剑的手,也是轻出了一口气。 能不交手总是好的。 沉疴观虽然亦正亦邪,但在幽州之地,总归有些影响,和路上杀的那些杂碎不同。 想自己一路南下,已经给师门扯了不少业债,能少一桩算一桩吧。 夏璇走到那小女孩面前,伸出纤指拂过她细软发黄的头发,仔细打量了这个年幼的秦人。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麻木,无论是之前要被卖给脏道士,还是现在要被卖给夏璇,她都没有任何感觉。 这样近似木偶的状态,倒也不全是因为果汉沿途用药和被拐出秦州的原因。 她在秦州的时候,大概率也是这样麻木空洞,甚至带着绝望的。 夏璇叹了口气,伸手摸进腰带中,抠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粉色圆晶。 坐在一旁一直不动声色的中年果汉,看到这玄歌剑府夏青雀的手笔,终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一枚妖晶,这可是相当于开府境的妖兽才能诞出的。 这东西以前在幽州,都是有价无市的,还是近十几年,北夷接管后,幽州宗门可以入寒州雪山狩猎,才慢慢少有流通。 那方寸丹,怕是得十枚拢一起,才能和这妖晶媲美。 夏璇也不含糊,对那果汉说道:“前辈,这枚妖晶,换这,还有你马上那个,不亏你吧?” 她想把果汉马上捆着的另一个秦果也买走。 果汉目光垂涎地看着那妖晶半晌,最后却遗憾地摇了摇头:“马上那个是灵笑剑宗定的剑骨头,不卖。” 剑骨头的意思,就是有习剑的天赋,是江湖俚语。 类似还有“滚刀肉”、“腰杆子”、“贴实鬼”……样很多。 听果汉的意思,应该是灵笑剑宗提前与他“下单”,要他在秦州寻摸一个有剑道资质的幼童。 果汉能从秦州把人带出来,就已经不容易了,还能有相面观骨看资质的能耐,更不简单。 夏璇原本说这女娃有修剑的潜质,只是个借口,想到果汉这马背上还真有个剑修胚子。 不过,听说是送到灵笑剑宗去的,她脸上的表情又缓和了许多。 “果汉”这个行当,若以好坏来分,那绝然算不上好人。 但如果以利害来分,却又不见得都是害处。 就像罗小锦说过的,秦州是人间炼狱,能从那地方被人拐出来,其实不算坏事。 只是被拐到何处,又分三六九等。 比如拐到北师城去,好处在于,购买鲜果的都是达官显贵,物质生活上比较富足。 而坏处则是,这些人“品尝”荔枝是作何用途,有时甚至都不是简单的淫乐能说透的。 相比之下,被拐到幽州,就要好一些。 尽管也有一些豪门权贵,或是脏道士那样的人,但如果鲜果根骨上佳,至少还有机会进入修行宗门。 像这个灵笑剑宗“订购”的秦州剑骨,他被送到灵笑剑宗之后,不仅不会被歧视凌辱,大概率还有可能受到宗门的重点培养。 若是只看结果,你很难说这中年果汉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 夏璇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作为幽州的顶级宗门,玄歌剑府其实也常年和果汉有合作。 有时果汉寻到资质上乘的孩童,从秦州运到玄歌剑府,那宗门大多也会愿意费重金购下培养。 买两个和买一个,价格自然不同,夏璇收回妖晶,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玉瓶。 “浣海银沙。”她说。 这是上等的炼器材料,东海诸岛略有产出,十分稀少。 但比起妖晶,还是差了些。 果汉悻悻地咂了一下嘴,收下这个玉瓶,然后把手里的麻绳递给了夏璇。 卖掉了拖油瓶,他还要继续启程,前往灵笑剑宗完成交易。 最后夏璇对脏道士没能打起来,让周围围观的人群大失所望,眼看没有热闹,慢慢也都走散了。 夏璇把这脏兮兮的小女孩抱进怀里,转身走向火夜山的那名女修,甜甜笑了一下:“这位师姐,夏璇唐突出手,抱歉了。” 略有些肉感的火夜山女修连忙摆手:“我也只是路见不平,只要不落到沉疴观那帮腌臜手里,我乐得省钱。” 这女修似是大咧咧的性格,话都说出口了,才回想起来这是玄歌剑府的下代剑领,脸上的表情带着后知后觉的局促:“我是火夜山小旗令孙恬鼠,这次多谢夏青雀了。” 火夜山说是宗门,更像山寨,宗门内长老很少,多以山坳划分,归有大小旗令。 这套班子,也是江湖中常用的,孙恬鼠这个小旗令,约莫比王粟的执事长老稍逊一筹。 夏璇也早已习惯了江湖同道的客气。 她抱着孩子,目光若有若无地从孙恬鼠身旁扫过。 她隐约记得,刚来时,她身边似乎还站着一个人。 “孙师姐,刚才扶你的那个,是你的同门吗?”她问。 孙恬鼠茫然了一下,也是猛地想起:“哦,你说刚才那个搭手的哥们,他……不是,是路人吧。” 来时匆忙,没有细看那人的长相,只晃过一眼,觉得身影有些熟悉。 罢了,有缘自会再见。 夏璇笑了笑,又和孙恬鼠随意攀谈了几句:“孙师姐从火夜山远来,也是去参加灵笑剑宗的试剑会吗?” 孙恬鼠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啥参加呀,我就是去瞅个热闹。” 此乃谎言。 孙恬鼠正经是想去参加的,火夜山也是幽州大宗,论宗门实力还要超过灵笑剑宗,没什么打不得的。 主要是家中大旗令有个空缺,想着是在灵笑剑宗的试剑会上打出些名号,便于上位。 但既然听见了夏璇也要参加,她哪儿还敢夸海口。 以这位下代剑领和她腰上青雀的能耐,灵笑剑宗这试剑会,恐怕是没什么竞争可言了。 这一句,倒是让夏璇想起了今天退房时见到的那个“熊猫眼”,以及她鞘里青雀莫名的轻颤。 那家伙……会不会也去参加灵笑剑宗的试剑会? (本章完) 第97章 师娘的神秘丹方 第97章 师娘的神秘丹方 他会的。 哪怕此时此刻他根本都还不知道试剑会这档事。 哪怕他正在一片片投怀乳燕里被脂粉女香挤得头昏脑涨。 但是他会的。 香闺暖房里,那身材娇小的女子还在询问官人是不是要先听听她的曲艺。 一转头,裴夏已经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他太困了,比上次费半个月穿越苍鹭抵达北师城的时候还要困,他之所以白天就来到青楼,就是因为他预计自己这一觉会睡很久。 也的确是。 他醒的时候是五更天,窗外天还未亮。 到了后半夜,青楼里还在快活的人也变少了,人气减少,祸彘会自动催他起床。 裴夏睁开眼,伸了个懒腰,他的精神状态还没有恢复圆满,但自打离开北师城,这已经是相对来说,最神完气足的一次了。 床上另一边睡着那身形娇小的青楼女子,虽然是七月天,但罗裙不耐五更寒,该上床还是得上床。 至于裴夏,反正钱都付了,爱透不透。 男人没有急着离开,他起身走到桌旁,翻开茶杯倒了点水,然后靠到窗边,望向一片幽暗中的骏马城路口。 是该合计一下之后的打算了。 先说近的,他记得王粟提过,这次在骏马城要停留几天,时间充足,可以好好为后续做点准备。 比如买马,这是必需品,而且他需要横跨幽州,路途极远,不考虑备用马的话,最好是能挑一匹千里良驹,再配上舒服的好鞍。 此外,好汉饶命要留给徐赏心,那自己也得弄一把趁手的兵器,这玩意儿太好不行,容易引人瞩目,太次也不行,上点品阶的货色能有效震慑一些蟊贼。 能炼个“奇物”水平的法器就最好了。 另外,汲取教训,买个结实些的、便于携带的酒器,再弄点上好的烟卷,这都能有助于他减缓祸彘的影响——治标不治本,也好过不治。 裴夏把茶杯按在窗台上,对着寂静无人的街道长叹了一口气:“没钱啊。” 这个亘古不变的永恒命题,裴夏等到天亮,甚至到走回客栈,也没能解决。 “裴夏!” 有人喊他。 一抬头,看到客栈大堂的角落里,王粟师徒和徐赏心几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吃早饭。 裴夏走过去,提起梨子给自己让了位置,然后把徒弟放到腿上,从她手里抢过半张饼啃了一口。 大半个月的相处,大家都已十分熟络,饭桌上气氛也很融洽。 李檀捏着指尖正在剥蛋,很随意地问了一句:“大清早是干什么去了?” 裴夏眨眨眼睛:“嫖……” 徐赏心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讪笑着回道:“漂洗衣服,这都一个多月了,山林难行,换洗的这些衣服也都脏的差不多了。” 骏马城是大城,他们落脚的客栈是可以浣洗衣物的。 可能是为了省钱吧,出蒙山的时候李檀也询问过,他们身上的盘缠确实不多了。 李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在哪儿洗的,我也去。” 裴夏不说话,斜眼看着徐赏心。 大哥嘴角抽了抽:“不、不必了李师姐,我们……我们一会儿去成衣店看看吧。” 说完,她在桌子底下踹了裴夏一脚。 裴夏会意:“咳,也是,回头我们还要去灵笑剑宗拜访,你们姑娘家家的,换身体面的衣裳,也是礼数。” 裴夏怀里的陆梨仰起脸看他,蠕动着鼓满的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我呢?” “你有活儿,吃完了跟我走一趟。” “啊?”陆梨嚼着嘴里的馒头,小脸立马又垮下来。 李檀是宗门出身,也明白登门拜访的礼数,只是有些担心:“我们的盘缠……” 裴夏恶狠狠地啃了一口饼:“放心,我有办法。” 吃完早饭,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裴夏夹着陆梨出门了。 鉴于裴夏高超的武道素养,让他那四境素师的修为就有点被显没了。 但实际上他的基本功非常扎实,这其中既包括了三境的炼器水平,也包括了二境的炼丹技术。 陆梨被他夹在咯吱窝里,颠颠晃晃的带到了骏马城坊市。 九州坊市多半要分两程,有半条街是专贩修行资源的,也叫灵物坊市。 也没啥玄异神秘的,和寻常市集都在一条街上,谁都能去,前半街卖菜后半街卖宝,很正常。 