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古今后,我养成了未来奸相》 第1章 捲轴成精了! 不对劲。 很不对劲。 苏锦的盒饭又不见了。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丟东西。 除了一幅破旧的捲轴字画外,桌子上根本没法放別的东西。 苏锦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贼能藏在哪里。 她住在研究生宿舍,一人一个单间,除了木板床、老式木桌子和木椅子外,只有一个衣柜。 床底空荡荡。 衣柜里塞满了衣服,根本没法藏人。 为了抓住小偷,苏锦特意在网上买了一个摄像头安装在床头,这个位置可以拍到整个房间。 当自己的水杯也不见了时,苏锦立刻查看视频。 然后她就看到诡异的一幕。 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凭空消失了! 苏锦不敢相信,將视频倒回去看了好几遍,真的是突然消失的! 大白天闹鬼? 苏锦心里发毛,她不敢一个人待在宿舍,抓著捲轴逃到客厅。 临出门才发现宿舍钥匙忘了拿。 没有钥匙,出去了就回不了宿舍。 苏锦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將捲轴和手机放在餐桌上后,顺势坐在餐椅上。 现在怎么办。 找大师来做法? 还是报警? 苏锦不停地抠著手上的死皮,目光慌乱地往自己宿舍的方向看。 还是报警好了。 苏锦回头去拿手机。 桌子上除了捲轴,哪里还有手机的影子。 苏锦僵硬地看向桌子上的捲轴,眼中的惊恐转变成愕然。 手机呢? 她那么大一个手机呢? 如果水杯盒饭消失会让苏锦害怕,手机的消失却让她愤怒。 这可是她做两个月暑假工才赚来的,是她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 怒极之下,她脑子反而冷静下来。 她的东西莫名其妙不见,是从两天前开始的。 而两天前,正是她从导师那儿带回捲轴的日子。 是了。 每次都是放在捲轴旁边的东西不见,房间別的东西就没问题。 刚刚她也是把手机放在捲轴上才不见。 苏锦怒了,抓起捲轴用力在半空晃:“把手机还给我!” 捲轴毫无动静。 苏锦更气,声音近乎咆哮:“不还手机我就烧了你!” 捲轴好像自己扭动了下,手机莫名出现在餐桌上。 看到这一幕,苏锦惊恐得瞪大双眼,立刻把捲轴丟到一边。 真的是捲轴偷的东西!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捲轴会偷东西啊! …… 沈逾白捂著嘴巴努力克制想要咳嗽的衝动,因为太过难受,原本苍白的脸硬生生被憋红,黑色长髮滑落在肩膀,衣衫因过於用力而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 脆弱的仿佛隨时会破碎。 终於熬过去后,他躺回炕上。 拉过薄被一角盖住肚子,一双冷漠的眼静静审视著再熟悉不过的屋子。 被子已经很旧了,背面上还有两个补丁。 屋樑已经发黑,炕边的墙被一张捲轴贴著,挡住掉落的灰土。 “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用蓝布包裹著头髮,穿著灰色土布衣服的中年女人端著碗走进来。 沈逾白坐起身:“娘。” 罗氏强撑著笑道:“娘给你煮了碗鸡蛋羹,你吃完身子会好些。” 说著,人已经侧过身坐到炕边。 沈逾白丹凤眼中阴鷙一闪而过:“那些人该心疼了。” “你病成这样,合该吃个鸡蛋补补。”罗氏没注意到儿子的异常,舀起满满一调羹鸡蛋,递到沈逾白没什么血色的唇边。 沈逾白刚要开口,喉咙再次痒起来。 他別过头,用拳头抵住唇,又是一番闷哼。 罗氏急得赶忙放下碗,起身去给他拍背。 这次沈逾白却忍不住,疯狂咳嗽起来,他感觉喉咙里卡著痰,难受得紧,等咳出来却是一摊血。 罗氏被嚇得脸色苍白,她慌忙扑上去想要盖住,却被沈逾白的肩膀挡住。 “別沾手,癆病会传染。” 沈逾白喘著粗气道:“你赶紧出去吧。” 罗氏眼圈立时就红了。 “娘这就去找你奶拿钱,明天给你抓药去。” 她不耽搁,转身就跑。 沈逾白伸手,连他娘的衣角都没抓到。 他脸上被一股阴霾笼罩,却有著別样的阴柔俊美。 沈家人若是捨得,早就给他抓药了,何苦拖到他病情越来越严重? 他双手捏紧被褥,眼神忽明忽暗。 “咚!”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沈逾白回头看去,絮上静静躺著一个黑色的方形物品。 又来了。 最近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突然出现在床上。 有奇怪的盒子装著白米饭,上面盖著喷香的菜。 也有琉璃杯。 如今这黑色方形物又不知是什么。 他冷漠地捡起来,隨意翻看了下。 咔一声响,一缕强光刺向他的双眼,让他下意识將黑色方形物丟到墙边。 然后他就看到惊人的一幕:黑色方形物不见了! 他往后挪了几下,却很快脱力。 沈逾白抓起枕头,试探地往黑色方形物消失的地方丟去。 枕头也不见了。 那张俊美的脸上终於出现了一抹惊愕。 他想往后退,可是手脚软得厉害。 沈逾白自嘲一笑。 已经是將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 如今有这等奇事,倒是让他枯燥的生活多了一丝趣味。 沈逾白慢慢爬到墙边,手从被褥上一直摸到墙上,什么都没有。 难道只有物品会消失,人並不受此影响?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沈逾白拿起琉璃杯。 这是今日刚出现在床上的物品。 他拿起放在床上。 连续换了好几个位置,才在靠近捲轴的位置消失。 沈逾白目光落在空白捲轴上。 这是他爹在他进学堂那日买来送於他,本意是激励他好好学习,將来学有所成后在捲轴上题诗作画。 爹死在任上后,那些所谓的亲人夺了他爹修的青砖大瓦房,田地也尽数被叔伯霸占。 而他臥床三年,生命垂危之时,更將他和娘赶到老宅这土砖房子住。 想到往事,沈逾白垂下眼眸,心中伤感。 他轻轻抚著捲轴:“爹,是你吗?” 捲轴並未回应。 他眼圈泛红:“爹若是在,就来看看我吧,我不怕鬼,我只是想爹了。” 还是没有回应。 许是爹不能说话,若写字给他,捲轴收进去,应该就能看到了吧? 强烈的念想让他咬牙爬起床,扶著墙走到靠墙放著的木桌上。 病弱的少年早已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此刻只是一步步往前挪,已是气喘吁吁。 青丝隨意垂在身前,当初他大半张脸,却衬得更为文弱。 这是他以前的书桌,现在被放了一些土茶壶杯子之类的杂物。 沈逾白也不在意,从墙上掛著的布包里拿出砚台和墨块,倒了些茶水细细磨墨。 等墨磨好,再拿出多日未用的毛笔,沾了墨在泛黄的劣质竹纸上写了一行字,一步步挪回床上,將纸条塞到捲轴面前。 手边传来一阵细微的波动,手中的纸条不见了。 他期待地盯著捲轴。 爹会给他回信吧? …… “啪!” 手机掉到脚边,还在地上翻了一圈。 苏锦大惊,赶紧捡起手机查看,屏幕没碎! 苏锦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哼,算你识相!” 苏锦对著捲轴举起拳头。 “啪!” 一个木枕砸到苏锦脚步,苏锦下意识跳开。 “啪!” 这次是玻璃杯在地上砸碎的声音,杯子里的水溅到她的鞋子上。 她二十块钱买的杯子! 报復,这肯定是捲轴的报復! 第2章 捲轴能连通两个时空? 这个捲轴太记仇了! 苏锦愤恨地想著,却不能真把捲轴烧了。 这捲轴是唯一能证明大越朝存在的物品。 大越朝存在与否,则关乎了苏锦所在的专业会不会被取缔,她还能不能顺利毕业。 她已经是这个专业最后一个学生了。 当年她高考失利,也是衝著985才报的这个专业。 结果一来上课,老师就热泪盈眶地拜託她好好学习。 “大越朝如果真的存在,华夏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就有了实证,西方那些学者再挑不出刺了!” 种家的人,谁没有点家国情怀! 苏锦当场就被感召了! 然后老师才说:“那个……正史里其实没有大越的存在。” “都怪野史里那个奸臣!” “年纪轻轻玩什么把持朝政,连废五个皇帝,让大越朝飞快地亡国了。” “不过为师这里有副捲轴,上面就有『大越』二字,只要我们能修復出来,就有直接证据了!” 话是这么说,可那么模糊的字跡,年代那么久远的古画。 顏料、笔法和工艺早都灭绝了。 整整三年,苏锦的老师都熬不住了,在病床上还不忘泪眼汪汪交代:“捲轴就交给你了,宝贝徒儿,一定要好好研究!” 苏锦:“……” 想想就生气! 她把捲轴当宝贝带回来,捲轴竟然真的成精了,还偷她的东西! 自己让它还回来,它还报復地把杯子摔碎了。 “你陪我杯子!” 苏锦气的用力晃动著捲轴。 晃晕你,晕死你! 捲轴被晃了几下后终於吐出一张字条。 字条在半空打著旋地飘到地上。 苏锦捡起来一看,上面用繁体字写著“你是何人?” 一个捲轴还写上字了,竟然问她是谁。 难道它没听到老师喊自己的名字吗? 等等! 捲轴就算成精了也不能用毛笔写字条给她吧? 苏锦目光扫向地上的木枕。 之前她在省博物馆见过这样的木枕,只有古人用这种东西。 木枕。 毛笔字。 繁体。 一个离谱的想法从苏锦脑海里升腾而出。 难道这张字条是木枕的主人写的,而捲轴连接了其他时空? 捲轴能偷她的东西,当然也能偷其他时空人的东西。 苏锦瞳孔猛缩,用手捂住差点惊叫出声的嘴巴。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她將地上的东西全捡起来抱在怀里,冲回宿舍。 在抽屉里抓住记事本,撕掉一页,用中性笔在上面写道:“我叫苏锦,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你是谁,什么朝代的人?” 写完,直接放在摊开的捲轴上,纸条瞬间消失。 …… 农家小院。 门外尖锐的女声响起:“咱是什么富贵人家,能把钱往外撒?” 紧隨其后的是罗氏压低声音的哀求。 沈逾白听不清,却能想到他娘弯腰低头的模样。 他手指聚拢,死死抓著被子,整个人散发著阵阵寒气。 “还跟我提他那点月例?族里一个月只给100个大钱,都不够你们母子吃喝嚼用!” 郑氏声音提高了几分,似乎生怕屋子里的人听不到。 沈逾白冷笑。 他爹还在世时,奶奶很和善。 爹去世后,奶奶態度就变了,只是因著他的天资,对他娘並未过多苛责。 他臥床三年,娘彻底无人撑腰,日子越发不好过。 今日竟然特意来到他窗边拿话激他,若他真被气出个好歹,他娘要被这家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已经17岁,族里最多补贴到18岁便不会再管他,到时他就没月例了。 还有一年时间,这一家子便忍不住了吗? 外面响起罗氏的呜咽,沈逾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两人渐行渐远,渐渐听不到声响。 沈逾白仰面躺在床上,盯著发黑的房梁,不知在想什么。 罗氏再次回来时,眼睛是肿的。 她勉强扯了个笑脸,帮沈逾白掖了掖被角,絮絮叨叨说著閒话,绝口不提刚刚的事。 沈逾白静静听了会儿,道:“娘,我死后你改嫁吧。” 罗氏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错愕一阵后,急红了眼眶:“你不会死的,你是咱们族里最聪慧的孩子,族学里的先生都夸你有举人之资,你只是一时病了,等好了你再去读书,定能考中科举当大官!” 沈逾白静静等她说完,继续道:“村里的陈猎户因著没田地,一直娶不到媳妇,可他打猎的本事是实打实的,你跟著不愁吃喝,也没公婆妯娌磋磨。” 外来户在村里会受些冷眼,好在陈猎户住在半山腰,离村里人有些距离。 且陈猎户是个有本事的,总能打到猎物拿到村里卖,人也红光满面。 老光棍过日子,有了今日没明日,尽情吃喝,攒不下钱也就买不了田地。 若成了亲,便会想法子攒钱,省吃俭用置办几亩薄田,日子也就过起来了。 原本他该亲自去找陈猎户,可他实在有心无力,只能交代他娘自己去办。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该给他娘盘算后路了。 罗氏趴在儿子身上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罗氏才坐起身,擦乾泪:“娘不会让你死,娘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抓药!你若是死了,娘便跟你一起死!” 沈逾白心底的戾气越发压不住。 “奶不会给你钱。” 自从他病倒后,族学分派给他的月例钱就被大伯代领了。 这钱自是到不了孤儿寡母的手里。 他娘早就將嫁妆全都拿出来给他抓药续命,如今手上一个大钱都没有。 “我明日回你外祖母家借钱,等你好了,娘再想法子挣钱还给他们。” 沈逾白知道他娘不会放弃。 便是他开口也没用。 或许,他不该再拖累娘了。 娘这几年苦够了。 罗氏並未在屋子里待多久,家里还有一堆事等她去干。 屋子里只剩下沈逾白。 他撑著坐起身,目光落在捲轴上。 眼角余光瞥见一张雪白细腻的纸张。 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起那张纸,看到上面的字时,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这些字怎么缺胳膊少腿? 可惜了这么好的纸张。 沈逾白竟没来由地心疼起来。 他连蒙带猜,大致把这句话理顺。 对面是一个叫苏锦的人。 可21是什么? 世纪又是什么? 沈逾白的好奇心被勾起来,竟没有因为对面不是他爹而难受。 第3章 癆病?好治 他挪到桌边,將笔和砚台拿到床上。 只这么一个来回,他便累得气喘吁吁,冷汗连连。 在雪白纸张的背面写了字,放到捲轴旁边,就坐著等对面人的回信。 没人注意到他一向平静的双眼此时掀起阵阵波澜。 到底是少年心性,对这等怪事好奇。 左右他晚上会寻死,这一下午便与对面聊聊打发时间。 纸张出现在桌子上时,苏锦兴奋得脸颊通红。 抓起纸张,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自己的字。 光线透过来,纸张后面出现黑色的字体,她立刻翻过来看。 后面又是繁体字:“沈逾白,大越人,你我字跡似乎有所不同?” 大越? 大越! 大越?! 真的有大越朝?! 苏锦呆若木鸡。 隨即就是蹦跳起来欢呼。 真的有大越啊! 他们的研究是有价值的。 她要探秘到一段被掩埋的歷史了,能让那些西方学者闭嘴了! 苏锦累得喘粗气才坐下。 又把纸上的字看了一遍,没错,大越朝的沈逾白。 字写得还好看。 读书人啊。 古时候读书人可不多见。 她太走运了。 苏锦撕了张新纸,正要下笔,想到对面看不懂,就在手机上把字打出来,再转换成繁体字,誊抄到纸上。 她看得懂繁体字,但写不出来。 照著写也很彆扭,字好像是用笔画凑出来的。 拿起来看了看,嗯,丑是丑了点,能认出来。 苏锦厚著脸皮將纸张放到捲轴上,纸条再次消失。 大越朝。 农家小院。 沈逾白这次等的时间久了点,因为这次的字条更多,字也变成繁体。 “我是五千年以后的人!你真的是大越朝的吗,这也太棒了吧!” 五千年以后? 沈逾白漆黑的眼眸里掀起一阵波澜。 这等乱力怪神之事竟发生在他身上! 纯净的琉璃杯、奇怪的黑色板砖、极香的饭菜,还有雪白细腻的纸张。 这些他闻所未闻的奇怪之物全来自未来! 沈逾白抿了抿唇,如画的眉眼有种浓厚的好奇。 很快,他眼底被一抹阴鬱笼罩。 其他人都有未来,他沈逾白没有。 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心里那丝惊喜被压下,沈逾白面容冷下来。 修长泛白的手指捏著毛笔,沾了劣质墨后在字条背面写了一行小楷后放到捲轴附近。 “抱歉,在下已经得了癆病,久臥病榻,帮不了你。” 得知自己不能帮忙后,对面应该不会再写信过来了吧? 沈逾白心底涌起一丝淡淡的失落。 说不清道不明。 在人生的最后一个下午,他还是对未来有好奇有期待。 五千年后的生活该是什么样? 与他通信之人又是什么身份? 能用琉璃杯喝水,饭菜又如此美味,身份应该不低。 那个黑色的盒子是什么? 沈逾白思索间,一张字条再次飘荡下来。 他立即拿起来查看,在见到上面的字时,他整个人呆愣住。 怎么会? 他不確定地又看了一遍字条上的信息。 “確定是癆病吗?我这就去药店给你买药,你吃完就能好。” 癆病……也能治好? 沈逾白手颤了下,他將字条看了一遍又一遍。 字像是东拼西凑,可意思很明確,对面的人去给他买药了。 他真的能治好吗? 又一张字条传送过来。 “你们的癆病在我们这儿叫肺结核,只要6到9个月的药就能治好,不用担心。先说好,等你好了一定要帮我!我毕业就全靠你了!” 沈逾白髮现自己竟可耻地期待起来。 他忍著咳嗽,在字条后写下四个字:“一言为定。” 字条传送过来后,苏锦很高兴。 先帮沈逾白治好肺结核,大越朝的资料就能哗哗往她怀里钻。 学校外就有药店,苏锦买了一盒利福平,100粒,只要27块钱。 够沈逾白吃很久了。 苏锦將服用方法用繁体字写出来,和药一同传送过去。 沈逾白只等了两炷香的时间,对面就传来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先看了字条,知道了服用方法,然后拿起一个白色的纯白色的奇怪瓶子。 不是瓷的,也不是木的。 很轻。 沈逾白把盖子用力往上提,嗯,弄不开。 往炕沿磕了磕,瓶子只是凹下去一点点,並未有丝毫碎裂的跡象。 这么轻的瓶子,竟然这么坚硬牢固。 沈逾白最后一丝迟疑也没有了,对面人给的药,大抵真能治好他! 少年人原本阴鬱的神情散去,眼底神光奕奕。 “请问该如何拿到里面的药物食用?” 苏锦看到这个问题时有些懵。 要怎么告诉他拧开就好? 面对面教他? 两人也见不到。 拍视频? 他又不会玩手机。 苏锦只能想到最笨的办法,图解。 她在纸上把瓶子完整画出来,然后在瓶盖最上方画了个標记,再画一个旋转箭头。 第二张图是同样的瓶子,只是瓶盖上的標记已经旋转了90度。 连续画了五张这样的瓶子后,苏锦觉得差不多了。 如果还是不懂…… 那她只能把药拿出来每天给他发了。 对啊,自己为什么不把药倒出来用纸包起来给他呢? 太没经验了。 大越朝。 沈逾白拿到纸后认真看了会儿图,试探地抓住瓶盖,用尽力气才將瓶盖拧开。 捻起一个长条形的东西在半空看了会儿,心里更好奇。 这么小小一颗药真的能治病吗? 不过他並不怀疑自己被骗。 他没有被骗的价值。 他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假药。 沈逾白按照苏锦字条上写的服用方法喝了药后,目光落在白色的奇怪瓶子上。 太惹眼了,不好。 沈逾白將药全倒进一张竹纸里包好,藏在床头的絮里,又將药瓶传送给苏锦。 “我大越没这等物品,留在身边过於招摇,还请姑娘收好。” 当然是传送回来更合適,一千年前的大越出现塑料药瓶,这像话吗。 苏锦对沈逾白的情况很好奇。 两人来回传送字条,苏锦差不多把沈逾白那边的情况摸透了。 对面是个17岁的少年,是耕读之家子弟,祖上出过一个三品大员,买下大片田地交给族里打理,收成供族里有资质的孩童读书,期待能多出几个官让家族兴旺。 苏锦立刻在本子上把这些都记下来。 这是典型的宗族文化,通过这些东西能慢慢把大越朝的风土人情摸透。 想到把这些拿出去会造成的轰动,苏锦更兴奋。 一直撕纸太麻烦,苏锦直接拿了本子在上面写字,传送过去后沈逾白在本子下面接著写。 一个下午,两人就写了二十几页的字。 在得知沈逾白要吃晚饭时,苏锦心中一动:“你晚饭吃什么?” “高粱粥。” 苏锦嫌弃地皱了眉:“那个没营养,你身体不好,要吃好的补补,晚饭我给你买。” 沈逾白看到字时,嘴角轻抿。 他不自觉回忆起那好吃的过分的饭菜。 不过他还是拒绝:“米饭与炒菜过於昂贵,我受之有愧。” 很快对面就回信:“在我们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吃得起炒菜和米饭。只要愿意,顿顿都能吃。” 沈逾白震惊不已。 在大越,便是地主也只能逢年过节吃米饭和炒菜。 五千年以后,老百姓竟能顿顿吃这些珍饈? 那该是何等盛世?! 第4章 仙子赏赐饭菜 沈逾白得了癆病后就没和沈家人一起吃饭,都是罗氏单独端进房间给他吃。 今日依旧是高粱粥。 说是高粱粥,实际大多是些高粱水,上面飘著几片碎菜叶。 显然是在上面舀的米汤。 这些吃完只是骗肚子,最多半个时辰后便饿了。 粥底的粥粒应该是被另外几房的人分了。 沈逾白神情晦暗。 罗氏端起碗,拿起调羹搅拌著米汤,勉强挤出一丝笑脸:“今日我求了你奶,多给你舀了一些高粱米,都藏在碗底,把米汤喝完就露出来了。” “娘,我们今晚不用吃这个。” 罗氏神情一僵,想要说什么,却被沈逾白安排去关门。 木门光关上还不行,要將木栓拴起来,还要把窗户也关上。 罗氏忙完坐回床上,就见沈逾白往旁边挪了下,露出四个透明的长盒子,而盒子里装著的竟然白米饭和菜。 她惊骇地看向沈逾白:“这些饭菜从哪儿来的?” “仙子赠予我的。” 沈逾白並不想將捲轴的事告诉他娘。 並未不信任他娘,知道的人足够少才能叫秘密。 况且他並未说谎,苏锦就是仙子。 “这件事万万不能说出去,否则你我都会没命。” 沈逾白的叮嘱让罗氏嚇了一跳,那到嘴的问话又给咽了回去。 她慌乱地点点头,却双手捂著嘴巴,不敢多说多问。 在大字不识一个的她眼里,读书识字的儿子远远强过她,儿子说什么她听著就是。 按照指示,盖子被揭开后,饭菜的香味在母子二人的鼻尖縈绕。 两人直咽口水。 沈逾白將有蒸鸡蛋的那碗拿了自己吃,另外一碗有肉的给了罗氏。 蒸得细腻光滑的鸡蛋散发著诱人的香味,沈逾白舀了一调羹入口,蛋羹微微颤动,在舌尖极致展示它的鲜嫩。 鸡蛋的香味在味蕾绽放,恰到好处的调味將鸡蛋的鲜香彻底提上来。 他忍不住一口接著一口往嘴里送,心底涌现无尽的满足。 米饭香甜细腻,远远不是高粱米的粗糙可比。 沈逾白胃口大开,竟吃了半碗米饭,蒸蛋和炒的黄瓜尽数吃完。 一旁的罗氏欣喜地將碗里的肉往沈逾白碗里夹,被沈逾白制止:“我身子遭不住这些肉,娘您自己吃吧。” “娘不爱吃肉,娘收起来,等你有胃口了再吃。” 罗氏喜滋滋地將肉全夹出来,放在油纸里包起来,塞进絮底下压著。 看了几回,觉得不会有人发觉后,罗氏端起高粱米汤喝起来。 在沈逾白的坚持下,她吃了一些白米饭,至於炒菜和肉,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吃。 剩下的饭菜依旧装在两个透明饭盒里,藏在床头。 吃完饭,天色已经渐暗。 村户人家捨不得点油灯,天黑看不见时早早上床睡觉。 夜间对沈逾白来说极难熬。 他整夜咳嗽,根本无法安心入眠。 罗氏离开后,沈逾白躺在床上,床边的木椅子上放著一杯水还有一块乾净的布巾,全是为咳嗽到天亮做的准备。 许是下午写信费神,他眼皮越发重。 合上眼,不一会儿便没了意识。 再睁开眼,已是日晒三竿了。 沈逾白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错愕,他昨晚竟一觉到天亮? 一晚上没咳嗽,让他胸口轻鬆不少,精神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沈逾白將药翻出来死死抓在手里,仿佛在抓著生的希望。 千年后的药竟如此神奇,只吃一次就能让他的咳嗽大大减少。 若长期吃,或许真能將他的癆病治好? 沈逾白漆黑的眸子里掀起风暴。 他抿唇,將药拿出来,按照说明书用量吞了胶囊,就著床边凳子上那杯水喝下去。 水喝得有些急,又呛得一阵咳嗽。 门外面传来小姑沈秀莲的声音:“一回娘家就是一上午,找你说点事都没见著人!” 罗氏略带拘谨的声音响起:“娘家有些远,来迴路上耽误了时间。” 天不亮她就回娘家,赶在午饭前回来,就是怕婆家人不高兴。 紧赶慢赶,还是被小姑子不喜。 沈秀莲冷哼一声,丟下句“爹娘喊你去主屋”后转身离开。 罗氏进屋往沈逾白手里塞了一个油纸包后匆匆跟上去。 沈逾白静静看著罗氏的背影。 往常都是奶奶找娘,今儿爷爷在主屋等著,看来有事衝著他三房来了。 他下了床,扶著墙一步步慢慢往主屋挪去。 进入主屋时,苍白的脸上已经升起两抹异样的红,额头覆著一层细密的汗。 主屋里眾人见到他进来,一个个下意识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几步。 沈逾白便停了脚步。 罗氏慌忙端了椅子过去让沈逾白坐:“你怎么下床了?” 沈逾白缓缓坐下:“我今日感觉好了些,特意来看看爷奶。” 他朝两位坐在上首的老人低了下头,算是行了晚辈礼。 “你有癆病还乱跑,传染给旁人怎么办?” 小姑沈秀莲气呼呼道。 其他人虽没开口,却离沈逾白远远的,还用警惕的目光盯著沈逾白,目光里有著若有似无的嫌弃。 罗氏赶紧道:“我这么久没染上,可见逾白的病不传染。” 沈秀莲还想说什么,被沈老汉呵斥:“行了,老大说正事。” 大伯沈守忠笑著道:“族学里的朱先生看中鸿业,有意收他当弟子。” 到这里便要讲讲沈家的关係。 沈老汉和郑氏一共育有三子一女,老大沈守忠,老二沈守义,老三沈守信便是沈逾白的爹。 最小的是女儿沈秀莲,今年15岁,已有婚约,暂未出嫁。 沈鸿业是老大沈守忠的独子,也就是沈家的长孙,在族学读书。 沈逾白病倒后,沈鸿业就成了沈家再兴起的希望。 一听到这个好消息,沈家眾人脸上都带了笑意。 “朱先生是咱们族学最有学问的先生,还是族长特意从外请来的,若能成他弟子,那是让咱家在族里长脸面。” 沈守忠对眾人夸夸其谈。 郑氏立刻对眾人道:“还是鸿业有本事,族学里那么多学生,朱先生单单看中了鸿业。” “娘说的是,所以我们想著给朱先生的拜师礼不能差了。朱先生的砚台磕破了,恰巧逾白手里有个不错的砚台,我想著能不能赠与朱先生。” 沈家人齐齐盯著沈逾白和罗氏。 沈逾白心如重击。 他们竟是衝著他的砚台来的。 罗氏急忙道:“那是守信送给逾白的十岁生辰礼,逾白当眼珠子一般宝贝……” 郑氏直接打断罗氏:“他能活到哪一日都说不准,根本用不上砚台,还留著干什么?不如送给朱先生,还能为鸿业谋一个前程!” 第5章 都要死的人了还糟蹋好东西! 以前沈逾白是沈家的骄傲,如今已经成了沈家的累赘,大家当然不在意他。 罗氏脸色惨白,瘦弱的身体颤抖著。 “逾白会好起来。” “三弟妹,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们也相信逾白能好起来,可好起来也跟不上族学的进度,往后还是回家种地。现在鸿业是全家的希望,你们要有大局观。” 沈守忠语气不满。 他实在没料到当著爹娘的面,罗氏一个妇人敢拒绝。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罗氏便说不出话。 心里极不情愿。 那砚台是孩子爹特意托人从府城买来的,也是他留给孩子最后一样东西。 孩子爹没了后,逾白每天要把用过的砚台里里外外洗乾净,用布巾擦乾。 平日用著很仔细,就怕有个磕著碰著。 去年没钱买药,她想把砚台拿去换钱,逾白却不肯。 就算日夜咳血,他都捨不得卖掉,如今若是被沈家抢走,逾白那点念想就没了。 见罗氏不说话,沈守忠更不满,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死死盯著孤儿寡母。 沈守忠的媳妇江氏笑著开口:“三弟妹你想想,逾白如今的身子,往后便是种地也难,咱鸿业若有个好前程,往后也能帮衬逾白不是?” 郑氏连连点头:“他那身子往后就得靠叔伯兄弟。” 罗氏期盼地看向沈老汉:“爹?” 沈老汉垂下眼皮,將旱菸杆在屁股下的长条凳上敲著,那一声声敲得罗氏的心往下沉。 “逾白既然在这儿,便让逾白自己说怎么办吧。” 沈老汉终於开口。 大家將目光齐齐落到沈逾白身上。 沈逾白抬起眸子,对沈老汉道:“鸿业哥能拜朱先生为师是好事。” 沈守忠和江氏露出放鬆的笑容。 孤儿寡母怎么强硬得起来? 看看,这不就乖乖低头了。 沈老汉神情也鬆了不少:“逾白是个识大体的。” 罗氏却担忧地看著面色平静的沈逾白。 却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不舍慌乱。 沈逾白恭敬道:“家里要出钱去买拜师礼了,我的砚台经过多年使用,有不少磕碰,若送给朱先生,怕朱先生误会我们不重视他。” 沈家眾人当然不信。 家里谁不知道沈逾白宝贝他的砚台,怎么可能捨得磕碰? 沈逾白也不辩解,让罗氏扶著自己回房间拿了砚台过来。 沈守忠一把夺过来。 沉甸甸的砚台是金蟾的造型,非常精致。 哪怕他不懂这个价值,也知道比他儿子用的砚台要好许多。 “我看就挺好,朱先生保准喜欢。” 沈守忠笑著將砚台递给沈老汉。 沈老汉粗糙苍老的手接过砚台,入手沉淀。 “是好料子,磕碰在何处?” 沈逾白恭敬道:“在底部。” 沈老汉將砚台翻了个面,在看到底部的痕跡时神情一僵。 沈守忠预感不好,也凑过来看,看到砚台底部的痕跡时差点骂娘。 “让我瞅瞅。” 郑氏察觉不对,將砚台一把夺过去。 精致的砚台上不知是什么刻了歪歪扭扭很多笔画,跟蜘蛛网似的。 “这是什么?” “沈逾白的名字!” 沈守忠几乎是咬牙切齿回答,双眼死死盯著沈逾白。 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要他的砚台送给朱先生,他不愿意就故意把砚台写上自己的名字。 这样的砚台根本无法送人,连鸿业都不能拿去用! “你个败家子!好好的砚台怎么弄成这样?” 郑氏气得对著沈逾白破口大骂。 江氏也心疼得厉害:“逾白啊,你若实在捨不得,跟我们说清楚就是了,我们也不会强求,实在没必要糟蹋东西。” 沈逾白淡淡道:“我如今连走路都没了力气,如何能在砚台上刻名字?当年我年幼,怕砚台被別人惦记,用刀一点点刻出来,当年字写得不好,字写得鬆散,跟如今的字跡全然不同。” 这话让眾人神色訕訕。 可不就是惦记了他的砚台。 沈守忠脸上满是不忿,想要说什么,却被沈老爷子喝止。 “既然砚台写了逾白的名字,我们再准备其它拜师礼。” 沈老爷子深深看了眼砚台,摆摆手:“还给逾白吧。” 郑氏把砚台重重往罗氏手里一放:“赶紧带他回屋,別出来祸害人。” 罗氏宝贝的抱紧砚台,也顾不上被家里嫌弃,扶起沈逾白就要离开。 沈逾白勉强对著沈老爷子行了个礼,撑著出了屋子。 这么一番折腾,他出了一背的虚汗。 腿也发软,只能扶著墙壁往前挪,速度极慢。 主屋响起沈守忠愤怒的声音:“都要死的人了还糟蹋好东西!” 罗氏死死咬著嘴唇,双眼噙著泪。 沈逾白脚步一顿,抓紧他娘的手,平缓呼吸后回头对著门口道:“大伯莫要过於担忧逾白,逾白必定努力活下去,绝不做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不孝之事。” 屋子里响起长条凳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人小声说著什么。 沈逾白掀起嘴唇,对罗氏道:“娘,我们回吧。” “娘背你!” 罗氏欣慰地擦乾泪,蹲到沈逾白前面。 夏季穿的衣服薄,她躬下身,沈逾白能清楚看到她凸起的脊梁骨。 沈逾白笑道:“我能走。” 罗氏拗不过他,只能扶著他一步步往屋子里挪。 几步路却让沈逾白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 回到屋子,沈逾白已经像是从水里捞起来,坐在床上后心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罗氏赶紧找了块布给他擦汗。 汗不擦乾容易著凉。 沈逾白喘著粗气,眼神却越来越亮。 三年来他头次能走这么远的距离。 不过吃了两回药,身子便比以往好了不少。 他从未如此確信自己能活。 罗氏忙完,將砚台拿出来心疼地擦著:“好好的砚台被划了。” “这样才不会有人惦记。” 沈逾白说完又猛咳起来。 整个身子都咳得颤抖,喉咙腥甜,他“哇”一下,吐出一大摊血。 耳边传来听不清的惊呼声。 眼前模糊,意识渐渐消退。 他强撑著摸出枕头底下压著的药,只一个动作却像耗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 心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若是一会儿苏锦姑娘传信,自己不能及时回復,会不会惹恼她。 眼前一片漆黑,他再看不见四周,身子歪在床上没了意识。 手里却紧紧用油纸包著的药。 第6章 老头子你要撑住 苏锦提著一袋苹果到1006號病房门口,正要抬手敲门,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短髮女孩从里面走出来。 “学姐?” 苏锦下意识喊出口,脸上有了一抹笑意:“学姐来看老师吗?” “我去年就转到西方史系了,不是你的学姐,別叫得那么亲热。” 短髮女孩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毛。 在越史系那一年多简直就是她的耻辱。 苏锦脸上的笑容淡了:“这位西方史系同学来我老师病房来有什么事吗?” “来劝劝他,都一把年纪了,別天天做不切实际的梦。抱著本野史当正史研究,还收学生,误人子弟。” 苏锦脸上的笑没了:“老师是在探寻被遗忘的歷史,证明种家上下五千年的存在。” “噗!” 刘蕾笑出声,双手抱胸往苏锦面前凑近了些:“靠著那个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捲轴骗了学校几十年,现在专业都要被取消了,你还信他?” 刘蕾眼底闪过一抹轻蔑。 “我就这么被骗了一年多,若不是及时醒悟转专业,怕是无法毕业。知道我现即將去哪儿读研究生吗?麻省理工!你的越史系能去哪儿读研?哦忘了,你连本专业的毕业证都拿不到。” 一番阴阳怪气终於让刘蕾心情大好。 苏锦不卑不亢:“不是所有人都对麻省理工有兴趣。” “哈哈!”刘蕾鼓掌:“真信了家国情怀那一套?就是不知道以后你能找到什么工作,能赚多少钱。不过这些与我无关,我有康庄大道要走,就不陪你们这些高尚的人浪费人生了。” 苏锦怒瞪她:“若没那些有家国情怀的烈士们,若没有为了种家默默奉献一生的人,你根本没机会站在这儿与我侃侃而谈。你可以自私,却不能嘲笑他人的爱国情怀!” 刘蕾脸色白了青,青了红,变幻莫测。 良久她才镇定下来,便道:“你们做的那些跟烈士根本不能比。” 苏锦点点头:“是不能比,但我们在儘自己所能去为种家的歷史正名,你是什么立场来嘲笑我们?” 刘蕾最终五官扭曲,她冷哼一声,绕过苏锦大步离开。 苏锦不理她,推开门进了病房。 这是一间六人病房,胡老师住在靠近病房厕所的那个病床上。 胡老师年纪並不大,近五十岁的年纪,住院多日,脸上的鬍子没刮乾净,导致他看起来很颓废。 看到苏锦用刨子把苹果皮削得往垃圾桶里飞,他缩到床角。 熬到苏锦削好苹果递过来,他小心地“嘿嘿”笑了两声,乾巴巴道:“其实我不爱吃苹果。” 苏锦拿回苹果,一口咬下一大块。 “她来你面前耀武扬威,你怎么不骂她一顿?” 苏锦吃著苹果问胡明。 生气了。 乖徒儿肯定是生气了。 胡明更怂了:“她也没说错,学校已经决定撤销我们系,咱们什么也干不了。” 刘蕾一直觉得被他骗了,导致她报了个没前途的专业。 现在有机会了,当然要过来显摆一番。 “不会撤销。” 苏锦咽下苹果,正色看向胡明:“捲轴有希望修復。” 胡明猛地衝到她面前,整个人激动到颤抖:“你找到办法了?怎么修復?” 苏锦也不知道该如何修復。 联繫上沈逾白后应该能找到方法。 她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让胡老师安心养病。 乾脆卖了个关子:“秘密。” 苏锦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反正下个月的听证会,我一定会拿出进度给学校看的。” 余光瞥到门口鬼鬼祟祟没走的影子,苏锦故意放大了声音。 “老头子你要撑住,到时候跟我一起,啪啪给那些数典忘祖的人好看!” 门“啪”的一声响。 足见那人被气走有多怨懟。 苏锦才不在乎,她只要导师好好的,再带她一起研究就好了。 “撑住,我肯定撑住,我还要看到大越史被挖掘出来,让全世界承认!” 胡明一扫之前的颓废,整个人好似年轻了五岁。 他想起自己这大半生的付出,只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兴奋、激动。 不过在看到苏锦提著苹果离开时,他所有的情绪转为不敢置信:“你怎么把苹果带 走了?” “你不是不喜欢吃苹果吗?”“我可以留给我老婆吃。” 苏锦很遗憾地把苹果又放回去。 要是师娘也不喜欢吃苹果就好了,她就能带回去给沈逾白尝尝。 …… 江城大学门口有不少精致小店,女生们最喜欢的还是门口的蛋糕店。 每日现做,香味往外飘时,能勾得人腿脚转弯。 不过里面的各种麵包价格不算便宜,王琪琪虽然很喜欢,却捨不得买多了。 当刘蕾给她一张蛋糕店的充值卡时,她第一时间抓在手里。 “知道苏锦最近有什么新进展吗?” 刘蕾不绕弯子,直接问对面的人。 王琪琪回答没什么异常时,刘蕾根本不信。 那日在医院,她明明听到苏锦提到捲轴修復有望。 “你是她室友,竟然完全察觉不到她的异常,那我还找你干什么!” 刘蕾难看的脸色让王琪琪心头一跳,扣紧手上的储蓄卡。 里面有1000块,足够她吃一个学期的麵包。 她绝不能失去刘蕾的资助。 她要和別的同学一样买新衣服新鞋子,她也要有最新款的手机,吃著香甜的麵包! 她努力回想苏锦最近的日常。 越著急越想不出来。 刘蕾已经没了耐心,拿了包站起身就要走,王琪琪慌得赶忙喊住她:“有……有发现!” 见刘蕾停下,王琪琪慌的眼神四处乱瞄,在看到玻璃柜上面一个白色瓶子时,她脑海里突然闪过垃圾桶里的一个药瓶。 王琪琪欣喜道:“她最近在吃药!” 刘蕾脸上的烦躁根本压不住。 她不在乎苏锦吃了什么药得了什么病,她只在乎捲轴修復情况。 她只想该死的越史系赶紧被学校取缔,证明姓胡的就是骗子,证明她选择转入西方史系是正確的选择! 王琪琪心往下沉,不过她现在只有这根救命稻草,她只能不停说著相关信息来证明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利福平!我查过,是治疗肺结核的病,苏锦可能得了肺结核,这个病会传染……” “等等!” 刘蕾打断她:“苏锦得了肺结核?” 第7章 出门 “还不確定,只知道她在吃这个药。” 王琪琪不敢撒谎,得罪刘蕾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刘蕾態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你给我继续盯著她,最好能弄一些证据证明苏锦在吃利福平。” 既然无法得知苏锦手上有什么东西,从苏锦自身出发也能让苏锦无功而返。 越史系必须撤销。 …… 沈逾白將用纸包著的三包药一一拿起来看。 上面详细写了服用方法。 连同这些药一起送来的还有苏锦的信。 修长的手指將信撑开,上面歪歪捏捏的字让沈逾白扶额。 “我问过小姨,癆病联合用药好得更快,你按照这些药吃著,下个月就能好很多。跟你说个好玩的事,我小姨以为是我得了癆病,非要开单子让我去做检查,还要让你也去检查,我说你不能来,我小姨还骂你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检查? 单子? 这些词闻所未闻。 沈逾白更好奇上面的描述,將字条看了几遍后,小心地放到炕桌上,提笔,端正的小楷在雪白的纸张上浮现:“小姨会治癆病?” 將信放到捲轴旁边,他静静等著。 很快回信就来了。 “我小姨是眼鼻喉科的副主任,也就是你们府城医馆的老大夫,医术高明,只要你好好吃她开的药,不出一个月必定大有好转。” 沈逾白好看的眼中波光瀲灩,眼底溢出一丝异色。 女子竟也能当大夫? 那些病人能相信吗? “我们这里女子可以从事任何行业,大夫、商人、先生……” 沈逾白心头震颤。 他捨不得將这些信传送给苏锦,另外拿了廉价刀纸,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困惑。 很快,对面又传来雪白的纸张:“我们女子可以考科举,还能当大官!” 沈逾白心头巨震。 女子竟也能考科举! 这全然打破了他的认知。 从大越朝往前,从未有女子能考科举的先例。 女子大多被束在家中,一生命运与三名男子息息相关。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 如是三人俱有所成,女子一世生活美满,凡三人中有一人不可靠,女子一生便是悽惨落魄。 若是女子能考科举,能与男子一般从事各行各业,女子岂不是能主宰自己人生? 沈逾白心中翻涌,他埋头奋笔疾书,將种种疑惑都宣泄在纸上。 粗糙难用的竹纸传送过去后,这一次却许久没得到回信,他心中不禁有些焦躁。 他对千年之后的世界实在好奇。 为了缓解心中焦躁,他拿了他爹做了註解的《论语》来看。 书上的內容早就滚瓜烂熟,註解也早就融会贯通,他更看不下去,目光时时往捲轴方向瞥。 终於,一个书册形状的东西出现了。 他摊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 他靠坐在床上,逐字逐句地看著。 未来的女子竟与男子地位平等。 竟有不少女子比男子更强。 女子可终生不嫁,也能养活自己过得瀟洒。 便是女子也能出去做工,赚钱养家。 沈逾白合上本子,心潮澎湃。 那该是何等璀璨的世界? 若他娘也能活在那个世界,该多么逍遥自在。 就算他爹没了,娘也照样能出去赚钱养家,不用看公婆叔伯和族里的眼色。 哪怕他治不好病死了,娘也能独自活得很好。 也许娘也能如苏锦的小姨一般当上女大夫,或是与苏锦一般读书研究学问。 沈逾白垂下眼眸,轻抚著本子。 未来究竟是个什么世界? 沈逾白想提笔再写,墨已经干了。 將竹筒装著的水倒进砚台上,拿了墨锭慢慢研磨。 待磨好,毛笔沾墨,写下他一直以来的疑问:“为何要研究越朝?” 竹纸传走后,他又捧著本子看起来。 …… 苏锦收到回信时,正拿著竹纸在半空透光看著。 竹纸厚度很不均匀,薄的地方几乎可以完全透光,厚的地方却完全遮挡住光芒,一点都看不出来。 难怪墨会透出来。 她小心地把没写字的部分撕下来保存。 等证明大越朝存在后把这些竹纸拿出来,肯定嚇死那些专家。 苏锦正高兴,沈逾白的信过来了。 苏锦用手指点点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用中性笔在本子后面简单把现在的情况写了一下。 对面的沈逾白显然有些急切:“大越已经建朝四十多年,为何正史没有记载?” 苏锦:“这就是我们要探寻的秘密。” 沈逾白:“我能帮你什么?” 苏锦兴奋地搓手手。 来了,她终於可以为所欲为地提要求了! 先让沈逾白给她找顏料、找工艺修復捲轴,然后让他去寻捲轴上画的各处地点,再然后…… 再然后苏锦肩膀垮下来了,脸上的笑也没了。 沈逾白病得下不了床,怎么帮她干这些呢。 还是要把沈逾白的身体养好才行。 苏锦很快又提起精神,既然大事不能做,那就做一些现在能做的事。 她“刷刷刷”在本子上写下自己的要求:“你家有越朝的史书吗?” “我家的书全捐给族学了,你若是要,我可以去族学的藏书室借一本来抄给你。” 苏锦毫不犹豫:“要!” 她马上就能知道越朝前四十年的歷史啊。 傻子才不要。 虽然史书也不能证明大越的存在,但可以和现存的其他朝代歷史互相印证,也能有推进。 “你赶紧吃药,最近我会给你买很多好吃的给你补身体,你一定会健步如飞!” 沈逾白笑了下,將纸张放到枕头底下的被褥压著,又拿出四种药分別吞下去。 未来的药实在好用,他刚吃下去就觉得精神比之前好了些。 接下来十来天,苏锦天天又是鱼又是肉地往这边传,顿顿白米饭、麵条。 沈逾白被养得气血都好了不少,人也渐渐有了力气。 得知还有十几天苏锦就要去参加听证会,他准备去族学借书。 虽不知道听证会是什么,不过他从字里行间猜测这对苏锦很重要。 九月虽谈不上冷,沈逾白还是比他人多穿了一件外衣。 族学在祠堂附近,离家里有个一里地。 这点距离对庄户人家来说就是几脚的事,对沈逾白却是个不小的挑战。 他去厨房挑了一根粗壮的木棍当拐棍,撑著往外走。 正餵猪的罗氏见状,赶紧跑过来:“你要去哪儿?” “我去族学借本书回来看看。” 罗氏不放心:“我送你去。” 主屋传来郑氏的刻薄的怒喊:“猪都饿得哼唧半天了,还站著晒太阳吶!” 罗氏身子一僵:“我……我先餵了猪再送你去。” 沈逾白神色如常,:“我好多了,可以自己走去。” 说完还晃了晃手中的木棍子。 罗氏犹豫著看了眼主屋,又看向沈逾白。 经过这些天好饭好菜的滋养,沈逾白的脸上总算了血色,应该是好了不少。 “出去走走人也能精神些,你若是累了就在路边坐著,等我把活儿干完就去寻你。” 第8章 领笔墨与纸张 在罗氏的担忧中,沈逾白拄著木棍出门了。 九月並不是农忙的时候,不过庄户人家閒不住,男人们得空就去田地里转悠,除个草,捉个虫,或者施肥。 留在家里的女人们忙著伺候家里的鸡啊狗啊。 沈逾白去族学是不需要经过田地的,也就遇见一些村里的妇人姑娘。 走得累了,就坐在路边休息一会儿。 村里人请他去屋里坐他也是拒绝的。 没得把癆病惹给旁人。 沈家湾没有外姓人,整个村子都沾亲带故。 不少人瞧见沈逾白出来还要问可是好些了的话,沈逾白一一应著。 因为族学的存在,沈家湾文风极盛,也极崇敬读书人。 读书人就该有读书人的礼仪气度,你若是不与村里人打招呼,就是不讲礼,就是忘了宗族情谊。 村里人会骂读书读到狗肚子里。 名节受损,对以后考科举极不利。 沈逾白这一里路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虽没像之前一般浑身虚汗,却也出了一些热汗。 族学是四间青砖大瓦房合成,其中三间是教室,最靠近祠堂那间是族学的藏书室。 沈氏一族除了祖上的三品大官外,也出过一些小官。当了官就想回报族里的栽培,捐银子捐书之类的,所以族学里的藏书很多,还分门別类放好。 守门的是沈氏一个老童生,整日坐在门口的桌子上守著藏书室,便是上课没学生来借书他也坐在门口。 沈逾白走到他近前,行了个学生礼,恭敬喊道:“二爷。” 按照辈分,沈逾白合该喊他一声二爷。 二爷撩起松垮的眼皮,睁著浑浊的双眼看著沈逾白:“身子可是好些了?” “小子好多了,多谢二爷记掛,今日前来是想借本书回去看看。” 对面前的老人,沈逾白没有一丝不敬。 这位老人常年守著藏书室,里面的书放在什么位置他隨口说出。 当年爹在族学读书都是从老人这儿借书。 二爷点了下头:“你臥床三年,如今是该捡起学业。以你的天资,落后的课业能赶上,就是晚些罢了。不过你癆病未好全,我万万不能让你进藏书室,若是让其他学生惹上,我这差事就保不住了。” 沈逾白並不强闯,態度谦恭问道:“小子不便进屋,能否劳烦二爷拿本书出来?” 二爷惊诧地看了沈逾白一眼,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何书?” “《越实录》。” 二爷很快將书拿出来递给沈逾白,又將一本册子打开,让沈逾白签下书名与自己的名字后摆摆手。 沈逾白再次行礼,一手书本一手木棍,慢慢往回走。 正值中午,不少男人从地里回来午休,瞧见沈逾白又是一番招呼。 等沈逾白到家时,沈家的午饭已经吃完了。 罗氏侷促道:“咱还有肉,我给你热热。” 说的是之前苏锦送给他们的饭菜,她没捨得吃,全包起来藏在褥子里了。 沈逾白道:“都这些日子过去了,早坏了。” 罗氏拿出来一闻,果然酸臭难忍。 她心疼的手都在颤。 这可是肉啊。 她捨不得吃的肉全放坏了。 沈逾白早有预料,九月的天虽不至於炎热,可也不能让吃食放十来天。 他娘捨不得吃,反倒白费了这些肉。 不过沈逾白当日並未阻止,要的就是今日让他娘亲自体会心痛才会有所改变。 沈逾白坐在炕上歇了会儿,再次拄著木棍起身。 罗氏以为他去要吃的,有心阻拦,却想到他身子弱不能受饿,只好闭嘴不言。 这次母子俩还未踏进主屋的大门就被主屋的郑氏阻拦。 “別进屋,有事在外说!” 沈逾白的脚步顿住,便站在了院子里。 他恭敬喊了声:“奶。” 郑氏並不给好脸色:“咱们家什么时候用午饭你是知道的,你既不在家,就不会给你留饭,如今这个时辰也没做饭的道理。” 农户通常一日只吃两顿饭,沈家虽是农户,家境颇为殷实,一日三顿饭。 沈家人吃完午饭会在家里睡个午觉,躲避最毒辣的日头,等天凉快些了再各干各事。 这会儿沈老爷子也在家。 只是屋里並未有他的声音。 沈逾白眸子沉了沉,却还是一派温和谦恭:“孙儿饿一顿並无关係。” 郑氏颇为得意。 到底还是治住了这个孙儿。 上回因为砚台升起的怒火此刻倒是消了不少。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如今已好了不少,可以將落下的学业捡起来。刚刚孙儿已去了族学借了书回来,如今想从爷爷奶奶手里领笔墨与纸张,好重新练字。” 沈逾白不疾不徐地说著,郑氏却炸开了:“家里的笔墨和纸张都是鸿业的,哪有你的份?” “族学没发我的月例钱?娘,你扶我再去一趟族学。” 郑氏浑身汗毛竖起:“去什么族学!” 沈逾白转头看向她:“我並未被族学退学,族学每个月该给我100个大钱的月例,如今家中没收到,孙儿该去问清楚,以免他们弄错了。” 屋里一直没作声的沈老汉终於开口:“族里发了月例,都填了你这些年喝的药。你病得重,也没法读书写字,便没买你的笔墨纸张。” 沈逾白垂下眸子,掩盖眼底的冷意。 这些年他吃的药並不多,且都是他娘自己的嫁妆买的。 沈家的银钱都要在刀刃上。 沈鸿业就是刀刃。 在沈家眼里註定会死的沈逾白怎么能浪费沈家一个大钱? 哪怕这个钱是族里拨给学子的月例,用来买笔墨纸张的月例,也只会被大房拿来谋前程。 可爷爷是长辈,无论心中如何想都不能与之爭辩,不然会落得不孝的名头,与科举一途无望。 沈逾白恭顺道:“即如此,我先去別家借些笔墨纸张用著,等族学下个月发了例钱我再还便是。” 嘴上这般说著,沈逾白的脚步並未有一丝移动。 屋子里响起旱菸杆用力敲桌子的声音,显然是沈老爷子怒极了。 闹出的动静过大,把罗氏嚇得脸色惨白。 沈逾白面上毫无波澜,只是如青松般站著,傲然挺立。 仿佛屋子里沈老汉的怒火全然与他无关。 郑氏却是一声惊呼:“把鸿业的东西给他?咱鸿业用什么?老头子你是不是糊涂了?鸿业才是长孙!鸿业才有前程!” 第9章 看你能有什么出息! 沈老汉脸色难看地压低声音:“小点声!” 他当然知道鸿业是家里的希望,他也捨不得將鸿业的东西给逾白。 可逾白若是真去別家借笔墨纸张,他们家的面子真就丟光了。 族学发的月例是给学子买笔墨的,治病本就该家里拿钱。 拿沈逾白的读书钱去抓药治病的话能用来堵三房的嘴,却堵不住族里的嘴。 沈老汉很要脸。 他当过县令的爹,如今还想当县令的爷爷。 若以后传出这些事,对鸿业考科举不利。 沈老汉並不想跟郑氏解释太多,只狠狠道:“你若还想大孙子能考科举,就將逾白要的东西给他。” 郑氏气得跺脚,还是去大房屋里要来了笔墨纸张,一股脑往罗氏怀里塞。 一双三角眼却是狠狠瞪著沈逾白:“看你能有什么出息!” 沈逾白对郑氏拱拱手:“逾白定不负奶奶期盼。” 郑氏被气得差点仰倒,回屋时把门摔得一声巨响。 大房窗外的人影一闪而过。 沈逾白一张尚显稚嫩的脸平静无波,带著他娘再次回了屋子。 罗氏將手往衣服两侧擦,心有余悸道:“下次莫要惹恼了你爷爷奶奶。” “我只是要回一些本属於我的东西,爷爷奶奶怎会恼怒。” 沈逾白盘膝坐在床上。 虽然身子好了不少,今日走这么远的路终究有些累人。 罗氏將被子叠好放在他后背让他靠著舒服些。 她自知自己说不过儿子,心里却慌得厉害。 沈家並未分家,家里一应钱財物品都是公婆掌管,惹恼了他们,隨意一个念头就能让孤儿寡母过不好。 比如今日,逾白即便不在家,也可以留些饭菜出来,可婆婆却说逾白去了族学,定是在族学吃饭,家里不用留饭。 她也是饿著的。 给沈逾白倒好茶水放在床边后,罗氏悄然退出屋子。 沈逾白摊开书籍,粗略看一遍,做到心中有数,一会儿抄写便不易犯错。 正要提笔,一个透明盒子出现在捲轴旁边的床上。 “这叫蛋糕,我们学校对面的铺子卖的,你肯定没吃过,送给你尝尝。 沈逾白將透明盒子放到炕桌上,里面是个扇形的糕点,上面有著一层白色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包裹著,还裱了粉色的儿。 沈逾白仔细观察了会儿,发现盒子底部还有两个勺子。 苏锦告诉过他,这材质叫塑料。 他试探地將盒子打开,香甜的气味瞬间瀰漫鼻腔,让他肚子“咕咕”叫。 沈逾白盯著手上的塑料勺子看了会儿,心里琢磨这勺子能挖得动蛋糕么。 用勺子一探,勺尖竟整个插进蛋糕里。 沈逾白脸上闪过一抹异色,顺著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蛋糕的香甜在舌尖瀰漫,瞬间溢满整个口腔。 沈逾白目光灼灼地盯著蛋糕。 將蛋糕一分为二后,他尽情享用自己那份。 最后一勺时,他心中涌出一股不舍。 吃完便將盒子盖好,放到一旁后郑重给苏锦写了感谢信,並著重夸讚蛋糕属於人间美味。 苏锦看乐了。 这十来天她和沈逾白閒聊很多,知道他爱吃甜食,今天经过学校外的蛋糕店时,她费38元重金买了这份蛋糕。 虽然学校的人都喜欢这家蛋糕,也没沈逾白这么夸张。 两人又聊了几句,苏锦就得知沈逾白没吃午饭的事。 “你是病人,他们怎么忍心连饭都不给你吃?” “不过是上回他们要砚台我没给,今日给我个小小的教训。” 苏锦光是看到沈逾白平静的讲述都很生气。 沈家把沈逾白三年的月钱全领走不说,竟然还惦记沈逾白的宝贝砚台?! 一家奇葩! “他们一直这么欺负你们?你们能不能搬出去住?” 很快她就得到了回覆:“大越没有断亲一说,对长辈不敬,前途尽毁,就算回家种地也会被人戳脊梁骨,在族里难以立足。” 苏锦憋得难受。 在古代,一个孝字便能压死人。 所谓父为子纲。 这里的父就代表沈逾白的爷爷。 都是什么破事! “你娘就这么默默忍受吗?” 苏锦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理问出的这句话。 或许她心里也是想她妈妈能护著她。 妈妈有自己得生活,分不出多少精力到她身上。 想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苏锦眼中闪过一抹茫然,很快被她丟到一边。 因为沈逾白的信来了。 “大越与你们朝代不同,女子没有话语权,从我爹去世后,她能指望的就是我,等我长大考中科举,她才有出头之日。可我病重,她在沈家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苏锦看得五味杂陈。 早死的爹,包子的娘,破碎的他。 “你娘可以偷偷给你藏饭。” 沈逾白看到这句话时笑了下。 后世对女子果真好,竟能有如此想法。 他提笔道:“我都没午饭吃,她又哪儿来的饭吃?” 苏锦收到这封信时,双眼死死盯著上面的字,像是要把信盯穿。 竟然连罗氏都饿著肚子? 母子俩一个要从早到晚地干活,一个还病歪歪的。 沈家竟然好意思不给这样的两个人吃饭? 呵。 沈家不给饭吃,她给! 苏锦当即点了两份外卖给对面传送过去,还气呼呼地写了满满一封信过去。 鼻尖是诱人的饭香,手里是苏锦的信。 光看文字,沈逾白都能想像苏锦有多生气。 “我要给你传送什么东西才能让你收拾瀋家出口恶气?” 摩挲著手里的纸张,沈逾白的唇角往上勾了勾。 只这一笑,仿若昏暗的屋子里光芒万丈。 再拿起毛笔,眼底的笑意更深:“其他不用,只是药物还需劳烦姑娘。” 他已经欠她一条命,又如何能再向她索要? 只抄史无法报答苏锦姑娘的恩情,待他养好身子后,必竭尽全力为苏锦姑娘找寻修復捲轴之法! 她只是个学生,应该没多少银钱,最近这般帮他,怕是也捉襟见肘。 沈逾白再次提笔:“近日得了姑娘不少药物与吃食,该是费了不少银钱吧?姑娘银钱可还充足?我这儿还有些大钱,不知能否在姑娘世界使用?” 这封信传到苏锦面前时,苏锦仰头哀嚎。 钱。 她真的不多了。 平时她一个月只有一千块钱的生活费,以往自己节省一点够用,可现在是三个人吃饭,她的钱跟长了脚一样偷偷溜走了。 第10章 先踏踏实实做人吧 苏锦正想著怎么回信,桌子上已经多出三枚外圆內方的铜钱。 其中一枚字跡模糊,已有不少磨损。 另外两枚要新一些,还印有“大越通宝”四个字。 她研究越史一年多,还是头一回看到越朝的铜钱。 翻来覆去看了会儿,苏锦不舍地放下,给沈逾白写了封信:“钱都给我了,你手上没钱了吧?我留一个研究就可以了。” 將两枚铜钱合著信一同传送过去。 几分钟后,两枚铜钱和回信一同传送过来。 “娘去外祖家借了六个大钱给我买药,吃了姑娘的药已经好了许多,不用额外买药,留三个大钱应急足矣。姑娘研究越史,想来大越通宝也有研究价值,姑娘可试著售卖,或许能换些钱財。” 苏锦被信里的內容惊到了。 一个千年前的古人竟然还懂得售卖古董? 如果这个铜钱真能当古董卖,她这个月生活费就不用愁了,还能接济沈逾白母子两。 苏锦决定去古董店试试。 將其中两枚装进兜里,打开宿舍门,正好看到室友王琪琪慌张地站在客厅,好像没料到自己会突然打开门。 苏锦笑著打了声招呼:“下午没有课吗?” 王琪琪乾笑一下,不自然地拨弄著刘海:“我请了假。” 苏锦没有多问。 虽然是舍友,平时都是各自在自己房间,没有深交。 锁上宿舍门,挥手告別后离开宿舍。 等苏锦一走,王琪琪就衝到苏锦房间门口,用力將把手往下压了压。 打不开。 “竟然防著我!” 王琪琪愤懣。 江城大学分为老校区和新校区。 老校区的研究生宿舍多是四人间,到处破破烂烂。 新校区就不同了。 本科生虽然还是四人间,研究生却是住的单间,而且还是两室一厅的单间。 这个宿舍只住了苏锦和王琪琪两个人,王琪琪理所当然认为苏锦是在防备她。 进不去房间,她就找不到证据。 王琪琪本以为今天会一无所获,却在客厅的垃圾桶里看到了各种药盒药瓶。 她几乎是飞扑过去,拿著药盒药瓶拍了又拍。 …… 江城有不少古董店,最出名的就是“小潘家园”,不过那儿离学校太远,苏锦在地图上找了个离学校比较近的古董店就去了。 古董店里是个穿著淡蓝色旗袍的年轻女鑑定师,二十出头的年纪,头上別著一根木簪。 听到门铃响起,她抬头露出甜甜的笑:“欢迎光临。” 等看清进来的是个学生打扮的女孩时,她脸上的笑容就淡了。 学生可买不起店里的古董。 苏锦走上前:“请问你们这儿收古董吗?” 女鑑定师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冷淡了问道:“什么古董?给我看看。” 苏锦从兜里掏出塑胶袋,当著女鑑定师的面从廉价的装水果用的塑胶袋里拿出两枚铜钱。 女鑑定师已经不想看了。 不过碍於职业素养,她还是接过去看了下。 隨即嗤笑一声,看向苏锦的目光透著一股轻蔑和厌恶:“小妹妹胆子很大,竟然骗到我头上来了。” 苏锦不乐意了:“我骗你什么了?” “大越通宝?歷史上根本没有什么大越,你们做假也不对著实物去做。” 女鑑定师把两个铜钱往面前的桌子上一丟,嫌弃道:“快拿走!” 苏锦拿起铜钱放在塑胶袋里装好,揣在兜里,转身就走。 身后却传来女鑑定师的嗤笑:“先踏踏实实做人吧,別天天想走捷径。” 苏锦不想走了。 她回头:“你说谁不踏踏实实做人?” 见苏锦还敢在店里囂张,女鑑定师脸上的轻蔑毫不掩饰:“谁拿假货骗人谁就是不踏实做人。” 苏锦心里窝著一团火。 她来卖铜钱,对方不收就算了,可对方一个劲嘲讽是什么意思。 觉得她好欺负唄。 苏锦可不是个窝火的性格。 她“噔噔噔”走回来。 “你没眼力可以找有眼力的人来看,我就在这儿等著。” 女鑑定师被她的气势嚇了一跳,转瞬又恼怒起来。 骗人还理直气壮? “还装上癮了是吧?行,一会儿被当面拆穿你別哭。” 苏锦“哦”一声:“快摇人吧,这么大个店別一个识货的人都没有。” 她不傻,从进门开始,女鑑定师目光就在打量她,肯定是她的穿著让对方轻视。 就算换一家店,还是会被看不起。 不如故意激女鑑定师把有眼力的老鑑定师都摇过来,也许就有知道越朝的鑑定师,那她的铜钱就有可能卖出去。 实在没人能认出,她就换一家继续试。 没等多久,一个戴著老镜,穿著中山服的老人进了店子。 女鑑定师一见到来人,如一阵风般迎上去:“外公!” 老人拍拍她的手背问道:“什么东西看不准?” 女鑑定师往苏锦一指:“她带来两枚假铜钱,我不收她就赖在店里不走,说我没眼力,非得找眼力好的人,我只能把您给摇来了。” 老人看过来时,苏锦已经站起身:“我有两枚铜钱,想您能掌掌眼。” “假货,她就是觉得我年轻想骗我。” 女鑑定师赶紧提醒老人。 老人制止她开口,扬起笑脸问苏锦:“给我看看?” 然后就见苏锦从揉得皱巴巴的塑胶袋子里拿出两枚黑漆漆的铜钱放到桌子上。 老人不禁失笑。 他做了多年的古董鑑定,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放古董。 哪怕是假货也会拿精致的盒子装著。 难怪宝贝外孙女怀疑是假货。 老人走上前,隨意从桌子上拿起铜钱,隨意看过去。 这一看,眼睛就移不开了。 “瑶瑶,拿手电筒和放大镜过来!” 被叫瑶瑶的女鑑定师觉得根本没必要,可外公开口了她还是去拿了过来。 老人一把夺过手电筒,对著铜钱仔细照了一圈,又拿著放大镜一点点看。 “跟书上记载的制式一模一样!” 老人激动得发抖,双眼却捨不得移开。 不是土里挖出来的。 “没想到我会碰上大越朝的铜钱!” 苏锦心中一动:“您对大越朝有研究?” 老人不舍地將目光从铜钱上移到苏锦身上:“我一直在研究越朝歷史,可惜从未碰上实物。姑娘你拿来的这个铜钱,很有可能帮我们揭露大越神秘的面纱。” “外公你別被骗她骗了!” 第11章 奸臣?忠臣? 女鑑定师很著急。 “如果真有大越,为什么史书上没有记载,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文物出现?” 老人把铜钱往她面前一晃:“这不就出现了吗。” 女鑑定师不甘心:“也许是造假。” “我干了一辈子鑑定,是不是假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人悠悠嘆口气:“要不是你学艺不精,我们可能早就发现越朝的古董了。” 女鑑定师脸色青了白,白了红。 老人不理她,而是笑著问苏锦:“你这个铜钱想卖多少钱?” “您能开多少钱?” 老人目光又落在铜钱上。 大越唯一一枚铜钱出现在面前,如果能收下来,意义重大。 这已经不仅仅是赚钱了,更是提高他在古董鑑定这一行的地位。 必须拿下! 老人沉吟片刻后开口:“一万块怎么样?” “我还是先去別家看看吧。” 苏锦对老人伸出手。 老人却攥紧了铜钱不鬆手。 “五万!这是我能给的最高价,別家绝对给不了这个价,知道越朝歷史的人不多,给价的人更少” 老人似乎有些肉疼。 苏锦心里暗喜。 她刚刚只是诈一下,价钱竟然翻了五倍。 不过她觉得价格还没到顶。 苏锦笑著朝老人道:“我先去转转,若没更高价我再来你家。” “做生意是这样的,多问几家也没事。” 老人把铜钱放到苏锦手里,巴巴看著苏锦放进塑胶袋里。 转身,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手。 苏锦拉开门就要出去,身后的老人终於忍不住再次喊住她:“等等!” 苏锦狡黠一笑。 她不懂古董,但懂得讲价。 从小就在各种服装市场买衣服鞋子的她深諳其道,只要看老鑑定师的表情就知道价钱还能往上涨。 转头,脸上已经换上疑惑的表情。 老人一咬牙,好像是下定决心:“20万!这真的是我给的最高价了。” 女鑑定师惊呼一声:“外公,这太高了!越朝不存在,古董根本无法流通!” 这次老人並未反驳,而是真诚对苏锦道:“我外甥女说得不错,深入研究越朝的人不多,收藏的人更少,我买下来更多是想自己收藏,20万的价格绝对不低。” 苏锦心里乐开了。 她原本还怕卖不出去,结果一枚铜钱能卖20万的高价。 她笑得灿烂:“我这儿有两枚,你都要吗?” 两枚! 老人第一反应就是惊喜。 他可以留一枚卖一枚,那是再好不过。 两枚铜钱都检查没问题后,老人当场把钱打给苏锦,邀请苏锦喝茶,还让女鑑定师给他们泡茶。 女鑑定师跺脚,还是不甘愿地拿起茶壶。 “先生贵姓?” “免贵姓杜。” 姓杜。 苏锦一惊:“您是越史大家杜语堂杜老?” “哦?苏小友知道我?” 当然知道。 越史总协会的成员之一,江城分会的副会长,比她老师还有名。 “我也在研究越史系。” 苏锦激动道。 两人越聊越尽兴,赵瑶几次都没插进话,只能撇著嘴把两杯泡好的茶放在一老一少面前。 苏锦喝了口茶,很香。 跟她平时喝的碎茶叶不同。 “野史记载,大越朝文风昌盛,本该国富民强,可惜大奸臣把持朝纲,令朝堂动盪,一个繁荣盛世竟连正史都进不了。” 苏锦感慨。 杜老笑著摇摇头:“你看的资料有失偏颇,那位可说是权势滔天,却不算奸臣。” “不是他频繁废立皇帝,残害忠良吗?” 苏锦不解。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权势滔天,为的是实现心中的抱负。你可知越朝以前南北阻隔,影响贸易往来,那位查抄各路贪官,几乎掀翻整个朝堂,筹集银两修建南北大运河?” “南北大运河竟然是大奸……”苏锦差点咬到舌头,再开口就换了称呼:“那位修的?” “我这辈子潜心研究,做了诸多调研,可確定南北大运河是那位首辅权势鼎沸时所修。” 杜老格外肯定:“南北大运河修建完成,大大促进了南北交流与贸易,直接开创后几朝盛世。这等大工程註定劳民伤財,反对者庞大,为了办成心中所想之事,只能將权势牢牢掌握在手中。” 苏锦茫然了。 这番话大大顛覆了她对那位大奸臣的认知。 杜老並未就此停歇,还讲了一些那位首辅所做大工程,比如士族交税。 士农工商,排在第一位的士族是王朝真正的统治者,歷朝歷代都不用交税不用服兵役。 可到那位首辅时就要缴税。 动了士族利益的人自古没好下场,更没好名声。 笔桿子一动,声誉就被毁了。 至於手收上来的钱?当然投入几个大工程里去了。 苏锦出来时,脑子糊成一团。 风一吹,人清醒过来。 她坐公交去了市图书馆,找到歷史书查了一圈,南北大运河的修建没有记载,前朝根本没有,后朝已经繁荣起来。 按照时间来算,南北大运河的修建就是在野史记载的大越朝。 “不是大奸臣,他做的都是民生工程。” 苏锦的心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 她以前的认知太狭隘了,资料看得也不够。 最重要的是,她用来当依据那本野史连那位首辅的名字都没写,只用“奸臣”代替。 带著明显个人情绪的评价怎么能信。 如果有很多人帮那位首辅,他推行改革时会不会更容易? 等沈逾白养好身体参加科举,进入官场后也许能帮那位首辅呢。 想到沈逾白,苏锦心情又轻鬆起来。 回到宿舍,立刻把自己买的蛋糕和两人份的晚饭传送过去。 沈逾白书写端正的字条很快传来:“中午的蛋糕还吃完,苏姑娘莫要破费。” 苏锦一笔一划对著手机歪歪扭扭写著字条。 “下午把你的铜板卖了很多钱,可以买很多好吃的给你们。” 传送过去后,苏锦两只手合在一块儿,手指互相点啊点。 字条一出现,她立刻拿起来看。 这次沈逾白的字龙飞凤舞,只能依稀看出他的笔跡。 “能否告知可用多久?” 苏锦估算了下:“我们三人尽情吃喝也能有好几年。” 沈逾白:“我们的大钱在你们时代竟如此值钱?剩余三个也给苏姑娘,你可买些布料裁製衣物,或买些金银玉器佩戴。” 隨信而来的是另外三个大钱。 第12章 罗家二舅乱杀 苏锦攥著三枚铜钱,心微颤了下。 这下沈逾白把所有的铜钱都给她了。 从来没人对她如此无保留过。 苏锦用纸张包好铜钱,又给沈逾白传送回去。 “我手上的钱很够用,要不要帮你也赚一点铜钱?以后我再卖铜钱还能赚。” 沈逾白眉眼舒展。 既然苏姑娘不愿意要,他便不强求。 不过苏姑娘提议帮赚铜钱让他心中一动。 这些年娘跟他过了太多苦日子,嫁妆全部搭进去,还从外祖家借了不少钱。 若能让娘还清外祖家的债,手上再有些银钱傍身,她或许也能踏实些,更不用过於受主事之人的掣肘。 沈逾白思索片刻后,便有了主意。 “苏姑娘上回传送来的琉璃杯贵否?” 看到“琉璃杯”三个字时,苏锦第一反应是这名字可比“玻璃杯”高端多了。 原来沈逾白想卖玻璃杯啊。 “我现在的资產能买得起一万个琉璃杯!” 沈逾白小小吃了一惊。 他虽料想到琉璃杯在未来不会贵,却没想到如此便宜。 苏姑娘一个学生,竟买得起一万个琉璃杯。 沈逾白轻笑一声,精致的锁骨隨之起伏。 苏锦的信隨之而来:“你要几个?” “一个足矣。” 苏锦当即打开淘宝挑了一套精致的玻璃壶和玻璃杯。 321块。 没事,她现在有钱。 谁让这套好看呢。 买! 包裹两天后寄到。 拆开后一一放在捲轴面前。 沈逾白正抄书,一个与紫砂壶茶杯差不多大的琉璃杯出现在炕上。 他刚捡起来,第二个杯子出现。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沈逾白怕被摔了,將杯子捡开。 再回头,炕上多了盏琉璃壶。 便是镇定如沈逾白对著整套琉璃茶具也是目露震惊。 不过想到上次苏锦说的能买上万个,想来价钱不算贵。 若是把这些卖了,能换不少大钱给苏姑娘。 沈逾白漆黑的眸子里带著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將东西用布包好,回信“已收到”后,继续埋头抄书。 这几日他吃了抄书,累了睡觉,醒后在屋子里走一圈,醒神后继续抄书。 《越实录》不算厚,这些日子他已抄了一大半,估摸著再有两日就该抄完了。 苏锦得知消息后,天天好饭好菜往沈逾白这边送。 她有钱,肉蛋鱼顿顿有。 起先罗氏还想著少吃些都留给沈逾白吃,后来见仙子顿顿都赏下不少饭菜,沈逾白实在吃不完,剩下的又容易坏,她也就放开肚皮吃。 反倒是沈家的糙米粥吃得少。 这一日中午,罗氏忙完家里的活后,端著两碗米汤去了沈逾白的屋子。 推开屋门,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咽了口水后,赶忙將门关上,又去关了窗子,小声问沈逾白:“仙子今日赏了什么饭菜给我们?” 沈逾白挪开身子,露出两菜一汤。 红烧鯽鱼,素炒苕尖,还有一个丝瓜蛋汤,旁边並著两大碗白米饭。 罗氏急匆匆將米汤放到一旁,准备下午渴了当水喝。 又帮著收拾桌子,將饭菜都端到炕桌上。 “若是你大伯他们知道我们吃得这般好,怕是要生气了。” 罗氏心有余悸。 “他们不敢来我的屋子。” 从他病倒到现如今,除了他娘,没人来过这间屋子。 就算迫不得已要经过,也是隔得远远的快速通过。 也是因此,他没有急著將那套琉璃茶具出售。 “娘,我觉得自己好了不少,能否去县里找个大夫看看?” 沈逾白状似隨意道。 罗氏心中一喜:“我也是觉得你好了许多,整夜都没咳嗽,脸上也有了血色,虚汗也出得少了。” 转瞬又为难起来:“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法带你出门。” 这便是为难之处。 虽然乡下农妇没那些夫人小姐的规矩,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也不能独自去太远的地方。 且不说女子出门少不认识路,若是在路上遇上歹人,那就不得了。 至於沈家人,他们是根本不能指望的。 沈逾白往碗里夹了块鱼,道:“可找人给外祖家带个话,哪位舅舅若有空,可以带我去县城看看。” “我下午去问问,看谁要去罗家村。” 罗家村与沈家湾离得不远,婚嫁很多,常常有人走亲戚,同村人便会求著帮忙带个话。 罗氏不能隨意回娘家,会被婆家不喜。 趁著午休时,她去相熟的人家走了一圈。 第二日,罗家二舅来了。 还推了个手推车过来,上面放了不少晒乾了的稻草。 亲家来人,沈家要做面子情。 沈老汉亲自陪著坐了会儿后,问起罗二舅的来意。 罗家也是耕读之家,罗家大舅更是秀才公。 不过罗二舅是庄稼汉,性子直,早对沈家的种种不满,也就不客气起来:“我那可怜的外甥病了这许多年,也没去医馆看过。上回小妹回来借钱,说是外甥好了不少,我想著怎么也得送去县城瞧瞧。逾白虽是你们沈家的子孙,也是我妹子唯一的依靠,总不能看著他出事。” 这就是当场说沈家不管生病的子孙,还要他罗家来管。 无异於当场打了沈家的脸。 沈老汉脸色不太好看起来。 罗二舅还加了句:“咱性子直,话不好听,理是这么个理,老爷子您说是吧?” 沈老汉应付了两句,赶紧把罗二舅打发走了。 罗氏又在乾草上放了一床褥子,让沈逾白坐上去后,往他身上盖了个薄被。 还帮著带了水喝高粱。 沈逾白手里提著个布袋子,从床上走到车上坐著,由著罗二舅推车走。 等人离开沈家后,沈守忠跳起来了。 “他罗家手伸得太长了,逾白是咱们沈家的人,他跑来把人送去医馆干什么?还是去县城的医馆!这是骂咱们吶!” “娘你怎么能把罗氏也放走?” 郑氏心里也正憋著火,这会儿也不满道:“还不是老头子开了口,家里一大堆活儿等著人干,她倒好,跑去县城玩了。” 沈老汉吐出一口烟雾:“罗家来人送外甥去治病,咱们怎么拦?” 让外祖家治病已经是落了沈家的脸,若沈家还拦著,这要传出去名声更不好听。 郑氏气道:“我看他病好了许多,还去什么医馆,白费钱。” 沈老汉眼前就迴荡著坐在手推车上的沈逾白。 人確实精神不少,咳嗽也少了。 好像最近都没听到多少咳嗽声。 “肯定是日日吃好的,把身子养起来了,最近我总闻到肉香。” 跟郑氏一块儿坐在炕上的沈秀莲插话。 第13章 谁敢去癆病屋子? 沈守忠恍然:“原来每日的香味都是从三房飘出来的。” 沈逾白虽是在屋子里吃饭,香味却是往外飘的。 哪怕是沈家还算宽裕,肉也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尝尝。也是如此,大家的鼻子格外灵,只要一点肉味儿都能闻到。 沈守忠一直以为是別家吃肉飘进屋里来,沈秀莲是顺著肉香找过去的,只是沈逾白的屋子她不敢进。 她才不要染上癆病。 不过她想吃肉,今儿特意趁著大哥不满时把事儿挑出来。 “上回三弟妹回了趟娘家,肉香就没断过,肯定是从罗家拿了不少肉过来,日日做给逾白吃,把一个癆病都给养好了。” 沈秀莲继续添油加醋。 沈守忠眼珠子转了转:“给个癆病吃不是白费吗,若是给我鸿业吃,保准能中个秀才回来!” 郑氏一拍桌子:“去搜出来!” “罗家给逾白补身子的肉,你去抢,传出去多难听。” 便是沈家没分家,娘家补贴的东西也不能抢,不然要被村里戳脊梁骨。 郑氏却不干休:“她有好东西,就该孝敬咱们长辈。” 沈老汉不想与她爭辩,乾脆道:“你去?” 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谁敢去癆病屋子? 可明知道那屋有肉又不能去拿,几人心里猫爪挠似的难受。 另一头的沈逾白被推出村子后,不顾罗二舅和罗氏的劝阻,无论如何也要下车自己走。 两人拗不过他,只能由著。 三人往前走了一段,罗二舅说起自己与沈家人的对话。 罗氏有些慌:“爹娘该不高兴了。” “他们做得出这些事还怕人说?” 罗二舅颇愤懣。 他当然知道孤儿寡母会受欺负,可也不该这般过分。 逾白怎么说也是三房唯一的血脉,沈家只要念著沈守信,也该帮著逾白治病。 可沈家就是能一毛不拔。 这些年若不是有罗家帮衬著,母子俩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说起来罗家並没有沈家宽裕。 沈家孩子读书有族学,罗家是举全家之力供著罗家大舅去私塾读书。 从地里刨食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更別提再供一个读书人。 罗家老爷子本想著让大儿子试试,若不是读书的料也就算了。 偏偏罗大舅20岁便中了童生,26岁那年又中了秀才。 这就是读书的料了,砸锅卖铁也要供。 便是在罗家大舅中秀才那一年,沈守信也中了秀才。 两人年岁虽差得有些远,关係却极好,也就说了亲,將罗氏嫁给沈守信。 打这之后,两人命运截然不同。 沈守信一路中举中进士,正式走入官场。 而罗大舅次次名落孙山。 渐渐地,罗家与沈家的差距越发大了。 后来沈守信死在任上,罗氏带著沈逾白回了沈家。 以往的官夫人如今成了寡妇,沈逾白又一直不在爷奶身边,有沈鸿业这个受宠的长孙在,沈逾白越发被忽视。 好在沈逾白天资聪慧,在族学颇受重视,沈家没人敢明目张胆欺负母子俩。 沈逾白得了癆病后,沈家就知他活不长久,態度变了。 家里的活儿尽数推到罗氏身上不说,两人的吃食也越发差,眾人连三房的屋子都不进,躲沈逾白如同躲瘟神。 罗家已是尽力帮助,对母子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罗大舅虽在村里办了个私塾赚些束脩钱,可往常买笔墨纸张的销不少,又要请名师指点,还要凑钱去赶考,罗家一直不宽裕。 昨天下午罗家得到消息后,罗老爷子去村里相熟人家借了些钱,让罗二舅一早带来。 揣著百来个大钱的罗二舅很心虚。 听说县城医馆看诊很贵,再加上药钱,百来个大钱怕是不够。 可这时候肯定不能让小妹和逾白担心,只能强撑著不说。 沈逾白身子到底还没好全,走一段路就累了。 罗二舅让他坐在推车上,推著他走一路,等歇好了再下来走在。 就这么走会儿坐会儿车,三人在巳时(10点)到了县城。 沈逾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精神却很好,只是觉得有些疲惫。 城门卒將三人拦下:“进城所为何事?” 罗二舅赶紧抱拳弓腰:“回差爷的话,家里孩子病了,想去医馆看看。” 城门卒看到沈逾白有些病態的脸色,便没多问:“一人三个大钱的进城费。” 罗二舅连连应声,摸出九个大钱递过去。 三人这就进了县城。 入了城门,便是直直的街道。 路边有不少人摆摊,多是家里吃不完的菜拉到县城来卖。 沈逾白拦住要直接去医馆的罗二舅:“我最近閒著无事抄了书,想拿去卖了换些钱。” 罗二舅一喜:“行,我们去书铺看看。” 他当然知道抄书能赚些钱,往常大哥就会接一些抄书的活儿挣钱贴补家用。 只是这活需字写得好,赚得不多还很费时,耽误大哥读书,家里人都不愿意大哥接太多。 不过逾白若是能把书卖些钱,今日去医馆的钱应该就够了。 罗二舅送罗大舅来县城考了许多次试,对县城很熟悉,很快就送沈逾白到一个书铺门口。 沈逾白拦住想要跟进去的两人:“书肆大多喜静,咱们去的人太多恐会让掌柜不喜,还是我一人进去为好。” 都到书肆门口,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罗二舅和罗氏叮嘱沈逾白一番后由著他一个人进去。 此书肆颇大,书籍摆放整齐,里面点了檀香,闻之內心平静。 想来东家也是文雅之人。 沈逾白便想碰碰运气。 小廝迎上来,客气问道:“老爷想要什么书?小的可给您找来。” 沈逾白笑道:“请问掌柜何在,我有东西想卖与他。” 小廝便知是来卖书的读书人。 书肆卖书,也需要买书。 不过书肆收书要求高,需掌柜亲自看过才行。 小廝很快找来掌柜。 掌柜三十多的年纪,头戴黑色方巾,身穿灰色长衫,留著八字鬍,颇有文气。 “我们书肆收书需字好,无任何错漏,不能有墨点、保持整洁。” 沈逾白行了一礼:“小子此次不是卖书,而是卖一套茶具。” 掌柜一愣:“若卖茶具,该去茶馆才好,我们这儿是书肆。” 去茶馆是好,可他有什么话能瞒过二舅和娘? 倒不是不信任两人,只是捲轴的事不適合让两人知晓。 知道的人少才叫秘密。 若是人尽皆知,离灾难也就不远了。 沈逾白笑道:“书肆是清幽之地,想来掌柜也是文雅之人,更懂文雅之物,若是送到茶馆反倒俗了。” 掌柜轻抚鬍鬚,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多了些讚赏。 是个妙人。 “既如此,便拿出来瞧瞧吧。” 掌柜颇为隨意,只是当看到沈逾白从布包里拿出来的晶莹透亮的琉璃杯,他脑子“嗡”一下。 第14章 癆病竟能自行好转 待看到沈逾白连续拿出四个琉璃杯后,竟又拿出一个琉璃壶时,他脑中一片空白。 “一整套琉璃茶具?” 掌柜失態道。 沈逾白对掌柜拱拱手:“劳烦掌柜掌眼。” 掌柜鬍子抖啊抖,手心也全是汗。 不动声色在后背擦了下,伸手轻轻触碰茶壶。 入手温润,竟一丝杂质也没有。 不过这一看,掌柜却连连摇头:“可惜啊,如此好的材质,器型却不够精美,不然可卖上高价。” 掌柜一向自詡文雅之士,对茶具一类当然也有所研究。 粗略看过去,这套茶具確实唬人。 全套琉璃材质的茶具真是见所未见。 可惜製作之人缺了些技术积累,若能请来大师烧制,必定价格高昂。 只是那样一来,也轮不到他来评论这套茶具。 平日里他的书肆有不少文人雅士来閒聚,到时拿出这样一幅茶具,该是如何长脸。 掌柜有心留下,开的价格也不低:“我也不与你绕弯子,这一套茶具材质极好,只是器型笨拙,落了下乘,若你真心想卖,我可给50两白银。” 价格超出沈逾白的预期,也看出掌柜说的是良心价,也就不再多还价。 沈逾白將书肆里一些关於大越的史书都买下来,又买了一套文房四宝。 杂七杂八算下来,竟了23两。 剩余27两,沈逾白特意要求换了两贯钱,剩余25两拿的碎银子。 將钱塞进布袋子里后,只能再装些笔墨砚台,纸张和书是在怀里抱著出来的。 等他出来后,罗二舅和罗氏赶紧跑过来將东西都放到手推车里。 “卖出去了?” 罗氏惊喜问道。 沈逾白道:“掌柜觉得我字写得不错,给我布置了一些活,还付了定钱。” 这次卖琉璃茶具赚的钱需要找个来处,抄书便是很好的由头。 他们也只会当他买的史书是要抄写的內容,往后就算家里没找到,会猜想是还给书肆。 罗氏和罗二舅如何高兴不必赘述。 三人一同来到县城最大的医馆同济堂。 排了半个时辰的队,总算轮到一位坐堂的老大夫。 老大夫得知沈逾白是癆病,还咯血后,赶紧把三人带到一间单独的屋子。 屋子里有浓重的艾草气味。 “多久了?” “三年多了,他光是臥床就有三年,不过最近好了不少。” 罗氏抢著应道。 老大夫眉头紧紧皱起。 咳血已经很严重了,还臥床三年,怕是必死之人。 可病人瞧著挺精神,难不成是迴光返照? “左手拿出来。” 沈逾白依言將手放在布枕上,老大夫搭了会儿脉,眉头皱了更紧,眼皮也垂下来。 罗氏嚇得脸都白了,又见老大夫让沈逾白换只手继续把脉。 “不对啊!” 老大夫满脸困惑。 罗氏身子抖如筛糠:“我孩子怎么样?” 老大夫满脸困惑,又是看沈逾白的舌头,又是看喉咙。 “稀奇了,你的癆病竟然大好了。” 沈逾白早有预料,听到老大夫的话还是心中喜悦。 罗氏一颗悬著的心放下后,整个人无力瘫坐在地上,情绪上涌,竟放声大哭。 “孩子好多了你还哭什么?” 罗二舅不会安慰人,只能笨拙地说上一句。 罗氏点点头,却哽咽道:“我儿子好多了,我儿子活了!” “娘,大夫说的是好多了,还未全好。” 沈逾白提醒道。 罗氏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追问大夫:“还未好全吗?会不会再严重?我要如何照料他?” 老大夫抚抚鬍鬚,脸上也带了笑意:“只要坚持吃药调理,往常好饭好菜伺候著,不会有大碍。” 得到准確答覆,罗氏哭中带笑,又是对大夫一通感激。 老大夫摆摆手:“我没做什么,该感谢给他医治的大夫,臥床咯血的癆病竟也能治好,不知是哪位神医出手?” 罗氏擦著眼泪道:“没请大夫,自己好的。” 老大夫惊愕不已:“奇事,真是奇事!” 癆病竟能自己好? 罗氏已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罗二舅只得让老大夫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药。 沈逾白並未拒绝。 有药的遮掩,他病好了也自然些。 “他这病需要开些好药,一幅120个大钱,能负担吗。” 罗二舅脸色一白,手不自觉捂著口袋。 老爷子一共给了他一百个大钱,进城就了九个大钱,如今他只有91个大钱,连一副药都抓不起。 村户人家吃的药大多是几个大钱一副,怎么逾白吃的药这般贵? 沈逾白看出罗二舅的窘迫,对老大夫道:“不用这般好的药,您给开便宜些的。” 老大夫看了眼三人的穿著,在心底嘆了口气,將那些贵药都去掉,变成便宜的药替换,一副药13个大钱。 还是比他人喝的药贵。 “癆病不比其他,需好好养著,这些药效已是比不得上一副,不能再更改了。” 老大夫无奈提醒。 沈逾白客气道:“劳烦您多开几副药,我们住在乡下,来一趟不易。” 老大夫边开了十副,一日一副,喝完再来复诊。 罗二舅大大鬆了口气。 还好钱够用。 要去交钱抓药时却被沈逾白拽住,手里还被塞了一粒碎银子。 罗二舅本要推辞,见沈逾白坚持,也只能收下。 抓了药,带著沈逾白出门后,罗二舅將找回的大钱还给沈逾白。 “你赚些钱也不容易,好生收著,往后吃药的销大。” 沈逾白將钱收下,交给罗氏:“娘,您从外祖家借了多少钱?” “林林总总算下来,有近5贯钱了。” 罗氏很羞愧。 这些年全靠娘家接济。 5贯钱就是5两银子。 沈逾白摸出一两银子递给罗二舅:“这次先还一两,往后我慢慢还。” 罗二舅不肯收,沈逾白好一番劝他才勉强收下,並承诺往后沈逾白若是缺钱了再来家里借。 沈逾白一一应下。 他手上虽有钱,却不好一下拿出来惹人眼。 如今有了抄书这个由头,往后隔些时日就还一些,很快能还完。 这么一耽搁,出城时已经过了午时,在沈逾白的坚持下,三人吃了面才回家。 到家时已是半下午,罗二舅急匆匆赶回家,罗氏则是拎著药去厨房熬。 沈逾白给苏锦传了封信过去,告知自己回来了。 只是这次迟迟没回信。 想来是昨晚告知她自己今日要去县城后,她去忙自己的事了。 沈逾白继续拿著笔抄书。 还剩下的这点一个时辰就能抄完。 与沈逾白的猜测截然不同,苏锦不是忙自己的事,而是遇上了麻烦。 第15章 被迫休学? 沈逾白要去县城的事苏锦昨天就知道,她今天閒下来,背上书包想去找杜老请教越史。 自从老师病倒后,她就没人给上课了。 上次跟杜老一聊,打破了她很多原本的认知,让她觉得还是要多跟这些懂越史的人交流才能进步。 吃完早餐,走到学校门口时,又被教务处一通电话叫了回来。 走进教务处办公室,发现除了教务处的人外,王琪琪也在。 而王琪琪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更诡异的是教务处的老师们集体戴著口罩。 靠近门口的男老师看到她要进来,赶忙嫌弃地摆手:“就站门外!” 苏锦跨进办公室的脚又退了出来。 刚刚的男老师拿著个小巧的塑料喷壶,在门口喷了好几下,著重喷了苏锦刚刚踩过的地方。 门口瀰漫著浓重的酒精味。 男老师又对著苏锦身上喷了几下,才厌恶地责问苏锦:“为什么不跟学校说?” 苏锦眼皮跳了下:“说什么?” “都到教务处了你还装吗?” 王琪琪跳出来,把一个白色的药瓶放到桌子上:“这是在你的垃圾桶找到的,你有肺结核竟然不说,肯定是想传染给我!” 又扭头对著老师们道:“老师,我要求换宿舍!” 门口的男老师看著年纪不大,嘴却很碎:“她哪是想传染给你啊,她是怕被人知道了不能代替胡明参加研討会。研討会当天会有很多校领导,你苏锦要是把肺结核传染给校领导,你担得起责任吗?” 最后一句声音高高扬起,变成了怒喝。 其他老师戴著口罩,看不清脸色,就更突出眼底的不满和恼怒。 真要是传染给校领导,他们这些人都不好过。 其中一名烫著捲髮的五十出头的女老师开口:“研討会你就不用参加了,先休学半年治病。” 显然这位女老师说话很有分量,她一开口,那个男老师还狗腿地捧著她臭脚:“徐姐您啊就是太心软了,她这种完全可以记大过!” 捲髮女老师摆摆手:“咱们是老师,对学生还是教育为主。” 其他老师都吹捧起捲髮女老师,完全不顾走廊站著的苏锦解释自己没得肺结核的话。 王琪琪高兴得差点笑出来。 她把瓶子找到之后就去找了刘蕾,过了几天刘蕾又找到她,还让她来教务处告发苏锦。 要不是刘蕾答应给她买个驴包,她肯定不来。 校规又没规定学生得病还要报告学校。 刘蕾教她找老师换教室,把苏锦得了肺结核的消息告诉老师们,老师们肯定会害怕。 因为研討会是校领导参加。 他们肯定怕校领导知道这事儿后怪他们,会主动拦著苏锦。 她来教务处把事说了,一开始老师们不在意,后来知道苏锦是越史系还要代替越史系老师参加研討会后,马上就打电话把苏锦叫过来。 不用她多说什么,老师们先把苏锦给休学了。 “都被我捡到瓶子了还撒谎,你看老师们信你吗?” 王琪琪好像炫耀一样嘲讽了苏锦一句。 苏锦看老师们说著閒话,也不白费劲了。 不过她也不理王琪琪,只是在外面站著。 里面的老师说了几分钟,话才渐渐停下。 男老师一扭头,看到外面的苏锦,不耐烦怒吼:“让你休学回家治病没听到吗?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苏锦压著脾气道:“我没病。” 老师们纷纷不赞同地看向苏锦,就连捲髮女老师也不满起来。 男老师尖叫起来:“证据都在这儿了,你还敢不承认?!” 这下苏锦没再说车軲轆话,把背上的书包拿下来翻找。 上次她去医院找小姨开治疗肺结核的药,小姨怕她得了肺结核,拉著她做了一堆检查。 当时的检查报告被她塞进书包里,一直没拿出来,现在刚好找出来证明自己。 那一堆报告很快把她找到,苏锦拿著报告跨进办公室。 男老师尖锐的怒吼在办公室响起:“你进来干嘛?快出去!” 边喊还边拿著喷壶对著苏锦喷酒精,好像苏锦是个行走的病原体。 苏锦把检查报告放到捲髮女老师面前:“这是我的检查报告,我根本没有得肺结核,老师更不该污衊学生吧?” 这捲髮女老师一看就是教务处的领导,找她最直接。 不等捲髮女老师动手,男老师已经拿著喷壶对著报告一通喷:“什么东西都往领导面前送,你是想害领导也生病吗?” 苏锦恼了。 她可太討厌这个男老师了。 一把抓起报告,她气呼呼道:“你们不愿意看,那就给愿意看的人看。” 她转身就走。 捲髮女老师看著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锦,把报告拿过来。” 苏锦转过身,一双好看的大眼睛询问地看向捲髮老师:“你真要看?” 捲髮女老师知道自己没猜错,如果真让苏锦走了,肯定能给自己惹大麻烦。 “拿过来吧。” 苏锦又把报告交还到桌子上,这次捲髮女老师拿起报告一张张看过去,確实没问题,上面还有时间,检查时间是这个月。 “你確实是健康的,不用休学。” 捲髮女老师轻飘飘把这事儿给揭过去。 王琪琪急得上前一步:“她都吃药了,肯定有肺结核,检查报告可能是假的,对了,我晚上还听到她咳嗽!” 苏锦一点不客气:“我还说听到你吐血呢,你怎么还好好站在这儿?” “你胡说,我根本没吐血!” “嘴长在你身上,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那些药搞不好就是你买的,故意赖我身上,信不信我告你誹谤?” 苏锦可不会惯著这种害她的人。 她一扭头,对捲髮女老师道:“老师,我要求把她赶出我的宿舍。” “苏锦你凭什么?” 王琪琪气疯了。 “凭你污衊我!凭我们系本来就该有单独的宿舍。你敢不搬走,我就说找院长、副校长、校长,再不行就打电话教育局,我就不信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学生可以隨意被污衊,可以隨意被停学!” 办公室寂静无声。 捲髮女老师取下口罩,露出一张凝重的脸。 “污衊同学该受到惩罚,王琪琪你儘快搬出宿舍。” 苏锦打断女老师:“今天就搬。” “学校给她安排別的宿舍需要时间。” 女老师沉声道。 反正已经得罪这个女老师了,苏锦也不介意再多得罪一点:“我怕被她下毒。” 第16章 那位没有名字 女老师的脸色很难看。 苏锦这个月才做过检查,身体健康得很。 只要王琪琪没搬出宿舍,有一点意外都麻烦。 女老师语气很差:“王琪琪今天搬出宿舍!” 王琪琪不敢置信:“我搬出去了住哪儿?是老师你要让她休学,凭什么要怪到我身上!” 她根本不想搬。 现在住的宿舍本来就是越史系的,因为越史系学生不够,她又报到太晚没宿舍了才让她住进来。 在这里她可以住单间,到自己的宿舍很可能是两人一间。 那个条件比现在差远了。 只是这话惹怒了女老师。 女老师对苏锦的怒火因为这句话全发泄在王琪琪身上。 “隨便污衊同学,欺骗老师,给她记大过处分,你们今天就给她安排宿舍让她搬走!” 王琪琪脸色一白。 记大过? 她有污点了! “谢谢老师。” 苏锦把报告塞回书包里,转身离开教务办公室,完全不理会身后王琪琪的哭声。 经过今天这一遭,她终於把王琪琪平时的种种异样想明白了。 经常在她门口晃,还翻她的垃圾,经常找藉口来她房间。 如果是普通室友,找到药瓶后应该先来问她,而不是来教务处把事闹大。 还好最近她总锁门,也许捲轴的秘密已经被王琪琪发现了。 宿舍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更安全。 要不是今天她隨身带著检查报告,教务处轻飘飘一句“休学”,她就会错过研討会。等她休完学回来,谁还在意她能不能毕业? 这么一耽搁,等她坐公交去古董店已经是下午。 刚进门,一身粉色旗袍的赵瑶热情迎上来:“今天又有铜钱来卖吗?” 苏锦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眼,赵瑶笑容不变:“你那两枚铜钱被几个老前辈哄抢,外公捨不得卖,我们都等著你再拿铜钱来卖。” 赵瑶的坦陈让苏锦对她多了些好感。 “今天没铜钱,我想找杜老討教。” 前几天才卖过一次铜钱,苏锦今天不打算卖,不然太扎眼了。 赵瑶虽有些遗憾,不过还是打电话把外公喊过来。 杜老一见到苏锦就高兴道:“最近我靠著你的铜钱可是大大涨了脸啊!” 研究越史的人並不在少数,只是苦於没有材料。 当杜老拿出两枚铜钱时,那些研究了一辈子越史的大家们纷纷求上门。 这几天杜老被一眾人捧得飘飘然。 不过任由別人怎么吹捧开高价,杜老都捨不得把那两枚铜钱交出去。 苏锦一喜:“铜钱已经能证明越史的存在了吧?” 杜老的情绪低落不少。 “只是铜钱还不足以证明什么,只是增加了可能性。时至今日,我们对大越的歷史知道得太少了,连越史如何建立都不知道,野史记载不全,想要復原一个王朝,难啊。” “如果我们能得到越史,可以证明越朝的存在吗?” 苏锦急切问道。 杜老摇摇头:“根本没有流传下来的史书。” 她马上就有了! 沈逾白正在帮她誊抄! 苏锦內心激动,只能费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下来:“如果能找到呢?” “那就能初步揭开大越朝的神秘面纱,能为我们增加一个拼图,不过史书上记载的东西要证实是真实的,还要费很多时间心力。” 还要证明真实性啊,那史书的作用没有她想的大。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正常。 那些不用证明真实性的史书都是经过多年传承下来的,被所有人承认。 突然冒出来,或者没有被正统承认的史书会被当成野史对待。 沈逾白抄写的史书在被证实之前,也只能当野史对待。 苏锦心里的兴奋少了一些。 杜老却兴奋异常:“我们对大越的了解太少,哪怕是无法证明真实性的史书,对我们这些研究大越的人来说也是宝藏。哪朝哪代的歷史都是靠著这样一个个小的拼图这么探索出来的。” 苏锦有点羞愧。 杜老说得对,证明王朝的存在,揭秘王朝的各种政治、文化、饮食等,需要很多人歷经千辛万苦的努力才能办到。 现在她有了捲轴,可以大大缩短这个时间。 苏锦再次高兴起来,又向杜老请教了一些问题后,她问出了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我看的那本野史一直用大奸臣代替那位首辅,那位首辅究竟叫什么?” “不止你那本野史未记载,所有的野史都未记载那位的名字。” 苏锦惊讶:“怎么会这样?” “我们几个老傢伙提出过一个猜想,或许写了那位名字的书籍全被销毁了,留下的书籍没点名道姓,反而侥倖传下来了。” 苏锦隱隱觉得哪里不对。 就算跟那位首辅有仇,也该是让史官把首辅写成歷史罪人,不至於销毁一切关於那位首辅的记录吧? 杜老苦笑著摇头:“没经歷那个时代,也没史料记载,我们无从得知。” 苏锦从古董店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从杜老那儿学到很多东西让她心情很好,她去了一家有名的饭店,点了一桌子菜,把自己要吃的留出来,其余全部打包。 这一顿了她六百多块。 不过她一点都不担心。 有钱,大方。 没钱了再卖铜钱嘛,很多人想买。 一顿饭吃完,苏锦还给自己买了个草莓圣代,这才打车回了学校。 回到宿舍时,王琪琪已经搬走了。 苏锦哼著歌,回到自己房间,看到桌子上的字条后,把饭菜传送过去,拿起笔回信。 沈逾白正埋头抄书,炕上多了许多饭菜。 他嘴角微勾。 苏姑娘回来了。 將饭菜拿到一旁,提笔写下今日卖琉璃壶的详情。 写完將字条传送过去后,苏锦的字条正好传送过来。 沈逾白心情颇好地看起来,渐渐地,脸上的笑意淡了。 被室友污衊得了肺结核,还差点被老师要求休学? 苏姑娘今日过得竟如此惊心动魄。 沈逾白胸口有一股鬱气。 定定心神,他在纸上奋笔疾书,一个个圆润小字跃於纸上。 “怕是有人妄图阻拦苏姑娘参加研討会。” 苏锦的字条很快传来:“对吧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著上面潦草的字跡,沈逾白失笑,心底那丝鬱气竟消失了。 “是在下连累苏姑娘了。” “不连累不连累,我还指望你帮我找资料证明越朝的存在,你还能帮我赚钱。我今天又去古董店了,那家店的老板还想买铜钱,琉璃茶具卖了那么多钱,全换成铜钱我们就发了!” 沈逾白把上面的字连著看了两遍,把今天换的大钱全给苏锦传送过去。 又把买的史书和文房四宝也传送给苏锦。 “这些史书和文房四宝都是今日在店里买的,该是苏姑娘急需之物。” 第17章 肉香到处飘 看著成堆的史书和文房四宝,苏锦笑得双眼眯起来。 一贯铜钱有1000个,两贯就是2000。 按照之前一个20万的价钱来算,这么多铜钱可以赚4个亿。 不过苏锦也只是美美地想一下。 她知道不可能卖这么多钱。 物以稀为贵,那两个铜钱能卖40万,是因为市场上没有出现过越朝的钱,所以价格高。 如果真把两贯钱都投入市场,价格不知道会跌成什么样。 更让苏锦高兴的是堆成小山的史书。 她终於可以好好研究越朝的歷史。 如果让杜老知道有这些的存在,肯定高兴坏了。 至於文房四宝,也是越朝的工艺,可以留下来慢慢研究。 她把书抱到床上,盘腿坐下后,把书粗略扫了一遍。 “没有《越实录》?” “快抄完了,就没买。” 苏锦决定先看沈逾白买的那些书。 不过她看一会儿就开始头疼了。 因为很多东西她没听过,根本不清楚规制,只能写小纸条问沈逾白。 沈逾白帮她解答。 空閒时候就是苏锦看书沈逾白抄书。 或许是跑了一天,又或许是那些史书语句过於晦涩难懂,苏锦盘坐在床上,头却搁在书堆上睡著了。 沈逾白抄完一页,发现一直没纸条送过来,他便写了个字条传过去。 “有何不同之处吗?” 又抄完一页,沈逾白眸子扫向捲轴,还是没有回信。 他顿了下,再次写了个字条过去:“睡著了?” 依旧没有动静。 沈逾白失笑。 刚刚还信誓旦旦要看完一本,如今怕是只看了四五页。 拿笔在竹纸上写下两个字:“好梦。” 纸张传送到苏锦头上,睡梦中的苏锦可能是痒了,把纸张扒拉开,翻个身趴到床上,人离那堆史书远远的,好像再也不想看到那堆史书。 沈逾白稳了稳心神,安心抄书。 罗氏是天擦黑的时候回的屋子。 將门窗关起来,炕桌上的油灯光亮照满整间屋子。 等看到沈逾白拿出来的饭菜,罗氏目瞪口呆。 竟是四菜一汤,外加两大碗米饭。 “这许多我们怎么吃得完?” “仙子今日高兴,娘您今晚放开肚子吃吧,吃不完就只能餿了。” 罗氏赶紧道:“吃得完,我全吃得完!” 今晚郑氏以他们去了县城,肯定已经吃过为由没给罗氏和沈逾白准备晚饭。 罗氏干完家里的活儿,这会儿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等沈逾白吃饱了,她才正式开吃。 他们不知道,外面已经有人闻著味儿过来了。 沈秀莲吸吸鼻子,想过去看看,又不敢,只能远远看著。 直到里面的香味消失,她才跺脚,冷哼一声回了主屋。 这事儿自然传到郑氏耳朵里。 郑氏气道:“我就知道他们去县城保准买了好吃的,却不知来孝敬长辈,还关进门窗躲在屋里偷吃!” “娘,我也想吃肉。” 沈秀莲咽著口水。 郑氏拽起她:“把你二嫂叫过来,我要问问她知不知道啥叫孝顺!” 沈秀莲喜滋滋要往外走,却被沈老汉制止。 “娘家给他们买的你们也好意思去要!” 上午刚被罗家人拿话刺了,这会儿又去问他们要吃的,传出去脸就要被丟光了。 沈秀莲巴巴跑到郑氏身边撒娇。 郑氏一拍炕桌,理直气壮:“罗家是什么大户啊,还能又是给治病又是给买肉的,我看就是那个老三媳妇把咱老三的银子藏起来没给咱,如今拿著钱偷吃。” 村户人家只要父母在,多半都不分家。 沈家的当家人是沈老汉,管银子的却是郑氏。 “三哥当了大官,死后却没银子。” 沈秀莲嘀咕了一句。 这话算是勾起郑氏的疑心了。 郑氏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当然不知道清官和贪官的区別。 对她来说,县令就是大官。 大官怎么会没钱? 官老爷都没钱,还有谁有钱。 郑氏一直觉得她三儿的钱都被罗氏私藏了,对罗氏更记恨,天天变著法的磋磨,还指望罗氏累了怕了把钱拿出来。 “去把你三嫂喊过来,我要问问她银子都去哪儿了。” 郑氏对沈秀莲一开口,又被沈老汉拦住。 沈老汉不比郑氏,他是个要脸的人。 若罗氏真私藏了银子,这么多年没拿出来,现在问她也不会认。 你一个当婆婆的总不能去搜儿媳的屋子吧? 何况还是个寡妇。 人被拦下了,沈秀莲却不甘心。 一想到那肉香她就睡不著,躺在炕上跟煎饼一样翻来翻去。 第二日碰到罗氏打招呼,她“哼”一声,扭头就走。 一转头,就见大嫂江氏正含笑地看著她:“谁惹咱秀莲不高兴了?” “还能有谁。” 沈秀莲往罗氏那边白了一眼,让罗氏侷促的双手搅在一块儿。 江氏看在眼里,笑著將沈秀莲拉到自己屋子。 作为沈家的长媳,江氏很会做人,婆婆小姑子跟她推心置腹。 所以被江氏套两下,沈秀莲就把昨晚的事儿全说了。 江氏却惊愕起来:“你也闻著肉味儿了?” 沈秀莲:“天天那么大的肉味儿往外飘,谁能闻不到,我就说她藏了三哥的银子。” 江氏深深嘆口气:“三弟妹若有银子,应该早就拿出来给逾白治病了,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哪里捨得看她受苦?” 这话看著是劝说,实际把沈秀莲的火气挑得更旺。 “这些年她请大夫少了?屋子里到处都是药味儿,这些都要大把的银钱。” “这……” 江氏犹豫了会儿,好像被沈秀莲劝服了,只得感嘆一句:“要是真有银子拿出来,鸿业走科举的路子要轻鬆许多,你的嫁妆也能多不少,往后嫁出去在夫家也有脸面。” 说到嫁妆和在夫家的脸面,沈秀莲心思活络起来。 回去跟郑氏嘀咕。 “她不肯把钱拿出来,咱有什么办法?” “知道她有钱就逼她拿出来!” 沈秀莲一心想弄嫁妆银子,当然不会管什么沈家脸面。 “自从三哥死后,咱家就落了下来,跟陈家不能比。要是我嫁妆都少,以后嫁到陈家没脸面,就算想帮鸿业也说不上话。” 这话是拿住了郑氏的七寸。 郑氏最疼的人一个是长孙沈鸿业,还有一个就是小女儿沈秀莲。 当年郑氏逼著三儿去跟陈家结了亲。 可自从三儿去世后,沈家彻底落了下来,而陈家的大爷还在外任县令。 这些年,陈家跟沈家来往少了。 秀莲十五了也不见来娶亲,郑氏心里也急,又不敢主动去问。 万一惹恼了人家可怎么办? 第18章 吵死你们! 秀莲嫁得好,她这个当娘的能跟著享福,鸿业也能受陈家提拔,多好的事儿。 要给嫁妆,给多多的嫁妆。 中午沈逾白拿到饭菜后一直在等他娘来吃饭。 可一直等未时(下午一点)还没人。 沈逾白眸子晦涩暗涌。 將饭菜传送回去给苏锦,连所有的银子都传送过去,写了个信说明情况,这才出了门。 虽知道沈家人不敢来他屋子,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沈逾白並未找多久就在主屋边听到郑氏使唤他娘的声音。 一会儿渴了,一会儿腿麻了要捶,一会儿头疼要按一按。 每次的要求之后,就会传来训斥,如“没吃饭么这么没劲”“你想按死我啊”。 紧隨其后的是罗氏小声的道歉。 沈逾白冷笑一声。 光是骂人的声音就不像得了病。 他在屋下连著咳嗽了两声,担忧道:“奶奶竟病得这般重,能让孙儿进来看看吗?” “別进来!” 沈秀莲一声尖叫。 沈逾白走到窗边,用拳头抵著嘴唇连著几声咳嗽:“孙儿有病不能在奶奶面前尽孝道,孙儿愧疚难当。” 郑氏和沈秀莲见沈逾白对著窗子里面咳,嚇得脸都白了。 而且沈逾白咳起来就没完。 罗氏顾不得其他赶紧衝到窗边,满心满眼全是担忧:“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明明好了的,怎么就咳成这样了?” 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腔。 沈逾白抓著罗氏的手捏了下,整个人却趴在窗户上咳。 罗氏就被郑氏打发出去了。 “娘扶你回去歇著,再去给你煎药。” 罗氏胡乱安慰沈逾白,自己却慌得不知道怎么好。 沈逾白本想对他娘说没事,抬眼就看到东厢有人影一闪而过,就住了嘴。 一直到回屋里关了门,他才道:“娘我没事。” 罗氏见他不咳了,赶紧把窗户关起来,把事儿说了一遍。 沈秀莲把罗氏叫进屋后,就要她交出所有的钱,她解释没有,郑氏就捂著胸口喊疼,一直折腾了她两个时辰。 “你爹在任时一个月俸禄只有七石米,除去我们销和人情往来外,全寄回老家,根本没余钱,可你奶不信,觉得是我私藏了。” 罗氏心里满是愁苦。 丧夫后儿子又得了病,公婆疑心。 沈守信是在任上死的,属於殉职,朝廷发了抚恤金和丧葬费。 一大笔银钱带回沈家后,她就交给了沈老汉。 沈家也是靠著这些银钱修了青砖大瓦房,剩余的钱都在郑氏手里攥著。 可也就是这些钱,让郑氏觉得当官真的有钱,而且肯定还有不少被罗氏私藏。 罗氏怎么说,公婆都不信。 沈逾白又病重了,只能靠著罗氏照料,沈家其他人谁也不敢走这一边。 郑氏在另外两个儿媳的侍奉下,当天下午就好起来了。 趁著罗氏去熬药时,沈逾白將这事儿告诉了苏锦。 苏锦都被气笑了:“你娘要是有钱,早把你送县城医馆去治病了。” 沈逾白轻笑一声。 连旁人都看得明白,亲人却想不到。 “你就这么一直装病下去?喉咙受得了吗?” “咳久了喉咙有些疼。” “你等著,我给你买个好东西去。” 苏锦留下这张字条后就没影儿了。 沈逾白继续在炕桌上抄史书。 这本书昨天就抄完了,现在正在做註解。 经过昨晚那一遭,沈逾白髮现苏锦看这些史书很费劲,还是註解清楚好,以免她没看几页又睡著。 傍晚时,一个像蜗牛的东西出现了。 他拿起来打量了会儿,蜗牛壳上有很多排列整齐的孔洞,触角上贴著字条。 “按下去。” 沈逾白顺著指示用力按下去,瞬间屋子响起一个男人的咳嗽声,一会儿咳得连续密集,一会儿又变成偶尔咳嗽两声。 他惊奇地把蜗牛看了又看。 赶紧將东西放到一边,提笔写下自己的询问:“这是何物?” “蓝牙音响,我特意去店里买的,音质很好,有了它你就不用装咳嗽了。” “它为何会咳嗽?” “我给它下载了咳嗽的音频,就是咳嗽声,它会按照指令一直咳嗽,直到没电。哦对了,它不咳了就是没电了,到时你再传过来我给你充电。” 沈逾白眼闪过异色。 未来实在令人嚮往,竟连此等神器都有。 沈逾白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將音响放下。 伴隨著咳嗽声,他继续给史书做批註。 从这一日起,咳嗽声就没停过,白天吵晚上吵,吵得沈家人个个休息不好。 沈家人精神萎靡,不禁在心底埋怨起郑氏来。 尤其是沈老汉。 他就认为是郑氏磋磨罗氏,把沈逾白给气到了,这才让沈逾白病情加重。 不管怎么说,沈逾白始终是沈家的孙子,郑氏也不敢说太过分的话,只是小声嘀咕几句“这么咳能撑到什么时候”之类的话, 自此,沈家人更不敢靠近沈逾白的房间。 就连三房的饭菜都不敢剋扣。 苏锦从沈逾白那儿得到消息后大喜,还特意去店里又买了个青蛙造型的音响替换著用。 让你们欺负孤儿寡母,吵死你们! 这期间,苏锦又去了两次古董店找杜老。 只是在她离开后,两个身影从角落走出来。 “我没说错吧,她经常来这个古董店。” 王琪琪討好地对刘蕾道。 刘蕾打量著店铺,整个铺子装修古色古香,木质的柵栏里夹杂著厚实的玻璃,依稀可以看到里面货架上摆放著物品。 “知道她来古董店干嘛吗?” 王琪琪当然不知道。 自从搬出苏锦那个宿舍后,刘蕾连见都不愿意见她。 她又过回一个月只有两千块生活费的日子。 至於名牌包和名牌衣服,她根本不可能再拥有。 为了重新取得刘蕾的信任,她连续跟踪苏锦三天,才终於找到这里。 今天看苏锦要出学校,她赶紧把刘蕾喊出来。 机会终於来了,她肯定不能就这么放过。 “我不敢进去打草惊蛇,想等你一块儿进去,不过这个古董店肯定有问题。你想啊,古董都贵得嚇人,她苏锦怎么可能买得起,所以我猜测是这里的人包养了她!” 刘蕾心中闪过一抹喜色。 要是苏锦真被包养,到时候只要她闹大,苏锦在学校根本抬不起头,更別提参加研討会。 让王琪琪留在外面,她自己进了古董店。 第19章 刘蕾的发现 刚走进去,一个穿著紫色旗袍的女人踩著紫色高跟鞋迎上来。 “客人有什么需求吗?” 刘蕾好奇地扫了眼四周:“这儿只有你一个人吗?” 赵瑶不动声色打量刘蕾一会儿,就知道她不是来买古董,更不是来卖古董的。 不过上回苏锦的教训还在眼前,赵瑶还是客气道:“还有著名鑑定师杜老在,您有什么事吗?” “那我找杜老。” 刘蕾赶紧道。 赵瑶当著刘蕾的面按了桌上的铃,很快里面就出来一个头髮白,穿著中山装的男人出来。 看到来人,刘蕾心里对苏锦一阵鄙夷。 为了钱什么人都能下得去嘴啊。 这老头看著有七八十了吧,肯定都有老人味了。 刘蕾语气都带了嫌恶:“你就是杜老?苏锦来找你有什么事?” 她的神情被杜老尽收眼底,他面色不改:“找我聊些越朝的事。” 原来不是包养。 一股失落无法遏制地从心底升腾而起。 很快她又意识到什么:“她为什么找你聊越史?” 这態度让赵瑶很不喜,刚要开口反驳,却被杜老拦住。 杜老也不隱瞒,淡淡道:“我喜爱研究越史,她老师住院了,只能过来与我交流一番。这位女士是何人,为什么来打探苏锦的消息?” 刘蕾“哼”一声,白了杜老一眼:“你管得著吗?” 丟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赵瑶气得要上前跟她理论,却被杜老拦住:“你和她能理论出什么结果来?” “她什么態度!” 赵瑶气得指著门口跟杜老告状。 杜老摇摇头,双手摆在身后:“你忘了我教过的,鑑定之人若被惹恼,容易看走眼。” “她那么没礼貌,您还告诉她苏锦的事干什么?” 之前苏锦来店子里,赵瑶对她一通嘲讽,后来因为苏锦卖的铜钱让爷爷在越史圈子的地位都抬高了不少,她就暗暗后悔自己门缝里看人,决心要改。 谁知道今天客客气气对待別人,却遇上个给外公甩脸子的人,她能不气吗。 “她来查苏锦,如果我不说,她就会一直跟踪苏锦。倒不如半真半假告诉她,让她相信,也能给苏锦提个醒。” 杜老单手背在身后,笑得和善。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爷爷您……” “苏锦卖铜钱和拿史书过来的事我一样都没说。” 杜老说著竟对外孙女眨了下眼。 赵瑶恍然,原来外公在误导那人。 “薑还是老的辣啊!” 赵瑶感慨一句。 杜老笑容一凝,隨即瞪了赵瑶一眼:“还不快去给苏锦提个醒?” 最近苏锦总来店里,跟赵瑶早就混熟了,微信当然也是加了的。 一条微信发过去就搞定了。 赵瑶往门外看去,就见一名女子卑微地迎上刚刚来店里那个不讲理的女客人。 她顺势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苏锦。 外面的刘蕾和王琪琪毫无察觉。 “最近苏锦都是来这个古董店学越史。” 王琪琪一喜,这说明她提供的信息有价值。 她赶紧把事情往严重了说:“研討会快到了,苏锦却频繁往这边跑,不会真让她从古董店里拿到什么重要资料吧?” “越史都被研究多少年了,除了一堆野史外,根本没什么证据资料,苏锦应该是想从这家古董店拿到新的野史去研討会做证据。” 刘蕾很不屑苏锦的做法。 看来苏锦已经没招了。 就让她再蹦躂几天,等研討会当天,自己可以一一反驳野史,让苏锦无功而返。 两人聊了一会儿正要走,就见苏锦又回来了,还径直进了古董店。 刘蕾察觉不对劲,那个杜老对苏锦很热情,竟然还带著她去一个货架前拿了什么东西在看。 “怎么好像在买东西?” 王琪琪嘀咕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刘蕾见苏锦拿著一个什么东西在跟杜老说话,杜老又从苏锦手里拿下来,又说著什么。 好像在討价还价。 一个研究越史的学生会对什么古董感兴趣? 难道是越朝的东西? 刘蕾在外待不住了,再次进了古董店。 刚进门就听到苏锦恳求道:“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您就便宜卖给我吧!” 果然在买东西。 刘蕾探头一看,这才发现是个古朴的巴掌大的小鼎,看模样有年头了。 “什么好东西,让我看看。” 苏锦好像才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是刘蕾后,立刻把小鼎放到后背藏起来,满脸警惕:“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惊慌的模样更让刘蕾惊疑不定。 她目光不可遏制地往苏锦背后飘。 这么紧张,不会真是越朝的东西吧。 赵瑶笑著打圆场:“这位也是我们店的客人。” 刘蕾正好用上赵瑶的藉口:“听到了吗?我来买东西的!” 苏锦满脸戒备:“你一个研究西方史的人来逛古董店?当我是傻子吗!” “我想逛哪儿就逛哪儿,你管得著吗。” 刘蕾“哼”一声,扭头问赵瑶:“她手里拿的什么?” “一个仿製品你也想要,没见过好东西吗。” 苏锦抢先回答,赵瑶无奈:“苏小姐,我们店里卖的都是真品。” 苏锦扁著嘴,好像受了大委屈。 “我们不能坏了店里的名声。” 赵瑶很肉疼道:“这样吧,只要你出19999块,我就卖给你,不能再便宜了。” “我没这么多钱,你能不能租给我?只要租一天就行,用完我保证还回来。” 刘蕾的眼皮直跳。 她不傻,现在对苏锦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即將到来的听证会,那么现在苦苦哀求想租的东西就是要去听证会用的。 那个小鼎极有可能就是大越朝的东西。 刘蕾脸皮蹦得很紧:“那个什么鼎给我看看。” “就是个菸灰炉子,古人祭拜时插香用的。” 杜老开口讲解。 刘蕾才不管是干什么用的,反正不能被苏锦拿到手。 “19999是吧?我买了。” 苏锦惊慌的怒吼:“你故意的是不是?” 光是这个表情就让刘蕾肯定自己的猜想没错。 刘蕾心情大好:“我故意买下来,就是不让你租。” 古董店当然不可能放著生意不做,苏锦手里的香炉被赵瑶要走卖给了刘蕾。 刘蕾刷了卡,得意地把包装精致的盒子在苏锦面前晃。 苏锦狠狠瞪她一眼,扭头去拿旁边一个古朴的陶碗。 可惜手刚碰到,刘蕾的声音隨之而来:“那个陶碗我也买了。” 第20章 高价买垃圾 接下来就是苏锦摸到什么,刘蕾就会瀟洒地拿出卡来刷。 一直到赵瑶告诉刘蕾卡被刷爆,刘蕾还惊讶:“不可能啊,这是我妈的副卡,额度有六十万,怎么会刷爆?” 赵瑶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您已经买了超过60万的物品。” 刘蕾心没来由地抽了下。 就算她家里有钱,60万也不算一个小数目。 竟然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原来额度才60万啊,我还以为你能把整个古董店所有的货都买下来。” 苏锦一改刚刚的悲愤委屈,双手抱胸,语气很挑衅。 刘蕾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还是嘴硬道:“我买下你想要的东西就行了。” “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墙上的字画,旁边的瓶,还有那块玉……” 苏锦白嫩的手胡乱在店里点了五六件物品后,才“哎”一声:“可惜那些东西都太贵了,我怕你买不起。” 刘蕾再克制不住的恼怒:“你骗我?” 说完她就后悔了。 这不是把脸伸到苏锦面前让打吗? 既然钱已经了,就该昂首挺胸地走出去,不能露怯。 果然,苏锦“哎呀”一声,语气轻快地问:“我骗你什么了?” 那副求知若渴的表情让刘蕾恨不得一巴掌甩上去。 可她手里提满了东西,根本没法打,只能转头问赵瑶:“我手里这些是不是大越的东西。” 如果是大越的古董,她钱买下就不亏。 哪怕心里隱隱有个猜测,还是抱著一丝幻想。 可赵瑶接下来的话让她彻底懵圈:“真要有越朝的东西就不是这个价了,您买的这些都是明清民窑出品,肯定都是真货。” 真货有什么用,民窑出品的东西保存量太多,根本不值钱! 刘蕾以前学越史时对古董有涉猎,只有官窑之类的官方组织出品,直供王公大臣使用的东西才值钱。 她手里这堆垃圾根本卖不起价! 60万打了水漂。 如果现在她还不明白刚刚是苏锦装的,她就是个傻子。 刘蕾的脸色白了青,青了红,死死咬著牙,最后还是被苏锦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气得半死:“你给我等著!” 苏锦嗤笑一声,都懒得反驳她。 刘蕾气得还要骂她时,她妈的电话来了。 刘蕾不想接,可电话一遍一遍响起,她只能把东西放下腾出一只手接通手机。 指关节不小心碰到免提,对面尖锐的怒喝传来:“你到底买了什么?为什么卡被刷爆了?” 刘蕾脸色更难看了,看一眼苏锦,她硬著头皮吼回去:“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能不能別吵,听到就烦!” 对面安静了下,可能是没想到会被吼回来。 然后就是滔天怒火:“你再说一遍?” 刘蕾毫不犹豫掛断电话, 又对著门外喊:“王琪琪你还站外面干什么,赶紧来给我提东西!” 躲在停路边车子后面的王琪琪很不情愿地进了古董店,手里被塞了各种袋子,提著特別沉。 她刚刚没有跟著刘蕾进来,就是不想在苏锦面前暴露自己。 果然现在刘蕾对她吆五喝六,苏锦一直嘲笑地看著她,让她很不爽。 “看什么看?” 王琪琪不敢得罪刘蕾,对苏锦就不怕。 而且她还记恨苏锦,要不是苏锦把她赶出宿舍,她根本不用去挤四人间。 她搬家的时候学校的宿舍早就都安排好了,新校区只剩下一个本科宿舍还有空位。 宿舍的条件跟之前住的没法比不说,宿舍原本的三个人还把空床位拿来放她们的东西,宿舍空閒的地方都被他们塞满了。 王琪琪看不惯,第一天就跟她们吵了一架。 三个人是同班同学,又一起住了一年多,现在联合起来排挤王琪琪,王琪琪在宿舍过得很难受,这些仇全记在苏锦的头上。 苏锦根本不惯她:“我现在知道你那些名牌包和名牌衣服是怎么来的了。” 明明没说什么嘲讽的话,王琪琪却要被气死了。 刘蕾吃了大亏,多待一秒就是多让苏锦笑话一秒。 她根本不想吃这个亏,催著王琪琪赶紧走。 两个人大包小包地离开,刘蕾用力踩著地面,好像水泥地是苏锦的脸一样。 赵瑶笑著把两人送走,回来就对苏锦竖起大拇指:“咱们店这些破烂七八年没卖出去,这回全清空了。” “你赚钱,我出口恶气,咱们这是双贏。” 苏锦这会儿心情很好。 她离开不久就收到了赵瑶的微信。 看到王琪琪和刘蕾的照片时她真的很气。 这两个人阴魂不散,竟然还跟著她跑到古董店。 苏锦立刻叫了网约车回到店子,隔得远远的就看到两人还在门口。 不是想知道她在干嘛吗,行啊,就照著杜老那些误导自由发挥唄。 於是她请了杜老和赵瑶演一齣戏。 赵瑶正愁有些货卖不出去,当场答应。 杜老无奈地摇摇头:“那些古董都是几百块钱的东西,卖不了这么高的价。” “她愿意买啊,我也没骗她,还告诉她都是明清两个朝代的民间东西了,不值钱。” 杜老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话她还真说了,不过是在东西卖出去之后。 如果刘蕾当时要退货,他们也给退,但是刘蕾没开口,应该是不想在苏锦面前丟第二次脸,所以硬熬著。 苏锦想到什么,从双肩包里拿出一本线装书递给杜老。 “您给看看。” 杜老笑著道:“又有好东西了?” 本来只是隨便开个玩笑,揭开看了一页,他大惊:“这是大越建国歷史,之前的野史从无记录!” 这本书是沈逾白抄写的《越实录》,里面有详细批註让她能大致看懂,本来想自己看完了再拿出来,今天被刘蕾刺激了下,她决定先拿出来给杜老看看。 刘蕾竟然都想到跟踪她,肯定不会在听证会上轻易放过她,她要为听证会做更充足的准备。 “里面还记录了一些关於大越都城的位置和建筑,如果能根据这些去实地考古,是不是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证明这部史书的真实性?” 杜老苦笑:“难啊,数千年的地貌变迁,哪怕確定了具体位置,也要很长时间考古发现才行。” 第21章 捲轴有望修復 “总比瞎子摸象好多了对吧?” 苏锦的话让杜老一愣,隨即大笑起来:“对,现在至少有个目標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不如一个年轻女孩有眼力。 古董店有复印机,苏锦將《越实录》复印了一份留给杜老,沈逾白抄写那本又放回书包里。 哪怕是复印本,杜老都爱不释手。 “这一手字写得真好,標註得也详细。” 杜老边翻看边感慨。 哪怕看了不少手抄本,这本书的字还是让他眼前一亮。 苏锦高兴附和:“跟印刷上去的一样。” “按照歷史上来分析,越朝应该还没有印刷技术,这本书只能是手抄本,可惜暂时没法验证真实性。” 杜老很惋惜。 苏锦笑容黯淡下来:“没法验证真实性,听证会我就无法用这本书去说服校领导。” 江城大学要取缔越史系的消息杜老听苏锦聊过,他光看著手上复印的纸张就能想像苏锦有多大付出。 他们一群老傢伙找了一辈子也没找到这么有价值的书籍。 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却要承担这么重的担子,杜老都於心不忍。 “你知道为什么学校要取消越史系吗?” 苏锦:“因为越朝没法被证明真的存在,学校收不到学生就取消了。” 谁知杜老却笑著摇摇头:“以前越史也没有被证明,为什么学校会开设这个课程?” 苏锦答不上来。 杜老和蔼道:“那些年陆续出现不同的野史,从不同角度记录了越朝。从史书上抽丝剥茧,会发现如果没有被掩埋的越史存在,很多东西是说不通的。” “江城大学就是在当时的环境下开设的这个系,为的是研究越史。可惜多年过去,越史的研究陷入停滯,这个系就没有存在意义了。” 苏锦认真听了会儿,恍然:“您的意思是只要我们研究有进展,越史系就不会被取缔?” 杜老含笑著看向苏锦:“对。” 这女孩年纪不大,悟性是真好。 要是他这么跟瑶瑶说话,瑶瑶肯定会告诉他听不懂,让他说清楚点。 苏锦激动地道別杜老,打车回了学校。 衝进宿舍后,苏锦锁上门,高兴地在里面蹦了两下,手在半空用力一握。 她明白了。 她终於全都明白了。 她根本不用考虑怎么把捲轴全部修復完。 苏锦迫不及待衝进屋子,写了七八百个字给沈逾白。 沈逾白喝完一小杯茶后,终於在她激动的文字里提取出有用的信息:只要修復捲轴一部分,哪怕一个角落也属於有进展,研究越朝的专业就不会被取缔,苏姑娘就能有书读。 “可否告知在下捲轴的材质?” 苏锦急得挠头。 捲轴材质、用料她都不清楚。 不只她,就连老师也不知道。 苏锦一拍脑门,她不懂不代表沈逾白不懂啊。 苏锦迅速做出一个重大决定:拍照给沈逾白看。 手机拍照肯定不行,沈逾白不会玩手机。 苏锦翻找出一个拍立得。 这是去年为了给家里人拍照特意买的,只是最后也没用上,现在正好拿来拍捲轴。 苏锦连著拍了两张,一张捲轴合起来的照片,一张摊开的照片。 两张一起传送给沈逾白。 哪怕已经见过许多次未来之物,在看到照片时沈逾白还是惊奇了一番。 他將照片拿到墙上对比了下,竟跟他的捲轴一模一样。 只是他的捲轴是空白的,而照片里的捲轴有图画,可惜被污了一大片。 黑丝滑落,遮挡住沈逾白微勾起的唇角。 低头,在竹纸上细细写下一个个圆润小字。 密密麻麻写完,如玉般的手指捻起放在捲轴旁边。 苏锦正等得焦急,见纸条来了后第一时间展开。 “此捲轴乃是云水纸,是越朝十大名纸之一,在县城便有,明日我可帮苏姑娘买来。顏料不像我们日常所用,在下也有所不知。” 能知道用的纸张就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苏锦並未因为沈逾白没认出顏料就气馁。 她接著往下看,后面是详细的古画修復过程。 第一步是凝洗,也就是用特殊手法將画上的污渍和霉斑祛除。 第二步要揭裱,通俗来讲就是將作品正反面的残留物和命纸等揭掉。 第三步才到补命纸,就是在画面上出现破损的裂口处,用相同材质或者相同眼色的纸补上。这一步需要极大的耐心,换命纸、修补纸张小漏洞、还要帖断纹。 第四步被称为全色,在画面上没有眼色的地方添上顏色。这就需要画作原本的顏料来补才不显突兀。 顏色完成后还要接笔,画面因破洞造成的断笔部分需接起来,这一步也需要接画人对画家笔法深入了解,做到浑然天成才行。 苏锦看得头皮发麻。 这些太需要技巧,她自己肯定无法完成。 第一步和第二步可以找到专业的人来完成,第三步也可以努努力,沈逾白可以帮她买纸。 可第四步就太难了。 她连是什么顏料都不知道,更別说熟悉这副画作者的笔法了。 很快她又打起精神。 杜老不是说了吗,只要有所进展就行。 她完全可以把捲轴的修復办法整理出来,再配合那个云水纸一起去听证会嘛。 不过沈逾白在装病,要是去县城会不会被沈家人发现? 看到苏锦的担忧,沈逾白轻笑,提笔写下:“明日也该去县城医馆看病了。” 写完,又回復道:“我该好起来去族学上课了,过完年二月要下场参加春闈。” 他已经耽误太久了,久到大家快將他遗忘了。 沈逾白俊美的脸上被一层寒霜覆盖。 只是无人见到。 第二日一早,罗二舅再次来了沈家。 这次的罗二舅挎著脸,也不去主屋坐,站在院子里就大声道:“前些日子逾白才好了许多,怎么这几日又严重了?你们沈家到底做了什么?” 罗氏来拉罗二舅,罗二舅甩开她:“你性子弱不敢说话,你二哥可不是好惹的,你没了男人,还有娘家为你撑腰,那些人干得出腌臢事,还怕被人说?” 主屋里,沈老汉一口接著一口地抽著烟,脸色阴沉。 郑氏气得摔摔打打,却又不敢出门跟罗二舅闹,就怕自己装病的事儿被罗家人发现。 至於另外两房人,这时候更是关紧门窗不敢出声。 第22章 恢復得不错 沈逾白將蜗牛音响关了,等二舅骂得差不多了,出了屋子把人喊走。 出了沈家湾后,就是一条蜿蜒的泥路,四周没什么人。 罗二舅这才知道沈逾白装病的事。 他对沈逾白竖起大拇指:“还是你有法子,要是你爹还在世,哪儿用得著你受这委屈。” 罗氏低了头,脸上满是伤感。 娘家能为她出口气,可等娘家人走了,她还是要在沈家生活,沈家受的怨气还是会撒到她和逾白身上。 若是孩子爹还在,她还是官夫人,不会受这些苦。 “我准备明年下场。” 沈逾白的话让罗氏惊愕地抬起头:“你还病著呢。” “我已经好多了,最近抄书练字,精神很好,可以继续读书。” 沈逾白將自己的盘算说出来。 罗氏还想劝,罗二舅先开口:“要是能考中秀才,沈家人也就不敢这么对你们母子。便是他们不怕,你们族里也会压著。” “他臥床三年,一直没读书。离春闈只有四个多月,他如何能考中?倒不如在家多歇歇。” 罗氏忧心忡忡。 实在是孩子病得太重,又多年没读书,功课肯定落下很多。 別人天天熬灯苦读都无法考上,逾白这孩子怎么考得上? 与其到时候考不上受打击,不如先养身体,秀才往后也能考。 “明年我就18了,族里不会再发月例。” 沈逾白的话让罗氏愣住。 沈氏族学可免费让孩童启蒙读书,还发月钱,可每年都有孩子出生,族学不可能负担太多人。 为了保证能世世代代给孩子启蒙,让族学一直办下去,族学严格控制在读人数。 入族学前需考试,要足够聪慧才能考入族学。 一旦入了族学,除了不用束脩外,族学每个月给每个学生发100个大钱用来买笔墨纸张,若有盈余还能贴补家用。 光凭这条,就能让沈氏一族所有孩子都来族学考个试。 只要考上就有钱,多好的事。 族学每年要进人,就必须出人。 年满18岁还未考中秀才,就要离开族学,族里也不会再分月例。 按理说,18岁年纪不大,许多人二三十岁才中秀才。 可族学不会將资源一直耗在这个上面。 族学能做的是儘量给更多人启蒙,至於离开族学后是继续读书还是下地干活,那就看各家自己的选择。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村里不少人读了十几年书,最后在地里刨食。 罗氏不想儿子在地里刨食。 种地辛苦不说,还靠天吃饭。 老天爷甩个脸子,老百姓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再说,沈逾白的身子弱,也干不了重活。 “要是你爹那个名额还能给你就好了。” 罗氏有些悲愤地念叨著。 提起这事,罗二舅忍不住又骂出声:“沈家人真不是东西,连这种名额都好意思抢走!” 罗二舅这么骂是有原因的。 沈守信是因公殉职,死得光荣,朝廷嘉奖不说,沈氏一族也是大大长脸。 按照沈氏一族的规定,对沈氏有大贡献者,其子可不受族学18岁规定,终身享受月例津贴。 沈家人趁著沈逾白病重,让沈鸿业顶替了这一名额。 如今沈鸿业已19岁,却还能在族里读书,而沈逾白即將因为年满18要离开族学。 光是想到这事,罗二舅恨不得骂死沈家人那群不要脸的。 沈逾白淡淡道:“我身子不爭气,他们觉得那名额给我是浪费。” 若不是碰上苏姑娘,他本要死了。 一个濒死之人毫无价值,当然不配浪费家里资源。 “那是你爹用命挣来的,就是你的!” 罗二舅气愤不已,一路上虎著脸。 早上骂沈家那点畅快全没了,只剩下一肚子火。 到县城后,罗二舅先將沈逾白送到医馆。 找的还是上次的大夫。 大夫一摸脉,眉眼舒展:“这些日子恢復得不错,我再给你开些温补的药,回去好生养著。” “大夫,他能读书不?” 罗二舅抓紧问道。 “不过於劳累,可以读书。” 罗二舅笑著对罗氏道:“这下你放心了吧,他读四个月的书,明年就能下场,给你考个秀才回来,也让你享福。” 罗氏一路担忧的就是读书太操劳,怕沈逾白扛不住。 罗二舅这么一问,她就放心多了。 最近她哪怕知道儿子是装病,听到咳嗽声还是会心里发紧。 沈逾白对老大夫拱手:“小子想去族学上课,老师同学或许会害怕,还望老先生给做个证。” 老大夫惊异不已:“哪一族?” “沈氏。” “沈氏族学名头响啊!” 老大夫连连感嘆。 氏族多得很,可像沈氏这样的大族却不多。 虽说沈氏一族没官了,可人家以前出过啊,族学还办著,保不齐哪天就有人中秀才中举人了。 名声在外带来的好处就是好办事,老大夫帮沈逾白写了个痊癒的证明。 “你如今是好的差不多了,不会再传染给他人,可以读书,就是不要过於操劳。” 老大夫连声叮嘱。 沈逾白一一应下,將证明收好后,等罗二舅抓好药,一行人出了医馆。 进去时怒气冲冲,出来时三人神色轻鬆,罗氏脸上的笑意止不住。 在沈逾白的要求下,一行人来到上次的书肆。 还是和之前一样,沈逾白单独进了书肆。 伙计迎上来,看到是沈逾白后,立刻兴奋地喊掌柜,掌柜提著裤子迎上来。 一顿热情的寒暄后,掌柜客气问了沈逾白的来意,得知沈逾白是来买云水纸,立刻笑著让伙计去拿。 云水纸贵重,书肆放在仓房,有人要买才去拿。 等待伙计时,掌柜想再买一套琉璃茶具。 经过交谈,沈逾白得知掌柜的茶具被好友夺走。 “你是不知,他那日过来见我,我特意拿出琉璃茶具来招待,谁曾想他看上了,非要抢走,我没办法,只能送给他。最近我一直盼望再跟你买一套。” 沈逾白迟疑道:“那套茶具得来很不容易。” 他没一口拒绝,掌柜就知道还有希望。 “公子放心,只要能弄来一样的东西,价格还能往上提一提。” 掌柜当即表態。 沈逾白还是没鬆口:“我只能帮著问问。” 得不到肯定答覆,掌柜很焦急。 明明看著年纪不大,怎么这么难缠? 第23章 皮包作坊 掌柜之前买琉璃茶具时只是觉得东西稀奇,买下来充门面也行。 等沈逾白离开后,他就用这茶具泡茶给来书肆閒坐的读书人喝。 那些读书人看到这种稀奇东西,一个个也不吟诗作对了,纷纷围著看,连连夸掌柜有品味。 掌柜被捧得飘飘然,只觉得那五十两银子得值。 很快,“墨香书肆”有套琉璃茶具的消息传开。 连著几天,书肆的门槛都快被那群好附庸风雅的人踩烂了。 不知怎么的,这事儿传到了县太爷耳朵里,就连县太爷都亲自来了一趟。 掌柜亲自给泡了茶,县太爷明里暗里夸琉璃茶具稀奇,便是知州大人府上也没有这等稀罕物。 掌柜哪能听不懂县太爷的意思,当即热情大方地將琉璃茶具送给县太爷。 送走这尊大佛后,掌柜的心也跟著被送走了。 来看琉璃茶具的人一波接著一波,在得知已经没有琉璃茶具后,只能失望离开。 掌柜想著无论如何也要再买一套,可谁也没问过那个后生是谁,还会不会来。 每日吃完饭就午睡的掌柜也不困了,天天坐在柜檯后巴巴看著门外。 刚刚去上一趟茅房,就听找来的伙计喊卖琉璃茶具的书生来了,他提起裤子就跑到前面来,连手都顾不上洗。 “要多少银钱才能再买一套?” 掌柜做了多年生意,当然知道上赶著的不是买卖,那是送上门让人宰。 可这琉璃茶具太稀奇,书生根本不愁卖,反倒是他离了书生就买不到,人也就显得急切了些。 沈逾白如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手背,目中带著为难:“不瞒掌柜,那套琉璃茶具也是我无意中得到,实在不知能否得到第二套。” 这话让掌柜的心一个劲往下沉。 连价格都不开就拒绝,怕是实在难得一见。 伙计將云水纸拿过来。 这云水纸入手冰凉细腻,是难得一见的好纸。 价格也是一等一的贵。 沈逾白买了两刀,便了十六两。 这么一折腾,他手上的钱又不多了。 在掌柜的目送下,沈逾白出了书肆。 罗氏兄妹以为纸张是为了抄书,就没多问。 反倒是沈逾白塞给罗二舅一锭碎银子。 罗二舅用手捏了下,该有二两以上。 “你如今身子弱,还要考科举,急著还钱做什么!” 罗二舅板著脸。 “等以后缺钱了再找二舅借。” 罗二舅知道沈逾白是铁了心要还钱,也就收下了。 考科举钱的地方多著呢,一大家子供一个人读书都很难,靠著抄书来赚钱考科举就更难了。 “若明年被逐出族学,就让你大舅教你读书,你大舅也是秀才,不比族学里的先生差。” 罗二舅是好心,话里却已经肯定沈逾白明年中不了。 罗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她心里,沈逾白几年没碰书本,哪里就能考上。 听了罗二舅的话,罗氏又高兴又紧张:“大哥会答应吗?” “总不能看著逾白没书读,到时候我跟大哥说。” 罗二舅大包大揽。 等说完才发现沈逾白正看著某处。 他也跟著看过去,是间茶馆。 “想喝茶?” “没有。” 沈逾白脸上无波无澜,刚刚那茶馆里对坐喝茶,相携离去的人,分明是他的好大伯和陈家二房。 两家原本正在议亲,日前才听说有些不顺畅,茶馆里看起来却和睦得紧。 沈逾白眉头一皱,却並不打算把自己看到的告诉两人。 他身体已经好了,大房再有什么阴谋,不过兵来將挡水来土掩罢了。 回家比来县城快些。 沈逾白回家后,把云水纸先传送过去。 再把自己被掌柜拉著买云水纸的事情告诉了苏锦。 “茶壶我这儿很容易买,你可以答应下来。” 沈逾白:“琉璃在大越很少见,多数都是做成琉璃灯、琉璃盏,琉璃壶实在少见,可以卖高价,不过我先要为它想个出处。” 总不能平白无故就出现。 苏锦想了会儿,给沈逾白出主意:“你要不要弄个琉璃作坊掩人耳目?” “经商之人不可参加科举。” “那就请其他人帮你打理,反正是个假作坊,赚不赚钱是次要的。” 纸条传送过去后,苏锦抱紧云水纸,高兴地把脸贴上去。 她刚刚对比过,捲轴上就是这个纸。 她终於走出修復捲轴的第一步了! 对面又传送来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奇思妙想。” 苏锦:“我们这儿有很多这么做生意的公司,通常被称为皮包公司。” 她特意把“皮包公司”解释了一下。 不过因为字太多,一张纸竟然写不下。 看看自己歪七扭八的字,再看看沈逾白端正秀丽的字,她羞窘了下。 字太丑了好丟人。 她把沈逾白的字条摊开,拿出沈逾白买给她的墨锭,往砚台上倒了点水,细细研磨著。 边研磨,心也静了下来。 拿起笔蘸了墨,临摹著沈逾白的字在纸上练习起来。 临摹完一个字,拿起来看了一会儿,苏锦嫌弃地把纸揉成团丟进垃圾桶里。 丑得不忍直视。 一张新的字条出现在手边。 沈逾白:“那我建个皮包作坊。” 苏锦拿著字欣赏了好一会儿,看看人家沈逾白的字写得多好,再看看她的字…… 苏锦赶紧把这可怕的对比甩开。 既然要做作坊,当然要基本的配方。 苏锦去网上搜了下,找到一个玻璃的大致製作方法,誊抄下来给沈逾白髮过去。 沈逾白放下方子时,眼中已经一片晶亮。 这法子倒可一试。 只是他要走科举一途,怕是没太大精力管作坊的事。 “让你娘管作坊呀,赚多多的钱,以后也好帮那位首辅完成各项大的民生工程。” 沈逾白轻笑。 大越可不比未来,女子受约束厉害,真要出门做生意,怕是要出事。 不过苏锦说的那位首辅却让他意动。 最近从苏姑娘处得知不少那位首辅的事跡,样样都在造福百姓,让他敬仰。 他拿出一本书,从里面找到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著一句话:“你当上大官后就可以帮他了,他一个人推动改革,被很多势力攻伐阻拦,非常困难。” 改革吗。 或许这世道是该改改了。 沈逾白將字条小心地夹回书里后,又回信去了。 苏姑娘提醒了他,这事可与外祖家合作。 该让娘找个人去说说了。 罗二舅第二日又来了沈家。 沈家人眼皮直跳,好在这场罗二舅没有再大骂,而是进了沈逾白的屋子。 屋子里,郑氏拉著沈老汉就问:“他又来干什么?家里没活儿让他干吗?” 沈老汉將菸斗在鞋底磕灰:“隨他去。” 第24章 要百亩地当嫁妆 罗二舅捧著方子的手都在抖。 “这种方子你怎么得来的?” 沈逾白道:“我翻看了爹留下的书,方子在里面夹著。” 罗二舅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或许是妹夫当县太爷时別人送的。 极有可能是真的。 谁敢骗县太爷? 在庄户人家眼里,县太爷就是大官。 他压低声音:“我知道了,回去我就学著烧,等烧出来赚钱了,我给你分一半。” 沈逾白当即和罗二舅签了契,获得的收益全给罗氏。 原本沈逾白只想要3成,毕竟这对他来说只是个幌子,其余全交给罗二舅。 可罗二舅说什么都只要5成,最终契书就是一家五成。 建立作坊不是一时的事,罗二舅赶著回去。 沈逾白和罗氏將罗二舅送到门口,遇到沈守忠带著个身穿短褐的人进了院子,直衝主屋而去。 晚饭时,罗氏带了消息回来 沈逾白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白天那个穿著短褐的是陈家的人,今天来沈家,一开口就是要沈秀莲名下有百亩地,否则只能退亲。 “他们陈家大爷想往上走一走,需要用到不少银子,他们更看重一个富户家的小姐。” 沈逾白静静听著,好一会儿才问:“爷爷是什么打算?” 大房根本拿不出百亩地。 他已经猜出他的好大伯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罗氏摇摇头:“你爷爷还没开口,你小姑和你奶正抱在一块儿哭。” 只要沈老汉没开口,事情就没定性。 正因为没定性,沈家的气氛很压抑。 就连吃晚饭时,所有人都不说话。 沈秀莲吃著吃著就放下碗筷哭起来。 郑氏抱著沈秀莲又是“闺女”又是“心肝”地喊著,一双老眼一个劲儿地往沈老汉脸上扫。 见他不吭声,郑氏忍不住了,低低喊了一句:“老头子!” 烟雾瀰漫在沈老汉的脸上,让人看不清神情。 郑氏当即看向其他人:“守忠守义你们说怎么办?” 一向少话的沈守义低下头扒拉稀粥,就连沈守忠都没说话。 郑氏大声道:“你们只有这么一个妹子,就狠得下心让她被退亲?” 二房的沈守义被媳妇王氏狠狠掐了下,不得不开口:“百亩地也太多了。” “陈家可是有个县太爷,还能再升官,秀莲要是嫁过去,以后日子好过,还能拉鸿业一把。” 郑氏大声道。 二房的王氏脸上闪过一抹阴鬱。 陈家的大房才是县令,沈秀莲说亲的是二房的孙辈陈生,虽是个读书人,却是连童生都没考中,凭什么要这么多嫁妆? 有上百亩地的嫁妆就算县太爷也嫁得了。 况且说来说去都是沈秀莲和大房得好处,凭什么让二房跟著吃亏? 往后她女儿出嫁又能得多少嫁妆? 二房有两子一女,可惜两个儿子都没考上族学,从四五岁开始就跟著沈守义下地干活。 女儿彩娥才8岁,比沈秀莲还小,要帮著干家里的活。 而15岁的沈秀莲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更重要的是两个儿子,以后分家了,家里的田地两个儿子都有份。 现在给沈秀莲带走,她两个儿子往后日子要苦成什么样? 王氏直起腰杆子,甩开沈守义的手:“娘为女儿考虑,也该为孙子想想,地都没了,一大家子吃什么。” 郑氏抓起桌子上的土陶碗往王氏身上砸,王氏没躲开,脸被擦到,火辣辣的疼。 “我们两个老的还没死呢,你就想要我们的强,做我们的主?” 一旁坐著的江氏跟著劝起来:“娘年纪大了,二弟妹你別跟娘闹,这事儿不是还没定下吗。” 往常王氏就算对家里有什么不满,大多也能忍则忍。 可地是庄户人家的命,子孙后辈都要靠地活,她是绝不会怕得罪的。 “定了就晚了!大嫂你想让鸿业靠著陈家谋前程,可陈家自己人都没安顿好,凭什么安顿外人?我看还是让鸿业用心考学才是真,別把心思都放在这些歪门邪道上。” 王氏这番话让江氏变了脸色。 沈守忠怒了。 不过他是不好朝著弟妹开口,就直接將火撒在沈守义身上:“老二你摸著良心说,我只是为了鸿业吗?我是为了秀莲不用跟咱一样在地里刨食!咱就这么一个妹子,爹娘最疼的就是秀莲,咱们怎么能不让爹娘安心?” 沈守义听得心里很不舒服。 他只是老实不是傻。 下午王氏就在自己屋里跟他嘀咕,这事儿不能答应。 鸿业是个读书人,又顶了三房的名额,终身都有族里养著,若是以后能考个功名,也不会在意家里的田地。 三房就不说了,逾白那身子怕是好不了,又是孤儿寡母,这种事根本插不上嘴。 可他二房不同,两小子以后就指著地过活。 这份家业是万万要守住的。 胳膊被王氏摇晃了几下,见王氏眼底的愤怒,沈守义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开了口:“我不同意。” 王氏好像有了靠山,立刻大著嗓门道:“我们二房不同意!” 郑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哭嚎起来:“老二你没心肝,你是逼著人家退秀莲的亲啊,秀莲往后怎么活哟!” 沈秀莲抱著郑氏就哭:“陈家退亲我就不活了。” 母女俩又是哭成一团。 沈守义於心不忍,想要规劝几句,却被王氏拉住。 沈守忠指著沈守义的鼻子就骂:“你就狠得下心看到娘这么哭?你还有没有心!” 眼见自家男人被骂,王氏可不憋著:“我们两个小子要是跟鸿业这么吃喝不愁,也能大方。” “你家两个小子考不上族学能怪谁?” “你们鸿业倒是有本事考上,怎么还要顶替三房的名额?” 这话戳了大房的痛脚,沈守忠当即就要起身发难。 屋子里吵成一团,沈老汉怒喝:“都闹够了没有!” 哭喊最凶的郑氏都悄然停下了,沈秀莲更是嚇得往郑氏怀里钻。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 “我还没死,这家就要散了?” 沈老汉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两个儿子。 守忠守义两兄弟被盯得抬不起头。 闹这么一场后,晚饭草草结束。 今天轮到王氏干活,彩娥帮著收拾碗筷。 才八岁的孩子,却抱著一大堆碗筷往厨房走,一旁的秀莲狠狠跟上去。 到院子里,一把捏住彩娥的脸颊。 “好疼啊小姑。” 彩娥双眼湿漉漉地求著沈秀莲。 “你娘敢坏我好事,我就收拾你!” 第25章 百亩地的由来 这一幕恰好被送碗筷出来的罗氏撞见。 罗氏是端著吃食去沈逾白屋子吃的,刚刚的事並没有看到,不过主屋的动静她还是听到了。 瞧著彩娥疼得小声呜咽,罗氏心有不忍:“彩娥还是个丫头,不懂事的。” 有事你跟大人吵去,欺负个孩子干什么。 沈秀莲厌烦地撇向罗氏:“要你多管閒事!” 罗氏咽了口水:“事儿还要商量是不?” 沈秀莲这才鬆开手,哼了声回屋去了。 彩娥抱著碗筷衝进厨房,罗氏进去时,就见王氏正气得发抖。 接下来两天,沈家的气氛更低沉。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所有人都轻手轻脚,生怕发生声响。 倒是偶尔能听到主屋传来郑氏的哭声。 沈逾白將这些事说与苏锦听。 没想到苏锦的注意跑偏了:“你们沈家竟有上百亩地?都是大地主了吧?” 很多王朝的百姓都是建朝初期田地最多,也只有十来亩。到中后期,土地兼併严重后,能留下五六亩都算不错了。 可沈家一开口就是上百亩地,不就是地主了吗。 沈逾白耐心解释:“越朝的举人可免500亩田地的税粮,族里人为了逃避赋税,就会给举人投献,名义上田地就是举人的,不过他们需给举人交一定的钱粮作为回报。我爹中举后接了不少投献,后来中进士,族里为了爹有银钱往上打点,做主將那些地彻底给了我爹。” “一共多少亩?” “一百二十亩。” “他们是想將你爹留下的地全给你小姑当嫁妆?太不要脸了吧!” 沈逾白眸中晦暗不明,笔下的话语却很柔和:“爷爷不一定会答应。” “你爷爷没有立刻拒绝就是在犹豫,要不然你也跟你二伯一样去反对。” “那不是去找长辈吵架?” 沈逾白好笑道。 “这是你爹留下的田地,本来是你的,肯定不能让別人抢走啊。就要让大家都评评理,你爷爷奶奶他们有多过分!” 光是看字,沈逾白好像就能看到对面写字的人是如何张牙舞爪。 吵架可解决不了问题。 就算让村里人都知道他爷爷想將他爹留下的地给小姑陪嫁,也只会在背后骂几句失心疯,这些又动不了根本,有什么用。 还有个事情他未確定。 为何沈守忠会跟陈家的人一起出现在茶馆。 罗氏再带来消息是哭著说的。 沈老汉吃完午饭就跟大家宣布,要把沈守信留下的地里划出100亩给沈秀莲当嫁妆。 “是娘没用,保不住你爹留给你的东西。” 罗氏哭成了泪人。 “娘生在这种世道,有什么能力在一大家子手下护东西?” 沈逾白神色淡淡。 罗氏却哭得更凶。 保不住。 她什么都保不住。 王氏倒是闹得凶,躺在床上不起来,家里一应活儿都不管。 罗氏想帮忙干,却被郑氏呵止了。 沈家的活儿是十天轮一次,大房的江氏会织布,不用干家里的活儿。 那就只有二房三房忙活。 如今轮到二房,你王氏不干,你不还有女儿吗。 彩娥都八岁了,家里家外的活儿都能担起来。 第二天王氏就起了床,眼睛红肿,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沈守义也是苦著一张脸下地干活。 秀莲倒是高兴,还特意拿著眼色鲜亮的布料让江氏给做新衣服。 郑氏则是到村子里各家串门,开口是秀莲往后要当官太太,闭口就是陈家如何如何好。 除了这两人外,沈守忠也是高兴得很,特意从別家借了牛车,一趟趟去县城帮著採买嫁妆。 在沈家一片混乱中,沈逾白拄著木棍出门了。 农历九月已是秋高气爽,出门走一圈,便能闻到路边各种香。 一路閒庭信步打著招呼,沈逾白敲开了族长家的门。 沈氏一族的族长跟沈老汉一个辈分,头髮白,留著八字鬍,穿著长衫,不像庄户人家,反倒像个读书人。 事实也是读书人,老童生,久考不中秀才,年纪渐渐大了后就歇了继续考科举的心思,接了他爹族长的位子。 在院子里看到沈逾白后他面露不喜,也不请沈逾白进屋。 沈逾白当看不到他的冷落,还深深作了个揖:“小子常年臥床,最近去县城医馆医治一番,好得差不多了,得了大夫的话才敢来拜会族长。” “大夫怎么说?” “已无大碍,也不会传染別人,可继续读书了。” 沈族长神情终於放鬆下来,对沈逾白没再咳嗽,心里已经信了他的话。 只是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带了惋惜。 沈守信三岁识字,五岁作诗,精通四书五经,15岁下场就中秀才,19岁中举,20岁中进士,风头一时无两。 沈氏一族靠著沈守信的名头强势崛起。 他原本以为沈守信能带著族里恢復往日荣光,谁知沈守信死在了任上。 沈族长当时觉得天都塌了。 好在沈逾白回来了。 十来岁的孩子,四书五经竟是背得滚瓜烂熟,连经义都学透了,隨手便可做成一篇锦绣文章,比沈守信还强上不少。 大越朝规定男子成丁后方可参加科举,男子15岁成丁。 沈族长就等著沈逾白15岁以后下场,考中秀才、举人,乃至和他爹一般考中进士。 那沈氏一族復兴有望! 谁曾想,他的梦又碎了。 沈逾白得了癆病,后来更是一病不起。 谁曾想今日竟然又好了。 可惜啊,臥床三年,沈逾白已经17岁,过了年就该18了,上不了族学,沈家也不会供他,怕是没法再读书。 沈族长心里连连嘆气,又问起沈逾白一些近况,得知他已经在抄书练字,准备过些日子回到族学上课,沈族长差点心梗。 好好的怎么就蹉跎了三年多近四年呢? 早知道他能好起来,名额就不该由著沈家给了沈鸿业。 沈族长已经后悔了。 “小子今日前来,是想与族长討教件事。” 等沈族长点了头,沈逾白才恭敬道:“小子想將爹留下的120亩地佃给族里。” 沈族长错愕:“你们不是自家在种著吗?怎么又要佃给族里?” 沈逾白恭敬道:“这些年小子一直病著,劳烦爷爷与伯伯们一直照看田地,如今我已大好,实在不能再劳烦长辈。小子身子弱,自己无法耕种,若能佃出去,收些佃粮,小子便是离开族学也能有个进项继续参加科举。” 第26章 嫁妆没了 沈族长惊诧地打量起沈逾白,见他稚嫩的脸庞上无波无喜,心里却生出惊涛骇浪。 才17岁的少年,他竟然看不透。 最近沈耀宗准备把百来亩地给沈秀莲当嫁妆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作为族长,族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清楚。 不过他能这么快知道,离不开郑氏的到处宣扬。 沈族长心里是有怨气的。 那些地都是族里凑出来送给沈守信,就算沈守信死了,到底为族里大大长脸,族里也没想把地要回来。 可你沈耀宗凭什么把这些地送给外姓人? 你沈耀宗想让闺女嫁得好,可以多出钱陪嫁,没钱可以卖自家的地,沈守信那些地就不能动。 可惜之前他没理由出头。 地都送出去了,那就是人家的,就算是族长也没法阻拦。 现在不同了,逾白准备把地佃给族里,那就是给了族里要地的理由。 守信只有逾白这么一个儿子,守信留下的地自是由逾白继承。 名正言顺。 沈族长也是出了口恶气。 不过这些还不是全部,重要的是逾白这孩子了不得啊。 他竟能如此轻易化解危急,以病弱之躯留下他爹的遗產。 如今他的病好了,凭著这份机智,往后成就必定不弱於守信。 那么沈氏一族又该是何等光景。 沈族长心思百转,再开口时,语气已是极柔和:“难得你有这种周全的法子,族里有些人家劳力多,地却少,忙一年都不够一家子嚼用,以后佃你的地,日子能好过些,只是不知你准备收多少佃租?” 沈逾白拱手道:“族长认为一成如何?” 沈族长笑道:“通常佃租都是两成,你就收两成吧,读书考科举钱的地方多。” “小子知族人生活不易,收一成就够了,若往后小子无钱考科举,收回地来自己种也好开口。” 沈族长脸色变了几变,到底没说什么。 事情既然商定,由族长起草契书,约定由族里每年年末给沈逾白交一成佃粮后,双方签了字。 拿了契书,沈逾白拄著木棍回家。 看著他的背影,沈族长脸上难言挣扎。 族长夫人正在一旁顛簸箕里的黄豆,黄豆高高拋起,她顺势一吹,干壳就被吹离了簸箕。 院子里发出有规律的“噠噠”声。 收拾完一簸箕的黄豆,扭头一看,自家男人还站在门口。 她便道:“你拉著个脸干什么?” “逾白的聪慧在他爹之上,假以时日必定能走远。” “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哎,他过了年就要离开族学了,耀宗那一家子定不会养著他,到时他拿什么科举。如此才智,竟要沦落到回家种地吗?” 沈族长被沈逾白那句“收回地来自己种”给激得心里难受。 族长夫人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事:“那就族里供他唄,知道他也能考中还不供他,反倒去供那些没希望的,族里不是傻吗。” 沈族长一怔,当即怒喝:“你一个妇道人家攀扯这些作甚,族里的规矩就是如此。” 族长一向威严,他一开口,族长夫人也就闭口不言。 可她的话到底让沈族长难受了。 当晚他在炕上翻过来翻过去,却是怎么都睡不著。 “族里也不宽裕,多供一个人负担大,怕是其他人也有意见。” 他像是说给睡在一旁的夫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次他夫人不耐烦了:“那就让鸿业把名额还给逾白。” 大晚上想这些弯弯绕绕,自己不睡就算了,还打搅得她也不能睡。 这下沈族长终於不动了。 郑氏一大早起床就在屋子里喊二房的王氏做饭。 厨房的青烟飘起来时,沈族长上门了。 沈老汉赶紧把他迎进屋子,又是喊郑氏倒水,又是客气让族长在家吃饭。 沈族长摆摆手:“不用忙活了,我说完事就走。” 於是沈老汉和郑氏就知道地被佃给沈族长了,还有契书。 郑氏急了:“我们要被这些地给秀莲当嫁妆,不能佃给族里!” “谁说要给秀莲当嫁妆?” 族长好像是应郑氏的话,眼睛看向的是沈老汉。 “老头子说了,我也说了。” 郑氏急忙道。 沈族长並不答她的话。 沈老汉就开口:“我做的主。” “这事儿你怕是做不了主,120亩地是守信的,守信死了自是传给独子逾白,没得道理传给妹子。” 沈老汉脸色一僵。 郑氏叫嚷起来:“我们又没分家,守信死了,地就该是家里的,就该我们做主。” 族长面色更是不悦。 沈老汉气急,对著郑氏怒吼:“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出去!” 別看平时郑氏吵得厉害,真到了沈老汉动怒事她是不敢惹的。 出去后,屋子里只留了族长和沈老汉。 谁也不知道两人在里面聊了什么。 等送走族长,沈老汉已是手脚发软地靠坐在炕上,谁问话也不理。 沈家的一天三顿饭都是在主屋吃。 今天的早饭,沈逾白竟然难得地从自己屋子出来,坐进了主屋饭桌。 沈守忠头一个呵斥他,却被沈老汉拦住。 一顿饭吃得大家都不自在,一个个的目光往沈逾白身上瞥。 沈逾白波澜不惊地吃完,拦住想去收拾碗筷的罗氏。 沈老汉狠狠抽了一口烟,宣布了一件大事:沈秀莲的嫁妆没了。 沈秀莲呆坐在椅子上,隨即猛地站起身:“爹你答应了的怎么能反悔?” “我是答应了,族里不答应。” 沈老汉几乎是怒吼出声。 沈秀莲扑进郑氏怀里又是放声大哭。 嘴里又念叨著不活了之类的话。 沈守忠怒道:“咱们家的地想怎么处置族里管不著!” “地是族里给守信的,只能传给逾白。” 沈老汉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好像要將这个孙子给看穿。 其他人也是齐齐看向沈逾白。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都快病死了的沈逾白竟然能得到族长的庇护。 沈秀莲的哭声更大了。 “不能让陈家退亲啊老头子,秀莲的名声要是坏了,以后还怎么活?” 郑氏也跟著哭起来。 母女俩的哭声越发大起来。 沈老汉恼了:“陈家要来退亲就退,难不成秀莲一个大丫头还能嫁不出去?” “那鸿业呢?没点背景,鸿业以后怎么谋前程?” 沈守忠不甘心道。 “鸿业那个终身在族学读书的名额要还给逾白,往后鸿业別想著前程了,学著种地吧!” 沈老汉怒吼完,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整个人再次瘫靠在椅背上。 第27章 有价值才有公道 哭声戛然而止。 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当沈鸿业的筷子落地时,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往常家里的事他根本不关心,可是此刻他知道那个名额没了,他的前程也没了。 沈逾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起身將罗氏带走了。 跨出主屋那一刻,屋子里响起沈守忠的咆哮。 哭声再次响起,吵吵嚷嚷。 沈逾白脚步不停。 只是他身子弱,想走快也不行,后面的声音全被他收入耳中。 回到屋子后,忍了一路的罗氏终於问起沈逾白是怎么回事。 沈逾白將事情大致说了。 罗氏高兴地笑起来,笑著笑著又哭了。 “还好族长为人公道,愿意为你出头。” 沈逾白神情微闪。 公道? 若是公道,以前就不会將任由沈家如此欺负他们母子。 不过都是利益使然。 他病好了,又適当地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再许给族里一些好处,族长自然来做这个公道事了。 那些地佃租少,很快就会成族里的香餑餑。 族长除了能从中获得声望外,还能收取不小的好处。 不过他並不会为此感到愤懣。 若是生病前,他还有书生意气,总想討公道。 臥病三年,看透世事炎凉,也对世间多了许多感悟,这些必然影响他后续处理事情的手段。 他脸上闪过一抹远超年龄的老辣,只是罗氏並未察觉。 主屋一直吵闹了半个时辰才停歇。 只是接下来的沈家乌云密布。 沈守忠更是时常在沈逾白窗外转悠,还刻意加重脚步声。 沈逾白並不在意,还閒適淡然地將这件事的发展说给苏锦听。 “你脑子怎么长的?沈逾白你怎么这么聪明?怎么能想到请族长呢?” 虽是看字条,沈逾白却好似能听到苏锦兴奋地大呼小叫。 沈逾白故作矜持地写道:“我们的宗族观念重,族长比县太爷的话还管用。” 所谓皇权不下县,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村里大事小情,都是由宗族、各村村长、里正或是乡绅来共同处置。 便是死了人也都是村里族里自行解决。 等字条传过去他才想起苏锦看不见,便恢復了以往的神情。 这次苏锦的字条来得很快:“你们族长怎么就愿意帮你呢?” 沈逾白简单解释了一遍,苏锦就懂了:“他能拿著你的地去收拢人心,还能赚好处,你保住了地,还能有佃租收,这是双贏的局面,只有你小姑受伤的世界出现了。” “她自己不醒悟,受了伤也怨不得旁人。” 在沈逾白看来,陈家能拿退亲威胁,根本不是良配。 最好就是拿回庚帖退亲,再择一好人家。 可沈秀莲舍不下那份富贵想往上凑,甚至拿他爹的地去凑,他定不会同意。 “不对,还有你堂哥沈鸿业也受伤了,族长肯定是看到你的潜力比你堂哥好,才將名额还给你,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明年离开族学了。” 苏锦的话让沈逾白眸光微闪。 他確实拿了话刺族长。 爹留给他的东西,哪怕他不要,也该是他给出去,旁人不能来抢。 只是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心思不便说与苏姑娘听。 沈逾白的文字依旧纯净:“族长或许是看中了我的潜力。” “算你们族长有眼光,你肯定能当官,还要当大官,跟著那位首辅已经建设全新的大越,到时候你要把所有细节都告知我。” 沈逾白胸口涌出一股豪气:“必定如此。” 光是听苏姑娘说起那位首辅所做之事,他就嚮往至极。 修大运河,推行税收改革…… 聊完自己的事,沈逾白就问起苏锦:“修复方案准备得怎么样?” 苏锦:“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想明天带著云水纸和修复方案去探望老师,给老师一个惊喜,也让老师快快好起来。” 第二天一早,苏锦把东西都收到双肩包里,打车去医院。 到病房时发现师母也在。 师母接过苏锦买来的苹果笑道:“你来看看老胡就行了,不用买水果。” 苏锦对著师母眨眨眼:“不是买给老师的,是买给师母吃的,师母高兴了,老师就高兴,病也能快点好起来。” 师母虽然四十出头,保养得却很好,烫得微卷的头髮隨意绑成马尾,慵懒中带著一股知性的味道。 总而言之,气质很好。 师母被苏锦的话逗笑了,转头对胡老师道:“你都跟苏锦说什么了?” “我只说了我不喜欢苹果,你喜欢,其余的话都是她自己想的。” 胡老师说得一本正经,转眼自己笑出声。 师母没忍住跟著笑,还招呼苏锦坐在陪床的椅子上,自己坐到床边。 苏锦觉得两个人怪怪的。 虽然在笑,眉眼间却有化不开的愁绪。 “老师你笑得很勉强。” 在师母面前,苏锦很给老胡面子,一口一个老师。 师母背脊一僵,隨即若无其事地拿了个苹果专心削皮。 胡老师嘆口气:“老丈人知道越史系要被撤销的消息,又听说我生病了,要求我和你师母离婚。” 苏锦很震惊:“老师最艰难的时候还逼著你们离婚?太过分了!” 胡老师无奈地笑了下:“也不怪老爷子,他有心结。” 很快苏锦就了解了背后的真相。 师母的爸爸许学林是位考古教授,年轻时选错了研究方向,耗费十几年时间,经费不够就自己贴钱,把家底掏空。 这么努力並没有换来成果,妻子得了重病都没钱治,最后妻子早逝。 “老爷子含辛茹苦把你师母养大,只想你师母能过得好。可惜我研究一辈子也没出什么成果,现在又病倒了,连累你师母跟著一起受苦。这事儿怪我,是我让你师母跟我过苦日子。” 师母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苏锦,又拿了个苹果继续削:“日子不苦,就是没大富大贵而已。” 胡老师苦笑:“我也想开了,老爷子年纪大了,別让他跟著慪气了,咱们俩还是离婚吧。” “你竟然想离婚?” 师母从床上站起来,把苹果往旁边的桌子上用力一放,水果刀狠狠插进削了一半皮的苹果里,把病房其他人都嚇得抖三抖。 胡老师心有余悸地看了那个被捅的苹果,乾笑著解释:“这不是为了让老爷子安心吗。” “藉口!当初你追我的时候比现在还穷,怎么就没想到让我爸安心?我看你就是嫌我老了,找个藉口跟我离婚!” 第28章 后半生的幸福全系在你身上了。 “我冤死了,老婆你自己看看你身材多好,人长得也有韵味,多少男人盯著,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胡明去拉许图南的手,却被甩开。 “那你还捨得离婚?” 许图南眼圈泛红。 “我也捨不得,可你爸天天跟你吵架,你每天要上班,还要来照顾我,我看著心疼。” 胡明的话都带著哽咽。 夫妻俩看著对方,仿佛世上只有对方的存在。 “老师……”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两人。 胡明发现苏锦还在,心里很不满。 这种时候不都是自觉出去,还要帮他把门关上吗? 自己这个学生真没眼力。 没眼力的苏锦还在咬苹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看著两人紧握的手。 许图南羞红了脸拨开胡明的手,假装继续削苹果。 “喊我干嘛?” 胡明没好气问道。 “我有办法帮你说服老爷子。” 胡明立刻坐直身体,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乖徒儿有什么办法?” 苏锦也不跟老师计较,將苹果咬住,拿纸擦乾净手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从中抽出一张裁好的云水纸递过去。 胡明將信將疑地接过纸,一入手,他脸色巨变:“这是……” “云水纸,捲轴原本所有的纸张,大越十大名纸之一。” 苏锦又將文件夹递过去:“这是捲轴修复方案,云水纸就是修復捲轴的重要材料之一。” 胡明惊骇地捧起文件夹翻看起来。 捲轴在他手里三年,他每天都要反覆看反覆摸索,对捲轴的触感一清二楚,这也是他在接到云水纸的瞬间大惊的原因。 再看到详细的修复方案,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等回过神,一股狂喜涌遍全身。 “捲轴修復有望了!越史即將被证明,我华夏五千年的歷史即將得到验证!” 胡明手抖得厉害,目光灼灼看向苏锦:“你怎么办到的?” 苏锦狡黠一笑:“老师忘了吗,这是秘密。” 胡明心里有很多疑惑,但是苏锦不愿意说他也不勉强,一会儿摸摸云水纸,一会儿看看捲轴修復计划,心中有股复杂的情绪涌动。 “你这辈子没研究错。” 许图南安慰地靠近胡明。 胡明含糊地点点头,在苏锦错愕的目光下抱上许图南的腰,將头埋进她肚子里呜咽起来。 许图南拍拍他的后背,转而歉意对苏锦道:“他一辈子的心愿就是证明越朝的存在,现在终於有重大进展,他高兴。” 苏锦郑重点点头。 老头子怎么努力她是亲眼看到的。 如果没有他坚守,捲轴就无法被发现,也不会落到她手里。 而跟他一样默默无闻努力证明越史的人还有很多。 他们仿佛在追一个炫彩的肥皂泡,也许终其一生都没法追上。 可这样的精神总能鼓舞她。 现在她有捲轴,有沈逾白的帮助,能做很多事。 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在听证会上保住越史系不被撤销。 而在此之前,她要先帮帮老师。 “有这些可以说服老爷子吗?” 苏锦巴巴问夫妻两人。 胡明粗糙地抹了把脸,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你这些东西意义重大,证明我的研究方向没错,我不是在浪费生命,肯定可以说服他!” “我爸现在不想见你,你说的话他肯定不会听。” 许图南没胡明那么乐观。 就算有证据,她爸听不进去也没用。 她又不是研究越史的,自己都搞不懂这些,更別说讲给她爸听。 夫妻俩之间的气氛再次凝滯。 “我可以去啊。” 两人齐齐看向苏锦,就见苏锦双眼亮晶晶的。 “我爸听不进別人劝说。” 许图南犹豫著道。 苏锦根本不犹豫:“我可以先试试,实在听不进去再想办法。” 夫妻俩一商量,觉得让苏锦打个头阵也没什么损失,当即拍板决定由许图南在周末把老爷子约出来。 在苏锦离开时,身后的病房传来胡老师一声呼喊:“乖徒儿,为师后半生的幸福全系在你身上了。” 回到宿舍后,留下自己的午餐后,其余全传送给沈逾白。 阵阵诱人的香味在鼻尖縈绕,沈逾白惊奇的眸光微闪。 “这是何物?” 苏锦:“炸鸡和可乐,你快尝尝。” 沈逾白看了会儿手里的鸡翅,试探地咬一口,炸得酥脆的外表发出“咔”一声响,里面的鸡肉却是鲜嫩多汁,味道在味蕾绽放,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一个鸡翅吃完,他如玉的手指油光发亮。 拿著帕子擦乾净手,目光落在旁边一个插著塑料管的绿绿的塑料杯上。 苏锦贴心地把吸管插进杯子里,还贴了字条告诉他如何饮用。 沈逾白按照指示,轻啜了口。 入口瞬间,无数气泡在舌头上炸开,带著沁人的甜味,解了炸鸡的油腻。 沈逾白看向炸鸡和可乐的眸光异彩连连。 “极品美味。” 苏锦“咔咔”咬著鸡腿,看到沈逾白的评价后解释:“在我们的朝代,这两样叫垃圾食品。” “如此绝味怎么能是垃圾食品?应该是珍饈才对。” 苏锦“噗”一声,要不是她反应快及时捂住嘴,鸡肉怕是要喷出来了。 炸鸡和可乐竟然被沈逾白叫珍饈? 真是没吃过好东西啊少年。 最近为了给沈逾白养身体,买的饭菜很清淡,导致他没见过世面。 是她的错,她反思。 给沈逾白详细解释了为什么叫垃圾食品。 沈逾白却更惊奇:“你们不吃油炸食物竟是怕发胖?还要减肥?你们食物如此充裕?” 这实在超乎他的想像。 大越朝的百姓要拼尽全力才能不至於饿肚子,沈氏一族已经算是日子过得丰裕,一天吃三顿,也多是粗粮稀粥,只有农忙时才能吃乾的。 而未来的百姓已经因为吃太饱导致身体肥胖,竟还要节食减肥。 费了大量油炸成的鸡肉成了“垃圾食品”。 差距实在过大。 沈逾白:“未来的世界为何如此富足?” 这么深奥的问题苏锦答不上来。 她只能从自己的认知给他讲,比如“生產力的提高”、“科技发展”、“粮食种子改良后的高產量”之类。 两人一个敢讲一个敢听,一直聊到苏锦困极睡觉,沈逾白还意犹未尽。 翌日一早,沈逾白背上布包,拄著木棍去族学。 到族学时,天蒙蒙亮,族学里已经有一学生比他先到。 第29章 本就是夺回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此时天刚刚亮,沈鸿业已经点著油灯坐在甲班教室里背书。 看到沈逾白进来,他站起身,將桌子上的书本收拾进包里,背著布包走到门口。 扫了眼沈逾白拄著的木棍,他开口:“我比你来得早。” 沈逾白“嗯”一声,算是回答。 或许是被他冷淡的態度激到,沈鸿业语气急促起来:“我比你更努力,身体也比你更好,我比你差的地方仅仅是我爹没殉职!” 沈逾白淡淡看向他:“这是我爹用命换来的名额,別人抢不走。” 沈鸿业脸色极难看。 今日沈逾白来了族学,他就要离开。 可他不甘心。 “你身子弱,根本无法参与科举,你就算抢回去也只是浪费名额。” 沈逾白绕过他,坐到最后一排角落的位子。 这是沈鸿业刚刚坐的位子。 沈氏族学一共只有三个班,孩童启蒙在丙班,启蒙结束进入乙班学四书五经,这一阶段多是背诵为主,先生並不讲经意。 四书五经能倒背如流了,升至甲班,学经义,做文章。 沈逾白是十岁才回的沈家湾,同年考进族学甲班。 待他13岁,沈鸿业才考入甲班。 同年他得了癆病,被族学要求回家休养,这一养就是四年。 沈鸿业去年顶了他的名额继续待在甲班,不过年纪最大,个头也就最高,自是坐在最末尾。 既是替换沈鸿业来读书,坐在沈鸿业的位子正合適。 沈鸿业满脸怒容:“我便是不用名额也必定考上秀才!” 沈逾白已是拿出《尚书》来诵读。 门口进来一位先生,从沈鸿业的行礼才知这位姓朱,是沈逾白离开族学后请来的。 这位朱先生年纪很大,穿著灰色长袍,头髮白,面容瘦削清苦,像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之前沈守忠想要夺走沈逾白的砚台赠与这位朱先生。 朱先生是族学里唯一的秀才,深受族里重视。 沈逾白站起身对其行了学生礼。 朱先生扫了眼沈逾白手里的书,双手背在身后开口:“满招损,谦受益,你可有读到?” 这句话出自《尚书·大禹謨》,意为自满会招致损失,谦虚可以得到益处。 朱先生说这话,用意在明显不过。 沈逾白还未到18,能在族学读书,名额完全可以让给沈鸿业,可沈逾白在不需要名额的时候將名额抢走,就是做事不留余地。 沈逾白心中有股怨气,语带讥誚:“《论语》有云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本就是夺回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处事不公,便是先生又如何。 朱先生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作为堂堂秀才,来到一个乡村族学授课,已是屈尊。 族学一直待他礼遇有加,將他安排教导甲班。 学生们更是因为他的身份对他毕恭毕敬,还从未有人敢如沈逾白这般顶撞他,让他如何能不恼? 气急之下,他连说三个“好”字。 “若能將用在嘴皮子上的心思在文章上,早该功名在身。” 沈逾白眼中戾气翻涌:“学生臥床三年,如今也不过17有余,先生又如何知道学生在先生这等年纪无法功名在身?” 被学生如此怨懟,朱先生气得隔空点著沈逾白:“你读的圣贤书就是教你如此不尊师重道?” “尊师重道”的帽子扣出来,平常学生早就瑟瑟发抖,当场败下阵来。 沈逾白却是个离经叛道的人,这三年受到的种种白眼早就磨链了他的心性。 连爷爷奶奶等长辈他都敢於反抗,又怎么会对一个还未正式教授他的先生屈服。 沈逾白朗声道:“圣人云: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学生不过陈述孔圣人的话,何来不尊师重道?” 朱先生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气恼至极,连先生的姿態都顾不上,对沈逾白怒喝:“你对四书五经读得如此透彻,还来上我的课做什么?出去!” 这次沈逾白並没有跟之前一样和朱先生辩解。 也实在没什么好辩解。 將学生赶出教室老师的权利。 沈逾白將书放回布包里,拄著木棍在沈鸿业幸灾乐祸的注视下走出教室。 不过他並未离开,而是拄著木棍在门口站著。 教室里传来沈鸿业安慰朱老师的声音。 隨即是朱老师刻意提高的音量:“族学的学生比不得我的学生,为师必定倾尽毕生所学,让你高中秀才!” 沈鸿业欣喜地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甚至还有磕头声传来。 里面一派师生情深的景象。 再从教室出来时,沈鸿业昂首挺胸,仿佛斗胜的公鸡。 出来时,不屑地睥了沈逾白一眼,背著包离开。 此时天已经大亮,学生们陆续来到族学。 只是在看到门口站著的沈逾白时,下意识绕远了走。 族学的诵读声传出去,引得扛著锄头去地里的人们的目光。 这小小的三个班就是沈氏一族的希望。 那些將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读书的学生中,极有可能会出不得了的人物。 沈家湾的人只要听到诵读声,就会有希望。 当他们看过来时,就见沈逾白撑著木棍站在教室门口。 眾人心里不免好奇这是发生了何事。 不过老师在带孩子读书,他们不敢打搅,也就没和沈逾白打招呼,只是多看几眼后离开。 陆陆续续经过的人多了,便有些人在离开族学后议论几句,隨即也就將这事丟在脑后。 族学里先生时常罚站学生,这事並不稀奇。 九月的太阳任然晒人。 沈逾白大病未愈,身子虚得厉害,又一直站著,还顶著太阳晒,不一会儿就出了满头的汗。 守在藏书室门口的二爷时不时往这边看,见沈逾白往日苍白的脸此刻却被晒得发红,身子微微颤抖著,就知道他熬不住。 极少离开位子的二爷起了身,用豁口的碗给沈逾白端来一碗凉水,被沈逾白拒绝。 二爷站在门外对著屋子里的朱先生作了个揖:“朱先生,逾白臥床三年,学问定然落后不少,还望先生对他多多包涵。” 往常有学生没回答出先生的问题,或者没写完作业,就会被先生罚站,二爷猜想沈逾白肯定是课业落后了许多,被朱先生不喜才赶出来罚站,就帮著求情。 虽然二爷是个老童生,並不被身为秀才的朱先生放在眼里。 朱先生冷笑:“你心疼他,大可以把他带走。” 他早上的气到现在还没消。 第30章 晕倒 二爷脸色一变。 他好歹是个童生,朱先生竟然当著这么多学生的面落他的脸。 “是小子得罪了先生,该我罚站,二爷不用为我担心。” 二爷怔忪了下。 他原本以为朱先生恼怒沈逾白学业落后才罚站,原来不是。 可逾白一个病弱的学子能如何得罪先生? 还未来得及多想,教室里的朱先生又是一声冷哼:“如今说这些晚了,我不会教你。” 沈逾白阻止还想帮他说话的二爷,笑得勉强:“小子在门口旁听即可。” 二爷满腔的话说不出口,只能坐回他的方桌前。 作为童生,二爷就算做族学里的先生也是够格的。 为了能看书,他主动要求管著藏书室,平时也是手不释卷。 今天这书是怎么都看不下去,目光是不是往沈逾白那儿飘。 就看著沈逾白在太阳的暴晒下湿了衣衫,看著他拄著木棍的手颤抖,心里对朱先生有了怨气。 临近中午,太阳越发毒辣,在地里忙活了一上午的人们纷纷往家走。 看到朱先生站在门口跟沈逾白说什么,然后沈逾白就晕倒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快救人啊!” 大家也顾不上回家,一个个衝上来抬著沈逾白往沈家跑。 往常被敬重的朱先生差点被挤得摔倒。 沈逾白被抬到沈家时,罗氏正在厨房做饭。 衝出来瞧见儿子后,眼泪当即落了下来。 她强撑著从村里人的手里將沈逾白接过来,扶著进了屋子。 再出来,她就衝到主屋哭著求郑氏:“给逾白请个大夫瞧瞧吧!” 郑氏最近恨极了沈逾白,哪里愿意,当场怒骂:“他都病了这些年,身子早废了,还要请什么大夫。” 这话让还没来得及走的村里人神情微变。 罗氏苦苦哀求,郑氏始终不鬆口。 还是沈逾白的咳嗽声打断了这一切。 罗氏擦著泪回屋照顾儿子。 等在地里干活的沈老汉带著儿子们回来时,族长已经来了。 沈族长坐在沈逾白床边的长条凳上,目光落在沈逾白湿透的衣服上移不开眼。 “为什么被朱先生罚站?” 沈族长一早就听说沈逾白被罚站的事。 学生被先生罚站是寻常事,他没在意。 可沈逾白被罚站到晕倒,事情就不小了。 沈逾白苦笑:“朱先生准备收鸿业哥为弟子。” 沈族长先是一喜,转瞬愕然,之后变成瞭然。 坐了会儿,沈族长离开了沈逾白的房间。 不过他並未离开,而是去了沈老汉的屋子坐一会儿。 等族长离开,沈家却是洋溢著喜意。 之前朱先生只是有意收沈鸿业为徒,如今是真的要收为弟子了。 朱先生是秀才,拜师必须隆重才是给他长脸。 大房一扫昨日的阴霾,兴奋地准备起拜师礼。 郑氏特意去村里请了一位先生看日子,最近的好日子就是明日。 “就明日吧!” 沈守忠兴奋道。 江氏有些顾虑:“会不会太急了?” “咱多找几个人来帮忙肯定来得及,不能让朱先生等急了。” 沈老汉也不愿意拖太久:“那就明日办拜师宴。” 沈家人热火朝天地忙起来。 拜师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十条干肉是必不可少的,还要两条鱼、十斤面、两节莲藕等物,还要给先生置办一套新衣新鞋,並文房四宝等。 这些都需要钱採买。 一核算,光是这些东西少说要十两银子。 为了自己的长孙,郑氏当即拿出十两银子让沈守忠去採买。 沈家热热闹闹,与之相反的是三房的冷冷清清。 沈守忠经过时,神情倨傲。 拜师宴设在第二日中午。 村户里办宴席,要从各家借桌椅板凳和盘子碗筷,这些事要请村里人帮忙。 洗菜、做菜也都要人干,那就是村里的媳妇婆子们。 一大早,村里人就来沈家帮忙。 人凑在一块儿,难免就说起閒话。 比如昨日朱先生罚站沈逾白,让沈逾白晕倒的事。 名额被族长还给逾白的事村里早就传开,昨天逾白被罚站晕倒,朱先生又收鸿业为弟子,有心人很快就联想到了。 朱先生不满逾白从鸿业手里抢回名额,故意罚站,让逾白晕倒了。 一边是沈家一大家子热热闹闹,一边是三房孤儿寡母冷冷清清。 对比之下,大家的心往三房倾斜,说起朱先生也没以前那么恭敬。 朱先生是在宴席都准备好后被请来的。 看到沈家弄出来的排场,朱先生颇为满意。 他堂堂秀才收弟子,就该有这等阵仗。 坐在上首,当著眾人的面,沈鸿业跪拜后,捧著茶给朱先生喝。 朱先生轻抚鬍鬚,接过茶杯啜了口热茶,將杯子放下,藉机不动声色扫了眼一旁两个箩筐的拜师礼,心下很是满意。 一套繁复的流程走完,沈鸿业正式成为朱先生的弟子。 沈家人更是红光满面,喜气腾腾,竟没发觉村里人的眼神不对。 朱先生坐的是首席,陪坐的是沈家请来的族长族老们。 而二爷也坐在其中。 菜过五味,沈二爷开口:“逾白怎么没来吃饭?” 眾人不住拿眼睛往朱先生身上瞧,朱先生不自在地晃了下身子,心里骂了二爷一句。 不过他並未当回事。 先生罚站学生天经地义。 沈氏一族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羸弱的学生怪他这个秀才。 这种自信来源於这几年沈氏一族对他的敬重。 往常还有被罚学生的父母带著学生来给他赔罪,还让他狠狠打孩子,就怕孩子不好好读书。 也因此,他的派头越来越大,这会儿並不理会沈二爷一个小小的童生。 同桌作陪的沈老汉却是不能不出来遮掩:“逾白得了癆病,今儿人多,为了不染给旁人,他在屋里没出来。” 往常用这种话做遮掩,事情就该揭过去了。 可今天的二爷却继续开口:“县城大夫不是说病不会在染给旁人了么,这么多人在热闹,让他孤零零躺在屋子里干什么,叫出来跟大家一块儿吃饭。” 在场眾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朱先生身上扫,朱先生如芒在背。 眼看事情要闹大,沈族长开口:“他身子弱,还是好好歇著,耀宗啊,给逾白留点好饭好菜。” 沈老汉赶紧应下,让沈守忠把桌子上的菜夹了一些送去沈逾白的屋子。 他当然不会进门,而是重重將碗放在窗户上,恶狠狠道:“吃吧!” 第31章 二选一 回应他的是沈逾白激烈的咳嗽声。 沈守忠脸色一变,匆匆离开。 罗氏將饭菜端过来,这么一看,今儿的席面真是丰盛,又是鱼又是肉。 人家的儿子在外风光拜师,她儿子却躺在床上起不来。 她摸了把眼泪,勉强撑著笑脸道:“你爷奶还是掛念你的,送来好饭菜。” 沈逾白边咳边摆手表示自己吃不下。 因为咳得恨了,一张白净的脸此刻通红一片。 罗氏急得忙帮著拍背,又是给他倒水喝,恨不得自己代替他受这个罪。 好不容易缓过来,沈逾白累极了,沉沉睡过去。 罗氏抹乾眼泪,將饭菜端出去。 她一离开,沈逾白缓缓睁开眼,哪里有半分睡意。 沈家的席面是流水席,这波人吃完换下波人来吃。 拜师礼肯定不能劳烦朱先生一个读书人拿,这活儿就落在沈家二房沈守义身上。 朱先生並不愿意跟个农夫一块儿走,就让沈守义先走,他磨蹭了会儿才双手背在身后踱步离开。 才出沈耀宗家的院子们,就被沈族长喊到了一旁。 “朱先生来我们族学有三年了吧?” 沈族长淡淡问道。 朱先生不將二爷放在眼里,却不敢不將沈氏一族的族长放在眼里,语气也就温和许多:“三年有余。” 三年,正好是逾白病倒后才来。 沈族长继续:“朱先生来我沈氏族学,我们一向以礼相待,月例不曾少过,年节也是按时发放吧?” 朱先生不知族长说这些做什么。 不过沈氏一族最重视读书,给先生们的待遇极好,例钱都比別处多上一两成,三节六礼从来不少,往常村里人这家送把白菜那家送个鸡蛋,连吃的都不少。 別的村也有私塾,却没这么好的待遇。 县学的先生待遇倒是比沈氏族学好,可那儿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地方。 “族里对我们这些先生极为敬重。” 朱先生矜持道。 沈族长板起脸:“族里既礼遇先生,先生也该摒弃个人好恶,安心教导学生。” 往常沈族长见朱先生都是笑容满面,今日突然態度大变,让朱先生恼怒:“我一向尽心尽力教导学生,族长若嫌我教得不好,可另请高明!” 沈族长並未话赶话。 再说下去就没转圜余地,他话风一转,道:“名额是我还给逾白的,先生能收鸿业,必定是觉得鸿业聪慧过人,往后能走仕途,可逾白远在鸿业之上,將来必成大器。” 缓了口气,沈族长继续道:“我沈氏一族可以没有一位先生,却不能舍掉最聪慧有潜质的后生。” 朱先生脸色发青。 沈族长虽没话赶话,意思却很明確:在他和沈逾白之间,族里定然偏向沈逾白。 若他还想留在族学,就要改变以往作风。 朱先生冷笑:“族长怎么知道沈逾白比沈鸿业更有潜质?在我看来,此子虽有小聪明,私德却有亏。” 从他来沈氏族学,沈鸿业就是一眾学子中的佼佼者,不然他也不会起了收徒的心思。 他根本不信沈逾白能比沈鸿业强。 沈族长双手背在身后,颇有一副成竹在胸的意味:“朱先生可知逾白如何能得到这个名额?” 朱先生来族学时沈逾白已经病倒,两人毫无交集,当然不知。 直到此刻他才直到沈逾白的爹竟是进士及第。 读书人谁不想进士及第? 想他朱坚四岁启蒙,苦读圣贤书几十年,如今也不过一个秀才,连举人都中不了,更別提进士及第。 都说虎父无犬子,而沈逾白的资质还在沈鸿业之上。 况且沈守信是因公殉职,族里便是养沈逾白一世又如何? 朱先生浑身一个激灵。 难怪族长和沈氏一族眾人今日都用异样目光盯著他。 大家定是在背后把他大骂一通。 朱先生心底涌起无尽的悔意。 他竟然让人晕在教室外! 好在人没事,不然沈氏一族定饶不了他。 若沈氏一族闹大,连官府都可能不会坐视不管。 朱先生脸色白得没了一丝血色。 族长见敲打到位,道了別离去。 朱先生回到族学时,沈守义正守著装满两个箩筐的拜师礼等他。 朱先生將干肉捡出两条让沈守义带回去,沈守义哪里愿意,赶紧道:“这都是给先生您吃的。” “我吃不下这许多,逾白身子弱,该好好补补,这两条都给他吃。” 沈守义提著肉回家,將这事儿跟家里人一说,整个沈家的人都懵了。 朱先生不是为了鸿业出头收拾逾白吗,怎么还送肉给逾白吃? “我和老头子都没吃,凭啥给那个病秧子吃?把肉给我!” 郑氏头叫嚷著把两条干肉夺走。 “朱先生送的肉你也敢截下,让朱先生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想咱家怎么想鸿业。” 沈老汉斥道。 涉及沈鸿业,郑氏终於消停下来,肉交给了罗氏。 在一眾或羡慕或愤恨的目光中,罗氏將肉带到沈逾白的屋子。 “怎么就把这么两大条肉给咱们了?” 罗氏不懂。 朱先生不是不喜逾白吗,还害得逾白晕倒了,怎么態度突然就变了。 沈逾白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不过他並不解释,而是道:“大概是愧疚了吧。” 罗氏又嘀咕了几句“朱先生不坏”之类的话,才紧张道:“你奶对咱们拿肉很不喜。” “那就让她不喜著吧。” 沈逾白根本不在意,而是让他娘將干肉和白菜一块儿燉。 沈家买的干肉其实是燻肉,切成一片片,和地里砍回来的白菜一块儿燉,香味到处飘著。 闻到后,郑氏在屋里敲敲打打。 罗氏虽然怕她,可为了儿子,该用的柴火一点不少用。 將干肉燉白菜端回屋子后,沈逾白给罗氏留了一些,剩下的全传送给苏锦。 苏锦正读著沈逾白给她备註好的史书,热气腾腾的燻肉燉白菜就出现在桌子上。 不是吃饲料长大的猪肉香味特別重。 农家自己种的白菜又甜又嫩,比现代种植棚里种出来的菜好吃多了。 “朱先生给你送肉,是向你示好?他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应该是族里出面了,朱先生只能退让,到底族里才是东家,朱先生只是被聘来的,不该插手族里的事。” 苏锦很赞同:“名额本来就是你的,族里把名额给你,朱先生怪你就是他不对。你身体才恢復一点,就让你在太阳底下罚站一上午,害你晕倒,不找他赔钱就不错了。” 第32章 沈逾白的阴暗 沈逾白眸光暗了暗。 他没有告诉苏锦昨日他是故意激怒朱先生,在外罚站也是他自愿的。 甚至最后他晕倒,也是刻意为之。 从朱先生开口,他就知道自己往后在族学的日子不会好过。 先生有无数种办法给学生穿小鞋,还让人挑不出理来。 若是头一次入学,他就因为朱先生为沈鸿业打抱不平而罚站晕倒,情况就大有不同。 朱先生以为自己站在门外是放低姿態求饶,实际只是为了让来来往往的沈家人瞧见。 为此他还特意先去找二爷还书,还將县城医馆大夫的诊治结果给二爷看。 即便族长想睁只眼闭只眼,村里那么多人看著,族长也只能为他出头压制朱先生。 经过这次之后,朱先生但凡对他有一丝压制,就是为了弟子欺负沈氏族人,为人不公正,又怎么教导学生? 名声传出去,十里八乡都不会有私塾聘请朱先生。 这些他並未告诉他娘。 甚至他故意让他娘担忧,让他娘一次次在绝望中认清沈家人的真面目,从而打消所有的幻想。 苏姑娘要是知道他如此卑劣阴暗,或许会厌烦他吧。 沈逾白捏著纸张的手指因为过於用力,导致指关节泛白。 深吸口气,再次提笔,文字又是一片温风和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不该责怪先生。” 苏锦捧著大碗喝了口汤。 白菜的甜味加上肉的烟燻味,只加了盐的汤却非常好喝。 纸条传送过来,她恋恋不捨地放下碗。 看到纸上的文字时,苏锦气得骂了句:“迂腐!” 別人摆明了欺负你,你还不该责怪他? 难道任由別人欺负? 苏锦恨不得沈逾白就在面前,她好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摇醒。 清醒一点啊少年! 被家里人欺负不够,还要被老师欺负? 又不是忍者神龟,哪儿能一直忍著! 苏锦气得抓过笔,拿著本子奋笔疾书。 写完传送过去。 沈逾白抿紧唇,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始终盯著面前纸条总是出现的地方。 不知等了多久,终於一个本子出现,摊开的那一页写满了字。 字跡潦草,却透过纸张印在下一页上,可见书写之人情绪激动。 沈逾白顿了下,心里竟然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拿起本子匆匆扫了一眼,看到上面怒气冲冲地训斥,他放鬆下来。 一页看完,他嘴角微勾,眼中含著一抹满足。 翻过一页继续看。 等所有文字都看完,沈逾白又翻回去,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看。 苏锦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回信,心里竟然忐忑起来。 “不会伤心了吧?” 想到沈逾白的处境,苏锦又愧疚起来。 那么多人欺负他,他已经够委屈了,她怎么还能骂他呢。 应该安慰为主啊。 苏锦越想越觉得自己刚刚太衝动了。 她又写了张纸传送过去。 沈逾白愉悦地拿起新传来的纸条看起来。 看著看著,脸上的笑容淡了,消失了,旋即眼底涌出一股怒气,浑身散发阵阵寒气。 他眸子微眯,纸张上的字比之前好了不少。 “逾白弟弟不要生气,姐姐不该凶你,姐姐给你买蛋糕吃好不好?” 將他当成小孩子哄? 沈逾白冷硬:“你只比我大两岁。” 苏锦挠挠头。 看起来很生气啊。 他还生著病,她怎么能骂他呢? 苏锦暗暗自责一番,拿著手机去校门口的蛋糕店。 他喜欢甜品,那就给他买买买。 提拉米苏、奶油甜馅煎饼卷、果仁蜜饼、麻糬、焦蛋奶、黑森林,全都来一份。 盘子装满了,再拿一个空的盘子继续装。 在营业员声声感谢中,苏锦付了钱,又在旁边买了不少饮料零食,大包小包地提回宿舍,全部传送给沈逾白。 沈逾白看著占了半张床的各种吃食,拿起最上面的纸张看一眼。 “我买了你最喜欢的蛋糕,还有很多好吃的零食可乐,別生气了。” 最后还画了一只猫爪子。 沈逾白被气地咬紧后槽牙。 竟真把他当孩子哄了。 是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太纯良了? 一股戾气从心底升腾,让沈逾白想不顾一切撕开自己的偽装,让她看到他的真面目。 最终他还是將这股衝动压制下去。 沈逾白拆开一个包装精致的黑森林,用勺子挖了一大坨塞进嘴里。 浓郁的巧克力醇厚,伴隨著鲜奶油的丝滑,带来丰富的口感层次。適度的甜味与巧克力的浓郁相互平衡。新鲜的樱桃带来清新的酸甜口感,为蛋糕增添了水果的香气。 甜味总能轻易治癒伤口,也让人彻底平静下来。 沈逾白將巴掌大小一块黑森林吃完,已经恢復平静。 他嘴角勾起一抹肆意的弧度。 既然她想当姐姐,想照顾他,那他该满足她,让她將所有心力都掛在他身上。 从此以后,心里想著的,念著的都是他。 沈逾白眉目舒展,过於苍白的脸竟像是生出一抹艷丽。 或许他可以试探著露出獠牙? 拿著墨锭细细研磨,提笔,圆润好字在纸上倾泻而出:“昨日我是装晕。” 字条消失那一刻,沈逾白眼底涌出一抹期待。 不知她看到了是何反应? 苏锦当然是大喜。 太好了啊。 不是真晕就说明他受到的伤害没那么大,他也没有傻傻地任由朱先生折磨,会保护自己。 苏锦將薯片放到桌子上,拍乾净手上沾著的碎末,把纸张看了会儿,高兴道:“原来你是装病啊,朱先生肯定想不到你会来这么一手。我以前也装病,不过老师会送我去医院,一下就被拆穿了。” 字条传送到沈逾白的手里,沈逾白脸上涌现的疯狂就这么僵住。 旋即被一股无力感取代。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装晕背后的含义,只是单纯以为他为了保护自己躲避朱先生的惩罚。 沈逾白突然有些不忍。 这样的纯良,他如何能將她染得与他一般黑? 挣扎间,苏锦的下一张字条传送而来。 上面讲的是她十来岁时因为没写完作业,装肚子疼想逃课,却被老师送到校医院,后来被老师罚將没写完的作业抄写3遍的糗事。 “老师还让我写了检討书,当著全班同学的面朗读。现在回想起来,我都尷尬得脚指头能在地上抠出一套两室一厅出来。” 沈逾白心中的情绪被抹平,看到她的经歷,眼前好像有个被拆穿后羞红了脸的少女。 嘴角上扬一个好看的弧度,心情莫名平復下来。 第33章 不用离婚了? 在看到沈逾白问的“何为两室一厅”后,苏锦大大鬆了口气。 终於没再生气了。 至於为什么会担心沈逾白生气,苏锦並没有多想。 作为百年学府,江城大学附近有完整的商业圈。 除了最靠近门口的各种美食店和奶茶店外,外围还有不少茶楼,其中品酩轩最出名,学校很多喜欢喝茶的教授经常来这里閒聚。 二楼一个包间里,许图南正在泡茶,坐在她对面的是个穿著黄色大t恤,扎著马尾的少女。 门被推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进来。 老人穿著布鞋,上半身是件白色衬衫,穿著条黑色的西装裤,头髮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 许图南赶紧站起来:“爸!” 苏锦跟著站起来打招呼:“师公好。” 来的老人正是江城大学考古系赫赫有名的许学林许老。 许老目光从许图南身上落到苏锦身上:“她是谁?” 此时许图南已经绕过桌子走到许老面前:“爸,她是胡明的学生苏锦,越史系的研究有重大突破,我请她过来给您讲讲。” 许图南想去扶许老,却被许老怒气推开。 “你不是请我喝茶,是把我骗过来,好让外人来劝我!今天我把话放这儿,这个婚你必须离!” 许图南白了脸,她慌乱地去拉许学林:“爸……” 许老再次避开她的手。 他绝对不能让他的女儿一错再错。 “爸!我跟胡明结婚这么多年,他对我有多好您是看到的,就因为他现在事业受阻,您就要我跟他离婚?” “对你好有什么用?越史系被取缔后他连工作都没有了,难道要你养他吗?” 许图南倔强道:“我愿意养他!” 许老的脸色变得极难看,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此时显得更老了一些。 “你不嫌丟人我嫌丟人!” 他再也不想在这儿多待一秒。 精心培养这么多年的女儿,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跟他爭吵,甚至要养那个男人。 这让他对胡明厌恶至极。 早在十年前,他就让胡明更改研究方向,可胡明不愿意,现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胡明活该! 如果胡明真为了图南好,就该主动跟图南离婚,而不是让图南跟他吵。 许老推开门,耳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如果师婆在这儿,会支持师公您逼著师母离婚吗?” 他手一顿,想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整个人僵在原地。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学林,能为梦想坚持的人是最勇敢的。” 当他想放弃时,那个温柔的人却愤怒起来:“如果你为了更好的生活放弃你的研究,那你第一个对不起的是自己,第二个对不起的人是我。” 当他的研究陷入瓶颈看不到未来时,耳边又传来她的轻声安慰:“你所做的一切都有价值,哪怕失败了,也会给后人留下宝贵的失败经验。” 声声切切。 世人都说他许学林为了考古奉献一生,是他研究领域的权威,却不知道这一切的荣誉有他妻子的一半。 如果不是他妻子的鼓励和支持,他早就为了生活放弃研究,彻底沦为庸人。 面对被病痛折磨的妻子,他却连手术费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著妻子逝世。 他现在所得到的一切,是妻子奉献所有,甚至包括生命换来的。 深深的愧疚再次袭来,將这个冷硬的老人击溃,让他浑身颤抖。 苏锦察觉到他的异样,迅速衝过来扶住他:“许老您没事吧?” 许老刚硬的脸上被茫然取代,此刻的他仿佛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而不是领域里的权威。 许图南在苏锦的呼喊中回过神,赶紧和苏锦一左一右將许老扶到座位上,给许老一下下顺背。 苏锦倒了杯热茶递给许老喝了,见他渐渐缓过劲才放心。 “刚刚是我冒犯了您,我在这儿给您郑重道歉。” 许老古板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讚赏:“你比胡明强多了,你比他有勇气,咱们做研究最重要的就是对抗权威的勇气。你们越史系要被取缔了,苏锦你可以转来考古系,我帮你打个招呼。” “我们的研究有突破,专业不会被取缔。” 苏锦將书包里的资料一一拿出来给许老看。 许老根本不信,多年未有突破,在研討会即將开启时就突破了? 许老隨手拿起最上面的资料扫了眼。 標题倒是唬人:捲轴修復办法详解。 胡明得到捲轴后,第一时间找到他,让他帮忙修復。缺少原材料和早就失传的工艺,又对捲轴原作者的笔法知之甚少,根本无法修復。 看到標题后,他的將信將疑彻底变成愤怒。 胡明竟然敢学术造假! 恼怒之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必须找出所有破绽,然后狠狠砸在胡明脸上! 包间安静下来,只有许老翻看资料的声音。 五分钟后,许老脸色的愤怒转为惊讶。 十分钟后,惊讶又转为惊喜。 二十分钟后,惊喜彻底变成狂喜。 竟然可行! 没有学术造假。 他们竟然找到了画作原本所用的纸! “好!很好!” 许老欣喜地用力拍了下桌子:“越史的研究终於有重大突破了。” 作为考古系老教授,他同样对歷史很痴迷。 从野史记载里可以看出大越实在太精彩了,其文明程度远远超过隨后几千年。 如果能证明其存在,种家的歷史將完全被顛覆。 许图南下意识问道:“那我和胡明不用离婚了?” 苏锦也期待地等著许老的回覆。 “你们这个修复方案处处都是漏洞,就算找到原材料的云水纸,画卷也根本不可能完全修復,那些早已失传的顏料你们找不到。捲轴的原画师其它作品都没留存下来,別说你一个学生,就算业內顶尖的画作修復大师都无法完全修復!” 许老一改之前的兴奋,对著苏锦写的计划一顿狠批,恨不得把这个方案贬低得一无是处。 他都没提离婚的事了,这两人竟然非要让他亲口说不离婚,成心不给他留面子。 那就別怪他找事。 苏锦“啊”一声:“我的计划不可行吗?” “整个就是一外行人的想法,你这个计划拿到听证会,非得被西方史的蔡文博批死!” 许老双眼瞪向苏锦:“还不赶紧拿纸笔来记?” 许图南高兴地催促苏锦:“我爸是文物修复方面的专家,你赶紧把他说的记下来。” 苏锦大喜,拿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放到许老面前,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好好学生一般坐直身体,双眼亮晶晶道:“我准备好了,许老您可以开始了。” 许老看看面前正在读秒的手机录音界面,又看眼苏锦,刻板的脸上终於出现一丝裂缝:“你不用纸笔做笔记?” “这样更高效。” 许老:“……” 他可是许学林! 就连院长来上他的课都是拿著小本本记录,这丫头就拿个手机录音机来应付他? 第34章 何苦惹一个病秧子 半个小时后,苏锦將手机拿回来,保存好录音。 “许老您放心,我今晚就根据您的提议做出修改。” 她的动作让许老眼皮跳了跳。 “这只是修復计划,在找到完整材料之前,你轻易不要动捲轴,一旦损毁就再无修復可能。” 苏锦郑重地答应下来。 她当然知道捲轴的重要性——拥有五千年歷史的捲轴。 目前考古出来最早出现纸张是在西汉时期,东汉时期的蔡伦改进了造纸术。 可这个捲轴的化验结果竟然有五千年,而且除了画面外,纸张保存完整,实在是无价之宝。 许老不放心地又提醒一句:“一旦找到材料,你送到我这儿来,我找大师帮你修復。” 画作修復是个很繁琐的过程,不能有一点失误。 在得到苏锦的连连保证后,许老终於放心,再次看起苏锦写的修復计划。 作为一个行外人,能將修復计划写得如此详细,足以自傲了,比他手下不少研究生都强。 只是因为对最先进的一些修復技术不了解,导致上述用的是很古老的修復手法,容易出现意外,效果也会差一些。 不过拿去研討会足够了。 再加上他的修改,研討会那些老傢伙绝对挑不出刺来。 最近西方史的蔡文博跳得特別欢。 从学校放出风可能要取消越史系以来,蔡文博每天早上会去他打太极拳的公园找他,还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好像越史系取消了,他的西方史就高大上起来了一样。 要不是姓蔡的天天来惹他,他也不会天天晚上睡不著觉担心女儿的未来,逼著女儿离婚。 等研討会,蔡文博彻底否认越史系存在的价值时,苏锦这个徒孙拿出这份报告,蔡文博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想到那个场景,许老喜不自胜。 他简直迫不及待想看蔡文博被打脸了。 许老拿出手机,对著泡茶的桌子拍了好几张照片都不满意,把手机递给苏锦:“你帮我拍一张有意境的照片。” “我来吧。” 许图南想伸手去接,却被许老嫌弃地瞪一眼:“你拍照还不如我,这事儿就得小年轻才干得好。” 把手机塞进已经站起来的苏锦手里:“拍好点,我要发朋友圈。” 苏锦特意將许老的笑脸也拍进去,给许老看时,许老很满意。 发了朋友圈,还配文:悠然自得。 某栋健身房里,一个脑门鋥亮,戴著半框眼镜的六十多岁老者只穿了件白色背心擼铁。 只要一用力,两块硕大的胸肌就凸起。 不少人经过时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一幕衝击实在太大。 消息响起,老人停手,拿起巨大的水壶喝了好几口水后才拿出手机。 点进朋友圈,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许学林笑容满面的照片。 背景一看就是茶楼。 姓许的现在不该焦头烂额吗,怎么还会有心情喝茶? 他女婿马上要被学校扫地出门了,他最近天天板著个脸,今天怎么突然笑起来了? 两人打了一辈子交道,蔡文博第一时间察觉到许老笑容底下的挑衅。 他想了想,拨通了一个电话。 “刘蕾,越史系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老师,胡明已经住院,代替他参加研討会的是他唯一的学生苏锦,最近苏锦一直往古董店跑,我去看过,那家古董店卖的全是垃圾。” 蔡文博好像听到对面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不过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刘蕾从拜入他门下后,对他一直恭敬有加,简直隨叫隨到,不然他也不会把出国留学的名额给她。 “那个叫苏锦的学生大概是想在古董店找到一些文物,现在做这些都是徒劳。” 要是有越朝的文物,早就流传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大局已定,你不用盯著那边了,好好准备西方学者访华的接待工作。” 对面传来刘蕾兴奋的声音:“什么时候?” “时间暂时未定,最快应该是年后。这次我会安排你们近距离和西方学者交流学习,在他们面前露脸了,以后你出国留学,能得到很多机会。” “老师放心,我一定把接待准备都做好!” …… 沈逾白在朱先生送干肉的第二日回的族学。 朱先生根本不敢再惹他,只顾著自己讲经义。 偶尔看到沈逾白动一下,他就会冒出一背的汗,生怕沈逾白再晕过去。 要是沈逾白再晕,沈氏一族绝对会认为他又把沈逾白逼晕了。 他不想失去这份高月例的活。 为了不刺激沈逾白,他在课堂上都不敢与沈鸿业说话。 作为朱老师的弟子,沈鸿业堂而皇之地回到了课堂上,作为旁听生,没有族学各项优待。 沈氏族学每五日休沐一下午,在沈逾白来族学的第三日下午,终於轮到休沐日了。 朱先生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隨即又愤愤不平,他堂堂一个秀才先生,竟会害怕一个毫无功名的学生,成何体统! 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他应该富贵不能淫,贫富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还是算了,他何苦惹一个病秧子。 沈逾白自是不用在意这些,他来到藏书室门口,將一个油纸包放在二爷面前。 二爷抬起头,笑道:“这次又是什么?” “一把生,二爷可以拿回去下酒。” 沈逾白笑道。 二爷將油纸包放进桌子抽屉里,不动声色道:“进去吧。” 沈逾白行了个晚辈礼,拄著木棍推开藏书室的门。 看著他的背影,二爷点点头。 每日放学后,其他孩子都匆匆赶回家,或写先生留下的作业,或帮家里干农活,只有逾白天天来藏书室看书。 还会带些零嘴给他。 今日休沐,他竟不回家,又来了藏书室。 族学各位先生虽认定逾白是最有天资之人,却没注意到他的勤勉。 族学的藏书室就是一个普通的青砖大瓦房,一排排打了许多书架,书按照类型分门別类摆放。 进入藏书阁,首先闻到的是一股刺鼻的味道。 为了防止书本被虫蛀,二爷特意在书架各处撒了雄黄粉。 也因为这股味儿,学生们根本不愿意进藏书室。 沈逾白很愿意来这里,这里的书多是捐献,其中最差的捐献人也有举人头衔,他们读过的书里有许多批註,都是他们对四书五经的理解。 最近他在看他爹以前用过的旧书,里面的註解给了他许多启发,仿若是他爹在亲自教导他。 这些註解比朱先生讲得更深刻细致。 第35章 再卖茶壶 在藏书室的角落里有把椅子,沈逾白拿了本他爹捐献的《大学》坐过去,坐下就是半个时辰。 直到彩娥来敲门说二舅来了,沈逾白放下书本赶回家。 自从罗二舅在沈家骂了一次后,沈家人就不待见他。 尤其最近他来得勤,这次再过来,沈家人连面都不露。 罗氏心里为自己二哥难堪,不敢再跟罗二舅说沈逾白又晕倒的事。在罗二舅问起来时,她只含含糊糊说一切都好。 心里藏著事,便觉得时间难熬,也就觉得逾白回来得格外慢。 实际沈逾白是紧赶慢赶回来的。 因为走得快,苍白的脸上还有了血色,倒是没多少虚汗。 罗二舅看得高兴:“这些日子养得不错。” 心里暗暗觉得自己上回在沈家骂一顿果然是有用的。 往后更要多来沈家走动。 “在族学可还跟得上?” 沈逾白坐到他身旁,笑著应道:“还行,便是有不懂的地方,我也可去族学的藏书阁看先辈们留下的书。” 罗二舅並未读过书,对这些事不懂,知道沈逾白能跟上也就放心了。 今天他过来是因为琉璃作坊已经建起来,还烧制好了第一批成品。 原本昨天烧好就想来,却被罗大舅拦住,不让他打搅沈逾白读书。 便想著今儿休沐再过来。 只是家里有点事耽搁了,等他过来已经是半下午。 “这么快?” 沈逾白惊讶。 这才几日,竟烧好了琉璃? 等罗二舅拿出所谓“琉璃”时,他又觉得这么快也没什么稀奇。 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灰扑扑的石子被罗二舅宝贝般捧著。 沈逾白拿起来对著太阳光,那光线竟透不过来,跟苏姑娘澄澈透亮的琉璃全然无法比擬。 “怎么样?” 罗二舅搓著手,语气里颇为期待。 沈逾白答道:“杂质过多,怕是卖不出去。” 罗二舅脸上的笑容僵住,隨即面露失望。 果然琉璃不是那般好烧制的。 沈逾白宽慰道:“中间定有步骤没做到位,可以慢慢尝试改进。琉璃若只试一次就能烧得,也就不配如今的高价了。” 罗二舅本就不是纠结的人,被沈逾白一点拨,又燃起斗志。 虽然有了方子,他自己到底不熟练。 须知就算有师父教导的学徒也需要多加练习才能学到真本事。 况且烧制琉璃的沙子、石灰都是隨处可见的,不用钱。 至於草木灰,家里更不缺,也就是费点柴火。 是他著急了。 “读书就是好啊,逾白你年纪轻轻就比舅舅想得透彻。等家里有钱了,我也送家里那些兔崽子读书去!” 沈逾白本就是把这个作坊当做幌子,当然不会过於患得患失。 只要二舅能再精进一些,能换些钱也就是了。 方子是苏姑娘给的,定然没问题。 如今二舅已经开始烧制琉璃,罗家村的人也知晓,不怕那些人打听,他也就可以拿出苏姑娘给的琉璃茶具去卖了。 既然二舅来了,便去县城走一趟。 理由也是现成的,罗二舅接他去医馆复诊。 与罗二舅商议好后,沈逾白回了自己屋子,给苏锦去了张纸条。 不过须臾,一副比上次还精致的茶具出现在破旧的屋子里。 沈逾白装好后,带著罗二舅与罗氏去县城。 为了赶路,沈逾白包了族长儿子沈泽的牛车去县城。 沈泽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得浓眉大眼,手大脚大,一看就是勤快人。 平时地里没活儿,他就赶牛车接送別人赚点钱贴补生活。 “怎的这个时候去县城?” 通常这种时候罗氏是不开口的,罗二舅插话:“他也就今儿休沐,我带他去县城医馆复诊。” 沈泽面露尷尬。 让外祖家来帮忙治病,实在说不过去。 沈耀宗不怕丟人,同族的他却觉得面上无光。 虽然知道沈逾白只是想活命,可家丑不可外扬,难免心里对沈逾白有三分怨懟。 这时沈逾白接话:“我已经大好了,今日是想去书肆看书,恰好舅舅来看我,不放心想带我去找大夫再看看。” 虽然同样要去医馆,著重点却在看书上。 亲戚不放心要带著去看看大夫,不是沈家捨不得钱治病,这意义就不一样,至少有块遮羞布,也免了沈氏一族的尷尬。 瞧见沈泽脸色好看起来,沈逾白就知自己想的没错。 他已经连续两次將沈家对他不好的事拆穿,再多来几次,就该惹人生厌了。 甚至族里人还会怪他怨天尤人。 这种事只要族里人知道也就是了,关键时刻拿出来用才有效果。 沈泽回家后將这事告知沈族长,沈族长感慨沈逾白的不易,心里对沈老汉的不满又加了几分。 如此孝顺懂事的孙辈,竟薄待到外祖家都看不下去。 被薄待的孩子竟还费力遮掩,更衬得沈老汉不懂事。 族长又找了沈老汉一阵敲打。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牛车停在书肆后,沈逾白独自提著布包进入书肆。 掌柜瞧见他来了,热情將他迎进內室。 好茶好果子全上来,目光直直落在沈逾白手里的布袋子上。 上回的琉璃茶具就是装在这个布袋子里,今日鼓鼓囊囊,定然有货。 东拉西扯几句,发现沈逾白不急不躁,掌柜终於忍不住先开口了:“公子可是得到新茶具了?” “幸不辱命。” 沈逾白將茶具一一拿出。 还是一个茶壶四个杯子。 只是这次的茶壶是个南瓜形状,盖子把手还是金色南瓜蒂,比之上次的茶壶更显灵动。 四个茶杯也都是南瓜形状,拿一个放到手上,精致小巧。 掌柜捧著看了又看,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按照做生意的规矩,他需好好挑这套茶具的毛病才好后续压价。 可这套茶具实在精致,让他爱不释手,挑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回的茶具比上回精美许多,虽不至於与大家製作相比,胜在材料精贵,別有一番趣味,不知公子想卖何价?” 他的如实夸奖让沈逾白对他增添了几分好感,开口也不再犹豫:“200两。” 掌柜神情纠结。 单纯从材质和有趣造型来看,这个价格便不算贵。 只是二百两对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他不舍地捧著茶壶摇头:“可惜啊可惜,我没这么多现银。” 若硬凑也凑得出来,只是让卖家一直等著实在不算厚道。 “掌柜若愿意,可用书籍抵银钱。” 第36章 赚钱不上交视为不孝 掌柜大喜,当即答应下来。 沈逾白要的多是史书、各种地誌、风土人情相关书籍。 掌柜规劝:“书店有许多四书五经相关註解书籍,以及科举所用的《通关十则》等工具书,实在不该拿太多杂书耽误前程。” 大越朝的科举以八股文为制式文体,字数、声韵平仄均有要求。 八股文从四书五经中取题,多年发展下来,直接引用原文出的题目已出尽,后续发展为截搭题,將四书五经中的不同句子截断、搭配成一个题目。这种出题难度极大,学生们需对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才可。 考生们为了写出出彩的文章,几乎將所有精力都放在四书五经本身,亦或者是能快速得到各种考试需要用到信息的相关工具书。 至於沈逾白买的这些书,在考生中一律被视为杂书。 倒也能丰富见闻,让文章言之有物,只是时间费过多,远不如看工具书来得便利。 沈逾白知晓掌柜是好意,便道:“小子想让文章写得言之有物,团锦簇,要对各类书籍有所涉猎。” 掌柜便不好多说什么。 这类杂书买的人少,价格比其他书也便宜些,多是一两左右一本。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只是书肆卖这等书少,只找出来92本,剩下的便折算成银子给了沈逾白。 伙计帮著將成捆的书搬到牛车上时,沈泽实实在在惊了下。 得知沈逾白是为了抄书卖,沈泽欲言又止。 除了书籍外,还买了砚台、瓷器茶具。 当然这些都被沈逾白放进布包里,並未让人瞧见。 一行人回到家门口时,沈秀莲正坐在院子门口张望。 瞧见是他们后,哼一声进了屋子。 东西搬到沈逾白屋子门口时,郑氏带著沈秀莲急匆匆过来。 “你们哪儿来的钱买这么多书?咱们没分家你们就偷藏私房钱,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了?” 沈秀莲怒道:“这么多书要上百两银子,罗家肯定不会拿这么多钱来贴补他们。” 罗氏浑身颤抖。 没分家,赚的钱都要上交。 一旦没上交就是不孝,若这个帽子被扣到逾白头上,科举之路便被堵死了。 罗二舅气得牙痒痒,这老婆子忒歹毒的心肠,竟然这般害自己孙儿。 他怒道:“逾白是將书拿回来抄写赚些钱读书,你们別胡乱攀扯!” “抄书赚钱?我怎么没瞧见你们把钱交上来?” 郑氏將头髮梳到脑后挽成一个髮髻,怒容之下露出三角眼,瞧著就是一股刻薄相。 若换了平时,沈秀莲早就跳起来帮腔,这会儿有沈泽和罗二舅两个外人在,她有所收敛,目光却紧紧盯著车上带书。 罗二舅还要开口,却被沈逾白拦住。 沈逾白道:“我的月例被大伯领走后没给我,我没钱买笔墨纸张,只能给书肆抄书赚钱供自己读书。” 这番话很简单就將事情解释清楚。 沈泽看向郑氏的目光变了。 族学发月例给学生是给他们读书所用,不是给一大家子吃喝的。 沈耀宗一家竟然连这份钱都贪,还要逾白自己抄书赚钱买笔墨纸张。 考科举本就该不为俗事所累,浪费了时间,课业必定落后他人。 哪怕如此,沈逾白也从未在外提起过,甚至为其遮掩。 如此艰难之下,郑氏竟还要把沈逾白抄书的钱拿走,这是不给人活路了。 郑氏並未留意到沈泽异样的目光,而是怒气道:“你將一百二十亩地都佃出去,那些佃租你都没上交,跟我装什么!” 沈逾白恍然,原来是记著这件事。 自从他將地佃出去后,陈家又没了动静,沈秀莲和郑氏应该是急得厉害,想將气往他身上撒,或者逼他娘拿钱出来。 “奶,地才佃出去,要一年后收成了才有租子收。” 沈逾白不闪不避地回应。 沈泽不自觉点了头,地是他爹经手的,確实还未收租子,郑氏就是在无理取闹。 他终於开口:“这些都是杂书,我们庄户子买不起,也不会买。” 郑氏一双三角眼盯著沈泽看了会儿,到底没呛声。 这可是族长的儿子,得罪不起。 不过她不甘心,总觉得沈泽收了沈逾白好处才为他说话。 让沈秀莲去把大房的沈鸿业叫出来看看是不是杂书。 沈鸿业被叫出来时一脸不耐烦。 他早就听到外面的爭吵,可他並不想掺和浪费时间,有精力多看会儿书写篇文章岂不是更好。 只是当他看到那整捆的书本时,他瞳孔猛缩。 几乎是飞奔过去,拆开用稻草绑著的书本,一本本看书名。 歷史、地理、各地风俗…… 杂书,全是杂书。 看完这些杂书必然要浪费大量时间。 而沈逾白不止要看,还要抄写,那就更费时间了。 沈鸿业心里升起一股怒气。 明明沈逾白有那个名额可以无忧地读书,却还要浪费时间在这些閒事上。 既然无法全身心投入举业,为何要抢走他的名额? 原本朱先生对他极好,如今却有意避开他,课堂上连点他回答问题都不愿意。 造成这一切的就是沈逾白! 沈鸿业强忍著怒火问沈逾白:“別人都是一本一本拿书回来抄,你一下拿这么多回来,还有多少时间精力放在学业上?” “我去一趟县城不容易,多拿些回来省时省力。” 沈逾白的话让沈鸿业更恼怒。 他几乎是颤抖著身子对上沈逾白:“你如此托大,便是天赋好又如何?我比你更努力,比你更专心。都说你天赋在我之上,我不服,我要与你比试!” 小时比他聪慧不代表长大了还比他聪慧。 在沈逾白生病这四年,他努力勤勉,早就超过沈逾白了。 郑氏面露喜色:“咱跟他比,咱鸿业定然比他强!” 鸿业还能比一个病秧子差吗? “若你输了,要把名额还给鸿业!” 郑氏很理直气壮。 沈鸿业双眼发亮,心底涌起一股志在必得的意气。 终生无忧虑被族学供读书的诱惑实在太大。 罗二舅被气得不行:“不比!名额本就该是逾白的。” 沈鸿业不理会罗二舅,而是直直看向沈逾白:“你不敢吗?” “他肯定怕输。” 沈秀莲没忍住插话。 少年意气,最禁不住激將。 沈鸿业料定沈逾白会受不住嘲讽接受挑战。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院中响起:“跟你比试,於我有何益处?” 第37章 月例佃租我都要 沈鸿业愣愣看著沈逾白。 “向世人证明才学还不够吗?” 沈逾白轻笑:“唯有下场参加科举並高中方能证明才学。” 他不再理会沈鸿业,而是转身抱起书本往屋子走。 他身子还弱,一次只能抱五六本,不过比前些日子走路都出一身虚汗已强了不少。 罗二舅喜笑顏开地上前帮忙搬书,边搬边道:“说得好,我就怕你答应这个不公平的比试。” 沈逾白笑了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心底却淡漠地想,若他轻易答应这等不平比试,也就枉顾自己多日的筹谋。 沈鸿业却是心中越发偏执。 越是被拒,他越觉得沈逾白是不敢。 心中的不甘如同野草肆意蔓延,他对著沈逾白忙碌的身影大呼出声:“你要如何才愿意比试?” 沈逾白回头轻笑:“我並不想与堂哥比试,以免伤了兄弟情。” 沈鸿业心里暗骂沈逾白睁眼说瞎话。 他们有什么兄弟情。 “你要怎样才肯与我比试?” 见沈鸿业开口问了,沈逾白回头看向他,应道:“若我贏了,往后由我自行领族学月例,田地的佃租也需全由我娘管著给我买笔墨纸砚。” “不行!” 郑氏一口否决。 一个月100文,一年有1200文,大越铜钱与银子的兑换比例为1000比1,也就是一年有一两二钱银子。 这对农家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况还有佃租,里外里加起来不少。 她指著沈逾白怒骂:“我早说了你这个小崽子不安分,竟想自己管钱,这是想分家不成?” 沈逾白眸光一暗。 他確有这个想法。 如今他与娘不用担心吃食,读书所用一应销也都能凑出来,可一日不分家,他娘一日在沈家人的威压下被磋磨。 只是这等话並不適合由他提出来,也不適合在今日提出,不然一顶不孝的帽子就落在他头上了。 “孙儿並未如此想,孙儿只是想安心读书。” 沈逾白言辞恳切,竟让一旁的沈泽心中伤感。 谁家孩童考进族学,不是举全家之力供著,就盼著家里能出一个秀才光耀门楣。 逾白明明天资最好,却处处被掣肘,连族学里补贴买笔墨纸砚的钱都被郑氏扣著不给,还要自行抄书赚钱买笔墨,心中有多少委屈,又是如何耽误时间精力? 沈泽开口:“不知婶子將族学发的月钱用於何处了?” 若是旁人,郑氏还可以耍无赖,可这是族长的儿子,她不敢惹,只得道:“都给他买了学习用的东西,他读书费钱得很。” 这话出口,院中一片安静。 眾人纷纷將目光落在沈逾白手里抱著的书上。 若真全在逾白身上,逾白何苦还要干抄书这等苦差? 沈泽心里对郑氏越发不满。 声音也冷了下来:“既然都是给逾白读书了,为何婶子不肯將月钱让逾白自行保管?也免得次次向婶子討要。” 郑氏脸拉下来:“侄子你还不是族长,就要来逼著我们分家吗?” 一口一个“分家”把沈泽气得不行。 他何时要他们分家了。 这沈耀宗的媳妇实在有理说不通。 “行了,说什么分家,我们还活著便不能分家!你个老婆子非要把好好的一个家弄散了才甘心吗?” 主屋门口一声怒喝,是沈老汉出来了。 在地里忙活一下午的他在主屋躺椅歇息,外面的动静他一早就听到了,却不想管。 若是真让三房闹起来要分家,那就丟人丟大发了。 族里还不知要怎么编排他们一家苛待孤儿寡母。 沈逾白暗道可惜。 虽早就知晓今日分不了家,当沈老爷子出来,这事儿就彻底没了希望。 別看郑氏在別人面前跳的欢,对沈老爷子还是畏惧的,当即消了声。 沈老爷子不喜地瞥了眼沈逾白,这才走向沈泽:“家里供著两个孙子读书实属不易,总会有缺了这个短了那个的时候,孩子多心,就觉得我们做爷爷奶奶的偏心,他们是不知当家的难处。” 这话出口,沈泽就不好接了。 人家说了是家境不好,外人还能怎么说,只能隨声附和读书不易。 事情本该就此揭过,沈鸿业却一步上前,抬头挺胸:“爷爷,我要与逾白比一场。” 沈老汉怒喝:“鸿业別胡闹!” 作为长孙,沈鸿业一向受宠爱,並不怕沈老爷子发火,当即怒道:“村里人都说逾白比我强,没比过又怎么知道?爷爷说过,这名额本就该给最有希望考取功名之人,我相信三叔也是想咱们家能振兴。” 这几日沈鸿业在族学借读,听多了閒话,心底憋著一股气。 今日他就想向世人证明他比沈逾白强。 他是凭实力拿到的名额,让那些閒言碎语都消失。 这番话也让沈老爷子动容。 逾白虽说才智在鸿业之上,可逾白身子弱,三天两头病,如何能有精力学习? 须知下场后,学子比拼的不止才学,还有身体。 身子太弱,根本熬不住。 在他心中,鸿业远比逾白更有前途。 他对上沈鸿业倔强的双眼,实在不忍心自己最喜爱的长孙受委屈,当即道:“比吧。” 沈逾白垂眸,心中冷笑。 罗二舅“呵”一声,嘲讽道:“你们家打的好主意啊,若逾白输了,你们就把名额弄走,若逾白贏了,也没什么好处,你们一家的心怎么歪成这样?沈老爷子,你这么干对得起你三儿子吗?” 这番话把沈老爷子激得脸一阵红一阵青。 沈泽也摇摇头:“確实不妥。” 沈老爷子拦住要蹦起来的郑氏,咬牙对罗二舅道:“若鸿业输了,往后月例钱和佃租都由逾白自行掌管,这总可以吧?” 当然可以。 既然是比试,总要有裁判。 族长总要请,族学里的先生们都有功名在身,或秀才或童生,足够为两人做裁判。 沈泽赶著牛车,不一会儿便將族长和族学里三位先生都请来。 族学里除了朱先生一个秀才,另外还有两位姓梁和姓刘的童生。 守著藏书室的沈二爷也跟著来了。 五人一番推辞,由朱先生坐最中间,其他人围在两边。 此时五人面前已经摆了两张方桌,两个少年分站其后。 一边的少年意气风发,脸上身上无不带著倨傲。 另一边的少年脸色苍白,手上还撑著一根木棍,偶尔掩面轻咳。只是气度从容,颇有种不骄不躁的意味。 五人扫向两人,最终齐齐將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暗道可惜。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度,將来必定有所成,可惜身子弱,又四年未在族学,落后太多,今日考试怕是要输。 沈族长更是暗嘆沈逾白太衝动,好不容易將名额拿回去,如何能答应这等比试? 若输了,就算他这个族长也不能再干涉了。 第38章 比试 率先开口的是朱先生:“既然要比试,须知你们二人学习进度。” 沈鸿业自信开口:“我已作了两年文章,先生们大可考校。” 朱先生满意地点点头。 正是因为沈鸿业文章做得不错,他才收其为弟子。 见他点头,沈二爷赶紧道:“逾白病了多年耽误读书进度,如今才入族学学四书经义,考校的应该是两人都会的东西。” 朱先生对沈逾白多了几分轻视,话也就不甚好听:“我们可以按照落后之人的学问考校,县试可不会为了个人单独出题。” 这话属实是当面打沈二爷的脸,让二爷脸色难看起来。 另外两个童生对视一眼,均是默不作声。 他们不过是童生,虽也算有功名在身,跟秀才比还是低一等。 往常在学堂里,他们多是以朱先生为尊,这会儿当然不会为了沈二爷驳了朱秀才的脸面。 若他们考中秀才,也就能与朱秀才平起平坐,也就不用如此受制於人。 这也是眾多童生终其一生想要考中秀才的缘由。 族长在心底暗暗嘆口气。 今日逾白的名额要保不住了。 沈家其他人更是神色各异,或担忧或幸灾乐祸。 沈逾白沉声开口:“先生们可考校文章。” 沈二爷急了:“逾白小子別衝动,文章不是那般好做的。” 最近朱先生一直在將经义,没讲过文章,逾白小子没学过如何能做。 沈逾白对沈二爷拱手:“二爷如此为小子著想,小子不敢丟了二爷的脸面。四年前小子便跟著张先生学做八股文,虽这几年无力书写,却也在脑中日日琢磨,不敢遗忘。” 眾人闻言皆是一惊。 沈逾白所说的张先生在族学教授多年,才学过人。沈守信便是其一手教导出来,也是这位张先生与族长大力推崇沈逾白,並夸讚他聪慧犹在沈守信之上。 只是后来年事过高,从族学请辞,换了朱先生前来。 那时沈逾白不过13岁,该是背诵四书五经的年纪,老先生竟已经教导沈逾白做文章了? 若不是张先觉得时机已到,定然不会拔苗助长。 也就是说,四年前张先生就已经断定沈逾白对四书五经理解透彻,该往下一步走了。 在场眾人除了朱先生,其余都知晓张先生的为人。 无人怀疑张先生教书育人的能耐。 一时间眾人眼中惊骇连连。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族长更是目露狂喜,他仿佛已经看到沈氏一族重新振兴。 朱先生心头大震,气势萎靡不少,与另外四位童生商议题目时,也没了往日的高傲。 五人商议一通,最终还是以朱先生开题。 “你们年岁不大,做文章也少,今日题目不宜过难,便以君子不器为题,做一篇文章。” “君子不器”出自《论语·为政》,意思是君子不像器具那样,作用仅仅局限於某一方面。 直接引用原文为考题,已是极为简单。 沈鸿业心里记下后,看了沈逾白一眼,只觉势在必得。 便是沈逾白四年前学过如何做文章又如何,四年未练习,他还记得八股文的制式吗? 蘸了墨后,沈鸿业迫不及待写起来。 沈逾白往砚台倒了水,拿墨锭细细研磨。 静心,凝神。 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出题、中股、后股、束股、收结等部分组成,其中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又要用排比句、还要做到押韵。 制式繁琐,想写成已是不易,写得出彩更难,还需长久训练。 磨好墨,沈逾白收了手,静静站定,闭目打腹稿。 郑氏等人见状以为他写不出,纷纷大喜。 罗氏紧张得指甲扣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一边是奋笔疾书,一边是不落笔,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沈二爷无奈地长长嘆口气。 这场比试结果已出了。 朱先生却是欣喜地捏著鬍鬚,只觉得这几日的鬱气在此刻尽数吐出。 就在此时,沈逾白动了。 他拿起笔,在纸上破题:君子者,德才兼备之人也,“不器”者,不拘於一用,有广大之能与德之谓也。 承题:夫君子於世间,非若器之限於一途…… 见他动笔后毫不停顿,而沈鸿业书写片刻就要停顿思索,郑氏急得团团转,却不敢在一眾秀才童生面前说话,只能干著急。 朱先生脸上的笑也淡了许多。 今日比试,两人均是站著答题。 不过片刻,沈逾白额头布满汗珠,显然是有些熬不住。 他咬紧牙关,馆陶体小字在笔下倾斜而出。 只是熬得越久,他身子颤得越厉害。 对面的沈鸿业倒是纹风不动,只是时常挠头表明他做这篇文章实属不易。 渐渐地,沈鸿业急躁起来。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的沈逾白,见沈逾白未有丝毫停顿,忍不住猜想沈逾白究竟是胡写还是真能做文章。 想得多了,心更浮躁,竟一句也想不出来。 目光更多集中在沈逾白身上,就看出沈逾白的异常。 他竟盼望沈逾白能晕过去,这场比试他就能不战而胜。 对面的沈逾白摇摇欲坠,却始终强撑著。 这样一篇文章多是三百字左右,沈逾白半个时辰內写完,脸上已是毫无血色,连身子都在摇晃。 放下笔,沈逾白勉强道:“学生已写完。” 眼看他双腿打颤,怕是连一步都走不动,族长赶紧让儿子沈泽端了把椅子给他坐,又將文章捧给朱先生。 朱先生拿到试卷扫一眼,立即变了脸色,不由得坐直身子细细研读。 文章一气呵成,虽辞藻不算华丽,却端庄秀美。 朱先生一拍大腿,惊呼一声“好”,隨即传递给沈族长。 沈族长看得抚须点头,脸上笑意再止不住。 等五人都看完,大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沈二爷欣喜道:“光凭这篇文章,便是县试与府试也能过了!” “小小年纪便能写出如此文章,实在出色。” 朱先生也是连连讚嘆,也总算明白沈族长为何会为了这个后生来敲打他这个秀才。 想到之前自己的种种言论,朱先生脸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单凭这篇文章,便是远远胜过沈鸿业了。 朱先生看向沈鸿业:“鸿业文章可写成了?” 沈鸿业压紧了面前的纸张,大汗淋漓。 第39章 一切都是你的意愿,不是吗 沈老爷子著急道:“鸿业,朱先生问你话吶!” 沈鸿业嘴巴张了张,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还是沈老爷子看不下去,將他桌子上的文章抽走,递给朱先生。 朱先生只扫了破题,眉头便皱了起来。 破题偏了,文章便是再团锦簇也没什么用处,更何况这篇文章並未写完。 朱先生看了会儿,气恼地將文章递给沈族长。 五人传阅一圈后,一致认为沈逾白胜过沈鸿业。 “鸿业怎么会输给逾白?” 沈老爷子不敢置信出声。 朱先生大怒:“你不信我们五人的文章品鑑能力?” 沈老爷子一时惴惴,只含糊道:“逾白四年没写文章,能写多好?”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话简直戳到朱先生的痛脚。 沈鸿业是他的弟子,他悉心教导多年,竟还不如臥床没碰书本的沈逾白。 而他之前还以为族长偏心,如今才知道族长看得通透,沈逾白的聪慧才能远在沈鸿业之上。 若当初收的是沈逾白,將来沈逾白中秀才,他作为老师也能面上有光。 可惜啊,已经几次为了鸿业对付逾白,便已经没了缘分。 “鸿业的文章未写完,语句空泛,词不达意,比逾白的文章相去甚远。” 朱先生的点评让沈鸿业眼前发黑。 见其他四位也是连连点头,就知道自己输了。 郑氏跳出来:“刚刚鸿业没准备好!” 五人均是面露不喜。 他们都是有功名在身之人,便是沈老爷子都没资格与他们平等说话,一个妇人竟敢在他们面前大喊大叫,实在不知所谓。 沈逾白扫了眼五位裁判的脸色,低下头默不作声。 沈族长冷著脸问:“你想怎么办?” “再比一场。” 沈二爷讥誚对沈老爷子道:“就算下一局是鸿业贏了,那也只能打个平手。” “那就比三场!朱先生您可不能看著鸿业输啊!” 郑氏嘴快应道。 沈逾白心中暗自冷笑。 若郑氏不说这句倒也罢了,既开了口,这一局他贏定了。 果然朱先生大怒:“荒谬!难不成我是那等徇私舞弊之人?罢了罢了,这场比试我不参加便是了,也免得辱没了我的名声!” 沈族长赶紧哄他:“朱先生公正是我们都看见的,莫要与无知妇孺动怒。沈耀宗,你再任由你婆娘对朱先生不敬,我就不客气了!” 最后一句如晴天炸雷,嚇得沈老爷子肝胆欲裂。 沈老爷子赶紧將郑氏拉走。 罗氏激动地抓著罗二舅的胳膊用力晃了两下,罗二舅“嘿嘿”乐著。 沈逾白上前对著五位裁判作揖行礼:“小子谢五位先生。” “是你自己爭气,我们只是实话实说。” 沈二爷讚赏地应著,还扭头问朱先生:“您说是吧?” 朱先生定定看著沈逾白:“你跟著张先生学了多久文章?” “小子学了一年。” 就是12岁开始做文章。 之前以为13岁学做文章已经够惊人,12岁更骇人。 可单看文章,如何也不敢相信只学了一年。 这等天资简直是他平生见到的眾学子之最! 朱先生將颤抖的手背在身后:“好好努力,莫要辜负了过人的天资。” 沈逾白道:“学生谨记朱先生的教诲。” 朱先生心情复杂。 是他狭隘了,险些因为偏见耽误一个好苗子。 他真是……有违师表。 沈族长笑道:“往后我会让族学將银钱直接发与你,佃租也会换成银钱给你,你就莫要抄书耽误时间了。” 沈逾白看向沈泽,见沈泽笑著朝他点点头,知道沈泽已经將话说与族长听,当即感激地又朝著沈泽作揖。 族长看他身子弱,吩咐沈泽將几位先生送回族学,自己则去了主屋。 他到门口时,主屋里还有郑氏愤怒的呼喊,进去后,里面没了声响。 罗氏赶过来扶著沈逾白,又是哭又是笑:“快回屋歇著。” 沈逾白笑道:“娘,我没事。” “你都出了多少汗了,还说没事。”罗氏心疼地拿出布巾给他擦汗,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欣喜:“逾白你贏了,大家都夸你的文章写得好。” 沈逾白笑著点点头,由著他娘扶著往屋子走。 经过沈鸿业的桌前,一道不甘的声音传来:“你早就会做文章,为何不说?” 沈逾白转头看向双眼通红盯著他的沈鸿业,反问:“我为何要说?” 说了沈家就会对他另眼相看? 只要他身子一日不好,沈家便会肆无忌惮。 倒不如藏有底牌,在今日这种合適时机打出来,能拿回一些原本就属於他的东西。 “一切都是你的意愿,不是吗?” 沈逾白的声音轻飘飘,却让沈鸿业愣住当场。 不再多话,沈逾白回了自己屋子。 待沈逾白回到自己屋子躺下后,罗二舅心满意足地离开,罗氏也去忙著干家里的活。 足足躺了一刻钟,沈逾白才缓过劲。 他无奈自嘲,就算自己文章做得比沈鸿业好,光是这副病弱的身子就无法与沈鸿业比。 撑著坐直身子,將摆在炕边的书一一往炕上搬。 九十二本书全部传送走后,又將布袋打开,把自己买的瓷器茶具和砚台一併传送过去。 很快对面来了苏锦的回信:“好多书!沈逾白你上回买的好多书这回又买了,原来你也跟我一样记忆差。” 透过文字都能感觉对面的得意。 沈逾白心情轻快起来:“这些书你都可拿去卖,重复也不要紧。” 苏锦正整理堆满桌子的书,看到字条时第一反应是將书抱紧。 卖书? 她还没看全,怎么捨得卖? 沈逾白下一张字条做了详细的解释:“想在研討会保下专业,光凭你一己之力实属艰难,不如將这些书卖与那些研究越史之大家,让越史研究有所推进,也能有许多大家为你保驾,借力打力更为省事。” 苏锦高兴地把字看了又看。 好主意啊。 苏锦兴致勃勃地回信:“这些书如果送出去,肯定会引起眾多研究越史的大家哄抢。” 还是要先挑一波,把重复的书籍送出去,只有一本的她都要留下来自己看。 这些古书还是要把原本拿出去才有可信度,如果是复印本,大家不会相信。 “愈费重金,世人愈会珍惜,古籍只苏姑娘一人有,卖高价才更易让人信服追捧,姑娘也可收穫些许名望与银钱。” 第40章 家丑外扬 苏锦愣怔住,定定看著眼前的圆润小字。 这种字体叫做馆陶体,参加科举的考生必链字体,她特意拿了沈逾白的字与流传下来的状元们的字跡做过对比,沈逾白的字完全不输给他们。 “沈逾白你真的只有17岁?怎么这么会拿捏人心?” 字条发过去后,苏锦並不整理书籍,而是静静等著。 没多久,沈逾白的回信便来了:“见了世態炎凉便懂了,並非好事,只盼姑娘永远天真烂漫,莫要碰到那些腌臢事。” 苏锦定定看著这句话,生出一丝心疼。 她之前虽然听了沈逾白的身世,只气愤与那一大家子,却没想过孤儿寡母在那种环境里要受多少委屈。 如今看来,他经歷的一切远比她想像的黑暗。 他没黑化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锦咬紧唇,想了会儿,再次落笔:“你们以前把苦都吃尽了,以后就是康庄大道,以后我供你读书考科举,让你当大官,他们不敢再欺负你!” 沈逾白抿著唇,眼中荡漾著笑意。 心情愉悦,笔触也轻快起来:“那就多谢苏姑娘仗义之举。” “你这些书能让我卖好多钱,不用为生活忧心,我也要谢谢你,谢来谢去多麻烦,我们两免了吧,互相帮助。” 沈逾白眼底笑意加深。 不再执著於之前的事,而是將今日比试的事与苏锦说了。 “那你以后能自己管钱?跟分家区別不大了呀!” “只是有钱买笔墨,若要分家,还需筹谋。” “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想办法分家,那一家人又偏心又狠毒,过得糟心。” 沈逾白手指轻轻摩挲著纸张,目光在“分家”二字上凝住。 分了家,娘便不用被奶奶日日训斥,更不用像如今这般辛劳。 这次沈逾白只回了一个字:“好。” 一个家想凝聚不易,想拆散並不难。 临近傍晚,沈守忠回来了。 主屋热闹起来,就连待在自己屋子里的沈逾白都听到了动静。 不久后,沈守忠气冲衝到沈逾白窗边怒声道:“光惦著自己的月钱和佃租,就没想过自己吃的喝的是谁出的?钱自己拿著,地让我们种,我们这些人就得吃这哑巴亏是吧?” 他並不指名道姓,却句句朝著沈逾白去了。 郑氏跟在一旁哭嚎:“连钱都让他自己拿了,我还管的什么家啊!传出去我还有什么脸!” 母子俩一唱一和,吵闹声倒是引来附近好几家人看热闹。 大家互相一打听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就有村民道:“是鸿业输给逾白的,守忠你这么骂人可就不对了。” 沈守忠理直气壮道:“我没同意,鸿业一个孩子能做什么主?不过是被某些人激怒了胡乱答应下来,谁知道人家早就准备好了文章,就等著鸿业上套。” 郑氏立刻附和:“对,肯定是他一早就准备好的文章!那点阴狠的心思全用在自家身上了!” 今日的比试有人看了,这会儿也就道:“题目是朱先生和族长他们一同出的,你们意思是五位秀才童生老爷都帮鸿业作弊?” 这话若是接了,就是同时得罪五位秀才童生老爷。 况且朱先生还是沈鸿业的先生,怎么可能偏帮沈逾白? 这母子俩的话根本站不住脚。 沈守忠却不是那轻易服软的人:“他一个小辈天天惦记將钱捞进自己怀里,眼里没长辈!” 族长不是替沈逾白撑腰吗,那况且搞臭沈逾白的名声,让沈逾白根本参加不了科举,看族长还护不护他。 反正是將死之人,霸占那些东西干什么,不如全给鸿业。 罗氏再躲不了,跑出来双手在半空胡乱摆动,著急地解释:“不是,逾白是个孝顺孩子,逾白很敬重长辈……” “我们大老爷们说话有你一个女人什么事?” 沈守忠一句话就將罗氏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郑氏恶狠狠盯著罗氏:“还不去做晚饭?” 罗氏浑身一颤,却不肯走,嘴里反覆念叨:“逾白很孝顺懂事……” 沈守忠给郑氏使了个眼色,郑氏怒喝:“我说的话都不听,你还知道什么是敬重婆母吗?我看那小子全是被攛掇的!” 说到最后,郑氏几乎是拿手指戳著罗氏的太阳穴。 罗氏被戳得太阳穴发红也不敢躲。 即便如此动静,主屋里的沈老汉也没出来制止。 沈逾白心中藏著一团火。 既然沈老爷子这当家人不在乎脸面了,那就莫要怪他家丑外扬了。 沈逾白拄著木棍走到院子。 只是下午累极,这会儿又是一番折腾,边走已经边咳起来。 待他靠近罗氏,郑氏已是脸色大变地避开。 罗氏赶忙上去扶著他,担忧道:“你快进去,別出来!” 她就算是一妇人也知道逾白一个晚辈对上长辈必定吃亏,若是真让他们把不孝的帽子按在头上,往后与科举一途再无可能。 沈逾白並未答话,而是將罗氏拽於身后,缓口气后,朗声问道:“比试是鸿业哥提出,阿爷开口让小子应战,莫不是大伯觉得阿爷做不了您的主?” 沈守忠脸色微变,一声冷哼:“你若不想拿回银钱,为何要提出这等要求?摆明了就是你闹得家里不安寧!” “逾白不知为何鸿业哥可以提出要我的名额,而我想保住父亲用命换来的名额和地有何错处,还请大伯赐教。” 態度恭敬,明著是请教,却句句在说沈守忠欺负孤儿寡母。 一时间,围观的村民们看向沈守忠的目光多是不屑轻视。 这里面还有人家是从族长手里佃了沈逾白的地耕种,当即道:“当然是想把地做嫁妆去求著陈家娶秀莲,生怕自家妹子嫁不出去。” “到底是为了妹子,还是大方的。” “是守信用命换来的地,要留给逾白的,他有什么捨不得的,若是巴结上陈家,保不齐还能为鸿业谋个差事做,多好的事。” “侄子活得好好的,就想著吃绝户,守忠这大伯当得真让人不齿。” “守忠你这么欺负侄子,晚上睡得著觉吗?就不怕你弟弟守信来找你?” 这话一出,眾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沈守信在世时,沈氏一族是何等风光,如今沈守信死了,大家也愿意帮逾白说句公道话。 沈守忠面上掛不住,再次对沈逾白髮难:“你竟是当著他人的面编排起大伯,果真是没教养!” 第41章 罗氏爆发 沈逾白背脊挺得笔直,消瘦的身子却带著一股倔强:“侄儿臥床三年,往常不见家中长辈,如今身子大好,大伯可对侄儿多加教导。” 村里人对沈守忠更鄙夷。 平常都见不到家中长辈,便是没教养也是沈守忠这个长辈做得不到位,如今哪有脸来骂逾白。 沈氏一族自詡书香门第,一向注重礼仪传家。 若父不在,便该由叔伯担起教化之职。 而这三年,沈守忠对沈逾白不闻不问,是伯父的大大失职。 况且他们看逾白谦虚有礼,句句恭敬,明明就是不卑不亢,长得极好。 再想到其身世,大家的心不免更偏向沈逾白。 在一阵对沈守忠的指责声中,郑氏哑声了。 沈老爷子似乎才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屋里出来,脸色极不好看:“都来主屋。” 沈逾白心中讥讽。 大伯与阿奶毁他名声时,阿爷避而不出,如今他占据上风,阿爷便迫不及待出来调停,果真是一片苦心。 三房的人尽数站在主屋。 沈逾白进屋后,坐在了门口。 其他人站在中间,而炕上坐著沈老汉与郑氏。 眾人纷纷瞥向沈逾白,尤其是沈守忠,气得眼皮直突突,正要开口训斥,沈老汉率先开口:“老婆子,拿出100个大钱给逾白。” “老头子!” 郑氏气得大喊。 沈老汉將烟杆往炕上一拍,怒声呵斥:“拿出来!” 郑氏不甘愿地拿出钱袋子,在眾人眼巴巴的目光下数著大钱。 郑氏並不识字,但往常要管家,也就学会了简单的数数,不过也就能数到一百,再多就不会了。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可以数一百个大钱后用麻线串成一吊,她再数有多少吊钱就成。 一旁的沈守忠仿佛那被气急了的蟾蜍,整个脸都鼓胀起来,仿若是在数他的钱。 江氏脸色也极不好看。 二房的王氏羡慕地连连掐沈守义,恨不能自己也去摸摸那些钱。 屋子里诡异地安静下来。 郑氏一连数了三遍,没有多一个大钱,提起那吊钱走到沈逾白跟前,气冲冲道:“钻钱眼里的东西,给你!” 將钱狠狠往沈逾白身上一砸。 沈逾白双手抱住,旋即就是连连咳嗽,惊得郑氏连连后退,指著沈逾白就道:“你別装病嚇我。” 回答她的是更猛烈的咳嗽,沈逾白苍白的脸都咳红了。 眾人齐齐往炕边挤。 谁不知道癆病会传染。 谁又能不知道癆病治不好。 沈鸿业倒是没动,在江氏去拉他时,他道:“逾白的病已经不传染,有县城医馆的大夫作保,不然他也回不来族学上学。 眾人瞬间醒悟。 转瞬郑氏便更气:“一天到晚就知道咳,都这样了还天天要这要那,生怕好了兄弟,你怎么就贪心成这样!” 罗氏怒气攻心,终於抬起头对上郑氏:“娘说得好没道理,逾白都病成这样了,还能抢得过谁?” 她孩子最近身子养好了不少,今儿折腾一番,身子又差了许多,让她早就破碎的心更是稀碎。 她的突然发难让屋子里眾人纷纷惊讶地看向她。 就连想狠狠磋磨罗氏的郑氏都忘了后头的话。 沈逾白也惊诧地看向他娘。 罗氏显然是气急了,眼泪边往下掉边看向沈老汉:“爹娘好狠的心,逾白是你们的亲孙儿,你们怎么能由著大哥辱他清白?你们这是存心要毁了他!” 沈老汉神情一僵。 郑氏回过神,更是怒火中烧:“你胡说什么?” 罗氏心里又怕又恼,眼泪也是越流越凶,竟让她看不清屋子里的人。 她抹著眼泪,声音都是哭腔:“若守信活著,你们还会如此对逾白吗?” 沈老汉颤抖地將旱菸杆往嘴里塞,吸了好几口才发现还没点火。 若守信还在…… 他们家何至於沦落至此。 一时间,心中想的那些话竟都说不出来。 他悵然地摆摆手:“你们都走吧。” 沈守忠还想说什么,江氏再次拉住他连连摇头。 沈逾白正要起身,一双粗糙的大手抓住他的胳膊,竟是二伯沈守义。 王氏大惊:“他有癆病!” “没听鸿业说不传染了吗,我送他回屋。” 沈守义瓮声瓮气应了句。 沈逾白连著看了这个二伯几眼,任由他扶著自己到门口。 沈守义在门口站了会儿才离开。 坐在床边的罗氏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要把这些年受的苦楚全都哭出来。 沈逾白也不劝她,只是给她拿了条布巾擦泪。 不知哭了多久,罗氏才开口:“他们怎么能毁了你?” 她的心寒透了。 相公去世后,她带著孩子回沈家时便想好了,孤儿寡母难免受委屈。 只要她熬到逾白长大考取功名,將来为儿子选一个好媳妇,也就熬出头了。 后来逾白病倒,她苦苦支撑,至少在沈家有片瓦遮风挡雨,有口吃的不至於饿死。 便是被磋磨得心碎,夜深人静时自己默默將心缝缝补补。 如今逾白大好,她的心又活过来了,可公爹公婆连毁名声的事都做得出来。 这是不给逾白一点活路。 怎么狠得下心! 沈逾白笑得温和:“若我死了,我便是孝子贤孙。但凡活著,与他们就是肉中刺眼中钉。” 罗氏错愕地看向沈逾白。 “这是说的什么话?” “娘还没看明白?人活一世,活的就是一个爭字。” 沈逾白笑容不变,却能让人看出几分讥讽:“你心善不爭,別人只会以为你柔弱可欺,你便是那块肥肉,人人想来分而食之。” “可他们是你的亲爷奶啊!” 罗氏脸色惨白,显然被嚇得不轻。 “我不过他们眾多孙子中的一个,身子孱弱,能为他们带来多少益处?今日若不是娘用爹来震住他们,我们没这般好脱身,可爹的余威能挡得住多久?真如此有用,我们这几年也不用过得如履薄冰。” 沈逾白笑容减淡,声音带了一丝冷意。 罗氏一把抓住沈逾白的胳膊:“这可如何是好?” 沈逾白苍白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分家。” 这一晚,沈家静悄悄。 王氏主动出来做了晚饭,还送到沈逾白的屋子门口。 眾人吃得心不在焉。 收拾完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王氏小声道:“爹娘的心太狠了,竟连守信唯一的根儿都要给毁了。” 沈守义闷声道:“我对不起守信,这几年都没帮他们母子一把。” “家里那么多田地全指望你干,你哪有那个心力。癆病会传染,你就算想管也不能管吶。老三当了大官,死后爹娘都那样对他妻儿,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们娘几个还不得被你爹娘和你哥嫂拆骨吃肉。” 沈守义想为爹娘反驳,实实在在的例子摆在眼前让他哑口无言,他只能闷著不吭声。 “爹娘太偏心大房了,你也別傻干,要多为孩子想想。” 王氏嘀嘀咕咕,沈守义蔫头耷脑,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第42章 拍卖会 次日天不亮,沈秀莲亲自过来喊沈逾白去主屋吃早饭。 自从田地被沈逾白佃出去后,沈秀莲对他没个好脸色,见他去拿木棍,故意几步走过去把木棍踢倒在地,转身离开。 沈逾白弯腰捡起木棍,撑著慢慢去了主屋。 主屋里眾人早就落座,罗氏正在一旁忙著摆放碗筷。 沈守忠狠狠瞪沈逾白一眼,却並未如往常一般开口嘲讽。 沈逾白对沈老爷子和郑氏问好后,缓缓坐下。 这是沈逾白多年来头一次跟沈家人吃早饭,吃得从容不迫,倒是其他人频频用复杂的眼神看过来。 早饭是糙米萝卜粥,外加一大盆萝卜乾和一盆玉米饼子当。 所谓玉米饼子,就是將玉米晒乾磨成粉,再烙成饼。 虽口感粗糙,却经饿,已经比寻常人家强上不少。 沈家的家境不算差,可沈老汉节俭惯了,只要不是农忙日,一大家子都是吃的粗茶淡饭。 怕是只有等家里出下一个举人老爷,才敢放开了吃喝。 玉米饼子由郑氏分配,女人孩子一人一个玉米饼子,男人两个。 家里唯一例外的是沈鸿业,因为每天要早早去族学晨读,沈鸿业不在家中吃早饭,而是带一个煮鸡蛋和两个白麵饼子去学堂。 一顿饭安安静静吃完,沈老汉才开口:“往后逾白一日三餐也来主屋吃。” 其他人神色各异,可见到沈老爷子神態与往日不同,眼底还泛著乌青,想来昨晚没睡好,谁也不敢多话。 沈逾白回到屋子,给苏锦写了字条传送过去后,方才去族学。 纸条落到桌面上,床上熟睡的苏锦毫无所觉。 等阳光透过窗帘缝照到苏锦的眼皮上,苏锦终於打著哈欠醒了。 看到沈逾白的字条后,她就知道他今天一天都不会有消息。 把昨天她把重复的书都整理起来,除了塞进书包里的12本外,又往帆布包里塞了6本,打车到古董店。 进入古董店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赵瑶正忙著给那些客人们端茶,见到苏锦过来,她赶紧忙完手里的事迎上来:“都带来了?” 苏锦拍拍自己的布包:“都在这儿了,怎么这么多人?” “昨天你给外公打完电话,他就在一个小群里发了消息,说是有越朝典籍卖,群里四十多號人全要买,外公不想得罪人,乾脆办个拍卖会,价高者得。” 赵瑶用手给自己扇风。 还好她昨晚就让人把店子搬空了,不然这么多人都没地方坐。 苏锦惊喜地看向里面的人。 她看到好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上过电视的歷史系大拿! 没想到他们也都在研究越史。 能跟他们坐在一起的,肯定都不简单。 原来有这么多人在研究越史。 “这些人我以前做梦都见不到。” 苏锦感慨。 赵瑶笑道:“一会儿他们就该求著跟你结交了,走吧,我带你去见外公,让他先验验书。” 这些来古董店买东西的人都是衝著杜老的信誉来的,杜老肯定要保证东西的真实性。 苏锦跟著赵瑶穿过人群时,不少人看到。 底下人小声议论起来:“那个年轻女孩是什么来头?” “能让杜老的外孙女亲自招待,应该不简单,或许是替家里长辈来买越朝古籍的。” 聊到越朝古籍,说话之人情绪高涨起来:“五千年前的越朝真的有古籍流传下来吗?” “越朝那么璀璨的歷史,如果有古籍流传下来,绝对震惊中外!” “我对此持怀疑態度,越朝的古籍真要出世该多珍贵,怎么可能出现在一家小小的古董店。” 有人附和:“昨天下午杜老发消息,我第一反应是怀疑,不过还是想先来看看情况再说。” 大家虽然都来了,都是半信半疑。 这些人都是交头接耳,声音並没有传出来。 苏锦被带到第一排时,杜老正坐在一个戴著茶色眼镜,瘦长脸的老人身边,显然两人相谈甚欢。 “杜老。” 苏锦刚喊了人,杜老就笑著站起身:“苏锦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李栋樑李老,咱们越史研究的专家,当年就是他找到第一本有关越朝记录的野史书。” 苏锦一惊。 这位可称得上学科祖师爷了。 苏锦立刻恭敬喊了声“李老”。 李老笑著点点头,询问杜老:“这位是?” 杜老咳嗽一声,双手背在身上,做足了派头:“她叫苏锦,今天你们会出现在这儿,全是为了她!” “你別跟我说古籍在她手里。” 李老开玩笑地说了句,谁知杜老点了头:“你猜对了,古籍就在她手里。” 场中一片譁然。 李老脸上的笑消失了,厚实的茶色镜片后,一双小眼睛透著精光:“老杜你可別被骗了,她看著不过一个学生,怎么可能有越朝的古籍?” 有李老开口,第一排坐著的几位自认跟杜老关係不错的人纷纷开口。 “老杜你可別阴沟里翻船了。” “我就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越朝离现在已经五千年了,连存在都被人遗忘了,怎么可能还有古籍留存。” “哎,白高兴一场。” “老杜你研究越史多年,怎么被一个小年轻给骗了?” 见大家都不信,杜老急得大声道:“各位,她手里的都是真东西!” 可惜没人听得进去,甚至规劝他的声音更大。 在各种或怀疑或探究的目光下,苏锦从包里拿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递到李老面前,不卑不亢道:“李老是研究越史的大拿,应该能分辨出书的真偽吧。” 李老根本不想看。 明知道是假的,何必浪费时间。 只是目光在扫到封面时啥,他目光一凝。 他看的不是上面的字,而是封面的纸。 虽然是蓝色封皮,却能清晰看到纸张带有明显的凹凸感,在灯光照射下,如同蜘蛛网。 他的手不自觉摸上去,那特殊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震。 “是苧麻所做的纸!” 李老惊呼出声。 议论声瞬间消失,所有人不敢置信地看过来。 “苧麻造纸的工艺早就失传,难道这真是古籍?” “就算是古籍,也不一定是越朝吧?” 不知谁反驳一句,李老颤抖著声音道:“若加上越朝早就失传的造纸技术呢?” 第43章 越史研究人的狂欢 场中一片寂静,隨后就是一阵阵椅子在地上移动发出的“吱吱”声。 原本坐著的大家们纷纷围过来,一个个著急地要看。 李老心急下,一把夺过苏锦手里的书,紧紧抱在怀里。 立刻有人不满:“李老您又没买,不能一个人霸占,快给我鑑別一下。” 有人还直接动手抢,被李老发现后一把推开:“我还没看,你们抢什么?” “您不拿出来,我只能动手了。” 李老把书抱得紧紧的,厚重的镜片反著光:“我有心臟病。” 旁边一个与他年纪相当的老者不屑道:“心臟病怎么了?我有高血压,你再不给我,小心我直接中风躺地上!” 现场最年轻的人都有六十来岁,谁身上还没点病,於是整个现场变成报病大会。 期间还夹杂著杜老“都別挤”的呼喊。 苏锦硬生生被一群“老弱病”们挤了出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看到眼前跟菜市场般吵闹的场景,对大家的滤镜碎了一地。 赵瑶急得团团转,看到苏锦也在外围,几步走过来:“这么推搡,万一谁真的发病就完了!” 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还一身的病,哪儿能禁得住这么折腾。 苏锦將背著的布包里剩下五本书都拿出来举到半空,大声道:“我这儿还有,谁要验证真假,来我这儿拿!” 话音落下,那些外围的老人齐齐看过来,再看到高举到半空的书籍时,一个个双眼冒绿光,朝著苏锦就涌过来。 “我年纪最大,先给我看!” “我还年轻,眼神好,我替老大哥们先验证一下。” 苏锦大声道:“一共有18本书,都排好队依次发放,领到书的人看十分钟后再给后面人看。” 刚刚还乱糟糟的老人们赶紧规规矩矩排队。 苏锦拿了一本奖励给最先招呼大家排队的老人,他也是站在队伍最前面的老人。 老人一手捧著书,另一只手在纸上摩挲:“是了是了,跟书上记载一模一样,入手凹凸,还是苧麻製作而成,是大越特有的纸啊!” 翻开书,里面是一样的纸,字跡工整,虽是馆陶体,却能隱隱见到笔锋,依稀能看到抄书之人未隱藏的风骨,这是现代的印刷所没有的意气。 老人难掩激动,粗糙的苍老的大手一遍遍抚摸著,好像在摸稀世珍宝。 “这就是真本!” 正排队的人早就眼热了,可他们又不想离开队伍,只能对著老人喊:“杨老看完了给我看看吧?” 被称为杨老的老人立刻宝贝般把书压在胸口,不满道:“自己不会领吗?” 他研究越史这么多年,第一次拿到真本,还没仔细看怎么可能捨得拿出去给別人看。 其他老人气得咬牙切齿,乾脆不求他,等著苏锦分书。 之前他们都怀疑是假的,可李老杨老两位研究越史的大家都说是真本,那就肯定是真本。 越朝古籍现世啊! 这是他们越史研究人的狂欢。 他们的心都跟猫爪挠一样,恨不得立刻看到摸到。 苏锦一个个发书,很快带来的书就全发出去。 拿到书的老人们或笑或高兴得连连感嘆。 五分钟一到,苏锦收书,那些老人扼腕长嘆,纷纷憋著口劲要多买几本回家慢慢研究。 拍卖会由赵瑶主持,第一本书拿出来,也不介绍:“起拍价一万,每次加价不得少於一千。” 李老气的站起身:“我不允许你这么羞辱越朝古籍!今天所有书起拍价十万,每次加价不能少於一万,这本书我出价十万!” 赵瑶:“啊?” 起拍价定低点只是为了气氛活跃,怎么就成侮辱古籍了? 其他老人也纷纷用叫价表示支持。 第一本书以332万的高价成交时,苏锦惊得眼睛瞪得滚圆。 接下来的书竟然全都在百万以上价格。 最后一本更是被杜老以500万的高价拿下。 拍卖结束,苏锦上台,对著底下的大家们鞠躬:“教授老师们好,我叫苏锦。” 底下大家们慈爱笑出声。 从今天开始,他们没人会忘记苏锦的名字。 李老笑著隔空点点苏锦:“你这孩子今天从我们身上赚了不少钱走啊。” 又是哄堂大笑。 苏锦无奈:“老师们,今天我把书拿出来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推进越朝歷史的研究,保住我们越史系不被取缔。” 在大家们的询问下,苏锦把江城大学要取缔越史系的事说了。 “越朝古籍都出来了,摆明了越朝是存在的,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加大扩招,怎么能取缔这个专业?” “西方一直不愿意承认咱们有五千年歷史,咱们要是自己放弃了,种家五千年歷史真就要变成四千年歷史了,这是我们史学家的耻辱!” “越史系要是被取消,就断了以后的人学越史的路了。” 大家们义愤填膺。 这些年他们受了西方学者多少污衊,没想到那些人竟然把手伸到学校,来对付一个小女孩。 李老当场表示:“苏锦你不用怕,明天研討会我亲自去跟你们校领导辩上一辩!” 苏锦对李老鞠躬:“谢谢李老!” “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动一动了,明天的研討会给我留一个位子。” 杨老爽朗一笑。 “你们两个老傢伙肯定不够,再加我一个。” “还一个个加什么,只要有空的都去!你们今天得了古籍的更要去,谁不去就把书交出来。” “当然要去,这么重的担子不能让一个小女孩担著。” 苏锦一一看过去,四十多位大家竟然全都表態要去研討会。 一股暖流涌向苏锦胸口,她抓起话筒,郑重道:“谢谢老师们的支持,我一定会保住越史系,给越史留下输送新鲜血液的路径。” 大家们看向苏锦的目光纷纷露出讚赏之意。 等大佬们离开,赵瑶拿著一张金卡在苏锦面前晃,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你这次赚大了!” 18本书,一共卖了6300万,扣除给赵瑶的一成佣金,苏锦到手5670万。 苏锦被嚇了一跳。 一天进帐5670万! “我成富婆了!” 沈逾白好奇:“何为富婆?” 在苏锦的解释下,沈逾白知道原是女子成了富户。 难怪如此高兴。 “剩余书籍若都卖了,岂不是能成更大女富户?” “我才不卖!我自己都没看完呢。” 沈逾白笑著摇摇头。 不过是些普通书籍,並非孤本,隨时可买,竟如此不舍,可见苏姑娘也是爱书之人。 第44章 正式取缔越史系 苏锦兴奋地把今天的事说给沈逾白听。 比如他们如何爭抢拍书,又比如他们对越史系要被取消的愤懣。 “就是因为种家世世代代人对歷史的执著和情怀,种家的歷史得以完整留存,我们在千年之后还能窥探到古人的智慧与生活。” 沈逾白看著字条上的字跡,猜测苏锦心中激盪。 落笔。 “明日研討会可会紧张?” 很快,沈逾白收到了回信,展开一看,上面字跡张牙舞爪:“那么多大佬帮我,正是我为越史做贡献的时候,我等著大展拳脚,紧张只会影响我的发挥!” 沈逾白嘴角上扬。 正要落笔,又一张字条传送过来。 “我要睡了,养足精神明天大战一场。” 沈逾白提笔:“好梦。” 字条传送走后,他静静心,捧著书本读起书。 苏锦已经爬到床上,关灯,睡觉。 研討会的地点布置在综合大楼17层的大会议室里。 一个月前,教务处就发出了公告,所以今天来参加研討会的除了校领导,还有很多教授。 在场人多,许多人会找到自己熟悉要好的閒聊。 窗边就有两位教授聊起来。 端著玻璃保温杯喝枸杞茶的教授惊讶道:“主持今天研討会的竟然是刘副院长?他去年不是退休了吗?” 站在他旁边端著搪瓷杯子的教授道:“虽然业內对越史不抱希望,可校领导还是很慎重的。” “越史系招不到学生,存在意义不大。” 玻璃保温杯教授目光四处寻找:“研討会都要开始了,怎么没看到越史系的胡教授?” 搪瓷杯教授:“胡教授在住院来不了,今天的研討会交给他的学生苏锦,诺,角落那个就是。” 玻璃保温杯教授顺著看过去,会议室角落里一个扎著高马尾,穿著件牛仔外套的女学生背著双肩包,手上抱著个文件夹在背著什么。 “一个学生来参加研討会,还想保住越史系?这不是开玩笑吗?” 玻璃杯教授连连摇头,心里很惋惜。 既然学校开了研討会,就是想群力群策,如果越史系的胡教授能拿出让人信服的观点,也许有机会说服大家投票把越史系留下来。 现在派个学生来,几乎相当於已经放弃了。 教授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同情与可怜。 取消派今天必定会极力攻击越史,她一个女孩不能可能承担得住。 “也许胡明只是为了给越史系被取消找个替罪羊?” 身旁响起一个突兀的嘲弄声。 两位教授顺著声音看过去,面前的人一米九以上,头髮白,哪怕穿著外套,也掩不住坚挺的胸肌,浑身的力量带有十足的压迫感。 整个学校除了西方史系教授蔡文博外,没人有这个身材。 眾人看到蔡文博后,纷纷住嘴。 谁都知道蔡文博是坚定的取消派,不止一次提出要取消越史系。 蔡文博也不在意,带著刘蕾大步走到苏锦面前。 苏锦正背著一早准备好的演讲稿,面前突然出现一大团阴影。 仰头看过去,就见一个人如大山一般挡在她面前,气势迫人。 她看了眼这位硕大的拳头,毫不怀疑自己能被这人一拳打死。 “越史系都快被取消了,背那些还有什么用。” 一个嘲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苏锦扭头看去,这才看到大山旁边快看不见身影的刘蕾。 苏锦瞬间知道这座“肉山”是谁了。 她转过身不看两人,继续默背稿子。 蔡文博见她这反应,心里越发得意,嘲讽道:“胡明这缩头乌龟竟然连研討会都不来,你一个学生再怎么努力也翻不了盘。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给自己想想出路,看在你学姐的面子上,如果你毕不了业,可以转到我西方史系来。” 多年的目標终於要在今天实现,蔡文博心情很好。 可惜的是不能当场奚落胡明。 不过有个胡明的学生笑话一番也不错。 “听到了没有,我们蔡教授可怜你,主动给你机会,你可要好好抓住,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刘蕾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 玻璃杯教授听不下去,想上前帮苏锦,胳膊却被搪瓷杯教授抓住。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各处。 苏锦把文件夹用力一合,扭头怒瞪师生两人。 她不理他们,他们还越说越过分,真当她是病猫啊! “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去学西方史学,毕竟你们最近刚挖出来的10500年前的竹篮子还带毛刺,我在拼夕夕买的都没你们挖出来的新。” 她的声音不小,今天人又多,站得都不远,附近不少人听到,想笑又不好意思,只能极力憋著,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来。 刘蕾气得咬牙切齿,指著苏锦:“你敢污衊我们西方史?” 苏锦嗤笑一声:“用得著我污衊?你们挖出来的文物连铁锈都没有,看著不尷尬吗?” 蔡文博脸色沉下来,刚要开口,身后传来主持人刘副院长的声音:“研討会即將正式开始,大家都回各自位子坐好。” 蔡文博拳头捏得紧紧的,最终还是狠狠瞪了眼苏锦,转身离开。 再让她得意一次,等研討会开始,有她哭的时候! 校长坐在方桌的主座,其余领导依次坐於下首。 因为是关于越史系的研討会,胡明的位子就在副院长旁边,於是一通校领导和老教授中间坐了个年轻女学生。 眾人目光齐齐往苏锦那边看去,苏锦紧张得手心冒汗。 好在这种情况並没有持续多久,主持人在台上介绍起越史系的成立以及发展。 “越史因为一直没有办法证明其真实性,导致常年没有推进,我们学校的越史系也常年无法招收学生。经过校领导的商议决定,正式取缔越史系。” 苏锦脑子嗡嗡响。 不是研討会商量越史系是否被取缔吗?怎么直接决定要取缔了? 主持人继续道:“好在越史系只有师生二人,胡教授可转为后勤岗,至於学生苏锦,学校给你几个专业选择,可转去考古系、文物保护系以及西方史系继续学习,你没意见吧?” 蔡文博面露得意,看向苏锦的目光带了几分嘲弄。 苏锦深吸口气站起来,朗声道:“我有意见,越史的研究已经有推进了,越史系不该被取缔!” 第45章 拿出证据 眾领导教授齐齐转头看向苏锦,好像在惊讶一个学生胆子竟然这么大。 又一道女声打破沉静:“你不会想用古董店掏来的古董当证据吧?” 刘蕾坐在旁听椅子上大声反驳。 办公室除了大会议桌,还有一些放在桌子附近旁听的塑料椅子。 作为学生,刘蕾也只能坐在旁听椅子上。 蔡文博询问:“怎么回事?” 刘蕾道:“老师,苏锦之前去了古董店,买一些不知道年份的古董说是越朝的。” “连年份都无法確定的古董更没法证明越朝的存在,怎么能算研究有进展?” 蔡文博心情很好地靠在椅背上,有种猫戏耍老鼠的爽感。 刘蕾更得意。 她早就看穿苏锦的意图,就等著今天发难,看苏锦还能怎么办!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校领导们神情各异,互相小声商量起来。 本来都已经定了的事,开这个研討会其实也是为了给越史界一个交代,没想到走个过场还出了意外。 玻璃杯教授深深嘆口气,目前没有被国际国內承认的越朝古董,苏锦想要以这种为证据,根本无法说服所有人。 主持人刘老开口:“苏锦啊,你如果没有別的有力证据,就別耽误研討会的进程了。” 领导们微微頷首。 大家都忙得很,並不想在这儿耽误时间。 苏锦举起手上一个银色u盘道:“老师,我有证据,我们马上就能揭开越朝的神秘面纱。” 主持人刘老一愣,扭头去看其他校领导。 考古学的许教授开口:“各位校领导,苏锦同学拿出证据,我们不如先看看?” “如果有证据,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今天这么多人在场,她要是拿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示眾,对学校造成名誉损失怎么办。” 蔡文博压著跳动的眼皮,第一时间反对。 之前的淡然嘲讽在苏锦拿出u盘时荡然无存。 能让苏锦在这个时候拿出来的东西,肯定有点价值。 他不能让苏锦坏了好事。 “我可以先给刘老检验。” 苏锦不避不让,言辞恳切:“各位领导老师,这份证据关係到越史系是否被取缔,请给学生一点点时间!” 蔡文博还想阻拦,许教授再次开口:“各位领导,既然是越史系的研討会,我们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苏锦向许老爷子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经过校领导简单商议后,苏锦的u盘交到主持人刘老手里。 当刘老看到笔记本电脑里出现的內容时,瞳孔猛缩,满脸骇然。 校长笑道:“什么內容让刘老这么惊讶?” 刘老並未就著校长的话继续玩笑,而是正色道:“各位领导,这份文件我要投屏了。” 很少见到刘老如此郑重,领导们也都来了兴致,走过场的研討会也多了一点趣味。 投影仪被打开,刘老看到的一切正缓缓在各位领导教授们眼前一一展现。 投影仪的光打在眾人脸上,半明半暗,让眾人的惊愕无所遁形。 “啪”一声响。 是蔡文博杯子落到地上摔碎的声音。 可惜除了许教授外,没有其他人在意。 所有人心上只有一个念头:那副捲轴能被修復! 许教授手指轻轻敲著胳膊,欣赏著蔡文博的惊诧。 震惊吧? 他第一次看到这份计划时也是这么震惊,不过那次他还能靠著自己多年的经验挑出一堆刺。现在这版本,蔡文博那老小子要是还能挑出刺,他许字倒著写! 欣赏完蔡文博的脸色,他的目光又一一扫向那些校领导。 之前不是急著开完会走人吗?怎么现在一个个都跟长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了? 嘖嘖嘖,一个个脸色真好看。 许学林教授翘起二郎腿,恨不得哼歌。 过癮啊! 投影仪上的內容播放完,校长已经看向歷史、考古相关的领导教授们:“幻灯片里的捲轴修复方案能不能操作?” 校长是理科出身,对这种文物修復不太了解。 几年前胡明得到捲轴时拿去检测过,確定是五千年前的物品。 这件事在考古界引起了轰动,不少学者来让江城大学考察,甚至当时有人断言,一旦捲轴修復,就是越朝被承认之时。 当时江城大学狠狠出了一波名。 后来虽然沉寂下来,校长却记住了这些事。 如果不是这个捲轴的突然出现,越史系早就被取消,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研討会。 考古系的教授们纷纷出声:“从方案来看,修復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份方案非常详细,可操作性强,我挑不出毛病。” “一旦找到原材料云水纸和相关顏料,捲轴修復工作就可进行。” 这些议论让蔡文博很刺耳,话也就刻薄起来:“要是能找到什么云水纸和顏料,捲轴早就修復了,用得著等到现在?” 討论热闹的考古文物教授们都尷尬地住了嘴。 虽然方案写得好,没有这两样原材料,一切都没用。 蔡文博心情终於舒畅起来:“方案谁都会写,这就能改变校领导的决定吗?” 校领导们期待的神情渐渐消失。 没有原材料,修復无法完成,还是一个破损的捲轴。 “有云水纸。” 苏锦的话炸响在所有人耳边,將目光全吸引过去,她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个捲轴和几张泛著点点黄色的纸张。 蔡文博嗤笑:“你有什么办法证明这是云水纸?” “有办法可以慢慢说,蔡教授这么大的攻击力干什么。” 许教授悠哉游哉道。 蔡文博怒道:“我不能容许某些人为了保住没任何价值的越史系,编造谎言欺瞒领导。” 许教授撩起眼皮看他:“就你能分辨真假,领导教授们都看不出来?” 蔡文博被懟得没了话。 校长问苏锦:“蔡教授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你如何证明桌上的是云水纸?” 苏锦先將捲轴提起来,指著作画部分的纸张道:“所谓云水纸,就是像云水一般柔软,却又带著一丝冰凉。从侧光看,纸张却是布的光泽。” 放下捲轴,又將云水纸放到半空:“这张纸也是如布一般,却滴墨不散,入手冰凉。” 两样一对比,特性完全一样。 会议室一片譁然。 眾人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难掩震惊与惊喜。 蔡博文眼皮抽搐一下,立刻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有极强的压迫感:“你为了留住越史系,竟然公开学术造假!” 第46章 歷史大佬们齐聚 苏锦俏脸一沉:“我没有。” “那你的云水纸从何而来?” 蔡文博指著苏锦手里的云水纸怒问。 会议室的议论停下,眾人纷纷闪过这样的疑惑。 越朝就算存在,那些造纸的技术也早就失传了,那越朝特有的云水纸从何而来? 总不可能是苏锦穿越到越朝带回来的吧? 剩下的答案只有一个:苏锦在造假。 刘蕾立刻跳起来大声附和:“肯定是她从哪儿找到的差不多的纸来骗人的!现代工业社会什么东西都能造假!” 领导教授们脸色变得极难看,对苏锦已经没了耐心。 校长压了压,等底下没有声音后他才道:“苏锦,你要是解释不了纸的来源,我们就不浪费时间討论了。” 不討论就意味著越史系正式被取缔。 苏锦抓紧手里的云水纸,只能道:“別人给我的。” 蔡文博立刻追问:“谁给你的?什么时候给的?他怎么会有云水纸?” 即便苏锦隨便说一个名字,他也会当场让打电话,继续追问那个人。 苏锦眼神闪了闪,决定把赵瑶供出来。 昨天李老就问过她古籍来源,她笑笑不语,李老没多问揭过去了。 当时她就在想,如果今天別人问她云水纸的来源怎么办。 於是求赵瑶帮忙。 赵瑶开的是古董店,来源好说,可以是別人卖的,也可以是祖上传下来的,很好开脱,赵瑶当时也答应下来。 没想到现在真的就出现了这种情况。 “是我给她的!” 一个苍老又带有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眾人齐齐看去,就见李老、杨老、杜老等人鱼贯入了会议室。 歷史相关的教授们齐齐惊得张大嘴巴,一个个都傻了。 这些全是歷史大家啊! 他们任何一个来江城大学,学校都要拉横幅欢迎,今天一下竟然来了几十人?! 许学林许老几乎是弹跳站起来。 在这些人面前他不配坐著。 隨之而来的是许多歷史系相关教授纷纷起身迎上去。 四十位大家几乎瞬间被簇拥起来。 就连校长都坐不住了,带著一眾领导迎上去,笑著道:“欢迎各位蒞临我们学校,各位先生既然来了,指导我们学校师生一番?” 李老笑道:“我们这些老头子不请自来,还望校领导別嫌弃。” “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们都是我们想请都请不来的大人物。” 校长笑道。 话里虽然带了一点客气的恭维,说的却也是真话。 这些人全是响噹噹的人物,听说官方电视台请了李老、杨老许多回,都被他们拒绝了。 杨老直接道:“老李你別胡说,我们是应邀而来。” 校长笑道:“请问应谁之邀?我这就请人来作陪。” 杨老用拐杖往苏锦的方向一指,道:“苏锦,我们都来了你还躲在人群后面干什么?” 校长惊讶不已。 竟然是被苏锦请来的? 连他这个校长都不一定能请到他们中的一位,她一个学生怎么能同时请到这么多大佬? 苏锦回头看了眼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的蔡文博,笑著应道:“校领导们在前面,我一个学生不好进去。” 校领导们:“……” 突然变得多余了。 想归想,他们还是让苏锦到了李老等人面前。 苏锦一一跟他们打招呼问好。 一下增加四十多个援兵,苏锦气势十足。 李老对校长道:“校领导,能否容我老头子多嘴说几句?” 校长笑得恭敬:“李老您说。” “我们最近发现了大量大越的古籍材料,经过一番研究,越朝真是文脉昌盛啊!” 拿出一本线装书递给校长,校长双手捧过,手一摸就觉得不对。 李老解释了下这本书的纸张,浅显易懂,即便不懂这些,校长也听得明白这是越朝古籍。 其他人也纷纷拿出昨天刚买的古籍。 校领导们粗略一数,竟然有近二十本。 有人想借来看看时,却遭到严词拒绝。 杨老道:“这些都是宝贝,损坏了就没了,恕不外借!” 被拒绝的校领导赶紧把双手背在身后掩饰尷尬。 李老继续道:“我们研究越史多年,可以肯定越朝是真实存在的。越朝的许多制度,竟然与明朝相似,这个研究实在太有必要了。” “五千年前的制度怎么可能跟明朝相似?也许是你们假借明朝的模板杜撰一个越朝出来。” 蔡文博嗤笑反驳。 他一个西方史教授可不会把这些人当回事。 从校领导们对待这些人的態度,蔡文博就知道不好。 坚决不能让这些老头子坏了他的好事。 一个校领导面露不喜:“李老是国学大师。” 这就是警告蔡文博不能对李老不敬。 李老摆摆手:“我们已经这么大岁数了,也没有別的大目標了,这辈子就是要看到种家的五千年歷史,再不被某些数典忘祖的人质疑。” 苏锦很有高兴地欣赏著蔡文博铁青的脸色。 就喜欢看蔡文博生气还干不掉李老的样子。 “这也是我们歷史相关专业师生的共同追求。” 校长笑道。 杨老也不拐弯抹角:“校长,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请贵校为越史的研究留一个火种。” 其他大家也纷纷附和。 这么多大佬齐声开口,效果是卓越的。 校长当场表示让眾人重新投票越史系是否该继续存在。 投票结果出来,同意保留越史系比不同意的多五票。 苏锦高兴地用力鼓掌,几乎要把手拍红了。 刘蕾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会保留越史系? 老师努力这么久,竟然失败了? 蔡文博脸色难看到极点,声音如同炸雷:“越史研究一直没进展,学校也要一直开设这个专业?” 说完,看向一个副校长,那位副校长也道:“虽然研究越史非常有意义,可越史系的学生毕业后找不到对口工作,我们不能不拿学生的前途当回事。” 原本慷慨激昂的现场再次安静下来。 这也是学校想取缔越史系最直接的原因。 李老等人也面露犹豫。 歷史系学生想就业已经不容易,更別提小眾的越史系。 学校领导考虑更多的是就业,而不是情怀。 “越史研究始终没突破,我们就算留下越史系,也没法招收学生。” “给我半年时间!” 苏锦一步上前朗声道:“半年內我肯定会推进越史的研究!” “好大的口气!你们行业多年研究都没法有进展,你竟然想半年就有突破?” 蔡文博嘲讽。 苏锦看向他:“这是我们越史的事,跟你一个西方造假史有什么关係。” 李老等人“哈哈”大笑。 蔡文博额头青筋突突跳。 校长一锤定音道:“那就给你半年,如果半年內研究没有大突破,越史系取消,苏锦你必须转专业。” 第47章 谁家学生做成她这样? 苏锦推开病房门时,胡明几乎是弹跳坐起身。 “怎么样?” 看到胡老师抓紧被子的手,苏锦眼珠子闪了闪,沉默著关门走过来。 胡明很勉强扯了个笑:“没事,我肯定帮你转个好专业。” “我嘴太笨了,蔡文博一逼问,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锦垂头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將新买的榴槤放到桌子上。 胡明极力掩饰失落,劝道:“他是有备而来,別说是你,就算我亲自去现场也说不过他。” “但是他被我气得青筋都暴起来,还愤然离场!” 苏锦猛地抬头,双手合十,激动道:“老师,我们越史系被保留下来了!” 胡明嘴巴微张,愣愣看著苏锦,脑子一时转不过弯。 好一会儿后他才惊醒,旋即双眼迸发夺目的光彩:“留越史系没有被取缔?怎么会没有被取缔?” 在住院前,学校领导已经找他聊过,哪怕不甘心,他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校领导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在胡明的追问下,苏锦把研討会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胡明听傻了。 李老、杨老、杜老…… 这些大人物就连他见一面都很难,苏锦竟然能请动他们?! 胡明並没有问苏锦怎么请动的大佬们。 既然苏锦不说,他也就没问。 不过这並不影响他高兴。 胡明在病房里来回走动,脚步轻快,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你有没有拍下蔡文博气急败坏的视频?” 见苏锦摇头,胡明惋惜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太可惜了,这样爽的场景就该拍下来,以后经常拿出来看看。” 苏锦惭愧:“薑还是老的辣啊。” 她当时光顾著懟蔡文博,根本没想到拍视频。 胡明也不计较苏锦说他是老薑,很高兴道:“以前蔡文博在我们面前一直耀武扬威,这次吃了大亏,好几个月都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了。” 提到这个,胡明神情一凝,目光躲躲闪闪地扫向苏锦。 正高兴的苏锦瞬间警惕起来:“老师你又打什么坏主意了?” 之前就是这个眼神,然后把研討会交给她。 现在又是这种眼神,不会再来一个研討会吧? 胡明“嘿嘿”笑了两声,走到床边扶著栏杆坐下,一本正经道:“苏锦啊,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学生。” “不,我不好。” 苏锦拒绝被衣炮弹腐蚀。 “你热爱越史,为了保住越史系,你兢兢业业,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胡明越夸,苏锦心里越没底。 她不想再听绕弯子了:“您直接说是什么事吧。” 胡明捏紧病床栏杆:“既然越史系没被取消,几个月后的西方学者来学校,你可能要招待。” 苏锦反手指著自己:“我?招待?” “你看越史系就咱们俩,老师力不从心,剩下的只有你。” 胡明换了副忧心忡忡的神情:“西方一直不承认越史,这次特意早早给我发了访问邮件,肯定是想来打咱们脸,你忍心被人踩在脚下?” 看著老师巴巴的眼神,苏锦:“……” 可恶,谁家学生做成她这样? 苏锦离开前,把带给胡明的榴槤又带走了。 这个榴槤他不配吃。 “这极臭的物品真的能吃?” 苏锦很肯定给沈逾白回信:“特別好吃,就这一盒榴槤了我两百多块,很贵的!” 沈逾白白皙的手捂著鼻尖,浓墨般的眉毛紧紧蹙起,警惕地盯著眼前散发著阵阵异味的黄色物品。 他再三犹豫,还是捻起一块榴槤肉细细查看起来。 苏姑娘庆贺的方式属实特別。 今日苏姑娘写信告知他研討会大获成功。 他为苏姑娘高兴,写了一份庆贺词过去,换来的就是一盒臭极了的黄色之物。 苏姑娘说此物名叫“榴槤”,是种果实,味道极鲜美,还极力劝他尝尝。 沈逾白到底还是把榴槤放了回去,用布巾仔细把手指一根根擦乾净。 新字条已经传送过来:“好吃吧?我以前根本捨不得买,还是昨天靠卖书大赚一笔才实现榴槤自由。” 沈逾白决定转移话题:“越史系留存下来,苏姑娘可顺利毕业了吧?” “越史系只是暂时保存下来,六个月內我还要让越史研究有重大突破才行。” 沈逾白沉吟起来。 若能找到相关顏料,捲轴修復后应该算是取得重大突破。 “县城无法寻得这些顏料,过几日休沐我去州府,帮苏姑娘找寻相关顏料。” 苏锦高兴地咬了一大口榴槤。 还是沈逾白靠谱啊。 先帮她找到云水纸,现在又要去帮她找顏料。 不知道州府的顏料贵不贵,沈逾白手上的钱可能不够。 她要再弄些玻璃製品给他卖了赚点钱才行。 他和沈家住一块儿,很多事情还是不太方便。 苏锦:“你什么时候可以分家?” 沈逾白:“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徐徐图之。” 作为读书人,他是万万不能在爷爷在世时提分家,否则就是有悖伦常。 大房一向占便宜,定然不会愿意分家。 最適合挑头提分家的,只剩下二房。 沈逾白掩住眸光,將榴槤肉都放进碗里后,拄著木棍出了门。 天已经黑了,主屋里的灯已经被吹灭。 厨房里还亮著火光,二房的女儿彩娥正坐在灶膛前熬猪食。 沈家的猪食多是沈家吃不完的菜和猪草一块儿熬。 猪是农家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 沈家湾家家户户都在年初抓个小猪崽子养著,养到年底或者卖给猪肉铺子,或者自己杀了卖肉。 沈耀宗家为了赚钱,每年要养两头猪。 猪能赚钱,却也吃得多。 粮食连人都捨不得吃,更捨不得给猪吃。 沈家的两头猪大多时候吃的是地里多种的菜和猪草。 搂猪草的活儿落在了年纪最小的沈彩娥身上。 猪草和菜要煮熟才能给猪吃,不然猪容易生病。 从去年开始,熬猪草就是二房和三房轮班,今天该轮到二房了。 沈逾白进厨房后,將一碗榴槤递给彩娥。 看到黄色一坨散发异味的东西,彩娥一言难尽道:“逾白哥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用装碗粑粑给我吧?” 沈逾白:“……” 果然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彩娥也觉得不对劲。 苏姑娘怎么会喜欢吃这个东西吗? 第48章 要二百两的嫁妆 本著对苏锦的信任,沈逾白循循善诱:“这是果子,闻著臭吃著香,彩娥要不要试试?” 八岁的孩子总归是贪嘴的。 彩娥平常除了粥,也吃不到別的东西,再加上逾白哥一贯信誉极好,她信了他。 在沈逾白將碗伸过来时,彩娥將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伸手去拿时又偷偷看了沈逾白一眼,见其始终笑得和煦,彩娥抓了一个月牙形的榴槤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一开始的迟疑全变成欣喜。 沈逾白看著她吃完一块榴槤后,巴巴盯碗里的榴槤,就將整个碗塞进她怀里。 看来確如苏姑娘所说,此果实极美味。 等沈逾白离开,彩娥抱著碗去找爹娘。 王氏起先说什么都不愿意吃,彩娥塞进她嘴里,尝到滋味后她把一整块都吃完了。 “逾白自己有钱了,吃的都是咱没见过的东西。” 话语里难掩羡慕:“要是咱也有那么多钱,日子也能过这么好。” 以前逾白手上没钱,连吃饭读书都要看人脸色。 现在拿到钱了,都捨得买吃的了。 “那些钱是族学给他读书用的,买完笔墨纸张也就不剩什么了。” 沈守义老实巴交解释道。 “你只知道带著儿子们在地里傻干,一点不知道为两儿子打算,他们都多大了?爹娘准备什么时候给他们说亲?” 王氏恨不得指著他的鼻子骂。 老大肯定是把她男人的心眼也抢走了,让她男人成了缺心眼。 老大想等鸿业中秀才后说门好亲,长孙没说亲,底下的堂弟们全得等著。 二房的大儿子沈正林已经18岁了,沈老汉和郑氏没一点给他说亲的心思。 村户男子过了二十就要被叫光棍了,午夜梦醒,王氏想到两个儿子的婚事就睡不著。 往常倒还能忍,今儿看到沈逾白送来的果子,她那点心思就被勾出来了。 家里出力最多的就是二房,可她手里是一点钱都没有,想为孩子们做点打算也不成。 沈守义訥訥道:“爹会打算的。” “爹的打算全在鸿业和秀莲身上,你这个二儿子就是老黄牛的命!” 王氏气得狠狠拧著沈守义的腰间软肉。 沈守义忍著不吭声,只要媳妇发泄完,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第二日沈逾白从族学回来时,瞧见二叔正坐在院子里编竹篓。 他打了声招呼后就要回屋子,被沈守义喊住。 “家中虽有些钱,可往后你和鸿业参加科考,路上的钱多,现在省著点用总是好的……” 沈逾白带著得体的笑,静静等著后续的话。 背著满满一篓猪草的彩娥飞奔到沈逾白面前:“逾白哥,昨天的榴槤特別好吃!” 沈逾白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今天的零嘴。” 彩娥兴奋地打开油纸包,里面包著的是炒生。 她兴奋的整张脸变得通红。 “谢谢逾白哥!” 沈逾白温和地笑了笑,回头问沈守义:“二叔刚刚想说什么?” 原本是为了不让自己再受苦,想让逾白別把零嘴拿出来。看到彩娥高兴的样子后,话就说不出口了。 沈守义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活儿:“没事。” 沈逾白起身回了屋,给苏锦写字条:“二叔没开口阻止我给彩娥零嘴。” 苏锦:“那是不是说明他也有私心?” 沈逾白:“谁也不愿意一直为他人当牛做马,现在不过是对父母兄长的敬重压住了不满。” 裂缝已產生,如今要做的只是加大加深裂缝。 “你二叔那叫愚孝。” “他不止有父母兄长,还有妻儿,只要二娘忍不了,此事便能成。” 缺的不过是契机。 陈家来人时,沈逾白在族学里。 沈逾白进屋时,並未见到陈家人,倒是沈家人都坐在主屋,沈老爷子一口接一口吧嗒著旱菸,烟雾瀰漫间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陈家今天带了媒婆过来。” 人齐了,沈老爷子终於开口了。 沈逾白余光扫向沈秀莲,见她倨傲的脸上难掩兴奋,猜想不是坏事。 沈守忠喜道:“都带媒婆上门了,可见陈家这回是真心的。” “陈家老二亲自来的,说两孩子年纪都大了,也该把亲事办了。” 郑氏喜不自胜。 沈逾白注意到沈守忠脸上掛著若有似无的得意,想到上回他跟陈家人在茶楼那一幕,猜想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郑氏开口:“秀莲嫁到那么好的人家,肯定要多带点嫁妆才能让婆家看得起。好在咱家有不少银子,二百两也不算太跌份。” “二百两?!这是要把咱家全掏空啊!” 王氏尖叫起来。 “钱在我们手里,我们还做不得主了吗” 郑氏双手掐腰,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上回就是老二媳妇嚎著不给地,这回给银子又不愿意,这是要她的强啊。 “老二你就由著你媳妇跟我们闹?” 郑氏发话,沈守义赶紧去拉王氏。 王氏甩开他的手,尖叫道:“孩子爹带著孩子天天干活挣粮食,现在我们连说句话都不成了吗?秀莲要嫁妆,我两个儿子就不用彩礼?你们是想我两个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养著鸿业?” 王氏虽然没当家,也大致能估摸出家底子。 一般农户家家底子差不多也就十来两。 沈守信当官那两年往家里寄的,加上后来朝廷给的抚恤银子,一共也就二百多两。 扣掉修的四间青砖大瓦房销外,也就剩个二百两齣头。 真让秀莲带走二百两,家底子就被掏空了。 这些年王氏虽然著急两个儿子的婚事,也对公婆种种不公不满,却始终能忍。 因为她知道家里有钱。 只要有钱就不慌。 沈守忠先开口:“秀莲嫁入陈家,往后咱们就有当官的亲家,你们不也跟著沾光吗?” “我们能沾什么光?我们二房都没读书,除了种地也干不了什么差事,她少拿点钱走就是我们沾光了!” 王氏的话夹枪带棒,就差明说是沈守忠能得到好处。 沈秀莲窜起身,指著王氏的鼻尖骂:“等我嫁进陈家,你就算求我帮忙我也不会答应!” “没百亩地陈家能要你吗?” 王氏反唇相讥。 眼看越闹越大,沈老爷子用旱菸杆把炕桌敲得“咚咚”响:“老二媳妇你闹够了没有?” 第49章 二房罢工 沈守义拉住王氏:“你少说两句吧。” “咱家怎么出了这么个搅家精!” 郑氏大骂王氏。 江氏也责备起王氏:“咱们好歹是书香世家,是出过官老爷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么吵吵嚷嚷传出去让人笑话。” 那端著的姿態比罗氏更像官太太。 王氏一个人哪里说得过这么多张嘴,情急之下把坐在一旁的罗氏拉出来:“那些都是守信的抚恤金,弟妹你得说句话!” 罗氏越过王氏看了眼沈逾白,壮著胆子道:“爹娘,那个钱是留给逾白考科举的,不能动。” “那是我儿子的抚恤金,怎么,逾白要了地还想把银子也抢走?” 郑氏要上前,却被江氏拉住。 江氏又发挥自己一贯的识大体作风,规劝道:“娘年纪大了,三弟妹还是莫要跟娘吵。” 往常软弱的罗氏这次並未妥协,她不吵不闹,却声音坚定:“我嘴笨,没大嫂会哄人,也不懂我什么时候与娘爭吵,还请大嫂教教我。” 一向以这招无往不利的江氏却被问得哑口无言。 罗氏並不退让,而是直直看向沈老爷子:“那是守信的买命钱,爹以前说这钱不能,要留著兴家用,怎么现在要便宜陈家人?” 沈老爷子手一抖,菸灰撒到垂著的手背上,將他的手背烫红了一大片。 耳边的沈守忠叫嚷了两句,他不耐烦地喝止。 “守信媳妇,你是女人不懂里面的门道。陈家大伯是县令,与咱们县令相熟,秀莲嫁过去,鸿业和逾白明年下场,咱们县太爷会抬下手,鸿业和逾白至少是童生。” 这次要动用抚恤银子,沈老爷子对罗氏还是缓和了语气。 屋子里突然出现一道笑声,不刺耳,却让人觉得带了嘲讽。 眾人齐齐看去,就见坐在角落里的沈逾白淡淡道:“一旦捷径走惯了,又怎么愿意脚踏实地去拼功名?” 他继续道:“二百两买个童生,多少钱买秀才?又要多少钱买举人?” 沈老爷子恼怒:“我们给你们铺好了路,往后你们自己走,能走多远全凭本事!我们也只有扒上陈家的本事。” 沈逾白並不与沈老爷子纠缠,而是反问:“二百两银子当嫁妆是陈家提出还是爷爷奶奶自愿的。” 话直指核心。 “陈家提出来的又怎么样?” 郑氏蛮横道。 沈老爷子本想拦著老妻,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说陈家索要,他们的女儿秀莲成了什么?求著陈家娶的女子? 他也捨不得將儿子的抚恤银全给秀莲当嫁妆。 可他不甘心。 当年守信当官时,他们沈家多么风光。 守信死后,秀莲与陈家的婚事就成了沈家的遮羞布,时时提醒沈老汉曾经的辉煌。 守忠说的很在理,一旦和陈家联姻,陈大伯就会跟县太爷打招呼,到时候鸿业和逾白都是童生。 两个童生老爷在族里也足够风光。 沈守义不敢置信:“若我们不给,他们还能悔婚不成?” 悔婚对陈家的名声影响很大,当然不能直接这么干。 不过可以一直拖著,將沈秀莲拖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你想害得你妹子嫁不出去吗?” 郑氏色厉內荏,恨不得戳著沈守义的鼻子骂。 沈守义双手抱著头蹲在地上。 郑氏愈发囂张地扫视眾人。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却毫无对策。 二百两就这么被糟践了。 她恨啊。 怎么就遇到这么一家子偏心的。 这个家要空了。 往后就是普通的农户人家,她儿子们要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怎么好说亲? 王氏瘫软坐下,双手捂著脸痛哭起来。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嘈杂中清晰的传来:“陈家为何能清楚知道我们的家底?上回是百亩地,这回是二百两银子。” 沈逾白眼角余光始终落在沈守忠脸上,並未错过他不自然的神情。 看来家里有只大老鼠在往陈家递消息。 沈守忠率先发怒:“你说那些不相关的做什么,家中如今是爹娘做主,他们说给多少陪嫁就是多少陪嫁。” 这话终於刺激到痛哭的王氏,她一抹眼泪:“我不同意!就算说破天我也不同意!” “我也……” 沈逾白打断她的话:“我们三房不同意。” 沈老爷子猛地扭头看向沈逾白,许是因为过於用力,脖子“咔咔”响。 三房不同意…… 是了,逾白是三房唯一的男丁。 王氏受到启发,整个人扑到沈守义面前,抓住他的两边胳膊:“他爹,想想两个儿子,想想彩娥,想想和榴槤!” 在王氏期待的目光中,沈守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道:“我们二房……也不同意。” 沈老爷子身子晃了下,只觉得眼前都是黑的。 他失去了对二房三房的绝对掌控。 这一瞬他仿佛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气。 “都出去。” 眾人从主屋退出来,事情却並未结束。 沈逾白从学堂回来才知道二伯没去地里干活,晚上的猪也没人餵。 二房罢工了。 好在最近是罗氏做饭,做完后送去二房,二房倒是照吃不误。 沈守忠气得衝进二房问罪时,王氏一开口就是:“大哥有点事就往外跑,把地里的活儿丟给守义,守义累了就不能歇歇吗?” 沈守忠被气得跑回自己屋子歇著。 二房都歇著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干活吧? 虽然他平时总把地里的活儿丟给二房,自己跑去县城,不过他都是有理由的。 二房罢工就不对。 “地里的活儿没人干了。” 罗氏跟沈逾白说著自己的担忧。 “既然二房罢工了,我们肯定要紧隨其后,娘明天不用做饭了。” 罗氏被嚇了一跳:“不做饭大家吃什么?” “这是当家人该考虑的事。” 沈逾白笑得和善,仿佛他是最纯良的贵公子。 还很贴心地让罗氏明天送去给王氏,以免二房没饭吃饿著。 二房只躺了半天,沈老汉就急得一夜睡不著。 第二天一直熬到日晒三竿,他眼冒金星也没看到早饭。 郑氏一只脚站在门槛里,一只脚站在外面,对著三房方向一通骂。 骂得累了,她只能自己去厨房煮粥。 这还是娶了儿媳妇后头一回上厨房干活。 第50章 分家? 外面的骂声让二房的沈守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咱这么躺著总不是个事吧?” 王氏坐在炕上帮沈守义补衣服。 常年挑担子,肩膀容易磨破,每次破了加块布补上,经年下来,肩膀是补丁叠补丁。 “你现在出去,我就带著孩子们出去要饭,也不耽误你跟爹娘兄弟过好日子!” 沈守义挪起来的屁股又坐回炕上。 他干活惯了,猛得閒下来浑身不舒坦。 罗氏端著盘子进屋,王氏让彩娥把门拴起来。 “上回去县城带回来的绿豆糕,给你们也尝尝,別饿坏了。” 罗氏捡了一块塞进彩娥嘴里,彩娥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眼底全是欣喜。 王氏给两个儿子和沈守义一人分了一块,最后一块她捨不得吃,包起来塞进旁边的柜子里。 “这次你不能退缩,钱都是守信留下来的,本也该是你们的,我们不过沾沾光。只要你不鬆口,我们闹也闹得有理。” “我知道的二嫂,正林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罗氏拍拍王氏的手:“逾白今晚回来会找他爷爷说话。” 王氏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整个人又有了精神。 上回为了把地留下,她大闹一场,一点水都没溅起来。 后来是逾白把地佃给族里,悄默声把事儿给解决了。 前些日子逾白又把自己的月钱和佃租攥在手里,王氏就对沈逾白彻底信服。 “有逾白出手,钱保准能留下。咱要给逾白打好配合,今天谁也別想出去干活!” 二房不出工,地里的活儿总得有人干。 沈老爷子把沈守忠喊出门,扛著锄头出去一干就是一天。 就连午饭都是江氏送到地头吃的。 傍晚回来时,沈守忠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江氏帮他捏腿:“二房不干活,光你和爹两个人干家里那些地也不是个事。” “我要是不去,秀莲就带不走那些钱,咱靠不上陈家,鸿业明年下场肯定被县太爷为难,考不上秀才还怎么考举人当大官。”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沈守忠想得明白,只要靠著陈家,鸿业保底是个秀才。 有了功名,还怕没钱吗?当年守信考上举人,大把人抢著送钱送地。 “陈家也说了,只要这事儿能办成,给咱这个数!” 沈守忠伸出五根手指,江氏算了下,如果分家,他们也只能拿到这么多,也就是他们没吃亏还能卖陈家一个好,这是天大的好事。 外面响起动静,江氏往外看去,就见是沈逾白背著布包回来,两人立刻噤声。 沈逾白好似没注意到这边的窥探,直接进了主屋。 沈老爷子躺在床上,苍老乾瘦的大手端著旱菸杆一口口抽著,两边裤腿被撩到膝盖处,小腿肌肉抽搐著,显然是累狠了。 郑氏坐在一旁骂著什么,见沈逾白进来立刻闭上嘴。 自从老爷子让沈逾白来主屋吃饭后,大家並没有惹上癆病,对沈逾白也不像以前那样躲闪排挤。 沈逾白恭敬地给两人行完礼,才道:“家里田地多,阿爷与大伯两人辛苦了。” 沈老爷子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缓缓看向沈逾白。 这两日家里闹得厉害,他抓了老大一起下地,为的就是维持住他当爹的脸面。 只是除了逾白,没人对他说一句辛苦。 郑氏只会一直骂骂咧咧,秀莲跟著她娘一唱一和。 他神情缓和了些:“总不能都撂挑子。” 沈逾白垂眸:“光靠阿爷和大伯,地里的活必定忙不过来,怕是会影响收成。” 沈老爷子烦闷得厉害。 这正是他急的地儿。 除了沈守信的120亩地外,沈家还有27亩地。 平常二房三个壮劳力加上大房的沈守忠和老爷子,才能维持庄稼长得不差,一旦农忙,就要找短工。 也是这两天,沈老爷子才发现二房三个壮劳力每天要干多少活。 心里除了恼怒外,对二房也多了些愧疚。 “有本事你娘和二房天天不吃饭,看能顶得过几天!” 郑氏怒道。 “爹请短工吧,有钱还怕没人干活吗。” 沈秀莲蛮横道。 沈老爷子被烟呛得咳了两声。 一个短工一天要20个大钱,三个就是60个大钱。 这还是农閒的价,农忙时要再往上涨五到十个大钱。 一年下来得多少钱。 家里就算有点钱也遭不住这么。 沈逾白道:“地里的活儿可以多钱请人来干,父子离心就难修復了。” 沈老爷子又抽起旱菸。 这也是他担忧的。 “你有什么主意?” 沈逾白道:“分家。” 沈老爷子愣住:“分了还是一家人吗?” “树大分支,才能各个长得好。大家心散了,爷爷强行把大家捏在一块儿,也不过是让矛盾加深,兄弟嫌隙加重。” 沈逾白直直对上沈老爷子的双眼:“莫到以后做不了家人,反倒成了仇人。” 沈老爷子浑身僵硬。 以往他定然不信,可二房为了反对他把钱给秀莲当嫁妆闹的这一场,是跟他离心了。 还有三房的罗氏,家里的活儿全都不管。 两房与他对抗,他还能如何? 真要跟两房彻底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吗? “老头子,不能分家!秀莲还没成亲,分家了就没嫁妆了,陈家要退亲啊!” 郑氏急忙阻拦。 沈秀莲又捂著脸哭起来。 沈老爷子额头的皱纹更深了。 沈逾白道:“若分了家,谁想沾小姑的光,必定会拿钱出来给小姑当嫁妆,小姑只管记下情分,待以后过上好日子了按出钱数额帮忙。” 歇口气,他继续道:“陈家为了名声不可能退亲,便是退了亲,想要找小姑这样长相端正,秀外慧中的女子是极难的。若真要退亲,上回没要到地就该退亲。” 一番话针对屋里三人有三个重点。 沈老爷子听到的是沈家家风清正,也出过官,陈家找不到更好的选择。 郑氏听到的是陈家不敢退亲。 当初陈家如何言词犀利,一定要百亩地当嫁妆,否则退婚,后来怎么样?没退。 现如今又是要二百两银子当嫁妆,便是不给也捨不得退亲,她女儿秀莲长得盘靚条顺,村里没人比得了。 最高兴的莫过於沈秀莲。 她想拿到嫁妆,却也对二房诸多阻挠厌烦了。 不如乾脆甩开二房,只让大房沾光。 大哥大嫂对她最好,肯定会把所有钱都给她,再加上爹娘的,她的嫁妆也不会很少。 这一刻,她成了最想分家的人。 第51章 分家! “分家吧爹。” 沈秀莲攛掇起来。 郑氏想反对,被沈秀莲凑到耳边一阵嘀咕,脸上显出犹豫之色。 在沈秀莲的撒娇下,郑氏转过风向劝沈老汉分家。 沈老汉始终不鬆口。 在他心里,一家人就该劲儿往一处使,同吃一锅饭。 郑氏劝了会儿就恼了:“二房三房不愿,秀莲不成亲了?地里的活儿不用人干了?” 沈老爷子脸色黑得嚇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沈逾白就该退出去了。 出了主屋,他直接去了二房屋子。 王氏热情把他迎到炕上坐著,让彩娥去倒了散茶。 “你跟你爷爷怎么说?事儿要怎么解决?” “我提议分家。” 沈逾白隨口一句话却让二房炸开了锅。 三个孩子姑且不论,沈守义慌了:“好好的怎么就要分家?” “若分家,咱拿著自己的银子,也就不管主屋给秀莲多少嫁妆,你们也不用继续在家躺著。” 王氏越想越觉得分家好。 分了家,她手头就有钱了,能自己做主,不用求著婆婆。 王氏左想右想全是好处,得知沈老爷子还在犹豫,她又著急起来。 老爷子不答应,这事儿成不了。 “逾白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氏觉得逾白肯定有法子。 果然,逾白开口:“与今日一样即可。” 王氏心里大定。 沈老爷子又是一晚难眠。 翌日一早,他在二房门口转了一圈。 往常这个时候沈守义已经准备好出门干活,今天还没起,看来今儿也不下地。 沈老爷子心里憋著一股火,还没吃早饭就把沈守忠叫去干活。 午饭是江氏做的,玉米粥,上面飘著些菜叶子。 吃饭的除了大房和主屋的人外,只有一个沈逾白。 沈老爷子把筷子往桌子一拍:“把二房叫过来!” 二房全家过来时,看著桌上的粥直咽口水,却没人动。 沈老爷子心里的火烧得更旺:“好好好,要闹是吧?今儿我就如你们的愿分家!” 江氏再顾不得平时的夫人做派,第一时间跳出来:“爹娘把家管得井井有条,为什么要分家?谁这么不孝想分家?” “有些人见不得我好,非要拦著我的亲事,不如分家来得乾净!” 沈秀莲狠狠瞪向二房的方向,摆明了这话说给二房听。 “秀莲你糊涂啊!分了家你的嫁妆怎么办?” 沈守忠简直是苦口婆心,可惜沈秀莲根本听不进去:“大哥把分到的钱都给我做嫁妆,加上爹娘准备的就够了。” 沈守忠跟吞了苍蝇一样噁心。 当他傻了不成? “我能分到几个钱,哪里够当你嫁妆。” 沈秀莲没察觉异样,道:“大哥再卖几块地就够了。” 沈守忠差点跳起来骂人,最终还是耐著性子反驳。 “哪家爹娘在世都不分家,咱要是这么干了,脸面往哪儿搁。” 沈逾白不让沈守忠话题带偏,终於开口:“大伯不愿意卖地给小姑攒嫁妆吗?” 轻飘飘一句话却让沈秀莲怀疑起沈守忠。 只要分家就能让她拿著嫁妆安然嫁到陈家去,大哥却多番推辞,与往常不同,不会被逾白说中了吧。 沈守忠暴跳如雷。 他当然捨不得,可他还要靠著陈家拉鸿业一把,肯定不能得罪沈秀莲。 那就只有祸水东引。 “你一直挑拨,就是为了把我们家搞散!” 沈逾白笑得无奈:“大伯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孙子,做不了爷爷伯伯们的主。” “大哥你不想分家,那就说说要怎么解决问题。” 王氏双手掐腰,颇有一副要跟沈守忠吵到底的架势。 “那还不简单,你们答应把钱给秀莲做嫁妆就行了。” 沈守忠说得理所当然。 “我不要二哥家的钱,以后二哥也別想来沾我的光!” 沈秀莲开口,王氏很有骨气道:“我们就是地里刨食的,靠天靠地靠自己,绝不会想靠陈家人!” “你们是兄弟还是仇人,要闹成这样?是不是等我死了你们就不往来了?” 沈老爷子额头青筋暴起,脑子里反覆想起逾白昨晚说的兄弟成仇人的话。 与其到那个程度,不如提早分家,还能保留一点兄弟情分。 “分家,现在就分!” 沈老爷子扭头吩咐郑氏:“把家里的地契和银子都拿过来。” 沈家的地东边一亩西边半亩,反正是没连成片,地契也散碎。 这会儿拿出来,叠得老高。 “家里一共27亩地,该分成四份,三房各得六亩,剩余九亩给我和老婆子养老,將来按照顾我们出力多寡再分。” 得知才六亩地,王氏露出失望神色。 家里田地看著不少,平分后落到自己手里的却很少。 “银子一共有232两,二百两是守信的抚恤银,还有32两是家里攒的。既然分家,逾白自是要拿大头,我做主给他100两,其余的再分成三分,一家四十四两。” 郑氏尖锐的声音紧隨其后:“沈逾白都得了那么多田地,不能再给他银子。守信是我生我养的,抚恤银子大头该给我!” “娘就该拿所有的银子。” 沈秀莲与郑氏一唱一和起来。 沈老爷子用钱袋將桌子敲得“砰砰”响,整个人处於暴怒之下。 可郑氏根本不听他的,还哭著道:“我生的儿子一天都没尽孝就死了,我这个当娘的想拿点银子养老也不成吗?” 罗氏双手搅在一块儿,又气又急。 孩子爹都死了,还要被婆婆爭没尽孝,这不是让孩子爹死都不安稳吗? 娘这是摆明了抢钱给秀莲。 沈逾白给了罗氏一个安抚的笑,正色对沈老爷子道:“既是分家,便该公平分发。” 昨晚他问过苏姑娘,在未来遇到这种情况,父母妻儿具有相同的继承权。 也就是说,他本就只能得四份中的一份。 沈老爷子张了张嘴,目光在落到沈秀莲时,到嘴的话咽回去。 每户58两。 离嫁妆的200两目標相差甚远。 “房子、鸡鸭那些都怎么分?” 江氏终於露出了她的獠牙。 “一家分几只,若不想养也可以赶集时卖掉。两头猪等年底卖了分钱。地里的庄稼也是一样处置,一共八间青砖大瓦房,正好一户两间……” 第52章 要把老子逼死才甘心吗? 沈老爷子顿住,脑子里全是沈守信熬夜苦读的场景。 深吸口气,將旱菸杆放下,再抬头时好像已经做了重大决定:“咱们家业大多是守信挣下来的,大头要还给三房。其他不变,银子还是分一百两给三房。” “三房把地都拿走了,怎么还能拿银子?我白生养守信一场吗?” 郑氏几乎是跳起来反对。 银子她是绝不会退让的。 “老子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沈老爷子一掌拍在桌子上,郑氏颓然无力地坐在炕上。 大房的沈守忠道:“爹,逾白有族里养著,鸿业呢?鸿业以后读书怎么办?” 提到鸿业,沈老爷子颓然。 “我不分家了。” 沈秀莲想劝她,却被郑氏拉住:“分了家更凑不出银子给你当嫁妆了。” 王氏怎么肯让他们缩回去,当即道:“弟弟读书是族里出的钱,后来当官兴家,咱已经沾光了,没那么大的脸跟三房抢钱。抚恤银有二百多两,建房子了一些,除了给三房的一百两,剩余一百块给爹娘养老足够了。” 钱留在沈逾白手里,总比带去陈家强。 她算是看透了,陈家根本没拿秀莲当回事,往后也不会把沈家当回事,他们这些人想沾光也沾不了。 “家里要是想著供鸿业读书多分给大房钱,那我们二房两个孩子也要读书,也要多分钱。” 沈守忠怒道:“你们家那两个连族学都考不进去,读什么书?” “鸿业也离开族学了,家里能供他读书为什么不能供玉林读书?” 沈秀莲简直恨透了二房:“你们二房脑子愚钝,就算读十年书也考不上秀才。” “鸿业读了十几年书也没考中秀才。” 王氏丝毫不退缩。 沈守忠指著王氏问沈守义:“你就由著你媳妇这么闹?鸿业是玉林兄弟两能比的吗?” 沈守义恼得很,语气也不客气:“孩子娘说得有什么不对?” 玉林兄弟俩是没考中族学,还没锄头高就跟著他下地干活,种粮食养活全家,也养著鸿业,怎么还要被瞧不起? “你们要把老子逼死才甘心吗?” 沈老爷子一脚踢翻空著的长条凳,屋子再次安静下来。 他眼中含泪,看著两个儿子,浑浊的眼中满是悲切。 妇人们吵闹倒也罢了,两兄弟怎么能吵成这样,真要成仇人吗。 沈老爷子將地契一张张狠狠拍在桌子上,变成四堆:“拿去,都拿去!” 银子更是直接倒出来。 四个五十两的大银锭子之后是一些散碎银子。 捡了两个大银锭子压在三房那堆地契上,把散碎银子搂进自己怀里,又將两个银锭子分別放在大房二房的地契上,怒吼:“都给我滚!” 在沈秀莲和郑氏的哭声中,江氏和王氏拿了东西急急忙忙离开。 罗氏上前,小心地將东西放进自己怀里,走到沈逾白面前:“咱们也走吧。” 沈逾白“嗯”了声,静静看了会儿沈老爷子,转身离开。 哪怕回到屋子,还是能听到主屋的哭声。 二房父子扛著锄头出了门,王氏將门锁上了, 大房始终静悄悄,不知在干什么。 沈逾白一抬眼,就看到他娘提著桶猪食进了猪圈。 如愿分了家,沈逾白心里並不好受。 下午休沐,他之前是想去趟府城,经过分家这遭后是去不成了。 他给苏锦写了字条说明缘由。 苏锦在宿舍看书,今日的字条比往常字数多。 她看出沈逾白的不对劲:“分家后你娘就不用被他们欺负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为什么你不高兴?” 沈逾白静静看著刚收到的字条。 不高兴吗? 不至於。 心情却是复杂的。 爹在世时,爷爷奶奶是很看重他这个孙子的。 无论如何否认,他们是他的亲人,这辈子都割捨不开。 分家时,爷爷將大头都留给了他。 他不知道这是对他爹的愧疚占比多,还是族长威压的占比多。 其实爷爷想要的就是家族復兴,谁有潜力,沈老爷子就看重谁。 对於沈老爷子来说,都是他的孙子,谁出头都一样,大家该牺牲小我將家中的希望往上抬。 可他沈逾白自私,並不想牺牲自己成全沈鸿业。 该他的,谁也不能来抢。 他可以看在爹的面子上,在分家时多让些银钱给其他人,算是钱买个心安。 爷爷不愿意,怕是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沈逾白掩了心思,下笔语句温和道:“忙著自己的事,不能帮苏姑娘,心中有愧。” 苏锦实在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看完竟替沈逾白担忧起来:“你这么纯良,以后在官场怎么混。” 听说当官的都有八百个心眼子。 苏锦突然对沈逾白的未来担忧起来。 她赶紧谆谆教诲:“你太善良会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你爷爷伯伯都想吃你的绝户,要不是你病好了,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想想你娘和你受的苦,分家是应该的,不要有一点点愧疚!” 字条拿到手里,沈逾白心情愉悦。 沈逾白:“苏姑娘说的甚是在理。” 被赞同的苏锦大受鼓舞,將沈家人的种种恶行全都提了一遍。 “这次分家二房虽然跟你站在一边,你也別太相信他们。当初你和你娘那么艰难,他们也没帮你们说句话,可见他们是帮凶!” 一张张字条出现在床上,沈逾白嘴角如何也压不下去。 苏姑娘果真直率,竟还单纯到相信人分好坏。 二房与他站在一块儿,只是因为二房能从分家中得到好处。 若他还臥床,二房只会继续与大房和主屋一同侵占他的地与银钱。 他並不想污了苏锦的率真,时不时回一句:“逾白谨记”“苏姑娘教导得是”“逾白会从中汲取教训”等,以鼓励苏锦继续。 苏锦越讲越起兴,最后还上网找了一些对付极品亲戚的办法给沈逾白传过去。 越看那些大家族她越忧心。 古代的大家族利益捆绑,根本不可能彻底挣脱。 哪怕分家了,若沈老汉和郑氏拿孝道来压沈逾白,沈逾白还是只能乖乖低头,不然就是不敬长辈,是不孝。 哎,沈逾白这么纯真,遇到那些糟心事怎么办? 还有包子娘要保护,孤儿寡母最容易受欺负。 太难了,她一定要好好为他筹谋。 第53章 考察(已修改) 苏锦抓著手机衝进了江城大学外的书店,买了一堆心理学、厚黑学、官场现形记之类的书籍。 还特意选了繁体版。 因为买得多,书店派了个男店员帮她把书搬到宿舍。 等人走后,苏锦立刻將书传送给沈逾白。 “你要把这些都看完,好好提升自己!” 沈逾白看著眾多书名失笑。 从与苏锦写字条以来,他早已知道未来的阅读顺序是从左往右横著读,那些书名阅读起来並没有障碍。 落笔,崭新的纸张上多了一行字:“苏姑娘教训的是,我定好好看这些书。” 苏锦这才稍稍安心,回信:“那位首辅会做许多改革,往后的路肯定很难走,你要把自己变得有心机有城府才能应对各种危机。” 字条写完,还未来得及传送,手机响起。 是个陌生號码。 刚接通,对面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就是你在学术造假?” 苏锦懵了下,耳中迴荡著声音却觉得很熟悉。 她最近接触的老人,除了杜老外只有李老杨老等人。 “杨老?” 对面沉默了一瞬,隨即传来一声冷哼。 苏锦知道自己猜对了,而且杨老声音听著很大,却丝毫没有怒气,知道他不是真的指责自己,苏锦放鬆下来。 “杨老有什么疑惑,我都可以当面解释,您老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对面又是一声冷哼:“那就来老杜的古董店吧。” 苏锦不敢耽搁,赶紧拿了张字条写了自己有事外出后,急忙起身去准备。 因为太匆忙,衣袖无意中將桌上的字条拂到桌边垃圾桶里,她並未察觉。 匆匆赶到古董店,开门的赵瑶调侃道:“你还有听声辨人的能力,够厉害啊。” 见赵瑶的態度,苏锦就知道没什么事,也就放鬆下来,让赵瑶带她去找杨老。 今日的贵宾区坐满了人,正中间的桌子上,杜老正给两位老人倒茶。 坐在杜老左手边的老头额头的抬头纹很深,鼻子有些塌,因为眼中的精光,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 他板板正正坐在沙发上,旁边坐著的人起鬨:“老杨,苏锦来了。” 杨老瞪那人一眼,气呼呼道:“我有眼睛会看,要你多什么嘴。” 被呛声的老人也不恼,对苏锦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还在半空指指杨老的头,给苏锦使眼色。 杨老板著脸將线装书翻开,举到苏锦眼前:“你看看这书多新,能是五千年前传下来的吗?你竟然拿后世仿造的书来骗我们这些老傢伙!” 翻开的书本纸张泛黄,字跡工整,一看就是手抄本。 “杨老您研究越史多年,应该知道大越这造纸术早就失传,您这么位功成名就的大家都找不到仿造品,我一个学生怎么可能找得到。” 苏锦语气满是无辜,把杨老噎了下。 旁边传来嘲笑声,杨老狠狠瞪过去,再回头时,语气更恼怒:“那你告诉我这些书从哪儿来的,要是说不出来,就说明你为了在研討会上保住越史系刻意学术造假!” 苏锦狡黠一笑:“我只能告诉杨老,这些书確实是大越的,谁若怀疑是假的,可以来我这儿退货。” 一听“退货”二字,老人们各个警惕起来,生怕苏锦把他们的宝贝抢回去。 杨老更是猛地把书塞进怀里,双手紧紧抱住。 看到他们的动作,苏锦笑得更灿烂。 没一个想退货的,显然只是诈她。 “我通过研討会不是靠这些书,靠的是可行的捲轴修复方案。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找到原材料,將捲轴修復,根本不需要这些书来证明越朝,也用不著做假。” “好!” 杨老声音太大引起其他老人的不满。 好几位教授围著杨老指责,杨老粗著嗓子反驳。 一时间,贵宾区吵成一团。 杜老往苏锦手里塞了杯刚泡好的茶,笑道:“老杨刚刚是在考察晚辈,不是真怀疑你。” 杯中茶水冒著滚烫的热气,紫砂杯发烫,苏锦两只手指粘著杯口的位置,疑惑问道:“为什么要考察我?” “越史的研究註定是要被人质疑的,西方那些学者挖空心思想抹掉越朝的存在,你要习惯被质疑,更要对你的敌人了如指掌。” 这个苏锦深有感触。 明明研討会是学校研究越史系的去留,可蔡文博一个西方史学教授跳得最欢。 要不是许教授帮她改了修复方案,她又从沈逾白那儿得了云水纸,研討会还不一定能保住越史系。 杨老从旁边椅子上提起一个蓝色帆布袋往桌子上一放,对苏锦道:“给你带的资料,拿去研究一下吧。” 苏锦一愣:“越史资料?” 杨老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我上哪儿给你找越史资料。” “这些是西方对越朝存在质疑声最大的几个西方学者的资料,这次访问肯定会有他们的身影,你多了解他们,以后对上他们也有把握。” 苏锦抽出一叠资料看起来,杨老在一旁介绍。 “约翰,剑桥古罗马史系教授,为人傲慢,对古罗马有近乎变態的崇拜,致力於证明西方史比东方史更有研究价值,极容易被激怒,单独遇上他,只要蔑视罗马史就能然他暴跳如雷。” “卡洛斯,歷史系教授,对种家歷史敌视忌惮,为人阴狠,如毒蛇般伺机而动,不能对他露出一点破绽。” “奥勒,考古和人类学系教授,为人迂腐偏见,认为种家歷史纯属捏造,商朝以前的歷史全是捏造,哪怕现存许多文物也都是造假得来。” 將资料全看完,苏锦对杨老已经只剩下满心的感激:“谢谢杨老!” 这份资料太详细了,哪怕没见过这些人,也已经对他们很了解。 杨老不太自在摆摆手:“別搞那么客气。” 杜老笑著帮他解释:“这份资料只有老杨拿得出来,当年他出国留学,跟这些人对上过,虽然当年被排挤过得艰难,却帮咱们带回来一手资料。” “苦头不能白吃啊是不是老杨?” “哈哈,我看老杨吃的苦头就是为了给小苏锦对付那些西方学者提供弹药准备的。” 大佬们纷纷调侃起来,店里充满欢快的调笑声。 江城大学。 西方史系。 蔡教授的办公室门紧闭,里面传来印表机“嗡嗡”声,显然已经工作许久。 蔡文博將还发烫的文件狠狠拍在桌子上:“你盯了苏锦那么久,为什么连她找到捲轴的修复方案都不知道?” 气急之下,他的手指用力戳著《捲轴修复方案》文件,仿佛要把文件戳破。 刘蕾惊慌地低著头,赶忙认错:“我以后一定盯得更紧,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最重要的方案已经出来了,你再盯著有什么用?” 蔡文博几乎是咆哮出声,嚇得刘蕾把头埋得更低。 蔡文博连著骂了好几声才消火。 將一张名片丟在办公桌上:“苏锦那边不用再盯著,你准备迎接西方学者访问团的工作,这是访问团团长约翰教授的名片,你提早联繫他,把这份修复方案发给他,请他们下个月10號之前务必抵达江城。” 蔡文博停顿了下,恼怒地看向刘蕾:“这次再出现紕漏,你出国当交换生的名额就別想要了。” 刘蕾浑身一僵。 …… 整个下午,沈家除了院子里的猪叫鸡叫外就没什么声响。 沈逾白读书的空隙,三房的女人已经把家里的鸡鸭分完了,连鸡蛋都分了个清楚。 家里两头猪没法分,罗氏提议一房餵十天,年底卖了分钱,得到两房的一致赞同。 沈秀莲从主屋出来,当著王氏和罗氏的面喊江氏:“大嫂,我有事找你。” 第54章 陈家出手 江氏放下手里的活儿,神情复杂地跟著沈秀莲去了主屋。 再出来时,脸上净是犹疑,回屋的脚步也快了起来。 王氏还等著江氏出来分家里的存粮,到该做晚饭时江氏还没出屋子,王氏焦急:“她不出来,总不能叫大家都饿肚子吧?” “肯定在跟大哥商量事。” 罗氏宽慰了句,王氏嘲讽:“她不是想巴结陈家吗,那就把钱都拿出来给秀莲当嫁妆唄,就怕钱出了,还是得不了陈家的好。” 分家和没分家到底是不同的。 钱到手里,再全部给出去,往后就没指望了。 第二日早饭,眼底乌青的沈守忠將钱袋子给了沈秀莲。 沈秀莲拿起来一瞧,一块五十两的银锭子。 她倨傲道:“大哥大嫂为我出了大力,等我嫁过去,明年必让鸿业中个童生。” 大房一扫刚刚的颓势欢喜起来,纷纷说起陈家的门第高。 桌间热闹起来,显得二房三房更安静。 因为江氏没在,王氏和罗氏没分粮食,早饭还是沈家人在一块儿吃的。 沈秀莲目光在二房三房扫一圈,冷哼一声,又跟大房说话去了。 吃过早饭,沈守忠就出了门,再回来时,直接钻进了主屋,还带来一个好消息:“陈家人答应要来定日子。” 郑氏双手合十,欣喜道:“郑家真是好说话,明明要二百两的嫁妆,咱们给八十两也愿意。” 沈老汉眉目也舒展开,悠閒地抽了口旱菸。 陈家叔伯第二日就带著媒婆上门,一直聊到中午,在沈家杀了只鸡招待后,又拎了两只鸡走。 沈逾白放学回来,就被告知沈秀莲成亲的日子定在下个月初六。 大房和主屋都欣喜,沈逾白並不看好。 实在是陈家做事上不得台面,没嫁妆时迟迟不来商议亲事,八十两的嫁妆敲定,就迫不及待来迎娶,將好好的亲事当成了赚钱的手段。 既已分家,他就不会阻拦他人的锦绣前程。 最先得到好处的果真是大房,沈鸿业被陈家举荐去了县学。 沈老爷子特意让郑氏做了晚饭,把三房的人请来主屋。 沈守忠和江氏对沈秀莲好一通夸讚,开口秀莲嫁得好,闭口陈家说话算数,把沈秀莲捧得头高高扬起。 “早就说了陈家有脸面,有些人就是只看到脚背,看不了长远。”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沈秀莲这话当然是说给二房和三房听的。 二房的沈守义倒不觉得有什么,王氏脸色訕訕。 沈秀莲颇得意地扭头看向沈逾白,就见沈逾白正安安静静端坐著,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她心里不满,讥誚道:“县学的夫子多,学识渊博,不是沈氏族学能比的。” 又扭头对沈鸿业道:“鸿业你进了县学就好好学,明年下场中个秀才。” 沈鸿业面色潮红,难掩兴奋:“小姑放心,我必定用功读书,给小姑长脸面。” 沈秀莲心里总算舒坦了,心里更觉得沈逾白是个不知好歹的。 竟然不愿意把钱拿出来给她当嫁妆,那就在族学里待著吧,看他能不能考个秀才回来。 县学是官府举办的学府,里面的夫子都要有秀才的功名在身,比村里的各个私塾要强不少。 沈家族学最有才的朱先生当年就是被县学刷下来,才被沈氏族学请了过来。 沈守忠搓著手,双眼发亮道:“我听人说只要进入县学,就是一只脚踏进了官场,少说也能捞到一个童生。” 沈老爷子笑得连连点头:“这是鸿业的大机缘,也是我们沈家的希望。鸿业啊,你只管读书,家里一应事你都不用管。” “我知道的爷爷。” 沈鸿业颇有种志得意满之气。 “好!鸿业啊,今晚跟爷爷喝一杯。” 沈老爷子下午特意去其他村买了一斤浊酒,爷孙俩对饮起来。 自分家后,沈老爷子心里不得劲,可好事一件接著一件。先是秀莲的婚事定下来,如今又是鸿业进入县学,沈老爷子心里那点苍凉之感尽数被驱散。 只是完全不记得饭桌上还有其他三个孙子。 饭吃完,大房留在主屋聊得火热,二房和三房出来时,王氏语气泛著酸气:“鸿业去县学了,弟妹给秀莲多添妆,兴许秀莲也把逾白弄进去。” 罗氏很心动。 她也是当过县令夫人的,自是知道进入县学的诸多好处。 山长与县太爷都有来往,县试又是县太爷主考,这里面的人情往来是不可避免的。 沈逾白笑道:“县学一年的束脩要五两银子,加上笔墨纸张,销太大,还是族学好些。” “可族学的先生总归比不得县学的先生。” 罗氏纠结起来。 沈逾白道:“爹当年便是在族学读书,並不影响他中举当官造福百姓。” 沈守义对沈逾白竖起大拇指:“逾白有志气!县学那么多学生,难道人人都能考中秀才吗?” 先生再好,也要学生是那块料。 王氏將沈守义往屋子拉:“没喝酒你也醉了,说出这些话来,被有心人听到,还以为咱们见不得自家人好。” 二房三个孩子也紧赶慢赶追上去。 罗氏跟沈逾白进了屋子,又说起县学的事:“县学总归比族学好吧?” 沈逾白知道他娘的心思。 他娘手上有一百两,她想拿出五十两给小姑添妆,手上还能余下五十两。 殊不知时机已经过了,小姑憋著一股劲想给他好看,別说五十两,就算一百两都拿出来,小姑也不会尽力。 即便小姑愿意,也是有心无力。 沈家人都以为沈鸿业能进族学,是陈家看在沈秀莲的面上出马。 在沈逾白眼里,事情却不是如此。 若陈家人真如此看重沈秀莲,便不会做出种种慢怠的行为。 或许他们更想通过此等手段挖个大坑,让三房拿著银子往里头跳。 真把银钱拿出来,陈家人不再塞人去县学,他们又能如何? 更要紧的是他並不想攀扯陈家。 若他靠著陈家进入县学,还未入官场便已经归入陈家阵营,而陈家归於哪个阵营他一无所知。 贸然站队,只会阻碍他的仕途。 “族学里许多书上有许多註解,多是举子进士们读书时的感悟,我多看些,比县学里的先生们还好。” 沈逾白顿了下,目光恍然:“里面也有爹的註解,看书时,仿若是爹在亲自教导我。” 第55章 要给你看个宝贝 罗氏眼圈泛红 “你爹若还在世,能亲自教导你该有多好。” 声音已经带了哽咽。 沈逾白露出温和的笑容:“虽见不到爹,看到爹读过的书,就像爹在我耳边谆谆教诲。” 罗氏眼角湿润,胡乱点了头。 知晓她是想念爹,沈逾白温声问道:“我读爹的文章给娘听吧?” 罗氏破涕为笑:“娘不识字,你爹的文章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有什么打紧,你只当是爹在你耳边咬文嚼字。” 罗氏胸口酸胀得厉害,怕当著孩子的面哭出来,可又捨不得走。 沈逾白从布包里拿出书,就著渐渐暗下去的光读起来。 “记所以与贤者遇,知丈人之意矣。夫丈人之辞甚正,丈人之情甚真其俱隱之思乎?” 日头西斜,屋子里光亮越发暗淡,罗氏听著晦涩难懂的文章,眼前好似一身青色长袍,头戴方巾的俊美男子正手握书卷,在屋子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而她拿著针线,裁布做衣。 一篇文章读完,罗氏从回忆中醒神,人却是恍惚的。 “逾白,你能不能多读给娘听听?” 