梨子看他时不时驻足挑选药材,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悬在半空,她两手托腮:“你这路子也不野啊。” 丹药确实是好东西,特定的品类甚至能算是一种通货,比如方寸丹,毕竟绝大部分修士超不过开府境,而拓宽气府的需求又是长远的。 如果真能稳定地炼制品质极佳的方寸丹,那的确是暴利。 “可你现在连药材都买不起啊!”陆梨无情地戳破这个事实,“咱们手上这点钱,最多炼制些补气疗伤的丹药,出不了手。” 不是说这些丹药没有需求,相反需求很大。 但是门槛低,流通得也多,赚不到几个钱,甚至有些专营丹药的铺子,都是拿这做赠品的。 裴夏不语,只低头在坊市里寻找。 他先是买了些血苁蓉,又买了点巴戟天和枸杞。 梨子眉头紧皱:“你这是什么丹方,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在素师之道上,他俩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按说应该知根知底才对。 裴夏小声地告诉她:“这丹方,师娘只教给过我,你还小。” 陆梨撇撇嘴:“扯淡,修行不都是越早越好,师婆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传你不传我?” 裴夏无心解释,采买完了药材,就带着陆梨回到了客栈。 其他人这会儿都不在房里,王粟带着徒弟去拜访朋友,徐赏心和李檀买衣服去了。 裴夏关上房门,在屋里寻摸了一会儿,最终把桌上茶壶给倒空了,拆了两根凳子腿架起来,算是丹炉。 “你来帮我控火。”裴夏吩咐一声,啪一个响指,脑海中心火摇曳,一缕细微而内敛的红色火焰缓缓飘在了茶壶下方。 这红色火焰,在逃离雀巢山后暂歇的山洞中,陆梨见过,裴夏当时用它来重炼了“好汉饶命”。 以她五境素师的感知,除了内藏的精纯火脉之力外,隐隐约约,她还发觉,其中似乎还有某种怪异,以及微妙的扭曲。 梨子看了自己师父一眼。 明明以前,对祸彘他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小丫头耸耸肩,不再多想,转而运用自己五境素师的灵力操控,在裴夏的指导下,开始调整起了茶壶丹炉的火力。 (本章完) 第98章 喜欢吗? 第98章 喜欢吗? 梨子完全不知道裴夏炼的是个什么丹。 总而言之,他确实炼了几炉(壶),然后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跑了出去。 赶在午饭前,裴夏回到客栈,手一抬,把二百两银票拍在了桌子上。 陆梨人都傻了。 什么丹药啊,这么好卖? 她追着裴夏问,到底师婆是偷传了什么秘方给他。 裴夏只是摇头:“等你到年纪了,师娘会传给你的。” 二百两说多不多,要拿去采买灵材打造法器,那是水都翻不出一个来。 但买马还是足裕的。 裴夏在相马上没什么建树,作为一个前世在各种名产地吃过亏的大韭菜,他深知这种时候绝不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去了整个骏马城最大的马行,用最公开透明的价格买了三匹马。 其中两匹是寻常奔马,作价二十,但也颇为健壮,就这个体格,拉到铁泉关南,价格起码翻一番。 另有一匹,了裴夏足足一百三十两,乃是正宗的幽州“踏云黑”,据说北夷如今最精锐的重骑就是用的这种战马。 载重极强,耐力夸张,而且胆子大,不怕巨响不怕火光,除了吃得多拉得多基本没缺点,因为每年配额之后能流到市场上的不多,所以价格都很昂贵。 三匹马,马行会安排专人送到客栈马厩。 裴夏数了数钱,琢磨一阵后,把目光投向了灵物坊市。 可惜骏马城没有灵选阁的分舵,那里东西倒是齐全。 作为声名不下于掌圣宫的顶级宗门,灵选阁这九州大物的触角多年来伸不进大翎北夷,是有点遗憾。 裴夏在灵物坊市逛了半晌,想寻摸个合适的酒器,却一直没看到顺眼的。 寻常酒囊也能装,但是挥发的快,是无奈的廉价之选。 至于有些江湖人常带的酒葫芦,又太脆了,经不起磕碰。 裴夏心仪的是上辈子那种不锈钢小酒壶,揣兜里能随时咪一口的。 但显然,九州还没有诞生出类似的需求。 徘徊半天,最后还是挑了个葫芦。 这是个修士的摊铺,摆卖的其实是丹药葫芦,外表看着很丑,但内里镀了灵材。 裴夏看过了,用的料子是不差,但应该是炼器剩下的角料,属于随手而为的小物件。 他好说歹说砍了半天价,三十两银子拿下。 还剩了最后二十两,裴夏准备给自己买点烟卷备着。 九州有些地方,烟草是卖的不错,若非如此也催生不来纸烟的工艺。 不过相比于许浊风那样的旱烟丝,手工烟卷的价格要贵上不少。 就在他心里估摸着是能买五包还是六包的时候,一转头,看到旁边的摊铺上摆着一支晶莹的玉簪。 裴夏立刻被它吸引了目光。 这玉簪精美瑰丽,尤其是那微微透明的冰质玉面,让人目眩神迷。 这是寒玉石,一种寒州雪山的特产,并不值钱,凛风谷外的山道上遍地都是。 毕竟“寒玉石”归根结底还是石头,你要是叫“寒石玉”,那没准就是另一码事了。 因为寒州雪山妖兽极多,罕有人至,有些修士就热衷于用这种唬人的石头制成首饰器物,哄抬价格盈利,算是捞偏门了。 裴夏是素师,在灵材方面见多识广,自然不会被骗到。 他在意的,是这支簪子晶莹剔透之中,那一缕宛如经络的淡淡白丝。 伸手触碰了一下,很熟悉啊,和雪燕门秘境里的冰莲有些相似。 应该也是小天山的手笔,可能遗落了些许渗入某块寒玉石中,又正巧被人开凿出来制成了首饰。 这点无根寒气非常淡薄,除了裴夏,旁人也感知不到,对于修士修行谈不上帮助。 不过对于徐赏心来说,这东西倒是有点用处。 毕竟当初她的体内寒气是裴夏引渡过去的,如今也被尽数融入身躯化作冰肌玉骨,从根底上讲,她并没有直接接触过小天山的神奇冰脉。 这支簪子,倒是可以帮助她理解自己的寒气本源。 “哎哟,我的烟啊……” 裴夏叹了口气,拿起摊位上那支雪簪:“哥们,你这个石头簪子想噶我多少啊?” 一切采买停当,回到客栈的时候,徐赏心和李檀也已经回来了。 裴夏听着隔壁客房传出的一声声娇笑,正想着一会儿找个独处的时候把簪子给徐赏心,然后他客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推门的是李师姐,她换了干净衣裳,探头朝裴夏笑了一下,然后让过身,露出了身后的少女。 裴夏眨眨眼睛,一时没能挪开视线。 徐赏心穿着一袭青衣长裙,上半身裁剪得体,显出了新桃初绽的曼妙身躯,纤腰盈盈,往下就是利落的裙衣。 李檀掩笑,作祟似的去撩她的下摆。 徐赏心发出一声惊呼,连忙按住,娇艳白嫩的脸上掠过红霞,她咬了红唇,带着几分委屈和羞赧,偷偷地看向裴夏。 大哥真可爱! 不是……裴夏拍了拍自己的脸:“呃,你这衣服,眼熟啊。” 徐赏心细若蚊吟地“嗯”了一声:“你在北师城,给我订过一身,差不多的……” 那一身料子更好些,款式上是差不多,但当时因为念书,平日里大多还是朴素长衫,订做的衣服没穿过几次。 裴夏倒是没想到,她这次居然选做了一套一样的。 “喜……”话说一半,大哥脸红的像要滴血,压着声音又改成了,“好、好看吗?” 裴夏诚实:“好看。” 一旁的李檀挽着徐赏心的胳膊,带着几分长辈似的欣慰,对裴夏说道:“原来你也晓得徐姑娘好看,我还以为你真是两眼空空呢。” 这可能是自认了大哥以来,徐赏心面对他,最显女儿态的一次。 有点过于娇美了,让裴夏的眼角一直在跳。 他本来是打算回来之后,见到徐赏心就把簪子给她,顺便还能说一说这簪子里的玄机。 但此情此景,裴夏抿了抿嘴唇,心里暗叹一口气。 他知道,这簪子,今天是给不出去了。 一直到徐赏心耳根发烫,逃回了自己房间,裴夏才敢把簪子拿出来,放在桌上用手指戳了戳。 旁观了全程的陆梨很合时宜地走到他脚边,极其刻意地“嗬”了半天,然后一口呸在他身上。 随即就被裴夏提着衣领,拿她屁股给擦干净了。 陆梨一边被揪着屁股左扭右扭,一边问他:“我这辈子是不是捞不着师娘了?” 裴夏眼前浮现出深邃漆黑中的肉脑之瘤和那朵袅娜的心火。 他淡淡回道:“你也不想哪天回家推开门,看到你师父在吃师娘的脑子吧?” 陆梨开始激烈地挣扎起来:“没有师娘,你不得吃我啊?!” (本章完) 第99章 后生可畏 第99章 后生可畏 出发前往灵笑剑宗前的最后一天。 裴夏清点了身上的物资。 十颗疗伤化气的丹药、五两银子盘缠、一个装满酒的葫芦、和一只陆梨。 跟着王粟师徒走出骏马城的时候,徐赏心纳闷地问他:“怎么你的马看起来跟我和李师姐的不一样?” 裴夏理所当然地表示:“我的钱啊!” 徐赏心感觉没这么简单,但裴夏已经不再搭理她了。 纵马扬鞭,一行七人向西而去。 灵笑剑宗这个“试剑会”,从当初放出消息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了。 最初,其实响应的宗门修士并不多。 说到底,灵笑剑宗在幽州算不得一流门派,比起火夜山、沉疴观这种,都差着底蕴。 而且他们也不是剑术发家,赖以成名是舞步身法,在幽州江湖里素来是“我打不过但我跑得过”。 你们这个试剑会,真到了要赢你的时候,你开始在台上施展身法了,那我今天是不是别的也不干了,光在台上逮你耗子? 而且最关键的是……你没好处啊! 人家顶级宗门宣扬操办的擂台,那赢下来是可以长脸的,不仅自己扬名立万,还能给师门增加威望。 你灵笑剑宗又没这个牌面,完了也没什么彩头,我图啥? 眼看着灵笑剑宗这就要闹个大笑话了,还得是系出同源的玄歌剑府帮了个大忙。 在所有人都哂笑这试剑会的时候,幽州第一仙门玄歌剑府的剑领傅红霜,痛快表示将会让自己的亲传弟子夏璇携青雀剑前去拜会。 这一下可给幽州江湖炸开了锅。 夏璇的名字,也是在此刻才开始为人所知晓——原来傅红霜早已有了亲传,甚至连青雀都传给她了! 而且,这钦点的下代剑领,首出江湖,居然就是为了灵笑剑宗的试剑会! 难不成,这次是我们看走眼了?其实灵笑剑宗这试剑会,别有玄机? 就在幽州修士们暗自嘀咕的时候,灵笑剑宗也乘上了这波大风,适时表示加码,将会为此次试剑会添加一个重彩。 