此时屋子里已经彻底黯淡下来,书中的文字看得並不清晰,沈逾白点起油灯,又连著读了两篇文章。 “你爹的文章写得很好吧?” 罗氏恍惚著问道。 沈逾白道:“极好。” 罗氏心满意足起身,交代沈逾白早些休息,不要太累后回了自己的屋子。 苏锦看著时间到了八点,沈逾白还没消息,她坐不住了。 平时沈逾白都是六点左右就给她传信了。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路上晕倒?病情加重?或者摔下悬崖? 她想写个字条问问情况,又放弃了。 传送这种事匪夷所思,要是让人发现就麻烦大了。 他们之前约定好了,沈逾白回到屋子后要先传字条过来,她才回信。 她出去时也是如此。 苏锦咬著大拇指,情急之下问捲轴:“你是不是出故障了?” 捲轴毫无反应。 苏锦把捲轴拿起来,用力抖了抖,终於有张字条掉出来。 捡起来一看,上面是沈逾白的馆陶体小字:“今日给娘读文章,晚了些,苏姑娘可是睡了?” 苏锦很不爽,语气也就冲了些:“才八点,我们的夜生活刚刚开始,怎么捨得睡觉?” 好奇宝宝沈逾白再次上线:“何为夜生活?” 苏锦:“出去吃夜宵、去酒吧喝酒跳舞、唱歌逛街买东西,玩儿的太多了。” 都没玩过吧?嫉妒吧,羡慕吧。 她已经开始想像沈逾白捶胸顿足了。 农家小院里,二房的油灯亮著,灯光下的少年眉头紧锁,目光聚焦在字条上一个个名词上。 所谓酒吧,应该是他们的酒肆。 可酒肆里並无歌舞表演,只有青楼才会有如此多娱乐。 苏姑娘一个女子也能去那等地方? 不会辱没名节? 还要逛街,夜晚也有店铺开门吗? 沈逾白提笔,写下自己的疑惑:“你们的灯油很便宜吗?” 字条传到苏锦面前时,苏锦“噗”地笑出来:“都五千年后了,怎么可能还用油灯,我们这儿都用电灯,晚上也和白天一样亮。” 沈逾白惊奇不已。 究竟是何物能与日头爭辉? 苏锦:“你把门窗都关紧,我要给你看个宝贝。” 沈逾白快步將门窗关紧,再回炕上。 因为走得过快,微微有些喘,双颊通红,额角垂落的碎发粘在脸上,更显出一丝病娇美感。 沈逾白郑重:“已准备妥当。” 字条刚传送过去,屋子被一道光完全照亮,竟毫不逊於白日。 沈逾白瞳孔猛然睁大,捡起床上一个只有他两指大小的黑色长条物品。 沈逾白:“何等神物竟能有如此光亮?” 苏锦拍著大腿“哈哈”大笑。 只是一个小手电筒,她在网上20块钱买的,在沈逾白眼里竟然是神物。 今天的烦闷一扫而空,苏锦好心情地讲解起手电筒,又从手电筒讲到了电。 “未来竟能將雷电引下来照明?” 沈逾白眸中难掩惊讶。 匪夷所思。 奇思妙想。 实在非常人所能想像。 苏锦:“不是直接引下来用,而是利用煤炭、水、风等,通过发电机发电。” 沈逾白更惊讶,这些东西竟能生成雷电! 还能为人所用。 “岂不是夜间也能读书做文章?” 苏锦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揉了眼睛。 没错,他第一反应確实是晚上也能读书做文章。 电这么伟大的发明是为了让他晚上加班读书? “即便没电,我们也会点油灯读书。” 手电筒射出的光將书本上的字照得一清二楚,让沈逾白心中激动。 这光实在比油灯亮太多,与白昼无异了。 苏锦看得连连摇头。 没被手机污染的古人啊,多么纯真,一心只读圣贤书。 油灯的光太暗了,很伤眼睛,她应该早点想到把手电筒给沈逾白。 苏锦拿出手机,在网上看起可充电的灯。 沈逾白就著灯光背起他爹的文章。 沈逾白的屋子在主屋后面,平时並没有什么人注意,不过今天却被从主屋出来的大房注意到了。 虽然关紧了门窗,从窗户透出来的光还是很亮。 “逾白这是点了多少油灯。” 江氏惊嘆。 灯油很贵,沈家只有沈鸿业和沈逾白能用油灯,其他人只要不是农忙抢天时,天黑后都是早早睡觉。 就算沈鸿业和沈逾白,也只是点一盏闪著微光的油灯,勉强看到书本上的字就行,哪里捨得点几盏灯浪费灯油。 “爹给三房分了一百两,手上有钱买灯油。” 沈守忠言语里满是不甘。 沈鸿业瞥了眼屋子,讥誚道:“族学和县学的差距,不是多点几盏油灯就能缩短的。” 再亮的光也不能把学问直接装进脑子里。 三人离开后,屋子的灯光又亮了一个多时辰才熄灭。 天蒙蒙亮,沈逾白再次起床,背著书包,拿著苏锦给他准备的麵包去了族学。 他去得早,还没有学生过来,打开书本继续背。 四书五经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如今他背的是他爹的文章。 沈逾白记忆好,文章读两三遍就记住並能默写。 这本书里一共有48篇文章,他已经背下31篇,今日就能將整本书背完。 朱先生在门口的梧桐树后隱秘著听沈逾白背书。 年纪大了觉少,天不亮就醒了,看著沈逾白进教室,跟过来听了会儿。 以前他不喜欢沈逾白,只觉得沈逾白靠著已故父亲与族长的庇护挤走了沈鸿业,不顾兄弟情分。 自从上次与沈鸿业比试贏了,朱先生对沈逾白改观並关注起来。 这才发觉沈逾白实在天资过人,成长迅速,远超沈鸿业。 思索间,沈鸿业进了教室。 因著梧桐树的遮挡,他並未看到朱先生。 朱先生本想走,却听里面响起两人的说话声,他的脚步顿住了。 第56章 想去县学还来得及 沈鸿业看到坐在教室角落的沈逾白时,神情复杂。 分家前他一直是最早来族学的学生,可分家后这几日,他变成了第二个。 往常最看重他的朱先生课堂上总会拿沈逾白的文章来念,还要告知所有人文章好在何处,或者有何弊端。 而他这个亲传弟子已经彻底在课堂没了存在感。 好在他要入县学了。 沈鸿业腰杆子挺得笔直,头微微扬起,很志得意满:“县学有號舍,我明日去了后就住下了,以后只有休沐才会回来。” 话说的是住宿,突出的却是县学。 沈逾白放下书本,站起身,平静道:“恭喜堂哥。” 无悲无喜,仿佛县学在他眼里与族学无异。 沈鸿业语气带了几分急促,像是要极力说服谁:“能入县学的,要么是家中有权势,要么是才学过人前途无量,这些都是人脉,是族学不可得到的。” 梧桐树下的朱先生在心底嘆口气。 鸿业说的是实情,能认识那些人,对他们以后多有裨益,这也是许多学子削尖脑袋想往里挤的缘由。 作为先生,自己刚收的弟子不愿跟自己学习,而是觉得县学好,心中难免失落。 他踌躇著,到底觉得在外偷听他人说话实非君子所为,便想转身离开,却听沈鸿业道:“你若想去县学还来得及。” 朱先生的步子停了下来,心中憋著口气,如何也落不下。 以逾白的天资与才智,在小小的族学里读书,实在委屈了他。 心里却莫名失落。 在族学教学的他这辈子能遇到一个此等妖孽天资又勤奋的学生,已经侥倖,如何敢奢求由他教导成才? “人各有志,逾白与堂哥所求不同。” 屋子里飘出来的少年清朗的声音让朱先生浑身一震。 逾白竟不愿去县学? 沈鸿业却气急败坏起来:“你以为留在族学能走得比县学远?” “人若只知向外求,必定怨天尤人。县学之人再有背景身份,不能为我所用也是一场空。” “同窗便是一层关係,往后能互相提携。” 沈逾白静静等沈鸿业说完,才问他:“你与族学甲班其他人也是同窗,还与他们是族人,你可有將他们当朋友?” “他们大多要在家种地,我一生追求举业,註定不同路,如何成朋友?” 沈鸿业辩解。 沈逾白道:“你在县学那些有背景或才学过人的同窗眼里,又何尝不是如此印象?” 沈鸿业一张文气的脸被气得通红。 他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一甩袖子,怒气冲衝出门去朱先生的屋子道別。 因走得过急,並未留意到梧桐树下负手而立,神情复杂的朱先生。 透过窗户,朱先生看沈逾白端坐回桌前,捧起书字字句句诵读。 他何其有幸,能教导如此通透学生。 朱先生静静站著,树叶飘落肩头也未察觉。 等沈逾白背下篇文章时,朱先生才回了自己屋子,在门口见到等待已久的沈鸿业。 沈鸿业恭恭敬敬行了学生礼,交代了自己明日去族学的事。 朱先生静静听他说完,又静静看著眼前的弟子。 身子挺拔,身上带著年轻人的朝气与勃勃野心。 人往高处走是应该的。 作为先生,他为弟子欣喜。 只是临別,他有几句话要说。 “须知立世之本是自身才能,入了县学更该勤勉敏学,切勿本末倒置。” 沈鸿业恭敬作揖:“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想到教室正刻苦诵读的沈逾白,朱先生心中有隱隱担忧。 如此聪慧通透的学生,以他的才学真能教导好吗? 若是耽误了其前程,他百死难以谢罪。 朱先生惴惴。 第57章 出嫁 翌日一早,大房就忙进忙出,吵吵嚷嚷。 沈鸿业穿著一身新做的青色长袍,满面红光地拜別长辈们。 沈守忠特意借了牛车,將东西都放上去。 瞧著那大包小包的,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出远门一年半载不回来了。 沈守忠好似迷了路,在沈家村绕了两圈才找到村口。 这一日,整个村子都知道沈鸿业去县学读书。 而这一切靠的是沈秀莲未来的婆家帮忙。 村里妇人们上门閒坐,郑氏不厌其烦说著陈家如何光耀,让村里人咋舌。 沈秀莲狠狠风光了一把,成了村里最有脸面的姑娘。 转眼就到了沈家嫁女的日子。 席面就摆在沈家的院子里,亲戚好友都来吃饭。 沈鸿业一身县学的青色长袍学子衫,施施然坐在席间,惹得族里人连连称讚。 一旁的沈逾白静静吃菜,仿若一切都与他无关。 陈家人来接亲的队伍十分有派头。 除了大红轿,还有两辆牛车和一辆驴车。 沈家村娶亲嫁女,能坐轿的已经是家境殷实,场面极大了。牛车很少见,驴车更是从来没有过。 村里人都不敢多话,生怕惊扰了这等富贵人家的少爷。 陈序的大红衣袍被风一吹,便翻飞起来,配上那文人的气质,竟显得格外俊朗,让席间的少女年轻媳妇们看直了眼。 在一眾羡慕敬畏的目光下,陈序风风光光將沈秀莲接走。 大红轿离开后,席间眾人纷纷吹捧起沈老汉和郑氏有福气,把女儿嫁到那么一户好人家。 沈老汉红光满面,从三子去世后,他还是头一回这么扬眉吐气,只觉得给沈秀莲的那些嫁妆银子太值了。 女子嫁出去三天后要与夫君一同回趟娘家,让娘家看看在婆家过得可好。 沈秀莲回门这日,沈守忠早早出门去接,主屋把三个房的人叫来一起吃饭。 沈逾白从族学回来,就直接上了桌。 今日菜色丰盛,不仅煮了糙米饭,还杀了一只鸡。 沈秀莲坐在桌上便嫌弃起沈家的饭菜:“陈家桌上每顿都有鱼有肉,咱家这一桌子只有鸡汤能入眼。还有这糙米饭,吃得剌嗓子。” 她头上插著一支罗氏给她添妆的银簪子,手上带著郑氏给的嫁妆鐲子,很有富贵相,只是脸上的神情实在称不上和善。 陈序也面露不愉,有心显摆自己,就对席间的沈鸿业道:“你已经入了县学,就是在县太爷面前掛上號了,过几天回学校我再跟你说说徐县令的喜好,明年下场时投其所好写文章,更容易中。” 沈鸿业激动地立刻站起身给陈序倒酒。 沈守忠大房和主屋的人都笑得合不拢嘴,沈守忠更是道:“以后就要仰仗妹夫了。” “你们对秀莲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有些人傲气,那就看看他靠自己能走多远!” 沈守忠赶紧將鸡腿夹给陈序:“咱只管鸿业能考上秀才就成,至於別的人,就让他熬著吧。” 这个“別的人”指的当然是沈逾白。 一个已经入了县学,还有陈家当靠山;一个留在族学,一身的病,谁有前途谁没前途,一目了然。 第58章 去府城 眾人若有似无的嘲讽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沈逾白却面不改色地自顾自吃饭,好像一点没察觉。 沈逾白晚上將这事儿告诉苏锦。 苏锦简直被噁心坏了:“儿媳们带那么多嫁妆去,他们家的吃食能不好吗。” 从沈逾白那儿她已经知道大越农户嫁女,大多是一吊钱的嫁妆,遇到心疼闺女的,给个几两银子已经很多了。 况且这些银子都是给外嫁女防身用的,陈家却点明要拿多少嫁妆,她不信他们不会动儿媳的嫁妆。 沈秀莲觉得吃食好,也不想想她那80两省著用,能养她一辈子。 沈逾白笑意溢满眼底,沾满墨,缓缓写道:“各人选的路各人自己走完,旁人劝不住,也不必为她忧心。我已向朱先生请假,明日去府城看看顏料,近些日子家中纷扰,未能抽出空閒去府城,实在辜负苏姑娘所託。” 苏锦不忍看他愧疚,赶紧安慰他:“得到云水纸已经帮了我大忙,顏料的事早几天迟几天不要紧。” “既已答应苏姑娘,该儘早为苏姑娘办妥才是。” 沈逾白回答得板板正正,已经打定主意明日要去府城。 沈家湾离建康府极远,光靠人走,一天都走不到。 沈逾白天不亮便披著朝露去了村长家,坐上沈泽的牛车往府城赶。 两个多时辰后,城墙渐渐显露在两人眼前。 巍峨城墙依山而建,足有三人高,城门上端正写著“建康”两个大字。 城门口排著长长的队伍,等待城门吏检查后,再交进城费方可入內。 沈泽將牛车赶到队伍最后面,看看前面的人,有些焦急:“如此多人,要等到何时。” 回去还要两个多时辰,再在城门口耽搁,进了府城待不了多久。 沈逾白看了片刻,道:“以他们的检查速度,只用一刻钟便能进城。” “这么多人只用一刻钟?” 沈泽不信,光是他们前面就排了几十號人。 沈逾白並不多言,而是拿出一本名为《四书详解》的书籍看起来。 这本书对四书做了详细释解批註,五六种笔跡將书本空白之处完全填满。 他昨日在藏书室找到,立刻借出来,昨晚与苏姑聊完后点著檯灯看了一个多时辰,竟还未看完。 今日出门,他一同带了出来,这会儿能抽空看几页。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同一句话五个人的见解竟全然不同,沈逾白深受启发。 鸣锣声从队伍最后响起,连续九声,威严的齐声呼和从身后传来:“文武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 城门吏们齐齐变了脸色,急忙涌过来,將排队的人纷纷往后推:“都让开!让开!” 等著入城的队伍被推乱,民眾纷纷护著自己的东西往两边退。 有些牛车来不及走,城门吏之间去拽牛鼻子,强行拉走。 沈泽心疼自家牛,急忙跳下牛车,牵著牛车挤到道路旁边,与其他人挤在一块儿,赶紧去看沈逾白:“逾白你没事吧?” “泽叔放心,小子没事。” 沈逾白放下书本,看向不过须臾便被清出来的大道。 一炷香后,仪仗队终於出现,锣鼓开道,紧隨其后是彰显身份的牌子,原是知州出行。 旗子之后,才是轿撵,兵卒护卫在后,气派非凡。 知州进了城,城门吏高喝眾人重新排队。 人群中有人议论:“知州大人怎的出城了?” 有知道內情之人颇得意地卖关子:“你们不常来府城吧?” 眾人便知说话之人懂內情,纷纷让他快说。 那人拿乔一阵后,才道:“知州大人的生母患有恶疾,缠绵病榻,知州大人日日侍奉,四处请名医诊治。定是又得知何处有名医,知州大人特意去请了。” 四周纷纷夸讚知州大人孝顺。 沈逾白下意识想到自己缠绵病榻的几年。 若不是有苏姑娘…… 街边看书的少年一时出神,眸光瀲灩。 第59章 又要失信於苏姑娘 一番耽搁,等他们进城时已快到午时。 一番耽搁,等他们进城时已快到午时。 沈泽不再耽搁,问了路人,直接带著沈逾白去了附近一家名为“丹青阁”的铺子。 沈泽怕牛被人偷走,与牛车一同留在门外,沈逾白自行踏进铺子。 “丹青阁”並不只卖顏料,更多的是卖字画。 铺子墙上掛满了各种字画,山水、虫鸟、人物等种类不一而足。 店伙计迎上前,目光在沈逾白身上一扫,便知沈逾白是寒门学子,定然不是来买画的。 他热情不减:“客官是卖画还是买顏料?” 沈逾白道:“小哥这儿可有能如水波般有莹莹之光的顏料卖?” 伙计被难住,只得请来掌柜。 掌柜细细问了沈逾白,得知其想要的顏料千年不褪色,並有莹莹之光,仿若绘画之物隨时能动起来时连连摇头:“老朽铺子里並未有这等稀罕之物。” 沈逾白客气道:“劳烦老丈,小子再去其他铺子瞧瞧。” 见沈逾白如此懂礼,掌柜好感顿生,开口指点道:“公子大可不必费心力在府城找寻,老朽若没猜错,公子想买的顏料名叫藤青,取自青藤树汁。青藤树极罕见,顏料难得,京城才有售卖。” 虽早就有预料,亲耳听到时,沈逾白还是难掩失望。 又要失信於苏姑娘。 “公子是读书人吧,若只是想绘画,老朽这儿倒是有些其他顏料,虽不如藤青,倒也拿得出手。” 沈逾白拱手:“劳烦掌柜给小子看看。” 掌柜从柜檯下一连拿出十来种顏料,沈逾白一一看过去,全然没有那幅画上的灵动鲜亮。 掌柜这才道:“老朽这儿还有种极贵重的顏料,与公子想要的顏料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价格高昂,可拿给公子看看,不买也没事。” 这次掌柜捧出来的是个精致的木匣子,上面雕刻的莲颇为灵动,显然雕刻之人技艺精湛。 开了匣子的铜锁,掌柜小心地捧出一个小瓷罐,打开盖子递到沈逾白面前,却要自己拿著。 罐子里顏料鲜艷,最重要的是也有莹莹之光,只是顏料厚重,没有轻盈之感。 沈逾白总算鬆快了些,恭敬问掌柜:“这顏料如何卖?” “此顏料將一种名为筑石的经过复杂的处理,研成粉末,再经过多种复杂的手段製成,价格高昂,单单是这一小瓶便要一百六十两银子。” 说是小罐,实际只有巴掌大,用不了多久。 沈逾白神情鬆弛,得知有八种眼色,当即对掌柜道:“小子都要了,劳烦掌柜帮忙包起来。” 掌柜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沈逾白。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眼前的男子身穿土布衣衫,袖口处还绣有一朵兰,虽精致,却极有可能是破损后家人用以遮挡的缝补。 如何看都是寒门子弟,竟捨得一百六十两买顏料? 掌柜便是看出沈逾白的家境窘况,才始终不拿筑石顏料出来,如今看来,是他眼拙了。 掌柜不免对沈逾白更多了几分敬重。 捨得重金买顏料,却捨不得做身好衣服穿,定然是一颗心钻入丹青一途。 掌柜將八种顏料包好,收了银子后还不忘与沈逾白道:“我们铺子还收字画,公子若有满意的作品可送来丹青阁瞧瞧。” 沈逾白含笑道谢,本想自己提,却被掌柜制止。 得知牛车在门口,掌柜让两个伙计帮著送到门口的牛车上。 沈逾白又是一番感谢,坐上牛车后又去了两家铺子,得知都没有,沈逾白便知丹青阁掌柜所言不虚,心里又忧虑起来。 此时已到未时,再不往回赶,便要走夜路。 走夜路是极危险的事,若遇到拦路抢劫,丧命了也是常事。 两人只能先行回家。 苏锦收到顏料,仔细跟捲轴对比,顏色各方面都很像,就是看著有些实,如果不是沈逾白提醒,她还看不出区別。 主打一个形似神不似。 “虽然不能拿来直接用,但是这个顏料足够拿来做实验了,你不用自责。” 沈逾白的文字愧疚满满:“若不儘早修復捲轴,会耽误苏姑娘学业,逾白难辞其咎。” 苏锦心头一暖,又觉得好笑:“明天我就带顏料去找老师商量,你不用著急,等你考中举人后,你就要赴京赶考,到时候就可以帮我买顏料了。” 沈逾白提醒:“我还不是秀才。” “我掐指一算,你肯定能中进士当大官。” 沈逾白再少年老成,终归只是少年,此时被苏锦挑起少年心性,进而问道:“苏姑娘何时会算命?” 苏锦信口胡诌:“我刚学的,立刻就给你算了。作为我第一位客人,你是不是很高兴?” 沈逾白:“……荣幸之至。” 第60章 损坏文物 江城大学有四个食堂,离苏锦宿舍最近的是三食堂,苏锦很喜欢一楼的餛飩,胡老师喜欢二楼的油饼。 苏锦美美地吃完一碗混沌,给胡老师带了油饼就打车去医院。 沈逾白天不亮就要去族学晨读,苏锦起不来床,平时不管沈逾白的早餐。 遇到她勤快,会出门给他们母子买午餐晚餐,如果她不想出门,要么点外卖,要么蹭沈逾白的饭菜。 分家后,罗氏顾念儿子病弱,总是做好饭好菜给沈逾白补身子。 每天一个鸡蛋必不可少,苏锦为了不吃糙米饭,特意买了五十斤的米传送过去,白米饭也就有了。 偶尔也会买肉传送过去让罗氏做。 罗氏的厨艺很好,哪怕用著陶燉锅,也能把饭菜做得很香。 苏锦很喜欢吃她做的饭菜。 当然,跟此时激动吃著油饼的胡老师比,她的喜欢要差不少。 “我终於吃到学校三食堂的油饼了!” 苏锦怀疑再让他说下去,他可能要哭,赶紧转移话题:“老师,我找到一种顏料跟捲轴原本的顏料有点像。” 胡老师顾不得吃油饼,催著苏锦把顏料拿出来。 捲轴在胡老师手里好几年,早就看了无数回,当顏料出现在面前时,他激动地把油饼往桌子上一放,拿著卫生纸把手擦了又擦,这才捧起其中一个小瓷罐:“就是这个顏料!” 苏锦拿出捲轴给胡老师对比,细细说了其中的区別。 胡老师嘀咕:“以我这个外行看来是一样的,你说了我也分不出有什么不同。” 可惜了,怎么不是原本顏料呢。 苏锦却很高兴:“老师都分不清,那些没怎么看过捲轴的人就更分不清了,我们完全可以拿来做实验。” 胡老师转瞬又释然了。 如果原材料真那么好找,也不至於捲轴传了几千年也没有人能修復。 能找到相似的已经是意外之喜。 “光是这个顏料,足以唬住那些来访问的西方学者。” 提到访问学者,胡老师问道:“招待西方学者团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苏锦撇撇嘴:“我没准备。” 什么访问团,明明就是找麻烦团。 “不过我已经知道是哪些人会来,研究古罗马的约翰教授,研究西方歷史的卡洛斯教授,还有个研究考古和人类系教授的奥勒教授,全是对种家歷史抱有偏见的学者。” 胡老师大惊失色:“奥勒也在访问团里?” “老师也认识奥勒教授?” “他对我们种家的文物非常牴触,一直宣称咱们的文物都是造假得到的,几千年前不可能製作出那些东西。” 胡老师神情转为凝重:“我老丈人有个学生对奥勒的发言很不满,拿了件宋朝的青瓷瓶去找他对峙,奥勒被辩驳得哑口无言,却不服输,当场把瓶砸碎,还指责那位学生学术造假。” 苏锦又惊又怒:“汝窑杯子摔坏了不能做鑑定吗?不能要求赔偿吗?” “奥勒当场让保安把碎片丟弃,那个学生一个人根本无法抵抗。哎,那个学生是我老丈人的得意门生,老爷子断定他以后前途无量,可惜经过那件事后学生一蹶不振,中途退学,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了。” 第61章 沈逾白中邪了! 想起往事,胡老师唏嘘不已。 明明有大好前途,却因为一场意外葬送,实在可惜。 苏锦简直被奥勒的无耻给震惊到了。 这哪儿是学术研究,明明就是强盗行径。 这样对待文物的人怎么配当教授? “他一定会为难你,你一个人很难招架。” 胡老师担忧道:“我看还是我来招待。” “老师您还在住院,医生不会让您出门。” “我在那几天申请出院。” 胡老师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待在医院这么久,身体都快生锈了,正好去会一会那些西方学者。 “你想得美,医生已经勒令你在医院休养,等身体各项数据达標就该安排做手术了,你不能乱跑。” 许图南一身黑裙从门口进来,优雅中带著一丝强势。 “那些全是狠角色,我不能躲在医院里让苏锦一个人去面对他们吧?” 胡老师气势明显弱下来,却还是为自己爭取。 许图南瞥他一眼:“那也用不著你,苏锦,我陪你去。” 胡老师声音更小:“你又不懂越史,去了有什么用。” 许图南似笑非笑,还用手撩了下头髮,风姿绰约,可熟悉她的胡明却知道她是生气了。 果然,许图南笑著问他:“你这么懂越史,怎么学校要取缔越史系时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还要靠苏锦在研討会上力挽狂澜呢胡教授?” 胡明胸口如遭雷击,一时呆住不知该怎么反驳。 苏锦缩了脖子,只觉得头皮发麻。 师母的软刀子太可怕了。 再看胡老师的神情,苏锦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同情。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苏锦道:“老师放心,我自己没问题,研討会我也是一个人弄下来的。” “可那个奥勒不一样,他不择手段。” 胡明还是不放心。 苏锦拍拍胸膛,很自信:“我会很小心的,老师您放心吧。” “师母这么多年在你老师的耳濡目染下也了解了一些越史,帮你说话打个下手还是可以的。” 许图南依旧笑得眉眼弯弯,很有一股婉约的气质在。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是绝不会信师母有战斗力的。 不过苏锦並没有答应:“师母还是好好照顾老师吧,老师能早日康复比什么都强,这些事交给我,反正迟早要面对他们。” 见苏锦坚持,许图南也就放弃了,只是叮嘱苏锦有事隨时给她打电话。 苏锦点头答应。 晚上跟沈逾白说了这件事。 农家小院里,沈逾白漆黑的眼眸溢满寒气。 此捲轴是他与苏姑娘唯一的联繫方式,万万不能让人损毁。 沈逾白落笔:“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介时定会提出观看捲轴,若一个不慎,极有可能趁机將捲轴损毁,苏姑娘早些做准备才是。” 苏锦心头猛跳。 她下意识將手覆在捲轴上。 古朴的捲轴是他们研究越史的希望,她肯定不能让任何人对其有损毁。 苏锦:“只靠我一个人很难完全照顾到,看来要请专业人士来保护捲轴了。” 沈逾白:“何为专业人士?” 苏锦:“就是你们的护卫,我请护卫来保护捲轴。” 见苏锦重视起来,沈逾白心下稍安,只是隱隱觉得有事会发生。 念头一起,便越发强烈,晚上睡不著,他穿戴好去院中转圈走动。 王氏打开门时还未完全醒神,院中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嚇得她瞬间醒神。 再仔细看过去,就见沈逾白如幽魂一般在院中晃悠,嚇得王氏退回屋子,將门一关,就跑去找沈守义:“不好了!逾白中邪了!” 沈守义一个骨碌爬起来,惊得瞪大眼:“怎么回事?” “他大晚上不睡觉,在院子里游魂,不是中邪是什么?” 王氏头皮发麻。 与他们同睡一个炕的彩娥下了炕,踩著鞋子就往外冲,王氏喊她都没用。 彩娥披散著头髮跑到沈逾白跟前,见沈逾白睁著眼,胆子就大了些:“逾白哥在干什么?” 沈逾白道:“走动锻链身子。” 彩娥很喜欢给她榴槤吃的逾白堂哥,便跟在他身旁走了几步。只是几步后,她就没了兴致。 她单脚跳都比逾白哥走得快,於是走几步,停下来等沈逾白,间隙才问沈逾白:“为什么要大晚上锻链身体?” “身子太弱,只能靠她人,自己只能看著她陷入困局而无法帮忙。” 沈逾白的语气低沉。 他知道这个行走根本没用。 不在同一个朝代,他就算身子康健也无能为力。 心中憋闷也只能靠行走稍加驱赶。 第62章 原来你也没多贵 苏锦在本地论坛找了好一会儿,终於找到江城最大的安保公司,第二天一早就直奔安保公司。 这家安保公司在江城南郊的一座山上,最前面是栋十五层高的大楼。 苏锦说明来意后,门口的保安让她下了计程车,转乘安保公司的车子开往大楼。 往外看,大楼左右四周有大片空地,很多年轻的安保人员在训练。 进入大厅,里面的装修奢华,不像安保公司,更像豪华酒店。 接待她的是个穿著西装的小哥,平头,五官硬朗,很有刚气。 西装小哥坐下后,自我介绍:“我是一心安保的经理刘超,我们公司的安保人员价格高昂,苏女士如果只是想找个普通保安,完全没必要找我们。” 一看苏锦的打扮就知道是学生,刘超不认为是他们的目標客户,乾脆把话挑明。 苏锦立刻知道自己被小看了。 大学生怎么就成穷的代名词了,她是小富婆好吧。 苏锦立刻反问:“请你们一个安保人员要多少钱?” “我们这儿分abc三个等级,c级最便宜,一个月两万,b级一个月三万,a级一个月五万。” 刘超只是交简单介绍业务,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 价格確实贵,不过对她来说毫无压力。 为了保护捲轴,再贵也值得。 “你们有保护珍贵文物的经验吗?” 苏锦反问。 刘超更加確定她出不起钱,现在只是找个藉口好溜走。 不过他不能坏了“一心安保”的名誉,所以也乾脆地应道:“我们的一大业务就是帮各大博物馆运送文物,不过这种对安保要求高,需要a级安保人员。” 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提出要a级安保时,对面的女大学生泰然自若,完全没他预料的窘迫。 他立刻意识到对面的苏女士確实是来请安保的,立马热情了几分:“如果苏女士有需要,我可以调出相关人员的信息给苏女士看看。” 苏锦同意了。 刘超递给苏锦一个平板,上面是a级安保人员的简歷。 表格上方是基本信息和一寸登记照。 表格下方全是安保人员的工作经歷。 每个人的重要工作经歷都写了七八条,確实都很有实力。 不过苏锦总觉得不够。 a级安保人员的资料都看完后,她失望地放下平板:“没有懂文物的安保人员吗?” 她需要的不仅是个保护著將文物从这个地点运到那个地点的安保,她需要安保人员对文物保护有一定了解,能防备一些文物损坏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要杜绝被西方势力渗透、腐蚀的可能。 捲轴经不起一点意外。 刘超迟疑了下,才开口:“倒是有个人附和您的需求,他是江城大学考古与文物保护专业的肄业生,不过我们准备辞退他了。” 江城大学考古与文物保护专业的高材生怎么跑来当安保? 就算工作难找,跨行的步子也太大了吧。 苏锦腹誹著,不过这个专业確实很让她心动,她还是问刘超:“为什么辞退他?工作能力不行吗?” “单从工作能力来评价,他是a级安保人员,態度也诚恳,不过他情伤很低,经常得罪客户,被投诉很多次,已经严重影响公司声誉,只能开除了。” 只是情伤低问题不大。 苏锦当场提出要见见这个人。 刘超很快把人叫过来。 来人一米八五左右,身上的迷彩服被汗湿露出坚实的胸肌与腹肌。 和刘超一样也是小平头,却一脸的络腮鬍,看著有近四十岁,虽然身材练得很好,气质却很颓废。 苏锦打量那人的同时,那人也在打量苏锦,只是眉头是皱著的。 苏锦低头看了下自己,问他:“我有什么问题吗?” 络腮鬍子男人开口:“你一个讲江城大学的学生没必要来这儿请安保。” 顿了下,他继续道:“我很贵。” 刘超脸当场就黑了:“李桥你怎么对客户说话的?” 被叫李桥的络腮鬍男抿紧嘴。 刘超赶紧给苏锦道歉:“他说话一直不过脑子,並不是有意得罪苏女士。” 苏锦根本不生气,更多的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是江城大学的学生?” “你中指骨节处有厚茧,是长期用笔写字造成的,根据你的年纪气质,很明显是大学生。你鞋底沾的草叫香叶天竺葵,江城大学有大面积种植,为的是驱蚊,其他高校並没有。” 苏锦低头看去,白色的老爹鞋底確实沾著一棵小草。 她还是嘴硬:“这只能说明我去过江城大学,並不能证明我就是江城大学的学生。” “再加上你要请安保来保护贵重文物,足以说明你是江城大学歷史文物相关专业的学生。江城各高校里,江城大学的歷史考古相关专业最强,其他高校所谓文物还不足以需要请安保。” 李桥完全不在意自己一句话得罪了江城大学眾多高校,甚至还规劝起苏锦:“就算要请安保,也该是学校出面来请,你一个学生出不起这个钱。” 刘超被气得怒目圆睁,恨不得一拳砸在李桥脸上。 苏锦被李桥的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折服。 她强忍著欣喜去旁边给胡明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她迫不及待道:“胡老师您帮我跟许教授打听一个人,看他是什么愿意肄业。” “叫什么名字?” “李桥。” 对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李桥?你怎么会知道他?” 苏锦把自己来安保公司碰到李桥的事说了:“他能力很过关,但是我不能確定他人品怎么样。” 能力和人品缺一不可。 对面沉默片刻,才传来一声嘆息:“李桥就是那个抱著文物去找奥勒的学生,年轻时也是一腔热血,经过这么多年,不知道变了没有。” 苏锦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就是奥勒把他的前途尽毁。 那他被奥勒一行人收买的可能性很低。 转瞬,苏锦又涌起一股斗志。 这简直是极佳的对抗西方学者的伙伴啊。 苏锦再次扬起笑脸,转身走到刘超和李桥面前,刘超赶紧止住训斥李桥的话,客气问苏锦:“苏女士,要不我再帮您挑挑其他人?” “不了,我就要他。” 苏锦往李桥一指:“他一个月多少钱?” 刘超难掩惊讶:“他被眾多客户投诉,评分一直降低,现在是c级安保,一个月两万。” 苏锦对李桥道:“原来你也没多贵。” 李桥震惊:“你付得起这么高的安保费?” 苏锦摇摇头,双手背在身后,一副长辈的语气道:“竟然连我的身家都看不出来,你的能力还有待提高。” 第63章 无法保护文物 在李桥错愕地打量苏锦时,经理刘超已经兴奋地將僱佣合同拿给苏锦看。 “我雇安保人员是为了保护文物,不是运送文物,工作职责这一条能不能改一下?” 苏锦点点刘超刚刚打勾的那条信息。 刘超当即答应让人改合同,只是一条工作职责的修改並不难。 “这个活我接不了。” 突兀的声音在会客厅响起,打破了友好热情的气氛。 苏锦抬头看向他:“为什么?” 李桥刻意冷著脸,眼中闪过一抹无措与哀伤,声音彻底冷硬下来:“我无法保护好文物。” 说完不再看苏锦,转身就走,却被刘超拉到一边。 “你的积分已经快清零了,如果这个活儿你不接,只能等著公司辞退!” 李桥身子晃了下,沉默不语。 一心安保是江城最大的安保公司,福利待遇也都不低,他並不想离开。 刘超见他不说话,知道他犹豫了,语气也和缓了一些:“你的性格得罪了公司多少客户?现在终於有个委託只有你能接下,你应该庆幸,並努力完成它。” 李桥原本的犹豫瞬间消弭:“公司想开除就开除,这活儿我不接。” 眼见他大跨步离开,刘超对李桥的怨气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怒骂声响彻整个会客厅:“我现在就开除你,就你这样的情商当小区保安都要被业主投诉!” 李桥边走往身后摆摆手,背影洒脱又倔强:“记得给我打辞退补偿金。” 刘超气得怒吼:“滚! 苏锦並没有因为李桥的態度生气,反而小跑地追出去。 出了楼房就是空地,李桥步伐又大又快,很快就要出训练基地的大门,苏锦咬牙,加快步子衝过去拦住他。 不等李桥拒绝,苏锦开口:“你没保护好那个青瓷瓶,还要眼睁睁看著其他文物被损坏吗?” 李桥瞳孔猛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五个字:“你怎么知道?” 可惜苏锦回答不了他。 刚刚跑那一段路爸苏锦累得大口喘气,她一手叉在腰侧,弯腰喘气,对李桥摆摆手。 李桥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与大楼的距离,“跑个五百米你能喘成这样?” 苏锦喘著粗气感慨:“五百米……啊!” 李桥嗤笑一声:“现在的大学生这么弱鸡?” 伤害不大,侮辱极强! 苏锦好不容易喘匀气,才道:“你体力再好照样失业。” 李桥不跟她斗嘴,又將话题引回来:“你怎么知道瓶的事?” “想知道?跟我去一趟博物馆。” 苏锦根本不惯著他,转身往门口走。 表面镇定自若,心里反覆默念“快跟上来”。 走到离李桥三十米左右时,身后的李桥终於大跨步跟上来。 然后苏锦就坐上了李桥的车子——一辆豪华的五菱宏光mini。 不得不说,有车子真的很方便,二十分钟后两人就到了离这儿最近的一个区博物馆。 不大的区博物馆大多是一些残缺的文物,即便如此,也是用玻璃罩子小心保护著。 苏锦站在一个只有半边的白瓷杯子面前,念著上面的文物介绍:“明嘉靖年间官窑白瓷杯,流落於英国,因私人收藏家保护不力摔碎,三年前由程安女士重金购买后赠与本博物馆收藏。” 李桥站在那个杯子碎片面前,浑身僵硬得如石头。 苏锦不理他,走向旁边一个被烧得只剩一半的文书面前,自顾自念著上面的介绍。 “进士董其昌会试墨卷,百年前险些被战火烧毁,裴元英先生不顾生命衝进火场將其救出,二十年前裴元英先生弥留至极赠与本馆。” 一小段文字,诉说的却是他人保护文物不顾一切的奉献。 苏锦喉咙发紧,还是一个个念过去。 工作日,区博物馆里除了苏锦和李桥外没有其他人。 破碎的文物们静静躺在玻璃罩里,向眾人展示那些或辉煌或灰暗的过去。 苏锦將展厅里所有文物都念完,转身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李桥。 瞥到他紧握的拳头,以及脸上难以遏制的悲痛时,她终於开口问道“你知道大越吗?” 李桥声音沙哑:“野史上记载的不存在的王朝。” 他是江城大学考古与文物保护专业的学生,怎么可能不知道大越。 “我手上有个捲轴足以证明大越朝是真实存在的。” 李桥惊骇,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你知道你这话说出话会造成什么样的轰动吗?” 意味著种家的歷史至少往前推进一千年! 这次换苏锦嫌弃:“这件事已经在学术界轰动三年了,你现在才来震惊也太晚了。” 李桥张了张嘴,话堵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十几年他根本不敢关注一切歷史考古相关的讯息。 他又觉得不对:“这种重大发现,新闻应该会大面积报导。” “因为它跟这里的文物一样是残缺的。” 苏锦很遗憾:“如果是完好的,学校也就不会想取缔越史系。不过我已经找到了修復的办法,需要时间去找原材料。” 苏锦只有一米六四,需要仰头才能对上李桥的目光。 “可是西方学者不会给我们时间,马上会有西方学者访问团来访问我们学校,实际就是衝著推翻越史来的。” “有捲轴在,越朝的存在就有一定依据,想要彻底推翻,只能找机会毁坏捲轴。” 李桥再次看向不远处那个缺口的瓶,浑身颤抖,过往的一幕幕涌现在眼前。 从小他就喜欢逛博物馆,喜欢看那些被岁月洗礼的文物。 在他眼里,这些东西是时间长河里的明珠,能连接过去与未来。 高考过后,他不顾父母反对,以超过分数线五十二分的成绩报考了考古与文物保护专业。 每当修復一件文物,他內心就能获得巨大的满足。 他以为他可以將自己的一辈子都奉献给文物保护。 可他竟然毁了一件珍贵的文物。 他痛苦,他懊恼,他彻夜失眠,甚至发展成重度抑鬱。 可这一切与那件被损毁的文物而言毫无意义。 “你忍心看著咱们种家的文物再被西方学者毁掉吗?” 李桥捏紧拳头,眼圈发热得厉害。 他咬紧后槽牙,心中翻涌的情绪將他彻底吞没。 在感受到眼前模糊那一刻,他转过身背对著苏锦。 苏锦默默闭上嘴,背过身,不忍看一个一米九的壮汉哭成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背对著苏锦的李桥瓮声瓮气开口:“我已经被公司开除了。” “没关係,我可以和你个人签约。” 从网上找了个差不多的合同模板,简单修改一下去列印店打了两份。 在奶茶店把合同签完,苏锦状似不在意提了一句:“对了这次访谈的学者里就有奥勒。” 第64章 女人关了灯都一样 皇朝名都酒店。 刘蕾將三个西装革履的白人带到包间。 其中一位快步上前,拉开椅子示意刘蕾过来坐。 刘蕾欣喜,矜持道谢。 为她拉开椅子的白人男子绅士地微笑回应。 等三人坐下,刘蕾叫来女服务员点菜。 坐在刘蕾旁边的黑色西装男人用法语问蓝色西装男人:“卡洛斯,你看上这个女学生了?” 卡洛斯正是刚刚帮刘蕾搬椅子的绅士,在刘蕾看过来时,他微笑地点头示意,回应道:“我们大老远过来,当然要找点乐子,这个女人长得不错,这几天可以跟她玩玩,奥勒你不能跟我抢。” 蓝色斜纹西装的络腮鬍男人用蹩脚的法文道:“她身材没看点,女服务员才火辣,摸著会更有感觉。” 卡洛斯目光凝视在女服务员身上,语言更污秽了几分:“她长得太丑了,约翰你下得去嘴吗?” 约翰毫不在意:“女人嘛,关了灯都一样,重要的是身材好。” 三人齐齐笑出声。 刘蕾也跟著笑,討好地问道:“卡洛斯教授,你们在笑什么?” 卡洛斯绅士地对刘蕾道:“我们在夸刘蕾女士不仅长得漂亮,人也很能干。” 刘蕾沾沾自喜,对三位教授道谢。 可惜她听不懂法文,不能直接听他们的夸奖。 三位教授互相对视,眼底是只有彼此才懂的意味。 女服务员走后,刘蕾觉得气氛正好,把研討会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约翰嘲笑道:“这种只有野史的记录,你们学校竟然还真的当成歷史在研究?” 刘蕾赶紧解释:“他们的捲轴拿去做过检测,確实有五千年的歷史。”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卡洛斯笑容含蓄:“刘蕾女士刚刚说那个捲轴被损坏,看不清上面的內容?这种东西也能拿出来当证据?贵国的科研非常不严谨。” 提到科研,刘蕾也很气愤:“这种根本不存在的朝代根本没有研究价值,但越史系的学生苏锦弄了个捲轴的修复方案,说服了校领导,把越史系保留下来。一旦让她完全修復,越朝的存在就会被肯定。” 到时候她也会彻底沦为笑柄。 奥勒把领带鬆了松,轻笑一下,意味深长道:“修復……也得有完整的捲轴才行吧?” 还未上菜,手边只有高脚杯装的凉白开。 卡洛斯和约翰端起凉白开,对奥勒举杯,三人会心一笑。 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的刘蕾也赶紧端起杯子,附和著尬笑。 …… 苏锦是周五下午收到的学校的通知邮件。 看完邮件,她立刻给李桥打了电话。 “他们下周一就来学校访问了,一来就要参观越史系,还指明要看捲轴,我看他们就是不怀好意!” 江城学院那么多大系,很多在全国排名很靠前。 越史系要人没人,要成果没成果,在整个学校里根本不会被发现,这些西方学者竟然第一个就要参观,简直就是明晃晃告诉大家他们来找越史系麻烦的。 哪怕早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也被他们毫不掩饰的无耻给气到了。 对面传来李桥粗重的呼吸:“你把参观地点发给我,明天我们去现场布置。” 苏锦將邮件转发给李桥。 越史系並没有固定教室,以前胡明都是把苏锦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上课。 西方学者来访问,学校特意空出一个礼堂出来给越史系展览。 周六上午,李桥把他的五菱宏光mini开到礼堂门口,从里面搬出大包小包。 苏锦想帮忙,李桥拒绝,两只胳膊提著四个大袋子熟门熟路的进了小礼堂。 说是小礼堂,实际只是歷史系的展览大厅里面的一个房间,六十个平米左右。 “这么大的空间放一个捲轴真浪费。” 李桥將东西搬进去后,就开始嘴欠。 苏锦“呵”一声,斜眼看李桥:“你懂捲轴的价值吗?它可是能重写种家歷史的存在!” 浪什么费,她还嫌这房间摆放捲轴不够档次! 要不是时间不够,她非要把这里好好装修一番。 李桥被懟得说不出话,低头去摆弄自己带来的东西。 苏锦上前帮忙,想拿出展台的底座,一用力,底座竟然纹丝不动。 她惊讶:“底座太重了吧?” “为了防止有人將整个展台提走,必须增加重量。” 李桥单手提起漆黑的长方体底座竖在正中间,从另外一个袋子里往外掏圆形铁饼,再將铁饼放进长方体底座里。 苏锦想去帮忙,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抱起来一个,却被李桥直接拿走。 “一个铁饼40斤,你这种弱鸡还是不要拿了,免得砸到脚。” 苏锦对李桥的背影挥挥拳头,然后预估了下两人的体型,还是放弃了。 秉承著好女动口不动手的原则,她反唇相讥:“你一个人就能搬过来,有心人照样能搬走。” 李桥自信道:“搬不走。” 很快苏锦就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李桥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电焊,將底座盖子焊紧。又在地上打了四个洞,插进四个大螺丝,再用电焊將底座牢牢和螺丝焊在一起,根本无法从地上提起来。 上面放著钢化玻璃罩子。 在房间布置了64个传感器,只要有人靠近玻璃罩,就会发出警告声。 屋顶四个角落都安装了摄像头,让整个房间都没有死角。 苏锦隨时可以在自己手机上看到房间的一切。 这还不够,李桥还在离展台四周安装了铝合金护栏,將展台整个围起来。 光是布置这些就了整整两天。 周日晚上,苏锦拖著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 將自己买的苹果传了五个给沈逾白。 自己累得不想吃饭,啃个苹果骗肚子一顿算了。 目光落在摊开的捲轴上时,苏锦没来由的心慌了下。 纸条传来。 沈逾白:“会场可准备好了?” 苏锦放下咬了一口的苹果,抽了张卫生纸擦乾净手,拿了纸条些回信。 “李桥做了很多保护措施,应该很安全了,可我还是不放心。” 字条传到农家小院,落入一只宽阔厚实的手掌上,与雪白的肌肤相互映照,竟也不觉得纸张如何白皙。 沈逾白一双漆黑的眸子仿若能通过字条看到苏锦慌乱的內心。 喉间干痒,熟悉的感觉让他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连著咳了十来下。 待咳完,又一张字条传来。 “我会不会紧张过度了?” 沈逾白將两张字条叠好放在炕桌旁,提笔道:“防患於未然总不会错。” 本想將字条传送过去,手一顿,他又收了回来,在左侧加了一列字:“小子也想尽一份力,为苏姑娘把好最后一道关。” 苏锦都看乐了:“你在五千年前,怎么帮我?” 第65章 欠揍的沈逾白 字条传过去,好一会儿都没回应。 苏锦猜想刚刚的话是不是伤到沈逾白了,毕竟他也是好心想帮忙。 思索间,一张字条出现在桌子上:“请苏姑娘远离捲轴,小子恐伤到苏姑娘。” 苏锦半信半疑地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看著桌子上摊开的捲轴,实在好奇沈逾白要怎么伤到她。 当看到捲轴上方拋洒出的土时,苏锦几乎是飞扑过去夺走捲轴。 那些泥土撒得桌子地面都是。 苏锦捂著“砰砰”直跳的胸口,赶紧检查捲轴。 还好没事。 怒火“蹭蹭”往上涨,將捲轴小心放到床上,奔到桌边,把泥土扒拉开,拿起笔在纸上疯狂咆哮:“你是不是欠揍?!你竟敢用泥巴弄我的捲轴!” 一张字条不足以发泄她心中的怒火,苏锦又拿了一张,再次洋洋洒洒写起来。 “我看你才是对捲轴有最大威胁的人!沈逾白我警告你,再敢干这种事,我就……” 写到这儿,苏锦被卡住了。 沈逾白在五千年前,她又不能当面骂他,更没法揍他,能拿他怎么办? 刚刚骂人的畅快突然变得憋屈起来,苏锦突然没了兴致,把字条撕碎丟进垃圾桶,坐在桌前生闷气。 字条出现在手边,她很没兴致地拿起来看一眼,上麵馆陶体小字端正平和:“尘土既然可拋洒出去,若换成迷药,便可拋洒迷晕贼人。” 苏锦愣怔地看著眼前的字条。 原来他是用尘土做试验。 之前他们一直都是將东西放在桌子上,捲轴传送过去时东西也是安静放在捲轴上。 刚刚沈逾白证明东西若是在运动中被传送过来,虽然换了时空,仍然是运动状態。 这么一来,让沈逾白撒迷药就成为可能了。 苏锦嘴硬:“那也不能丟泥土,把捲轴弄坏了怎么办?” 这次沈逾白回復很快:“是干土,可以直接倒乾净,不会粘在捲轴上。” 苏锦看了桌子上的土,很细腻的土里粒,乾燥,手一抹,全部掉到地上,桌面乾乾净净。 不过捲轴对她来说太宝贵了,经不起一点危险。 撒迷药这种事肯定不行,会落到捲轴上。 捲轴本就破损,再受损搞不好彻底救不回来了。 她一点都不想拿捲轴冒险。 如果有个东西不伤害捲轴,又能让沈逾白保护捲轴,也能让捲轴更安全。 苏锦灵光一闪,衝到柜子里一顿翻找,在底部找到一个电棒。 “就是你了!” 苏锦兴致勃勃坐回位子上,將电棒传送过去。 “这叫防狼电棒,只要按住最下方的红色按钮,就能通电將人电晕。” 沈逾白放下字条,仔细看起电棒。 把手部分是柔软的手感,该是把手,上面是泛著银光的管子。 按照指示按下红色按钮,电棒毫无反应。 他將电棒轻轻放到捲轴上方,往前一推,电棒前半部分消失,只留下一半还在手里。 看到电棒头子显露在苏锦眼前时,恰好一只蚊子降落在捲轴上,“啪”一声响后,蚊子被电得弹跳一下,彻底没了生机。 可这並没有结束,捲轴上“啪啪”声不断,苏锦亲眼看到那只蚊子被彻底电成焦炭才停下。 她惊得猛然站起身。 “捲轴竟然能导电?” 这完全突破了苏锦的认知。 她赶紧让沈逾白把防狼电棒拿走,抓著捲轴仔细查看起来。 捲轴主题是特殊布料,上面泛著金光。yb北 苏锦仔细摸了会儿,终於得出一个结论:那些金色丝线竟然全是黄金! 將黄金抽成如蚕丝般细的金线,在织布时当成丝线一同织进丝绸里,装裱后,整个捲轴都导电。 这可比她原先设想的单个防狼电棒威力大太多了。 只要有人碰到捲轴,立刻就会电晕过去! “真的能行!” 苏锦兴奋道:“这个捲轴製作太精良了,整个丝绸的金色暗纹都是黄金,不是染色的丝线。” 沈逾白漆黑的眼眸也露出一抹惊诧。 捲轴里竟藏著大量金丝? 旋即轻笑:“好在沈家无人识货,否则他根本保不住捲轴。” 最近他晚上一直用电灯看书,用完传送过去让苏锦帮著充电,对电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今天才知道原来金子可以导电。 这样倒好,他即便在五千年前也能守护捲轴。 只是:“苏姑娘所住之处狼很多吗?” 苏锦“噗”地笑出声,解释这防狼电棒不是为了防自然界的狼,而是防色狼。 大一时,江城大学有个暴露狂,特意在学校个个女厕所门口蹲守,一旦有女生单独过来,就会把衣服解开遛鸟,把女生们嚇得不敢单独去厕所。 別的系还能三五成群结伴,她越史系只有她一个人。 为了防“暴露狂”,她特意在网上买了这个防狼电棒。 后来一直放衣柜里,没想到这回派上用场了。 她的文字很平静,沈逾白却看得脸色阴沉,浑身散发寒气,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落笔,力可穿透纸背:“那登徒子后来如何了?” 苏锦:“被拘留了十五天,相当於你们的蹲大牢。” 才坐了区区十五日大牢。 沈逾白捏著笔桿,指关节因过於用力而泛白。 片刻后,手上力度减轻,再次下笔:“明日我休沐,绝不会让贼人碰到捲轴。” 眼中寒芒更甚,脸上却露出一股嗜血的阴狠。 只是夜已深,无人看到这一幕。 接到字条的苏锦却心安了很多。 明天有沈逾白守著最后一道关卡,安全係数直线提升。 周一早上六点,天才蒙蒙亮,校园里的清洁工开著清洁车扫乾净路边的落叶。 室外篮球场上,篮球社员们已经早起跑步训练体能,跆拳道社团就站在旁边的空地上踢靶子。 从宿舍去三食堂的路上要经过一个不大的湖,叫谈湖。 谈湖的四周建有不少的木椅,上面坐著的人或大声背英语,又或背古诗,读书声朗朗入耳。 过了湖后,就是一个小山坡,背誉为情人坡。 此时,上面已经有不少情侣。 走过情人坡,就到了三食堂。 此时食堂里没什么学生,包子档口的蒸笼上飘荡著白色雾气,將档口的师傅们笼罩得看不清脸,手上包包子的动作嫻熟又快速,全然不受影响。 苏锦买了两个包子,没忍住旁边档口香味的诱惑,买了油条和面窝。 就这还不够,油泼麵、酸辣粉,还买了两杯豆浆,这才去展厅。 第66章 要感谢我可以打笔巨款 经过大厅,走近越史系的小展厅时,竟发现李桥背靠著房门闭目养神。 她打招呼:“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李桥睁开眼,沉声道:“我昨天没走。” 注意到他眼底的乌青,苏锦猜想他昨晚一夜没睡。 “捲轴还没放进去,他们昨晚根本不会过来。” 根本不用再这儿守著。 李桥曲起膝盖,手肘搁在上面,摊开手掌,看著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高强度的握力训练才能行成的。 “上次我没保护好文物,这次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自从退学后,他就开始学拳击、格斗。 高强度的训练让他精疲力尽,没有任何时间让他陷在抑鬱的情绪里。 他想,下一次绝不会让他手里的文物收到一点损伤。 后来高强度训练却成了他逃避自己过错的方式,也捨弃了自己的热爱。 直到昨天,看到那些破损的文物,听著苏锦一个个念著那些文物的故事,李桥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 哪怕不要这条命,他也要保护好捲轴。 苏锦把早餐递给他:“走吧,出去吃,別弄脏了展厅。” 接过早餐,李桥跟著苏锦坐到展厅外的台阶上,一抬眼就能看到天边的鱼肚白。 晨光温熙,秋风带著凉意唤醒校园里的草树木,又调皮地奔向远方。 “哪怕是区博物馆那些残破的文物,也是一代代人拼尽全力才能传承下来。现在捲轴传到我手里,轮到我来守护,绝不容许被破坏。” 李桥惊讶看向苏锦,被她脸上的坚毅震得愣住。 內心的枷锁好像鬆动了。 他恍然,好像一直以来是他束缚住自己了。 损坏了一件珍贵的文物,他就该努力去保护更多文物赎罪。 十件不够,那就一百件。 一百件不够,就一千件。 如果还是不够,那就用他的一生来换! 做出决定那一刻,心理彻底放鬆,李桥神情也放鬆下来。 他看著天边渐渐被渲染成橙色的朝霞,竟宛如重获新生。 这样的美景,他竟然错过了15年,可惜啊。 “谢谢。” 他欣慰开口。 “吸溜~” 一个含糊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说谢谢多见外,真要感谢可以打笔巨款给我。” 李桥回过头,就见苏锦的正嗦著粉。 他错愕了一瞬,旋即变成嫌弃。 “你不是雄心壮志要保护文物吗?吃著早餐保护文物?” 苏锦理所当然:“不吃饱怎么有力气保护文物?你要是不吃可以把早餐还给我。” 李桥本该硬气地把手里的早餐都还给她,可熬了个大夜的他早就饿了,再看苏锦吃得香,他闷头端著油泼麵吃起来。 苏锦瞥了他一眼,继续嗦粉。 三食堂的酸辣粉味道真好,可惜沈逾白的肺结核还没好,吃不了辣,品尝不到这种美味。 油泼麵可以吃。 决定了,晚上买两碗油泼麵给沈逾白和他娘好了。 最近她忙著自己的事,都没顾上沈逾白,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吃点什么。 “把面窝递给我。” 李桥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过来,苏锦立刻將面窝护在怀里,警惕地看向他:“这是我的,你的是油条。” “吃完了。” “你不是在吃油泼麵吗?” “也吃完了。” 李桥还把空碗给苏锦看,嘴欠道:“要是这么点早餐就能吃饱,我都对不起这个体型。” 苏锦一口咬在面窝上,挑衅地看向他。 她吃过了,看他还怎么抢。 李桥:“……” 苏锦才不管他,把面窝泡进酸辣粉的汤里,泡胀后咬一口,酸辣的汤汁將面窝染红,咬一口,汤汁溅进嘴里,她满足得眉目舒展。 李桥难掩嫌弃:“你们女生不都要减肥吗?你吃这么多就不怕长胖?” “嘴上喊减肥嚇嚇肥肉就行了,我才不节食。” 李桥再次被苏锦懟得无话可说。 虽然没吃饱,却也谈不上饿。 先这么著吧,午饭多吃点得了。 吃完早饭,苏锦从书包里拿出用真空塑胶袋包好的捲轴。 隨著古朴泛黄的捲轴徐徐展开,李桥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双眼越睁越大。 他的灵魂仿若要被吸进去,让他身体战慄。 “瑰丽吧?” 苏锦欣喜自得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李桥毫不犹豫点头。 哪怕不去检测,他也能感觉到捲轴承载的厚重的歷史。 等苏锦要求他帮忙放进玻璃罩时,李桥跑去洗了五分钟手,仔细用卫生纸擦乾后才小心翼翼地拿住捲轴的一头,跟苏锦一同將半摊开的捲轴放进展示台里。 在李桥要扣紧玻璃罩之前,苏锦找了个藉口把李桥支开,趁机將一张写著“行动开始”的字条传送给沈逾白,再將玻璃罩关上。 从这一刻开始,谁捧捲轴谁就会被电倒。 直到她再传一张“行动结束”的字条过去,沈逾白才会將电棒拿开。 李桥將玻璃罩落锁后,又检查了一遍所有落在玻璃罩上的感应器,確保无论从任何角度触碰玻璃罩都会报警后,才安心地把围栏锁起来。 “现在就等他们来参观了。” 李桥语气凝重。 目光无法从玻璃罩上离开。 哪怕表面损毁了一部分,这个捲轴还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美。 实在太美了。 下一刻,他心痛不已。 若捲轴没有被损毁,该是何等的惊艷? 苏锦目光也紧紧盯著玻璃罩里的捲轴,手心湿噠噠的。 小展厅寂静地可怕,当门被人推开时,声音才会显得格外大。 苏锦立刻扭头,在看到来人时,她脸一冷。 开门的是刘蕾,紧跟在刘蕾身后的是她的导师蔡文博。 此时的蔡文博正跟三位西装革履的西方男人介绍著什么,一行人乌泱泱进了展厅。 除了刘蕾,另外四人都是壮硕的男人,他们往展厅一站,原本空旷的展厅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刘蕾“哟”一声:“原来还有人比我们更早过来。” 苏锦咬牙。 学校邮件上通知的是周一上午10点,访问团在小展厅进行访问。 现在才七点多,根本没到访问时间。 而且他们没有校领导陪同,又没有通知过她,完全是私自闯入! 如果她和李桥有一点考虑不到位,捲轴昨晚放在这里,又没有人守著,他们现在进来就可能把捲轴损毁。 苏锦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群人就是小偷!是强盗! 第67章 苏锦已经成了奥勒的囊中之物 耳边传来一声压抑著怒火与不甘的声音:“奥勒!” 苏锦扭头看去,李桥攥紧拳头,死死盯著眼著人群里一个穿著黑色西装的金髮男人。 男人身高比李桥稍矮一点,头髮侧分,蓝色的眼瞳里溢著戏謔,鼻樑挺括,眼角炸开的鱼尾纹显示著他年纪不小。 奥勒寻著声音看过来,见到李桥时,脸上闪过一抹茫然,直到看见那熟悉的愤怒眼神,他终於想起来了。 这种愚蠢的眼神实在太少见,他只在一个种家学生身上见过。 后来这学生抑鬱退学了,没想到时隔15年,他又出现了。 奥勒嘲讽道:“蔡教授,无关人员也能隨便进出学校吗?” 李桥瞳孔猛缩,拳头因为捏得过於用力而“咔咔”响。 蔡文博没见过李桥,也不知道他和奥勒教授的过往。 不过看两人神情態度,明显是有矛盾衝突。 这是在奥勒教授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脸一板,蔡文博对李桥怒喝:“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我们学校的展厅里?” “老师,我这就叫保安把他赶出去!” 刘蕾拿出手机就要打教务处的电话。 奥勒双手抱胸,看向蔡文博的目光满是嘲弄:“如果展厅文物被损坏,你这种人担不起责任。” 约翰与卡洛斯奥勒关係密切,知道奥勒砸坏瓶的事,奥勒一提醒,他们就知道李桥是谁,当场“哈哈”大笑起来。 李桥眼前就浮现出奥勒趁著他不注意抢过瓶砸在地上的场景。 当时还年轻的他想要衝上去护住瓶,却被两名保安按住动弹不得,只能在愤怒绝望中看著奥勒一次次捡起稍大的瓷片摔得粉碎。 绝望、愤怒。 种种情绪上涌,让他双目赤红,恨不得扑上去一拳揍在奥勒脸上! 可是他不能。 一旦动手,这些西方学者绝对会向学校施压將他赶出去,到时候他就无法保护捲轴。 李桥將后槽牙死死咬住。 那股无力感如同十五年前一样再次涌上来。 一道柔和却有力量感的声音衝破嘲笑声传入李桥的耳中:“李桥是我雇的安保,就是为了防止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打我们文物的主意!” 他低头看去,就见比他矮不少的苏锦迈著坚定的步伐挡到他面前。 苏锦回头对他使了个眼色,李桥会意,回头看了眼捲轴,默默往退到围栏旁。 苏锦直直看向奥勒,用流利的英文问道:“奥勒先生一个客人要赶走我们越史系的人吗?” 眾人齐齐將目光落在苏锦身上。 苏锦一米六四的身高並不矮,可在一眾高大的西方学者面前显得格外娇小,让她只能仰起头。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给她的鹅蛋小脸渡上一层光晕,更显得她皮肤白皙透亮,加上眼睛明亮有神,显得格外耀眼。 卡洛斯“喔”一声,用德语与另外两人道:“这名女学生有传统东方女性的美感与生命力,非常有魅力!” 约翰目光在苏锦身上打量一番,著重落在胸口处:“东方女子还是太乾瘪了。” 奥勒目光却游移在苏锦的腰部:“虽不够丰满,腰线却很漂亮,別有一番韵味。这个东方女人是我的了,你们都別跟我抢。” 卡洛斯和约翰发出一声惋惜的嘆息,却也知道奥勒高大帅气,对女人有致命的吸引力,他们不是对手,只能摊手耸肩地看著奥勒朝著苏锦走去。 “这么站著没意思,我愿意出一百美元赌奥勒教授三天拿下这位美女。”卡洛斯调笑道。 约翰轻佻地笑起来:“卡洛斯你太小看奥勒了,我认为他今天就能拿下这位小美女。没有女人能抵挡奥勒教授的魅力,何况她只是一个年轻的东方女人。” 两人隨意切换著法语、德语和义大利语交流著,话语里的歧视完全不加掩饰。 反正全场只有奥勒能听懂他们的话。 奥勒走到离苏锦一米远处停下,朝著苏锦伸手,露出一个自认十分有魅力的笑容,用英文对苏锦道:“我是奥勒教授,能不能请美丽的女士告知我你的名字?” 他一双蓝色的眼睛满是深情,仿佛对苏锦情根深种。 卡洛斯调笑著道:“我也认为他能今天拿下这个东方美人,任何女人都会沉醉在奥勒的深情眼神之下。” 约翰道:“她们根本不知道奥勒看狗都深情。” 在他们看来,苏锦已经成了奥勒的囊中之物。 苏锦却很不舒服。 她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却浑身难受。 这些道貌岸然的傢伙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转来转去,让人作呕。 苏锦冷著脸应道:“越史系大二学生苏锦。” 感受到苏锦的牴触时,奥勒是惊诧的。 她竟然对他的深情注视无动於衷,简直不可思议! 奥勒对自己的魅力有绝对的自信。 这种自信是多年来拿下无数个女人所带来的,坚不可摧。 很快他就为苏锦的警惕找到了理由——李桥。 奥勒越过苏锦看向栏杆旁的李桥,没有丝毫魅力的平头,半张脸被鬍子遮挡,显得很颓废。身上穿著廉价的白色t恤,外面套著件黑色牛仔外套,黑色运动裤,脚下穿著双杂牌运动鞋。 一个失意的中年人,毫无魅力可言。 奥勒將目光落在苏锦精致的脸上,语气带了一丝失落:“苏女士看起来好像不喜欢我?是李桥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误会了吗?” 苏锦问他:“你为什么损坏我们种家的文物?” 奥勒自信一笑。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美丽的苏女士,我摔坏的並非贵国的文物,而是一个偽造的垃圾。这位李桥在学术研討会上作假被我揭穿后恨上了我,拿了个假瓶找到我的办公室摔碎,以此来诬赖我。” 李桥怒喝:“我根本没有学术造假!瓶是我们老师亲手修復的真品!” 他很想默不作声,可奥勒的无耻再次刷新了他的三观,让他再也忍不住怒火。 奥勒摇摇头,遗憾道:“你都被学校逼著退学了,竟然还在撒谎。” 他又看向苏锦:“那个瓶底部还有景德镇製作几个字,听说景德镇是你们种家的瓷器之乡,可惜那些碎片已经被当成垃圾扔掉,没办法拿出证据给你看了。” 第68章 小嘴抹了蜜 李桥额头青筋突突跳。 在奥勒挑衅的目光下,李桥的理智被燃烧殆尽。 此刻他眼里只有碎成一地的瓶碎片。 他浑身的肌肉紧绷起来,朝著奥勒的方向衝去。 见状,奥勒的笑容更深,眼中全是挑衅,好像很期待李桥动手。 苏锦心头一跳,直觉有问题:“李桥別衝动!捲轴!” 李桥顿住,下意识看向那静静摊开的捲轴,理智回笼。 他回过头,死死盯著眼前的奥勒,拳头紧了松,鬆了又紧。 苏锦走到李桥身边,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发现拍不到,转而拍拍他的胳膊:“事实不会因为他几句狡辩就改变,你守著捲轴,剩下的交给我。” 李桥深吸口气,点点头,再次回到护栏旁边。 他已经犯过一次无法挽回的错,不能再犯第二次。 苏锦回头问看向奥勒。 她今天终於见识到真正的双標,文物造假的事在西方隨处可见,奥勒是把自己干的事安在李桥身上。 瓶已经彻底被奥勒销毁了,拿不出证据就只能跟奥勒在这儿打嘴仗,毫无意义。 既然要回击,就要彻底击碎他的自信。 苏锦眼神忽闪忽闪,瞬间已经有了主意。 而她这灵动的神情更击中奥勒的心,看到苏锦遥遥看过来,他眼神更深情了些。 苏锦粲然一笑:“奥勒教授您感觉得没错,我確实不喜欢你,不是因为文物被毁的事。” 奥勒知道她要找台阶下了。 果然败坏李桥的名誉后,她就会沉溺在他的深情之下。 这就是年轻女人的魅力,笑起来多么有活力。 他爱这种蓬勃的生命力。 奥勒也跟著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散开如伞一般:“那是为什么?” 苏锦笑容更灿烂几分,让奥勒心都颤了下。 “你比我爸年纪还大,脸上都是皱纹,还用那种噁心的眼神看我,真的很烦人哦。” 奥勒脸上的笑僵住,湛蓝的眼眸里全是不敢置信。 他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消失,脸上的笑意被恼怒取代。 李桥看得心情畅快,嗤笑著道:“一个老头还以为自己有多大魅力,可笑!” 奥勒大怒:“我才52岁,根本不老!” 西方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別人说他老,老就意味著一无是处,被人嫌弃,更意味著等待死亡。 两人的话对他来说简直是暴击。 就连卡洛斯和约翰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他们两跟奥勒的年纪一样,奥勒老了,那他们也一样老。 刘蕾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她跳出来指责苏锦:“你家没老人吗?你以后不会老吗,凭什么用年纪来嘲讽別人!” 不等苏锦开口,一旁的李桥道:“我家老人和善,不会打二十来岁小姑娘的主意。” 刘蕾耻笑起来:“谁打苏锦主意了,別自作多情好吗,奥勒教授根本没追求过苏锦。” 不是面对奥勒,李桥的战斗力极强。 他直接人身攻击:“你没眼睛没长脑子不是你的错,出来噁心人就別怪別人骂你了。” 刘蕾从小到大就没被人这么骂过,气得脸色通红,却知道自己骂不过李桥,只能狠狠瞪著李桥大喘气。 苏锦讚赏地看了眼李桥。 小嘴抹了蜜,话非常好听。 奥勒终於图穷匕见:“我听说你们学校有大越的捲轴,就是玻璃柜里这个吗?小姑娘,歷史上根本没有大越,你不会也是被假冒的工坊產品欺骗了吧?” 李桥的拳头再次握紧,不过这次他没动。 苏锦动了。 她走到奥勒面前,对他露齿笑得灿烂。 再次看到这个迷住他的笑容,奥勒警惕起来。 不过眼前的女子如此娇小,又能对高大的他做什么。 奥勒放鬆下来的一刻,脚尖传来一阵剧痛。 他惊呼一声,弯腰去抱脚尖。 苏锦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擼起拳头对著他的右眼狠狠揍过去。 “咚!” 奥勒被打得整个头后仰,本来要弯腰,这下直接身形不稳摔到地上。 眼球好像要碎掉一样,眼眶也在发麻。 他左眼被惊骇布满。 浑身疼到颤抖。 为什么一个娇小的东方女人有这么大的力气?! 蔡文博一行人大惊,赶紧围上去关切询问奥勒怎么样。 苏锦吹了下拳头上莫须有的灰,“哎呀”一声,夹著嗓子道:“我刚刚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滑了一跤,可惜石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不能找出来给你看了。” 不就是顛倒黑白吗,她也会。 看到奥勒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李桥浑身舒畅。 当著眾人的面,他走近苏锦,对她竖起大拇指,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欠揍:“你一个跑几步路都大喘气的菜鸡竟然能把奥勒锤倒?” 苏锦压低声音道:“我从小练拳击,只是这几年没锻链。” 李桥不过置信地打量起她。 一个小姑娘被送去练拳击? 她父母怎么想的。 奥勒放下手,整只眼睛连同四周一片青紫,眼周迅速肿起来,很狰狞。 刘蕾尖叫一声,跳起来指著苏锦就喊:“苏锦你竟敢打奥勒教授,等著被学校开除吧!” 蔡文博勃然大怒:“你找死!” 卡洛斯和约翰同时起身,朝著苏锦走去。 他们不能允许一个东方女人如此羞辱,今日必定要百倍奉还。 眼看他们来势汹汹,李桥挡在苏锦面前,没好气道:“你不让我动手,自己打了个痛快。” “打了他你不也很痛快吗。” 苏锦反驳。 李桥很诚实:“那倒是。” 卡洛斯和约翰来势汹汹,苏锦问道:“你应该能一打二吧?” 李桥嗤笑一声。 现在才考虑这个会不会太晚了。 “我以前是江城最大安保公司的a级安保人员,一打二连基本要求都算不上。” 李桥语气极囂张。 这更激怒了卡洛斯和约翰。 他们常年研究种家的各种考古讯息,听得懂家语言。 两人的拳头捏得更紧,誓要狠狠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和那个无知的东方女人。 空气躁动到极点,双方战斗一触即发。 这时,奥勒的声音响起:“等等!” 卡洛斯和约翰同时停住脚步,齐齐回头看向奥勒。 约翰恼怒道:“奥勒你要忍下如此羞辱吗?” 奥勒的右眼因为疼痛泪流不止,形象被破坏殆尽。 第69章 抢走捲轴! “我奥勒从不忍受屈辱,她会为她这一拳付出百倍代价!” 奥勒彻底撕破偽装,五官扭曲在一块儿,配上青紫的眼角,显得格外狰狞。 他们是绅士,在高校展厅动手不优雅。 更重要的是,他只说了越朝不存在,苏锦就动手了,可见她与李桥一样有著对歷史和文物的狂热。 想毁掉这样的人太简单了。 十五年前他轻而易举摧毁了李桥,现在的他也能毫不费力地让苏锦一蹶不振。 奥勒睁著左眼看向房间最中间。 被半人高护栏保护起来的,是一个漆黑的展台,上面是与展台锁在一起的玻璃罩。 阳光透过窗户跑进来,笼罩在半球形的玻璃罩上,让人看不清玻璃罩里半摊开的捲轴上的图案。 天板角落里有镜面的光反射到墙上。 奥勒看过去,屋顶四个角落的摄像头正全部对准他。 在两个摄像头中间有五六个黑色的闪著红色指示灯的东西。 这些东西的指示灯全部对准玻璃罩方向。 奥勒狞笑,两天竟然做了这么多防护措施,捲轴对他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卡洛斯,把文件拿出来。” 卡洛斯脸上露出瞭然的神情,边往门口走,边道:“还是奥勒你有经验,这可比动手强多了。” 刚刚他为了动手,把公文包丟到地上,现在只用捡起来,拿出一份文件,在手上拍了拍。 约翰和蔡文博等人在看到文件后,都不怀好意地笑著,仿佛在等著看苏锦和李桥的笑话。 李桥因为过於戒备,胳膊上的肌肉抽动起来。 “就知道他们有后手。” 苏锦语气也凝重起来。 不知道什么文件能让他们如此志在必得。 奥勒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向苏锦:“看得出你们为了保护文物做了很多准备,我被你们的热情所感动,不过现在还是把钥匙交给我吧。” “这是我们的重要文物,你们只能在护栏外察看。” 苏锦严词拒绝。 奥勒笑得傲慢:“我们向江城大学申请要亲手拿捲轴回酒店研究,江城大学已经同意並盖了章,从此刻起,捲轴交给我们保管。” “不可能!” 苏锦根本不信。 捲轴的重要性校领导应该都知道,这次奥勒他们来访问的目的,她都能猜到,校领导不可能猜不到,怎么会同意將捲轴交给奥勒等人? 难道群眾里有坏人? 当接过卡洛斯手里的文件时,她立刻翻开察看。 文件上確实盖了学校的公章,甚至还在申请下方做了说明,强调这份申请合情合理。 “怎么会?” 李桥惶恐地看向苏锦。 捲轴落到奥勒等人手里,还能保存完整吗? “学校都已经盖章了,你们敢不认吗?”刘蕾洋洋得意起来。 她就爱看苏锦惶惶不安。 “刚刚你们不是很囂张吗?怎么现在没声音了?” 一旁的蔡文博怒喝:“你们还不赶紧把钥匙给奥勒教授!” 奥勒整理了下衣领,將刚刚因动作太大而歪了的领带扶正,又变成衣冠楚楚的教授。 “我已经准备好带捲轴走了,我们会好好保管捲轴!” 说到“保管”两个字时,特意加重语气。 卡洛斯和约翰笑得轻蔑。 一股无力感传遍李桥全身。 十五年前他无力阻止瓶被毁,今天他又要看著捲轴被毁吗? 不! 他绝对不能让捲轴被毁! 李桥扭头看向被自己锁在玻璃罩里的捲轴,心中出现一个疯狂的想法——抢走捲轴!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站在门口的一行人。 真正挡在门口的是奥勒、蔡文博以及约翰,只要能在最短的时间內把这三个人撞倒,他就能带著捲轴逃出去。 这样既能保护捲轴,也不会牵连苏锦。 李桥眸光微闪,转身要去开锁,却被身后的奥勒喊住。 “钥匙给我。” 李桥身形一顿,身后传来约翰的怒喝:“没听到吗?把钥匙拿过来!” “要我给你们学校打电话吗?后果你们想清楚。” 卡洛斯冷笑。 李桥死死扣住钥匙,钥匙都锯齿钻进他的肉里。 “给他吧。” 苏锦淡定道。 李桥猛得看向苏锦,却见苏锦目光坚定:“相信我。” 李桥对著苏锦缓缓摊开手,宽厚的巴掌上放著一大两小三把钥匙。 手心泛白,上面被锯齿压出一道道印痕。 一只小手出现在他的手心,触感冰凉。 小手离开,他的掌心也空了。 苏锦对他点了下头,步伐从容地来到奥勒面前,將钥匙递过去。 奥勒一笑,往常的文雅却被右眼的狰狞彻底破坏,毫无气质可言。 接过钥匙后递给卡洛斯,回头才对苏锦道:“我可以正式通知你,你们种家所谓的越朝是编造出来的,你们在集体学术造假。” 苏锦淡然一笑:“你知道你嘴巴很臭吗,一开口就让人作呕,有点公德心,闭嘴吧你。” 在奥勒脸色乍青乍白时,苏锦回到李桥身旁。 奥勒乾脆不再维持形象,將钥匙丟给卡洛斯,怒道:“把捲轴拿过来!” 卡洛斯拿著钥匙大摇大摆走到护栏前,扫了眼锁的大小后,用最大的钥匙打开后,大跨步朝著展台而去。 苏锦站在栏杆旁,对卡洛斯的背影道:“我们种家的国宝都是有灵魂的,如果触碰的人有恶意,可是会被神灵惩罚的哦。” 卡洛斯嗤笑:“那就让它来吧。” 其他人也大笑起来。 李桥一把拉住苏锦,不敢置信问道:“这就是你的底牌?” “相信我,一会儿他要倒大霉了。” 苏锦给李桥一个安抚的眼神。 屋子不大,苏锦的声音传到眾人耳朵里,引得大家笑得更大声。 如果真有惩罚,他们早八百年就已经被惩罚过了。 约翰更调侃起旁边的奥勒:“奥勒你要被文物惩罚了,怕不怕?” 奥勒大手捂在胸口处,装作痛苦的模样:“请求上帝宽恕我的罪过。” 约翰边鼓掌边“哈哈”大笑:“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呜!” 尖锐的警报声在屋里响起,把约翰嚇得往后退了一步,笑声戛然而止。 旋即恼羞成怒,大声道喊:“关掉!立刻关掉!” 蔡博文和刘蕾刚刚也被嚇得没有声音,奥勒脸拉得老长。 第70章 跪下! 这些拙劣的手段有什么用,根本无法阻拦他们拿到捲轴。 苏锦却很痛快,看他们乱成一团,她和李桥这两天的辛苦就没白费。 她对李桥摆摆手:“关了吧,刺耳。” 李桥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警报声消失,房间里再次恢復安静。 “这就是你们最后的手段了吧?不过如此。” 卡洛斯整理著自己的衣服,努力掩饰自己刚刚的慌乱。 刚刚他的手一靠近玻璃罩,警报声就响了起来,把他嚇得转身就跑,却因为慌乱找不到护栏的门。 还好大家都被嚇到,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態。 约翰不耐烦起来:“把所有的防备措施都关掉,否则我们会向你们学校申诉!” 蔡文博对著苏锦怒吼:“三位教授是我们学校的贵客!你要让我们学校的声誉在国际上受损吗?” 刘蕾紧跟她老师的步伐:“学校的名誉不允许你们辱没!” 几人已经不顾脸面的威胁了。 苏锦双手一摊:“不就是一声警报吗,至於把你们嚇成这样吗。刚刚就是我们最后的手段,你们要是没胆子,就別打捲轴的主意。” 几人脸色剧变。 卡洛斯狠狠瞪苏锦一眼,大跨步走过去打开玻璃罩,张开大手对著捲轴抓去。 李桥眼中只有那只大手,耳边是自己心臟狂跳的声音。 其他人再次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奥勒已经有了报復的快感,看到卡洛斯手碰到捲轴时,眼中的狂热再也掩饰不住。 “啊!” 卡洛斯尖叫一声,猛得收回手。 奥勒的笑容再次僵住,眉头皱得极紧,不耐烦呵斥:“你还在等什么?拿捲轴!” 卡洛斯面色惨白地连连摆手,逃也似的远离玻璃罩,衝到奥勒身旁用德语道:“真的有神明,我一伸手碰上去,就有雷电电击我,一定是上帝要惩罚我们。” 约翰嗤笑一声,嘲讽道:“没想到你这么胆小,別人说一句话,你就自己把自己嚇住了。” “你不信可以自己去试!”卡洛斯怒声反击。 约翰不屑地瞥他一眼:“胆小鬼。” 卡洛斯不堪被辱,捏紧拳头就要动手。 “闭嘴!” 奥勒脸色阴沉地怒吼:“我去试!” 推开挡在面前的卡洛斯,奥勒大步走到玻璃柜面前。 半打开的捲轴泛著古朴的气息,好像一个时光的看客正静静用自己的满身痕跡向眾人诉说著它的故事。 奥勒脸上的疯狂让五官扭曲。 这种东西必须毁掉! 有了卡洛斯的教训,他並不莽撞,而是先围著捲轴转了一圈。 捲轴静静摆放在展台上,四周没有任何电力设备,终於放心。 扭头看了苏锦一眼,又恢復了优雅微笑,下一秒攥紧捲轴就想用力。 剧烈的电流从手上窜向全身,手条件反射想鬆开,捲轴却將他的手紧紧吸住,巨大的电流冲得他浑身颤抖,双腿一弯便跪在地上。 而他也因为这一跪才甩开了捲轴,在其他人看来,是因为他跪在捲轴面前,捲轴才饶恕他。 眾人愕然,而奥勒整只手垂落下来,颤抖个不停。 卡洛斯惊呼:“是神灵在惩罚奥勒!” 约翰脸色惨白地僵住原地。 原来捲轴真的有神明保护,他们冒犯了神明,会被惩罚。 李桥懵逼了,一时间竟然怀疑起自己这三十五年是白活的。 苏锦拿出手机,对著奥勒的背影和捲轴连拍了好几张照片,甚至还找了几个不同的角度。 回头她要把这几张照片列印出来,送给老师和杨老李老他们好好欣赏。 连著拍了十来张照片,奥勒还没起来,苏锦將手机一收,笑眯眯欣赏起奥勒的丑態。 那可是防狼电棒开到最大额的电量。 电不死你! “啊奥勒教授!” 刘蕾尖叫著衝过去拉奥勒,可她的力气根本拉不动奥勒,反而让奥勒彻底摔到地上起不来。 这道声音终於將其他人惊醒,他们纷纷衝上去將奥勒抬到门口。 见奥勒始终没缓过神,约翰对著他的脸甩了几个响亮的巴掌。 奥勒终於清醒过来,却感觉除了身上无力外,整张脸都是麻的。 奥勒努力想爬起来,却一次又一次摔下去。 卡洛斯按住他的肩膀:“你被神明惩罚了,要立刻懺悔,祈求神明的原谅。” 奥勒愤怒地將他踢开:“滚!” 许是在气急之下,他竟然把卡洛斯踢得后退了两步,竟让他看到不远处笑眯眯看著他的苏锦。 奥勒指著苏锦大声咆哮:“我要起诉你蓄意伤害!” 苏锦拍拍胸口,夹著嗓子道:“我好怕啊,我会不会坐牢?” 她这个动作却让暴怒中的奥勒平息了些怒火,终於在蔡博文的搀扶下站起身,一步步朝著苏锦走过去,脸上是满满的恶意。 “按照你们种家的法律,蓄意伤害罪加侮外国代表要判几年?如果你愿意今晚到希顿酒店来跪著求我,说不定我愿意放过你。”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从来没人敢给他如此难堪,这个娇小的东方女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伤害他,他一定要让她付出十倍,不,百倍的代价! 刘蕾简直欣喜地想鼓掌。 蔡博文更直接:“苏锦,我劝你好好求奥勒教授。奥勒教授是外国人,为了两国稳定,你一定会被顶格判刑,你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就会在牢里度过,就算出狱,人生也毁了。” 苏锦脸色冷下来。 奥勒终於畅快起来,伸手就要去摸苏锦的脸。 单独羞辱多没意思,要当眾羞辱才是最痛快的。 苏锦抬起头,捏紧拳头,考虑是打他的下巴还是鼻子。 一道拳风从她耳边擦过,吹得她的头髮飞舞起来。 紧接而来的是“咚”的一声,奥勒被打得连连后退,好不容易停下后,他已经捂上自己的左眼。 愤怒的咆哮再次在屋子里的响起:“李桥我这次绝不会放过你!” 苏锦惊愕地看著他青紫的左眼迅速肿胀,竟然比右眼胀得还厉害。 她回过头,就见李桥將牛仔外套脱掉甩到地上,结实的胸肌简直要从t恤里衝出来。 李桥按著苏锦的头,往奥勒的方向一转,对奥勒道:“看看她多大,你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像不像个畜生。” 第71章 全部被抓 奥勒气得浑身发抖。 约翰再忍不了一次次被羞辱,脱下西装往刘蕾身上一丟,对卡洛斯道:“我们一起上!” 卡洛斯也已经忍无可忍,立刻跟著脱西装。 蔡文博挽起袖子,整个屋子的空气逐渐火热。 “等等。” 奥勒再次制止几人。 约翰暴跳如雷:“我要把这个男人的门牙打掉,你再阻拦我,別怪我对你动手!” 他受够了。 今天必须要让这个狂妄的男人付出代价。 奥勒狞笑:“按照种家的法律,你们动手就算互殴,如果忍下来,他们付出的代价只会更大。” 卡洛斯若有所思:“坐牢比打他一顿的影响更大。” “你们真是胆小鬼!” 约翰不满道。 奥勒切换成法语:“打架的事闹大对那位没好处,你们別忘了我们的文件是怎么来的。” 约翰神情一僵。 三人几乎在瞬间达成统一意见。 奥勒目光在李桥和苏锦身上扫过,脸上的狠辣毫不掩饰,话却是对两个同伴说:“我们走。” 三人陆续转身朝著门外走,蔡文博和刘蕾赶忙跟上。 刚到门口,一群便衣男女鱼贯而入,把一行人围起来。 约翰大喊大叫:“我们是学者访问团,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住我们?” “我们是国安局。” 一头利落短髮,穿著普通的颯爽女人从人群走出,拿出证件给奥勒等人看。 “三位教授涉嫌间谍罪,故意损坏文物罪,请配合我们回局里调查。” 三人大惊。 他们今晚就要离开,国安局怎么会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女人对一旁的属下使了个眼色,三名下属拿出银手銬上前,將奥勒三人拷起来。 三人脸上血色尽褪。 约翰挣扎著喊道:“我们不是你们种家公民,你们无权扣押我们!我们要赶飞机离开!” 短髮女人亲自上前,按住约翰,让人將他的手绑起来。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今天走不了了。” 话音落下,身穿白色衬衣和黑色短裙的优雅女人推著轮椅进来。 而轮椅上的男人瞪向奥勒三人的眼睛差点能喷火。 苏锦欣惊喜喊道:“师母!” 她欢喜奔到许图南面前,“您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帮你。”许图南笑著摸了下苏锦的马尾。 坐在轮椅上的胡明对苏锦竖起大拇指:“乖徒弟你真行,竟然把奥勒搞得如此悽惨。” “我那些算什么,师母出手才是一击必杀。” 卡洛斯的开口打断了三人的敘旧:“你们这是恶意扣押,我们要找大使馆。” 奥勒色厉內荏:“你们恶意扣押我们学者访问团,就不怕引起国际舆论吗?” 国安局女领导目光如炬:“我们敢拿人就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相信国际舆论会站在我们这边。” 三人再控制不住惊慌起来。 蔡文博匆匆走到国安局面前解释他们是受邀来访问,走的正规流程。 “三位教授在国际上享有赫赫声明,你们这么干不仅会引起国际舆论,还影响我们正常的学术交流,以后我们出国交流,他国会不会也无故扣押我们这些教授专家?” “你们要想想这么干的严重后果!” 女领导没有丝毫退让:“任何有损国家安全的行为都零容忍,你有意见可以去国安局投诉。” 不顾蔡文博五顏六色的脸,一行人强行將三人带走。 蔡文博带著刘蕾赶紧跟上去。 屋子里只剩下苏锦、李桥和胡明夫妇。 胡明对李桥点了下头,李桥愣了下,也点了头回礼,並没有离开护栏。 苏锦兴奋地问老师怎么回事,胡明把事情大概解释了一下。 那天在医院聊开后,许图南就觉得不能真的让苏锦一个小姑娘来面对狂风暴雨,找了国安局的髮小来查奥勒一行人。 “以他们的行事作风,你师母认为他们不可能乖乖来访问。深入调查一番,发现奥勒他们这些年用各种手段偷盗损坏了我们不少文物,甚至还涉及仿造、走私等来获取大量不义之財。” 胡明对李桥道:“他们不止害了你一个人,你实在没必要让曾经的热爱成为枷锁。” 李桥张了张嘴,喉咙竟发不出声音。 见他神情不对,许图南赶忙开口:“经过这些天的努力,证据相当完善,就等著他们今天拿出那份资料作为证据揪出幕后之人。” “那份文件到底是谁签署的?” 苏锦一想到那份文件就生气。 胡明道:“是管理教务处的霍鹏程副校长最后拍板,支持的人也不少。” 竟然都到副校长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再不收网就要当老大的真实案例吗? “他敢公然签这样的文件,就不怕捲轴被破坏后被追责暴露吗?” 苏锦气道。 “等事情暴露,奥勒等人早就离开,他也只会推说是为了促进与国际的学术交流,是三个教授保存不力,他就算被停职也能飞到国外找他的妻儿。” 许图南难掩嘲讽。 她虽然不是干文物相关工作,可在她爸和老公长期的耳濡目染下,她对文物有著超乎常人的喜爱,对破坏文物的人非常不齿。 胡明安慰道:“好在这些硕鼠被一网打尽了,咱们也可以安心了,乖徒儿,捲轴怎么样?” “完好无损,我去拿。” 苏锦快步越过李桥,用背挡著將一张纸条写著“行动结束”的字条传送走。 又对捲轴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你不用担心,坏人已经被抓了,还要判刑坐牢,我们为你报仇了。” 胡明懵懵地看著苏锦,身子往后靠,小声问许图南:“苏锦会不会因为压力太大导致脑子不正常了?她竟然在跟捲轴说话?” “她一个19岁的丫头要独自面对那么多图谋不轨的人,肯定很有压力,能不崩溃就很坚强了。” 许图南看向苏锦的双眼满是怜惜。 胡明也愧疚起来。 要不是他身体不行,也不至於把整个系都丟给苏锦。 哎,要是能多几个人帮忙就好了。 “你不是骗那几个老外吗,怎么连自己都骗了?” 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吸引了胡明的注意。 他看向始终站在护栏旁的李桥,从茫然到若有所思,最后变成意味深长。 身体不错,人高大,三十多岁的年纪能干活能扛事,还对歷史文物有超乎寻常的热爱,简直是最佳牛马……啊不,最佳学生。 第72章 他信鬼,却不信神 胡明摸起下巴,要怎么把他拐到越史系?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算计的李桥走向苏锦:“我来拿。” “不行!” 苏锦拒绝完才想到自己反应太大可能会伤到李桥的自尊心,她赶紧找补:“你手太粗糙了,別把我的捲轴磨损了。” 李桥看了眼自己满是老茧的大手,顿时被气笑了。 她敢让那几个老外摸捲轴,竟然捨不得让他摸? 苏锦估摸著沈逾白应该看到字条收了电棒,才伸出手小心地试探了下,见安全无事才拿起捲轴仔细检查一番,確认没有问题后仔细捲起来,用保鲜膜小心地把捲轴包好放进大书包里,跟著老师师母一同去吃饭说话。 整个下午捲轴都毫无异动,沈逾白连做四篇文章,身子乏了,便拿了书看他人做的文章。 若不是目光总往捲轴瞥,倒也很认真。 一直到戌时初(20点),捲轴处一张字条飘飘噹噹落下来,沈逾白一伸手,字条便落入他手中。 纸上是苏锦比之前好上不少的字跡:“我回来了。” 沈逾白眉目舒展开:“怎的这般晚?” 苏锦:“你不知道今天有多乱!” 她和师母他们原本想一同去吃顿饭,却被学校喊走。到了才发现校长和学校一些大领导都在。 校长让苏锦將大致事情讲了一遍,又让她將文件拿出来。 文件上盖的是教务处的公章,副校长霍鹏程立刻將锅甩到教务主任身上,教务主任当场拿出许多证据,牵连出七八个人。 “取消我们越史系就是那个霍鹏程副校长提出来,让蔡文博执行的。校长当场將他们全部停职,还报了警,我们又去警局录口供,一直到傍晚才出来,四个人一起吃了顿饭,把老师和师母送去医院,我才回来。” 满页的字便知她今日有多忙碌。 沈逾白:“可是累了?” “累!但是高兴啊,这回那些硕鼠被一网打尽了!今天多亏了你啊沈逾白,要是只靠我们,捲轴早就被毁坏了,你肯定是神派来帮我的!” 沈逾白手指轻轻在纸张上摩挲。 他信鬼,却不信神。 若真有神,也该是她。 是她救了他的命,也是她带自己看到五千年后的风采,让自己知道何为盛世。 沈逾白神情郑重,落笔也比往常更用力:“於我而言,苏姑娘便是神明。” 字条传到苏锦手上,她脸热得厉害。 她不自在地揉了揉脸,故作轻快地转移话题:“李桥也想来研究越史,老师找许教授商量去了,如果李桥能恢復学籍,再转到越史系,就是我师弟了。” 原本心情大好的沈逾白不快地眯了眯眼。 师弟,多么亲近的关係。 “学籍好恢復吗?” 苏锦:“很难。” 沈逾白眉目再次舒展,又安慰起苏锦:“若他真有兴趣,便是无法与你老师读书,也可做些研究,” 字条刚传送过去,苏锦的字条就到了炕上。 “我老师在学校没什么脸面,说话不管用,但是许教授说话管用,他已经亲自给校长打了电话,校长感念这次李桥帮了大忙,决定与校领导商量,再想想办法。” 沈逾白神情一冷。 之前苏锦已经跟他解释过何为校长与校领导,若这些人都愿意,李桥必定能入越史系。 往后苏姑娘便要与李桥多多接触,或许连捲轴的机密也会被他所知。 明亮的檯灯照亮炕桌,却让沈逾白的双眼隱在昏暗中。 沈逾白再抬笔,字带了往常没有的锋芒:“苏姑娘可愿意他与你共事?” 苏锦並不知沈逾白心中的弯弯绕绕,自然道:“当然愿意啊,他对越史很感兴趣,刚刚跟我借走了几本古籍去看,有他加入,我们的越史研究必定能加块进度。” 想到今天下午的事,苏锦就跟沈逾白大倒苦水:“这次的事让校领导们加大了对越史研究的重视,决定將半年后的学校听证会变扩大成全国性的听证会,到时会有很多外省的教授来参加,我一个人研究太难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出足够的成果来支撑这么庞大的听证会。 他们都等著她的研究成果,爭取早日彻底復原“大越的辉煌”,让“种家五千年歷史”的声音传播出去,得到国际上的认证。 这个担子太重,如果李桥能来分担她会轻鬆很多。 等她將自己的担忧惶恐都告诉沈逾白后,却发现沈逾白一直没回信。 苏锦:“沈逾白你还在吗?” 几乎是瞬间,一张字条出现在桌面上:“我在。” 苏锦心里轻鬆不少。 这些事她不敢跟病重的老师说,只有在沈逾白面前她才能放心倾诉自己的压力。 这次沈逾白的字条很快又来了:“小子惭愧,无法为苏姑娘分忧。” 苏锦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他在五千年前啊,当然无法帮她分担这种压力。 沈逾白也太善良了,竟然会为了这种事愧疚。 她心情大好起来,抓著中性笔龙飞凤舞:“你帮我搜集各种资料就已经是帮忙了,老师也帮我找了李桥来帮忙,一旦我们成功了,那就是享誉全国。” 沈逾白紧抿著唇,目光落在炕桌上。 此时炕桌上按照顺序摆放著苏锦刚刚传送来的字条。 拿起墨锭细细研磨,不过片刻,他已有了主意。 此次他换了张大纸,在纸张上详细写起他的所思所想。 因不用考虑语句对帐与禁忌,只用平实的话语,他写得极快,不消片刻,便写下两百多字。 吹乾墨后方才传送过去。 苏锦等了会儿,见沈逾白没回信,便想著他是不是去忙了,乾脆去洗了个澡。 用毛巾擦著头髮出来时,看到桌子上写满字的纸时,她还猜想沈逾白是不是传送了什么资料过来。 边擦头边將纸拿起来看。 等看完,苏锦嘴巴张成“o”形。 她又看了一遍,没错,沈逾白给她写了一篇策论。 里面详细论证了此事的难点,给出解决方法。 苏锦顾不上擦头髮,將毛巾往椅背上一搭,赶紧提笔:“你別浪费钱买重复的书,我们只用一本就能在短时间內印刷无数本出来,要买我没看过的。” 第73章 大佬们是免费劳动力 將纸条传送走,苏锦才坐下来详细看这篇策论。 越看越觉得惊奇。 “沈逾白你怎么想到把李老他们当苦力用的?” 那些可都是泰山北斗,连各大电台的邀约都会拒绝的存在,普通人只敢敬仰,她做梦都不敢想拉著他们干活啊。 但是看沈逾白策论上写的操作方式,她又觉得可行。 沈逾白:“他们愿意重金购买越朝书籍,又帮你参加研討会,可见他们对越史研究有浓厚的兴趣並在持续做相关工作,苏姑娘持续提供越朝相关资料,便可融入他们之中。” 苏锦脸上是止不住的欣喜。 上回杨老给她资料,就透露出他们在研究越朝的资料,应该也在互相交流。 若能融入他们之中,肯定能让研究一日千里。 一般人根本无法融入这种顶级大佬的圈子。 但是她有沈逾白提供的独一无二的资料,这就是她最大的依仗。 “可是他们年纪都不小了,早就退休了,也淡泊名利,没法控制他们的研究进度,不一定赶得上研討会。” 这就是苏锦最大的担忧,他们连电视台、各种採访都拒绝,好像只能依靠他们那腔热爱支撑,太不可控了。 沈逾白字条过来时,只有四个字:名垂千古。 苏锦看得有些懵,不太明白沈逾白的意思。 难道是用名垂千古来引诱李老和杨老他们帮她研究? 就算越朝被证实存在,也只能名声响彻全世界,没法名垂千古吧? 苏锦皱著眉头思索起来,灵光一闪,她双眼亮得惊人。 如果越朝被研究出来,定会载入史册。到那时,推动核心研究的人名字必然一同上教科书,影响一代代学生,还真就是名垂千古。 这个诱惑太大了。 歷代文人谁不想名留青史,就连皇帝都想死后被尊称为圣君。 苏锦兴奋地猛然站起身。 只要有这个饼在前面吊著,李老他们还不得努力研究吗。 他们都是史学大家,研究这些资料定比她强上很多,其他人根本不能跟他们比。 这比她自己研究强太多了! 而沈逾白提出来的就是多买书本物件等给她研究就没必要了,他那个时代的书太贵,不如她自己复印。 苏锦无法遏制自己的兴奋,自己越发潦草:“沈逾白你太聪明了,瞬间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字条传送走后,苏锦兴奋地在房间里转圈圈。 不能只是语言上感谢,要实际行动。 一时想不到什么好主意,苏锦乾脆打开美团看起美食,还是投餵他最简单。 这个点沈逾白肯定吃过晚饭,正餐就不买了。 那就点烧烤。 沈逾白还没吃过烧烤呢。 苏锦找了家评分4.9的店铺,把里面推荐的全点了两份,沈逾白一份,她自己一份。 刚付完帐,沈逾白的字条便过来了。 苏锦立刻放下手机,將字条捧起来。 此刻这字条在她眼里就是金玉良言啊。 “不过拙见罢了,若能帮苏姑娘分忧,便是小子的荣幸。” 分忧,太能分忧了。 她瞬间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苏锦对沈逾白好一顿吹捧,把自己能想到的夸人的词全写了一遍。 那毫不掩饰的夸讚让沈逾白眼底波光瀲灩,仿若三月春水,汪汪一泉。 手指在炕桌上轻轻敲著,嫣红的唇微微上扬,显出他愉悦的心情。 如此一群人研究,苏姑娘便不是单单与那位“师弟”並肩作战,情意自会少许多。 师姐弟便好好当你们的师姐弟罢。 第74章 县试开始报名 沈逾白再落笔,字也灵动了不少。 既是他的提议,自要將能注意的都告知苏姑娘,以免遇到过多困难。 虽策论中写了许多,他也留了些,以便往后慢慢与苏姑娘探討。 两人商量了约摸两刻钟(半小时),沈逾白屋子出现了三盘烧烤,香味溢满整个屋子,沈逾白看过去,瓷白的大盘子里放著烤得焦黄还沾著各种佐料的肉块。 肉块还冒著热气,在灯光下泛著点点油光。 被香味包围的沈逾白喉头滚动,口中泌出甜津,竟挪不开眼。 一张字条静静躺在瓷盘中间,沈逾白拿起来一看,知道这些叫烧烤,是晚饭之后当宵夜食用。 “这些吃多了致癌,也是垃圾食品。” 沈逾白不赞同地蹙眉,全是上好的佐料与肉烹製而成的顶级美味,怎能贬低成垃圾? 未来人太不尊重肉食。 大越能逢年过节吃上几块肉便是家境富足的人家了,这些于越朝百姓而言是吃一顿死了也心甘的仙品。 一转眼,县试正式开始报名了。 想参加县试,需得一名廩生作保,还需五个考生互相作保。 廩生实际也是秀才,因享受官府每年补贴,地位比秀才高出不少。 想要成廩生,或在童试中取得极优异成绩,又或通过岁考。 因此廩生地位比普通秀才高上不少。 沈氏一族没有秀才,更別提廩生,只得找外援。 这位外援便是罗家大舅罗松茂。 罗松茂虽一直没有中举,每年参加岁考成绩却极好,是吃皇粮的秀才,十里八村都听说过他的名头。 每当县试报名时,许多村子会请他去给村里考生作保,他在这段日子是极忙的。 沈族长把他请过来,已是腊八当日。 村里要参加县试的十二个考生全在族长家的堂屋里。 除了沈鸿业,其余全是族学甲班的学生,沈逾白站在正中间,只用稍抬眸就能看到大舅坐在上首。 就连沈族长也只能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作陪。 沈族长拿著册子点个名字,学生就会上前一步,等著族长念出族谱里的祖上三代。 罗松茂將人记住后,会在自己带来的册子上写几笔。 沈鸿业是倒数第二个上前的人,沈族长照例念了名字,又將祖上三代都念完,这才笑著对罗松茂道:“罗先生,鸿业进了县学,是我们村的好苗子,明年最有希望中的就是他。” 沈鸿业激动地用余光瞥向上首,希望罗松茂能夸他几句,这样他在县学更有底气。 “县学里的学生自是了不得的。” 罗松茂不咸不淡应了一句,却让沈鸿业心中的盘算落空。 罗松茂夸的是县学的学生而不是他,这让他难掩失落。 见罗松茂兴致缺缺,沈族长在心底深深嘆口气。 这位罗廩生为人正派,往常也多帮人作保,却分文不取,比其他收取钱財的廩生比声望高上不少。 若能得他一句夸讚,或许对县试有利。 沈族长並未多话,目光灼灼看向站在最中间的沈逾白。 其他人不夸也就罢了,自己外甥总要夸两句吧。 第75章 考功课 思及此,沈族长脸上带了笑意:“逾白你出来。” 沈逾白上前一步,朝著罗松茂行礼:“罗先生好。” 沈族长笑著看向罗松茂:“这位就不用我念祖上三代了吧?” 廩生作保也是担著风险的,若作保之人並不符合科考条件,一旦被查出,作保的廩生也一同受罚。 罗松茂虽不收银钱,却要將祖辈三代以上均弄清楚,才有了今日的点名,確保考生不在朝廷规定的四类禁考人员之列。 所谓禁考人员,即从自己往上三代先祖中有贱籍、商人、重罪犯人等外加一个正在服丧期间之人。 罗松茂道:“既然不念祖孙三代,那便由我考考功课。” “四书五经背得如何?” 罗松茂问道。 沈逾白应道:“已背透了。” 罗松茂与罗二舅长得有七分像,只是比罗二舅胖些,脸更显圆润,身上带著书卷气,整个人更显温和。 只是考起学问时,他脸上却带了一丝凌厉。 “子使漆雕开仕。” 这句是《论语·公冶长》中的一句。 沈逾白便顺著这句往后背:“对曰:吾斯之未能信。” 对完,见大舅並未叫停,他便接著往下背,一直背到《雍也》篇的“君子周急不济富”,罗松茂打断他:“德之不休。” 沈逾白一顿,大舅竟跳到了《述而》的第三句。 他接上这句往下背,罗松茂不开口,他便一直背下去。 一直到《泰伯》第九句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时再次被打断:“格物致知”。 沈鸿业一直在心里与沈逾白同背《论语》,罗松茂虽总打断,並跳著背,却也难不倒他。 已经连续背了十几年的书,早已烂熟於心,无论哪句抽出来也可隨意接著背诵,反应也並不比沈逾白慢。 虽说跳书诵读確有难度,他只要稍加回想便反应过来。 “格物致知”是《大学》中的內容,全句为“致知在格物”,其后该是“物格而后知至……” 身旁传来沈逾白清朗的嗓音:“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 沈鸿业心中一喜,沈逾白背错了。 “格物致知”后根本不是这句,沈逾白竟连《大学》都未曾背熟,竟还在此大放厥词,如今当著眾人的面丟脸了吧。 总算抓住了沈逾白的错处,沈鸿业便用得意的目光看向他。 上座的罗松茂却是抚掌,欣喜道:“好一个人心之灵莫不有知,好一个天下之物莫不有理!何人与你讲的经,竟能深刻至此!” 沈鸿业猛地抬头,眼中的得意尽数被惊讶取代。 沈逾白都背错了,为何罗松茂还要大加夸讚,难不成为了提携外甥已经不顾自己的名声脸面了? “小子如今在族学上课,甲班由朱先生教导。” 罗松茂对沈族长感慨:“你们这位朱先生心中有大学问,才学还在我之上。” 沈族长心中大喜,面上却连连恭维罗松茂。 他到底是童生,也知道清流读书人大多为了抬高他人而贬低自己。 这时候就要將夸讚之人好一通吹捧,达到互相抬高的目的。 他却不知罗松茂是真心如此认为,还打定主意等童试结束要找朱先生好好討教一番。 第76章 借钱 沈鸿业脑子嗡嗡响。 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沈逾白是在讲经义。 是了,罗松茂並未用书中原句,而是做了精简,为的就是听经义,他忽略了。 更让他绝望的是即便他懂了罗松茂的意思,也定然讲不出堪比沈逾白所讲经义。 其他十人也是纷纷露出惊嘆之色,显然也与沈鸿业一样暗暗在心中背诵。 可朱先生在课堂上讲的並不是沈逾白刚刚那番经义。 只是细细回想,沈逾白的经义更好。 沈族长是童生,当然也能明白沈逾白解得有多好,已是笑得合不拢嘴。 罗松茂连连点头:“以你如今的才学,也该下场了。” 身子虽不好,只要能撑过县试和府试,就能中童生。 童生是最小的功名不假,可也步入仕族,已经不是白身了。 而且童生不用参加前面两场,只用考中院试就能成为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对病弱的沈逾白来说没那般难熬。 沈逾白对罗松茂拱手作揖:“小子谢谢先生夸讚。” 他明白大舅是在抬举他,为的是给他扬名。 沈族长看向沈逾白的目光更为灼热,仿佛见到稀世珍宝。 点完名,也见了所有人,就要由罗松茂带著他作保的考生们去县衙报名。 沈族长让沈泽赶著牛车將眾人送往县衙。 考生们在县衙外等待,由廩生先去报名,再一一將人叫进去核对信息。 顺序仍旧是按照考核顺序来。 沈鸿业是第十一个。 报完名出来就该沈逾白进去。 沈逾白刚到门口,与铁青著脸走出来的罗松茂碰上。 罗松茂脸上多了一丝窘意:“不用进去了,他们不给你报名。” 沈逾白神態自若,只是抓著学生灰袍袖子的手有些泛白。 罗松茂想开口,在瞧见沈逾白病弱的脸色后,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走吧。” 丟下这句,罗松茂跨出门,走到沈家湾一行人面前,不顾眾人询问的目光上了马车,坐下后双手拢进袖子里闭目不言。 其他人便不敢打搅他,就连各自之间也不多话。 沈逾白坐到罗松茂身旁,心中思绪繁杂。 牛车安静回了沈家湾,率先將罗松茂和沈逾白、沈鸿业送回沈耀宗家。 罗松茂大步向前,沈鸿业紧隨其后,却把身子还虚的沈逾白落在后面,且越落越远。 三人到院子时,连沈老汉都亲自迎了出来,还要將罗松茂往主屋请。 罗松茂谢绝后,跟著罗氏进了她的屋子。 罗氏笑著捧了杯凉水放到罗松茂面前,自己顺势坐在炕桌另一边。 沈逾白是晚辈,坐在炕边的长条凳上。 “这次又是大哥你作保,我也就放心了。” 罗氏笑著说完,却见罗松茂的神情不对:“怎么了?” 罗松茂看了门外和窗外,发觉没人后终於皱紧了眉头:“县衙不给逾白报名。” 沈逾白藏在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头。 “逾白不在不能考科举的四类人里,为什么不给逾白报名?” 罗氏急得往罗松茂那边凑近了些。 “衙役的答覆是逾白有癆病,不能叫他入考棚传给其他考生。” 罗松茂忍不住道:“你们糊涂啊,怎么將癆病的事传出去了!” 罗氏急红了眼:“逾白臥床三年,全村都知道,怎么也瞒不住。” 罗松茂一怔,旋即颓然了。 那时候连命都保不住,谁又能想到会影响县试报名? 连名都报不了,还谈什么能不能考中。 沈逾白直直看向罗松茂:“县试並未规定病弱之人不能报名。” “涉及科考这等大事,小小的衙役是不敢做主的,这必定是县尊的意思。县尊是县试的主考官,就算你强行报名了,也是个不中。” 第77章 不如去求陈家 第76章“县尊也不能不让人参加科考啊,逾白读了这么多年书,就白读了吗?” 罗氏几乎是恳求罗松茂。 她不认识什么字,秀才大哥已经是她能问的最聪慧的人。 罗松茂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廩生,便是豁出脸去求见县尊大人,人家也只用一句“为其他学子著想”就能將事情搪塞过去。 病弱、残疾虽没有明面禁考,实际却是毫无前途。 “逾白读了多年的书,却连科举都考不了?” 罗氏悲从中来。 原以为逾白身子好了,一切都能好起来,谁知却是连科考都不行。 罗松茂宽慰:“妹子你莫要著急,县试三年两次,这次考不了不打紧,逾白好好养身子,三年后再考也是一样的。” 等罗氏好受些,他又看向默不作声的沈逾白,心里深深嘆口气。 逾白的命是真苦。 没了爹,跟著寡母仰人鼻息过活,又得了这该死的癆病,如今大好了,又没法参加科考…… 罗松茂的眼中满是怜惜。 心中越发沉重,又想到自己妹子往后的日子,一咬牙道:“小年之前都能报名,咱还有些日子,我先去拜访些好友,多拉些人去找县尊求情,或许县尊能网开一面。” 总要试试。 这些报名的日子,廩生们都忙,他需得立刻出发找人才行。 罗松茂匆匆离开了。 罗氏宽慰沈逾白:“你大舅为人和善,定能找些人帮忙。” 沈逾白对此並不抱期待,却不能拂了大舅的好意。 且让大舅去忙,也能给娘一个希望,不至於整日惴惴不安。 大房时不时传来笑声,还是让罗氏频频看向沈逾白。 母子俩经过大房门口时,沈守忠恰好出来。 “听说逾白你今儿没报上名?” 他的声音不小,就连主屋里的郑氏都听到了,出来站在主屋门口问怎么回事。 沈守忠就站在东厢门口喊道:“今儿族长请了罗秀才带他们去县城报名县试,鸿业他们都报上名了,逾白有癆病报不上。” “连名都报不上,还考什么科举。” 郑氏难掩嫌弃:“我看还是把名额让给鸿业才是正事。” 罗氏抓住沈逾白的手腕,捏得很紧,语气却坚定起来:“逾白已经好了,只是县尊不知道,我大哥会帮我们跟县尊求情。” “你大哥一个秀才能做什么。” 沈守忠嗤笑一声:“还不如去求陈家。” “陈家大伯也是县尊,当官的好跟当官的说话,你们把钱都拿给秀莲,让秀莲帮你们说说好话去。” 郑氏也动了心思。 母子两站得远,你一句我一句的嚷嚷,將罗松茂极力遮掩的事就这么全抖了出来。 沈逾白眸光一沉。 今日去的人多,他知道报不上名的事瞒不住,但缘由只有大舅知道,沈守忠如何知晓的? 县尊又如何会知道他一个乡下小子有癆病? 被沈逾白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沈守忠说不下去了,颇得意地回了屋子。 郑氏不满地瞪向沈逾白,嘴里嘀咕著“看你以后靠谁”之类的话也回了屋子。 沈鸿业报上名的事让主屋很高兴,竟往大房送了十个鸡蛋,还宰了一只老母鸡说是给沈鸿业补身子。 第78章 二房的算计 郑氏在厨房燉鸡汤,跟打下手的江氏道:“鸿业过完年就要考科举,你要多给他补补,家里的鸡该杀的就杀了。” 江氏笑得春风满面:“我晓得了娘,只是考试钱的地多,只能留一只燉给他吃,剩下的都得卖了换钱给他买考试要带的东西。” “参加科考费脑子,不多补补他扛不住。” 郑氏不赞同道。 江氏瞥了眼正在切菜的王氏,脸上却是无奈:“咱也没家底子,只能苦了鸿业。” “怎么能苦我的大孙子,没钱可以借。” 郑氏便也將目光落在王氏身上。 大房手上没银钱,二房有啊。 王氏脸瞬间拉下来,当即道:“我就说不能把钱都给秀莲当嫁妆吧,瞧瞧大哥家连科考的钱都拿不出来。还好我们分家了,要不我家玉林都没钱成亲。” 郑氏被气得將狠狠戳了两下锅里的鸡块。 这么一弄,鸡汤的香味更浓郁,王氏目光移不开了:“鸿业一个人吃不完这么一大只鸡吧?要不分点给玉林尝尝?咱玉林过完年就要成亲,也要多补补才好给沈家添重孙吶。” 便是一向擅长偽装的江氏脸都掛不住。 郑氏更是將筷子往灶台上一丟,指著王氏就骂:“鸿业的鸡你也惦记,怎么不馋死你!” 若是以前没分家时,王氏指定不敢提这事儿,如今分家了,她是一点不怕自己的婆婆。 “不是给我吃,是给玉林吃,鸿业去科举是为了给咱沈家爭光,玉林成亲不也是给咱沈家传宗接代吗,都是一样在为沈家出力,娘您也心疼心疼玉林这个孙子唄。” 郑氏是真被气坏了,刚要发作,外头传来母鸡的惨叫。 她探头往外看,就见罗氏正给一只老母鸡抹脖子。 分家时,家里的鸡也是一併分了的。 此时罗氏杀的是自家的老母鸡,却把郑氏看红了眼:“老三家的,你杀什么鸡?” 罗氏是在篱笆院子里杀鸡,厨房就在她左手边,她只用扭头就能看到郑氏双手叉腰站在厨房门口。 罗氏认真道:“给逾白补身子。”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鸿业要参加科考才杀鸡补身子,逾白连名都报不上还吃什么鸡!” 罗氏壮著胆子道:“就是因为逾白身子骨弱才没报上名,我更要给他燉鸡补补。” “补了有什么用,癆病又好不了,不如给鸿业吃,等鸿业考中功名,兴许还能照料他。” 郑氏翻了个白眼。 癆病根本好不了,鸡给他吃只能变成粪,真是白白浪费。 江氏笑容加深,侧头往窗外道:“三弟妹,逾白如今这样不如找个人依靠,他不能参加科考,又不能下地干活,这辈子该怎么活。” 罗氏心中焦虑,被郑氏和江氏这般说,她心底更焦急。 没成想王氏却將装菜的箩筐放下,“逾白有一百多亩地,佃租都吃不完,还不提每个月族里要给他一百个大钱,再拿著上百两傍身,就算不考科举也不用下地干活,大嫂你也多想想我家玉林石林,他们这辈子都只能土里刨食,日子才过得苦咧。” 江氏笑容掛不住,乾脆低头烧火。 郑氏倒是骂了王氏两句,王氏当没听到,提著菜篓子去院子找罗氏。 因著罗氏也燉了只鸡,沈鸿业吃只鸡的分量也就没那般重。 罗氏还分给二房一碗鸡汤,上面的鸡肉装得满满当当,於是沈家四户全吃上了肉。 饭桌上,沈守忠自己拿只鸡腿啃,听到江氏说起厨房的事,他嗤笑一声:“硬挺著吧,看能挺多久。” 二房的饭桌是沈家最热闹的。 大家一人一筷子,一碗鸡肉就被夹光了,鸡汤也是分得乾乾净净。 彩娥捧著碗舔了一圈,放下碗时恋恋不捨:“要是能天天吃肉就好了。” “咱又没逾白家底厚,哪儿吃得了这么好。” 作为二房的大哥,沈玉林比弟妹要懂事不少。 王氏丝毫不藏著笑:“你们都好好对逾白,往后也能跟著他过好日子。” 彩娥头上扎了两个小辫,用布条繫著,一扭头,两个辫子就在半空甩动著。 “我对逾白哥很好的。” “你对他好有什么用,你以后会嫁出去,要你两个哥哥对他好,往后他那些东西就都留给你两个哥哥了。” 王氏琢磨过了,沈逾白身子弱,肯定要人照顾。 再过些年,罗氏自己都老了,哪儿还能照顾沈逾白。 三房跟大房合不来,沈逾白能依靠的就是只有他们二房。 等玉林和石林照顾上逾白,那还不是大家一起吃饭,逾白的佃租、每个月的大钱,还有上百两银子都归她两个儿子了。 沈守义觉得这事不靠谱:“他还要娶媳妇,往后有媳妇照料他。” 王氏白了他一眼:“他这病歪歪的样,娶了媳妇也生不了崽,到时候咱两儿子多生几个崽,过继个孩子给他,那些东西不还是咱的吗。” 算来算去也就这几条路。 只要现在笼住三房的心,往后这些东西都是她家的。 况且大房和主屋为了巴结陈家,一直想把二房三房手里的钱挖出来,她帮三房就是帮自己。 沈守义闷不吭声,心里却觉得王氏想多了:“你能想到的,逾白肯定能想到。” “所以咱要对他母子俩好,逾白报不了名,主屋和大房肯定会欺负三房,咱就得帮他,在他面前好好表现。” 王氏仔细叮嘱三个孩子,等三个孩子都答应,才放心。 沈逾白在罗氏的注视下连喝了两碗鸡汤,才让罗氏神情轻鬆地收拾碗筷离开。 沈鸿业来时並未进门,而是站在沈逾白的窗边,神情复杂:“你还是去求求陈家吧,只有他们能帮你。” 沈逾白看向他,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也平静得厉害:“你在县学的事找陈家摆平的?” 沈鸿业进县学后被排挤过一段时日,沈守忠亲自送他去了一趟县学,后来就没了下文。 “姑父带我在族学斋房吃了顿午饭,那些人就再也没找我了。” 沈鸿业神情尷尬,显然並不想討论自己被排挤的事。 “难怪。” 沈逾白垂下眸子。 那日沈守忠送沈鸿业去的县学,回来已经是傍晚,神情舒缓。等沈鸿业这次回来,已经不復之前的瑟缩。 那些县学的学生定然不会將沈守忠放在眼里。 而沈守忠能找的只会是陈家人。 想让陈家帮忙,自是要拿出东西来换。 第79章 又是陈家 恰好县尊知道他得了癆病,恰好县尊禁止他参加县试,恰好大房都来劝他找陈家帮忙。 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 沈逾白垂下眼皮,挡住眼中的嘲讽。 陈家竟为了他这三瓜两枣费尽心思,看来陈家大伯这次为了升迁使了全力,將整个陈家都掏空了。 见沈逾白又没了动静,沈鸿业气道:“跟功名比起来,便是付出百两又如何?对你来说千难万难的事,对陈家来说不过是请顿饭,或打声招呼。” 沈逾白漆黑的眸子如同看不到底的寒潭,嘴角却微微上扬:“以身饲狼,只要还剩一块肉一滴血,狼都不会停下撕咬。” 沈鸿业气得转身就走。 沈逾白静静看著他离开的背影,直到他彻底离开,才转过身,將挡在自己身后的捲轴露出来,而炕上静静躺著一张苏锦刚刚传送来的字条。 “你们县令怎么会知道你得了肺结核的事?会不会有人告密?可是一般人也见不到你们县令吧?” 沈逾白拿起毫笔沾墨,在纸条上写下两个字:“陈家。” 这些事他不会告诉他娘,怕他娘知道了更焦急。 可在面对苏锦时他並不保留。 苏锦拿到字条时简直要把薄薄一张纸盯个洞出来。 又是陈家。 太不要脸了。 “他们就是强盗,恨不得明抢你的东西!” 当看到沈逾白说要怪自己身子弱才被人惦记吃绝户时,苏锦气得想报警。 “这根本不是你的问题,就是陈家那群人噁心,总盯著別人的东西,竟然还靠著身份地位来欺压人!” 为什么像沈逾白这样纯良的人会受这么多委屈,那些坏人却过得顺心如意。 可人家有权有势有关係,沈逾白只有一个说不上话的秀才舅舅,怎么跟人家斗? 就算再不甘心,为了能参加科考也只能屈服。 苏锦忍著噁心道:“要不你先给他们送一百两过去,我再给你弄点玻璃製品去卖,钱一下子就赚回来了。” 怕他心里不好受,苏锦又赶紧安慰:“等你以后当了大官,再狠狠欺负回去!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最近苏锦拿了好几套茶具给沈逾白弄去书肆卖,除了上回买顏料和平时买书外,剩余的钱沈逾白都存下来,等去京城了买顏料。 苏锦怕沈逾白捨不得这个钱,又特意安慰他未来还有许多好东西,完全可以拿去换钱。 字条不断传送过来,沈逾白心中那些鬱气尽数飘散。 明明苏姑娘很恼怒陈家的所作所为,却为了改变他的现状,刻意淡化陈家对他的压迫,全拿一百两说事,再让他宽心,她可以帮他赚更多钱。 沈逾白自是能看懂她的心思。 沈逾白:“我会试著想办法解决此事,苏姑娘莫要太担心。”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苏锦:“你又要写一份策论给我吗?” 上回他写的策论很有用,她只招十个研究员帮她研究越史。 这消息只告诉了杜老,没两天,来报名的大佬们足有二十多个。 她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招十个人,其余大佬们竟然找她求情,非要加入她的研究小组。 这段时间苏锦忙著租房布置工作室,又要应付那些求情的大佬,忙得晕头转向,但是研究进度一日千里。 现在苏锦非常相信沈逾白的脑子。 单单这么聊已经不能满足她了,还是策论看得起劲。 沈逾白看了眼天色,时辰尚早,便回信:“也好。” 第80章 让噁心的陈家滚蛋! 天色渐暗,沈逾白的房间再次门窗紧闭。檯灯打开,沈逾白打完腹稿便开始写策论。 本就有了主意,遣词用句也可隨意,两刻钟便写完。 苏锦看完,心底那点担心烟消云散。 “就这么干!让噁心的陈家滚蛋!” 还得是沈逾白的脑子好用啊,怎么就能想出这么些弯弯绕绕。 还好他纯良,要是长歪了,以后当个大奸臣,还不得把大越搅得人仰马翻啊。 刚刚她竟然想让沈逾白向陈家低头,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沈逾白你放心,我就是你坚强的后盾!” 看到苏锦越发囂张的语气,沈逾白心情愉悦。 苏姑娘本该如此张扬。 此刻她该是眉目舒展,笑靨如。 沈逾白目光微闪。 如此肆意瀟洒的苏姑娘,该是何种长相? 那叫相片的物什可以將捲轴清晰展现,或许也能將苏姑娘清晰展现。 沈逾白到底没开口,总不能唐突了苏姑娘。 这一夜,天上的月亮比往常亮了许多。 关了檯灯后,月光从窗子缝隙钻进屋子,撒在地面,也照亮了墙上的捲轴。 沈逾白定定看了会儿,找了个铲子將捲轴从墙上铲下来,又把捲轴背面的墙灰一点点擦乾净,捲起来后用布包好,放到床头。 为了让甲班的学生安心备考,族学已经提前给甲班学生放假。 因著怕沈逾白冷,罗氏一直烧著炕。 进入腊月,寒气总能从各种缝隙里钻进屋子。 沈逾白最近几日总会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两声,罗氏便不让他下炕,还日日鸡蛋白面养著。 腊月十日,罗松茂来了沈家,罗氏將他迎进沈逾白的屋子,便期待满满地看著他。 罗松茂羞愧地將帽子摘下来:“我找了三个秀才好友一同去找县尊大人,他並不鬆口。” 罗氏一下卸了力气,瘫坐在炕上。 罗松茂神情苦涩:“大哥想过了,你那个小姑子不是嫁给陈家了吗?你可求陈家出面,县尊大人总归会给陈家脸面。” “陈家要的是我们的全部家底子。” 罗氏双眼无神。 若把这些钱都给陈家了,往后逾白要用钱了怎么办? “若能让逾白参加科考,给他便是。等逾白有了功名,这些钱慢慢能挣回来。实在不行,去我那私塾给幼儿启蒙,也能拿份束脩。” 罗松茂致力於举业,次次不中,次次赶考。 可罗家並非大户,家底很快就被罗松茂掏空。 为了能减轻家里的负担,罗松茂在罗家村办了个私塾,靠著本村和附近村子的孩童交束脩勉强维持生计,若再让沈逾白过去,钱要分一份出去,罗松茂读书的钱就不够了。 罗氏哪里愿意耽搁罗松茂读书,连连拒绝。 罗松茂苦笑:“蹉跎大半生,也该给小辈让路了。” 他若能中,早就中了,还是自己没那个才能。 “大舅放心,我已想到法子。” 沈逾白的话让罗松茂张了张嘴,半晌只得在心里嘆口气。 逾白一个孩子能想到什么法子,不过是宽慰他。 孩子一片好心,他也不忍打击:“那你就试试,若还不行,趁早去找陈家。” 第81章 潜力再好也没用 等沈逾白答应下来,罗松茂也不再多坐,趁著天色还早赶紧回家。 他走后没多久,沈族长就来了沈家。 先是问了沈逾白的身子,又问了最近的学问如何,沈逾白都一一应著。 沈族长到底还是忍不住问起报名的事。 “你大舅可有想到法子?” 沈逾白垂眸,语带恭敬道:“县尊大人不愿通融。” 沈族长沉默下来,脸上平添了几分忧愁。 末了,他才道:“还是找陈家吧,人总要低头的。” 沈耀宗分家的事他本来不知道,沈秀莲成亲时闹了一场,他就了解了个大概。 后来沈秀莲回门,郑氏和沈秀莲母女俩又闹了一场,他也就能猜到陈家打的什么主意。 如今是形势逼人。 民不与官斗,早早屈服还能报上名。 沈逾白並未直接答应:“小子知道了。” 沈族长静静盯了他一会儿,再次开口,语气已经变得意味深长:“若不能考取功名,潜力再好也无用。” 沈逾白垂眸。 果然已经坐不住了。 將沈族长送到院子外,沈逾白才道:“小子明日想去趟府城,不知泽叔可有空閒?” “冬日里没什么活儿,他在家猫冬呢,我让他明儿一早就来接你。” 族长又恢復了对沈逾白的温和。 沈逾白恭敬道:“那就劳烦族长了。” 沈族长双手背在身后踱步离开。 沈逾白转身回自己屋子时,就瞧见沈守忠站在门口,得意地瞧著他:“怎么样,还硬气吗?” “大伯可还拿得出银钱过年?” 沈逾白淡淡问道。 沈守忠神情一僵,咬牙切齿道:“看你小子还能撑多久!” 撩起挡风的竹帘子钻进屋子。 只在外站一会儿,风便从各处往衣服里钻,好像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沈逾白压著胸口咳了两声,脸上点点冰凉,他抬头看去,天空零星飘起雪来。 拢紧衣襟,一步步往屋子走去。 到屋子里,肩膀已经被打湿,寒气入体,让他咳得更厉害。 沈逾白在炕上坐了许久,身上的寒气被驱散了些,喝了药,咳嗽才少了。 拿出捲轴摊开,將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字条传送过去。 一个冒著热气的杯子出现在炕上,隨之而来的字条上只有四个字:“多喝热水。” 沈逾白轻笑一声,端起水杯。 暖气瞬从冰凉的指尖传到四肢,一杯开水喝完,浑身由里到外散发著热气。 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 沈逾白捨不得放下尚且温热的玻璃杯,一套灰色的极软衣衫出现在炕上。 “这叫保暖內衣,你贴身穿会暖和很多。我们这儿还有保暖性很好的羽绒服,可惜不能给你用,不过我们有羊毛衫,也很保暖,下午就要到货了,你和你娘穿上就不冷了。” 沈逾白將字条整齐放在书本上夹好,解开填充芦苇的厚实外衣与单薄的中衣,將保暖衣裤穿上,又厚实的外衣套上。 身上暖暖的,连一贯冻到不能写字的手都是热的。 沈逾白:“谢谢苏姑娘为我驱散寒意。” 苏锦:“就一套衣服,不算什么。” 沈逾白神情认真地一笔一划写道:“若没苏姑娘,沈某便不知这世间还有温暖。” 第82章 沈家要出大事了! 苏锦看到字条后,竟生出一股心疼来。 大越朝没,不能做服,要靠身体硬捱过寒冬。 她在网上买的保暖衣和羊毛衫都是预售,到今天才拿到。 “你明天去府城会很冷吧?” 沈逾白:“有保暖衣,会暖和许多。” 苏锦觉得还不够。 她在网上买了不少保暖用品,最近下雪,快递特別慢,肯定赶不上沈逾白去府城前到了。 苏锦將捲轴捲起来,包好放进书包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门。 上回沈逾白告诉她捲轴不能传递东西后,他们猜测捲轴捲起来时不能传送物品,特意做过试验,猜测的果然没错。 打那之后,他们反而放心了,一旦有外人在,他们就將捲轴捲起来,免得传送的事暴露了。 而且把文件带在身边也安全。 在学校的礼品店一通扫荡后,苏锦回来就把东西往沈逾白那儿一股脑地塞。 充电式暖手宝、暖宝宝、热水袋等。 为了让沈逾白会使用,她特意写了详细说明。 苏锦还觉得不满足:“我买的两箱暖宝宝还在路上,等到了我再给你送过去。” 望著堆成小山的物品,沈逾白哭笑不得:“这些便够了。” 就算明日下大雪,这些东西也够用了。 翌日一早,沈泽就架著牛车来了沈家。 雪在昨晚就停了,地上没什么积雪,只是天冷得厉害。 罗氏在牛车上铺上厚厚的干稻草,还嫌不够,又垫了厚厚的布,还用被子將沈逾白包得紧紧的,只让他露出一颗头。 又细细叮嘱沈泽好好照料沈逾白。 几人在门口说话,大房的门帘动了几下,沈逾白顺眼看去,门口有两道身影。 二房的王氏拉著沈守义出来,笑著问道:“逾白你又要出远门?” “去趟府城。” “府城离咱们村不近啊,天寒地冻的,你泽叔一个人怕是顾不过来你,正巧你叔在家没事儿,让他跟你一同去,也好有个照料。” 王氏將沈守义往前推。 沈守义黝黑的脸极不自然,还是硬著头皮道:“多个人多份力。” 沈逾白笑道:“那就劳烦叔了。” “不麻烦,咱是亲戚,本就该互相帮忙。” 王氏嘴上应著,大力把沈守义往车子上推。 路上虽没多少积雪,却因天冷结了冰,为了安全,沈泽走的官道。 牛车没有遮挡,寒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沈守义和沈泽的鼻子耳朵冻得通红,被裹得严实的沈逾白手里抱著暖手宝,身上又贴满了暖宝宝,並不觉得太冷。 牛车到府城时午时已经过了。 沈逾白让沈泽將牛车赶到府衙旁的一个院子前停下。 院子门口摆著两座威武的石狮子,朱漆大门很是气派。 不过这种大门不是沈逾白这等白身之人能进的,他敲开了旁边的角门,说明来意。 角门被关上后,沈泽惊道:“逾白你来知州家干什么?” 沈逾白道:“来求见知州大人。” 沈泽一惊:“你认识知州大人?” “今日之后便认识了。” 沈逾白的话让沈守义和沈泽面面相覷。 知州大人是大官,能见你一个小老百姓吗。 沈守义道:“我们还是走吧!知州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哪里会管你科举报名这样的閒事。” 若一个弄不好,得罪了知州,不止逾白一个人要遭罪,他们整个沈家都得被牵连。 沈逾白静静看向沈守义,声音平静:“二叔和泽叔在外等著小子就成。” 沈泽神情尷尬:“你二叔说的在理,咱还是回去吧。” 他在心底暗暗感慨沈逾白还是太年轻,竟然想来找知州大人告县尊大人。 都说官官相护,知州大人就不会为了逾白得罪县尊大人。 若县尊大人记恨上沈氏一族,到时候故意將沈氏一族考生都给落榜可怎么办。 “既来了这一趟,定要见见知州大人才可离开。” 沈逾白始终带著淡淡的笑,好似恭敬,实则冷漠至极。 沈守义急得直哈白气:“你怎么就不懂,这里不是我们能来的地方!” 沈泽赶紧拦住他:“你也別急,知州大人不会见逾白。” 要是每个上门的人知州大人都见,那知州大人就不用干別的事了。 话音刚落,角门被打开,刚刚离开的老伯又回来,对沈逾白道:“隨我来吧。” 沈泽和沈守义懵了。 他怎么就能进去? 沈逾白对两人拱手道別,跟著老伯进去。 角门被关上,沈守义才反应过来。 他双手一拍大腿,嘴里絮絮叨叨起来:“完了完了,我沈家要出大事了!” 沈泽脸色青了白,白了紫,煞是好看。 沈逾白被带到一个屋子外,等下人去稟告了,才有人把他领进门。 此时屋子里正坐著一位耄耋老人。 老人正给床上躺著的老夫人把脉,眉头时松时紧,好似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旁边站著几个婆子丫鬟,床边的椅子上坐著个穿著曳撒留著山羊鬍子的男人。 老夫人在老大夫看过来时,连著咳嗽了好几声,问道:“大夫,我的病能否治好?” 老大夫神情复杂,对著床上躺著的老夫人深深鞠了一躬,又转身对著床边的山羊鬍男人作揖,道:“恕在下学艺不精,实在不知该如何医治老夫人。” 山羊鬍子男人询问:“如何说?” 老大夫神情尷尬:“老夫人病情严重,在下不恐耽搁了医治进度,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山羊鬍子男人脸上露出一抹失望,喊了人將老大夫送走。 沈逾白这才上前行礼:“学生沈逾白拜见知州大人。” 崔明启眸光在沈逾白脸上一扫,眼中带了些探究:“下人来报,说你来献药,你也是大夫?” 沈逾白腰弯了些,朗声道:“学生並非大夫。” 崔明启脸上染上一层薄怒。 这年轻小子竟敢戏弄到他头上,真当他没脾气不成。 一甩衣袖,怒喝:“来啊,把他给我轰出去!” 立刻有下人朝沈逾白走来。 沈逾白朗声道:“学生因癆病臥床三年,因吃了神药大好,若老夫人是癆病,也可吃此药医治。” 话音落下,两个下人手已经碰到沈逾白的肩膀。 “慢著!” 第83章 老狐狸和小狐狸 下人们停住了动作。 崔明启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走到离沈逾白五丈远处停住脚步。 “你如何证明自己得过癆病?” 以他的权势,找的全是名医,都束手无策,这个寒门子弟若真得了癆病,又怎么能好好的站在他面前。 “学生沈逾白,是淮安县沈家湾人,父亲沈守信两榜进士出身,曾任兴陆县县令。” 崔明启神情讶异:“令尊可是在兴陆县大洪水殉职的沈守信沈县令?” 沈逾白拱手,腰更弯了些:“正是。” 崔明启连忙扶起沈逾白,上下打量起沈逾白,见沈逾白虽神情自若,却始终垂眸,心中便生出几分好感。 有如此气度,必定胸中有沟壑。 年纪不大,却没有同龄人的傲气,老成持重,实在难得。 “我虽没见过令尊,却也敬仰其忠君爱民,朝廷对其也是讚赏有加。看你处事进退有度,可读过书?” 沈逾白恭敬答道:“学生三岁启蒙,后回到沈氏族学读书,四年前得了癆病后回家休养,又臥病三年后偶有奇遇,得了神药,吃后学生就大好了。” 几句话就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个清楚,对方自会根据这些信息去查,他无需担心崔知州是否会相信。 “听闻老夫人被癆病所困,知州大人为救母四处求医,百姓被知州大人孝行感动,四处宣扬,学生偶尔听得,不忍老夫人受学生一般的苦,冒昧前来献药,还望知州大人莫要见怪。” 一番话著重说的是知州孝行动天,百姓纷纷传颂,將知州的名声往上抬了抬。 他也是在听到这孝举后特意赶来献药,也是为了老夫人少受苦。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崔明启目光中多了几分讚赏。 还未到弱冠之年,却能有如此处事行径,实在难得。 朝著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看了眼,那男人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崔明启將沈逾白带到隔壁屋子,又让人端来茶水点心,脸上带了笑意,问起沈逾白家中情况,得知沈家已然分家,心中瞭然。 孤儿寡母,又颇有家资,如何能不让人覬覦。 心中如何想,面上却是不显,关切问道:“祖父母都健在,怎么还分了家?” 瞧见沈逾白如此滴水不漏,崔明启就起了试探的心思。 这问题並不好答。 村户人家都是父母在不分家,若分了家,便代表父母处事不公,兄弟闔墙,传出去便是个不好的名声。 如果沈逾白据实回答,那就是背后议论长辈不是,视为不孝,对科举一途影响极大。 想找个由头,却不合风俗人伦。 沈逾白处变不惊道:“树大分枝是自古的道理,祖父仁厚,不忍朝廷无徭役可用,只能以分家略尽绵薄之力。” 官府每年需要抽调大量的人服徭役建民生工程,按照户册一家抽一个壮劳力。 服徭役是苦差事,活繁重又危险,每年都有人死於服徭役时。 许多人家为了少服徭役,便不肯分家。 如果有五个兄弟排队服徭役,每人五年才吃一次苦。 可要是分成五个小家,那就是年年都要服徭役吃苦。 庄户人家这笔帐还是算得清楚的。 在沈逾白口中,祖父正是为了能让儿子们多服徭役才分的家。 一个简单的分家变成了舍小我成全大我的义举。 崔明启感慨:“老先生大义!家风如此,难怪能出令尊那等为国捐躯的忠臣!” 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 小小年纪,竟能如此轻鬆化解难题,实在出眾。 崔明启沉吟片刻,终於开口问道:“春闈在即,贤侄明年可会下场?” 称呼一变,又將话题引到春闈,沈逾白就知时机到了。 他苦笑一声:“学生癆病虽已大好,遇到大寒之日,总会咳两声,若参加春闈,怕会影响其他考生答题。” 崔明启眸光微闪,將话题引到沈逾白的癆病上,详细问他的身体状况。 待外面有人来找崔明启,他才匆匆出门。 屋子里只剩沈逾白一人后,他端起温热的茶水轻啜一口。 与知州大人聊了许久,喉咙干痒得厉害。 一口茶水下去,硬將咳嗽压了下去。 隔壁屋子,崔明启坐在椅子上,对面弯腰站著个中年男人。 若沈逾白在此,定能认出这人就是刚刚从老夫人的屋子离开的中年男人。 “与沈逾白一同来的两人一直在门外等著,老奴將两人分开问了,一人是沈逾白二叔,能將沈守信的生平详细说出来,应该不假。另一个是沈氏族长的儿子,对沈氏一族登记在册的各种信息都对得上。” 淮安县受建康府管辖,有不少资料在建康府有留存。 虽不够详细,初步验证沈逾白的话语真假还是可以的。 崔明启摸了把山羊鬍子,若有所思问道:“可有打听过他最近遇到何事了?” “据另外两人所说,建康府的县令以沈逾白有癆病为由,不让沈逾白报名参加春闈。” 崔明启模鬍鬚的手一顿,却放下心来。 若毫无所求来献药,他定然不敢收。 如若所求过大,他也轻易不能答应。 在听到沈逾白说自己怕影响其他考生不敢参加科举,崔明启就猜到沈逾白此次过来是为了县试。 他还没確定沈逾白的来歷,也不知沈逾白的才学如何,定然不会轻易许诺什么。 科举是朝廷重中之重,若敢染指,一旦被查出来,他一个小小的知州担不住责任。 只是报名倒没什么。 崔明启又详细问了沈逾白的癆病,得到的话跟沈逾白所说基本相同。 他信了六分。 若沈逾白的癆病能好,或许手上真有能治癆病的药。 想到这种可能,崔明启激动起来。 这是头一次看到希望,崔明启连找人核实都等不了,就匆匆回去找沈逾白。 问清楚给沈逾白看病的大夫后,崔明启问道:“贤侄的药在何处?” 沈逾白从袖袋里拿出两个油纸包,打开摊在桌子上。 崔明启看到里面白色的小药丸和奇怪的被称为“胶囊”的药时惊奇不已。 得知详细吃法后,崔明启压下心底的疑虑,问沈逾白:“这些药吃完就能治好吗?” “这些药吃三天便能有效果,想治好,需半年以上。学生不知此药是否对老夫人的病症,此次只带了一个月的药过来。若对症,学生一个月后再给老夫人送药。” 崔明启在心里骂了句“小狐狸”。 什么怕不对症,不过是为了將自己摘出来,便是吃不好,也与他无关,全看崔佳愿不愿意试药。 若吃得好,一个月后崔家还要去趟沈家。 他的人上了沈逾白家,淮安县的县令哪里还敢为难沈家人? 第84章 真正的病人 可人家话里话外都是为老夫人著想,崔明启也只得顺著他的话对他感谢一番。 药已送出去,沈逾白告辞离开。 由著崔家的下人领著从角门出去,沈泽和沈守义已经等在门口。 两人坐直身体,想要说什么,见到崔家的下人,又住了嘴。 沈逾白坐上牛车,沈泽就匆匆赶著牛车离开。 腊月白天短,在崔家这番折腾,一个下午过去了,再不赶快些,城门就该关了。 到城门附近,沈逾白不听两人劝阻,执意去买了十个热腾腾的包子,自己拿了两个,剩余八个给两人分。 沈泽当即推辞:“我带了玉米烙饼,不用吃包子。” 他跑这一趟,沈逾白是要给钱的,没道理还让沈逾白破费。 包子可不便宜。 沈逾白依旧將包子递给沈泽:“大冷天还是吃热乎的好受些,泽叔你若不吃,往后我不好再喊你了。” 沈泽不好再推辞,接了包子就啃起来。 沈守义捨不得吃,小心地塞进胸口捂著,看了下四周,见没別人,这才小声问沈逾白:“知州大人认识你爹?” “两人不相识,不过我爹为国捐躯的名声在外,知州大人听过。” “难怪知州大人派人好吃好喝招待我们,还有人陪我坐著,聊的都是你爹和你的事。” 沈泽小声道:“知州大人家的梅糕真好吃,还配了水酒,我怕丟逾白的脸,没敢放开吃喝。” 沈逾白嘴角含笑,並未多话。 他这副模样落在沈守义和沈泽眼里就是大有深意。 县尊大人归知州大人管著,逾白又跟知州大人搭上关係,县尊大人还敢为难吗? 两人对沈逾白的態度越发小心。 待人离开,崔知州去了老夫人屋子。 屋子里烧著金丝炭,暖和却没一丝烟。 老夫人焦急地坐直身子:“药是真的吗?” “还没验证,不过他想我帮他,应该不敢拿假药骗我。”崔明启思索著道。 老夫人下了床,催促崔知州:“那还等什么,赶紧给承平用药啊!” 崔明启稍一犹豫,还是决定试试。 虽还没彻底確认沈逾白的身份,却想不出对方骗自己有什么好处。 外界盛传早已病重的老夫人此刻却步履稳当,毫无病態。 母子二人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屋门口,密集的咳嗽传来。 老夫人神情一变,越过崔明启推开房门衝进去,瞧见被子上的血跡,她心疼地哭喊:“平儿!” 崔夫人红著眼帮床上的男子拍背。 崔明启脸上爬满担忧,早没了在外的淡定自若。 那一声声咳嗽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心口。 好不容易等咳嗽过去,床上的崔承平正大口喘气。 老夫人直抹泪:“我的乖孙怎么就得了这不好的病?” 崔夫人呜咽出声。 她恨不得替儿子受了这份罪。 崔承平却连动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好似隨时会昏死过去。 崔明启顾不得再怀疑,按照沈逾白的嘱咐將两种药餵给儿子喝了。 没多久,崔承平就脱力睡了过去。 崔夫人轻轻擦著泪珠:“那位老大夫又不行吗?” 崔明启眉眼微沉:“连娘身上的旧疾都看不出来,更莫提治癆病。” 世人都传颂崔知州为了给娘治病,请遍各大名医,却不知得癆病的其实是崔家嫡长子崔承平。 崔承平是老家有名的神童,他也不负眾望,十六岁中秀才,十八岁考入国子监,前途无量。 谁能想到二十岁那年惹上了癆病。 为了保住崔承平的前途,崔家人极力遮掩。对外谎称是老夫人得了癆病,长孙崔承平伴祖母床侧侍疾,既全了孝道名声,又能藉机请大夫医治。 他们请的大夫多,怕走漏风声,就让他们先给老夫人诊治,能诊出老夫人头痛旧疾的大夫必定医术高超,届时再让其医治崔承平。 几年来,能被带到崔承平面前的大夫一只手数得过来,消息自然被封锁了。 崔夫人脸上露出一股绝望:“承平身子越发差了,今日连清粥都喝不下。” 再这般下去,撑不了几日。 可这话她不敢说,也不愿说。 崔明启硬著头皮道:“今日来了个叫沈逾白的后生,之前也得了癆病,如今已经大好。承平刚刚吃的就是他送来的药,说是三天就能有所好转,我们等著就是。” 崔夫人眼中再次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陷入绝望中的人,只要听到这些例子,就如同看到救命稻草般,会死死抓住。 沈守忠听到牛车后,几乎是衝到门口。 等沈泽將沈逾白和沈守忠放下,赶著牛车离开后,沈守忠才吆喝著开口:“离报名截止只有十来天了,你们还折腾个什么劲。” 江氏款款走出屋子站到沈守忠身旁,规劝道;“守忠也是为了逾白好才说这些,既然有路,为什么不走呢?” 沈逾白目光沉沉,隨口应了两句话就匆匆回屋。 沈守忠不满地看向沈逾白离开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看你能折腾到什么时候!” 沈守义看不下去,当即大声道;“大哥知道我们今天去哪儿了吗?知州大人的府邸!” 沈守忠和江氏惊得张大嘴巴,呆呆地瞧著不远处沈逾白的背影。 回到屋子,沈逾白將今日的事详细告诉了苏锦。 “那些药与你们的药不同,知州会给他娘吃吗?” 沈逾白从容道:“会,不然他不会费尽心思打探我的事。” 抿了下唇,他又写了张字条:“那位老夫人的表现不像得了癆病。” 他与癆病抗爭了四年,对种种症状很熟悉。 老夫人面色红润,咳嗽也並非从胸腔发起。 苏锦:“你是说她在装病?那我们的药不是没用吗?” “崔知州抓住药后並未鬆手。” 苏锦托著下巴想了会儿,脑子里出现了各种宫斗剧宅斗小说。 她双眼一亮:“难道老夫人在装病,但是崔知州不知道?” 字条传送走后,她又觉得不对。 崔知州对崔老夫人很孝顺,崔老夫人有什么想要的都可说,况且崔知州请了那么多大夫,不可能发现不了崔老夫人装病的事吧。 又或者,沈逾白的猜测是错的,只是崔老夫人的症状与沈逾白不同。 思考间,新的字条传送过来。 沈逾白:“或许他们在借老夫人隱瞒真正的病人。” 第85章 快求求你姑父! 苏锦觉得这种想法有点奇怪,有病还隱瞒,就不怕耽误病情吗? “癆病为不治之症,若男子得了,便是好了也会受许多白眼,若未婚女子得了,会阻碍说亲事。” 沈逾白似是料到她的疑惑,提前解释了一番。 这些只是沈逾白的推测,可如果从这个推测出发,一切都说得通。 “老夫人没得癆病,请来的大夫怎么给开药?” 这也是沈逾白疑虑所在。 若只是以老夫人来偽装,大可以掛个帘子,让大夫给真正得病之人诊治。 崔家却直接让大夫给老夫人诊治,实在有些奇怪。 崔老夫人当时假装咳嗽,以崔知州的孝心来讲,当时他该关心崔老夫人,可他当时毫无反应,似乎知道老夫人没事。 沈逾白手指轻捻著衣服,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动作。 只凭目前的信息无法推测出真相,沈逾白也就不多想。 “无论真相如何,都是崔知州亲近的人得了癆病,以苏姑娘的神药,三日內该有结果。” 苏锦亲自去药店买的药,对药很有信心。 只要对方得的是癆病,药就能缓解症状。 沈逾白是从崔知州的求医告示里得知崔老夫人得的是癆病,如今也只能希望之前的大夫诊治是对的。 第二日早上,沈逾白醒来便感觉更冷了。 穿戴整齐打开房门,就瞧见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积雪,不远处的树被压断了枝丫。 天上还飘著鹅毛大雪,远处有孩童的打闹声传来。 寒风一吹,破碎的咳嗽就从沈逾白唇边溢出。 罗氏正从外抱回来一大捆柴,听到沈逾白的咳嗽后加快步子迎上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赶快进屋。” 沈逾白被推回屋子,又被罗氏念叨著上了炕。 罗氏將柴放到墙边码好,一向温和的眉眼却带了怒气,嘮嘮叨叨著沈逾白不爱惜身子。 沈逾白盖好被褥,转移话题:“哪儿来的乾柴?” 沈家湾的人烧柴都要自己去山上砍,树砍下来后要拖回家晒乾,还要劈,全是费力气的活,罗氏干不了,只能找村里人买。 冬天来之前,罗氏就已经买了不少柴堆在自己屋子外头,烧炕时搬进屋子就成,不会从外头抱柴。 罗氏道:“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族长怕你病情加重,一大早就让你泽叔送了一担柴过来给你烧炕。” 沈逾白还没起床时,沈泽就把柴挑过来码好了,罗氏抱著的是落在雪地里的几根柴。 “族长对我们有恩,逾白你要记著他的恩情,往后他有用得著你的,你要帮忙。” 罗氏絮絮叨叨。 她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她知道人要知恩图报。 她也要將自己朴素的观念教给儿子,让儿子成一个好人。 “我知道了娘。” 看来沈泽昨晚回家后跟族长说了他去知崔家的事。 沈家暂时不用担心,如今要忧心的是崔家那病人得的是不是癆病。 这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五日,附近许多树都被压垮,一些年久失修的屋子也撑不住垮了,沈族长带著沈家湾的壮劳力去救灾。 大雪封了路,眾人根本无法出门。 第六日雪才停,两日后,雪才渐渐化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21,离县试报名截止只剩下两天,沈秀莲冒著大雪回沈家送年节。 这次陈序倒是一同来了,沈老汉將三个房的人都叫到主屋作陪。 沈老汉特意烧了个火盆,又將陈序带来的糕点拆开放到他面前。 彩娥巴巴盯著那些糕点,却只敢吞口水。 陈序一块接著一块地往自己嘴里塞,隨口应付著沈守忠的討好。 等最后一块糕点吃完,陈序才看向沈逾白:“听大哥说,逾白你想考县试却报不上名?” 不等沈逾白开口,沈守忠赶忙应道:“谁让他有癆病,县尊大人也是为了其他考生才不让他报名。” “他的癆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耽误不了別的考生。” 陈序状似隨意地应了一句。 “对咱是天大的事,到妹夫面前就成了小事,妹夫您看能不能帮帮逾白?” 沈守忠脸上的諂媚让另外两房的人都不自在。 沈老汉心里也不舒服,可这是为逾白县试报名的事,是老大的一片护侄之心,又有些感动。 陈序很受用,姿態也摆得更高:“求人帮忙也要有个態度,总不能別人还没开口,我上赶著帮忙的吧?” “逾白,快求求你姑父!” 沈守忠连连给沈逾白使眼色。 沈逾白捧著冒著热气的茶杯,淡淡道:“县尊大人自有考量,我又何必强求。” 陈序的脸拉下来了。 沈守忠也不高兴:“你姑父都想帮你了,你怎么那么不知好歹!” 江氏不赞同地看向沈逾白,语气依旧温和:“逾白你可別拂了姑父的一片好意。” “真想帮忙早就帮了,哪儿用得著等到现在。” 王氏毫不客气地应道。 她早就看陈序不满了,只带了一包点心来送年节也就算了,点心还全进了陈序自己的肚子。彩娥那么看著,他都能一块不给,真是个缺德玩意儿。 沈家已经分家了,沈秀莲回来送年节要准备四份。 就算家境再不好的外嫁女,在这种时候就算一家抓一把穀子也得抓四把。 沈秀莲带了近百两银子的嫁妆去陈家,陈家来送的第一个年节竟然一毛不拔! 陈序的脸色更难看。 不过他自詡读书人,不能跟悍妇爭吵。 沈秀莲板起脸:“就算陈家愿意帮忙,也要拿钱去疏通,你们自己不开口,难不成还想让陈家出这个钱吗?” 沈逾白轻轻转动装著热茶的陶杯,水面上映出他眼中的讥誚。 王氏没好气道:“我还以为你们陈家只要跟县尊说句话就能把事儿办成,原来还要钱去打点。” 陈序再无法拿架子,扭头问沈守忠:“三哥在世时,你们家女子也能隨口插话?” 这是说沈家人没规矩了。 沈守忠怒瞪沈守义:“老二你管不管?” 沈守义臊得慌,赶忙去拉王氏,王氏一把甩开他的手,理直气壮道:“一家人说话我怎么就不能插嘴了?你们陈家的女人连话都不能说?那你们家娶媳妇乾脆都找哑巴得了。” 第86章 翻盘 陈序气得浑身颤抖,转身要走,被沈秀莲拉住。 他一把甩开沈秀莲的手,大声道:“这就是你的好娘家!” 沈秀莲又惊又怕,赶忙抓住陈序的衣服,转身对王氏怒道:“我们想帮逾白还有错了?” 郑氏指著王氏的鼻子就骂:“你有能耐就帮逾白报名考秀才,没能耐就闭嘴,別丟人现眼。” 王氏一点不虚:“说得好听,不就是惦记逾白手上的钱吗,你们陈家真不要脸,连孤儿寡母的钱都想挖走!” 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陈序脸色涨红,一时无言。 他接触的都是读书人,说话做事会遮掩,哪里会如王氏般说话露骨。 待反应过来,他恼羞成怒:“罢了罢了,这个忙我不帮了,你们自己看著办吧。” 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沈守忠赶忙拦住,连连说好话哀求。 郑氏气得要上前打王氏,罗氏想去劝架,却被沈逾白拦住。 屋子里闹成一团,沈老汉一脚將旁边的椅子踢翻,砸到火盆上,撞得火星四溅。 眾人被嚇得没了动静。 沈老爷子一双浑浊的眼盯上了沈逾白,剧烈起伏的胸口显示出他的愤怒。 其他人都在闹,唯独当事人安安静静坐在旁边,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沈老汉心中悲愤。 当年他家在村里是何等风光,谁见了他不得客客气气,如今却被自己女婿当面说没规矩,他一张老脸都被丟尽了! 沈老汉哆嗦著拿著旱菸杆连著抽了三口才让自己平復了心绪,这才道:“都给我坐下!” 虽然已经分家,沈老汉还是长辈,刚刚闹腾的人纷纷坐回了原来的位子。 瞬间屋子里只剩陈序还站著。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陈序犹豫片刻,决定坐下,然后发现被踢翻的椅子是他之前坐的。 陈序脸色变了几变,好在沈守忠帮著把椅子捡回来好好放在他面前。 虽然坐了下来,他却满肚子怨气。 沈老汉又抽了口烟,才对上沈逾白:“你姑父是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才想帮你,你若是愿意,就拿钱出来,再好好跟你姑父赔个不是。你若不愿意,也说清楚。” 盆里的火苗將乾柴烧得噼里啪啦响,火光在沈逾白脸上跳动,將他的脸色映照出几分往日没有的绚丽。 在眾人的目光中,沈逾白缓缓抬起头,清朗的少年坚定道:“不用姑父费心。” 陈序怒极反笑:“是我多管閒事了,我倒要看看你这么硬气能不能报上名。” “他要是有那个本事,也不至於到现在还没报上名。” 沈守忠恨恨瞪著沈逾白,毫不留情地嘲讽。 陈序阴阳怪气道:“他爹好歹当过县令,肯定有些关係能帮他,这才瞧不上我们陈家的关係。” “人都死这么多年了,还能有什么关係。他身体那么差,就算参加县试也熬不下来,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参加县试了。” 沈守忠嗤笑著道。 两人一唱一和,尽情挤兑沈逾白。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沈族长的声音:“耀宗,快出来迎接差爷!”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覷,家里怎么会来差役? 沈老汉带著家里一眾人出门,就见沈族长领著一名衙役已经走到院子中间。 沈老汉快步迎上去请衙役进屋歇息,却被衙役拒绝。 “我来是有公务要办,哪位是沈公子?” 衙役一问出口,所有人都齐齐看向沈逾白。 沈逾白上前两步:“我是。” 衙役露出一抹笑:“县尊大人特意差我来知会沈公子,之前因为您有癆病,致使沈公子县试报名暂缓,如今县尊大人查明沈公子病已大好,特来邀沈公子明年二月参加县试。” 眾人彻底懵住。 陈序脸色更是青紫交加,恨不能当即抓住差役问个清楚。 沈逾白却游刃有余:“劳烦差爷跑这一趟,请差爷进屋喝杯茶水歇歇脚。” 若是在別家,衙役定是要坐上一坐,也能捞些好处走。 可沈家不同,给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要沈家的东西。 差役藉口公务繁忙,匆匆离开。 待其一走,沈族长笑著问沈逾白:“是那位出的力?” 那位指的是崔知州。 沈逾白恭敬道:“大概是。” 沈族长笑得合不拢嘴,拉著沈老汉把沈逾白好一顿夸。 待沈族长离开,王氏才跳出来,大呼小叫道:“逾白你还有硬关係啊,竟然不用钱就能把事摆平,了不得啊!” 这就是在往陈家心口戳刀子。 陈序差点维持不住体面。 沈秀莲就忍不住了:“二嫂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这不就是夸逾白的关係硬吗。逾白啊,你跟二娘说说是谁这么厉害?” 好不容易抓住机会,王氏非要给自己出口恶气。 沈逾白淡淡应道:“我没什么关係,是县尊大人明察秋毫,不让任何一个学子无辜失去考试机会。” 王氏当然不信,刚刚逾白还和族长说有关係,这会儿又说没关係,摆明了不想说。 她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人家还以为吃定你了,没想到你自己把事儿做了,让他们算盘落空了。” 说完,还故意往陈序看过去。 陈序已经忍无可忍,立刻要走。 沈秀莲还想拦著,陈序丟下一句“你不走以后就留在你娘家”后,撞开沈守忠的胳膊大步离开。 沈秀莲跺脚,也赶忙跟了上去。 沈守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灰溜溜地躲回了自己的屋子。 江氏倒是带著笑意道:“逾白你嘴巴真是紧,有关係也不与我们说清楚,竟让我们跟著白著急,闹出这么个大乌龙来。” 单单这番话,就让沈逾白对江氏多了几分看重。 大娘比大伯强不少。 沈老汉深深看了眼沈逾白,背著手踱步回主屋,只是那背比往日更驼了些。 屋外冷得厉害,大家回了各自的屋子。 罗氏將炕烧得热乎乎,沈逾白坐上去,浑身的寒意消退许多。 沈逾白神情轻鬆地將自己报上名的事告诉了苏锦。 得到的回信里是苏锦整张纸的尖叫。 沈逾白头一次发现原来文字也能如此吵。 他嘴角不自觉勾起,他提笔道:“看来那位大夫诊断没错,崔家那位的確是癆病。” 苏锦:“我都怕这么久没消息,是咱们的药不对症!沈逾白,这都让你翻盘了,你是不是厉害得过分了?” 沈逾白笑容渐深:“有苏姑娘的神药,想不翻盘都难。” 第87章 美少年,姐姐好爱 “那也要你能想到去找知州献药,还要让知州敢用你的药,换成我就想不到这些。” 沈逾白:“苏姑娘与小子行事不同,自是想不到小子的这些法子,可苏姑娘必定能用自己的办法闯过道道难关,又何必妄自菲薄?” 苏锦顿觉自己腰板硬了,心中有股挥斥方遒的豪气。 她好像急著证明什么,把目前的研究全说与沈逾白听。 自从组建了研究团,研究进度一日千里,最近因为沈逾白报名的事,她一直没有讲这些,今天一讲起来就停不下来。 等她將所有事都说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苏锦有些不好意思:“听我讲这些很枯燥吧?” 科研很枯燥,除非是真心热爱,一般人根本不会去听这些。 沈逾白又是古人,从未了解过考古,这些对他来说更是无趣。 正猜测沈逾白的感受,对面的字条传送过来。 苏锦深吸口气,竟有些不敢看。 沈逾白一直很纯良,从来都是语气温和,肯定不会对她有什么过激语言,应该是敷衍吧? 做了一番心里建设,苏锦拿起字条。 上面的字端正秀丽,好似一个谦谦君子正温和笑著拱手应答於她。 “小子愚钝,无法完全听懂苏姑娘所言,却能看出苏姑娘对越史研究喜爱之情,小子亦为苏姑娘高兴。苏姑娘能將自己的热爱告知小子,是小子的荣幸,往后盼望苏姑娘能多多指教,小子定当尽力学习,已期早日与苏姑娘侃侃而谈。” 苏锦心情彻底放鬆下来,怎么看字条怎么高兴。 怎么会有人说话这么好听呢? 心好像坐上了鞦韆,在半空荡啊盪。 苏锦將字条放进一个蓝色的文件袋里。 文件袋里存的全是沈逾白的字条,那么好看的字她捨不得扔,集中放在一块儿练字用。 这张字条放进去后,苏锦怕以后找不到,又拿了出来,打开手机想拍张照片,左下角相册有张奇怪的照片。 苏锦点开,上面立刻弹出一张照片。 昏暗的土胚墙上有个半开的窗户,阳光从窗户边缘透进来形成一个刺眼的光圈。 简陋的背景中,一个穿著青色麻布短揭的少年闭著眼,骨节分明的手挡在眼睛前方不远处。 少年脸色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剑眉直入鬢角,长长的睫毛如蝉翼般笼在眼睛下方,五官精致地仿佛一尊雕塑。 若不是眉目间那隱隱的不適,实在无法让人相信他是真人。 苏锦屏住呼吸,双手按住照片,放大,小心臟“噗通噗通”跳,脸热热的。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精致? 苍白的脸色並未削弱他的美感,反倒让他多了一种破碎感。 美少年。 姐姐好爱! 苏锦捂著鼻子,生怕流出鼻血。 想她苏锦也是经歷各种男明星的洗礼,对美男的抵抗力应该已经很强了,却还是瞬间被他的破碎美感给射中。 她一手拿著手机,一手拿著字条,欣赏欣赏少年的美貌,又欣赏一番少年的字。 果然字如其人。 新的字条凭空出现在桌子上,苏锦下意识看过去,是一如既往的好看的字:“苏姑娘可在忙碌?” 忙啊,忙著看你。 苏锦心里接了一句,又依依不捨地看了眼照片,將手机装进兜里,这才给沈逾白回信。 笔拿起来,她竟然做不到跟往常一样大大方方说话了。 对面可是有顶级美貌的少年啊。 苏锦扭捏了好一会儿,回了句:“不忙。” 传送过去,又立刻拿出手机看照片。 原来沈逾白长得这么好看啊,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第一眼看到照片她就认定是沈逾白。 她的手机里怎么会有沈逾白的照片呢? 对了,跟沈逾白联繫上那天,她的手机被捲轴传送过去,后来又传送回来了。 应该就是那时候拍到的。 她最近一直没用过照相功能,才一直没发现这张照片。 亏。 太亏了。 她错过了多少欣赏美少年的时间! 苏锦简直痛心疾首。 桌上再次出现了一张字条:“苏姑娘可是怪逾白愚钝,不懂苏姑娘的研究?” 不不不,怪她。 都是她没讲清楚,才让沈逾白听不懂。 一想到对面的少年自责,苏锦就著急,几乎是一刻也不想等,赶紧安慰:“我是在想別的事才没及时回你消息。” 沈逾白:“可方便告知逾白是何事为难苏姑娘吗?” 苏锦顿时觉得沈逾白的“为难”很適合她现在的心情。 什么事呢? 苏锦眼睛四处扫,脑子疯狂转动,想赶紧找个话题。 因为总是在这张桌子上与沈逾白閒聊,苏锦把桌子清理得乾乾净净。 好在门边的行李箱给了她思路,她立刻落笔:“我已经放假了,明天要回家过年,正想给家里人带什么礼物。” 写完苏锦愣住。 五千年的时间有许多东西已经改变,也有没变的,比如春节。 苏锦忽而失笑:“原来歷史还能以如此特殊的方式连接起来。” 她那些窘迫都消散了,再与沈逾白聊天时已经与往常无异。 临近过年,苏锦给研究组放了假,自己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过年。 第二天一早,苏锦把捲轴卷好,用定製的布袋子小心地装好,又装进一个塑料剑盒子里,斜背在身后,提著行李箱坐公交赶回家。 苏锦从小跟著外婆在江城郊区长大,为了留在外婆身边,她寧愿选江城大学差点的专业也不愿意选其他城市大学的好专业。 换了三趟公交,经过两个小时,她终於回到了熟悉的老小区。 平时的小区门口就有许多摊贩,临近过年,更多人过来卖东西。 四周叫卖声討价还价声混在一块儿,让老旧的小区也焕发著勃勃生机。 苏锦走绕过人群挤到小区门口,跟从超市出来的老板娘打招呼:“薛姨新年好。” “小锦放假了?什么时候去学校?” 烫著小捲髮的薛姨穿著一身睡衣,手里还拉著个买菜用的小推车。 苏锦笑著应道:“元宵节后再回学校。” “还是读书好,我女儿初七就得去上班。” “你闺女好歹已经放假了,我孙女要到除夕才放假。” 孙婆婆提著刚买的菜过来。 薛姨顿时感慨起工作不容易。 苏锦跟孙婆婆打了招呼后,孙婆婆笑著道:“我早上看你外婆买了很多好菜等你回来吃吶。” 苏锦应了声,往前走几步,又是位相熟的大爷跟她打招呼。 还有人感慨苏锦一眨眼就长大了,他们还记得苏锦小时候如何如何。 苏锦一点不觉得烦,甚至很亲切。 外婆的家在五楼,没有电梯,苏锦提著箱子爬了一楼,就被住在同栋楼的叔叔接了过去,一路给她送到五楼。 苏锦道了谢,拿出钥匙打开门,大声欢呼:“外婆我回来啦!” 站在厨房门口的女人回过头,两人四目相对,女人直接移开了视线。 苏锦脸上的笑变成窘迫,人也拘谨起来:“妈。” 第88章 她还小 女人烫了大波浪,用珍珠髮夹別起来。 上半身是灰色羊毛衫,下半身穿著一条宽鬆的黑色九分裤,外面套著件大红色的毛呢大衣,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和耳垂的珍珠耳环將整个人衬托得极有气质。 “小锦回来了?” 亲切和蔼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隨之而来的是繫著围裙,满头白髮的外婆。 虽然是白髮,外婆却烫得很有型。因为是衝出来,手上还拿著没来得及放下的锅铲。 苏锦再次咧嘴笑:“外婆,我太想你了!” 外婆韩淑芬笑著迎上去,点了下苏锦的额头:“你就会哄外婆,平时瞧不见人影。” “我太忙了。” 苏锦心虚地应了句。 最近半年时间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她忙得忽略了外婆,这会儿赶紧说好话哄著。 韩淑芬被苏锦哄高兴了,笑著道:“赶紧去洗手,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苏锦应了一声,看向妈妈赵玉兰,却见赵玉兰已经拿出手机刷起来。 苏锦咬了下唇,转身去厕所。 身后传来一个欢快的少女声音:“妈妈这个玩偶好可爱,我可以带走吗?” 苏锦回过头,就见同母异父的妹妹童彤笑容灿烂地跑到赵玉兰面前,手里抱著的是她的一米五长的毛毛虫玩偶抱枕。 赵玉兰温柔地笑著,轻轻抚摸著童彤的头髮,柔声道:“只要童彤喜欢,当然可……” 苏锦神情一黯,转瞬又提起精神,脚尖对这童彤这边就要走过来,一个和蔼却坚定的声音响起:“这是姐姐最爱的玩偶,不能给童彤,你要是喜欢,外婆再给你买一个。” 苏锦脚步一顿,定定看向外婆。 “妈,童彤才13岁,难得遇见自己喜欢的玩偶,就让苏锦给她不行吗?” 赵玉兰蹙眉,对韩淑芬的做法不满。 童彤抱紧了玩偶,巴巴看著韩淑芬:“外婆,我很喜欢这个玩偶。” 童彤大大的眼睛,脸上还带著婴儿肥,身上穿著粉色的公主毛呢裙子,很天真烂漫。 被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任何人都会心软。 作为外婆,韩淑芬当然会心软。 可她还是拒绝了:“你姐姐喜欢抱著这个玩偶睡觉,给你了她会伤心。” 韩淑芬还想说什么,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从书房出来。 “童彤,不能抢姐姐的东西。” 童彤崛起嘴,抱著玩偶走到苏锦面前,將玩偶塞进苏锦怀里,转身要走,却被男人喊住。 “叫姐姐。” 童彤不情愿地晃了下身体,粉色的公主裙隨著她的动作在半空飞舞。 “姐姐。” 苏锦抱紧玩偶,勉强笑著应了声,抬头看向朝著她走来的男人:“童叔叔好。” 男人带著歉意道:“童彤不懂事,我替她道歉。” 客气,疏离。 苏锦道:“她没有损坏,也没有拿走,童叔叔不用客气。” 两人客气了几句就没话了。 还是赵玉兰打破尷尬:“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韩淑芬赶紧给她使眼色:“小锦刚回来,你们母女俩一起吃顿饭吧,我都做好了。” “马上过年了,我要给童彤买几身新衣服,就不在家吃了。” 赵玉兰人已经走到玄关换鞋,童彤高兴道:“妈妈我不想买粉色的衣服了,我想穿黑色的。” “小公主穿粉色多好看,妈妈才適合穿黑色。” “妈妈穿粉色也好看。” 赵玉兰笑著摸了下童彤的脸:“那妈妈跟我们小公主一起买粉色衣服好不好?” 童彤高兴地欢呼起来:“公主要带皇冠!” 赵玉兰笑著答应,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离开,顺手將门关上,屋子里一下安静了。 韩淑芬担忧地看向苏锦,见她抿紧唇,便走过去拍拍苏锦的背。 苏锦反手保住韩淑芬:“外婆,我好想你!” “想外婆也不多回来看看外婆,留我一个老太婆在家孤孤单单的。” 韩淑芬宠溺地笑著。 “小姨竟然不陪外婆吗?等她回来我一定帮外婆討伐她,外婆你要帮我。” 韩淑芬笑得泪都出来了。 等缓过劲儿了才道:“你也知道你小姨有多忙,天天回家倒头就睡,哪有空陪我?哎呀,我这老太婆成你们的累赘嘍。” 苏锦立刻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按摩坐垫给外婆,又拿出一个香奈儿的包,让外婆转送给小姨,提著行李箱进了自己的房间。 从外婆把她接过来,她就住在这个房间里。 老房子採光不好,屋子很黑,白天也要开灯才行。 床铺已经被外婆铺好,苏锦就去拖地。 站在门口的韩淑芬看著苏锦忙进忙出,嘆口气,嘀咕了句“作孽”后,並未打搅苏锦,而是去厨房继续做饭。 苏锦將整个屋子里里外外都拖了一遍,又把家具里里外外都擦乾净,这才和外婆吃了午饭。 满满一桌子菜,除了她爱吃的,还有不少妈妈爱吃的菜。 苏锦拿筷子的动作顿住。 原来一开始是想在家吃饭的。 因为她回来了,所以他们一家人就走了? 苏锦扁了下嘴,然后夹了大把的菜往嘴里送。 不吃算了,她还能多吃点。 饭后,苏锦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把捲轴拿出来摊开放好。 瞬间,桌子上多了一张字条。 “可是到家了?” 苏锦拿了中性笔写回信:“到了,还吃了午饭。” 字条传送过去后,对面没了消息。 苏锦把捲轴往里推了一些,枕著手趴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著笔。 反正她也不想聊天,不回信更好。 字条出现在桌子上时,她没什么耐心地捡起来,当看到字条上的话语时,她愣了下。 沈逾白:“苏姑娘若遇到烦心事,可与小子倾诉。” 苏锦好奇:“你怎么知道我烦?” 沈逾白:“苏姑娘高兴时,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是往上翘,若心情不佳,文字便软弱无力,仿若被霜打过一般。” 苏锦不信,还是趴著懒洋洋道:“你如何证明自己的发现是真的?” 回应她的是她以前写的字条。 苏锦拿著两张字条仔细对比一番,发现果然跟沈逾白说的一样。 她顿时坐起身,又拿出沈逾白的字条来观察了一会儿。 嗯,字毫无区別。 仿佛跟印刷的一样。 第89章 她是他的光 既然沈逾白看出来,苏锦也就不瞒著,將爸妈离婚后,各自结婚,把她丟给外婆养的事说了。 “我一直以为妈妈不喜欢孩子,直到她跟童叔叔的女儿出生,我才知道她当妈妈有多温柔,她应该很后悔生我这个多余的孩子。” 妈妈会抱著童彤喊宝贝,把童彤打扮成公主,带童彤到处玩,这些都是她做梦时妈妈带她做的事。 沈逾白大概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吧。 他妈妈只有他一个孩子,满心满眼只有沈逾白。 苏锦又趴在桌子上,拿著笔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敲著。 一张字条轻柔落在手背上,也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苏锦犹豫了下,还是拿起字条。 “逾白很感谢令尊將苏姑娘带到世间,若没苏姑娘,这世间对逾白而言太黑暗。” 沈逾白说她是他的光呢…… 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下,胡乱跳著。 苏锦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摸上滚烫的脸颊,咬紧下唇,努力控制嘴角的弧度,目光紧紧盯著那张字条。 看著看著,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她呼出口热气,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后,从桌上书架拿了个全新的文件盒,把字条抚平放进去。 正要將文件夹放回书架,门突然被敲响,还传来小姨赵轻寒的声音:“快出来吃饭。” 苏锦仿佛做错事的学生被老师抓包,嚇得手一抖,將书架上的书拽出来好几本,她手忙脚乱地將书往书架上摆。 在小姨的催促下,她急匆匆將捲轴捲起来塞进箱子里,这才打开门出去。 因为过於著急,她並未留意到有本书悄无声息地被传送走。 沈逾白手上拿著书,目光却总往炕桌上摊开的捲轴看。 心中不由怀疑刚刚的话是否唐突了苏姑娘。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 他一男子,怎能如此冒犯闺阁女子? 沈逾白將书放下,垂眸思索起补救措施。 捲轴上突然出现一本书,沈逾白撩起眼皮看过去,封面是彩色的漫画,一男一女抱在一起。 两人上方是五顏六色的字,写得弯弯绕绕,还缺胳膊少腿。 与苏锦聊得久了,沈逾白已经知道这些叫简体字,是未来通用字体,偶尔苏锦写得急了,会夹杂一两个简体字在一堆繁体字中间。 沈逾白会联繫上下字猜出简体字的意思,他发现简体字大多脱胎於他们的繁体字,虽缺胳膊少腿,却不难认。 拿起书本,边看边猜,书上的文字应该是《恶魔的强制爱》。 沈逾白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何为恶魔? 何为强制爱? 族学藏书室的藏书主要分四类:经、史、子、集,再加一些如《大考宝典》《小题文府》之类的文府题库,著实没见过此等特別之书。 少年人总有些好奇心。 沈逾白翻开,里面是一张短髮少年的彩图,男子戴著十字耳钉,身上穿著白色衬衣,上面三颗纽扣解开,露出精致的锁骨与坚实的胸口。右手戴著白色手套放在舌尖,双眼全是邪肆。 沈逾白猜测此书是图画集。 他虽没看过,却也知道许多人喜欢看这等图画集。 不过大越的图画集多是绘的美女子,倒没见过如此细致绘画男子的图画集。 大越的女子多在闺阁,著重品貌,便是有些心思的也只看些书生小姐的话本子,还只敢偷偷摸摸买,至於图画集这种东西是不敢去买的,让人知道就是名誉受损。 图画集的受眾主要是男子,男子自不会买画男子的图画集,便没有书坊画这些。 此书便显得尤为特別。 沈逾白再看开下一页,竟是一个个方格子中画著不同的內容,还简单有配文字。 沈逾白立刻被女子骑著的电动车吸引。 从画面看,女子是骑著该车子赶路。 没牛马拉著,车子竟能自己跑? 沈逾白迫不及待看向接下来的画面,很快就有四个轮子的造型独特的车子出现。 结合画面和文字解说,他猜测两车相撞。 坐在四轮车里的年轻男子被尊称为少爷,该是身份不俗,坐的车也自是更好。 后续果真验证了他的猜测,男子的车被刮伤,女子赔不起,又因受伤的胳膊被男子抓疼,导致一怒之下甩了男子一耳光,男子暴怒,竟將女子塞进车里带回家。 沈逾白皱眉。 光天化日之下,竟强抢民女? 再往后翻,两人竟已经亲上,再下一话,男子解衣服,欺上女子,两人贴得极紧。 很快两人一丝不掛…… …… “你那个朋友的肺结核怎么样了?” 小姨赵轻寒问苏锦。 苏锦把沈逾白最近的症状说了一遍,赵轻寒点点头:“该调整用药了,一会儿我给你写个单子,你照著去药店买。” “谢谢小姨!” “別急著谢我,让他赶紧来医院看医生,最好做个系统的检查,也让小姨我帮你看看他怎么样,別跟你妈一样没眼光。” 赵轻寒指指自己的双眼:“你小姨看人比你妈强多了。” 苏锦赶紧解释:“小姨你別瞎想,我跟他只是朋友。” “你妈当年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然后就找了个你爸,吃尽了苦头,你可別学她,要学就学你小姨我。” 韩淑芬將一盘熗生菜放在桌子上,没好气道:“像你一样不谈恋爱不结婚就好了?” “妈你看我多忙,昨天早上到现在已经31个小时没睡觉了,要不是为了赔小锦吃顿饭,我肯定去补觉,哪有空谈恋爱。” 赵轻寒皮肤极好,往常熬个夜根本看不出疲態,要不是她说,苏锦根本不知道她已经超负荷工作。 苏锦心疼地赶紧让姥姥把肩颈按摩仪拿出来,调好档位给赵清寒按摩。 赵轻寒连饭都不吃了,靠在沙发上享受地眯起眼。 一旁的韩淑芬趁机將自己物色的男人照片拿出来,劝赵轻寒去相亲。 赵轻寒连连摆手:“算了吧,咱家有我姐一个恋爱脑就够了,我可不想像她一样因为生不出孩子要遭罪去做试管婴儿,吃尽苦头生个女儿还被那一家子不喜。” 韩淑芬深深嘆口气。 当年玉兰结婚三年都没怀孕,苏家四处搜集偏方都没用,最后还是去做的试管婴儿。 打针、吃药,受尽苦头。 看著大女儿一天比一天瘦,她的心跟针扎一样疼。 后来好不容易生了小锦,她以为大女儿苦尽甘来,谁知道婆婆重男轻女,非要她大女儿再生个孙子。 大女儿吃了那么些苦,哪里愿意再受一次,婆媳关係越来越差,两年变成了死仇,以离婚收场。 大女儿由此恨透了苏家人,这份恨转嫁到小锦身上。 大人没多久各自组建新家庭,只留下小锦这孩子没人管,她不忍心,就把孩子抱过来养大。 第90章 苏姑娘也喜欢这等登徒子? 韩淑芬担忧地看了眼苏锦,又推了一把小女儿:“当著小锦的面说这些干什么!” 也不怕孩子伤心。 赵轻寒对苏锦招招手,等苏锦坐下,她一把搂住苏锦的肩膀:“就是要当著小锦的面多说这些,让她知道苏家人的德行。她那个爸爸作为东南大学的小导,也算事业有成吧,连生活费都不给,更別说在学业上拉小锦一把。” 一说起苏锦的爸爸,赵轻寒就是一肚子怨气。 因为前一天工作太累,她倒也没骂多久就带著按摩仪窝在沙发上睡著了。 苏锦不想打搅她,跟著外婆出去办年货。 回来又吃了晚饭才回自己屋子。 打开捲轴,给沈逾白递过去一张字条。 回应她的是一本绿绿的封面。 “《恶魔强制爱》!” 苏锦心猛地一跳,回想起中午被打乱的书,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本小黄漫……啊不,这本成人教育书竟然传送给沈逾白了? 一张字条出现在桌子上,字体竟一改往日的端正,变得锐利起来。 “苏姑娘该將书藏好,莫要让他人知晓,以免坏了姑娘的名声。” 苏锦如遭雷劈。 她的形象啊,瞬间崩塌了! 完了完了,沈逾白那种谦谦君子,肯定会打心底里厌恶瞧不起她。 苏锦赶忙回信:“你听我狡辩……” 赶紧把“狡辩”二字划掉,在一旁写道:“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写完,一时找不到理由,赶紧先把字条传送过去,再慢慢找藉口。 等对面的字条传送过来,她还没想好藉口。 沈逾白:“在下洗耳恭听。” 生气了。 瞧瞧这硬邦邦的语气,他一向都很温和的。 苏锦懊悔地敲了下脑门。 她怎么就把这样的小黄漫传送过去了。 沈逾白还是个纯净少年,她竟然用这种东西玷污风华霽月的少年,真是罪过大了。 苏锦脑子一时转不动,只能找了个拙劣的藉口:“这些书都是我小姨的,我没看过。” 对,咬死自己没看过就好了。 她依旧能维持自己的高雅形象。 “苏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小姨就喜欢看这些小黄书。” 她一点没说谎。 十四岁生日时,小姨给她的礼物是两本小黄漫和一个u盘,里面储存著1t的片子。 她第一次看,大受震撼,还跑去问小姨为什么送她这些。 小姨很理直气壮回答是为了防止她被男人骗,给她做点相关教育。 小姨还拍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人之常情,不用害羞,看多了就喜欢了。” 苏锦秉承小姨的教诲,每年都会买几本小黄漫来看,这本《恶魔强制爱》是两年前买的,画风精美,分镜合理,看得人血脉賁张,是非常优秀的漫画。 苏锦很喜欢,看完后就摆在书架上,偶尔回家还会翻一翻。 “小姨有很多这类书?” 见沈逾白信了,苏锦一喜。 还好沈逾白纯良,多好骗吶。 苏锦放鬆下来,应话也自然了:“她就爱看各种霸道总裁霸道少爷类型。” 沈逾白:“强抢民女的恶霸?” 苏锦一愣。 单论这本漫画,男主確实是强行將女主带回家做女僕还修车费。 然后两人相处多了,恶魔少爷对女主產生偏执的爱,在各种场合地方对女主捆绑play…… 等等,这是非法拘禁! 苏锦將目光落在那本漫画上,对这本漫画的喜爱瞬间变得无措起来。 沈逾白的字条再次传来:“根据大越律法,此等行为属於强抢民女,需蹲大牢。未来简直匪夷所思,竟无律法加以约束此等行径,岂不是將女子置於危险之中?” 苏锦擦了把额头的汗。 该怎么跟他解释这只是漫画书的设定,不是现实呢? “为何小姨喜爱此等恶霸?” 沈逾白问得苏锦头皮发麻。 她字写得软弱无力:“大概因为设定里他们有权有钱,又有实力,长得还帅,是女子们的梦中情郎?” 她喜爱的霸道男主们被沈逾白等同於恶霸,让她很无力,但又不敢反驳。 “苏姑娘也喜欢这等登徒子?” 苏锦瞬间戒备起来,毫不犹豫地应道:“我不喜欢!男主是投胎好有对有钱的父母,才被尊称为少爷,就是个富二代巧取豪夺!到后来他爸妈反对他和女主,断了他的生活费,他立刻要女主救济。” “苏姑娘看得很仔细。” 短短八个字让苏锦如遭雷击。 她竟然自爆了! 男主被断生活费已经是很后面的剧情了。 苏锦几乎是毫不犹豫捲起捲轴,浑身热噗噗的出汗。 太丟脸了。 完了,她在沈逾白面前的形象尽毁了。 她以后还怎么跟沈逾白通信? 苏锦又羞又焦躁,想不出缓解的办法,她就疯狂揉自己的头髮。 刚刚洗了澡,头髮还是湿噠噠捶在肩膀上,被她这么用力一揉,整个头髮都乱糟糟地顶在头上。 或许是揉得狠了,她脑子突然灵光起来,立刻將捲轴摊开。 “你怎么知道我看得仔细?那段剧情在快结尾的地方,难道你把整本漫画看完了?” 对面静悄悄。 这大大增长了苏锦的斗志。 她立刻追问:“你如果不喜欢,只翻两页就会放下,而你看完了,就意味著你也喜欢!” 对面依旧没有回信。 苏锦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好啊沈逾白,平时那么端正君子,背地里竟然看这种东西。 苏锦瞬间翻身:“你才十七岁,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这次对面终於有了动静。 沈逾白:“在大越,男子15岁成丁,17岁已经有人当爹了。” 还敢顶嘴? 苏锦斗志高涨:“你为了这些事分心,还如何专心举业?没有功名,难道要一直被祖父母以孝道压制,被陈家以权势欺压?” 对面再次没了声音。 苏锦猜想沈逾白愧疚到难以自持,刚刚那些难堪变成得意。 字条悠悠然出现在桌子上。 “苏姑娘看这些,又如何能专心研究?难道苏姑娘不怕西方学者想出新法子彻底否定越朝的存在?” 苏锦:“……” 以前看沈逾白对付別人,她可高兴了。 今天跟他正面对上,才发现他好討人嫌。 第91章 拜年 过完小年,族学放假了,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为办年货忙起来。往常再不赶集的人家,也要趁著年前这些天办年货。 大雪下了化,化了下,冷得人不敢把手拿出来,罗氏让沈逾白在炕上温养,轻易不让下来,自个儿则是跟王氏一块儿约了几个村里相熟的妇人四处赶集,大包小包往家提,再一一往外送年节。 因著过年,做的菜多,唯一的厨房就不够用了。 虽分了家,主屋是长辈,各家有什么好吃好喝,都要孝敬老人。 二房和三房是各自过的第一个年,办得丰盛,各家都买了肉,又都孝敬了些给主屋,还要给油给粮,將主屋的年货都给办齐了。 一转身,主屋和大房一块儿过年。 燉肉、炸萝卜丸子,厨房从早忙到晚,香味一直往外飘,烟囱青烟裊裊。 这两家把厨房占了,另外两家就只能等著。 从早饭等到下午,愣是没办法去做饭,王氏憋了一肚子气,拉著罗氏埋怨个不停。 可惜埋怨也没用,一转眼到了腊月28,二房三房连待客用的生都没炒,等客人来拜年,什么都没得招待就丟大人了。 王氏气恼之下,让沈守义在院子里垒了个土灶,把石锅往上一放,就在院子里炒起乾货来。 火舌把乾柴咬得噼里啪啦响,却不及炒生的香味传得远。 村里小子们全被勾来,围在锅旁流口水。 沈家湾其他人家虽日子过得比別的村里人好些,最多便是炒一锅生蚕豆待客,给围在灶台边的孩子抓一把尝尝也就是了,哪里能像二房这样一锅又一锅地炒。 王氏也是气不过自家孝敬主屋的肉便宜了大房,特意在主屋和大房面前显摆。过完年,春耕结束后玉沈林就要成亲,她赶集时买了不少生,如今正好一块儿抄了。 二房和主屋大房打擂台,沈逾白倒是不受影响,专心读书练字,再每日写四篇文章。 沈鸿业的心却早就飘走了,空气实在香得厉害,一直勾他的馋虫,外头的孩童又喧闹,始终无法静下心,一篇文章写了三日都没写完。 王氏甚至在院子里燉肉,做完就喊三房一块儿吃。 罗氏本要推辞,却让沈逾白拦著了。 “二娘有意示好,我们受著就是,多送些米油和肉,也不等著用厨房灶台。” 罗氏一想也是,乾脆拿了粮食和肉菜与二房搭伙过年,倒也轻鬆了许多,还热闹得很。 王氏是再高兴不过了,三房拿来的东西比他们吃的多多了,算起来还是自家占了便宜,便顿顿往三房送。 这倒像是二房和三房搭伙过年。 大年初三是出嫁女回门的日子,郑氏早早便与江氏忙进忙出,等著沈秀莲回来。 二房三房早早被吵醒,王氏看得冷笑,转身提著东西带著男人孩子回娘家拜年。 因著沈逾白身子差,罗氏已经好几年没回娘家拜年,今年逾白好了些,却要温养著,她早早让人给娘家带了信不回去。 沈逾白以想请教大舅县试事宜,与罗氏一同去罗家村。 罗家村离沈家湾並不远,只需绕过一座山也就到了。 不巧舅舅们跟著舅娘去了老丈人家,家中只剩下外祖父和外祖母。 外祖母拉著罗氏和沈逾白抹了一把又一把的泪,连做饭都在说嘆女儿命苦,年纪轻轻守寡。 罗氏笑著將银鐲子给娘看,说是逾白挣钱给买的,叫娘家知道她的日子过得好了。 外祖父带著沈逾白到了一个土坯墙建起来的屋子,拿了地上一堆碎毛玻璃给沈逾白看。 从外祖父嘴里,沈逾白知道二舅一得空就钻进屋子不出去,那琉璃烧了一炉又一炉,却怎么也烧不好。 地上的碎片如有一层雾气,遮挡视线,叫人看透对面,与苏姑娘给他的透亮茶壶对比,简直不是一样东西。 不过比上回好了许多,能透光了。 “你大舅在县太爷家见过琉璃茶壶琉璃杯子,说能从这头看到那头,你二舅烧的这些根本不能用。” “能用。” 沈逾白的话让罗老汉一愣,顺嘴就问:“怎么用?” “这些能透光,可取代窗纸安在窗子上,这样屋子也敞亮。” 沈逾白听苏锦说过,琉璃在未来不值钱,家家户户都能用,大家连窗子都是琉璃的,光能投进去,让屋子亮堂起来,又为了防著外头的人瞧见屋子里的情形,还要掛块布遮挡。 如今这琉璃能透光,又瞧不清里头的光景,还省得再掛布了。 “大伙儿家里的窗纸都好好的,谁愿意再钱换琉璃?” 罗老汉嘴上虽是如此说,眼珠子却动了起来。 罗老汉年轻时当过几年卖货郎,挑著担子四处游走,也算是见过世面,知道家里要兴旺必要读书。在发觉大儿子聪慧后,咬牙將大儿子送去別的村子私塾启蒙读书。 可读书太钱了,光是一本书便要一两多银子。 读书除了背,还要练字,毛笔写多了便会劈叉掉毛,要换新的。 便是最便宜的竹纸也消耗极快,罗松茂又是个勤奋好学的人,每个月要用两刀纸。 加上所费的墨锭,均算下来,每个月要三四百个大钱。 就这还不算赶考所需销。 年轻的罗老汉只要地里没活儿,就挑著担子走街串巷。 近些年人老了,腿脚没劲儿走不动,担子就交给了三儿子。 为了供大儿读书,全家勒紧裤腰带,可还是不够。 罗松茂为了省钱,几乎没怎么买书,多半是以前从沈守信手里借来,再自己动手抄的。 后来沈守信出去当官,罗松茂也就没地方抄书,只能抱著不多的几本书来来回回啃,又没先生指点,始终无法再往前一步。 罗老汉內心是很盼望二儿子能烧出琉璃多挣些钱的。 “一旦颳风下大雨,窗纸极容易破,若换成这等琉璃,只要安装好,便不怕风雨。” 沈逾白顿了下,才道:“过完年小子想盖一间厨房,到时便可用这些卡在窗户上,若可行,往后便能往外卖。” 这事儿定下来后,午饭也做好了。 沈逾白和罗氏一人一碗水蛋。 鸡蛋磕破放在水里,加一起煮,盛满一碗,需六七个鸡蛋。 村里虽家家户户都养了鸡,鸡蛋却是捨不得吃的,都是拿去卖钱。 这样一碗鸡蛋待客便是极为隆重了。 第92章 家被偷 吃完午饭,罗老汉让罗家村一辆牛车送母子两人回沈家湾。 村里的牛除了农忙外,过年便是最忙的。 东村送人,西村接人,从早到晚走个不停 拉沈逾白母子时,黑水牛步伐已经很沉重了,一个劲嗤鼻子,嘴边全是白雾。 主人也心疼自家牛,自个儿牵著牛绳在地上走。 沈逾白走到自己屋门口就察觉出不对。 木门经过常年风吹雨打已经有些变形,为了將门关紧,沈逾白在临走时在门缝夹了几片叶子,此时门虽关著,叶子却落在地上。 推开门进去,屋子乾净整洁,东西都在原处,好像与他离开时別无区別。 沈逾白抿紧唇,將门关上,脚步一转就走到墙边的柴火垛。 沈逾白要在炕上温养,炕一直不挺火,用的木柴多,罗氏为了防著晚上突然没柴火,就抱了些劈好的乾柴堆在墙角。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足有半人高,整整齐齐。 沈逾白將柴火尽数搬开,用一个小锄头將地上的土挖开,露出一个枯黄的竹筒。 確认竹筒里面的捲轴完好无损后,又將一切归位,目光在屋子扫视一圈,最终落在炕桌的书上。 临走前,他將书开页方向对著窗户,此时却掉了个。 炕边木箱子的锁被撬了,里面的衣服胡乱搅成一团。 墙边的桌子上还有两个大小不一的脚印,应该是踩上去看过房梁。 沈逾白心中冷笑。 已经沦落成贼了吗? 若非他习惯出门前会將东西都传给苏姑娘,今日怕是要被偷个乾净。 周身气压低沉,让屋子更冷了几分。 外边传来王氏的抱怨声:“赶紧把你们的爹丟炕上去!每回都喝醉,净折腾人。” 是二房回来了。 沈逾白打开门出去,就见玉林石林两兄弟架著喝醉的沈守义往家走,王氏没个好脸色地在旁边嘮叨。 沈逾白神色匆匆对著她道:“二娘快些回屋子看看,家里遭贼了,我的五十两银子被贼偷了。” 王氏惊得顾不上跟沈逾白多话,“哎哟”一声赶紧往自己屋子跑去。 沈家人全被招了出来。 郑氏气得把大腿拍得“啪啪”响:“败家子,你真是个败家子啊!” 沈老汉脸色铁青:“可有认真找过,是不是放在別处了?” “箱子的琐被人撬开了,东西都被翻过,確是遭贼了。” 话音落下,郑氏恨不能跳起来骂:“让你把钱给你小姑当嫁妆不愿意,这下好了,全送给贼了!你高兴了吧。” 沈逾白抿紧唇,垂手而立。 沈老汉制止郑氏,全家跟著去了沈逾白的屋子。 屋子东西不多,一眼就能望到头,郑氏趁机將木箱子的衣服全抖开丟炕上,见真没钱了,气得指著沈逾白的鼻子想骂人,被沈老汉制止。 沈老汉坐在炕上,闷闷地抽著烟。 虽分了家,到底还是沈家人,五十两被偷,他的心抽抽地疼。 二房的沈守义被嚇得酒醒了大半:“这贼好大的胆,竟偷到我们家里来了,我们定要揪出来。” 沈守忠摆摆手:“贼早跑了,你去哪儿抓。” “先去村里问问,也许有人瞧见贼摸进我们家。” 沈守义却不肯放弃。 谁家被偷五十两能就这般算了? 沈守忠还想说什么,沈老汉却率先开口:“守义,你去村里问问,看有谁从屋后的菜地摸进逾白的屋子。” 沈守义当即带著两个儿子出了门。 沈老汉坐了许久,用复杂的眼神瞧了会儿沈逾白,沉声道:“往后多注意点。” 等沈逾白应下,他才背著手脚步蹣跚地离开。 他心里清楚这钱找不回来了。 让沈守义去村里问,也是抱著侥倖心理。 一行人乌泱泱离开,沈守忠眸光闪闪,偷偷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才带著妻儿离开。 罗氏红著眼把翻乱的衣服一一叠好。 分家后,她分了五十两银子让沈逾白拿著,是想让他手头有钱,不用辛苦抄书挣钱。 谁曾想这钱竟被偷了。 如今他们只剩下她手头的五十多两,往后逾白读书可怎么够。 族学虽每个月会发月钱,实际只够在学校用,回家若多练些大字,钱就不够用了。 好在族学每年会发书,免了买书的银钱。 即便如此,以沈逾白每日多练十来张大字,再加写三四篇文章,还是要多不少钱。 县试到还好,离家近,用不了多少盘缠,再往后赶考越走越远,要的盘缠就多了。 越想往后,罗氏越觉得自己没用。 若死的是她而不是守信,逾白的日子过得该好多了吧? “娘,银子没丟。” 罗氏哽咽:“丟了便丟了,怕是那人早就盯上了咱们。” 门窗大开,沈逾白能瞧见沈家人越走越远。 他將罗氏带到墙边的桌子前,將两个脚印指给罗氏看。 “从脚印看,来我屋子的是两个男子。我说被偷了五十两,爷奶很心疼,此事与他们无关。二房比我们早走,又比我们晚回来,他们也可排除嫌疑。” 罗氏双眼睁大:“你怀疑是家里人偷的钱?” 沈逾白讥誚道:“此事与大伯脱不了干係。” 他特意將事儿在全家面前挑明,为的就是让贼人露马脚。 大伯並未让他失望,往常跳得最欢之人,今日很安静,在郑氏骂人时目光躲闪,神情极不自然。 “那另一个脚印是鸿业?” 罗氏心惊。 沈逾白轻笑一声:“沈鸿业有自家的傲气,干不出此事。” 刚刚的沈鸿业恨不得跟沈守义一块儿去村里查人,还是沈守忠用眼神制止。 “那还有一人是?” “今天除了主屋和大房外,还有人来家里。” 罗氏双眼越瞪越大:“陈序?他可是读书人啊,竟干出偷鸡摸狗的事来?” 沈逾白眼中的讥誚更甚:“书读得好坏与人品无关,只看天资。” 罗氏被惊得愣在原地。 她实在难以想像一向端著读书人架子的陈序能干出偷盗的事来。 可逾白的推测一向没出错,她还是信了。 罗氏心底生起一股怒火。 都是亲戚,竟偷到她家来了。 更气的是他们猜到也没用,没当场抓住,事后別人矢口否认,他们一点法子都没有。 沈逾白好似看穿了他娘的心思,轻笑一声,却毫无温度:“我们不能拿他们如何,便將事闹大,闹到让陈序知道我丟了五十两银子。” 第93章 离间 “钱是他偷的,他自是知晓你丟了五十两,对他並没有什么妨碍罢?” 罗氏疑惑道。 她虽知道儿子是个聪明的,可她实在看不透儿子这是什么意思。 沈逾白笑得温和:“可他们谁也没偷到这个钱,他们总会怀疑是对方拿的,猜忌一旦產生,往后便不好相处了。” 罗氏虽一时转不过弯,当儿子將银钱拿出来给她看后,她放了心。 只要钱没被偷走就成,贼抓不住便抓不住吧。 此事只能就这般过去。 听到罗氏的宽慰,沈逾白笑意不达眼底。 他们没做成恶,只是因著他提前做了准备。 虽没有当面拿脏,却也要给他们心里埋下一根刺,每每想起便不痛快。 沈守义带著两个儿子在沈家湾走一圈后,村子第二天就將此事传遍了。 村子里遭贼便是极大的八卦,还加个沈逾白被偷五十两,那便没什么八卦能与之抗衡。 不过短短两日,整个沈家湾的人都知道了。 过年多是走亲戚,此事就跟长了翅膀般飞了出去,从沈家湾到罗家村、上甘村等,再到镇上,后又传到县城…… 因家中被盗,来家中拜年的亲戚好友们总要比以前多坐会儿,就连村里人也都要来坐坐,说说閒话,沈家比往年更忙碌,待抽出空去別家拜年,已是大年初十的事了。 好在沈家亲戚不多,沈家的男丁分开去拜年,倒也快。 作为家中男丁,沈逾白本也该去拜年,不会他身子差,走两步便喘,怕他晕倒在路上,此事就越过了他。 沈守忠抢了去陈家拜年的活儿,一大早穿上往常捨不得的新衣裳,带上一只鸡和炒生去了县城。 自从陈家大伯当了县令后,就在县城买了套不大的宅子,本意是让在县学读书的小辈们有个落脚的地儿。 小辈们读书总要人照料吧,於是几房的大人跟著来了。 来的人多了,长辈独留在村里也不像话,便也接过来。 除了大房去外县上任外,陈家长辈加另外三房全挤在这套小院子里。 原本只有三个房间,自是不够住,陈家人便自己砌墙,將三个本就不算大的房间隔成一个个小房间,勉强住下。 可小辈成亲了总要有单独的屋子住吧。 他们便在不大的院子里又搭屋子,东一块西一块,整个院子只留下几条窄路能走路,其余地方或堆满杂物,或盖著屋子。 好在家里有个当官的,门楣高,愿意嫁进来的女子多,能多挑那些家事好,嫁妆给得多的人家。 嫁妆银子来了,家中本该好过起来,能凑钱再买宅子,可陈家老大隔几年就往家里要钱。 陈家老大的官当得不容易,没靠山,想要保住官位甚至往上爬,需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送。 往常倒还好,陈家老大能自给自足,一到考核年限,陈家勒紧裤腰带,想尽办法筹钱。 若非时机不对,陈序是万万看不上沈秀莲一个村姑的。 陈家老大却对沈家很满意,有丰厚的家底,又无靠山,这块大肥肉如何能不吃到嘴。 一封信回来,陈序再不情愿也只能將沈秀莲娶进门。 八十两的陪嫁已然不少,甚至是陈家所娶儿媳中最多的,可跟沈家上百亩田地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当沈守忠舔著脸贴上来后,陈家人好几次想將沈家的田地诱骗出来,次次失败,这才发觉沈家竟有块硬骨头,诱骗威胁都没用。 一怒之下,陈家想趁著初三拜年,让陈序和沈守忠去將地契、银子都搜刮出来。 有东西在手,后续就好说了。 谁知道什么都没搜出来,让陈家人憋闷得厉害。 又传出沈逾白被偷五十两,陈家更不安寧,以至於沈秀莲领著沈守忠进门时,陈家人个个没好脸色。 沈守忠努力维持著笑脸,努力將自己从紧挨著的墙间挤进去,进了沈秀莲和陈序的屋子。 这屋子建在厨房旁边,屋子里搭了个炕后,便只有一条过道。 沈秀莲的嫁妆箱子堆在炕上,又將屋子的空间显得窄小了些。 沈守忠只能把带来的东西放到过道里面,免得影响人走路。 在炕上坐下后,接过沈秀莲递过来的水,探头往外看:“妹夫呢?” “还说呢,大哥你做事也太难看了,找到五十两竟自己私吞了,害得我男人被家里人怀疑。” 沈秀莲没好气道。 这几天她和陈序两人就没在家瞧见一个笑模样。 沈守忠就怕自己被怀疑,才非要来陈家拜年,这一听,果然如此。 “大哥连家底都掏给你当嫁妆了,还能找到银子不给你吗?” 沈秀莲不信:“进屋的就你和阿序,不是你拿的,还能是阿序拿的吗?” 当时她在主屋陪爹娘,大嫂和鸿业也在主屋陪坐,二房三房都不在家,没人了。 沈守忠靠近沈秀莲,压低声音道:“保不齐真是陈序拿的,你想啊,他一个大老爷们在外总有应酬,万一跟什么不安分的女子勾搭上,不得钱吶?” 沈秀莲心里发慌,立刻反驳:“阿序不是那样的人!” “我的傻妹子,家没有野香,你嫁进来几个月,陈序对你的新鲜劲怕是要过了,你还没怀个孩子,他要是在外头有相好的,五十两也够他把人抬进门了,到时候你堵不堵心?” 沈守忠这几日就在家琢磨这事。 他没拿钱,那就是陈序拿的。 陈家这么缺钱的时候他为什么拿了钱还要藏起来,肯定是在外边有钱的地儿。 陈家屋子虽住得不好,但是吃得是一等一的好,陈序顿顿在家吃饭。 剩下的就只有养外室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妹子嫁进陈家,定然不能让妹子在陈家没了地位。 若他不提出来,陈序定然把偷银子的事赖到他头上,陈家也不会再帮他什么。 原本他还在犹豫,可刚刚进门见到陈家其他人对他的態度,他就知道不能当这个替罪羊。 就算要当,也得陈序求著他,欠他个天大的人情才不亏。 这事儿得先跟秀莲通气。 沈秀莲当场被气得跑出去,很快外头传来推搡的声音。 陈序是被沈秀莲拽回屋子的。 第94章 捲轴重大突破! “你是不是养了外室?” 一进屋,沈秀莲就朝陈序发难。 陈序不耐烦甩开沈秀莲:“你发什么疯!” 若是往常,沈秀莲是极力討好陈序的。 在她眼里,他是读书人,还是县学的学生,往后考中功名是要当官老爷的。 陈序皱下眉头,她都要赶紧琢磨自己哪儿做得不好。 可今儿被大哥一口一个“外室”给气到,竟跟陈序吵起来:“那你把五十两银子用哪儿去了?” “那五十两是你大哥偷走了,我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陈序气恼得声音都高了些。 这几日家中长辈一个个把他叫到跟前问话,明里暗里都是五十两银子。 他一遍遍解释没瞧见,家中长辈却用怀疑的眼神盯著他。 家中兄弟嫂子们与他说话时阴阳怪气,他在家里竟抬不起头来。 约三五好友出门喝酒,却被沈秀莲当眾拉回来,实在有辱斯文。 被惹急了,他乾脆將矛头指向沈守忠。 “妹夫可不能污人清白,我都不知五十两银子放哪儿。” “你不知道,我便知道了吗?” 陈序简直恨极了沈守忠。 当日只有他们两个人进了屋子,银子也只有沈守忠能拿,如今事情败露,竟还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简直就是小人行径。 读书人除了才学要好,名声也极重要,沈守忠这是要断他的前程,他哪里能忍。 沈守忠也气得厉害。 陈序偷的钱,竟还理直气壮地骂他,实在太不要脸了。 “谁知道你哪儿去了。” 这话可是彻底惹恼了陈序。 多日来的愤懣委屈爆发,让他与沈守忠吵起来,將陈家人都引了过来。 只是陈家人越听脸越黑。 五十两银子被藏起来,两人竟不承认,还互相往对方身上赖,这让陈家人对两人的观感都极差。 而且真说起来,他们两还是顶亲的亲戚,也许就是故意吵给大家看的。 陈序那些“君子”“小人”在吵架时极吃亏,完全比不得沈守忠的“龟儿子”“书读到狗肚子”这类话,气急之下,竟动了手。 沈守忠哪里忍得了,当即还手。 陈序一个书生,不是庄稼汉的对手,可这是在陈家,当即一声呼喊,陈家男丁们齐齐衝上来按住沈守忠。 陈家门外,一个小廝提著礼盒无措站著,犹豫良久,还是转身回了主家。 得知陈家与上门拜年的亲戚打起来,徐县令眉头紧锁,一时竟不知这个年还应不应该让下人去拜年。 思索片刻后,还是差人去打听了一圈。 陈家没什么事,沈家最近倒是出了件大事,三房的沈逾白被偷了五十两银子。 徐县令细细琢磨一番,终於回过味儿来,心底对陈家愈发鄙夷。 吃绝户的事哪个县都有,可如陈家这般难看的著实少见。 不过那个沈逾白不简单。 孤儿寡母,又得了重病,竟还能保住父亲留下来的基业,绝不是泛泛之辈。 上回陈家给徐县令递话,徐县令就派人把沈逾白查过了。 確有癆病,又没靠山,既然陈家都递话了,他也就做个顺水人情。 谁曾想没几天,知州竟派人上了门。 他当时笑呵呵对来人道:“能让知州大人记住,必定是才华横溢,便是得了癆病也该让他报名。” 他拿捏不准知州大人的態度,只能出声试探,知州的回覆“科举一途,为的是选拔人才,谁也不能越过律法办事。”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用照顾沈逾白,將他当成普通考生。 徐县令猜测知州大人顾念沈守信的忠义,不忍其子无法参加科考才出手帮忙。 可沈逾白能请动知州,也足以证明其有些能耐。 此次被偷五十两,又人尽皆知,还让沈家与陈家打起来,此事定然有其在背后推波助澜。 陈家多次出手,却未占到多大便宜,徐县令可不认为一切都是凑巧。 “沈逾白多大了?” “今年已经18了。” 大越说的都是虚岁,无论几月出生,过完年都自动加一岁。 沈逾白在腊月十九才过17岁的生辰,距今不到一个月。 “如此巧思不知有多少放在读书上。” 徐县令对沈逾白的心思很是不喜。 不甚大的年纪,竟已老奸巨猾了。 …… 陈家发生的事沈逾白並未看到,不过从沈守忠肿起来的双眼可推测一二。 他哂然一笑,將这事当笑话说与苏锦听。 “沈守忠天天巴结陈家来害你,现在好了吧,被陈家打了,以后也攀附不上陈家了。” 沈逾白眸光微闪:“陈家自持书香门第,轻易不会动手,或许大伯並未吃亏。” 陈家再覬覦他爹丟下的基业,也未对他动过手,多是明里暗里使绊子。 戴上了面具,轻易捨不得取下来,必然是被逼急了才会露出獠牙。 苏锦看得一愣:“你的意思是你大伯也动手了?他不是巴结陈家吗,怎么敢动手得罪陈家?” 沈逾白:“如今陈家有了把柄在他手里,自是与以往不同。” 苏锦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这次偷盗的事?” 沈逾白:“正是如此,陈序乃是读书人,最重名声。一旦当贼人的事传出去,必定身败名裂,前途尽毁。” “可惜你大伯不会轻易传出去,他也参与了。” 苏锦很遗憾。 要是能让沈守忠自爆就好了。 看到字条,沈逾白轻笑一声。 不传出去也没什么,大伯定会以此要挟陈家。 陈家本以为吃掉沈家如吃鱼般简单,如今却被根鱼刺卡住,定不会好过。 沈逾白再提笔,字跡一如往常:“若有功名在身,他们也就不敢再將主意打到我们身上。” 字条传到苏锦手里,苏锦便嘆口气。 沈逾白虽然聪明,但是太善良了,不能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这样的好人太吃亏了。” 沈逾白自嘲一笑。 她对他一无所知。 这样也好。 再落笔,语句仍旧温和:“坏人总会得到惩罚,何苦为了他们伤神,苏姑娘怎的这般早就要回校?” 苏锦便也说起自己的事:“杨老他们轮流给我打电话催我儘快回去,跟我说有个超重大的突破,而且升级版的听证会也马上要开始了。” 说到这里,苏锦深吸一口气:“硬仗,就要开始啦!” 第95章 小姨受牵连 次日一早,苏锦吃完外婆做的早饭后,推著行李箱就要走,却被外婆韩淑芬喊住。 “你小姨说了要开车送你去学校,我去叫她起床。” 苏锦赶紧拉住外婆的胳膊:“让小姨补觉吧,她昨天连做两台手术,肯定很累。” 韩淑芬很坚持:“她早上特意交代我的。” 苏锦只能由著外婆把小姨叫起床。 小姨打著哈欠坐在沙发上醒了好一会儿神,才戴上自己的金丝圆框眼镜,带著苏锦下楼。 苏锦迟疑片刻,还是在小姨的催促下上了车。 趁著小姨系安全带时,苏锦问道:“小姨,你车子的安全性怎么样?” “这车主打就是安全,光是气囊就比普通车多三个。” 苏锦稍稍安心,又问破窗器在哪儿。 小姨单手撑在方向盘上,侧过身子问苏锦:“不信任小姨的车技?” 苏锦指指她满是血丝的眼睛:“你这叫疲劳驾驶。” “我这状態都能做手术,还怕我开不了车吗?” 赵轻寒不屑地点火,踩油门,车子直接窜出去。 她每天都在连轴转,早就累习惯了,回来补一天觉,身体就能恢復。 过年赵轻寒除了值班外,其余时间都在补觉,並没有跟苏锦有太多沟通,今日开车送苏锦,为的就是路上与苏锦多聊会儿。 “研討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苏锦不敢置信看向小姨:“你竟然有时间关注我的研討会?” “你闹出的动静那么大,我想不关注都难。” 恰巧遇上红灯,赵轻寒倒了两粒口香进嘴里嚼著提神。 苏锦惊讶:“越史研究已经造成轰动了吗?” 不应该吧。 越史还没向外宣布过研究成果,怎么会造成轰动? 赵轻寒幽怨地看向她:“我说的是你抓间谍的事。”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奥勒等人的落网暴露了江城大学被渗透的事情。 间谍竟然当上了副校长,这实在过于震撼。 在相关部门下令严查后,各大高校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大清扫行动。 年前几个月查出不少埋藏在高校里的间谍。 赵轻寒所在的医院是一所211高校的附属医院,许多医生同时也是学校的老师,其中不乏此次落网者。 赵轻寒所在的科室有好几个医生被抓,导致医院人手严重不足,所有在岗医生连轴转。 在过年前,赵轻寒已经忙到除了上班就是睡觉了。 更可怕的是,本科室如果病人不多,她还需要去支援其他忙碌的科室。 昨天她就去急诊顶了五个小时,要不是有手术要做,急诊室根本不会放她走。 可以说整个医院都忙成了一锅粥。 要不是碰上过年,病人多数回家过年,她可能会猝死。 苏锦缩起脖子:“没想到连小姨都受到了牵连。” 赵轻寒一口气梗在喉咙口,不敢置信问道:“你连自己造成多大影响都不知道?” “全国研討会马上要开始了,我天天待在研究室,没时间看新闻。” 赵轻寒被胸口的怨气梗得翻白眼。 他们这些人在累死累活,始作俑者压根不知道! “你知道全国高校被抓了多少人吗?” 苏锦眨眨眼:“不知道。” 赵清寒:“……好样的!” “我也觉得自己好样的,这回能揪出很多间谍,將学术研究还给研究者。” 苏锦攥著拳头,在半空毫用力往下一压,斗志满满。 赵轻寒:……能不能慢慢抓,让医院来得及招人? 当然这些只是想想,如果抓那些间谍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他们短暂的忙碌,那简直是天下最划算的买卖。 见苏锦这么有斗志,赵轻寒便也没再多问研討会的事。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拉起手剎,赵轻寒侧身,一本正经道:“这次听证会你一定要好好准备,知不知道?“ “小姨你这么正经我有点慌。” 小姨该是给小小年纪的她看小黄漫的“长辈”,还能为了让自己陪她去看她偶像的演唱会,跟老师撒谎请假。 今天竟然叮嘱她好好做研究? “我等了19年,小姨你终於长大了吗?” 赵轻寒磨牙,朝著苏锦扑过去,两只手抓著苏锦的脸颊往外扯。 “你现在做的是一项伟大的事业,要尽全力,不许贫嘴!” 双颊被揪著,苏锦只能含糊道:“我会好好准备的。” 赵轻寒这才鬆开手与苏锦道別,看著苏锦进了校门。 拿出手机,点开新闻app,上面出现的是赵轻寒上次退出时的新闻界面。 標题极显眼:五千年前的越朝是否真实存在?全国越史听证会將在江城召开! 內容大多是关于越朝的传说,以及野史的一些记载。 新闻最后有个擬邀请名单。 在第四排有个熟悉的名字:东南大学歷史系教授,研究生导师苏高驰。 赵轻寒狠狠戳了两下那个名字才解气,冷哼一声,开车离开。 东南大学。 一名身穿黑色高领羊毛衫,外面罩著灰色风衣,脖子上掛著灰白方格围巾的瘦高男子走在歷史系老师办公室外的连廊上。 长相俊美,气质儒雅,所到之处无不引得眾人瞩目。 男子在院长办公室停下,轻敲下门,察觉旁边办公室有人看他,他转过身对那几名女老师露出一个儒雅的笑,那几个女老师瞬间胀红脸,兴奋地抓住伙伴的手摇晃。 门口的男子在得到回应后,推开门走进去,对坐在办公桌后喝茶的男子打招呼:“院长。” “高驰啊,我最近新得了盒茶叶,你也来试试。” 系主任请苏高驰坐下。 苏高驰赶紧將桌子上的茶壶捧起来,才发现茶壶里已经没了茶水。 他神態自若地拿起茶壶,將里面的茶叶倒掉洗乾净,恭敬地为系主任泡茶。 系主任对他的识趣很满意,却状似隨意道:“高驰,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苏高驰更恭敬:“有二十年了,当年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歷史老师,是主任您將我带到东南大学,才让我有了今日的成就与地位。” “都二十年了,我都老了。” 院长颇为遗憾。 苏高驰抬眼看去,一眼便能瞧见系主任鬢角的白髮。 不等他回答,系主任继续道:“人老了,很多东西都放下了,唯独对孩子有执念,高驰啊,你有个好女儿。” 第96章 大佬们的研究成果 苏高驰试探地问道:“主任您这是?” 冯主任对他有知遇之恩,又一路將他提拔起来,他往常与冯主任走得很近,家里的事主任也都知道,但从未多说什么,今日怎么突然提起他女儿了? 以苏高驰的了解,冯主任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为了避免自己猜错主任的心思,苏高驰也就直接问出来。 冯主任细细打量他,见他神情不似作假,將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苏高驰拿起手机,见到一个极醒目的標题:五千年前的越朝是否真实存在?全国越史听证会將在江城召开! 越朝在歷史上根本不存在,竟也能开全国听证会? 他顺著新闻看下去,发现是江城大学主导此次听证会,邀请的嘉宾名单极豪华。 在末尾看到自己名字时,他惊讶地抬头看向冯主任:“我並未接到邀请。” “江城大学將邀请函发到我的邮箱来了,我替你接受了邀请。” 苏高驰当即做出承诺:“那日我会抽出时间参加。” 冯主任端起桌上的瓷杯,將盖揭开,吹开飘在水面上的茶叶却不喝,而是道:“我找人打听过了,这次听证会的主讲人是你女儿苏锦。” 苏高驰呼吸一顿:“弄错了吧?她一个高中生……” 杯子被盖子敲出“咔”一声,瞬间让苏高驰消了声。 “你不知道你女儿就读於江城大学越史系?” 苏高驰俊雅的脸上多了一抹窘迫。 冯主任再次揭开杯盖,悠悠道:“江城大学越史系只有胡明一个老师和你女儿一个学生,胡明在住院,听证会的事就落到你女儿头上。你们父女关係淡漠,刚好趁著听证会修復一下。” 苏高驰越发窘迫。 苏锦被她外婆带走后,他的生活重心就放在了工作上,后来再婚生子,除了过年通个电话,平时没有什么来往。 在他印象里,苏锦才十六七岁,应该还在上高中,没想到竟然已经考上大学了,还上了个毫无前途的越史系。 掩盖心中所想,苏高驰恭敬应下。 冯主任终於喝了口热茶,意味深长道:“越史一旦確认,江城大学也算是开了先河了,我们东南大学可不能落后啊。” 苏高驰听著话里有话,不敢隨意插嘴。 “有机会也邀请苏锦和她的导师来学校做客。” 苏高驰张了张嘴,神情复杂地应下。 冯主任面露满意之色,又端起茶杯慢慢品起茶来。 苏高驰知道这是送客,找了个理由离开。 办公室再无其他人时,冯主任再次拿起手机看向那条新闻。 “越史研究怎么能寄希望於一个学生?” …… 离江城大学一公里左右有个90年代的老小区,屋子破旧,没有电梯,没有物业,除了部分老人还住这儿外,大多是一些上班族下班了回来睡个觉,小区缺了人气便显得格外寧静。 不过这种寧静对於研究是很好的。 苏锦在小区的一楼租了套140平的房子,將屋子里的灯全部一换,又在客厅置办了办公桌椅,以及各种办公用品。 老人们可在客厅专心研究,累了去三个房间睡觉休息,也能去主臥的按摩椅上放鬆。 当然,最吸引大佬们的是客厅书架上的越朝古籍。 他们以前一书难求,如今几百本书整齐摆在书架上,让他们恨不能待在这儿不走。 苏锦推门进去,一群平均年龄七十上下的老人齐齐拥过来,將她团团围住。 杨老头一个便道:“好你个小丫头,回去过个年便不来了,正月都过半了!” 苏锦道:“今天才正月十一,我们说好了元宵后才开始研究的。” “研究就要分秒必爭,在家有什么好待,不如来多看两本书。” 杜老笑道:“行了老杨,苏锦难得回趟家过年,你一天好几个电话地打,让她玩得也不痛快。” 杨老理直气壮地反驳:“我这是鞭策她进步。” 李老不跟他们拌嘴,將苏锦拉到旁边看墙上一幅巨画。 “这是越朝的地貌图?!” 等从苏锦脸上看到震惊神色,李老颇得意介绍道:“这些日子我把所有游记类古籍看了一遍,再结合现有的朝代记载的地貌迁移图,熬了一个春节,初步把这幅地图画出来了。” “我找出了捲轴上標註的几个富有特点的建筑山石的可能位置。” 杜老拿著铅笔在墙上標註可能的位置。 有可能的地方他就画个圈,不一会儿,巨型地貌图上就被画了二十几个圈圈。 苏锦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就被老人们按坐在桌前,一个个献宝似的把自己最近的研究给苏锦看。 为爭论谁先讲,竟还吵了起来。 “都吵什么,你们谁的研究能比得上我?”杨老囂张至极的声音没有引来一顿胖揍,反而让吵闹的大家们安静如鸡,隨即便是四处张望,全然不看杨老。 杨老迈著囂张的步伐朝著苏锦走来,见有人阻挡,他咳嗽一声,挑衅地盯著那位老人。 那位老人面露不满,还是让了道出来。 杨老將一幅捲轴放到苏锦面前,將捲轴摊开,那熟悉的图案映入眼帘。 亭子、山脉、古树,损坏的主体部分…… 苏锦反手就去摸自己背著的捲轴保护筒。 看到她这动作,杨老得意地双手交叠放在拐杖上,下巴微抬:“不用看了,你的捲轴还在,这幅是我利用你提供的捲轴照片、原材料和书中记载的工艺造出来的仿製品,你就说像不像?” “像,太像了!杨老您太厉害了!” 苏锦对他竖起大拇指,称讚连连。 要不是真捲轴被她背在身上,她会以为面前的是真捲轴。 她天天对著捲轴的人一眼看过去都没发现异常,可见做得有多逼真。 “別看老杨性子急,做起贗品来那是连专家都难分真假的。你们看看,他竟然还把捲轴刻意做旧了。” 杜老见杨老一副做了对事等著家长表扬的孩子样,乾脆就满足他。 若杨老有尾巴8@,此时定是翘起来的。 “真品只有一幅,我们做修復工作总会束手束脚,多做几个仿製品,就能放开手脚做各种修復实验,推动进程。” 苏锦喜不自胜。 听证会还没开,杨老就送了她这么一份大礼。 这不仅仅是仿造品,更是对画这幅捲轴的原作者画技画法的一次次尝试,为以后补齐捲轴缺失部分有重要作用! 第97章 捲轴落款浮现 不止杨老,李老的地貌图也很了不起。 游记书上的各种记载杂乱零碎,想要將其全部拼凑出来,必要从抽丝剥茧,还要有丰富的经验和敏锐度才可完成。 而捲轴上几个地標形的建筑连名字都没有,想要从书中找出,必然也是十分庞大的工程。 如果是她自己来研究,无论哪一项怕是都要好几年的时间。 就算耗费大量时间精力,也不一定能研究出来。 大佬之所以成大佬,就是因为有这些卓越的品质。 苏锦佩服不已,挨个夸过去。 平时被追捧都不屑的大佬们此刻却会计较苏锦夸他们的用词多少和好坏。 若觉得自己成就比他人强,而苏锦夸自己的词没別人好,就要求重新夸,还要考到位才肯放过她。 苏锦绞尽脑汁,把自己多年积攒的夸人词汇都用完了,还是不能让他们都满意。 杜老看她实在为难,笑著打圆场:“你们就別为难苏锦了。” “她是研究组组长,就应该在我们出研究成果时进行表扬,以提升士气。” 杨老很理直气壮。 其他大佬们也连连点头。 平时他们单独行动时,受到的崇拜夸奖多了去了,根本不稀罕。 可一群水平差不多的大佬在一个研究组,那就不一样了。 得到的夸奖多,就意味著把其他人压下去了。 这意义就大大的不同,必然要爭一爭。 尤其是杨老,觉得苏锦夸他时太敷衍了,完全没体现出他这次的成果比別人强多少。 苏锦口乾舌燥,只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她只能双手合十,面露恳求:“我这次没准备好,你们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好好准备,肯定很快拿出一套標准化的奖励机制。” 见她这么诚恳,大家很好说话地答应了。 杨老性质勃勃道:“你就不用回宿舍了,这几天都在工作室闭关吧,听证会之前把这些进度都整理一下,装满弹药,让那些再质疑越史的人,都闭嘴!” 苏锦来不及休息,就投入了研究中。 真正补起他们的研究成果,才发现这些天他们的研究进度有多惊人。 面对他们期待的眼神,苏锦彻底词穷,只能跑去厕所,打开捲轴找沈逾白求助。 沈逾白写了整整一张纸的夸奖內容,苏锦再出来,已经化身夸夸达人,把一眾大佬夸得心怒放。 等苏锦在网上买的小红到了,她立刻按照研究成果给大佬们奖励小红。 杨老一下得到五朵。 苍老的双手捧著小红,却满脸嫌弃:“太幼稚了。” 杜老伸手要去拿,杨老立刻將小红护在怀里,一双浑浊的老眼满是警惕:“你干什么?” “你不是嫌幼稚吗,给我吧,我不嫌幼稚。” “这是我的研究远远超过你们的证据,你別打我小红的主意!” 杜老將自己得到的两朵小红装兜里才道:“等著吧,听证会之前我肯定比你的小红多。” “別做梦了,我肯定会得到最多小红。” 李老一听就坐不住了:“我很快就会超过你们。” 空气中瀰漫著硝烟的味道,大佬们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证明自己是小组第一人。 眾人埋头研究,成果一日千里,苏锦要做的就是每天早上根据各人前一天的成果分小红。 为了方便查看大家的进度,苏锦特意弄了个黑板,將所有人的小红数量写明,再著重表扬第一名,其他人就会跟打了鸡血一样埋在桌子上一整天。 苏锦除了管他们的饮食起居,还要全程为他们打下手,比如读完所有李老看过的游记,再根据相关信息帮李老修整地貌图。 又或者去古籍中寻找与描写与捲轴上各种地標相似的地方,再在地图上標註…… 所有人的忙碌在听证会前一晚停下,聚集到真正捲轴面前。 “我用仿製捲轴试过,这种药水的效果是最好的,但是只能小范围显示受损不严重的地方。” 杨老满脸严肃。 其他人也纷纷紧张地盯著受损严重的真捲轴。 杜老咽了口水:“要是修復不好,真捲轴就要被毁了。” 所有人心有戚戚。 真捲轴是唯一的证据,根本不敢轻易尝试。 不尝试,又不可能修復捲轴。 上药水还是不上药水,实在是个难以抉择的事情。 李老正色问杨老:“你有多少把握?” “50%。” 杨老的回答让眾人的心一下沉入谷底。 概率太低了,他们根本不能冒这个险。 杨老就看向苏锦:“你是组长,这事儿你说了算。” 苏锦也不敢轻易做决定。 当初捲轴的修复方案是看书写的,后来许学林许老帮修改的,修复方案里並没有药水清洗这个步骤。 她决定先问问许老。 对面的许老一听到电话就打车过来。 瞧见整间屋子的老熟人,许老懵了,追问之下才知道是苏锦组织的越史研究小组。 许老很有些委屈地问苏锦:“你怎么不叫上我?” 苏锦被他这样弄得很愧疚。 当时是匆忙之下组建的研究小组,是杜老牵线,来的大佬也都与杜老私交甚篤。 正想安慰他两句,杨老率先道:“老许啊,你的地位跟我们比还是差点的,就不用自取其辱了。” 许老脸一沉,转身要走,被其他人拦住。 李老头一个朝著杨老发难:“老杨你仿製文物的能力是顶尖的,修復文物的能力跟老许不能比。” 杜老也赶紧附和:“对对对,咱们各有所长,现在老杨拿捏不准该不该用药水祛除脏污,还得看老许的。” 其他人也是一番吹捧。 许老总算找回了脸面,不过他对苏锦还是很有意见。 作为他女婿的学生,竟然寧愿找外人也不找他这个师祖,他哪里能忍,就直直盯著苏锦。 苏锦被盯得一个激灵,赶紧道:“许老您是文物修復界的泰山北斗,我应该第一时间就去请您,不过这个小组的大佬们都是自己主动报名的,我都没邀请。” 许老將信將疑看向眾人,杜老立刻捂住杨老的嘴巴,赶紧点头附和,其他人也都纷纷承认。 许老心情转好,就专心问了药水的事。 “这种药水能在洗掉一些污渍且不伤原画,捲轴修复本就要揭纸,可以一试。保稳起见,还是先小范围试验一番。” 有许老这位顶级文物修復大师的指点,他们先將药水涂在捲轴右下角。 五分钟后,捲轴右下角出现一列字:承元四年,沈…… 第98章 听证会开始 苏锦心跳漏了一拍,双眼紧紧看著许老涂药水。 直到深夜,画始终无法显示更多內容。 眾人不得不接受药水对损伤过重的地方无效的现实。 不过浮现出的那些字已经足够让他们激动到失眠。 苏锦冲回房间的第一时间將这个消息告诉沈逾白,惊呼:“改变大越朝的那位首辅竟是你本家!” 可惜看不到名字,不然这个消息会更炸裂。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问沈逾白:“你知道大越有哪些姓沈的官员吗?如果能將他们的信息都拿到手,再根据行事作风也许可以推测出哪位才是未来首辅。” 沈逾白只看著字条就知道她有多兴奋与期待。 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窘迫,他抿了唇,文字里全是愧疚:“小子远在乡野,接触不到朝堂,有负姑娘所望。” 他虽在族学读书,朝中官员俱是不知,如今也不过知晓本县父母官、知州大人以及徐县令。 眸光瞥向炕桌上的捲轴,忽而冒出一个念头:苏姑娘手里的捲轴就是他这一幅呢? 下一刻,捲轴涌动起圈圈无形波纹將他笼罩其中,不过一个呼吸,沈逾白只觉自己遗忘了什么。 以他卓越的记忆,竟如何也想不起来。 捲轴再次涌动波纹,这次送来的是苏锦的字条。 沈逾白拿起来,上面的话却让他无奈摇摇头:“等你考过县试,连中三元,说不定以后还能入內阁,到时候可以给那位姓沈的首辅当助力!” 能入內阁者,已是位极人臣。 他不过一个还未中秀才的寒门学子,若与人说他往后要入阁,定会让人笑掉大牙。 至於连中三元…… 沈逾白眸光微闪。 大越朝自建朝以来,连中三元者只有区区一人,足以见得其中的难度。 不过这个是能依靠自身才学与努力去爭取的,倒有些希望…… 全国听证会就在江城大学的大礼堂举行,离工作室並不远,苏锦带著一眾大佬坐在小区门口的小店吃了早餐,就慢慢溜达著朝学校走去。 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催促声:“快点吧,再晚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苏锦回头看去,身后是因赶路而满头大汗的一对年轻男女。 男人穿著格子衬衫牛仔裤,肩膀上扛著个大摄像机。 女人扎著利落的马尾,手里还拿著麦克风,一副急匆匆的模样,见到苏锦一行人,她加快步子,赶紧追上来问:“你们是去参加江城大学举办的越史听证会的吗?” “是。” 她和一眾大佬確实是去参加听证会的。 女人一喜:“太好了,你能帮忙带我们去现场吗?我们没来过江城大学,找不到礼堂在哪儿。” 苏锦很好说话地答应下来。 从和女人的聊天中,苏锦知道这女人是江城晚报的记者,姓柯。 柯记者扫过一眾大佬。 杨老立刻端起架子,等著柯记者扑过来採访他。 柯记者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心头一喜,果然朝他走来,还將话筒凑到他嘴边:“老伯,您是从哪儿得到越史听证会的消息?” 杨老错愕:“你喊我什么?” 柯记者看著杨老的脸犹豫了下,还是改了口:“叔?” 杨老:“……” 站在他身旁的杜老笑得前仰后合:“尷尬了吧老杨,柯记者根本不认识你!” 其他人纷纷笑出声。 多年的好友,哪里能不知道刚刚老杨心底的想法。 老杨以为人家记者认识他,特意来採访他的呢。 结果人家根本不知道他。 杨老立刻梗起脖子:“她不也不认识你们吗?” 眾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柯记者终於意识到不对劲,又不敢问这些老人,便小声问苏锦:“他们是什么人吶?” 苏锦压低声音:“他们都是歷史、考古、文物等领域的泰山般的存在,全都上过国家级电视台,你来听证会採访,竟然不知道他们?” 如果是普通人不知道他们也就算了,一个来参加听证会的记者竟然也不认识大佬们,这就说不过去了。 柯记者惊得合不拢嘴,目光呆呆看向十一位大佬。 她这是走的什么狗屎运,隨便在街上拦住的一行人竟然是这次的“专家团”? 震惊之后就是惶恐。 她还没找到举办听证会的大礼堂,就得罪了一帮大佬,接下来还怎么採访,怎么拿到一手资料? 柯记者赶忙对他们鞠躬道歉。 杨老傲娇地“哼”一声:“你们也太不专业了。” 柯记者心一下沉到谷底,扛著摄像机的大哥赶忙解释:“我们以前是跑八卦娱乐的,今天才被安排来参加听证会。” 眾位大佬面面相覷。 摄影师给柯记者使了个眼神,柯记者会意,赶紧把这件事的重大影响说了。 江城晚报发行量不大,只养了一些娱乐记者和摄影师,平时根本不关注文化科研,这次的听证会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知名不知名的媒体都来了,根本不能错过,领导將任务派给柯记者,柯记者哪怕不懂也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她不是我们领域的记者,杨老你不用生气了吧?” 苏锦笑著打趣。 杨老本摆摆手:“我本来就没生气。” 苏锦就带著大佬们朝著大会堂的方向走去。 这一幕让柯记者惊得待在原地。 这些老人都是各领域泰山般的存在,而那个笑眯眯的女生竟然能领导他们? 女生究竟是什么来歷? 不止柯记者一个外行被惊到,就连那些专业的文艺记者也都傻眼了。 礼堂门口铺著红地毯,无数记者、媒体站在两侧翘首以盼。 不知谁喊了一句:“那是杨宝宗杨老!” “许学林许老也来了!” “天哪,这些平时怎么请都不出现的大佬们竟然齐聚越史听证会!” “越史的研究关係到我国歷史传承,他们不来才奇怪。” 大家一听纷纷赞同。 这可是一场歷史盛宴,就算这些退休大佬们平时不出现,这个时候也必定会出席撑场面。 不知谁呼喊一句:“你们看前面那个穿橘色卫衣的女生,她竟然比杨老他们领先半个身位!” 摄像师们齐齐把摄像头对准苏锦,闪光灯疯狂闪烁,刺得苏锦睁不开眼,旁边还有不少话筒伸过来,耳边是记者们的种种追问,吵得苏锦有些晕乎。 第99章 越朝被证实 原本的红毯被记者、摄影师们占领,將苏锦一行人围得水泄不通。 杨老將苏锦拉到他们一眾大佬中间,对著围住他们的记者大喊:“別挤,我们这群老头子经不起折腾!” 李老一马当先,朝著最前面的记者走去,那些记者不敢拦李老,只能步步退让。 许老见状大喜,对著人群就喊:“老杜,快顶上去赶人!” 老人们围成一个圆,將苏锦护在中间,整体往前移。 苏锦被他们的行动惊得呆立在原地。 杜老调侃她:“我们都当你的人肉保鏢了,还不快走?” 其他人纷纷笑出声。 爽朗的笑声响彻四周,竟將那些记者的提问声彻底压了下来。 苏锦一一看向眾人,心头一暖。 明明都是名震一方的大佬,此时竟然用这种方式护著她。 他们赤诚、勤劳、勇敢,能为了研究出结果,日夜埋头各类资料,让越史研究进步神速。 她何德何能让这些长辈们都如此善待? 或许只有更坚定地走下去,將越史从歷史长河中带回来,才能报答。 福至心灵的瞬间,苏锦浑身气质大变。 紧张、焦虑等神情从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韧性,灵性,透彻。 记者不敢惹大佬们,只能让出一条道,目送著大佬们和苏锦进去。 所有记者摄像师都在討论苏锦是什么人,怎么能被大佬们这么护著。 人群背后,一个穿著灰色风衣的男子正眼神复杂地看著苏锦离开的背影。 礼堂很大,正前方有个讲台,正对著讲台的是一排桌子,桌子隔段距离就有个铭牌。 上面除了校长的名字外,其余人苏锦都不认识。 桌子后方就是一排排整齐的椅子,苏锦数了下,差不多80把。 听证会安排在九点,八点半,椅子已经坐了一大半。 又过了十分钟,椅子全坐满了,看他们在杨老等人面前神態自若,就知道他们绝对都不简单。 八点五十,前排的桌子陆续有人坐下来,校长和正中间位子的人没有出现,不过一支军队进来在两侧站军姿。 临近开始,苏锦终於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了最后排的一个位置。 苏锦原本以为自己直接上台,没想到学校还特意请了位国家级电视台的主持人。 主持人上台,一顿幽默风趣的开场后,將苏锦请上台。 见到苏锦时,主持人的笑脸上闪过一抹惊奇,实在没料到苏锦会这么年轻。 好在他专业能力过硬,很快就恢復,让苏锦將最近的成果一一往外展示。 地貌图,建筑遗址,越史和后续歷史的对证…… 每展示一种,现场必定爆发惊嘆声,苏锦拿东西快,导致惊嘆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到最后,惊嘆变成鼓掌,一阵接著一阵,掌声不断。 也有质疑声。 比如坐在第三排中间位置的一位国字脸教授站起身质疑:“你的这些成果都建立在一堆野史和一堆无法辨別真偽的书籍记载上。” 那些书很新,拿去做过检测,並没有5000年的歷史。 苏锦可以肯定就是越朝的,但是无法让別人信。 虽然站起来的只有一个专家,但是其他很多人的眼神都是怀疑的。 你若不能提供值得信赖的依据,那么其他研究做得再严谨,也只是空中楼阁,是研究人员想像出来的,不会被学术界认可。 另外一人也举起手,苏锦看过去,发现那人有些奇怪。明明面容看著还年轻,但是满头的白髮又显老,她猜不透他的实际年龄。 “这些证据虽然能扩大越朝存在的可能,但也只是可能,你们缺乏关键性的证据。” 不少人对鹤髮男子投去赞同的眼神。 做科研讲究的是证据,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想像,就不能作数。 他这话一出,才发现旁边坐著的李老等人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鹤髮学者正疑惑,就听台上的苏锦道:“接下来,我將给大家展示捲轴修復工作的进展。” 苏锦话一出,所有专家学者的眼睛都亮了。 五千年歷史的捲轴修復工作有进展! 苏锦將捲轴掛在陈列架上,一点点小心展开,原本破损严重、无法识別內容的左下角,竟真隱隱约约出现了文字的影子。 所有人在这一刻失语,就连坐在前排桌子上的眾人都战慄起来。 大越的年號,时隔五千年,终於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大越,承元! “轰”一声,整个屋內都炸开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近乎疯狂。 大越朝真实存在! 还有年號,叫承元。 从此以后,大越將被写入正史,再不是野史里莫须有的王朝。 听证会开不下去了。 所有人都在大声欢呼。 苏锦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 大越朝终於被证明存在了。 种家的歷史即將重写! 屋子里的欢呼声传到门外,勾得记者们纷纷探头去看。 “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听著像是欢呼,难道越朝是真实存在的吗?” “难道是那幅捲轴被修復了?不可能吧,捲轴都已经完全损毁了。” “会不会是找到修復办法了?” “里面都是各个领域的权威,平时都是波澜不惊,你们听听他们现在多高兴,多失態。今天是越朝的听证会,如果不是研究取得重大突破,他们决不会跟我一样嚎。” 今天的研討会不让记者进去,记者们只能蹲守在外面。 此时一个个抓心挠肝,恨不得衝进去看个究竟,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內发稿子,抢占热搜。 正悔恨呢,屋子里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老人怒吼的声音:“你们要带她去哪儿?” 记者们心头一凌,转瞬就更高兴了。 出事了,肯定出大事了。 真想进去看看。 此时,屋子里,两个腰背笔直的男子站在苏锦面前,“跟我们走吧。” 杨老等人急急忙忙衝过来,將苏锦团团围住,警惕地问两人:“你们是哪个单位的,为什么要抓苏锦?” “抱歉,这些都无可奉告。” 其中一名冷脸男子应道。 第100章 被召见 “不说清楚不能让你们把我们组长带走!”杨老虎著脸道。 对方来歷不明,贸然让他们把苏锦带走,苏锦的生命安全完全得不到保障。 现在的苏锦不是个普通大学生。 她是越史研究组组长,拥有超强的领导能力和研究热情。在她的带领下,他们拧成一股绳,在最短的时间內证明越朝的存在,將种家的歷史往前推了整整一千年! 这样的人,对种家有大贡献,也就成了某些国家的肉中刺。 更何况前段时间国內对各大高校进行了大清洗,抓了许多隱藏多年的间谍,国外那些势力肯定记恨苏锦。 对面几个男子浑身气势极强,一看就是手上有人命的主,谁知道是不是想对苏锦不利? 杜老也道:“这里是江城大学,苏锦是江城大学的学生,我们不可能眼睁睁由身份不明的人將她带走,我们要为她的安全负责!” 该说的话已经让杨老和杜老说了,其他研究组成员没有再开口,却將苏锦围起来,用行动表明態度。 苏锦一一看向这些护著她的大佬们,心被暖意包裹,甚至蔓延到四肢。 她和他们只是一同研究越史,连师生都算不上,可在对方什么身份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毅然选择保护她,比坐在椅子上没动的她的亲爸爸更关心爱护她。 对面领头的男人虎目盯著拄著拐杖挡在他们面前的老人,开口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希望你们不要让我为难。” 杨老一听就吹鬍子瞪眼起来。 连句准话都没有,开口就是威胁,这还得了? 杨老刚要开口,身后传来苏锦的声音:“我跟你们走。” 杨老猛地回过头:“你別犯傻,他们没一个善茬,你跟他们走了就可能回不来了。” 其他老人也都著急地劝起来。 苏锦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笑脸:“你看他们虽然很凶悍,但是对咱们很包容了,没恶意的。” 虽然大佬们在维护她,可实际情况就是他们这群七老八十的人在对面那些训练有素的人面前根本不够看。 对方虽然话少,却始终没动手,足以说明他们並不想伤害杨老他们。 杨老指著领头的男人对苏锦道:“他还没恶意?他都威胁咱们了!” 说什么不要为难他。 那不就是摆明了要对他们动手吗? 杨老很不服气地擼起袖子,露出乾巴苍老的胳膊:“別看我们年纪大,我们每天早上都会去公园练太极,苏锦你不用担心我们打不过他们而妥协。” 眾大佬眼皮直跳。 杜老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一时不知老杨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找死。 就连对面的壮汉们都忍不住侧目。 领头的男人目光落在杨老的胳膊上,竟嗤笑了一声。 气氛瞬间尷尬起来。 苏锦可不敢真让他们动手,赶紧说自己不怕,又夸了杨老一番,最后承诺等她回来会给杨老额外奖励一朵小红,杨老才不屑道:“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还用小红骗我。” 不过苏锦的劝说让他信服,还是勉强答应让男人们將苏锦带走。 苏锦被带上一辆黑色车子后,直接开离了学校。 车子一路从市中心开到郊区,来到一个在鷺湖旁边的小区。 车子在小区门口被拦住,领头的男人拿出证件后才被放行。 车子开了五分钟后,在山脚下被拦住。 在领头男人出示证件后,他们並未立刻放行,而是盯著车里的苏锦看。 那凌厉的眼神让苏锦浑身不自在,目光持续了几秒钟后,车子被放行。 全程整个车子没有一人发出声音。 连苏锦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车子停在一栋別墅门口,车门从外被拉开,领头的男人终於对苏锦说了第一句话:“不要喧譁。” 感受到严肃的气氛,苏锦点了下头。 下车后,其他人留在外面,苏锦跟著领头进了院子。 苏锦始终低著头,只用余光打量四周。 院子很大,却都是种的菜,右边还有个池塘,旁边是葡萄架,一只猫蜷缩在葡萄架下面的躺椅上睡觉。 苏锦坐在沙发上,侷促地並紧膝盖,双手放在膝盖上。 明明门外站著护卫,却寂静得像是空无一人,就连苏锦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你就是那位证明了越朝存在的小丫头?”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锦立刻站起身,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恭敬道:“我叫苏锦。” “苏小丫头不用拘谨,我就是想跟你聊聊你的研究,来来来,坐下说话。” 对面一身中山装的老人笑著往沙发上指了指,自己却坐到对面的木椅上。 苏锦恭敬地应了声,却只敢坐半个屁股。 老人笑得和善:“你那个听证会我看了,你的研究做得好啊,越朝的发现对我们种家的意义重大!不过我有的地方不懂,苏小丫头你可得帮我解惑。” 苏锦態度极其端正:“您请讲。” 见她如小学生般的坐姿,老人將刚刚送上来的一杯搪瓷杯装著的热茶放到苏锦面前,自己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放下杯子的同时开口。 “一个捲轴怎么就能证明越朝的存在?” 苏锦认真回答:“捲轴除了做碳14鑑定外,还有一些其他专业鑑定,可以证明是五千年前的物品,因为特殊的工艺使它能够歷经五千年。” 见老人在认真聆听,苏锦壮著胆子继续:“这个捲轴哪怕已经损毁了,也能证明五千年前就已经有笔墨纸张了,还有能製作捲轴的文明。现在落款被修復出来,切实证明了五千年前大越的存在。” 老人若有所思,片刻后从胸口的大口袋里拿出一只黑色钢笔,在一个巴掌大的本子上记了几笔。 苏锦坐立难安。 她一个学生说的话,老人竟还记下来,让她脸发烫。 再抬头,老人慈祥的脸上多了一抹欣慰。 “多亏了你这小丫头和一眾专家的努力,越朝被初步证明,不过你们不能止步不前,还要做更多研究,將越朝的璀璨向世界展示。” 苏锦心潮澎湃,猛得站起身:“请您放心,我必定终其一生为越史的研究而努力!” 老人“哈哈”大笑:“你一个人可不够,要带领更多人办这事,人多力量大嘛。” 再次端起茶杯,他又笑著问苏锦:“你一个小丫头是怎么让那些专家听话的,专家们才学是真,脾气也不小。” “管他们很简单的,只要把他们当幼儿园的小朋友就好了。” 老人兴致大涨,追问了句。 苏锦將奖励小红,以及每天挑选一个表现最好的人当眾表扬的事说给老人听。 “小红很便宜,在网上买,八千张只要16块钱。” 老人手顿住。 那些让文化部头疼得不行的老顽固们,竟被苏小丫头这么简单就制住了。 这法子倒可让文化部那些人试试。 老人又问了些与研究相关的问题,起先苏锦很侷促,渐渐地发觉老人很和善,她放鬆下来,话也就多了起来。 老人很有耐心地听著,偶尔在本子上记几笔。 等苏锦说得差不多了,老人才开口:“你们的研究很有意义,现在西方国家对我国文化进行围剿,刻意批判丑化我们的歷史文化,想断了我们的传承。今天的听证会大大搓了他们的锐气。 可是想要粉碎他们的阴谋,光靠这一场听证会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更多的文化自信。今天看到你,我就知道担子可以交到你身上。” 苏锦捏紧拳头,激动得轻轻颤抖。 她被老人认可並委以重任了! “苏小丫头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提。” “我有困难。” 苏锦不敢错失机会。 她做梦也没想到能见到老人,这辈子应该也就这一次机会。 她很想给老人留个好印象。 可是她知道比起好印象,越史的研究更重要。 个人的荣辱在种家的荣誉面前不值一提。 老人笑容不减:“有困难就说嘛。” 苏锦將越史系研究没有资金,人员不够等难题一一说了,更是把当初学校要取消越史系的事也简略说了一遍。 老人將她的要求尽数记在本子上,只是道:“有困难,咱就想办法攻克!” 天色渐晚,將苏锦接过来的男人亲自將苏锦送到工作室。 杨老等人见她回来才鬆口气。 “他们把你带去干了什么?” 苏锦想了下,决定不多嘴,只道:“接我去见了个人。” 为了不让他们继续追问,她又强调道:“一个大人物,经常在新闻里的大人物。” - 第101章 我还挺有钱的 听证会结束后,网络电视铺天盖地都是关越朝。 作为越史的研究者,杨老等人被各种媒体爭相採访。 以前不愿意再在媒体面前露脸的大佬们,为了能让更多人了解越史,对採访来者不拒。 他们本来就经常在各种文化节目出现,拥有大量的观眾,现在为越朝背书,迅速让普通观眾知道越朝的存在。 苏锦作为越史研究的核心人物,名声大燥,连带著江城大学、教授胡明等的名气也大涨。 苏锦接受了两个视频採访后就把採访推掉了。 李桥对此不解:“难得成名的好机会,你为什么不要?” “因为来看我採访的人把我捧得太高了,想把我造成神,我又不是神,迟早会翻车,以后很有可能遭受网暴。” 这种事一次次上演,她都看腻了。 要是生活在摄像头下,她就要一直偽装自己,那多憋屈。 她还是专心做研究吧,推广的重担就交给杨老他们了。 他们在电视上说一句话,比她说十句都管用。 “成名好处很多。” 李桥觉得有必要劝劝苏锦。 苏锦好奇:“比如?” “可以提高名气,让你在业內更有地位,在圈子里更有话语权。” 苏锦:“我是越史研究组组长,已经很有话语权了吧?” 李桥下意识想反驳,却在想到组员们的身份时,他默默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圈子里最顶尖的一波人都是苏锦的组员,还用討论话语权问题吗? 他就从另外一个方向劝:“多参加节目多曝光,能赚不少钱。” 苏锦:“我还挺有钱的。” 卡里五千万根本不动。 要是没钱了,隨时让沈逾白弄两古董来卖钱。 以前越朝只存在於野史里,只有研究越史的人才知道价值,古董也就不值钱,现在越朝都被证明存在了,多的是人想买。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而且现在越朝的消息铺天盖地,热搜、新闻全是它,还有杨老等人努力,越朝的古董一旦出现在市面上,绝对是天价。 这么想想,是不是也该趁机敛点財? 谁会嫌钱多嘛。 她拿出来也是为了让更多人拥有研究越朝歷史的物料嘛,是做大好事。 李桥:“……” 心里竟然升起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 他也加入了研究小组,因为他对越史一无所知,现在还在看野史,平时给研究小组做后勤工作。 这次研究小组的人都火了,连学校都红遍半边天,只有他依旧默默无闻。 用苏锦的话说:“谁让你这么晚才开始研究越史,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记者当然不採访你。” 他十分后悔自己走的弯路。 苏锦显然看出他的心思,好心安慰:“往好处想,你虽然是我师弟,但你会是无数界新生的二师兄,地位也很高的。” 李桥心里好受了点,很快苏锦又加了句:“你想想现在学校门口蹲守了多少记者,我们连门都出不去,但是你可要来去自如,没人会来採访你,多好啊。” 李桥气得磨牙。 这小丫头片子嘴巴比他还狠! 不过他並没有跟苏锦吵起来,因为苏锦被校长叫走了。 到校长办公室时,校长正在接受採访,苏锦就在门外等著。 里面採访结束,记者出来时苏锦赶紧背过身去。 好在记者离开时没留意她。 校长將苏锦带到沙发上坐著,亲手將倒好的茶放到苏锦面前,笑容和煦:“这次的听证会非常成功,越朝的存在就是学术界的大地震,大家都在向我打听,苏锦啊,你看什么时候能把”捲轴修復好?” 虽然捲轴上出现的几个字和捲轴本身的年份来看,可以初步证明越朝的存在,但想彻底证明,还要有足够硬的证据,比如彻底修復好的捲轴。 “想修復捲轴,人力財力缺一不可,还要费大量的时间才行。” 苏锦自从跟那位诉过苦后,好像得到了什么启发,天天见到领导先说三声难。 校长不知她现在的秉性,安慰道:“这些你不用担心,政府给你特批了一大笔经费,用於后续越史的研究和捲轴的修復。第一笔就有五千万,下个月初到帐,后续资金上不封顶。” 苏锦惊得嘴巴微张,整个人呆愣住。 五千万已经不少了,竟然只是第一笔,后续还上不封顶,大手笔! 很快校长就让她知道拿这钱是有代价的。 下一届多国文化交流会就要召开了,年年的歷史交流论坛,种家都被其他国家压著打。 西方国家能宣称鋥光瓦亮,毫无铁锈的铁片是千年前的文物。 出土的竹篮还带有毛刺,却被称为植物製作的千年文物。 考古出来的文物很多,全都不允许做碳14鑑定。 轮到种家,却对相关歷史遗蹟、古董都否认真实性,严苛到了极点。 现在,捲轴的年份已经有了多方认定,一旦真能修復,就是硬得不能再硬的实证。 “江山代有才人出,苏锦啊,这条路你一定要坚定地走下去,国家对你的支持已经是不遗余力了,千万不能让西方国家给踩下去了!” 校长皮肤已经枯朽,眼睛却比星星还亮。 像一把火。 苏锦被热情的火照亮著,簇拥著,郑重点了头。 校长老眼闪动,目光灼灼。 当年就是他不顾眾多领导反对,执意要开设越史系。 他接触胡明时,被胡明毫不掩饰的对越史的热爱感动,將胡明招进学校。 可是多年过去,胡明的研究没有任何进展,越史系也招不到学生,他遭受的各方压力越来越大,最终不得已做出取消越史系的决定。 开那个研討会,只是为了给自己,给胡明一个体面,没想到苏锦横空出世,研究一日千里。 不仅保住了越史系,甚至在半年內证明了越朝的存在! 这一成就比学校绝大部分老师都强。 甚至连他这个校长,一辈子的成就加起来也不如苏锦短短半年的成果。 更可怕的是苏锦得到的是国家层面的支持。 光靠这点,苏锦就能在学校横著走。 就连他这个校长也要让她三分。 只要苏锦还在江城大学做研究,江城大学的影响力就会不断增加,足以大大提升学校排名! 第102章 陈县令打招呼 与校长一直聊到暮色降临。 苏锦並未直接回宿舍,而是去了校外的大超市。 县试明天就要开始,她要为沈逾白多准备一些东西。 在超市逛了足足两个小时,提著大包小包回去的路上,手机响个不停,到了宿舍,將手机拿出来一看,27个未接电话,全是苏高驰打来的。 想到自己要被人带走时,杨老等外人都来护著她,而她的亲爸竟然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动都不动,苏锦的怨气在心底胡乱衝撞。 点住號码,手机弹出选项,她目光落在最下面“加入黑名单”选项。 恰在此时,电话再次响起。如催命符一般。 將电话拉入黑名单那一刻,世界安静了,苏锦浑身舒畅。 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出现的人,以后也不用出现。 缓了口气,苏锦將东西一股脑全传送过去。 沈逾白正点著檯灯看书,炕上突然出现大大小小许多袋东西。 隨之而来的字条里详细列举了各种物品,比如毛巾、卫生纸、自热米饭、方便麵、暖宝宝、还有暖手炉以及各种米麵粮油。 甚至还有不用水就能直接洗手的“湿纸巾”。 沈逾白看得好笑,將羊肉和菜、米等留下,其余又传回给苏锦。 很快字条就来了:“听说县试是才学和身体的双重考验,你的癆病还没好,身体又弱,肯定要准备充分,这些能让你撑过考试。” 若他真带这些,根本进不了考棚。 不过苏姑娘一片热忱,他不能伤了她的心。 “我身子弱,拿不动这许多东西,只拿些考试用品与吃食也尽够了。” 苏锦看完才感觉自己考虑不周到。 沈逾白的身子这般弱,东西多了確实提不动。 不过他这么弱的身体,真的能撑得过县试吗? 苏锦不禁更担忧了几分。 想了想,她还是叮嘱他:“身体才是根本,如果熬不住了就赶紧回家,等养好身体再考就简单了。” 字条传来,只有一个字:“好。” 苏锦放心后,催促沈逾白去睡觉。 “马上要入考棚了,需养足精神。” 对面传来沈逾白的字条:“苏姑娘莫要太紧张,小子知道什么最紧要。” 苏锦懵了。 又不是她考试,她紧张什么! 她不服气地回了字条:“你不要紧张才对,你看你都乱阵脚了,竟反过来安慰我。” 沈逾白:“是小子紧张糊涂了。” 明明是顺著苏锦的意思,苏锦反而更不爽了。 她发现自己確实紧张,而沈逾白是在哄她,这样显得她很幼稚。 苏锦不想在沈逾白面前露怯,又凶巴巴让他去睡觉。 看著字条上凶巴巴的催促,沈逾白轻笑。 是该听苏姑娘的话早些歇息。 关掉檯灯,躺下后,他正对著紧闭的窗子。 月光打在窗纸上,將窗纸照成团团白光,却无法照进漆黑的屋子。 沈逾白掩唇轻咳两声,眸光如水。 翌日天不亮,大房便忙进忙出。 又是收拾东西,又是去厨房准备吃食,好一番忙乱。 期间还伴隨著主屋的交代声,或是叮嘱银钱拿好,或是叮嘱烙饼子,多准备吃食。 二房三房睡不著也全起来了。 沈老汉將两个孙子叫到跟前,还特意让郑氏一人给倒了一杯水。 “你们两个今天要好好考,若过了县试和院试,你们就是童生老爷。有功名在身,爷爷腰杆子也能硬起来。” 沈鸿业信心满满:“阿爷,我定会考中秀才回来,给您爭光,给咱家爭光。” 沈老汉被哄得脸上的笑止不住,看沈鸿业的目光越发讚赏:“鸿业我是不担心的,能在县学读书,肯定差不了。” 不担心沈鸿业,那就只剩担心沈逾白了。 沈逾白垂眸,修长苍白的手指在陶杯口打著旋。 沈鸿业自得地看了眼沈逾白,声音提高了些:“陈家大伯已经给徐县令写了封信打招呼,此次县试只是走个过场,阿爷尽可放心。” 沈老爷子浑浊的双眼迸发璀璨的光,连说三个“好”字:“你爹已將所有家底拿出来给你小姑当嫁妆,你小姑肯定记得你们的好,会多帮你说好话。” 陈家大伯可是官,他开口了,徐县令定会给面子。 鸿业又是县学的学生,书读得好,这次县试肯定稳了。 那些钱没白,如今就是有回报的时候。 沈老汉此时再看大孙子,儼然已经是在看童生老爷。 郑氏一进屋就责备道:“鸿业还没吃早饭,你就拉著他说个不停,要是饿著我大孙子,我跟你没完!” 沈老汉笑呵呵道:“咱鸿业要有出息了,我当爷爷的跟他嘮嘮。” 郑氏走过来拉沈鸿业,献宝般道:“奶给你杀了只鸡,让你娘燉了鸡汤,你赶紧去吃了好好补补。” 沈鸿业咽了口水,却看向沈老汉:“爷爷还有话要叮嘱我。” “爷爷与你一同去厨房。” 沈老汉下了炕,与郑氏一左一右拉著沈鸿业出了屋子,完全没留意到屋子里还坐著一个要参加科考的孙子。 等听不到外面的脚步声,沈逾白才起身出去。 厨房响起郑氏的声音:“两只鸡腿都盛给鸿业!” 接著便是江氏带著笑意的声音:“爹娘还没吃,哪里能把好东西都给鸿业。” “我们两个都老了,还吃这些干什么。鸿业要考县试,需得好好补补。” 沈老汉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期待与喜爱。 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笼罩整个院子。 在门口餵鸡的彩娥巴巴看著厨房,偷偷咽口水。 见沈逾白看过来,她羞涩地低下头。 娘说她已经九岁,是大姑娘了,不能嘴馋。 一个冒著热气的杯子出现在眼前,她抬头看向沈逾白,脚尖併拢,犹豫道:“娘不让我隨便吃別人的东西。” 沈逾白將杯子往往提了些:“水也不喝吗?” 彩娥好看的眸子一亮,伸手想要接,察觉自己手上有泥巴,又赶紧拍乾净,还在裤子上擦了擦,双手接过陶杯喝了一口。 甜丝丝的水好喝到她眯起双眼,高兴道:“谢谢逾白哥!” 沈逾白神情淡然,转身要走,就听身后的彩娥小声嘀咕:“逾白哥也要参加县试,爷爷奶奶为什么不把鸡给逾白哥吃?” 沈逾白脚步並未停歇。 自然是他们把希望放在沈鸿业身上。 第103章 赴考 送子弟去考试是族里的大事,因为人多,族里除了沈泽的牛车外,还徵集了沈勇的牛车。 族长挨家挨户去接人。 县试要考五场,为了避免来回跑,考生们都在县里住,除了带被褥,还需带换洗的衣服,行李都不少,只能放在牛车中间堆著,考生围在牛车边缘坐著。 牛车到门口,沈泽把沈逾白的行李往最上面一放,拉著沈逾白就到车尾。 “你坐在行李后面,风吹不著你。” 沈逾白道了谢,坐上牛车。 罗氏搓著手,很不好意思:“逾白身子弱,路上劳烦多照顾他。” 沈泽爽朗一笑:“嫂子就算不交代,我也要把逾白照顾好,对了,鸿业怎么还没出来?” “他娘在帮他烙饼子,一会儿就好了。” 罗氏的解释让沈族长脸色一沉。 这些事昨儿就该准备好,今天都要去县城了,才慌张准备,让这么多人等他一个,影响了考生们的状態,谁能负责? 初春的清晨,风吹在脖子上凉嗖嗖的。 许是寒风钻进衣服里,沈逾白抵唇咳个不停。 沈族长目光扫过去,考生们个个缩著脖子,越发恼火起来。 “去看看他们还在搞什么!” 沈泽知道他爹生气了,不敢有片刻的耽搁,往车下一跳就进了沈家的院子。 再出来时,主屋和大房簇拥著沈鸿业出来。 人人手里都提著包袱,沈鸿业嘴巴还在嚼著肉,唇上的油格外显眼。 瞧见牛车上堆满的行李,郑氏扯著大嗓门道:“这么挤怎么坐?” 沈老爷子虽没开口,神情也不太好看。 沈族长吃了一肚子冷风,这会儿也就不客气了:“大家都坐得,就你们孙子金贵坐不得?” 话才落下,大家察觉不对。 车上也坐著个沈耀宗的孙子呢。 被异样的目光盯著,沈逾白捂著唇好一阵咳,好似完全没察觉出异常。 郑氏想说什么,却被沈老爷子拦住。 沈守忠就道:“爹,这两辆牛车已经坐满了,塞不下鸿业的行李了,我去借辆牛车送鸿业去县城吧。” 沈鸿业也不乐意去挤牛车,就巴巴看向沈老汉。 “就这么办吧,咱鸿业吃不了这些苦。” 郑氏开口后,沈老汉就不犹豫了。 包个牛车去县城也不了几个钱,能让大孙子舒舒服服去赶考比什么都重要。 这事儿当然是沈老汉去跟族长说。 沈族长一双苍老的眼死死盯著沈老汉,把沈老汉看得背脊发凉。 不过为了大孙子,他还是咬牙硬挺著。 牵著韁绳的沈泽气不过:“你们早说不坐牛车,我们也就不用吹这么久的冷风。” 其他人虽没说什么,也是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沈族长怒气冲冲开口:“我们走!” 沈泽和沈勇赶著牛车离开了沈耀宗的家门。 一路到村口,除了牛车的声音外,就只有沈逾白偶尔的咳嗽声。 沈族长目光往沈逾白身上瞧了好几眼,心里的火气越烧越旺,脸拉得老长。 两个车的人俱都不敢说话。 牛车进入县城后,並未进入客栈,而是到了个偏僻的院子。 族长与主家说了几句,主家就带著他们到了一个有大通铺的房间。 “通铺只能睡七八个人,剩下的人就打地铺吧。” 来赶考的人里有六个人是之前考过的,早就熟门熟路地拿出被褥铺往地上铺。 县试每三年考两次,每次考试,县城的客栈就拼了命涨价,房间还不好定。 沈氏一族每次都有人参加,族里乾脆找了个人家,包下一个房间给赶考的沈族人住,又省钱又便利。 都是一个族的,又有族长带队,大家都很自觉。 通常都是年纪小的睡大通铺,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打地铺。 沈逾白也算年轻力壮,不过他病歪歪的,实在与“壮”沾不上边,就被安排睡大通铺,还是极好的位置。 將东西都搬进来,沈泽和沈勇去厨房给大家做饭,沈族长让大家都坐下,就讲起县试的忌讳。 这是沈氏一族传承下来的流程,上午到县里,先由领队讲县试,中午吃顿饭,下午收收心,晚上早些睡,次日天不亮就要去赴考。 因为等沈鸿业耽搁了,导致午饭吃得比以往更晚。 等吃完饭,沈守忠將沈鸿业送了过来。 此时炕上已经铺满了被褥,沈鸿业只能打地铺。 沈守忠转身带沈鸿业去客栈住。 同行要科考的沈知行“哎呀”一声:“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咱们打地铺,人家能去客栈睡床。” 立刻有人道:“你也去唄,左不过多些银钱。” 沈知行嗤笑一声:“我才不去,这两天客栈全是人谈论时政,多听几句心都野了,还怎么考科举。” 沈知行是此次参加县试的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足有26岁,经验也是最丰富的。 他头一次参加科考时,族里还未包下这个院子,是在客栈定的房间,所以他对客栈的情况也清楚得很。 “你不听不就是了。” 另一人说了句后,扭头对沈逾白道:“你堂哥要在客栈开房间,你跟他一同去住吧。你身子弱,何苦跟我们挤著。” 面对眾人的好意,沈逾白嘴角掀起,笑道:“同族一起参加科考,总归会多些胆气。” 沈知行合掌作揖:“就是这个理,旁人都以为科考如何光耀,实则一入考棚,便是衙役设想的贼,要遭受多少怀疑与羞辱,有同族之人一起,互相是个依靠。” 沈逾白入族学甲班时,沈知行还在族学读书,两人也算同窗。只是年龄相差太大,没有什么交往,今日听沈逾白这番话,沈知行立刻觉得自己与沈逾白臭味相投,便挤到沈逾白身边坐著。 眾人閒聊片刻,均放鬆下来,又各自拿了书看。 虽是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强些。 为了第二日有好精神,大家早早就睡了。 次日天不亮,族长便將所有人叫起,拿上各自行李,坐著牛车摇摇晃晃去考棚。 沈逾白今日多穿了件衣服,还是觉得冷风往衣服里钻。 摊开冰冷的手,沈逾白苦笑一声。 这副身子到底还是太弱了。 想要撑下五场县试,便要行与眾不同之事。 第104章 县城入场 县试一共五场,每场一天,黎明前需赶到考棚外等候入场。 沈逾白抬眼看去,路上火光点点。 家中宽裕的坐马车,次一等便是驴车牛车;再贫苦些的考生由家人陪同走著去考棚。 沈逾白等人到时,门口已经聚集上百號人。 衙役们举著火把,引导考生五十人排一队搜检入场。 沈族长让一同前来的十人下车,神情肃穆:“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前方便是龙门,你们此番前去,必要越了龙门,耀我沈氏一族荣光!” 后生们俱是心潮澎湃。 他们因天资考入族学,受全族供养,苦读多年,为的就是此刻高中。 一旦有了功名,便能將全族往上抬,享单开族谱的荣耀,受全族后世子孙敬仰崇拜。 沈逾白被气氛感染,也生出几分豪气。 沈族长目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沈逾白身上,顿了下,吩咐一旁的沈知行帮沈逾白提考篮:“逾白身子弱,你们同为一族,需多关照他。” 沈知行迫不及待道:“族长尽可放心,入座前我不会让考篮落在逾白手上。” 沈族长欣慰点头,对十位考生作揖行礼,沉声道:“沈氏一族的未来便寄托在各位身上了!” 家族想要不衰败,需要代代出人才。 沈氏一族从沈守信死后,就一直走下坡路,而这些后生就是全族的希望。 往常被全族敬重的族长,此刻拜的是沈氏一族的未来。 沈泽和沈勇也紧跟其后,对十人深深作揖。 十个后生郑重站好,作揖回礼,齐声道:“后生必竭尽全力!” 一礼行完,后生们已经热血翻涌,就要一同去排队。 沈逾白眸光微闪,站定后道:“堂哥鸿业还未到场。” 沈族长道:“你们十人可先入內,等鸿业到来,与其他村四人互保。” 县试除了要有廩生作保外,还需五人互保,作弊者五人连坐。 沈氏一族有族学,找五人互保並不难。 不过参加县试的人每年不定,总有落单之人,这时就需与其他村子的考生互保。 附近也有些农家子读书,村子离得近,知根知底,也可互保,不过终究是同族更信得过。 跟外族互保,终究多一分风险。 只是这些就与沈逾白无关了。 沈逾白与沈鸿业同出一家,若人没来也不过问一声,难免显得寡情,与名声有碍。 “人家大少爷包牛车住客栈都没想到你,你担忧他干什么,还是赶紧进场吧。” 沈知行的催促很合沈逾白的心意,不再多话,排队入场。 看著十人的背影,沈泽感慨:“不知这次有几人能通过县试。” 沈族长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却颇为期待:“只要有一人能考上童生,也算后继有人。” 搜子们的搜查很严格,考篮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查看,不符合要求的东西一律不准带入场中。 考生的衣服鞋子都要脱下,检查是否有夹带。 搜查很快轮到沈氏所在那一队。 沈族长早就將规矩都说过,眾人很主动配合。 考篮递过去,又主动脱衣服。 其他人倒还好,沈逾白脱了外衣后被寒风一吹,一阵破碎的咳嗽从唇里溢出。 搜子们当场脸色就变了:“搜完了,赶紧穿上!” 虽说每次县试总有些人熬不住被抬出去,可在搜身时就倒下的还没听说过。 这考生只脱个外衣就咳嗽不断,若真脱光倒下了,又是一桩麻烦。 沈逾白將外衣穿了回去,对搜子行了一礼:“多谢。” 搜子点下头,就去帮忙搜下一人。 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个个都要脱得只剩囊裤,光溜溜的上半身被寒风冻得直哆嗦,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多了些羡慕。 不过想到这么弱的身体肯定经不住五天的考试,他们又心里平衡了。 一队人检查完被放行,经过龙门进入院內自觉排队,等点名接卷。 轮到沈逾白等人时,衙役高喝:“沈逾白、沈知行……” 连唱二十来人的名字后,眾人出列站成一排,衙役再次高喝:“由廩生罗松茂作保!” 衙役身后的廩生中走出一头戴方巾,身穿儒士衫的男子。 男子提著灯笼从考生面前走过,看清所有人的脸,確认无误后大声道:“淮安县罗家村廩生罗松茂应保!” 立刻有衙役上前,按照册子分发试捲纸,並领著一行人去各自座位,族人分散,考篮落回沈逾白手上。 沈逾白的位子在第一排第一號考棚,正对著考官的棚子,想来应该是县尊故意安排。 沈逾白点了油灯,將捲纸摊开,除了当正卷用的呈文纸外,还有几张草稿纸。 將这些捲起来放好后,沈逾白从考篮中拿出红泥小火炉,往上架了陶锅,將苏锦送的火锅底料掰了一小块丟进陶锅,又放了羊肉。將带来的竹筒里的水倒进去,再去烧炭。 走道有衙役来回巡逻,以防有人换座。 目光所到之处,考生们在各自考棚里或提前磨墨或背书,都是忙碌备考的模样。 这种景象却在一號考棚发生巨变。 他下意识擦了擦眼睛,没看错,考棚里的学生已经在做饭了。 瞧瞧那装备,竟比他家做饭还讲究。 衙役立在一號考棚门口走不动了。 沈逾白像是毫无察觉,继续忙著手上的动作。 待炭烧著,沈逾白不慌不忙拿出墨锭,又倒了水在砚台上,细细磨起墨。 见他终於与其他考生无异,衙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天色渐亮,学生都已经进了各自考棚,衙役提著云主板边走边敲,告知所有考生不能再喧譁交谈,也不能再站起身或离开考棚。 待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徐县令走到考官棚下的太师椅端坐。 其他县令此时多半会说些勉励的话,可徐县令並不打算开口。 抬手示意,就有衙役用力敲击三声云主板,县试第一场正式开始。 衙役们举著题板走向考棚,会在考棚前站立片刻,等考生抄下考题后去下个考棚。 衙役在沈逾白考棚前站定,旁边几个考棚的考生急忙探头来看,天色尚未全亮,並不能看清题板上的字,只能坐回去静等。 沈逾白不疾不徐地抄下题目:岁寒。 第105章 县试 这是以《论语·子罕》第二十八章为题,原句是:“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意思是孔子说:到了天气寒冷时,才知道松柏树是最后凋落的。 此题破题不难,以往其他县考过,也正因不难,想要写出彩却不易。 不过县试要求不高,只要附合文章制式,达到文章通顺,言之有物就可取中。 很快第二道题就来了。 县试第一场,有两道四书题和一道五律诗。 第二道四书题同样取自《论语》,是《微子》篇第七章,全题为:子路从而后,三节。 “从子路从而后”到“至则行矣”,有近百字的內容需作答,已属大题,破题便极难。 从这两题,沈逾白就知道徐县令出题的用意。 第一题是小题,考的君子不屈不挠的气节与品质,让考生都能做出一篇文章来。第二题考的是隱士的思想,做难题用,以拉开考生的文章差距。 可见徐县令出这两道题是用心的。 沈逾白抄写时,就听到有考生的哀嚎,显然是被题目难倒。 还有惊呼声,应该是情急之下打翻了什么东西。 五言六韵试帖诗题目就是在一片慌乱中出现在眾考生的眼前。 沈逾白將题目抄下后,先拿出第一道题“岁寒”。 思索片刻,在草稿纸上写下破题:物亦有受知之时,无为惜晚也。 松柏这样的植物也有得到人们了解认识,被人赏识的时候,不必为自己被人了解赏识的时间晚了而感到哀伤痛惜。 將胸怀与气魄提上去,托物言志,整篇文章的基调便定了下来,只要不写偏,文章就不会太差。 破题后,沈逾白並未继续书写,而是將笔放下,闭目在心中打腹稿。 竹棚下的徐县令看到一眾慌乱的考生,心中却颇得意。 可见他的题目出到了考生们的痛点,也免得这些考生通过县试后过於骄傲,去参加府试时丟他的脸。 目光在第一排眾人脸上一一扫过之后,落在一號考棚的考生身上。 这位考生便是沈逾白了。 其余考生都在抓耳挠腮地费心思索试写,沈逾白却一笔不动,难不成是已经放弃了? 正猜测,对面的沈逾白睁开双眼,提笔沾墨,在草稿纸上书写起来。 在一眾愁眉苦脸,写两个字停许久的学生中,除了蘸墨外笔没有丝毫停歇的沈逾白显得格外扎眼。 徐县令脸色变了几变。 难不成沈逾白在瞎写? 就算“岁寒”这题简单,也不该写文章时完全不思考吧。 难道沈逾白有私藏夹带? 徐县令眸光一凌,当即吩咐衙役將太师椅搬到一號考棚面前,自己正对著坐到沈逾白面前,双眼死死盯著沈逾白。 沈逾白眼角余光瞥见后,神色如常,仿若离他不到五丈的县尊不存在。 紧挨著他的二號考棚的考生却是浑身发抖,汗如雨下,慌得脑子一片空白,竟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文章写完,沈逾白捧起吹乾墨后,捲起来放到远离小火炉的桌边。 此时,陶锅中的水已经烧开,隔著盖子都能听到里面水“咕嚕”的声音。 香味也渐渐飘了出来。 徐县令眉头一抽,就见沈逾白揭开锅盖,用木勺搅拌一番,飘出的香味就更浓郁。 徐县令竟忍不住咽了口水。 附近的考生一个个都贪婪地嗅著香味,心中哀嚎究竟是谁在考场燉肉。 这燉肉还香得厉害,让人心思循著香味飘过去。 沈逾白搅拌一番,又將盖子盖上,往小火炉里加了些炭。 二月的风还是冷得很,考生坐在敞开的考棚里,冷得直哆嗦,连手脚都僵得厉害。 许多考生都会带炭来取暖,沈逾白带得格外多,可供他连续不断烧一天。 炉子里的炭烧著后,既能燉肉,又能取暖,一举两得。 刚刚搅陶锅时,沈逾白在脑海中回想刚刚的文章疏漏以及如何修改。 再次摊开文章,提笔对文章刪改润色。 等写完,细细看了遍,觉得没问题了,再一笔一划誊抄到呈文纸上。 吹乾墨,將呈文纸捲起来用线绑好,掛在考棚门口的鉤子上。 那鉤子就是衙役为了考生们掛文章准备的,为的是避免写好的文章被无意中打湿或损坏。 接著便是第二篇。 这道大题虽难,却也不是没法破。 既然县尊大人想靠此题拉开考生们的差距,他必要破得好才能入县尊的眼。 破题分为正破、逆破、明破、暗破等。 顺著题目逐字逐义破的为正破,先破后文义,再破前文义的为逆破。根据题面字眼而破叫明破,不露题面字眼,用指代之法的叫暗破。 沈逾白思索片刻,决定用正破与暗破相结合以显示破题时的高度概括功夫。 县尊能坐到他面前盯著他,必定有陈家打过招呼的缘故。 想要破局,必要將文章写得足够好,实力足够了得,让县尊不敢落了他的试卷。 沈逾白在纸上落笔:“记所以与贤者遇,知丈人之意矣。” 寒风钻进鼻腔,让他放下笔,拿出帕子捂唇连连咳嗽。 徐县令眼皮跳了好几下,站起身往后退了些距离。 如此孱弱的身子,如何能熬得过县试? 徐县令心中已经断定沈逾白撑不住,觉得自己盯著毫无意义,转身要走,沈逾白已停下不咳,又將笔放下,紧闭双目。 刚刚沈逾白就是这姿势,之后一篇文章一气呵成。 难不成这回还能如此轻易做完一篇文章? 思及此,徐县令又暗自嘲笑自己糊涂了。 第一道题简单,能一气呵成做完文章並非不可办到。 第二道题就难了,便是拿去做乡试的题目都可以了,还在参加县试的考生能磕磕巴巴写完一篇文章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一气呵成一篇文章? 不过他还是坐回了椅子上。 他倒要看看这个沈逾白有几斤几两。 旁边的陶锅“咕嚕嚕”响著,热气將盖子往上顶开跑出去撒欢。 香味越发浓郁。 这次沈逾白足足坐了两刻钟,再次睁开眼,神情已是一片清明。 蘸墨,落笔,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阻塞。 徐县令双眸异彩连连。 不说文章做得如何,单单这份从容气度就远超一般人。 第106章 县试2 写完第二道题,沈逾白又將稿纸吹乾捲起来。 瞧见他这个动作,徐县令就知道他又要弄那锅让人垂涎欲滴的燉羊肉了。 果然,沈逾白將擀好的麵条倒进锅里,搅拌一番,再次合上盖子。 徐县令目光盯著陶锅移不开眼,已无心关注沈逾白。 第二道文章是今日的难点,沈逾白写完便有些睏乏了。 好在只剩最后一道五言六韵试帖诗,这对沈逾白来说並非难事。 打好腹稿后,写在草稿纸上,与第二篇文章一同添添改改一番,在呈文纸上誊抄好,与第一篇文章並排掛著。 到此刻,三道考题已尽数写完,沈逾白放鬆下来,便觉浑身的力气被抽乾。 陶锅里的羊肉燉了小半天,揭开盖子的瞬间,浓郁诱人的香味飘散出来,直衝坐在考棚外的徐县令后,又飘散到整个考棚。 立时就有哀嚎声响起。 这香味简直是饶人心智! 那人到底是考生还是厨子,怎的能在简陋的考棚里做出如此人间美味? 就连徐县令都食指大动,忍不住想尝尝。 可他作为主考官,並不能与考生有交谈,以免有勾连之嫌。 对面的沈逾白倒是不紧不慢地拿出碗筷,先將锅里的麵条捞进碗里,又盛了一勺羊肉到面上。 擀的麵条只有成人巴掌宽的长度,原本白皙的麵条被汁水浸透成酱色,在光下竟泛著淡淡的光泽。 堆在麵条上的羊肉被切成方块形,燉得久了,早就软烂,放进碗里时个个晃悠悠,仿若被酱汁灌醉了般。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再配以从未闻过的香味,更诱得人口齿生津。 徐县令本意是盯著沈逾白做文章,如今却变成看著沈逾白吃这等罕见美食,实在遭罪。 一开始他大张旗鼓让人搬了椅子过来,如今灰溜溜离开,岂不是向眾人宣告他贪嘴? 当官之人最重名声,如今便是再难也得死熬! 衙役们就没县尊的顾忌,在其他走道巡逻的人不必说,第一排巡逻的衙役们脚如同有了意识般都往一號考棚走来。 靠近了,香味愈发勾人。能看不能吃实在折磨人,他们乾脆咽著口水躲得远远的。 再看直面那锅燉肉麵不改色的徐县令,不经深深敬佩起来。 还得是县尊老爷有定力。 沈逾白吃了口麵条,那股热气入肚,精神就恢復了些。 明明还未吞下肚,热气却好似窜到全身,滋养著五臟六腑。 原本寡淡的麵条,被酱汁彻底入味,吃一口回味无穷。 再夹了块羊肉入口,就觉得疲乏又减轻了几分。 这调料是苏姑娘送过来的,叫火锅底料,说是只要掰一小块,便能燉一整锅羊肉,不仅能祛除羊肉的膻味,还能把羊肉的美味彻底激发出来。 今日一尝,果然是非同寻常。 吃完一碗,沈逾白浑身发热,一扫之前的疲乏,又变得精神奕奕。 只是这味道过重,吃完后有些渴。 竹筒里所剩的水已经不多,沈逾白喝了大半,又不疾不徐吃第二碗羊肉麵。 许多考生禁不住香味,提早吃午饭。 因著县试一场只考一天,考生们多是带的馒头饼子之类的吃食,为的是专心考试,不用分出精力做饭。 闻著那浓郁的羊肉香味,就觉得手中的午饭淡而无味。 吃罢午饭,沈逾白就在徐县令眼皮子底下收拾炉子陶锅。 未吃完的羊肉就放在锅中,一併放到考篮里,让徐县令一口气不上不下。 沈逾白毫不收敛,將书袋笔墨等一应物件都收拾好,又將桌子上那块木板取下来,与下方的木板拼成一张床后躺下歇息。 考棚侷促,沈逾白躺下后只能屈膝,不过总归比坐著舒坦了许多。 瞧著正对著自己的双脚,徐县令险些维持不住严肃的神情。 人家还在抓耳挠腮,这沈逾白倒好,吃饱喝足就躺下来,真就对自己的文章如此有信心? 徐县令瞥了眼掛在考棚门口的答卷,终於站起身,喊来衙役將椅子搬回自己的竹棚。 总不能让他堂堂一县之尊对著他人的臭脚。 可考生在自己考棚躺下休息,並无过错,只是对他这个考官不敬。 午时刚过(下午一点),衙役再次拿著云主板一路走一路敲。 若有人提前做完就可以交卷了,不过多年来並无人会提前交卷。 大家想一天写完三道考题都不容易,就算写完也会用剩余时间修改,以期將文章改得更好,不到考试结束是捨不得离开考棚的,是以往年这不过是个过场。 今年却不同。 睡了一觉的沈逾白被云主板吵醒后,將三道答题取下来抚平,一手答卷一手提著考篮走到徐县令面前。 面对县尊,终归要敬重,沈逾白特意放下考篮,双手捧著答卷递到徐县令面前。 徐县令心中冷哼,面上却是不显,只是平淡问一句:“为何如此早就交卷?” “学生身子弱,恐撑不住一天,只得儘快交卷回去休养。” 沈逾白弯腰应道。 徐县令被噎了下,又问:“既想快些考完,又为何大张旗鼓燉羊肉?” “县试极耗脑力,学生身子弱,唯恐晕在考场,便用温补的羊肉滋养身子,实属无奈之举,还望县尊大人见谅。” 不卑不亢,既说明缘由,又给足县尊面子,让徐县令心中顺畅不少。 收了卷子,徐县令没在与沈逾白说话,而是派了衙役將其送出去。 “吱呀!” 厚重的大门被打开,发出低沉的嘶吼,向考生们宣告有人提前交卷。 考生还没做完考题,就得知有人提前交卷,內心惶恐焦躁,纷纷朝门口方向看来。 考棚並非正对大门,眾人自是什么也瞧不见。 沈逾白出龙门时,发觉门外站满了送考的人。 在送考之人惊愕的目光下,沈逾白提著考篮越过人群,来到早上族长与他们说话的地方。 沈族长瞧见沈逾白那一刻立即抬头看天,日头正亮。 他鬍子就颤抖起来。 沈泽几乎是跳过去夺走沈逾白手中的考篮,关切问他:“身子熬不住吗?” 沈逾白应道:“还好,考完就提前出来了。” 沈泽不敢相信:“三道题你都答完了?” 这才刚到未时啊。 他也参加过县试,这个时候他还在绞尽脑汁想第二题的文章,逾白竟已提前交卷出来了。 一时间震骇不已。 第107章 县试3 沈族长此刻已经不止鬍子抖,连手都在抖。 “沈勇,快赶车送逾白回去歇著!” 此刻的沈族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计代价护好沈逾白! 三人中唯一淡定的是沈勇,他没上过族学,更没参加过县试,不明白提早这么多时间交卷的意义,如往常一般让沈逾白上了牛车,先將他送回小院,留下的族长与沈泽要继续等其他考生。 沈勇帮著沈逾白將炕铺好,见没他的事了便赶著牛车去考棚。 屋子只剩沈逾白一人,他就关了门窗,將捲轴拿出来,给苏锦传了字条过去。 今天苏锦没去工作室,在宿舍边看书边等沈逾白的消息。 看到字条,苏锦立刻问他怎么样。 沈逾白:“题目有些难。” 苏锦心一沉,猜想沈逾白答题不顺利,就想怎么安慰他,第二张字条紧隨其后:“族里怕是有不少人在这一场被刷下来。” 看语气不像落榜,苏锦终於还是问出口:“你考得怎么样?” 沈逾白:“中了。” 只两个字,苏锦却能感觉到他的意气风发,她也跟著高兴:“好样的!” 沈逾白:“多亏了苏姑娘买的羊肉与火锅底料,给小子恢復了不少气力。” 苏锦更高兴了些。 因为沈逾白的病还没好,不能吃辛辣食物,她特意买了很清淡没有辣椒的火锅底料。 平时这种她都不爱吃,觉得没味儿,可在沈逾白眼里,就已经是极致的美味,这让她更有分享欲。 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可以慢慢买给他吃。 不过苏锦並没有跟沈逾白多聊。 对沈逾白那孱弱的身子来说,考试实在难熬,难得有空,让他多休息才是真。 沈知行一行人回来时,天色已经大黑。 眾人往凳子上一坐,便都垂头丧气。 实在是第二道题太偏太难,他们即便写完文章也没把握。 族长让沈泽点了灯,宽慰几人道:“你们觉得难,別人也会觉得难,莫要慌了心神。” “逾白肯定不觉得难。” 沈知行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逾白的脸上。 他们出了考场才从族长口中得知那个早早交卷离场的人是沈逾白。 立刻有人问沈逾白:“你怎么破的第二题?” 沈逾白將自己的破题背了出来,眾人或惊讶或讚嘆,还有人扼腕。 扼腕的人自是破题偏了。 一旦破题偏了,任你文章写得再团锦簇也是不取。 没人怀疑沈逾白破题会错。 自从沈逾白回了族学后,每日写的文章都要被朱先生拿到课堂朗诵讲解,並要求班上学生背下来。 几个月下来,沈逾白在眾人心中的形象与朱先生已经无异了。 一起考试的沈秀青道:“逾白你帮我看看我的文章如何。” 等沈逾白答应,他就將自己的文章背出来。 题倒是没破偏,承题却不好。 沈逾白想了想,道:“虽然承题不太好,却也不偏,这道题其他人也很难写好,你还有机会。” 也就是指望左右人的文章都写得不好,沈秀清就还有机会。 这样完全寄託於他人的滋味最不好受。 其他人也纷纷將自己的文章背出来,让沈逾白指点。 沈族长本想阻拦,见眾人在听了沈逾白的分析后都若有所思,就歇了心思。 此时本该歇息,沈守忠却带著沈鸿业来了。 原来是两人昨天离开后想去客栈开房间,谁知客栈都住满了,最后因天色太晚,只能在一间柴房住下。 只是那柴房里有老鼠,晚上吵得沈鸿业没睡好,今天早上差点迟到进不了考场。 沈守忠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赶紧找过来了。 几人是在院子里说的话,去上茅房的沈知行听了个一清二楚,回来就与大家说了,末了又对沈逾白道:“还好你没跟著去,不然今早慌慌张张,定然影响考试。”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推开,沈守忠正怒气冲冲带著沈鸿业站在门口。 沈守忠怒道:“我家鸿业便是差点迟到也能中!” 且不提鸿业的资质才学过人,单就陈家大伯给徐县令打了招呼,鸿业就不可能落榜。 考试也讲究个好彩头,大家心里无论如何想,这个时候也是顺著沈守忠的话说。 只是这些话在沈守忠听来全是敷衍。 他被气得鼻子都歪了,扭头对沈鸿业道:“这次你定要考过县试,让你爹在外人面前长长脸!” 沈鸿业神情不自然起来。 没得到答覆,沈守忠不满,声音提高了八个度:“那没爹的崽子都敢教导考生写文章,你难不成连他都考不过?” 眾人神情一变,纷纷看向同一人。 沈逾白不就没爹吗。 沈鸿业也看向沈逾白,只是目光中充满敌视,语气也恶狠狠:“我必把沈逾白踩在脚下!” 读书人都讲究礼数,说话做事都要以圣人来自我標榜,轻易不会如此冒犯他人。 沈鸿业这是与沈逾白彻底撕破脸了。 就算再好性子的人,也受不了父子俩如此当眾羞辱。 果然,沈逾白收敛了一贯的温和,讥誚道:“过了县试再放大话也不迟。” 沈鸿业神情一僵,转而愤怒道:“你以为自己就必定能中?” “逾白要是不中,这个屋子谁都別想中。” 沈知行毫不客气懟了回去。 若之前他只是听说沈逾白的神童之名,今天沈逾白指点大家文章时,他就彻底信服了。 沈鸿业还想吵,被赶来的族长制止。 一场风波就此被压下去。 这一夜大家睡得並不好,第二日一早,考生们就跑到县衙门口看榜。 这次的榜是第一批被淘汰的人。 县试几百份考卷都要县尊翻阅,而第一场与第二场之间只有两天时间,根本不可能完成。 为了儘量减轻负担,凡卷面有脏污、涂改过多、不符合科举制式等情形,直接落卷。 早上张贴的榜单就是这等落卷考生的名单,也被称为“黑榜”。 若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就是铁定落榜。 有位头髮鬍子全白的老人当即哭喊起来。 沈知行等人挤不进去,乾脆等明日的榜单。 考生们閒下来后,徐县令却是最忙的时候。 此时原本该忙得阅卷的徐县令却静静坐在椅子上,看著桌子。 左边是陈县令的信,右边是沈逾白的答卷。 第108章 发案 早在县试开始之前,陈县令的信就到了徐县令手里。 陈县令老家在淮安县,自是与当地父母官徐县令关係甚篤,信中也是让徐县令多照顾本家考生,徐县令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上面还著重提了沈逾白,让徐县令不取。 可沈逾白与知州相识,这就不得不让他多思虑几分。 在请示知州大人后,知州大人说的是科举乃国之大事,该如何便如何,並未让他关照沈逾白,可这话又有歧义,若沈逾白的文章够好,恰恰不中,知州大人又会不会“主持公义”? 徐县令就是因著顾虑重重,特意把沈逾白安排在一號考棚,方便盯著沈逾白,或许也有给沈逾白压力,让其出错的心思在。 对考生来说,光是考官从考棚经过就紧张三分,若面对面盯著,必然紧张,难以发挥平日的水准。 一旦沈逾白出错,徐县令的困境便迎刃而解。 谁知沈逾白丝毫不以为然,甚至有閒情逸致燉羊肉,简直视他这个主考官与无物! 当沈逾白提前交卷,他虽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恼怒。 他倒要看看沈逾白用不到一个上午能写出什么好的文章来。 当看完文章,徐县令便彻底沉默了。 第一道题並不难,想要出彩不易。 可沈逾白的文章直抒胸臆,言志於书,如泉鸣指下夜横琴,实属绝佳精品。 最难得的是第二篇。 以此题的难度,只要能通顺写完一篇,就是个“中”。 沈逾白这第二篇破题就极妙,好似这道题就该这般破。 承题部分语言严正,情感真切。 整篇文章自然贴切,引人入胜。 若说第一篇是直抒胸臆,品节高尚,第二篇更是浑然天成,技巧登峰造极。 两道答卷拿出来,这头名就非沈逾白莫属。 若是其他考生的文章,他必定抚掌欢庆,向上峰力推。 此子是沈逾白,让他更为难。 徐县令与陈县令虽是同品阶,陈县令的老师却是从五品鸿臚寺少卿,而徐县令孤身一人。 若想在波譎云诡的官场保全自己,攀附权势是最佳选择。 也因此,徐县令对陈县令格外看重,至少不能得罪。 而崔知州又是他的上峰,更不能得罪。 左右摇摆之下,徐县令最终將手放在了沈逾白的文章上。 县试下一场便是院试,由知州大人主考,届时知州大人只要稍加对比就能知晓沈逾白的才能,对他便是一劫。 即便鸿臚寺少卿也管不了崔知州。 待到发案日,眾人焦躁难安,早早就坐了牛车去县衙门口看。 沈逾白並未前往,如前两日般在小院中散步,等眾人带消息回来。 所谓发案,即揭晓考试。 县试发案用圆纸,因此又称团案。正中间一个红色的“中”,上长下短,以贵之意。 “中”外围著两圈,第一名在“中”字正上方,前二十名逆时针围成內圈,二十一名到五十名围成外圈,均是只写座位號不写姓名。 县试只取五十名,在此团案上的,极有可能就是县试的最终人选。 在团案之后,还有一张副榜,也取五十人,与上了团案之人一同参加第二场。 至於连副榜都上不了的人,叫出圈,可以打道回府了。 牛车刚到院门,沈知节就迫不及待跳下来,对著院子里喊:“逾白你是第一名!” 沈逾白脚步一顿,沈知节已经衝到他面前,抓著他的肩膀摇晃:“你可真行!” 隨后是还在牛车里的族长的怒喝:“知行你快放手!逾白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隨之而来的就是一眾同族的埋怨。 沈知行赶紧鬆开手,仔细打量沈逾白,见没被摇坏才鬆口气,又拍拍沈逾白的肩膀,爽朗一笑:“逾白还好好的。” 眾人已经狂奔而来,拍开他的手,对著他便是一同责备。 沈族长更是围著沈逾白转了两圈,在听到沈逾白亲口说自己无事后,沈族长神情放鬆,喝止住打闹的眾人,怒视沈知行:“还有四场要考,逾白考一场伤一次身子,你竟还敢晃他?” 沈知行很识时务地低头认错,並保证定会照顾沈逾白,沈族长才算作罢。 此次沈氏一族十一人参加县试,除了沈逾白得了第一名外,沈知行在內圈,沈鸿业在外圈,而沈秀清在副榜。 四人能考第二场,已是比往年强了不少。 族长很高兴,其他出圈的考生虽心中难受,却也为族中另外四人高兴。 唯一不高兴的便是沈守忠与沈鸿业父子。 沈鸿业不仅入了县学,还有徐家这个靠山,排名竟然还在沈逾白之后,这如何能让沈守忠甘心。 在他的督促下,沈鸿业丝毫不为自己上榜高兴,反倒拿著书去外面背了。 当然,其中最紧张的是沈秀清,若努努力,或许能考过县试,稍有不慎就是出圈。 个个都为他捏把汗。 沈逾白道:“你將第一场的文章默写出来。” 沈秀清依言默写完递给沈逾白,沈逾白看了一遍,拿起笔给他修改了一番再还给他。 沈秀清打眼一看,只改了几个字,原本不甚在意,可通读一遍竟觉得文章扎华丽了许多。 他惊讶看向沈逾白:“这是?” 沈逾白道:“用功在平时,此时便是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只能从文章细节入手。” 见沈秀清激动点头,他才继续道:“我看过县尊大人上任淮安县后取中的大多答卷,发觉县尊大人喜爱引经据典,词藻华丽。若你能投其所好,便是文章比其他人差些,也有希望。” 沈秀清惊得张大嘴,呆呆看向沈逾白。 竟能通过考捲来得知主考官的喜欢。 他怎么没想到。 这种念头同时也在其他人心中涌起。 沈知行立刻追问沈逾白:“那我这会儿跟你学可还来得及?” 沈逾白道:“你能入內圈,就维持自己便是,秀清哥需多背些词藻,以便明日做文章时用上。” 沈秀清不敢耽误,拿起工具书出去背。 科考除了四书五经,还有许多如歷年考题、文章集锦等工具书,当然,词藻秀丽的书也是有的,此时正好用上。 第109章 报喜 沈秀清背了大半夜的书,与他作伴的便是沈鸿业。 沈知行原本也想装模作样一番,见沈逾白早早睡下,他也就心安理得地躺下了。 第二场名初覆,沈逾白燉的是鸡汤,除了加枸杞外,只加了几粒盐。 徐县令这次坐在自己的竹棚下,依旧无法阻挡鸡汤的香味。 喝著温补的汤水,沈逾白再次夺得了第二场的头名。 沈知行与沈鸿业依旧没变,沈秀清却爬到了副榜第三。 第三场称再覆,沈逾白燉的鱼汤。 未时初又提前交卷,徐县令终於开口:“我会將你推送至府试,后两场你不用再来了。” 作为县试主考官,徐县令有权將自己认为极好的学子直接推送入府试。 只是这等往往是天之骄子,定然会受到府试主考官的重视。 徐县令原本並不想如此干,只是沈逾白连考三场,让他痛苦不堪。 下次还不知沈逾白会煮什么,倒不如把他送走了事。 左右沈逾白的才学远在这届考生之上,实在没什么必要互相折磨。 沈逾白作揖行礼。 於他而言,少考两场对身子修养很好,他自是不会拒绝。 不过他並不能离开,因为沈秀清爬上了副榜第一。 若再前进一位,就能通过县试。 原本沈逾白是沈族长最关注的人,沈秀清只能排第二。 如今沈逾白已经明確通过县试,不用再担心,沈秀清一跃成为最受关注的考生。 沈秀清天天顶著眼底乌青,哀怨地写完文章等沈逾白批覆。 第四场,沈秀清挤进外圈。 同为外圈的沈鸿业紧绷著脸,心中只觉羞辱。 不如沈逾白也就罢了,竟连沈逾白临时指点的沈秀清都差点赶上他,简直是奇耻大辱! 最后一场他必不会让沈秀清追上他! 他如同打了鸡血,晚上点灯苦熬。 沈秀清在第四场后更激动,只要再熬过这么三日,就能通过县试,怎么能放弃。 沈鸿业比他排名高都不肯鬆懈,他怎么配鬆懈? 必要比沈鸿业更勤奋刻苦! 沈秀清竟还主动求沈逾白出题来答,答完让沈逾白帮忙改好,再与之前对比研读。 沈鸿业便是疯狂背文府选集。 一共才三人在考试,两人都如此努力,显得沈知行格外懒散。 不过沈知行有自己的理由:“逾白都说用功在平日了,我如今该做的便是好好歇息,將文章做到最好。” 第五场考完的第二日便发案了。 沈逾白为案首,沈知行排名第十,沈秀清竟窜到第41名,而沈鸿业在第42名。 沈鸿业当场发疯跑开。 沈守忠死死瞪著沈逾白,转身去寻儿子。 报喜之人敲锣打鼓到小院来时,沈秀清正坐在地上抱著沈逾白的腿哭。 两帮人面面相覷,竟不知该进该退。 还是沈族长老辣,掏出赏钱递过去,才打破尷尬。 …… 沈家湾。 放榜这日一大早,江氏布也不织了,乾脆坐到主屋里。 沈老汉也不下地,盘腿坐在炕上,一口接著一口抽菸。 郑氏给沈鸿业做新鞋子。 江氏便忍不住问沈老汉:“爹,秀莲怎么说的?” 不等沈老汉开口,郑氏就抢了话:“亲家大伯都给陈县令打招呼了,陈县令还能不让鸿业过吗?你瞎操什么心!” “我这不是担心咱们县尊大人记不得那么些人吗,听孩子爹说,徐家这次有三人考试。” 说是怕徐县令不记得,实际是怕徐县令把名额都给了陈家人,不管沈鸿业。 听说县试一共才五十个人能过,徐县令一声招呼能占四个名额吗? 会不会还有其他人也打招呼? 郑氏不以为然:“那还不是当官的一句话?咱家给了秀莲多少嫁妆钱吶,徐县令看在钱的份儿上也该保鸿业过了。” 江氏心下稍安。 她当时可是把一多半的家底都掏出来了,为的就是给儿子买条康庄大道。 娘说得对,陈家大伯都开口了,徐县令还能不给面子吗。 过县试就是稳稳噹噹的事。 有村里人边跑进院子边大喊:“人呢?你们家孩子过县试了!” 江氏一愣,便要衝出去,可想到自己是个女子,这种事还得家中男人出面才行,又急忙回头喊“爹”。 沈老汉手直哆嗦,赶忙下炕拖著鞋子就往外冲。 郑氏欣喜地鼓掌:“我就说鸿业能中吧!” 江氏止不住笑,只能连连点头,跑到窗边看著院子里的沈老汉冲向报喜的人。 沈老汉颤抖著手,嘴唇都在哆嗦,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鸿业中了?” 报喜的人立刻道:“中了!他们都在村口,你们自己去吧。” 说完转身就跑。 还有两家要他去报喜,可没空跟沈耀宗閒聊。 沈老汉却站在原地,激动得浑身轻颤。 十几年没听到报喜了,今日终於又听到了! 屋子里的郑氏和江氏按捺不住奔出来,便是连连欢呼。 “快迎接咱大孙子去!” 郑氏喜得催促沈老汉。 一旁的江氏双手合十,喜道:“这就中了,考头一次就中了!” “秀莲肯定不会不管鸿业!” 郑氏好像怕別人不知道,朝著三房的方向大声嚷嚷著。 江氏赶紧提醒:“是鸿业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郑氏反应过来,赶紧道:“对对对,我大孙子就是能耐!不像別人,天天计较那三瓜两枣!” 沈老汉高兴之余,心底又有淡淡的恼意。 若当初沈逾白听他的將钱给秀莲带去陈家,如今沈逾白也能被包过县试。 怎么就只顾著眼前呢? 钱就该用在刀刃上,这就是刀刃。 抱著钱没前途又有什么用! 沈老汉决定等沈逾白回来就要好好劝劝,让他拿钱给陈家。 郑氏又故意对上三房的方向大声道:“別人想有这个门路都不成,机会送到眼前了都给推走,想拿著银子生钱子儿吗?” 三房屋子静悄悄,郑氏便想再多刺两句,还是江氏开口,让赶紧去村口,郑氏才收住话头。 沈老汉抓著旱菸杆往外冲,郑氏和江氏紧隨其后,俱都是笑盈盈。 三房的罗氏却是紧咬著唇,面露担忧。 她实在放心不下沈逾白,也出了屋子急匆匆朝村口走去。 第110章 谁敢诬陷沈逾白! 沈老汉一路跑到村口,此时村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有人瞧见他来了,赶紧招呼:“耀宗你不得了啊!” 另外又有人附和:“耀宗叔家风水真好,以前有守信哥一路高中当大官,如今孙子辈也都撑起来了。” 沈老汉打心底里高兴,笑得眼角的褶子仿佛要炸开,此时却知道要谦虚,赶紧道:“都是族里出的力。” “族学那么多学生,能过县试的有几个,还得是孩子自个儿有天分。” 搭话的人立刻又吹捧起来。 沈耀宗的孙子中县试,对他们族里是有好处的。 哪怕只是过一个县试,也是一个能考科举的希望,附近的村子都要高看几眼。 何况这次族里一下子有四个通过县试,更是大大的长脸。 被村里人这么一吹捧,沈老汉更飘飘然。 隨后赶来的郑氏大声呼喊:“我中了县试的大孙子在哪儿吶?快来让奶奶瞧瞧!” 江氏双手掐在一块儿,满脸的喜意。 他们被村里人挡在外边,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能看到人头攒动,有村里人激动道:“来了来了!” 人群让出一条小道,沈逾白迈著稳健的步伐走到沈老汉和郑氏面前,弯腰作揖问好。 沈老汉脸上的笑生生僵住。 郑氏却指著沈逾白当场尖叫:“不是鸿业中了吗?怎么会是你?!” 江氏更是浑身颤抖,只感觉自己飘起来的心又重重摔到地上。 沈逾白神情不变,恭敬应道:“此次我们有四人过了县试,鸿业哥也是其中之一。” 郑氏与江氏两人如遭雷击。 陈家不是跟徐县令打招呼只让鸿业过吗,怎么另外三人也能过? 那他们掏空家底是为了什么! 想到那些送出去的银子,江氏心疼得白了脸,竟连沈鸿业通过县试的喜悦都被冲没了。 人总想验证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今日若只有沈鸿业过了县试,而沈逾白被淘汰,江氏与郑氏必定欢欣鼓舞,觉得陈家真是好靠山,他们的钱掏得值。 可沈逾白没给钱也过了县试,那他们就亏大了。 几十两银子白了,这怎么能不让人心痛。 郑氏不愿意相信:“不可能,你不可能考得过县试!” “胡说什么!” 一声怒喝从人群后面传来,隨著车軲轆声响起,沈族长坐著牛车到了沈逾白身后,双眼盯著郑氏,把郑氏盯得心惊肉跳后才別过眼看向沈老汉。 “逾白是此次县试的案首,是几百人里的头一名,你们谁敢诬陷他!” 其他人也纷纷冷眼盯著沈老汉。 沈老汉心底发毛,两条老腿抖成筛糠。 他死死扣著旱菸杆,却不敢当著族长,当著全族人的面抽。 再开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般:“逾白身子弱,孩子奶奶是不敢相信……” 在察觉沈族长的目光更锐利了几分后,沈老汉后半截话又咽了进去。 沈族长坐在牛车上,比站著的沈老汉要矮些,浑身气势却把沈老汉压得仿佛矮了几分。 “我不管你们偏爱哪个孙子,大事上必须拎得清。逾白是县案首,四月要参加府试,容不得一点诬陷,再让我听到你们说这些不著五六的话,莫要怪我不念同族情分!” 沈老汉的心一颤,冷汗就下来了。 连同族情分都不念,就是不拿他们当同族人吶! 他嘴唇颤抖,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郑氏和江氏婆媳二人却是被彻底嚇傻了,俱都惶恐地立在原地。 四周一片死寂,刚刚还朝沈老汉道喜的眾人此刻个个目光冷漠,仿佛沈老汉已经不是同族之人。 一道清朗的声音驀然响起,如平地惊雷:“是逾白不孝,没养好身子,让阿奶疑虑,理应由逾白替阿奶受罚!” 眾人齐齐朝著声音所在方向看去,却见少年拱手作揖,弯腰到底。 明明该是意气风发的县案首,此刻却弯腰作揖,求的不过是替阿奶受过,这等反差实在让族中年纪稍大些的人心酸不已。 十根手指尚有长短之分,家中长辈对子孙难免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可也没哪家会如沈耀宗两口子这般偏心。 同样是孙子,他们为了鸿业中了县试而高兴,却因为逾白中了县试而诬陷。 换成任何一人,都该心寒至极。 逾白这孩子却孝顺至极,甘愿代替郑氏受罚,沈耀宗和郑氏於心何忍吶! 有年纪大的人,竟当场红了眼眶,恨不得这有出息又孝顺的孩子是自家的。 再看沈老汉与郑氏时,更是恼恨。 这对糊涂夫妻怎配有如此好儿孙! 沈族长声音也和善了许多:“好孩子,这事如何能怪你?快快起来,莫要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败了兴致。” 沈逾白身子挺直了些,再次深鞠一躬:“族长宽容,是我们族的大幸事。” 沈族长亲自起身上前,双手將沈逾白虚扶起来:“好孩子,你夺得案首,还有另三人过了县试,咱们族也该好好为你们庆贺,从今日起,我们族摆连摆三日流水席!” 眾人纷纷叫好。 族里十多年没人考过县试,今年一下中了四个,定要好好热闹一番。 刚刚的事顺势揭了过去,无人再提,却把沈老汉三人晾在一边。 站在最后边的罗氏喜极而泣。 为了不打搅逾白这等荣光时刻,她捂著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原本以为逾白没中县试,谁知他不仅中了,还是县案首。 她的孩子没有被病弱身子所累,比他爹当年考得还好! 在村里人忙碌准备流水席时,沈逾白扶著沈老汉回了沈家,还將其送回主屋。 沈老汉恢復后,看向沈逾白离开的背影,目光复杂。 郑氏与江氏如何惊嚇自不必说。 沈逾白吃了罗氏煮的鸡蛋面,又与他娘说了许久的话,一直到晚上终於给苏锦递了纸条。 苏锦:“怎么样?” 沈逾白:“县案首。” 苏锦高兴的瞬间跳起来。 虽然她知道沈逾白前三场一直是第一名,但得知是县案首时还是忍不住为他欢呼。 “你终於不用再担心被你爷奶打压了!” 沈逾白笑著摇摇头,提笔道:“只是通过县试罢了,还要通过府试才能被称为童生,再通过院试便是生员。” 苏锦赶紧做笔记。 大越的科举与大明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主要考四书五经。 又比如县试府试等考试流程。 这让她们科研小组很疑惑,明明两个朝代相隔四千多年,中间还经歷了许多朝代,为什么能如此相似。 既然大越已经发展至此,为何后续王朝与大越截然不同。 第111章 该偶尔想苏姑娘展示真实的他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12章 毛琉璃 “逾白身子如何了?” 沈逾白上前行了学生礼,恭敬道:“学生已好了些。” 徐县令状似隨意地端起茶杯:“府试规矩多,你需提前养好身子才好。” 府试规矩多,县试的规矩就不算多。 也就是沈逾白在县试不讲规矩。 虽不讲规矩,徐县令仍旧给了沈逾白县案首的殊荣,便是徐县令的宽容。 这是想与沈逾白结善缘。 沈逾白听懂其中意味,朗声道:“县尊大人宽厚,学生才侥倖靠著温补汤水撑过县试。” 见沈逾白如此上道,徐县令心中甚喜。 以沈逾白表现出的才能,往后便是中举也说不准,与之交好总归比交恶强。 只是他作为县尊,又阻挠过沈逾白报名县试,总归拉不下脸来主动热情。 既然沈逾白姿態降低了,徐县令便顺理成章地关爱晚辈:“县试本就许苦熬,若让你因为少喝一口汤而晕倒在考场上,於朝廷也是一大损失。我已挑选你们的文章整理成册,往府城递了,知州大人该看完了。” 眾人呼吸都是一窒。 旋即脸上难言喜色。 能让徐县令往府城递的,定然是他心中的好文章。 他们也算提早在知州大人面前露了脸,对接下来的府试大有裨益。 眾人齐齐谢过徐县令,又閒聊了几句,等时辰差不多了,才齐齐告辞。 沈泽在不远处等著,四人坐上牛车后,他便赶车带著四人离开县城。 徐知县待几人走后,让下人將四人送的感谢礼拿上来。 前面三人他草草看了,都是些笔墨纸砚等常规的读书人该送的礼,並不稀奇,他也不放在心上,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大木箱子上。 此箱子是沈逾白送的。 箱子极重,要两个人才能抬得动,定然不是笔墨纸张之类。 徐县令不自觉就想到沈逾白在考棚里燉的羊肉汤水,心中隱隱期待起来。 沈逾白心思縝密,该看得出自己对他做的那些吃食兴致极高,或许此次送的便是吃食。 在徐县令期待的目光下,木箱子被打开,待瞧见里面的东西时,徐县令呼吸急促,將美食拋诸脑后。 竟是整整一箱子的琉璃! 此琉璃虽不够纯净,却架不住有整整一箱子的量。 里面还有沈逾白的信,言辞恳切,总结下来便是:县尊大人忙於公务,用窗纸实在费眼,將此等毛琉璃当成窗纸装在窗户上,可使屋子亮堂。 徐县令读完信,拊掌:“善!” 沈逾白竟有此等巧思! 他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当即命人去找了木匠来,把窗纸换成“毛琉璃”。 待换完,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 徐县令只觉光是待在屋子里就愉悦,又时常將好友们请来屋中喝茶。 待人来了,徐县令请人坐在窗下,用琉璃茶具泡茶给眾人喝。 开口便是“琉璃茶具泡茶到底更香些”,闭口又是“这屋子太亮堂也不好”。 眾人面上附和吹捧,心中已是气得咬牙切齿,憋著股劲四处打听“毛琉璃”。 凭什么徐县令用毛琉璃,他们却要用窗纸? 这一找就找到罗二舅。 一时间,罗家湾名声大噪。 若不是为了送罗松茂来沈家湾,罗二舅还捨不得从窑里出来。 將罗松茂送去沈族长家后,罗二舅钻进沈逾白的屋子,从怀里往外掏银子。 先是三个十两的银锭子,隨即是一把银生,中间夹杂著一些银瓜子。 这还不够,接著是第二把第三把,等他在怀里摸了一圈,只掏出一点碎银子后,他才停手。 此时的炕桌上堆著的银子闪著耀眼的光。 罗氏惊得问罗二舅:“二哥你发財了?” “离发財还远著吶。” 罗二舅摆摆蒲扇般的大手,止不住笑道:“最近许多人来定毛琉璃,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不想接了,他们竟找上大哥,你说大哥的关係我能推吗?只能咬牙让他们先把钱都交了,我再慢慢烧。” “他们竟然愿意?” “不愿意的就算了唄,我一个人把这些付了钱的烧完都要到明年了。” 原本沈逾白是想自家建新屋子,將毛琉璃装上,让村里人瞧瞧,跟著去买。 后来一琢磨,又觉得不妥。 村户人家最要紧的是吃饱肚子,窗纸能用就不会钱换。 县试结束后,沈逾白该给徐县令送学生礼。 毛琉璃送给徐县令再好不过。 徐县令喜爱词藻华丽的文章,必然是个喜爱精致物件的人。 毛琉璃合他的心意。 再者,毛琉璃在县尊大人家出现,必然会引起淮安县一眾乡绅的吹捧。 毛琉璃的名声打出去,生意也就做起来了。 罗二舅喜滋滋道:“明儿逾白就要去参加府试了,我就把银子带了一半过来给逾白当盘缠。咱去外边考试,要吃得好住得好才行。” “多谢二舅。” 沈逾白应道。 “毛琉璃是你的主意,方子也是你的,就连给徐县令送礼都是你,我就干点活儿,分一半都是占你便宜了。” 罗二舅硕大的手指挠挠头,很有些不好意思。 自从那些人求上门,他才知道毛琉璃有多贵重。 “辛苦的却是二舅。” 沈逾白並不居功。 “这点辛苦算什么,別人求都求不来。往后有了毛琉璃,你和你大舅读书都够了,我供你们一直考,咱也做官去!” 罗二舅甚至生起把罗家孩子全送去启蒙的心思。 府试需两名廩生作保,罗松茂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带沈族长去拜见另一位廩生,求得那人作保。 待沈族长和罗松茂谈好,罗二舅一同离开了。 待屋子安静下来,沈逾白就將明日要去府城的事与苏锦说了。 苏锦把捲轴一收,拿著手机就准备去逛超市。 府试比县试更费脑子费身体,肯定要好好给沈逾白补补。 肉什么的不好消化,要不给他弄点燕窝之类的补品? 苏锦又怕他虚不受补。 拿不定主意,她准备给小姨打个电话问问,就见有条未读简讯。 苏锦有强迫症,不能容许任何未读消息未接电话的提示存在,立刻点开,是一个陌生的號码。 “苏锦,你没必要把我拉黑……” 后面的內容没必要再看下去,她毫不犹豫把该號码拉入黑名单,和她爸上一个號码肩並肩。 第113章 东南大学想摘桃子 本以为拉黑號码就完事了,谁知道苏锦下楼时,无意中从楼梯间的窗户看到楼下有个熟悉的人影。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几步衝到窗边。 楼下的男人虽然年纪不小,眼尾添了几条皱纹,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魅力,甚至因为岁月的洗礼,导致他多了些成熟男人的韵味。 以至於他站在宿舍楼下,不少经过的女生兴奋得红了脸。 还有大胆热情些的,甚至上前要他的微信。 围的人多了,更显得他瞩目,这也是苏锦能一眼看到他的原因。 许是有所感应,苏高驰抬头看过来,苏锦转身就往自己宿舍冲。 上楼,开门,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还好她跑得快。 下一刻,她心里又烦闷起来。 索性沈逾白还在家,拿起纸笔就给沈逾白写字条。 “我爸竟然跑到我宿舍楼下来找我,你说他想干什么?” 沈逾白:“苏姑娘与以前相比,最大的变化是苏姑娘对越史研究的进展。” 苏锦將下唇咬得发白。 她也有这个猜想,所以才毫不犹豫拉黑了苏高驰的所有联繫方式。 当沈逾白说出口时,她就知道不是自己把苏高驰想得坏了。 沈逾白那么聪明又纯良的人都觉得苏高驰有问题,难道还能有假吗? 苏锦气呼呼写道:“他感兴趣可以自己去研究啊,又没人拦著他!” 来找她干嘛。 沈逾白:“摘桃子比种桃树更便利。” 苏锦被气得鼻翼翁开,双手紧紧握成拳。 研究成果是整个小组的心血,杨老他们甚至连年都没过就在工作室加班,戴著老镜研究古籍,恨不得不吃不睡,將所有时间都在上面。 要是被人摘了桃子,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对杨老他们? 苏锦几乎是用尽力气在纸上一字一划写道:“我不会给他一点机会。” 像是在与沈逾白说,又像是对自己发誓。 沈逾白:“苏姑娘莫要与他见面,等我府试考完,可慢慢商议。” 苏锦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 沈逾白虽然单纯,但脑子是真好使,既然他想帮自己,她傻了才会拒绝。 “说好了啊,你不能反悔!” “君子一诺,重於九鼎。” 苏锦捧著这个字条看了又看,后来竟笑了起来。 再写字时,还调侃起沈逾白:“我楼下有人守著不能出去给你买好吃的了,你府试怎么办?” “那便只能儘量更早交卷。” 苏锦嘴角抽了下,这可是府试,题目肯定很难,还要更早交卷,让不让別人活了? 与沈逾白聊了半小时,苏锦再到窗边去看时,苏高驰已经离开了。 苏锦这才拿著手机下楼。 到校门口时,苏高驰的车刚离开。 东南大学。 主任办公室。 苏高驰双手垂在身侧,站在办公桌前。 他已经站了十分钟,系主任不发话,他就一动不动。 “我交代给你的任务过去多久了?” 办公桌后,系主任终於开口。 苏高驰垂下头,应道:“自从我离婚后,一直没去见苏锦,她恨我,现在我怎么给她打电话她都不接……” “我找你来是为了听你找藉口的?” 系主任打断苏高驰。 苏高驰不敢再说话。 系主任站起身,皮质的办公椅颤了下。 “江城大学最近因为越史研究出尽风头,再这么下去,明年排名时就会把我们东南大学甩到身后!” 系主任弯腰,手在桌上连著拍了好几下,以显示他的愤怒:“你作为学校的副教授,你就没想过这会给东南大学造成多大的影响?” 江城有两所985高校,一所江城大学,一所东南大学。 因为名字优势,江城大学的地位一直隱隱压东南大学半头。 不过东南大学的综合科研能力极强,偶尔也能把江城大学压下去,两家学校长年处於微妙的平衡。 隨著江城大学越史系的研究成果被公布,这种平衡隱隱有被打破的趋势。 这是东南大学上下无法容忍的。 系主任继续道:“你的好女儿苏锦集合了十一名重量级史学家、文物修復专家等,这份能量有多大?” 十一位大佬不仅在学术界地位尊崇,在各大官媒都有人脉,再加上个人科研能力强,放在苏锦的科研小组,简直就是大杀器。 再加上这些大佬们执教多年,桃李满天下,背后能撬动的力量没人能说得清。 而这种未知又强大的力量现在被苏锦所掌控,在系主任眼里,苏锦是否控制在自己手里就极为重要。 苏高驰脸色骤变。 他以为系主任让他去跟苏锦搭上线,是为了得到越史的研究成果,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越史研究小组那些成员。 “苏锦只是个学生,不可能真能指使一眾专家。” 苏高驰赶紧解释。 “组长是苏锦,握著所有资源,这就够了。” 系主任再次看向苏高驰。 “你毕竟是她爸,再恨你,她跟你也有割不断的血缘关係。只要你好好努力,肯定能父女和好。” 苏高驰苦笑。 领导不了解苏锦的脾气,他是知道的。 苏锦连他的电话都不接,根本不理他,甚至绕道走。 他连苏锦的面都没见过,更別提跟她修復父女关係。 “如何能把苏锦挖到我们东南大学,我们东南大学就拥有一个国家大力扶持的科研项目,还能挖来十一位学术圈的大牛,到时候我们东南大学完全可以排到江城大学前面。” 顿了顿,系主任才继续。 “高驰,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如果你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法搞定,今年的教授评选,我看你就不用想了。” 苏高驰猛地抬头看向系主任。 他早就该评正教授,可年年评选职称都没他。 系主任去年就暗示他,今年职称有他一个名额,现在竟然临时变卦。 真可悲。 在东南大学努力一辈子,最后竟然由苏锦一个非本校的学生来决定他是否能得到评级! 那他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 科研成果又算什么? 一向文雅的苏高驰此时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当年江城大学开设越史系时,他就提议过让东南大学跟上,东南大学不愿意,甚至对江城大学诸多嘲讽。 现在看到越史研究出结果了,就想挖过来好利用他们的影响力? 越史研究能在江城大学出成果,不一定能在东南大学出成果。 第114章 府试报名 县里的廩生有定额,每个廩生能作保的考生数量也有规定,此时想找两个廩生作保便极难。 三月府试才开始报名,沈族长便与罗松茂四处拜访廩生。 廩生们一听沈家湾要占用四个名额都不愿意。 名额不仅可以换来银钱,更要紧的是让求上门的人欠下大人情,以抬高自己的地位。 也因此,每个名额都是他们手里的筹码,要如何將筹码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就是他们要考虑的事。 若沈守信还活著,沈族想要四个名额很容易。 如今人都死了快十年,沈族早已没落,他们都认为给一个名额足够了。 沈族多年没人考府试,还以为找人作保只需和以前一样上门拜访,態度恭敬地请人与他们提早去府城报名。 府城四月考试,从三月初一到三月十五需报名。 隨著报名截止时间越来越近,沈族长急得满嘴的泡。 后来明白过来,就想將四人分別找四位廩生。 这时已经晚了,廩生们的作保名额都已经满了,想再找四个还有名额的廩生实属不易。 在沈族长已经急得整夜睡不著时,罗松茂带著沈族长去找了位姓周的廩生。 周廩生是这两日找到罗家村的。 为了能儘早买到毛琉璃,他竟愿意为沈族四个考生作保。 事情峰迴路转,沈族长激动不已,带著沈逾白四人与罗松茂一同去拜访周廩生。 这周廩生是府学的学生,住在府学旁边的一个小宅子里。 沈逾白等人到时,周廩生恰好回宅子。 周廩生三十来岁,是个国字脸,眉毛往下垂著,长相瞧著有些呆,一笑起来却很精明。 客套几句后,就笑呵呵看向四人:“哪位是沈逾白沈案首?” 沈逾白上前,朝著周廩生行了个学生礼,还未起身,周廩生便急忙將他扶起来,很热切道:“我看过你县试的文章,文采斐然,今日一看竟如此年轻,果然英雄出少年吶!” 沈逾白心中生出一抹异样。 头一次见面便如此热情,究竟是性格使然,还是另有原因? 沈逾白借著掩唇咳嗽,將手抽离。 眼角余光扫到周廩生神情微变,只是很快又恢復正常。 沈族长赶忙道:“逾白他癆病还未全好,但不会染给別人,得罪周廩生之处,还往您多多包容。 周廩生脸上多了些感慨:“年纪轻轻便得如此害人的病,难为你还能中县试。” 沈族长对周廩生本就感激,被他如此一说,更对他有好感。 “他自幼才思敏捷,虽被病耽搁了几年,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周廩生笑道:“往后他必定平步青云,登高望远。” 临近府试,哪个考生都愿意听这些吉利话,何况还是从堂堂廩生嘴里说出。 一时间,沈族长等人都喜不自胜,与周廩生更亲近。 有沈族长在,作为外姓的罗松茂並未多话,可听周廩生如此夸讚沈逾白,他心中也高兴,想著回去定要催著二弟快些將毛琉璃烧好给周廩生送来。 沈逾白总算缓过劲来,对周廩生行了晚生礼,態度恭敬却不卑不亢。 周廩生当即带他们去府衙报名。 沈知行和沈秀清兴奋得面色潮红,沈鸿业神情复杂地瞧著沈逾白的背影,默默低下头。 府试也需五人互保,沈族只有四个人,剩下一人找的是罗松茂作保的考生,此时那考生与为其作保的另一位廩生还未到,他们只能在府衙等著。 这一等便是半个多时辰。 沈族长担心周廩生不满,连连赔罪。 周廩生笑呵呵地连连摆手,目光落到沈逾白身上:“我上午已与府学的先生请了假,不碍事。” 待那位考生过来,周廩生带著他们一路与衙役打招呼,畅通无阻地將他们带进礼房,笑盈盈帮他们报了名。 本想將周廩生送回去,周廩生却道:“我下午也无事可做,与罗兄一块儿还可探討一番学问。” 眾人自是不会拒绝,沈族长就带著眾人去之前定好的客栈。 到客栈一问才知道客栈见他们一直没来,就將他们定好的房间给了其他人。 沈泽恼怒不已:“我们定好的房间,你竟给別人,你们做生意怎能如此不讲信誉!” 客栈掌柜比沈泽更凶:“难不成我放著钱不挣等著你们?” 府试在即,客栈一房难求,房钱是往常的两三倍不止,客栈掌柜哪里捨得让客房空著。 况且他也不怕得罪沈泽等人,根本没好脸色。 沈泽气得要討回公道,却被罗松茂劝住。 “府试在即,莫要与此等见利忘义之人多做纠缠。” 沈泽便是一肚子气,也只能忍下来。 赶著牛车在府城找了好几家客栈,都没空房间。 沈族长刚放下的心又纠起来。 沈家湾离府城远,总不能让考生们来回折腾。 在眾人忧心忡忡时,周廩生笑道:“诸位若不嫌弃,可去寒舍將就些时日。” 眾人均是一喜,沈族长却连声道:“岂敢叨扰周廩生?” 周廩生不以为然:“宅子空著也是空著,我与罗兄聊得甚是投缘,也想与沈案首结个善缘,若你们嫌弃寒舍破败,便当我没说。” 话说到这儿,再拒绝便是不知好歹了。 沈族长感激著答应下来,带著沈逾白等人又去了周廩生的小院子。 这院子一共三间厢房,周廩生住一间,剩下的两间住他们也够了。 沈族长道:“逾白身子弱,夜间会咳嗽,他单独住一间,我们剩下的人挤一间。” 之前考县试,沈逾白为了不影响他们睡觉,晚上去屋外咳嗽。 所以对此次屋子的分配,大家都没意见。 送走罗松茂,眾人铺床收拾时,沈族长拿了银钱给周廩生送房钱。 站在窗边,沈逾白看到周廩生將钱袋子推了回去,並怒气冲冲说著什么。 他眸光微闪。 將窗户关上后,拿出捲轴,將周廩生的事说了。 苏锦:“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沈逾白半垂著眼帘,提笔的手顿了下。 好得过了头,便显得蹊蹺。 “其他廩生已经没了名额,他却还留著至少四个名额。” 苏锦看著字条,也察觉到不对。 “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他的四个名额是特意给你们留的?” 第115章 我可以不做好人吗? 沈逾白不禁露出一个笑容。 苏姑娘一点就透。 下一刻,眼中却闪过一抹寒芒。 以周廩生在府衙表现出的好人缘,定然有许多人找他作保,还留下四个名额便极不合理。 作保完,另一位廩生被送回家,若不是周廩生开口想与大舅閒敘一番,大舅必然也回家了,不会跟著去找客栈。 仿佛在等著他们找不到住处,顺口提出让眾人来他的屋子居住。 若是相熟之人如此做定然是帮了大忙,周廩生与他们却是头一次相见。 明明是他们求著周廩生作保,如今却是周廩生比他们更热情,实在不合常理。 思索间,苏锦的字条再次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沈逾白並不隱瞒苏锦:“在不知他的真实目的以前,静观其变为好。” 苏锦安慰他:“往好处想,也许是你想多了,他实际就是一个好人,刚好手上留了四个名额,又看你们找不到住的地方才让你们来住的呢?” 安慰完,自己都觉得破绽太多了。 苏锦又找补了一句:“万一他后续没动作,那咱们就冤枉他了。最重要的是,他做的事虽然处处奇怪,但他確实帮你们解决了现在的困难。” 沈逾白:“苏姑娘觉得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苏锦:“没有啊。” 她还不了解沈逾白吗,怎么会那么想他。 沈逾白:“苏姑娘的意思我明白,周廩生帮了我们这么多,我却住在他的屋子里猜忌他,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苏锦一时有些懵。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她刚刚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不对,是沈逾白误会了! 苏锦赶紧道:“你的怀疑很对啊,防患於未然才能让自己免受挫折灾难嘛。” 沈逾白:“苏姑娘真是这么想?我可以揣测他人?” 苏锦不疑有他:“当然可以啊,什么都不想才危险,咱们不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我也会怀疑別人某句话某个行为是不是有別的意思。你就是对自我要求过高,才会觉得有一点带恶意的想法都是错的。” 四月的天已不算冷,屋子里的沈逾白只著一件单衣,胳膊因写字微微上抬,衣服顺著划到手肘处,露出一节苍白的胳膊。 同样苍白却俊美的脸上,一双黑眸如深潭般望不到底。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笔下略带委屈与小心翼翼的文字。 沈逾白:“我可以不当一个单纯的好人吗?” 苏锦好像看到路边正被淋雨的可怜小狗,正在用可怜的眼神哀求她。 瞬间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毫不犹豫答应他:“你做你自己就好,不要让任何人欺负!” 他坏点才好,看沈家人和陈家还敢不敢打他的主意! 想到沈逾白遇到的那些糟心事,她恨不得替他狠狠把那些人骂回去。 他们怎么忍心这么对沈逾白! 沈逾白脸上带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文字依旧温软:“我听苏姑娘的。” 苏锦觉得自己在膨胀,好像瞬间长成参天大树,为沈逾白这棵小幼苗遮风挡雨。 这一刻,她责任感爆棚。 她很有必要教教沈逾白什么叫不亏待自己。 为了让沈逾白用最短的时间学会,她將自己反击刘蕾等人的例子一一列举出来,最后总结:“那些人都是欺软怕硬,一旦知道你不好惹,他们以后就不敢欺负你了。” 沈逾白轻抚纸条上的字,低声呢喃:“你这算是答应我可以做好人了。” 四月的天不冷不热,正是约四五好友踏青的好时候。 年轻的学子们却被困在屋子里背书做文章,实在有负春光。 沈秀清背完一篇文章,还被沈逾白要求讲出文章好在何处。 只有16岁的他眉头紧锁,面容枯槁。 “知州大人是北方人,成德十一年二甲进士,却擅长骑射,曾领兵打过仗,为人豪爽,喜大气磅礴的文章。你们若想投其所好,可提前多做练习。” 沈逾白一开口讲这些,沈秀清便一扫疲態,巴巴往沈逾白身边凑。 县试他就是听了这些才被沈逾白带著考过的,他迫切希望沈逾白也能带著他考过府试。 沈知行也是立刻放下书本,专心听沈逾白讲这些。 沈鸿业语气极冲:“你如何知晓这些?” “若你多出门走走,便能听到府城许多老百姓都在传颂这位知州大人的事跡。” 沈逾白反唇相讥。 最近他每每吃完饭都要出去走半个时辰,一来是为了消食锻链身子,二来便是为了听百姓讲这些事。 这位知州大人官声极好,也是做实事之人,虽只来建康府五年,却將建康府打理得极好,百姓富足了,便会传颂官员美名。 被噎回来,沈鸿业气呼呼推开门,大步离开。 沈秀清想喊,却被沈知行拉住:“別理他,整天板著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对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可逾白哥在给咱们开小灶,他不听怎么能行?” 沈秀清急道。 “人家自己不乐意听,你还能逼著不成?” 沈知行嘲讽。 他自认是沈逾白的至交好友,自是与沈逾白站一边,沈鸿业明显就是无理取闹,他可不惯著。 沈秀清深深嘆口气:“他这样不听逾白哥开小灶,到考试时怎么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风,有些人为了迎合主考官的喜好强行改变文风,文章反而落了个四不像,不如坚持写自己所长,只要写得好,照样被取。” 沈逾白淡淡道。 沈秀清用力点头,又巴巴看向沈逾白。 反正他自己的文风一塌糊涂,不如迎合主考官。 沈知行因为文风固定,如今想要改变文风颇为不易,便问沈逾白:“你会如何选?” “我读过知州大人的许多文章,也將他点了的考生程文都看过,既知他的喜好,何必捨近求远。” 意思是他会按照知州大人的喜好来写文章。 沈知行便不再犹豫:“我这些天也改改文风。” 沈逾白都要改变文风,他自己还坚持个什么劲。 跟著沈逾白走准没错! 见两人都答应,沈逾白在纸上写下三道题目。 “这是我根据知州大人的风格出的题,先按照题目写三篇文章练手,再进行改进。” 第116章 这是私自夹带 沈知行倒兴致勃勃地接过了考题,可苦了沈秀清,早上已写了一篇,如今还要写三篇。 三人做文章之事按下不提,沈鸿业独自衝出院子后,却遇上了他爹沈守忠和姑父陈序。 为了能让四位考生能从容些,沈族长一早便决定报完名就在府城住下,让他们安心备考。 府城开销大,族里只管考生与送考之人的销。 族长是必要来的,沈泽需赶牛车,对府城也熟悉,送考两人也就定下了。 若其他人想送考,需得自掏腰包。 沈守忠哪里捨得掏这么大一笔销,府试便没来。 可是今日他跟陈序守在院子外等沈鸿业,还將沈鸿业带到陈序所住的客栈房间。 此次县试,陈序也中了。 有陈县令在,他们很容易找到两个廩生作保,早早便在府城客栈住下。 陈序与堂哥同住一屋,其堂哥见他们过来,便將房间让给三人。 沈守忠千恩万谢把人送走,又四处张望,確认外头没人偷听才將门窗都关上,这才回了屋子。 沈鸿业终於有空將自己的疑惑问出口:“爹怎么来府城了?” “当然是有要紧的事找你。” 沈守忠简单应了一句,与陈序对视一眼,伸手入怀里,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握了什么东西,赶紧塞到沈鸿业手上。 沈鸿业低头看去,就见手心多了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册子,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写著如苍蝇般大小的字。 沈鸿业浑身一哆嗦,手上的东西灼人得很,他几乎是瞬间丟到桌子上,满脸惶恐。 “小声点!”陈序恼怒地瞪沈鸿业,语气极愤怒。 沈守忠赶紧按住沈鸿业的肩膀,目光透著亮光:“只要有了这个,你的府试就能稳过。” 沈鸿业惊恐地看向沈守忠:“爹……这是私自夹带,被抓住这辈子便再无法参加科考了!” 作为朝廷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科举考试是重中之重,最须防的就是舞弊。 一旦被抓住,考生便是一个终身不取的后果。 即便有的考生有功名在身,也会被取消功名,成为白身。 就连其余互保的四人也会被连坐,便是你再才华横溢,俱是不取。 也因此,互保的五人需得知根知底,品行好,不会行此等事才可。 沈守忠心中也有瞬间的犹豫,可转瞬就將之拋诸脑后:“这是用老鼠须抄写的,字小,册子也小,隨意塞到何处便能夹带进去。” 沈鸿业脸色白得没了一丝血色:“那些搜子浑身上下都要搜,根本藏不住。” 县试时,他们连衣服都脱了,考篮里的东西都被倒出来一一检查过,如何能夹带。 陈序目光落在沈鸿业的头顶:“藏於发中,我们再打点一二,那些搜子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守忠也赶紧劝说:“你姑父也有。” 陈序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同样的小册子,在沈鸿业眼前晃了晃,凑近沈鸿业,將声音压得极低:“我们陈家参加复试的考生人手一本,家中长辈已经打好招呼,该打点的也打点好了。” 沈守忠接著劝道:“是你亲姑父才带上你,若换了旁人,你便是求上门人家也不会搭理。” 沈鸿业又急又怕:“我不敢,爹,我可以靠自己考府试……” 一句话还未说完,沈守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气道:“別给我胡扯!” 陈序神情不愉:“小声些。” 怕外人听不见么。 沈守忠一顿,声音隨之压下来,怒气却丝毫不减:“若不是有陈县令的招呼,你以为自己能中县试?有人护著才拿了个末尾的名次,竟还想中府试!” 沈鸿业羞愤不已。 沈守忠並未停下,而是继续道:“咱家所有的银钱都为你铺了路,为的就是你能中童生,往后再慢慢考秀才公,你莫要给我使什么性子。” 沈鸿业心一直往下沉,看向他爹的双眼一点点被痛苦侵占。 “机会难得,这次我们陈家的人都会考过府试,往后便不会有人如此打点了。” 陈序在一旁不咸不淡插了句嘴。 沈守忠態度更强硬,双眼怒瞪沈鸿业:“你下回还想从县试开始考吗?” 大越朝过了县试与府试,便是童生,再通过院试就是生员,也就是老百姓俗称的秀才。 成了童生,往后再考秀才,只用考院试。 若未取得童生的功名,往后还要从县试开始考。 沈鸿业好不容易才过了县试,沈守忠定要让他这次过了府试才甘心。 生活在沈族这样的宗族里,从小便被灌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对读书科举有超乎常人的执著。 整个族的孩子到了启蒙的年纪都要参加族学考试,以选出聪慧之人入学,之后便能一直读到十八岁。 后续若能抓住,便是平步青云。 聪慧之人生在这等宗族是极幸运的事。 可对於平庸之人来说却是极大的痛苦。 沈守忠便是那痛苦的平庸之人,他小小年纪便要去割猪草餵鸡时,三弟舒服地坐在教室里读书识字。 春耕秋收他要跟著下地,被晒得脱皮、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时,三弟在教室里读书。 待到三弟一路科考,被族里人夸讚时,他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被蚊虫咬得两条小腿没一处好肉。 那时他便暗暗决定,自己没法考科举,定要让儿子考上功名。 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定然不能错过。 沈鸿业痛苦地低下头,实在不愿再听他爹往他胸口捅刀子,一把抓住被丟到桌上的小册子,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被留在身后的沈守忠轻声嘀咕一句:“以后我也是童生爹了。” 陈序满是不屑神情的脸上,又多了一抹期待和得意。 临近中午,沈逾白的三篇文章已经写完,正自行修改雕琢,沈知行正写第二篇,沈秀清还在揪头髮。 门被推开,三人齐齐抬头看去,就见沈鸿业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 沈逾白察觉出不对,將手中毫笔轻轻放下,问他:“遇到何事了?” 沈鸿业询著声音看过来,一双眼珠子间或转动一下,再移开视线,深一脚浅一脚地去炕上躺下。 沈秀清过去想摸下他额头,沈鸿业却如受惊的野兽般拍开他的手,咆哮道:“別碰我!” 第117章 准备入场 沈秀清被嚇得一个激灵,赶忙解释:“我只是想看看鸿业哥是不是发热了,马上要参加府试了,需得把身子养好。” 沈知行为沈秀清打抱不平:“都是男子,摸一下又不吃亏,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沈鸿业涨红著脸,乾脆躺下,用被子將自己从头到脚裹成蛹。 沈知行恼火地拉住沈秀清:“別理他,我们继续写文章。” 沈秀清也不敢再惹沈鸿业,赶紧收心继续愁眉苦脸挤文章。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沈逾白狭长的眸子微眯。 之前沈鸿业虽是气得跑出去,却完全不是这等状態。 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嚇,又好似极痛苦。 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沈鸿业这一躺下,连午饭都不愿吃。 沈族长让沈泽去请大夫时,沈鸿业才起身说自己没事。 下午看书时始终神游天外。 夜间,沈逾白打开门出去时,却见沈鸿业正站在院中对著弦月想著什么。 沈逾白脚尖往他身边一转,走到离他只有三四步时停下。 朝著沈鸿业伸出手,沈鸿业低头看去,沈逾白手心是一块长条形的黝黑东西。 “拿去吃吧。” 沈逾白平淡开口。 沈鸿业嗤笑一声:“见都没见过,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沈逾白不与他多话,將东西往沈鸿业身边拋过来,沈鸿业身子比脑子快,待反应过来,双手竟捧著那丑陋玩意。 他心中懊恼。 怎的又在沈逾白面前落了脸。 沈逾白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神情如何,丟下一句:“此乃巧克力,若你怕吃,可带给彩娥。” “我还能怕你毒死我不成!” 沈鸿业羞恼地辩驳一句,將“巧克力”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便挑衅地看向沈逾白:“被你如此宝贝,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物,原来这么难……” 话到这儿便顿住了。 那小块巧克力丝滑地在舌尖滚动,甜而不腻,让他下意识闭了嘴细细品味,又看向手中丑陋的巧克力。 再抬头,他不自在地看向別处:“你这是从何而来?” 沈逾白道:“仙子所赐。” 沈鸿业气恼:“不想说便不说,何必用如此烂的藉口敷衍於我?!” 沈逾白並不多解释,转身离开。 月光洒在他的背上,將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沈鸿业捏紧手里的巧克力,大声喊了句“逾白”。 沈逾白站定,回过头,神情自然:“嗯?” 沈鸿业张了张嘴,胸口好像被那个小册子绑住,叫他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觉得自己能在举业走多远?” 沈逾白转过身,静静看著他,郑重道:“状元及第。” 沈鸿业嗤笑一声:“大言不惭,三叔也不过是二甲进士。” 三叔当年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 他们这些人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只是在瞧见对面无波无喜的沈逾白时,笑容不自觉顿住。 沈逾白穿著月发白的长衫,在月光的照耀下,整个人的身侧好似有莹莹之光流动。 “有很重要的事等我去做。” 沈逾白轻轻应了句后,缓缓一笑:“唯有状元及第才能给我阶梯往上爬。” 没有背景的寒门子弟在官场犹如无根浮萍,想要出头,只能用耀眼到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功名来生出根须,狠狠扎进朝廷的土里生长、壮大。 