有夏璇,含金量是足的,还有彩头,这一下里子面子都有了,灵笑剑宗试剑会,一时成了幽州江湖上的盛事。 …… 七月天暖,山林茂密,清泉流动化成小溪,沿着窄小的水道蜿蜒而下。 遇到山石凹陷,水飞溅,叮咚作响。 忽一道劲气划过,水流一时断裂,“锃”一声闷响,在河边的圆石上留下了浅浅的白痕。 扎着头巾的瘦小汉子险之又险地避过那擦身的雪白罡气,肌肤感受着隔空传来的冷冽寒意,眼中的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身形飞旋,在山道旁的树干上,他轻轻一踏,同时运起体内灵力。 内鼎震颤,他手中弯刀闪过一抹灵光,迎着那女子手里的幽蓝冰剑就斩了上去。 “铛”一声震鸣,掌心里传来让他不可思议的反震。 这女人,明明才是振罡境。 可无论是罡气、肉身、法剑,无一不远超同侪。 自己都已经运上内鼎灵力了,居然也没能压制住她! 好在,这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实战经验也确实不足,这一轮碰撞后,她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调用内鼎准备反击了。 紧随其后,那单薄的弯刀沿着幽蓝的剑身如蛇上棍,最后一下卡住了长剑的剑格。 就在她尝试提剑,却发现剑被制住的瞬间,瘦小汉子抬起脚,脚下罡气振动,往她肚子上踹了过去! 这女子经验不足,反应倒是快,在一脚落实之前,她小腹上飞快地激发出一片雪白的护身灵罡。 罡气与罡气碰撞! 一声震耳嗡鸣中,到底是仓促后发落了下乘,那女子连着倒退出去七八步,背靠到一棵大树上,才堪堪停下。 瘦小汉子抬头一看,仿佛是生怕这女人又冲上来,连忙收了架势,擎着弯刀合了一个掌:“承让!” 徐赏心感受着身体里受击翻涌的灵力,口中轻微呻吟一声,才重新站直身体,提剑回礼:“谢前辈指教。” 山道之旁,还有几个牵马的身影。 其中一边,几位修士头上都缠着头巾,应该是瘦小汉子的同伴。 另一边自然是裴夏几人。 王粟哈哈笑着,最先走出来,朝着对方几人抱拳道:“岳阳派的潜溪功和绾沙刀果然名不虚传啊!” 瘦小汉子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 换作旁日,以他炼鼎修为,对付一个二十出头、名不见经传的振罡后辈,打成这副德性,他高低是不够受奉承的。 但这次和师兄弟来灵笑山参加试剑会,代表的是师门,赢了就赢了,不能不应。 他只能干笑表示:“江湖后浪推前浪,王长老,你们这后生弟子,当真可畏啊。” 王粟被夸得老脸一红,转头看向徐赏心,眼中越发带着热切与遗憾:“师兄说笑了,这位……可不是我们灵笑剑宗的弟子。” 岳阳派的瘦小汉子愣了一下。 就这女娃的天资底力,要说不是宗门出身,他可不信。 难不成,也是哪家大宗派来参加试剑会的? 他抬眼一瞧,却看到那姑娘已经收了剑,走到了路旁一匹白蹄黑马的边上。 裴夏趴在自己那匹踏云黑的背上,手里提着酒葫芦,正在给徐赏心复盘。 “你前面打的还不错,借了对方轻敌之心,一上手就用了‘虎剑’,大开大合,凭借体质和罡气,压制成功。” “转折还是在他弯刀和你交剑的时候,锋刃相触,你就没感觉到受力不对吗?有没有催动内鼎,灵力的差别痕迹是很明显的。” “你犯了他起手时犯的错误,你是修为低的一方,怎么还能因为一时的优势而轻敌呢?如果早先注意到内鼎发力,你就该避免和他硬碰硬了。” “还有你那个剑,虎剑使的是不错了,登堂入室,但你的鹤剑呢?” “他刀随剑上,走的就是一个灵巧,你如果适时变招,用鹤剑迎敌,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着道?” 裴夏还在喋喋不休,徐赏心听是听的很认真,只不过越到后面,脸上的表情就越是有些委屈。 一旁的李檀一直在扯裴夏的衣袖:“差不多行了。” 一些经验之谈也就罢了。 什么鹤剑都来了,人家虎鹤双形是镇派绝学,徐赏心这些时日能把虎剑练好已经是天赋异禀了,怪她没用好鹤剑,太没道理了。 李檀妙目翻转,不轻不重地瞪了裴夏一眼:“修行路远,有些事本来就是水磨功夫,急什么?” 急什么? 陆梨坐在不远处的一根树杈上,嘴里叼着草叶子,两手托腮看着裴夏和徐赏心。 还能是急什么,这不是作伴的时间不多了,想尽量再教她些嘛。 (本章完) 第100章 小姑娘,你命有一劫 第100章 小姑娘,你命有一劫 约好到了山上一起喝酒,王粟告别了岳阳派的几位师兄。 再转头回来,就听见裴夏在和徐赏心小声逼逼。 “他们家那个绾沙刀挺有门路的,你感觉出来没有?你看哦,刀锋如篦,似漏不漏……” “咳!”王粟重重咳了一声,难得脸色不善,“裴公子,我好心请了人家给徐姑娘指教,你这……不合适吧?” 裴夏趴在马背上朝他摊手:“他们总要用的呀,被人看出根底了难道是我的问题吗?都像你们那‘琳琅乐舞’,看一百遍我也学不会啊。” 王粟抽了抽嘴角。 这话也不算错,你绾沙刀使出来一次就让人看透了门道,那只能说是你家的绝学不够“绝”啊。 王粟琢磨了一会儿,感觉还是因为没见过像裴夏这样的人。 这男人看着也就二十出头,不知到底是怎么修行的,对武道一途的透彻理解,简直骇人。 哪怕是他们灵笑剑宗传承的“琳琅乐舞”。 裴夏说他看一百遍也学不会,这话王粟信。 但如果他说,看一百零一遍他就会了,王粟也信。 “好了好了,学甚的绾沙刀,还不如早些赶路,到了山上好好歇息。” 还是李檀打了圆场,催促着众人重新上路。 从骏马城出来,一共就几天路程,便入了灵笑山。 虽说在幽州不算一流,但比起有大翎皇室坐镇的庶州,幽州宗门普遍规模都比较大。 灵笑山就是骏马城西的数座山峦连绵成片的统称,算是灵笑剑宗的辖地。 比起蒙山,灵笑山的环境明显不那么原始,虽然一样青葱翠绿,鸟语香,但包括山路在内,多少能看出人类活动的痕迹。 王粟给裴夏几人介绍,说周围的山民时常进山,打猎、采药、砍伐,宗门都不禁止。 偌大的灵笑山,其实只有当中一座,是宗门所在,灵笑剑宗的大部分弟子,也都在那里活动。 沿着山路往深处走的时候,大家还没什么感觉。 等到山门真的出现在众人眼前,徐赏心、李檀和陆梨便都愣住了。 高有十丈的青石庭柱次列向里,方正的汉白石地砖一望无际,远处,在山石错落间,雄伟高大的楼阁建筑互相攀附,尤其是巨大主殿背后的青山之顶,一把不知多高的青绿石剑傲然而立。 这扑面而来的宗门气派,让没见过世面的三个姑娘都瞪大了眼睛。 徐赏心和陆梨就不谈了。 李檀虽然是宗门出身,而且是翎国庶州这样的繁华之地,但也恰恰因此,她对于宗门规模的想象也是比较狭隘的。 远到苍鹭、乐扬就罢了,至少在庶州,除了掌圣宫,你那些个江湖门派,是龙是虎都得卧着。 就哪怕雪燕门这样的一方豪强,也不过只能占据区区一个雀巢雪顶。 王粟走在前面,不无自豪地和裴夏等人介绍起来,他指着山门两侧宛如小山的白石雕像:“这两位,一个是留下剑舞传承的无名祖师,一个是我们灵笑剑宗开宗立派的扶摇上仙。” “前面那个红顶的,就是现今宗门的悬赏堂,一会儿等把你们安顿下来,我还要带焦梁许月去复命。” “更前面那个是丹室,我们灵笑剑宗有三位四境的素师,两位负责炼丹,一位负责炼器。” “横趴着的的那道百丈长廊,是我宗门的悟道廊,宗门的功法武技都在那里,轻易进出不得……” 王粟侃侃而谈,大中小三个姑娘听的频频点头。 徐赏心抬手指向主殿后方那个山中巨剑:“那个,是灵笑剑宗的符号标志吗?” 王粟抬头瞄了一下:“不是,去年建的,是装饰品。” 大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哦也是,灵笑宗是最近这些年才开始修剑的,确实也不会有这种传承标志。 王粟补充道:“不过,那山顶上还有宗门考校比武的论剑台,过几天试剑会就会在那里举行。” 众人听着王粟沿途的介绍,一点点往宗门内部走去。 可能是因为太过宽敞,所以沿途能见到的修士弟子并不多,偶尔三三两两,结伴在路旁走过,有去悬赏堂的,有去丹室的。 为了不引人注目,裴夏也早早下了马背,牵着马走在后面。 他早年游历江湖,是见过大世面的,灵笑剑宗这规模只算寻常,真正夸张的,比如灵选阁总阁,只说规模,堪比一座城市了。 因为要听王粟介绍的缘故,一行人走的很慢,裴夏提着酒葫芦,时不时抿一口,正百无聊赖呢,一转眼,忽然在一根青石庭柱旁看到个熟悉的人影。 夏璇依旧穿着她那身束腰长裙,既带着几分柔美,又显了江湖儿女的窈窕身段,哪怕看不清面容,只往那里一站,清冷独立的气质也惹人注目。 那柄名满幽州的神遗至宝“青雀”,此刻很是随意地被她放在脚边,斜靠在庭柱上。 她手里正捧着一个热乎乎的油纸包,小心地从中捏出一个软软的粉团丸子放进嘴里。 红唇抿动,两眼微眯,吃的很幸福的样子。 这灵笑剑宗的丹室果然不同凡响,虽然丹药炼的一塌糊涂,但人家素师用丹炉做糕点的水平真是一绝呀。 怎么我们玄歌剑府就没有这样的人才。 吃的陶醉,忍不住轻轻摇晃起身形,长裙衣袂跟着飘动起来,隐隐约约露出那双饱满浑圆的长腿。 稍不留神,靠到了一旁的青雀,夏璇忽一下,眼眸恢复了清亮。 青雀的剑柄刚才动了一下。 自下山来,青雀无唤而动的情况,只发生过一次。 女孩捧着油纸包,抬头望向四周。 宽阔的灵笑剑宗山门广场上人影寥寥,她搜寻片刻,只在深处拐角的地方,看到几个牵马的人影有些显眼,但很快,那几个人也转进了楼阁之后。 青雀不会错,要么是又遇到了“怪人”,要么就是骏马城那个熊猫眼也来了。 也好……女孩重新靠到庭柱上开始吃自己的小甜食。 师父说了,自蕴剑气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奇才,要是能和他交手一试,对自己的剑道修为应该也大有裨益。 灵笑剑宗这试剑会,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吃到油纸包里还剩最后几颗丸子,她合掌收起来,也不顾油渍,往怀里一揣。 “给那个秦人小姑娘也尝一点。” 她脚尖提一下青雀,落剑入手,随后长裙摆动,脚步轻快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浑然没有注意到,在广场彼端的主殿楼阁上,一个身穿缀金紫袍的人影,一直在盯着她。 (本章完) 第101章 突破炼鼎 第101章 突破炼鼎 灵笑剑宗的客房不像雪燕门一样带个小院子,但都是单间,而且很宽敞。 王粟支使了焦梁许月去悬赏堂回报任务,他自己反而在裴夏房间里坐了下来。 “我说裴公子啊。” 他看向裴夏,笑道:“你上山路上,为了给徐姑娘练手,可是耽搁了不少我灵笑剑宗的贵客啊。” 什么岳阳派、松门、遮鼓楼,徐赏心算是请教了个遍。 裴夏听他话里有话,直问道:“怎么?” “呵呵,也没什么,这路上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们灵笑剑宗最近就要召开幽州试剑会,许多宗门的天骄俊杰都会来一试身手,我看裴公子对于徐姑娘的修行这么上心……怎么样,要不要让徐姑娘也登台一试?” 王粟眼里带笑,说的很是随意的样子。 裴夏明白,自打蒙山洞窟里,他一剑斩了妖兽开始,王粟就一直对他的来历很好奇。 名义上是让徐赏心去比武,实际上是想探探他们的底。 这倒也不是什么坏心,江湖人的谨慎习惯罢了。 要说这比武,看是一定要看看的,能帮助徐赏心拓宽不少眼界。 但要说登台,可能对大哥又有些早了。 像那岳阳派的绾沙刀,修为境界和实战经验都明显在徐赏心之上,可放在这次参加试剑会的人当中,也只算平平无奇。 裴夏走过广场的时候,还看到了那个夏青雀,那可都是实力极强的通玄境。 裴夏摸着下巴寻思了一会儿,有些苦恼地对王粟说道:“我倒是乐意让她磨练磨练,只是不知道你们这试剑会有没有年龄或者修为上的限制,这要是来了哪家的宗师道祖,还谈何经验呀?” 王粟连忙摆摆手:“怎么会呢,咱们幽州江湖那是有规矩的。” 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如果这比试是给各家宗门的顶尖高手准备的,是正经要分出高下,决出强弱,乃至于确定江湖地位的。 那比武请帖都是走流程,光明正大送到各家宗门,任其决断。 如果是方便门人后进,确实为了交流切磋,或是像灵笑剑宗这样为自家宗门打点声量的比试。 那请帖一般都是指名道姓送到宗门个人。 比如玄歌剑府,这次就是傅红霜本人收到的请帖,以示为“私事”,与宗门大义无关。 然后傅红霜就派了自己的弟子夏璇“代师一行”。 因为是私事,抉择宽泛,也就不必拘谨。 时间一久,也就约定俗成了,各家长辈基本不会为此落场。 王粟看裴夏面露难色,又鼓动道:“此次我灵笑剑宗加码,若是能夺得冠首,不仅有珍品法器和丹药相赠,还能在我派曦舞首座下讨教,你不是一直对我们的琳琅乐舞很感兴趣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琳琅乐舞传承古老,而且确实精妙深奥,灵笑剑宗这次敢加码到这个地步,要么是对自家宗门的弟子极有信心,要么就是真的很有诚意。 裴夏本就有意让徐赏心拜入灵笑剑宗,但怎么拜也是有说法的。 就好比要是和焦梁许月一样拜到王粟长老门下……咱也不是说对王长老有什么意见,就这个年纪修为,确实差点意思。 相比之下,如果徐赏心能在试剑会上展露自己的根骨天赋,那么后续拜师,待遇肯定不一样。 万一赢到了最后,直接拜入“舞首”门下,当个亲传,那真是上上之选了。 说到“舞首”,这也是裴夏离开骏马城这一路上,听王粟断断续续提起,才慢慢了解到的。 虽说,如今灵笑剑宗和玄歌剑府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宗门,但实际上,这主要是因为传承分家的时候,灵笑宗的“舞”实在不如玄歌剑府的“剑”来的实在。 但层级上,“剑”与“舞”是完全平起平坐的。 玄歌剑府集剑之大成者,被称为“剑领”,也就是如今的傅红霜。 而在灵笑剑宗,以舞步身法最为绝伦者,就是“舞首”。 灵笑剑宗这位“舞首”,单名一个曦字,据说实力不在傅红霜之下。 不过,以大哥如今的战力,不说夏璇,就是路上骏马城遇见的那火夜山小旗令,也够让徐赏心吃不了兜着走了。 有啥办法能让徐赏心尽量多打几轮呢? 裴夏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嘿嘿对着王粟说道:“老王啊,我觉得这个试剑会非常的有意义,只让徐赏心参加,有点太浪费了,要不,我们四个全都去吧!” 王粟愣了愣:“四个?哪儿来的四个?” “我、徐赏心、李檀,”裴夏竖起三根指头,然后默默掰起自己的大拇指,“梨子。” 王粟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他看看裴夏,又转头看看正在客房床上打滚喊着肚子饿了的陆梨:“这、这合适吗?” 和王粟相遇以来,陆梨还没有露过修行手段,王长老只觉得这丫头年纪小小,餐风露宿如同喝水很不简单,但要说修行……就这个年纪,她打娘胎里练,能化幽吗? 裴夏无意解释,只说:“没事,谁还能腆着个脸打孩子呀!” 那、那倒也是。 王粟干笑了两声应付过去,然后起身告辞:“那我就等着看裴公子大展神威了。” 裴夏按按手,客气地笑着说:“小展,小展可以了。” 等王粟走远了,关上客房的门,那边在床上打滚的陆梨才嘟嘟囔囔地表示:“这么兴师动众,是要去给她打钉子啊。” 裴夏也不避讳:“对,最好能让我遇到那个夏璇。” “噫~人家姑娘修行也不容易,你一上手,给人打出心魔,或者更进一步,给人打出一颗‘道心’来,那玄歌剑府不得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啊?” “修行路远,有点心魔很正常,早点接触,将来没准勘破证道关的时候还用得上。” 梨子撇撇嘴,翻了个白眼。 证道关确实用得上。 问题你得先能站到天识巅峰那个门槛上啊,夏璇天才不假,但退个几十年,韩幼稚、隋知我、傅红霜,这些人谁不是天才,谁又能有资格去触碰证道关? 至于“道心”,那就更不必担忧了,这玩意属彗星的。 想见一个?你可等着吧。 不过嘴归嘴,细细想过夏璇通玄境巅峰的修为,和她那把神遗至宝的青雀剑。 裴夏现在这振罡的修为,恐怕还真不够看。 他在雪燕门时和冰剑许川角过力,只能片刻僵持,敌不过的迹象还是很明显。 而夏璇这样的满配通玄境,估计战力不会比许川差多少。 裴夏无声片刻,然后敲了敲脑壳:“要不,我炼个鼎?” 他在雪燕门得到了“汝桃”的心火,略微降低了祸彘的影响,对于自身的掌控力也更可靠些。 或许是该突破一下。 就哪怕不为徐赏心,后续横穿幽州,前往连城火脉,也得有足够的实力打底。 (本章完) 第102章 再诓一个 第102章 再诓一个 听到这话,床上的梨子也不翻滚了,瞪着眼睛难得认真地看着他。 “你认真的?炼鼎可不是振罡,身成内鼎,灵力便有归依,以你的体质和根底,势必灵海翻涌,动静不会小的。” 道理裴夏也懂。 他思忖片刻,一时又归于沉默。 半晌后,伸了个懒腰:“罢了,等有需要的时候,临阵突破一下就是了。” 裴夏的身躯曾经凭借古体法锤炼到极高的层次,以至于再造之后,他的修行根基无比深厚。 只凭这份根骨和武道理解,通玄境之前,他的修行都不存在所谓瓶颈壁垒,可说是随心所欲了。 心意已决,裴夏马上就不纠结了,提着酒葫芦就推开房门。 说是灵笑剑宗的丹室很有造诣,甚至能炼酒,他准备去打一葫芦尝尝味儿。 喝上酒之后,裴夏感觉自己脑子都清楚了些,转头就先去找了徐赏心和李檀,通知了她们试剑会的事。 大哥自不必提,她在这种事上从来都是听裴夏安排的,只会更积极地锻造罡气,练习武艺。 李师姐的神色就有些不太好了。 当着徐赏心的面,裴夏没说什么。 等到晚上,她们各自回房后,裴夏才独自一人,偷偷去敲开了师姐的房门。 李檀看到他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东张西望,本能地警惕起来。 “别紧张,”裴夏知道,他现在的行为属于是夜敲寡妇门,“聊正事。” 裴夏和自己……能有什么正事? 本来都已经准备宽衣解带,上床休息了,迟疑片刻后,李檀还是紧了紧衣裳,退开身子让他进了屋。 裴夏一进来,马上就转过身,利索地带上了房门。 让李檀秀长的眉毛跟着跳了跳。 李师姐不像谢还自我意识过剩,但她对自己的外貌身材还是有清醒认知的。 尤其听说,现在很多年轻人放着青春鲜嫩的小姑娘不爱,还非就喜欢那小上一些年纪的大姐姐。 又是什么温柔,又是什么丰腴,又是什么会伺候人……呸,都是些下流的小鬼。 师姐两颊微红,有些发烫,她轻抿了一下红唇,别过头去,借着灯烛的火光掩盖着孤男寡女独处时的些许羞臊。 “李师姐啊……” 裴夏开口了,但话说一半,似乎又陷入了某种窘迫,抓耳挠腮了一会儿,也没接出下文。 不行不行,李檀摇摇头,虽然一路看来,裴夏确实是个很不错的男人,但自己已是残败柳,就算他偶尔对自己有些眼热,也无非是少年躁动。 自己年长,更应该好好规劝他才对。 “裴夏,你年轻气盛……” “师姐,那个试剑会……”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都愣了一下。 裴夏没大听明白:“我,我气盛什么?” “呃……”李檀这回不止是脸了,耳根子都红透了,“你年轻气盛,要多注意休息。” “哦,哦哦哦!” 裴夏立马反应过来,这肯定是因为自己祸彘的原因,出门在外总是不休息,让李檀给注意到了。 要不说人家年上的姐姐就是心细呢。 李檀清了清嗓,捋下自己鬓角的发丝遮住了通红的耳垂:“你刚才说试剑会?怎么了?” “哦,白天和你提及的时候,不是看你不太高兴吗?我寻思,就有个想法,确实应该跟你沟通沟通的。” 裴夏说着,身子伏到桌上,伸长了脖子看李檀:“你觉得,灵笑剑宗怎么样?” 这个问题来的突然,但并不难回答。 