沈鸿业呆立原地,看著沈逾白离开却无法说出一句话。 沈逾白三人每天三篇文章,一直到府试前一天才停下,吃了午饭便早早睡下。 翌日子时(凌晨一点),四人便被老族长喊起床,將考篮等一应用品检查一遍后,敲开了周廩生的门。 沈族长颇为羞愧:“打搅周廩生歇息了。” 这些日子借住在周廩生的宅子里,本想给房租,周廩生不肯收,他们只能每日多煮些饭菜,请周廩生一同吃。 可这也不够还周廩生让他们住在此处的人情,如今又因要赶考搅了周廩生的清梦,他更是愧疚不已。 周廩生笑著摆摆手:“无妨,府试考生多,本就该去得早。考试时廩生们总要熬夜,习惯了。” 说完,將一个长条形木盒递到沈逾白眼前:“这是我府试时用过的毫笔,过了院试后我一直保存,今日赠与你,望你能再夺一个案首!” “毫笔对先生来说意义非凡,学生不敢夺爱。” 沈逾白垂眸。 周廩生笑道:“不过討个好彩头,不是什么值钱物件。” 见他言辞恳切,沈逾白不再推辞,收下后行了学生礼。 掐在此时,沈勇赶著牛车將罗松茂等人送过来。 昨晚罗松茂便来了府城,与他作保的另外一个考生住在客栈。 大家匯合后,沈泽煮的疙瘩汤已经熟了。 眾人吃得热乎乎后,坐著牛车往考棚方向赶。 府城的考棚建在离府衙不远处,离周廩生的宅子只隔了三条街,可路上行人实在过多,挤得他们的牛车寸步难行。 参加县试考试的只有几百號人,参加府试的却有上千人。 除了考生,还有送考的人,加在一块儿便是几千人,將进入考棚的路挤得满满当当。 为了赶上入场时间,他们只得下了牛车,与人群一块儿挤。 沈知行一手提著自己的考篮,一手提著沈逾白的考篮,一马当先往前挤。 两个考篮的威力极大,生生將前面的人挤到一旁,身后的沈勇和沈泽立刻跟上將人分开,將考生们和两位作保的廩生护著往前。 “都跟上,莫要掉队!” 沈知行回头大声呼喊,可人潮实在嘈杂,后面的人根本听不清。 他往前横衝直撞,后面的队伍跟不上竟齐齐掉队。 待他挤到考棚门口,欣喜地回头呼喊“到了”时,惊得瞪大眼。 人呢? 跟在他身后那么多族人呢? 沈知行鼓起一口气,就考篮往腋下用力夹紧。 刚刚被他挤过的前排的人纷纷倒抽口凉气,惊恐地看著他又逆著人群往后挤。 瞬间那些人怒骂起来。 可惜这等骂声被四周的嘈杂吞没,一点没漏进沈知行的耳朵里。 待沈知行找到沈逾白等人时,忍不住道:“你们怎么不跟紧我?” 沈泽没好气道:“你也不看看自己跑得有多快!” 眾人齐齐点头。 沈知行很大度道:“算了,我再带你们冲一次,这次你们快些,逾白你若走不动,就找个身强体壮的人背你。” 身强体壮自是指的沈勇和沈泽。 至於沈族长? 在后面看牛车呢。 沈逾白深吸口气,苍白的双颊生出两抹陀红。 他浑身冒汗,勉强道:“我没事。” 见他真没事,沈知行这次便带著他们一路挤过去。 第118章 看你一会儿还如何傲气! 考棚最外围设置木柵栏,唯有考生与作保的廩生可通过。 沈泽和沈勇瞧著拥挤的人群不放心,叮嘱沈知行等人:“护好逾白!” 沈知行仍旧领头,沈秀清和沈鸿业立於沈逾白左右,將他护著涌到柵栏口。 信息核对后,几人进了柵栏门后是一个比县试大许多的广场空地。 罗松茂扶正被挤歪了的帽子,平缓了心绪才与才整理好衣服的周廩生一同去拜见主考知州大人。 沈知行等人气喘吁吁,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在地上坐了一圈,沈逾白是最轻鬆的,不过大家都坐下,他便也跟著一同坐下了。 夜间的凉风一吹,刚刚因拥挤出的一身汗便如凉水,冷得人直打哆嗦。 沈知行颇懊恼:“早知道如此拥挤,该多备套乾净衣服换上。” 这次来参加的眾人全是头一次参加府试,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自是想不到。 唯一参与过的沈族长倒是说了府试人多,会很挤,他们也没料到会这般挤。 “堂堂淮安县案首竟坐在地上,简直有辱斯文。” 一声嘲弄响起,沈逾白等人循声看去,就见陈序等几个参加府试的陈家人正站在不远处。 这几日晴空万里,月亮繁星格外亮,再加上四周掛满的灯笼,將不远处的陈家讥誚的神情毫无遮掩地展示在眾人眼前。 四周的考生听到“淮安县案首”的名头,纷纷將目光投过来,在地上坐著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 一县案首竟就在这几人当中? 参加府试的人虽多,每个县的县案首只有一人,光这一名头便是终生的殊荣。 得知淮安县案首竟坐在地上,有些人艷羡其豁达不拘一格,也有人不屑其不顾仪容。 瞧见四周人的反应,陈序等人颇得意。 今日要的便是让沈逾白丟了脸面。 他一个农户子弟,还是个病秧子,凭什么压他们一头? 沈知行半点不忍:“你们如此能耐,怎的不见拿下县案首?” 陈家人齐齐脸色一变。 陈序反唇相讥:“不过靠著溜须拍马夺得的案首,有何好稀奇。 陈家另外两名考生均是嘲笑出声。 县试过后,县尊大人会將前五十名的程文张贴出来,以供考生们察看。 最重要的自是沈逾白这个县案首的程文。 其他人按照名次七张排成一行,整整七列。 而沈逾白的程文在最上方的中间位置,独自站一行,仿若是將其他人都踩在脚下。 这本是淮安县的传统,为的就是凸显县案首的殊荣,可这却让陈序难以接受。 被他瞧不起的沈家人,竟踩在他的头上! 不只他,陈家其他人也都难受得紧,他爹更是在家里发了很大的脾气。 他特意瞧过沈逾白的文章,不过尔尔。 四周围观的人看沈逾白等人便多了几分鄙夷。 原来这县案首是如此得来。 陈家三人俱是得意起来。 沈知行气得起身便要与他们理论,却被沈逾白拦住。 沈知行急道:“不能任由他们如此羞辱你!” 读书人的名声若是毁了,前途也就毁了。 沈秀清也攥紧拳头:“他们不过是嫉妒逾白哥。” 见两人气恼的模样,沈逾白笑了下:“何必与他们白费口舌,若觉得徐县令因我文章溜须拍马点了我为县案首,便是徇私舞弊,你们大可上告。” 最后几句话是对著陈家人说的。 陈序等人脸色僵住。 他们只顾著羞辱沈逾白,却忘了此番话却是得罪了徐县令。 一时间,他们訥訥不敢言。 反倒是围观之人回过味来,再看陈家几人时,更带了几分嘲弄。 还以为他们果真是才华远超县案首,才藉机发难,谁知却不是县案首一招之敌。 论巧思、口才、气度,这三人与那县案首完全无法相提並论,竟还不自量力地挑衅,不过是给大家增添笑料罢了。 有人更是嗤笑出声。 陈序死死盯著沈逾白,似想到什么,目光又移到一旁拘谨地低头拢紧袖子的沈鸿业,冷哼一声,走远了几步。 龙门被打开,多名衙役提著灯笼出来,最后出来的是位身穿官服的中年消瘦男子。 男子侧身对衙役们点头,一提灯衙役上前,大声呼喝:“五十名考生为一队,搜查入场!” 在衙役们的引领下,第一队五十人很快排好。 府试比县试的搜查更严格,考篮中带的水、口粮都会检查,若是带的现成的烙饼,也要一点点掰碎,看是否有夹带。 衣物自不必说,头髮也需拆散查看。 若能查出有夹带,搜子们能得二两赏银,因此格外卖力。 不少被搜检的考生都恼怒不已,心中暗骂“有辱斯文”。 想要夺得功名,即便再不甘心,也要忍受这等毫无尊严的时刻。 沈逾白一行人排在第四队,沈鸿业也站在末尾,瞧见这等阵仗,浑身战慄,额头直冒冷汗。 沈秀清发现异常,关心询问:“鸿业哥你怎么了?” 沈鸿业如同受惊的鵪鶉,整个人哆嗦了下,在无人留意的角度用手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乾巴巴道:“没什么。” 沈秀清就安慰他:“虽搜检严格了些,但咱们又没夹带,很快就搜检完了。” 沈知行也难得说了句:“大家都是如此进场,不用太在意。” 沈鸿业含糊地应下,慌乱的目光便看向陈序所在的方向。 好巧不巧,陈序一行人的队伍就在沈逾白等人旁边。 陈序对沈鸿业一笑,又得意地看向沈逾白,却见沈逾白脊樑挺拔,目视前方,好似完全不將他放在眼里。 陈序心中恼怒,心中愤恨:“看你一会儿还如何傲气!” 很快轮到沈逾白这一队,搜子们上前,领队的衙役便大声道:“此队若有县试前十名,可到队伍前面来。” 沈逾白、沈知行与其他两人便上前,让其验明正身。 衙役缓和了脸色:“竟还有淮安县的案首?” 站在门口的官服男子看过来,对沈逾白点了下头,沈逾白拱手作揖,又应了衙役的话。 衙役语气更温和了几分:“你们可提堂座號,到左侧站定吧。” 所谓“提堂座號”,实际是各县前十名受到优待,不用与其他眾多考生一同挤著,与之打交道的衙役態度都会好些。 第119章 夹带小抄? 在一眾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几人站到了左侧人少的队伍里。 此队的搜子不止態度好,连搜检的动作都轻柔许多。 衣服虽也都要脱,却只是简单看一番,就让其穿上,考篮的东西检查完还会帮忙放好。 与之相反的,便是其他队伍。 陈序的考篮被搜子提起,直接往地上一倒,装著乾粮的袋子没扎紧,此时便散落一地。 那搜子还不罢休,拿起乾粮掰成碎末。 陈序恼怒阻拦,搜子乾脆道:“你若接受不了,大可不考。” 陈序气红了眼,指著沈逾白便问:“为何不如此对他?” 搜子嗤笑一声:“那是县案首,往后要当官老爷的,你若有本事,也考个案首出来,就不用我们如此费力检查。” 这话是真真踩在了陈序的痛处,他几乎是怒不可遏。 尤其是看到搜子们嘲讽的眼神时,他简直丧失理智。 不过是个小吏,竟如此囂张。 还有那沈逾白,此刻定很得意吧? 他抬手便指向沈逾白:“我亲眼见到他夹带小抄,你们搜不搜?” 隨著话音落下,所有人齐齐往这边看过来。 夹带小抄? 那岂不是舞弊? 考场舞弊终生不得再参加科考,与之互结的另外四人也要被连坐,取消考试资格。 若真查明了,另外四人就惨了。 一时间,广场安静下来。 这等事已不是小吏能做主的,领头的衙役上前对穿官服的男子行礼后,將事情稟告一番,並请示该如何操作。 沈逾白此时才知那官员竟是同知,姓曹。 曹同知双手背在身后,悠悠问道:“可有搜过?” 衙役恭敬道:“已经搜过了,没有异常。” “不可能!我亲眼瞧见他带了小抄!你们若是查不出来,便是你们失职!” 陈序对著衙役高呼。 对官员他定不敢大呼小叫,可如今他逼迫的只是小吏,他们能奈他何! 陈家另外两人有些懵,不是该由搜子们从沈鸿业身上搜出小抄,再將沈逾白连坐吗。 小抄根本不在沈逾白身上,逼著搜子重新搜做什么? 该揭露沈鸿业才是。 不过陈序已经发难,他们肯定要紧隨其后,两人当即附和,顿时引起不少考生的支持。 一时间竟群情激奋起来。 十年寒窗苦读,为的便是参加科考,以期能一飞冲天。 若有人作弊,便是断了他们的路,抢了他们的功名,如何能忍。 必要让曹同知给个公道! 沈鸿业慌得双腿发软,若不是沈秀清及时扶著他,怕是他当场就要瘫坐在地。 另一个与他们互结的考生也是惶恐得不知双手往哪儿放。 急促的大鼓声响起,衙役们高呼“肃静”,场中才安静下来。 曹同知这才开口:“搜子已查过,他並未私自夹带。” 面对比大伯品阶还高的曹同知,陈序不敢造次,还行了学生礼:“许是他藏得隱秘,又或是交於同伴私藏。” 曹同知心中恼怒,恨不能当场取消陈序的考试资格。 这小子今日是要將他的计划破坏殆尽! 僵持之中,沈逾白上前一步,拱手对曹同知行礼,朗声道:“为证明学生的清白,再搜一遍就是。” 曹同知急忙道:“你可是知州大人看中的考生,必定才华横溢,又何必行那作弊之事?定然是受了他人诬陷!” 陈序脸色一白。 沈逾白竟受到了知州大人的赏识,难怪曹同知偏帮他。 难道今日就让他如此逃脱了吗? 不,便是知州大人也无法维护考场作弊! 这么多考生在场,谁担得起责任? 陈序又变得期待起来。 沈知行一喜,有知州大人撑腰,看陈序还如何污衊逾白! 只是下一刻,便听沈逾白道:“知州大人看重学生,学生更不敢辱没了知州大人的名声。” 沈知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脖子如同卡壳一般,挪一点,顿一下,终於还是看向站在他前面的沈逾白。 却听沈逾白继续道:“学生並未行那夹带之事,並不怕被搜查。只是学生也有一身风骨,並不想被人凭白诬陷,还请同知大人做主,若未查出学生有夹带,便该对陈序等人以诬陷与阻碍科举论处。” 陈序等三人皆是慌乱,其中一人当即道:“此事是陈序一人所为,与我们无关。” 另一人虽没开口,也是往后退了两步,与陈序拉开了些距离。 陈序不敢置信:“你们……” 他们可是堂兄弟,这种时候竟然背弃他? 那两人赶紧別过头,装作看不见。 曹同知神色微霽,又问陈序:“你可还坚持告发?” 陈序气急败坏道:“告!” 曹同知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他都已经说了沈逾白是知州大人看重的考生,这名告状考生竟不顾知州大人的脸面? 简直榆木脑袋! 他哪来知道陈序早就十拿九稳。 沈逾白的话嚇不到他,那个小册子是他亲手交给沈鸿业的,虽然不会直接从沈逾白身上搜出来,可从沈鸿业身上搜出来,沈逾白照样考不成府试。 他怕什么。 扭头看向沈鸿业,却见沈鸿业正对上他这边,满脸惊恐。 陈序心中暗喜。 果然沈鸿业带了小抄。 沈逾白就等当著上千名考生的面被赶出考场吧! 想到那个场面,陈序已经由气恼转为期待与喜悦。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沈逾白那狼狈不堪的下场了。 曹同知知道推不过去,只得咬牙道:“搜,仔细搜!” 沈逾白见刚刚搜过他的搜子再次朝他走来,沈逾白又对曹同知行了学生礼,朗声道:“为了公平起见,请换一位搜子。” 眾多考生心思活泛起来。 这是怕往后有人说刚刚的搜子与他有勾结,特意要求换人搜。 曹同知脸色更冷,看向沈逾白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不善。 沈逾白並不在意,挺拔地站在原地。 曹同知咬牙,大声道:“换人搜他,还有与他互结四人也仔细了搜!” 立刻换了新的搜子朝著沈逾白走去。 还有搜子要朝著沈鸿业等人走去时,沈逾白眸光微闪。 当著所有考生的面,这几个搜子极认真仔细,毫无死角。 当著所有人的面,搜查结果——没有夹带。 陈序状若疯癲,连连摇头:“不可能,我明明……”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就看向沈鸿业。 第120章 我大伯是县令! 此刻的沈鸿业看向他的目光已然变成绝望,还有完全无法掩饰的侥倖。 陈序似被一道雷击中。 沈鸿业根本没有將他给的小抄带入考场! 沈逾白丝毫不给他多话的机会,转身对曹同知行礼,朗声道:“学生出身贫寒,无权无势,寒窗十年,各种艰辛学生並不想赘敘,侥倖县试得了案首,县尊大人怜我们读书不已,將中县试五十人程文抄写上呈知州大人。” 他始终弯腰,保持行礼的姿势,继续道:“今日被当眾污衊羞辱至此,还请大人为学生主持公道!” 隨著考生陆续入场,此时广场上已站满了人,其中不乏农户子弟。 读书所需销极大,农户人家想要供出一个,需得全家拼尽全力。 而同样出身的沈逾白因无背景靠山,便被人如此污衊羞辱,他们如何能不愤恨。 一时间群情激昂,纷纷要求曹同知严惩陈序等人。 曹同知恨透了陈序。 他极力將沈逾白与崔明启绑定,这叫陈序的考生闹一场,沈逾白当著所有人的面和崔明启摘了个乾净。 “来人,將构陷之人抓起来!” 陈序大惊失色,赶忙喊道:“同知大人,学生是为了肃正考场风纪,並未犯错啊!” 曹同知一声冷哼:“到如今还不知悔改,你诬陷他人,扰乱考场,定要严惩以安眾考生之心。” 此番话立刻引来一片叫好声。 陈序惊恐不已,眼见两个衙役朝他走来,情急之下大呼:“我大伯陈和同乃是竹谿县县令,是同知大人的同僚,大人放过我吧!” 此时刚好眾人安静下来,他的声音格外响亮,这一声立刻传入大部分人耳中。 场中再次譁然。 沈逾白启唇,吐出两个恶毒无比的字:“蠢货。” 下一瞬,他已敛了神情。 曹同知一甩衣袖,怒声道:“你们身为陈县令的族人,不恪守本分,竟打著他的旗號胡作非为,今日本官若不严惩,往后还不知尔等做出何等恶事。来啊,將他与陈家参考之人一併拿下!” 陈序腿一软,直接瘫坐地上,裤子渐渐湿了,散发阵阵异味。 竟是直接尿裤子了。 其他两个陈家人气得擼起袖子对著他便是一顿猛锤。 若不是衙役將几人拉开,陈序一口牙怕是都保不住。 待人被拖下去,场中对著曹同知连连叫好,纷纷夸讚曹同知刚正,不偏袒官宦子弟。 曹同知强忍心中愤恨,做出凌然之態,让搜子们抓紧搜查。 只是目光往沈逾白身上扫了好几眼,心中憋闷。 他在官场混跡多年,竟在一个少年身上吃了亏,如何能爽快。 那陈序如此愚蠢,竟就敢攀咬沈逾白,被抓也不冤。 若陈序没將陈和同抖出来,待府试结束陈和同求上门,他卖个人情將人放了,此事也就了了。 如今他若不严惩陈序等人,如何能服眾。 曹同知目光又扫向沈逾白,眸光更深沉。 若旁人遇到被攀咬,为了能得借崔明启的势,必然將扯崔明启的大旗。沈逾白却主动与崔明启撇清关係,定然是察觉了什么。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若放任他成长,岂不是养虎为患? 既已得罪了,那就將其彻底按死,让他再无出头之日! 曹同知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捏紧,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察觉一道目光若有似无的打量,沈逾白故作不知。 这位曹同知是衝著知州大人去的。 他沈逾白不过是被当成刺向知州大人的一把刀罢了。 只是不知这位同知大人到底会如何做。 定然不会如陈序那般手段拙劣。 想到陈序,沈逾白侧头看向沈鸿业,正对上沈鸿业看向他的双目。 一向与他相爭的沈鸿业,难得地对他点了下头。 沈逾白顿了下,回以点头示意。 那日沈鸿业回来后魂不守舍,他送了巧克力,又与沈鸿业谈了番鸿愿,半夜沈鸿业將他喊醒,把陈序给的小抄拿了出来。 当时沈鸿业还认定陈序是为了帮他过府试,不疑有他。 沈逾白对他这等天真想法嗤之以鼻。 沈鸿业竟还拿了陈家保他过县试的例子来反驳,沈逾白並不与他爭吵,只烧了小抄,並让沈鸿业不用告知他人,府试就见分晓。 果然,刚搜检,陈序就忍不住当眾发难。 既然陈序敢对他动手,下场如何就怨不得他了。 沈逾白眼底蒙了一层寒霜。 也多亏陈序这番攀咬,让他察觉曹同知的异常,心中多了些防范。 因著沈逾白所在队伍人数不多,他並未等多久就被带入考棚。 府试的考棚比县试已然好了不少,屋顶已经从稻草换成瓦片,墙还是用土夯的。 不过沈逾白並未在考棚里考,反倒是被带到最前方的一座青砖黛瓦房中。 此时瓦房里整齐排著数百张桌椅,全部面对正前方一张桌案。每每两个考桌间用块木板隔开,前后却无遮挡,而正前方的案桌摆放的比考桌高两个台阶不止,知州大人坐在上首,一切必能尽收眼底。 这些考桌比外边考棚宽敞些,又遮风挡雨,比之外面的环境好了不少。 这便是大越朝的题堂座號。 只是被知州大人如此近距离监考,到底考验心性。 不少人神色慌张起来。 沈知行呼吸急促地安慰沈逾白:“你莫要紧张,你的文章写得好,定能中。” 沈逾白看了眼他扣紧考篮的手,转身对他道:“知州大人也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何可怕?” 沈知行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竟真就缓解了些许。 这番话传到崔知州耳中时,他正捻著一块馅饼儿吃得香。 闻言他冷哼一声,馅饼也不吃了,起身大跨步朝考场走去。 刚到大门口,便有衙役大声呼和:“知州大人到!” 那些已入座的考生纷纷站起,就见知州大人带著迫人的威压进门,行走之间,官袍翻飞。 多数考生都没见过此等大气场之人,本就慌张之下,不少人更是脸色惨白。 待知州大人在案桌前站定,眾考生纷纷行学生礼。 崔知州请来圣人像,又带著考生们拜了,这才让眾考生坐下。 目光一扫,便落在第一排正中间的沈逾白身上。 第121章 府试 虽同样是提堂座號,也有高下之分。 各县案首坐第一第二排,其余人再按名次往后排。 崔知州当日特意点了沈逾白坐第一排正中间,也就是与他的案桌相对的位置。 也因著这一举动,让沈逾白入了某些人的眼。 崔知州双手背在身后,踱步到沈逾白考桌前。 沈逾白立即起身,对崔知州行了学生礼。 “你在县试燉羊肉燉鱼汤,又想在府试上做什么吃食?” 眾多考生齐齐用惊诧的目光看向沈逾白。 果真如同知大人所言,沈逾白被知州大人所看重,竟连他在县试考场的所作所为都探听清楚了。 经过陈序攀咬之事,沈逾白的大名在一眾考生中传遍了。 便是有人不认得他,落座时也看到了名字,如今也俱都认得沈逾白了。 下一刻,眾人心中又生出荒谬之感。 考场上燉羊肉燉鱼汤? 谁上考场不是全力以赴,哪里还能为了口腹之慾大动干戈。 如此馋嘴之人究竟是怎么得的案首?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淮安县的考生俱是愤愤不平地看向沈逾白。 他们那几日既要绞尽脑汁答题,还要任由阵阵飘香折磨,此间如何难熬不经歷的人极难懂。 好几人考完便立刻去买了羊肉之类回家,可家人全然做不出那等香味。 那些日子便是梦中都好似能闻到香味,如今好不容易將馋虫压下,竟又要忍受沈逾白做饭了。 沈逾白答道:“学生此次只带了燕窝,並未带旁的。” 崔知州双眼不自觉瞪大了些。 他也不过吃些馅饼,沈逾白竟吃上了燕窝! 其他考生更是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同为贫寒子弟,为何他们只能嚼乾粮,人家能吃燕窝? 是他们不配贫寒一词还是沈逾白对贫寒一词有误解? 还只带了燕窝,人言否? 崔知州不辨喜怒:“家境倒是殷实。” 沈逾白不卑不亢:“学生体弱,娘舅怕学生熬不住府试,便给了银钱与稀罕之物,让学生能滋补一番。” 眾考生闻言心酸不已。 怎的他们就没这等有钱的舅舅。 便是有些家境殷实的,也是心中悲愤,莫说娘舅,便是亲娘也没想过要如此帮他们滋补! 崔知州本该就此打住,却还是继续问:“你二舅做何营生?” “二舅有门烧毛琉璃的手艺,毛琉璃能透光,又能阻挡风雨,比窗纸强上不少,如今我们淮安县的乡绅老爷们都渐渐换上毛琉璃,我二舅也靠著手艺挣了个温饱。” 眾人更是无语。 都给你买燕窝了还只是混个温饱? 不过毛琉璃究竟是何物,怎的没听过。 崔知州也好奇,却不愿再问。 並非他怕沈逾白再说出何等气人之语,而是考试开场在即,不好过多与考生接触。 回到案桌前坐下。 立刻有人端了杯热茶上来,崔明启端起,轻轻啜一口。 再放下时,目光扫视眾考生,俱都端端正正坐著,他颇为满意,直到扫到最前排中间位置的沈逾白时,气极反笑。 这沈逾白正拿著成人巴掌大的燕盏放进陶锅中,往里头加水。 弄完这些,他又往炉子里塞炭,好似对他的注视完全无察觉。 虽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却也知道这是极品。 难不成癆病吃燕窝能补好? 崔知州沉吟起来。 只是这么极品的燕盏,他以往都没见过,也不知沈逾白如何得到。 沈逾白將炭火点燃后,便坐下闭目养神。 隨著云主板敲击三下,府试正式开始。 县试考五场,府试是考三场,均是由主考官批卷。 也因主考官个人喜好不同,若才学可上可下之人便格外靠运气。 若自己文风被主考官所喜,那就是取,若不喜,也就出圈了。 第一场为正场,也是最受重视的一场。 若能通过第一场,便能参加院试,后续两场就可不参加。 因此当题目出现时,眾人纷纷探头察看。 与县试相同的是,第一天必考一道四书题一首试帖诗。不同之处在於,从府诗开始,要考五经。 第一道题必是四书题。 衙役们举著写了题目的提走到沈逾白面前,沈逾白心道果然后,稳定心绪將题目抄下。 沈知行看到题目时,却是惊得张大嘴巴。 沈逾白在府考前三日给他们出过! 当日他与秀清写完后还给逾白批改过,今日竟遇上了,那他岂不是可以直接將当日写的文章默写下来? 沈知行转而大喜,再看向沈逾白,就见沈逾白正端坐著,毫笔放在桌上,该是在闭目养神。 沈知行喜滋滋收回视线,將题目抄在纸上:知者乐水。 这篇题目出自《论语·雍也》,全文为: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意思是聪明智慧的人喜爱水,有仁德的人喜爱山;聪明智慧的人活跃,有仁德的人沉静;聪明智慧的人快乐,有仁德的人长寿。 沈逾白静思片刻后,並未用之前写过的文章,上次他用的逆破,此次便用正破。 提笔写下破题:圣人详知仁之辨,即其德之著者言之也。 第二道题必从《孝经》与《性理》中出一道,只要言之有物即可。 决定本场考试结果的,还是看“知者乐水”这一题答得是否好。 待题目都抄写完,沈逾白便放下笔,闭目打腹稿。 两刻钟后,沈逾白再次睁开眼,磨墨,提笔,文章便在笔下生成。 承题:夫山水之情,动静之体,乐寿之徵,皆其著者也,而知仁愈见矣,可不辩哉! 起讲:若曰,吾观天下有真得於中者,未有不形於外者…… 崔知州本不想盯著沈逾白,可他那表现实在显眼,从提笔便是一气呵成,全然没有阻塞。 写完后检查一遍,又对排句进行调整,再誊写到呈文纸上,一道题就完成了。 崔知州下意识看了天色,此刻离考试还是还不到半个时辰。 他突的有些气恼。 此乃今日重中之重的大题,怎能如此草率! 知州大人心声如何,沈逾白並不知晓,他已然开始做第二题。 此次题目写得更快。 好在沈逾白並未再写第三题,而是將考桌收拾一番,端出燉好的燕窝,用调羹舀著一勺吃起来。 苏姑娘买的燕盏口感属实好,竟让人捨不得咽下。 沈逾白心中感慨,越发细致地品尝起来,让他左右考生偷偷咽口水。 第122章 府试2 知州大人终於明白了徐县令监考时的感受,想生气却又气不起来。 府试本就可以进食,沈逾白並未犯什么忌讳。 也是因得知沈逾白在县试的行为,他才提前吃了许多最爱的馅饼,便是外界传得沈逾白厨艺再神乎其神,他不饿便不会想吃。 谁能料到沈逾白此次吃的是燕窝,属於甜品。 眾所周知,甜品和正餐用的是不同的胃。 知州大人见他吃得香,只觉口齿生津,终於將目光从沈逾白身上移开。 沈逾白便是再小心,燉煮的燕窝也还是吃完了。 人也终於从近乎虚脱的状態中缓过来了。 两篇文章虽写得快,费的脑力却是一点不少。 歇息片刻,察觉自己又恢復了些许,他才继续做试帖诗。 待誊抄完,离能提前交卷还相距一个时辰,而沈逾白已是满脸疲態。 此处虽桌椅宽敞,可却不能躺下睡觉歇息,沈逾白只得靠著椅背闭目养神。 第一排的考生有木板阻挡,並不知沈逾白的状態。 坐在他身后的考生们却是焦躁难安,目光不住往老神在在的沈逾白瞥。 怎么会这般快就做完了? 不会是瞎写一气吧? 想到对方是淮安县案首,又觉得这绝不可能。 那就只能是三道题都写完等著交卷。 再看看自己,多半连一道题都还没写完,不禁脑中空白,冷汗岑岑。 崔知州忍了一刻钟,终於开口:“若已写完可提前交卷。” 第一排的考生们闻言,心中不禁怀疑是知州大人故意以此话来考验他们心性。 三道考题,道道都不简单,能写完一道已是不错,岂有人能写完三道? 府试一天一场,以不续烛为限,也就是天黑瞧不见字了就不能再写。 他们即便提前些做完文章,也可刪减修改,岂能隨意提前交卷。 各县案首们心思沉稳,並不会因为知州大人的试探而失了分寸。 然后就见一个考生站起身。 眾人齐齐抬眼看去,就见那学生双手捧著呈文纸走到知州大人面前。 第一排的案首们纷纷看向计时工具,刚到午时(11点),竟就写完了? 三道题怎么会做这般快? 对了,他刚刚还抽空吃了燕窝吧。 此刻第一排的案首们又惊又怕,竟纷纷看向知州大人,希望他能当场看文章,並指出不足,狠狠批判沈逾白一番。 提早交卷,知州大人便能当场批改,若文章写得好,优势会被放大。同样的,若文章有紕漏,必然也给知州大人留下极差的印象,知州大人再当眾批评,便是顏面尽失。 在眾人灼灼目光下,知州大人將第一题看完,脸上的笑意便是止不住。 “好!文章舒畅通达,明洁大气!” 崔知州连声夸讚,如获至宝。 第一排案首们面如死灰。 倒是后排的考生们大大鬆了口气,一颗心终於落地了,踏实了。 沈逾白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还是拱手回礼。 崔知州笑道:“后两场你便不用再考了,准备院试吧。” 此话一出,眾人呼吸均是一窒。 这便是取中了。 谁人不想第一场便取中,免受后续两场之苦? 如今已有人不到一上午便考完,对他们打击不可谓不大。 沈逾白再次行礼:“谢知州大人。” 既然崔知州当眾宣称了,他也不矫情。 回到考桌前,將一应物品一一收入考篮,提起来便要离开,却被同样站起身要交卷的一名考生撞到后退一步。 那考生立刻去抓考篮,却將考篮高高扬起,东西尽数撒出。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陶锅、红泥火炉碎了一地。 墨水泼洒,染污了地面。 那考生慌忙扑上去捡东西,率先抓住的便是唯一一支毫笔。 许是因著慌乱,竟扯了下毫毛。 纹丝不动后,那考生脸上的慌乱更加深了几分。 立刻有衙役將两人分开,那考生立时为自己辩解:“我不过想提前交卷,哪里知道他也会起身,所幸我的呈文未被染污。” “考场岂容你碰其他考生的东西!” 衙役一声怒喝。 那考生虽慌乱,话语却是脱口而出:“学生乃读书人,最重笔墨纸砚,不愿让其有丝毫损伤。” 一切都是如此凑巧,他又只摸了毫笔,並未碰触其他,也未与沈逾白说话,衙役也没法。 况且此时还在考试,再继续下去恐影响其他考生。 衙役只得请示知州大人。 崔明启心底冷笑,瞥了眼那人道:“那就將呈文交上来,与沈逾白一同离开吧。” 那考生浑身一个激灵,立时道:“知州大人,我只做完了一道题,还有两道……” 崔知州站起身,久经沙场的杀气便朝著那考生压去,让得那考生腿肚子发抖,一时连话都不敢说。 “既已交卷,断没有再继续考的道理。” 考生如丧考批。 崔知州冷冷道:“將他拖出去!” 衙役们得了指令,一手驾一个將人拖走。 沈逾白將东西装入考篮,对崔知州行了学生礼,便退了出去。 原来曹同知的手段便是周廩生送的那支毫笔。 从他们想找人作保,此局就已布下。 周廩生假借买毛琉璃找到大舅,为的就是顺理成章地给他作保。 那四个名额就是特意为他们留的。 后续住进周廩生家中,又对他的格外看重,都是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 等临考时送出一支毫笔便顺理成章。 大越朝有长者赐笔的习俗,將自己考科举时所用之笔赠予晚辈,一来討个好彩头,二来表明自己的看重。 便是族长,在一次次受惠於周廩生后,也对周廩生颇为信任,更是在周廩生送他毫笔时极高兴。 若他將毫笔带入考场,又在入场前將他与崔知州来一番绑定,待到考完,因一次意外发觉毫笔內有夹带,他一生尽毁,再无参加科举的可能。 而由崔知州主持的府试出现舞弊,必然牵扯到崔知州。 再加上临进场前,曹同知当眾向眾人宣称的他与崔知州关係不浅,崔知州至少是革职下场。 想要知道猜想是否对,只需查看那支毫笔也就是了。 大门被打开那一刻,立刻有人惊呼:“有人提前出来了!” 能如此提早出来,在眾送考之人心中必定是答得极好,极有可能中了。 於是眾人纷纷看过来,想知道是不是自家人。 第123章 府试3 “是逾白!爹,逾白出来了!” 沈泽站在牛车上对沈族长呼喊一声,就急忙朝著沈逾白衝过去。 沈族长也想挤过去,奈何人太多,他实在没那个力气,只能坐在牛车等著。 待见到沈逾白脸色凝重,他心中便是一惊。 嘴上却道:“身子本就差,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嘴上安慰沈逾白,可看到沈逾心底还是失望居多。 虽知道沈逾白身子不適,沈族长还是对沈逾白寄予厚望。 单从才学来看,沈逾白无疑是几人中最优秀的。 “族长,我中了,可直接参加院试。” 沈族长当即一喜,连连道:“中了好,中了好啊,逾白你往后就是童生了!” 四周或羡慕或冷哼,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沈逾白让几人將牛车赶得离人群远了些,才问沈族长:“周廩生送的毫笔可还在?” 沈族长赶紧从怀里拿出来:“我给收得好好的。” 接过长条木盒子,將笔拿出来,按照那个考生的做法把毫毛用力一扯,毫毛整个掉出来,露出笔桿里的纸张。 “笔里怎会有纸?!” 沈族长大惊。 这笔若是带入考棚,便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沈逾白眸光微闪,將纸张抽出,展开,纸张並不大,里面是一篇七百字左右的文章。 扫了眼后递给沈族长,沈族长脸色忽青忽白,看得心惊肉跳。 沈逾白將曹同知与那位考生的事说了。 沈族长细细一琢磨便明白过来:“周廩生送你这支笔是为了让你带进去,好对付知州大人?” 从沈逾白处得到確认,沈族长又惊又怒。 “竖子敢尔!” 沈泽一直没明白,便没吭声,如今听明白了,当即暴跳如雷:“他哪里是对付知州大人,分明是害我们全族!” 若此笔带进去,不仅沈逾白会终身不得参加科考,连与他互结的另外四人也会连坐,取消参考资格。 科举舞弊屡见不鲜,为了杜绝,朝廷对科举舞弊极为严苛。 敢打此主意,就要做好葬送后半生前途的准备。 他们这十来年,还是头一次有人过县试,这四个人便是全族的希望。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如今四人竟差点让人一锅端! 沈族长越想越后怕。 当时逾白將毫笔留给他时,他还劝逾白带入考场,討个好彩头。 若不是逾白说用惯了自己的笔,那他就是犯了天大的错。 沈勇气恼道:“阿泽哥,我们去找他!” “不能去!他还要给知行他们作保!” 沈族长悲愤大喊。 明明仇人就在眼前,他们却什么都不能做,如何能不憋屈? 沈勇僵在原地,粗壮的汉子大口喘气,一双眼变得通红。 沈泽气恼:“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这口恶气不上不下,实在噎人得很。 沈族长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扣住牛车边缘。 “为了知行他们能顺利考完府试,只能忍。” 就算考完了也不能找周廩生报復。 廩生为沈族考生作保,沈族考生考完就与那廩生闹翻,无论何种缘由,都是沈族考生背信弃义。 他们的举业就此葬送。 这恐怕就是周廩生敢明目张胆送笔的缘由。 “既然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他的院子我们便不能再住。” 沈族长强忍下怒火,对沈泽道:“去各家客栈找找,看是否有人退房。” 沈泽立时道:“我这就去!” 既然无法撕破脸,那就远离。 谁知道那个周廩生后续还会怎么害他们! “需得等首场发案后才会人人退房,族长何必让阿泽哥白跑一趟?” 沈逾白阻拦。 沈泽气道:“我不怕白跑,便是厨房我也给你们找一间,绝不会让你们头顶无片瓦遮挡。” “何苦委屈自己放过他人?我们不仅不该搬走,还需对周廩生比往日更热情,当作一切都不知道。” 沈泽不敢置信:“他都已经那样对你了,你还愿意寄人篱下?” 沈逾白轻笑:“他既害了我,若如此轻易就放过他,岂不是显得我们软弱可欺?我们无法动手,那就让能对付他的人动手。” 沈族长好似抓到什么,静静思索起来。 沈泽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沈逾白脸色沉了几分,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离间计。” 兵者,攻心为上。 敢对付知州大人的绝不会是小卒,就连曹同知都是安排中的一环,背后之人想来位高权重。 这等人天生便会猜忌。 他要利用的就是这种人的猜忌之心。 沈族长眸光大亮,立刻道:“就这么办!” 沈泽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到,想问又怕显得自己太蠢,只能低头沉思。 离间计? 离间谁跟谁? 难道是周廩生和曹同知吗? 沈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傻乎乎挠挠头:“我怎么没听明白,你能不能说明白点?” 终於有更傻的沈勇开口,沈泽大鬆一口气,便期待看向沈逾白。 沈逾白笑道:“自是让那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怀疑周廩生,借刀杀人。” 沈勇被嚇了一跳:“你想杀了周廩生?” 沈逾白:“……” 沈族长深深嘆了口气,好好的壮硕身子怎么就长了个狗脑子。 还是沈泽对沈勇多了几分理解,耐心解释:“逾白的意思是让背后的人收拾周廩生。” 沈勇却更傻了:“背后还有人?是谁?” 沈族长:“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他那点怒火被沈勇这傻子几句话给弄没了。 “我们不知背后之人是谁,怕只有知州大人知道。” 沈逾白轻轻摩挲著手指。 周廩生好解决,倒是背后之人难对付。 人群再次涌动,有人高呼“又有人出来了!” 沈泽想起身看,下一刻,就听有人道:“谁家的人被衙役抬出来了?” 沈逾白便知是那个故意撞他的考生。 衙役们將人放到地上,转身回去。 那人想爬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 倒不是被严刑拷打,而是想到自己的前途沾上污点,绝望之下脱了力。 四周的人不知道,还退开了一些距离。 以往考府试时常有人晕倒,多数被衙役抬出来,找大夫诊治。被丟在地上不管不顾,定然是作弊之类才会被如此对待。 眾人就怕与他沾上,辱了自家人的名声。 那考生心生悲凉之际,一双黑色靴子出现在眼前。 顺著看上去,却是沈逾白站在他面前,而他只能仰视。 沈逾白蹲下身子,食指与中指夹著一张纸,问道:“在找这个吗?” 那考生瞳孔猛缩。 第124章 燕都 在考生下意识来抓时,沈逾白的手往旁边一避,嘲讽一笑,转身便走。 考生爬起来想追,目光对上四周送考之人警惕的目光时,心中一凉,旋即便生出一股无尽的怒火。 他的名声尽毁了! 那考生悲从中来,竟嚎啕大哭起来。 沈逾白並未对他有丝毫怜悯。 既选择以此博出头,便要承担失败带来的后果。 沈逾白回到周廩生宅子时已是未时(14点),给苏锦传递字条,却无法传送过去。 眼见天色尚早,沈逾白便独自走了出去。 待到再回来,还是无法传送,他不禁心浮气躁。 直到戌时,苏锦的字条传送过来,沈逾白悬著的心终於放下来。 “我就知道你会中!” 沈逾白嘴角不自觉上扬。 此刻他终於有了中府试的喜悦。 “侥倖。” 苏锦看到字条后立刻回信:“不是侥倖,是实力,就该为自己高兴,觉得自己太厉害了!” 几千人一同参加的考试中了,当然要为自己喝彩。 成功本来就不容易,再不让自己高兴起来,那就太缺乏乐趣了。 既然沈逾白內敛,那她就多夸夸好了。 苏锦对沈逾白一通夸奖,把沈逾白夸得窘迫不已,急忙转移话题:“苏姑娘今日很忙吗?” 聊起今天的事,苏锦更兴奋。 “你还记得上次许老用的药水修復捲轴后获得信息的事吗?” 沈逾白自是记得。 全国听证会之前,许老用药水將捲轴的落款恢復了一些,得到“承元”这个年號。 大越还没有这个年號,所以捲轴所著之日应该不在本朝。 而且捲轴的落款“沈”与他还是本家。 “许老对药水进行了改良,今日用在捲轴,又修復了一些地方,虽然面积不大,但那处恰好是捲轴上的题诗,有个叫燕都的地名,而这一地名出现在你送来的一本游记里,这可佐证那本游记属实。” 得到这一消息,整个研究组简直欣喜若狂。 他们之前根据资料做出的研究得到证实,这对越朝研究又是一大突破。 也因为这一发现,苏锦和整个研究小组连午饭都没吃,光顾著给捲轴一点点涂药水。 因为捲轴极脆弱,他们怕捲轴完好部分会受损,只能拿著签沾著药水一点点清理上面的污渍。 “因为清理工作需要特別小心,我又怕你传递消息过来,就自己一点点清理,五千年的捲轴受损太严重,不是一时能清理完的,后面一段时间我就要忙这个事情了。” 沈逾白目光一凝:“你在清理捲轴时,捲轴是否摊开?” “我只摊开了要清理的那部分,怎么了?” 沈逾白道:“字条传送不过去。” 苏锦猜测:“难道捲轴不完全打开便不能传送东西吗?” 上回西方学者访华,沈逾白髮觉捲轴合拢时无法传送东西,今天又有新发现。 苏锦立刻提议要试试捲轴在什么程度无法传送。 捲轴合拢,每搁一个呼吸她就摊开一点,让对面的沈逾白一直试。 原本以为要试很多次,没想到刚摊开到十分之一左右,一朵艷丽的牡丹便出现在桌上。 那牡丹娇艷欲滴,左右竟点缀著珍珠,而衔接珍珠的,是一条条金丝。 这个季节哪儿来的牡丹? 苏锦伸手去摸,才察觉出异常——竟是绢! 她立刻捧起来仔细看,这绢顏色渐变,瓣形状各异,灵动自然,要不是她动手去摸,根本发现不了这不是真的。 巧夺天工啊! 绢除了珍珠衔接的部分外,便只有金簪。 应该是女子盘发之后簪在头顶。 苏锦跑到镜子前,把顶在头顶,立刻让她整张脸都雍容华贵起来。 这一戴就捨不得摘下来, 她乾脆用簪子隨便挽了个髮髻,牡丹绢就仿佛开在耳边,兴奋地跑回去给沈逾白写字条。 昏暗的房间里。 沈逾白將传送过去后,便坐不住起身在屋子里踱步。 那杂乱的脚步全然没了在考场上的从容。 目光时不时便往捲轴上扫,毫无动静。 等待得越久,心便越发焦躁。 贸然送,怕是冒犯了苏姑娘。 他生出几分懊悔。 若苏姑娘生气该如何是好…… 或许该给苏姑娘赔个不是? 沈逾白踟躕间,一张字条飘飘荡荡落在桌子上。 沈逾白疾步奔去將字条捡起,轻飘飘的字条入手,目光却不敢落到字条上。 深吸口气,压下忐忑,咬牙看去。 便是苏姑娘真生气了,他认错就是。 看到字的一瞬,脸上的凝重宛如被二月春风拂走,也带来了春暖开。 “这牡丹太好看了!你怎么突然想到要买牡丹?” 苏姑娘欢喜那牡丹簪。 沈逾白心中多了几分欢愉。 被沈勇送回来后,瞧著难得四下无人,他就想去看看附近有什么书肆。 在经过绢铺子时,脚尖一转就进去了。 当掌柜將各种绢拿出来时,他一眼相中那朵牡丹。 “在我心中,苏姑娘该如牡丹般荣华、圆满而又艷丽。” 苏锦被夸得脸通红,仿若涂了腮红,在耳边大朵正红牡丹的衬托下更娇艷。 晚上睡觉,她特意找了个盒子把放进去,以免落灰。 躺在床上,她总想著那朵牡丹,翻来覆去睡不著,乾脆爬起来把牡丹抓在手里,这才心满意足入眠。 因为前一天的发现,杨老等人连太极都不打,早早就来了工作室。 他们早,苏锦比他们更早。 苏锦揉著酸疼的腰笑著对老人们道:“来看看我一个多小时的成果。” 大佬们纷纷围过来,掏出放大镜围上去,对著那泛著莹莹水光的部分仔细观察。 “这瞧著像山顶。” “山顶不会是这么奇怪的形状,更像石头。” “我看像个葫芦。” 大佬们七嘴八舌,一时间爭吵不休。 苏锦忙了一个多小时,只清理出婴儿指尖那般小块,根本无法辨认。 眼看几人越吵越凶,苏锦赶紧制止他们:“等再清理一些出来,就能看出具体是什么,我们先去开会吧。” 杨老率先掏出本子:“昨天下午我翻阅了大量古籍,找到了一些有关燕都的记载,与我们的猜测相反,燕都应该是个县。” “为什么一个县会出现在这个捲轴上?难道捲轴的主人是燕都人?” 李老边思索边道。 他们昨天在得到“燕都”这个地点后,就一直翻阅资料查找相关信息,只是这叫燕都的地方记载实在太少,根本没找到具体地点。 第125章 求上门 当听到杨老的发现后,他们赶紧让杨老將记载拿出来研究。 那是一本游记,从其记载中可看出“燕都”实在是苦寒之地,百姓不仅日子过得清苦,还饱受战乱之苦。 这让大佬们百思不得其解。 “越朝为何还会有战乱?难道当时除了越朝还有其他的王朝存在?” 杜老猜测。 李老双手交叠放在拐杖上,思索著道:“大越有野史记载,若同时期还有其他王朝,应该也会留下一些线索。” 苏锦神情一动。 这件事对杨老等人来说很难,对她却很简单,晚上找沈逾白问一下好了。 清理捲轴这种细致的活儿当然不能让老眼昏的大佬们干,好在还有李桥这个壮丁可以帮忙。 两人的动作要非常轻柔,同一个地方需要用签沾上药水反覆清理,又不能让药水伤害到捲轴上原本的图画,工程量极大。 大佬们则是將资料一一查看。 苏锦拿来的资料早就被他们看完了,不过他们还是將每本书反覆翻找,就怕遗漏任何线索。 一直忙到中午,李桥叫的外卖被送来,大家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苏锦也是到这个时候才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虽然是陌生號码,但能连续打这么多个,应该不是骚扰电话。 她接通,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苏锦,我是你冯姨。” 苏锦的语气冷淡:“有事吗?” 对面的女人显然察觉到她態度不对,立刻道:“我在你学校附近,想请你吃顿饭可以吗?我把你之前落在家里的羊驼玩偶带来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苏锦顿了下,答应下来。 湘菜馆靠窗位置,一个身穿白色菱格毛衣的女人坐在苏锦对面。 女人用鯊鱼夹將头髮隨意夹在脑后,脸上精致的妆容却又將那份隨意冲淡了。 对面的女人是苏高驰的现任妻子冯韵,与苏高驰育有一子,夫妻和睦,婆媳关係融洽。 冯姨將袋子递给苏锦。 將袋子拆开,拿出里面咖色的羊驼。 原来这个玩偶这么小,小时候的她却觉得它好大,要抱个满怀。 苏锦去拜年时,奶奶抱著弟弟一口一个“心肝宝贝”喊著,她坐立难安,最终连午饭都没吃就落荒而逃,连外婆买给她的羊驼玩偶都忘了拿。 她不想再去那个家,玩偶也就一直没拿回来。 不过人家將东西送上门,她也不想让外婆买给她的玩具落在別人家。 “谢谢。” 苏锦將羊驼又装进袋子里,放到旁边的椅子上。 冯芸手指在杯口打圈:“苏锦,你爸很疼你,你实在没必要把他拉黑。” 苏锦嗤笑一声。 疼她? 疼她就是多年对她不管不顾? 疼她会因为她是女儿就跟妈妈离婚,转而再找个女人结婚生儿子? 她妈虽然不管她,好歹每年还能跟她见几面。 而她这个爸爸呢,除了过年通个电话拜年外就再也没存在感了。 苏锦道:“冯姨你要是为了做说客,我看这顿饭咱们没必要吃下去。” 在这件事里,冯芸是无辜的。 她只是找了个老公,生了个儿子,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苏锦不恨她,但也亲近不起来。 冯芸急道:“我知道你恨你爸,可你爸也没办法,你妈恨透了你爸,不让你爸跟你有任何接触。” “他这么听我妈的话,怎么还跟我妈离婚了?” 苏锦並不信冯芸的话。 她又不是傻子,这么容易就被骗。 “你记得你爸去学校找过你吧?你妈知道后立刻把你转了学校,还威胁你爸,要是他再去找你,就把你转到外市去。” 冯芸说的这件事苏锦记得。 那是她小学二年级的上午课间,苏高驰来学校抱著她问还记不记得爸爸,她当时什么都想不到。 下一节是数学课,老师讲的什么她都没听到,只记得自己在不停擦眼泪。 原来她是有爸爸的人。 可后来她转学了,离外婆家很远,外婆每天要坐十三站公交接送她上学。 是因为苏高驰去看了她才导致后来几年的奔波吗? 苏锦只顿了下,又恢復了之前的態度:“冯姨,我並不想跟你们有任何牵扯,我现在过得很好,不想自討苦吃。” 冯芸嘴角溢出一抹苦笑,“现在他因为你陷入绝境,你能不能帮帮他?” 不等苏锦回答,冯芸就將事情说了。 系主任想让苏高驰把苏锦的整个研究小组挖到东南大学,苏高驰不愿意,系主任把苏高驰的评级搞没了不说,研究资金也全部停掉,甚至连今天的研究生名额也一个都不给他。 堂堂副教授连本科的课也不给上,沦落到坐冷板凳。 东南大学每个学期都有考核评分,以苏高驰这样的状態,得个零分都是正常,到时候只剩下被辞退的下场。 “你爸本来起点就低,被很多人看不起。他拼尽全力才有了今天的地位,眼看教授就要到手了,现在全没了,搞不好连工作都保不住。” “你爸是个把事业看得特別重的人,如果他前途尽毁,我真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你就帮帮他吧,对你来说,在江城大学和在东南大学没区別。” 苏锦並不想和她多说,提著袋子准备离开。 恰在这时,一个身影衝到冯芸面前,早没了以往的儒雅淡然:“你来这儿干什么?” 冯芸別开脸:“来找苏锦,我不能看著你就这么被毁了。” 苏高驰窘迫地看了眼苏锦,转头去拉冯芸:“你跟我回家!” 哪知冯芸一把甩开他,站起身怒道:“明明可以解决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硬抗呢?苏锦有团队,有国家的支持,比你强多了,你放下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吧!” 苏高驰脸烫得厉害。 他努力了一辈子,比不上苏锦上两年的研究成果,现在妻子还要来打搅苏锦,他更觉得没脸见苏锦。 “你走不走?” 苏高驰的態度让冯芸气愤不已,她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开口:“我不走,我要救我老公的事业!你拉不下脸,那就我来求苏锦好了。你已经对不起苏锦了,难道你也不为儿子考虑吗?” 她除了是妻子,还是个妈妈。 哪怕知道来找苏锦是对苏锦不公平,她还是来了。 她要为儿子铺路,要让他一辈子顺遂平安,不用奔波辛苦。 哪怕让她跪在苏锦面前,她也愿意! 第126章 至少你要有对得起的人 苏高驰定定看著冯芸,语气却平静下来:“我已经辞职了,你找苏锦也没用。” 冯芸错愕地站起身:“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苏高驰並未回答,紧隨而后的是冯芸將苏高驰往后一推,猛地提高的音量:“你为什么这么自私?!” 他马上就可以当教授了,为什么要辞职? 辞职了能干什么,回去高中当歷史老师? 一个高中老师和一流大学的教授有一点可比性吗? 苏高驰將几欲发疯的冯芸拉住,努力维持自己的理智:“留点体面,回家再说。” 冯芸顺著他的目光看向四周,发现餐厅里各种探视的目光纷纷朝这边探过来,那情绪被她硬生生压回去,她用双手紧紧捂著唇,不让自己喊出来。 苏高驰这才看向苏锦,面前的少女扎著利落的马尾,穿著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浑身透著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此刻的女孩静静看著他,没有恨意,没有亲近,有的只有冷漠。 苏高驰心里一痛,再开口,声音沙哑:“苏锦,爸爸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是我们打搅了你的生活。” 苏锦並未开口。 从小到大的父爱缺席並不会因为一句对不起就能消弭。 “以后你冯姨不会再来找你,这件事你也不用管,好好做研究。” 这次苏锦终於开口:“你不用说这些,我並不觉得你的困境由我造成。” 她只是在做自己的研究,无法阻拦別人对她研究项目的覬覦。 至於苏高驰因为与她的父女关係被东南大学打主意,那也不该她来承担后果。 越史研究已经成为她生活的核心,她会拼尽全力,不需要他的叮嘱。 “可他是因为你才被学校针对,他寧愿辞职也不愿意找你,你还觉得跟你无关吗?” 冯芸已经红了眼,早已不復与苏锦刚见面时的优雅。 “冯芸!”苏高驰回头低吼一声。 “你既然为她做了事,就该让她知道!”冯芸呼吸急促了几分。 她的家已经因为这件事陷入困境,她的孩子还在读书,以后出社会无法从爸爸身上得到一点帮助,为什么苏锦能这般冷漠说一切都与她无关? 苏锦被气笑了,双手抱胸:“就算他来找我,我也不会去东南大学,你们所认为的那些为我牺牲都只是自我感动,跟我没有一点关係。” 苏高驰侷促起来:“苏锦,是爸爸对不起你,我不是个合格的爸爸,让你从小吃了很多苦……” 苏锦没有耐心再听下去,直接打断他:“我已经长大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你想做好爸爸,就好好对你儿子吧,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苏高驰心仿佛被针扎了下。 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好像苏锦已经在心底彻底跟他划清界限。 她好像再也不需要他这个爸爸了。 意识到这点,他浑身一颤,下意识朝著苏锦走近一步:“苏锦……是爸爸不对……” 苏锦打断他:“你曾经是我妈失败的老公,是我缺席的爸爸,现在不要再当冯姨失败的老公,不要当你儿子失败的爸爸,至少你要有对得起的人。” 她很羡慕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弟弟,羡慕他有一个爱他在意他未来的妈妈。 哪怕冯芸做的事並不体面。 哪怕冯芸是想牺牲她来成全苏高驰成全自己的小家。 但对於她儿子来说,冯芸就是个好妈妈。 震惊、羞愧、后悔、敬佩,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冯芸心头,让冯芸一时僵住。 苏高驰更是神情复杂,只能看著苏锦离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锦走了几步,再回头,对苏高驰道:“江城大学在招聘老师,你不用迴避我。”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她最多也只能做成这样了。 互不干扰是最好的。 回到工作室,苏锦清理了一下午的捲轴。 到五点半,她买了晚饭就回了宿舍,將事儿跟沈逾白说了。 “你觉得我是不是很冷血?” 苏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但心里隱隱有种期待。 就好像过年时她妈妈对她漠视后,沈逾白说的那番话。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终於多了一张字条,苏锦屏住呼吸,立刻拿起来。 是一如既往端正的馆陶体小字:“在逾白心中,苏姑娘便是那轮皓月,无可与其爭锋。若苏姑娘无法遵从本心,未来的世道与五千年前的大越又有何区別?” 苏锦心中的鬱气瞬间变得轻飘飘,风一吹就散尽了。 她忍不住举起那张纸,对著灯光看过去,那些字仿佛能飞入他心中,將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竟笑出声。 沈逾白果然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將字条放下,她忍不住调侃起沈逾白:“你们大越不是很重孝道吗?” 他不会是为了安慰她,故意说反话吧? 很快沈逾白的消息就传了过来:“苏姑娘对有养育之恩的外祖母极孝顺,至於他人,於苏姑娘而言是生而不养,按大越风俗,苏姑娘已与他断了父女亲情,何来不孝之说。” 苏锦立刻兴致勃勃问他:“你们那叫过继吗?” 沈逾白:“苏姑娘知晓此风俗?” 苏锦当然知道。 古时候有的人生不了孩子,又想延续香火,就找孩子多大人家过继个孩子到自己家,那孩子就跟生父母没关係了。 这么一想,好像她除了少个过继仪式,其他跟过继也没区別了。 难怪沈逾白能理解。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沈逾白察觉苏锦已经恢復往日的神采,才放心去睡觉。 府试第一场结果出来,头名自是沈逾白,沈知行排名第七,沈秀清排名第十五位。 唯一落榜的就是沈鸿业。 在考完当天,沈鸿业就知道沈逾白压中了题,当时就后悔不已。 可一切已经晚了,他当日被陈序的事一闹,本就状態极差,这么一来,落榜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想到自己没有被抓作弊,以后还有机会,他又暗暗庆幸,竟將落榜的情绪冲淡了不少,以至於族长要煮羊汤喝时,他竟嘴馋了。 沈族长买了两斤羊肉,一大早就燉上了。 在周廩生回家午休时,沈族长不顾他的拒绝盛情。周廩生推辞不过,只能跟著一同坐在餐桌上。 沈族长头一个就是给周廩生盛了一大块羊骨头,喜气洋洋道:“我们此次能有三人过府试,头一个要感谢的就是周廩生,若没您的帮忙,我们连名都报不上!” 这一句句如刀子般往周廩生心口插。 第127章 小看了沈逾白 府试第一场为正场,只要第一场过了就能直接参加院试。 也就是说,沈族这次来四个人,有三人中了府试成了童生。 童生虽是最小的功名,朝廷也没什么优待,可到底已经脱离白身,正式跨入士族了。 只要再过了院试,就是秀才。 沈族长如何能不高兴。 当然,这等好事定要与周廩生“共庆”一番。 吃的除外,还得喝两杯。 沈族长先敬了周廩生,又对几个后生道:“你们也要一一给周廩生敬酒,若没他作保,便没你们的今日。” 头一个站起来的就是沈知行,他双手捧著酒杯,满脸感激:“虽找周廩生作保交了八两银子,可咱还是敬你一杯。” 说完,將杯中酒一饮而尽。 找廩生作保,保银是一人二两。 沈族一共四个人参加考试,一共八两银子是给了周廩生的,沈知行就是故意说出这事儿,免得周廩生不要脸地真当人情卖给他们。 “虽交了保银,可咱们也在周廩生家住了这么久,也要承情,我敬您一杯。” 沈秀清也站起身,对著周廩生又是一饮而尽。 周廩生便是再恼怒,也只能捏著鼻子陪笑著一杯接一杯地饮著酒。 沈逾白因著身子不適,並未饮酒,倒是沈鸿业喝得最凶,喝酒如喝水一般。 浊酒並不醉人,却能让人喝饱。 在周廩生一再表示自己喝不下后,几人终於停下了敬酒的动作。 待一顿饭吃完,周廩生要走时,沈逾白终於拿出那日周廩生送给他的笔。 周廩生瞳孔猛缩,瞬间便明白沈逾白早就知道笔里藏了东西。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与他热情相处,不过是偽装罢了。 “多谢周廩生,学生此次获益良多。” 沈逾白態度恭敬,话语也挑不出毛病,却让周廩生怒极反笑:“是我小瞧了你!” 他以为府试当天早上送笔,沈逾白来不及多想,只能带去考场。 他的任务也只是让沈逾白將东西带进去,至於后续如何揭发,並未有人告知他。 以至於沈逾白等人当晚回来,他虽觉得奇怪,在见到沈逾白等人对他与往常无异,便以为他们没发现,也就维持表面关係。 今日榜单发布,沈逾白將毛笔拿出来,他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问题出在他这一环,他便要承担上面的暴怒。 下一刻,他脸上血色尽数消失。 猛然抬头,盯著沈逾白:“竖子敢害我!” “逾白哥什么也没做,你可別胡乱攀咬!”沈秀清头一个站起身维护沈逾白。 沈族长为了不影响他们考试,这件事一直瞒著,直到今天放榜,確定后续成绩如何都不重要后才將事告诉几人。 沈秀清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周廩生还恶人先告状,立刻就发作了。 亏他还以为周廩生是好人,一直对他敬重有加,谁知竟是如此歹毒之人! 若不是逾白哥机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周廩生已经成了他们沈族的死敌。 “不过是恼羞成怒罢了。” 沈知行嘲讽地瞥向周廩生。 见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周廩生被气得哆嗦了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们滚出我的宅子!” 沈鸿业嗤笑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处不待也罢!” 该挑明的已经挑明了,这地方自是没有再待的必要。 他们早在吃饭前就將东西都收拾好,如今只需放到牛车上,一行人几下就收拾好坐上牛车扬长而去。 今日发案后,不少出圈的考生急忙退房回家,省下一些房钱。 几人在吃饭前,沈泽就已经找好房间。 沈逾白和沈鸿业虽不用再考,可沈知行和沈秀清还需参加剩下两场。 虽只是走个过场,人却必须要到的。 此处暂且不表。 却说周廩生拿到毛笔后,急匆匆赶去一处宅子。 此宅子门口立著八块举人碑,三块进士碑。 这也表明此大户出了八位举人老爷和三位进士老爷。 放在府城,绝对是显赫之家。 他不敢从正门进,偷偷绕过去敲响后门。 开门的是位老翁,得知他来意后便关了门。 周廩生不敢有丝毫情绪,只能站在外面等。 许久后,老翁再次开门,脸上已是颇不耐烦:“老爷根本不想见你,赶紧走吧。” 周廩生肝胆惊颤,急忙之下拽住老翁的袖子不让他走,还给塞了一个银瓜子。 “烦请再通报一番,我有急事求见你家老爷。” 老翁惊得赶紧把银瓜子丟地上,对著周廩生就是一顿训:“你莫要害我,老爷说了,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像!” 甩开周廩生的手,赶紧將门关上。 周廩生如坠冰窟。 俗话说阎王易过小鬼难缠,往常这么门房子都是张著嘴要钱,给多少都餵不饱,可今日门房竟连钱都不要,这便是天大的事了。 不行,他不能让其误会他,如论如何也要解释清楚。 周廩生再次去拍门,这次开门的不是老翁,而是衝出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將周廩生团团围住就是一顿打。 待家丁再次冲回宅子,周廩生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嘴角含血。 而他带来的毛笔早已被踩烂隨意滚落在地。 周廩生连呼痛都不敢,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捡起断成两节的笔。 看著笔里侧放著的文章,周廩生竟笑了起来。 苦心多年才搭上的靠山,竟就这么没了。 没了…… 周廩生喉咙一甜,张嘴竟吐出一口殷红的血。 …… 府试前两场都是团案,只有座位號没有名字。 到最后一场发的是长案。 长案上写的都是中府试之人的名字,最上方的第一名,也被称为“府案首”。 眾人看到案首的名字时,顿时议论纷纷。 “案首竟然是沈逾白!” “肯定是他,正场三道题他不到一上午就写完了,我都怀疑他真有夹带。” “当眾检查那么严格,怎么夹带?” “不到一上午到底能写出什么好文章出来?我看这长榜虚得很!” 有人讚扬就有人唱反调。 那一日曹同知说得清清楚楚,知州大人与沈逾白相熟,这个案首有多少水分便很能引人遐想。 於是无数人等府衙贴出沈逾白的呈文。 他们倒要看看这案首的呈文到底如何。 第128章 府案首 能通过县试的考生多是对自己才学甚为自信,落榜的捶胸顿足也就罢了,中了的人心中更有傲气。 自己如何勤学苦读不说,单单是府试时他们倾尽全力,若沈逾白因为与知州大人相熟便能得案首,他们定是不服的。 在眾多考生的期盼中,衙役终於將呈文贴了出来。 府试录取百人,百张呈文將一堵墙贴满。 最上方第一排中间只有一张呈文,那便是案首。 从第二排开始,一排九张呈文,顺势排下来,取天地之至数,始於一,终於九焉”。 待衙役离去,眾考生一窝蜂涌上来,细细研读案首沈逾白的文章。 看完后便是一人一个不吱声。 文人对文章终有个人喜好,可有些文章即便自己再不喜也知是好文章。 沈逾白这篇便是如此。 一人冷哼一声:“也不过如此,不过投了知州大人的喜好罢了。” 这等酸话一出,立时有人反唇相讥:“不知兄台文章排在第几行第几列,让大家一同与案首文章比拼一番。” 那人虽对自己才学很有自信,此时若拿出来让人挑刺也是落个没脸,便说了些“文章该有心而发”“一位琢磨上峰喜好实在有失风骨”之类的话。 其他考生纷纷嗤之以鼻。 科考本就是为了被取中,你如此清高,待在家中专心做学问也就是了,何必要来参加科考。 双方你来我往爭执不休,无人注意到人群中一个小廝偷偷遛走,钻进了知州大人家的后门。 崔明启一早便在家中等消息,等小廝稟告完,將其打发出去后,崔明启便双手背在身后,在屋子里快速踱步。 让那些人怀疑他有私心,文章贴出来都老实了吧! 他们抓耳挠腮,耗费整整一日做出来的文章,还不如沈逾白个把时辰做好的,有什么脸面怀疑沈逾白是靠著他的关係才考出来? 崔知州只觉心中畅快,想要仰头大笑,又想起沈逾白当著他的面吃燕窝的场景,笑容便戛然而止。 这小子分明是不將他放在眼里,案首就不该给他。 可想到其他人的文章,崔明启又暗恨起来。 这么多考生竟没一个写出的文章能与沈逾白比,让他想压沈逾白一压都不行。 倒不是他真如此小气,见不得沈逾白在考场吃燕窝。 而是他此等作风太过隨意,到底年纪小,又浑身的才学,必然傲气,此时压一压磨了他的性子,对他往后大有裨益。 崔明启摩挲著鬍鬚,已然思索待沈逾白来拜见时该如何敲打为难一番了。 思及此,他又喊来下人:“去买些上好的燕窝燉好,给老夫人送去。” 下人应了声,立刻去买,等崔明启瞧见儿子吃的燕窝时,不禁沉默了。 下人买的府城最好的燕窝,竟连沈逾白隨手拿出燕窝的一半大小都不到,又让崔明启憋闷起来。 到底是他磨沈逾白性子,还是沈逾白磨他的性子? 实在是倒反天罡! 待沈逾白等人登门拜访时,崔明启便板著脸。 这让一同来的沈知行和沈秀清慌乱,纷纷猜想是不是知州大人听了外面流言对他们不满。 沈逾白一如往昔,面色沉静地对崔明启行了学生礼。 崔明启高高坐在太师椅上,语气带了一丝怒意:“案首可是高兴了?” 沈知行浑身汗毛全竖了起来。 头更低了些,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打量沈逾白。 知州大人这是听信外面的言语,对逾白有了芥蒂! 知州大人可是正四品大员,不是他们小小童生能得罪的人物。 建康府原本只是一个州,前些年才被升为府,原本的知州一职应该也升为知府,却不知为何朝廷一直没改职位名称。 因此崔知州虽名义上是知州,却比其他知州高一个品阶,位同知府。 得罪这样的大人物,逾白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沈知行正想著如何帮沈逾白,却听沈逾白道:“学生寒窗十数载,能得案首自是高兴。” 沈知行眼前一黑,若不是当著知州大人的面,他非要去捂住逾白的嘴。 知州大人已然恼怒,你怎能真的说自己高兴?这不是让知州大人怒火更旺吗。 “你莫不是以为案首非你莫属,才有閒情雅致在考场燉燕窝吃。” 已是不辨喜怒。 沈知行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一时间连手都不知往何处放。 府考结束,他们三个被知州大人点中的童生需得来拜谢座师。 来之前他就在担心外头的流言,果然一见面,知州大人连座位都不让他们坐便对著逾白髮难。 可惜逾白尚且年轻,虽才华横溢,终究缺少阅歷,哪里知道知州大人已在对他发难,竟真就老老实实顺著知州大人的话答。 这般下去要出事的。 需得帮逾白一番。 沈知行拱手作揖,恭敬道:“回知州大人,沈逾白身子弱,不可劳累,需得用燕窝滋补身子方能撑过繁重的科考,並非刻意冒犯大人,还望大人赎罪。” 沈秀清不明所以,只得跟著行礼。 “原是身子不適,倒也情有可原,也不必站著应话了,坐下吧。” 知州的语气和缓了些,让沈知行大大鬆了口气,谢过知州后,就给沈逾白和沈秀清两个小的使眼色,让他们跟隨自己一同坐下。 沈逾白倒也不拒绝,跟著沈知行坐在侧边。 立刻有侍女端来茶水与各种果脯点心。 崔知州状似无意道:“你们三人与县试相比,文风大变,这是为何?” 沈知行自认是大哥,此时必要衝在前面,总不能说是为了迎合知州大人的口味,只得说些场面话。 崔知州不置可否,又简单问了些读书的事,便將话题再次移到沈逾白身上:“燕窝好吃吗?” 沈知行差点要哭出来。 怎么绕了一圈,话题又绕回来了。 而且这话是知州大人特意问逾白的,便是他想替逾白遮掩也不行了。 只希望逾白能领悟知州大人的话语,小心应对…… “还可以。” 沈逾白的回答让沈知行差点晕过去。 什么叫还可以? 难不成真以为知州大人只是在问询燕窝的滋味? 这是接著燕窝敲打啊! 第129章 拜师 “在何处买的?” 知州又问了一句,沈知行已经麻了。 他只得假借喝茶时的遮挡,连连给沈逾白使眼色。 可惜沈逾白压根没看到,还一本正经道:“这些是学生偶得之物,吃后胸口轻鬆不少,今日学生带了些过来献给老夫人。” 沈逾白站起身,將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双手捧起。 学生拜访座师,总要带上学生礼,此时送燕窝也並不突兀。 崔知州心下大喜,让人將木匣子接下,再看沈逾白时,眼神又多了些讚赏。 能如此审时度势,实在难得。 若不是为了压一压沈逾白,今日他必要夸讚一番。 “饭菜已备好,你们就吃个便饭吧。” 沈知行懵了。 府试过后,中了的童生都要来拜访座师,却也没听说知州大人留了谁用饭。 知州大人不是被流言所恼么? 难不成刚刚是因著瞧上了逾白的燕窝,才有那番问话? 那他岂不是会错了意? 沈知行窘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在小廝过来领他们离开,只是临走,沈逾白又被知州大人留下。 到了门口,沈秀清才疑惑问道:“知行哥你怎的满头大汗?可是今日衣裳穿多了?” 沈知行便羡慕地看向稚嫩的沈秀清:“真羡慕你。” 傻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出想不到,也就不用如他般差点出洋相。 带两人离开,屋子只剩下崔明启和沈逾白。 沈逾白起身,对崔明启行了一礼,恭敬问道:“知州大人就不怕落得凭个人喜好取童生的名声吗?” 当日曹同知当著眾人的面点出崔知州看重他,他当场撇清关係,此事见眾极多,不可能没传到知州大人耳中,为了避嫌,知州大人最好的法子便是將案首给予他人,以撇清关係。 不成想知州大人竟第一场就点中他,更是將案首给了他。 岂不是將自己陷入流言之中? 崔明启將手中茶杯往桌子一搁,眼皮一掀,语气便多了几分狂妄:“传就传,我崔明启会怕?” 沈逾白心中微动,对他多了几分敬佩。 崔明启起身,沈逾白便也跟著起身侯著。 果然,崔明启在沈逾白面前站定,道:“你文章做得好,我不只要贴在墙外给眾人看,更要刊印成册,叫其他考生也都瞧瞧你的文采,也瞧瞧我崔明启有没有私心!” “知州大人明鑑,学生受教了。” 沈逾白越发恭敬。 刊印成册,便是读书人都能瞧见,这就是让读书人都来审判,自证清白,流言自破。 便是那背后之人还想藉此攻訐崔知州,也不得成了。 崔明启眸光在沈逾白脸上扫了一圈,见他態度谦恭,一时又觉得自己所想的压一压属实没必要。 沈逾白哪里有少年人的鲁莽狂妄? 分明极为沉稳老辣嘛。 不过十八岁,已有了如此心性,属实难得。 他这么大时还…… 崔明启不愿再想年轻时的荒谬,心思一动,看向沈逾白的目光火热起来。 “逾白你可知是何人在外传你我二人的流言?” “学生不知。” “曹同知乃是建康府副职,若本官未来此就任,有秦家做靠山,他极有可能升任知州。” 秦家乃是建康府第一大家族,有人在朝中任三品大员,进士举人更多。 若曹同知身后站著的是秦家,敢衝著知州大人发难,一切便好解释了。 沈逾白被选为攻击崔知州的棋子,无论他如何做,已经站在了秦家的对立面。 一个小小的童生,在连四品大员都能攻訐的秦家面前,实在犹如螻蚁。 沈逾白目光微闪,此时便是他想不站队也是不成了。 既想入仕途,必然捲入朝堂斗爭。 各派系间往往为了多分一些利益,便可斗得你死我活,一个寒门子弟想在此等漩涡中做孤臣出头又是如何艰难。 便如此次,不会有任何人与他商议就將他当成棋子来用。 若非他警惕,全族都受到牵连。 即便他是无辜被冤的,也不会有人去深究。 往后在他人眼中,他不过一个科举作弊的学子罢了。 原本他想的是待自己中了进士,有足够筹码,对朝堂有些认知后再站队。 可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已经被秦家强行推到崔知州的阵营了。 崔明启见他神情微变,便知沈逾白已想明白,心中对沈逾白更讚赏了几分。 他爽朗一笑:“可是怕了?” 这怕自是指的秦家。 沈逾白笑道:“知州大人不怕,学生便不怕。” 已是表明心跡。 崔明启心中欢喜。 第一次与沈逾白打交道,他便知沈逾白是极聪慧之人,还送了神药来治好了他儿子。 他也顺势帮沈逾白解决了报名县试的难题,只是这等事不宜做得太多,否则便让沈逾白有了指望,往后还会打著他的旗號行事。 所以崔明启並没有让徐县令照顾沈逾白。 县试即將开始,他以为沈逾白会借著送药之机,来让他在县试前给徐县令打个招呼。 这等事在县试很多见,一旦如此,他欠沈逾白的那份人情也就了了。 谁知来送药的並非沈逾白,而是上回赶车的沈守义。 沈守义只把药交给门子就走,並未有片刻停留。 崔明启当即对沈逾白大加讚赏,做好了县试结束找徐县令要沈逾白的呈文看看的准备。 虽不会事前打招呼,可陈家和徐县令若真无辜让沈逾白出圈,他是要帮沈逾白討回公道的。 隨后便传来消息,沈逾白得了县案首,他看过其文章,实在精彩。 此次府试,更是隨手便化解了曹同知和秦家的诡计,其机敏已非常人所能及。 如今他不过提了一嘴秦家,沈逾白立时明白,朝他靠过来,实在太合他的胃口。 他就喜欢这等聪明人。 崔明启便不再掩饰自己对沈逾白的喜爱,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闻言,沈逾白一揖到底,恭敬道:“请老师给学生三日准备,到时再来恭请老师。” 崔明启摆摆手:“老师都叫上了,还要什么拜师礼。” 本想说你一个穷书生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便想到沈逾白吃的那成人巴掌大的燕窝,话又咽了回去,只隨意道:“不用那些虚礼。” 就在这儿赶紧拜师吧! 第130章 拜师2 崔明启本是灵光一闪,可一挑破后又迫不及待。 喊了侍女端了热茶过来,接过盏后就往沈逾白手上一塞,满含期待道:“开始吧。” 刚泡的茶有些烫手。 沈逾白退后两步,跪在崔明启面前,双手將茶高举过头顶,恭敬道:“请先生用茶。” “好好好。”崔明启接过茶盏,顾不上刮茶叶便喝了一大口。 茶一入口,烫得他舌头直打缕,恨不得立刻就吐出来。 可这是拜师茶,无论如何也得咽下去。 於是这茶从嘴里烫到喉咙,又从喉咙烫到肺管子,再烫进胃里。 崔明启故作镇定地將茶盏放到案几上,又顺势坐到沈逾白坐过的椅子,受了沈逾白三叩首,师徒情谊就算全了。 如今便该给学生见面礼。 崔明启在身上摸了下,竟什么都没带。 他便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对沈逾白道:“想来你也饿了,与你那几个族兄弟一同吃饭去吧。” 沈逾白起身答应,跟著小廝离开。 崔明启赶紧起身,提著衣摆匆匆去后院找崔夫人。 崔夫人正看家中帐目,却被崔明启神色匆匆拉回屋,不由好奇:“老爷这是作甚?” “我那支狼毫笔在何处,快取了来,我要送逾白。” 崔夫人更好奇了。 老爷对那支狼毫可是宝贝得紧,根本捨不得用,如今竟捨得送给沈逾白? “当初沈公子治好平儿的病,你都未捨得將狼毫赠与他,怎么今日倒是愿意了?” “我是他老师,若不拿出体面东西来,如何能让他晓得自己拜的老师不简单。” 崔夫人有些懵,细问之下才知自家老爷刚刚乾的好事。 她又好气又好笑:“哪有如此隨意便拜师的,好歹选个良辰吉日,再摆上十来桌。” 大越朝极重师承,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凡收了弟子,往后师徒便被牢牢绑定在一起。 此等大事,自是要办一场。 可崔明启摆摆手:“再等下去逾白该被人抢走了,咱先下手为强。” 也正因著拜师颇简单,这礼就更要厚重才可。 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那支狼毫。 崔夫人取了狼毫来,又包了一块上好的徽墨,让崔明启一同带走。 当沈逾白等人从知州大人家中出来,沈知行已经麻了。 他还在为逾白担惊受怕,转眼发现逾白拜了知州大人为师。 这就像好友来与他说家中妻子如何如何不好,日子已过不下去时,他义愤填膺,转头便发现好友与妻子和好了,还来他面前秀恩爱般让人不知如何自处。 待牛车离开知州家中一段距离后,沈知行终於掐住沈逾白的胳膊摇晃起来。 “你为何不告诉我与知州大人的关係!” 沈逾白被晃得笑出声:“你在时我也不知会拜师。” 沈知行不肯轻易放过他:“那也该告知你们关係甚篤!” 沈逾白脸上笑意更甚,语气却颇为欠揍:“外面都在传,你还能不知道么?” 沈知行想將手移到沈逾白的脖子上。 外面的话能信吗? 他们还说逾白的案首有水分。 沈秀清急得赶紧去掰沈知行的手:“逾白哥经不起你这般晃,快些放手!” “我不!今儿我就將他掐死在这儿,然后自尽!” 闻言,沈逾白笑容更甚。 一车少年笑闹著,引得路上行人频频回看。 待沈族长得知沈逾白拜师知州大人,惊得白鬍子直颤,旋即双眼迸发出璀璨的光,当即要回村將这一消息告知全族! 此时的沈家湾並不平静。 “娘都病成这样了,你就该出钱治病。” 沈秀莲坐在炕上,靠著叠好的被褥,嗑了下瓜子,便一歪身子,將瓜子皮吐到地上。 炕边已是一地的瓜子皮。 罗氏就站在炕边帮躺在炕上的郑氏擦脸。 沈逾白去府城没两日,沈秀莲就让人带信回来,说是自己怀上了,陈序不在家,她想回来住。 郑氏一想到沈秀莲怀上后还要在那个家里受气,就催著沈守忠去县城把沈秀莲接了回来。 沈秀莲害喜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只荤腥不吐。 郑氏杀鸡买肉地伺候著,某天郑氏就躺在炕上了,罗氏和王氏就得伺候著。 至於大房的江氏,则是伺候沈秀莲。 这不,沈守忠出去一趟,买了些瓜子回来,沈秀莲便嗑得起劲,倒是不害喜了,日日在眾人耳中念叨著大伯关係如何了得,今年就要升上去了。 又说陈家三人参加县试,全中了。 这次参加府试,知州大人也会看在大伯的面子上让他们都中。 王氏可不惯著她:“过县试有什么了不起,逾白也过了,还是案首,比妹夫强多了。” 沈秀莲一气就捂著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 郑氏便一会儿要王氏抱著上茅房,一会儿又要擦身子地折腾,累了几回后,王氏便不再言语。 郑氏便专心累罗氏。 每日要擦四五次身子,要一遍遍跑茅房,还不愿在屋子里放恭桶,嫌臭。 即便如此也不够,又一会儿这疼,一会儿那疼,让罗氏从早忙到晚,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秀莲便在一旁连哄带嚇地折磨,不过半个月,罗氏已是满脸疲態。 长辈病了,儿媳必要伺候著,不然便是不孝。 就连王氏也不敢背上这等名声,往日多厉害的一个人,如今也被磋磨得瘦了一圈。 罗氏更是不敢多话,怕郑氏以病重为由,將沈逾白叫回来,不让他继续考试。 只是这钱她是万万不愿意拿出来的。 逾白早就交代过她,家中谁的话都不要听不要信。 见罗氏油盐不进,郑氏闹得越发凶。 更是以病重为由,要各家出银钱给她治病。 於是三个房的人齐聚与此,郑氏哼唧著。 沈老汉吧嗒著烟,並未言语。 沈秀莲先行开口:“娘都病成这样了,你们也该给娘请大夫诊治了。” 这话一出,沈守忠头一个站出来:“娘生养我一场,为人子不能看著娘如此难受,我愿將全部家当拿出来给娘治病。” 王氏讥誚:“大哥你全部家当是多少钱?” “我家的事儿你们也清楚,分家的银子都给了秀莲当嫁妆,鸿业往常读书也要不少钱,如今家里只剩下二两。” 他对上沈守义:“二两银子虽少,却是我全部家当,二弟你出多少?” 沈守义被问得不知该怎么说。 他倒是想跟著出二两,可大哥一开口就是全部家当,这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第131章 你家逾白中了府案首! 郑氏在床上就大哭起来:“我废了多大力才把你拉扯大,如今就这么看著我病了也不给治啊!” 沈守义慌了神,就要开口,却被王氏拦住。 王氏立刻道:“大哥出二两,我们也出二两,不能越了大哥去。” 郑氏便是“哎哟”一声扑到炕上:“你们想我死,那我就如了你们的意!” 她猛地坐起身,下炕后对著墙壁就衝过去。 罗氏嚇得脸都白了,这一撞不说没命,便是受个伤,逾白的名声都要受损。 为了自己科考,將家中银钱尽数拿走,逼得病重祖母不得不撞墙自尽,这种话一传起来,逾白便完了。 罗氏虽性子软,到底也跟著沈守信在任上几年,知道这事有多严重。 她也顾不得多想,直接扑过去挡住墙,郑氏便一头撞到她肚子上,让她疼得弯了腰。 郑氏没撞成,又是捶胸顿足:“不给钱我治病,又不让我死,这是存心折磨我啊!” 她哭得不够,还去拉扯罗氏,本就疼得说不出话的罗氏被她一拉扯,更是脸上毫无血色。 沈秀莲立刻坐起身,对著王氏便道:“二哥二嫂你们真狠心啊!” 王氏刚要开口,沈守忠便对著沈守义一通骂,什么不孝子啊,什么心狠啊之类的,將沈守义给骂得抬不起头。 就算王氏再凶悍,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她就是有十张嘴也掰扯不清楚。 玉林虽成亲了,石林还没说媳妇呢,还有彩娥往后也要说人家,爹娘名声不好,他们的亲事就难了。 见他们不说话,沈秀莲给郑氏使了个眼色,郑氏便哭喊得更凶。 什么孙子为了科考不顾祖母啦,什么不孝子怎么能考科举之类,听得罗氏心惊肉跳。 一直未开口的沈老汉终於忍不住呵止了闹腾的郑氏。 此时的郑氏头髮散乱,躺在炕上抽噎,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秀莲急道:“爹!” 沈老汉深深嘆口气,便道:“你们娘都这样了,你们有多少力就出多少力吧。” 显然是想让他们將手里的钱都拿出来。 “爹,逾白考科举要不少钱……”罗氏不愿意。 沈秀莲冷笑道:“他往后考不了科举了。” 罗氏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便是这次考不上,还有下次……” “沈逾白科举考试作弊被抓了,这辈子禁考。” 沈秀莲说出这番话时很畅快。 要不是沈逾白,她就能带一百亩地去陈家,如今日子该多好过,她也不用挺著个大肚子回来要钱。 虽沈逾白是她侄子,却一直与她不亲近,处处跟她作对,甚至连她出嫁都没给什么银子。 每次陈家人对她不好,她就更恨沈逾白一分。 这次陈家设计让沈逾白这辈子都不能科考,往后沈逾白只能仰陈家鼻息生活,她就很高兴,沈逾白没了前途,必然要把银子都拿出来,陈家高兴了,她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这话无疑让眾人震惊。 罗氏却不信:“逾白不是作弊的人,秀莲你一直在家,又怎么知道府城的事?” 沈秀莲自不会说实话,隨意找了个別人带了陈家口信的由头便揭过去了。 “前两日就放榜了,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来,做不了假。” 沈秀莲胸有成竹道。 沈守忠“嘖嘖”两声,“竟敢在府试作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真是白白浪费了一个终身族学名额。” 沈老汉气得將旱菸杆往炕桌上一扔:“不爭气!” 罗氏本不信,可府试已经结束,逾白就要回来了,根本做不得假。 她倒不信逾白会作弊,就怕是被互结的人连累。 越想越慌,再加上肚子疼得厉害,她竟觉得天旋地转,仿若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二房也傻了,齐齐看向王氏。 王氏也慌得厉害,嘴里嘀咕:“怎么就犯傻了?怎么能犯傻!” 她可一直跟逾白一边的,逾白若垮了,他们可怎么办? 恰在这时,外面敲敲打打就进了沈家的院子。 沈老汉顾不得管这一摊子乱糟糟的事,下炕拖著鞋子急匆匆去了院子。 族里人一瞧见他就大声贺喜:“恭喜耀宗叔,你家逾白中了府案首,得了整个建康府第一名!” 沈老汉懵了:“谁?” 逾白不是作弊被抓,终身禁考了吗? 那人声音更大:“逾白!你孙子逾白!你三儿守信的独子!” 沈老汉傻傻问:“中了什么?” 那人以为沈老汉高兴傻了,立刻用更大的声音宣布这一喜讯。 声音传回主屋,所有人都懵了。 逾白不是作弊被抓了吗?怎么又成了案首? 沈秀莲情急之下便要衝出去,江氏眼疾手快,赶忙扶著她。 刚出门便大声问道:“你从哪儿得的消息?” “沈勇正把罗秀才送回罗家村,经过咱村子就在门口喊了一嗓子。” 沈秀莲有些晕乎。 回来前,她明明听到公婆躲在屋子里商量断了沈逾白前程的事。 小抄都夹带进去了,怎么还能继续考科举?怎么还能得府案首? “沈勇肯定是骗你们高兴的,沈逾白已经作弊被抓了!” 心中的期盼被打碎,沈秀莲下意识找补。 庆贺的眾人俱停下,喜气转为恼怒。 便有人怒喝:“你巴不得娘家好了是吧?” “逾白被抓对你有什么好处?” 一眾人越说越气,惊把沈秀莲嚇得连连后退。 江氏赶忙將沈秀莲有身子的事呼喊出来,才让大家住了嘴,只是看向沈秀莲的眼神颇为不善。 “那逾白就是童生了啊!” 沈老汉终於反应过来,便是一声惊呼。 童生就是有了功名。 他们家又要翻身了! 沈老汉百感交集,抢了他人手里的板子狠狠敲了几下。 村里人俱都兴奋起来:“咱们整个建康府的头名,去院试必要中的,秀才便是稳稳噹噹的。” 村里已经许多年没秀才了,怎能不高兴。 此时屋子里的人已经尽数冲了出来,王氏抓住罗氏的胳膊,兴奋道:“逾白以后就是童生了,还能再考秀才,以后你就不用愁了!” 情绪大落到大起,罗氏又哭又笑,却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 沈守忠便觉得不对,赶紧问那人:“鸿业也中了吧?” 江氏便死死盯著那人,就连扶著沈秀莲的手都忍不住用力。 “鸿业落榜了。” 那人颇惋惜的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般在眾人耳中炸响,让江氏脸色惨白,几乎摇摇欲坠。 第132章 疯了 沈守忠癲狂地冲向那人:“你是不是听错了,鸿业怎么可能落榜?” 鸿业有陈家人帮忙,怎么会落榜? 那人只以为他是不肯接受事实,也不与他计较,而是耐著性子道:“大家都听见了,逾白是案首,知行和秀清都中了,鸿业只能下回再考。” 四个人参加府试,三个人全中,只有鸿业落榜。 沈守忠哪里能接受,衝到沈秀莲面前,对她咆哮:“陈家为什么不保鸿业?我给了那么多钱,为什么鸿业没考上?” 怒火已经彻底將他红了眼,此刻他声如洪钟。 沈秀莲被他嚇得双腿发抖。 江氏把沈秀莲猛地往面前一拉,往日那些“端庄”尽数消失,一双眼满是愤怒:“你们为什么不帮我儿子?” 沈秀莲被往常对她极好的大哥大嫂突然的转变嚇了一跳,她努力甩开江氏的手躲到郑氏身后,哭喊著:“你们疯了!” 沈守忠確实疯了。 他做了那么多,把所有家底都掏出来供著陈家,高高兴兴等著儿子考上童生。 到头来却是一直与他作对的沈逾白得了案首。 他的儿子什么都没得到。 功名没捞到手,钱也没了。 他满心的期待尽数化为失望,这一刻的愤怒便全要发泄到沈秀莲身上。 他伸手就要来抓沈秀莲,却被郑氏挡住。 “老大,秀莲还有身子,你別犯糊涂啊!” 沈守忠便咆哮:“鸿业落榜了!你听到没有!” 郑氏呆愣片刻,便是嚎啕大哭。 她的宝贝大孙子怎么能不中? 不是说好了要中的吗? 不是说好以后要过好日子吗? 见郑氏没法保护自己,沈秀莲立刻躲到沈老汉身后。 “我不要在这儿待了,爹快送我回陈家!” 沈守忠哪里肯让她走,伸手便要去抓,却被沈老汉挡住。 两人拉扯间,沈秀莲转身就往外跑,胳膊被人抓住,她一回头就见往日待她和善的大嫂抬手便往她脸上甩了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让沈秀莲懵了:“你敢打我?” 回应她的是江氏连著好几个巴掌。 那响亮的巴掌声传入眾人耳中,硬是將其他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沈秀莲从小娇养,哪里被打过,立刻就跟江氏对打起来。 王氏和罗氏赶紧上前將两人拉开。 沈秀莲因一手护著肚子,打架时吃了亏,便指著江氏恨恨道:“你敢打我,陈家绝不会放过你!” 又指向沈守忠:“鸿业不止这次中不了,以后都中不了!” 沈守忠和江氏想到陈家便是通体发寒。 陈大伯能一封信就让鸿业过了县试,也能一封信让鸿业过不了县试。 夫妻俩被这一嚇,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便又后悔起来。 他们已经投入那么多,陈家总要帮鸿业的。 这次不中,下次再考也就是了。 如今这样一来,岂不是彻底得罪了陈家? 见两人没了刚刚的气焰,沈秀莲便如泄愤了一般。 她恨恨地將沈守忠夫妻骂了一通,两人俱是一句不敢回嘴。 骂著出了气,脸上被江氏挠了的地方竟也没那么疼了。 再看沈家人便觉得他们眼皮子浅。 陈家大伯马上又要升更高的官了,往后陈序必定能被保著一路往上,到时候她就是秀才娘子,举人夫人,一个小小的童生在陈家面前算得了什么。 正想著,一个驴车急匆匆停到院子门口。 赶车的男子跳下马车,衝进人群一眼便瞧见沈秀莲,急道:“快与我回家!” 沈秀莲一看是小叔子,便撑起腰杆子当眾问他:“是夫君中了府试吧?” “中什么,他被抓去大牢了,娘让我来接你回家!” 陈家小叔子气恼道。 沈秀莲双眼猛地瞪大,双腿软得竟站不住。 “怎么会?” 陈家小叔子耐心耗尽,语气也更生硬起来:“娘说了,你若不回去往后便永远別回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 沈秀莲哪里敢留下,强撑著跟在他身后爬上驴车,脸上又火辣辣地更疼了。 眼看驴车走了,沈老汉强撑著將村里贺喜的人打发走,便如被抽乾了力气一般一步步往主屋挪。 郑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念叨著怎么就成了这样。 沈守忠和江氏也缩进了屋子,关紧门窗。 反倒是二房和罗氏被留在外面,面面相覷之下竟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这么一番折腾,郑氏的病“好了”,罗氏和王氏总算鬆了口气。 但沈守义又被郑氏逼著去陈家走一遭,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惜沈守义连陈家大门都进不去就回来了。 等族长带著沈逾白等人回来,经过沈鸿业一说,沈家人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守忠被嚇傻了。 他原以为陈序是为了帮沈鸿业过府试,谁知道竟是为了揭穿来害沈逾白。 若鸿业真的带进去那才是真的完了。 他这么真心实意对陈家,陈家竟如此陷害他儿子! 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若沈逾白真的因作弊被抓,与逾白互结的鸿业也好不了。 心思歹毒! 沈守忠恨极了,第二日便衝去陈家要钱。 再回来时却是一身的伤。 这些乱糟糟的事沈逾白只当閒话说给苏锦听。 苏锦后怕不已:“这些人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沈逾白:“已经被抓了,便是再被放出来,身上也有了污点,往后想有好前程也是不行了。” 苏锦:“这叫恶有恶报!” 沈逾白静静看著那四个字。 不过是诬陷他人的罪名,关一段时间就出来了,可当日若让他们成功了,他便是一辈子都不能科考。 与做的恶相比,这报应怕是轻了些。 沈逾白眯了下眼,静静落笔:“陈县令正值考核,若家中出了这等大事,怕也会有些妨碍吧?” 字条传送过来,苏锦看了下,便很惋惜:“可惜你接触不到考核的官员。” 写完又担忧起沈逾白,便又写了一张:“这次你们撕破脸了,陈县令要是再升官,对你更不利啊。” 很快字条回復过来:“我已拜崔知州为师,他想要动手也需掂量一番。” 这便是有靠山的好处。 苏锦已经知道拜师的事,这会儿看到也不惊讶,不过她想到另外一个事:“知州都成你老师了,你可以让他找人去给陈县令添堵吧?” 沈逾白一笑:“听苏姑娘的。” 第133章 交换照片 苏锦瞬间畅快了:“既然找人帮忙了,那还是送点礼物吧,要不要我帮你买点什么?” 沈逾白:“苏姑娘所买燕盏极难得,上次拜访送与他时,他极欢喜。” 苏锦:“这太简单了,在手机里打钱过去就行。” 上回她给沈逾白买燕窝时就加了老板的电话,这会儿直接给他定了一斤,打钱过去,很快就会有人送货上门。 沈逾白便很好奇:“何为手机?” 苏锦便將手机打电话的功能告知他。 沈逾白更惊讶:“未来岂不是人人都是千里眼与顺风耳?” 苏锦被他逗乐了,心思一动,立刻有了主意。 画了操作流程图,与手机一同包著传送过去。 沈逾白便又见到这漆黑的陌生小黑砖一样的东西。 这是与苏姑娘第一日建立联繫时传送之物,当日他受过惊,原来这就便是未来人的手机。 沈逾白仔细观察了会儿,便惊讶於此物的巧夺天工。 又拿起流程图,点了下正面的屏幕,那屏幕瞬间亮起来,沈逾白一时不察,眼睛被刺了下。 待他缓过来,屏幕上多了十个奇怪的如蚯蚓般的字,细看之下,这些字又简洁规范。 照著流程图按了六下,屏幕一闪,他竟从里面看到了自家墙壁! 沈逾白立刻抬头看向墙壁,又看屏幕上的画面,一模一样。 一贯淡然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意动。 按照流程图点了右下角一处,屏幕中竟突然出现他的脸! 点击中间的白色一团,便听“咔”一声,屏幕一闪,一个图案便出现在左下角。 而此时的流程图上写著最后一句:“可以传送给我了。” 沈逾白便將手机与流程图一同传送了过去。 收到手机,苏锦立刻打开相册,第一张就是沈逾白的自拍照。 照片里的沈逾白正低头看著手机,死亡角度,却丝毫不损他的顏值。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著好奇与思索,仿佛探索世界的孩童。 苏锦嘴角根本无法控制地往上扬。 多帅一张脸! 这懵懂的样子太纯真太乾净了! 苏锦立刻用照片印表机將照片列印出来,贴在墙上。 旁边是沈逾白去年那张照片。 与之相比,今年的沈逾白脸上多了一些肉,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苏锦便很有成就感,她这近一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沈逾白已经被她养好许多了。 未来还要多多努力,爭取把他养得更好。 苏锦雄心壮志后一回头,就看到桌子上多了一张字条。 她拿起来一看,哀嚎一声扑到床上,脸热得厉害。 抱著被子滚了一圈,仰躺在床上,就见字条上写道:“苏姑娘既已得了小子的画像,可否赠与小子一张苏姑娘的画像?” 他竟然知道自己在骗他拍照! 苏锦浑身都有些热,衝到桌边捲起捲轴,单方面切断联繫。 沈逾白等了会儿,见没动静,又写了张字条,此刻却发现已经无法传送。 他只顿了下,便笑著摇摇头,关灯早早睡觉。 翌日一早,字条仍旧传不过去。 这也意味著一整天都不能再联繫,沈逾白便有些头疼起来。 还是太孟浪了些…… 他哪里知道苏锦大晚上睡不著,以至於第二天早上差点起不来床。 撑著干了一天活的苏锦便知自己不能这么下去。 不就是一张照片吗,给就给唄。 拿出手机翻了一圈,只有几张丑丑的自拍照。 苏锦很不满意,只能再找角度拍照。 连著拍了十多张,从中选了一张最好的列印出来,跟豁出去一般传送给沈逾白。 隨之而去的还有一张字条:“扯平了。” 沈逾白先看的字条,瞧见那硬邦邦的三个字,他又是一声轻笑。 字条底下压著的便是一张绚丽的照片。 立马的女孩將头髮简单绑在脑后,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眉毛弯弯却不细,单单只看眉毛便知她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 眼底虽有些乌青,眸子却亮如星辰,高挺的鼻樑和清晰的下顎线让整张脸都立体起来,仿若下一秒照片中的人便会动起来。 如此灵活而有生命力。 是他的嚮往。 沈逾白一时看得入了迷。 一张字条飘飘荡荡落到手背上,沈逾白捡起来,就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我好看吗?” 如此直接且热烈,让沈逾白手心湿润。 提笔,手竟有些抖,写出的字也不復以往的端正,多了几分小心。 字条传送过去,沈逾白才察觉心比往常跳得快了许多。 苏锦一看到字条就一把抓过来,不自觉跟著念出声:“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 她那些忐忑不安尽数消失,心却在“砰砰”直跳。 沈逾白怎么这么会夸人! 苏锦觉得再听沈逾白夸几句,心都会跳出来。 她赶紧將买好的燕窝和其他礼物都传送过去,隨之转移话题:“你儘快去找你老师帮忙,还要留足够的时间给他去操作。” 沈逾白知苏锦在转移话题,便也顺著她的心意聊其他的。 只是还未等他起程,崔家接他的马车先来了。 隨之而来的还有崔明启的信。 信里除了崔明启一番师徒情深的招呼后,就是让沈逾白住进崔家准备院试。 沈逾白自不会拒绝。 有老师解惑,比自己单独琢磨总归要好些。 他一一拜別朱先生、族长以及沈老汉等人后,坐上崔家的马车离开。 崔家马车后还跟著辆牛车,车夫以为是沈族护送沈逾白的人,並未在意。 进入崔家时,崔明启已经带著崔夫人等著。 待沈逾白行完礼,崔夫人便热情迎上来:“一路累坏了吧?我已备好饭菜,先吃完歇息一番。往后这便是你的家,不用拘谨。” 见师母如此宽厚,沈逾白便也放开了些,將一个小木盒子赠与崔夫人。 崔夫人笑著让人接下,看沈逾白时越发慈爱。 明明比她儿子还小,却比她儿子更懂事,又想到他幼年丧父,还得了癆病,即便如此艰难,这孩子却靠著自己连中小两元,不免对他心疼。 一顿饭吃完,崔夫人便已记下沈逾白爱吃的几道菜。 饭后,崔夫人让人將东西全搬进沈逾白房间时,却被沈逾白拦住。 “牛车上装的是毛琉璃,老夫人病未好,吹不得风,毛琉璃可挡风,又可透些光进屋子,比窗纸强些,老夫人也能舒服些。” 说完,又指著一个大油纸包道:“这里是些燕盏,燉了给老夫人吃,能补补身子。” 崔夫人打开油纸包一看,竟与沈逾白上回送的极品燕盏一样! 上回只有巴掌大一个木盒子装著,这回比之前大五倍不止! 便是见多识广的崔夫人,此刻也是瞠目结舌。 第134章 陈县令被罢官 崔明启却气笑了:“你既有这么多,上回竟只送我那么点?” 沈逾白笑道:“老师与座师定然是不同的。” 崔明启心底竟隱隱有些得意起来。 到底要维持先生的威严,便想佯装一番不辨喜怒,谁知崔夫人已是感动至极:“好孩子,亏了你一番心意,师母也不与你推辞,这些燕盏我便收了。” 崔明启就装不下去了,却眯了眼睛盯著沈逾白。 这小子比拜师那天还殷勤,保准憋著事儿。 等崔夫人与沈逾白聊了几句后,就对崔夫人道:“你去看看毛琉璃,若可以,就给娘那屋子安上吧。” 崔夫人便知是打发她走,不再多留,出去时还將门给关上。 崔明启撩起袍子,大刀阔斧往椅子上一坐,就道:“说吧,想让为师帮你办什么事。” 沈逾白便笑著行了一礼:“到底瞒不过老师,学生確有难事。” 崔明启抬了下巴,示意他继续。 “陈序等人陷害学生作弊不成,被曹同知关进牢里,若陈和同陈县令得知,学生怕是又要给老师竖敌了。” 沈逾白越发恭敬。 崔明启看著他那谦恭弯下去的腰,便想朝他后脑勺拍一巴掌。 这小子才拜师没几天,师徒关係还没热络起来,就已经使唤上他这个老师了。 使唤便使唤,竟还拐弯抹角地提竹谿县县令陈和同。 若不是他知道陈和同今年是考核期,还要仔细琢磨这小子话里的意思。 崔明启捏著眉心笑骂:“你这小子分明是来討债的!” 沈逾白乖巧道:“学生所能依仗的只有老师。” 崔明启一怔,起身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既已拜入我名下,我自要为你扫清障碍,陈和同这官莫想升上去了。”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沈逾白垂眸,深深作揖:“学生拜谢老师。” 见他如此恭敬,崔明启又有些好笑。 小小年纪,心思怎的就这般重。 想到沈逾白小小年纪所经歷的种种,一路走来实在不易。 既收了他当徒弟,便要护他周全。 如今弟子在外受了欺负,他这个师父又怎么能不为他出头。 此时陈和同应该已经去京城述职,若不快办,到时官职下来便来不及了…… 朝廷官员每逢三年便要考核,若政绩突出,又恰好有合適的空缺,便能升迁。 若政绩平平,或留原职,或平调他处。 只是有人的地方便有人情,或关係铺路,或银钱扑路,有依仗之人升迁极快,而无依仗之人,即便有政绩,也极有可能被人顶替,始终得不到重用。 於是考核期的各种运作对官员来说便极为重要。 陈和同为了此次能升迁,將所有家底都带上,还把陈家掏空,满载来了京城述职。 有鸿臚寺少卿这个老师,他原本早就该升上来了。 奈何之前在仓鼓县任县令时出过事,在老师的疏通下,他平调到竹谿县当县令,这一当就是六年。 他本就是三十多岁才中庶进士,又这般蹉跎了十几年,已四十多,若此次再升不上去,这辈子便也只能在县令位子上混著了。 如今升迁几乎是板上钉钉,他心情大好,这两日便在客栈等著,偶尔看到一同来述职却满脸愁容的同僚,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吶。 到五月二十三这日,吏部的委任书发到陈和同手里。 陈和同懵了:“停职察看?不是升迁?” 传话官见多了地方官员这种神態,心中颇为鄙夷,语气便也不好:“你问我?我问谁去!行了,回家等著吧。” 若是升迁,他还能得赏钱。 给这种罢免的传消息白跑一趟,晦气。 陈和同等传话官一走就跑老师家去等著。 待鸿臚寺少卿卢经纶回家,便指著陈和同怒骂:“你糊涂啊!怎的在这等关键让家中子侄闹事?!” 陈和同连忙追问。 这一问才知道陈序等三个侄儿还在建康府的大牢里蹲著。 “原本你要去绥阳州任知州,此事被吏部查明后,任职取消,如今竹谿县也有了新的县令走马上任,你回去等著吧。” 说是回去等著,实际就是没了官职。 每三年就有一批新进士等著派官,朝廷怕是就此將他遗忘了。 陈和同慌忙恳求卢经纶:“老师您帮我再疏通疏通,我还有钱!” “晚了!”卢经纶怒其不爭:“好好的前途你却保不住,让我能如何?” 他已没了力气再为这个弟子奔走,让下人將其送走。 陈和同回去后就大病一场,待他起程回淮安县时已是六月。 而院试即將开始。 沈逾白住在崔家这些日子过得极充实。 每日早上与崔明启请安后,从其手中拿到三题,待中午崔明启回来后,便要看文章点评,並作一些修改。 下午要练骑射。 崔明启上过战场,对身子康健极为看重。 在他看来,沈逾白如此虚弱,熬过院试太难,需得把身子练起来才好。 为此,他特意將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周启留给沈逾白。 夜间便要练琴棋书画。 大越朝科举並不考君子六艺,寒门子弟多是不学的。 可一旦踏足官场,总有交际,介时眾人齐聚,你若不会这些,便无法融入其中,也让人轻视。 在此之后便是与崔明启论政。 崔夫人见他没一点空閒,日日燕窝熬著,又让厨房做了许多吃食给他补。 如此一来,沈逾白身子竟有好转。 只是这样一来,就只有夜间能和苏锦聊一会儿。 最近苏锦也忙著修復捲轴,也没什么时间,有时两人聊著聊著便有一人睡著。 不过这般忙碌也是有成果的,苏锦將捲轴能用药水清理的部分已经全部清理完成。 “可惜只多修復了一座怪山,我们还未完全掌握作画之人的绘画习惯,不敢贸然大修復,如今又陷入僵局了。” 苏锦高兴之余又有些遗憾。 沈逾白安慰道:“你们只用了不到一年,就掌握如此多的线索,已非常了不起。” 苏锦还是觉得不够快。 有资料、有人手,第一笔5000万科研资金刚刚到位,研究条件这么好,她应该更快拿出成果。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 “等你考完院试,我就教你用手机,到时候你把四周拍成视频给我看。” 苏锦早就想好了,只是沈逾白太忙了,一直没机会。 第135章 盗墓贼? 想要研究大越,还是直接看真实视频来得快。 有沈逾白这个大越人在,就是让她有了其他人不可能有的便利,当然要人尽其用。 离院试只有几天时间,还是以院试为主。 不过就算有视频,也无法证明是大越朝,除非她將捲轴可传送的秘密泄露出去。 只是那样一来,她肯定保不住捲轴。 主要还是得靠现存证据去研究。 两人正聊著,苏锦的手机响了。 接通,对面的杨老激动道:“出大事了,快看微信!” 不等苏锦回答,电话就被掛断了。 苏锦疑惑地打开微信,“越史研究小组群”眾人正疯狂@她。 与之一同出现的,是一个短视频。 她点开,视频里一个带著眼镜的鉴宝男主播在画面左边,右边画面里是个男人拿著一把青铜剑。 男主播让男人把青铜剑从各个角度展示在镜头前,连连感嘆是开眼了。 看完,男主播问:“兄弟,土里来的吧?” 连线的人一点不瞒著:“对,新鲜的。” 视频到这儿戛然而止。 群里大佬们却炸开了锅。 杨老最激动:“跟野史记载的越朝的青铜剑制式一样!” 李老:“如果是真的,那越朝的墓出现,我们就能得到更多相关文物!” 杜老:“我去查了他前面的视频,不止这把剑,应该还有別的,而且看视频很有可能是真的,不过还是要@老许。” 紧接著就是一连串的@许老。 许老应该是没有看手机,一直没出现。 看到这里,苏锦立刻掏出手机报警。 连杨老等人都认为很有可能是真的,那就必须阻止文物旁落的可能。 搜索那位主播的其他视频,发现连线那人还展示了不少其他的文物。 越看越心惊,难怪杨老特意给她打来电话。 群里的討论一直持续到半夜,大家又是兴奋又是担忧。 日子就在忐忑中转瞬即逝。 一周后,苏锦如往常一般刷著警方官微,一个蓝底白字的通告让她兴奋得跳起来。 “盗墓贼被抓住了!” 工作室眾人齐刷刷起身朝她涌过来要手机,差点没打起来。 苏锦赶紧制止他们,大声將警方通告念出来。 警方通过多天的调查,终於在一栋私房里抓到了那人。 “文物真假尚不能確定,许等专业人士鑑定。” 苏锦一读完,杨老立刻道:“我们不就是专业人士吗?怎么不找我们。” 他们可是越史研究小组,是官方认定的,还有谁是比他们更专业的人士? 李老笑道:“人刚抓住,警方肯定需要先审理,再想办法联繫上我们,咱们耐心等著,迟早找咱们。” “他们审人,咱们看文物不是更好?等他们联繫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杨老急躁得恨不得现在立刻飞过去。 不过工作室里做主的是苏锦,他压著性子对苏锦道:“我打个电话,咱们一群人一起衝过去看宝贝吧!” 苏锦毫不犹豫点头:“行!” 杨老立刻喜笑顏开,当即拿出手机,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杨老急了:“那些有可能是越朝的文物!一旦被证实,我们就有大量的文物进行研究,而不是抱著一些存疑的古籍在这儿研究!” 没错,苏锦拿出的那些古籍始终存疑。 虽然纸等都是野史记载的越史工艺,可那些书太新了,去做碳14鑑定根本过不了关。 他们实在没有別的资料,只能埋头研究那些书。 可现在不同了。 疑似大越的墓被盗了,他们有可能收穫大量的越朝文物,对他们的研究能起到多大的作用,简直不敢想像。 其他人也都紧张地盯著杨老,眼底全是藏不住的迫切。 杨老点了下头,將手机递给苏锦:“他要跟你说话。” 苏锦將电话接过去,对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是越史研究小组负责人吗?” 苏锦不自觉双腿併拢,站直身体,朗声应道:“我是!” 声音洪亮,仿佛一个隨时待命的军人。 对面轻笑一声:“很有精神嘛,这样很好。我是歷史文物保护部副部长郑鹏运,现在我要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带著越史研究小组奔赴b市,协助警方鑑定文物的真假,能办到吗?” 苏锦兴奋地大喊一声:“保证完成任务!” 对面仿佛被苏锦逗到了,竟大笑出声。 “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掛断电话,苏锦笑著看向眾人:“谁要跟我去b市?” “我去!” 眾人齐呼,就怕自己说晚了被留下。 苏锦却没立刻答应,而是目光扫向眾人。 除了她和李桥,其余十一人的年纪太大了。 江城离b市有一千多公里,路上折腾下来,他们不一定能扛下来。 去了之后还要投入研究之中,肯定非常辛苦,到时候出事就不好了。 苏锦提议让身体不好的人留下。 谁知一个个把胸口拍得“砰砰”响,说自己身体好得很。 李老笑道:“这个时候就算摊床上了,爬也要爬过去。” 苏锦被他们的热情鼓舞,心中被一股豪迈充斥,她一挥手:“那就都去!” 眾人立刻激动地给家里打电话,让准备行李。 苏锦目光扫视一圈,落在了抚额的李桥身上。 越过眾人走到李桥面前,甜甜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桥连连后退:“你这表情一出,准没好事。”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李桥算是看穿了他这个小师姐。 笑得越甜,给他挖的坑就越大。 “肯定是好事啊,师姐还能坑你吗?” 苏锦信誓旦旦。 李桥嗤笑一声:“你坑我还少吗?” 也不看看现在研究小组所有打杂跑腿的事是谁在干。 苏锦“嘿嘿”一笑:“咱们不说这些,师弟,你看咱们研究小组的这些得力干將,个个都是权威,別人想看他们只能通过电视,咱们却能跟他们共事,你说这是不是我们的福气?” 李桥后背发凉,直接打断她:“你直接说什么事吧。” 再说下去,他觉得她想要他的命。 苏锦也不绕弯子:“去b市这一路,你要保护好他们。” 李桥扭头去看屋子里眾老头,好几个拄著拐杖走路颤巍巍,仿佛隨时都会倒下。 再回头,他悲愤指责苏锦:“你果然想要了我的命!” 第136章 文化战爭 一个人保护十一个人? 真不把他的命当命? 苏锦赶紧安慰他:“这不是还有我吗。” 李桥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想要一路照顾十一位老人並不是容易的事,何况这些人都有基础病。 就算加个苏锦,那两人还是得累死。 “你不答应,我只能找別人了啊。” 苏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桥脚步不停,不过却转了个弯,又弯回苏锦面前。 “我来就行了。” 再找別人? 那他以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苏锦笑眯了眼,凑近他,小声道:“你还是看到好处的嘛。” 李桥咳嗽一声。 在研究小组虽然累,可跟著大佬们学习实在进步神速。 短短几个月,比別的学生在课堂上坐四五年都强。 而且许老师对他是倾囊相授,几乎把他当关门弟子来对待,这就是他的机遇。 就算再难再累,他也一定不会打退堂鼓。 李桥在护行方面有足够多的经验,从出行到订酒店、各种吃食都安排得妥当,甚至还聘请了一位医生隨行,以防止路上出现意外。 为了防止在飞机上有意外无法及时处理,李桥特意买的高铁票。 眾人到b市,推著行李箱从出站口出来时,一眼就看到来接他们的牌子。 还未等他们到近前,人群不知谁喊了一句“来了!”,那些守在出站口的记者全往里面挤。 要不是李桥及时把苏锦等人护在身后,很有可能被人挤到。 摄像机、话筒全部往前戳,几乎懟到苏锦的脸上,闪光灯疯狂闪著,让苏锦睁不开眼。 各种问题往外甩。 “苏小姐,你们是为了那起盗墓案件来的吗?那些真的是越朝的文物?” “是警方让你们来协助调查的吗?那些文物的出现是不是意味著有越朝的古墓出现?” “越朝真的存在吗?那些所谓证据是否是你们的捏造?” 苏锦根本来不及回答,就有更多的问题拋向她,李桥只能护著他们往后退,可这样一来就堵著出站口,也影响了其他乘客正常出站。 大概是挤的人太多,李老“哎哟”一声,竟晕了过去。 在老人们的惊呼中,李桥背起李老就往外冲。 那些记者不敢阻拦他们俩,可等两人衝过去,苏锦等人又被拦住。 苏锦恼了:“现在立刻让我过去,如果李老和我身后任何一位专家出现有一点问题,我绝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人!”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没人怀疑苏锦这句话的分量。 越史研究小组的每一位成员都来头极大,任何一人出现意外都是巨大损失,没人能担得起责任。 况且现在越史的研究已经代表著种家的歷史要改写,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女孩,却是越史研究的领头人,其背后的能量远超普通人的想像。 那些记者只能让开一条道,苏锦立刻扶著离她最近的杨老,招呼著其他人一起往外走。 原本吵吵嚷嚷的出站口,此刻却彻底安静下来。 越过记者群,苏锦面前却出现“一堵墙”。 苏锦仰头看去,却见一个穿著衬衫的西方男人正挡在她面前。 男人拥有一双湛蓝色的眼眸,高挺的鼻樑,立体的五官,金色的短髮在灯光的照耀下好像给整张脸镀上一层金光。 他对著苏锦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那湛蓝的眼眸如同碧绿的湖水般荡漾开。 “美丽的女士,我可以帮你吗?” 苏锦对他回以微笑。 金髮男人不自觉加深笑意,正想伸手,就见苏锦笑吟吟开口:“请让开。” 金髮男人错愕地看著她扶著老人越过他身边。 以往战无不胜的魅力在她面前竟然毫无作用。 他转身,看到苏锦的背影,脸上再次扬起阳光的笑容:“真辣。” 走在最后的杜老恰好听到他这句话,扭头看他,就见他低下头,五指將头髮往后梳,露出完美的髮际线和刀削般的下顎线。 那架势,活脱脱就是个开屏的孔雀。 开屏孔雀低头,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深情地看著杜老:“这位帅气的先生,需要我的帮助吗?” 杜老:“……” 手里的拐杖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竟带著杜老比之前快一倍的步伐越过开屏孔雀,追上前面的人。 金髮男人抬腿,不远不近跟著。 手机突然响了。 他看了眼,接通,对面传来一个低沉男人的声音:“看到人了吗?” 金髮男人笑道:“是位美丽的女士。” “好,接下来按计划,我会安排你进入墓地拍摄,並对苏锦等人进行採访。只要你採访过她,后面採访稿怎么写才能附和我们的利益,应该不用我教。” 金髮男人目光盯著苏锦渐渐远去的背影,隨口应了句:“ok。” 对面沉默片刻,隨之而来的是压抑的愤怒:“麦克斯,你这种不认真的態度让我很难对你放心。现在是我们与种家的战爭!种家对自己的文化高度认同,我们渗透分化了几十年还没成功,现在的越史研究更大大鼓舞了他们,一旦越朝古墓被发现是真的,越史研究再难阻挡,种家只会更团结!” 麦克斯耸肩:“知道了,是文化战爭,我要写假新闻抹黑他们,让笔成为武器,狠狠攻向他们。” 话音落下,对面竟没了声音,显然是被他的態度气著了。 麦克斯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掛断电话,转身朝外跑去。 等他跑到外面时,人已经不见了。 问过才知道,那些人被一个大车全部拖走。 麦克斯一只手插著腰,一只手將一头金髮揉得凌乱,却更显出他的肆意洒脱。 此刻,车子里的李老已经坐起身,面对苏锦的责问,他道:“要不是我及时装晕,咱们还被困在出站口。” 一向斯文的他此刻却沾沾自喜。 杨老扼腕:“我怎么就没想到!” 竟然让老李这个老东西出尽风头。 苏锦简直哭笑不得。 亏她刚刚还那么担心李老,结果竟是偽装的! 最重要的是,李桥提前安排好的车竟然是一辆报废的公交车。 她能理解想要装这么多人还是公交车合適,可公交车也有很多不便。 比如每到一个公交站,就有人往车门跑,她就要將头探出去,很认真告诉別人:“这是私家车。” 然后在一眾一言难尽的目光下奔赴下一个车站。 第137章 墓的主人 到达b市当天,他们就直奔警局。 警局那边早就安排好,等他们一到,立刻將他们带到一间专门放那些文物的房间。 木门打开那一刻,光照进去,映照著空气中的粉尘飘飘扬扬,仿若跨过时间的长河,將歷史的斑驳展现在眾人眼前。 眾人呼吸一窒,眼中闪著狂热与迫切。 最先看的就是视频中出现的青铜鼎,从外观看,青铜鼎制式古朴,表面锈跡斑斑。 可那青绿的锈跡却让眾人兴奋。 “確实是青铜器!制式也与记载相仿!” “从磨损程度来判断,此物不低於三千年!” “评判过於保守,在我看来不会低於四千年。” “可以肯定,这件是真正的文物,具体年份完全可以通过专业检测来判断。” 苏锦道:“我可以联繫检测中心。” 之前她跟胡老师一起將捲轴送去做过检测,有这方面的经验。 为了儘早了解真相,她立刻送检。 一周后,检测报告出来,送检物品年限全在5000年以上! 就是大越朝的文物! 多番审问下,盗墓贼终於他们带到墓地入口。 看到被盗的古墓,眾人无不扼腕嘆息。 此时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必须对古墓进行抢救式挖掘。 苏锦本想拦著杨老等人,可他们执意要下墓,协商之后安排了大量的安保,眾人才进入墓地。 墓地就在b市一个叫化寧湖的旁边,离市区很有一段距离。 苏锦一行人下去时,墓门早就被炸掉。 杨老见到那一刻,气得將拐杖往地上“砰砰”地撞了几下。 “这些都是珍贵的文物!是歷史啊!” 就这么被毁了。 心疼啊。 “这石门上好像有字!” 苏锦將探照灯对准所剩不多的石门,上面因为长时间的寢侵蚀,字已经很模糊,却还是能依稀看到一些轮廓。 眾人顾不得感慨,纷纷围了过来。 “这好像又是个沈字?” 李老仔细辨认著最上面的字,可惜后面的字被炸没了,接著便是卒於继元八年。 “又是沈,这个墓和捲轴的主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苏锦猜测。 杜老道:“也有可能是两个人,只是恰好同姓。” 说到这个,杨老又气得將拐杖敲了好几下地面:“好好的墓地就这么被破坏了!这些盗墓贼都该被抓起来,狠狠判刑!” 其他人也是惋惜不已。 虽因为时间久远,墓地上的字近乎被磨没了,可还是能从浅浅的痕跡里看出具体写的什么字。 这些全是宝贵的歷史啊! 无论如何惋惜,终究没用。 他们急忙进入墓地,墓地里能搬走的东西已经全被搬走,他们只能从墙边、地面各种碎片,以及墓地的规格来研究。 苏锦本想领头进入,却被李桥抢了先,她就走在队伍最末,这样中间的专家们便能被保护起来。 地面铺满了碎瓷片,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在苏锦前面的杜老脚下一滑,人之间往前栽,好在苏锦反应快,及时將他的衣角抓住,才让他不至於把前面人都撞倒。 杜老心有余悸:“怎么会有这么多碎瓷片?越朝的陶瓷就已经如此发达了吗?” 苏锦捡起一块碎片,从瓣的形状能看出是牡丹,粉色牡丹。 “这顏料很鲜艷,几千年都没消退,足可见越朝远比我们想像的要发达。” 翻到背面想看看工艺,却被瓶背面的金光闪了下。 苏锦立刻將灯光正对上瓷片,双眼猛地睁大:“瓷片上有字!” 眾人齐齐围过来,一一传阅那瓷片。 上面是一个金色的“伍”字。 眾人惊呆了,纷纷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查看。 捡起来的碎瓷片几乎全都有字。 有的只有半个字,有的有一到两个字。 眾人欣喜异常。 这些碎瓷片还未被打碎时,应该是瓶或者碗之类的,內壁不知记录了什么,这些字竟然千年不消。 “如果我们能把这些碎瓷片都拼起来,是不是就可以知道具体写的什么?” 李桥握紧激动到近乎颤抖的手问道。 “这些碎片想拼凑起来不容易啊。” 李老感慨。 实在是工作量太庞大了。 这满地的碎瓷片,没人知道它们原本是碗还是瓶,又或者是盆,都无从下手。 “就算工作量再大,该干还是要干,咱考古的就是干这些活。” 许老却是兴致勃勃。 这些碎瓷片要是拼凑起来,搞不好能看到不少越朝的记录,这可比研究那些存疑的书本更有说服力。 苏锦豪气地一挥手:“咱把碎瓷片都搬走,一片也不给盗墓贼留!” 这是个庞大的工程,光靠研究小组肯定不行。 李老当机立断:“摇人!” 他们年纪大了干不了,可他们有人啊。 徒子徒孙一大堆,全用电话叫过来。 所有碎瓷片搬走,这个墓彻底空了。 苏锦在附近搭起活动板房,直接驻扎研究。 警局那些文物也给运了过来,与之一同来的还有那盗墓贼的口供。 盗墓贼將很多文物走私卖到国外,这些留下来的不方便运出去,他就选了个热度很高的鉴宝直播间,为的就是在直播间观眾里选懂行的买家。 谁知这视频被越史研究小组看到,还报了警,把剩余的这些文物给截住。 “你说他怎么能为了钱把咱们这么宝贵的文物卖给国外呢?” 苏锦愤愤不平。 不只是她,越史研究小组其他组员也个个气得晚饭都没吃。 沈逾白;“不是所有人都有苏姑娘的家国情怀。” 苏锦並没有因为沈逾白的安慰而平息怒火,她的笔尖几乎要把纸张戳破:“就算想赚钱,可以卖给国內的收藏家!” 哪怕私人收藏家不愿意將藏品轻易展示出来,可到底还在国內,总比拿到国外被人糟蹋强。 日不落帝国將种家的各种文物抢走放在自家博物馆里,不愿意归还还不珍惜,竟然隨便游客用手触摸。 她看到新闻时气得不行,却又无能为力。 沈逾白的字条很快传过来:“世间俗人多被名利所惑,若有良心,也就干不来挖人坟墓之事。” 苏锦看得心头一跳。 差点忘了她们考古之类挖的都是古人的坟。 沈逾白就是古人,他的坟不会也被挖吧? 等等! 她现在正挖掘的坟墓主人就姓沈,不会是沈逾白的坟吧? 第138章 沈逾白落榜? 如果是別人的墓,她挖得心安理得,要是沈逾白的墓,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她兴致便低落下来,突然意识到沈逾白在她这个时代已经死了,还死了好几千年。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堵得慌。 她坐不住,去打开窗户,对著外面灌进来的热风深吸了好几口。 他们的活动板房就建在墓地入口,她站在屋里,一抬头就能看到墓地门口安装的几个太阳能灯。 恰好此时李桥从墓里出来,手里还提著一个大袋子。 那是从墓地里挖出来的土,要拿去办公室化验。 虽然墓地已经没什么文物,可对他们来说,里面的土都是宝贵的。 他们要化验出土里的成分,来推测越朝建造墓地用的什么材料。 往常苏锦会觉得马上又有进展,可今天看到李桥手里的袋子,觉得格外刺眼。 她乾脆关上窗子,又坐回椅子上。 看到桌子上沈逾白传过来的字条,她心里却被愧疚溢满。 犹豫片刻,她装作若无其事道:“我们考古也是挖別人的坟,也许现在正在挖的这个姓沈的古人就是你。” 信传送过去后,苏锦又觉得自己情商低,一拳锤在头上。 这么直白地说在挖別人坟,谁受得了。 怎么就不会多动动脑子! 苏锦心里的愧疚没有降低,反倒更浓烈了。 她突然就不敢看沈逾白的回信,打开门出去透气。 对面路灯的明亮更映照得墓地入口黑洞洞,仿若一道深渊,隔著生与死。 夏季的夜晚,风也是燥热的,並不能抚慰人心,苏锦一咬牙,就又回了屋子。 死亡总是让人畏惧的,她不该自己提出这件事,却丟下沈逾白自己独自面对。 苏锦深吸口气,坐回椅子上,拿起沈逾白的字条准备安慰。 无论沈逾白怎么低落,今天她都要把他哄好! 看向字条那一刻,苏锦却呆住了。 沈逾白:“若我的坟能让苏姑娘看到,我必要多留些越朝的文物给苏姑娘,让苏姑娘再不会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而烦忧。” 苏锦怔仲,心好像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捧著,那股暖意传到鼻尖,却让她鼻头泛酸。 再落笔,字便少了许多稜角:“就算你留了,也会被盗墓贼偷走,我还是得不到,怎么办?” 沈逾白:“那就留些旁人不要,又能埋在土里不烂的东西。” 苏锦惊了下:“比如碎瓷片?” 沈逾白:“碎瓷片倒是不会烂掉,只是如此一来苏姑娘只能了解越朝的瓷器,若能將越朝全貌记录在瓷片之上,对苏姑娘的研究大有裨益。” 苏锦目瞪口呆。 她並未告诉沈逾白墓地里瓷片的具体信息,他竟能想到用瓷片写字记录,与墓地主人的做法完全一致! 难道她正在挖掘的真的是沈逾白的墓?! 眼底酸涩的厉害,苏锦用手背狠狠揉了下,却並未缓解。 强烈的愧疚感让苏锦嘴唇颤抖,鼻尖迅速泛红。 沈逾白死在了五千年前,而她在他死后还不让他安眠。 苏锦紧咬下唇,忍著愧疚在纸上写下三个字:“对不起!” 她太残忍了。 残忍到不只告诉沈逾白的死,更残忍地將他墓地被偷盗被她挖掘的事情也告诉他。 接下来无论沈逾白做什么,那死亡的阴影始终伴隨著他,不会让他有片刻的喘息。 屋子里突然出现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苏锦看了过去,却是一串绿色的葡萄。 旁边放著一张字条:“有生便有死,苏姑娘又如何能阻挡。逾白虽在五千年后已尸骨无存,却因苏姑娘而见识到后世光景,已是比之他人幸运许多。” “便如这串葡萄,便是被吃了,也能留下葡萄籽,但凡落入土里,又能生出葡萄藤,开结果,墓地便是我留下的籽,还望苏姑娘帮逾白好生研究,让文化传承开出娇艷的。” 长长的一番话,让苏锦內心仿若被拨动了的琴弦,久久无法平静。 她实在难以想像沈逾白怎么能如此坦然面对生死。 本来是她挖了他的墓,如今却被他委以重任。 苏锦心中轻鬆不少,捻起一颗葡萄送进嘴里。 一股酸味瞬间瀰漫整个口腔,让她眼泪水不要钱地往外飈。 她嫌弃地把那串葡萄推开。 以前的果树种子太差了,实在无法入口,以后一定要弄些好的果树种子给沈逾白,叫他改善各种水果的味道。 不过这么一打岔,苏锦的愧疚减弱了许多,並生出一股使命感,跟沈逾白承诺一定会好好挖他的坟。 最近一直忙墓地的事,根本没顾上沈逾白的院试。 算算时间,院试应该已经结束了。 果然,沈逾白已经在等放榜了。 院试在府城的贡院考试,沈逾白本想弄些补品去燉,却被崔明启给截住。 崔明启实在恨透了沈逾白在考场做饭的行径,怕提学官们对他有意见,到时便是让他过了,也不给好的名次。 崔夫人就给沈逾白做了不少乾粮,带著入了考场。 好在院试只有两场,虽题目难度大些,总归能熬过去。 如今就等著发案。 院试考完,考生的试卷会被当场糊名,送去审卷室审卷。 此时,审卷室里的崔明启脸色极难看。 阅卷官提上来的卷子里竟没沈逾白。 试卷虽会糊名处理,可他日日点评沈逾白文章,对其字跡、文章风骨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单单论沈逾白的文章,便是案首也能得,怎的可能连入选的资格都没有? 院试由提学官薛玉书为主考官,最后的案首自是也由他来点出,崔明启不过副考官。 至於其他阅卷官,除了府学的山长李昌盛,还有一些各县学山长。 如今看来,倒是他小瞧了秦家的势力,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將沈逾白的试卷给落了。 试卷虽会做糊名处理,以秦家的权势,只需在糊名时稍作记號,糊名与不糊名便要也没了区別。 再与这些阅卷官打好招呼,就能悄无生息地將人取了,又或者如沈逾白般落下。 眼见薛玉书以在与眾人商议名次,崔明启便知此时再不揭露,逾白只能是个不中的后果。 他上前,对著薛玉书行了一礼,待薛玉书还礼后,他才道:“此次学生文章水平实属不够出彩,若就此排名,此次府试录取眾人怕是要落在其他省之后了。” 第139章 院试 不等薛玉书开口,府学山长李昌胜便站了起来:“此次考生虽没特別突出之辈,然文章水平均合格,倒也不算太落了我们建康府的脸面。” 此次科考之后,成绩优良的考生要入府学,李昌胜作为府学山长,也有著选自己学生的心思,自是有自己的想法。 崔明启心中冷笑,他还未说什么,李昌盛便急著起身反驳,若说此事背后没有秦家的筹谋,他是断然不信的。 他单手背在身后,挺直了背脊:“如此说来,李山长对此次考生的文采颇为满意?” 李昌胜已是甲之年,发须皆是白,背脊也有些佝僂,著一身黑色长衫,却精神奕奕。 他轻抚鬍鬚,眉目间儘是担忧:“知州大人有所不知,我岭北读书风气比不得南方,实在不可过高要求,只选出勤勉又有天分之人入府学县学,再好生教导,以期能多为朝廷,为天下输送更多人才。” 其他县学山长纷纷附和。 崔明启心里暗骂一句“老东西”。 什么风气不够,分明是借著科举帮秦家排除异己,大力扶持自己人。 秦家倒也能耐,竟將府学山长、县学山长全变成了自己人,也难怪能將燕北省经营得针戳不破,水泼不进。 如此一来,只要是燕北省的考生,想要出头必要拜秦家的山头,往后若是中了举人、进士,也全是秦家一脉。 便是进入朝堂当官,也会自动被归入秦家一派。 莫要以为科举便没办法作弊,只要考生与审卷官齐心,商议一个暗號,比如將“也”“矣”等词按照特定顺序排列,审卷官一看文章便知是自己人,该提拔,这卷子就到了主考官面前。 从京城下派的提学官便是想公证,也多在秦家那些“自己人”里进行挑选排名。 只是如此一来,那些不愿站队,又有才学的考生前途被彻底封堵。 以至於燕北的考生才能始终差了些。 作为府学山长的李昌盛,最重要的指责便是將府学的学生培养成栋樑。可在崔明启问他是否满意选出的考生水平时,他竟將锅全甩给燕北的读书风气不行。 若不是崔明启知道连沈逾白都被落卷,他都要信了李昌盛的“鬼话”。 崔明启便道:“便是读书风气不如南方,也该是整体水平不如,总不该一个惊才绝艷之辈也出不了。本官在府试时倒是看到几个不错的苗子,刚刚看了一眼,这些院试的文章竟还不如我府试的考生所做文章。” 既然这些老东西装糊涂,崔明启乾脆撕破脸。 他堂堂知州,若在这些山长面前都要夹著尾巴做人,便愧对自己的品阶了。 李昌盛等人虽也算官,也参与秦家的派系斗爭,却还是以教书为主,哪里遇到过如崔明启般直白之人,一时间均是面红耳赤。 那些县学山长自不敢对战堂堂知州大人,李昌盛却是不怕。 “知州大人这是何意?” 崔明启眼皮一掀,嘴角掛上一抹嘲讽:“李山长既然不懂,本官便说得直白些,你们判卷有失偏颇。” 不过一个府学山长,仗著有秦家撑腰,竟敢与他叫板,不自量力! 李昌盛一向受眾人敬重,哪里遇到如这般指著他鼻子骂的行径,一时间竟气得鬍子颤得如得了羊癲疯。 可他再不敢与崔明启对战。 若真惹恼了崔明启,怕是崔明启要说出更难听的话语来,到时就是他自己下不来台。 坐在上首的薛玉书端著茶杯静静品茗,如今见双方终於论出输贏,才悠悠开口:“崔大人以为该当如何?” 崔明启朗声道:“本官以为该將所有出圈试卷拿来重判。” “明日便要发榜,上千份考卷如何能审完!” 一名县学山长惊呼。 “放榜日子早就定下,贸然改变,如何向圣人交代,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让千千万万考生交代?” 又一名县学山长直接將此事无限拔高。 往常他们都是靠著李昌盛,如今见李昌盛无法以一己之力对抗崔明启,他们也不敢懈怠,纷纷帮腔。 薛玉书见状,又拿著杯盖拨弄著茶叶,仿若此刻这便是最紧要的事。 崔明启却不惯著他们,当即道:“科考为我朝选举贤良,尔等以一己喜恶判卷,若让明珠蒙尘,致使朝堂损失良才,尔等又如何面对圣人,如何面对朝廷,如何面对天下百姓,又如何面对千万考生?” 不是只有你们一群酸儒会拔高。 那些山长哑口无言,最后也只得以“来不及”为由头推辞。 崔明启嗤笑:“我朝本就有提学官抽检出圈呈文的规定,如今不过將范围扩大,尔等便推三阻四,莫不是心中有愧?” 眾山长脸色大变。 若真应了此话,他们名声尽毁,往后这山长的位子还如何坐得稳。 当即便没人敢再多话。 薛玉书轻啜口茶,將茶放下,这才道:“今晚大家便不用回去了,重新审卷,待你们举荐完,本官会在你们每人的落卷中抽出十份查检,若有文章实在出彩,而审卷官让其出圈,便是科举舞弊。” 话语说得轻缓,听在眾人耳中却犹如惊雷。 若考官涉嫌科举舞弊,轻则罢官,重则抄家砍头。 真到那时,莫说他们只是依附秦家,便是秦家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 以往的提学官查检都是走个过场,隨意抽一两份考卷阅览,就算发觉文采斐然,也是以“看走眼”一类託词揭过去。 今日薛玉书要查检一百多份考卷,还用了“科举舞弊”的名头,这就是要动手。 崔明启与薛玉书虽都是四品,然一个在地方上,一个在权力中心的中央,地位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敢与崔明启爭吵,却不敢得罪薛玉书。 崔明启任满就会被调走,以后根本管不到他们,再加上有秦家撑腰,他们並不怕崔明启。 薛玉书可是能直接面圣的。 眾人心思一转,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文章早就都看过,只用扫一眼便能知道好坏,因此重新挑选出一批好文章並未费多长时间。 薛玉书翻看一番,便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次的文章质量的確比之前好上不少。 其中一篇尤其优秀,便是放在南方才子眾多的省,也是出类拔萃。 第140章 院试2 薛玉书指著那篇文章道:“此人当为案首。” 李昌盛恭敬接过文章,只看一眼便大惊失色,当即想劝阻,又看了好几篇其他人的文章。 “此文破题巧妙,文辞深刻,此中无人能出其右。” 薛玉书此番言论便是认定了案首人选。 崔明启並未看文章,但见李昌盛等人面色灰白,便知文章极有可能是沈逾白所作。 待薛玉书笑著將文章递给崔明启看时,崔明启细细研读了一遍,心中已经有八九分肯定。 “崔大人以为如何?” 薛玉书微微侧过身子,笑著问道。 崔明启將卷子放到薛玉书面前的案桌上,道:“此文极像我那学生所写,我不好下判断。”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也就不需要多言,以免往后揭晓时被有心人利用。 薛玉书能升到四品,必然不是个傻的。 目光一转,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想来崔明启突然发难,就是为了將自己的学生捞起来。 不过即便被崔明启算计他也並不恼怒,甚至当即道:“揭封吧。” 李昌盛等人还想阻拦,却被薛玉书一个眼神制止。 有衙役上前將糊名部分清除,露出里面的名字:沈逾白。 李昌胜等人简直摇摇欲坠。 薛玉书眼角余光瞥了他们一眼,心中冷哼。 他既被派来燕北当提学官,必要將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若真拿出那些平庸文章出来,在一眾提学官中必然排到末尾,到时这差事就不算办好了,更莫提在圣人面前露脸。 所以他不介意帮崔明启一把。 当然,他更怕的是此间种种行径败露之日,他也被牵连。 倒不如此时就挑破,选出良才。 真要到了那一日,也与他无关。 翌日一早,沈逾白的屋门就被敲醒。 开门,外面站著满脸憔悴的沈秀清和激动异常的沈知行。 院试时,沈逾白一直住在崔明启家。 沈族长带著沈秀清和沈知行到府城找了家偏远的客栈住。 因著沈逾白忙,两人並未来寻沈逾白,而是一直等到院试开始那日,才坐著牛车来接沈逾白。 今儿也是到了放发案之日,两人才过来接沈逾白。 因著院试也是在建康府举办,还是在府衙门口发案。 只是他们赶到时人太多,他们根本挤不进去。 沈知行擼起袖子就道:“你们在外等著,我去去就来。” 沈秀清一把拽住他:“知行哥你今天没考篮,不好进去的,不如让我来吧。我人小,容易钻进去。” 不等沈知行答应,沈秀清一溜烟衝进人群。 他人小,个子矮,趁著別人往前挤时赶紧跟在后面当小尾巴,大家被挤得人仰马翻,就止不住骂人。 只是人太多,除了第一排的人外,其余人都没瞧清挤他们的沈秀清。 此次发案直接写的便是名字。 沈秀清一眼就看到最上方的沈逾白,当即大喜:“中了!” 旁边人语气带了些羡慕嫉妒:“运气真好,这么小年纪就中生员了。” 沈秀清却头也不回,继续找人,还辩道:“不是我,是我的族哥中了。” 那人便嗤之以鼻:“又不是你中了,高兴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沈秀清又是一声欢呼:“又中了!” 那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你也中了?” “是我另一个族哥。” 那人便怒了:“你到底中没中?” 此时沈秀清已经將长案看完,见有人问,他高兴道;“我没中。” 那人幸灾乐祸起来:“你没中高兴个什么劲。” 沈秀清高兴道:“他们能中就行,我还小,这次不中就下次再考。” 那人满脸褶子瞧著便是知天命的年纪,却还在考秀才,此番被沈秀清一番无心挤兑,气得一甩衣袍,转身背对沈秀清,仿若不屑与沈秀清为伍。 沈秀清压根不知自己无意中已將一人气得鼻孔生烟,而是急匆匆又跟著人群挤出去,隔得老远就欢呼起来:“你们都中了!逾白哥是案首!是小三元!” 四周眾人便齐刷刷看向沈逾白。 院试案首竟是小三元? 所谓小三元,即县试、府试、院试三场全是案首。 因主考官各有喜好,並非文采斐然便能得,还需一定的运气,得之实在不易。 因此在眾人瞧见沈逾白那年轻的长相时,一个个瞠目结舌。 竟如此年轻便得了小三元! 在一眾惊嘆的目光中,站在沈逾白身边的沈知行都不自觉挺直了背脊,与有荣焉。 沈逾白比之镇定许多。 他住在崔家,老师昨晚回来时虽未与他说什么,然老师脸上神情轻快,他便知自己的排名不会差。 只是得案首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以秦家在燕北的势力,在院试上压一压他的名次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他当然不会觉得秦家心善放过他,能得案首,想来老师出了大力气。 思索间,沈秀清已经衝到他面前,装模作样地向沈逾白作揖:“给案首行礼了。” 不等沈逾白开口,沈知行先拉住沈秀清,確认自己也中了后,又连忙问沈秀清如何。 “我只能等后年再来考了。” 与县试相同,院试也是三年考两次。 沈知行不可置信:“你落榜了还这么高兴做什么?” 沈秀清全然不在意:“咱们沈族一下出了两位秀才公,其中一位还是案首,我就算落榜了又有什么的。” 沈逾白笑道:“秀清还小,若真早早考中,对他心性有妨碍,等两年长大些了再中更好。” 沈知行瞧著沈逾白那同样稍显稚嫩的面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话。 明明沈逾白只比沈秀清大一岁多,说起话来却像是隔了辈一般。 沈秀清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他心中,早已將沈逾白当成老师。 府试若不是有沈逾白帮忙,他根本中不了。 如今好歹已是童生,下回不用考前两场,直接参加院试。 而且有这两年时间,他大可好好学学,努力扎实自己的学问文章。 终究还是要自己肚子里有货才能走得长远。 在一眾考生的注视下,沈逾白三人坐上沈泽的牛车,悠悠然往客栈而去。 等在客栈里的沈族长根本坐不住,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外头突然响起敲敲打打的声音。 门被敲开,外面的伙计简直喜上眉梢:“恭贺老爷,令公子沈逾白夺得院试案首,外面报喜的人已经来了,老爷您赶紧去大堂吧!” 第141章 扬名 沈族长几乎是衝出去。 到客栈大堂时,一群报喜的人吹著喇叭,敲著锣鼓在门口卖力了好一会儿,才在眾人的注视下走进客栈。 领头的男人双手撑开块红纸,朗声高喊:“恭贺沈逾白沈老爷高中院试榜首,为小三元,往后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如今客栈里住著的多是赴考的考生与送考之人,闻言便忍不住羡慕。 案首与其他中院试的人是不同的。 中院试的生员中,头一等便是廩生,只取院试前十名,能入府学,每月能从朝廷领取廩银,甚至有可能入国子监。 县试、府试、院试等都需要廩生作保,廩银为二两,还可收穫人情债,便是养家餬口也够了。 次一等的为增生,建康府有二十名额,若廩生有空缺,便可补上。 第三等是附生,可成为官学的学生,大多入县学,也有优秀者入府学。 此等生员人数极多,却无收入进帐,多数还要为养家餬口发愁。 而小三元远远高於廩生,往后再参加乡试必定高人一等,被主考官所器重,只要不失大水准,举人也不是不可能。 一旦考中举人,那就是一方乡绅,从此便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 这便是荣誉加身的好处。 沈族长感觉自己快飘起来了。 他接过红纸,哆哆嗦嗦看著上面的字,的確是沈逾白的名字。 小三元吶。 即便沈守信当年也没此等荣耀。 逾白比他爹强! 一旦沈逾白考中举人,至少能保证沈族五六十年的荣耀。 沈族长思绪万千,竟就老泪纵横起来。 这些年,眼看著沈族落寞,沈族长夜不能寐。 如今哪里能不激动。 这可让报喜的人愣了神。 乡试以下的考试是没有安排官方报喜人的,今日这报喜之人是自己准备一应物件,守在府衙外,等著发案后特意做足派头来贺喜,为的就是赚笔赏银。 似这等大喜事,但凡恭贺了,主家必不会亏待他们。 可今日出了意外,守在客栈的只有一位老人,而这位老人此刻完全想不到给商银,总不好当著眾人的面直接討要。 领头之人一咬牙,便吩咐同行的人把动静搞得大大的。 嗩吶拼了命地响著嚎著,锣被敲得“鐺鐺”响,动静大得整条街的人都过来了。 见沈族长还不给赏银,领头的人又是一声大喊:“我们来给沈逾白沈老爷贺喜了!” 沈族长总算回过神,明白过来便要去掏衣兜,这才发现自己出来的急,竟没带银子。 他只得跟对方拱手:“容老朽先將喜报送回屋,再来与各位喝杯喜茶。” 领头之人心想可算要见到钱了,便笑容满面:“此乃多少年都出不了一桩的大喜事,自是要好好高兴一番,那我们就等著老伯的喜茶了。” 沈族长当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多给赏银。 不过沈族长也不在意,人家特意给你做这等派头,让大家都瞧见高兴,为的不就是赏银吗。 给,多多地给! 光是这小三元的名头唱响,便对逾白有莫大的好处,也对他们沈族有莫大的好处。 沈族长回屋拿了赏银,给到那报喜之人时,报喜领头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往常虽也能得赏银,也只有今日的一半。 他们当即就要叩谢沈族长,却被沈族长拦住:“老朽还想求诸位件事。” 领头人手压在沉甸甸的银锭子上,得知沈族长想让他们帮沈逾白扬名,便笑道:“此事老伯尽可放心。” 他们就是干这等事的,既然人家给了足够的银子,事情就要干得漂漂亮亮。 不出三日,府城的孩童们便都在背诵沈逾白的文章。 一时间,“小三元”的名头越发响亮,以至於沈逾白去拜访座师薛玉书时,薛玉书笑著道:“小三元的名头如今都传遍整个建康府了吧?” 沈逾白一如既往恭敬:“家中长辈欣喜,四处宣扬,让大人见笑了。” 以薛玉书的能耐,怎么可能连此事背后之人都查不出来。 如今状似隨意的调侃,实际却是对沈逾白的警告。 还只是秀才便如此张扬,如何能走得长远。 薛玉书既点了沈逾白做案首,自是希望沈逾白的仕途能走得长远。 提学官可不仅仅是为了选出文采斐然之辈,更是为自己往后培养助力。 沈逾白虽已经拜师崔明启,不会再成他的弟子,可有座师这层身份在,便脱不了干係。 更重要的是,崔明启深受圣上器重,不然也不会被外派到建康城来。 能因沈逾白与崔明启交好,对薛玉书来说,此次当提学官便有了意义。 也因此多了句指点。 不成想他亲自点的这位院试案首竟如此通达,並不隱瞒此事是故意为之,却是家中长辈欣喜之下所做。 长辈无不望子成龙,既有此等喜事,当然要大肆宣扬一番,也仅仅是为了显摆高兴。 沈逾白任由他们宣扬,就变成了尽孝而非个人张扬。 薛玉书竟愣了下神,旋即笑容更甚。 “长辈如此欣喜,不该阻拦,往后更该刻苦勤勉,以免让长辈被外人看笑话。” 沈逾白一揖到底,恭敬道:“学生谨记。” 薛玉书便知沈逾白听进去了。 年轻一辈中惊才绝艷者不少,能有沈逾白如此老成心性却是极少。 可惜啊,已经被崔明启抢了先。 若他能早些发觉这个好苗子,收入门下好生教导,此子往后成就必定不在崔明启之下。 门下学生与他人的亲近程度是截然不同的。 思及此,薛玉书便问道:“五经你钻研的哪部?” 大越朝的读书人多是从五经中选出一本作为本经。 参加科举时,也是选出本经的题目来答。 沈逾白拱手:“学生本经为《春秋》。” 薛玉书本经也是《春秋》,因此更惋惜了几分。 借著端茶挡住自己的神情,再放下茶杯时,语气与以往无差:“既得了案首,也该与你的老师报喜。” 沈逾白態度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学生谨记大人的教诲。” 沈逾白中案首当日就已经拜见过崔明启,不过此时在薛玉书面前,就该是“听从教诲”。 第142章 献丑 待沈逾白离开,侍从抱著酒罈子匆匆跑来,神情颇为怪异。 “老爷,沈公子送您的是一坛酒。” 薛玉书只一顿,便笑得意味深长:“如此年纪送礼倒会投人所好。” 他爱酒的名声早传出去,一些想攀关係的人总会送些酒与他,以为能討得他的欢心,岂知他尝遍天下美酒,於寻常人来说是好酒,在他眼中不过尔尔,也就越发不喜他人送酒。 既不懂此中奥妙,又何必献丑於人前? 原本对沈逾白的讚赏,因其送的是酒便淡了许多。 也不过一个世俗攀附之人。 到底是自己高看了。 薛玉书摆摆手:“你们分饮了吧。” 侍从想说什么,见薛玉书神色懨懨,当即恭敬退出去。 院试考完,薛玉书需等到那些学生一一上门拜访完,才可起程回京,否则便无法聚集门生,这一趟也就白跑了。 连著几日招待考生们,薛玉书也有些乏了。 眼见回京的日子越发近了,便给侍从们放了假,也好让他们在建康府转转。 与他出来办一趟差事,总不能让他们连些土特產都不能带回家。 便是身居高位,也需笼络人心。 给他们放一天假,他也好独自饮酒,看一两本书,愜意自在一番。 只是这难得的閒適在中午便戛然而止。 一股浓烈的酒香从外飘进屋中,让他顿觉费尽心力搜集得来的美酒变得如水般寡淡无味。 薛玉书衝出屋子,沿著酒香一路疾走。 香味在一间屋子前浓郁十倍不止。 他抬手便要推门,到底多年涵养让他该为轻敲。 待屋內人將门打开,他一眼瞧见自己那些该在建康府閒逛的侍从们此刻竟围坐在长桌前。长桌是用三个方桌拼凑而成,上面放著一些下酒菜,每人面前都放著一个白瓷碗,碗中便是散发著浓郁酒香的清酒。 侍从们瞧见他来,纷纷站起身行礼。 薛玉书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便快步走到桌边。 侍从们只得让出位子,又给他添了副碗筷。 待一碗酒倒满,薛玉书迫不及待饮了一口。 气味醇厚,深邃而持久,略带一丝焦香,入口绵密,又有微微的甘甜,中和了酒原本的辛辣。隨后,酸味、苦味、涩味等逐渐呈现,又互相融合、平衡。一口咽下,香味在喉咙与口中持续,令人回味无穷。 薛玉书享受地眯起眼,久久无法回神。 待一切结束,他大讚:“好酒!” 他自詡酒痴,但凡世间有名的酒,他尽数尝过,却没有一种能与此酒相提並论。 便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喝著,细细品味其中奥妙,只觉自己半辈子的酒白喝了。 薛玉书便激动问酒的来处,当日的侍从道:“此酒是大人赏赐给小的,小的见今日有空閒,便约著大家一同来吃喝一番。” “难不成是那些生员送来的酒?” 薛玉书惊诧。 近日拜访他的生员多数送了酒来,他並未查看便都赏给侍从们了。 实在是好酒难得,生员们才中院试,能有多少家底,送的酒必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连看看的兴致都没有。 “是沈公子送来的。” 当日的侍从恭敬应道。 薛玉书惊诧之余,便忍不住扼腕嘆息。 此等好酒,竟让他如此糟蹋,白白让外人喝了去! 酒將胃暖得热热的,竟熏得他脑子有些晕,让他忍不住抱起酒罈看,只剩下浅浅一层,便是他如今拿走,也不过一碗的量。 薛玉书悔恨交加。 他本以为沈逾白也是那等攀附之人,谁知沈逾白送的酒竟如此之好。 薛玉书便再也捨不得將酒罈放下,將自己碗中所剩清酒一饮而尽,在眾人震惊的目光中抱著酒罈一路往外。 只是走著走著,浑身燥热发软,腿脚便不听使唤起来。 薛玉书双手紧紧抱著酒罈,又是一声惊呼:“好酒!” 待再次醒来,已是翌日。 薛玉书问过后才知自己昨日瘫坐在地上后,也不起身,就地而眠。 还是侍从合力將他抬回的屋子。 薛玉书更惊奇万分。 他素来被人称为千杯不醉,昨日只饮了一碗酒便醉得不省人事。 思及此,肚中酒虫便犯了,当即要侍从將剩下的酒拿来,谁知侍从却说昨日酒罈摔了个粉碎,剩下的酒全流走了。 薛玉书心疼不已。 如此美酒竟撒了,简直暴殄天物! 薛玉书在屋中踱步良久,终於对外大喊一声:“备车!” 既然马上便要离开建康府,也该去拜访一番崔明启。 马车摇摇晃晃到崔家时,崔明启还在府衙。 家中女眷自是不便出来待客,作为弟子,沈逾白此刻便是接待的唯一人选。 薛玉书再看沈逾白时,眼中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火热,也不兜圈子,乾脆道:“你送的酒我喝了,甚好。” 沈逾白笑道:“不过是族中酿的粗酒,有幸得了大人的欢喜,明日学生便回家再拿些赠予大人。” 薛玉书心中一动。 竟是族里酿造,那在外就买不到。 如此一来,他若想喝此等好酒,必然只能向沈逾白討要,一来二去,两人关係便更加亲密。 他本就有心与崔明启交好,如今退而求其次,与沈逾白相交,倒显得没那般迫切,还能成一段佳话。 况且沈逾白也说,是族中所酿之酒,那便是特產,算不得受贿贵重之物,让他收起来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只短短一番交锋,薛玉书又是心中大动。 他虽是酒痴,却断断不会为了一时口欲就將自己置於那等危险之地。 派系、前景等都要考虑其中。 沈逾白样样附和,人又实在聪慧,必不会止步於小三元。 心思百转,面上却是仿若贪酒到极致:“既如此,那我便等著。” 虽是说等著,然薛玉书不好一直不返京。 沈逾白將人送走后,与崔夫人將事情交代过,就由著崔家下人將他送回沈家湾。 待到第二日来府城,再去拜访薛玉书时,连著一同送去的是五坛酒。 此次薛玉书极热情,留下他閒聊一下午,才让人將他送回崔家。 才进入崔家大门,门子便急忙道:“沈公子,老爷在书房等您。” 沈逾白答应一声,径直去了崔明启的书房。 敲门进入时,崔明启正坐在案桌之后,见他过来,点了点桌上的抵报:“看看吧。” 自从院试过后,崔明启便开始將抵报给沈逾白看。 抵报分为两种,一种是能在民间流传的,宣扬朝廷各类政令等,多在官学流传,官学之外几乎难得一见。 另一种更神秘,只在官员间流传,其中的官员升迁罢免,官员相互弹劾、朝廷黑幕、皇家种种都记载其中。 沈逾白看的是后者。 第143章 党爭余波 沈逾白拿起来看到的是沛县发生山火,火蔓延到各村,將村民的房屋烧毁许多。 沛县县令因失职被罢免。 大越朝各种天灾不断,若只是寻常天灾,老师必不会如此郑重。 沈逾白心中微动,细细思索起其中奥妙。 他的目光落在朝廷的处理结果上。 抵报上並未写明山火被扑灭,应该还处於危急时刻,此时最忌讳临时换人。 沛县县令即便有失察之责,却也很了解沛县的情况,完全可以让他戴罪立功,先將山火扑灭,再来清算。 除非这山火是一个藉口,真正目的就是对沛县县令发难。 大越朝有133个县,县令虽不说多如牛毛,却也实在不值得让人费如此巨大的精力去对付。 那就只剩下一条——涉及党爭。 沈逾白抬头问崔明启:“沛县县令可是与何人走得过近?” 崔明启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凝重:“他乃是刘阁老的徒孙。” 沈逾白一顿,却也没料到竟涉及阁老。 通过近两个月的论政,沈逾白已经对朝堂上一些重要的人物有了了解。 这位刘阁老已经入阁二十多年,早已是八十多的高龄,熬走了两任皇帝,如今也是三朝元老。 奈何年纪太大,身子不好,经常告病,已属於半隱退状態,谁会对付一个这样的人? 崔明启明显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即道:“刘阁老一日占著內阁名额,底下的人便一日不愿消停。” 像刘阁老这样占著位子,下面的人怎么往上升? 如今即便刘阁老想退也退不了。 他代表的是一方势力,一旦他退下来,他整个派系便没了庇护,便是鱼肉,任人宰割。 即便为了派系那些人,刘阁老便是病得在塌上起不来,也要牢牢霸占著自己那位子。 顿了下,崔明启再看沈逾白时已是意味深长:“薛玉书也是刘阁老的徒孙。” 沈逾白先是惊讶,再就是瞭然。 “圣人想保刘阁老?” 当提学官实在是件无本万利的事。 只需赶一趟路,就能有成百上千个门生,这些以后全是其助力。 若圣上想对付刘阁老一派,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薛玉书当燕北提学官。 崔明启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全是思索的神色:“不一定是想保刘阁老,也许只是想保薛玉书。” 近日他很喜欢与沈逾白谈论这些事。 两个月后便是乡试。 乡试以前的府试院试等,只要埋头苦读,做好八股文章,也许就能中,成为生员。 可乡试不同。 一旦中了乡试,便是举人,已经有资格接受朝廷派官,所以需考时政。 虽说前面还有进士等著派官,很难轮到举人,也有特殊情况,譬如局势动盪,大量官员被贬,便有可能轮到举人们。 所以说寒门难出贵子,只因他们根本看不到这些抵报,得知的朝堂局势是极其浅显的。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那等治国的思维。 大户子弟却从小耳濡目染,眼界自是开阔。 当然,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沈逾白能给他提供一些全新的角度。 比如此刻,沈逾白道:“若如此,圣人该是想薛玉书与老师交好。” 崔明启陷入沉思。 他倒是没想到这点…… “若真如此,便也能解释薛玉书为何不惜得罪秦家也要站在我这边。” 看来圣上想保的是薛玉书。 崔明启原本是进士,被外派当了个小县令,后来转为武將,立过赫赫战功。 只是如今太平盛世,哪里还有仗打,於是崔明启又自请外派当文官。 因著他文武双全,又在文武官来回跳转,並没有什么派系,便成了孤臣,极受圣人看重。 圣人更是將建康府这个烫手山芋交到崔明启手里,为的就是让崔明启立功,待调回京城,便立刻往上升。 崔明启虽官职不算高,在军中却很有威望,是有极强后盾之人。 而薛玉书虽是中枢之人,却被师祖连累得风雨飘摇,一个不慎就会掉入万丈深渊。 两人情况实际是与表面相反的。 圣上特意將其安排到燕北来,为的就是让薛玉书借崔明启在军中的威势,崔明启却未猜透圣心,险些驳了圣人的脸面。 一时间,崔明启颇为懊恼。 帝心难测。 “学生已送了五坛美酒与他,也算全了座师情分。” 沈逾白的声音適时响起,崔明启便是鬆了口气。 他自己虽没与薛玉书接触,可他的弟子接触了,甚至还示好了,往后再多走动走动,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崔明启连著说了几个“好”字,越看自己的弟子越喜欢。 其他人的弟子在这个年纪还是疯狂惹祸,可沈逾白不同,不止不给他惹祸,竟还帮他分析参谋,可算得上军师了,如何能不让他欣喜。 光是自己夸讚已经不够了,该要更多人来夸一夸逾白这个好徒儿。 原本他想著让沈逾白安心为乡试备考,如今看来便是回村住几天也不妨碍什么。 崔明启打定主意,就笑道:“逾白啊,你如今也是生员了,合该回村显摆显摆,我给你放十天假!” 於是沈逾白就被打发回了沈家湾。 虽前一天为了掩人耳目回了一趟村子,却是去的族长家,之后便直接离开,並未在村里耽搁。 这次他回来倒是引来不少人来围观,並纷纷问好。 这可是十多年来村里唯二秀才,还是小三元,了不得了! 若不是族长亲自来將沈逾白迎进自家,沈逾白还被村里人围著不能动。 即便去了族长家,族里人也都未离去,还在门口守著。 族长询问得知沈逾白能回村住十天,顿时大喜。 “有十天假,咱们摆三天流水席。” 沈逾白本意要拒绝,可族长却道:“咱们族这回一连出了两位秀才公,外加一位童生,必然是要庆贺一番的。” 不是只为沈逾白一人,他也就没了拒绝的理由。 沈族的流水席又足足摆了三天,整个沈族上下俱是喜气洋洋,除了沈守忠外,便只有彩娥闷闷不乐。 如今陈家乱成一团,已经靠不住了。 可沈守忠白的银子送出去了,儿子却什么也没捞到,如何能让他甘心。 在沈逾白回来之前,他就一次次去陈家要钱,却次次被打出来。 第144章 自古以来就对吗? 四个人出去考试,两个秀才公,连最差的沈秀清都是个童生,而沈鸿业连童生都没中,这让沈守忠如何能甘心。 在陈家处处吃亏后,一看到沈鸿业就来气。 等沈逾白一回来,那小三元气派不得了,村里人得了空就往沈逾白的屋子跑,一开口就是要看看小三元秀才公。 沈守忠如今是一瞧见沈鸿业就要骂几句,连吃饭时也是摔摔打打。 为了躲开沈守忠,沈鸿业將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 沈守忠却还要在窗边转转,什么自己命不好,生不出好儿子之类的话对著屋子里传。 与大房气氛压抑相比,三房则是喜气洋洋。 往常沈逾白披著月光从外回来,沈守忠才会冷哼一声,转身回自己屋子。 连著两日都是如此,沈逾白倒也习惯了。 流水席是为沈逾白和沈知行摆的,两人便要在席间招待。 因沈逾白身子弱,族里人便不与他敬酒,这敬的酒全是朝著沈知行去的。 沈知行本就高兴,每日上午就能喝醉,下午到晚上就只有沈逾白招待眾人,待回家已经是月亮高掛於繁星之间。 到第三日回来,院子里竟没有沈守忠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坐在院子中间的彩娥。 瞧见他回来,彩娥没精打采地打了声招呼,又拖著腮帮子忧伤地看著月亮。 眼前突然一黑,彩娥抬头看去,就见沈逾白站在她面前。 她扯了笑脸:“逾白哥。” 沈逾白一直在席间招待,身上沾了些酒气,微风一吹,气味飘到彩娥鼻尖,刺得她连著打了两个喷嚏。 “怎么不去流水席了?” 沈逾白略显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彩娥扁扁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那么贪嘴。” 沈逾白:“……” 此刻的沉默振聋发聵。 彩娥自己先沉不住气,仰头看向沈逾白:“逾白哥是秀才公,懂得多,能告诉我为什么女子不能参加科考吗?” 风吹得树叶“扑簌簌”响,竟让人在六月里生出一丝凉意。 从沈逾白中了县试,族里摆了三天流水席后,彩娥便知读书好就有好吃的,日日围著沈逾白读书。 待沈逾白离开沈家湾后,彩娥就跑去族学的丙班门口旁听。 起先很小心,待发现先生並未赶走她后,她胆子就大了起来。有次先生点了一名学生提问,那名学生未答出来,外面的彩娥高兴地抢答了。 先生便气恼对那学生道:“你日日坐在教室读书,却比不得一个旁听的小丫头,该罚!” 於是从这之后,那学生就恼恨上了彩娥,还纠结班上与他玩得好的几人欺凌彩娥。 彩娥打不过他们,就大声喊:“你们太笨了,先生教了十几遍都背不会,我只要读五遍就背下来了!” 那孩子听罢,当即与眾人哈哈大笑起来。 “你背下来又如何?你又无法参加科举,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 彩娥不信,就去问了族学的先生、爹娘以及堂哥沈鸿业。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女人合该找个好婆家,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我明明比他们读书更好。” 彩娥很不甘心。 她已经明白了,即便她再努力读书也不能像逾白哥那样摆流水席。 沈逾白静静看著她:“自古以来,女子的职责便是相夫教子。” 彩娥眼底的期望一点点消失。 这不到一年时间,她看著沈逾白连中小三元时村里人的振奋,就知道科举能改变命运。 別人都说她没有这样的机会…… 彩娥眼圈泛酸。 她开始怨自己是女孩,若她是男孩,她肯定能考进族学,还能夺得头名,与逾白哥一样考秀才。 树叶在两人不远处摇摆著,在夜风中尽情起舞。 伴隨风声而来的,是沈逾白好似縹緲得一吹就散的声音:“自古以来就对吗?” 彩娥惊愕地看向沈逾白,就见沈逾白目光幽远:“几千年后,女子能与男子一起读书,一起考科举,一起工作。便是不成亲,女子也能养活自己。” 苏姑娘能去大学读书,能隨意上街採买,更能从事研究,凡男子能从事的生计,女子也能从事,再无男女大妨。 那便是女子最好的时代。 彩娥听得目光灼灼,脑海里出现一幅幅画面。 只是高兴之后,便是无尽的空虚与失落:“我又活不了五千年。” 逾白哥拿她当小孩子哄,她都九岁了,是大姑娘了,怎么会信他知道五千年后的世界? “想要那样的世界吗?” 沈逾白的声音带著强烈的蛊惑,让彩娥忍不住点了头。 “若想要,就需拼尽全力去努力,只因他人几句话便放弃,那就安心长大,嫁人相夫教子,往后不要再想读书考科举之事。” 彩娥脸上多了些与以往不同的情绪。 “我也想参加科考,逾白哥,我可以吗?” 她这半年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已经会写很多字了,也喜欢读书。 她並不想放弃。 沈逾白眸光柔和了些,语句却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其问旁人,不如自己努力,只是这条路註定艰难。” 想要从女子三从四德,变成女子可独立活一世,这其中的变化定然需要无数女子前仆后继为之努力。 彩娥到底年纪小,对这些不甚明白,不过她也有听明白的地方,那就是不要听別人的,做自己心中所想。 她攥紧拳头,郑重道:“我一定要把族学那些人全踩下去!” 便是没法参加科考,也要叫那些小子知道她比他们强多了。 三天流水席结束,沈逾白拎著一坛酒去了族长家。 沈族长赶忙到门口相迎,一路客客气气,再没有像以前一样將他当成晚辈来对待。 这便是有了功名的好处。 “你能来看看我,就是老头子的福气,何苦还要带酒,老头子也喝不了什么。” 沈族长脸上的喜气藏不住。 如今沈逾白已经是秀才,比他这个童生身份还高,还能想著拿酒来孝敬他,便是將他这个族长放在心里。 沈逾白笑道:“这些是小子自己酿的酒,特意拿来给族长尝尝,若味道还行,小子想让族里人跟著酿酒。” 他一直忙於科举,自是没空閒酿什么酒。 这些都是苏姑娘买的散装白酒,送给薛玉书的也是这酒。 第145章 沈族未来 “酿酒?这……我们族並不擅长做生意,况且经商之人不得参加科考……” 若是旁人开这口,沈族长必要骂回去。 士农工商,排在最末的就是商。 