李檀不用如何思考:“挺好的,宗门大,实力也雄厚,能培养出王粟长老这样的正义慷慨之士,门风应该也不错。” 裴夏点头,李檀还有很多没说到的地方,比如宗门传承久远,以及未来发展前景也很光明。 他接着说:“那,你有没有想过留在这里。” 李檀身子一僵,显然没有料到裴夏这一句。 不过很快,她低垂的眉眼中流露出思索的神色。 雪顶冰莲上,罗小锦对徐赏心和陆梨出手的时候,李檀根本来不及多想,为了报恩,她挺剑而出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法留在庶州了。 跟着裴夏一行下雀巢翻蒙山,快两个月的相处,让餐风露宿成为了习惯,尤其是有裴夏这个主心骨在,好像总也不会感到茫然。 直到此刻被提起,李檀才重又意识到,他们现在仍是无根的浮萍。 李师姐是正经混过宗门的,以她通玄境的修为,在左山派也算个高层,对于找一个门派依靠有多少好处,她心知肚明。 微微点头,她接着说道:“灵笑剑宗的环境确实不错,而且悬赏堂的存在,能更好地让外来新入的弟子适应环境,尤其我们现在还有王粟这个长老的人脉,如果能在这里扎根,的确是上上之选。” 还有很多,比如和北夷军方的合作,他们这些南来的翎国人或许得天独厚也未必。 褪去羞红的朦胧水雾,重又清亮的眸子看向裴夏,李檀问道:“你是想,借试剑会展露天赋,然后我们一起拜入灵笑剑宗?” 一起…… 裴夏缓缓点了头:“对,对,一起,所以我给咱们四个都报了名,回头在试剑会上,可得好好表现!” 听裴夏这么一说,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之后,李檀对于试剑会的态度立马就不一样。 裴夏、徐赏心、陆梨,年纪都还不算大,修为境界也不高,他们若是入门,大概率会被分到某位长老门外。 而自己已经通玄境了,当弟子不太合适,她需要争取的可能是门中长老的身份,这对她一个外来人来说,可能反而更困难些。 呀,这么看,到试剑会开始前这段时间,自己还真得勤加练习啊。 望着一脸恍然的李檀,裴夏摸了摸鼻子,不动声色地退出了房间。 去连城火脉,他不可能带着徐赏心。 自然也不可能带上李檀。 走出客房,逛荡到庭前的小院,仰头看了看皎洁的月亮,他提起酒葫闷了一口。 差不多得了,自己又不是渡人的菩萨,给徐赏心救出北师城,给李檀救出雀巢山,还给她们找了个万皆具备的好归宿。 仁至义尽啦。 至于她们,尤其是徐赏心会怎么想…… 裴夏捏着酒葫芦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害,爱咋想咋想吧。 (本章完) 第103章 舞首座下 第103章 舞首座下 早起,徐赏心洗漱过,伸手给长发挽一个马尾,然后提上好汉饶命,就往演武场去。 灵笑剑宗有一个很大的演武场,除了宗门集会外,主要就是给弟子平日修行练功所用。 最近因为试剑会的缘故,来了很多别派的修士,宗门也适时发扬了一下好客精神,把演武场优先留给了外来的江湖朋友。 冰剑扎眼,徐赏心每次都只挑在演武场的角落里,独自习练。 即便有冰肌玉骨的加持,随着罡气的数量越来越多,她锻造灵罡的速度也开始变缓。 距离试剑会还有五天,再想提升实力,只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技艺的锤炼上。 整理了一下衣衫,轻呼出一口气,她提着好汉饶命,开始演练起许浊风教授的虎鹤双形。 虎剑讲究大开大合,势大力沉,这一点她在书院揍人打抱不平的时候就已经有所体会,所以感悟的比较快一些。 鹤剑灵巧,剑招多变,她就得时间细细去练。 好在有裴夏的教导,和这段时间李檀的喂招,她也慢慢开始纯熟起来。 雪白的灵罡在周身振动,随着剑势起承转合,罡气忽而震出虎啸,忽而鹤唳声声。 当冰剑斩落,罡气劲风激荡而起,去势不歇,让地上的白石石砖都微微簌动——徐赏心看到这一幕,抬手擦了擦汗,眼底也浮出几分满意来。 自己天资愚笨,不像裴夏那样能够信手拈来,这一式虎鹤双形,她练了足足快两个月。 但不管怎么说,终于也算得心应手了。 调息片刻,徐赏心又端起剑,准备再练一练。 身后却忽然传来脚步声。 两个身穿青绿衣衫的修士走到徐赏心身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出声喊道:“姑娘,你是哪家宗门的弟子?” 徐赏心赶早出来练剑,孤身一人,对于这种江湖人的搭讪也没什么经验。 只能收了剑,礼貌回道:“无门无派。” “散修。” 两人中,那个高瘦些的男子立马咧嘴笑起来:“难怪,我看你刚才练剑破绽很多,粗糙得很啊,完全不成章法嘛。” 他一开口,旁边另一个修士立马跟着应和道:“哎呀,齐师兄你是我们沧浪派的天才俊杰,境界高深,这些野修散家的路子,当然瞧不上眼。” 两人似乎是在交谈,可目光却总在瞟徐赏心这边。 大哥心里翻了个白眼,默默地转过身去,准备继续练剑。 那高瘦的齐师兄似乎是没有看到徐赏心的肢体语言,以为她没有听懂言外之意,干咳了两声:“咳,我们沧浪派对于宗门剑术倒约束不严,要是我心情好的话,教导教导一些散修,也是可以的。” 徐赏心还是没应,她已经提剑开始重新练起了虎鹤双形。 这就给脸不要了! 两位沧浪派的修士明确意识到自己被无视了,脸上的表情逐渐开始挂不住。 “小小一个散修,你可知道多少人想向我们齐师兄请教都没有机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徐赏心身后走去。 结果话音刚落,一只修长素净的手便拦在了那沧浪派修士的身前。 那修士抬头一看,就瞧见一张异常柔美的男子面容。 这人身材颀长,穿一身缀金紫袍,长长的头发挽了一个发束垂在腰后,那张柔美近乎妖异的干净面庞上噙着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把素净的手掌收回到袍袖之下,非常客气地朝着两位沧浪派修士轻轻执了个礼。 他嗓音温润,夹杂着一点细沙流动似的磨砺感:“在下灵笑剑宗,长孙愚,见过两位沧浪派的师兄。” 那被拦住的修士愣了一愣,听到对方是东道主灵笑剑宗的人,顿时萌生出一种做错事被抓了现行的窘迫,支吾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那齐师兄,非常连贯的一套嘴了过去:“灵笑剑宗的长孙……什么玩意儿是吧?怎么了,伸手在这儿拦我们师兄弟,是对我们沧浪派有什么意见吗?” 长孙愚不动声色地回眸瞥了一眼徐赏心。 大哥也不是真的两耳不闻事。 她在北师城书院的时候,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少女,包括谢三公子,严格来讲也是她的裙下之臣。 对于被人骚扰这种事,徐赏心是有经验的。 她之所以装作不闻不问,是等着对方先有出格之举,不管做什么事,得先占住理。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不知何时从旁边冒出来一个长孙愚。 徐赏心留心回眸,恰好和他四目对视。 长孙师兄非常调皮地朝她眨了一下眼睛,眸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 好像两人从一开始就很熟似的。 长孙愚重新看向那位齐师兄,缓缓说道:“自然不敢难为沧浪派,只是这位姑娘乃是家师的客人,上山之时,师尊多次嘱咐我要好生招待,不然这大清早,我又怎么随侍在旁呢?” “家师?”齐师兄冷笑一声。 灵笑剑宗的规模比沧浪派还是要大不少的,不过因为悬赏堂的原因,宗门里以师承划分极多。 开府难得,其中像王粟这样的通玄境师长,都算是上游了。 有许多资质平平的修士,三四十岁止步于炼鼎,在别家宗门决计是没有资格收徒授业的,但在灵笑剑宗就很常见了。 所以齐师兄听说是灵笑剑宗哪位“师尊”的客人,脸上也不见有敬重,反而更带了几分咄咄逼人:“不知道长孙师弟的师尊,是灵笑剑宗哪位高人啊?” 长孙愚轻轻一笑:“曦。” 这个字节发音很短,以至于沧浪派的两位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们意识到长孙愚已经说完了师父的名讳。 两人的眼睛才慢慢瞪大。 灵笑舞首,曦。 不是说已经闭关很久了吗?怎么还会招待客人上山呢? 那、那这姑娘,肯定不会是寻常来历啊! 而且,舞首是何时收的弟子? 他们看着长孙愚那张柔和俊美的脸,倒是没觉得这家伙在诓骗。 毕竟在灵笑剑宗,冒充曦舞首的弟子,绝对是嫌命长的操作。 所以,其实舞首和剑领一样,都早早就有了弟子传承,只是没有公之于众? 齐师兄确实是沧浪派的天骄才俊,不到三十就能有炼鼎的修为,通玄对他几乎不是门槛,将来或能开府也说不定。 但这份资质,也要看和谁比。 天骄之间亦有差距,他自问不如夏青雀,那大概率,他也不会是长孙愚的对手。 没必要没必要,这未来妥妥的大人物,没必要和人结怨。 沧浪派的两位终于收敛了脸上的横气,抱了个拳:“原来是曦舞首的客人,那我们还真是……真是打搅了。” (本章完) 第104章 剑舞对赌 第104章 剑舞对赌 看着两个烦人的苍蝇匆忙离开的背影。 徐赏心收了剑,望向长孙愚。 既有些理所当然的感谢,也有些谨慎的戒备。 她当然不是曦舞首的客人,她最多只能算是王粟的客人。 大哥不知道这位舞首弟子为何出言诓骗也要帮她,总之……先道谢吧。 “多谢长孙师兄,”徐赏心顿了一顿,坦言道,“我是……” “我知道,徐赏心。” 长孙愚理了理自己缀金的紫袍衣袖,温和笑道:“我看了王长老的任务回执,里面有提到你。” 王粟的回执? 徐赏心美眸微睁。 原来还有这样的东西,那岂不是说,裴夏在洞窟内施展武艺,振罡斩妖的事情,灵笑剑宗也已经知道了? 这……哦,好像也没什么。 他们又不知道祸彘和裴夏的底细,大概也只会把他当成是一个极强的振罡境吧。 