他们举族为读书考取功名而努力,怎能自甘墮落,去做什么生意! 提议的是沈逾白,他只能委婉拒绝。 沈逾白笑了笑,便问沈族长:“族里既开设族学,为的就是给族里留下世代繁荣的火种,村里孩童极多,为何只有那么寥寥数人能在族学读书?” 原因很简单,就是族里没钱供那么多孩童读书。 沈族自从发跡后,但凡有余钱,便不断买地。 这些地或佃给族人或佃给外人,收上来的佃租用以养著族学。 如今族学每年收五个新生已是极限,更別提將全村孩童都招到族学。 既然族中银钱不够,那便挣钱,族长自是知晓沈逾白的意思。 只是一旦与商沾上边,往后沈族便不再是耕读传家了。 沈族长哪里愿意做出有损沈族名声之事,当即道:“族学每年招收的学生虽有限,然则也是通过层层筛选,留下最有资质之人,其余不被录取的,便是读书也考不了科举,何苦为他们投入太多资源。” 资源是有限的,自是要紧著那些有天赋的孩童。 “泽叔虽未考中功名,可在外时,他能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勇哥虽从未读书,却有一身的力气,若能读几年兵书再入行伍,便是混个武將当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逾白继续道:“可见人的天赋不尽相同,我们若能人尽其用,让会做生意之人为族里挣钱,让身强体壮之人参军,又或者与人当护院,总能赚一份生计,何必都要待在族里,让大家捉襟见肘?” “一旦族中孩童都能入学读书,能识些字懂算数,往后在县城找个伙计的活干著,就能有一份工钱养家餬口。” 算学学得好,在县城可找帐房的活儿干,那工钱更多。 总归来说,只要读了书,就算考不中功名,也能比大字不识一个的人更有出路。 沈族长有些意动。 若族里人日子能过好,族学只会越发欣欣向荣,到时沈族定然能越发好起来。 最要紧的,是沈逾白和沈知行。 沈族长目光在沈逾白脸上游弋。 以沈知行往常表现出的天赋,能一下场就中生员已属侥倖,往后若能中举,便是难得。 沈逾白不同,他天赋卓然,如今又得了知州大人的赏识,收为弟子,往后定然比他爹成就更高。 想要升上去,除了要有关係门路外,更要有银钱铺路。 而沈族就是供养沈逾白的后盾,若沈族强大富足,沈逾白的路定然能走得更远。 沈族长稍加思索便知沈逾白如此提议的缘由——为了自己铺路。 沈族长並不觉得这有错,甚至暗暗高兴沈逾白的未雨绸繆。 只有这样处处想在別人前头,才能走得远。 先要举全族之力供养沈逾白,待沈逾白一朝得志,便是他一句话不说,沈族也能接著他的荣光一路扶摇直上。 族里多的是没读书的人,就算不经商也考不了科举。若真的能经商赚些钱,对族里来说是大好事,对以后逾白的仕途也是百利无一害。 沈族长脑补一番后,对此事已经不排斥,只是还有个重要问题。 “县城有好几家都是卖酒的,我们才开始卖,怕是比不过他们吧?” 沈族长並未做过生意,有些畏缩。 淮安县喝酒的人就这么多,他们想要卖酒,就要从別的酒铺抢生意。 那些酒铺都是世代都是卖酒的,沈族都是没做过生意的农户,想抢生意谈何容易。 “只要酒比他们的酒好,就算不懂如何做生意,钱也能挣到。” 沈逾白平静的话语却让沈族长不信。 酒不都一样吗,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沈逾白站起身,朝著沈族长行了个后生礼后,將自己带来的酒罈揭开。 酒香在整个房间瀰漫开来,让沈族长惊异连连。 这世间竟有如此浓郁的香味! 待得知连提学官都喜爱这酒时,沈族长心下大喜;“就卖此酒!” 沈逾白便向苏锦早备好的酿酒步骤交给沈族长。 沈族长止不住笑意:“好啊!等酒酿出来拿去卖,咱们就有钱,到时就按逾白你说的,让全族的男孩都有书读!” “女孩也该纳入族学。” 沈族长笑容渐收:“女孩又不能参加科考,往后也会嫁人,何苦用咱们的资源为別家做嫁衣?” 沈逾白一如既往地恭敬,说出的话却略显冷酷:“若女孩读书识字,往后找的夫婿必然比现在强,能帮族里结合到更多更有权势的家族。”后续的话已经不用多说,族长眼眸已经彻底亮起。 女孩也算族里资源。 如今都是嫁给附近的普通庄户。 若读了书识字,加上族里兴旺,便是嫁给秀才也成。 若族里姑爷们全是秀才、大户人家等,那沈族在附近的声望地位必然大大提高。 如此一来,往后对逾白有极大助力。 要知道联姻乃是扩展势力最重要的手段之一。 “到底还是逾白你想得周到,我老了,不中用了,只顾著眼前。” 沈族长颇为唏嘘。 今日光是与沈逾白这番交谈,就將沈族的未来都安排好了。 沈逾白笑道:“若没族长仔细打算,族里哪里能一年出两名秀才一名童生?” 此话说到沈族长心坎里了。 附近有宗族也与他们一样,祖上发家后,连著十多年没新人出头,族里人心散了,各自忙著种地挣粮食,哪里还有心力再安心培养读书人,更別提考取功名。 沈族长为了將整个沈族拧成一股绳,费了多大的力气。 这一切在別人看来理所当然,可沈逾白能看到他的不易,看到他的付出,这如何不让沈族长欣喜。 一时间,沈族长看沈逾白的目光里多了些敬佩与慈爱。 待沈逾白离开,沈族长站在门口久久佇立。 他要活得足够长,亲眼看著沈族一步步崛起! 只是他不知道,沈逾白回到家就与王氏换了个说法。 沈逾白刚到家,就被彩娥给拉到自家屋子里与她娘做斗爭。 第146章 沈逾白到底想干什么? 王氏坐在屋里捡豆子,正与织布的玉林媳妇说彩娥的事。 “她一个姑娘家读书有什么用,难不成多识几个字就能少干活了?” 虽与婆母閒聊,玉林媳妇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织布机吱呀吱呀响著。 开春之后,沈玉林成亲了,娶的媳妇巧娘,人如其名,有一双巧手,不仅与江氏一样会织布,还比江氏织的布更密实。 王氏一辈子被会织布的江氏压著,如今娶了这么个儿媳,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对巧娘很喜欢,往常但凡有些空,就要来巧娘旁边坐著嘮嗑。 这不,今儿跟彩娥吵了几句,就拿了一簸箕的黄豆来巧娘身旁挑拣。 巧娘道:“彩娥虽想读书识字,没耽搁给家里干活,娘就让她欢喜几年吧,再过个三五年,彩娥该出嫁了。” 巧娘嫁进来几个月,已经摸透了婆母的性子,是个厉害的,却没什么坏心,对她也好。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如在娘家般顶嘴,更不敢睡懒觉,终归还是与娘家差了些。 王氏眼皮一掀,道:“如今欢喜有什么用,不如跟著你学织布,往后嫁到婆家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也就不怕被婆家嫌弃欺负。” 巧娘听明白了,婆母今儿说这些,是为了让彩娥跟她学织布。 她倒也不藏私,当即答应:“若彩娥愿意,便让她先隨我纺线。” 王氏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彩娥有个好大嫂。 以前她想让江氏教彩娥织布,江氏推三阻四,如今她只与自己这儿媳提了一嘴,儿媳便答应了,是不是一家人这一下就分辨明白了。 婆媳俩说笑间,彩娥如一阵风般卷进屋子,大声道:“娘,逾白哥回来了。” 王氏“哎哟”一声,手上的簸箕立时放到地上,便往外疾走便对彩娥道:“你这丫头指定是找逾白告了状!” 彩娥怕她娘擼起袖子揍她,不敢应声。 知女莫若母,王氏一声冷哼:“我已经与你大嫂商量好,明儿开始你就学纺线,便是逾白替你出头也没用。” 沈逾白就站在门外,王氏的声音並未收敛,自是传到他耳边。 门被打开,沈逾白含笑招呼:“二娘。” 王氏热情道:“我们的秀才公回来了,快进屋坐坐。” 屋子是王氏给玉林建的青砖大瓦房,玉林成亲后就与媳妇搬进来单独住。 说是玉林的屋子,同样也是巧娘的屋子,沈逾白一个小叔子自是不会去嫂子的屋子,便笑著拒绝。 王氏乾脆將门一关,与沈逾白站在院子里说话。 “逾白啊,你是被彩娥那丫头怂恿著来帮她说话的吧?” 沈逾白道:“彩娥告诉我,二娘不让她读书了。” 王氏气道:“那丫头也不想想她如今是什么名声,村里人笑话她整日往族学跑,想著当女秀才吶!” 族学都是男娃,彩娥一个女娃娃总往男娃娃堆里钻,难免让人说閒话。 以往说的人少,她骂回去也就是了。 这些日子因著丙班学生没答出先生的问题,而彩娥答出来的事,那些丙班孩子的父母是一肚子怨气,到处说閒话,王氏走哪儿都能瞧见一群人围在一块儿嘀咕,一见她走近了人家赶紧不说话了。 若是当著她的面说,她还能骂两句,人家都是背地里嘀咕,她有怨气也没处发。 “逾白啊,你是秀才公,懂得比二娘一个村妇多,你说彩娥这么下去,名声都毁了,往后还怎么说婆家。” 王氏双手一摊,很是无力。 彩娥已经九岁了,女孩十四五岁成亲的多的是,离说亲没几年了,这名声便尤其重要。 沈逾白听明白王氏的话语了。 他顿了下,问王氏:“二娘是想让彩娥嫁给农夫?” “我们一家子都是农夫,彩娥找个殷实些的农户也就差不离了。” 王氏不甚在意道。 沈逾白露出一个笑脸:“二娘忘了,我已是秀才,彩娥是我堂妹,想嫁个读书人也不是不可能。” 王氏呼吸便是一窒。 与农户比,读书人不用乾重活,家境定然也殷实,往后若能考中功名,保不齐彩娥还能当秀才娘子。 既然逾白说了此话,必定是有心帮忙。 王氏的心火热起来,只是想到秀莲,心又像被泼了盆凉水。 “秀莲也嫁给读书人,那陈家哪里把她当个人看了。” 沈逾白笑容不减:“读书人也有品行好与品行坏之人,若彩娥读书识字,能出口成章,就比十里八乡那些不会读书识字的女子强,能选的婆家便比只知干家里活的女子更好些。” 王氏一想,可不就是如此。 当初她就是看重巧娘有门手艺,一心上门求娶。 若彩娥读书识字,往后就算教孩子读书也更方便,肯定有注重读书的人家想求娶彩娥。 她是当娘的,当然想女儿能嫁个好婆家,免了往后多年的辛苦。 王氏一番琢磨后心就偏了。 若读书不好,族里人能削尖脑袋想把孩子送族学去吗。 瞧瞧逾白,以前是她的晚辈,如今当了秀才公,那气度都不同了。 “逾白你有学问有见识,二娘听你的!” 王氏便是答应下来,也要跟沈逾白表表忠心。 二娘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应的,你瞧二娘多重视你。 沈逾白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笑著与王氏閒聊了几句,才回了自己屋子。 劳累多日,终於可以休息,沈逾白拿出捲轴,將彩娥的事说与苏锦听。 苏锦:“读不读书,跟嫁不嫁得好没关係吧?” 沈逾白:“自是没关係,不过二娘心中最掛念的便是此事,我若不按照她心中所想来规劝,又如何能让她答应?” 苏锦当即明白过来:“所以你跟族长说要將族里女子读书后去联姻,也是为了让族长答应女子也入族学?” 看到那越发清秀的字跡,沈逾白嘴角溢出一抹笑。 当初苏姑娘的字已到了难以辨认的地步,如今不也娟秀雅致了么。 可见女子的天赋並不比男子差。 只是想要改变他人想法是极难的事,倒不如顺著他们心中所想,做成自己想做之事。 沈逾白落笔,字却极瀟洒飘逸:“正是如此。” 字条传回苏锦手中,苏锦看得心头一跳。 “你到底想做什么?” 字条传过去,苏锦便屏住呼吸,紧紧盯著捲轴。 她虽每天跟沈逾白聊天,却在今日才真正意识到沈逾白有野心。 他所说的一切话语,仿若都有隱藏的深意。 沈族长、王氏都以为是自己在做决定,却没意识到自己正被沈逾白牵著鼻子走。 沈逾白到底在想什么? 字条传来的一瞬,苏锦立刻抓到手里。 那字龙飞凤舞,带著一股冲天豪气,与以往的端正严谨截然不同。 “逾白所求,不过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国之富足,男子不再是牛马,女子也不用被困於灶台之间,天下大同!” 第147章 不答应 光是看那文字,苏锦便觉热血沸腾,怦然心动。 她原以为沈逾白参加科举,为的是自己前程。 此刻她才知道,他志不在自己,而在黎民,在一个个生命。 只是这种宏远光凭一人,又怎么可能实现? 想要人人吃饱穿暖,就是从既得利益者身上搜刮利益给平民,这意味著沈逾白面对的是整个士族阶层。 就连里面最简单的女性权益,在没有任何工业基础,只以体力为主的农业社会,就根本不可能实现。 即便沈族真的让那些女子入学,也不过与沈逾白所说一般被当成资源,以方便往后联姻,壮大沈族罢了,对那些女子本身的处境並没有什么改善。 沈逾白的信再次传来:“苏姑娘知女子为族中资源,又哪里知道男子也不过族中乾柴,燃尽便也就没了用处。如今我能做的,不过是让他们有机会读书,將他们往上抬一手,须知想要真正出头,还要自己努力,没法全指望他人。” 男子有了能力可以往外闯一番事业,可古代女子连门都出不了,又能怎么努力? 苏锦虽不想打击沈逾白,却还是將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她不提不问,这些问题仍然存在。 这次沈逾白的回信仍旧很快,显然早就想过这些问题。 沈逾白:“先是读书,待族中发展起来,各处生意自是要人,到时必然有女子们能做的事,一旦有了收入进帐,在家中地位便会不同,即使只是让她们的日子好过些,此番操作也就有了意义。” 想建房子,先要打好地基。 去族学读书识字就是打地基。 往后再学其他,也就不会无从下手。 苏锦突然灵光一闪:“你要的白酒配方,是为了让沈族做酿酒生意?” 前些天沈逾白问她未来的酒如何,她当即买了许多种酒给他,沈逾白却因为他从网上找到的酿酒方子,选了散装白酒。 她当时猜想过沈逾白会不会做酿酒生意,毕竟如今他给罗家做的毛玻璃一直卖得很好,还能持续给他分钱,让他衣食无忧。 不过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即便是现代的散装白酒,在大越朝也是琼脂玉酿,极容易被人盯上。 沈逾白一个秀才在真正的权势面前简直如沧海一粟。 以沈逾白的谨慎,不可能让自己陷入这等危险境地。 更何况沈逾白有功名在身,根本不能做生意,而罗家已经有了毛琉璃的生意,他还能將酒生意交给谁。 可沈逾白开口就是让沈族发展起来,而他手里目前只有酿酒的方子,苏锦也就往这方面想。 沈逾白的回覆验证了她的猜想。 苏锦就更担忧:“你们沈族没什么靠山,就不怕出事吗?” 沈逾白:“知州乃我的老师,只要老师还在建康府一天,沈族就不会出大事。老师若能再往上进一步,成三品大员,沈族自能保全。” 古代师徒传承是极重要的,若要动沈逾白,必要过崔明启那关。 崔明启乃是封疆大吏,一般人倒也不敢轻易招惹,能轻易招惹崔明启的人暂时也瞧不上这等小生意。 苏锦终於放下心,转瞬又觉得自己瞎操心。 这些明摆著的问题,沈逾白怎么可能想不到。 不过:“你们族的人能愿意从士转为商吗?” 沈族的人当然不愿意。 一般村子都有晒穀场,农忙时村里用来压粮食、晒粮食,场地大,往常有个什么事,村里人也都聚在此地商议事情。 沈族长就是在晒穀场將酿酒的生意与沈族的人说了,沈族眾人纷纷反对。 好好的耕读传族,怎么能沦落到去经商? 莫说族里新出了两位秀才公和一位童生,便是往年没人中功名,靠著族里的田地,也够族里人代代有人读书。 这里头態度最强硬的是三叔公。 三叔公已经八十多岁了,在大越,极少有人能活到这个岁数,又加上三叔公的辈分大,在族里极有威望。 他几乎是当著眾人的面厉声呵斥:“这是要害得我们沈族葬送將来啊!” 话虽没点明,却明显是衝著沈族长去的。 此事是沈族长提出来,那就是沈族长在害全族。 他虽黄土埋了半截身子,也绝不会让沈族就此墮落。 没错,在他眼里,若真的做了这酒生意,他们沈族就会成为笑柄,族中多年的经营將毁於一旦。 三叔公坐在藤椅上,满头白髮,双手撑在拐杖上,一双浑浊苍老的眼睛却透著一股坚定,仿佛隨时要与族长同归於尽。 沈族长嘴巴发苦。 世人都以为族长的地位高,说一不二,实际上族里那些年纪大辈分高的老人才是真正的地位高。 一旦將他们气出个好歹,自己这个族长就成了气量狭小之人,如何能管著整个宗族? 到时候想体面,就得辞去族长一职。 而此刻,三叔公拖著苍老的身体,拄著拐杖的两只手都在颤抖仿佛隨时会滑下椅子,而在三叔公说完话,许多人叫好。 沈族长在开这个大会之前,已经让人放出了风声,早就料到会有人反对,却没想到是最德高望重的三叔公。 沈族长就將自己想卖酒赚钱,让族里孩童全都能上族学的事说了。 底下眾人均是一愣,隨即就是一片譁然。 如今进入族学读书的是少数人,若所有孩子都能去族学,也就意味著能参加科考。 这就是在所有人面前摆了条康庄大道,如何能不让人心动。 “大家莫要只听好的,你们的孩子考不进族学,就是天赋不够,强行读书也中不了秀才,还不如帮家里多干点活实在。” 第148章 解决 人群中有人呼喊了一句,立刻引得不少人附和。 “商人逐利,个个都是心肠黑的主,咱读圣贤书,不屑与之为伍。” 那些人的话语让三叔公气势更甚,语气重中带著一股傲气:“族长,此事不成。” 眾人又是纷纷附和。 面对三叔公,沈族长不能直接拒绝,只道:“我们只需几人来做此生意,就能赚些钱发展咱们族,也让逾白他们有后盾往上走……” 三叔公抬手打断他的话:“宗族想要强大,靠的是子弟当官,当大官,用不著做劳什子的生意。至於逾白他们,若真能中举,咱们族里的地分些给他们,让他们去上下打点也够了。以前都是这么办的,往后也该这么办!” 沈族长踟躕起来。 此时若强行宣称要沈族做酿酒生意,必然引起三叔公与眾多族人不满,更甚至引起暴动。 他不禁將目光落在旁边的沈逾白身上。 因著沈逾白中了秀才,如今已经在族长与三叔公等人一处坐。 此时的沈逾白满脸淡然,与之相比的是旁边慌乱无知的沈知行。 多看了两眼沈知行,族长心里稍稍安慰了些。 总算有个年轻人模样的。 不过再看沈逾白那自若的神態,族长心中稍安,当即问道:“逾白,你可有想法?” 眾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看向沈逾白。 三叔公眉头压了压;“逾白你是秀才公,总不想做生意吧?” 沈族长紧张起来。 三叔公都用功名来激逾白了,难保逾白不会投鼠忌器,到时候留下他一个人面对这烂摊子,对他族长的声望损害极大。 底下人群里,沈守忠目光灼灼盯著沈逾白。 他恨不得沈逾白立刻说出支持族內做生意,让眾人对他心生不满,好大大搓沈逾白的锐气。 当然,他不信沈逾白敢公然违背三爷公,极大可能是顺著三爷公的话说。 不过这样一来,沈逾白就跟族长离了心,也让那些想做生意的人瞧不起,声望还是受损。 无论沈逾白怎么做,都不会有现在的声望。 这就是沈守忠想要的。 最近的沈逾白风头太盛,著实让沈守忠恼怒,现在简直是天赐良机! 在他的注视下,沈逾白缓缓站起身。 虽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但他已经只是偶尔咳嗽,再加上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整个人竟透著一股锐利。 晒穀场顿时安静下来,看秀才公如何说。 沈逾白朗声道:“事关家族传承,容不得谁单独做主,依我看来,该全族表决才是。” 沈守忠的眼珠子便定住,从原本的期盼,变成失望。 这种情况竟也让沈逾白逃脱了! 沈守忠心口有些闷疼。 不甘心啊。 自己做了那么多努力,为什么鸿业什么都捞不到,而沈逾白成了秀才公? 难道他为鸿业找出路错了吗? 人一旦遇到问题,都会下意识从他人身上找原因。 沈守忠这个质疑自己的念头一出现,立刻就被他压了下去。 於是转瞬就变成怪沈逾白害得陈序等人被抓,导致陈家恨透了他们家,自己费尽心思努力攀上的关係就这么没了。 再有就是鸿业没用。 都已经把路给他铺到那个份上了,竟然还是什么都捞不到。 往后没了陈家,还能指望鸿业考上什么功名么。 沈守忠一辈子的执念就这么破灭了,心里哪里能好受,也就恨上了沈逾白,巴不得沈逾白出事。 按照沈逾白的安排,愿意做生意的站左边,不愿意的站右边。 沈守忠毫不犹豫站到了右边。 以沈逾白跟族长的关係,肯定会支持族长,那他沈守忠一定要砸场子。 两边人站好后,中间留出一个小小的路。 让三叔公意外的是两边人数竟然差不多。 他將手中拐杖將地面敲得“咚咚”响,对左边眾人:“你们竟自甘墮落,如何对得起各位先祖?只顾著眼前,你们就不怕被后人讥讽痛骂吗?” 那些族人纷纷羞愧地低了头。 他们虽然愿意做生意,也並非认为做生意是对的。 他们看中的,无疑是孩子入族学读书这件事。 哪怕孩子考不了功名,能多识字,往后去找个帐房先生的活儿,每个月就能有稳定进项,不用如他们般一辈子在地里刨食。 只是这么一来,他们在面对其他人厌恶的目光时,就觉得矮了半个头。 三叔公还要说什么,沈逾白已经再次开口:“人数差不多,既如此,逾白以为族里可以不做这酿酒生意。” 三叔公露出满意神情,看向沈逾白的目光里满是讚赏:“你很好。” 右边的人个个喜笑顏开,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多有讚赏。 一旁的族长却抑制不住脸上的恼怒气愤。 此生意明明是逾白提出来的,待他在族中提出此事,逾白又倒向三叔公,这不是背弃他这个族长了吗? 族长对沈逾白的期待与好感瞬间消弭。 沈逾白离族长很近,自然察觉到了族长的变化。 目光再扫向左边,不少人对他由期待变为失望。 沈逾白心中並未有太大波动。 人总会期待他人能帮助自己,一旦他人达不到自己的预期,便会失望、愤懣。 只要向外求,人便是脆弱的,容易受伤的。 只有向內求,才能內心强大,不因他人的喜恶而悲喜。 沈逾白再次开口:“想做生意之人大可不用经过族里自己做,待你们挣到银钱了,可再建个私塾,为你们孩子请来先生教导。” 话音落下,支持做生意的眾人恍然大悟,脸上满是笑意。 对啊,既然族里不愿意,那就自己干。 反正他们都不会考科举,能做生意挣些钱有什么不好。 如此一来,他们也就没有辱没族里名声,之前那些羞愧一扫而空,腰杆子瞬间硬了起来。 站在右边那些不愿意做生意的人傻眼了。 原本不是商量族里人做生意的事吗?怎么变成个人做生意了? 那他们还在这儿商量个什么劲? 沈族长瞬间大喜。 双手一合,笑道:“还是逾白想得周到,族里总不能不让大家私下赚点钱贴补家用吧,我看事儿就该这么办!” 第149章 恐惧 三叔公苍老的脸上浮现一抹错愕,脑子一片空白,竟半晌都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辈分高,在族里地位高,但凡族里有什么事他可以说上话。 可如今不是族里的事,是各家自己想赚钱贴补家用,他还怎么管?人家一句“没钱,活不下去了”,就能將他堵得自討没趣。 他將目光落在沈逾白脸上,心中生起一股恼怒,再开口,语气已经是毫不掩饰的敌意:“这么多人做酒生意,怎么个做法,谁会酿酒,往哪儿买,可別钱没挣到,到时候让族人反目成仇,那我可是不依的!” 沈逾白笑道:“三太公,这酒生意是他们私下做的,具体如何实行让他们自行商议便是。” 沈族长心中是大大的畅快。 都说了是私人生意,与你一个外人何干,还用向你这个老头稟报么。 逾白这一招好啊,直接將反对之人全排除在外。 任他们如何气恼,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想到这些年处处被三叔公等一眾族老压制的憋屈,沈族长便觉得此时三叔公的脸色极好看。 再看沈逾白时,眼中更慈爱。 “逾白说的是,咱们自个儿的事就不劳烦族里操心了。” 沈族长的附和,便是彻底將三叔公等反对之人排除在酒生意之外了。 三叔公苍老的眼皮抽动著,早已鬆动的眼皮撩起,看了眼满脸笑容的沈族长,又將目光落在一旁淡然的沈逾白身上。 被如此盯著,沈逾白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再看站成两边的人,三叔公只觉自己一张老脸火辣辣的疼。 他双手用力拄著拐杖颤颤巍巍要起身,却腿脚发软。 胳膊上突然多出一双手,他扭头看去,就见沈逾白正一脸恭敬扶著他,还温和道:“三太公慢些。” 三叔公一肚子的火仿佛被一盆凉水扑灭,变成裊裊青烟,在胸口出不去,越憋越浓,涨得难受。 他甩开沈逾白的手,瓮声瓮气道:“莫要將这些小聪明用在自己族人身上。” 沈逾白眼眸漆黑如水,脸上的笑意始终温和:“逾白不敢忘族中的帮扶。” 所以他要將沈族牢牢掌握在手中,不会让自己的后方有任何隱患。 多少人当官后,同族之人打著官员旗號横行无忌,以至於被同朝官员攻訐。 他不会让沈族成为他的弱点。 三叔公语塞,再看眼前的秀才公,心颤了下。 明明才十八的少年,浑身透著一股与年岁不符的老练,虽笑得温和,却毫无温度。 三叔公心底生出一股寒气,抓住拐杖的右手止不住颤抖,他赶紧將左手盖在右手上,却发现右手也在抖。 沈逾白的眸子扫了眼,见三叔公侷促地將袖子往下扯,脸上笑容更温和:“三太公累了吧,逾白送您回去歇息。” “不用!” 三叔公几乎是瞬间大喊出声。 待反应过来,才发觉族里眾人都惊诧地看著他。 三叔公咬牙道:“不劳秀才公,老朽自己能走。” 他咬紧牙关,拄著拐杖一步步往晒穀场外走去。 沈守忠从人群挤出去扶著三叔公,压低声音问道:“三大爷,就这么由著他们胡来吗?” 三叔公並未当即回话,而是等离人群远了些才站定,悠悠嘆道:“世道变了。” 沈守忠著急:“三大爷您可不能由著沈逾白胡来!他这是要害整个沈族啊!” 自从沈逾白考上秀才,族长已经把沈逾白当成宝了,就算沈逾白放个屁,族长都能说屁是香的。 在得知族长想让族里做酒生意后,沈守忠就知道这是沈逾白的主意。 能压制族长的,也只有族老们,他也就选了族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 在三大爷面前说了好几天做生意的危害后,他以为以三大爷的威望,沈逾白和族长这事儿肯定干不成。 谁知道沈逾白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族里给排出来了,而三大爷还自己离开,仿佛斗败的公鸡一般。 要是让三大爷就这么认输,往后沈族还有谁能压制族长和沈逾白? 族里岂不是要成他们的一言堂了! 三叔公转头看了会儿沈守忠,嘆息道:“我们族怕是要出个大人物了。” 要么让沈族全族埋葬,要么將沈族带到从未有过的繁荣。 具体如何,只在沈逾白一念之间。 沈守忠脸色大变:“三大爷您不要被沈逾白给骗了,他就是个无情无义之辈,仗著点小聪明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就算中了秀才,也不会为族里打算!” 想到沈逾白那毫无温度的笑,三叔公打了个哆嗦,扒开沈守忠的手:“他那点小聪明便是你比不了的。” 顿了下,三叔公才继续道:“族里迟早被他掌控,谁也阻止不了。” 你还好好站在这儿,不过是因著你与他有点血脉亲情。 只是这话三叔公並没说出口。 留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沈守忠后,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三叔公病了。 回去的第二天就病在床上起不来。 消息是族长告诉沈逾白的。 彼时沈逾白刚与族长商议完酒生意的大致框架。 族长很感慨:“人老了怕过冬,可这还是盛夏,三叔公就病倒起不来了,怕是熬不过今年。” 虽平时两人有齟齬,到底都是为了沈族好,私下並无太大过节,如今人要没了,沈族长心里並不好受。 沈逾白当天就提了两只鸡去看望。 老人住的是青砖布瓦房,因年代久远,屋子黑漆漆。 刚进门,便是浓重的药味袭来。 沈逾白將带来的东西交给老人的家人后,坐到了床边。 床上的老人大口喘著粗气將家人打发出去,待屋中只留两人时问道:“药味不好闻吧?” 此刻的沈逾白脸上已没了笑意,语气也淡淡的:“我习惯了。” 老人顿了下,撑著身子要坐起来。 沈逾白起身搭把手,扶著他坐起身。 如此简单的动作,却叫老人喘得更厉害。 他一双浑浊的老眼近乎恳求地看著沈逾白:“你恨族里人吗?” 病了那么多年,族里並未对沈逾白伸出援手,如今沈逾白得志了,就要开始报復了吗? 沈逾白静静看著老人,並未开口应答。 老人苦笑一声:“你恨也是应该的,族里没人认为你能活下来,更不会有人料到你能中秀才。” 第150章 夹缝求生 话锋一转,老人又道:“族里就这么点底子,为了整个家族能长久延续下去,只能紧著那些有希望的人,便是你当族长,你也只能紧著一部分,薄待另一部分人。” 莫说一个族,就算一个家,也分厚薄。 他如今虽怕沈逾白对族里干点什么,若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放弃沈逾白。 沈逾白面露讥誚:“既知族里资源有限,为何不想开源之路?族里若连老弱病孺都无法保护,这样的宗族延续又有何意义?” 老人心道果然,沈逾白对族里有怨气。 他睁著浑浊的双眼瞧著沈逾白:“你以为做生意就是开源?且不说经商有碍科考,单单县里就有六家卖酒,酒楼食肆都有长期合作供酒的店家,你將酒卖给谁?到时族人怨你,你又当如何自处?” 生意若真这般好做,谁还愿意种地。 酿酒要粮食,族人从春忙到冬,也不过填饱肚子之余稍有积攒,一旦拿出粮食来酿酒,到时酒卖不出去,粮食也白费了,一家人一两年白干活,心中又怎么会没有怨气。 掌一个家已是不易,掌一个族更难,轻易不能冒险,否则就是族中罪人。 沈逾白再次收敛了锋芒,脸上依旧淡然:“酒好自会有人买。” 老人摇摇头,到底还是年轻了。 县城酿酒的铺子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那手艺就差不了,你一个没酿过酒的新手,怎么能酿出比他们更好的酒。 “你如今不过仗著自己是秀才公,便觉得能掌控族人。须知族里並非只有你一人有功名,事情不要做得太过火。” 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沈逾白眼眸並未有一丝波澜,语气依旧淡然:“秀才不值当什么,举人又当如何?” 老人笑著摇摇头,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看无知晚辈的慈爱:“乡试与前三场童生试不同,便是身子康健的考生考一场出来,也多要大病一场,多少考生是被抬出来的,以你的身子根本熬不住。” 见沈逾白不为所动,他竟忍不住笑了下:“你爹当年身子极好,下地干活不比村里汉子差,参加乡试回来在炕上躺了一个月,瘦了十来斤,若不是族里凑钱买补药给他灌进去,怕是还要躺一个月才能下地。” 说完便拿目光在沈逾白身上打量。 虽没听见怎么咳嗽了,却瘦得厉害,生员衫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脸色虽有了丝血色,嘴唇却还是泛著白。 这样的身子能撑过童生试中生员,已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想要过乡试,那就是痴人说梦。 沈逾白轻笑一声,黑沉沉的眸子静静对著老人暗淡的双眼:“那你就看著吧。” 老人摇摇头:“乡试三年一场,我活不了那么久,除非你参加今年八月的乡试……” 话说到这儿,老人意识到什么,惊呼出声:“你想参加今年八月的乡试?!” 乡试三年一场,今年八月就有一场。 可沈逾白才考上生员,按照惯例该去府学或县学读三年书,等有些把握了才去报考乡试。 能在中生员三年后就参加乡试已属快的,许多人都要五年以上才会参加。 乡试不同府试院试,考一场要歇许久身子才可恢復,轻易不敢尝试。 沈逾白还未入府学,只在族学读过书,参加乡试必然是个不中的结果,以他的虚弱的身子去参加此等考试,无疑是去送命。 “糊涂!你如此意气用事,只会害了自己的命!” 因为太急切,老人说完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旋即就是大喘气。 他既怕沈逾白成了举人后报復族里,又怕沈逾白真的出事。 族里好不容易出了两个秀才公,万万不能损失掉。 沈逾白等他咳嗽停下,才应道:“不能太久,怕你看不到。” 老人一噎。 沈逾白这话实在不好听,仿佛在咒老人活不了三年。 可老人知道这是事实。 別说三年,就连八月的乡试他都不一定能看到。 “你要努力活著才行。” 沈逾白紧隨其后的话语更戳人心肺管子,让老人气得浑身发抖。 沈逾白却不再停留,起身往外走去。 眼看他要离开,三叔公再忍不住对著沈逾白的背影问道:“你是想帮沈族开源还是想让沈族覆灭?” 沈逾白停住脚步,回头看过来,勾唇,再次露出那毫无温度的笑:“自是想壮大沈族。” 三叔公努力想从沈逾白脸上看出些端倪,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 他根本分不清沈逾白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对他的敷衍。 心中忐忑,焦躁到无法安心躺著。 或许只有沈逾白中了举,他才能知道沈逾白究竟会对沈族做什么。 三叔公提起一口气,一定要咬牙活下去! 走出去昏暗的屋子,强烈的光让沈逾白眯起眼睛。 待適应光线后,他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透过指间的阳光就这么打在脸上,却印出五根手指的影子。 参加会试是送命吗? 可这条通天路本就难走,不搏命又如何能出头? 放下手,再迈腿时,步伐坚定。 沈逾白將自己要参加乡试的消息告诉苏锦。 苏锦惊讶:“你不去府学了吗?” “府学山长李昌胜是秦家的人,若我入学,迎接我的必然是无尽的麻烦,不如以参加乡试为名,不去府学报导。” 五天前就是此次廩生进入府学的时间。 因著沈逾白是院试案首,自动成为廩生,也就是府学的学生。 而沈知行作为普通生员,去的是县学。 作为新晋廩生,沈逾白是必须要去府学报到的。 上次秦家在院试未曾拦下沈逾白,乡试便很难插上手。 但沈逾白需入府学,而府学山长李昌胜就是秦家人。 只要沈逾白进入府学,无异於自投罗网。 苏锦看得气恼:“秦家人用你陷害知州大人,你没如他们所愿,竟然还把你当成肉中刺,那一家人也太不讲道理了!!!” 沈逾白已经知道感嘆號代表的是语气加强,而苏姑娘一连用了三个感嘆號,必然是恼怒至极。 他不禁莞尔,落笔时却语气沉重:“秦家势大,定然不將我一介穷书生放在眼中。如今我也只能夹缝中求生存,无论如何也要避开府学。” 苏锦看到字条时,心顿时揪了起来。 沈逾白只是想好好读书考科举,怎么就这么难呢? 以前有个陈家捣乱,好不容易陈家倒了,现在又来个更有势力的秦家。 她都怀疑沈逾白一旦进了府学,会被他们给吃了! 虽然沈逾白现在已经拜了知州大人为师,秦家可能明面上不能做什么,那暗箭难防啊。 谁知道他们憋著什么坏。 苏锦想了会儿,撕了一张纸就奋笔疾书:“沈逾白,我给你弄银子吧,你拿著银子去砸出一条路出来!不用再被什么陈家秦家欺负。他们能搞到关係,咱也能,姐姐有钱,姐姐给你保驾护航!” 第151章 我的坟好挖吗? 沈逾白看著字条时,脸上笑容越发温煦,渐渐带了一股狂热。 苏姑娘已然心疼他了。 一旦心疼,便会牵掛,心中所想只会是他。 即便不在同一时空,他也卑鄙地想要占据她的內心,叫他人钻不进分毫! 沈逾白捏著笔桿的手关节因过於用力,导致微微颤抖。 许是情绪过於激动,喉咙又是一阵痒,让他连著咳嗽好几声。 待咳完,心绪渐渐平静,只是笔下的文字带著无奈与苦楚。 “苏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並无什么祖业,族中虽有薄產,然也不足以让我有大量银钱去打点关係。届时秦家以此发难,我百口莫辩。” 苏锦就有种钱不出去的憋屈。 明明能用钱办的事,有钱,却没法办,这找谁说理去。 光从沈逾白的字里行间就知道他多不容易,不禁心疼起沈逾白。 虽然拜了崔明启为师,可崔明启本就是圣上安排到秦家势力范围的一枚钉子,与秦家在一开始就是死敌。 秦家经营多年,早就牢牢把控住府学,崔明启的手伸不过去,可怜的还是沈逾白。 苏锦心口堵著气当即打开手机点外卖。 可惜他们的坟地离市区太远,外卖根本送不到,连快递都要到二十公里外的菜鸟驛站拿。 苏锦此刻才发觉在野外的不方便。 她已经在这儿驻扎快一个月了,每天饭菜有专人准备,她只需要吃了工作,工作了睡觉,循环往復,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给沈逾白买东西了。 反倒是沈逾白每天都会给她准备一些点心吃食,在府城搜罗一些小玩意给她研究用。 此刻苏锦只能光动嘴皮子安慰:“我正努力挖你的坟,没法去给你买补品,我给钱你自己去买,好好养身体,千万別在乡试倒下。” 看到字条的沈逾白被气笑了。 他装得如此可怜,竟只得了这么不咸不淡的回应。 真是媚眼做给瞎子看,白费劲。 沈逾白讥誚:“苏姑娘挖我的坟可有收穫?” 光顾著挖坟也不管我了是吗? 苏锦顿时兴致勃勃:“有啊,我发现瓷片上那些字所用顏料跟捲轴用的顏料很像,已经送去专业机构检测了,如果真的是同一种,就说明你后来找到修復捲轴的顏料,我们的捲轴也就能修復了!” 沈逾白看的眼皮抽动两下。 还未反应,新的字条又来了:“还有还有,我们已经在尝试將那些瓷片给拼起来,就是不知道是瓶还是其他什么。沈逾白你快想想你喜欢用什么陪葬,给我们一个努力的方向。” 沈逾白嘴角含笑,眼底的风暴席捲,仿若要將捏得皱成一朵的纸条盯得烧起来。 他的坟果然好挖。 瞧瞧苏姑娘多努力。 沈逾白落笔时,仿若要將纸张戳破,字也比以往更大更硬:“不会用瓶。” 他们既然猜测是瓶,那他以后陪葬绝不用瓶! 少年人脸上多了一抹薄怒,若三叔公瞧见,定然会大大鬆口气,病情立刻有好转。 瞧瞧,多么容易被激怒,哪里有表现出的那般运筹帷幄? 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苏锦看到这句话,却是当即高兴得跳起来,收好捲轴后就冲了出去。 四周点了不少灯,將整个营地照得灯火通明。 而其中最亮的是许老的屋子。 作为文物修復界的大拿,许老在这次考古中是绝对的权威。 往常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杨老等人,如今都只配帮他打下手。 这个月,许老简直干劲满满,哪怕大家都已经休息了,他还在分拣瓷片。 苏锦衝进他屋子时,他正在尝试用瓷片拼凑瓶的瓶身。 “许老不要拼瓶,陪葬品不是瓶!” 许老缓缓抬头,透过老镜茫然地看向兴奋的苏锦:“你怎么知道?” 苏锦一时噎住。 总不能说是坟主告诉她的吧。 心思一动,她指著许老的瓶道:“您了快一个月,拼出来的瓶部分有很多空隙,说明有些碎片並原本不是这么拼凑的。” 许老推了下老镜,再看向自己近一个月的努力。 他以纹来进行拼凑,正如苏锦所说,很多碎片他並不確定。 从瓶里面看,许多光线能透进瓶子里。 苏锦也跟著看了眼瓶子里面,又有了新的想法:“您看,虽然外表纹对上了,但是里面的字杂乱无章,完全没有连成句子。” 许老“哎呀”一声,直起酸痛难忍的腰,嘆息道:“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些字东一个西一个,歪歪扭扭,根本不像一体成型的。” 多日的努力在这一刻化为乌有,许老怎么能不难受。 只是他在拼凑过程中就已经有怀疑,只是一时没有方向,他才一直朝著这个方向努力。 毕竟…… “陪葬的瓷器里怎么会没有瓶?” 而且纹还能搭配得上,简直像是刻意引导他往瓶方向拼凑。 苏锦指著瓶道:“每个碎片上都有字,明显就是为了记载什么东西,想要在瓶內侧写字实在太难了,跟他的本意不相符,所以我猜测他烧制的是容易写字的瓷器物件。” 许老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嘆息出声:“让大家一起来参谋吧。” 大晚上,营地里的老人们齐聚许老的屋子。 在听完苏锦的合理怀疑以及许老努力近一个月的成果后,沉默了片刻,就爆发了热烈的討论。 这个说他早就发现不对了,瞧瞧瓶怎么都拼不好。 那个说这么多碎片要拼凑出来极难,总有拼错的时候,不能完全將瓶排除在外。 一时双方竟然吵了起来,大有越战越气的趋势。 要不是苏锦及时制止,他们当场就要擼袖子打起来。 等大家冷静下来,一个个沮丧不已。 杨老撩起眼皮想看许老:“老许你不行啊,竟然连陪葬品是不是瓶都不知道,还当什么文物修复方面的专家?” 眾人便知要完了。 果然许老站起身指著碎瓷片怒道;“你说得这么带劲那就你来,我看你能不能拼好!” 第152章 这就不是正经人! 杨老却哼一声:“我又不是做考古和文物修復的。” 你老许在本领域闹了么蛾子,丟不丟人。 许老气红了脸,拄著拐杖就要朝杨老走去。 其他人赶紧过来拦架劝和,一时间屋子闹成一团。 突然的敲门声响起,老人们齐齐往外看去,就见许老的助理站在门口道:“记者来採访苏组长。” 眾人越过助理,一眼就看到外面目瞪口呆的金髮记者。 苏锦扭头看向杨老等人,就见他们或看桌子上的碎片,或哥俩好的互相搀扶著身边的人,反正就是不看她和那记者。 现在知道丟人了吧。 察觉到有窥视的目光,她扭头看去,就与杨老四目相对。 杨老咳嗽一声,对著苏锦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后,装作隨意地別开眼看许老,还道:“哎呀老许,你脸怎么红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许老反应极快:“天太热了,难受,浑身难受。” 苏锦:“……” 你们说瞎话时能不能努力製冷的空调? 苏锦不再管他们,径直走向那个金髮记者。 “你好,我就是苏锦。” 金髮记者此时已经回过神,在看到苏锦后,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美丽的苏小姐,我们可以共进晚餐吗?” 苏锦同样回以和熙的笑容:“好啊麦克斯先生。” 她已经被通知最近会有一位叫麦克斯的记者来採访,没想到是机场碰到的蝴蝶。 麦克斯当即道:“我现在去开车。” “你到底是来採访的,还是来吃饭的?”一个粗狂的男声响起。 麦克斯看过去,是那个体型比他还高大壮硕的男人。 那壮硕男人明显对他有敌意。 麦克斯看向苏锦:“这位是?” “李桥。” 不等苏锦回答,李桥应了句,扭头对苏锦道:“刚见面,大晚上就要请你吃饭,摆明了居心不良,你还答应他?” 杨老等人连连点头,看向麦克斯的目光充满敌意。 这就不是正经人! 苏锦笑道:“麦克斯先生远道而来,我们肯定不能冷落,该吃的饭还是要吃的。” 李桥简直恨铁不成钢:“你没看他那色眯眯的眼神吗?长点心吧!” 麦克斯的风度维持不住了:“请李先生不要人身攻击。” 李桥:“我跟我师姐说话,你插什么嘴!” 如果换成屋子里其他人说这个话,最多就是语气差点,可配上李桥壮硕的身躯,这句话就极有威慑力。 苏锦宽慰李桥:“吃顿饭而已,不会有事的。” 麦克斯便挑衅般看向李桥,如果他有尾巴,肯定是翘起来的。 无论別人怎么反对,苏小姐仍然愿意跟他共进晚餐,肯定是因为苏小姐被他迷住了。 麦克斯露出自信的笑。 只要苏小姐愿意跟他走,一顿饭足够让他彻底展现自己的魅力,把苏小姐征服…… 这种畅想持续到真正与苏锦共进晚餐时。 “麦克斯先生怎么不吃?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苏锦微微侧过头,认真地问麦克斯。 麦克斯极力保持自己的风度:“不,我非常喜欢中餐。” “那就好,营地条件简陋,只能拿这些招待麦克斯先生了。” 苏锦略带愧疚道。 “噗!” 端著餐盘的李桥笑出声。 同样端著餐盘的杨老纠正道:“两荤一素,还有紫菜蛋汤,不比他们西方的麵包片强多了。” “地域不同,饮食习惯肯定不同,麦克斯先生不习惯这些食物也是正常的。” 李老打了个圆场。 麦克斯:“……” 他是想请苏小姐去市里吃烛光晚餐,不是端著餐盘在营地里跟所有人一起吃大锅饭! 一顿晚饭在麦克斯的鬱闷和李桥的畅快中结束。 除了麦克斯这记者外,一同来的还有一位摄影师。 因为坟地离市区太远,两人找过来时天已经黑了,等吃完饭,已经太晚了,只能先休息,明天再继续。 等李桥將麦克斯等人带去休息后,许老隔空点点苏锦:“你竟然就这么戏耍那位记者。” 苏锦不赞同道:“我跟他一起吃晚餐了,怎么能算是戏耍?” 她热情招待,对外国记者有求必应,充分体现了种家的大国风度。 “我都嫌咱们小苏组长太客气了,他一个外国记者特意跑来要採访,肯定没憋好心。” 杨老语气很不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其他老人深以为然。 別看他们平时吵吵闹闹,在维护种家歷史上,他们的立场完全一致。 而西方在舆论上对种家歷史的打压,以及对各大高校的渗透,让他们打从心底里对西方牴触。 现在正是抢救性挖掘的关键期,就连本国的各路记者都被拦住,一个外国记者却能进入营地採访,肯定费了很大的力气。 如此大费周章,自然不可能真的只是来採访。 所以一见到麦克斯,大家连架也不吵架了,全防备著呢。 “我们只要保护好文物,他也做不了什么,等明天他採访完,我们就可以把人送走。” 苏锦对此已经很有经验。 “高校净化”行动后,整个学术圈子安静了很多。 再想像之前那样轻鬆破坏文物已经是不可能了。 况且他们营地这么多双眼睛盯著,也不怕那个记者真的做什么。 说是这么说,眾人一晚上都竖著耳朵睡不踏实,稍微有点动静就衝出来查看。 苏锦觉得他们太小心了,瞧瞧她多镇定,直接坐在监控室里盯著营地和文物。 沈逾白的墓实在太重要,在抢救性挖掘开始时,整个营地就被监控布满了。 因为许老的屋子里放了碎瓷片,就连他的屋子都安装有监控,有专人二十四小时盯著。 一夜无事。 一直到早饭前麦克斯两人都没出门。 苏锦年纪小,熬一夜没什么反应,杨老等人却是满脸疲態,甚至连早饭都吃不下。 精神抖擞的麦克斯端著不锈钢餐盘坐到他们的圆桌上,疑惑地看向老人们:“你们昨晚通宵做研究了吗?” 杨老等人哀怨地看向他。 要不是他提早一晚上过来,他们至於熬一个大夜吗? 麦克斯瞧著他们神情不对,扭头问苏锦:“他们好像对我有敌意?” 苏锦坚定道:“没有,他们特別喜欢你,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看著你。” 麦克斯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你们种家的人真是太热情了!” 第153章 改观 眾大佬无语了,乾脆埋头吃早餐。 李桥看看麦克斯,又扭头看看苏锦,突然就觉得自己高看了麦克斯。 这人就一缺心眼。 苏锦要是能被他骗,那也太傻了。 一顿早饭吃完,今日的採访就该正式开始。 摄影师开机后,对麦克斯点头示意。 面对镜头,麦克斯浑身气质大变,仿佛一个严谨的学者。 这变化让眾人大为惊讶,就连苏锦都连著看了他好几眼。 “据报导,越史研究小组正在挖掘的是越朝的一个古墓,请问你们如何证明墓地所处朝代?” 苏锦收敛心神从容道:“墓地出了不少越朝的文物,我可以带你们去参观。” 既然採访推辞不了,那就大大方方向西方展示越朝的文物,向世界舞台展现种家的传承。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麦克斯自然不会拒绝,跟著苏锦去了摆放文物的房间。 房间虽然是简陋的活动板房,每个文物却都用透明的玻璃罩保护著,防止有什么意外。 青铜鼎、瓷碗、双鱼玉佩…… 它们早已被岁月侵蚀到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镜头將其一一记录,苏锦在一旁做介绍,麦克斯始终只是静静听著,偶尔问几个具有引导性的问题。 將第一个房间看完,苏锦带著麦克斯来到许老的房间。 当看到那些被细心清理出来的碎瓷片时,麦克斯终於露出疑惑的神情:“这些文物不都已经破碎了吗?你们为何如此宝贝?” 苏锦认真道:“这些碎瓷片虽然不完整,却是我们研究越史文化最好的工具书。古瓷器是种家歷史文化的集大成者,是书法、篆刻、诗词和美术的完美结合,这些碎瓷片承载了大量的文化內涵和歷史信息,可从图案、文字、色彩、开片等细节管窥某段歷史、人文与政治,” 一旦聊起这些,苏锦双眼仿佛在发光,浑身散发著对这些文物和歷史的热爱。 麦克斯看得有些迷离。 待苏锦说完,他才道:“在我看来,这些只是一些残破不堪的废弃物。” 苏锦心中燃起怒火,对麦克斯也就没了好语气:“没有歷史的国家当然不会懂。” 麦克斯察觉到苏锦態度的变化,立刻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恶意,如果对你们造成伤害,我愿意为此道歉。” 见他態度极好,苏锦不禁对他有所改观,態度也缓和了下来。 所有文物都看完,麦克斯並没有做任何有损文物的事情,苏锦才放下对麦克斯的防备。 採访结束后,麦克斯立刻对苏锦眨了眨眼睛:“美丽的苏女士,我感觉到了你对我的敌意,是我的帅气引起你的注意了吗?” 苏锦笑得灿烂:“你引起了我们整个营地的注意。” 不盯著,你们闹么蛾子怎么办。 “这真是太好了,我也被苏女士的美貌折服,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吗?” 麦克斯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站在苏锦身后的李桥將拳头捏得“咔咔”响。 苏锦明明说的是整个营地在防备他们,麦克斯竟然理解成苏锦被他吸引了。 这小子要么是故意的,要么就是听不懂人话。 无论哪种都很欠揍。 苏锦笑得比麦克斯更灿烂:“当然不行。” 麦克斯被她的笑容晃了眼,旋即惋惜道:“那真是太可惜了,苏女士不仅外表美丽,也非常有才华,今天的讲解让我大开眼界,我能留下多记录一些你们的考古过程吗?” 苏锦惊讶。 他竟然愿意留下来记录考古过程。 难道他真的是为了採访而来? 不管如何,苏锦不可能拒绝,恰逢午餐送到空场地,麦克斯顺理成章留下来一起吃午饭。 午饭仍然是两荤一素加个汤,眾人见麦克斯已经很自然地端著不锈钢托盘打菜,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李老笑著打趣他:“麦克斯记者都习惯我们营地的生活了,要不然跟我们一起考古?” “老李你净为难人,他一个外国佬懂什么考古。” 杨老扯著嗓子喊道。 李老笑道:“麦克斯记者都能適应咱这艰苦的环境了,再钻研一下考古相关知识就能入门了,以后他还能帮咱们在外网宣传种家的歷史。” “经过今天的採访,我对种家的文物很感兴趣,很愿意跟大家一起学习。” 麦克斯笑得极绅士。 他这態度倒是引起老人们的一致好感。 实在是之前的西方抹黑太严重,还用各种方法毁坏文物,他们才在一开始对麦克斯提防。 可是经过一天的相处,他们发现麦克斯始终谦虚,並未有什么敌意,甚至还对文物表现出难得的热忱,这让老人们无不对他另眼相看。 “麦克斯,要是可以,希望你能如实报导我们考古相关的內容,向你们西方人证明以前那些报导都是故意抹黑我们。” 许老满脸严肃道。 其他老人神情莫名。 空气突然胶著起来,让麦克斯很不自在。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破这尷尬的气氛:“你们想让他当种家文化传承大使,不是想让我们都失业嘛。” 老人们顿了下,旋即笑出声。 一阵欢声笑语中,苏锦笑眯眯对麦克斯扬了下头,仿佛在显摆。 苏锦因为得意,下巴微抬,脸蛋红扑扑,整张脸都是朝气。 麦克斯捂著颤抖的心臟,被苏锦感染得跟著笑。 饭后,所有人再次投入忙碌中。 麦克斯看著一群头髮白的老人围著眾多碎瓷片一个个地分类,寻找,那虔诚的態度仿佛在做世界上最神圣的事情,心中被触动,自己拿了相机过来找准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 吃过晚饭,苏锦终於有时间跟沈逾白聊天。 所讲的当然是今天採访的事。 “麦克斯虽然是只蝴蝶,可他工作起来很认真,听到我说每件文物的用途时还特意录製下来,好像真的是来採访的,完全不像奥勒等人。” 沈逾白目光落在“麦克斯”与“蝴蝶”上。 提笔,问询:“蝴蝶是何意?” “就是打扮得很引入注目,长得也很好。” 沈逾白呼吸一窒,心口发闷。 对面的字条再次传来,是苏锦略带欢快的字体:“他对我们挖掘出来的文物很感兴趣,也许真的能帮我们在国际上正名。你说,我要不要想个办法让他帮我们出声?” 沈逾白捂著胸口,那里酸胀得厉害。 若昨晚他还能因著苏姑娘只顾著挖坟顾不上理他而鬱闷,此刻却是生出重重的无力感。 他与她始终不在同一个时间。 他无法陪在她身边,而那个叫麦克斯的男人可以。 第154章 石碑 苏姑娘应该有幸福快乐的一生。 她想要的研究要成功,也该有美满的家庭,一生不为俗事困扰。 这一切都不是他能给的。 他阴暗,自私,想將苏姑娘困在他的世界里。 可他又能给苏姑娘什么? 他不过一味地向苏姑娘索取,不顾苏姑娘对他无意。 他卑鄙地算计著她,利用她的善心,竟想將她拽入痛苦的深渊。 沈逾白胸口仿若压著千斤巨石,让他喘不过气。 他被迫张开嘴大口呼吸,却丝毫无法缓解那股窒息感。 待苏锦再传字条过来,他也只能勉力应对。 好在他偽装极好,苏姑娘並未察觉,只是以往对他来说在开心不过的事,如今却心如针扎。 匆匆找个由头结束,沈逾白便躺在床上。 因为是盛夏燥热,窗户敞开著,以便夜晚的凉风吹进屋子。 沈逾白正对窗子,就见天边一轮圆月正散发著灼灼光华,照亮一方天地。 远处的树叶簌簌作响,却只能看见一团阴影晃动。 好在树上的知了“知知”个不停,冲淡了黑夜的孤寂。 沈逾白自嘲一笑,乾脆闭了眼。 只是脑中繁复,一夜未睡。 待到苏锦那边传来字条,说是借了车,可以去市区给他买东西时,已是天大亮了。 沈逾白目光在“车”字上定了片刻,磨墨,落笔,只写了个“好”字。 得到回信的苏锦隱隱感觉沈逾白今天与以往不同。 来不及多想,就被李桥催著上车。 到了市区,苏锦就豪气地大买特买。 一个上午下来,李桥两只手已经提了十来个袋。 看苏锦还要买,李桥脸绿了,好在一个电话拯救了他。 墓地又有了重大发现,杨老打电话催他们回去。 苏锦恋恋不捨;“我还没买完。” 李桥便瞪著眼看她:“是买东西重要,还是墓地的重大发现重要?” 他特意加重了“重大发现”几个字。 苏锦只能遗憾地跟李桥上车回去。 昨晚跟沈逾白聊完,她查了古代会试的相关资料,又放心不下沈逾白,一大早找营地的人借了车子,让李桥陪她来市里为沈逾白买东西。 她实在怕沈逾白熬不住。 李桥將车刚停好,杨老的助手就迎上来,苏锦急忙问道:“有什么重大发现?” “我们发现了墓地里还有个隱藏的密室,里面有个高五米的刻字石碑,杨老师他们全都下了墓地,怕你们找不到,特意让我在这儿等你们。” 密室! 苏锦和李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 两人顾不上拿东西,急匆匆跟著助理下了墓地。 经过近一个月的努力,墓地里的碎瓷片已经都被清理出去,地上露出一些特殊的纹。 研究小组最近除了整理碎瓷片外,其他精力就一直在研究这些纹,只是不得其法。 苏锦之前也拿这纹问过沈逾白,沈逾白的回覆是大越並没有这些纹,他一时也不理解其中含义。 李老等人將纹拿去请教不少好友,有一位今天早上才给李老回消息。 “那些纹实际脱胎於《易经》的方位图,墓主特意將方位进行了变化,如果不是对《易经》研究足够深,根本发现不了。” 助理一路边走边给苏锦和李桥介绍具体情况。 而李老请教的那位国学大师研究《易经》三十多年,在研究了十来天后,终於发现其中奥妙。 那位国学大师將推测出来的方位发给李老时也只是让李老试试,自己並不能確定。 李老按照方位竟然找到一个极隱蔽的暗道,进入便发现了密室。 暗道隱蔽性极好,就算有人在面前转圈也没法发现。 而且通道极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仿佛就是为了让太多人进入,又或者防止有人从里面带走什么东西。 苏锦的心狂跳不止。 走道应该有十来米远,待走出来,就到了一个圆形密室。 密室正中间竖著一块巨大的石碑。 此时,李老等人全围在石碑底下兴奋地议论什么。 苏锦走近了才看到墓碑上好像刻了字。 虽然密室被大灯照得很亮,可石碑到底年代太久,导致上面的字很浅,几乎就要看不见。 不知谁喊了一句:“组长回来了。” 最前方的杨老对著苏锦招手:“快来我这儿,这里看得清楚。” 苏锦答应一声,立刻走到杨老身边。 再抬头,字果然更清晰了点。 第一个字很好认,是个“我”字。 苏锦正要看第二个字,一旁的杨老念出声:“我的坟好挖吗?” 苏锦心猛地一跳,再认真看去。 因为有了杨老的话,那些原本有些难以辨认的字此刻却非常清晰。 真的是“我的坟好挖吗”! 这不是沈逾白昨晚才对她说的话吗,他竟然在自己的墓地特意立个大石碑写出来! “这句话究竟是何深意?” 杨老嘀咕。 许老摸著下巴沉思:“会不会是为了嚇退盗墓贼?” 盗墓贼正挖著墓呢,突然发现这么一句话,还不得被嚇死。 杨老立刻否决:“陪葬品都在外室,而这石碑藏得太隱蔽,盗墓贼把陪葬品都偷光了也没找到这密室。” 就算要嚇盗墓贼,也该放在外室。 “这个密室好像是特意为了这块石碑准备的。” “你们发现没有,那个暗道又窄又长,在不使用炸药的情况下,这块墓碑根本不可能被搬出去,可要是用炸药,里面的人就会埋在密室里,再无活命可能。” 眾人回想到进来时的暗道,纷纷点头。 即便是他们,在不使用挖掘机等大型设备的情况下,也无法將石碑带出去。 但是墓地没有彻底挖掘的情况下,他们是不可能破坏墓地结构的。 “会不会是料想我们会挖掘墓地,知道我们要揭开越朝神秘面纱,特意跟我们开个玩笑?” “五千多年前的人,会料到后世有我们来抢救式挖他的墓?那岂不成了妖怪了。” 这次是李老否决。 杨老赞同道:“从墓地推测,他应该死在越朝覆灭之前,定然不知道越朝被后人从歷史上抹除了。” 所以这个推测毫无立足点。 “至少墓地主人知道会有人来挖他的墓。” “也许这只是他的故布疑阵。” 眾人冥思苦想,议论纷纷,无人发现苏锦默默往角落躲。 第155章 哄他!必须哄好他! 哪里有什么深意,明明只是沈逾白对她说的话。 只是这种话没法跟他们说,只能由著他们做各种猜测。 如果之前只是猜测这是沈逾白的墓,今天是彻底確认了。 以前沈逾白不介意他的坟被挖,怎么昨晚突然开始就介意了呢? 苏锦回想起昨晚两人的对话,好像沈逾白就是从这句话开始不对劲。 原来是生她的气了。 她当时说的是忙著挖他的坟,没空给他准备会试的东西,准备给钱让他自己买…… 等等! 沈逾白不会是因为会试紧张,想要她安慰,结果她没在意,伤了他的心吧? 会试一关就是好几天,沈逾白会不会害怕自己熬不住? 以他的身体状况,这次会试实在太勉强了,他几乎是在搏命。 苏锦懊恼地抠著手上的死皮。 平时她难受了,都是沈逾白安慰,以至於她忘了沈逾白也会害怕,也会有小情绪。 不过他就算死也该是几十年后的事吧,这么件小事记几十年,也太小气了。 苏锦忍不住又看那些字,却发现石碑上的每个字最后一笔都微微上翘,仿佛她高兴时写的字一样,跟沈逾白的字区別很大。 难道沈逾白是高兴之下写的这句话? 苏锦猜测著,目光落到石碑最上边。 上边从轮廓可以大致看出雕了一朵,不过细节都看不清了,苏锦脑海里闪过沈逾白送她的那朵绢。 “雕的应该是牡丹吧?” 想到沈逾白说她像牡丹的话,苏锦心颤了下,脸颊热得厉害。 她用手捧著脸,再看石碑时,心情雀跃。 这是年老的沈逾白跟现在的她打招呼呢。 苏锦走近石碑,想摸下上面的字。可惜石碑上的字很高,就算最矮的字也比她高一米。 这字分布有点不协调啊,留下底部的空白会不会太多了? “小苏锦你走太近了,看不到上面的字,要站远点。” 许老提醒道。 苏锦虽然是研究组的组长,可她年纪小,总不能让老人们真的喊她组长,於是苏锦让他们直接喊名字,许老觉得这样太生疏,就喊她小苏锦。 其他人听到了觉得亲昵,也跟著这么喊,现在苏锦已经从“苏组长”变成了“小苏锦”。 苏锦答应一声,转头要往后退,目光无意中扫到墓碑上有一丝阴影。 等她认真看时,那阴影又没了。 苏锦立刻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准刚刚出现阴影的地方。 在她眼睛平齐的位置依稀有些小字,只是已经浅到几乎看不出来。 苏锦几乎趴到上面才勉强看到。 她便扭头对眾人道:“这里有字!” 杨老等人纷纷围过来盯著看,不过他们年纪大了,字又浅,看得很费劲。 苏锦乾脆给他们念出来:“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廩俱丰实。” 杨老等人俱都惊喜交加。 这也算对越朝繁荣昌盛的一种写照。 如果能百姓家家户户都余粮充足,那越朝远远比他们想像中的更富足。 对於古代百姓而言,能吃饱肚子便是盛世。 “这儿好像还雕了一碗饭!” 苏锦惊呼一声,眾人纷纷低头看过去。 那碗饭雕在诗的下方,一般人还真不容易发现。 许老仔细看著那碗饭,虽然小,雕刻却极清楚,碗上还雕刻有纹,碗口以上是冒尖成半个圆的饭。 “这碗上的纹有点像其中一块瓷片上的纹。” 苏锦灵光一闪,兴奋道:“会不会那些碎片原本是碗或者盘子?” 既然沈逾白记得“挖坟”这句话,那也该记得她现在对那些碎瓷片完全没头绪,应该会给她提示吧? 而且石碑的位子太特殊了,仿佛是整个墓地的核心,外面铺满整个地面的碎瓷片上的字,应该就是沈逾白留给她的关于越朝的资料。 如果碎瓷片原本是碗,那在碗內侧写字就很简单了。 眾人齐齐看向许老。 许老从茫然,到若有所思,最终兴奋地呼喊:“我怎么就没想到!” 转身急匆匆往外走。 其他人见他这样,立刻明白过来,纷纷欣喜地跟上。 他们现在急需验证这猜想是否正確。 一旦真的是碗,拼凑起来就只是时间问题,那些字迟早能串联起来,这个墓地能揭露的东西就太多了。 越史的研究也会迎来重大突破! 苏锦却没急著走,而是围著石碑转了两圈,仔细检查还有没有遗漏的內容。 可惜石碑除了这些再无其他。 苏锦又仰头看了会儿那句话,竟忍不住笑开了。 她都能想到佝僂著背,头髮鬍鬚尽白的沈逾白坐在桌前,一板一眼地写下这句话的场景。 这是提醒她去哄年轻时候的他呢。 而少年沈逾白应该是黯然神伤。 这么一想,苏锦笑得更欢了,恨不得揉揉他的头髮。 真是……太傲娇了。 想要安慰就直接告诉她嘛,还拐弯抹角地弄个石碑。 苏锦拉著不情不愿的李桥把东西从车里搬到她的房间。 李桥埋怨:“我现在应该在给各位老师打下手,而不是给你当免费劳动力。” “你这是为我们越史研究做重大贡献。” 苏锦一本正经道。 李桥用怀疑的目光盯著苏锦:“你拿我当傻子?” 给她搬东西怎么就算重大贡献了? 苏锦也不多解释,等他搬完,拿了盒参片给他就將人打发走。 关门,关窗,递了张纸条过去。 確认对面的沈逾白能接收东西后,苏锦把买给他的东西一股脑全传送过去。 沈逾白的炕瞬间被塞满。 在他愣怔时,一张字条飘到所有物品上方:“离乡试还有一个多月,在此之前你赶紧把身体多补补,每天至少一盅燕窝,吃两个鸡蛋,我还给你买了奶粉,你可以隨时用热水衝著喝……” 沈逾白眼底的光芒被一点点唤醒。 字字都是对他的关心。 提笔,回信。 “苏姑娘的研究不忙了吗?” “忙啊,今天刚刚有重大发现。不过我昨晚查了下乡试,太折磨人了,必须优先给你把身体补起来,绝不能让你出事。” 沈逾白的嘴唇轻抿著,脸上净是愉悦的神情。 “劳烦苏姑娘了。” 苏锦:“沈逾白你不用担心,我今天看到你做的石碑了,你看到了越朝的百姓人人有饭吃的盛景,所以你会试肯定会好好的。” 哄他!必须哄好他! 第156章 无耻 苏锦將诗抄写下来发给沈逾白,与沈逾白聊了会儿,见他情绪好转,她也心情大好,便调侃他:“这件事你竟然记了一辈子,还特意刻在石碑里。” 她倒是想调侃沈逾白小气,不过她好不容易才將他哄好,再惹恼他,那不还是要她哄嘛。 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呢。 沈逾白:“苏姑娘所说所做之事,逾白此生俱都不会忘。” 苏锦:“你是记得我的好还是记得我的不好?” 沈逾白:“苏姑娘何曾有过不好?” 苏锦当然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但听沈逾白这么说,还是很高兴。 不过她已经不好意思再听他这么夸下去,赶忙转移话题。 沈逾白倒也不戳破,与她天南海北聊著。 只是在无人看到的屋子里,他的目光却露出一股狠意。 他本已准备放她去追寻幸福,是她自己回来了。 既如此,往后便莫想再逃离。 他就是这般无耻,这般贪心,这般自私。 他在黑暗中扭曲了太久,一旦遇到一束光,只想一辈子拥有追寻,再捨不得放手…… 翌日一早,沈知行便来找沈逾白。 “以你如今的身子,长途跋涉去安阳郡参加乡试实在勉强,何不入府学,先休养三年,稳固一番学问再下场?” 沈逾白平静地瞧著他:“是谁派你来当说客?” 沈知行一愣,旋即肩膀垮下来,颇为懊恼:“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他们非要我来。” 原来是族长与族里老人们担心沈逾白身子太弱熬不住,想劝劝沈逾白。 他们又不好直接出面,怕让沈逾白误会,就派与沈逾白亲近又同为秀才的沈知行来劝说。 “咱们族不能承受你出一点意外。” 沈知行说这话时心情颇为复杂。 同为秀才,族里摆明了更看重沈逾白。 他並没有什么嫉妒的心思,只是对自己与沈逾白的差距有些惶恐。 这半年他一直紧跟沈逾白身后,过了县试、府试、院试,如今到乡试,他深知自己才学不够,根本不敢尝试。 如此下去,怕是跟不上沈逾白的脚步。 或许这辈子,他就要止步於秀才,而沈逾白一旦养好身子,便是天高任鸟飞。 沈逾白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道:“我观你文章还欠些火候,再苦练三年也就差不多了,只是你的策论终究差了些,好在县学有抵报,你可多多翻看钻研,以期厚积薄发,三年后上桂榜。” 沈知行羞恼:“你莫不是那狐狸精转世,专能看透人心。” 沈逾白笑道:“我身子弱,一人定然是撑不起沈族的,还需你这个帮手。” 若一个家族是凭著一人之力撑起来,便如空中楼阁,只有一时繁华。 一旦那领头之人出点意外,家族便会迅速衰败下去。 需辈出的人才成为家族基石,家族才能长盛不衰。 便如那秦家,不也是靠著一代代积累才有了如今的权势。 沈知行心中激盪,面色潮红,一双眼透著名为野望的目光。 很快,却又黯淡下去,深深嘆口气:“安阳郡囊括九府三州,赴考秀才几千有余,桂榜上不过容纳百数,想要出头谈何容易。” 他与沈逾白不同。 沈逾白若不是被病情耽搁,以他的才学天资,怕是早就中举了。 他苦读二十多年,才堪堪中秀才,可见资质平平,想中举是难如登天。 何况…… 沈知行面露一丝痛苦,迟疑片刻,还是向沈逾白吐露心声:“县学的诸位先生都说我资质愚钝,不如早早想出路。” 院试结束,沈知行排名虽不高,到底还是考中了秀才,以他的成绩只能入县学。 不过沈知行已经很满足了,族里流水席结束,他立刻收拾东西去了县学。 原本想著去县学能结交三五个同窗好友,往后一同考科举,一同做官,也能积攒人脉有个照应,谁知去县学第一日便被几位授学的先生轮番羞辱。 自此,县学学生都对他绕道而行。 县学本是四人一间號舍,另外三名室友连话都不与沈知行说。 沈知行本就觉得自己是靠著沈逾白才连过府试和院试,又在县学受了半个月折磨,越发怀疑自己。 沈逾白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在沈知行惊讶的目光下,他道:“此事是我拖累了你,你。” 他將自己与秦家的恩怨据实相告。 “县学、府学均被秦家把控,你与我同族,他们无法欺辱我,必然要將怨气尽数撒在你身上。” 说完便等著沈知行反应。 沈知行呆愣许久,却是猛地窜起来,恼怒道:“原来我是被人打压了,我竟还傻傻地以为是自己天资不够?” 心中怒气使得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等有朝一日他们落在我手里,也叫他们知道沈大爷的厉害!” 沈逾白笑了起来。 他与沈知行为同族,是天生的联盟,自是不希望有齟齬。 此事本该在院试后便与沈知行说,沈逾白却並未如此做。 沈知行的才智不差,却从未经歷过挫折,与人心揣测一事上终究是差了些。 他这等往好了说是不諳世事,若走仕途,无疑是走不远的。 想要成为合格的政客,心要狠,要够果决。 除了天生性格外,后期还可歷练出来。 只是这番歷练,需要经歷许多挫折黑暗才行。 沈逾白便看著沈知行跳进火坑,如今沈知行已经怀疑自我,继续放任下去只会將自己毁了,沈逾白也就將真相告知他。 当然,沈逾白在此时將事情挑明,也是存了试探沈知行的心思。 沈知行虽不够沉稳,却知道该怪的是秦家,而非他沈逾白。 不过这也证明他的猜想没错,秦家果真是想在官学里摧毁他的心智。 “想要从秦家的围剿中逃脱並不容易,他们家有三品大员。” 沈知行愤恨地瞪向沈逾白:“你就不能让我做梦?” “既然他们已经动手,必然要將咱们彻底按死,留给我们成长的时间並不多。” 沈逾白顿了下,认真看向沈知行:“与我一同去参加乡试,共上桂榜。” 沈知行咬牙:“去见世面总好过在县学被人欺负,考!” 当沈族长得知沈知行也要参加乡试时,整个脑子嗡嗡响。 他不是让沈知行去拦著沈逾白吗,这位秀才公怎么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第157章 道別 转念一想,又觉得沈知行一同下场也能与沈逾白有个照应。 只是心里又多了一些担忧。 此次山水迢迢,不知有多少危险等著他们,若两人遇到什么意外,那就是天塌了。 为了能护送好二人,沈族长几乎是绞尽脑汁地安排。 待沈逾白等人出发那日,整个沈族的人將村口围得水泄不通。 沈族长叮嘱两人:“你们还年轻,最要紧的是保全自己,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就差明摆著对他们两说:你们就是去见识一下,不中也没关係,往后机会多的是。 若依以前,沈知行肯定答应下来。 如今他头上仿佛悬著把利剑,让他怎么能不把乡试当回事? 正要开口,却被沈逾白抢先一步:“族长说的是,此次一去就是几个月,家中寡母难以照料,还望族里能帮忙照看一二。” 沈族长目光顿时变得锐利,在沈老汉等人脸上一一扫过,语气也是警告意味十足:“你是为咱全族耀门楣,咱沈族断然不会让你不安心。” 沈族復兴在即,沈逾白对族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太年轻了,潜力大,便是这次因为身子虚弱无法中,只要能安全回族里,往后还有几十年能努力。 与之相比,沈耀宗一家实在不够看。 沈老汉被族长盯得慌了神,好在族长並未过多理会他,不过四周的族人的目光也让他难安。 “耀宗啊,別犯糊涂了!” “我孙子要是如此出息,他就是我爷爷!” 沈老汉心情复杂地一一应下。 他的孙子中了秀才,他当然高兴,就连此次送行,他也是与族长站在一块儿。 可这孙子竟当著全族落他的脸面,简直是一点爷孙情都不顾。 如今让全族都盯著他家,这让他如何自处? 在沈老汉的焦灼不安中,沈逾白等人终於离开。 此次还是由沈泽和沈勇送考,由村里的牛车將他们送到县城,与商队集合后,先走陆路,再转水路,最后走陆路,要几经辗转,带的行李就多。 沈泽过来要拿沈逾白的行李,沈逾白按住自己的书箱,笑道:“我自己来吧。” “哪有秀才公自己挑行李的道理,族长说了,我和阿勇可以死在外面,你们两位秀才公不能掉一根毫毛。” 沈泽虽是笑著,神情却极认真。 本来酿酒生意该由沈泽负责,可沈逾白和沈知行要去安阳郡赶考,沈族长琢磨了几日,竟在沈族挑不出个比沈泽更合適的人,这酒生意便从沈泽身上被卸了下来。 这一路遥远,不知要遇上多少事,需要找个能干又灵活应变的人。 沈泽送考经验丰富又经常往外跑,是族里一等一的能干人,这等难事只能由他来。 沈勇人虽没沈泽灵活,却是族里最能打的人,有大把子力气,能护著他们。 送考一路的吃住都要大把银子,沈族家底不够厚,不能派太多人去,送考的两人就要挑族里最有能耐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逾白再推辞就是不领情了。 沈泽和沈勇將他们的行李搬上牛车后,沈逾白转身对著送考的族人们深深一揖,朗声道:“逾白就此別过!” 还未起身,族长便领著族人回了一礼,齐齐朗声道:“一朝逸翮乘风势,桂榜高张登上名!” 身后立刻响起轰鸣的锣鼓。 沈逾白深深看了会儿族人,转身对情绪激昂的沈知行道:“走吧。” 沈知行喉头滚动,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红著眼点头,跟著坐上牛车。 牛车行了一里路,还能听到身后的锣鼓,他回头,越过苍茫大地看著村口齐齐站著的族人,平静的眼眸也波澜起伏。 这儿是他的根,是只要他能一直往上爬,就始终会滋养他的宗族。 虽掺杂了利益,却是他难得的助力,无法无动於衷。 再热闹的锣鼓也渐渐听不见,而罗松茂还坐在路边的牛车上等著。 沈逾白下了牛车去打招呼,罗松茂瞧著沈逾白一身深青色生员衫,由衷发出一声感慨:“当年你爹便是穿著一样的生员衫与我一同赴乡试,如今你也要与我一同赴考了。” 沈逾白沉默不语。 送考的罗二舅大笑:“那逾白此次必能与妹夫一样上桂榜,大哥你可要努力了,若再与逾白的儿子一同赴考,我可就老得没法给你送考了。” 罗大舅被他气笑:“你怎就不说些吉利话?” 一般送考都是说些吉利话,不管有没有用,总归心里高兴。 若旁人说出不中之类的话,两人怕是要结仇了,好在是亲兄弟,就算气也只是一会儿。 罗二舅偷偷朝沈逾白挤了挤眼,嘴上却道:“要我说,大哥你就是太紧张了,每场都不能將实力都发挥出来。” 罗松茂除了县试外,其余考试全是罗二舅送考。 罗二舅虽不懂文章好坏,但会看他大哥的状態。 府试院试时还好,从乡试开始,大哥开考前几日总是睡不好,最后一晚更是整夜睡不著,等第一场考完就病了,后续两场还怎么考得好。 若说罗松茂是才学不到,他的岁考又年年得前三甲。 秀才每年都要考试,称为岁考。 要是成绩不合格,是要往下降等级的,一旦降了等级,各种权利也会隨之下降。 头等的廩生,不仅有朝廷发放的廩粮,还能靠著县试等给考生作保得保银,便被眾多非廩生的秀才们盯著。 年年都有廩生落下去,罗大舅却从考上秀才后年年都是廩生,足以见得他才学不俗。 有不少岁考成绩不如他的秀才中举了,罗大舅还是秀才,如何不让人扼腕。 罗大舅没好气道:“等你老了,就让你儿子给我送考。” 兄弟俩一番斗嘴,倒是將那丝哀愁冲得一乾二净。 沈逾白也笑道:“有大舅陪同,逾白心安了。” 罗大舅听得高兴,又见沈族的牛车坐人太多,就让沈逾白坐在自家车上说话,沈知行厚著脸皮凑过来。 这罗大舅可是久经考验,早对乡试熟悉了,趁著机会赶紧套套近乎,多提点两句,保不齐就能少走弯路。 第158章 被休 果然,罗松茂对两人並不藏私,去县城的路上就与他们细细交代起乡试需要注意的种种细节。 到县城后,与商队匯合后就前往安阳郡。 路途如何艰辛自不必说。 倒是沈家又不太平了。 在沈逾白离家五天后,沈秀莲背著个小包袱回了家,旋即主屋就响起郑氏的骂声和沈秀莲的哭声。 声音飘到二房,连纺线机和织布机的声音都压不下去。 巧娘被嚇了一跳,扭头去看王氏,却见王氏朝正纺线的罗氏努努嘴:“不知道又闹什么么蛾子。” 自从沈逾白走后,罗氏就来了二房纺线。 她是知道乡试有多磋磨人的,又担心沈逾白身子弱熬不住,又不能阻拦孩子奔前程,只能偷偷抹眼泪。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干,她就来了二房帮忙纺线,多少挣点钱贴补家用,还能跟王氏、巧娘说说话。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仔细听了会儿,诧异道:“娘怎的在骂陈家?”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氏小声惊呼了一句,把装针线的簸箕往旁边一丟,跑到门口,將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巧娘嫁进门后,郑氏阴阳怪气说是机子整日没个停歇,吵得她睡不著。打那以后,巧娘但凡织布,就將门关起来。也因此,只能隱隱约约听到主屋的声音 “肯定是那陈家对秀莲不好,秀莲回来诉苦了。” 王氏兴致勃勃地猜测。 罗氏继续手上的动作,语气却是不咸不淡:“她有了身子,这么大脾性太伤身了。” 两人並未听多久,大房的江氏就过来喊她们去主屋。 主屋里,沈秀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郑氏气愤地大骂陈家,沈老汉盘腿坐在炕上,一口接著一口抽旱菸,使得整间屋子烟雾繚绕。 罗氏心猛地一跳,就知道出事了。 待沈守忠和沈守义兄弟俩从地里被叫回来,沈老汉才让沈秀莲说了事情原委。 自从两个多月前陈序等人被抓后,陈家人就恨上了沈秀莲。 不顾她有了身子,家中各种活都要她干,劳累之下,孩子掉了。 陈家又反过来指责沈秀莲没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更是连小月子都不让她做。 原本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陈家大伯来了信。 当得知陈家大伯没官可做之后,陈家人的天塌了。 那么多年的努力,此刻尽数白废。 陈家老太爷当场昏死过去,陈家老太指著沈秀莲的鼻子大骂她是扫把星:“你一进门,我们陈家就没好过!” 一怒之下,让还在狱中的陈序写了封休书,就把沈秀莲赶了回来。 “那一家不是人啊!把我好好的闺女糟蹋成这样了!” 郑氏抱著沈秀莲哭嚎。 “嫁妆呢?人被休了,嫁妆也被他们陈家贪了吗?” 沈守忠瞪向沈秀莲怒吼。 沈秀莲还是头一次见识到沈守忠这样一面,被嚇得忘了哭。 江氏却反应过来:“秀莲没犯七出之条,就算他家不要了,也该是和离。况且秀莲还带了那么多嫁妆,应该全还回来,还要赔偿咱们秀莲银钱。” 江氏以前把家底子全掏给秀莲,就是为了攀附陈家,后来陈家倒也把鸿业弄进县学,还过了县试,本以为能按陈家说的给鸿业弄个童生,谁知陈序竟哄骗鸿业作弊,差点將一辈子都给毁了。 打那时起,江氏就恨上了陈序。碍於陈家大伯是官,他们平头百姓不敢惹,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如今不同了,陈家大伯被罢官了,陈家也就没了往日风光,她也不用怕了。 沈守忠恼恨道:“那些银子是秀莲的嫁妆,本就该是秀莲的,陈家必须还给咱!没得让他们这么欺负秀莲,还便宜他们八十两银子!” 郑氏正在气头上,被大儿子大儿媳这么一攛掇,立刻一蹦三尺高;“咱不能任由秀莲被欺负,必须去陈家要个说法!” 不过郑氏是个妇人,嚷嚷得再厉害,还得沈老汉点头。 大家就齐齐看向沈老汉。 沈老汉就这么坐在炕上,若不是吧嗒著烟,旁人怕是以为他是个泥像。 秀莲却是扑到她爹脚边,哭著求他:“爹,我不想被休,你帮我求求陈家吧,陈序肯定是被他爹娘逼著才写的休书。” 她这一哭,把沈家人都弄懵了。 王氏在心底嗤笑一声,心道休书都接了,还想著让老爷子去求陈家,这不是把沈家人的脸往地上踩么。 她嫌弃地看了眼秀莲,就拉住要上前的沈守义。 这事儿有的是人烦,他们家犯不著往前冲。 果然,沈守忠彻底被激怒,对沈秀莲劈头盖脸一顿骂。 沈秀莲本就难受,一开始被沈守忠骂时没反应过来,可她到底在家受宠多年,早养成跋扈的性子,哪里能忍受大哥一直骂,当即就跟沈守忠廝打起来。 郑氏瞧见自己最疼的儿子闺女闹起来,又是哭又是喊。 到底还是沈老汉的怒吼压住他们。 屋子终於安静下来,沈老汉沉脸对罗氏道:“老三媳妇,你去请族长来家里一趟。” 別家都是男人去请族长,轮到沈耀宗一大家子却变了。 罗氏生了个好儿子,在族里的面比沈耀宗一大家子的男人都大,由她去请族长,族长定然尽心尽力。 罗氏却没动:“爹,咱得先商量个章程出来,族长才好帮忙吧?” 大房和沈秀莲还在打架,族长来了也没用,还凭空消耗逾白的威望。 罗氏並不傻,以前当县尊夫人时,也能將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沈守信死后,她就成寡妇了,无依无靠,又带著病儿,全得靠著沈家人,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不敢惹沈家人一点不快,久而久之,那点不多的血气全被耗光了,越发懦弱起来。 如今沈逾白身子好了,又中了秀才,她便有了依靠。再加上族里照顾她,让她不怕沈家人,这会儿也有底气拒绝沈老汉。 “胆儿肥了,连你爹都喊不动你了是吧?我们沈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搅事精!” 郑氏几乎是跳到罗氏面前,就要拿手指戳她的太阳穴。 沈老汉怒吼:“你要是想你闺女好,就给我住手!” 给沈逾白送行,妇人是不能去的,郑氏是从沈老汉嘴里听说的沈逾白请族长照顾罗氏的事。 亲眼瞧见和听说是有区別的,她只是骂几句沈逾白没良心,並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会儿她一肚子怨气没处撒,罗氏撞上来,她就想收拾罗氏出出火气。 可沈老汉知道怎么回事,哪里能任由她闹? 第159章 官司 郑氏怒气没撒出去,反倒又吃了瓜落,更是恼红了眼。 罗氏是秀才娘,她还是秀才奶奶呢! 可心里再怎么想,还是不敢在沈老汉气头上撒野,只能憋著气坐在旁边。 沈老汉看看满脸怒容的大儿子儿媳,又看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女儿,心里跟针扎似的。 他后悔了。 当年他让老三沈守信与陈家结亲时,沈守信就说那一家子人品不好,秀莲嫁过去要吃亏。 可老婆子听媒婆说得天乱坠,哪里愿意放过近在眼前的富贵,便夜夜吹枕边风。 说得多了,沈老汉心思就活络了。 陈家的家底子不差,陈家大伯又当了官,还有大靠山在,往后肯定能带著陈家二房一块儿富贵。 他拢共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幼是捧著长大的,哪里捨得把她嫁给普通农户吃苦? 再加上当时沈守信已有功名在身,他们一家越过越好,就更捨不得让女儿嫁差了。 他当时坚持要沈守信上陈家的门提这事儿,沈守信自是无法拒绝亲爹的请求,朝陈家低了头。 沈守信在世时,逢年过节陈家都会派人来沈家走一趟。沈守信一死,陈家就再也不登门。 可那时候秀莲已经定亲,再加上陈家如日中天,沈老汉就一条道走到黑。 谁知给那么多嫁妆,嫁出去还不到一年,女儿就被休回来了。 如今不止女儿过不好,就连大房日子过得都侷促。 反倒是不愿巴结陈家的二房和三房越过越红火,桩桩件件都在说这门亲结错了。 沈老汉越琢磨,背越佝僂,烟也抽得厉害。 虽分了家,可沈老汉到底是长辈,子女们还等著他开口。 这样的压力迫使沈老汉不得不狠下心做决定:“咱们家的女儿不是没人要,老大说得对,就算人不要了,嫁妆也该给我们。” 其实沈老汉对陈家也是满肚子怨气,嫁妆本就该女子所有,谁家把心思打在这上头,都是要被骂的。 陈家不过是仗著出了个官,霸占儿媳的嫁妆,沈家有怨气也不敢发作。 陈家的依仗没了,他们还怕什么。 沈秀莲见父兄做了决定,彻底哭成泪人。 既然决定了,罗氏就去了趟沈族长家,沈族长正在酿酒房,出来时满头大汗。 听罗氏说了原委,沈族长沉了脸:“他们陈家在科举上陷害逾白,被抓关进大牢,竟还怪到我们沈家头上了。” 若只是沈秀莲被休,作为族长,他带些人去陈家闹一场,把嫁妆要回来也就算出气了。 这事儿涉及沈逾白,那就不能善了。 既他们想绝了沈逾白的前程,就是跟沈族结死仇,那就也绝了陈家晚辈的前程! 徐县令最近很鬱闷。 眼看著明年就到他的六年考核期,陈和同却不给他回信了。 这就是过河拆桥啊。 他还是淮安县的县令,陈家那一大堆晚辈还归他管吶! 吃过早饭,徐县令意兴阑珊地上衙,才坐下准备办公,下面有人来报,说是沈耀宗状告陈序无故休妻,还把沈秀莲的嫁妆扣下不还。 徐县令整个身子前倾,惊诧问道:“哪个陈家?” “陈和同陈老爷家的侄子陈序。” 徐县令双眼炯炯发光,这不就是瞌睡递枕头吗,你陈家小辈落我手里了,看你陈和同怎么办! “去二堂!” 徐县令一声令下,沈族长与沈耀宗就跪在了二堂,把诉状递到了徐县令面前。 徐县令这一看,心里直犯嘀咕。 一个农家女子嫁妆有80两? 何时他治下的百姓如此富足了? 细细一问,不禁对陈和同生出鄙夷来。 一个大伯,竟然把侄儿媳妇的嫁妆银子搜颳走了,这到哪儿说都要被人瞧不起。 都如此不要脸地拿银子去铺路了,竟还没派官。 难怪最近不回信,原来是自身难保。 徐县令想到自己这些年帮陈家的种种全都打了水漂,心中恼恨,派人去把陈家人找来。 衙役一到陈家门口,语气就弱了三分。 他只是吏,陈家可是有官的,哪里能得罪。 陈家一听沈耀宗把他们告到县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本以为沈耀宗带著人来闹几天,他们坚决不给钱,这事儿也就过了,如今告上县衙,事情也闹大了。 好在淮安县的县尊与陈和同私交甚篤,定然不会如沈耀宗的愿。 瞧瞧衙役的態度就知道县尊还指望陈家老大呢。 陈家人丝毫不慌,只派了陈家老二,也就是陈序的爹陈煒去县衙走个过场。 陈煒被带到二堂,並不下跪,而是对徐县令拱拱手就算行了一礼。 “县尊大人,他们是诬告,您將他们赶出县衙就是了。” 徐县令心中恼怒。 若是陈和同亲自来了,如此囂张態度也就罢了,你一个升斗小民竟也敢在本官面前如此囂张,不能容忍分毫。 徐县令一声怒喝:“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陈煒一个激灵,双腿一软,“噗通”就跪在地上。 “沈耀宗告你陈家贪墨他闺女的嫁妆银子80两,可有此事?” 陈煒直觉不好,此时不敢再托大,赶忙道:“回县尊大人的话,那沈秀莲的嫁妆银子一直都是自己拿著,至於如何没了,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不认帐,沈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徐县令便期盼地等著沈家的证据。 沈族长按住沈耀宗,对陈煒道:“莫要以为你大哥当过官就能顛倒黑白!你儿子和侄子们因为扰乱科举考试,还关在牢里出不来吶!秀莲出嫁时的嫁妆银子大家都瞧见了,回来却只带了几件破衣服,银子不是被你们陈家扣留了,又在何处?” 什么证据不证据。 你们陈家没按照规矩通知沈家上门接人,一应物品要根据嫁妆单子清点出来交接,就是你们做的不到位。 你大哥都不是官了,你们家连你儿子侄子都捞不出来,还装什么。 这话其实是说给徐县令听的。 徐县令也真真是听到了心底。 一边是贪得无厌,又失意的陈家;一边是有知州大人撑腰的沈家,徐县令自是偏向不到二十岁的沈逾白的族人。 第160章 人走茶凉 “嫁妆本该女子所有,万没有婆家扣下的道理……” 陈煒听话头不对,赶忙打断:“大人,小民有话要说!” 徐县令被打断,当场脸色就不好看了。 刚刚让你说话你不说,待本官要宣判了,你倒是来凑热闹了。 徐县令忍下不满,道:“还有何话?” 只见陈煒急急上前,小声道:“我大哥与大人素来交好,大人何苦偏帮外人?” 这话戳到了徐县令的痛处。 两人哪里是交好,那陈和同分明是一副高姿態,用冷屁股对著徐县令的热脸。 想到往日种种,徐县令冷笑一声:“本官办案,自要秉公,莫想攀关係!” 陈煒心里暗骂徐县令一句。 以往这徐县令对他们陈家人从来都是和顏悦色,一听说大哥没被派官,马上就说什么要秉公,分明就是狗眼看人低! 心里再不忿,陈煒也不敢当场说出来。 莫说家里没这些钱,就算有,也不能让沈家贏了官司,否则就是坐实了自家惦记家中媳妇的嫁妆,往后晚辈们莫说科考,就是说亲都难。 陈煒一咬牙,颇心疼道:“大人明鑑,我陈家一向注重名声,哪里会做此等下作之事,大人万万莫要听信那些泥腿子的诬告,待此事了,还请大人去我家中坐坐,我大哥有块上好的茶砖可献给大人。” 徐县令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陈煒:“竟敢当堂贿赂本官,干扰本官判案!” 他的突然变脸让陈煒心如擂鼓。 陈煒怎么也没想到徐县令竟会当眾將此话喊出来,赶忙道:“误会啊大人!” 以往找徐县令办事不过一句话的事,现在徐县令竟然当眾戳穿他? “我大哥只是暂时未被派官,並非罢官啊!” 陈煒赶忙解释。 你可別这么快就翻脸。 徐县令听懂了,心中更气。 当眾在公堂上对他行贿,岂不是让他等著被弹劾? 这是在害他连如今的县令之位都保不住。 徐县令哪里还能容许他胡言乱语,让人把他嘴巴一捂,拖下去了。 “十日內,陈家需归还沈秀莲嫁妆银子80两,並一应其他嫁妆之物!” 来看判案的陈家人哪里能料到是这么个发展,一个个都懵了。 老太爷更是气得当场大喊:“人走茶凉啊!” 县尊大人都判了,他们便是再悲愤也没用,只能努力筹银子。 只是银子早就都给了陈和同去京城打点,又为了將三个关在府城大牢的孙辈捞出来,了不少钱打点关係,家里哪儿还有银子。 沈守忠带著不少沈族人来陈家要钱时,陈家乾脆来了个赖帐。 没银子,你若要打人,那就先打被推到最前边的媳妇们,看你们能不能下手。 瞧著那些哭得梨带雨的女子们,沈族的男人们心生同情,怎么也下不了手。 沈守忠骂道:“既拿不出钱,那就拿她们抵债!” 女子们一听,哭得更伤心。 沈守义出了个主意:“我们带这些女子回家有什么用,不如让他们拿宅子抵债。” 沈守忠当即便觉得这主意好,陈家的宅子虽小,可也是县城的宅子,位置又好,怎么也值些银子,总比什么都拿不到强。 有县尊大人的判决,沈族人找起房契地契来师出有名,完全不怕陈家人的阻拦。 待房契地契都找出来后,沈守忠不等陈家人收拾东西,將他们全赶了出去,报了前几回被陈家人赶出门的仇。 陈家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变故,等沈族人一走,老人、女人、孩子就堵住宅子前后门哭喊。 沈守忠和两边就这么耗上了。 事情的转机还在陈家身上。 陈家孙辈娶的媳妇家境都殷实,娘家人哪里见得了女儿受这份苦,纷纷將人接回娘家。 那些年轻媳妇们回去一住就不愿再回陈家,陈家人便分散到各家去闹,反倒没人来堵沈守忠的门。 沈守忠终於如愿在县城落了脚,只觉得自己否极泰来,整日在县城閒逛,再不想去受那种地的苦。 家里人带信让他回家秋收他也当没看到,还是农忙之后沈老汉亲自上门,將沈守忠押回沈家湾。 这么一耽搁,已经是七月初,沈逾白一行人已经在安阳郡找了客栈住下。 原本以为他们动身算早的,到了安阳郡才发现许多客栈都住满了人。 罗大舅笑道:“乡试不同以往,离家远,折腾人,大家都是早早过来,好好稳心神,也养好身子,再与其他生员多多走动,將往常自己读书不通的地方互相交流探討,也对考乡试有助益。” 沈知行听得连连点头。 以前在沈家湾,他这个秀才公稀奇,走哪儿都被人敬重。 到了安阳郡,秀才就不值钱了,还被人戏称穷秀才。 內心除了挫败外,也生出一股想中举的渴望。 往常在学校,多是学经义、学制艺文章,策论、时政很欠缺,而客栈里的论政之风极盛。 每日天刚亮,许多人就会齐聚客栈一楼的大堂高谈阔论,仿佛不发表一番自己的见解就不是读书人一般。 沈知行简直如同鱼儿入了海,从早到晚待在大堂。 一直到夜间眾人都回房歇息了,他才来沈逾白屋子里,规劝沈逾白:“你也莫要整日在房间待著,多出去结交好友,往后真考中举人了,也好有个照应。” 沈逾白这些天除了早上要出去走动锻链身子外,要么去书肆看书,要么就在客栈房间写文章,几乎就没跟客栈那些秀才来往。 你不与人交往,不代表別人不关注你。 作为小三元,建康府不少人是听说过沈逾白的,当听到沈知行介绍自己姓沈,就问起沈逾白。 这一问就知道沈逾白此次也来科考。 “小三元才学过人,自是不愿与我等为伍。” 有秀才酸溜溜说著,被沈知行听到就很不痛快,与那人吵了起来。 好在其他人劝和,两人才就此作罢。 不过这事儿也传开了,最近沈知行出门,总有三三两两的人突然住嘴。 若他们当著沈知行的面说,还能吵两句,这么避著他才叫难受。 这不,沈知行就来跟沈逾白告状了。 沈逾白放下书本,看向沈知行:“我们与秦家相比如何?” “我们两个穷秀才哪里能跟世家相比。” “他们会选秦家还是选乡试前结交的好友?” 第161章 质疑 沈知行一顿,底气很不足:“总有人重情重义吧?” 沈逾白淡淡道:“你又如何分得清你所结交之人是重情重义之辈,还是忘恩负义之辈?” 沈知行不知如何作答。 沈逾白提醒道:“秦家在安阳郡势力大,想做些什么极容易,安排个人与你交好,背后捅你刀子也未可知。便是真心相待的朋友,若拒绝了秦家,届时你那朋友也会得罪秦家。” 秦家想要按死他,乡试是最后的机会。 毕竟是地头蛇,在主考官的威慑下明面上不能做什么,背地里的动作可以很多。 会试是在京城,一个三品官还不敢在会试动手脚。 若他是秦家,定会不择手段。 沈知行听得心惊肉跳,愤愤道:“你怎么不拦著我?” 沈逾白笑得温和:“你这几日如此高兴,我便不忍心拦著你。” 听见这话,沈知行心中感动不已。 想来最近他总是与那些考生廝混在一起,忽略了沈逾白不说,还让他担心,自己就格外自责。 如此艰难,他没有丝毫成算不说,还不顾逾白,光顾著自己高兴,太不对了! 又一想,那些人学问还不如逾白,与其与他们廝混,不如跟逾白学。 “他们如此说你,定然是嫉妒你,等你中个举人,他们便要气死。” 沈知行愤愤地表心跡:“我也不理他们,明儿一早你出门就叫我。” 他这股子意气在翌日一早全消了。 被沈逾白叫醒时,他懵懵地瞧著窗外:“天还未亮吧?” 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沈逾白理由很充分:“锻链半个时辰,等天亮了就该早读了。” 可这才寅时(凌晨四点)啊! 自己做的承诺总归要兑现,沈知行只能拖著睏倦的身子起床,跟著去喊罗大舅。 为了省钱,罗大舅与罗二舅住一间屋子。 沈逾白敲门时,罗二舅踢了脚罗大舅:“你该起床了。” 罗大舅爬起来坐了好一会儿才醒神,爬起来穿上衣服,要出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二弟的鼾声,心中一梗。 从来到安阳郡后,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忙得完全忘了为乡试担忧,全是因为有个记掛他的好外甥。 他也终於明白沈逾白为何能小小年纪就中小三元。 实在因他过於勤奋。 就算有天赋,要是没下苦功,也难有所成。 不过今日罗大舅心里好受了些,只因多了个走起路来比他喘气还重的沈知行。 在三人的忙碌中,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七月底。 乡试从八月初八开始,一共三场,每场三天。 到了这个时候,就连许多平时闭门苦读的考生如今也出了门,或打探消息,或结交朋友。 都是读书人,自是要风雅行事,诗会便成了一个好选择。 若是作的诗好,很快就会传遍安阳郡。 因此诞生了不少才子,这些人也成了此次乡试的热门人选。 这期间还遇到件事,建康府上一届案首,也是此次有名的大才子冯旦被人当眾发话,说是沈逾白躲著不见人,是因为才学不行。 有人当场反驳:“那沈逾白可是你们建康府的案首,小三元!” 冯旦嗤笑:“知州大人的徒弟,自是能得到厚待。” 这话迅速在学子间传开,在瞧见沈逾白时,纷纷露出不屑的神情。 还有人对著沈逾白背影道:“我等寒窗苦读十数载,不如別人拜个好老师,真是世风日下!” 沈知行气的扭头就要与人吵,可大堂里人多,他根本不知是何人说的。 罗大舅拉了他一把:“莫要惹事。” 被拉进房间里,沈知行连著喝了三杯凉水都没將火气压下去。 “他们连逾白的文章都没看过,凭什么诬陷逾白是靠关係得的小三元?” 沈逾白又帮他倒了杯水,笑著道:“嘴长在他们身上,由著他们说就是了,何必置气。” “我是为你不值,若不是……” 沈知行將即將出口的话咽回去,这才继续道:“你若参加那些诗会,定然能声名远播,到时就没人会怀疑你了。” 沈逾白端起茶抿了一口,神態自若:“参加乡试的人里最不缺的就是案首,我虽是小三元,却也並非唯一,若没有人推波助澜,名声怎么会如此大。” “你是说秦家?” 罗大舅已经知道沈逾白与秦家的恩怨。 舅甥是极亲密的关係,秦家必然將其看成一派的,定然也不会对罗大舅手软,沈逾白早早就提醒罗大舅行事要谨慎。 “这是要毁你的名声,好歹毒的心思!” 沈知行气得將杯子狠狠放在桌子上。 沈逾白摇摇头:“只要考中乡试,这些谣言就不攻自破。秦家要的是激起我们的怒火,让我们在乡试中失利。你越失分寸,越是著了他们的道。” 沈逾白即便再聪慧,也只是个少年。 少年人最心高气傲,被如此多考生质疑,必然不服气,届时就会想证明自己。 只要他去参加诗会之类的,秦家多的是办法毁了他。 换言之,他不理会这些言论羞辱,秦家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来乡试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秦家无论出什么招,他不接就是了。 “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咱们就中乡试,气死秦家!” 沈知行攥紧拳头。 一旁的罗大舅抿著唇,並不想在此时说什么丧气话。 乡试哪里是那么好考的。 如今这些所谓才子,能中乡试的寥寥无几。 乡试不止考制艺文章和五言八韵诗,还需试詔、判、表、誥一道,还需对时政等发表议论和见解。 县试、府试、院试注重才学,只要用心苦读,就能考上秀才。 从乡试开始,便是为朝廷选拔政治人才,单单苦读四书五经已经无用,还需政治嗅觉。 寒门学子除非天生在这方面天赋惊人,否则是比不过那些世家从小培养的子弟的。 能不能中,还需真正下场才能知道。 乡试本就艰难,还有个秦家穷追猛打,逾白如何能扛得住? 罗大舅心中为沈逾白担忧,每日与沈逾白去书肆看书时,总会拿些《乡试二三题详解》《解元文集》之类的工具书与沈逾白和沈知行论政。 每每议论起来,沈逾白总是见解独到,倒是给了他许多启发,心中的担忧就会淡些,可一想到沈逾白的身子,担忧又会加重。 如此反覆横跳中,到了考官入帘之日。 第162章 小三元不过如此 所谓入帘,也就是入考场。 每逢七月,朝天子就会选派重臣前往各直隶州、府与省城等当乡试主副考官。 为了防止科举舞弊,从任命旨意下来后,官员们便要留在宫中,不得与他人接触。 宫中太监会前往各家报信,给各家半日收拾官员隨行行李,当日出发赶往各地。 到达各地后,禁止主副考官与当地官员接触,直到八月初一这日在眾多考生的目送下进入考场。 与主副考官一同入帘的,还有多名同考官。 同考官进入贡院后,一人一房阅卷,也被称为房考官。 除此之外,还有內提调、內监试、內收掌等官员一併入內。 连布政使都在其中担任监临官,可见乡试之紧要。 如此眾多官员齐齐入帘,必然引起眾多人围观。其中,考生们最是积极。 须知考生们的命运全捏在这些考官手中,提早知道考官为何人,若能写出投其所好的文章,也能增加中举的机会。 不过这捷径並不好走,须知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文风,贸然改变极易降低文章质量。 再者,阅卷的同考官极多,同考官喜好各不相同,谁也不知自己的文章会落到哪位手里,怎么迎合? 是以多数人只是来看看热闹。 在仪仗鼓乐的欢送下,考官们排队入了贡院,大门被关上,重重官兵把守在门口。 从此刻起,考官们再不能出贡院,还需在八月初八前出完乡试题目,並进行刊印,待乡试结束,桂榜揭晓方可再出来。 直到整个仪式结束,眾人纷纷散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沈逾白与大舅、沈知行一起转身离开。 许是人太多,大舅不知被何人绊了下,好在沈知行及时扶住,才避免摔倒。 沈知行怒瞪向撞人的男子:“怎的隨意撞人?” 那男子眼睛瞪得比他还大,理直气壮道:“是他自己站不稳差点摔倒,怎么凭空诬赖我?” 沈知行气得当即与男子吵起来。 此处人极多,若是摔倒,极容易造成踩踏,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男子是无意的,也该赔个罪才是。 与男子同行的有六人,此刻纷纷怪沈知行小气。 “这么多人挤来挤去,齐兄並非故意,你何必穷追猛打。” “《论语》有云,躬自厚而薄责於人,则远怨矣。这位仁兄读书实在不精,想必此次乡试难中。” 这话气得沈知行发抖。 罗大舅怒道:“你们有错在先,不赔罪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如此咒人?” 一时间,不少还未来得及走的考生都看起热闹。 只是具体如何,没人瞧见,光看双方打嘴官司,也不知谁对谁错。 此前沈逾白思索这些人是否与秦家有关,见他们如此久还在爭论,並未有其他举动,就知与秦家无关。 心中便知六人只是人品差。 他面露讥誚:“你们光会念躬自厚而薄责於人,怎么不知此话是用以约束自己而非要求旁人?想来你们对落榜早已习以为常,才能张口便是难中。” 六人气得面红耳赤。 他们年纪確实都不小,好几个人头髮已经白,也多次参加乡试未中。 不说沈知行,就连罗大舅在他们眼中也是晚辈,哪里愿意低头给晚辈认错,也就有了这番胡搅蛮缠。 被年纪还小的沈逾白公开嘲讽,如何能受得了。 当即就有一人指著沈逾白怒道:“小小年纪果然读不懂圣贤书,难怪如此不通礼节。” 沈知行沉著脸道:“学问可不会与年纪一般自行增长。” 意思你们光长年纪不长学问,一大把年纪还不通礼节,简直白活。 这话可是彻底戳中六人的痛脚,將几人气得鬍鬚乱颤。 再加上被眾多考生围观,更觉脸掛不住。 这小子年纪虽小,奈何嘴巴实在狠毒,他们六人便是一起上也不是对手,互相打了个眼神就想遛走。 谁知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那少年清冷的声音:“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自己犯了错连站出来赔罪都办不到,要连累为你出头的朋友们受人白眼吗?” 六人齐齐顿住脚步,其中五人都看向另一人,那人姓齐,正是绊了罗大舅的人。 那五人本就是为那姓齐的考生出头,如今面子里子都丟尽了,心中还是怨惹事那人的。 要是他早早赔罪,后来这些事根本不会发生。 而沈逾白就是利用他们这些怨气来进行挑拨。 姓齐的考生若是再强撑著不赔罪,就是置朋友於不顾的不义小人,不仅会被帮他出头的五个朋友鄙夷,更会被在场眾多考生不齿。 与那严重后果相比,只是低头道个歉就不值一提。 姓齐的考生终於转过身,对罗大舅赔罪:“我虽无意,还是差点绊倒这位先生,还望这位先生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话音落下,他一揖到底。 罗大舅在沈逾白嘲讽几人时,气就消了三分,如今瞧见此人赔罪,心底的怨气尽数消了。 不过他还是道:“无心之失我本也无意计较,但你们羞辱我朋友,理应给他赔罪!” 姓齐的考生脸色变了几变。 在他眼里,沈知行比他儿子还小,让他给如此年轻的人道歉,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可此时已经低头了,只能咬牙继续。 又转身对上沈知行,道:“这位小兄弟义薄云天,品行高洁,此次乡试必能高中,千万不要將我等的气话放在心上。” 沈知行大为畅快,恨不能当场再说几句刻薄话还给姓齐的。 当著这么多人的面太得理不饶人也不好,当即道:“这件事就算了吧。” 姓齐的很恼火,阴沉著脸站直,扭头看沈逾白,压著怒火问道:“可以了吗?” 既然大舅和沈知行都原谅他了,沈逾白也就不再追究。 那姓齐的憋了一肚子火与朋友们一起离开。 沈知行高兴道:“还是逾白你厉害!” 逾白的攻击实在厉害,將对面六人打得节节败退。 不等沈逾白开口,人群里响起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原来你就是沈逾白,淮安县那个小三元。” 话音落下,一个头戴蓝色方巾,身穿灰色对襟长袍的年轻男子从人群走出。 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身姿挺拔,仿若一株青松。 男子在相距沈逾白五丈远处站定,一双不大却极有神的目光打量著沈逾白,嘴角一掀:“不过如此。” 第164章 乡试2 结合搜捡时那些兵卒的反应,人为的可能性就极大。 果然如他所料,给他分的號舍不好。 號舍除了 沈逾白拿出块灰布,用带来的木钉子和锤子將其钉在屋顶。 这块布是苏锦特意买给他的,能挡风防水。 苏锦查了不少古代科举的资料,知道贡院里的號舍条件有多艰苦。 已经入了秋,昼夜温差大,沈逾白身体又弱,要是晚上被寒风一吹,病倒了,那就没法再考试。 苏锦原意是想给沈逾白弄个防风帐篷,再搞个睡袋,这样就能万无一失。 可惜这些东西都无法带进贡院,只能选了能挡风防水的布给他带上,真要有风,就往身上一裹。 为了能让沈逾白带进去,她特意选了个表面看起来与麻布极像的布料,此刻正好被沈逾白用来修屋顶。 屋顶修好,风就吹不进来,號舍顿时舒服了不少。 沈逾白也不閒著,拿出馋了土的米出来,用纱布过滤。 虽然米被碾碎,主要还是只断成两截,在纱布上漏不下去,而灰土的颗粒小,用纱布很快就能分开。 只是带来的纱布不大,这么操作费了一番力气,好在很顺利就將米给弄乾净了。 用带来的水一洗,丟进陶锅里。 贡院不能带刀,肉是沈逾白昨天就切好的,如今被捣烂了,更容易煮。 盖上陶盖,接下来便是生火。 木炭虽都被砸碎了,炭沫还是能烧,生火时比完整的木炭还容易些,只是没完整木炭经烧。 左右无事,沈逾白將洗了肉与菜的水倒进炭粉里,搅合一番,將炭粉捏成一个个炭球,整齐地摆放在脚边,等著自然晾乾,便又禁烧了。 做完这下,下午就没什么事,只等著半夜放题。 沈逾白將號舍当桌子的那块木板取下来,与当凳子的那块木板並排放在一起躺下去,盖上薄被睡觉。 虽烧著炭,號舍並不封闭,光是门就有极大的缝隙,也不用担心中毒。 一门之外,兵卒在沈逾白的门口来回徘徊。 到交班时,新来的兵卒往门口使了个眼色,问原先在这儿的招风耳兵卒:“怎么样?” 招风耳兵卒道:“刚进去时里面动静不小,后来就没了动静,已经快两个时辰没声响了。” 新来的兵卒压低声音:“不会已经病倒了吧?” 招风耳兵卒道:“才进去,不至於这么快吧?” 每年都有考生病倒在號舍,那也是熬到心力交瘁,疲倦难当时才病倒的,还没听说才进號舍就病倒的。 顿了下,他又追加道:“若真病倒了,咱们也省事了。” 话音刚落,里面飘来一阵混杂著肉味的米香。 两人均是一愣,下意识趴在地上透过门底的缝隙看向號舍,就见沈逾白正揭开锅盖往里放菜叶子,放完还用勺子搅拌著陶锅里的粥。 陶锅源源不断冒著热气,好像將整个號舍都笼罩起来。 两人面面相覷,又站起身,默默完成交班。 號舍里的沈逾白往粥里放了些盐和苏锦给的专门煮粥用的调料,再盖上锅盖。 这才起身活动了下身子。 这一年他虽在考试,却因癆病渐好,又有苏锦的投喂,再加上自己运动,窜高不少。 县试时,他在考棚里还能勉强躺下,如今在与考棚一样大的號舍里睡觉便只能蜷曲著腿。 睡一个下午,精神虽养好了,身子倒是有些僵。 將身子活动开,正好粥也煮好了。 盛了一碗,坐在木板上慢慢品尝起来。 这粥加了调料后更香了许多,味道也极好,半碗吃完,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热。 沈逾白知道这主要是那调料的功劳。 入秋之后,白日仍旧闷热,傍晚之后渐渐转凉,而这粥便驱散了体內的寒气。 一碗粥吃完,沈逾白洗乾净锅,天已经黑了。 借著火炉里的亮光,沈逾白察看了炭球。 沈逾白买的是上好的炭,便是炭粉烧著也没多少烟。 下午他时不时便要醒来加炭粉,实在睡不踏实。 还是炭球经烧。 因著下午太阳大,放在地上的炭球都干得差不多了,再经过一晚上,明天应该差不多能用。 坐了片刻,他又躺了下来。 下午虽经常醒,他睡得倒还好,这会儿倒是不太能睡得著。 不过沈逾白就闭目养神,直到一阵低沉的鼓声响起,外面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沈逾白听到附近號舍“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都起来了。 他坐起身子等了会儿,外面响起大声呼喊:“考生接卷!” 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在沈逾白的號舍前站定。 號门被打开,门外站著一队號军。 正中间之人捧著考卷、呈文纸以及草纸,两旁各有一人举著火把。 三人之后,还跟了不少人。 待沈逾白上前接过考卷,確认呈文纸与草纸张数无误后,號舍门再次被落锁。 此次之后,这门便要一直到交卷才可再打开。 隔壁两边號舍已然在倒水磨墨,大抵要挑灯夜战。 沈逾白將试卷等装进袋子里,將一床褥子铺在木板上,又拿了苏锦给他买的毯子盖上,吹了油灯,才沉沉睡去。 守在门口的兵卒就这么瞧见號舍又黑了下去,便忍不住扭头去看四周。 號军所过之处,號舍无不亮著灯。 瞧这光景,必定亮到天明。 唯独沈逾白这间號舍熄了灯,仿佛没人一般。 监考的兵卒猜想他又闹什么么蛾子,眼睛不错开地盯著號舍。 前半夜倒还好,后半夜风渐渐凉了,净往人脖子里钻,冻得一眾兵卒直哆嗦。 布政使董洪涛此刻也正在瞭望楼吹风。 瞭望楼坐落於贡院四角,用於监督,防止有考生私自出號舍进行舞弊。 从瞭望楼看去,各个宿舍灯光点点,犹如暗夜繁星,將整个贡院点亮。 这些灯火背后是一个个考生,也对应著一个个满怀期待,急需科举改门庭的家庭。 一排排烛火中,有一间號舍是黑的,便极抢眼。 董洪涛指著那处问身后之人:“那是何人的號舍?” 身后之人恭敬道:“是淮安县考生沈逾白的號舍。” 董洪涛一顿,状似不在意问道:“可都安排好了?” “已交代下去,让兵卒们好好伺候他,再加上在那號舍里吹一晚上的风,极容易受凉。” 第165章 乡试3 號舍有好坏之分。 好些的號舍也不过是能遮风挡雨的鸽子笼,次等的號舍便问题多多,诸如漏雨、在茅房旁边被臭味日夜熏著等等。 而像沈逾白所在號舍那般大洞,在其中便是最次等。 秋季露水重,足以將衣服试卷打湿。 董洪涛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始终未从那处移开。 “他能中小三元,必不是等閒之辈。” 话说到这儿,已经不用再明说了。 只用这些对付沈逾白还不够,需出更多狠招。 既然动手,就要彻底將人按死,决不能给他一点机会。 身后之人心领神会,当即再去安排。 董洪涛仰头望天。 若下场大雨,那个小三元就再难翻身。 许是听到他的心声,凌晨时分,闪电如蜿蜒盘旋的蛇,在空中四处窜动,照亮半边天。轰隆隆的雷声搅得考生再难入眠。 瓢泼大雨落下,或从门缝倒灌进號舍,或沿著草棚屋顶滴落,狂风將单薄的木门吹得“哐哐”响,连油灯都吹灭了,各考生紧紧抱著试卷蜷缩在角落里。 一旦试卷被打湿,此次乡试无望。 家境好的考生没受过这等苦楚,竟有些人小声抽噎起来。 那些贫寒考生更是慌张不已,全家甚至全族拼尽全力,为的就是让他们在乡试中出头,若试卷打湿,必定不中,他们拼著自己淋湿也要牢牢护著考卷。 秋雨绵绵,一旦下起来便不是几个时辰的事。 考生们听著风声雨声越发绝望。 沈逾白是被雷声惊醒的。 这次他点了灯,又拿了琉璃罩子將油灯罩起来,號舍便亮堂起来。 因著白天在屋顶钉好的布,雨水从屋顶飘进来后沿著雨布到门口与倒灌进號舍的雨水匯合,倒是一点没沾湿沈逾白和桌子。 沈逾白趁著雨水灌进来之前,已经將地上的炭球都捡起来放进防水的袋子里,除了號舍地面积了不少水外,倒是没什么损失。 此时已是凌晨,沈逾白睡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精神养得极好。 不过因著下雨,气温骤降,他觉得冷了许多,就將薄被裹在身上,就著炉子里的炭火热气,又让自己暖和起来。 此刻他才將考题拿出来,就著油灯看起来。 乡试第一场是七道题,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需在三天內完成。 因沈逾白的本经是《春秋》,四道五经题便是《春秋》题。 將七道题都看了遍后,沈逾白便决定趁著今日精神好,先做三道。待到后面疲倦时,每日做两道。 屋子里虽没雨飘进来,雨水却一直倒灌。 为了防止考卷被打湿,沈逾白记住今日要答的三题后,將考卷卷好放进袋子里,这才往砚台上倒了水,拿出墨锭细细研磨起来。 隨著砚台中的水渐渐变黑,沈逾白沉静下来,已然进入考试状態。 磨好墨后,他双手缩进被子里,闭目打腹稿。 原本唯一黑暗的號舍,此刻却成了唯一有灯火的號舍。 守在外面的兵卒早被雨淋透,可因著上头没有指令,他们就不能离开,只能任由雨水將他从头到尾淋了个彻底。 待到终於有穿著蓑衣带著斗笠的兵卒们来接班时,他们才匆匆离开。 其他兵卒回到休息的屋子后,立刻换衣服鞋子,而监视沈逾白號舍的兵卒却被叫去稟告沈逾白的情况,带回来时,湿噠噠的衣服鞋子已经在身上穿了一个半时辰,被风一吹,喷嚏便是一个接著一个。 贡院又没薑汤给他驱寒,只能硬撑。 只是当天下午,那兵卒就开始发热。 与他接触的一应上级也在当晚纷纷发热,而曹洪涛更是当晚高热不退,却还要强撑著处理一切事务。 乡试一应官员总体分为两类:內帘官与外帘官。 內帘官主要由主考官、副考官、同考官、內提调、內监试、內收掌等官员构成,主要在被帘隔开的內帘区封闭阅卷。 而考场內一应事务归外帘官管辖。 布政使曹洪涛作为监临官,需负责整个贡院考场的监督管理,事务繁杂,若他怠惰,整场乡试便会一团糟。 若是往常,布政使还可请病假。 如今正值乡试,便是病死,也需死在贡院里。 贡院乡试期间,外人一律不能入內,更不能请大夫,曹洪涛只能硬熬。 头一晚並没有热得厉害,到第二日,他就打寒战,身上裹著厚被,又烤著炭火,依旧抖个不停。 到底是文官,年纪又大了,往常也没怎么锻链,这病一来,人便越发虚弱。 好不容易熬到第一场结束,他眼前一黑,便彻底昏睡过去。 此等机要事情,贡院里的考生自是不知。 这雨下下停停,连著三日下来,不少考生病倒了。 到最后一日,已经咳嗽声不断。 沈逾白因带的炭多,加上被子是苏锦特意准备的蚕丝被,虽薄,保暖效果极好,还不吸潮气,他並未生病,甚至每顿除了吃完肉粥,还要给自己煎个荷包蛋。 待號舍门被打开,满脸病容的兵卒趟著水走进来收答卷。 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被沈逾白钉在屋顶的灰布,拿著答卷转身离开。 沈逾白踩在桌子上,將屋顶灰布拆下来,叠好放进包里,各类杂物都整齐放好,又將毫笔砚台等规整进考箱,大包小包地淌水出號舍。 贡院大门打开,外面送考之人引颈相望。 沈泽等人更是一大早便过来占了个好位置,瞧见源源不断从里面抬出来的考生,他们脸色煞白。 这次病倒的考生太多了,不知参加考试的三人怎么样。 与其说担忧的是三人,倒不如说担忧的沈逾白。 实在是沈逾白身子太弱,本来乡试就难熬,又是如此阴雨连绵,怕是难熬下来。 那些被抬出来的人立刻就被自家送考之人找到,四处都是担忧的惊呼。 罗二舅身旁站著的一个青年便衝上前,將抬出来的一个考生背上就急匆匆往外跑。瞧那模样,该是送去就医。 最先出来的是沈知行,虽走路摇晃,却能看出並未生病。 过了片刻,罗大舅也扶著墙出来,瞧著脸色便知受了大罪。 罗二舅急忙衝上去扶著他:“大哥你怎么样?” 罗大舅摆摆手:“有些累,没事,逾白可出来了?” 罗二舅担忧地看向贡院大门:“还没吶。” 几人的心全提到了嗓子眼,就怕下一刻沈逾白被抬出来。 第166章 乡试4 沈逾白是扶著墙走出来的。 早就准备好的沈勇如猎豹一般窜过去,拽著沈逾白的胳膊就要背,却被沈逾白制止:“不用,我並无大碍。” 沈知行出来时,沈勇没动,为的就是准备背沈逾白。 此时便想劝沈逾白,却听沈逾白道:“號舍狭窄,我难得出来能活动一番,勇哥就莫要拘束我了。” 沈勇也就顺了他的心意,扶著他往外走。 待与罗大舅和沈知行匯合,三人均是如此狼狈,不禁同时笑出声来。 第一场考试结束,考生们可回去换洗衣裳,吃顿好的,再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又要进入贡院。 为了能省出时间让他们好好歇著,罗二舅费巨资租了辆牛车。 起先是想租马车的,奈何今日车马行的马车紧俏,那价格都涨到天上去了。 罗二舅便租了牛车。 虽顛簸了些,总归比让三人走回去强。 再说,都是农家子,以往考试都是用的牛车,今日用牛车又有何不可。 牛车回到客栈,沈知行一改之前的虚弱,第一个冲向茅房。 这一待就是一刻钟,再出来时神情舒畅。 也不用旁人问他,自己就竹筒倒豆子般说起来:“这三日可憋死我了,就念著家里的茅房。” “好在你憋住了,若在贡院上了茅房,你试卷上就要被盖一个大大的屎戳子。” 罗二舅调笑道。 沈知行连连摇头:“就是憋死也不能盖这屎戳子!” 考生进入號舍后,吃喝拉撒就在那方寸之间。 小解倒能在號舍解决,若是大解,就要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住,由著號军带著去了茅房,试卷就会被盖上一个大大的屎戳子。 通常盖上屎戳子的卷子极难被选中,许多考生乾脆少吃少喝,饿著肚子硬熬过这几天。 还有不少考生,乾脆直接在號舍解决。 此次雨水倒灌去號舍,又流出去,多番折腾,不知从各个號舍衝出多少屎尿,以至於考生们走出来时,外面臭不可闻。 三人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换上乾净衣服后,沈泽已经买了热饭热菜回来。 瞧见冒著热气的饭菜,沈知行简直想落泪。 他不会做饭,这几日带的乾粮饼子,谁曾想下了这么多天的雨,饼子竟发霉了,他又不敢吃,怕坏了肚子更憋不住,只能將饼子丟了,这也导致他连著饿了两天。 这会儿端上饭菜,他也顾不得什么斯文,狼吞虎咽起来。 罗大舅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闷著吃饭。 倒是沈逾白依旧慢条斯理,除了看著疲惫了些外,倒是没什么大事。 一顿饭吃完,三人便早早回了各自的房间。 沈逾白关上房门,將捲轴摊开给苏锦报平安。 字条传过去时,苏锦不等飘落下去就一把抓住。 “已在客栈,苏姑娘安心。” 苏锦赶忙提笔:“病了吗?” 沈逾白:“一切都好,此次多亏了苏姑娘准备的防水布与琉璃灯罩,才使得逾白免受大雨侵袭。” 苏锦忙追问怎么回事,沈逾白就將號舍破洞,以及下大雨的事说了。 沈逾白说得极平淡,可苏锦已经能想像他这几天有多艰难。 那么小的號舍,又破又挤不说,还遇上大雨。 如果不是他提早把屋顶钉起来,整个號舍怕是都要被雨水给打湿。 试卷等打湿,此次再无取中可能。 沈逾白的衣服要是被打湿,必定要生病。 考生在號舍里即便病了也要等到一场考完才能出来。 病得轻还能撑著出来找大夫,若病得重的,直接病死在里面的也不少。 以沈逾白虚弱的身子,能撑住不生病,实在是侥倖。 这几天苏锦的心一直悬著,今天更是早早就回了屋子等消息,苏锦却听得心惊肉跳。 “早知道还是让你带帐篷进去!” 沈逾白看得好笑,苏姑娘又忘了不合规定之物一律不能带进去。 他安抚道:“前几个月苏姑娘將逾白的身子调理得好,倒也扛得住。” 苏锦却不这么想。 才第一场就这么难,后面还有两场等著呢。 而且这雨下了三天,谁知道还要下多久。 沈逾白能熬住第一场,不一定能熬得住后面两场。 乡试每场考三天,却需要提前一天入场,简单一算就是四天都要在號舍里度过。 现代倒是有很多黑科技,但不在乡试可带物品名单里的东西一律不得入內。 沈逾白又被秦家人盯著,只会更严苛。 “还得多吃些好的补身子,你不能只吃粥。” 沈逾白脸颊微红,到底將不能上茅房的事说了。 虽与苏锦无话不谈,可真要说起上茅房,便是一贯冷静自持的沈逾白也难以启齿。 “你安心吃好喝好,这种事交给我,你赶紧补觉,明天早上起床时东西就都准备好了。” 苏锦交代完,將捲轴一收,火急火燎地去敲李桥的门,让李桥开车送她去市里。 浑身冒著水汽的李桥正用毛巾擦头髮,听见苏锦的要求,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月亮,不敢相信问道“你確定要大晚上跟一个大男人单独离开?” 苏锦道:“別的男人我肯定不敢,如果是你就不怕。” 李桥发现自己竟然可耻的有点感动。 不过一开口,话就不好听:“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锦老气横秋地拍拍他的胳膊:“想想你的学业,想想你的论文,想想你以后的就业。” 李桥:“……” 这些全攥在她手里唄。 白感动了。 此刻他深刻理解了一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桥只能认命地拿了车钥匙,开车送苏锦去市区…… 翌日一早,沈逾白起床时,床边又摆了不少东西。 此次苏姑娘的准备更丰盛,除了各类肉、油、调料等之外,还有一个用木盒子装著的细沙之类的东西。 那细沙上有张字条,就著灯光看完,沈逾白已是面颊通红。 竟还有“猫砂”这等东西。 未来的猫似乎比如今的猫要更懂礼节。 待几人上了牛车,沈逾白將两个布袋子递给罗大舅和沈知行。 罗大舅边捏著布袋,边好奇问道:“这是?” “猫若想大解,会找沙坑,解决完会將沙子埋起来,如此以来就没有味道,也不用去茅房。” 黑暗中,无人瞧见沈逾白红得滴血的脖子。 第167章 乡试5 沈知行大喜:“你竟能想到这种好东西!这下我不用担心试卷被盖屎戳子了!” “我怎的就没想到?” 罗大舅也是欣喜非常。 即便他每日只吃几口乾硬的馒头,想要近四天不上茅房,也是极不容易的。 这包沙子便能解决近几日的难题。 “你什么时候去挖的沙子?怎么不叫上我们帮忙?” 罗二舅凑过来瞧沈逾白。 这一问,便又让沈逾白想到昨晚与苏锦说起“屎戳子”的事,窘得浑身都在冒热气。 他怎的能与苏姑娘说此等孟浪之事,如此冒犯苏姑娘,她该如何想自己? 沈逾白已是尷尬至极,只怕自己在苏姑娘心中的印象差到极致。 “咦,你怎么浑身冒热气?”罗二舅靠得近了,便察觉沈逾白的异常。 他立刻伸手去摸沈逾白的额头,旋即便是一声惊呼:“你发热了?” 一车子人齐齐担忧地扭头看向沈逾白。 沈逾白心中羞赧,语气却依旧平静:“这是臊的。” 眾人齐齐“嗨”一声。 不就是上茅房么,怎的就羞成这样了。 罗二舅头一个安慰:“人有三急,天下谁忍得住不上茅房?你们考乡试,头一个难熬的便是上茅房。” 沈知行深以为然,立马附和:“你这主意若是说出去,考生们能把整个安阳郡附近的沙土都撅了。” 沈逾白便想,这是苏姑娘的主意,是苏姑娘的急智。 想到苏锦连夜为他准备这些,心中泛起一丝甜意,竟將那些羞赧冲淡了许多。 第二场考试的搜捡並不比第一场宽鬆,尤其是对沈逾白。 当瞧见沈逾白带的那些东西,搜捡的兵卒目瞪口呆,恨不能问沈逾白是来考试还是来游玩的。 尤其是瞧见那一大袋沙子时,搜捡兵卒倒出来翻来覆去看,没有夹带。 他忍不住问道:“考试带沙子做什么?” 沈逾白不慌不忙:“补號舍的窟窿。” 兵卒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道:“乡试能携带的物品里没有沙子。” 换言之,沙子不能带进去。 沈逾白神情不变:“两个月前,贡院应该进行过大修。” 话说一半他就停下了。 搜身兵卒却不敢多言,自己又不能做主,只得喊了另一高个子兵卒过来,凑耳说了些什么。 高个子兵卒忌惮地看了眼沈逾白,转身朝著贡院里跑。 沈逾白便知他是去稟告了,静静等著。 消息传到曹洪涛面前时,曹洪涛正擤鼻子,闻言一拍桌子,恨恨道:“一个小小的秀才,竟敢威胁本官!” 贡院的修缮是由曹洪涛负责,如今號舍有大洞,修缮所用金银去何处,是不是你曹洪涛贪墨了? 往年多有没背景的考生被安排在那些漏风漏雨的號舍,不都是乖乖忍受著。如今到了这个沈逾白,就口出威胁,依仗的也不过是崔明启这个知州。 在布政使面前,知州还是要矮一截。 可奈何崔明启出身行伍,又得圣上赏识,能直通天听。 待乡试一结束,弹劾他曹洪涛的摺子怕是就出现在圣上面前了。 那小子便是料准了他不愿將事捅到圣人面前,才在搜检时说出此话。 不过一个小小的秀才! 不过一个小小的秀才!! 可他偏偏又要如那秀才的意! 曹洪涛差点將后槽牙咬碎。 多少年没有人如此胁迫他,今日他竟要对一个小小的秀才低头。 曹洪涛狠狠擤了鼻子,將擦过的布甩到地上,站起身怒道:“不过一包沙子,就让他带进去,本官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用这包沙子將號舍补好!” 底下的稟告的人大惊:“可秦老……” “崔明启就在贡院內,你莫不是以为他不敢將事儿捅到圣人面前去?” 曹洪涛抑制不住怒火。 崔明启正愁抓不到秦家的错处,如今这不是自投罗网了吗。 圣人为何要派崔明启来建康州? 若没有存挟制秦家的心思,他是断然不信的。 此事若闹大,他头一个就要被问责。 底下的人见他怒不可遏,不敢多言,赶忙告退。 沈逾白得知自己能带沙子进入號舍时,只笑了笑。 有老师这个靠山到底不一样。 进入龙门后,门口摆放了许多水缸。 里面的水是给考生们洗漱吃喝所用,也用来救火。 沈逾白经过时瞥了一眼,就见水缸底有层绿色的东西。 收回视线,沈逾白进入自己的號舍。 因著昨日將布收走,昨晚下的雨將號舍的木板墙壁尽数淋湿。 沈逾白將屋顶钉好后,便拿出小火炉,生起炭火。 这次他没有急著拿陶锅,而是拿著布將两块木板擦乾后,就將坐的那块木板卡在小火炉一旁烤著,再清理起號舍。 號舍比外面的巷子地势要高些,只要雨一停,倒灌进號舍的水就会流出去。 此时雨已经停了,號舍里虽有潮气,却没什么水。 隔壁两间號舍的考生从进入號舍就咳个不停,后续两场怕是要大受影响。 沈逾白的炭带得多,进入號舍后炉子一直烧著,轮流烤著两块木板,到晚饭时,已经將两块木板烤乾了。 既已有了沙子,沈逾白便不想吃粥了。 左右无事,他就著陶锅煮起火锅来。 放了底料,加水煮开后,就先下了苏锦给他买的肉片。 番茄汤底翻滚,將肉片推得上上下下舞动著。 香味飘散出去,便引得左右號舍一片哀嚎。 外面一直监视他的兵卒咽著口水就將事稟告上去。 曹洪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究竟是来考试的,还是来做饭的?” 底下稟告之人小心措辞道:“回大人,考卷还未发放。” 所以沈逾白此时很閒。 曹洪涛本就鼻子堵得厉害,又被这么一气,恨恨道:“看他能得意几日!” 做饭用的水极多,平常考生所带之水通常只能用一天,沈逾白如此大张旗鼓做饭,明日就该向號军要水了,第二场必要让他折戟! 半夜,鼓声擂动,便预示考捲髮放。 沈逾白一如既往接了考卷,放进防水的袋子里后睡觉。 因著下午將木板烤乾,又垫了层防水的布,此时这张简陋的床除了有些挤外,倒还算舒服。 吹了灯,继续睡觉养精神。 隔壁號舍的考生咳得厉害,却还是秉烛答题。 翌日天亮,沈逾白梳洗过后,又摊了饼子,吃饱后才拿出考卷。 乡试第二场詔、誥、章、表各一道题,策论一道,判语五条。 第168章 乡试6 詔、誥、章、表皆是写公文,只要按照固定格式写完,不犯忌讳便可。 策论便是针砭时政。 而判,就是判案。 一旦考中举人,就可在地方谋缺,需涉及各种官司,要按照《大越律》来断案。 若连律例都不熟悉,也就不適合为官。 沈逾白將几道题都看完,心中已有思路,最后才看向案件。 一共有五个案件,分別是孩子爭夺、夫妻和离、村霸伤人、寡妇案以及遗產继承案。 其他四个倒好判决,最难的是孩子爭夺。 因刘大无子,便从兄弟刘二的三个儿子中过继了一个,取名刘栋。 刘大夫妻的悉心照料下,刘栋不止过得比几个亲兄弟好,甚至还被送去私塾读书。 本以为如此下去,一家和乐,谁知刘二另外两儿子因贪玩齐齐落水而亡,刘二无后,便想將已年满十一的刘栋要回去,刘大夫妻不愿,刘二便一纸诉状告上了县衙,请官老爷將儿子还给他。 此题出得极刁钻,《大越律》並无相关条例。 既然无法可依,只能依情理来判。 难就难在刘大夫妻养了孩子多年,比乡下许多人对待亲生孩子更好,甚至送去私塾读书,若將孩子判给刘二,与刘大夫妻而言多年心血尽数白费。 若判给刘大,刘二便是有子也成了绝户。 无论判给谁都不对。 沈逾白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刘栋身上。 既然两家大人都可怜,定然有一家要牺牲,那就保孩子。 刘栋到了明事理的年纪,又读过书,能选出对自己最好的一家子。 沈逾白既已断定,就按著规定的格式写判词。 一晃两天过去,沈逾白时常能听到门口杂乱的脚步声。 直到第二场结束,他出来时才听说许多考生因拉肚子去了茅房,这也意味著他们不尊圣人,有辱斯文,试卷被盖了屎戳子,极难再中。 罗二舅听得无语:“圣人也得上茅房啊,怎么就对圣人不敬了,这规定真是不拿考生当人。” 罗大舅笑道:“这只是个说法,实际是怕考生借著上茅房作弊。好在此次我们带了沙子,倒是免了一劫。” 沈知行更是脸色泛白。 因为第一场的粮食坏了,他第二场为了多带粮食,就少带了些水,导致他在最后一天喝了贡院的水,当天下午肚子就坏了。 要不是沈逾白给的沙子,他此次乡试也完了。 那时他基本已经將题写完,若再忍不住上茅房,那就太亏了。 他们议论时,沈逾白却是眸光微闪。 若只是一两个人拉肚子,还可以怪是天气变化导致,眾多考生都拉肚子,只能是贡院的水有问题。 好在他带的水够多,若从號军手里要水,难保秦家不会动手脚。 …… 乡试结束,考生尽数离场,接下来就该考官们忙碌。 所有考卷需先进行整理,凡卷面不整洁、卷面有破损、文章犯了忌讳等,一律落卷,並在第二日將名单贴於贡院门口,让考生自查。 此次因遇到大雨,被打湿的试卷、被墨泼洒的试卷、盖屎戳子的试卷极多,导致落卷名单极长。 剩下完好的试卷被送去弥封所进行糊名,再送至誊录所誊录。 誊录所需用硃笔將考卷一字不错地誊抄一遍,誊抄后的卷子被称为硃卷,需与考生所写的墨卷一起送到对读所进行比对,確认没有疏漏后,將试卷送给內帘收掌官。 至此,外帘官的职责结束。 这也意味著曹洪涛阻拦沈逾白的所有手段以失败告终。 而內帘官正式忙碌起来。 他们需在十五日內將所有考卷批阅完,因此阅卷工作极为繁重,也意味著他们昼夜难歇。 《春秋》卷阅卷房內,考官正埋头批阅。 每批阅一卷,无论落卷还是举卷,都需写评语。 歷年都有落榜考生要求查看自己的考卷,若文章好还被落卷,便可根据评语追责到考官本人。 也因此,到乡试这场,若不是手眼通天,是很难动手脚的。 …… 沈逾白考完乡试后就病倒了。 沈泽跑遍整个安阳郡也没请到大夫,实在是病倒的考生太多,大夫都不够用。 罗大舅和沈知行也躺在床上起不来。 罗二舅很有经验,提早买了二十只鸡,每天燉一只给三人分。 连著吃了五天后,身体最好的沈知行闻到鸡汤味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我好了,我不用再喝鸡汤了,好东西都留给大舅和逾白吧。” 又发出一声感慨:“乡试真不是人考的!” 罗大舅是在第十日爬起来的。 眾人就齐齐盯著沈逾白。 沈逾白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气血,被这场乡试耗尽。 被苏锦养起来的肉也没了,还反覆低热,好不容易请来大夫,开了些补药喝著,又养了五六日,沈逾白终於能下地,只是人清瘦得厉害,显得双眼格外明亮。 大家总算將心放回肚子里。 与此同时,考官们已经批阅了数日考卷。 考卷按照本经分到不同的阅卷房,肖堂之正在阅《春秋》卷。 阅完一卷,他提笔写下评语“胡乱用典故”后將此卷丟於桌下,这就是所谓“落卷”,而他桌底的卷子已经堆积如山。 连续数日的阅卷让他头昏脑涨,又因今日所阅试卷没一篇好的,更让他焦躁。 在连续落了三张考卷后,肖堂之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歇息片刻。 此次《春秋》卷质量实在太差,今年的解元怕是要在另外四经里出了。 肖堂之惋惜了一番,揉了会儿太阳穴,再睁眼,又拿起下一份考卷。 本已睏倦的他猛得精神一振,又从头將文章看了一遍,这篇文章定是《春秋》魁首,或可爭夺解元。 他兴奋地落下评语:立意深远,用词恢宏。 旋即在考卷上画一个圈,拿出自己的官印印在上面,这就是荐卷。 不过荐卷並不是他一个人就能举荐上去,还要另外几房《春秋》考官共审。 《春秋》一共有三个考官,只要超过两人举荐,卷子就会在次日一早被呈到副考官面前。 若只有一个考官举荐,那份试卷会回到举荐的考官房间。 那考官实在觉得好,可以再提一次共审。 肖堂之对此卷信心十足,没想到次日那份考卷就回到了他的面前。 肖堂之闭眼深呼吸十来次,到底还是忍不住拿了那份考捲去找另外两名考官。 谁知那两人开口便是:“此卷华而不实,立意飘忽,不適合举荐。” 第169章 发榜 这评价把肖堂之的评语完全推翻了。 肖堂之多年始终沉迷做学问,一旦遇到好文章就欣喜若狂,现在看那两人如此糟践好文章,文人风骨让他据理力爭。 一时间三人吵成一团。 帘內判卷一直极安静,大家都是为公家办事,实在没必要翻脸吵架,也因此这爭吵就极突兀。 主副考官都被吸引过来。 一番询问之下,才知三人是为了一份考卷。 主考官何侍郎开口道:“將卷子拿来给大家传阅一番。” 那两个阻拦的人脸色訕訕,肖堂之夺过卷子递到何侍郎面前。 何侍郎將卷子看完,心中大喜,再將卷子传给副考官。 以往的试卷都该是副考官呈递到主考官面前,此次倒是反过来。 副考官看完,拊掌笑道:“此卷大气老练,当属《春秋》经魁。” 乡试以五经取士,每经第一名称为“经魁”,五人又统称“五经魁”。 副考官如此评价,已经將这位考生列为此次乡试的前五名。 肖堂之欣喜,回头看向与他爭吵的两位考官。 见两人眼神飘忽,神情惊惶,他心里很畅快。 主考官並未立刻发表意见,而是等眾人都看完,这才道:“將此人另外两场的试卷都找来与我们传阅一番。” 立刻有人找来相关的考卷。 大家传阅一番后,纷纷点头夸讚。 其中有几人神情复杂,却不敢当眾反对,只能跟著敷衍夸了两句。 至於此文章能得什么名次,还需要另外四经的文章举荐来过后再进行对比。 …… 转眼就到了九月放榜日。 一大早,沈泽一行人就要去看榜,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实在是人太多,將里面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挤不进去,还弄得狼狈不堪。 罗二舅瞧见他们的窘迫,笑道:“你们还是经验太少了,多来几次就知道这种热闹不用凑,真要是中了,会有人来报喜。” 话音落下,街上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客栈里的考生们在房间待不住了,纷纷到了一楼大堂,三五围成一桌,或喝茶或点两小菜喝酒。 好转的沈逾白也被沈知行拉下来,一桌人点了壶茶,就著一些糕点边吃边等。 好巧不巧,大才子冯旦坐在他们隔壁桌。 “听说沈三元病得厉害,到处找大夫,想来此次乡试殫精竭虑,必定能中了。” 冯旦似笑非笑地对著沈逾白道。 四周若有似无的目光就飘了过来,绕著沈逾白的脸飘了一圈又一圈,就等著看沈逾白的笑话。 沈逾白端起热茶戳了口,捻起一块桂糕咬了一口,这才道:“谁也左右不了乡试,不过月余,这位兄台就忘了此话,记性实在不好,往常背书颇为费劲吧?” 冯旦怒道:“我乃上上届院试案首!” 他从小就被称为神童,天资过人,更在院试中得了案首,怎么可能背书都费劲。 沈逾白轻轻转动茶杯,又道:“既然院试成绩如此之好,想来乡试也是信心十足了。” 虽然是同样將冯旦架起来,可用词完全不同,让冯旦想借题发挥都不行。 又在沈逾白面前落了下风,冯旦心烦意乱,冷哼一声,乾脆与同桌好友喝酒,只是目光始终往外瞥。 很快就有报喜队伍在这间客栈停住,敲锣打鼓中,报喜之人高喝:“恭贺丰源府寧江县刘正德刘老爷,喜中开元四年安阳乡试第八十七名。” “我中了!我中了!” 一连串的惊呼从大堂中央一个桌子传出,一个精瘦留著山羊鬍子的老人跳起来,因过於激动,將桌子推出去老远,桌上的酒壶纷纷落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那山羊鬍子老人扬天大笑,又是老泪纵横,状若疯魔。 报喜之人见状只能再次高唱提醒。 他们特意跑这一趟,为的是赏银,老爷就算再高兴也不能忘了此事。 狂喜的刘老爷当然记不得此事,给他送考的人终於从欣喜中反应过来,赶忙掏了银子去道谢。 客栈眾人或羡慕或嫉妒,不过还是满怀希望地看向门口,等著下一个报喜之人。 不过几个呼吸,又有穿著喜庆的报喜队伍吹吹打打停在客栈门口。 “恭贺建康府淮安县沈知行沈老爷,喜中开元四年安阳乡试第七十九名。” 沈知行正埋头剥生,还嘀咕了句:“怎么这人与我同名。” 沈泽兴奋地跳起来去拉沈知行:“就是你!知行你中举了!” 沈知行愣了下,反手指著自己,茫然问道:“怎么可能?” 他什么能力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建康府淮安县沈知行,地点、名字都对上了还能有错吗?” 沈泽简直要急死,乾脆不管沈知行,跌跌撞撞跑过去给报喜人赏银。 待沈泽回来,沈知行才反应过来,猛地跳起来,指著自己对几人道:“我中了!连我都中了!这乡试也不……” 沈逾白几乎是瞬间將他的嘴巴捂住,对他做出噤声的动作。 沈知行后半句“乡试也不怎么难”的话说不出口。 即便如此,还是引来无数仇视的目光。 冯旦更是一声冷哼,嘀咕了句“小人得志”之类的话。 友人对他道:“以冯兄的才学,必定能榜上有名!” 同桌其他人立刻对他一番恭维,冯旦这才好受了些,又点了壶酒翘首以盼。 倒是罗大舅笑著摇摇头,心中颇为苦涩。 他自詡有才学,实际多次不中,倒是沈知行这个晚辈头一次下场就中了,这些怕也是命中注定。 他本也打算这次是最后一次下场,往后就安心待在家里教育后辈,以期后辈中能有出头的。 罗大舅感伤之时,锣鼓声再次靠近,这次的名字是罗松茂。 大悲后又是大喜,让罗大舅直接愣住。 罗二舅喜得团团转,还是沈逾白帮著给的赏银。 四周看向几人的目光变了。 这两人怎么就这么走运,竟然连著两人都中了。 倒是名声最盛的小三元沈逾白还没动静。 那些探究的目光又落在沈逾白身上。 冯旦面露嘲讽,不过想到自己连续两次栽在沈逾白手里,到底还是忍住没开口。 心底越发认定沈逾白,是靠著崔知州徒弟这个身份才得的小三元,对沈逾白更瞧不上眼。 名不副实。 第170章 发榜2(为奈奈ll加更) 接下来许久,报喜的队伍都没来他们的客栈,客栈中的气氛躁动难安。 报喜队伍没来客栈,那肯定是倒別处去了。 时间拖得越久,名额越少,自己中举的可能就越低。 冯旦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那酒喝在嘴里如白开水一般,根本尝不出味。 当外面再次传来敲锣打鼓时,冯旦瞬间坐直身子,扭头看向门外。 此次外面的阵仗极大,舞狮一马当先开道,紧隨其后是两个腰鼓手,再往后便是喧囂锣鼓。 “好大的阵仗!” 客栈不知谁开口道。 之前报喜多是两个锣鼓跟著个报喜人,而这次的队伍排出去老远,粗略一数就有八人之多。 这只有解元才能当得起。 客栈眾人目光火热。 “冯兄,这队伍必是朝著你来的!” 冯旦同桌一人惊呼。 所有人將目光落到冯旦身上。 大家虽然都期望是自己,可想也明白自己的才能有限,绝对不可能越过冯旦。 如果解元不是冯旦,那冯旦就落榜了。 大才子冯旦落榜?根本不可能。 沈知行不满道:“谁说一定是冯旦?” 冯旦同桌友人反唇相讥:“难不成还能是靠著老师的名头夺得小三元的沈少爷?” 冯旦同桌之人轰然大笑。 冯旦脸颊憋得通红,一双眼死死盯著那报喜的队伍。 待到队伍在客栈门口停下时,冯旦呼吸骤停,內心叫囂:解元!我是解元! 他遏制颤抖的手,极力维持风度地站起身,等著报喜之人开口。 “恭贺建康府淮安县沈逾白沈老爷,喜中开元四年安阳乡试第一名!” 冯旦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友人急切问报喜人:“你们是不是报错名字了?” 报喜人面露不愉:“你这话真有意思,我一个报喜的还能把名字记错?榜上写得清清楚楚,建康府淮安县沈家湾沈逾白沈老爷,祖上三代的事跡我都记得,报给你能得银子吗?” 榜上除了写籍贯名字外,连祖上三代都要写明,以防同名同姓弄错。 报喜的人为了省事,通常只报籍贯名字。 友人如吞了蚊蝇般难受。 冯旦更是满脸菜色,颓然坐在凳子上。 他落榜了。 而他瞧不上的沈逾白中了解元。 客栈眾人惊骇的目光落在沈逾白的身上。 解元啊! 这位小三元往后就是连中四元了! 而他们竟还怀疑此人的才学,怀疑他是靠著老师才能走到今日。 乡试可不是一个小小的知能左右的。 而当事人沈逾白却坐著未动。 连沈泽要起身都给他用眼神制止。 报喜人以为沈逾白是高兴傻了,又高呼:“恭贺建康府淮安县沈逾白沈老爷,喜中开元四年安阳乡试第一名!” 声音响彻整个客栈大堂,震得眾考生心颤。 沈逾白终於缓缓起身,踱步到报喜人面前,拱手后,將一锭银子递到报喜人手里:“多谢大哥,劳烦大哥跑这一趟。” 报喜人赶忙將银子往袖子里一塞,一揖到底:“哪里当得住解元老爷的谢,都是小的们该做的,小的谢沈老爷赏!” 待报喜的队伍离去,沈逾白姿態从容地踱回桌前坐下,嘴角却勾起淡淡的笑。 沈泽等人终於抑制不住欢欣鼓舞。 事后沈泽问沈逾白,为何不让他去给商银,沈逾白却道:“我怕那些考生听不见,让报喜人多报一遍。” 沈泽便是从乡试开始知道沈逾白不像他想像的那般纯良。 …… 此次同行三人皆中了举,罗大舅更是完成多年夙愿,兴奋之余,便要点一桌好菜庆贺。 客栈掌柜亲自去厨房盯著,將厨子的最好厨艺都逼出来了。 住在他客栈的客人中了解元,从今往后,他的客栈就会成香餑餑,而沈解元住的房间会被炒成天价,他如何能不高兴。 吃饱喝好,待沈逾白回到自己房间时,天色已经渐暗。 拿出纸笔,细细磨墨,只写了两个字:“解元。” 苏锦看到字条那一刻,抱著布偶熊从椅子上跳起来。 沈逾白中了解元啊! 付出没有白费! 从乡试开始,苏锦就一直担心沈逾白的身体。 乡试结束后,沈逾白就病倒了,她急得团团转,去市区买了许多补品,每天变著样给沈逾白补。 连著半个月她都提心弔胆,等沈逾白终於好起来,她让沈逾白拍了张照片过来。 在看到沈逾白消瘦的模样,苏锦心疼得不行。 她养了一年多才养起来的肉,这么一场考试全给瘦没了。 还好这次中了,不用再受二茬罪。 苏锦又坐回椅子上:“恭喜你连中四元!” 沈逾白:“多亏苏姑娘为我筹谋,否则此次我定无法坚持。” 苏锦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塞满了,让她笑得眉眼弯弯:“我那些都是辅助,你是靠真才实学考中的。” 要不是沈逾白身子弱,根本不怕乡试。 想到这儿,苏锦又涌出一番雄心壮志:“最近我要好好投餵你,儘快把损失的肉给你养回来。” 沈逾白目光柔和。 提笔,回覆:“好。” 苏锦心里高兴,拉著他一直聊到深夜,不知何时她因太困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沈逾白等了许久没回信后,轻轻摩挲著捲轴,轻声道:“好梦。” 翌日,此次乡试中了的举子需参加鹿鸣宴,內外帘官均需出席。 举子们统一换成青色举人衫、簪,与座师们一同拜了文庙后,各自落座。 乐师奏响《鹿鸣》之曲,朗诵《鹿鸣》之歌,气氛十分融洽。 待歌曲唱毕,就该新科举子向考官们敬酒谢恩。 此次新科举子一百人,各个敬酒是不成的,便由著解元领著,以此向主考官、副考官、房考官等敬酒。 主考官何侍郎笑著頷首,接过酒一饮而尽,对沈逾白的文章多加讚赏,末了叮嘱:“你年纪轻轻就连中四元,是你之幸,也极有可能对你有妨碍,你万万沉下心,好生磨链,过几年参加春闈也不迟。” 何侍郎对沈逾白起了爱才之心,得知他如此年轻,心底就生出些后悔来。 少年成名並不总是好事,该压一压,好好磨一磨性子,將来才能走得更远。 “学生谨听座师教诲。” 沈逾白嘴上应著,心中却想自己怕是要让座师失望了,明年他就要参加春闈。 何侍郎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如此恭顺,全然没有年轻人的傲气,对沈逾白越发讚赏有加。 第171章 心不在焉 主考官敬完,便是副考官,再来就是各房考官。 起先都是客气有理,到第三位房考官时,那位脸色算不上好看。 待得知那人姓秦,沈逾白心中瞭然,却也没多话。 肖堂之就坐在秦考官旁边,接过沈逾白的酒后並没急著喝,而是对沈逾白道:“你虽文采出眾,然你最难得的是心性,是对百姓的怜惜,往后万万要尊崇本心。” 与那两位房考官吵一场后没多久,肖堂之心里生出几分悔意。 沈逾白只是个应试学生,虽文章好,到底与自己没什么关係,为他去得罪秦家,可能会葬送自己的前程。 待看到沈逾白第二场、第三场考卷,尤其是那夺子案的判决后,肖堂之就想,此子若被埋没,他便枉读圣贤书,更愧对房考官这一身份。 此刻见沈逾白如此年轻,他更觉得自己的选择不错,也就多了几分慈爱长辈对晚辈的叮嘱。 沈逾白一顿,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拳,一揖到底,朗声道:“学生拜谢大人!” 既然有秦考官,定然会诸多阻挠,他能得解元,肯定是肖考官出了大力。 他虽不知肖考官做了什么,能顶著秦家的压力为他爭取,他就该感谢。 此大礼连座师都未受,如今却是给了个房考官。 新科举子们满腹疑惑,便是房考官多两句叮嘱,倒也不用行如此大礼。 在场官员却是神情一变。 此子对肖堂之如此恭敬,必然是猜到肖堂之为他不惜得罪秦家之事,只是此间並无他人告知此届解元,他又是如何知晓? 坐在主座的何侍郎暗暗心惊,此子竟如此通透练达,自己倒是远远低估了他。 肖堂之起身扶起他,道:“我身为房考官,便该尽职尽责为朝廷选拔能才,往后你能不负朝廷,不负百姓也就是了。” 沈逾白应下。 待到布政使曹洪涛时,接过酒一饮而尽,皮笑肉不笑道:“解元好才智。” 沈逾白谦恭垂眸:“学生拜谢大人夸讚。” 说是拜谢,也不过是拱手,並未弯腰。 鹿鸣宴结束,沈逾白出来时,凉风吹走了三分醉意。 租的牛车一路摇晃著回客栈,酒气已彻底散了。 打开捲轴,將头上的茱萸取下,传给苏锦。 拿出墨锭,洗洗研磨,提笔,在纸上写下:“去岁幸遇苏姑娘相救,今朝逾白以茱萸相谢。” 茱萸,便是鹿鸣宴上解元才可簪的。 苏锦捂著胸口,那颗心却仿佛要跳出来一样。 完了完了,她对沈逾白心动了。 苏锦哀嚎一声,整个人扑到桌子上,又猛地坐起身去看那朵茱萸,见还完好无损,苏锦连连拍胸口。 还好还好,没给压坏了。 拿起来左看右看,就猜想沈逾白到哪儿找的这么好看的茱萸。 要是凋谢了,那就太可惜了。 苏锦对著茱萸笑了会儿,就见一张纸条又飘了下来。 “苏姑娘可还喜欢?” 苏锦心头髮颤,就生了躲避的心思,直接装不在。 沈逾白等了片刻,依旧没动静,眼底是满满的笑意。 若苏姑娘不在,定然会將捲轴收好,若捲轴不是摊开状態,他的字条就无法传送。 沈逾白提笔,继续道:“安阳郡离京城路途遥远,需费两三个月在路上,我这几日便需先回乡一趟,再进京赴考,望到时能再挣一朵赠予苏姑娘。” 这是向她承诺要考中进士啊。 又想到墓地那个石碑上雕刻的字和那朵牡丹,躁动得厉害,怕沈逾白再说什么,赶紧把捲轴捲起来…… 苏锦这几天很心不在焉,吃著饭走神,走著路也会走神。 就在研究小组猜想她是不是太累了时,苏锦又跟打了鸡血一样忙个不停。 眾人断定她不对劲。 於是李桥被选为代表去开导苏锦。 李桥並不愿意,可他辈分最低,能力最差,这活儿根本推不出去,只能被迫接受。 晚上打饭时,许老等人就一直给李桥使眼色,杨老还用拐杖推了李桥一把,李桥端著餐盘拉住苏锦到一旁的餐桌上。 忙了一下午的李桥先把餐盘一扫而空,擦了嘴巴,这才看向对面坐著的苏锦:“说说你的心事吧。” 苏锦抬眼看他,见他一副看穿一切的神情,苏锦心虚地压低声音:“你看出来了?” 李桥双手抱胸,侧过身子看她:“你这点小心思,整个营地谁看不出来,坦白跟你说,就是那群老家……就是他们派我当代表过来跟你聊聊。” 苏锦扭头看过去,就见杨老他们努力露出和善的笑容。 她也咧嘴,回给他们一个尷尬的笑。 杨老等人笑得更僵硬,还朝她点点头。 苏锦率先收了笑,回头看向满脸无语的李桥,用最快的速度道:“我喜欢上一个男人了。” 反正大家都看出来了,乾脆承认,让他们笑几天就没劲了。 李桥猛得瞪大眼:“你真眼瞎到看上麦克斯那只蝴蝶了?!” 麦克斯上个月把越朝墓地的信息如实地发到外网,打破了外国媒体对种家歷史一贯的抹黑,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在大家对麦克斯另眼相看时,麦克斯趁机提出想长期跟隨越史研究小组考古,长期访谈。 这个月麦克斯每周一篇关于越朝的稿件发在外网,吸引了许多读者,为种家的歷史科普做出了贡献。 虽然麦克斯跟別的西方记者不同,但他就不是什么好男人。 李桥对苏锦是恨铁不成钢:“你吃点好的吧,別什么垃圾都看得上!” 苏锦怒了:“不是麦克斯!” 说完,她还心中有闷气,又加了一句:“我眼光很高的,我看上的男人特別好!” 李桥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这营地里跟苏锦接触最多的,除了麦克斯外,只有越史研究小组。 不是麦克斯,那就是越史研究小组那些半只脚入了黄土的老头子? 李桥看向那群个个拿著拐杖的老头,眼前一黑,颤抖著声音问:“到底是谁?” 到底是哪个为老不尊的勾引无知少女? 苏锦难得扭捏起来:“你不认识,我们也只看过照片,没见过面。” 总不能说是沈逾白吧,现在他们虽然只知道这墓地的主人姓沈,难保那些碎瓷片里留著沈逾白的名字,到时候她就说不清楚了。 怕是他们要以为她疯了。 李桥:……网恋啊…… 他就不该费这个劲儿关心小屁孩的感情问题。 这顿饭吃得比他干一天活儿还累。 第173章 你们要毁了逾白吗?! 这日一大早,沈桥的娘亲和媳妇就衝进族长家嚎哭。 不一会儿,族老们就被请了过来,病刚好的三叔公坐在主座,族里人自发將族长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坐在三叔公旁边的族老沈七爷侧头对三叔公道:“您给说句话。” 三叔公双手拖著拐杖,却是双眼紧闭。 沈七爷跟其他几位族老对视一眼,便对著族长开口:“你们的酒生意是自己做的,与族里无关,这几个月我们都没管,可如今伤著族人了,我们这些老傢伙总得出个头。这事儿是在族长家出的,族长你说说该怎么处置。” 一听沈七爷开口,沈桥的老娘哭得更大声。 沈族长站在正中间,道:“既然是酿酒伤著的,自是我们做生意这些人家凑钱给李桥治,等往后酒卖出去,再將钱还给大家。” 本就是自己的事儿,用不著你们这些老傢伙出面。 族老们神情各异,沈七爷丝毫不恼,扭头便点了个人出来:“沈练你愿意出这个钱吗?” 沈练眼神闪躲,双手也不知往哪儿放:“我將家里粮食都拿来酿酒了,如今再拿钱,一家老小便活不下去了。” 当初族长和沈逾白说得好,只要做生意赚钱了,就能让他孩子读书。 这都几个月过去了,光让他们从家里拿粮食,却是一个大钱没瞧见,又要他们往外掏钱,他们哪里能愿意。 又一想,这次是沈桥伤著了,下次指不定是谁。 他名声都不要了,换来的是这么个结果,自是不愿意继续再干下去。 沈七爷颇满意地看了眼族长难看的脸色,目光又扫向站在族长身后的人,开口道:“你们还有谁不愿意出钱的,都站出来。” 族人虽都站在院子院外,可隱隱中分了两拨人,一拨靠近族长站著,一拨靠近族老们站著。 沈七爷的话音落下,沈族长这波人便是人头攒动,连著出来七八个人,都是低头垂著手,不敢去看族长。 族长身后的人气恼指著几人就骂:“你们怎能如此言而无信?” 几人恨不得將头埋进土里,又哪里敢应话。 倒是站在族老这边的沈守忠大声呼喊:“你们又不赚钱,还要他们全家跟著饿死?我看你们还是一块儿退出酒生意,好好伺候地里的庄稼,填饱肚子再说。” 这话倒是让沈族长身后不少人犹豫。 此时退出,还只是出了些粮食和力气,若再留下来,还要出钱医治沈桥。 便有人嘀咕道:“该族里出钱给沈桥治吧?” 沈守忠当即呼喊出声:“又不是族里的生意,凭什么让族里出钱?” 这话立刻引起族老这边的人附和。 一时间,眾人吵成一团,再夹杂著沈桥老娘与媳妇的哭声,让族长脸色难看至极。 还是沈七爷拄著拐杖制止他们,这才看向族长:“他们都不愿意出这个钱,也不想做酒生意了,你怎么说?” 今日他必要这酒生意做不成! 沈七爷扭头看向其他族老,几人脸上均是志在必得。 沈族长手心湿滑,险些抓不住拐杖。 他只得將两只手附在拐杖上,强作镇定:“谁想退出便退,我们剩下的人出钱。待逾白回来,我会將此事尽数告知他。” 有族老压制,他一个族长是不够了。 逾白如今是秀才公,在族里颇有威望,酒生意也是他提出,应该能留住些人。 果然,身边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安静了下来。 沈七爷等人也是脸色一僵。 他们就是趁著沈逾白不在才对族长发难,若今日不將这生意给掐灭,往后更没机会。 沈七爷便道:“你莫要拿逾白说事,咱们族也不止他一个秀才!” 沈族长立刻道:“若他乡试中了,便是举人!” “以他那个病弱的身子,能撑过乡试就不错了,还想中举?” 沈守忠嗤笑一声。 沈族长恼恨地瞪向他,若是平时,沈守忠早嚇得往后躲了。 如今有族老们撑腰,沈守忠丝毫不怕。 族长又怎么样,这次做生意搞砸了,在族中威望大大降低,这族长肯定是当不了了,还怕他干什么。 沈族长一愣,旋即更是恼怒不已。 他堂堂一族之长,何时被逼迫至此,甚至连沈守忠都对他如此挑衅! 可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他需稳住形势。 沈族长强压下怒火,道:“逾白早慧,做事都有章法,他既愿意去参加乡试,必定有把握。” 此次却换成另一位族老开口:“不过是意气用事!你我都知乡试如何艰难,他不听劝,非要今年去参加乡试。才考上秀才,去官学读几年书,正好可以养养身子,三年后再考多稳当。” 沈七爷也道:“你身为族长,一味地纵容他,以为乡试是如此好考的?” 提起此事,族老们便是愤愤不平。 他们在得知沈逾白要参加乡试后,就纷纷劝阻过,可沈逾白不听他们的。 从酿酒生意之后,沈逾白完全与族长站在一起,將全族往沟里带,这让他们每每想起就鬱结於心。 “如此任性,完全不为族里考虑!” 另一族老愤恨道。 闻言沈族长脸色大变,当即也顾不得他们的地位是否尊崇,怒喝道:“你们要毁了逾白吗?!” 三叔公猛地睁开眼,怒喝:“都给我住口!” 族老们心一颤,发觉族人瞧他们的眼神中带了不满,立刻噤声。 再说下去,便於逾白名声有损。 如今他们沈族的兴起全系在沈逾白身上,断不能让他名声有一丝污点,否则,他们就是族里罪人。 沈族长更是大口喘气,明明已经入秋,却出了一背的汗,更是恨透了眼前这些老不死的。 生意是小,逾白的名声是大。 三叔公知道事情不能再闹下去,起身,对沈族长道:“你莫要以为靠著逾白便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不过一个秀才,还做不了我们族的主。今日我便说话了,酒生意莫要再做,沈桥的医治由族里出钱。” 三叔公此话一出,沈族长便知酒生意完了。 果然,族老们及他们身边站著的族人均是欣喜不已。 他回头看去,那些站在他身后的族人或遗憾,或高兴,却没人提出反对。 恰在这时,院外衝进来一人,边跑边呼喊:“中了!逾白哥中了解元了!” 第174章 投献 沈族长脑子“嗡”一声,待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那报信之人面前,双手死死扣住那人的胳膊,自己的拐杖却不知丟到哪儿去了。 “真中了解元?是逾白中的?你从何处得知?” 报信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哪里见过族长如此模样,顿时被嚇得哆嗦起来:“有差役在村口说的。” 三叔公几乎是哆嗦著道:“快去村口將差役请进来!” “沈桥怎么办?” 却是沈七爷拽住三叔公问道。 三叔公赫然抬高声音:“族长不是说了,他们做生意的人家自己凑钱给治,你还管这些做什么!” 被骂了狗血淋头的沈七爷懵了。 刚刚不是这般说的吧? 旁边的族老更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把人请进来,族长快准备赏银吧。” 沈族长哪里顾得上拿什么赏银,人已经朝著门口跑去了。 族里其他人也是欣喜涌向村口,地上哭嚎的沈桥的老娘和媳妇急了,一左一右拽住沈七爷:“七爷,你说会帮我们沈桥治伤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沈七爷將甩开却没法,只能急道:“逾白都中举了,还能不顾你们吗,赶紧鬆开我!” 好不容易挣脱她们,抬头一看,除了沈守忠外就剩他还在此处了。 拄著拐杖,甩开膀子就往村口赶。 解元吶。 18岁的解元。 便是连沈守信都没考到解元。 他到底小看了逾白! 沈族真要復兴了! 而留在族长家的沈守忠却宛如丟了魂,浑浑噩噩地往自家走,嘴里却念叨:“我完了,完了……” 来报喜的差役被请到族长家坐下,茶、生都往桌子上摆。 族老们笑著陪坐在一旁,便由三叔公问起中举的事。 “你们族中的沈逾白老爷与沈知行老爷均中了,沈逾白老爷更是中了解元。我们县尊大人得到消息后,便立刻差我来报喜。此次解元出在咱们淮安县,让咱们淮安县好好出了回名,待两位老爷回来,县尊大人会亲自过来。” 徐县令得到消息时,差点拍断大腿。 当初他就瞧著沈逾白所做文章有大家风范,虽点了其做县案首,后来因著顾虑陈家,並未过多做人情,如今肠子都悔青了。 好在后来將宅子判给了沈家,也算卖了个好。 料想沈逾白等人还未到家,他就差人提前来报喜,也算是再卖沈家一个好。 此次淮安县一下出了三个举人,两个出在沈族,不得不让他重视。 沈族长和族老等人均是喜不自胜。 竟一下出了两个举人,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欢喜之余,给差役的赏银就极多。 待差役离开,沈族长一扫之前的颓势,意气风发看向族人:“谁还想退出生意的,今日都可走。” 退出做生意,就是与沈逾白沈举人作对,与沈解元作对。 谁能愿意。 就连今日要退出的人都又回来了。 而原本极力反对做生意的人,此时也默不作声,更甚至有人暗暗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提早扒上沈逾白的大腿。 沈族长扭头看向眾族老,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秀才不够格做族里的主,举人老爷能不能做主?堂堂解元能不能做主! 族老们此刻却心情复杂。 三叔公更是仰头望向远方,感慨道:“天要变了。” 消息传到沈家,罗氏直抹眼泪。 王氏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么大的好事儿,弟妹你哭什么哟。” 当然是高兴的。 自从沈守信死后,她就从官夫人变成了受气包的寡妇。 她觉得自己命苦,更觉得儿子命苦。 可如今,她觉得自己的命实在太好了,她往后谁也不怕了。 不过很快她就没空感慨了。 上门来拜访的人实在太多。 各种商户捧著银子求著送上门,还有不少来说亲的人。 这种事罗氏一个妇人不便出面,便请了族长来帮忙接待。 为此沈老汉还生了气。 虽分家了,逾白好歹是他的孙子,这种事理应由他这个爷爷出面,可三儿媳却没问他一句就请了族长,实在不將他当回事。 为了躲开这些热闹,他乾脆天不亮就扛著锄头出门,到天大黑了才从地里回来。 郑氏就不像他这般生闷气,反而是找到罗氏,要她將旁人送来的东西都抬进主屋。 她是长辈,沈逾白和罗氏理应孝敬。 一向软弱的三儿媳却笑盈盈道:“儿媳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都让他们找族长了,娘可去找族长。” 郑氏憋了一肚子气,却不敢如以往一般骂罗氏。 这个热闹持续了七八天,沈逾白一行终於回来。 沈族每日都有人在路上等著,瞧见他们回来,便跑回村子大声呼喊:“解元公回来了!举人老爷回来了!” 村里人便齐齐放下手里的活,齐齐赶到村口,擂鼓迎接。 沈逾白还未到家,便被请到了族长家。 沈族长嘘寒问暖,问了许多乡试的事儿,族老们坐在一旁,待沈逾白看过来,便是笑著頷首。 “这几日来投献的人极多,银子、地、县城宅子都有,我写好了单子,解元公先看看。” 说著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纸写的单子。 沈逾白笑道:“族长您还是叫我逾白吧,我是晚辈,担不起您喊一声公。” 一旦中了举,便入了士,自然晋升为老爷。 沈逾白一路回来,村里人无论老少,都是恭恭敬敬。 听沈逾白如此说,沈族长心甚慰,也不想与沈逾白生分,便改了口。 沈逾白看向单子,县城一套三进的宅子,肥地两百多亩,银子合计上千两。 他放下单子,笑著道:“劳烦族长將这些给退回去吧。” 沈七爷急切道:“中举后他人来投献都是惯例,別人都收的。” 穷秀才富举人可不是白叫的。 就算往后中不了进士,光靠这些投献,就能富裕地过一辈子。 沈逾白道:“今日我收了他们的投献,往后他们遇到事,我如何推辞?” 別人为何要平白送这些於他? 不过是让他这个举人欠下一份情,一份往后若是当了官,要加倍偿还的情。 沈七爷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族老用眼神制止。 三叔公缓声道:“逾白啊,中举后你需四处游学,一路销不小,会试又要去京城,来回所需盘缠极多,族中银钱一份,往后的学子便少一份,总有完的一日。” 一旦完,族里的科举之路也就断了。 沈族长双眼亮得惊人:“那就族里自己挣,逾白志向高远,我们断不可为了眼前小利捆住他的手脚。” 第175章 心意(为王喵喵加更) 沈族长一句话就將酒生意变成族里的生意了。 族老们就是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不能再反对。 谁让沈逾白是举人老爷呢? 倒是还有沈知行这位举人老爷,沈逾白说什么他都点头附和,都不用问他的意见。 至於族长这个童生和秀清那个小童生…… 不提也罢。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给沈逾白和沈知行的投献原封不动还回去,靠族里人自己做生意。 好在大越不约束商人之子参加科考,否则……算了。 举人每人有五百亩的田地可免收赋税,按照以往的规矩,会把族田掛在沈逾白和沈知行名下。 这些有族长打理,不用他们费心,两人又奔波一路,终於可以回家。 沈逾白到门口时,王氏就在屋子里咋呼上了:“哎哟,我们的解元老爷回来了!” 声音才落下,人已经到了沈逾白跟前。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她娘家一群稚子。 “快摸摸解元老爷的手沾沾喜气,今儿要不是你们姑姑我,你们可摸不了解元老爷!” 那些毛头小子抓袖子、抓衣摆,个个激动万分,倒是没人真敢去摸沈逾白的手。 还是罗氏提著热水从厨房出来,才把他们赶走。 “娘,我回来了。” 沈逾白笑著道。 