徐赏心微微垂首:“劳烦长孙师兄执言相助了,就是那沧浪派……” “无妨,我们灵笑剑宗确实需要江湖同道的帮衬协助,但也不至于为了一点名望,就是非不分。” 他笑笑,神态柔美:“上山都是客,但最近山上确实人多,来路也杂,姑娘青春貌美,可得多注意。” 徐赏心点点头,长孙愚也没有继续深谈,很快转身离去,仿佛真的就只是来帮助她解围而已。 只不过,看着这人缀金紫袍下高挑颀长的背影,徐赏心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甚至这种熟悉的感觉,并不久远。 长孙愚清楚地感知着身后的视线,他也不回头,只是勾起嘴角,邪魅地笑了一下。 紫袍在晨风中飘扬起落,他缓缓行过宽阔的宗门广场,两侧偶有弟子走过,纷纷面露尊敬地向他躬身行礼。 长孙愚虽然名义上还是弟子辈,但在宗门里声望很高。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是舞首曦的亲传弟子。 但更重要的还是他平日里如春风般的待人接物。 不止是对长老对那些有天赋的弟子,就是寻常守山的门人有事相托,长孙愚也会一视同仁,办的滴水不漏,全然不顾及这些需要费自己多少心力。 应该说,整个灵笑剑宗就没有谁不喜欢这位舞首亲传的,尤其在曦舞首闭关多年后的现在,他几乎就成为舞首的另一个化身。 直到走过广场,一眼扫向了丹室旁,看到那个并着长腿翘首等着买糕点的青衣人影,他才微微眯起眼睛。 夏璇。 玄歌剑府的下代剑领。 这次灵笑剑宗的试剑会能有这样的声望,就是仰赖于她的参加。 但长孙愚心里明白,这并非是系出同源的帮衬,相反,这更像是一场对赌的交易。 这其中有一个很理所当然,但又经常因两家宗门的威望而被人忽视的事。 那就是“剑”和“舞”,原本应该是一套传承。 只是因为各自独立门户,也已历史悠久,以至于很多江湖朋友都没有意识到。 无论是现在的灵笑剑宗,还是已经如日中天的玄歌剑府,他们其实都不是完全体。 这也是灵笑剑宗愿意加码“舞首教导”,而玄歌剑府会派首出江湖的下代剑领前来助阵的原因。 夏璇、傅红霜、或者说整个玄歌剑府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舞首曦的舞法传承。 而灵笑剑宗也明白这一点,这也是他们这个未及一流的门派,如今最能吸引玄歌剑府的东西,为了打响名号,一搏未来,他们算是进行了豪赌。 赌什么? 赌夏璇拿不到试剑会优胜。 这种大赌,灵笑剑宗自然不会指望别家的修士帮衬,他们用以对抗这位下代剑领的底牌。 就是长孙愚。 夏璇一边排队,一边正在检点自己的荷包,有些苦恼地想着自己是不是买甜点买的太多了,好像零钱都有点不太够。 忽然注意到了某人的视线。 她诧异地抬起头,就在彼端的路旁,看到了紫袍的长孙愚。 四目对视,一个温柔平和,一个清澈错愕。 然后两人就看到一颗随意挽着头发、不修边幅的人头正正好停在了他们的目光中间。 裴夏手里拿着一张悬赏的任务单子,左顾右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主要吧,最近徐赏心和李檀都在勤奋修炼。 这就罢了,连梨子都找到了忙碌的目标。 也不知道是为了试剑会做准备,还是纯粹担心之前在蒙山洞窟搜集的妖兽血会过期发臭。 总之陆梨这几天吃饱睡好之后,就会溜达出客房,声称要找个地方习练阵术。 素师第六境,需要修士能够熟练掌握阵法。 和武道不同,素师虽然也需要灵力施术,但更多讲究的还是“学识”,某种意义上,它比武道更需要练习。 没有什么身体上的改变,也没有什么灵力结构上的突破,只要你能把阵术架起来,那以后你就可以自称六境素师了。 别说儿戏,我们素师就是这样的。 也就是五境神通,让外人产生了一种素师也有“瓶颈”的错觉。 至于货真价实的个人战力上的突破,那得等到七境。 不过嘛,鉴于素师的数量本来就很少,七境素师,多少已经有点江湖传说的意思了。 总之,现在连陆梨都开始勤奋修行了,就显得裴夏这游手好闲的十分突兀。 最终,还是在王粟的提议下,裴夏挂着许月的名号,在悬赏堂找了些合适的活计。 灵笑剑宗的悬赏,最大头,报酬最丰厚的,自然是北夷军方的单子。 但人家也不总是有大行动的,平日里也有很多是他们自己宗门内部的工作,甚至是一些江湖散修和别的门派所需的帮助。 比如哪家老祖要做寿了,过来请灵笑剑宗出十几二十个女弟子,去跳跳舞什么的,这种都算是简单直接,报酬又比较高的。 裴夏干不得这个,他在悬赏堂找了半天,就找到了一个丹室打杂的活儿。 他仔细琢磨过了,以他师娘调教出来的四境素师修为,在丹室里干点杂活手到擒来不说,指不定经常还能捡到些炼丹的边角,自己可以废物利用一下,又是一笔创收。 等回头离开灵笑剑宗,一路向东,路途遥远,需要的盘缠不是少数,这时候攒点钱绝对是明智之选。 尤其还听说,灵笑剑宗这丹室,拿药材灵草炼什么甜食糕点酿酒是一绝,但炼丹的水平只能算马马虎虎。 自己要是好好施展,说不定能挣笔大的! (本章完) 第105章 长孙愚 第105章 长孙愚 裴夏拿着悬赏,慢悠悠绕到了丹房后门,伸手敲了敲,等待门上打开一个小格。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修士透过小格看向裴夏,问清了来意后,才给他打开门。 门一开,一股充沛的火气便扑面而来。 裴夏平素炼丹都是用茶壶脸盆什么的,微山上很少有这排场。 进到里面,看到长焰如蛇,四座并排内里烧的通红的丹炉,裴夏差点都以为他们真是在炼丹了。 直到边上另一位素师戴上法器手套,从炉子里掏出一盘刚刚烤好的松软甜品…… “配料!” 那个招呼裴夏进来的小胡子,把一份“丹方”和两筐食材递给他,朝他使了个麻溜的眼色:“外面排着队呢!” 裴夏小愣一会儿,然后对自己选择了武道十二境感到深深的庆幸。 素师这行这个就业前景,十分的堪忧啊! 而在外面广场上,原本四目相对的长孙愚和夏璇,因为裴夏这颗陌生脑袋的突然闯入,被突兀地打断了。 夏璇多看了裴夏两眼。 可惜,当时在客栈也只是惊鸿一瞥,现在没了黑眼圈,她怎么看都只觉得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正巧长长的队伍往前走了几步,她也就只能带着些许的好奇,转身继续排队了。 至于长孙愚,他低下头轻笑了一下,挥挥袍袖,就往宗门最高大的那座主殿走去。 灵笑剑宗主殿依山而建,除了议事会客外,内里还藏有洞府。 尤其是顶上最深的修室,那是舞首曦的闭关之所。 长孙愚一路登楼,身侧眼见的同门越来越少,等他走到师父闭关的内室外,这里空旷冷寂,就只有他一个人。 面向广场敞开的木窗,透过一道道苍白的日光,混着飞游的浮尘照落在他身上。 长孙愚抬起手,在门扉上轻轻抚过,细密的阵纹随即浮现,氤氲着磅礴的灵力脉动。 “师父,徒儿回来了。”他这么说。 屋中无人回应,依旧一片安静。 这也是正常的,舞首在闭关,已经好些年了,想必心神沉凝呢。 但长孙愚却好像根本意识不到这点一样,依旧在轻声说着:“师父啊,我今天见到那个夏璇了,就是傅红霜的徒弟,她修为通玄,身有剑气,假以时日可能成就还要比她师父傅红霜更高。” “还有,我前两日感受到的那种微妙的熟悉感,今天也找到源头了,是王粟带上山的一个小姑娘。” “可惜,那股气息太微弱了,她应该只是碰巧接触过,并非我要找的人。” “师父,你怎么不回我话呀,师父?” 长孙愚那张妖异的脸上开始泛起一阵阵病态的红晕,他眉间蹙起,神态既有旖旎满足,又有一种深层的忍耐与痛苦。 灵力开始在他身体里翻涌,他抬起手,五指飞旋着点点精纯灵力,从那闭关密室门扉之上的阵纹处扫过。 布阵,是六境素师的能耐,虽说阵法有难易之别,攻克的难度也因人而异。 但对于武夫来说,无论简便繁复,想要突破总归是以力降会。 可长孙愚正在做的却明显不是。 他像是在追溯阵术布下的脉络,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手段,逆向在拆解这个复杂的阵纹! 手掌摆动,阵术的光辉散去,点点灵芒宛如碎屑从指尖流泻而下。 缀金紫袍轻轻翻动,他伸手推开了舞首师父闭关的密室。 在一片幽暗中,那织锦蒲团上,跪坐着一个人影。 曦,灵笑剑宗的舞首,隔着凌乱的长发与让人心悸的幽暗,和推门而入的长孙愚对视着。 在透进密室的些许光亮下,能看到闪烁着阵纹光亮的粗壮铁链正紧紧地束缚着曦的手脚。 纤细的胳膊被铁箍勒入手腕,那本该翩然起舞、跃动如仙的赤足雪踝则被两枚尖刺残忍穿透,生生钉在了密室的地板上。 陈旧的舞衣勉强蔽体,凌乱披覆在曦的身上,能看出这位舞首在过去爆发出的强烈挣扎与抵抗。 但显而易见,她失败了。 长孙愚看着师父依旧清明而倔强的眸子,带着些许戏谑与怜惜微微一笑:“不用这样看我,灵笑宗这些年在我主持下加了个‘剑’字,可蒸蒸日上呢。” “等这次试剑会,我拿下夏璇一战成名,接下来就可以试着倒逼傅红霜拿出传承相与对赌。” “剑舞合一之日,灵笑剑宗就将傲视幽州,甚至睥睨整个九州,师父啊师父,你作为舞首,难道不该高兴吗?” 他斜眼看向因落魄而显现出一种异样美感的曦,目光在她微微泛白的樱唇上停留片刻,忽一恍然:“哦,我忘了。” 长孙愚站到曦身旁,抬起手,在她的唇边轻轻一点。 只是一点,繁密无形的阵术灵纹便倏然消弭。 曦可以说话了。 但她没有回应长孙愚的那些得意洋洋的狂傲之语。 她紧盯着弟子那张俊美妖异的面庞,微微嘶哑的嗓音扯出一句深沉的低语:“妖孽,从我徒儿身上滚出去!” 长孙愚立即便笑了,他掩着嘴,笑的前仰后合:“师父啊师父,我真该感动啊,到了这一步,你还觉得我不是我?” 曦虚弱地从口鼻中呼出温热的吐息:“我徒儿聪颖、善良、正直,他入门十四年,尊师重道、锄强扶弱、光明磊落,不是你这种孽畜!” 寥寥数语,仿佛勾起了长孙愚那些久远的回忆。 他伸出手,爱怜地拂过师父凌乱垂下的发丝,指尖从曦苍白细腻的脸上划过,露出她美艳至极的侧脸:“我变了,师父。” 手指垂下,长孙愚轻轻抬手,灵力席卷,一瞬之间无形的阵纹重新封上了曦的双唇。 舞首开始剧烈的挣扎,可长久的监禁让她的身体状况异常虚弱,受到源源不断的阵术影响,她的体内灵力也几乎干涸。 除了铁链晃动发出的碰撞声,她什么也做不了。 长孙愚走出密室,慢慢合上房门,光明被渐渐阻隔,直到最后一点缝隙。 长孙愚站在门的另一边,发出长长的叹息:“当我承受这个世界上最恐怖、最惨烈的痛苦的时候,那个善良正直光明磊落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哒”一声轻响,门扉合上。 紫袍翻飞,灵力滚动,即便是六境素师也需要细细布置的阵术,被他挥手复原。 这种仿佛洞悉世间一切本质的力量,正是他此次能够压胜夏璇的底气。 脑海中那摇曳的血红火苗顷刻蓬勃起来。 一闪而过的刺痛,让长孙愚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眼角。 没关系……没关系……如果这就是力量的代价…… (本章完) 第106章 东海超人 第106章 东海超人 伴随着三道璀璨的灵光呼啸升天,灵笑剑宗的试剑会终于开幕了。 主殿之前架起了巨大的告示板,密密麻麻写满了这次试剑会的参与者。 而广阔的宗门广场上,则早早分出了数十个比武台。 此刻除了台上翻飞交手的各路豪杰外,台下也早已熙熙攘攘,挤成一片。 徐赏心攥着自己的号牌,小心翼翼地护着好汉饶命,跟在裴夏身后往自己比武的擂台走去。 可能是为了缓解心里的紧张,她小声地问裴夏:“不是说,那个峰顶石剑下,有一个大的比武台吗?” 裴夏头上顶着陆梨,漫不经心地回头说道:“这么多人参加,一个台子比到猴年马月,我问过王粟了,要到前三十二才会登顶比较。” “哦,哦……那我可能上不去了哦。”她对自己显然没什么信心。 “不见得,”裴夏朝她摆摆手,“你看那个。” 徐赏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两个身穿劲装的中年汉子,正在赤手空拳搏斗。 不过,看他们动作虽然凌厉迅猛,却全然没有灵力和罡气爆发出来。 “这是……化幽境?” “对,化幽,你看看,这种境界的还不少呢。” 徐赏心踮起脚尖看了一圈。 确实,并不是所有的参加者都是大宗门出身,这段时间试剑会也吸引了不少想要长见识的闲人散修。 就算是大宗门,来的也不全是天骄好手,就好比徐赏心上山路上遇到过的岳阳派的师兄,那使绾沙刀的自然是强手,但同行还有他好几位师弟,又何尝不是来切磋长进的。 就拿东道主灵笑剑宗来说,此次试剑会固然是幽州盛事,但也是难得的给自家弟子磨炼验证的机会。 除了王粟这样的“长老”实在拉不下脸面,那些年轻弟子几乎都登台了。 别的不提,就焦梁许月,在这个场合都算高手了! 跟在另一边的李檀笑着给徐赏心打气:“你现在打焦梁不是跟打小孩一样?” 大哥被夸得脸上红扑扑的。 裴夏四人都要参加的,第一个登台的是徐赏心,和裴夏预料的一样,对手名不见经传,修为连化幽都没化明白。 大哥这边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布鞘里的好汉饶命拔出来,结果一个没留神,护身罡气激发,直接就给他弹出擂台人事不省了。 陆梨骑在裴夏脖子上,看的格外清楚,小嘴嘟囔:“这不都是欺负人嘛?” “前几轮是这样的,要把看热闹剔出去。” 裴夏这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另一座擂台上就爆发出强烈的灵力震鸣,一道人影被打的高高飞起,然后砸进了人群里。 回头去看,那擂台上站着个穿着脏道袍的老道士。 这人裴夏有印象,在骏马城的时候见过,为了一个秦州鲜果,和火夜山的女修大打出手。 似乎是沉疴观的。 这家宗门亦正亦邪,而且人数不多,分不出什么前辈后辈,所以这人一把年纪了,也能腆着脸来参加试剑会。 这道士……得是个通玄吧? 裴夏啧啧有声地摇头,和一旁的李檀说道:“取三十二个人,只怕混不进几个散修。” 李檀俏脸微红,她觉得裴夏这是在提醒她,李师姐小声回道:“嗯,放心,我不会勉强自己的。” 人数众多,第一轮需要的时间格外长,徐赏心这边结束了,再去赶李檀的场也来得及。 李师姐这场也没什么悬念。 李檀是正经的左山派出身,修为高达通玄境,除非实在点背,否则前几轮几乎不可能遇到像样的对手。 只有梨子是比较霉的,她遇到了许月。 许姑娘站在台上,看着对面的小不点也愣住了。 她当然认识陆梨,在蒙山的时候就跟在裴夏身边的小不点,按照师父的说法,裴夏如果真是出身某个隐秘的大势力,那年纪小小就跟着出来闯荡的陆梨,肯定也十分不凡。 但偏生这人身上又确实没有武道的修为。 就在许姑娘拔出剑,小心翼翼围着陆梨转圈,准备看看她有什么手段的时候。 丫头在掌心里锤了几下,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什么,随后小手一招。 biu! 许月还抬着剑琢磨呢,就感觉身上忽的一凉。 台下拥挤的看客们齐齐爆发出一声:“哦吼!” 许月看着陆梨手上突兀出现的衣服,总感觉有点眼熟,再低头一看——她灵笑剑宗的弟子服已经不翼而飞,少女身上只剩下了单薄的内衣。 “啊————”尖叫声起,脸红的要滴血,她哪里还顾得上拿剑,两手捂着身子就自己从台上蹿了下去。 剩梨子在台上摇晃她的衣服:“许姐姐,衣服搁这儿呢!” 赢了! 梨子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裴夏走过去。 李檀和徐赏心都已经别过头,一副不想让人看出她们认识的样子。 只有裴夏礼貌地朝她竖起大拇指:“牛哇我的梨!” 梨子坦荡表示:“都是师父教得好!” 排到最后的是裴夏,他的场比较远,在广场角落,周围的看客也相对稀疏不少。 他到的时候,就看到一袭青衣提着剑正站在台上。 夏璇转身,一回眸正好看到台下的裴夏。 上次在丹室外,没有黑眼圈,离得远,就没有细看。 但这次,她很快就认出裴夏正是那天在骏马城客栈中见过的男人。 原因无他,鞘里的剑在抖。 裴夏怔了怔,虽然来这次来参加,就有帮徐赏心拔钉子的想法,而在所有的修士中,最硬的那一颗,无疑就是这位玄歌剑府的剑领首徒。 但第一轮就遇到,是不是有点太天选了? 一念刚落,裴夏就看到夏璇自己从台上下去了。 哦,她是上一场,刚结束。 裴夏打眼一扫,在台下又瞧见了另一个眼熟的人影。 那是上山路上,曾经给徐赏心指教过的岳阳派修士,他有一手绾沙刀使得炉火纯青,修为嘛,应该是炼鼎。 以这位岳阳派师兄的能耐,第一轮能被刷出去,属实是点背到了一定程度。 嘿嘿笑着,裴夏把陆梨交给徐赏心,然后自己爬上了台。 紧跟着他就看到一个穿着黑红劲衫的微胖女修飞身落场。 他马上就不嘻嘻了。 火夜山小旗令孙恬鼠,正儿八经的通玄境。 孙旗令应该是没有认出这个当时在骏马城扶过她一把的路人,她只是感知了一下裴夏的振罡境灵力。 “算你倒霉了兄弟,”她懒散地掏掏耳朵,抱了个拳,“火夜山,孙恬鼠。” “是挺倒霉的,”裴夏叹口气,一样抱了个拳,唤出一个当年行走江湖的名号,“东海超人,裴夏。” (本章完) 第107章 绾沙,掠火 第107章 绾沙,掠火 自报完家门,台下的徐赏心和李檀就已经有些紧张了。 这段时间,她们已经对幽州的江湖宗门有所了解,尤其是李檀,知晓今后要在此立足,更知道裴夏性子懒散,对于这种将来人情世故需要留心的地方,更是在意的清楚。 火树银不夜山,这样顶级的宗门,就算是小旗令,恐怕也得有通玄修为吧? 而另一边,这次正巧与孙恬鼠在同一个擂台,因而一同前来的夏璇,也在仔细地观望着擂台上的裴夏。 确如孙恬鼠所说,这人只有振罡境的修为。 通玄对振罡,那就不叫比试,叫碾压。 可随着裴夏的出现,夏璇按在剑柄上的手却已经明确感知到,青雀上正传来一阵快过一阵的颤抖。 像是畏惧、像是兴奋、又像是雀跃。 能让这把神遗宝剑应激至此,至少证明了这个人在剑道上,绝对造诣极高。 夏璇扫眼瞄过了与他同来的几人,其中那个娇美少女的手上果然就捧着一把扎在布片中的长剑。 她看着裴夏探出手,心中不无激动的想着:要出剑了吗? 裴夏探出手,探向了刚刚上一场被夏璇打下擂台的岳阳派修士,他朗声道:“哥们,借你弯刀一用!” 啊? 不止是夏璇,徐赏心这边也都愣住了。 岳阳派的师兄怔了怔,然后紧紧把刀收进怀里:“不借。” “……你这样很破坏气氛啊。”裴夏拧着胳膊摸进裤腰带,掏了一颗他前些时间在丹室炼出的“凝罡丹”,远远扔给这位师兄。 那修士见了丹药,脸上的表情立马缓和不少——凝罡丹虽然他已用不到,但有价无市仍是常态。 裴夏再探手,朗声啸道:“师兄,借你弯刀一用!” 岳阳派的师兄满面慷慨:“且助师弟一臂之力!” 弯刀凌空翻飞,稳稳接进了裴夏手中。 长臂舒张,雪亮的刀锋幻化成一片片夺目的亮光,裴夏手掌转动,宛如热身一样娴熟地把玩着手里的弯刀。 这把刀是岳阳派的制式兵刃,长约一尺,前弯明显,背脊厚重,刀腹宽大,拼杀时可作倚靠,但若技巧纯熟,在短兵相接中会更显灵活。 当时这名岳阳派的炼鼎境,就是靠一手诡谲灵动的绾沙刀,如蛇上棍,破了徐赏心的虎剑。 孙恬鼠看他把玩得来劲,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套路。 左右想来,总归是个振罡境,有什么可啰嗦的。 两拳一碰,灵罡锵然作响,只等负责主持的灵笑剑宗弟子一声令下,她整个人就朝着裴夏扑了过去。 通玄的修为做不得假,体魄强悍更不是炼鼎能比拟的,孙恬鼠一心向前,速度便快的惊人。 那一身黑红色的劲装晃眼之间便压到了裴夏身前。 握拳扬起,先是灵罡振响着浮现在拳头上,随后灵力涌动,一层仿佛真在燃烧的暗红色火焰,飞速缭绕在孙恬鼠的拳罡上。 通玄境,灵力显化。 裹挟着炽烈的热风,她一拳朝着裴夏脸上就砸落下来! 孙恬鼠是觉得,以她的修为优势,这一拳对方必不能躲过,只能和自己硬拼。 但裴夏就是躲过了。 如果拳到近前躲不过,那就三步之外开始躲,如果三步之外躲不过,那就是五步之外开始躲。 