罗氏瞧了他好一会儿,心疼道:“瘦了,乡试吃了许多苦吧?” 沈逾白笑得温和:“还好,就是有些累。” 罗氏哪里信他,当年沈守信考完乡试,整个人都累病了,儿子身子不好,怕是更累。 沈逾白与罗氏聊了几句,就去主屋拜沈老汉和郑氏。 沈老汉连连说好,將他扶起来,好一番勉励,一幅和谐景象。 直到郑氏提起沈逾白的亲事。 “我娘家侄孙女翠翠今年十五了,人勤快能干,是个好生养的,跟你年纪合適,两人保准能看对眼,趁著年前还有日子,你把亲成了吧。” 沈逾白眼神晦暗:“我的婚事族长有盘算。” 郑氏一摆手:“你別拿族长来压我,我是你奶,你的亲事我还做不了主了?你虽中了举,娶媳妇还是得找个孝顺的,我们这些老的还指望她尽孝。” 18岁的解元还未成亲,自是被许多人盯著。 郑氏的娘家哥哥特意来找郑氏说这事,句句都是惋惜不该分家。 “你们要是一家人,他收的那些银子田地宅子的不都是你管著?现在好了吧,什么也没捞著。要是翠翠嫁给逾白,又能孝顺你,还能把举人老爷的东西往你兜里扒拉。再跟逾白吹吹枕边风,让逾白给秀莲找个举人老爷当媳妇,你闺女真就去享福了。” 郑氏被说得后悔了。 怎么当初就分了家呢! 如今就算他碍於名声,也就给她送碗汤。 跟与逾白一起享福比,这就差远了。 是要弄个自己人把逾白再绑回来,往后有个举人孙子,谁还敢瞧不上她,瞧不上秀莲? 秀莲被休回家后,就成了郑氏的心病。 泥腿子她们母女俩是瞧不上的,读书人又不会娶个被休的女子。 挑来挑去都不满意,若逾白能帮忙,秀莲保不齐还能嫁个比陈序更好的人。 罗氏道:“娘,逾白如今是举人了,说亲的门槛也提高了。” 郑氏便横她一眼:“我儿守信还是官老爷,不照样娶了你个村姑,我家翠翠哪儿比不上你了?” 罗氏挺直了腰杆子:“我与守信定亲时,他还是秀才,我也是秀才的妹妹,是般配的。” “好啊,你们这是瞧不上我娘家,瞧不上我啊!” 郑氏作势就要闹起来。 如今她说话是越发没分量了,几个儿媳左耳进右耳出,连罗氏都敢顶嘴了。 跟著来看热闹的王氏把生壳往地上一丟,“哎呀”一声就道:“娘您要不把秀莲嫁给你娘家侄子当续弦?你大哥家的侄子不是媳妇跟人跑了么,表哥配表妹,正好。” 郑氏气得脸都绿了。 她那个侄子就会种地,秀莲嫁过去跟著吃苦吗? 王氏眼皮一撩:“你自个儿都瞧不上泥腿子,还说旁人呢。以前怎么不见那翠翠要嫁给逾白,还不是见他中了举,巴巴就贴上来了。” 郑氏正要大闹,沈老汉呵住她:“你若想被休,就闹腾。” 郑氏被嚇白了脸,訥訥不敢言语。 沈逾白瞥了眼她胡乱转动的眼珠子,就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揭过去。 泡完热水澡,换了身乾净衣服,坐在炕上,神情晦暗。 提笔,先报平安。 再提笔,道:“阿奶要將侄孙女嫁给我。” 近些日子,苏姑娘於他的態度有些变了。 他知她心中有他,今日便趁著此事推一把。 苏锦看到字条的一瞬,心颤了下,接著便是无尽的酸水往外冒,仿佛把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在大越,18岁的男子正是说亲的好时候。 沈逾白又中了解元,肯定被很多人盯著。 也许以后会有知书达理,与他相配的女子跟他成亲。 然后他会有很多孩子,过著幸福的一生。 但绝对不会是郑氏的侄孙女。 苏锦拿起笔,用力戳著白纸:“让她滚!” 沈逾白有一瞬的错愕,转瞬便笑出声。 这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却又是苏姑娘的性子。 再次提笔:“我拒了。” 苏锦大大鬆了口气,那股酸水好像退潮一般,不过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那个奇葩奶奶没安好心,千万別上她的当。” 沈逾白並不愿她躲避,提笔:“族长今日与我说了,要为我择一门好亲,需对我的仕途有所帮扶。” 那股酸水又冲了回来,將苏锦整个人泡了个彻底,连眼眶都是酸的。 苏锦觉得委屈。 是他先送的,现在又是他先离开,把她一个人丟在原地。 太过分了! 苏锦很愤懣,回信就阴阳怪气起来:“你堂堂解元,肯定有很多人看得上,你就选个家室又好,又美如天仙,还善解人意的女子与你成亲吧!” 字条传送过去,苏锦又后悔了,可这不像微信,能撤回消息。 沈逾白看到了会怎么想? 她以后还怎么跟他聊天? 苏锦哀嚎一声,將头髮搓成鸡窝。 此刻的沈逾白在看到字条时,眼底净是温和笑意。 此刻,他终於可以確定苏姑娘的心意。 既如此,他便算不得冒犯。 落笔,纸张落在苏锦的手边。 她的手伸出去,又握拳猛地缩回来,深吸口气,才將其展开。 “逾白心悦姑娘,纵相隔五千年,居同一苍穹之下,望同一轮明月,山川依旧,湖海犹在。” 第176章 观念 山间的夜晚在夏季並不安静,虫鸣鸟叫,因著附近有水塘,还能听到青蛙的“呱呱”声。 入秋后,声音渐渐少了,山间就显得越发空寂。 也因此,苏锦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每默念一个字,心就跟著“咚”一声,苏锦看完一遍又一遍,最后將字条贴在胸口,仿佛这样才能將躁动的心平復一些。 苏锦跑过去打开窗户,仰头看天。 漆黑的夜空上,繁星闪烁,却更衬托得那轮明月的皎洁。 沈逾白此时也在看著同一轮月亮吧? 五千年前,沈逾白选定这个地方当墓地,必然也在这个地方待过。 她和他站在同一片土地上。 这么想著,胸口胀胀的,仿佛被什么撑得满满的。 她回到桌前,郑重无比地写道:“君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沈逾白看到时稍稍一怔,旋即双眼灿若星辰,仿佛世间只余下眼前这张字条。 苏姑娘果然心悦於他。 虽早已有所猜测,如今终於得到证实,竟令得一向才思敏捷的沈逾白手足无措。 苏姑娘与他表明心意,定要赶紧说些什么,总不能冷落了苏姑娘。 他沉吟许久,终於红著脸写道:“苏姑娘实乃当世才女,世间才子难有能与之媲美。” 苏锦:“这是古人的诗,被我化用的,对你来说是后世的人。” 沈逾白忍不住笑出声,旋即摇摇头。 是他魔怔了,虽互通了心意,苏姑娘仍旧是苏姑娘。 他也放鬆下来,笑著道:“虽是化用,苏姑娘也是博学多才,能让逾白见识此诗,是我之幸。” 这次传过来的已经不是字条,而是那名为“手机”的黑盒子。 此时的黑盒子却发著白光,上面贴著张小纸条,写著“按这里”,还画了个箭头对著一个圆点。 沈逾白顺著按下来,屏幕上的苏锦就动起来。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男女朋友了,不用再写字条,直接用手机录视频聊天。现在你看好怎么操作,一会儿录个视频给我,我要看看我俊朗非凡的男朋友了!” 男女朋友? 沈逾白微微蹙眉。 都已互通心意,如何能只是朋友相称? 视频中突然多了一部手机,是苏姑娘操作的过程。 沈逾白看完,就按著视频里的指示点开手机的录像功能,见屏幕上出现自己的脸,才认真道:“苏姑娘於我而言,断不只是朋友。” 学著视频里的样子按下暂停键,再传送给苏锦。 苏锦看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这话,“噗”地笑出声。 还好她没喝水,不然就该把水喷到手机屏幕上了。 他这么呆到底是怎么考中解元的? 这一笑,她那点不自在尽数被驱散,拿著手机录视频:“在我们时代,男女要是互相喜欢,就会谈恋爱,当恋人,互相称呼对方为男朋友、女朋友,跟普通朋友不一样,是很亲密的关係。” 沈逾白眉头终於舒展了些:“既心悦彼此,为何不成亲?” 苏锦:“恋爱就是互相了解的过程,等感情到一定程度,確认能跟对方过一辈子才会结婚,也就是成亲。” 沈逾白眉眼舒展,道:“你们未来人倒是保守。” 苏锦:“谁保守?你们成亲前男女都不能见面吧?” 沈逾白辩驳:“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会安排相看,双方愿意才会成亲。” 苏锦:“……” 可恶,竟然有点被他说动了。 难道真的是现代人对婚姻太保守了? 不对,古代多少女子进入婚姻后被磋磨,鬱鬱而终。 沈逾白:“当了男女朋友互相了解后再成亲,该都婚姻美满幸福吧?” 苏锦:“……那倒也不是,有些过得不好,最终以离婚收场,就是你们所说的和离。” 沈逾白:“岂不是与我们也没甚不同。” 苏锦:“很大不同,我们这儿的女人过得不好,可以隨时离婚,自己在外租房买房生活,想结婚就结,不想结就可以不结。你们大越想和离不容易,女子还要被指指点点,回了娘家后又要被娘家人嫁出去,女子意愿不被尊重。” 这次手机传过去后,好一会儿沈逾白都没再发消息过来。 苏锦就担忧自己的话是不是戳中他男人的利益,让他生气了。 毕竟现在男女一旦聊到婚姻,隨时都能吵起来。 何况沈逾白还是个古人,生长在父系社会里,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女子以夫为纲,三从四德。 果然时代不同,观念分歧大。 苏锦双手撑著下巴,嘆息一声。 就算在现代,男女观念都很不相同,何况相隔五千年呢? 这大概就是她和他分歧的开始,以后会因为这些观念爭吵不休,最终感情变淡,愤而分手。 苏锦都能看到他们两人用手机爭吵得面红耳赤的画面了。 手机再次出现在手边,苏锦拿起来,依旧是沈逾白那张俊朗得过分的脸。 屏幕里的沈逾白轻笑:“依逾白看来,未来女子虽也有婚姻不幸,却因能自立,便有了底气脱离泥沼。女子幸运在於能读书、能工作,与成亲前是否恋爱並无太大干系。” 苏锦差点被说动了。 很快她就找到漏洞:“我能选择不结婚,到时候你娘为你说亲,你也能不成亲吗?” 这话有些攻击性。 实在是苏锦想到沈逾白以后可能会成亲,心里就冒酸泡泡。 即便到了现代,不结婚还是会遭受很多流言蜚语。 在大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逾白能推一次,能推一辈子吗? 只有成了亲当了爹,才会被当成大人看待。 等沈逾白入了官场,成了亲才会被委以重任。 这次手机很快被传送过来。 苏锦揉揉酸胀的眼睛,点开,视频里的少年眸子仿若透过屏幕正看向她,神情无比认真:“既已与姑娘互通心意,在逾白心中,苏姑娘便是逾白结髮之妻,如何还会再娶?至於说亲之事,逾白自会处理好。我与姑娘相隔五千年,不能在姑娘神伤时陪在身边宽慰支撑,定要杜绝一切伤姑娘心的举止。” 第177章 立碑 苏锦很小时,就缩在沙发上看著人前气態从容的父母面露狰狞地爭吵,摔打家里的各种物品。再后来,就是父母中必有一人摔门而出。 小小的人总是会瑟瑟发抖。 直到父母离婚,她被外婆带回家,她才感受到床铺原来可以那么软,衣服可以穿得那么舒服,还有热汤热饭吃。 小姨会在冬天偷偷带她去买雪糕吃,在雨天去路上踩水,然后两人被外婆追著打。 哪怕她已经长大,变得很开朗,心底最深处却总记得爸妈爭吵时可怕的样子。 她想,她绝不能变成那样。 直到遇到沈逾白。 明明他遇到的事比她难十倍百倍,可他总是能温柔地开解她。 虽然与他互相表白了,可苏锦內心还是害怕这样的亲密,害怕有一天她和沈逾白也会爭吵,互相诅咒,然后形同陌路。 每当她想逃避时,沈逾白总能一把抓住她,並及时安抚住她,告诉她不用害怕,他跟別人不一样。 她安心了。 却也心疼沈逾白。 他所在的时代太苛刻了,不只对女人苛刻,对男人也苛刻。 哪怕沈逾白已经中了举,已经能在族里做主,照样有许多规则压迫他。 一个“孝”字就能將他死死压住。 可怕的是还有“忠”、“义”、“仁”、“信”。 但是苏锦决定相信沈逾白,相信他一切都能处理好。 苏锦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再录视频时已经笑顏如:“好,我相信你。” 以沈逾白的聪明,应该能想到办法。 她才不费脑子想遮事。 还是忙著回江城的事吧。 个人的行礼好打包,那些碎瓷片却很麻烦。 为了不让碎瓷片有一点磕碰,他们需要把每个碎瓷片单独用泡沫包起来,再整齐地放进箱子里,过程繁琐耗时,还很要操心。 苏锦最近很忙,並没有太多时间与沈逾白聊天,好在沈逾白也很忙。 解元的名声传出去后,来拜访沈逾白的人险些踩烂了沈家的门槛。 有些是来瞻仰解元一番,有些来攀关係,还有些便是来说亲的。 沈逾白起初还应付,到后来,便以读书为由將接待的事儿推给了族长。 过了几日,族长便带来了一个厚厚的册子,上面记载的儘是来说亲的人家。 上一次建康府出解元还是二十四年前。 如今淮安县不仅出了名解元,更是只有十八岁,这如何能不让各家覬覦。 沈族长自是知道以沈逾白的才智,此生必会入朝为官,亲事便要斟酌再斟酌。 册子里的人虽多,他真正看上的只有三人,或是致仕官员之孙女,又或是文学大家中的女子,还有个竟是同知么女。 “这三家均是家风清正,等你往后入朝能互相帮衬,你看哪家更合心意?” 沈逾白將册子推回族长手边,目光清冽:“逾白已有心仪女子,族长將这些都回绝了吧。” “是哪家的女子,我差人打听一番,若果真不错,便上门提亲。” 沈逾白赧然:“明年会试,若我有幸能中,方可求娶。” 族长心中一动。 中了进士才可登门求娶,怕是女子门第极高,將来对逾白的帮扶也能更大。 逾白年纪还不大,再等一年说亲也不晚。 族长一番盘算后,就以沈逾白要安心备考会试为由,將那些上门求亲的人都给拒了。 亲事可以不说,庆贺却是一定要有的。 之前中秀才摆了三天流水席,此次两人中举,沈逾白更是中了解元,定要更隆重。 流水席整整准备了百来桌,十里八乡但凡过来说句吉祥话,就可吃席。 消息一出,整个淮安县都沸腾了。 沈族好大的手笔! 再一想,那可是一族两举人,还有一个是解元,若换成其他族,砸锅卖铁也要大加庆贺。 开流水席那日一早,族长、族老们带著沈逾白和沈知行先去宗祠祭拜,这才带著全族人去了村口。 鼓声擂动,族长高喝一声:“立碑!” 苍劲有力的声音似要穿透云层,向著天边传去。 立刻有族人抬著块长约三丈,宽两丈的石碑上前,立於村口。 石碑雕刻“逾白公”三个大字,下书小字:“沈公逾白,淮安县沈家湾人,於开元四年中安阳乡试第一名。” 这碑一立,便是全族荣耀。 沈逾白越过自己的石碑看向旁边那个更大些的石碑,上书“守信公”三个大字。 是他爹的进士碑。 锣鼓更甚,敲得一眾来看热闹的其他村的人羡慕不已。 沈族竟出了个十八岁的解元公,比当年守信公更威风,將来成就必会超过守信公。 沈族又要崛起了。 沈逾白的碑立完,再来就是沈知行的碑。 一界两举人,实在羡煞旁人。 而沈族人此刻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沈知行在两块石碑面前转了下,跑到沈逾白身边低声道:“逾白你有没有觉得你的碑比我的要大些?” “朝廷给我的立碑银比给你的多些。” 沈逾白颇委婉道。 举人立碑,朝廷是会给银子的。 因沈逾白是解元,光给的立碑银就有一百两,而沈知行只有五十两。 也因此,不止大小有区別,所用石料也截然不同。 沈知行呆愣了一下,又摆摆手:“管它大小,我如今也是知行公了。” 沈逾白顿了下,道:“进士碑比举人碑大不少。” 沈知行却感嘆一句:“我连举人都是侥倖得来,如何还能中进士?” 自从回了乡,沈知行整日在村里晃荡,逢人就说自己如何走运捡了个举人。 旁人为他找补,他还给人解释:“若不是那几日下雨冲了许多人的考卷,又因雨水不乾净吃了拉肚子被盖屎戳子,我是万万中不了的。” 末了还要加一句:“不过逾白中解元是真才实学。” 以至於到了最后,族长看不下去,亲自找了沈知行一番劝说,大意是:没事別出门,好好在家待著。 沈知行堂堂一举人就这般被他爹拘在家中读书,直到今日才得以出门。 他本也只想中个秀才,如今都中了举,往后再谋个缺当个小官,带著妻儿老小过安稳日子也就是了。 秦家再有权势,也不能夺了他举人的名讳。 第178章 秦家提亲 虽是流水席,却也有主桌。 主桌上除了两位举人、族长、族老们外,还坐著族学里的先生们,其中朱先生坐在主座。 沈逾白並未入府学,算下来还是族学的学生。 沈族族学教出了一名解元,此消息传出去,致使沈族族学名声大躁。 作为教导沈逾白的老师,朱先生也是声名远播,许多大族派人来请朱先生去家中给子辈授学。 朱先生虽春风得意,却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一一都拒了。 今日开席,面对沈逾白敬酒,他接过一饮而尽,兴奋之余,只觉此生能有解元学生,便是无憾。 正热闹间,有人赶来稟告:“县尊大人亲临了!” 族长大惊:“快快迎接!” 上百桌席面,从祠堂一直摆到村口,族长领著眾人匆匆在桌子间穿插。 待走到村口时,徐县令的轿子正下轿子。 见眾人要跪下行礼,徐县令笑著道:“本官今日不请自来,没有叨扰各位也就心满意足了,万万不好再行跪拜之礼。” 既然县尊大人开口,眾人也就不再跪拜。 沈逾白和沈知行上前,行了个晚生礼。 徐县令笑著连连点头:“我今日特来凑个热闹,两位沈老爷莫要嫌弃才是。” 一个举人已经足够让徐县令重视,何况还有个解元,徐县令著人打探消息,得知是今日开席,就早早坐轿子过来了。 既然徐县令亲自过来,自是要坐主桌。 也只有沈逾白和沈知行亲自作陪才够分量,好在三人有心交好,倒也相谈甚欢。 这一幕让沈族人颇自傲。 往后出去说县尊大人亲自来给沈族两位举人贺喜,那必被人高看几眼,便是说话的声音也会更响亮。 而旁村来吃席的人也是羡慕不已。 中了举就是不同,连县太爷都要亲自上门结交。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往常想见见县太爷都难,真是人与人不能比。 这般想著,倒是有不少人心中泛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时,又有人跑过来稟告,说是建康府秦家来贺喜了。 徐县令面上难言喜色:“秦家可是权贵之家,也来给逾白贺喜了。” 他只知道沈逾白与崔知州关係匪浅,如今才知竟连门槛极高的秦家都看中了沈逾白。 十八岁的解元果真非同凡响。 此刻的徐县令无比庆幸自己来得早,若在秦家之后过来,对沈逾白而言,便再没什么情义可言。 沈族人虽不知秦家,可听徐县令如此激动,猜想这是连徐县令也高攀不上的存在,都是目光灼灼。 沈知行却是心里打鼓,压低声音问沈逾白:“秦家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沈逾白眸光晦暗:“客人上门,便该迎接。” 沈知行急得要去抓沈逾白的衣袖,可沈逾白已然起身离开,他跺了下脚,匆匆起身跟上。 一行人到村口时,村口已停了辆马车,马车四周围了不少侍从。 沈族长赶忙上前,拱手客气道:“可是来沈家湾的贵客?” 站在马车旁的管事上下打量他一番,便问道:“沈逾白沈解元何在?” 却连一点脸面都不给沈族长。 沈族长心中微恼,却知这是贵人的僕从,不可得罪,自觉推到沈逾白身旁。 沈逾白並未上前,只朗声道:“我便是沈逾白,敢问所来何人?” 那管事侧头去与马车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就赶忙將马凳摆好,开了车门,扶下来个穿著锦缎的富態中年男子。 男子手中盘著两颗核桃,站在马车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沈逾白后一抬手,就有一队下人端著托盘走向沈逾白。 托盘上用红布垫著,上面分別摆放不同的东西。 最靠近沈逾白的托盘里是块上好的绢帛,第二个托盘里放著支狼毫笔,后续几个便是一些珍贵药材,最靠近锦衣男子的是一托盘的银锭子。 四周响起吸气声,就连徐县令都看得双眼放光。 这些好东西,就连他也未见过。 再看沈逾白时,已是难掩羡慕。 少年成名果然非比寻常啊…… 沈逾白扫了眼,面露不解:“这是何意?” 富態男子给了身边管事一个眼神,那管事朗声道:“我们五爷赏识沈解元的才学,今日特来向沈解元提亲。” 沈族长与长老们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瞧出不对。 此等姿態哪里像是来说亲的,倒像是来抢亲的。 沈族长拱手笑道:“幸得五爷看重,今日是我沈族的流水席,不方便谈论此事,待来日我请一媒人再登门,您看如何?” 秦五爷脸色一沉,终於开口:“我已亲自上门下聘,就没將聘礼往回拿的道理。” 沈族长附小做低:“便是要说亲,也该我男方上门下聘,哪有女方下聘的。” 秦五爷手上动作一停,似笑非笑地看向沈逾白:“毕竟是沈解元入赘,我秦家定要给些排面的。” 沈氏族人脸色巨变。 沈族长脸上的笑也掛不住了。 便是寻常男子,但凡饿不死,都不会入赘。逾白可是堂堂解元,前途无量,怎能入赘? 他沈族辛苦培养的人,如何能被人抢走! 不待他开口,身旁静默无声的沈逾白率先开口:“谢秦家的青眼,我已有心仪女子,不会再与她人成亲。” 秦五爷脸上闪过一抹恼怒,语气也冷了下来:“一个小小举人竟也敢不將我秦家放在眼里!” 身后那管事立刻叫嚷:“能入赘秦家是你的福气,莫要不识好歹!” 沈逾白轻笑,笑容却毫无温度:“我有功名在身,又师从崔知州,不知你们该如何处置我这个不识好歹的举人?” 秦五爷神情一变,转瞬又是冷笑:“莫要扯崔明启的大旗,他不过一个流官,待任期满了就该调走,我秦家却世代居於此。” 话语里的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整个建康府本就是秦家的势力,以往任职官员多与秦家有千丝万缕的关係。 就算没关係,待上任后,或利诱,或捏住把柄胁迫,总能让其就范。 可偏偏来了个软硬不吃的崔明启,如鯁在喉,让秦家这几年极难受。 一个崔明启还未解决,又来个势头极盛的沈逾白。 从院试到乡试,秦家频频出手,竟没能將其按下。 假以时日,必成一祸患。 当家的秦老爷子便道:“既暂时压不下他,就將他拉入我秦家。” 阵营划分除了同宗同族、师生外,就是姻亲。 秦家如今只五爷的二女儿適龄,恰巧那二女儿因与一戏子私通有了身子,若能儘早与沈逾白成亲,便不会有人起疑心。 秦老爷子盘算得好,奈何秦五爷心中瞧不起穷乡僻壤考出来的沈逾白。 中了解元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小小的举人。 第179章 终身不娶 大越的解元多以为自己是人中龙凤,殊不知十个解元里只有五个能中会试。 还不是只考一次就能中。 秦五爷更想將女儿嫁入权贵之家,往后对秦家还能有帮扶。 嫁给个举人能得到什么? 心有不甘的秦五爷就想出入赘这一事。 以秦家的权势,让一个举人入赘也还是沈逾白占了便宜。 谁料到这沈逾白不识好歹,当眾拒婚,还抬出崔明启。 简直让秦五爷恼怒至极。 沈逾白身子挺拔,声音清朗:“何时这建康府成了你秦家的家天下了?” 秦五爷脸色剧变。 此话若传出去,言官们弹劾秦家的摺子怕是要堆满圣人的案桌。 “我秦家入朝为官,忠君护民,为的是这天下安稳,功绩不是你三言两语就可磨灭的。” 秦五爷瞧见沈逾白眼底的嘲弄,越发恼怒,態度也更囂张了几分:“我倒要看看,没我秦家点头,整个建康府有谁敢將女儿嫁给你!” 沈知行气得浑身发抖:“你还要拦著不让別的女子和逾白成亲?!” 秦五爷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挥手拍拍衣服上的灰:“我秦家看上的人谁敢抢?” 之前他是心不甘情不愿来下聘,这会儿他却已经势在必得。 已经太久没有人敢如此拒绝他,他非要將沈逾白纳入秦家。 待入了秦家,各种折磨手段来一遍,看这位解元公的骨头还能不能一直这么硬。 沈知行拳头紧了松,鬆了紧,满目赤红。 他以为中了举便是老爷,秦家再怎么样也会留些情面。 此刻才发觉举人在秦家面前什么都不是! 沈族长也是脸色难看至极,赶忙陪了笑脸:“秦五爷,何必將事闹到那一步……” 话音未落,脸颊被核桃砸中,让他下意识捂著脸,那核桃掉到地上,沿著他的脚边滚走,沾了不少泥土。 沈族人惊呼,不少人上前扶著沈族长。 沈族长赶忙拦住愤怒的族人。 对面的秦五爷却指著沈族长的脸怒骂:“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劝爷?” 沈族人恨得咬牙切齿,有年轻些的更是要上前,却被沈族长呵斥:“都退下!” 有族长发话,他们只能不甘心地往后退,双眼却死死盯著那位秦五爷。 秦五爷拍拍衣袖,蔑视地瞧向个个怒容的沈族人:“刁民。” 不过出了两个举人,就以为多了不起。 殊不知想依附他秦家的举人数不胜数。 他又將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今日这聘礼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话音刚落,就见沈逾白上前一步,扬头,朗声道:“我沈逾白自幼读圣贤书,自有气节在,断然不会屈从。今日在此立誓,我沈逾白终生不娶!” 秦五爷的笑越来越淡,最终尽数消失,变为错愕,最终又是掩盖不住的恼怒。 他死死盯住立於天地间,仿若一株不惧严寒的青竹的沈逾白,一口银牙险些被咬碎。 此子竟发此毒誓! 转身,对身边的管事道:“走!” 那管事急忙问道:“五爷,聘礼他还没收……” 秦五爷对著管事就是一耳刮:“你聋了?没听到他终生不娶了吗!” 那管事赶忙跪下求饶,秦五爷却看都不看他,踩在他的背上了马车。 一行人囂张而来,却狼狈而走。 一旁的沈族长摇摇欲坠,却被沈逾白及时扶住。 沈族长紧紧扣住沈逾白的双臂:“你怎能发此等誓言?你这是要绝后啊!” 沈逾白悲愤道:“便是绝后,也定不能让沈族因我而被如此羞辱!” 沈族眾人心中巨震,旋即便是巨大的悲愤席捲而来。 沈逾白是堂堂解元,是沈族的荣耀。 如此明珠却被人欺辱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 秦家欺人太甚! 沈族长老泪纵横:“逾白你糊涂啊!” 三叔公提著拐杖狠狠往地上戳,声音颤抖:“欺我族无人,欺我族无人吶!” 若不是身旁的人扶著,三叔公怕是要一头栽倒地上。 其他族老俱是悲愤慟哭。 “若守信还在,逾白何至於落得如此境地!” 沈守信若在,便是不升官也是堂堂县尊,何至於让个非官身的秦五爷逼得沈逾白髮出如此毒誓?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女人的哭声,却是罗氏无力瘫坐在地上慟哭。 身边妇人想扶她起来,罗氏不肯,只仰头大哭。 她的儿子,怎么能受这等羞辱。 沈知行死死咬著牙,却也克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竟妄图留在家中养老。 如今逾白被逼迫到极致,他毫无办法。 是他无能,莫说庇护族人,就算想帮逾白都做不到。 他有何脸面面对逾白,又有何脸面面对族人? 沈知行恨,恨秦家,更恨自己无能。 若他是进士,秦家还敢不敢欺负到沈家湾村口? 若他是七品县尊,秦家还敢不敢如今日般囂张? 若他是六品、五品、四品官员,秦家还敢不敢如此羞辱族长,逼迫逾白髮此毒誓? 沈秀清稚嫩却坚定的声音伴隨罗氏的哭声响起:“我沈秀清今日在此发誓,今生必要进士及第,叫秦家人再不敢来我沈族面前叫囂!” 沈知行转头看去,就见沈秀清愤怒的脸上满是倔强。 他喉头滚动,心中激盪,大声道:“好!” 紧隨其后,便是沈鸿业站起身:“我沈鸿业今日在此起誓,此生必要为我沈族崛起而拼尽全力!” 从府试之后,沈鸿业整天被沈守忠责骂,怒而待在屋子里不出门。 后又因陈序等被抓,陈家人不知找了什么关係,让县学將沈鸿业开除。 一连串的打击让沈鸿业一蹶不振。 隨著沈逾白连中四元,风光无限,而沈鸿业已经被沈守忠逼著下地干活。 前些日子,沈逾白中乡试的消息传开,沈守忠又对著沈鸿业破口大骂,还放话今年的徭役让沈鸿业去。 沈鸿业便想著,他果然一无是处,书读不好,农活也干不利索,不如浑浑噩噩过一生,省得痛苦。 可今日,他眼看秦五爷逼婚,眼看秦五爷用核桃砸族长,眼看逾白髮誓终身不娶才將秦家人逼走,胸口一股名为屈辱的情绪四处乱窜。 浑浑噩噩就能不痛苦吗? 別人並不会因你无能而放过你。 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將无力反抗的人死死踩在脚下! 就算他读书差,那就种地,种地不行就经商,他就不信,这世间没有他一碗饭吃! 他力量虽微薄,总能省出一碗饭,省出一个大钱给族学,让那些有天分的孩子更安心读书,考科举,当官。 一个举人不被秦家放在眼里,十个举人呢?二十个举人呢? 他就要出这份力。 第180章 一石三鸟(为奈奈ll加更) “好!” 这次是朱先生喝彩。 沈族眾人纷纷道:“我沈族必能復兴!” “往后我沈族必不能让人如此羞辱!” 呼喊声此起彼伏,震撼人心,连带著来吃席的其他村的人也是热血沸腾。 徐县令看著身边沈氏族人握拳声嘶力竭地呼喊,心跳得极快。 如此有凝聚力的氏族,崛起必不可挡。 秦家怕是激怒了一头猛兽啊! 原先见秦五爷是来逼婚,沈逾白又拒绝,徐县令心里便在打鼓。 他因著没有背景,一直举步维艰,就想四处攀关係,可总也不成功。 上次就是因著攀错秦家,差点得罪沈逾白。 此次他特意过来,为的就是与沈逾白示好,谁知沈逾白又开罪秦家。 他心中暗暗后悔,此次又选错了,怕是这届县令当完,就要提早致仕回乡了。 可沈逾白髮誓那一刻,他从沈逾白身上找到他丟失已久的读书人的气节。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作为全族希望的沈逾白被逼到如此田地,刺激得全族凝成一股绳。 仇恨最能团结人心。 有此等凝聚力,沈族必能长成庞然大物! 因著此番变故,沈族的流水席再不復之前的热闹与欣喜,只是因著承诺办三天,就是硬著头皮也要办完。 徐县令倒也不好再久待,临走时对沈逾白道:“往后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隨时可找我。” 沈逾白拱手行礼:“谢县尊大人!” 徐县令急忙將他扶起:“当不得此等大礼,你乃堂堂解元,前途无量,万万莫要因著一些磨难便自暴自弃。” 顿了下,他继续道:“以你的才学,必能蟾宫折桂。” 此次说话比刚来时多了许多真心。 沈逾白认真道:“学生谨记座师教诲。” 徐县令心中一盪,他倒是忘了,自己也算沈逾白的座师…… 待送走徐县令,沈逾白便带著他娘离席。 回到家时,罗氏已经停了哭声,却满眼悲切地轻抚沈逾白的眉眼:“我儿命苦。” 沈逾白却笑道:“世间没有人能事事如意,或双亲缘浅、或穷困潦倒、或夫妻不睦、又或儿女索债,逾白得双亲爱护,又举业顺畅,必要有所失,母亲又何须介怀。” 罗氏眼圈再次泛红:“你看得比娘通透,可娘心疼你,往后你没妻子帮扶,没儿孙绕膝,后半生该如何熬?” “那便要劳烦娘长命百岁,莫要丟下儿子孤苦无依了。” 罗氏无奈道:“娘活了三十多年也没见有人能活这么久。” 经过沈逾白一番安抚,罗氏虽还是心伤,却不肯在沈逾白面前表露出来。 那个秦家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逾白若真入赘他家,不知会过什么苦日子。 这般想著,罗氏倒也好受了些。 沈逾白回到自己房间,將手机从袖中拿出来,点开看了会儿,从族人庆贺,到秦家逼婚,再到最后他发誓,都拍进去了。 自从学会用手机录像功能,沈逾白將手机放在袖袋中,摄像头对准袖外,在村子走动时將自己能看到的尽数拍摄下来,给苏锦做研究资料。 苏锦对沈族的流水席很感兴趣,昨晚特意把手机充满电,为的就是让沈逾白今天拍摄。 沈逾白颇为惋惜 可惜並未拍到他发誓的身影,只能听到声音。 若能亲眼瞧见他被逼的境地,阿锦该心疼他的吧? 將手机传递过去后,便坐在炕上静静等著。 不过等了许久,对方都没回应,他只得拿了本《四书集注》来看,目光却频频往捲轴扫。 苏锦並不在家。 才將东西搬回江城,她料想沈逾白今天会很忙,就去研究室帮忙处理碎瓷片。 如今越史研究成了重点扶持项目,学校划分了好几个研究室给越史系。 与租的那个简陋的工作室相比,学校的研究室宽敞明亮,越史研究自然就被搬回了学校。 等天黑了,苏锦在食堂吃过晚饭,这才回了宿舍。 看到桌子上的手机,苏锦高兴地衝过去。 这几天沈逾白拍过来的视频实在太珍贵了,將越朝人的衣著服饰、房屋造型、文化图腾等一一展现在她面前,让越史的研究变得简单许多。 今日更是沈族摆的流水席,习俗、菜色等都会集中体现。 苏锦才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皱眉,再到怒不可遏。 竟然欺负沈逾白! 欺负她的人! 苏锦:“秦家太可恶了,竟然欺负上门了,还逼婚,我想给你弄把枪把他突突死!” 国內肯定是不行,但是她可以想办法出国弄啊。 沈逾白:“阿锦莫要担心,我已拒绝了。” 苏锦还是气愤难当:“你都被逼著终身不娶了,吃了多大的亏啊。” 说起这个她就心疼。 虽然沈逾白说过不会娶亲,可自己决定不娶和被別人逼著不娶,那是有本质区別的。 简单说,就是沈逾白被欺负了。 看到视频里她愤懣的神情,沈逾白神情颇为饜足。 既已达到目的,便不可让阿锦过於气愤,鬱结伤肝。 对著摄像头,他已是温和儒雅:“我虽以明年会试来拖延说亲,可始终没从根源上將其解决。倒是秦家此番逼亲,让我藉机彻底解决此事。秦家虽上门,若我实在不愿,他们也毫无办法。” 秦五爷再囂张,也只是个白身,没有官职。 若他请老师帮忙,事情能摆平。 只是如此一来,与他並没有什么好处。 今日他借力打力,不仅一劳永逸地解决了他的亲事,让阿锦安心,还將整个沈族凝结起来。 一个凝聚又带著怨恨一心想往上爬的氏族,往后能给他的助力比之以前的氏族要大不少。 再者,以今日之事,他轻易便可让秦家脱层皮。 他將此事掰碎了讲给苏锦听,苏锦听得拍案叫绝:“一石三鸟啊,秦家岂不是成了你的最强助攻?” 沈逾白笑道:“正是如此,今日可谓收穫颇多。” 苏锦乐道:“要是秦家知道你把他们利用了个彻底,会不会气疯?” 沈逾白轻笑:“他们权势大,需费心的事很多,並不会將我一个小小的举人放在眼中。” 若秦家在一开始就全力来对付他,他会举步维艰。 可惜秦家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只要老师在建康府一日,他们就不能从明面上对付他。 若他所料不错,今日的事是秦五爷自作主张。 秦家当家人如果只是这等能耐,秦家也不会在建康府屹立多年不倒。 第181章 再入府城 建康府。 檐下金丝笼中的鸟雀嘰嘰喳喳。 一旁的儒雅老人正细心餵食,老人虽两鬢斑白,却满面红光,精神奕奕。 “沈逾白拒绝了?” 秦五爷立刻站直身子,怒道:“他仗著有崔明启这个靠山,不把我们秦家放在眼里!他也不想想,一个小小的解元能入赘我秦家,是何等的高攀!” 想他秦五爷平日出门,哪个不是將他捧著的。 可偏偏就是去一趟穷乡僻壤的沈家湾,受了一肚子气,此时想起都还是愤愤不平。 老人餵食的动作一顿,“你让他入赘?” 秦五爷呼吸一窒,怒火便收敛了些:“爹您就是太给他脸了,要我说,直接將他废了也就是了,咱怎么能把女儿搭进去……” “谁让你自作主张?”秦老爷子猛地变脸:“你那好女儿连戏子都能私通,堂堂解元如何配不上她?” 一向在外囂张的秦五爷,此刻却如鵪鶉般,不敢有一句多言。 秦老爷子將鸟食重重放在石桌上,坐上藤编躺椅,闭目思索片刻,再次睁眼:“不过是捡了枚棋子对付崔明启,没想到这棋子如此扎手。” 秦五爷赶忙又討好:“爹你高看那沈逾白了,他虽中了解元,可能不能中会试犹未可知,便是中了,往后入朝为官,能升到五品已是天大的幸运了,內阁那位年纪不是大了么,等他退下来,以伯父多年的经营,届时入了阁,我们秦家可就不是如今的排场了。” 秦老爷子嘆息一声:“可那位迟迟不腾位子。” “那一大把年纪,什么时候走都有可能,伯父入阁是迟早的事。” 秦五爷越说心中越激盪。 一旦伯父入了阁,又哪里还需要顾忌一个小小的崔明启。 秦老爷子瞥他一眼:“要往上看,更要往下看,往往就是你瞧不上的人能將你从高位拉下去。这个沈逾白能在我们秦家多番出手之下连中四元,便不是个简单的。” 如今还是幼苗,有的是手段掐死。 若等到真正长成参天大树,到时再动手,比如今难十倍不止。 此子到底年轻气盛,竟当眾发那等誓言。 往后他若娶妻,便是出尔反尔之辈,便是入了朝也得不到重用。 若真就信守承诺…… 秦老爷子冷笑,此子便是那迂腐书生,只知气节不知变通,这等人在官场最是不顺。 思及此,他对沈逾白的顾忌淡了许多。 下次出手,必要让其彻底翻不了身才可。 …… 沈家湾的流水席依旧摆了三天,只是沈族人个个苦大仇深,让得上百桌流水席吃得悄无声息。 待流水席结束,沈逾白再次去了府城。 崔夫人瞧见沈逾白,赶紧让厨房多加几个菜。 “那乡试果真不是人考的,逾白竟消瘦至此。” 崔夫人来回瞧著沈逾白,很是心疼。 沈逾白在崔家住了好些时日,是崔夫人照料饮食起居,当时瞧见沈逾白脸上长了不少肉,崔夫人便极高兴,觉得自己照料得极好。 如今看到自己的辛苦白费,又难受起来,定要沈逾白在此多住些日子,好好为他调养身子。 沈逾白笑著应下。 一旁的崔承平忍不住插话:“娘,逾白要参加明年的春闈,最迟下个月便要前往京城。” 崔夫人顿觉紧迫,吃完饭就匆匆去安排。 崔承平笑道:“逾白不若先让我娘调养三年,待下一届会试再下场?你如今已是解元,为兄我还只是一小小秀才,待明年你再高中,为兄更无地自容了。” 沈逾白住进崔家后,並未见到崔承平。 直到他要离开崔家去赶考那日,崔承平出门给他送行,那时沈逾白便明了了。 同是小小年纪便得了这等苦病,让师兄弟两人惺惺相惜,一见如故。 今日崔承平更能与他一同用饭,便知崔承平已然大好。 “承平兄已然大好,三年后下场必能上桂榜。” 崔承平顿了下,才道:“大病一场方知人生极短,待过了年,为兄便要入行伍,保我大越一方安稳。” 崔承平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只是因天资聪颖,被往科举路上培养。 因他爹崔明启便是进士出身,后转为武將,他便也不急,只是床边总放著本兵书。 此次大病一场,好转后他就不愿再耽误年华。 大越重科举,从世家子弟到寻常百姓家,无不为之拼尽全力,他虽有神童之名,实际与真正神童相比还差得远,不知何年才可中举,亦或终其一生也不过秀才之名。 以崔明启在军中的威望,为崔承平谋个好前程並不难。 崔明启文有沈逾白这个传人,武有儿子崔承平继承,也算是两全了。 又因弟子沈逾白最近中了解元,崔明启出了好大的风头,正春风得意,下衙回来见到沈逾白时,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学生好。 说起话来也越发温和:“怎的不在家多待几日就过来了?” 与沈逾白站在一块儿的崔承平错愕地抬头看向他爹。 莫不是他已病入膏肓以致耳鸣了,才会听到他爹如此矫揉造作? 沈逾白恭敬道:“学生中了解元,理应来答谢恩师,只是族中事多,才耽搁至今。” 他上前,將一个白色瓷瓶捧到崔明启面前:“这是我族中酿的酒,被薛侍郎大加讚赏,不知是否合老师的口味。” 崔明启看看那瓷瓶,又看看坦然的沈逾白,就往桌子点点:“你给薛玉书送了五坛。” 怎么轮到他这个老师,就只有这么一小瓶? 沈逾白就知老师愿意帮他,当即笑道:“学生给老师带了十坛。” 崔明启道:“临近过年,你师娘要为走得近的人家准备拜年礼,你便每家添一坛酒吧。” 他虽在建康府为官,老家却不在此处,还有许多同窗在各地就任,这些都要有人情往来,也便於为沈族的酒扬名。 既然学生找到自己面前,总要帮一把。 为官可不能手头没银子。 待沈逾白谢过,又问起近况,得知秦家竟上门逼婚,他怒得拍桌:“秦家竟囂张至此!” 转而又怒视沈逾白:“你为何要发那等誓言?你大可行缓兵之计,之后来找我,我就不信他秦家还敢来我崔家要人!” 第182章 薯种 见老师生气,沈逾白行礼认错:“是学生鲁莽,老师切莫因此气坏了身子。” 崔明启气就没法撒了。 沈逾白说到底不过十八岁的少年郎,遇事急躁也无可指责,何况还受了这般大委屈。 可让他咽下这口气又实在艰难,崔明启道:“我必要参他秦家一本!” 沈逾白却道:“老师对学生慈爱之心,学生铭感於心。此事如今老师的处境並不好,学生定不能再为老师添麻烦。” 崔明启孤身立於秦家大本营,实际办事处处被掣肘,还要防著秦家的暗算,属实不易。 听沈逾白如此说,崔明启心中熨帖,更要帮他出头。 沈逾白道:“一个举人被毁,如何比得过一个进士被毁对他人的衝击大?我已被害得落入如此境地,便该將此事利用到极致,为老师减轻些负担才好。” 一个小小的举人,被欺负也就欺负了。 可若能在京中成名,再將此事公之於眾,到时会引起更多人的惋惜同情,对秦家的打击比如今揭露要大上十倍不止。 若能侥倖影响到秦家那位三品大员,那是再好不过。 崔明启稍一沉吟,便知沈逾白的意思,再看沈逾白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你既能明白这些道理,又怎么发誓终身不娶?” 这实在不符逾白一向聪慧的行事。 沈逾白道:“总要有所牺牲,才能帮老师解困。” 便是师生之情,也需多加维护。 自古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既做了事,哪怕只有一分,也要宣扬成十分,十二分,如此一来,才算笼络人心。 他不是那等默默做事不宣扬的清高之辈。 崔明启良久无语,还是一旁的崔承平感动万分道:“你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些。” 沈逾白垂眸:“不过是尽己所能办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切莫介怀。” 成亲被称小登科,如何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崔明启心中有万千话语,此刻也说不出口,良久只能一声嘆息。 沈逾白知自己目的达到,也不多纠缠。 若授予恩惠后,每在那人面前提一回,恩惠就会减弱一分。 日子久了,大恩极容易变成大仇。 沈逾白便转移话题:“学生回乡后依村中见闻写了篇《论农》,还请老师指点。” 依照沈逾白的习惯,每日必要写两篇以上的文章。 其他文章都未拿出,只拿这一篇过来,必然是此文章极好。 崔明启便让沈逾白將文章拿出来,趁著晚饭前好生研读一番。 待看完,他却久久不能平復。 “那红薯竟能在沙地上亩產五百斤?” 这实在超乎他的预料。 身为知府,整个建康府的农事他都需了解透彻,便是上好的肥地,粮食產量也多为一二百斤,还得是年成好才可。 这五百斤的亩產对他来说实在震撼人心。 沈逾白道:“只族长一块地有如此高的亩產。” 崔明启急急忙忙起身要去沈家湾。 如此高產,他等不及要去查看。 还说沈逾白说族长之子沈泽已经拿著將那些红薯带过来,崔明启才作罢,不过还是急忙让人將沈泽请过来。 沈泽背著个大麻布袋,跟著崔家下人来到崔明启近前,直挺挺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崔明启压著急切让他起来后,便问起他家红薯的事。 沈泽眼角余光看了沈逾白一眼,这才垂著手道:“我家每年都要种红薯,我爹將最大的留下来当种子,谁知今年地里的红薯长得又大又甜,挖出来一秤,亩產竟有五六百斤!” 即便他说得平静,崔明启还是听得激动异常。 若是年年留下最大的当种子,那便是育种了。 “好啊!若你们家果真能育出如此高產的粮种,就是大功一件!能多救千千万万的百姓!” 即便沈泽连安阳郡都去过,可见过最大的官也只是徐县令,头一次见到崔明启这个四品官,他不免有些紧张。 他便忍不住又往沈逾白瞥。 见沈逾白从容不迫,心中才稍安,这才朗声应道:“我们农户也不要什么大功,只希望大傢伙都能吃饱饭就成。” 崔明启为之动容。 百姓所图不过一日三餐,可就是这简单的愿景,却极难实现。 赋税、募捐、父母官苛待,乡绅盘剥。 劳碌一年,留在手里的粮食也不过能堪堪不饿著。 若这红薯真有如此高的亩產,老百姓的日子便能大大好过。 崔明启道:“若证实亩產確实有如此之高,本官定为你们请赏!” 作为一府父母官,断然不会未经证实就贸然將种子推广。 他需得找块试验田,差人先种一季,一旦確定亩產確实有如此之高,才可进行后续。 顾不上吃晚饭,让人提著一麻袋红薯急匆匆回了府衙。 被留下的崔承平见状,整个人都麻木了。 他算是发现了,在沈逾白面前,他爹实在不像他爹。 待吃过晚饭,沈逾白此前住的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沈泽帮著沈逾白將东西搬进去。 关上房门,沈泽悄悄问沈逾白:“我刚刚露馅了吗?” 沈逾白笑道:“你说得极好。” 沈泽这才放心。 他家確实每年种红薯,但每年亩產也就一百多斤。 此红薯是逾白五月提来家里,说是收成高,让他爹种的。 他们回来时,他爹特意挖出红薯想办流水席时吃。 谁知这一挖不得了,把全族人都惊到了。 逾白便让他们装起来拿来知府家。 以往他將逾白送过来后,约好再来的时间后就回家了,此次却一直等到崔知州传召。 话是沈逾白教他说的,功劳也安在了他们家头上。 按照族长的想法,这功劳是要给沈逾白的,可沈逾白却认为自己已连中四元,风头太甚,实在不该再出风头,以免招人记恨。 族长当然是听沈逾白的,这事儿也就这般操作。 即便府衙派人去沈家湾查探,也只会听说是族长家的亩產高,绝不会扯到沈逾白身上。 至於这红薯种子从何而来,族长没问,沈逾白也没提。 自也不会有人想到是从五千年以后传过去的。 沈逾白从苏锦那儿得知未来的粮食亩產量高达上千斤后,就想將高產的农作物搬到大越。 只是初次不適合太惊人,就让苏锦找了產量低些的粮种。 苏锦在网上搜罗很久,才搜罗到亩產这么低的红薯。 当时店家还特意提醒:“这红薯除了甜一点外,其他优势都不明显。” 哪里是不明显,简直一无是处! 所谓的“甜”,在其他蜜薯面前也是一败涂地。 谁让她要帮崔明启升官呢,谁让沈逾白既想让老百姓受惠,又要保稳呢? 於是她成了店家眼里的肥羊,买了几百斤这种卖不出去的红薯。 第184章 被噁心到了 麦克斯笑容收敛:“你对我有偏见。” 李桥嫌弃地看向他:“没错,你发现得有点晚了。” 苏锦捂脸,麦克斯又在李桥面前找虐了。 杨老等人也不爭论了,纷纷转头看热闹。 好戏又要开始了,这可是他们繁重的研究工作中难得的调剂。 “你喜欢苏锦?” 麦克斯一双好看的湛蓝色眼睛盯著李桥。 最近苏锦心情很好,甚至经常干活时莫名笑出声,而且眼睛更迷人,依照他丰富的经验,肯定是恋爱了。 而李桥对他敌意毫不掩饰,让他不得不怀疑。 谁知李桥嗤笑一声:“我都能生出她了,我再喜欢她我就是丫的一变態!” 苏锦点点头,跟麦克斯道:“他说得对,他是我最好的师弟。” 李桥瞪她一眼,又对麦克斯道:“你个洋鬼子还想老牛吃嫩草,还是吃我们祖国的朵,你丫就是那变態!” 苏锦:“……” 倒也不至於这么严重。 麦克斯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才28岁,喜欢20岁的女人多么正常! 正要再开口,就听苏锦劝他:“算了,你吵不过他的,放弃吧。” 虽然麦克斯是记者,口才也极好,但压根不是嘴巴淬了毒的李桥的对手。两人一次次的交锋已经说明了一切,实在没必要再让麦克斯吃一次亏。 麦克斯给了李桥一个挑衅的眼神,便又满含热情地看向苏锦:“只要你不结婚,我就有机会。” 爱情初期总是甜蜜到让人沉沦,后面分手的多的是。 更何况那个男人还不在苏锦身边,以他的经验来看,分手的概率实在太高了。 他只要陪著苏锦身边,散发魅力,迟早会打动美女。 苏锦对他“嘿嘿”一笑:“我不喜欢比我大的男人。” 她喜欢像沈逾白那样奶奶的,纯白善良的小男人。 麦克斯捂著胸口,浓厚的眉毛痛苦地拧在一起,浮夸道:“哦美丽的女士,您的话简直像一把尖刀狠狠插进我的心里!” 李桥嗤笑一声:“你这种被不知道多少女人用过的男人太脏了,她有洁癖。” 空气为之一静。 苏锦默默地闭了嘴。 如果她刚刚的话算刀子,李桥的话简直是无数枚钢钉,被李桥狠狠锤进麦克斯的心里。 麦克斯暴怒,终於朝著李桥挥拳,然后就被李桥单手挡住。 李桥胸肌適时地跳两下,语带威胁:“下一次你再挥拳,我保证让你两颗门牙再也见不到你的牙床。” 麦克斯眼中燃起熊熊烈火,臂膀的肌肉也跟著跳动几下:“你试试。” 狠话才放完,苏锦就悠悠提醒:“他以前是安保。” 麦克斯:“……” 苏锦觉得这样不够有气魄,又加了句:“顶级安保公司的a级安保人员。” 麦克斯默默收回了拳头,默默转身,湛蓝色的眼眸满是哀伤,仿佛淋了雨的小狗,可怜得让人心疼。 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怎么能不可怜呢。 苏锦想了想,还是决定安慰他一下。 毕竟最近全靠麦克斯在外网的报导为他们越史研究发声。 “但是你的稿子写得比他好,所以你还是有一样比他强的。” 麦克斯立刻又打起精神:“为了你,我美丽的公主,我一定会战斗到最后一刻,让全世界都知道东方古国有多么伟大,我的公主又在做多么神圣的研究!” 苏锦连连点头:“你也在参与这项伟大的事业,你在完成记者还原事情真相的神圣使命!” 李桥:“……” 他成功被噁心到了。 真想给苏锦那个小男友告状。 被这么一番闹腾,会议室的气氛轻鬆了不少。 只是大家疲劳太久,如今研究又走入困境,苏锦趁著周末给眾人放了个假。 周六一早,苏锦就坐著李桥的粉丝五菱宏光mini到了胡老师家。 胡老师已经做完手术,出院后在家修养。 不过苏锦当时在营地,难得放假,她肯定要来看望老师。 胡明住在郊区一个老旧小区,88平的房子,两室一厅,有个窄小的电梯,倒也够用。 他们到时,许图南已经做了满桌子菜。 胡明身子还没好完全,只喝了碗清粥,苏锦和许图南饭量不大,吃一会儿就饱了。 许图南对著满桌子剩菜犯愁时,李桥问了句“你们都吃饱了吧”后,坐在桌前,將剩菜一扫而空。 许图南看李桥的目光就多了些欣慰。 饭后,三人坐在沙发上,胡明详细问起现在的研究。 在得知墓地挖出的碎瓷片记载的信息后,他沉默片刻,才道:“光从农业记载来看,越朝远比我们想像的要繁荣。” 野史只记载大越繁荣,可到底如何繁荣却只字未提。 “確实繁荣,他们的科举制度非常完善,甚至还有四书五经。” 苏锦的话让胡明大惊:“不应该啊!科举的诞生应该是隋朝,大越怎么也会有?四书五经又是怎么回事?从时间上判断,越朝应该是奴隶社会,怎么会有封建社会的產物?” 不止科举,还有八股文,还有贡院號舍。 苏锦看到沈逾白拍摄的视频时,也是吃惊不已。 越朝人住的並没有她想像的那般简陋,虽然大多数是土垒的房子,可房子很牢固,而且很高。 那些富裕人家住的更是用青砖黛瓦垒成的宅邸。 崔家住的就是一套三进的宅子。 整体虽跟明代相似,也有许多差別。 只是这些视频肯定不能拿出来。 一旦拿出来,捲轴绝不会在她手里,这样不仅会跟沈逾白断开联繫,更有可能给沈逾白带来危险。 没人知道捲轴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也没人能预料那人究竟是为了研究还是为了一己私慾。 “不行,我要加入越史研究小组!” 胡明几乎是迫不及待。 苏锦心猛地一跳,就听厨房里的许图南道:“你身体还没恢復好,不能去。” “上次复查医生说恢復得很好,我也该投入工作了,这么重的担子不能一直让苏锦一个人挑著。” 胡明怕许图南会反对,又保证道:“我会多休息,不让自己累著,有咱爸在组里监督我,你还怕什么?我都离开工作岗位快一年了,脑子都要生锈了。” 看他这么坚持,许图南犹豫起来。 最终还是鬆了口:“你要是再病倒,以后什么事都没得商量。” 胡明连连感激,笑著问苏锦:“你看我还有没有资格加入越史研究小组啊?” 苏锦立刻坐直身体:“老师您加入越史研究小组,组长肯定由您来当。” “我可领导不了我老丈人,更领导不了那些组內大佬。” 胡明笑著连连摆手。 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 这个研究小组是苏锦一手组建的,他不可能一加入就抢走苏锦组长的位子。 別说是他,现在將任何人换到苏锦的位置,那些组员都不会服气。 第185章 赶路 苏锦並不在意这个,她更在意的是捲轴。 捲轴是老师给她保管的,现在老师要回来,理应还给老师。 可她心里是不愿意的。 她跟沈逾白刚在一起,一旦捲轴交出去,两人就没办法再联繫了。 左思右想,她还是决定挑明来说:“老师,捲轴是您给我的,现在您要回来……” 胡明打断她:“苏锦啊,捲轴在我手里好几年,我什么都没发现,到你手里才一年时间,连越史都被证实存在,现在又发现了越朝的古墓,这说明捲轴在你手里才能发挥它应有的价值,还是你留著吧。” 苏锦第一反应就是高兴,转瞬又是感动。 “老师,您太委屈了。” 她想的是把组长的位子让给老师,自己拿著捲轴。老师先是拒绝了组长的位子,现在又主动提出不要捲轴,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 “哪里委屈了,你老师要不是借著你的关係,以他在学术界的成就,根本就进不了越史研究小组。” 许图南端著盘切好的菠萝过来,开玩笑道。 胡明“哎”一声:“给我留点面子!” 夫妻俩对视一眼,忍不住齐齐笑出声。 晚上,苏锦买了个大柚子回去,剥开后分了一半给沈逾白,两人边吃边聊起这事,又庆幸起来。 “还好老师主动不要捲轴,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把捲轴留下来。” 苏锦感慨起来。 沈逾白心便是一跳:“若他开口,你便要將捲轴给他?” 苏锦不疑有他:“捲轴本来就是老师的,我强行留下不给,很不要脸。所以我想拿其他东西跟他换,想办法留下捲轴。” 沈逾白眼底涌起一股狂暴的风浪,仿佛要將视频里的人彻底吞没。 只是在看到视频里苏锦那双纯真的双眼时,他心绪一顿,便想到她本就良善,所思所想皆与他不同。 若他因此事与她吵,除了让她难过,又有何作用? 眼底的怒火尽数收敛,再开相机时,已是一副受伤的神情:“若他只要捲轴,阿锦便要给他吗?阿锦就如此捨得从此与我死生不復相见吗?” 苏锦一看他那神情,心就难受得厉害,赶忙解释:“哎呀,我怎么捨得跟你失去联繫呢?你別瞎想,我肯定会想尽办法留下捲轴!” 沈逾白眼底好像有了一些亮光:“阿锦有什么办法?” 苏锦:“我正在想……” 沈逾白双眸再次黯淡,垂下头,颇气馁:“原来你不过在哄我。” 苏锦急道:“怎么会是哄你呢,我肯定不还给他,大不了藏起来说捲轴不见了!” 沈逾白狭长的眸子露出一抹精光,脸上终於露出满意的神情 便是要她如此重视才好。 再打开相机,他笑道:“若遇到那等情况,阿锦你想不出法子,可与我多商量,我不想你一个人为难。我们本就不在一处,若再不多分担,便让你太难了。” 阿锦良善,他却有的是法子。 苏锦被他一番话说得心里熨帖,立刻保证肯定会多跟他分担。 聪明的脑瓜子不用白不用。 不过沈逾白正赶路,她不想耽误他休息,聊了一会儿就催他去睡觉了。 会试在来年二月开考,想赶上,十一月便需出发。 沈逾白在崔家住了几日,就在府城与罗大舅和沈知行会合,再与府城的举子们会合,一同前往京城。 参加会试的举子们因是奉命赶考,能走官道。 官道平坦又安全,比跟著商队山路水路地折腾要轻鬆不少,因此举子们参加会试便不想跟著商队。 又因路途遥远,路上难免遇到什么难事,举子们便结伴同行,互相有个照应。 新晋举人或游学,或经过乡试在家养身子,因此与沈逾白三人同行的,全是往年的举子。 这样一来,沈逾白在里面显得格外年轻,不免惹眼。 又听说是今年的解元,更有不少人起了结交之心。 毕竟如此年轻的举子,潜力比年老的举子大不少。 出发前几日,沈逾白身边总围著不少人探討学问。 没出五日,那些热络的人却避他们如蛇蝎。 沈知行见状,气得骂道:“定是知道逾白与秦家不睦才刻意远离,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罗大舅却道:“他们多是仰仗秦家,远离我们也实属正常。” 原本罗大舅是不想这么快参加会试。 他年纪不小,那场乡试著实將他折腾得厉害,便想多在家歇歇。 自他中了举,家中立时换了门庭。 因著与沈逾白在同一天摆流水席,他没有去沈家湾,全村酒席倒是吃得高高兴兴。 事后得知秦家上门逼婚,他当即让罗二舅跑了一趟沈家湾,旋即屋內的灯一整夜没熄,第二日便向罗家人宣布,要赴京赶考。 只是京城路途遥远,所需盘缠多,来回时日太长,罗大舅劝住想要送考的罗二舅,与沈逾白和沈知行一同出发了。 沈知行心中憋著一股气,就算赶路时也是手不释卷。 还是沈逾白提醒他:“马车顛簸,莫要把眼睛熬坏了。” 沈知行便哀嚎起来:“我考乡试便是侥倖,再不好好用功,此次去京城怕要无功而返了。” 罗大舅实际也是这等想法。 他也尝试在马车上看过书,只是年纪大了,老眼昏,看了会儿头晕,只得放弃。 沈逾白便道:“你若实在想用功,大可闭目养神,以期晚上能多看会儿书。” 这马车极为宽敞,三人坐在里面也有极大空间,是此次赴考举子中马车最大的。 大越的马匹並不限制,寻常人家只需去衙门登记,便可购买。 举子们要去京城赴考,一路若靠双脚走路,待到京城怕是人已经疲乏不堪,又如何有精力再参加会试? 凡是家境好的举子,便会购置马车来代步。 那些家境一般的举子,也可交些银钱坐他人的马车。 沈逾白本想租坐他人车子,却被苏锦给制止了。 苏锦道:“咱又不是没那条件,坐別人的车多难受,自己买!” 沈逾白连著挑了好几个马车,都被苏锦嫌弃了。 不是嫌小,就是嫌不舒服,最后费四百两的巨资买了现在的马车。 也是直到这时,沈逾白才知道银子在未来价格低廉。 他也不需去卖什么琉璃,从阿锦手中拿银子也就是了。 只是如此一来,让他颇羞愧。 自古该是男子养妻儿,论到他,竟要劳烦阿锦养,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苏锦知道他的心思时,笑得乐不可支:“我就愿意养你怎么了?有本事別的男人也找女人养唄。谁敢说你酸话,谁就是嫉妒你。” 第186章 赶路2 沈逾白对她此番言论大为震惊。 不过一转念,又觉得如此大胆才是阿锦。 既得了阿锦的银钱,他也就买了些古玩瓷器一类的物品,让苏锦拿去换钱。 谁知苏锦全藏在屋子里捨不得拿出来,还理直气壮道:“这些都是古董,是宝贝,谁要拿出去卖?” 她手上还有五千多万,光每年的利息就有一百多万,完全够用了。 而且现在越史研究已经列入重点项目,作为研究小组的组长,她每个月都有钱拿。 7块钱一克的银子,四百两银子折算下来是20千克,14万块钱就够了。 而且她还要让沈逾白一路都吃好住好,绝对不能因为钱受约束。 她这几千万用完也没关係。 越朝的银子和金子的兑换比例差不多是10:1,她再14万买20千克银子,可以让沈逾白换成2千克金子这她。 现在金子的大盘价是600多一克,回收价按照600一克算,把金子全部卖掉,可以得120万。 这么一倒手,就能赚100多万。 考虑到大越的金子提纯工艺没现在好,金子有杂质损耗,也能赚个七八十万。 多操作几次,钱也就赚回来了。 自从抓住挖了沈逾白坟的盗墓贼后,越朝的古董就不能再拿出来卖了,很容易被当成走私,不如拿来好好研究。 沈逾白却並不让她送吃食,路上人多眼杂,不宜出现太惊世骇俗之物,以免惹祸上身。 不过沈逾白遇到什么好吃的,却会给她留一份。 一路走来,倒是让苏锦尝到不少美食。 虽然没有现代的调味料来给食物添味,却保留了食物本来的味道。 沈逾白的马车並不快,偶尔遇到雨天,还会被困在客栈好几日。 入了十二月,越往北方越冷,偶尔遇到下雪,路面打滑,便更不容易走。 有些身子弱的举子渐渐熬不住受了寒气,开始咳嗽起来。 渐渐地,病倒的人越发多起来。 沈逾白三人因为被排挤,与他们没什么接触,反而一直好好的。 因著沈逾白身子弱,马车四周用厚厚的被褥裹紧,不让一点风吹进来。 苏锦给他们每人买了个扁圆的用铜製成的手炉,里面烧著炭,再用布袋子装进来,双手捧著,便能浑身暖和。 当然,沈逾白衣服里还额外穿著羊绒毛衣毛裤。 其实苏锦更想弄厚羽绒服羽绒裤给沈逾白穿,不过太扎眼了,只能放弃。 腊月初九这日一早,便听到外面响起吵闹声。 沈知行兴致勃勃出去探听,回来时將事情原委已经打探清楚。 “纪兴正发高热,已到了说胡话的地步,他的同窗让伙计去找大夫,可大雪封了路,伙计不愿冒险,他们就闹起来了。” 纪兴正在建康府时便是才名远播。 与那些在诗会等地出名的才子不同,纪兴正从小便被称为神童。三岁可诵《千字文》,五岁可作诗,十四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如今也不过堪堪21岁。 又因其家世不俗,此行引得眾多举子伴其左右。 不曾想竟病倒了。 沈逾白闻言,並未多话,反倒催促沈知行快些看书。 既然大雪封了路,今日便不能离去,那就安心读书。 沈知行虽在看书,耳朵却竖起来听外面的动静。 良久,他嗤笑一声:“还说什么关係好,怎么光想著催伙计去请大夫,自己却不去,可见情谊假得很。” 罗大舅深以为然。 换成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人病倒,另外两人必定想尽办法去请大夫,而不是逼著客栈伙计去。 可见路上建立的交情实在虚得很。 想到这儿,他反倒开泰了,也催促沈知行安心看书。 屋子里烧著炭,外头虽下著雪,他们三人並不冷。 除了外面时常响起的惊呼和爭吵外,一切都极好。 第二日一早,沈逾白又被吵醒,这次他打开门出去,瞧见举子们怒不可遏地对客栈掌柜轮番施压。 那掌柜並不鬆口:“外头雪大,若出去摔倒了,便是一个冻死雪地的下场,实在不能去。” 举子们又是一番大道理,不外乎是人已经高热两日,需得请大夫来瞧瞧,不然会烧坏脑子之类的话。 掌柜深表同情,就是不派人出门。 双方就这么僵持住。 沈逾白走到纪兴正的屋子门口,门並未被关上,从门可看到床上的人正盖著被子发抖。 沈逾白走进屋子,站在床边看著床上因高热而双颊泛红的人。 片刻后,他才开口:“烧糊涂了?” 床上的人作势想起身,却抖得浑身无力,只得咬著颤的厉害的牙齿道:“未……曾……” 沈逾白便问道:“认得我吗?” 床上的人闭上眼不答。 沈逾白等了片刻,才又问道:“已经烧到不认识人了吗?” 纪兴正气恼地睁开眼,哆哆嗦嗦道:“沈逾白!” 沈逾白这才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片,对他道:“我这儿有药,你若想好受些可以吃,若怕我骗你,便丟了。” 说著將药片放到枕头边,转身就走。 自从得知他要去京城,苏锦就买了各种应急的药给沈逾白带著。 沈逾白给纪兴正的就是退烧药。 这纪兴正虽不与他往来,可之前有人说起沈逾白一个小小举人竟敢拒婚秦家时,他当即道:“秦家小姐要嫁,別人就要娶吗,秦家未免太霸道了些。” 眾举子当即不敢说话,急忙將话引开。 沈逾白恰好听到,也就有了今日送药一事。 不过纪兴正往常身旁环绕的人极多,並未与沈逾白有往来,沈逾白才特有此一问。 若纪兴正刚刚认不出沈逾白,沈逾白会等其他人都进屋了再当眾给药。 至於纪兴正敢不敢吃这药,那就不是他该考虑的。 当天下午,纪兴正特意登门道谢,並行了大礼。 因身子还未好,他只坐了会儿就离开了。 沈知行惊讶:“逾白你怎么想到给他送药?” 沈逾白道:“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敌好。” 即便当不了朋友,有这颗药的情意在,往后纪兴正也不会当他的仇人。 第187章 会馆受辱 纪兴正人如其名,確是正气十足。 因著同窗劝他莫要与沈逾白走得太近,此人前途已然全无时,他当即道:“既读圣贤书,交友当以品行为先,如何能只看前程,尔等如此行径,与小人何异?” 读书人最在乎脸面,好心劝告,却被纪兴正指著鼻子骂小人,哪里能忍,当场就有几个家世不弱於纪兴正的同窗拂袖而去。 你纪兴正纵然家世好,能比得上秦家势大么? 以往逢迎之人如今却渐渐远离纪兴正,纪兴正倒也不恼,整日往沈逾白的屋子钻,便是起程后,都要挤进沈逾白的马车。 待察觉沈逾白的马车如此温暖,便生出感慨:“难怪你们三人如此康健,竟半分都不咳嗽,原是马车內另有乾坤。” 又看到三人的手炉,试了下后便捨不得放手,还是沈知行自己抢回去的。 沈知行颇为不满:“你怎么总待在我们马车里,就不怕冷落你那些同窗?” 纪兴正脸色一冷,道:“与同窗情谊相比,他们更重秦家的青睞,与我纪兴正便不是一路人。” 沈知行瞭然:“你也被排挤了。” 纪兴正却是满脸正色,道:“此乃弃暗投明。” 与沈逾白交好,才知这位解元有真才实学,与之交谈,每每对他有所启发。 纪兴正大喜之下,整日拉著沈逾白探討学问,为此还特意带来了上好的茶叶。 只是马车上坐了四人后,就不太能放下桌子烹茶,只能在入住客栈后,烹上一壶,四人共饮。 与冯旦不同,纪兴正是有真才实学的。 文章、诗词无一不精,又因是被从小培养的世家子弟,对朝堂之事也知之甚详细。 沈逾白与他探討多了,也是受益匪浅。 他虽拜师崔明启,看了不少抵报,可到底时日尚浅,朝中关係复杂,並未了解透彻。 两人这番討论,罗大舅听得入迷,沈知行却哈欠连天,为了提神,特意买了不少生,边吃边听。 正月初十,一行人终於来到京城,住进了安阳郡设在京城的会馆。 各地商人为了在京城互相有个照料,建了会馆,往常用於行业交流,到会试时给举子们免费居住,结个善缘。 如果能遇到家境贫寒的举子,给些钱资助,一旦中了进士,那资助的商人就赚大了。 即便举子无法中进士,回到家乡也是一方乡绅,能照顾商人的族人,怎么算都是小钱赚大收益,商人们乐意至极。 举子们不用出住宿费,又能结交友人,还有各种小道消息,当然也很愿意。 更重要的是,住在会馆有可能通过种种关係结交到同乡的大官,所以举子们一住进来,就积极参加各种诗会茶会。 因此,举子们进京赴考,住进会馆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事。 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举子会被家乡的会馆赶出去。 而敲开沈逾白房门的,是会馆的管事,姓薛。 罗大舅赶紧说好话:“薛管事能否通融一番,让我们考完会试再搬?匆忙之下若要搬家,对会试实在有影响,我们可以付房钱。” 薛管事双手背在身后,气势有些凌人:“这几个房间我另有他用,让你们多住几日,会耽误许多事,我行商多年,有些家底,用不著什么房钱。” 沈知行气恼:“你们若不想把房间给我们住,早说就是,何必要等到今日!” 今日已经是正月二十八,二月初九会试就要考第一场,匆忙之下搬家,哪里还有心思考试? 他们住进会馆时是正月十二,那时若会馆不让他们住,他们还有时间去找別的住处。 想到住进会馆后被眾人排挤,沈知行就不得不怀疑他们是故意的。 薛管事沉了脸色,冷哼一声:“我们会馆將房间借给你们住,倒是借错了!” 这边动静早引来不少举子,此时便有举子附和道:“会馆借你们白白住了十几天,你们不说感激,竟还怪上薛管事了,哪来的道理?” 薛管事回头,对那举子拱手,客气道:“多谢仗义执言。” 那举子回了一礼,朗声道:“商会给我们行方便,应该为你们正名。” 两人这番来往,让沈知行气得脸红脖子粗。 明明就是故意为之,却让两人一来一往间,变成他们占便宜没够。 偏偏会馆確实是商会所有,他们这般说也占理。 被当著这么多人的面赶出去,简直顏面扫地。 又听到有人小声道:“被当眾赶出会馆,往后看他们还有何顏面在安阳士林出现!” 沈知行恼怒地去寻说话之人,环视一圈,那些举子都是三五成群的说笑,看向他们的目光全是讥誚嘲讽。 他不甘地指著一眾举人问薛管事:“为什么不让他们退房间?” 薛管事嗤笑一声,嘲讽道:“他们都是早早就住进会馆,你们是最晚到的,就该你们腾房间。” 这下,不少举子笑出了声。 有人藏在人群里道:“留点脸面,赶紧走吧,你们实在丟人。” 又有人道:“得罪了秦家,被赶出去是活该,竟还攀扯上我们了。” 沈知行又要上前,却被罗大舅拦住。 此时他们已经成了被嘲笑的对象,就算与他们爭辩也毫无用处。 “你们今天赶走的是安阳的解元,等他中了进士,有你们后悔的!” 沈知行气得放狠话。 谁知薛管事听到这话,却大笑出声:“解元又怎么样,全国有多少解元,又有几个解元能当上三品大官?” 话音落下,他后背竟有些发寒,转头看去,正对上沈逾白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这下竟连心底都生起一股寒意,让他不自觉闭上了嘴。 沈逾白收回视线,对沈知行和罗大舅道:“收拾行李,我们走。” 罗大舅拉著沈知行转身就要回房,就听薛管事道:“你们莫要拖拉,今日天黑之前必须搬走!” 沈逾白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薛管事,就见薛管事已是满脸怒意。 他再次转身,回头看向薛管事,清冷的声音在会馆中响起:“薛管事怎么就认定我中不了会试?” 薛管事平常见多了官员,今天突然被一个小小的举人嚇了一跳,很恼怒,当即道:“全国几千举子赴考,不过取三百之数,你以为你能在这三百之数中?” 目光落在沈逾白年轻到有些过分的脸上,他又是一声嗤笑:“不过中了解元,就以为自己才学无双,竟谁都敢得罪,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第188章 离开 薛管事能被商会选为会馆管事,可以说是八面玲瓏,不仅能將平常的商会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能將歷届附近赶考的举子都关照好。 可今日他被沈逾白的眼神彻底激怒,又因沈逾白得罪了秦家,料定沈逾白此生翻身无望,也就毫不收敛。 或者说,他此时越羞辱沈逾白,之后去向秦家请功时就越有脸面。 也因此,他今天就要將沈逾白那作为解元的脸面尽数撕烂,当眾狠狠踩在脚下才行。 此话一出,就连罗大舅都再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想要为沈逾白出头,却被沈逾白制止。 沈逾白静静站在原处,如冬日青松,风度卓然,傲睨眾人。 “《论语》有云: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薛管事可知其意?” 薛管事神情难看至极。 沈逾白哪里是问他懂不懂那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在嘲讽他是商人,不配科举! 更可气的是,他真的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说起来,薛管事也是一个传奇。 他从小家境贫寒,后因觉得在家中待著只会一代代穷下去,就偷了家里所有银子离开。 因他能弯下腰拉下脸,又颇为无耻,倒让他短短几年就小有积蓄。 为了能挣更多钱,他拿了所有的银钱买了布匹香料去塞外高价卖了,又低价买了不少羊回中原卖。 如此几个来回,他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这时他被当地一个极有权势的乡绅盯上,直接將他的家底抢走。 从此他就知道没有靠山,赚再多钱也不是自己的。 依靠以前的关係,让他搭上了秦家的关係。 从此之后,他生意越做越大,竟在京城扎了根,甚至还成了会馆的管事。 以前要他仰视的举人老爷们,如今对他客客气气,让他有种自己与他们同为士族的错觉。 可是今日,沈逾白只一句话就揭开了遮羞布,怎么能不让他羞恼。 他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那话的意思又如何。” 沈逾白讥誚:“连四毋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大言不惭地断定我不能中会试?” 薛管事脸色乍青乍白,嘴巴仿佛被人死死按住,竟无法张开反驳一句。 沈逾白黑白分明的眸子扫视四周,看得那些举子心惊肉跳,竟纷纷不敢对视。 往常他们与薛管事多有接触,知道他是个怎么圆滑的人。 可这样的人,竟轻易就被沈逾白当眾羞辱到口不能言,足以见得沈逾白是怎么牙尖嘴利。 沈知行胸口的怨气总算都发泄出来,当即大声道:“你们这会馆我还不乐意待了!” 罗大舅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制止沈知行。 实在太气人! 沈逾白不再理会眾人,对沈知行和罗大舅道:“我们走。” “等等我!”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是纪兴正从人群费力挤过来。 他喘著气道:“我跟你们一起走!” 薛管事神情一变,赶紧挽留道:“我们会馆只要三个房间就行,纪老爷您就留下吧?” 纪兴正斜眼看他:“我怕你们过两天又要用个房间,再把我赶走。” 薛管事又急又尷尬,陪著笑脸道:“就算我们都不住,也不能赶纪老爷您吶。” 这位纪老爷的爹可是在刑部,根本不能得罪。 纪兴正嗤笑一声:“你们连安阳解元都瞧不起,想赶走就赶走,我一个小小的举人哪里能被你们放在眼里。” 他们这批人来得晚,到会馆时,房间已经被前面到的人住了个七七八八。 纪正兴就住得离沈逾白有些远,等他得到消息赶过来,已经是沈逾白要离开了。 他恨透这些势利眼,这会儿极力为沈逾白出气。 不顾薛管事的挽留,几步走到沈逾白跟前,朗声道:“我与你们一起走。” 沈逾白眸光微闪,道:“你可想好了,一旦与我们离开,往后与安阳的举子就断了情谊。” 官场上除了师生、同窗、联姻等关係外,还有一条结交关係的途径,那就是同年,也就是同一年中进士。 会馆里眾多举人中,定会有中进士者。 一旦纪兴正离开,就是不要同乡同年这层极铁的关係。 大舅和沈知行跟他早已绑在一起,自是要同进退,可纪兴正完全没有必要与他一同离开。 谁知纪兴正道:“他们如此无情无义,断了又何妨?” 沈逾白与他相视一笑:“好!” 四人大笑,各自进自己房间收拾东西,留下眾多看热闹的举子面面相覷,一时羞愤难当。 再看薛管事,不由多了几分埋怨。 你想討好秦家,也不要连累我们坏了名声。 此事一旦传出去,就成了此届安阳考生为了攀附秦家,將同乡举子赶走。 一个“趋炎附势”的帽子扣上来,往后让他们怎么自处。 此事一旦传到各官员耳中,他们的仕途便不会顺畅了。 感受到举子们的怨气,薛管事嘴巴发苦,只得隨意找了个藉口匆匆逃离,仿佛被赶出去的是他一般。 关上房门,沈逾白將还没关的手机拿出来,颇为歉疚道:“阿锦,我需去找住处,今日怕是不能再与你说话了。” 將手机传送走后,他就去收拾东西。 除了被褥和换洗衣服外,多是些书和笔墨纸砚,收拾起来很快。 待收拾妥当,发现手机已经被传送过来。 端起来,点开,对面的苏锦已是气愤难当:“不在这破地方住了,我给你买栋大宅子,让你住得比这里舒服十倍百倍!” 苏锦是真的气炸了。 那个什么薛管事明显就是来羞辱沈逾白的。 沈知行说得不错,他们就是故意让沈逾白住进会馆,等快考试了再把人赶走,影响沈逾白的心绪,不让他好好考试。 在京城想安顿好,少说要十天半个月,这么一番折腾,不就到了会试了吗。 时间算得这么好就不说了,还故意当眾给沈逾白难堪。 就算真不想沈逾白在这儿住,也用不著当眾赶人。 这就是故意噁心沈逾白,让沈逾白丟尽脸。 那她就要把沈逾白的脸面给挣回来。 买宅子,买上好的大宅子,气死他们! 沈逾白轻笑一声,无奈道:“好了,不要为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如今乡试在即,还是住客栈更便利些,买宅子並非一时半会的事,即便买下来也需好好打理才能住进去。” 第189章 沈家出事 虽然知道沈逾白说得有道理,可苏锦还不甘心:“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你吗?” 沈逾白眸子波光瀲灩,脸上带了些宠溺,语气更软了些:“他们想阻碍我赴考,那我偏不如他们的意,定要考中,如此一来就算出了气可好?” 此事是薛管事操办,以他在商会的地位,必然是生意做得极好,定然不会因著他买一栋宅子而气愤。 真正能让薛管事气愤又无力的,是自己中会试。 再者,男子在外受了气,就该自己討回来,没有让女子替他出头的道理。 沈逾白眸光一冷。 此事不知是薛管事一人所为,还是商会都有参与。 此处是京城,並非秦家能一手遮天之地,秦家想要对付他,手段应该更隱蔽更毒辣,不会如此落人口实。 想来该与秦家无关。 不过…… 沈逾白神情阴騭,此事与秦家脱不了干係,既如此,秦家也別想独善其身。 四人离开会馆后,连著跑了几家客栈,都已经住满。 各地在京城虽然都有会馆,可有些会馆的房间不够,来得晚的举子只能自己掏钱找客栈居住。 又或者有些人嫌弃会馆居住条件差,愿意找家好客栈安顿,因此京城许多客栈房间都满员了。 入夜前终於在一家稍嫌偏僻的客栈里找到了空房。 这间客栈因著偏僻,显得有些过分幽静,不过也正適合读书。 几人倒是比在会馆更自在。 这一住,就到了二月初七。 沈逾白的房门被敲响时,四人正一同做文章。 门外站著的小廝喘著粗气,满脸疲惫问道:“请问您可是沈逾白沈老爷?” 待沈逾白答应,那小廝大大喘口气,掏出一封信来:“可算找到您了,这是您的家信。” 沈逾白目光一凝。 会试即將开始,按理说家中不会来信,除非有什么急事。 接过信,沈逾白对那人道了谢,就要关门,却听小廝抱怨道:“你们住得也太偏了,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过来。” 沈逾白给了些赏钱,那小廝才笑呵呵离开,临走还骂了句薛管事害他多跑了好几天之类的话。 关上门,沈逾白便急忙拿出信。 只这一看,神情颇为古怪。 罗大舅瞧著不对,起身过来,问道:“怎么了?” 沈逾白抬起头,对看过来的三人道:“大伯欠下赌债被人关起来了,让我赶紧回去救人。” 罗大舅惊住了:“让你大老远跑回去救人?人都没了吧?” 沈知行也焦急:“这种重要时候,族长怎么能让他们送这种信来搅乱你的心神!” 怎么越临近考试,事情就越多。 沈逾白瞥了眼手上的信,淡淡道:“应该是阿奶背著族里找人写的信。” “你怎么知道?” 沈知行疑惑。 沈逾白將信递给沈知行,淡淡道:“这封信是阿奶的口吻写的。” 族里虽有功名的人不多,可读过书的人不少,想找人写封信很简单。 找族里人办事,这事儿该阿爷出头,信也该由阿爷的口吻来写。 这封信极不寻常,想来族里和阿爷不愿意打搅他,阿奶为了沈守忠,便想牺牲他这个不受宠的孙子。 事情真相与沈逾白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当日沈逾白拒绝秦家后,沈守忠就起了心思。 他在县城住的那些日子,经常往酒肆茶馆钻,听说了不少事,秦家便在其中。 那可是三品大员的家族,多么有权势! 若能入赘秦家,往后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沈逾白不愿意,那不还有沈鸿业嘛。 既然读书不行,那就靠入赘带他这个爹过过好日子。 沈鸿业长得是很不错的,个子高,脸也俊,完全可以吃软饭。 沈守忠就將沈鸿业骗去了秦家,打著沈逾白的名义见到了秦五爷。 等他说明来意,沈鸿业惊得当场就拒绝。 沈守忠抓著沈鸿业就是几耳光,还对秦五爷笑得諂媚:“您看他很听话,往后小姐要是不高兴了,抓著他就能打。” 秦五爷气得当场让下人將父子俩赶了出去。 那沈守忠却想狗皮膏药一样,经常上门求见,把秦五爷噁心得厉害。 从来都是秦家欺负別人,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粘著过。 秦五爷一怒之下,就给沈守忠下了个套。 沈守忠被人忽悠进了赌场。 起先他贏了好几百两,四周围著的人连声感嘆他是赌神在世,沈守忠被吹捧得飘飘然,觉得自己以前几十年全白活了,现在真的找到自己的优势。 从这个念头兴起,他的运势一落千丈,不仅將贏来的钱都输了回去,还把赌场借了一百两的高利贷也输了。 等高利贷上门,沈家人才知道他借高利贷的事。 二房三房已经分家,当然不愿意管。 郑氏对著他们两家又哭又闹,逼著他们两家凑了五十两齣来。 剩下的只能拿县城那套小宅子来抵帐。 沈守忠赌咒发誓再也不赌了,没消停半个月,在別人的怂恿下又进了赌场,这一次他把他老婆和妹子都输了,还输了二百两。 若不是沈鸿业察觉不对,不让他娘跟他爹去府城,他娘就彻底被卖了。 不过沈秀莲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沈守忠以为她找了个举人为由,將她骗到府城的。 自从被休后,沈秀莲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她,轻易是不出门见人的。 红娘来说亲,多是一些娶不著媳妇的穷人,又或者家境富足,却是带著孩子的鰥夫,她哪里能看上。 得知有位举人老爷要续弦,欢天喜地地跟著大哥去了府城,这一去就是人间地狱。 直到放高利贷的人再次来了沈家,沈家人才知事情真相。 郑氏差点哭死过去,沈老汉气得当场晕倒。 再气也不能让宝贝大儿子被高利贷砍手砍脚,沈老汉只能去借钱。 二百两已经转眼翻到了二百八十两,谁家能拿出这么多银子。 沈老汉在族里借了一圈,也只借到一百两。 沈鸿业跪在沈老汉面前,求沈老汉用银子將他娘救下来。 一边是救不下来的长子,一边是跪得笔直要救娘的长孙,沈老汉连著抽了半袋子旱菸,终究还是把儿媳救下来。 在郑氏的哭嚎中,放高利贷的人將沈守忠带走,並给他们指了条“明路”:只要沈解元在两个月內亲自来要人,就可保沈守忠没事。 两个月回家,就是不让沈逾白考会试。 沈族长一双老眼死死盯著沈老汉,怒道:“谁敢耽搁逾白考试,就是我沈族仇人,必要逐出我沈氏一族!” 末了,又对沈老汉道:“耀宗,你大儿子已经救不回来了,你別让他害逾白一辈子,害我们沈氏一族!” 沈老汉艰涩地答应下来,便是郑氏再哭闹,也强撑著没写信。 郑氏却不能眼睁睁看著儿子去死,偷偷让沈鸿业给沈逾白写信。 不就是不考会试吗,往后再考也就是了。 沈鸿业痛苦地闭上眼:“阿奶,他们不会因为逾白出面就真的放我爹,他们会让逾白干许多毁前程的事,逾白一旦回来,这辈子也就毁了。” 郑氏大怒:“你爹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竟不顾他的死活!” 沈鸿业知道自己劝不动奶奶,坚决不写这封信,还道:“我爹从染上赌癮那日起,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你就算这次救了他,往后也不可能次次都能救下他。” 第190章 会试1 无论郑氏怎么闹腾,沈家没人再愿意管沈守忠。 哭了好几天的郑氏收拾包袱回了娘家,住了两日后,又回来了,只是信已经交给了抓走沈守忠的人。 信极顺利被送到京城,那送信之人径直去了会馆,却被告知沈逾白等人已经被赶走。 接待他的正是薛管事,志得意满地朝送信之人邀功:“敢得罪秦家,定不能让他安稳在会馆住著。” 送信之人大怒:“你误我!误我啊!” 眼见会试开考在即,靠一人之力定然是找不到沈逾白等人的。 沈解元在安阳虽名声极盛,可来参加会试的哪个不是文采斐然。全国十三郡,每届乡试便有十三个解元,长年累月积攒下来,待考的解元不在少数。 薛管事大惊,当即向外散银子,让人去各家客栈问询,这才堪堪赶在初八这日將信送到沈逾白手上。 只是时间不凑巧,竟赶在二月初八送信上门。今晚就要入考场,却得知家中出事,定会被扰乱心神。 罗大舅忧心宽慰:“逾白,你如今就算赶回去也来不及,不如安心下场考试。” 在三人担忧的目光下,沈逾白將信叠好,姿態从容:“大舅放心,我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 这便是秦家出的招么,是比將他们赶出会馆要高明不少。 不过他们显然没打听过沈守忠与他关係如何,否则应该就不会白费力气对沈守忠动手。 早早收拾好包袱,傍晚一到,四人就各自入睡。 四更就要入场,便是睡不著也要早早躺在床上养神。 沈逾白这一觉睡得极好。 与他人不同,沈逾白每每遇到大考,就比平时睡得更好。 京城的夜里还是冷得厉害,沈逾白將苏锦定製的保暖衣穿好,又在外套了厚袄子,用热水泡了手,待浑身暖和起来,才洗脸下楼。 客栈已坐满了考生,或紧张或精神不振,如沈逾白这般养足精神的倒是少数。 罗大舅已经点了热腾腾的馒头,几人吃完,带著行李前往贡院。 一出门,寒风便如刀子般往衣服里钻,冻得考生们一个激灵,却没一人敢开口,怕刀子般的冷风钻进肠胃里。 漆黑的夜里,除了客栈和会馆有灯火外,就只有考生们手上的一盏盏灯笼摆成灯河,朝著贡院的方向移动。 沈逾白一行人出来后上了马车,悠悠往贡院而去。 不少贫寒的举子此时却只能依靠双腿,吹著寒风,若身子弱些,怕是还未入场就已病倒。 乡试好歹在本乡考,考生们自是习惯本乡的气候。 而会试却是背井离乡,难以適应寒风,病倒的人比乡试多上不少。 想要出头,这等苦楚定是要吃的。 至於是吃一次苦还是吃一辈子苦,全看个人才学与运气。 马车越靠近贡院就越动不了,四人下了马车后,让所雇的车夫將马车赶回去后,自行提著行李去了贡院门口。 此时的贡院已经按照不同郡排了长长的十几个队伍。 沈逾白等人排在安阳郡的最后,出乎意料的是,队伍里竟有几个举子朝沈逾白拱手。 到了时辰,龙门大开,搜捡入场。 与乡试相比,会试搜捡就很尊重考生了。 搜捡官们只需举子们脱下外衣外裤,再搜捡一番行李,確认並无夹带后就放行了,並不让考生感到被羞辱。 即便如此,考生们还是冻得厉害,待检查完便赶紧將衣服套上。 搜检结束,便由龙门入场,待验票后,沈逾白领了考卷便对號入场。 號舍与乡试號舍无异,进入其中,门便从外锁上。 沈逾白早已习惯,先將两块木板擦洗乾净,寒风依旧能从门缝钻进来。 他往门口钉了块防风布,生起炉子,待號舍暖起来后方才开始看试卷。 第一题便是“不违农时”。 出自《孟子·梁惠王上》,原文是:“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鱉不可胜食也。” 看到这题目,沈逾白便沉下心神。 乡试虽已开始考察考生的策问,著重点还在四书五经与诗赋。会试却对诗赋等不甚看重,而更重视策问、执政能力等。 一旦中了会试,便是贡生,而后续的殿试不会剥夺功名,也就是说,贡生最差也是庶进士,可直接委派官职,自是更看重执政能力。 此题要的必不是团锦簇的文章,更需质朴。 思索至此,沈逾白便在草纸上落笔写下破题:王者尽心於民事,道建而业斯隆焉。 写完破题他並未停下,而是继续后面所写。 天气严寒,若再如秋闈一般遇上下雨,他定然熬不了多久,不如趁著第一日精神正好,多做些文章。 一篇写完,沈逾白將冻得有些僵的手放到小火炉边烤了会儿,也让自己休息片刻,边將写好的草纸放到一旁,再拿出第二题。 誊抄並不用费什么脑子,到后两日精神不好时再誊抄也就是了。 虽有小火炉,可那点温暖在严寒中实在过於微弱,便越发显出寒气逼人。 要不是身上穿著苏锦定製的保暖囊衣囊裤,沈逾白怕是一天都撑不住。 即便如此,露在外面的手、脖子与脸也被冻得厉害。又因坐著不动,脚上哪怕穿著厚鞋子,依旧冰冷。 第二道题是“所谓平天下·一节” 此题出自《大学》,“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儿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大意是:要使天下太平,根本在於先要治理好国家,这是什么道理呢?是因为国君尊敬老人,百姓就会孝敬老人;国君敬重长者,百姓就会敬重长者;国君体恤救助孤儿,那么百姓也会照做。国君应当推己及人,成为道德標杆。 此题出现在会试,便极不简单。 主考官出此题,究竟是规劝当今圣上,还是暗暗嘲讽? 当即圣上为开元帝,登基不过五载,与文官集团的斗爭日趋激烈。 自古要么君强臣弱,要么臣强君弱。 而这斗爭的火星已经溅到会试,可见有多惨烈。 此题需慎之又慎,一个不小心,便会犯了忌讳,或得罪君父,或得罪文官集团。 无论哪种,都不是一个小小举人能承受的。 沈逾白放下笔,往炉子里加了些炭。 炉子底下炭被烧得通红,新加的炭虽还未烧著,却也被烈火烘烤著,没有可逃脱的。 第191章 会试2 沈逾白眸光忽明忽暗,终於下了决心,提笔:释治平之序,即心之不同而道得矣。 已然破题,后续也就顺理成章了。 会试第一场考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沈逾白一直写完七篇文章的初稿,才终於歇息。 只是此时他已头昏脑涨,眼睛酸涩得厉害,太阳穴仿佛针扎一般,胸口隱隱作痛。 被褥很厚实,睡在其中却还是冷得厉害。 沈逾白起身又將袄子穿上,拿了件衣服包住头,这才好受些。 此时已是后半夜,其他號舍早已鼾声四起,或磨牙,或翻身,吵得厉害。 昏暗中,沈逾白竟累到睡不著,便睁著眼看漆黑的屋顶。 不知阿锦现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在想他。 想到苏锦献宝般將囊衣囊裤拿出来,並说著“这些都是保暖的料子,你穿上就不会冷了,而且我特意让店家做的你们大越的款式,保证搜检官查不出来!”时的神采飞扬,沈逾白就忍不住轻笑一声,因用脑过度的不適缓解了不少。 抱紧小小的汤婆子,再闭眼,渐渐地也就睡著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色大亮。 此时各號舍的考生们已然努力许久,不过沈逾白並不著急。 接下来这两日他只需將文章润色誊抄,十分从容,以至於他又可以一日三顿做汤汤水水来暖身子,在此之外的时间,就是喝薑汤祛除寒气。 巡绰官本是在巡管的那排號舍过道里踱来踱去,后来乾脆站到离沈逾白號舍极远的位置,目光幽怨地盯著冒著热气的號舍。 那做饭的考生根本不顾他们这些在外挨冻之人的死活! 十一號日落之时,会试第一场结束。 巡绰官陪同弥封官一间间號舍收卷,並进行记录。 沈逾白便发现那年轻的巡绰官看向他的目光极哀怨。 第一场结束后,考生们並不能离开,直接在號舍等到明日继续考第二场。 沈逾白吃完晚饭,去了巷道的水缸舀水洗了碗筷,再用自己带来的水冲一遍,收拾好后烧了热水,泡了个脚,浑身暖和才钻进被窝里。 因著要在贡院待九天,他带来的水不够用,只能省著些。 进號舍前他看过,京城贡院的水缸应该提早被清洗过,水也清澈,比安阳贡院的水乾净不少。 会试由礼部主持,又在天子脚下,若发生大量考生因水不乾净拉肚子之事,必然会被追责。 经过两天的调整,沈逾白已然恢復了不少,晚上又是早早睡去。 只是號舍狭窄,蜷缩睡久了,浑身僵硬得厉害,总被累醒。 第四日便是第二场考试开始,题牌公布,沈逾白却是放鬆下来。 第二场与乡试第二场类似,考论、誥、詔、表內科各一道,判词五道。 此七道题虽比乡试所考稍复杂些,还属於公文一道,按照格式写,不出错便可。 沈逾白从小被沈守信带在身边,看遍各种公文制式,对这些早就瞭然於胸,信手拈来。 至於那五个判案,虽各有难点,依照法理,也能极快理清思绪。 与第一场相比,第二场並不费太多脑力,才入夜,沈逾白便已將草稿尽数打好。 这一场做的题目不比第一场少,却不像第一场那般难受,只是有些疲惫罢了。 不过精神已经没有第一天那般好了。 好在还有两日让他歇息,待到第三场,便是熬也能熬完了。 事情並没有那般顺利。 春雨绵绵,一下便没个停歇。 与乡试的大雨不同,此次的雨不大,也没有灌水进號舍,可温度降得厉害,仿佛一夜间又入了冬。 原本並不觉得冷的沈逾白,如今却睡不热。 用一上午誊抄完,沈逾白將被子披在身上,拨弄了炭后,火烧得更旺,给小小的號舍带来更多暖气。 他炭带得足,倒是不怕会烧完。 若说前几日的寒风像刀子,下雨后的风就像开了刃的刀子,割得人浑身疼。 除了冷外,还有便是天色暗,加上水汽,使得人也阴鬱得厉害。 待到第七日,第三场终於开始。 连著多日没睡好,沈逾白也有些精神不济。 衣服被褥虽穿得多,却都黏糊糊,仿佛穿著一身湿气在身上,沉得厉害。 第三场考五道策问。 五题分別涉及国策、民生、经济、律法、军事,內容杂而全面。 这五道题对寒门学子可说是极难。 为了考取功名,他们所有精力都在读四书五经上。 勤勉苦读之下,文采斐然,却於治国一道知之甚少。 可到了会试,就要从一个读书人变成官员,这其中转变不可谓不大。 也因此,许多寒门举子在乡试过后,多要外出游学几年,了解民生,开阔眼界。结识志同道合的友人论政,了解国策等。 沈逾白在崔家住的日子,崔明启除了文章点评外,多是与他討论这些,对他颇有助益。 只是时间太短,不如世家子弟从小培养。 好在他与阿锦了解了许多未来之事,再与如今一对比,许多利弊就明显了。 而会试的策问因杂而全面,所考並不深,沈逾白足以应付。 就是他再无法像前两场一样,只用一天时间就將题目做完。 沈逾白一改之前的策略,將五道题分为三天写完。 第七八日每天写两道,並润色誊抄好,最后一天精神最差,只写一道。 到这个时候,比拼的已经不单单是才能,比得更多的是意志。 他难熬,其他人也是如此。 待到第八天,他已经开始发热,身上却仿佛有冰水在浇,便是坐在炉子旁也无济於事。 此时已经別无他法,只能苦熬。 好在只剩最后一日。 到了第九日,沈逾白已经开始咳嗽,但是精神极好。 写一会儿文章,便要停下歇会儿,待到好受些了再继续。 如此反覆,上午到底將文章写完了。 中午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沈逾白逼著自己喝了碗热粥,下午润色后誊抄。 將笔放下的瞬间,沈逾白双眼亮得惊人。 待到交完卷,沈逾白已经没了力气將行李带走。 思索再三,被褥等一概不要,只带了砚台离开。 等他出来才发觉考生大多病懨懨的。 第192章 会试3 出了龙门,早在门口等候的沈知行便迎上来扶著他,待瞧见沈逾白连唇都泛白了,便不顾沈逾白的反对,背著他就往马车跑。 来接考生的马车极多,能排在贡院门口的多是显贵之家,沈逾白的马车停在距此一条街处。 待坐上马车,沈知行头髮已经被水珠子浸透,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沈知行拿了布巾胡乱擦著脸上的汗,感嘆道:“我总算知道为何会试要三年一考了,这要是一年一考,朝廷就选不著人了,因为考生都被考死了。” 沈逾白深以为然。 两人从龙门口过来这段路,已经瞧见三个被抬出来的考生了。 很快他们就瞧见了第四个——纪兴正。 纪兴正年前才大病一场,身子还未养好就又来会试一番折腾,哪里熬得住。 好在熬到了最后一天,也算考完了。 不过纪家早就派人在门口等著,与沈逾白他们打了声招呼后就急忙將人接走。 在住客栈时,纪家就打发了下人来给纪兴正送补品,沈逾白也知纪兴之父乃是刑部员外郎,虽只是正六品,然京中正六品官却不是地方上的六品可比。 罗大舅倒是自己走出来,只是一进马车,浑身力气却仿佛被抽乾般。 待回了客栈,各自回房间,沈逾白强撑著给苏锦报了个平安,就躺到床上。 客栈房间的炭火烧得旺,沈逾白却还是睡不踏实,身子总在发抖,半睡半醒间仿佛自己还在那间小小的號舍里苦熬。 好在他临睡前吃了退烧药,夜里没有发热。 到第二日,他已经好了些,却还是待在房间未出门,只与苏锦视频閒聊。 苏锦看到已经瘦脱相的沈逾白,心疼得不行。 乡试瘦下去的肉还没补起来呢,会试又更瘦了。 她觉得再这么下去,沈逾白身子就要彻底垮了。 若是考中了,后面还有个殿试等著。 若没考中,三年后还要来一遭,更难。 “朝廷那么重视科举,怎么就不能帮你们改善一下恶劣的考试环境?” 苏锦很鬱闷。 沈逾白倒是笑得出来:“官老爷们忧的是天下,守的是名声,哪里愿意费力做这等费力之事。” 苏锦见他还有心开玩笑,也就不担忧了,不过该补还是要补的。 等沈逾白休息了两天,身体恢復点后,苏锦的汤汤水水大套餐就来了。 沈逾白为了掩人耳目,每日必要在客栈点一样的汤水送给沈知行和罗大舅。 罗大舅躺下后就没起来,沈知行仗著年轻身子好,倒是没病倒,不过人瘦了五六斤,用他的话说睡觉都硌骨头,可见也是难熬。 又因只有他没病,就需照顾沈逾白和罗大舅两人,瘦得就更厉害了。 也並非他们三人如此淒凉,京城个个会馆客栈都有不少人病倒,京城大夫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好在这种情况从第五日开始渐渐好转,考生们渐渐走出房门,各种诗会文会又热热闹闹办起来。 而其中各地有名才子们也逐渐声名远播,京城小儿隨口就能唱出首首绝佳诗词。 隨著眾多才子出名,会元落谁家就成了此时京城最热的话题。 文人本就恃才,哪里会服別人,各种诗斗文斗层出不穷,百姓们看得热闹,各大赌场也没閒著,纷纷开盘口赌谁是解元。 参与这等的多是各地的佼佼者,有些自认文采不如他们的举子也没閒著,往各个大官大户家中投拜帖,以期能被看上,谋个幕僚或什么实缺,也是好前程。 而在客栈闭门不出的安阳解元沈逾白,在这份热闹中不被人想起,也无人在意。 考生们肆意时,却恰恰是考官们最忙碌辛苦之时。 试卷经弥封、誊录、对读后,由收掌试卷官送到帘內。 此次会试的主考为刘阁老,这也就意味著此次中的贡生均为刘阁老门生,往后分到全国,便是刘阁老权势的根基。 每届会试,朝中都会为谁任主考吵得不可开交。 此次首辅与次辅几个月前就已然斗上,谁成想,天元帝竟点了老態龙钟的刘秉卿刘阁老。 这刘阁老虽地位崇高,却一直是三辅,先帝每每要让他更进一步,他便以年纪大推脱,从先帝到天元帝,年年说年纪大,却年年不退。首辅次辅换了一批又一批,三辅却像是钉子一般钉在了內阁。 去年刘阁老得了急病,请辞的摺子递到天元帝手里,天元帝却给拒了。 通常有功绩的老臣上疏请辞,皇帝必是不允,老臣再上疏,皇帝再不允,如此反覆拉扯,给足老臣体面,具体次数依臣子的功绩与皇帝的重视程度而定。 可刘阁老只上疏一次,在皇帝拒了后却不上疏第二次,又赖在內阁了,让一群望眼欲穿的人恨得牙痒痒。 本以为皇帝也已经厌弃刘阁老,谁知去年建康府的院试让薛玉书主考,今年会试又让刘阁老主持,此番操作不得不让人深想。 卷子按照五经分类后,分別送到十八房同考官面前。 五经中,选《诗》当本经的考生最多,便有五房为《诗》。 其次是《书》《易》,各占四房。 《礼》为三房。 最少的是《春秋》,只有两房。 这些同考官或是翰林院编修、检討极进士出生的京官担任。 能被礼部选中为同考官,必是饱腹诗书,文章见识不凡之士,其中也不乏状元、榜眼、探出身。 作为《春秋》房考官,宋修伟已经连续批改三日考卷,却不敢有片刻的放鬆。 宋修伟乃是寒门出身,全家苦熬多年,供他读书,终於让他中了二甲进士,深知科举不易,更知寒门艰难,必不敢辜负作为房考官的职责,必要將每份卷子都看完,才会写下评语。 连著看了三日考卷,纵然他有满腔热血,也已疲倦,此时已经难有文章能让其眼前一亮。 同房除了房考官外,还有阅卷官。 就有一阅卷官举著份试卷到宋修伟面前:“此文章平实典雅,立意深远,实在难得。” 阅卷官多选稳重之士,难得如此推崇一篇文章,倒是让得他多了几分期待。 接过考卷,是第一道四书题,题目是“不违农时”。 看到此考生破题“王者尽心於民事,道建而业斯隆焉”时,宋修伟便是心中一喜。 第193章 放榜 此破题立意深远,若此文能承接上,必是一篇好文章。 待整篇文章读完,宋修伟精神已极为振奋,便又让阅卷官將此考生剩余六篇文章尽数找出,一一读完,感慨:“此子文采斐然,见识独到,却又心性沉稳,文章读之已有大家之风,当首荐!” 他已选出十九份荐卷,而此卷犹在它们之上。 在他看来,此卷该是《春秋》经魁,便是点为会元也並无不可。 不过《春秋》考生到底人少,端看另外四经人数多的有没有考卷更佳。 宋修伟心中生起一股担忧,便又找来此考生第二场第三场的所有考捲来看。 待看完,便是彻底放下心来。 此考生无论文章还是时务,无一不精,实乃是治国之才,他实在不信此届会试还有能压得住此子一头的人! 每房可荐二十多份考卷,再由主副考官定夺。 而“高荐”便是房考官首推卷,便是主副考官也会多加重视。 十八房一共荐了近四百份考卷,由副考官阅完,再由主考官最终挑出三百份考卷,再定名次。 往常总因病请辞的刘阁老,看考卷时却是精神抖擞,瞧那状態,便是再干十年也不成问题。 刘阁老看文章的速度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待近四百份考卷一一看完,他便半眯著眼皮,抖著嘴唇道:“我年纪大了,老眼昏,你们挑出三百份考卷吧。” 副考官姜永平心里暗骂了好几句。 刚刚你看文章时可不像老眼昏的样。 如今都將文章看完了,想来心里已经有数了,他若此时真的做主,定被这刘阁老给摆一道。 姜永平便道:“一切还得仰仗刘阁老您做主。” 副考官已然开口,其他十八房同考官更不会將事揽到自己身上。 刘阁老不再推辞,將最上面的一叠文章拿起来放到一旁,指著露出来的一大摞考卷对眾人道:“那就取这三百人吧。” 姜永平竟不知刘阁老什么时候已经將落选的文章都放到了一处。 此时又暗暗庆幸自己退了一步,否则必要大大吃亏。 接下来便该是名次定夺。 其他名次倒是其次,五经魁的定夺就要紧得多。 刘阁老便问道:“大宗伯可有何想法?” 姜永平乃礼部尚书,永盛二十一年榜眼,自是能看出哪些文章好。 既作为副考官,自是有举荐的资格。 除了十八房同考官“高荐”的考卷外,他又选出了两份考卷。 刘阁老便让同考官们传阅,写下评语,再签上各自大名,很快便选出了五经魁。 能被选为五经魁,个个都是妙笔生。 各考官喜好不同,自是有自己的偏爱。 好在还有第二场第三场。 尤其是第三场策问,决定了会元落谁家。 刘阁老此次並未再问眾人,而是直接点了其中一份卷子道:“此子见解独到,又实在拿出可行方案,將来入朝堂,必是务实派。” 此次竟不顾他人意见,连面子情都不做了。 不过以刘阁老的资歷,倒是没人敢说什么。 …… 二十八便是放榜日,又因此时杏开,因此乡试榜又被称为“杏榜”。 为了討个好彩头,这一日各大会馆、客栈、举子们均会买来杏,以期能上杏榜。 贩子们早早便挑著杏走街串巷,四处吆喝叫卖。 沈知行也不免俗地买了三朵杏,一人分一朵。 只是买完便很心疼:“杏虽好,就是太贵了些,这一朵便要一两银子。” 罗大舅鬍子便抖了抖。 他是过了苦日子的,为了省下买纸的钱,他可拿著笔蘸水在地上练字,如今竟一两银子买,实在心疼。 在老家,杏开得漫山遍野都是,哪里需要买? 沈逾白捻著杏细细欣赏片刻,笑道:“此甚娇媚。” 既已买了,欣赏便是,何须心疼。 参加会试的举子已是有身份之人,自是不能亲自去看榜,以免失了文人的风度。 若能上杏榜,自会有人来报喜。 各会馆、客栈却早已大开中门,就等著报喜之人上门。 街外时时传来锣鼓声,却都是越过客栈去往別处。 尤其各大会馆,总是喜气盈盈。 客栈掌柜一大早便在门口等著,就盼望自己客栈能出个贡生,下届会试也好招揽生意。 因著他的客栈偏僻,房钱就比那些位置好的客栈少。 这且不论,那些大客栈早早就被住满,连柴房都住了人,而他的客栈房间都没住满,实在让他难受。 可惜每年住在他这间客栈的,多是家贫考生。 此等考生既没名师指点,自是比那些世家子弟差。 今年唯一一个世家子弟还是那叫纪兴正的举子,那也是为了与好友一同討论学问才住在此处,可一考完房间就退了,便是真的中了,也不会来他的客栈报喜。 眼看那些报喜的队伍往附近的会馆和大客栈钻,他这个小客栈悄无声息,掌柜便深深嘆口气。 怕是今年他这客栈又没什么希望。 掌柜已是如此焦躁,坐在大堂等消息的举子们更是躁动难安,但凡外面有点动静,便纷纷往外看。 可惜只能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始终瞧不见报喜的队伍。 眾人只得与新结交的友人共饮美酒,共赏杏。 只是心中是何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 不知谁说了句:“估摸著该报到二百名以內了。” 眾人为之一静,旋即客栈再没了声响。 参加会试的举子三千多人,只取前三百名,说十不存一也不为过。 以会试后眾多才子的诗词文章来看,能人无数,他们绝不可能进前两百名。 整个京城都被报喜的热闹点燃,唯独忘了这个幽静的客栈。 而他们这群举子便是被遗忘的人。 一阵狂风吹来,客栈里的杏颤颤巍巍,更是有一些瓣被吹落的。 又有考生不甘心道:“我们如此多人竟没一人中,怕不是这客栈风水不好。” 客栈掌柜急道:“还未报完,各位老爷莫要著急。” “该是已经报到前五十了,怎么可能还有我们?” “各位,三年后再会!” 已有人回了房。 多日辛苦付诸东流,便是想维持脸面也难。 大堂眾举子纷纷起身,准备各自回房。 今日已经不会有报喜队伍来客栈了。 罗大舅担忧看向沈逾白,安慰道:“逾白没还年轻,便是三年后中贡生也不过二十有二。” 沈知行也道:“若担心秦家,我们大可在京城定下来,他们要是对我们族人动手,我便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两人早知自己中不了,今日在此也是为了陪沈逾白守著。 不等沈逾白应话,锣鼓声由远及近,竟是到了门口,舞狮在前,到客栈门口竟跳起来叼下门上的一朵桂,往客栈里一送。 旋即便是一声高喝:“捷报!安阳建康府淮安县沈讳逾白,高中天元五年会试第一名!” 第194章 放榜2 客栈为之一静。 锣鼓中,报喜之人再次高呼:“沈老爷可在?” “在!” 一声惊呼响起,却是门口的掌柜上前:“会员沈老爷就在我们客栈住!” 掌柜激动到浑身颤抖,竟死死抓住报喜之人的衣袖,好似生怕他走了。 又是一声惊呼响起:“逾白你是会元!你是会元吶!” 眾考子齐齐顺著声音看去,就见一不到三十的年轻举子脸颊潮红,一双眼亮得惊人。 旋即就瞧见那年轻举子生生將还坐在凳子上的另一更年轻的举子拽起来,而在他们旁边一鬢角泛白的考生已是又哭又笑:“竟是会元!” 眾考子便再难掩饰心中的震骇。 这年轻得过分的举子,竟就是此届会元! “轰!” 客栈如滚烫油锅中溅入水滴般炸了。 此届会元竟与他们同住一间客栈,还未束髮,便是不及弱冠。 一个不及弱冠的会元,简直恐怖至极。 在一眾考生的震惊中,沈逾白被沈知行拽著一路到了门口。 报喜之人一身红衣,站在锣鼓之前。 虽早已知晓此届会元只十九之龄,待见到真人,还是被沈逾白年轻的面庞惊了下,竟又问道:“可是安阳淮安县沈讳逾白沈老爷?” 眾多目光始终跟隨沈逾白的身影。 沈逾白拱手:“正是。” 报喜人赶忙收敛心神,朗声又恭贺了一遍。 那舞狮往前一跳,挤进报喜人与沈逾白中间,將衔著的杏递到沈逾白面前。 沈逾白摊开手,那朵杏便落在手中。 很轻,却淡雅清新。 沈逾白轻轻收拢手指,將其笼在手心,呼吸也不免急促了些。 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无论严寒,不分酷暑,日夜苦读,笔耕不輟,方有今日。 虽对此抱有期待,不到结果揭露的一刻,谁也没有十足把握。 情绪翻涌,纵然沈逾白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完全压制內心的情绪翻涌。 他便想到苏锦,想到还在老家的娘亲,竟有些恍惚起来。 她们得知此消息,应该会高兴吧。 狮子围著沈逾白翻滚跳跃,锣鼓喧囂中,报喜队伍的马匹发出嘶鸣,报喜队伍之外是跟著来看热闹的百姓。 四周的恭贺声让沈逾白沉静下来。 罗大舅早已擦著泪將身上所有的银子掏出来交给报喜之人,还嫌不够,又將沈知行身上的银子搜刮乾净。 最后才將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 沈逾白將早就备好的赏银拿出来,一併放到报喜人的手里。 便是长年出入各会馆各大户府中的报喜人,也对此次的赏银颇为满意。 待报喜队伍远去,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却围在客栈门口不走。 客栈眾举子们此时终於反应过来,纷纷上前贺喜。 恭贺之声不绝於耳。 隨著杏榜揭露,此科会元是安阳沈逾白的消息迅速在京城各大会馆客栈传开,再传入京城每个角落。 眾人得知此消息第一反应却是——沈逾白是何人? 声名大噪的眾才子中,並无这號人物。 无数人围到安阳会馆打探,有那知道的举子道:“莫要看他在京城名声不显,他已是在两年內连中五元!” “两年內连中五元?!这该是何等惊才绝艷?” “若殿试再得头名,便是连中六元,自古还未有连中六元者,便是连中三元也不过尔尔。” “他的文章究竟是何等出彩?” 五元郎的名头一出,那些所谓才子便不值一提。 整个京城便只听得“沈五元”的名头,哪里还会提起其他什么才子的名头。 那些考前考后极力扬名的才子们,从杏榜揭榜那刻起,便被“沈五元”压得抬不起头。 从达官显贵,到平头百姓,无不想一瞻“沈五元”的风采,安阳会馆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到了会馆,却被告知“沈五元”並不在此。 细问之下,才得知“沈五元”是被会馆一管事在考前十天赶了出去。 人们对才华。横溢之人总是格外宽容。 纵使才子们性子再差,也只会被冠以“文人风骨”、“恃才傲物”等名头。 何况如今这大才子竟被一个商人羞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头一个不能忍的便是读书人。 何时堂堂读书人竟要被一小小商人欺辱? 一时间京城沸沸扬扬,安阳会馆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而身处其中的薛管事,此后再无进会馆结交举子的可能。 待到这一日结束,沈逾白才回了自己的房间给苏锦报喜:“中了,会试第一名。” 隨之一同的,是舞狮送到他手上那朵杏。 当那朵小小的杏落在桌子上的一刻,苏锦兴奋地欢呼起来。 会元啊! 三年才一个的会元,比解元的含金量高太多了。 除了本身要有才学外,文章还要写得合主考官的口味,这就要一定的运气在里面。 想到沈逾白刚考完出来的模样,苏锦又多了些別的情绪,让她鼻尖酸涩。 她亲眼见到沈逾白一路走来多么不易。 每日沈逾白定要做两篇文章,无论隆冬酷暑,他有哪怕一天的懈怠。 每次考试,说他拿命去拼也不为过。 尤其是乡试和会试,考完无异於脱一层皮。 今日的成就,有日月的见证。 苏锦情绪翻涌,她喉咙发紧,却努力扬起笑脸:“恭喜你沈逾白,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沈逾白笑得温和:“阿锦当记首功。” 不过一个笑容,就让苏锦破涕为笑。 苏锦调侃道:“我没有替你读过一本书,更没替你写过一篇文章,怎么就当首功了?” 沈逾白道:“文章才学努力便可习得。” 顿住,骨节分明的手覆於胸口,目光深远:“此处填满却难如登天。” 苏锦忍不住红了眼。 她静静看著视频里的沈逾白,脸色依旧苍白,只是比刚出贡院那日要好上不少。 苏锦小心地將那朵杏放好。 解元、会元都中了,能不能再中个状元? 若都能中,沈逾白就是连中六元,仕途应该会好走一点吧? 苏锦头一回想去烧香拜佛,祈祷沈逾白能顺顺利利。 不过转念一想,他在五千年前,她现在去烧香也来不及了。 算了,不为难神佛了,沈逾白自求多福吧。 第195章 討债 此次会试,罗松茂与沈知行尽皆落榜。 沈逾白甫一开口想要安慰他们,沈知行便率先道:“我能中举都是侥倖,要是再中贡生,岂不是说你这会元不值钱了?” 罗松茂更是想得开。 他考了一辈子,本以为只能得个秀才的功名,如今却已中举,早就了无遗憾。 若不是因著秦家对逾白的步步紧逼,此次会试他也不会勉力而行。 好在逾白自己爭气中了会元,便是秦家也会有所顾忌,轻易不敢再动手,他也就安心了。 “我读了那些才子的文章,真是个个惊才绝艷,我自愧不如。” 沈知行感慨道。 想在一眾举子中扬名谈何容易,能办到的都不是泛泛之辈。 沈知行倒是想得开。 三年后再考也就是了。 倒是罗大舅歇了心思。 一来是年纪大了,会试的苦吃一次便够了,往后属实熬不住。 另一个便是他已竭尽全力,也才考中举人,此生怕是也止步於此,难以再进一步。便是再赴考,也是磋磨时日罢了。 既然大舅已下了决心,沈逾白不便再劝。 纪兴正倒是中了,只是名次有些落后,排在一百八十二名。 殿试若无特殊情况,通常不会叫人落榜,只是名次有变化罢了。 再不济也是个同进士,被外派只能当一县之尊。 杏榜发布,会试便已结束,新科贡生该登门拜访座师。 沈逾白至刘阁老家投了拜帖,却被告知刘阁老因会试操劳病倒,闭门不见客。 沈逾白对著刘府门口作了一揖,便回了客栈。 此事被稟到刘阁老面前时,刘阁老正与薛玉书对弈,一旁的炉子上烹著茶,香气盈满整间屋子。 刘阁老轻抚鬍鬚:“此子颇难得,可惜。” 可惜已经拜入崔明启门下。 薛玉书落下一子,道:“他乃是师公的门生。” 会试座师与授业恩师无异。 刘阁老捻起一枚棋子,道:“还需再看看,秦家不会让他轻易连中六元。” 既已动手,必要按死。 新科会元风头如此之盛,必让秦家夜不能寐。 薛玉书沉默片刻,还是开口:“既如此,师公为何不见他?” 此时若能替沈逾白保驾护航,往后定是他刘派中人。 况且圣上有意让他们与崔明启靠拢,藉机与沈逾白走近,不是双方都得利么。 刘阁老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这才道:“锦上添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 薛玉书心思一动,再看对面之人时,刘阁老已经开始催促:“该你了。” 薛玉书这才发觉他已落入下风。 苦笑一声:“师公棋艺实在高超。” 刘阁老便没了再下的兴致…… 马车回到客栈时,门口围了不少人,里面断断续续响著惨叫声。 车夫道:“沈老爷,好像有人闹事。” 沈逾白撩开帘子时,沈知行的声音正好传来:“天子脚下,岂容你们放肆!” 他便是目光一沉。 知行哥虽言辞激烈,却恰恰暴露了他的色厉內荏。 此事怕是朝著他来的。 客栈门口一刀疤脸的男子大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到天子面前我也敢如此说。咱们那位名满天下的会元郎若再不出来,我可要砍会元郎大伯的手指了!” 被绑在地上的沈守忠嚇得在地上蠕动两下,就大声呼喊起来:“逾白,逾白你都中会元了,不能不管大伯啊!” 沈知行一张脸被气成猪肝色。 自己越怕被人听到,他们声音就越大,这哪里是来討债的,分明是来辱没逾白名声的。 会元名满京城,却被人堵在客栈门口要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那刀疤脸一脚踩在沈守忠的背上,道:“再大点声,不然你那会元郎侄子可听不到。” 沈守忠果然更大声呼喊起沈逾白的名字。 沈知行急道:“他欠你们多少钱,我替他还!” 刀疤脸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一千两。” 看热闹的百姓被这钱数给惊得议论纷纷。 寻常人家一年的销也不过二十多两,一千两够一大家子四五十年的嚼用了。 究竟干了什么,竟就欠下上千两银子? 沈知行脑子“嗡”地一下,眼前一片空白。 他上哪儿去找一千两? 进京赴考的盘缠是族里出的,因著穷家富路,族里给每人凑了三百两,可经过几个月的吃喝住用,他身上只剩下一百多两。 他原先只以为沈守忠欠个几十两,为了逾白的名声他先还上,往后再想办法。 谁能料到这些人竟狮子大开口。 他恼怒道:“你们故意讹人!” 刀疤脸男人冷笑一声:“会元郎光顾著自己享受,竟不顾亲大伯的死活?够寡廉鲜耻的。” 四周围观的人神情各异。 新科会元郎的才学虽好,家风实在堪忧,在此家中长大的会元郎也不知是何品行。 沈知行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如今他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一道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我竟不知我如何寡廉鲜耻了。” 沈知行一听到声音,眼前便是一黑,险些晕过去。 人群分出一条道,就见沈逾白大步流星往此处走来。 沈知行急得迎上去,压低声音道:“这个时候你就不该出来,如此困境根本解不了,你只要沾上一点,就是身败名裂!” 一千两根本不是他们能拿得出来的。 沈逾白还不了债,这些人就要当面將沈守忠的手剁了。 这就是刻薄寡恩,只顾自己风光,不顾家中长辈死活,名声尽毁。 即便沈逾白將此债扛下来,那也是刚中会元,就欠下巨债,又是一大笑柄。 哪怕立刻拿出钱替沈守忠还了债,还是不行。 你一寒门子弟,哪里来的上千两银子,可是收受的贿赂? 虽商人对贡生们多有帮助,终究都是背地里,不会有人放到檯面上。 怎么做都是错。 唯有不露面,才可將危害降到最低。 罗大舅在瞧见势头不对后,遛出客栈,就是为了去拦著沈逾白不让回来。 可惜两人走岔了。 沈逾白却笑道:“总不好叫知行兄替我受此难。” 沈知行喉咙一紧,便道:“我不过受些难堪,又有什么要紧,需保全的是你。” 只是沈逾白如此有担当,他责备的话已说不出口。 第196章 会元郎大义 沈守忠见到沈逾白过来,犹如找到了救星,蠕动著扑去抱住沈逾白的腿,大呼:“逾白救我!” 刀疤脸“哈哈”大笑:“从来只听侄子给大伯行礼,今日倒是瞧见大伯给侄子行礼,真真是长见识了。” 他身后跟著的几人也是大笑出声。 四周围观之人的神情变了,尤其是其中的读书人。 读圣贤书,便该知礼仪,可堂堂会元竟任由长辈抱住其腿,实在无半分尊敬可言。 沈知行如吞了苍蝇般难受。 可他堂堂举人,实在做不来那等去扒拉人的行径,只得狠狠瞪著沈守忠。 沈守忠却不管,还是一个劲大喊,好像就怕別人不知道一样。 沈逾白静静站著,並不理会沈守忠,而是看向刀疤脸:“大伯欠钱的凭证何在?” 刀疤脸往后抬手,立刻有一年轻男子递上来一张纸,他摊开,极囂张道:“瞧瞧,上面手印是他自己按的,借了足足一千二百两!”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待沈逾白看完,又朝著围观之人转了一圈。 许多读书人瞧见上面的手印,便再不怀疑。 沈知行气道:“你刚刚还说欠的是一千两,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一千二百两了?莫要说你如此好心,会让人少还二百两!” “他还了二百两,自是只剩一千两了。” 刀疤脸双手一摊,颇为得意。 沈逾白神情並未有太大变化,而是问沈守忠:“大伯为何借了这多银钱?” 见沈逾白態度和缓,沈守忠便更来劲了。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將自己赌博借了高利贷的事说了。 其实他当初只借了一百两,全输完后就被刀疤脸给扣住了,被逼著按了一千二百两的手印。 “他们心毒得很,你若不给钱,他们定要弄死我!” 沈守忠这些日子被折磨得不轻,只想赶紧逃离。自己这侄子已是会元,即便为了名声也会救他,沈守忠也就將这些日子的怨气一一告知沈逾白。 刀疤脸一直等他將事说完,这才开口道:“会元郎已经知道事情原委,如今也该给个准话,这钱你还是不还?” 眾人的目光再次齐齐落在沈逾白身上。 更有人摇头嘆息,好好的会元郎,今日怕是要声名尽毁了。 沈知行急得满脑门的汗,却又不知该如何解这必死之局。 在一眾或看热闹,或批判,或惋惜的注视下,沈逾白仰起头,春日的暖阳打在他脸上,让他的脸映衬得更明亮了些。 沈逾白朗声道:“我大越明例禁止赌博一事,今日我若將钱还了,便是亏对苦读多年的圣贤书!高利钱也是律例严禁,你们竟公然在天子脚下逼迫討要,简直胆大妄为!我虽只是一介读书人,也知不可因一己之私纵容此事。” 转头,对一旁的沈知行道:“知行哥,报官!” 刀疤脸惊愣了片刻,立刻大声道:“你若报官,你大伯也跑不了。你一个晚辈竟要將长辈送去坐牢,还有人伦纲常吗?” 沈逾白却当眾拿出一封信,举至半空:“此乃阿爷来信,让我定要让大伯迷途知返,万万不可被裹挟而为虎作倀。” 沈守忠头一个大呼:“爹不可能写信让你送我进大牢!你定是骗人的。” 回应他的,是沈逾白展开的信件。 此时沈逾白已不再与他们多言,而是大声道:“逾白孙儿亲启,我三子守信,隆庆二十四年进士,后任兴陆县一方父母官,在任时鞠躬尽瘁,一心为民。因賑灾卒在任上,乃是忠烈之臣。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大儿守忠,误入歧途,每每想起,我夜不能寐,万万不能让他辱没门楣。你既为读书人,定要遵从你父遗志,公正廉明,万万不可纵容你大伯作乱。” 一封信读完,眾人无不动容。 这位会元郎竟是忠烈之后,如此清正家风,出了条害虫,老子爷定是气急了才写信叮嘱孙儿。 也难怪这会元郎要报官。 “老爷子大义!” “会元郎大义!” 人群响起道道呼喊,情绪热烈。 形势完全逆转。 刀疤脸懵了。 今日本是必胜的局,竟被老爷子一封信给破了。 知道目的无法达成,他就萌生了退意,就要带著手下离开。 沈逾白见状,又是一声大呼:“赌之一道让多少人家破人亡,恳请诸位帮忙,千万莫要让这等不法之徒逃离继续害人。” 此话一出,立刻就有许多人拦住几人的去路。 刀疤脸眼见走不了,转身对沈逾白目露威胁:“你可知抓我的后果?” 沈逾白却丝毫不惧,身子挺拔,气质豪迈刚硬:“我读圣贤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就是不知抓你的后果为何。” 眾人激动万分,又有人大呼:“说得好!” “会员郎不愧是忠烈之后!” 沈知行转悲为喜,恨不能仰天大笑。 不过短短一瞬,竟让逾白將局势彻底逆转。 本该名声扫地,沦为笑柄,此时却声望大涨,实在是世事无常。 沈逾白对著眾人拱手:“烦请各位帮逾白將这些害虫送往顺天府。” 眾人哪里有不愿意的,当即就有不少人出来,压押著刀疤脸等人跟著沈逾白气势汹汹地往顺天府而去。 本就围观的百姓也不走,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又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细问之下知道详情,只觉沈逾白此举实在大快人心。 会试前后都有盘口,以押注谁人中会元。 譬如“围姓”,便是押哪个姓中会元。 无论勛贵还是庶民,均会参与其中。 今天因著沈逾白是突然冒出,完全超出眾人所料,除了庄家,竟无人得利。 谁押注都是为了赚钱,输了钱都会心疼。 如今得知新科会元郎亲自押著庄家去报官,立刻兴致高涨,跟在队伍之后要去瞧个究竟。 於是这队伍越来越长,竟行成浩浩荡荡之势。 顺天府尹王珩得知此消息后,一个头两个大。 若是旁人来报官倒是不怕,这位新科会元如今风头正盛,无数人盯著其一举一动,竟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更何况,会元郎押的还是自己的大伯,此事更添趣味,必定传遍京城的街头巷尾。 第197章 师出有名 事情极简单,会元郎沈逾白送来的眾人均涉赌,按照律例判也就是了。 正要判时,刀疤脸男子提出有事要稟告。 能在势力错综复杂的京城任府尹,王衍自是知刀疤脸背后有人。 可今日围观百姓极多,他自不能当面舞弊,便想著先將人收押,待查清背后的牵扯后,再做打算。 那刀疤男子在淮安县霸道惯了的,哪里知道官场这些弯弯绕绕。眼见府尹要將他收押,急得他赶忙大喊:“大人,我认识京中大官!” 王衍大惊,立刻让人捂了他的嘴,这才道:“你便是认识阁老,来了这顺天府,此事也需按大越律例办!” 沈逾白垂下眼帘。 可惜没攀咬出秦家。 在一眾叫好,与沈守忠的涕泗横流中,沈逾白被王衍招到近前。 沈逾白拱手:“大人。” 王衍瞧著如此年轻的会元更头疼了几分。 “沈五元”的名头连当今圣上都听过了,作为顺天府尹,他自是对此名如雷贯耳。 以此子展现出的才学,殿试入个二甲不成问题,往后入朝就是他的同僚,王衍说话便慎重了几分。 “殿试在即,切莫分神。须知殿试虽不会夺你功名,名次却能决定你往后的前程,切莫被会元一时风光著了迷。” 沈逾白自是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此事就此算了。 沈逾白再次拱手,恭敬道:“谢大人提点。” 王衍对沈逾白如此识趣颇为满意。 会员郎替爷爷惩治误入歧途的大伯,將大伯送去监牢的軼事迅速传开。 以会员郎如今的风头,此事传得极快。 一直回到客栈,沈知行才高兴问道:“你阿爷何时给你来的信,我怎么不知?” 沈逾白笑道:“怕你跟著忧心。” 沈知行不疑有他,还夸老爷子的信来得及时,帮沈逾白解了今日的困局。 转危为安,沈知行便要大肆庆贺一番。 待罗大舅回来,点了一桌子菜,其中的鸽子汤极鲜甜,沈逾白又点了一份落入苏锦嘴里。 苏锦边喝汤边道:“我怎么看你阿爷都不像这般拎得清的人。” 竟捨得送宝贝大儿子去坐牢,实在是小看他了。 沈逾白笑道:“阿爷不识字,写不了信。” 苏锦一愣:“难不成是族长写的?可那信分明是以你阿爷的口吻写的啊。” 要是族长,怎么也不会喊沈守信为三子吧? 沈逾白笑得自然:“我写的。” 苏锦被鸽子汤呛得咳红了脸,还將汤撒了些到桌子上。 等她用纸清理乾净后,心情总算平和下来,却更好奇起来:“什么时候写的?你怎么想到要用你阿爷的口吻写信?” 沈逾白:“阿奶的信来后就写了。” 顿了下,沈逾白继续道:“既然他们出手了,必然会想到我不回去的可能,那就要有后手,这后手自是让大伯以我亲人的身份攻訐於我,想脱困,就要大义灭亲。我一个晚辈出面不合適,定要一个长辈授意才可。” 沈老汉一个“孝”字,就能压住沈守忠。 他也就师出有名。 苏锦:“你怎么就想到他们会带著沈守忠来讹你?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沈逾白颇为无奈:“我並不能预料得如此细致,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所以信上写得很含糊。 不过他要的只是个名头,为此不惜搬出他已故的父亲。 恰好今日就用上了。 “那你阿爷以后揭穿你怎么办?” 苏锦不由担心起来。 沈逾白虽然解了现在的危机,可这事儿以后暴露出来,影响可能比今天还坏。 一旦名声受损,极有可能影响仕途。 沈逾白已经是会元了,必定会入官场,殿试不过决定官职高低罢了。 想到沈老汉那偏心眼的德行,到时候郑氏再吹吹枕边风,难保他不会为了把大儿子捞出来而牺牲沈逾白。 这事儿沈老汉又不是没干过。 想到这儿,苏锦又替沈逾白不值。 沈家人不仅对他没一点帮助,以后还有可能会反过来拖他后腿。 要是沈逾白以后当了官,沈家人打著沈逾白的名號在外胡作非为,这些都会算到沈逾白身上。 简直太不公平了! 视频再次传来,却是沈逾白笑著道:“我已给族长去了信,阿锦不用担心。” 收到郑氏的信当天,沈逾白除了偽造一封沈老汉的信外,还给沈族长写了封信,將自己可能遇到的危机与自己將要做的事尽数说了。 此时信应该在半路。 就算沈守忠怀疑,並將此事告诉秦家,秦家人又相信他,再派人赶回沈家湾也已来不及了。 何况沈守忠只是秦家用过的一枚废棋,还没资格见到秦家人,更不可能让秦家人相信他。 有族长压住阿爷与阿奶,后顾之忧尽数消除。 一个是会元,一个是染上赌癮的阶下囚,如何选择已不需多言。 无论是否愿意,从今日起,老爷子就只能担起大义灭亲的美名。 苏锦仔细看著视频里的沈逾白,心底却隱隱有种异样的感觉。 明明还是那张乾净的脸,笑容也依旧纯良,怎么干净眼神有点不对劲呢。 可她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又没察觉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苏锦试探地问道:“沈逾白你想事情是不是有点太弯弯绕绕了?” 沈逾白眉头一跳,斟酌片刻,才问道:“这样不好吗?” 苏锦打著哈哈:“好,当然好了,你什么样我都喜欢!这不是怕你想得太多累著嘛。” 沈逾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往后入了官场,总要想得多些才可平安,倒是让阿锦你担惊受怕了。” 苏锦內心生出一丝心疼来。 官场多复杂啊,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 沈逾白才十九岁,就要孤身去应付种种困难,被迫成长,被迫一件事要想那么多层,多累啊。 想得多才好,想得多才能保全自己,还要走得长远。 不过他身子这么弱,再天天费脑子,怎么扛得住? 想到这儿,苏锦打开超市app,直接下单了十斤核桃。 多补补脑子总是没错的。 而且核桃还对肺结核的恢復有好处。 等核桃送上门,苏锦直接传送过去,还豪气道:“多吃点,过两天我再给你买十斤,一定要保护好你聪明的脑瓜子!” 沈逾白:“……好……” 第198章 沈氏族学 春风扶柳,草长鶯飞。 春耕结束后,地里的活儿就少了些,其他村子的人总算可鬆口气,便有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到一出嘮家常。 除了东家长西家短外,聊得最多的就是沈家湾族学招生的事。 附近村子倒是也有些老秀才老童生开的草堂,可这些却不能跟沈氏族学比。 那是教出两位举人老爷的地方,其中还有一位是解元! 瞧瞧如今的沈族,靠著两位举人老爷,那可真是稳稳压著十里八乡一头。 沈族人便是走亲访友,那都是坐主桌,被人围著捧著的,如何不让人眼热。 这不,沈氏族学一放出对外招生的消息,不少大人带著自家孩子来报名。 並非报了名就能入学,还需通过入学考试。 好在一旦考过,便不需束脩,就连书都有沈族发放,还每个月给一百个大钱买笔墨纸张,几乎不用家中再给贴补了。 因著来的人太多,將整个沈家湾挤得满满当当。 来报名的多还未启蒙的农家子,先生们主要考记性与机敏,倒也极快,一日就將所有孩子考完。 有那考上的孩子欢快地蹦蹦跳跳,在家人叮嘱往后要好好读书后,考上的孩子豪气万千道:“我肯定给爹娘挣个功名回来!” 家人便乐得合不拢嘴。 那些並未考中的个个低著头,大人却是长吁短嘆。 对农家来说,读书的销太大,没几家供得起。 也因此,能不能考入沈氏族学很大程度决定他们的孩子能不能读书。 瞧瞧沈氏族学那黛瓦白墙,多气派,多敞亮,可见读书的好了。 其实沈氏族学也是去年年底才建起来。 自沈逾白赴考后,族里便拿出银子,將族学翻修了。 冬日地里没活儿,壮劳力们都得出来帮忙,赶在年前建起来六间青砖大瓦房。 为了好看,还將墙用石灰抹白了。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如今的沈族长在族里说一不二,只一句“逾白走前交代了,族学要办大些,要从外头招生”便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沈族长也並不是给沈逾白抹黑,而是每家每户喊了一人,站在晒穀场,將族学往外招生的缘由都说了。 族里孩子都能上学了,可能考出去的又有几人? 逾白和知行是要入官场的,朝中没人与他们互相扶持,就只落得个沈守信的下场。 守信当年风光吧?十里八乡谁提起他不竖大拇指? 没用,照样被打发到兴陆县去当县令。 想要出头,就得拼了命去挣功绩,不过几年就將人熬没了。 “咱们族能出一个守信已是不易,隔了十多年才又出了个逾白和知行,无论如何得把他们举上去!往后从族学考出去的人,便是托举他们的力量。” 沈族长的话大家听得明白。 可族里所有孩子都已经入了族学,还不够吗? 不够! 只一个族,能拔尖的有几人?能考上功名的又有几人? 不如从十里八乡“掐尖儿”。 凡是从沈氏族学考出去的,便被打上了“沈氏”的烙印,往后只会站在沈逾白与沈知行的身后。 想要全部掐尖,那就得贴补。 好在如今沈族的酒已经在县城和府城都找到了酒楼供货,每个月能挣不少银子。 直到此时,大家才惊觉沈逾白让做酒生意是多么正確。 自秦家来闹了一场,沈族便全族投入酿酒生意。 各家的余粮早已掏空,族里便派人去十里八乡收粮食。 好在这些年风调雨顺,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收起粮食也容易。 而族学开销极大,酒只供淮安县与建康府,银钱是不够的,需再往外走。 农耕时代,大家终究是守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辈子也去不了几回县城,何况是更远的地儿。 终究还是心里犯怵。 沈鸿业主动找了族长,愿意出远门跑生意。 瞧著眼前又黑又瘦的沈鸿业,沈族长心里很不是滋味。 “去外头不容易,若遇到那不讲理的地皮无赖,便是被打死了也没人知道。咱去外头跑,也就是別人的地盘抢別人的生意,实在不是易事。” 私心里,沈族长希望沈鸿业能继续读书。 读了这么多年,也过了县试,再努努力,兴许能中个童生。 一旦行了商,往后就不可再考科举。 与別人来说並没什么损失,对沈鸿业来说,那就是前程尽毁。 沈鸿业道:“再难也得有人去做,逾白能入京赶考,我若连附近的县都不敢去,也实在太没出息。” 自沈守忠那事之后,去年的徭役是沈鸿业自己去的。 原本白白净净的书生,不过一个月就又黑又瘦,实在让人唏嘘。 沈族长见劝他不动,也只能多找些族里的青壮陪著沈鸿业一同往外跑。 待收到沈逾白的信已是四月。 沈族长將信看完,不敢耽搁,立刻让人將还在族里的人全喊到晒穀场,当眾夸讚沈老汉:“耀宗大义灭亲,有他在,实在是我沈族之幸!” 沈族人纷纷讚扬沈老汉的高风亮节,深明大义。 这高帽子沈老汉是不想戴也得戴。 郑氏得知沈老汉竟背著她给沈逾白写了那么一封信,日夜与沈老汉闹。 没了最疼的闺女,如今连大儿子都不能管,让她如何能忍。 郑氏就这么生生慪病了。 族中这一切沈逾白並不知道,最近他正为殿试做准备,而苏锦的考古又有了重大发现。 当苏锦惊呼道“沈逾白,我们又发现你一个墓了!”时,沈逾白就知道苏锦最近便不能时时与他閒聊,不禁心中对年老的自己颇有怨气。 都要死了,弄两个墓作甚,怎的就不將东西全留在上一个墓里。 “听说这次的墓很大,极有可能是你的真墓!” 苏锦虽然还没去,但非常兴奋。 沈逾白:“若遇到我的尸首,多拍几张照吧。” 苏锦便为自己的高兴深深愧疚起来。 那可是沈逾白的墓啊,代表的是沈逾白的死亡,她竟然当著沈逾白的面这么高兴,实在太不应该了。 苏锦赶紧把笑憋回去,努力装出一副忧伤的模样:“还是別了吧,都几千年了,怕是只剩下乾尸了。” 这还得是保存完好,要是保存不好,极有可能尸骨无存。 沈逾白眼底是藏不住的戾气:“我也瞧瞧自己死后是如何悽惨。” 第199章 大杂烩墓地 苏锦忍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好奇:“你不伤心?” 螻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 种家是极忌讳“死”这个字,就是因为对死亡恐惧。 谁想看到自己死后的模样啊。 沈逾白笑了,亲眼瞧见自己的尸首在几千年后的模样,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该是他的荣幸。 “好好挖,看看这个墓给你留了什么。” 苏锦却有些遗憾:“这个墓可能什么都没留下。” 这个墓地的发现是个意外。 墓地那座山发生了一起抢劫案,警察是在一个山洞里抓到嫌疑人的。 因为洞口的石碑写著“大越”二字,又加上最近大越古墓挖掘的新闻铺天盖地,这才让警察將电话打到越史研究小组。 都已经被嫌疑人当家了,还能留下什么? 不过有新墓地出现,越史研究小组无论如何也要跑一趟。 好在此次的墓地离江城不远,开车只需两个多小时。 墓地在一个极大的公园里,公园依山而建,而墓地就藏在山里的树林中间。 车子开到山下就不能再继续,眾人只能徒步攀登上去。 此山有437米高,而墓地入口在半山腰,也有两百多米高,许老等人很难爬上去。 苏锦提议:“我和李桥先去看看,你们在山下等我们吧?” 杨老却不愿意:“来都来了,不上去看看怎么行。” 此话得到了老人们的一致赞同。 这可是越朝发现的第二个古墓,就算累死也得爬上去! 苏锦见劝不动他们,只能让他们做好保护措施,跟著一同上山。 没有开发过的山並不好爬,到处都是草、裸露出来的树根和荆棘。 李桥拿著大砍刀艰难地在前面开路,老人们拄著拐杖跟在后面,苏锦走在最后,方便照看眾人。 老人们一开始不服老,个个拄著拐杖跟著李桥大步往前走,渐渐地就力不从心,自觉互相搀扶,等累得抬不起脚,就是爬一会儿坐在地上歇一会儿。 等大家爬上去,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 这边的负责人叫唐敏,带了水和吃的,让大家坐在墓前吃了点东西,才带著他们到墓地门口。 唐敏扎著马尾,穿著身橙色的衝锋衣站在墓地门口,显得洞口更为沧桑。 “洞口正好被一棵大树遮住,极难被发现。” 唐敏打开探照灯,对准洞口旁边一块半人高的石头。 那块石头被风化得极严重,只能依稀辨认出有“大越”、“承元”、“沈”、“墓二”等字。 “风化太严重了,无法看清写的什么。” 许老拿著放大镜对著字看了好一会儿,才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朝代、姓氏与上个墓地完全对上了,墓地主人会不会是同一个?”苏锦猜测著道。 “並不一定。” 唐敏郑重道:“我们在山洞里发现了明朝的东西,如果不是山洞里大量的壁画和依稀能见到的文字,我们会將这个墓归为明朝墓,毕竟从各方面看,壁画与明朝实在太像了。这次请各位专家过来,就是判断一下是否为越朝墓。” “越朝什么东西在墓里?” 苏锦追问。 唐敏丝毫不隱瞒:“黄梨桌椅、玉佩、铜锅等,经过检测和研究明史的专家们检测,均为明朝物品。” 顿了下,唐敏继续道:“除了明朝,还有一些能追溯到两千年前的物件,譬如一把秦朝的古剑。当然,这也可认定为明朝主人的陪葬品。” 眾人明白了,这就是一朝代大杂烩的墓地,並不一定是越朝的墓。 在唐敏的带领下,杨老等人进了墓地。 苏锦走在最后,正要进去,心中似有所感,回头看去,对面的两座山如同两把剪刀,將太阳夹在中间。 景色极特別,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进入山洞后,才发觉墓地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因为除了墙外,真的什么都没有。 她拿著探照灯四处照了下,就发现墙壁上果然全是壁画,只是经过岁月璀璨,已经斑驳不清了。 她走到唐敏身边,唐敏的灯打在最清晰的图上:“这个山洞的壁画都是关於科举的,从县试到会试,完全跟明朝的科举制度一样。可以推测,后面斑驳的部分是殿试和官场內容,不过只能依稀有一些轮廓,无法確定。” 杨老第一个开口:“这也是越朝研究的难点,为什么五千年前就有科举,还有八股文,根本解释不通。” 许老也道:“如果不是那幅捲轴確实有五千年,后来的越朝古墓物品证实,我们必然会以为我们研究的其实是明朝。” “至少科举是非常像的,但是壁画下配套的文字敘述,又是越朝。不过也有可能是后来人加上去的文字,具体如何,还要研究。” 眾人隨著灯光一一看过去,光是底下文字介绍和科考图,完全將科举介绍清楚了。 不过这部分藏在洞里面,越靠近洞口,或者正对著洞口的位置,风化越严重,图也越模糊。 “看风化程度,这个墓早就被打开了。” 许老快速做出判断。 “老许,能推测到多少年前?” 许老道:“至少千年前吧。” 眾人心中俱是一惊。 明朝建国离现在也不到一千年,若这洞在一千年前就被打开,那必不可能是明朝的墓。 “能確定吗?” 唐敏呼吸有些急促。 问完又察觉不对,赶忙道歉:“许老您別误会,我並不是怀疑您老的判断,只是这个时间非常重要。” 许老並不在意,又细细观察了一番,肯定道:“依我的判断,至少有上千年的时间,不过你们还可以找人再来看看。” 大家並不怀疑许老的专业性,但是事关考古,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他们赶紧各自打电话摇人。 唐敏鬆口气,目光顺著眾人落到苏锦身上。 此时的苏锦正一点点摸索著墙壁。 唐敏好奇走过去:“苏组长在找什么?” 苏锦道:“直觉告诉我,这就是越朝的墓。” “有什么依据吗?” “没有。” 苏锦的回答太坦率,让唐敏愣了下。 自从进入这个墓地,苏锦就一直有种熟悉的感觉。 明明她没有来过,这个墓跟沈逾白上一个墓也没什么相同之处,但直接告诉她,这儿就是沈逾白的墓。 第200章 石屋 苏锦抬头看去,整个山洞像是个不规则的四边形,门口那条边最短,正对门口那条边最长,而那最长边的两个角又各有一个小洞。 见她朝著那两个小洞看过去,唐敏道:“我们查看过,那两个洞的墙有火烧的痕跡,秦朝那把古剑就是在左边山洞发现的,右边靠墙垒了石桌石椅子,还有个极大的石台。” 苏锦跟著唐敏先进了左边的房间,果然整个洞黑漆漆。 而墙面底下有一堆干泥巴,泥巴也有一部分是黑的,显得格外诡异。 苏锦扭头问唐敏:“你们有没有猜测过这个山洞是用来做什么的?” 唐敏无奈道:“目前线索太少,实在难以猜测。” 苏锦抿了唇,又去看右侧的小洞。 站到门口时,她猛然定住。 苏锦不敢置信地看向靠墙的石桌与石椅,又看向桌椅对面的大石台,心中有个离谱的想法冒了出来。 这……该不会是自己的房间布局吧? 唐敏察觉她的异常,精神一振,赶忙问她:“苏组长发现什么了吗?” 苏锦指著两个砖堆,回头问唐敏:“那个石台像不像一张单人床?” 经过苏锦的提醒,唐敏再看向那个莫名其妙的石台,终於恍然:“確实像,而且右边那个小些的石台还像床头柜,石床靠墙的部分像床头。” 说完,唐敏觉得离谱:“这个解读完全是现代的思维,就算明朝也不可能有与我们现代如此高度相似的房间布局。” 苏锦却能肯定这就是她房间的復刻。 而她一进山洞就觉得熟悉的原因,就是因为山洞的形状跟她住的宿舍形状一模一样! 她住的是两室一厅的宿舍,但客厅很小,而且並不是规整的正方形。 那两个小山洞就是对应她宿舍的两个房间,她们站著的就是她的房间。 真正与她宿舍相比,少的是厨房和卫生间。 恰恰是这两个地方她从来没有拍给沈逾白看过。 所以沈逾白在山上挖了个跟她宿舍一模一样的山洞出来给自己当墓地? 这也……太变態了吧! 他就不怕她会被嚇到吗? 苏锦在內心疯狂吐槽。 亏她还一直猜想这股熟悉感从哪儿来,甚至都已经猜测会不会上辈子来过这里…… 想到自己刚刚的种种念头,苏锦尬得脚指头扣地。 还好她没把自己种种想法说出来,不然就丟脸丟大了。 苏锦的目光落在那个石板床上,脑子里又出现一个新的念头。 她指著石板床问唐敏:“那个石床上有尸体吗?” 唐敏摇摇头:“没有。” 苏锦在心底偷偷鬆了口气。 还好沈逾白没干出把自己的棺材放在石床上,不然她非要揍他一顿……算了,打不著,只能狠狠骂一顿了。 不过这个墓地也没尸体,那沈逾白的尸体究竟埋在哪儿了? 难道这又是掩人耳目的假墓地? “墓地的门早就不知被什么人打开,所以不排除有野兽將尸体叼走的可能。” 苏锦猛地回头,震惊问唐敏:“不可能吧?这儿也没棺材啊!” 唐敏道:“年代久远,如果是木棺材,极有可能早已腐烂。” 苏锦嘴巴张成一个“o”形,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因为要赶在天黑之前下山,眾人来不及细看就只能匆匆回了酒店。 苏锦回到自己房间时,人都是木的。 她打开视频,满脸复杂:“沈逾白,你的尸体有可能被狼叼走吃了。” 沈逾白不由失笑:“你如何得知此事?” 总不能是狼当著她的面將尸首叼走。 苏锦恍然道:“那个墓地在半山腰,墓门早就被打开了,许多人都去过墓地,你埋在里面的东西早就被偷光了,留下的全是別的朝代的东西。如果是真墓,你还有可能是被人拋尸。” 想到种种可能,苏锦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说那个时候沈逾白已经死了,无论尸体遭受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可那是沈逾白啊。 他怎么能受到那么残忍的对待? 苏锦一想到那种情况,心里就酸胀得厉害。 沈逾白笑著安抚道:“有你提前与我说墓地会被许多人进入,我定不会將此当为自己的真墓。” 苏锦期待起来:“这也是你的假墓?那你到底弄了几个坟?” 沈逾白哪里知道年老的自己会弄几个墓,自是答不上来,他便转移话题:“既墓地已被盗光,你又如何得知那是我的墓?” 之前因为担心沈逾白尸骨无存,现在放心后就想起他把墓地建成她宿舍的样子,苏锦火气就上来了。 “为什么把你的墓地修成我宿舍的样子?我以后躺宿舍床上,跟躺在墓地里有什么区別啊!” 如何沈逾白在面前,她非得掐著他的脖子问他。 一想到就气。 沈逾白也被气笑了。 老而不死是为贼,古人诚不欺他。 年老之后,他竟干出如此缺德之事,让阿锦生他的气。 既然阿锦生气了,必要先让她气消了才好。 沈逾白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待你找到我的真墓,挖出我的尸首后鞭尸吧。” 苏锦被噎住,胸口的怨气好像被一阵狂风吹得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张了好几次嘴,脑子和嘴巴好像离婚了一样,愣是对不上频道。 足足缓了半分钟,她才开口:“倒也不必这么凶残。” 鞭尸什么的,太不人道了。 再说,真遇到沈逾白的尸体,那就是宝贵的研究材料,怎么能有一点损伤? 沈逾白却担忧道:“可阿锦被我气到了,若不发泄一番,心中如何能舒坦?” 苏锦倒是想气,奈何实在无能,愣是憋不出来。 不过要是不给他一点教训,又显得她太好欺负,实在有点亏。 苏锦好好琢磨了会儿,终於想到一个办法。 她特意点了一大份小龙虾,让沈逾白剥给她吃。 起初沈逾白不会,她就录个剥小龙虾的视频。 以沈五元聪明的脑瓜子,当然是一学就会。 苏锦美滋滋地享受著剥好的虾肉,就跟沈逾白聊起墓地的事。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四千年后的明朝科举制度之类的大越那么像,今天我看到墓地时有种猜测,会不会是后世有人闯入你这个墓地,发现了壁画,做了借鑑呢?” 沈逾白:“此话你可有依据?” 苏锦:“没有,都是我瞎猜的,所以我没有把我的胡思乱想说出来,反正考古多的是未解之谜,不差这一个。” 沈逾白放下手中的小龙虾,无比认真地看向屏幕:“无论何时,护好自己最要紧,万万莫要因为相信旁人,便將所有想法和盘托出。” 第201章 殿试 见沈逾白这么认真,苏锦也跟著认真起来:“我会保护好自己。”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沈逾白,捲轴的事都不能传出去。 自从沈逾白的第一个墓地被发现,她就再没有拿出越朝古董之类的东西出来,就怕引人注目。 墓地实在太高,许老等人年纪又大,不能总是爬上爬下,便准备由李桥和苏锦去山洞拍照录视频。 將壁画清晰拍下来后,再做详细的研究。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一直下雨,山路不好走,壁画的拍摄只能暂停。 四月底悄然而来,四月二十六这日便是殿试。 殿试由天子主考,新科进士都为天子门生。 在殿试这日,贡生们许穿上由礼部量身定做的贡士服面圣。 贡生服由礼部送来时,又是引得一眾落榜学子或羡慕或红眼。 衣服送到客栈,沈逾白接了青色圆领贡生服时,客栈眾人的目光便移不开。 待到送衣之人离开,客栈眾人纷纷围上去恭贺沈逾白,待沈逾白回了房间,眾人又议论起沈逾白能不能得状元。 毕竟已连中五元,若能再得一状元,便是前无古人的六元及第。 顶著这个名头入官场,便是直通青云路,远不是普通进士能比擬。 “他虽得了会元,状元却很难得到。我大越开朝以来,只区区三个会元又中了状元。” “他已连中五元,足可见他才学远超常人,我拜读过他的会试文章,实在是我必身难达到的高度。” “会试虽考策问,然终究考得浅,殿试最重策问。沈五元虽才学过人,然殿试可不单单看才学。” “沈五元才学、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出色,怕不是圣上也会成人之美。” “圣上选才是为治国,岂可为了成就他人美名隨意点状元?” 一时间,京城的目光均聚集在沈逾白身上。 就连沈知行和罗大舅出门都有无数人主动与之同行,为的就是探听沈逾白的消息。 两人都知秦家虎视眈眈,哪里敢多言。 这些时日,沈逾白却未踏出客栈房间,让一眾想探虚实之人扼腕。 隨著殿试的到来,京城又开了不少盘口。 其中被下注最多的,便是“沈五元能否中状元。” 沈知行与罗大舅溜达过来看热闹时,就听一穿著显贵的公子咬牙道:“这个沈五元让我会试输了二百两,此次我定要赚回来!” 那银票就被拍在“中”上。 他身后有一群人也是咬牙都压了中。 而另一更显贵的公子却道:“他害本少输了五百两,我如何能压他中?三百两,压他不中!” 罗大舅看得目瞪口呆。 光是两次押注竟就了八百两! 果然还得是京城了得,出手竟如此阔绰。 沈知行够著头去看赌桌,发现压中的人虽多,可都是些散碎银子。压不中的人少,却多是银锭子。 因著双方下注相差太大,沈逾白“中”的赔率已变成一比五。 也就是说,如果沈逾白中了状元,庄稼就要赔押沈逾白中的人七倍的赌注。 沈知行怒得拿出一百两银子,押了沈逾白中。 眾人热闹之时,沈逾白却对著自己的文章紧皱眉头。 这些时日,他搜罗了眾多殿试文章研究。 先帝点的状元,文章多是前半段大肆歌颂帝王治国如何了得,后半段才提出自己对时政的见解。 可到了本朝的天元帝,情况却大有不同。 天元帝登基那年开设恩科,便点了徐直当状元。 徐直人如其名,文章“直”,开篇便是针砭时弊,提出大量自己的见解。见解独到,条理清晰。 天元帝点的第二位状元,乃是姜清月,此人对天子极恭敬,每写两句便要歌颂天子一句。 两位状元风格迥异,实难琢磨共通之处。 殿试全由天子喜好来排名,而天元帝登基不过短短五载,今年是其主持的第三次殿试,光凭前面两个性格迥异的状元,实在不好確定天子性格。 沈逾白又將两篇文章通读了一遍,心中似有感悟。 虽文风不同,然两人的策问写得却是极好的,与天子提出的几项时政,都给出了切实可行的解决之法。 或许,天元帝並不像先帝那般喜爱被人捧著,他更注重臣子能不能干实事。 这位天子怕是比眾人想像的更有抱负。 沈逾白瞧向自己的文章,或许他该变变思路。 旋即,便是提笔重写。 四月二十六这日,沈逾白早早准备好,来到皇城外等候。 因著是会元,沈逾白自是站在最前面,一眾贡生列於他身后。 纪兴正来后,特意跑到沈逾白跟前,笑道:“会元郎在一眾贡生中属实出眾。” 沈逾白顺著他的目光往身后看,贡生中有不少人已是白髮苍苍,即便是年轻些的,眼角也多有褶皱。 如他这般朝气蓬勃的,属实扎眼。 沈逾白笑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自夸?” 纪兴正豪迈一笑:“自是都有。” 他虽排名不算靠前,却也是二十多岁便中了会试,当得一句青年才俊。 只是与沈逾白比还是差了不少。 不过两人一番打岔,倒是让两人都放鬆下来。 待到时辰,礼部官员带著他们入皇城。 殿试在奉天殿举行,贡生们到时,殿內已站了好几位緋衣官员。 大越朝四品以上官员才可穿緋色官袍,而能在此时站於殿上,应为此次殿试读卷官。 能在殿试任读卷官,必为忠臣,也极得天子赏识。 至於天子是真赏识,还是不得不赏识便不是小小贡生们能考虑的。 眾贡生由礼部安排,分別站在丹墀东西两侧等候。 待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天子出现於殿上,眾贡生跟隨官员一同行五拜三扣头礼。 如此庄严肃穆之下,已有不少贡生手脚发抖。 待到礼成,要起身时却险些站不起来。 如此一惊,那股必要在殿试一展才学的斗志便泄了一大半。 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眾贡生按號入座。 內侍官將考题送到执事官面前,执事官当眾宣读考题。 殿试只一道策问,一日內作答完成,以不掌灯为准。 看似简单,实际光题目便有洋洋洒洒几百字,而此次殿试题目极大,总结起来就是:如何富国。 第202章 殿试2 作为解元,沈逾白自是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子,虽不能直视天子,眼角余光却能瞥见天子的鞋子。 当今天子天元帝为隆庆帝的第七子,皇位本轮不到他,奈何先帝隆庆极长寿,將太子极前面六个儿子全熬死了,即便是到天元帝登基,也已经二十有八。 如今已是登基的第五年,天元帝也已有三十三岁。 对於帝王来说,三十三岁属实不算年轻,可天元帝自登基后便被朝臣处处掣肘,即便到了如今,也並未真正颁发过什么新政,朝中大臣官位也未有什么大的变化,仿佛这个帝王没有一丝锋芒。 正因皇帝如此“乖顺”,朝中各派系斗爭更为惨烈。 沈逾白心中却不这般认为。 崔明启是武將转文官,按理需降职,可圣上在建康由州升为府后,却不將知州这一官职升为知府,在名义上便是让崔明启贬了,实际品阶不变,既堵住文官的嘴,又好让崔明启盯住秦家。 能如此不动声色便压住秦家大后方,怎会如表面那般温和? 况且人人都道是刘阁老不愿退,不给后人机会,焉知不是天元帝不让刘阁老退? 这些可当成是他的猜测,但天元帝前两科殿试点的状元人选却是真实反应天元帝內心。 两科殿试,天元帝考的多是实事:賑灾、兵事。 点的徐直和姜清月两人虽风格迥然不同,然则本质一样——务实派。 沈逾白將內官分派的水倒入砚台,拿著墨锭细细研磨。 为何当今天子不如以往两科殿试般问时务,反倒问起富国之策? 国富民强,紧隨其后,或是开疆拓土。 而想国富,必將对现有弊政进行革除。 沈逾白垂眸,掩下心中所想。 或许,天元帝想要的,是开创盛世,锐意改革。 而这五年的蛰伏,不过是让自己坐稳皇帝之位的手段。 隆庆帝在位时长,可算得一明君,然晚年昏庸,醉心於玩弄帝王权术,致使昏政不断,朝中党爭惨烈。 若想达到天元帝心中所想,头一个便要选出能干实事的臣子,再將党爭之势遏制。 不过…… 沈逾白手一顿,余光里除了天子的鞋,还有一眾緋色官袍的臣子。 圣上想要的,却不是臣子想要的。 若他果真如心中所想般作文章,头一个便会被读卷官不喜,卷子也必到不了圣上手中。 沈逾白放下墨锭,闭目沉思。 大殿极安静,耳边只有考生们或磨墨或书写时衣服发出的窣窣声。 策问虽只一题,然要言之有物,又要写三五千字,一天时间是极紧张的。 再者,虽殿试可供粮水,实际没有考生会在殿上真的享用,以免忍不住想如厕,在殿前失仪。 也因此,时间越往后,也会越渴越饿,倒时必然影响文章质量,考生们哪里敢有片刻耽搁,只想趁著身子大好时赶紧多写些。 如此以来,不动如山的沈逾白就格外抢眼。 便是天元帝也经不住將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沈五元”,比太子也大不了一两岁。 天元帝虽在宫中,对京城的一举一动还是知晓的。 会试结束,刘阁老就带著副考官进宫进献考卷。作为会元,沈逾白的考卷被放在最上,天元帝看完文章后,又差人將沈逾白乡试的文章找来看过,只觉文风实在多变。 再细想主考官为人,便是天子也是一惊。 通常文人若学有所成,都会形成自己的文风,或瑰丽或质朴或醇厚。 考官所喜各不相同,若考生文章写得豪迈大气,遇到个喜爱质朴文章的考官,名次也好不了。 正因如此,想连中三元便是极难。 倒是有不少考生为了迎合主考官的口味,刻意改变文风,可那样的多半不伦不类,极少有出彩的。 这个沈五元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確实能揣摩到主考官的心思? 又或者,这位名声远扬的沈五元能不能猜到他心中所想。 天元帝思索间,沈逾白提笔,蘸墨,再写文章时已然胸有丘壑。 见他笔耕不輟,天元帝倒是起了好奇心。 坐了半个时辰,也该起身活动一番。 天元帝从龙椅上下来,走到沈逾白面前。 明黄色的龙袍极扎眼,再加天子威严,往考桌前一站,四周的考生们连呼吸都轻了些。 坐在沈逾白左侧的是名已五十岁的贡生。 他已参加多次会试,终於在今年考中,而且名次极好,可此刻圣上站在身边,他拿笔的右手便止不住地抖,他只能用左手抓住右手,如此才能勉强写字。 这名贡生看向写出的字,目光极幽怨。 天元帝瞥了眼那贡生,就见他的字已露怯意,心中便是不喜。 都已到知天命的年纪,却还如此经不住事,哪里適合入朝为官。 可天元帝忘了,他乃是天子,身上威压迫人,而那贡生在此之前,不过村野间一个小小举人。 天元帝收敛心神,再次看向沈逾白的考卷。 “粮多则民强,民强则国富。” 天元帝便看向全然无视他的沈逾白,又低头看那一个个端正秀丽的字从笔尖跳出,心中颇为失望。 堂堂沈五元也不过如此。 天元帝不愿再看下去,又不愿坐回龙椅,便在大殿里转悠起来,目光从眾考生的试卷一一扫过。 考生们心高高提起,一旦天子快到近前,额头的冷汗便滚滚而落。 整个考场的呼吸更轻了些。 天元帝一圈转完,便回了龙椅坐下。 眾多考生齐齐鬆了口气,以为天元帝累了。 谁知天元帝坐了不过一炷香,便又下来背著手转悠起来。 眾考生心如擂鼓,却又不敢停下手里的笔。 天元帝实在在后面转,並未再来第一排,第一排的考生却如丧考批。 若天子果真瞧上谁的文章,定会在那人面前多站一会儿才可看完。 可天子並不往第一排来,岂不是说第一排没有一人写的文章合天元帝的心意,在第一排的自己文章必然也入不了天元帝的眼。 如此一想,心思必然生乱,又怕乱了文章,只得努力按捺心中情绪。 沈逾白倒是写得自在,从国富到民强,再从民强到农桑。 最终著眼与农桑一途,百姓耕地几何,亩產如何,徭役多少,又到百姓家中一年销,民生艰难。 而民生乃一国基石,是重中之重。 天子想要的必不是农桑民生等见解,可也只有从这一方向论述,方可突破官员围剿。 更何况,既他已坐在这儿,总该为百姓申诉一番,也可为老师后续的粮种铺路。 第203章 殿试3 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多字,沈逾白饿了,便问內侍官:“可否此时用午膳?” 安静的大殿中,眾人整齐划一地看过来,目光均是难以置信。 內侍官更是惊疑不定,不知自己该进还是该退。 殿试是供餐食饮水的。 可歷科殿试,便没有人在殿试时进过食,更没人会公然找內侍官要吃食。 更何况此时圣人还在大殿之中,这沈会元怎的如此大胆? 內侍官便给沈逾白使眼色,沈逾白目光坚定,丝毫不为所动。 两人就这般大眼瞪小眼,竟僵持住了。 大殿中响起天元帝的声音:“给他吃食。” 殿试的吃食是鸿臚寺备下的,因歷年都无考生索要吃食,因此吃食极敷衍,只一个冷得发硬的馒头,就著一碗凉水。 好在已是四月底,天儿已经渐渐暖和,便是喝凉水也不至於太过难以忍受。 沈逾白將干透了的馒头放进凉水泡片刻,待软透了才吃下。 大殿眾人齐齐看他吃馒头,吃一口便泡一会儿,极有规律。 “好吃吗?” 是天元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沈逾白起身拱手行了一礼,恭敬道;“馒头放的时日有些长,实难下咽。” 一排緋色官服的大员均是无言。 他竟真就在殿试上认真点评吃食? 天元帝也没料到沈逾白如此认真,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既如此难以下咽,为何你还为难自己?” 沈逾白恭敬道:“民以食为天,五臟六腑均需粮食滋养,与活命相比,味道如何便不那么紧要了。” 天元帝静静瞧了他片刻,才让他坐下。 当著所有人的面,沈逾白將一个馒头尽数咽下。 並未吃饱。 沈逾白对殿试供食颇为不满。 首辅李庆芳笑著对刘阁老道:“刘阁老点的这位会元对吃之一途倒是执著,犹记得薛玉书薛侍郎被奉为酒痴。” 刘阁老轻抚白鬍鬚,笑道:“喜爱吃喝乃是人之本性,能从中得到满足,便也能写出锦绣文章。” 眾人皆是一副赞同神情,仿佛朝堂眾官员极为和睦。 待沈逾白吃完,已然到了午时,天元帝退出吃午饭。 原本殿试便不需天子亲自监考,多是朝中大臣任巡绰官。 今日天子或是来了兴致,竟待了整个上午。 天子一离开。整个大殿的气氛鬆快不少,考生们一颗心落下,这才察觉腹中飢饿。 他们並不敢当著一眾巡考的面问內侍要吃食,只能强忍著,写文章的速度更快了几分。 沈逾白写完文章,查看是否犯忌讳、用词是否需修改,再按固定格式加以排列,最后誊抄下来,便提早交了卷。 罗大舅与沈知行早在城门口等著,见他出来,两人急忙迎上去。 “考得如何?” 沈逾白笑道:“尚可。” 此言一出,两人就知沈逾白必在前十之列。 罗大舅喜道:“既然考完了,便去找家食肆吃一顿吧。” 沈知行惊诧:“大舅你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大方?” 因著与沈逾白是同族,三人又从乡试一直考到会试,关係极亲近,沈知行便也跟著沈逾白喊罗松茂“大舅”。 罗大舅笑道:“逾白总算考完了,便是再捨不得银钱,也要庆贺一番。” 殿试考完,也就意味著沈逾白的科举之路正式结束。 而沈逾白的官途便要隨之展开。 沈逾白笑道:“既要庆贺,也该等兴正兄一同前往才是。” 经过沈逾白这么一提醒,罗大舅才意识到自己想的不周到。 与沈逾白一同参加会试的,只一个纪兴正中了,往后两人必要走得近些,互相帮扶才是。 若今日连殿试都不等纪兴正就走,纪兴正心中又当如何作想。 罗大舅心里感慨万分。 以前他不如沈守信,如今更不如外甥。 纪兴正是在半个时辰后才出来。 只是出来时脸色煞白,仿佛要虚脱了一般。 纪家小廝早就在外等候,此时赶忙上前扶住他。 待他瞧见沈逾白那如常的脸色,纪兴正苦笑道:“你真真是宠辱不惊,竟还敢与圣人谈论馒头的味道。” 沈逾白笑道:“我的文章与馒头契合,便多说了两句。” 殿试考的便是心態,定然是要从容应对。 两人细问之下才知道沈逾白是殿试唯一一个吃馒头的人,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四人找了家食肆。 沈逾白只吃一个馒头並不饱,纪兴正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四人点了一桌菜,尽情享用。 此时食肆只有三桌客人,均在议论今日的殿试,沈逾白能否得状元。 其中一桌道:“若沈五元再中状元,便是前无古人的连中六元了!” “听说他还未娶妻,不知哪家的女子能配得上如此惊才绝艷的人物。” “状元岂是那般好中的?若他在殿试前就定亲,凭他连中五元的身份,定然能取个家世极好的女子,可惜他贪心,想著连中六元后再娶更好的,岂不知圣上若点了其他人当状元,他的连中五元便算不得什么。” “便是不中状元,以他会元的身份,至少也是个二甲进士。如他这般年纪的二甲进士有多少,又有几个是未成婚的?京中想嫁的贵女不知有多少。” “二甲进士与状元如何能相提並论?状元可直接入翰林院,当编撰,二甲进士却需通过馆选才可入翰林,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只有翰林院出身,往后官升到一定程度,才有机会入阁。 虽並不是所有翰林都能入阁,可光是这一份希望,足以让大家趋之若鶩。 几人为沈五元爭论不休,殊不知隔壁桌便是沈五元本人。 罗大舅和沈知行俱是面露悲愤,反倒是沈逾白淡然地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水。 纪兴正察觉不对,便追问了一番,沈知行气愤地將秦家逼婚一事说了出来。 纪兴正怒道:“那秦家简直欺人太甚!如今逾白已入了官场,想来也不必怕他,便是娶了美娇娘又如何?” 此话正合罗大舅心意,便期盼地看向沈逾白。 哪知沈逾白道:“君子一诺,眾若千金。” 纪兴正顿了下,才感慨:“我不如你。” 逾白才是真正的君子。 罗大舅与沈知行却是齐齐露出失望的神情。 