所谓武道理解与经验,具现之后,就是这样朴实无华的技巧。 炽烈的拳风从裴夏眼前划过,稍稍烫卷了他的刘海。 紧随其后,便是他手中的弯刀。 刀锋切入火光! 这把弯刀并非神兵利器,刃口的锋锐是主人小心养护得来的,按说不可与通玄修士的显化灵力硬碰硬。 但裴夏不同,他的刀锋看似切入暗红的灵力之中,却宛如波涛大海中不坠的扁舟,乘着细小的火浪翻飞向上,精准地避开了所有的显化灵力! 所有人都只看到一片如同白蝶振翅般的明亮刀光。 孙恬鼠胳膊上的劲衫衣袖一瞬便裂开了千百道划口! “绾、绾沙刀!”台下的岳阳派修士最先惊呼出声。 刀锋绾沙,讲究的就是极致的控刀手段,即便在层迭的火浪之下,依旧能够精准地找到对手的破绽,克敌制胜! 台下的李檀微微张开了嘴唇,她还记得那天上山的时候,裴夏懒洋洋地趴在马背上和徐赏心讲述绾沙刀的精要。 她倒不是怀疑裴夏在吹牛,也很相信裴夏的眼光。 但看出,和自己使,那是两码事。 岳阳派也是幽州有名有姓的宗门,门派传承的绝学是多少弟子三九三伏都未能登堂入室的,他、他……他这不是欺负人吗?! 刃口从孙恬鼠的右臂肩头掠出,带着少许细密的血线划过半空,落进夏璇的眼中便格外刺眼。 刚才和那岳阳派修士比武的就是她,她很清楚这所谓的绾沙刀有多少火候。 但此刻从裴夏手中表现出来的,却是她不曾见过的精妙。 这家伙……不是剑手吗? 要说此时此刻最为茫然的,其实反而是身在台上的孙恬鼠。 因为刀锋走过,甚至没有惊动她的护身罡气以及显化灵力,衣衫的破裂与少许细微的伤口,根本就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她还在惊诧于裴夏居然能躲过自己的拳头。 作为大宗门的通玄修士,孙恬鼠没法不为此恼怒,暗红色的显化灵力随即便烧透了全身,催促着她再次向裴夏冲了过来。 但这一次,她明显收敛了轻视,步伐晃动,身影飘忽。 火夜山的“焰池行舟”。 孙恬鼠逼至近前,双臂抬起,两手成爪,她不打裴夏,反而是盯着他手上的弯刀抓了过来。 台下的岳阳派修士连忙出声提醒裴夏:“是‘捉剑手’!” 火夜山空手入白刃的绝技! 捉剑手带着暗红色的火光直直按下,孙恬鼠心中想的明白,这人虽然修为只有振罡,但与人交手经验丰富,且武艺精湛,必不会让她轻易夺了兵器。 在出手那一刻,她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数路后招。 然而她万没想到,那原本被裴夏攥得极紧的弯刀,临到此刻,居然被他张手放弃了! “想要?” 裴夏咧嘴笑道:“我给你!” 弯刀凌空被孙恬鼠夺入掌中,而裴夏的手掌凌空虚握,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低沉轰鸣,一片片金色的罡气宛如东流到海,在铿锵的金铁交鸣中,汇成了一把形制无二的弯刀! 灵罡弯刀化入显化灵力之中,这一次裴夏没有避让,脑海深处,那摇曳的血色火苗身姿袅娜。 源于火脉深处的炽热化作刀锋上的一点火星,开始疯狂地吸引孙恬鼠身上的显化火灵。 布衣翻飞,清瘦的年轻男子手持金色的弯刀,凌空而起,在他的刀锋上,长长的火焰迎风而舞! (本章完) 第108章 认输 第108章 认输 孙恬鼠想不明白,自己多年苦修,以火相显化的灵力,究竟是被什么东西给吸引走了。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裴夏已经拖曳出了长长的焰尾。 他把金色罡气凝练的弯刀,擂台的边沿上轻轻一敲。 随后,那被他裹挟而出的暗红灵焰便化作了无根的浮萍,如烟般被风吹散。 到此刻,灵力消耗巨大的虚弱感飞速袭来。 孙恬鼠脑门泛白,冷汗涔涔,差点就跪坐在了比武台上。 完了,问题大条了。 姐们在台上一下就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是以火夜山小旗令的身份,以通玄修为输给了一个振罡境的什么……东海超人。 我自己就算了,宗门的脸面要往何处搁? 孙恬鼠咬起牙,挣扎着还想站起来。 但身后已经投射下了裴夏的影子。 男人低头,从她手边捡起了那把弯刀,轻轻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好巧身上有克制火灵的法宝,这一局,是我东海超人侥幸获胜了!” 孙恬鼠听的明白,台下的夏璇也松了一口气。 裴夏这是在给她台阶。 但其实不是的。 裴夏自下了微山以来,和通玄境交手的次数极少,此前在相府门外是压胜过罗小锦一次。 可那时候罗都捕刚刚突破,根基不稳,再加上一些心理战,所以才会猝然而败。 而像孙恬鼠这样货真价实的通玄,当她开始认真起来,运用上火夜山功法的时候,正面交锋,裴夏其实已经没什么优势了。 经验和武艺毕竟不是万能的。 裴夏最后能赢得干脆,就是借了心火中的本源火脉之力,他说是好巧有克制火灵的“法宝”,也不算扯淡。 就这一下,对裴夏精力的消耗,就能让他继上次休息后的待机时间减少不少,这何尝不是一种代价。 胜负已分,裴夏把弯刀扔还给了岳阳派的修士。 临下台的时候,目光和夏璇交视了一下,裴夏应该是感觉出了她目光中的审视,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这种一州之地的顶级天骄,将来或许就是能够和徐赏心并驾齐驱的人物。 走回到徐赏心面前,大哥抱着剑长出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糟呢。” 裴夏没有多解释:“是啊,我也以为呢。” 梨子从徐赏心身上顺着肩膀爬上裴夏的脖子,小声地逼逼:“你耍赖!” 裴夏翻了白眼看她:“你没耍?” “我那是师父教的!” “那我也是。” “掌门才不会……靠,他真会!” 李檀再看裴夏的眼神,就又深邃了不少。 她不是徐赏心那样的雏,看得出裴夏的手段有多玄异。 但红唇抿动,最终也没有问,只是笑了一下:“赢了就好。” 第一轮的比试是最费时间的,像裴夏陆梨这样结束的快的倒还好,有些擂台上还真棋逢对手,闪转腾挪,甚至抽空调息,来来回回打了一个时辰也不少见。 等第一轮比试结束,第二轮就明显快多了。 徐赏心、李檀、陆梨都先后取胜,裴夏在第一轮遇了个大的之后,运气也开始好起来,连着几个回合都没遇到像样的对手。 等到了下午暮日西垂,还在进行的比试就已经不剩多少了。 裴夏飞起一脚把不知道哪个宗门的小胖子给踢下了台,在沉闷的落地声里,他拍了拍衣袖。 周围围观的修士中,已经有不少人在对他指指点点了。 “这‘东海超人’也不知道是何门何派,居然一路斗败了许多的宗门好手。” “是啊,振罡境几乎不是他一合之敌,炼鼎也只能勉强交手,据说他今天早些时候,甚至还胜了一位火夜山的通玄修士。” “说是占了法宝的便宜,但那毕竟是两个大境界啊。” 唉,我都已经这么收着了,结果还是掩不住本人的光辉万丈嘛…… 就在裴夏轻轻抬手,捋过刘海的时候,他旁边的另一座擂台边爆发出了齐声的叫好。 裴夏转头看去,正好瞥见雪白的冰剑振动罡气,以势大力沉的虎剑在灵罡的正面碰撞中,将对手远远地击飞出去。 纯白色的罡气飞旋相碰,却不会像裴夏一样发出震耳的金铁声,反而是如同冰块般的清悦响声。 极寒的灵力在半空中化作纷纷扬扬的冰屑雪,从徐赏心身侧飘落,掩映着她娇美的容颜仿佛出尘。 等她转头看到另一边的裴夏,旋即冰雪消融,大哥露齿一笑。 底下的看客们立马就又“哦哦哦哦哦”起来。 美少女是不一样啊,可恶。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两人一起下了擂台,打算就近先去找李檀。 结果刚一靠近李师姐的那座擂台,周围仿佛凝滞般的沉重氛围,就让裴夏和徐赏心心头一紧。 两人连忙挤到里侧,看到个头小小的陆梨正并着脚站在一个不认识的光头修士脑袋上。 裴夏问了一句:“什么情况?” 陆梨没有回头,背身摇了摇脑袋,语气有些凝重:“很不乐观。” 裴夏抬头看向擂台,正好见到一抹紫光穿过李檀的左肩。 灵光透体,鲜血飞溅! 李檀紧咬银牙,奋力扭转身形,同时抬起自己右手的长剑想要还击。 然而拼尽全力的玉色剑芒,却好像是在胡乱挥舞似的,以相差甚远的距离落在空处。 在李檀对面,那个身穿缀金紫袍的年轻修士宛如闲庭信步,再一次走到了李檀的身前。 直到他垂下面庞,阴影笼罩住李檀的双眼,她才愕然地抬起头,好像直到此刻才发现,对方竟在她身前。 长孙愚狭长的眉眼轻轻低垂,看上去极是悲悯。 然而抬起手,指尖一抹流光却毫不留情地从李檀的右臂肩膀上穿透而过! “啊——” 惨烈的悲鸣刺穿了渐暗的天色,李檀猛一仰身,窈窕的身影连续后撤,极为勉强地重新站立起来。 她的左右肩都已被洞穿,这灵笑剑宗的年轻修士也不知道究竟是显化了什么灵力,伤口处一直在传来剧烈的灼烧感,以至于她甚至无法再握剑。 看着李檀胸脯起伏,剧烈喘息的模样,徐赏心在台下焦急地说:“认输啊!” 这是比试,又不分生死,强中自有强中手,比不过某些大宗门的天骄俊杰是很正常的事,认输不就好了? 然而陆梨摇了摇头:“没用,她登台的时候我就觉得对面这家伙不对劲,我已经喊过她好几次让她认输了,她不肯。” 裴夏看着李檀肩膀上血流如注的两个孔洞,他没有说话,只是眼角开始抽搐起来。 他知道李檀为什么不愿意认输。 因为自己和她说过,要在试剑会上展露出才能资质,才好留在灵笑剑宗。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起码要登上峰顶的大比武台。 李檀想要留下。 她的前半生过的支离破碎,现在她只想和裴夏、和徐赏心、和陆梨,留在灵笑剑宗。 但长孙愚不知道,他面带悲悯,再次以某种诡异的步伐,向着李檀走去。 裴夏长呼出一口气,伸手按住了徐赏心的肩膀,沉声道: “剑给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