会试之后有不少人家来找沈逾白说亲,都被沈逾白闭门准备殿试为由拒绝,他们起先还抱有期待,如今殿试已过,他们就知逾白要信守誓言了。 第204章 传臚大典 四人吃饭时,考卷已弥封好送入东阁,由读卷官们读完,选出前十卷,再进献天子做最终名次裁决。 能任读卷官者,均是朝中重臣。 即便位高权重,他们对考卷也不敢轻慢相待,可见殿试之重。 首辅李庆芳为执事官,其余三位阁老与六部、翰林院、督察院、鸿臚寺、通政司正官十三人为读卷官,另有锦衣卫指挥使为监临官。 每人分得二三十份考卷,读完点评后传於下一读卷官,直到所有考卷在每人手上轮一遍,共同选出十份考卷进献天子。 读卷官每看完一卷,依照文章好坏留下“圈”、“点”、“竖”、“叉”的评价。 “圈”为此篇文章极好,“点”为尚可,“竖”为差,“叉”为极差。 待读卷完成,依照圈数多少选出前十文章。若两人圈数想通,便再比点。 眾读卷官皆为朝中重臣,自是会维持面子情,通常若第一人画了圈,第二人便是不喜此文章,也会画点,而不会是竖与叉。 因而,考生的考卷第一个落在谁手中便极为重要。 沈逾白的文章便落在首辅李庆芳手上。 李庆芳为官一贯强势,文章一入手便知此乃大名鼎鼎的“沈五元”的考卷。 文章淳厚,论策实用,引典极佳,整篇文章已有大家之风,实在难得。 能在殿试写出此等文章,也不怪此子年纪轻轻便能连中五元。 通常如此有才之人,多傲气刚正,此子却文字练达,丝毫不像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倒像是官场沉浮多年的老臣子一般,实在难得。 可惜,此人乃是刘秉卿的门生。 一旦他入了三甲,刘门必如虎添翼。 李庆芳思虑片刻,用硃笔画了点。 卷子第二个传到刘秉卿刘阁老手中,待看完文章,又见李庆芳画的点,心中一声冷哼,用硃笔画了圈。 通政司王翰池看到考卷上李庆芳的点与刘秉卿的圈,眼皮便是一跳。 首辅已然画了点,三辅竟一丝情面也不留,直接便斗起来了。 王翰池压住跳得厉害的眼皮,再看文章,瞬间便瞭然。 原是大名鼎鼎的“沈五元”,也难怪三辅会为了他与首辅对上。 他若画了圈,便得罪了首辅。 可此子在殿试公然与圣上討论“馒头滋味”,便是在圣上面前露了脸,若没此子文章,圣上或许会问一句。 届时,若让天子瞧见他將此等文章判为点,会否疑心他已站队李庆芳? 王翰池思索再三,终究还是画了圈。 鸿臚寺邹元正看到卷角便是心头一跳,再看文章,恨不能立刻给个大大的“叉”。 此子竟敢在大殿上向天子告鸿臚寺状,实在让他在天子与眾大臣中落了脸。 不过此文章已有两个圈,若他打叉,实在显得他心胸狭窄。 邹元正心不甘情不愿地画了点。 翰林院胡盛只看了文章,便公正地画了圈。 文章落入次辅於达手中,於达便是一顿。 难得刘秉卿这老傢伙硬气了一回,竟与李庆芳对上了,他必要帮一把。 次辅於达画上圈。 至此,首辅、次辅、三辅均表態,后续已无关文章好坏,而是派系之爭。 纵使李庆芳再如何强势,也无法以以一敌二。 看到沈逾白的考卷排在第三,李庆芳阴晴不定。 此时大局已定,纵使他身为首辅也无法將入了三甲的卷子压下。 待到第二日傍晚,熬了一天一夜的眾大臣终於將卷子尽数阅完,填完榜后,便要去向天子进卷。 乾清宫內烛火通明,眾读卷官在天子面前跪成两排。 天元帝对內侍官道:“刘阁老年事已高,又为选才如此操劳,快赐座!” 立刻有內侍官端来椅子,刘阁老也不推辞,端端正正坐下。 熬了两天一夜,他也著实有些扛不住。 卷子是按排名摆放,天元帝先看完第一第二的卷子,不辨喜怒。 待看到沈逾白文章时,目光便落在那些圈圈叉叉上,旋即又移到文章上。 天元帝是看过沈逾白的文章开篇的,再看下面的圈圈点点便都瞭然了。 这位沈五元倒是厉害,还未入朝,已能搅动三位阁老间的爭斗。 待看完文章,天元帝却久久不语。 “国之强在於民,民之富在於粮……” 想要改善民生,需保证百姓人人有田地耕种,粮种產量也需极高,如此方可让百姓安居,国富民强。 天元帝在殿试看到沈逾白写此开篇时,只以为他不通国事,以圣人言夸夸其谈,今日看来,他竟是直至核心。 田地多被乡绅士族兼併,百姓可耕种田地越来越少,如何能保证人人有田地可耕种? 只能改革田地之策。 文章虽为明写,天元帝却已读出其中意味。 若点明了,此文章必到不了他手中。 天元帝眉目舒展。 “沈五元”果然不负盛名,竟能杀出一眾文官的重围,暗合他出此题的心意。 他所料不差,“沈五元”只通过题目便能知晓主考官的喜好,还能给出切实之策。 以农事为掩,也可徐徐图之,如此甚好。 甚好! 待十卷读完,天元帝道:“民富则国强,若民生疾苦,国如何为国。此卷所言详实,对策可行,实该第一甲第一名。” 硃笔落下,便有內侍官捧来大印,天元帝接过,重重印下。 …… 第三日便是传臚大典,三百名贡士穿著进士服立於午门外。 作为会元,沈逾白依旧立於眾贡士之前。 清晨水雾縈绕,日出东方,羞红了半边云。 午门大开,文武百官从左侧门入宫,权贵从右侧门入宫。 礼部官员领著一眾贡士到皇极殿广场静候,传臚官们等距离列於各台阶之上,静待传唱。 天子登殿。 鸣鞭,乐起。 传臚大典开始。 新晋进士对天子行叩拜礼。 礼部尚书姜永平捧著金榜从殿內走出,立于丹陛上,高声宣读:“天元五年四月二十九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此刻,皇极殿广场静默无声,立於其中的进士们均是屏住呼吸,便是沈逾白也扣紧衣袖,难以保持一贯平和。 第205章 御街夸官 姜永平顿了下,继续道:“天元戊辰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沈逾白!” 站在最高台阶的传臚官高唱:“天元戊辰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沈逾白!” 紧接著便是站在中间台阶的传臚官高唱:“天元戊辰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沈逾白!” 再是立於最下台阶的传臚官接唱:“天元戊辰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沈逾白!” 声音由远及近,从几十米长的丹陛传下,毫无停顿,响彻整个广场,震耳欲聋。 沈逾白耳中全是自己的名字,却还能清晰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他垂眸,便看到自己手上的茧子。 那是长年累月拿笔才磨出的。 三岁开蒙,冬日严寒,他因拿笔太久磨破皮,哭著与爹说痛,不想读书。爹却道,写得少便会痛,待写多了,心之所想,笔之所至。 待手癒合后,便长了层薄薄的茧子。 再磨破,癒合后便是更厚的茧子。 而今,他再不怕手中的笔,而是用它挣了个状元。 一路走来,十六年已匆匆而过。 当年爹也是在此听到自己的名字响彻广场的吧? 四周艷羡的目光齐齐聚在他身上,第二遍传唱已然开始。 按例,一甲状元、榜眼、探需传唱三遍,沈逾白的名字便在广场响彻不断。 强行平復心绪,沈逾白在眾人目光中跟隨序班走到正中红毯御道上行礼,叩谢圣恩。 榜眼、探都需传唱三遍,二甲传唱一遍,三甲便用一“等”字带过,名字並不传唱。 而能到御道叩谢圣恩的,只一甲头三名。 从此刻起,新科进士正式入官,此名次也对往后的官途升迁划出天堑。 传唱结束,天元帝道:“今科状元沈逾白,六元及第,实乃我朝第一人。今日朕方知状元公乃是忠良沈守信之后,又有大义灭亲之壮举,实在是家风清正。” 百官闻言无不惊愕。 今日传臚大典,圣上竟就如此赏识状元公,迫不及待便將沈逾白前些日子送沈守忠入狱之事定为“大义灭亲”,绝了往后朝臣以此攻訐沈逾白的路。 圣眷竟已至此。 再一想,六元及第,便已是独占鰲头,榜眼探已黯淡无光,更遑论排名再靠后者。 怕是这位状元公往后要平步青云了。 一时间,眾人心思各异。 立於百官中的吏部左侍郎秦詔却是心中狂跳。 秦家多番出手,若將此子废了也就罢了,如今却是猛虎归山,往后怕是再困不住此子,又给他在朝著竖一大敌。 沈逾白上前拜谢圣恩。 天元帝再道:“传旨,赐一甲夸官巡游京都,以示天下。” 眾人谢恩。 传臚典毕。 乐止。 天子退朝,首辅李庆芳举著皇榜前往长安门外,將皇榜掛於此三天,也就是常说的金榜题名。 作为状元,沈逾白仍旧在一眾进士之前,跟隨金榜一同出长安门,旋即前三甲由鸿臚寺官员引领换上新衣,再行御街夸官。 沈逾白换上一身朱红色朝服,头戴官帽,帽插宫,骑上高头大马,便是俊朗丰逸,翩翩少年郎,自有一番风流。 榜眼探见状,均是艷羡不已。 虽名为三鼎夸官,实则乃是“状元归第”,相差甚远,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长安门外沿途早已站满男女老少,沿路各茶肆、酒肆二楼均被人占满,为的便是能更清楚一览状元郎的风采。 锣鼓声传来,便有人惊呼:“来了,果真是沈五元中了状元!” “如今已是沈六元!六元极第,古往今来第一人!” “状元竟如此年轻俊美。” “听说状元郎才十九,尚未娶妻!” 如此一句,便立刻引来无数女子欢呼。 往常女子多矜持,必不会外露对男子的喜好。今日却是御街夸官,如此俊美状元郎,必然让女子们更肆意。 各种鲜便朝著状元郎撒去。 以往此等殊荣该是探郎。 能被点为探,除才华横溢,通治国之道外,还许长相俊美。 新科探便是不到三十的俊朗男子。 若放在以往,此年纪便高中,必能引得不少女子芳心暗许。 可惜今天的状元郎实在年轻俊美得过分,將探郎的风采尽数夺走,眼睁睁看著那些女子面露緋红,却毫不手软地朝状元郎丟,眼神恨不能將状元郎勾住。 便是探郎也只得与榜眼並列,沦为陪衬。 艷羡的探郎哪里知道状元郎的狼狈。 沈逾白哪里见过本朝女子如此大胆,只得羞怯闪躲。 如此模样更点燃了百姓热情,投掷的除了鲜,各色手帕、香囊如雨点般向沈逾白袭来。 香气漫天,鲜落地,扑成路,马蹄行走间便溅起芬芳。 沈逾白已是躲避不及,只得用宽袖极力遮挡,万万不敢碰到那些女子之物。一旦碰到,便要有损女子名声了。 百姓哪里见过如此羞涩状元,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沈逾白实在“难消美人恩”,下马找了顺天府尹王衍开口求救。 王衍从见到“沈六元”第一面便是一副老练模样,哪里见过如此少年羞赧模样,差点笑出声。 不过他对此也没法。 沿途均是百姓,总归要碰到。 “可有伞借我遮挡一二?” 王衍笑道:“今日乃是艷阳高照,如何会打伞?状元郎还是受著吧。” 沈逾白情急之下,竟就指著铜锣道:“能否借我一用?” 便是浸淫官场多年,八面玲瓏如王衍,此刻也不禁静默无语。 且因沈逾白与他站在一处,倒是让得他也被牵连,身上落了不少鲜。 总不能真让堂堂状元郎顶著铜锣御街夸官,只得差人去旁边的店铺买了把油纸伞给状元郎撑著。 客栈虽离皇城极远,可撑著伞的状元郎並不觉后半程如何艰难。 此时,客栈掌柜正焦急地在门口踱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伙计冲回来,大呼:“状元!状元来了!” 客栈掌柜腿一软,若不是伙计及时扶住他,怕是已经坐到地上去了。 “沈五元是状元?!” 得到肯定答案,他猛地一拍大腿:“还愣住干什么,快让他们舞起来!锣鼓呢,给我敲!敲得越大声,给的赏钱越多!” 他的客栈出了状元啊! 那可是状元! 三年才出一个,多少人盼著想著念著,毕生也得不了的状元。 他的祖坟冒青烟了,竟让状元出在他的客栈。 不对,沈状元不仅是状元,还是会元、解元、小三元,是六元及第! 往后哪个客栈还能再出六元? 还有谁能与他的客栈爭锋? 第206章 琼林宴 客栈的锣鼓早早就吹打起来,为了能彰显其热闹热闹,掌柜更是请了舞狮队,在许以重利下,两只舞狮队伍极卖力,让守在客栈附近饱了眼福。 舞了半个时辰,状元郎终于归来。 沈知行与罗大舅迎上去,沈逾白下马,朱红色衣摆翻飞,看得沈知行激动地盯著那身抢眼的衣服瞧。 再看那沿途的路与热闹,不怪世人皆说牡丹开尽状元红。 “恭贺状元郎!” 罗大舅满脸欣慰。 沈知行才反应过来,赶紧跟著贺喜,又道:“往后我出去说堂堂沈六元乃是我同宗同族,谁敢不高看我一眼!” 沈逾白笑著对沈知行道:“那你要多多出门走动了。” 三人说了几句话,便在热闹中进了客栈。 客栈眾多考生纷纷上前贺喜。 苏锦今天一天都守在酒店没出门。 虽然以沈逾白的文采,必然在二甲之列,要是能入一甲三鼎,那以后的官路会顺遂很多。 她心里还隱隱有期待,要是能中状元就好了。 六元及第啊。 谁能不想呢。 但她又不敢跟沈逾白说,就怕沈逾白有压力。 想多了也觉得是在做梦,天下才子那么多,哪儿有人能压得住所有文人? 苏锦心里瞄准了探。 沈逾白那么帅,探要是不给他不是浪费吗。 以沈逾白连中五元的才学,中探还是很有可能的。 一天就在她的忐忑中过完,一直到七点,桌子上突然出现朵金,以银叶相衬,一看就不同凡响。 苏锦看到后脑子一片空白。 簪。 她极力回想相关规定。 应该是一甲御街夸官才会今日簪。 必是一甲三鼎! 榜眼和探好像只能戴银彩,状元可攒金。 所以沈逾白中了状元? 苏锦呼吸一窒,有些不敢相信。 一张字条落到她手边,苏锦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將那张纸捡起来:“牡丹开尽不如状元红。” 真的是状元! 苏锦內心尖叫,却死死捂著自己的嘴不让发出声响。 足足两分钟后,苏锦才平復了一些,拿出手机,还没开口,就已经对著手机傻笑起来。 足足笑了十多秒,她才终於找到自己的声音:“状元郎大喜!” 说完又傻乐起来。 沈逾白瞧见她笑得如此开心,便跟著笑。 待视频播放完,他嘴角仍旧压不住,笑道:“状元夫人同喜。” 苏锦脸红不已,赶紧捧著脸,想控制,嘴角却有自己的想法,想要远走天涯。 她乾脆放弃控制,颇为傲娇道:“你发过誓,终身不娶,哪里来的夫人。” 可惜那笑容將她的傲娇冲得七零八落,毫无说服力。 沈逾白笑得柔光似水:“只说不娶,我入赘可好?” 苏锦被他的眼神勾得晕晕乎乎,差点当场说话。 可两人不在同一时空,谈论嫁娶有什么意义? 苏锦高兴之余,心中又有些酸涩。 念头一起,苏锦赶紧按下去。 今天可是沈逾白大登科,六元及第的大喜日子,她想的什么扫兴事呢。 拿起那朵金,沉甸甸的,手感极好。 又看做工,简直巧夺天工。 现在是她的了! 苏锦捧著,心里也如儿盛开,说话时就多了几分娇俏:“堂堂沈六元以后岂不是要叫苏沈六元了?” 沈逾白笑容更甚:“有何不可?” 苏锦怂得赶紧转移话题。 翌日便是登科宴,也称为琼林宴。 新科进士需穿礼部发放的进士服,前往礼部赴宴。 清早,沈逾白穿好进士服,先用手机从上至下拍了一遍,发给苏锦:“好了吗?” 看到视频里真的在拍衣服,苏锦很不满。 她要看的是衣服吗? 她要看的是穿衣服的人! 虽然也想看进士服,但也不是这么看。 这么傻乎乎的男人究竟是怎么连中六元的? 苏锦扶额,又是好一番指导,终於让她看到了穿进士服的沈逾白帅气的全身。 她捧著脸看著视频里的人,终於心满意足了。 完成任务的沈逾白大大鬆了口气,坐上马车来到礼部。 进入宴堂,立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数位新科进士上前恭贺,反倒是安阳的进士离得远远的,只纪兴正一人上前恭贺。 “当初我要与你们一同住在客栈,我爹娘还不情愿,如今反倒后悔会试后让我回家,说若是能与你多住几日,我这名次兴许还可往前冲一衝,或能进翰林。我就说他老人家白日做梦,他自己都进不了翰林,他的儿子哪里就能进。” 纪兴正连连摇头。 沈逾白笑道:“以你的才学,大可通过馆选入翰林。” 此次纪兴正殿试的名字比会试往前提了些,列於三甲第八十九名,为同进士出身,只有通过馆选入翰林才可留京,否则只能等外派去当一县之长。 纪兴正压低声音道:“以我的性子留京必会得罪人,我爹一个小小的员外郎也保不住我,不如外派去当一小小县令自在,还可切实为百姓做些事。” 沈逾白倒觉得此举甚好。 纪兴正刚正有余,圆滑不足,在这暗潮涌动的京城属实艰难。 只是京中总归在中枢,天子近前,提升快些。 若到了地方,长久之后被天子遗忘,此生极难提拔。 於前程而言,到底是留在京中更好。 两人並未多言,便被源源不断上前的进士打断。 作为新科状元,沈逾白便是此科进士之首,可直接入翰林院任编撰,从六品官。除他之外,也只有榜眼与探可入翰林任七品编修,其余人等一律需通过馆选。 如此一来,大多数人均需外派。 若能在此时与之交好,往后便是外派,凭著一份同年情,也能有份照应。 而沈逾白虽入了翰林,想入阁却有漫长的路要走,少则十几年,多则二三十年甚至终身无法入阁。 想要官途顺畅,也需他人相助。 双方有意,自是相谈甚欢。 直至此科殿试读卷官、执事官等陆续到了。 首辅李庆芳居於首座,次辅三辅分別位於其左右,六部九卿重臣依次而坐。 一场琼林宴將整个大越最有权势的一群臣子尽数集结,与之相比,吏部左侍郎秦詔位置极靠后,只在工部右侍郎薛玉书前一位。 薛玉书主持完建康府院试回京后,不久便被提为工部右侍郎,此次殿试与秦詔一样均是收掌官,自是也一同来了琼林宴。 第207章 逼婚败露 琼林宴上,往日气派非凡的重臣们此时均收敛气势,面容温和,仿若长者对后生般慈爱。 新科进士们也顾不得享用饭菜,均是端著酒杯四处敬酒,以期能得哪位的青眼,以让仕途顺遂些。 作为状元,沈逾白定是要一一敬酒,以示感激之情。 头一个敬酒的便是首辅李庆芳,李庆芳笑道:“堂堂沈六元敬酒,无论如何也要喝。” 眾人均是轻笑。 沈逾白只得深深鞠躬,以示敬意。 一杯酒喝完,李庆芳並不放他走,而是继续笑道:“古往今来,连中六元者,唯逾白一人矣,真真是才华横溢,我等自愧弗如,怕是过不了几年,逾白便与我等平起平坐了。” 立刻有人附和:“以他之才,必能最短时间入阁。” “新科状元端的是一表人才,如此年轻便有此成就,实非我等能比擬。” 如此夸讚让沈逾白目光晦暗。 中状元的滋味实在好受,他昨晚便有些难眠。 好在经过一晚,他已然抽离,否则经首辅等人这番吹捧,必飘飘然以为自己便是那天下无双之人,以此心態,將来必有祸患。 须知三年一个状元,能真正登上高位者只寥寥之数,一旦他真听信了这些,也不过是那风光一时后便泯然眾人的其中之一罢了。 沈逾白正要开口,却听刘阁老道:“状元如何风光也只是一时,首辅当年也是惊才绝艷,从翰林升为首辅已算臣子中升迁快的,也足足用了十九年,他人便是熬二三十年,多数也入不了阁,更遑论与首辅相提並论。” 刘阁老此话一出,新科进士们惊诧不已。 刘阁老可是他们座师,亲自点的沈逾白为会元,此时怎会当眾如此贬低沈逾白? 纪兴正更是担忧地看向沈逾白。 他们这科是刘阁老的门生,往后便是刘阁老指哪儿,他们便打哪儿,沈逾白如何就惹得刘阁老不满了? 那往后逾白的官途还如何能顺遂? 李庆芳笑道:“刘阁老此言便是过去看轻沈六元了。” 秦詔不辨喜怒:“光是沈六元的名头,足以让圣上看重。” 终於等到秦詔开口,沈逾白便开口:“朝廷为广纳贤才,对状元多以嘉奖,便是圣上也礼贤下士,然我尚未娶妻,终究不过一小子,怕是担不起眾位大人的厚望。” 此言一出,宴会的气氛被瞬间点燃。 自古便有榜下捉婿的传统,沈六元不到弱冠之年便冠绝士林,如何不让人惦记。 许多家中有適龄未婚女子的人家早盯上了沈逾白,此时听他提起,立刻心思活泛起来。 只是当著几位阁老的面,他们不好多问,待琼林宴结束,必要往状元郎住处走一趟。 “我家中有一女待字闺中,不知可能与沈六元结个亲?” 薛玉书一开口,眾官员齐齐扼腕。 怎的就让这廝抢了先? 能中进士还未婚配者,实在少之又少,就该先下手为强。 沈逾白便露出一丝悲愤:“多谢座师大人看重,只是我已发誓终身不娶,怕要辜负座师大人一片心意。” 因著薛玉书担任过淮安县院试的提学官,沈逾白称呼一声座师也不为过。 一见沈逾白如此神情,眾人便知其中定有隱情。 秦詔更是心猛地一跳。 这是要在今日將事情捅破? 不待秦詔开口,薛玉书的声音已经传来:“哦?怎的要发这等誓言?你可知君子一诺千金,若你不娶妻,如何延续香火?” 沈逾白却是看了秦詔一眼,更悲愤几分:“我当年不过一小小解元,遇到他人强迫,也只能发此誓明志。” 宴会现场便是一静,眾人目光若有似无往秦詔身上飘。 沈六元乃是安阳淮安县人,秦侍郎的老家便在此。 能將堂堂建康府知州的弟子逼迫到发毒誓的地步,除了秦家还能有谁? 这位新科状元郎在会试前被赶出安阳会馆,若说背后没有秦家,怕是谁也不会信。 薛玉书起身,给沈逾白倒了杯酒,旋即將手中酒杯与沈逾白一碰,自己一饮而尽。 沈逾白顿了下,仰头,也是一饮而尽。 此事便算揭过去,也无人再提及,宴会仍旧推杯换盏,好一派繁荣热闹。 琼林宴结束,“沈六元”发誓终身不娶的事就传了出去。 起先只是在进士与官员中流传,待眾多向沈逾白提亲的人家得知此事,便传得更远。 若是什么极好的诗词文章,或许只会在读书人中流传。 如今却是沈六元的私事,那就能迅速传遍大街小巷,让百姓茶余饭后论起此事津津乐道。 “还能是谁,秦家唄!秦家势大,往我们村口一站,就要沈六元入赘。堂堂解元,只配入赘秦家,左不过是仗著秦侍郎的势。” 沈知行最近迷上了喝茶,往茶肆一坐便是一整日,將秦家逼婚之事一遍遍说给茶客们听。 茶客们听得痛心不已。 堂堂解元,已是国之栋樑,竟被一个白身的秦家人毁了。 若仅仅如此倒也罢了。那位被毁的解元连中六元,成了前无古人的六元及第,简直是文曲星下凡,再被毁,那就让无数人义愤填膺又心疼。 如此惊才绝艷的状元郎,就该春风得意,娶一贤妻,幸福美满地过一生。 秦家却逼得沈六元发那等毒誓,绝了后,简直是罔顾人伦! 对百姓而言,娶妻生子是人生头等大事。 世人都说成亲是小登科,从成亲之日起,正式成为大人。 待生了孩子当了爹,那就能当家做主了。 子嗣是重中之重。 堂堂沈六元却绝了户! 何况沈六元还有个为了治洪水死在任上的爹沈守信。 忠良之后,竟沦落到这般田地,如何不让人惋惜心寒。 沈六元该被逼到何种境地? 这秦家实在太囂张! 立时就有人写了本书,讲的便是文弱书生如何被当地大户欺压,最终连中六元回来报復秦家。 此书被迅速传阅,在士林中引起了极大的影响。 他们信奉的便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谁还能越过沈六元? 从沈逾白中状元,他在士林中的威望达到了顶峰。 秦家逼婚无疑彻底点燃了读书人的怒火,各种秦家“逼婚”桥段被写出,或找说书人说书,或唱上戏台,城中男女老少隨口便能唱几句其中桥段。 第208章 安家 秦侍郎最近如被架在火上烤,因著秦家逼婚的事,言官弹劾他的摺子如雪片般往天元帝案桌上飞。 虽天元帝未表態,可圣心难测,若任由这把火烧下去,他便岌岌可危。 秦侍郎到底没忍住上门拜访了李庆芳。 彼时李庆芳正在书房练字,他只得恭敬站在一旁掌灯,並不敢打搅。 虽是晚上,书房却是灯火通明。 李庆芳写完字放下笔,终於开口:“势在他处,先退又何妨。” 秦侍郎眸光晦暗,却缄默不语。 静待片刻,墨已干,李元芳便將那幅大字递给秦侍郎,道:“回去吧。” “老师……” 秦詔呼吸乱了些,却在触及李庆芳的眼神时將后续的话咽了回去,只得垂眸看向纸上那个大大的“和”字。 从李府回来,书房的烛火燃了半夜,第二日一早,秦招便上了告罪摺子。 通常官员至此,天子便该给官员留些脸面,以全君臣之礼。 可天元帝还是未鬆口,而言官的弹劾也不见停歇。 更有言官上早朝时当堂弹劾秦詔纵然家中子侄为非作歹,横行无忌,险些折了今科状元郎。 状元郎乃是大越良才,秦家此举,便是损坏大越朝的根基,实乃不忠! 秦詔脸色阴沉如水,也带著整个秦府阴云密布。 …… 沈逾白最近极忙,按照惯例,他需先向天子上一封谢表,交由礼部呈给天子后,便要与一眾新科进士去鸿臚寺学习礼仪、上表等事宜,再入文庙遏圣人。 新科进士依照殿试排名攥名字、籍贯於一座石碑之上,再將此碑入文庙碑林,流传千古。 便是肉身已死,名字却隨石碑世世代代流传下去,受人敬仰。 忙完这些,整个科举流程才算走完,新科进士们用几日时间在京城安家,之后就该按照朝廷授官入各部各司任职。 沈知行整日流连茶肆酒肆时,罗大舅陪著沈逾白跟隨牙人在京城选宅子。 此时沈逾白才理解“居京大不易”。 外城边郊一个一进的小宅子,也需三四百两银子,折合人民幣十几万。 状元风光无限,入了翰林也只是个从六品编纂,月俸八石,折合人民幣3700多块,若没家中支持,光生活就极艰难,更別提买宅子。 翰林最清贵,却也极贫寒。 许多人便是趁此时雪中送炭,將苦熬不住的翰林们拉入泥沼。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不过沈逾白没有这种顾虑,只因他身后站著一个小富婆。 苏锦对他现在看的宅子一个都不满意。 住得太远,每天要比別人提早两三个小时起床,多缺觉。 咱又不是没钱,何必受这个苦。 买靠近內城的,越靠近越好。 於是就在离內城两条街的北宝胡同买了一进的宅子。 宅子虽小,却是家具什么的一应俱全,搬进来就能先住著,缺什么往后再补。 沈知行才从茶肆回来,就被知会搬家。 他一下懵了:“我不过出去喝喝茶,说说秦家的恶行,你们连客栈都不让我住了吗?” 罗大舅道:“逾白买了宅子,我们搬去宅子住。” 於是沈知行喜滋滋跟著搬家。 客栈掌柜极不舍,还特意摆了一桌给状元郎送行。 待马车停在北宝胡同那处宅子前时,沈知行便悄悄凑过来,对沈逾白挤眉弄眼:“原来你也下注了。” 罗大舅没想到沈知行会不打自招,便朝他使眼色,奈何沈知行正想与沈逾白显摆,哪里看得到。 沈逾白“嗯”一声:“你下注了多少?” 沈知行颇得意地伸出一根手指:“整整一百两全压你中状元,一赔五,光这一把,我赚了五百两,如今我的手头可是有六百多两!” 沈逾白笑得和善:“才来京城多久,你竟学会了赌。” 沈知行心头一紧,直觉不好,赶紧解释只这一回,往后不会再赌。 “你既已沾了赌,我便不能留你在京城,你隨大舅一同回乡吧,我会写封信给你爹,將你赌钱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清楚。” 罗大舅已无心再继续考科举,自是要回乡谋缺,只是不放心沈逾白,便等著他安顿好再走。 而沈知行则要入国子监读书,三年后再参加会试,便需与沈逾白一同留在京城。 有逾白的信,他爹非得打断他的腿。 沈知行浑身一个激灵。 他都是当爹的人了,还是堂堂举人,若再让他爹打了,他就再抬不起头来了。 沈知行便连连给罗大舅使眼色,奈何此时的罗大舅专心收拾屋子,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 沈知行便知他靠不住,只能“嘿嘿”两声:“我就是气不过他们说你中不了状元,为了给你出口气才压的注,往后我定然不会了。” “上一个沾赌的人还在顺天府大牢蹲著。” 沈逾白笑容不变,说出的话却渗人得很。 罗大舅帮腔:“逾白一路走来险象环生,此次又狠狠收拾了秦侍郎一番,秦家必不会放过逾白,若放你在京城,便是一个攻訐逾白的突破口。” 沈知行就知今日非要狠狠拿出诚意来才行。 还有什么能比六百两银子全交出来更能展现自己的诚意? 沈逾白却不接,只道:“你只记得,沈族荣辱全繫於你我二人。” 沈知行就想起入京前,全族锣鼓送行的情形,热血翻涌。 又想到秦家上门逼婚的屈辱,眼底燃起熊熊烈火。 “三年后我定会中会试!” 沈逾白不再多言。 自他中了状元,风光了一番后,沈知行便放鬆下来,连著数日都未再拿书本。 天下聪慧又好学之人何其多,唯有比旁人多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方有可能金榜题名。 將屋子收拾乾净,天已经快黑了,乾脆找了附近一个食肆吃饭,也算庆贺乔迁之喜。 因著天色已晚,倒没人认出状元郎。 待几人回来时,门口停了辆颇豪华的马车,马车灯笼上是大大的“秦”字。 沈知行小声道:“秦家人怎么会在这儿?” 沈逾白眸光一凝。 他们今日才搬过来,秦家就找来了,怕是有人一直盯著他。 思索间,马车里出来一人。 此人虽两鬢斑白,眼神却极有神,在马车悬掛的两个灯笼映照下,面色更是红润。 “老夫已再次等候沈六元多时了。” 第209章 初次交手 空荡荡的房间,除了擦乾净的桌椅外,只有一套玻璃茶具。 翠绿的茶叶漂浮在玻璃杯中,伴隨热气翻转。 热气笼著秦詔的脸,让人看不清神情。 沈逾白慢悠悠转著杯子,神情淡然。 还是秦詔先开口:“沈六元好手段。” 一招大义灭亲,轻易破了秦家对他的围剿。 当时大可乘胜追击,將秦家逼婚一事说出来,可沈逾白並未如此做。 他在等一个更大的机会。 更大的机会意味著更大的冒险。 一旦未中状元,沈逾白便会错失最佳反击机会。 越朝有史以来,会元可中状元者不过寥寥,沈逾白敢如此做,要么他是个不顾一切的赌徒,要么就是他有足够把握。 若沈逾白是个赌徒,倒也不怕。 可惜,此子更像那蛰伏起来的猛兽,静静等著猎物入他精心布置的圈套,再予以重击。 一个农家子,却能突破秦家的重重围剿,在波诡云譎的局势下连中六元,绝非池中物。 秦家惹了个不该惹的人物。 沈逾白手指轻轻摩挲玻璃杯,眸光意味不明:“再如何算计,也无法动秦侍郎的根本。” 否则秦詔不会特意上门。 这不过是做给那些言官看的小手段。 “待秦侍郎从我宅子离开,京城便该传秦侍郎放低姿態,亲自上门与一后生晚辈赔罪,而这一切不过是因族中晚辈不懂事。” 秦詔一顿,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讚赏:“假以时日,沈六元必能在官场有一席之地。” 沈逾白抬眸,静静看著秦詔:“秦侍郎谬讚了。” 秦家已对他多番出手,便已结了仇。 何况此次他对秦家反击,虽无法让秦詔丟官,必然也让他损失颇多。 只一个,往后即便刘阁老退了,秦詔因著秦家的事便无法入阁。 秦侍郎亲自上门,虽能暂时缓解危机,却也表明此事对他影响颇大。 此次反击也只能到此为止。 不过,秦家必要付出什么,才会让圣人愿意相信秦詔上门赔罪一事。 “待沈六元成亲,我必送上厚礼。” 茶水已只有温热,秦詔轻啜一口,茶香便在舌尖縈绕,让他心情颇为顺畅。 此子虽出手狠厉,然终究是年少,有先手却没留后手,无法置人於死地,便是给人机会。 沈逾白借著六元之势攻訐他,靠的不过一个“名”与一个“礼”。 而今,既是长者又是长官的秦侍郎亲自登门赔罪,若沈六元还计较,就是“不懂礼数”,必会遭受盛名带来的反噬。 以沈逾白的聪慧,今夜过后,两人再见面,沈逾白便要客客气气地笑脸相迎。 此一局,终究让他秦詔轻易化解了。 沈逾白轻笑一声,不疾不徐道:“我既已发了此誓,必要信守诺言,此生必不娶。” 秦詔呼吸急促了几分,语气也不负之前的从容:“你若不娶妻只纳妾,也不过是小道,只会被人骂沽名钓誉。” “既不娶妻,又何必纳妾。”沈逾白淡淡道。 秦詔只片刻就冷静下来,还劝导沈逾白:“你果真只为了出口气,就要让自己绝户?” 他如此成竹在胸,打的便是沈逾白不可能真的不娶妻生子的主意。 若沈逾白果真不成亲,这件事就永远过不去。 世人皆知沈六元被秦家害得成了孤身寡人,时刻提醒著人们秦家如何霸道,他秦詔如何纵容族人为害百姓。 若沈逾白往后升官,官越大,便越会让人惋惜其悲惨,怨懟尽数落到秦家身上。 沈逾白见茶凉了,又端起炉子上的水壶,將滚烫的开水倒进自己与秦詔杯中,两个杯子里的茶又滚烫起来,热气顺著杯口疯狂往外涌。 “虽非我所愿,然在沈家湾村口发下誓言后,我此生便已註定不能圆满。” 这便是已经抱好了决心,轻易不会再动摇。 秦侍郎胸口闷得厉害。 明明他已放下三品大员的派头,亲自来了这一趟,为的就是將此事彻底压下去,如今事情表面是解决了,可只要沈逾白一天不娶妻,对他们秦家的影响便存在一天。 秦詔突然觉得自己看不透眼前的男子。 还不到弱冠之年,又未入官场,更没家中长辈时时教导,怎么就如此难对付! 秦詔苍老的脸上麵皮微颤,眼见茶水再次滚烫,他已没了耐性再等茶凉,直接便走了。 马车没入夜色中,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著。 沈知行望著远方道:“我们才搬家他怎么就找来了?” 沈逾白淡淡道:“若不是今日便找来,又如何给我下马威?” 这便是明晃晃告诉他秦侍郎权势如何了得,但凡他想,立刻就能找到沈逾白。 而沈逾白就算入了翰林也不过一从六品小编纂,权势与吏部左侍郎不可同日而语。 沈逾白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从六品编纂可隨意窥探,三品呢?二品乃至入阁呢? 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与秦家再无和好可能。 那便只能你死我活。 要不断往上爬,才可有足够资本对抗秦家。 凉风拂面,吹皱一江春水,却吹不走忧愁。 罗大舅嘆口气:“此番我虽要回去,却极不放心你,逾白,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不可能长久居於京城,又恰逢建康府知州是逾白的老师,此时正是去投效崔知州的好时机。 第二日下午,罗大舅拿著沈逾白写个崔明启的信便启程回家。 沈逾白和沈知行来送行,罗大舅又是好一番叮嘱,给沈逾白留了一百两便要走,被沈逾白拦住要还钱,罗大舅却死活不愿意接。 “你刚买了宅子,手头定没剩多少钱,往后还要过日子,多留点钱傍身总没错。” 翰林院是有名的清水衙门,清贵清贵,清贫在前,尊贵在后。 而所谓“贵”,也是因在天子身边行走,有更多机会罢了。 沈知行想推辞,却被沈逾白拦住。 沈逾白行礼向罗松茂道谢,目送罗松茂与那车夫一同离去。 “大舅將银钱留给你了,他路上怕是钱不够。” 沈逾白看著渐行渐远的马车,道:“我已在马车上放了二百两。” 穷家富路,长途跋涉若钱不够,必然极艰难。 为了能让他们路上舒坦些,沈逾白让车夫將马车一併赶走。 当了官,便要忙於政务,再见不知是何时了。 而他也要入翰林,正式入官场了。 第210章 真墓?假墓?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越史研究小组过来的第二天就下了一场阵雨。 之后又连著好几天台风,他们乾脆待在酒店研究照片上的壁画。 越研究,他们越发现墓地的异常。 实在是科举跟明朝太相似,而且洞里的家具也都是明朝所有。 况且壁画里还详细画了科举考的是四书五经的內容。 四书五经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五千年前怎么可能会有。 李老提出一种想法:“我们不能仅仅凭藉石门上残缺的记录就认定这墓地是越朝的,更有可能是明朝的墓地,而壁画与石壁上的內容只是他人杜撰。” 虽然越史研究小组更希望再发现一个越朝的墓地,可他们更尊重史实,几乎全赞同了李老的想法。 如果墓地是明朝,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研究价值。 杨老原本还有些不甘心,等看了从墓地带出来的各个朝代的物品后,他也赞同了李老。 兴致冲冲而来,败兴而归。 一时间,越史研究小组眾人性子都不高。 “想也知道这不可能是越朝的墓地,科举是隋朝才出现的,越朝怎么可能会有。” “越朝离现在五千多年,就算有墓地流传下来,也不可能短时间能就发现两座。” 杨老也泄了气:“早点走吧,不要妨碍他们的考古工作。” 苏锦劝道:“我们既然都来了,可以再仔细看看,也许就是越朝的墓地,却在明朝被人盗了呢。” “就算有盗墓贼,也该是將墓地里所有东西都偷走,不可能往里头搬桌椅等东西。” 李老摇摇头:“组长你该尊重史实,而不能靠自己的想法来考古,否则你得到的会跟事实相差甚远。” 苏锦心里焦急。 实际从进入墓地,她就已经能肯定这必也是沈逾白的墓地。 可这事儿无法直说。 任由他们离开,他们就错过一个越朝墓了。 而且她是亲眼见证沈逾白考科举的,当然知道这一切是真的。 “那尸体呢?墓地总有主人吧?” 李老一噎。 卫老猜测:“也许这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假墓地?” “那也该有墓地主人,为什么墓地主人会把科举的內容鐫刻在墓地里,是否他与科举有关?这些谜团都没解开就断定不是越朝墓,会不会太武断了?” 眾人沉默了。 这些確实都是疑点。 李桥站直身体,对苏锦道:“我赞同组长,就算墓地真是明朝的,为什么又要套在越朝的背景下?” 其实他早就觉得奇怪了。 这壁画好像怕他们看不懂,特意用文字说明,藉此来跟他们科普的。 这一点跟上个越朝的墓地一样,那个墓地通过碎瓷片科普农业,而这个墓地换成壁画。 他直觉这两个墓地的主人是同一个。 苏锦给李桥竖起大拇指:“厉害。” 李桥满头黑线:“你是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自己赞同她的意见,就被夸厉害,实在奇怪。 苏锦真诚道:“夸你。” 她能认定这是越朝的墓地,是因为她提早知道很多东西。 而李桥是靠自己发现的线索判断的,当得起她这声夸奖。 杨老被说服,当即道:“上一个墓地的农作物產量也高到离谱,也违背咱们的认知,照样是越朝墓地,这个墓地的科举虽违背史实,我们轻易就將其否定,如果判断错误,就会错失一个越朝墓。” 眾人心头一颤,最终还是决定再仔细研究。 壁画內容都整理完后,趁著天气好,一行人又上了山。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他们准备更充分,只用了两个小时就爬上了山。 站在墓地看壁画与从照片上看壁画的感觉完全不同,杨老等人进入后又盯上了壁画。 苏锦却盯上了两个房间。 空著的那个房间墙上屋顶为什么会变黑? “像是烟燻的。” 李桥仔细看完后给出结论。 “墓地里怎么会有烟?难道有人会在这儿烧火?” 苏锦疑惑。 李桥指著那乱成一摊的泥巴道:“这就可能是堆起来的土灶,也许是有些人在此烧火做饭。” 土灶上方燻黑得最严重,往外扩散越来越浅。 他以前当安保时,有过野外生存经验,这种很明显的烟燻痕跡一眼就能看出来。 苏锦顺著他的讲解看去,果然如此。 只是谁会在墓地烧火呢? 这种问题一时想不通,苏锦和李桥去了另一个房间查看一番。 石桌、石椅规规矩矩放著,若不是积了厚厚的灰,就仿佛有人用过。 苏锦將灰清空,並未看出什么异常。 以沈逾白的性格,不可能特意弄个墓地却只放这么点壁画吧? 至少要留下点什么证明这是越墓才对。 不过他明知墓地会被盗,墓地又会被风化,如果真想留下关键证据,应该也会藏得很紧。 苏锦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个石床上。 房间除了桌椅,也就剩下石床了。 苏锦凑近石床,用小刷子將表面的尘土扫掉,露出被打磨光滑的石板。 上面並没有什么异常。 苏锦又围著石床走了一圈,並未发现什么异常。 苏锦不禁怀疑是自己想多了。 就算真藏了什么东西,经过几千年怕是也留不下来了。 苏锦虽有些失落,到底没放弃,又將床头柜上的灰尘清理乾净,这才露出床头柜原本的面目。 那四四方方的“石墩”表面雕刻著一朵盛开的牡丹。 苏锦心头一跳,立刻仔细查看了一番,没察觉异常,她便尝试移动,刚一推,就听到“咚”的一声。 苏锦精神大振,喊了李桥来帮忙。 两人合力,“床头柜”被推到贴近石床后,那石床发出沉闷的声音,自动移开。 苏锦和李桥两人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在原地。 外面的杨老等人听到声响,急急忙忙衝进来:“发生什么事……” 后面的话在看到面前的东西时戛然而止。 杨老咽了口水:“好傢伙,竟还有一层!”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漆黑的入口,就是之前的石床大小。 洞口处有石阶一直延续到里面。 “底下才是真墓吗。” 李老心惊肉跳。 如果今天他真的走了,那就错过一个极具研究价值的墓地。 李桥是第一个下墓地的。 等他確认没有危险再上来后,眾人才沿著石阶往洞里走。 待下到最后一层石阶,眾人再不敢下去。 整个墓地地面全是与上个墓地一样的碎瓷片。 捡起一个看去,碎片上依旧是字。 “一样的顏料,一样的字跡,一样的碎瓷片,这与上一个墓地的主人是同一个!” 许老激动呼喊。 探照灯在四周照了一圈,最后落在正中间的一座石棺上。 苏锦心头一跳,就听旁边的杨老道:“原来这才是真墓,墓地主人应该就在石棺里。” 苏锦手莫名抖起来。 真的要见到沈逾白的尸首了吗? 第211章 对应 为了不损坏瓷片,先要將地上所有瓷片全清理出去才能过去打开石棺。 光靠越史研究小组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求助唐敏。 唐敏激动地喊了不少人过来。 到傍晚时,就从台阶到石棺收拾出一条道出来。 苏锦几乎是第一个衝过去,到了石棺面前却不敢动手了。 许老將杨老的名片从石棺缝隙塞进去,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冤有头债有主,有事找老杨……” 杨老眼皮直跳:“你怎么不把自己名片塞进去?” “你八字比较硬,肯定扛得住。” 许老毫不迟疑道。 唐敏还在一旁附和:“確实要命硬的人才扛得住,杨老对不住了,这是咱们考古人的惯例。” 名片都被塞进去了,杨老只能恶狠狠道:“开棺吧!” 苏锦屏住呼吸,双眼紧紧盯著石棺,真到了棺盖打开那一刻,她下意识闭上双眼。 “这是什么?” “一朵石?” “尸体呢?怎么没有尸体?” 耳边是眾人的议论声,苏锦鼓足勇气睁开双眼,石棺里静静躺著一朵浮雕,朵是金色,而底下的叶子却是银色,与沈逾白送她的那两朵簪一模一样。 即便时隔五千年,这朵浮雕依旧肆意绽放,永恆不变。 苏锦嘴角上扬,笑容便是止都止不住。 她以为这次必定是沈逾白的尸体,后背全是冷汗。 或许內心深处並不想面对沈逾白的死亡。 哪怕相隔五千年,他必然早已死去,可她还是无法坦然面对。 可此刻,里面那朵浮雕却及时安抚住她,让她从那恐惧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苏组长发现什么了吗?” 唐敏发觉苏锦在笑,疑惑地问道。 眾人齐齐看向苏锦,脸上全是疑惑。 苏锦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后背才止住笑,咳嗽一声,指著里面的浮雕问眾人:“你们不觉得这个墓地主人很有趣吗?” 眾人:“……” 上回是那个大石碑,这回又是在棺底雕这么大一朵,倒是挺瘮人的。 许老沉吟著道:“这……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唐敏赶忙问道:“许老的意思是?” 眾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许老身上,许老道:“我们现在很多人给死去亲人立碑,会在墓碑上雕,这会不会也是五千年前的雕习俗?” 李老沉吟著点头:“有道理。” 见到眾人纷纷点头,苏锦已经无语了。 你们都是各领域的权威啊,这么隨意胡说八道真的好吗。 她实在听不下去,扭头看向別处。 上回沈逾白在石碑上雕了不少字,这次会不会也给她留几句话呢? 探照灯在洞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棺盖上。 此时棺盖被翻过来放在地上,灯光打过去就有一点小小的阴影。 苏锦几步走过去,灯照在上面,斗大的字显露出来。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苏锦一连念了两遍,心里仿佛有股火在烧。 这是五千年前的沈逾白留给她的信。 他建造这个墓地时是什么心情呢? …… 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苏锦將照片视频传送给沈逾白。 沈逾白看完,冷笑一声,都半截身子入土了,竟还有心力弄这些。 他刚送给阿锦两朵金,那个老的就送个雕,还涂了金粉银粉,实在丑得厉害。 他將那段视频反覆观看后敛了情绪,问道:“除此之外没留下一些典籍?” “这次的碎瓷片比上回的更多,我猜你把科举、官场等各种都细致记录下来了。我现在明白了,你每个墓地都有一个主题。上一个是农业,这个是科举,你真墓会留什么呢?” 苏锦是真的很好奇。 两个墓地都没尸体,那沈逾白究竟埋在哪里? 苏锦將手机传送过去,目光一扫,就被某处吸引住。 捲轴上那座山的山顶是葫芦,葫芦底下的山与旁边的山连成一个山脉,而旁边的山被污渍盖住一大半,只露出一点点。 苏锦拿了张纸將污渍盖住,纸张的斜边与葫芦山形成一个剪刀形。 而山顶中间恰好有一轮红日。 苏锦倒抽口凉气。 这跟第二个墓地对面的景色一模一样! 难怪她当时看那如剪刀般的两座山时有种熟悉感,原来是捲轴上画了。 只是因为上面的葫芦山顶和被污渍挡住的另外一座大山让她一时没联想起来。 等等! 苏锦双眼猛地瞪大,脑海里的思绪疯狂蔓延。 第一个墓地的景色在捲轴上找到了。 第二个墓地的景色又是捲轴上画的,这捲轴上的各种景色不会对应著各个墓地的位置吧? 一次可以是意外,两次还能是意外吗? 苏锦將捲轴上没有被损毁的各种景色数了一遍,整个人都懵了。 捲轴上有六个很特別的景,如果她猜得没错,沈逾白足足弄了六个墓地! 目前已经找到两个,那就是还有四个墓未找到。 也许沈逾白的真墓就在这四个墓地之中。 隱隱地,她觉得自己要抓到什么,脑子木了下,便怎么也想不下去。 苏锦乾脆放弃,將自己的发现立刻告诉沈逾白。 沈逾白看著眼前空白的捲轴,又看到捲轴上露出来的两个景,沉默片刻,某个猜测从心底升起的瞬间,脑子再次一片空白,却是怎么也无法再想下去。 待缓过劲来,他仿佛什么也没想起来一般,跟苏锦道:“你的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的,不过不一定只有六个墓,损毁部分也许还有。” 苏锦兴奋地凑近屏幕:“沈逾白你太好了吧,竟然给我留了那么多个墓地!有了你的资料,我们对越史的研究简直是一日千里。” 沈逾白暗住跳个不停的眼皮。 他觉得要好好跟年老后的自己斗一场了,那么多坟等著阿锦去挖,哪里还能想得起他? “这几日我已经將外城的一些顏料铺子逛完了,並未买到与捲轴相同的顏料,捲轴暂时怕是无法修復。” 苏锦並不在意,还安慰沈逾白:“反正你以后在京城,可以慢慢找,不用急,我先去找杨老他们说自己的发现,你別再传信过来了啊。” 此话过后,沈逾白便只能等苏锦传信过来才可再与之联繫。 沈逾白:“……果然如此。” 第212章 入翰林 五月中,朝廷下詔授官,一甲三鼎入翰林,状元为从六品编撰,入史馆。 往常工作便是修史,遇到当值日需入宫记录天子的一言一行。 从金榜题名到御街夸官,状元可谓风头无量。到了翰林院,堂堂文魁也只能苦哈哈修史。 用通俗的话说,翰林院最不缺的就是状元。 翰林地位虽高,也需熬得住,且不能犯错。 若是犯错,被外派去地方,穷极一生都极难回京,更遑论位极人臣。 即便不犯错,没人赏识提拔,纵然你当初如何风光,终其一生也只能在翰林院埋首诗书子集。 为了往上爬,翰林们必不会如他人想像中那般清贵。 好在沈逾白乃是六元及第,被眾人传唱“三元天下有,六道世间无”,即便是在状元、榜眼、探满地走的翰林院,也更高贵些。 沈逾白与同科榜眼褚茂业、探卫风不到卯时就到了翰林院外等著,三人为同科,又是初入官场,自是要互相交好。 自御街夸官后,三人时常相聚,如今已很熟悉了。 今日閒聊之下,沈逾白才知道两人住在京郊由朝廷租给贫寒官员公房里。 那公房租金低廉,却离皇宫实在远,两人比沈逾白早起了一个多时辰才在此时赶来。 “好在如今风和日丽,若到了冬日,不知该怎么才好。” 卫风感慨道。 以往读书,虽也要早起,那也要到天蒙蒙亮,哪里能有如今早。 褚茂业无奈道:“翰林院乃清水衙门,你我只能靠著微薄俸禄勉强餬口,便是养家都不成,京郊虽远,到底给我们一个落脚之地,如何还能嫌弃?” 两人在老家也算颇有家资,来到京城,那么点家底就不够看了。 翰林三年一考核,也就是说,他们至少要苦熬三年才有可能升迁。 手头不多的银钱需留著往后吃穿用度,万万不敢隨意光。 谁能想到殿试后如此风光的榜眼探,却沦落到连近些的房屋都租不起。 两人感慨一番,才发觉沈逾白始终未言语,便问他:“你住在何处?” 沈逾白倒不瞒他们:“北宝胡同。” 卫风羡慕道:“那儿离翰林院不远,倒是不用起太早,只是那处租金极高,你的俸禄够吗?” 沈逾白:“自是不够的,好在家人为我买了套小宅子,免了早起之苦。” 褚茂业哀怨道:“你莫要再说了。” 卫风更哀怨:“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两人自幼便有“神童”的名號,在此之前也是才名远播,只是运气极差,遇上个“沈六元”,便是他们贵为榜眼探,也被压得黯淡无光。 今日再听沈逾白竟连住处都有人备好,他们如何不艷羡。 沈逾白见两人均坦荡,对两人也更亲近了两分,笑道:“我不过被家中女眷养著,並非靠自己,两位兄长切莫掛怀。” 两人自是知晓沈逾白被秦家逼婚之事,知晓他无妻子,这女眷就只能是家中长辈。 又想到沈六元虽名扬天下,却终身不能娶,心中就感慨人难十全。 再与沈逾白说话时,便多了几分关切。 待拜见过各位长官,褚茂业与卫风就被领走了,而沈逾白被徐侍讲领著去衙房。 “你虽名声显赫,终归只是才名,为官却不仅是有才便可,需耐得住性子,莫要被一时风光所惑。” 沈逾白心知徐侍讲乃是一番好意,若他如此与旁人讲,旁人必不会领情,只以为是下马威。 “在下明白。” 沈逾白点点头。 见他如此恭敬,徐侍讲惊诧地回头看了他好几眼,神情终於缓和了些,正要入衙房,姜侍读走出来,笑道:“沈六元与我们不同,大可不必如此嚇他。” 沈逾白眸光渐深。 果真人如文章,这位姜清月姜侍读一开口便是好话,也坐实了徐直给新人“下马威”的罪名。 只短短一个露面,便已然收买了人心。 徐直脸色当即阴沉下来:“犯了错被罚时,可不会管他是什么沈六元。” 不待姜清月再开口,徐直指著衙房靠近门口的一张空桌子道:“往后你便在此修史。” 沈逾白应下,与两人招呼一声,去了自己的座位。 此座位因靠近门口,时常有人进出,很不安寧,也就一直空著。 沈逾白倒是不在意,在领了任务后,倒杯茶在此坐下。 如今国史馆修的是先朝的《起居注》与《世宗实录》,因著任务繁重,又需翻阅大量当年的资料,实乃一件苦差事。 纵使你未来如何官运亨通,如今也只能窝在小小案桌边修史。 修史最重要的便是一个“真”字,不能带个人喜恶,也不能有一丝紕漏,用现代话说,需要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机器人,不知疲倦地干。 许多人熬不住,四处找机会外调。 沈逾白並不觉难熬,反倒能从此中学到不少东西。 譬如君臣之道,譬如为官之道。 有时翻阅资料入了迷,便是连下衙都忘了,实在让一眾同僚看得心惊。 起先眾人以为这位沈六元为了引起上峰注意,故意为之,直到他们瞧见这位新晋编撰边查阅资料边吃下光禄寺的饭菜时,眾人便知这是真沉浸其中了。 官员的饭食皆有光禄寺供给,每日有专人送到翰林院。 说起光禄寺的吃食,只用两字便能概括:难吃。 光禄寺每年销三四十万两,供出来的却全是冷饭、味同嚼蜡的菜式,连招待外宾用的酒都掺了水。 如此劣跡斑斑,让一眾大臣提起光禄寺便是避如蛇蝎。 以至於沈逾白在殿试时当眾评论馒头不好吃时,眾大臣虽表面並未说什么,內心却是极赞同。 便连天子都险些点了头。 对於沈逾白如此沉迷,徐侍讲颇为讚赏,並默默將分到自己手上的饭菜放到沈逾白桌上,自己出去找个小摊“將就”一顿。 沈逾白自是吃不下两份,待晚上回去时,將多余的饭菜热一热便分了一份给苏锦。 苏锦忙著修復碎瓷片,就著沈逾白带回来的饭菜想对付一顿。 一口下去,她就吐了。 “这是给人吃的吗?” 第213章 改善伙食 那鱼连鱼鳞都没去,鱼肉仿佛没煮熟,为了掩盖鱼腥味,放了大量的醋,导致一口下去除了酸味就是腥味。 苏锦足足刷了五分钟的牙,才觉得嘴巴里的味道散了些。 沈逾白跟著尝了一口,囫圇咽下,整整喝了一杯水才道:“果真只有就著资料书本才可下咽。” 苏锦对他很同情:“你过的什么苦日子?” 沈逾白:“满朝文武与天子有苦同吃。” 苏锦听得头皮发麻。 从这一日起,沈逾白的饭菜由她包了,当然是包给外卖。 为了不引人注目,苏锦儘量点些清淡的,调料不那般重的食物。 沈逾白上衙时,提了五个大碗,外带炉子和炭。 好在如今他的身子已经大好,虽有些重,还是提得动。 徐直一如既往將自己那份饭菜放到沈逾白桌上时,却被沈逾白拒绝了。 “前些日子受了徐侍讲许多吃食,今日便让在下回馈一二。” 徐直眼睁睁瞧著沈逾白拿出炉子,到院子里烧了炭,又架起陶锅,將菜倒进去热。 香味飘散出来,便將整个翰林院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待鸽子汤煮热,沈逾白將其一分为二,將半碗鸽子汤递到徐直面前。 徐直鼻子耸动,默默接过来喝了一口后,再停不下来,將半碗尽数喝完,连碗里的鸽子也给啃得乾乾净净。 旋即指著旁边的碗问道:“这是何物?” “红烧肉。” 沈逾白应答间,已经將锅简单冲洗了下,把红烧肉倒入其中。 红烧肉的香味勾得眾人再吃不下手上的“猪食”。 然后看著徐直夹著块四四方方,颤颤巍巍的肉块入嘴。 甫一入口,徐直双眼一亮,目光死死盯著自己那半碗红烧肉,捨不得一口咽下,慢慢嚼著。 其他人一看他这神情,就知定然是人间美味。 其实不看也知道,那香味正飘著呢。 待肉吃得差不多,徐直又夹了一筷子包菜,包菜的酸甜正好中和了红烧肉的重口,別有一番滋味。 徐直很想收拾起上峰该有的威严,奈何这饭菜实乃人间美味,他无论如何也挺直不了腰杆子,只得埋头將饭菜一扫而空。 待到最后,甚至提醒沈逾白:“还有一碗菜未热。” 沈逾白道:“这些是野果子,不需加热。” 徐直颇为惋惜,怎的就不多带一个菜,野果子酸涩得厉害,怎能比得上这些美食? 正想著,就见沈逾白將碗盖揭开,露出里面饱满晶莹的葡萄。 瞧见那青翠的色泽,口中便满是酸水。 沈逾白已將碗递过来,他不好推辞,撵了一颗入嘴。 意料之外,这绿油油的葡萄竟甘甜得很。 徐直震惊不已:“葡萄怎么如此好吃?” “许是种子好。” 沈逾白应道。 徐直急切问他:“在哪儿买的?” 沈逾白脸不红心不跳道:“昨日下衙,偶遇一小贩挑著卖,我尝了一颗觉得不错,就买了一些。” 徐直的失落怎么也掩不住。 摊贩流动大,今日在这儿摆摊,明日便去了別处,极难碰上。 若在铺子里买的就好了,他也可去买些。 如此一来,这碗葡萄显得弥足珍贵,他倒不好再吃。 为了防著自己失了礼数,道谢之后匆匆离开。 才进衙房,立刻有不少同僚过来问:“饭菜真有那般好吃?” 徐直感嘆:“此生能尝此珍饈,死而无憾!” 不止感嘆,他甚至还在饭后写了首诗。 能中状元者,都是文采斐然。 徐直作为天元第一位状元,满腹才华,在修史时根本无法施展,便用在这首《惜食》上。 接著院子里的香气,这首一气呵成的诗迅速在翰林院传开。隨之一同传开的,是沈六元深不可测的厨艺。 因从这一日之后,沈六元日日自带饭菜,每每他在院中架起炉子,所有人便都要捂著鼻子,实在不想受此折磨。 以前为了活著,还能闭眼吃下光禄寺的饭菜,在院中香味的对比下,光禄寺的饭菜再难下咽。 於是这弹劾光禄寺的摺子就飞到了天子的龙案上。 彼时天子正用著光禄寺送来的硬邦邦的糕点,看完深以为然,旋即弃之不管。 他堂堂天子,总不好为了口腹之慾惩戒臣子。 原以为此事就这般过去了,谁知连著几日天天有摺子弹劾光禄寺。 天子再无法忽视,派人去查探详实。 待弄清楚是沈逾白天天在翰林院做饭,而眾翰林无不又爱又恨后,天子沉默了。 与之一同呈上来的,还有徐直那首《惜食》。 天子被气笑了。 瞧瞧这诗,多么情真意切,多么才华横溢。 徐直读那么多年书,就用在这些地方了? 瞧瞧这位沈六元,才去翰林院几日,就將翰林院搅得天翻地覆。 他倒要瞧瞧这位“沈六元”厨艺究竟有多好! 於是沈逾白被安排入宫当实习轮值掌记。 口諭是天元帝身边的何德全公公亲自带来的。 待何公公离开,沈逾白却沉思起来。 按惯例,他该在翰林院再多熟悉两三个月,才会跟隨前辈进宫,圣上竟如此早便让他入宫,究竟是好是坏? 徐直见他立於原处未动,便道:“明日恰好轮到我当值,你与我一同进宫吧。” 前辈带后辈是惯例,沈逾白又属徐直衙房,理应由徐直带领入宫。 天威难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晚上沈逾白將此事说於苏锦听,苏锦想了会儿,觉得不一定是坏事。 沈逾白因著一手“厨艺”,於翰林院上上下下关係融洽,又因修史仔细,並未犯过什么错,皇帝问不了什么罪。 “你沈六元声名赫赫,也许是天元帝想重用你呢?” 既然是去宫中当值,那就不好再点些需要热了才能吃的饭菜。 苏锦想来想去,决定先弄些糕点,让他將就一天,趁机摸摸皇宫的底再说。 正好房间有她买的一箱肉鬆饼,乾脆给沈逾白带上。 翌日还未到卯时,沈逾白已在宫门口等候。 待徐直赶到,带著他一同入了宫。 去宫中当值,实际就是在一旁记录皇帝与官员们的一言一行,所以早朝是非常忙碌的。 第214章 面圣 御门听政,也就是常说的上早朝。 卯时初(五点)早朝便开始,当值掌记需在此之前就要在內官的带领下来到太和殿偏门坐好。 徐直一来便占了最好听声音的那方矮桌矮凳坐下,又示意沈逾白並排与他坐在一处。 沈逾白想,他年轻,听力好,便是坐得远些也听得到。 实际徐直也不到而立之年,只是他早早蓄了鬍子,站在沈逾白旁边,便颇显沧桑。 徐直摆好纸张砚台,往砚台里倒了清水,拿了墨锭边磨边道:“当值掌记最要紧的便是要记得快记得全,早早將一应准备做好,也免得遇到岔子。” 沈逾白规矩应下,也將一切事宜准备好。 想到自己当年头一日入宫当值,写得笔桿子都冒烟了还跟不上朝会的进度,徐直心中就有了看好戏的心態。 处处比人强的沈六元,今日要栽个大跟头了。 沈逾白磨好墨,用镇纸將纸张压平整,闭目凝神。 徐直见他如此,猜想他是心中慌乱,便觉沈六元也不似往常表现得那般镇定,总归还是年少。 待到早朝开始,徐直就顾不上打量沈逾白了。 今日早朝,给事中卢文光弹劾贡兴府知府赵博荣隱瞒下辖几个县的洪灾不报,纵容豪绅吞併百姓田地,致使百姓流离失所。 贡兴府乃是次辅於达的老家所在,此事自是牵扯到於达。 况且又是此等天灾大事,自是引得朝堂眾位大臣唇枪舌剑,斗得不可开交。 徐直埋首將笔桿子都快写出火星子,哪里还顾得上看沈逾白的热闹。 足足吵了一个半时辰,终於退了早朝。 天子起架回乾清宫,徐直才放下笔,揉著酸痛得厉害的手腕,这才扭头去问沈逾白:“记得如何?” 沈逾白应道:“倒是记下来了,只是字比往常要差些。” 徐直板起脸,语气颇严厉:“拿给我瞧瞧。” 以刚刚朝堂上爭吵之激烈,就连他都是费尽心力才能堪堪记录,沈逾白怎么可能全记下来? 他知年轻人好脸面,可这是在宫中当差,若为了维繫体面便乱说,必会出事。 徐直对己严厉,对下属也不宽容,遇到下属犯错,定要狠狠训斥一番,让他们长记性,否则哪一日就因一个不起眼的错误丟了前程,更甚至丟了性命。 沈逾白將文稿整理好,递给徐直后,便將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静待徐直看完就要赶去乾清宫。 徐直本是攒了劲要骂人,谁知看著看著,那股劲儿就卸了。 他不服气,將自己的文稿与沈逾白的文稿逐一对照,发现自己竟还漏了一个官员的一句话。 至於其他的,两人文稿几乎不差什么。 沈逾白的字虽比往常潦草了些许,却比他的字端正秀雅许多。 徐直赧然:“你怎的写字这般快?” “在下家境贫寒,启蒙后只得用毛笔蘸水练字。夏日水易干,我需赶在水干前將字写完,便练出来了。” 徐直將文稿还给沈逾白,默不作声地將自己的一应物品收拾好,领著沈逾白跟內官前往乾清宫御书房的偏房。 因著朝堂上大吵一场,导致该在朝堂上议的事只能来御书房议,议著议著边又吵了起来。 千万莫以为大臣们都是谦逊温和,实际极爱打嘴皮子。 一个上午,沈逾白明白了一个道理:科举时读书是为了做锦绣文章,入朝后读书是为了吵架时引经据典。 一旦来个“圣人云”,那就站在了道德制高点,能將对面之人压制。 忙碌的上午在臣子们退下后终於结束。 沈逾白放下笔,揉著酸疼的手腕。 转头看去,徐直已是满脸疲態,左手覆在右手手腕,显然酸疼得厉害。 好在此时已到了圣上用午膳的时辰,待內官来引他们去用午膳,便可休息片刻。 很快內官便来了,却是天子召见沈逾白。 徐直悄声提醒:“事忧,慎言。” 天威难测,今日朝堂又如此动乱,此刻面见天子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沈逾白点了头,整理衣袍,扶正乌纱帽,跟著內官入殿。 “臣叩见陛下。” 天元帝不辨喜怒,声音略有些低沉:“平身。” “谢陛下。” 沈逾白站起身,垂眸静站,主打一个圣上不开口,他便不开口。 御书房彻底安静下来,竟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半晌,天元帝才开口问道:“沈爱卿在翰林院可还习惯?” 沈逾白道:“翰林远史书资料极多,臣获益匪浅。” 天元帝顿了顿,才道:“徐侍讲亲自为你作了首《惜食》,想来你在翰林院过得极舒心。” “圣上贤明,臣子尽份內之则便可舒心。” 天元帝再次顿住,心中冷哼一声,直接进入正题:“听闻沈爱卿不喜光禄寺吃食,每日都是自带,今日进宫可带了?” 沈逾白道:“带了些自製的肉鬆饼充飢。” 天元帝等了片刻,见他並未主动呈现,心中又是一声冷哼。这位沈六元瞧著恭敬乖顺,实则乖觉得很。 既如此,他便直接开口了:“拿出来给朕瞧瞧。” 沈逾白顿了下,才道:“臣放在包里,並不在身上。” 包自是在偏殿。 天元帝一个眼神,何德全便去偏殿拿来一个油纸包。 待何德全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著近三十块圆圆的焦黄饼子。 当值掌记是三天一轮,也就是说,这些饼子是沈逾白这三天的口粮。 此刻,天元帝闻著那香味便是目光微凝,伸手要去拿,却被何德全劝住:“陛下,此乃宫外吃食,未曾试过,若有个万一损了龙体便不好了。” 沈逾白立时附和:“请陛下万万保重龙体!” 天元帝就撩起眼皮看著眼前恭顺行礼的沈逾白,嘴里却道:“何德全,你先试半块。” 何德全笑盈盈应了声,掰了半块饼子咬了口,饼子酥软香甜,让何德全双眼一亮,脸上的笑意便止不住:“沈六元厨艺实在高超,陛下,老奴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饼子!” 何大总管既已经试过毒,天元帝就可以捻起一块饼子吃下去。 咬一口,心中的烦闷消了一半。 天元帝將油纸包合上,镇定自若道:“入宫当值,必要吃些热乎的才好。何德全,將朕今日的午膳赐给沈爱卿!” 沈逾白:“……” 谁要吃那桌难吃的御膳?! 第215章 拉拢 无论沈逾白愿不愿意,还是要吃那桌御膳。 越吃,越想念那被抢走的肉鬆饼。 沈逾白便拿了块硬邦邦的所谓“糕点”回去给徐直,道:“天子赐,不能辞,这便留给徐侍讲饿时填肚子吧。” 徐直:“……” 堂堂天子,竟抢臣子吃食,简直於理不合! 徐直接过糕点咬一口,不小心硌到牙了。 当值掌记那三日是不能出宫的,晚上需得在值房睡。 值房极小,又昏暗,推门进去便有一股霉味。 不说掌记,就算阁老留在宫中歇息,也只有这等简陋的住宿。 躺在床上,徐直饿得睡不著,便问沈逾白:“你可还有私藏?” 沈逾白道:“何公公亲自搜的,怎可能还有剩余。” 他总归还是太纯善了,不知宫中险恶。 往后还需更小心谨慎才行。 第二日便有言官弹劾次辅於达,纵容族人大肆敛財,竟指使赵博荣隱瞒洪灾不报,实乃欺君。 又有官员上奏,於阁老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是国之栋樑。此事实乃赵博荣之过,如何也不该怪到於阁老头上,不能寒了老臣子的心。 与其说是为洪灾,更像是首辅与次辅间的博弈。 而天元帝始终静静看著臣子们吵,並未表態。 如此僵持之下,三天转瞬即逝。 沈逾白收拾东西出宫,还未到家,就被刘阁老的马车接走了。 刘阁老坐在棋盘前独自对弈,待沈逾白行礼后方才开口:“来陪我对弈一局。” 沈逾白坐到刘阁老对面,因著黑子离他近,便执黑子,只下了二十来个回合,就被刘阁老杀了个丟盔弃甲。 沈逾白乾脆认输。 刘阁老一言难尽,乾脆弃了棋局,直入主题问他:“依你之见,贡兴府困局该如何解?” 沈逾白道:“学生入朝时短,尚不知具体情形,不敢妄自非议。” 刘阁老道:“你可知秦詔乃是李庆芳一手提拔,上次你借势对付秦詔,已与李门对上,纵使如今你与秦詔已相安无事,然秦詔能过关,是因秦家献出万亩田地。” 顿了下,刘阁老才继续道:“你虽是在为自己出气,却让得秦家势力大减,也导致李门威势减弱,这才有了对於达出手。身在局中,你便躲不掉。” 刘阁老一直未见沈逾白,为的就是让沈逾白被秦詔逼入绝境时出手。 一个毫无权势的从六品编撰,如何能与堂堂三品大员相抗衡。 到底是他小瞧了沈逾白,竟借著舆论逼迫秦詔壮士断腕方才保全自己。 刘阁老竟毫无出手的机会。 当日於门借著沈逾白对秦詔好一番弹劾,如今事了,李门必要报復回来,便有了弹劾於达这一宗事。 李门有备而来,竟直接对於达动手,於门必死守。 此事必然要拉扯极久。 刘阁老此番特意说这些,便是要让沈逾白知道他早已捲入其中,只能归於刘门,方可躲避被席捲而来的一波波浪潮吞没。 沈逾白垂眸道:“多谢刘阁老提点。” 却並不表態是否入刘门。 李庆芳和於达斗得厉害,就算入了刘门也不一定能倖免。 刘门如今靠的就是刘阁老,有权势的也只有一个薛玉书。 可刘门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刘秉卿年纪太大了,隨时都有可能倒下。 刘门若没了刘秉卿,光靠薛玉书撑不起来。 到时必然被李庆芳和於达吞併,刘门便彻底不復存在。 沈逾白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编撰,极难在刘秉卿倒下前升到足够高的位置。 显然天元帝也有如此顾虑,才让薛玉书主动接近崔明启,想联合军中威望保住刘门。 李庆芳和於达只要有一方不倒,刘门就极有价值。 如今朝堂爭斗如此激烈,两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到时天元帝还会如此费心扶住刘门吗? 刘秉卿与李庆芳、於达一样,都是先朝老臣,对天元帝多有制约。 臣子想屹立不倒,就得让天子用得顺手。 与之相比,天元帝亲自点的徐直、姜清月会更好用。 这便是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刘阁老沉默半晌,才道:“我刘秉卿需要一个继承者。” 这便是一种承诺,只要沈逾白来刘门,就能得到刘秉卿的政治遗產。 作为三朝元老,刘秉卿能如此打明牌,实在是极有诚意。 也是刘秉卿有些焦急。 他实在熬不住了,而薛玉书担不起这个重担。 沈逾白虽年轻,能力却是拔尖的。 有几人能在无权无势时让三品大员吃闷亏? 更何况,不到一个月,天子就亲自召沈逾白入宫掌记。 实在可谓圣眷浓厚。 沈逾白却道:“依下官看,此时更该去贡兴府賑灾,而非將精力放在弹劾官员身上。” 他们已然斗到忘了官员本职是什么了。 也因此,三门都不是好去处。 刘阁老一顿,不再多言。 待沈逾白离开后,耳房走出一人,恰是薛玉书。 “师公,他不愿。” 薛玉书颇不甘心。 沈逾白一路走来,离不开他和老师一次次的帮扶,此子竟不愿入刘门,让他们的努力付诸东流。 “他已经回报我们了。” 刘秉卿自是知道薛玉书心中的不忿,若是旁人,早就被划分到刘门。 沈逾白受了恩却不来,如何能让人甘心。 “何时回报了?” 薛玉书不甘问道。 刘秉卿心中嘆息一声。 他这徒孙的年纪都已经能当沈逾白的爹了,却还这般想不通其中关节。 刘门无人矣。 他也只得耐心教导:“此次破局关键便在救灾这一途,沈逾白在宫中三日,並未向圣上提出此等良策,就是为了还我们的情。” 深吸口气,刘阁老继续道:“此事由你向圣上諫言,弹劾於达之事便可缓和,於达欠我们一个人情,圣上也会记你一功。” 於达不能倒。 一旦於达倒了,李庆芳就彻底一家独大,莫说他刘秉卿,就是天元帝也压不住。 急事需缓,缓则可圆。 “你可明白?” 薛玉书豁然开朗,谦恭道:“已明了,不过这沈逾白真能考虑如此周到吗?他还不及弱冠。” 刘秉卿捡了枚棋子砸薛玉书身上,气道:“他能连中六元,必心思通达,哪里如你一般只长年纪酒癮,不长脑子!” 薛玉书便有些委屈:“那酒师公喝得比我还多。” 刘秉卿心头堵得慌。 连那美酒都是沈逾白送来的,轻易就將他们收买了,也不怪人家瞧不起刘门。 第216章 阿锦,我想喝碗鸡汤 沈逾白回到家时天色已大黑,摊开捲轴,先给苏锦去了信。 很快,苏锦的视频就来了:“怎么回来这么晚?这几天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沈逾白將衣帽取下后,便將碎发揉乱了些,见屏幕里的自己看著更憔悴了些,才蹙眉道:“並非不能忍受。” 苏锦看到沈逾白时被嚇了一跳。 眼底乌青,满脸疲惫,再加上那稍显凌乱的头髮,仿佛被压榨个乾净的打工人。 苏锦关切道:“没休息好吗?不吃正餐只吃点冷冰冰的肉鬆饼,肯定很难熬。” 可汤汤水水又不能带进宫,总不能在皇宫里做饭吧? 宫里守卫森严,捲轴根本带不进去。就算带进去了,沈逾白身旁也一直有人,没法给他传送食物。 正考虑呢,手机传送过来了。 点开一看,堂堂沈六元宛如一个淋了雨的小狗:“肉鬆饼被圣上拿走了,我从入宫那日起,吃了近三天的御膳,想著今日出宫,午饭都没吃。阿锦,我想喝碗鸡汤。” 苏锦已经彻底无语了。 是天元帝吃了三天肉鬆饼? 她还在嫌弃吃肉鬆饼太敷衍了,谁知入了宫还成了香饃饃。 连吃都吃不好,天元帝这个皇帝当著还有什么意思。 苏锦都顾不上等美团了,穿好衣服衝到学校外商业街的一家饭店,点了四菜一汤,让厨房打包好,急匆匆回宿舍给沈逾白送过去。 然后她就看著沈逾白优雅又迅速地將这四菜一汤吃了个乾净。 苏锦看得目瞪口呆。 他这是饿了三天吧? 但凡有一顿吃饱了,也不至於连一口汤都不剩下。 “光禄寺做饭这么难吃,真的没人有意见吗?” 沈逾白此刻已是彻底活了过来,声音也洪亮起来:“吃不好定然怨气重,不然也不至於连著吵了三天。” 他將朝堂上这三天的事儿一一说了。 起先弹劾赵博荣时倒还好,待火烧到於达身上时,朝堂上吵得就越发激烈,若不是有天子在,怕是要擼袖子打起来。 苏锦听得扼腕不已:“要是能录下来就好了。” 这么精彩的吵架不看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手机带不进去,就算带进去了,也录不到。 沈逾白根本没在大堂上。 沈逾白:“我一一抄录了,你若想看,我默写给你。” 苏锦当然不肯,沈逾白都累成这样了,怎么能让他还干这么无聊的事。 “下次你带个录音机在身上,我自己听。” 各种录音设备太多了,选个不让人发现的就行。 到时候再根据人物將声音一一对应,就是越朝官场百態。 还跟她现在挖的墓地內容相契合。 从已经拼好的碎瓷片內容推测,应该就是官场相关。 因为她已经看到“员外郎”这个官名了。 沈逾白自不会拒绝,又说起他与刘秉卿的会面。 听著听著,苏锦有些迷茫:“洪灾来了就该先救灾,满朝文武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吗?” 竟然吵了三天都没人提出来,会不会有点太离谱了? 总不至於是他们都蠢到想不到吧。 沈逾白讥誚:“於李门而言,洪灾死的人越多,此事闹得越大,刺向於达的刀也就越锋利,自是不会说。於达如今正被弹劾得厉害,只能极力撇清关係,若提出救灾,立刻会被言官构陷是为了逃脱弹劾行缓兵之计。” 自打入了京,沈逾白便收敛了脾性,对人总是谦逊有礼,这还是头一回露出戾气。 “其他官员谁也不敢卷进两位阁老间的爭斗,一个不慎,便会被余波撕扯得尸骨无存。” 苏锦道:“所以能提出这个意见的只有刘门人?那他们怎么不提?” “於他们而言,提出此策又是得罪李庆芳,刘秉卿在时还能护著底下的人,一旦刘秉卿倒下,李庆芳必不会对刘门人手软,这就是埋下一个祸患,这便是福兮祸之所伏。” 刘秉卿不是想不到,而是犹豫了。 三位阁老想的全是攻訐政敌,保全自己,完全弃百姓於不顾,简直是尸位素餐。 苏锦道:“那为什么你提了,他又没反驳呢?” 沈逾白笑道:“因为我身后站著老师。” 苏锦明白了。 原来沈逾白的还人情,不是只提一个意见,而是做了个保证。 刘门人可以去提此事,等刘秉卿真倒下,沈逾白可借用崔明启在军中的威望帮扶刘门眾人一二。 她就说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只一个建议就还清人情了。 一旦薛玉书在天元帝面前提救灾的事,就是在天元帝面前露脸,也许还有机会再往上走一步。 再加上帮了於达,往后刘门到生死存亡时,於达或许会护住一二,再加上崔明启背后的军方影响力,就算得罪李庆芳,也是利远远大於弊。 “不过你老师想护刘门,还是有点困难吧,他毕竟只是地方上的知州。” 苏锦有些担心。 她最近虽然在研究官员体系,实际对官场那些门门道道还是不太懂。 不过她知道,地方上的官就算官职再高,遇到中枢官员也会矮一头。 崔明启战功赫赫,说到底官位还是小了。 况且,从她得到的信息分析,大越还是以文驱武,这也导致文官比武將更有话语权。 沈逾白笑得如夏般璀璨:“阿锦忘了给老师的红薯吗?只要时机利用得当,老师未尝不可入中枢。” 苏锦一愣:“你老师还没把红薯进献给天子?” 去年秋天不就种了红薯吗,如果细心照料,应该早就验证了红薯的高產。 按理说,红薯应该早就被呈给天子了。 竟然会拖这么久,久到她都把这事忙忘了。 沈逾白笑容中掺杂了一些苏锦看不懂的东西:“如今要紧的东西,自要选择好时机让其露面,方可达到最大利处。如今天灾来临,四处缺粮,便是极好的时机。” 两人说话间,一封信已马不停蹄前往建康府。 为何翰林明明没有实权,却还占了一个“贵”字? 自是因他们在天子身边,能知晓旁人不知的机密之事。 便是一方封疆大吏,对待翰林也是客客气气。 即便翰林只露出一点消息,於他人官场上的助力也是不可小覷的。 第217章 朝事 与入宫比,翰林院的生活閒適许多。 一杯茶一支笔,一坐一上午,用苏锦的话说沈逾白提前过上了老干部的生活。 翰林院的消息极灵通,朝堂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翰林们立刻就能打探到。 因著沈逾白每日在院中热饭得的好人缘,导致他的消息格外灵通。 便如今日,编修宋阔边吃沈逾白的大鸭腿,边眉飞色舞道:“工部右侍郎薛大人昨儿在朝堂上向圣上諫言,贡兴百姓处於洪涝之中,需先賑灾,圣上允了,將賑灾一事交给户部右侍郎閔仁贵了。” 户部右侍郎閔仁贵乃是於达的门生,天元帝將此事交给閔仁贵办,看来是要让於达將功补过。 於达必定要帮閔仁贵將賑灾一事办得漂漂亮亮,贡兴府的灾民们能得救,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沈逾白所料不差,閔仁贵接圣旨的第二日就起程前往贡兴,果真是一刻也没停歇。 不过两个月,便传来消息,灾民已著手安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从六月起,南边大雨不断,被誉为“母亲河”的浦清河又决堤了,將南边淹了一半。 各地恳求救灾的摺子尽数往中枢飞,救灾就要银子要粮食,户部虽一直喊国库空虚,挤一挤到底还是能拿出一些,粮食却是捉襟见肘。 不说灾区,就连京城的粮食也是一天一个价。 朝堂阴云密布,天元帝更是在朝堂上发了火。 可发火也没用,每年粮食就那么些,以前只能供百姓不饿死。 如今四处是洪涝灾害,粮食一车车往南边运,大家能吃的粮食就少了,自然也要涨价。 粮食收成需要时间,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总要让其从地里慢慢长出来。 莫说百姓们不好过,便是翰林们也是个个满脸愁容。 休沐日,沈逾白就在顏料铺子遇到了卫风,彼时卫风正在售卖自己的字画。 那顏料铺子掌柜颇为嫌弃:“此字形虽不错,神却是散的,我收来还不定能卖出去,最多五两。” 卫风气得脸色胀红:“当今圣上亲口称讚我的字有风骨,怎的到你嘴里反而没神了?” 顏料铺子掌柜却不以为然:“门口就在这儿,你若不愿卖,走便是了。” 卫风抓住那幅字画就要走,却听那掌柜悠悠道:“莫要以为你是翰林便了不得,来我这儿卖字画的翰林多得是,左不过几两银子的东西。” 卫风悲愤到浑身颤抖。 转身要逃离这等屈辱之地,却瞧见沈逾白正站在店门外。 卫风浑身一僵,更觉无地自容。 沈逾白却拱手行礼,颇为恳切道:“在下仰慕卫翰林才学已久,不知能否向卫翰林討一幅字?” 卫风心知沈逾白这是为他做脸,心中便是一暖,大方道:“沈兄若要,给你便是。” 沈逾白却是淡笑:“卫翰林一字难求,我如何能白白受之?只是我囊中羞涩,只能拿百两来酬谢,望卫兄莫要嫌弃。” 那掌柜打算盘的手便是一顿,旋即露出笑脸:“这位客人,我们铺子还有许多好字,您可愿瞧瞧?” 沈逾白却道:“得卫兄一字足矣。” 掌柜便是脸色乍青乍白,心中暗暗懊恼没按卖主的开价將字收了。 这一转手便能赚八十两! 此时眼睁睁看著沈逾白將卫风请走,就如看到煮熟的鸭子飞了。 出了铺子,卫风拱手:“多谢逾白兄解围,我实在惭愧,竟落魄到来卖字画。” “卫兄靠才学餬口,有何惭愧。” 沈逾白淡然道。 卫风抬头去看沈逾白,见他脸上没有一丝轻蔑,就知他是真心,心底不由对沈逾白更亲近了几分。 作为文人,他有著自己的傲气。 可家里多张嘴等著吃饭,总不能为了自己的傲气让家人饿肚子。 自他入了翰林,就將家中父母妻儿都接了过来,一家子指望他的俸禄过活,日子过得清贫,省一省倒也能过下去。 如今粮食大涨,他那点俸禄就不够了。 “我苦读圣贤书二十载,一张字却只值五两银子,实在可笑!” 卫风愤懣不平。 沈逾白宽慰道:“商人逐利,要將字贬低得一无是处才能压价,卫兄何必因他人之言而自轻自贱?” 卫风拱手:“多谢沈兄点拨,让我豁然通达。” 又想到那掌柜的脸色,他心情大好也就有了閒心与沈逾白閒聊:“沈六元怎的来顏料铺子了,难不成也是卖墨宝补贴家用?” 沈逾白笑道:“我来看看顏料,家中女眷……” 卫风的笑僵在脸上,又想起沈逾白北宝胡同里的宅子,便悲愤道:“好了,你莫要再说了!” 他不想听这位说家中女眷如何如何。 沈逾白颇惋惜地闭了嘴,末了又道:“卫兄莫著急,粮价过些日子就要跌了。” 卫风只以为沈逾白是安慰他。 南边受灾严重,粮价不再涨就不错了,哪里会跌。 不过他还是承沈逾白这份情。 只是没料到,京城粮价果真渐渐跌下来了。 起因是建康府知州崔明启给天元帝进献了一种“红薯”,能亩產八百斤。 天元帝特意將“红薯”煮熟尝过,甘甜软糯,实在美味。 如此好吃之物,又如此高產,自是龙心大悦。 今年春种时,崔明启將此红薯全府推广,並承诺红薯按每斤十个大钱回购,又因沈族的红薯本就声名远播,因此並未费什么劲就將红薯推广开。 今年的建康府又是风调雨顺的一年,红薯在八月大丰收,家家户户除了留下口粮,其余全卖给了府衙。 而崔明启又將一小半送到了京城。 倒不是他捨不得,实在是人手不够。 得知这一消息,天元帝立刻派兵马前往建康府,將红薯尽数押到灾区。 至於运到京城的红薯,自是被拿来售卖,以缓解京城粮荒。 一时间,京城高门间以吃红薯为荣,倒是让得粮价跌了一成。 虽跌得不多,终归是能让更多人吃得起粮食,而翰林们也终於能吃饱肚子,翰林院的气氛总算好转。 而沈逾白又被天元帝召进宫了。 按照惯例,他该跟著徐直一起轮班,其他时候在翰林院修史,可天元帝时常插手翰林院的轮值,准確地说是插手沈逾白的轮值,这不,此次沈逾白就是跟隨姜清月一同入的宫。 到用午膳时,沈逾白又被召到御书房。 此次不等天元帝发话,沈逾白主动献上自己带来的吃食。 第218章 攀比 对他的自觉,天元帝颇满意。 连著几次下来,天元帝已经明白一个道理:能让沈六元拿出来的吃食,必是珍饈也比不过。 待何德全將油纸包收起来,天元帝靠在椅子上,颇有架势问道:“沈爱卿可曾用过午膳了?” 沈逾白道:“不曾。” 天元帝豪气地一甩衣袖,指著沈逾白道:“给沈爱卿盛一碗红薯。” 何德全心中一惊。 圣上极喜红薯,昨日连著吃了三顿,也未曾赏赐给来御书房议事的大臣,今日竟特意赏赐一碗给沈编撰,这位沈编撰怕是极得圣心。 端著碗红薯到沈逾白近前时,何德全態度更和善了些:“沈编撰仔细著些,这煮的红薯刚出锅,烫嘴得厉害。” 沈逾白应了声,接过碗筷,当著天元帝的面將整整一碗红薯吃了个乾净。 何德全看得眼皮直跳,偷偷瞥向天元帝,见其並未有何异常,心中便暗道这沈编撰胆子真大,竟当著天子的面吃了整整一碗红薯。 好像对天子並未有什么畏惧。 “滋味如何?” 天元帝的声音不辨喜怒。 沈逾白想了想,应道:“水煮的红薯甘甜,却没烤红薯香。” 天元帝眸子半眯:“你吃过红薯?” 沈逾白沉默半晌,道:“此红薯便是从我族发现。” 这次换成天元帝沉默了。 御书房再次安静下来,只香炉里冒著裊裊青烟。 何德全更是垂眸不敢多言语。 这位沈六元性子也忒直了,天元帝兴致勃勃赏红薯给他吃,便是装也要装得欣喜若狂,感龙恩浩荡。 如此一说,圣上与之分享的喜悦岂不是尽数消失了? 良久,天元帝一声冷哼:“朕倒要瞧瞧沈六元今日的午膳能否比得过煮红薯!” 作为司礼监掌印,何德全是极会揣测圣心的,听天元帝此话,便立刻將油纸包打开放到天元帝面前。 天元帝低头瞥去,眼前是个圆饼,那圆饼上面凹凹凸凸,颇多空隙,而在圆饼最上方有一堆不知为何物的粉末。 耸动一下鼻尖,那味道还有些刺鼻。 天元帝眉头跳了下,问道:“此乃何物?” 沈逾白道:“回陛下,此物名唤方便麵,可加以鸡蛋等物水煮,也可直接用滚烫之水泡开,只是泡开的滋味终归比水煮差些。” 天元帝喉头滚动,瞥了眼何德全,立时就有烧得正旺的炉子与陶锅被端进御书房。 何德全笑著道:“那就劳烦沈编撰煮一锅了。” 沈逾白並不推辞,走到炉边,往陶锅里加入凉水,盖上锅盖,待水煮沸,加入鸡蛋,又將麵饼与调料一同倒入水中,只几个呼吸,满满一碗方便麵就端到了天元帝面前。 那香味四处飘荡,仿佛要將人的馋虫勾出来。 原本的麵饼此时已煮开,成了四处纠缠的麵条,被泡在金黄的汤汁里,被几点翠绿点缀,实在让人垂涎欲滴。 白白胖胖的鸡蛋被放在麵条最上方,更衬得汤汁色泽诱人。 天元帝本存了攀比之心。 沈逾白之前带的各类饼子,终究只是乾粮,若当餐食吃终归有些难受,比不得热腾腾的煮红薯。 刚刚听沈逾白对红薯不以为然,他就想为红薯爭一爭,也就有了让沈逾白在御书房煮麵这一事。 谁成想,只一炷香,竟就端上来。 他贵为天子,竟从未尝过香气如此浓郁的吃食。 不过,虽香味扑鼻,卖相终归是差了些,味道也不一定好。 他不信这世间还有比红薯更香甜的饭食。 天元帝尝了一口,手上的动作一顿,旋即就是第二筷子第三筷子…… 待他把麵汤喝得一滴不剩,拿了丝绢擦著溅到嘴角的汤汁,极淡然道:“沈爱卿来京城数月,想来该思乡了,何德全,將朕的红薯尽数赏给沈爱卿。” 何德全知天子心情甚好,当即笑著道:“陛下,不如这三日便让沈编撰吃红薯以慰思乡之苦吧?” 天元帝颇讚赏地瞧了眼何德全:“此计甚好。” 又转头对沈逾白道:“沈爱卿既吃了红薯,那方便麵莫要放坏了,尽数拿出来吧。” 沈逾白:“陛下,方便麵可放几个月不坏,” “哦?竟如此能放,真真是极好,何德全,还不快去?” 何德全笑呵呵应下,再回来时已抱了满怀的油纸包。 天元帝神色颇为满意,竟还盯著沈逾白又吃了两碗煮红薯。 沈逾白心想,若他往后当了言官,定要好好諫圣上一回。 好在这次不是光禄寺提供的御膳,倒也不至於难吃。 当著天子的面吃了三碗红薯,沈逾白终於饱了。 自会试之后,他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已经两个多月未曾咳嗽,饭量也是大涨,甚至还长高了些。 这让苏锦特別满足,觉得自己简直太会养人了。 “吃饱了吗?” 天元帝的声音不辨喜怒。 沈逾白很实诚道:“吃饱了。” “沈爱卿以为红薯如何?” 这句问话,沈逾白听出了与之前不同的意思。 他细细一思索,道:“红薯高產,每亩產量高达八百斤,比如今的稻子、小麦亩產高四倍不止。且红薯对耕地要求极低,便是中下等的土地也能种,若能全国推广,能使养活更多百姓。” 天元帝道:“你与殿试策问中提到土地与粮种,如今粮种已然有了眉目,土地又如何?” 不待沈逾白开口,天元帝又道:“朕要听实话。” 沈逾白道:“百姓所图不过一日三餐,然每年交了税粮,所留口粮只供全家一年所食,还只可一日两餐。再遇天灾、人祸,就需卖田地以活命。” 顿了下,沈逾白朗声道:“乡绅权贵若要吞併田地,百姓如何能抵挡。长此以往,乡绅权贵手中田地越发多,而百姓手中田地越来越少,终会造成国家震盪。” 何德全额头的汗便落了下来。 他早知沈六元胆子大,却不曾想竟如此之大。 竟敢妄议国家动盪,若天子一怒,必人头不保。 天元帝声音不辨喜怒:“依你之言,又该如何应对?” 沈逾白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田地本该是陛下所有,按人口分派百姓耕种,人死土地收回,而非让乡绅豪强私人所有。” 第219章 为难 天元帝心中苦笑,果然是少年意气。 他虽贵为天子,却也是仰仗文武百官与权贵拥护。 一旦得罪於他们,这天子之位怕是要换人了。 他已登基五年,还处处受掣肘,如此宏大之事,又岂能办到。 再开口,语气已淡了几分:“沈六元可知此事如何艰难?” 沈逾白已知天元帝不愿,此时便该退了。 可他不愿退。 机会难得,若不抓住,往后怕是再难有了。 世上之事,哪里有十足把握才做的? 只要有六分把握,便该全力以赴。 沈逾白姿態越发谦恭,音量却丝毫不减:“此事非千古一帝不可为。” 天元帝被气笑了,一个小小编撰竟敢激他。 不过是仗著自己对他颇有重视。 “退下吧。” 沈逾白行礼退下。 待出了御书房,方才发觉囊衣已被汗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今日天子如此问他,必是心中有此念头,可惜朝中局势动盪,想做成此事,必要再做许多准备,首先一点便需做出些卓然政绩,压下一眾老臣,彻底掌控朝局,还需国库充盈,兵强马壮,方可大刀阔斧进行土地改革。 单单是第一步就困难重重,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天元帝暂时没那勇气。 沈逾白回到偏殿时,姜清月並不在,想来是被內官带去用午膳了。 待到姜清月回来时,眼神就有些不对:“圣上倒是重视沈六元。” 话语间带了些许怨气。 两人一同当值,自己还比沈逾白早一科中进士,便是圣上要留人,也该是留他姜清月,而今却只將沈逾白叫去御书房。 姜清月为人一贯圆滑,从不当面得罪人,今日却如此直白,想来是对此事极为不满。 只是此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他身上。 沈逾白道:“姜侍读若有什么事,大可奏请圣上。” 姜清月脸色难看了几分,却並未再纠缠。 此乃宫中,若闹起来,必也没他的好处。 只是接下来两日,姜清月始终对沈逾白没好脸色。 天元帝自登基以来,只点了三名状元。 徐直性子耿直,好话也说成坏话,极容易得罪人。 这就更显得姜清月的好人缘。 不过三年,姜清月就已晋升侍读,赶上徐直。 以此来看,姜清月的前途必然比徐直更好。 谁知来了个大名鼎鼎的沈六元。 来翰林不到三个月,沈逾白已然与眾多翰林混熟,並关係和睦,完全不输给姜清月。 这自是给了姜清月极大的危机。 原本还能掩盖內心情绪,谁知圣上亲自点了沈逾白入宫,还在午膳时单独召见。 在姜清月看来,这就是沈逾白踩著他往上爬了。 能成为状元,自没傻子。 他知这三位阁老迟早会致仕,天元帝必然会提拔年轻官员。 谁能成为天元帝的提拔对象,谁就会平步青云,將来便是入阁也说不准。 也是因此,姜清月才对沈逾白髮难。 可惜,沈逾白並不如他想像的那般和善。 待出宫,也不见圣上再召见沈逾白。 回到翰林后不久,圣上就被言官諫言,不该贪恋口腹之慾,私自在宫中开小灶而不食用光禄寺的吃食。 天元帝一道口諭,京中大大小小各衙门都不能私自开火,必要食用光禄寺提供的吃食。 沈逾白便无法再在翰林院热饭菜。 这倒是让眾翰林看出苗头。 此口諭好似是衝著沈六元来的。 谁人不知沈六元每日要展示自己厨艺? 如此一来,自是沈六元失宠了。 眾翰林虽不至於落井下石,却也自觉离沈逾白远了,不再如往日般往前凑。 沈逾白便专心修史。 因著沈逾白被分给徐直,而徐直又不是那等趋炎附势的人,沈逾白日子倒是过得顺遂。 直到徐直入宫掌记。 原本沈逾白应该隨同,到了宫门口被拦下来了。 沈逾白只得回了翰林院。 这事自是瞒不过翰林们,短短一日,整个翰林院就知道此事,也坐实了沈逾白失了圣心。 徐直不在,沈逾白修的条文就该呈给姜清月。 此时的姜清月不再顾忌,將沈逾白的条文一次次打回来。 整整两日,沈逾白便在修改,上交,被打回,再修改的循环中度过。 第三日,该沈逾白递交条文时,姜清月却没收到,便找到沈逾白。 “为何不交条文?” 姜清月开口便是责备。 沈逾白道:“正在修改姜侍读打回来的条文,只是下官愚钝,不知究竟该如何修改才能达到姜侍读心中所想。” 衙房里眾翰林均是目光闪硕。 六元极第的沈编撰竟说自己愚钝,那这世上便没几个聪明人了。 眾人便知是沈逾白和姜清月斗起来了。 明明是两个和善圆滑之人,怎的竟合不来? 姜清月道:“我所提要求已尽数告知你,有何处不明?” “姜侍读若果真有明確要求,请书面递给下官,否则下官实在难以记住如此多要求。” 沈逾白淡淡道。 他虽比姜清月官位低,却不归姜清月管。 徐直轮值也不过三日,明天就回来了,他的条文压个几天也没什么,並非一定要呈给姜清月。 是以,姜清月想以此拿捏他,根本行不通。 若姜清月敢出书面要求,便是落了把柄,只要沈逾白往外一公布,有的是言官来参姜清月。 言官们日日盼著有官员犯错,给他们送政绩。 姜清月当然不敢,只道:“我日日忙碌,哪里有空閒写那评语?你若不改,便是偷奸耍滑,置修史大业於不顾!” 一顶大帽子扣到沈逾白头上。 往常和善的沈六元,此刻却是面色冷沉:“徐侍讲评下官勤勤恳恳,条文精炼通达,从未出错,为何到了姜侍读口中,下官便是那偷奸耍滑之辈?姜侍读之意,徐侍讲岂不是包庇下属,不辨是非,软弱可欺?” 姜清月脸色大变:“你休要胡说!” 他敢欺压沈逾白,只是仗著官高,外加早一科中进士罢了。 徐直辈分却还在他之上。 且徐直並不好惹,若真得罪了,徐直能盯著他参。 想要仕途顺畅,便不可得罪徐直这等一根筋之人,否则,便是个鱼死网破,名声尽毁。 沈逾白却道:“你贵为侍读,却因一己之私,恶意构陷同僚,若人人如姜侍读这般只顾钻营,却不尽职尽责,实在德不配位,我羞於你为伍!” 第220章 杀我者,沈六元矣! 姜清月手指轻颤:“你简直强词夺理!” 这顶大帽子若让沈逾白扣下来,他往后还如何在朝堂立足? 他官阶虽高於沈逾白,可沈逾白是归徐直管著,就算想用官阶压人也办不到,只能当著眾人的面一甩衣袖,怒气冲冲道:“不愧为沈六元,不止文章做得好,吵起架来也是如此厉害,只不知你敢不敢如此对阁老们!” 你沈逾白不是硬气吗,有本事找阁老们去。 自古翰林重声誉,得罪权臣是常有的事。 只是一旦为了名声得罪权臣,往后的仕途便颇为坎坷,更有人一辈子得不到重用。 姜清月就是要当著眾翰林的面將沈逾白架上去。 若他为了清贵名声去得罪阁老们,便莫想要前程。 若他退缩了,那就是他沽名钓誉,被世人不齿。 沈逾白却是讥讽一笑:“南边旱涝涉及两郡二十六府,百姓们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你身为朝廷命官,不献计献策救百姓於水火也就罢了,竟为了一己私利去打搅阁老。一旦因此耽搁救治百姓,你要用数百数千条人命来成全你姜侍读的虚名吗?” 一记重击让得姜清月险些眼前一黑晕过去。 他扭头看向四周,就见衙房里的翰林们面上均是鄙夷。 姜清月浑身轻颤。 而沈逾白声音更大了几分:“你所换来的清誉不过沽名钓誉!” 这下姜清月气急之下,双眼一翻,整个人倒在地上。 瞧见翰林们纷纷围过来,只觉脸被丟尽了,便双眼一闭,乾脆装晕。 翰林们哪里知道他气性这般大,赶忙呼喊:“快请大夫!” 翰林院吵吵嚷嚷,进进出出,忙了一整日,及至天黑时,姜清月“悠悠醒来”,捶胸顿足:“杀我者,沈六元矣!” 沈逾白等到他醒来,带了自己的东西下衙。 而“沈六元骂晕姜清月”一事就在京城各衙门迅速传开。 眾大臣们对沈逾白生出一丝惧意。 他们常年爭斗,嘴上的功夫是极深厚的。 可当他们听到沈逾白骂姜清月那些话,才发觉这位“沈六元”竟如此不好惹。 將百姓之命压在姜清月身上,往后姜清月再想做清流已是不能够了。 也不怪姜清月要喊出沈六元杀他的话语来。 此事传到宫中时,天元帝便对何德全道:“朕早说了沈六元乖觉得很。” 何德全道:“沈六元瞧著文弱,又谦恭又温和,竟如此刚烈。” 天元帝冷哼一声。 若果真温和,也就提不出那等激进的田地之策。 “就该狠狠磨磨他的性子。” 何德全听出了些別的含义,就顺著天元帝的心意道:“沈六元贪口欲,定是最近只能吃光禄寺的餐点,心中颇多怨气。” “朕贵为一国之君,也只能吃那些,他不过一小小编撰,有何怨气。” 天元帝道:“不过官场上踩低捧高罢了。” 那姜清月竟能因著几句话便晕死,实在不堪重用。 “贡兴府知府之位空虚,著姜清月即刻上任。” 何德全心中大惊。 这是要姜清月外派啊。 按照惯例,翰林们通常是犯了错才会被外派。 虽是四品知府,此生却极难再进中枢,怕是要止步於此了。 何德全一直在天元帝身边伺候,自是知晓天元帝本有意提拔姜清月,只是时机未到。 不成想,因意气之爭,那姜清月就失了帝心。 圣旨很快到了翰林院。 姜清月接旨时,只觉天旋地转。 而翰林们看他就有些同情,也打定主意轻易不能招惹沈编撰。 沈逾白倒不在意眾人目光,如常点卯、下衙。 卫风与褚茂业倒是经常来找沈逾白,也因此,沈逾白並不觉有何不妥。 如今他就盼著过完年,他娘来京城。 没有大雪封路,大舅坐马车应该不用两个月就能到淮安县。 只是等罗氏安排好家里一应事情,再赶来京城便是冬日。 京城的冬日实在难熬,沈逾白便不愿罗氏受这个苦,准备过了年,春暖开时再让罗氏来京。 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礼部左侍郎邓駟崇连上数道请辞的摺子,天元帝怜其年老,不便再劳累,便允了。 而户部右侍郎閔仁贵救灾有功,升任礼部左侍郎。 如此一来户部右侍郎的位置空悬,各派系爭斗不休,最后却落到建康府知州崔明启身上。 按照惯例,地方官员入中枢都该降一两品阶,若能平调,已是颇得圣心。 而崔明启不仅不降,还连跳两级,並同时兼管农业署,可谓平步青云。 言官们斗志昂扬,纷纷规劝天子慎行。 一向和善的天元帝却在朝堂厉声问道:“红薯一出,救的何止千千万万百姓?若能推向家家户户,往后救灾,又何愁没粮?你们谁人功劳能有崔爱卿大?你们谁比崔爱卿更適合全国推广红薯?” 朝中无一人敢出声。 崔明启就这般任了户部右侍郎,需即刻起程入京述职。 罗氏便跟著崔家往京城来了。 一时间,原本避沈逾白如蛇蝎的许多官员见沈逾白都会含笑点头。 沈逾白乃崔明启的学生,崔明启如今升任户部右侍郎,是极有可能入阁的。 一旦崔明启入阁,作为他的弟子,沈逾白自会水涨船高。 即便崔明启还没入京,沈逾白的境况与之前已是大大的不同,就连圣上都允他再次入宫轮值。 只是打那日之后,天元帝就没再单独召见过沈逾白。 不过沈逾白並不著急。 “圣上此次力排眾议,將老师连升两级,已经露出崢嶸,他並非那等无为而治的君主。” 沈逾白安慰苏锦道。 苏锦道:“那他为什么冷落你?” “圣上还未彻底把持朝政,纵然无法抗拒名留青史,也不会有丝毫的表露。” 苏锦恍然,皇帝这是韜光养晦呢。 不过。 “你怎么能確定他是韜光养晦,而不是完全不赞同你的想法?这样很冒险吧。” 沈逾白笑道:“若阿锦来大越当官,必能入阁。” 苏锦头摇成拨浪鼓:“跟你们那么天天琢磨,我怕我脑细胞都要死光,我还是专心做我的研究吧。” 平时聊到官场,多是沈逾白讲给她听,她偶尔提出一些疑惑和意见而已。 真要是让她当官,她能被这些人的脑迴路累死。 “不管皇帝怎么想,你老师被你顺利推入中枢,你也有了靠山,不至於被隨意排挤欺负了。你再努努力,爭取早日把你老师推入內阁吧。” 沈逾白笑得儒雅温柔:“知我者,阿锦也。” 苏锦惊呼:“我就隨口一说,你竟然真的要把你老师推入內阁?” 多少人都是靠著老师的提拔往上升,到了沈逾白这儿,竟然是徒弟要把老师推入內阁? 第221章 上下五千年 沈逾白轻笑:“既然內阁三人都不堪大用,为何不推能者入阁?朝堂的风气也该变一变了。” 朝堂被一群沉迷党爭的臣子霸占,实在是国之祸,百姓之祸。 苏锦觉得这事很难:“你只有你老师,在朝中孤掌难鸣,想变风气很难。” 沈逾白道:“朝中多的是实干之人,一旦给他们机会,有了政绩,想要往上升就极容易。” 他虽然说得轻鬆,苏锦当然不会天真地相信。 三位阁老在朝堂的势力可谓盘根错节,但凡有空位出现,必会被他们盯上。 沈逾白想要从他们手里给其他人抢政绩,无异於虎口夺食。 不过他那么聪明,肯定知道这些事有多困难,但他还是在做,那他需要的就不会是她的担忧。 苏锦时轻鬆下来:“那还不如你自己爬上去,爬得越高,能办的事就越多,最好是爬上首辅的位子。” 如果能当首辅,沈逾白能做的事就多多了。 “也许野史里那个姓沈的首辅就是你呢?” 苏锦说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 沈逾白也笑道:“首辅哪里是那般好当的,我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编撰,想爬上去,多则二三十年,少则十几年,到时我也不惑之年了,定不是野史中那位弱冠之年的首辅。” 大越的官员想入阁,除了需政绩升迁外,还需论资排辈。 想在弱冠之年便登上首辅之位,非天纵奇才不可为。 “更有可能是我铺好路,后人再走时顺畅些,如此方才说得通。” 苏锦想想也是。 过了年,沈逾白就要二十岁了,离首辅之位还差老远了。 她也不纠结那些事,而是跟沈逾白说起最近科研发现。 经过最近的努力,已经拼凑出两个碗。 “第一个碗记载的是户部基本官职,第二个碗记载的吏部,不过都很简略,从初步情况来看还是跟明朝相似。” 沈逾白却道:“大费周章埋下资料,必定会详细记载。” 苏锦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沈逾白特意留下墓地,还费尽心思弄个地下室,肯定是儘可能地把资料都留给她当证据。 虽然她已经通过沈逾白知道大越朝的官员体系,但从墓地挖出来的文物价值是难以估量的。 还有那么多瓷片呢,想完全拼凑起来,怕是要到明年去了。 明年她就要毕业了,这毕业论文还不知道写什么。 苏锦有点头疼。 第二天起床,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沈逾白早就去了翰林院,苏锦则隨意梳洗一番,踱步到食堂吃了顿早餐,再慢悠悠踱步到研究室。 胡明早已经来了研究室,见到苏锦,赶紧招手把她喊过来。 “你说这墓地主人为什么要在碗里记载这些资料?” 苏锦扯了扯嘴角:“给我们提供研究越朝的资料。” “净瞎扯,墓地主人还能知道我们会挖他的坟?就算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不可能特意为我们烧制这么多碗。” 胡明拖著下巴思索起来:“会不会是某种古老的祭祀仪式?” 苏锦:“……” 你完美避开了正確答案啊老师。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我怎么没想到!古时候最重视祭祀,这极有可能是为了告知神明大越朝的情况!” 隨著声音落下,李老已经兴致勃勃进屋。 得到赞同的胡明大喜,几步迎上去:“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会把好好的碗砸成碎片,如果是祭祀,那就说得通了。” 苏锦赶忙道:“我们没有任何资料显示有这个祭祀仪式的存在。” 那真的是沈逾白留给她的! 李老道:“我们可以往这个方向去研究,也许能得到不一样的收穫。” 苏锦:“如果方向错了,研究出来的结果也就不可信,到时候浪费时间精力,太不划算了。” 李老笑道:“小锦啊,研究本就会有很多错的方向,但这些並非没有意义,我们的错误终会催生出正確方向。” 苏锦就不能再继续阻拦了。 反正这项研究与沈逾白留下的资料不衝突,可以同时进行。 第三个碗很快就补出来,里面的资料却让眾人为之一愣。 “这是……人物传记?” 眾人惊讶对视,从其他人眼中看到狂喜。 这个碗上记载的,是越朝开国皇帝乾元,因前朝战乱不断,群雄割据,乾元帝靠著手中一支千余人的队伍,因著几次关键性战役的成功,让其一步步发展壮大,最终夺得天下。 碗里的內容很具体,將乾元帝建立越朝的事跡写得清清楚楚。 让他们狂喜的却不是越朝的建国,而是“前朝”二字。 “在越朝之前,竟然还有王朝?” “岂不是说我们种家不止五千年歷史?” “难道果真如网上所说,始皇帝就已经在说上下五千年了吗?” 这个发现无疑让人振奋。 他们以为挖到了歷史的起点,却发现前面还有诸多宝藏在等著。 “从我们现在得到的资料来看,越朝是封建王朝集大成者,应该发展多年了。或许连我们自己都低估了种家的歷史!” 苏锦目光灼灼。 她心里一直怀疑大越朝前面还有许多年的歷史,从奴隶制到封建王朝的漫长歷史。 只是这个想法太疯狂,她只敢问沈逾白,沈逾白很肯定说有,他们开口就是“古人云”。 今日这个碎瓷片出来的破碗,却为她的理论猜想提供了史实支撑。 “我们还是该先把越朝歷史研究透彻,才可想再往前的朝代。” “这一推又不知道会被推到多少年前。”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些王朝没有一点记录。就算只言片语,也该流传在野史中,怎么会一点痕跡都没流传下来? “別说更久远的王朝,就算是大越朝,除了野史有那位首辅在野史有记载,其余的资料、人物也都默默无闻.” 李老及时制止大家:“咱还是先把手头的活儿漂漂亮亮弄完,越朝有资料可供研究,再往前什么都没有,贪多嚼不烂。” 眾人只能摒弃心中杂念,將碗上的文字全抄写下来,再复印多份,供大家慢慢观察。 第222章 被弹劾 自从墓地被发现,许老带著学生们天天忙著拼凑碎瓷片,对捲轴的修復工作就先放下了。 苏锦也將大部分精力放在研究上个坟墓的资料上。 其实並不需要怎么研究,因为资料上关於各项农作物的產量写得很清楚。 水稻、小麦、高粱、玉米等,產量也与现在的相差无几。 苏锦猜测这些都是自己传送给沈逾白的。 苏锦也就放开了拘束,想多將这些种子传送给沈逾白,让沈逾白拿出来给崔明启,到时候通过农署將这些推广出去。 沈逾白却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將红薯向全国推广,其他的暂不著急。” “可以同时推广吧?这样你老师的政绩更大。” 想要入阁,光靠红薯推广不可能实现。 收到沈逾白视频时,对面的少年的笑容如冬日暖阳,让苏锦不自觉跟著笑起来。 耳边是沈逾白清朗的声音:“阿锦为我担心了吗?” 苏锦耳尖泛红。 心思被戳破,苏锦也就老实承认:“你得罪了首辅,又没靠山,很容易被针对的。上回就有姜清月,以后不知道会有谁。要是你老师能儘快入阁,你就没那么难了。” 她才不隱藏自己的心思,就要传达自己对他的惦念,不让他胡思乱想。 沈逾白的笑真好看啊,她光是看著视频里的人就心跳加速。 苏锦又看了一会儿,才不舍地將手机传送过去。 手机再次传来,对面的男子笑得温柔,眸中却是璀璨:“阿锦掛念我,我很欣喜。” 苏锦咬著下唇,却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只跟他聊一会儿,整日的疲惫就好像尽数消失。 她傲娇地扬起头:“你也不想想你是我什么人,不掛念你还能掛念谁?” 除了外婆和小姨外,沈逾白是她最惦念的人。 或者说,沈逾白最占据她的心神。 小姨和外婆平时並不会有什么事,沈逾白却不同,朝堂处处是危机。 尤其是他得罪了首辅李庆芳一派,如今又被天元帝疏远,无异於在刀尖起舞。 沈逾白笑得更温柔,语气也极温和:“有阿锦在,纵使前方如何险阻,我也不惧。” 苏锦听出话里的意思,追问:“你遇到什么事了?” 沈逾白极从容:“不过被言官弹劾为口腹之慾在翰林院烧火,置翰林院资料於不顾。” 苏锦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你是在院子里烧炭炉子,怎么烧到资料典籍?那言官是故意针对你吧?” 沈逾白道:“那言官是李庆芳的门生。” 为官多年,李庆芳主持了好几次会试,门生极多。 每科会试,阁老们为了主考,提前一两个月就要斗个天昏地暗,为的就是收门生壮大势力。 而门生们就是座师手里的刀,用来攻訐政敌。 有些门生靠此往上爬,有些则被座师用过一次便扔。 “李庆芳一个首辅对你动手,你怎么办?” 苏锦很担忧。 崔明启还没入京述职,朝中完全没人帮沈逾白说话,首辅李庆芳想怎么对付沈逾白就能怎么对付。 而沈逾白並未犯什么错,就只能用这种离谱的理由来弹劾,不就是李庆芳用权势来欺压沈逾白吗。 沈逾白却心態极好:“阿锦並不需担忧,便是对我有惩戒,也不过是外放罢了,总还是一方父母官,並不会有什么危险。” 见他这般气定神閒,苏锦心下稍安,不过她还是心里不舒服:“你在皇帝跟前好升官,外派的话很容易被遗忘,以后想回京城会很难,你想做的那些事也更难了。” “在地方上若做出卓越功绩,也可回京,何况老师已是京中三品大员,我与姜清月是不同的。” 沈逾白说得轻鬆,实际情况却很不乐观。 一开始是吏科给事中袁光济弹劾沈逾白身为翰林,却不管不顾翰林院资料如何重要,实在愧为翰林。 见天子並未给出答覆,又有数名言官諫言,从生火到恃才傲物,不服管教,竟公然辱骂上峰,致使上峰晕厥,实在囂张跋扈。 虽天子还未处置,可翰林院早已传出沈逾白必定要被外派了。 谁人不知因著沈逾白,秦侍郎顏面尽失,为了能脱身,族里不仅损失大量田地,更是上下打点。即便如此,秦侍郎权势大减,便是族里也不復往日荣光。 而秦侍郎乃是首辅的亲信,秦侍郎权势大减,无异於首辅大人权势受损。 造成这一切的,竟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首辅大人若轻易放过沈逾白,往后还有谁会惧他。 得罪了首辅,沈逾白纵使才名再盛也难以保全自己。 沈逾白已然承受了好几日这等流言蜚语。 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沈逾白定然是要在苏锦面前装一番可怜,让她为他欢喜为他忧。 真正遇到困境,沈逾白是不愿让苏锦过於担忧的。 …… 李府。 李庆芳一身官服威严赫赫回家,脚步如风,管家小跑著跟在他身侧。 “都来了吗?” “来了,就等老爷您召见了。” 李庆芳“嗯”了声,朝著暖阁而去。 深秋的京都已经寒气袭人,首辅家自是早早用上地龙。 李春芳推开门进入暖阁,一股热浪袭来,立时吹散了一身寒气。 屋子里几人急忙起身行礼。 李春芳摆手示意后,大跨步坐上首座,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视眾人,冷声道:“那沈六元一次次坏事,必不能让他有升迁之机。趁著崔明启还未入京,定要將沈逾白赶去地方!” 下首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便齐齐应下。 首辅大人一向强势,若他们办不好此事,往后被贬的便是他们。 此后几日,弹劾沈逾白的言官竟又多了两位,更是言辞激烈,仿佛沈逾白犯下的是滔天大祸。 卫风得知此事,特意来找了沈逾白。 沈逾白笑道:“如今我风头正盛,卫风兄此时该避远些才是,卷进漩涡是要吃苦头的。” “你竟还有心思说笑?首辅大人这是要置你於死地!” 卫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如今到处都在传沈六元被弹劾一事,他去找褚茂业一同来劝沈逾白,那褚茂业却推脱了。 以往怎的不见他推脱? 还不是怕被沈逾白牵连吗。 卫风看透了褚茂业,只觉此人不可深交。 等他火急火燎赶过来一看,沈逾白竟跟没事人一样,就好似得罪首辅的不是他沈逾白一般。 沈逾白笑道:“以往能被如此大阵仗弹劾的,多是三品大员。我一小小从六品编撰竟能享受如此殊荣,怕是要名动京都了。” 第223章 厚望 卫风急道:“这是什么好名声不成?” 沈逾白便收敛了神色,道:“卫风兄何须烦忧,你我臣子听陛下的便是。” 卫风便颓然地坐到沈逾白身旁,颇为沈逾白不平:“你乃六元及第,天下文人典范,理应平步青云,你不该落到如此地步。” 世间不该之事太多了,恰恰他这件不算不该。 在对秦詔出手时,沈逾白便知李庆芳迟早会对他动手。 后来李庆芳的心思都在对付於达上,没有顾上他。 刘秉卿將他从宫门口带走时,並未背著人,首辅自是能知晓此事。 他去了一趟刘家,薛玉书就站了出来,以首辅的心思,不可能猜不到是他出的主意。 若换他是李庆芳,也必然容不下这个姓沈的编撰。 正因早就料到,如今便很从容。 次日便是沈逾白独自入宫当值掌记。 新人刚轮值时,多要老翰林们带一带,等对宫中都熟悉了,也就要单独轮值了。 今日的早朝与往日不同,以往他是记臣子间的爭论,今日他却是记那几个言官弹劾他的那些话语。 若让那些言官得知今日是他当值,也要羞愧难堪吧? 沈逾白倒是心態极好,一一记载下来。 待到早朝结束,沈逾白就该由著內官领到御书房。 可沈逾白特意放慢脚步,在殿外“偶遇”下朝的大臣们。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眾大臣纷纷看向李门中人。 李庆芳眼皮跳了下,就这般看著沈逾白拿著纸笔从面前走过。 那模样,仿佛不是来当掌记,更像来记仇的。 刘秉卿“哈哈”大笑,还问沈逾白:“今日掌记可將朝堂之事记下了?” 沈逾白应道:“一字不差。” 刘秉卿更幸灾乐祸:“素来听闻沈六元过目不忘,怕是都背下来了吧?” 沈逾白颇谦虚道:“倒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过用笔写了一遍,多数都记得。” 他用目光在眾多大臣中扫了一眼,就落在一身七品绿色官袍的官员身上:“袁给事中文采极佳,令我十分钦佩。” 拱拱手离开,並不管身后人的死活。 面对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袁给事中尬得不知该怎么好。 本是为了弹劾沈六元,被其当掌记尽数记下不说,竟还被夸赞文採好。 谁人能与沈六元比文采? 这话必是在臊他,还是当著眾大臣的面,让袁给事中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其他弹劾沈逾白的官员们尷尬之余,看向袁给事中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服。 文人本就相轻,哪里会认为自己文采比不上袁给事中? 这么一来,气氛更尷尬了几分。 李庆芳大跨步离开,於达往刘秉卿身边靠了些,笑道:“刘阁老这位门生倒是个奇人。” 自上回薛玉书諫言后,於达对刘秉卿很是和顏悦色。 刘秉卿笑道:“年轻人,总是鲁莽些。” 在此时往首辅大人面前晃悠,怕不是向首辅大人示威。 往好听了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往难听了说,就是莽撞。 沈逾白並不在意他们的说法。 他早就得罪李庆芳了,若有一点机会,李庆芳都会將他按死,与他是不是挑衅没关係。 既然如此,他何不让自己痛快些。 待到天子用午膳时,扭头问何德全:“今天该是沈编撰当值吧?” 何德全赶忙应道:“回陛下,沈六元正在偏房。” “宣他进来吧。” 何德全赶忙吩咐人去將沈逾白领进来。 天元帝放下碗筷,好整以暇地看著跪在地上行礼的沈逾白,问道:“沈爱卿可知朝中有多少人弹劾你?” “微臣不知。” 沈逾白认真应道。 他只知道有人弹劾他。 今天倒是记了一些,就是不知今天记得是否齐全。 天元帝顿觉这个沈六元真的欠收拾。 他问的是多少人吗? 他要的是沈逾白低头认错,惶恐不安。 “如此多人弹劾你,朕也留你不得,儘早收拾行囊,去地方上任吧。” 沈逾白早已料到自己会被外派,只是不知是外派到何处,担任何等官职。 今日圣上將他召来,便对他没有什么不满。 沈逾白心下安定,叩头道:“谢陛下!臣定当竭尽所能,造福一方百姓。” “莫要与朕说那些套话。” 天元帝打断他:“去了地方好生做给朕看,朕倒想知道你究竟能耐几何。” 沈逾白便知天子需要他证明自己的执政能力,更需证明改革之法的可行性。 若连地方都无法治理好,更別提治理好一个国家。 天元帝如此做,就证明他所料不差,天元帝果真想建不世大功。 沈逾白谦恭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御书房中地龙烧得热,让沈逾白心口滚烫。 天元帝再次静静看著他,良久,他才对何德全道:“將朕的午膳分一半给沈爱卿。” 沈逾白:……可不受这等皇恩吗? 天子所赐,沈逾白自是要吃完方可显现隆恩浩荡…… 三日转瞬即逝。 沈逾白出宫时,何德全亲自送了出来。 虽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可何德全却被称为“內相”,地位了得。 只能让何德全亲自送的大臣屈指可数,可这位何內相今日却在面对沈逾白时,颇为和顏悦色。 宫墙深深,秋风一吹,便是树荫婆娑。 “陛下这几日睡不好,今日方知是为了沈编撰。” “殿下对沈编撰寄予厚望,可沈编撰实在太年轻,在京中便需苦熬多年,方可晋升,若能在地方上有所建树,將来必定青云直上。” 沈逾白拱手:“多谢內相大人指点。” 待送到宫门,何德全方才转身离开。 跨出宫门,便是另一番天地。 沈逾白仰头看向天边,已是傍晚,天边一轮红日正懒洋洋地往地平线滑,惊扰了天边的晚霞。 宫外的天地果然更宽阔。 沈逾白抬腿,便要离开,早在宫外等候多时的小廝迎上来。 “次辅大人特意让给沈编撰带个话,他欠你一个人情,若需帮忙,大可开口。” 入阁便是走上文官巔峰。 自古以来,巔峰能站的人便是少之又少,又有哪个是真的傻。 李庆芳能想到的事,於达自是也能想到能知道。 第224章 思退 次辅於达此前並未在朝堂维护过沈逾白,想来是等著沈逾白亲自求上门,將沈逾白的人情给还了。 等了许多日,沈逾白並未上门,或许是担忧沈逾白並不知他的心思,也就派人把事挑明了。 沈逾白却道:“多谢次辅大人,下官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下官该听君父调遣。” 那小廝得了回復,回去復命时,於达笑了笑,挥挥手让小廝下去。 此子终究不知,《论语》是教人用的,若以此为官,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经过沈逾白被弹劾一事,於达就知沈逾白並未投靠刘秉卿。 此子乃是崔明启的学生,崔明启连跳两级升任户部右侍郎,简在帝心,再熬几年攒够资质,怕就能入阁。 若能通过沈逾白与崔明启交好,无疑又让他多一助力,届时又何愁扳不倒李庆芳? 凡事要讲个名正言顺,若沈逾白能求上门,他再行事就有了章法。 若他贸贸然为沈逾白说话,只会引起崔明启忌惮。 崔明启此人乃是武將转文官,轻易不会站队,若他太过急切,就有逼迫之嫌,反倒容易树敌。 首辅李庆芳权势滔天,於达只能四处拉拢,做最宽厚的次辅,拉拢他人才是生存之道,万不可再得罪人。 此事也只能作罢。 调令从內阁发出,眾人看到沈逾白外派之地时,翰林院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风光无限的沈六元竟会被派到那等地方,可见圣上已对他厌弃了。 以至於沈逾白再来翰林院时,被许多人宽慰。 只是他们还未开口,先嘆息两声。 沈逾白为人和善,又厨艺高超,不少人尝过他带来的吃食。 以至於后来沈逾白被下令不能再开火时,眾翰林神伤许久。 如今又是因这等事被治罪,便有不少翰林愤愤不平:“那些官员不去参光禄寺吃食难以下咽,却来怪沈六元自行做饭,怕不是欺负我们翰林无权无势,可隨意拿捏!” “便是被外派,也不该去那等地方。” “我等一同去找学士大人,求他护一护。” 眾翰林以往便是有齟齬,瞧见沈逾白並未犯错却要发配到那等地方,便生出唇亡齿寒之感。 翰林乃是词官,一身风骨,本就敬佩沈逾白的胆气,此刻很为沈逾白叫屈。 他们纵使再清贵,也知沈逾白是得罪了李庆芳,被其打压。 只因沈逾白拒婚,就被秦家打压。眾人为他鸣不平,又被首辅记恨,如何能不冤。 “他秦家要嫁女,旁人必要娶吗?秦家女儿莫不是比公主还尊贵?” “此话万万不可说。” “我偏要说,秦家已逼得沈兄终身不娶还不够,竟还要毁了沈兄的前程。我等苦读多年,是为民请命,而不是成他秦家的女婿!” “逾白兄乃是六元及第,国之栋樑,怎可就被此事耽搁?首辅大人竟为了学生脸面就毁人仕途,实在不容人!” 眾人越说越气愤,当即就要入宫面圣。 还是沈逾白给拦住,好一番规劝,才將翰林们的怒火压下。 沈逾白又自掏腰包,在百味楼定了几桌,也算是辞行。 入翰林不到半年,能有如此多人为他叫屈,沈逾白便觉十分满足。 酒酣散席,沈逾白踩著月光朝家走去。 秋风一吹,酒气散了七分。 来京中住了大半年,这条路匆匆走了几百回,今日沈逾白才留意到拐角有家包子铺,纵使天黑,也冒著腾腾热气。 街道中间有家极气派的金楼,此刻灯火通明。 沈逾白的脚步一转,便进了金楼。 再出来已是一刻钟之后。 路边的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灯笼里的光被升腾的热气笼的有些模糊,好在今晚月如银盘,照亮眾人脚下的路。 隔得老远,沈逾白就发觉门口有团黑影。 走近了一看,竟是沈知行蹲坐在地上。 “今日並非休沐,你怎的回来了?” 沈逾白沉声问著地上的人。 沈知行想起身,却“哎哟”一声,一屁股跌到地上:“腿麻了!” 沈逾白帮著踢了他的脚底两下,沈知行好了些,便一骨碌爬起来,急忙道:“我逃课了,你被外放了?” 会试过后一个月,沈知行进了国子监。 因著国子监有號舍,只有休沐日他才会回来。 今日听说沈逾白被外放,他便翻墙逃了回来。 沈逾白將其带进屋子里,两人面对面坐著,沈知行又焦急地问了一遍,得到肯定答覆后,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你是六元及第啊,怎么能被外放呢?就不能推辞吗?” 外派后,此生便是想爬回京都是极难,更莫提入阁。 若是留在宫中,翰林们熬著年限,一旦有了实缺,他们就会被派往六部任职,且多是侍郎。 一旦官位低了,他们还不愿意。 以沈逾白六元及第的出身,只要在翰林院不犯错,总不会比那些普通翰林差。 可如今却被外放了,沈知行哪里能不急。 沈逾白道:“是圣上亲自外放,不能辞。” 沈知行颓然坐在椅子上,转瞬就是怒火上涌:“秦詔那个老匹夫,竟这般对你!还有李庆芳那个老匹夫,气量狭小,哪里配当首辅!” 沈逾白起身倒了杯茶水,递给沈知行:“凉茶正好给你消消火,润润喉咙也好多骂几句。” 待沈知行接过茶杯喝光后,沈逾白便问道:“还要喝吗?” 沈知行嘆口气:“我不骂了还不成吗,这茶都凉进我心里了,不能再喝了。” 沈逾白坐回他对面,对他道:“外派也並非如你想的那般不好,老师不也从建康府回到京城任户部右侍郎了吗?” 想到崔明启,沈知行心里好受了些。 沈逾白道:“圣人云,三思而后行,思进、思退、思危。如今是李庆芳势头正盛,而我实力不足,根基不稳,留在京中便是危险重重,便该思退。” “你老师不是要回京了吗?” 沈知行急切道。 沈逾白目光沉静:“老师来了我更该走,不能让老师还未在京城站稳脚跟就要因我而与首辅对上。” 一个三品官根本无法与首辅抗衡。 屋中烛火跳跃,忽明忽暗。 沈逾白的声音却镇静:“纵使此次李庆芳不对我动手,我也要想法子犯错被贬,此乃保全之策。翰林们不愿外派,不愿与民为伍,又哪里知他们在朝堂上做出的一个小小举措会对百姓造成多大的影响?” 第225章 有愧 沈知行扣紧了杯子,细细思索著沈逾白的话语。 他不知沈逾白这话是真心还是为了宽慰他,可他確实被说服了。 “若没与秦家对上,你就不用如此艰难。” 沈知行感慨。 沈逾白笑著摇摇头:“入了官场,又如何能不得罪人?” “要是得罪的是別人,你就不会惹上首辅。” 那可是宰辅大人,只一句话,就能让沈逾白外派。 往后也可压著沈逾白回不了京,仕途坎坷。 沈逾白並未过多与沈知行说这等事,而是道:“得罪谁不是你我能掌控,能做的只有倾尽所能。只是我娘还未到京我就要离开,怕是要劳烦你多多照料。” 他虽猜到李庆芳会动手,没料到会这么快。 若能等到他娘来京后再弹劾,他就能带著娘一同上任。 如此一来也好,那地贫苦,他赴任后必定忙碌,顾不上他娘,不如等他安顿好再將他娘接走。 沈知行立时道:“你我兄弟说这等话也太见外了,从今往后,你娘便是我娘,我定帮你好好照料。” 瞧见他眼神如此清澈,沈逾白有些头疼。 他这位族哥怕是被人卖了都要帮人数钱。 思忖一番,沈逾白道:“此次老师是全家一同来京,会住在这套宅子,你莫要搬走,休沐日多跟老师討教。” 沈知行“啊”一声,又挠挠头。 “我又不是崔侍郎的学生,与一家子住在一块儿,总归不好。” 不等沈逾白开口,沈知行又转了口风:“不过你如此安排定然有你的道理,我听著也就是了。” 沈逾白就看著他的头,让沈知行有些心虚:“我头上有什么吗?” 沈逾白淡淡道:“我就想看看不用的脑子会不会发霉。” “不会发霉,你看,鋥光瓦亮。”沈知行摸了把自己的额头,还挺自豪。 沈逾白撩起眼皮看他:“你若不多用用它,往后入了朝,它极容易与你分家。” 沈知行立马惊恐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你莫要嚇我!” 他还未当爷爷,他还不想死呀。 “往后你一人在京城,莫要捨不得用它,脑子用不坏。” 沈知行很想跟沈逾白一起跑,可他如今进了国子监,走不了,突然就发觉不仅沈逾白要去地方上受苦,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一时间悲从中来,哀嚎:“秦詔那个老匹夫!” 沈逾白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沈知行:“这是买给我娘的,你替我交给她。” 待沈知行拿著盒子离开,沈逾白关好门窗,打开捲轴与苏锦聊起来。 “已经下詔了,不日上任通城知州。” 苏锦心里放鬆了些:“知州呀,那是五品官了,好像没有想像中差吧?” 沈逾白眸光微闪。 能让他去的必不是什么好地方。 一来有李庆芳的授意,二来,天元帝想要考验他,就不会让他轻易便能出政绩。 不过此时还未到,沈逾白並不想让苏锦一直担惊受怕。 “品阶升了,俸禄也会多些。” 沈逾白颇为轻鬆道。 苏锦笑的狡黠:“我竟然有个五品官的男朋友,真是不敢相信。” 前几天她心里一直掛著这事儿,今天结果出来,反而踏实了。 去地方上更好,知州呢,一把手,更自由,可以干许多在京城干不了的事。 而且也不用总是提防李庆芳和秦詔。 反正苏锦觉得很好。 正美滋滋畅享未来,一个蓝色锦盒出现在桌子上,苏锦拿起来顺手打开,目光瞬间被里面放著的簪子吸引了。 簪子是一朵金上停了只金丝打造的蝴蝶,中间的蕊由小米珠与金丝相连打造。 苏锦手一动,那蝴蝶便颤巍巍仿佛要飞起来,小米珠蕊也隨之摆动,仿若是不堪承受蝴蝶的重量。 此簪子是掐丝工尽显灵动飘逸,实在巧夺天工。 苏锦惊喜地將那簪子翻来覆去看,根本捨不得鬆手。 这就是古代匠人的作品吗? 比现代的工业產品精致灵巧太多了! 这簪子她要立刻、马上戴到头上! 苏锦直接將头髮绕簪子三圈,再將里面的头髮挑出来,挽了个很隨意的髮髻。 打开手机的相机功能,对著照了好一会儿,才打开录像功能,微微歪头,露出后面的簪子,笑眯眯问道:“好看吗?” 沈逾白很真诚:“美。” 苏锦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哼”一声:“堂堂沈六元夸讚女朋友竟如此敷衍,如何能体现你的文采?” 手机传送过来,对面的少年清朗的声音传出:“云髻娥娥,修眉联娟。” 苏锦心里甜丝丝,语气也更温和了一些:“为什么要送髮簪给我?” 屏幕里的少年乾净的脸上带了些愧疚:“阿锦,我来京城大半年,竟都没能为你找到那顏料,又无法陪在你身侧,晨时无法为你画眉,雨时无法为你打伞,累时无法为你捏肩,便是你在外累了,也无人可靠,我於你有愧。” 苏锦眼底泛红。 她明明这么高兴,沈逾白总是能將她弄得心酸。 她並不是个脆弱的人,往常这些也都没觉得有什么,可他这么一说,她就生出些委屈来。 苏锦吸了吸鼻子,对他道:“所以你买个簪子来补偿我吗?我告诉你,这簪子足够了,我特別特別喜欢。” 沈逾白笑容绽放,仿若春风扶柳,自带一股暖意:“阿锦便是那,我是那恋著的蝶,只想时刻环顾你左右。” 苏锦笑著对他道:“可是和蝴蝶都只是剎那的美丽,並不长久。” 沈逾白目光如水:“阿锦,我送你的是金簪,金子便是歷经千年也不会消失。” 暖流从心底一直流向四肢,让她的指尖都是暖的。 苏锦觉得头上的蝴蝶好像真的在努力绕著飞。 “阿锦,我又对你食言了,我还未在京城找到顏料,我总是对不起你。” 苏锦笑中带泪:“沈逾白你没有对不起我,顏料暂时找不到也没关係,现在我们的研究资料全是你留下来的,可以研究许多年的。” 从殿试之后,沈逾白只要有空,时常会去京城各个顏料铺子转转,却始终没找到合適的顏料。 苏锦想,这也要缘分的,也许还未到找到顏料的时机呢。 一切自有天意。 第226章 离京 离京前总要去拜访刘秉卿。 他虽没入刘门,可刘秉卿到底是座师,门生的礼数总要给到。 暖阁里热浪滚滚,沈逾白坐在刘秉卿底下,眼角余光却瞥见屏风后露出的青色衣袍。 杯盖被合在杯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你可有后悔没入我门下?” 刘秉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辨喜怒,只是这话却著实有些咄咄逼人。 可见上位者无论年龄如何,气势总是外放的。 沈逾白垂眸,道:“学生既已选了路,便要埋头走下去。” 他定然是不后悔的,但这话显然是刘阁老不喜听的。 拜访完宫外的,宫內那位也得去见一面。 再进宫时,他提了一个大食盒。 天元帝瞥了眼,就问:“只这些?那方便麵耐放,怎的不多备些。” 沈逾白:“臣回去就备,陛下可还有其他想吃的?” 天元帝对他的识趣颇满意,道:“其他一应吃食都不耐放,你便专心做些方便麵吧。” 又道:“此次去往通城,莫要嫌弃困苦。你尚且年轻,想事太理想,总要磨链一番才知如何为官。待你能造福一方百姓,再来与朕谈论你那些治国之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沈逾白便道:“陛下,臣此去凶多吉少,怕是再难见到您。” 天元帝就撩起眼皮看他,沈逾白不吭声了。 “说吧,想求什么。” 沈逾白拱手:“臣身死不足惜,却不敢辜负陛下期望,更不敢苦了一方百姓,臣恳求陛下允臣带十万斤红薯赴任。” 改革自古便是极难,哪怕只是在一州试行,也定会有诸多阻力。 一个不慎就是身死的下场。 此时尚且在京城,若不討要些东西再走,便是与自己为难。 此番是天子想在地方上试行改革,定然要付出些代价才可。 十万斤红薯推广到通城各个县,粮食收成增加,百姓能在极短时间內填饱肚子,到时民心所向,他再行改革之事,也就会顺畅许多。 想將十万斤红薯运往通城,必要有人马护送,这也是为他提供一份依仗。 天元帝道:“如今南边灾情虽缓解了,却还是极缺粮食,朕不能允你。朕拨给你二十人,再加白银一万两。” 有钱有人,事情就要好办些了。 沈逾白叩谢圣恩,起身离去。 瞧著那道年轻却有些瘦削的背影,天元帝眼中露出一丝惆悵。 旋即嘆息一声:“厨子走了,往后朕只能吃那光禄寺的猪食了。” …… 十月初九,宜远行。 该拜访的恩师好友都拜访过,沈逾白在这一日起程。 挥別眾人,沈逾白在护卫们的护送下前往通城去。 待远远瞧著队伍离开,纪兴正不忿道:“连中六元是如何风光,如今竟被外派,入了翰林院又有何用!” 沈知行宽慰道:“还是有用的,逾白外派是五品知州,你在六部观政完就只能任七品知县。” 纪兴正咬牙:“你这么一安慰,我心里好受多了!” 卫风道:“纪兄有家中帮扶,前程也不会太差。” 殿试结束,纪兴正就与其他未入翰林的进士、同进士们入六部观政三个月,如今已观政结束,等待翰林院的庶吉士馆选,待馆选结束,就该外派了。 虽都是外派,去的地方却有贫苦富饶之分。 这时就看谁有关係。 纪兴正因不愿入翰林院,家里已经在帮他上下打点,以期能外派到一个富庶些的县,也免得他受苦。 那些出身贫寒的进士们就只能静静等著,待关係硬的先挑完,剩下若还有空缺,才会轮到他们。 若没实缺,便只能一直等著。 几人閒敘时,沈逾白的马车已往城门而去。 马车突然停住,沈逾白撩起车帘向外看去,就见一辆半旧的窄小马车挡住在他的车马前。 前方一护卫疾步跑过来:“沈大人,前方有人来送行。” 沈逾白下了马车,就见褚茂业从那窄小马车上下来,朝这边走来。 到了近前,褚茂业拱手:“我来送送沈兄。” 沈逾白回了一礼,一如往常:“褚兄来送我,我却匆匆忙忙,实在有失礼数。” 褚茂业脸色一僵,瞧著他那从容的神情,脸上便是藏不住的怒气:“沈兄分明知晓我入了刘门,却还如此豁达,究竟是未將我放在眼里。” 两人同科,便是天然亲近,后入了翰林,更是走得极近。 后来沈逾白被言官弹劾,褚茂业便主动远离,实在已是甩开两人的情谊。 他本以为沈逾白会对他多加嘲讽,再不济也该给个冷脸,可沈逾白並未有任何不同,这更让他羞恼,语气也就极差。 “你是沈六元,名满天下,便是圣上也对你青睞,你自是能傲气。我却出身贫寒,不敢行差就错一步!你弃之如敝履的刘门,却是我费尽心机才可入的,你若要瞧不起我,那便瞧不起吧!” 一口气说完,褚茂业大口喘著气。 那日他躲在屏风之后,听到沈逾白的回话就知沈逾白已发现了他。 他知刘阁老更看重沈逾白,想培养其当自己的继承者。 可沈逾白推辞了,这才让刘阁老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褚茂业虽为榜眼,却遇到才学、品行皆远远强於他的沈六元,压得他黯淡无光。 即便他对沈逾白形同背叛,沈逾白却仍旧如此温和,更衬出他的不堪,让他如何能不羞恼。 沈逾白依旧平静:“对得起自己本心足矣,又何须对我有愧。” 褚茂业张了张嘴,末了只能苦笑:“你一身风骨,哪里懂得我的心思。” 沈逾白静静看了他片刻,才开口道:“寒门子弟想往上爬,本就千难万难,既想往上爬,只要不违天和,就不该被愧疚所扰。” 褚茂业一怔:“你不怪我?” “我落难时你並未落井下石,我何必怪你?” 官场本就少有真情,如纪兴正、卫风等好友本就可遇不可求,哪里指望所遇之人皆能有此真心。 褚茂业竟只因疏远了他便愧疚,可见还是有真心在的。 沈逾白道:“我更愿你步步高升,前程似锦,早日登上顶峰,届时便可为他人遮风挡雨。” 褚茂业眼眶发红,静静看了沈逾白片刻,才道:“逾白兄非池中物,他日咫尺蛟龙云雨,待你归来之日,我必珍饈美酒相迎。” 沈逾白拱手:“多谢,褚兄珍重。” 第227章 路上 通城也在南方,与贡兴比更靠近东边,此次並未受洪灾。 沈逾白在渡口下了马车,坐上南下的官船。 那在车马行租用的马车会有专人送回车马行,沈逾白不用费心,只是如此一来,一箱箱白银就要从马车上搬下来,倒是惹得不少人侧目。 只是在见到侍从们腰间的佩刀,以及周显那张杀气腾腾的脸,眾人不敢动一点心思。 待到一切尽数搬上船,周显跟著上了船,瞧见沈逾白站在甲板上,他粗重的眉毛便是一拧,颇为不耐地上前:“沈大人身子孱弱,若被风吹病了,周某可不好交差。” 周显就是此次护送沈逾白的护卫长。 他本就瞧不惯文官,如今还要让他护卫一瘦弱文官,还要听其调遣,更是心生不满。 再不愿也是上峰下的任务,他只得照办,態度就好不起来了。 路途本就遥远,万一这位年纪轻轻的文官病倒,那就麻烦大了。 好在那位年轻的文官並未多说什么,而是乖乖回了舱房,这让他心中稍稍好受了点。 至少是个听劝的。 回到舱房,沈逾白將刚刚拍的河景传给苏锦,就开始清理舱房。 舱房不大,整理起来並不难,很快床铺等都铺好。 到此时差不多该用午膳。 沈逾白特意邀请周显一起用午膳,却被周显无情拒绝。 护卫长都不愿,护卫们自也不可能单独与一文官用午膳,沈逾白只能关起舱门与苏锦一同享用砂锅香辣蟹、腊肉燉野笋、莲藕排骨汤、呛生菜。 虽关了门,那香味却还是钻里出去,飘到守在附近舱房的护卫们鼻中,眾人看向周显的目光颇为哀怨。 周显的手握紧刀柄,杀气腾腾。 护卫们立即收回视线,默默地將官船提供的餐食往嘴里塞。 周显冷眼瞥向那紧闭的舱房,心中却是一声冷笑。 果真是娇弱的文臣,连赴任也要提前在食肆带餐食享用。 他们要在官船坐个把月,他又能带几顿的饭菜? 第一日,舱房传来香味。 周显便想,明日看你还吃什么! 第二日,舱房依旧传来香味。 周显又在心中嘲讽:果然吃不得一点苦,竟带了两天的餐食。 第三日,周显:带的还挺多,就不信你能连带四天的饭食! 第四天,周显:“……” 后续周显就顾不上沈逾白吃的什么饭食,因为他已经吐得昏天黑地。 沈逾白还是出去透气时没瞧见周显,问了一个护卫才知道。 待他出现在周显舱房时,就见往常威风赫赫的周护卫长抱著个木桶呕吐不止。 沈逾白看了会儿,便道:“周护卫长这是晕船了。” 沈逾白虽语气並无嘲讽之意,却还是让周显恼怒。 他乃堂堂武將,满身的武艺,纵使百来个沈逾白这样的文官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今日,那位他素来瞧不上的文弱书生竟就站在他的床前,而强壮如他却吐得起不来身,这让他怎能平和心绪? 下一刻,不受控制的呕吐就將他所有的不甘尽数击碎。 沈逾白站了片刻,就回了自己的舱房,翻出几颗白色药丸。 这是他上船前苏锦给他准备的“晕船药”,说是吃了就不会晕船。 他只在第一日吃了一粒,后来发觉自己並不晕船后就收起来了,如今倒是派上用场。 沈逾白將药分开,一颗放一张油纸上,再碾碎成粉末,分別包起来后,去了周显的舱房。 將其中一包递过去,道:“此药吃下去,周侍卫长便会好受些。” 周显满脸菜色瞥了眼沈逾白递过来的油纸包,开口拒绝:“我从来不用这些药。” 他还未听说晕船喝药能喝好的。 怕不是文臣一贯收买人心手段。 沈逾白並不勉强,转身离去。 周显喉咙火烧火燎,肚子也是一抽抽的疼。 实际他已经连胆汁都吐完了,如今只是乾呕,却更难受。 就连浑身的腱子肉都在抽搐,让得他颇为虚弱。 晚饭依旧是他人送来,只闻味道,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 周显摆摆手:“拿走吧。” 他已好几日吃不下饭食,人瘦了不少。 送饭的护卫许是看不下去,便问他:“您是否得罪了沈大人?” 周显眯起眸子:“他与你们说了什么?” 难不成那位沈知州想架空他? 护卫道:“他今日给晕船的人都送了药,他们吃下后只两刻钟就大好了,还能与我们一共干活。如此好药,他却不送与您,这是为何?” 周显起先不信,还让那护卫將之前晕船的护卫们都喊过来。 瞧见那些此前晕船厉害的护卫们如今生龙活虎,周显沉默了。 又吐了一日,周侍卫长终於拖著虚浮的身子敲开了沈逾白的舱房门。 周显本还想著怎么与沈逾白开口,就见那位文官已將一个油纸包递过来。 他蠕动著嘴唇,终究还是瓮声瓮气道:“多谢沈大人。” “你我为同僚,需守望相助,不过举手之劳,何谈感谢。” 周显静静看著对面的人,这位过分年轻的官员並没有文官的狡诈,反倒更像个书生。 也难怪连中六元后还被外派。 周显转身要离开,却听身后之人喊道:“周侍卫长留步!” 周显便道果然如此,便是被外派的文官依旧狡诈,只一包药便要收买人心。 纵使还像书生,也已是文臣,那算计的心思就不会少。 这就有事吩咐了。 转身,就要將药递出去,就见沈逾白又递过来三个小纸包,还道:“此药只能管三个时辰,周侍卫长多带些走吧。” 周显顿了下,到底还是接走了。 往前走了几步,再回头,舱房门再次关上。 站定片刻,周显也回了自己的舱房。 待晚饭香味飘来时,周显站起身,再次敲开了沈逾白的舱房门,举起右手:“我带了酒。” 沈逾白笑道:“我身子弱,不饮酒。” 他正与阿锦吃饭,並不想被打搅。 周显:“我可独酌,只是缺了下酒菜。” 沈逾白颇遗憾道:“周侍卫长若早说,我可多做一两个菜送与周侍卫长。” 舱房不大,周显透过沈逾白的肩膀能清楚看到桌子上放著的三菜一汤。 他讥誚道:“沈大人瞧著清瘦,竟如此能吃。” 沈逾白道:“是挺能吃的。” 周显:“……” 周侍卫长只能无功而返。 第228章 到达 有了晕船药后,周显又恢復了一贯的威严。 在船上总归烦闷,周显偶会上甲板透透气,去甲板的次数多了,他倒是被风吹得颇为舒畅,渐渐不用吃药了。 这一日,周显又上了甲板,瞧见沈知州正负手立於甲板上,双眸却是看向对岸。 周显压了压刀柄,跨步走去,顺著沈逾白的目光看去,岸边是排成一列的妇人在河边洗衣裳。 衣裳撒开,飘在水面,妇人张开手指一抓,將衣服扯到青石板上,顺手一压,就將衣服里的水压出来,木槌捶打衣服的声音便传出,伴隨妇人的说笑声传出去极远。 “沈大人好雅兴。” 周显如此算是打了招呼。 沈逾白却道:“周护卫长觉得她们生活如何?” 周显远远瞧见那些妇人身上衣衫多有补丁,道:“家境贫寒。” 沈逾白目光深远:“这却是她们难得的好日子,一旦遇上天灾人祸,周侍卫长口中的贫寒也维繫不了。” “有朝廷賑灾,必不会让他们活不下去。”周显道。 沈逾白声音中带著一丝嘆息:“周护卫长可知此次洪灾,贡兴死了多少百姓?一千三百八十二人。” 周显呼吸一窒,扭头看向沈逾白。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河风袭面,將那年轻官员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於中枢官员而言,那不过一串数字,是朝廷攻訐政敌的武器,於百姓而言,那是一条条人命。” 沈逾白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尽数钻进周显的耳中,让他的耳朵嗡嗡响。 周显僵在远处,连那道身影何时离去竟也未察觉。 耳边迴荡的,却是那文官的话:“我是圣上手中的剑,锋利与否,皆看周护卫长。” 待周显回过神,两岸只剩一片荒凉。 周显握紧手中的刀柄,粗糲的手掌结实有力,却依旧觉得肩膀沉得厉害。 …… 船至麻州后,便由水路转为陆路。 沈逾白便在麻州买下一辆马车,又按照苏锦的要求铺上厚厚的垫子。 按照苏锦的说法:“咱又不是没那条件,干什么苛待自己,你以后到了通城也要马车代步,这叫早买早享受。再说,你身子那么弱,不买马车,难道要靠双脚走去通城吗?” 沈逾白觉得自己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在京城时日日都要锻链,此次赶这么远的路也只是疲乏些,並未如以往般病倒。 只因他身子瘦,苏锦总觉得他还如以前一样病歪歪的,总会格外照顾他。 马车虽顛簸,却比双腿走著要轻鬆许多。 待他来到通城,已是十一月了。 从北到南,渐入隆冬,沈逾白却是衣服越穿越单薄。 因走的是官道,一路倒是没遇到什么阻碍。 来迎接他的,是通城的同知与通判。 同知姓孙,脸窄瘦,山羊鬍子被打理得极好,笑起来双眼只剩一条缝。 一见面,孙同知便恭敬地行了礼,又道:“知州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已在一品楼设下接风宴为大人洗尘,还望大人移步。” 沈逾白以还未安顿推辞。 那孙同知又劝了好几回,见沈逾白不鬆口,只得作罢。 倒是那位陆通判始终一言不发。 那位孙同知极健谈,从通城门口到州衙后院,他已將州衙的大致情况尽数告知给沈逾白。 待到州衙后院,沈逾白便察觉房间有层厚灰。 那孙同知当即便板起脸:“下官一早便告知衙役们知州大人不日就要到了,让他们將房间清扫出来,那些人竟躲懒,实在该重罚!” 沈逾白眸光微闪。 五天前州衙便该接到他要到任的消息,后院竟到了今日也未有人洒扫。 放下手,他不甚在意道:“本官初来便要罚人,实在气量狭小。孙同知不必气恼,我们自行清扫也就是了。” 说著便挽起袖子。 那孙同知惊道:“此等粗活哪里能让大人您动手?” 便要动手去拦沈逾白。 周显压刀挡在沈逾白面前,一身的杀气將孙同知逼退几步。 孙同知脸色一变,竟朗声道:“大人这是何意?” 话是问的沈逾白,应话的却是周显:“我等奉皇命护卫沈大人,孙大人莫要让本官难做!” 声如虎啸,震得孙同知脸上血色尽褪。 就连一直未说话的陆通判也猛地抬头看过去,眼底儘是惊色。 沈逾白从周显身后行出,神情温和:“本官尚未正式上任,州衙之事均需孙同知与陆通判处理,两位莫要在此处耽误,还是处理州务去吧。” 孙同知此时已恢復,目光在周显身上顿了下,余光又扫了另外十九护卫,便告退了。 陆通判也木著一张脸离去。 周显指了两人去外守著,又让其他人先行去安顿,这才道:“那孙同知对大人並无敬意。” 此人虽热情,可那不经意间流露的倨傲,实在不像將新任知州放在眼里。 更甚至,周显在孙同知身上感受到了敌意。 沈逾白环顾房间,那屋顶尚且有蜘蛛网,显然已有多日没人住过此处。 “想在此处立足怕是不易。” 沈逾白顿了下,对周显道:“有一事想劳烦周护卫长。” 周显:“何事?” “劳请周护卫长派人去一品楼走一遭。” 沈逾白慢条斯理地挽袖子:“那处此刻或有一齣好戏。” 甫一见面,孙同知便极隆重地摆下接风宴,为此多番规劝,实在热情得过分。 若非州衙后院如此狼藉,他或许就信了孙同知真是一心想与他这个上峰交好。 歷来官员都不会在家乡就任,如此一来,官场便有了不成文的规矩:安顿的屋子必要洒扫乾净,以此来迎接新任父母官。 一开始是为了方便官员,后来逐渐变成一种面子情。 即便再清高不愿奉承上峰的官员,都会將此事办妥帖。 恰恰是如此约定俗成的事,为官多年的孙同知却没办好。 这並非一句失误就可揭过去。 更有可能,这位孙同知根本连此等面子情都不愿做。 而此前,孙同知已热情到连接风宴都备好。 此番接风宴或许大有文章。 周显带来的人个个身经百战,不动声色去打探消息並不难。 很快,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 第229章 升或死 “那一品楼今日闭门谢客,小的只能远远瞧著,孙同知进去后不久,里面出来五六人,各自坐著马车离开。” 周显立刻问道:“可查到都是什么人了?” “小的怕被发现,並未上前,只瞧见那孙同知对其中一位被称为冯老爷的人格外恭敬。” 周显並不满意,让人继续去查冯老爷,却被沈逾白阻拦。 他们才来通城,大可不必如此焦急。 当务之急该是先安顿下来,让眾人好好歇息。 有周显等人帮忙,屋子打扫起来极快,待到傍晚,眾人草草应付了一顿,便尽数睡了。 两个多月的舟车劳顿,就连周显也是疲惫不堪,这一夜大家睡得格外沉。 待到第二日天色大亮,沈逾白起床时,发觉门里被人塞了一张纸条。 捡起来一看,那字歪歪扭扭,鬆散无神,仿若刚启蒙的幼童所写。 上面只六个字:勿听、勿看、勿言。 沈逾白眸光一沉,看来这通城比他想的要复杂许多。 这信自是被递到周显面前,周显脸色难看至极。 作为沈逾白的护卫长,竟在有人將信递到沈逾白的屋子都不知道。 此次是递信,若下次行刺杀之事又当如何? “此次是我疏忽了。” 沈逾白却道:“周护卫长不必自责,本就是我让你们歇息,况且我才到通城,不会有人下狠手。” 他到底是圣上亲自指派的知州,若他刚到任就出事,通城某些人就要以谋反论罪了。 周显沉声道:“此事绝不会再发生!” 新官上任,自是要去拜访上峰。 州分为散州和直隶州。 直隶州直接归省级管辖,位同府。 而散州与县城地位相当,只是人口、管辖地界等均大於县。 如建康府,实际就是从直隶州升为府,当初的崔明启虽名义为知州,实际是行知府之责,管辖数县。 通城却是散州,归丹阳府管辖。 昨晚沈逾白解释给苏锦听时,苏锦拿著小本本记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楚。 “所以你这知州跟你老师的知州不能比是吗?” 沈逾白道:“老师回京述职后,建康府知州已经更改为知府,与丹阳府知府相当。” “你老师那属於特例,实际你这知州应该归知府管辖了。” 而此刻,沈逾白便带著两个护卫坐著马车去了丹阳府拜访知府。 接待沈逾白的是谢知府的管家。 那管家派头极大,只丟下一句“老爷不在”就坐在沈逾白对面喝茶,並不再开口。 那姿態,仿若他与沈逾白平级。 自古丞相门前三品官,纵使知府大人家的一个管家,也要尊一声“先生”。 只是敢坐在朝廷命官正对面的管家属实不多见。 沈逾白並未多留,告辞离开。 出来时,天色已晚,想天黑前赶回通城是不能够了。 沈逾白带著两名护卫去客栈开了两间房。 原本沈逾白想开三间,却被两名护卫推辞了。 他们二人需轮流守夜,一间房足矣。 这家客栈二楼为客房,一楼是食肆。 临近晚饭,一楼坐了不少客人。 彼时,沈逾白与两名护卫坐在墙角的一张方桌前用晚饭。 食肆十分热闹,食客们天南海北地閒聊,兴致盎然。 “听说通城又来了个新知州?” 声音从隔壁桌传来,沈逾白看过去,就见四人围坐在方桌前,桌上两碟下酒菜,一坛酒,一人面前一个陶碗。 “来了又有何用。” 说话的是一精瘦男子,皮肤黝黑,年纪也有些大了。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子问道:“你们觉得这位新知州是高升还是被……” 话未说出口,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大家便心照不宣。 护卫要起身,却被沈逾白拦住。 皮肤黝黑的男子道:“要看那几个家族心情如何,可不是你我能猜测的。” “上一位知州只干了三年就升迁了,如今这位怕是没那么好运。” “说不准这位也是升迁。” “那也要看新来的知州识不识趣了。” “在这儿说有何用,不如去赌场玩一把,听说新任知州升官的赔率是三成。” “死在任上的赔率是多少?” “只半成。” “相差竟如此大,可见大家都觉得这位知州升迁的可能极小。” 沈逾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中却是轻笑。 他昨日才到,今日就已经有盘口赌他是去是留了。 隔壁桌本是閒敘,很快就將话题转到別处。 沈逾白今日带的两个护卫市场亲兄弟,一个叫郑甲,一个叫郑乙。 两人对视一眼,便齐齐看向沈逾白,待沈逾白点了头,郑乙端了两盘菜到对面桌,藉口自己是行商来此地,想先打探本地情况,以方便做事。 那隔壁桌四人见郑乙態度谦恭,又会来事,没一会儿就与之称兄道弟起来。 “郑乙兄弟,你万万莫要去通城做什么生意,小心人財两空!” 年轻汉子还未说完,就被人捂住嘴。 郑乙还要再问,四人却讳莫如深。 那黝黑汉子道:“郑乙兄弟,你记住莫要去也就是了。” 眼见再问不出什么,郑乙只得回来。 郑甲便压低声音道:“大人,此处已问不出什么了。” 沈逾白顿了下,道:“去赌场看看。” 丹阳府的赌场极多,离沈逾白所住客栈三里外就有赌场。 天黑后,街边店铺均歇业,赌场却灯火通明。 三人来到赌场,只在里面转了一炷香的功夫,已有赌场之人过来招呼他们。 待得知他们是头一次来赌场,那赌场之人就將他们带到一个盘口前。 上面赫然是“新任知州沈逾白”七个字。 一边是“升”,一边是“死”。 与食肆那几人说的不同,“升”的赔率已升到六成,“死”跌得不足半成。 郑甲颇恼怒。 这些人竟敢拿当朝五品官来当盘口,实在恼人得很。 更让人恼火的,是这些赌徒都觉得沈大人会“死在任上”。 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那带他们过来的赌场之人见他们只站著,便没了好气:“你们到底下不下注?” 郑甲面色一冷,正要发作,却见身旁的沈大人已拿出十两银锭押了“升”。 四周为之一静,旋即便是一阵譁然。 就有人道:“竟还有人压升?莫不是想將银子丟进水里不起泡?” “他下注多好,咱们能贏更多钱。” 第230章 民情 沈逾白神情颇为倨傲:“知州乃是朝廷命官,还有谁人敢对他动手不成?这盘口分明就是送银子给我等。” 那最先说话的汉子嗤笑一声:“死在任上的朝廷命官还少吗?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谅你什么也不懂,劝你还是莫要胡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赌场敢开这个赔率,自不会是送钱给你。” 沈逾白眸光微闪,看来通城这地界死的知州不少。 也难怪那孙同知等人都不將知州放在眼里。 沈逾白却坚持:“我今儿就赌新任知州能升。” 眾人却如看傻子一般看他。 沈逾白不理眾人的神情,领著两个护卫离开。 半路,郑甲压低声音道:“大人,有人跟上了。” 沈逾白却继续踱步:“让他们跟。” 待三人回到客栈,郑甲郑乙却连换班睡觉都不敢,两人始终守在门口。 沈逾白倒是一觉到天亮,第二日就回了通城。 待他升了堂,见过一眾官吏,便是正式上任。 升堂时发觉那些官吏个个无精打采,连行礼都是敷衍,对新上任的知州並无半点敬意。 沈逾白这几日受到这样的冷待已经太多,並不在意,而是问唯一对他敬重有加的孙同知:“州衙各文书可在?” 孙同知恭敬道:“下官已准备妥当,隨时等知州大人翻阅。” 从这一日起,沈逾白就看起通城的各项文书。 通城乃是个沿海州,面积极大,有四万多户,人口超十万,乃是真正的大州。 因临海,每年必要遭受颱风肆虐,导致年年需朝廷救灾,更莫提收税粮之事。 一旦颱风袭来,必要死些人,歷任知州因此丧命者不计其数。 而能熬过三年者极少,多半是升迁走人。 如此苦寒,又离京城极远,自是没有人愿意来。 沈逾白不禁有些敬佩李庆芳。 若他死在任上,朝廷多半也会按照惯例处理,並不会为他查看究竟是为何丧命。 天元帝也该知道此地如何凶险,却还是將他派来,怕是对他所说之改革法疑虑极深。 既然已经来了此处,想这些已是无用。 文书一看就是十来天,孙同知却一如既往每日来稟告州衙各项事宜,请沈逾白做裁决。 在一眾不拿知州当回事的属官中,这位处处以沈知州为先的孙同知便显得格外让人亲近。 沈逾白对他很温和:“我上任已近半个月,还未体察民情,明日我便下乡去看看。” 孙同知脸上微变:“乡下百姓粗鄙,条件艰苦,大人实在不必受那等苦。” 沈逾白大袖一挥:“我乃一州父母官,若不体察民情,如何对得起圣人教诲,又如何对得起君父予以之重任?你不必劝了,明日本官必要下乡!” 待孙同知离开,周显便跟了上去。 孙同知出了州衙,疾步前往一处府邸前,与门房说了句什么,不用通报就从角门进去。 周显抬眼看去,那府邸门口巍峨耸立,朱漆大门外是极高的门槛,门口的两尊石狮子比成人男子还高。 光看大门,这府邸就比州衙气派许多。 孙同知被引到一处茶室,茶香裊裊,只余棋盘落子声。 孙同知垂手恭敬立於一旁,並不敢出声打搅。 男子捻起一枚棋子,置於棋盘之上:“那位新任知州可是有何动静了?” 孙同知恭敬道:“他看了十来天文书,明日想下乡体察民情,冯老,您看这如何是好?” 冯知章眉毛极长,盖住一半眼皮,眉眼极锐利:“既然他自找苦吃,那就好好让他吃一番苦头。” 与之对弈的红面男子却道:“听闻这位新任知州乃是我朝第一个六元及第,怕是不能贸然出手。” “六元及第又如何,得罪了当朝宰辅,被外派至此,此生已无望。” “总归还是许多文人记得他。” 红面男子笑道。 冯知章目光盯著棋盘,良久才再次落下一子:“那就要看他懂不懂事了。” 棋子在棋盘上重重一击,声音极大。 红面男子脸上闪过一抹阴狠:“此事我来安排,明日就要给我们这位知州大人好好开开眼界。” 冯知章笑道:“昌益兄若能办成此事,往后我们也不用再冒险。一个註定无法升迁的知州,才能让我等安枕无忧。” 唐昌益道:“正是如此。” 三言两语间,一名五品知州的未来就被安排好了。 侍立在一旁的孙同知諂媚笑著。 第二日天晴气爽,孙同知带著四名衙役护送沈逾白去了临海一个镇。 沿路遇到的镇上百姓多穿著破旧,男女老少皆乾瘦,路边一排排的房屋低矮残破,可见实在穷苦。 一行人在镇长家落脚。 镇长小心翼翼地端出十碗糙米粥,外加一盘鱼汤。 孙同知恼怒:“你竟只给知州大人喝粥,连碗饭都未准备!” 镇长被嚇得立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人,这些已是小的能拿出的最好粮食了!” 孙同知一拍桌子,怒道:“今年朝廷发了救济粮,你家怎会没粮?本官看你分明是故意为之!” 镇长抖如筛糠,连连磕头求饶。 一个青壮男子端著碗衝出来,大声道:“大人,您瞧瞧我们吃的是什么!” 说著就將手里的碗递到眾人面前,那碗里可说是一碗水,並未看到几粒米。 与之相比,镇长端上来的粥很是粘稠。 孙同知还想呵斥,却被沈逾白制止。 沈逾白將镇长扶起来,问道:“你们將粮食给我们吃了,往后你们一家人吃什么?” 镇长不敢置信地抬头看沈逾白,心中一热,便道:“家中男子可去找短工,结算的工钱买粮食勉强够一家用。” 孙同知给了镇长一个警告的眼神,镇长一惊,立刻闭嘴。 沈逾白瞥了孙同知一眼,並不再问,只是如常喝完那碗粥,隨孙同知离开。 待人离开,镇长儿子担忧道:“爹,咱家留著过年的粮食都被吃光了,今年怎么熬?” 镇长深深嘆口气,道:“知州大人落脚咱们家,若不招待,他怪罪下来我们一家更难。明日我与你们一同出去跑一趟,总要赚够过年的粮食。” 镇长儿子急道:“爹年纪大了,怎么还能去外面奔波?万一被抓住,您抗不住的!” 镇长扭头看向身后一大家子,嘆息一声:“总不能让一家子饿死,真到了那一步,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第231章 海贼 两人正说著,一个腰部挎刀的护卫又进了屋子,在桌上放了碎银子,丟下一句“饭钱”,转身就走。 镇长一家子待確认果真是一两碎银子,镇长夫人乾涩的嗓音传来:“知州大人来吃饭竟还要给钱?” 镇长一瞬就明白,不由感嘆:“好官吶!” “这位知州大人怕是活不长了……” 镇长儿子攥紧拳头。 眾人神情黯然。 此处终究是容不下一位好官。 外面突然响起尖叫声:“海贼来了!” 屋子眾人脸色一白,镇长立刻惊呼:“快关门!” 镇长儿子却跳起来:“知州大人还在外面!” “我们只是平头百姓,哪里护得住他,快关门!” 镇长惊呼。 镇长儿子只挣扎一瞬,就衝过去將门关上,又搬来桌椅堵住门窗,一家老小全都死死堵住门窗。 街上眾人也都是往家里跑,哭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孙同知大惊,赶忙去拽沈逾白:“大人快走,海贼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群戴著斗笠,提著长刀的人冲入小镇。 粗略估算有四五十人。 那些海贼见人就砍杀,连孩子都不放过。 有人还未关紧门窗,就被海贼衝进屋子,再出来时,海贼手里已提上粮食,而那户响起哭喊声。 孙同知嚇得转身要跑,肩膀却被人按住。 他回头,就见沈逾白道:“孙同知切不可只身冒险去引开海贼。” 谁要冒险引开海贼?老子是逃命! 孙同知在內心咆哮,却被沈逾白拽著跑。 他挣扎了好几次,却始终无法挣脱。 孙同知要哭了。 这新任知州明明看著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怎么这般大的气力! 他今日的职责是將知州大人领到此处,再趁著混乱逃开,后续知州大人会如何就与他无关了。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他只能跟著知州大人逃命。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此刻跑起来累得气喘吁吁。 孙同知好几次道:“我跑不动了,大人自行逃命去吧!” 沈逾白却无比郑重道:“你我同朝为官,哪里有丟下同僚的道理。” 求求你丟下本官吧! 本官自己逃走一点事没有,跟著你才危险! 好在眾人找到只容两人並排的一个极长的巷子,才终於能停下歇口气。 孙同知还未喘匀,就听沈逾白道:“海贼竟如此猖獗,李班头,你立即回州衙將衙役们全带来,定要护卫我朝百姓周全。” 孙同知险些咬断自己舌头。 他莫不是耳朵有问题,如此多海贼袭来,知州大人不逃跑,竟要与海贼开战! 一群衙役跟海贼开战??? 此次孙同知带来四人护卫沈逾白,李班头就是其中之一。 能够担任这等职责,李班头必然是孙同知的心腹。 此时听到沈逾白的嘱咐,他並未立即答应,而是看向孙同知。 孙同知开口推辞:“海贼来势汹汹,待李班头回去带人便晚了,我们还是先撤吧大人?” 沈逾白却义正言辞:“百姓正遭受海贼侵扰,若你我此时离去,便是弃百姓於不顾,孙大人与本官如何有脸苟活於世?纵使衙役们赶来时你我已阵亡,衙役们能护住剩余百姓,你我死而无憾!” 孙同知:“……” 这个沈六元就是一愣头青! 要害死他了! 跟在沈逾白身边的周显一声怒喝:“李班头是要违抗孙同知的命令吗?” 李班头被他的杀气震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开口:“孙同知……” 被沈逾白等人齐齐盯著,孙同知哪里还能推辞,只能一咬牙,怒喝:“还不快去?!” 李班头得了孙同知的准信,拔腿就往州衙方向跑去。 没跑几步,就瞧见路边有匹马,他大喜,立刻骑上马朝著州衙狂驰。 不远处的郑乙见李班头离开,这才再次隱藏起身影。 海贼很快就寻了过来。 好在有周显在,利用地形深深將两边人马拦在巷子外。 今日沈逾白自己也带了四名护卫,除了周显外,还有另外三人都是个顶个的高手,竟能维持住不落下风。 那海贼怒喝:“待抓住你们,必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周显眼眸迸发森然杀意,不再收敛,手起刀落,最靠近他的那名海贼面前出现一个横穿整个胸膛的刀口,鲜血尽数喷出。 擦了把溅到脸上的血,他大声道:“全力保护大人,不用留手!” 另外三人齐声应下,再出手已狠厉异常。 一时间,巷子鲜血四溅,连著倒下五六个海贼。 气势汹汹的海贼被他们的凶悍惊得连连后退,竟谁都不敢上前。 不知哪个海贼转身逃走,那些被嚇破胆的海贼立刻跟上。 周显早杀红了眼,哪里能放他们走。 一声口哨,不知从哪儿出现十数人,断了那些海贼的后路,手起刀落,狠辣至极。 一时间,海贼被杀得惨叫连连。 有海贼大喊:“跟他们拼了!” 拿著长刀对著身边的一名黑衣护卫后背砍去,长刀在碰到衣服时发出“鏘”一声响,好像碰到一块石头。 那被他砍了的护卫此刻却回过头,在他惊恐的目光下砍断他一条胳膊。 剧烈的疼痛让他哀嚎。 海贼们肝胆俱裂,再兴不起一丝抵抗的心理,场面瞬间变成单方面屠杀。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鲜血將长巷子染成黑红色。 “莫要再杀了,留下活口。” 沈逾白的声音在小巷中响起,周显舔了唇上的鲜血,大喝一声:“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护卫们齐声呼喊,振聋发聵。 海贼们早没了反抗之心,此时纷纷丟了手里的刀,任由护卫们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草绳將他们一一绑起来。 周显大跨步走上前,对沈逾白道:“大人,还剩二十七名海贼。” 沈逾白对如此重的血腥味颇为不適,微微皱眉:“都带回州衙。” 周显应了声,大手一挥:“统统带回州衙!” 郑乙拽著草绳一头,大跨步朝前走去,那些海贼隔一段距离被绑一个,此时由著草绳拉著,只能排队跟隨走著,这一队就排出去极远。 沈逾白瞥了眼瘫坐在地上的孙同知,以往那长袖善舞的同知大人浑身颤抖,裤子上湿了一块,显得极狼狈。 沈逾白道:“劳烦周护卫长將孙同知带回州衙。” 周显將刀別在腰间,单手一拉,就將那孙同知背在背上。 孙同知惊叫一声,旋即就是一阵乾呕。 周显冷声道:“你若敢吐到我身上,我割了你的舌头。” 孙同知双手死死捂著口鼻,眼中只剩惊恐。 而在他前方,一身青衣的沈逾白跨过一具具尸首,衣摆未沾上一滴血跡,仿若閒庭信步。 第232章 仇恨 “海贼已尽数被俘获!” “海贼已尽数被俘获!” “海贼已尽数被俘获!” 一声声的呼喝沿著眾人行走的路径向外飘去。 渐渐飘到镇长家中。 镇长儿子一喜:“爹,海贼被抓了!” 说著就要去打开窗子,却被镇长按住:“糊涂啊!那海贼猖狂多年,怎么可能被抓?保不齐这就是海贼骗咱开门开窗,好让他们闯进来。” 镇长儿子道:“外面除了这喊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海贼抢东西何时这般安静?” 镇长心中恐惧,听到外面的呼喊声渐行渐远,才让他儿子將窗户打开一条缝。 透过缝隙,眾人看到那来他们家的护卫牵著草绳一马当先,而往日杀人不眨眼的海贼们此刻却一个接著一个被绑在同一条草绳上,灰头土脸地往前走著。 在海贼们身后,是十来名挎刀护卫,再之后就是那身穿青色衣衫的消瘦背影。 再之后,是被背著的孙同知以及十来名护卫和衙役。 镇长目瞪口呆:“竟真的抓了海贼……” 镇长儿子双眼亮得惊人:“新任知州大人抓住了海贼!” 屋子里一五六岁的孩子兴奋地跳起来欢呼:“我们再也不怕海贼了!知州大人太厉害了!” 屋子里静了一瞬,很快就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他们將挡著门窗的东西搬开,打开门衝出去,看著那渐行渐远的队伍,脚也不自觉跟了上去。 两边房屋的人也渐渐从屋子里出来,待看清那一个个被绑著的海贼,脸上俱是不敢置信。 队伍走到镇子边界时,又折回来,换了另外一条小道走。 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镇民越来越多,跟隨队伍的人渐渐多起来。 一个妇人朝队伍里的山贼丟了块石头,哭喊道:“该死的海贼,还我相公的命来!” 那海贼一向跋扈惯了,哪里受过这等羞辱,当即扭头瞪向妇人,眼神恨不能將妇人生吞活剥。 站在妇人身边的镇民们惊惧之下连连后退,一时间眾人乱成一团。 妇人却不管不顾,又捡了块石头,对著海贼的脸砸去,海贼躲闪不开,脸被砸出血来。 “贱人,往后我必杀光你全家!” 剧烈的疼痛让海贼恼怒不已。 周显上前一步,却被沈逾白拦住。 就听沈逾白道:“莫要插手。” 今日他就要这些镇民动手。 一个时辰不敢动手,这些海贼就在镇上游行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还不敢动手,就游行三个时辰、四个时辰。 他今天就要让所有镇民知道,平日里烧杀抢掠的海贼,镇民们避之不及的海贼,也会沦为阶下囚,会怕疼,会怕死。 妇人眼底满是恨意:“我爹被你们杀了,我娘二十年前就被你们逼得自尽,相公也被你们杀了,连孩子都被你们这些贼人杀光了,全家只有我一人,我早就不想独活了,你们来杀吧!来杀我!” 沈逾白扭头看去,就见那妇人浑身颤抖。 他扭头对护在身边的郑甲道:“给她一把刀。” 孙同知眼中惊恐更甚。 就见郑甲稳步上前,將一把匕首递到妇人面前,道:“杀了他报仇。” 妇人抬头看向面前的郑甲,又看向他手里那把反著光的匕首,惨笑一声,抓起匕首朝著那脸上被砸出血的海贼奔去。 海贼瞳孔振缩,声音颤抖地大吼:“你敢对我动手,我兄弟们不会放过你们,必要血洗你们镇……”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那把匕首已经没入他肚子。 而那妇人双手死死抓著匕首,浑身颤抖,恐惧的泪水顺著脸颊滑落,双手却死死抓著匕首不肯放开。 待到那海贼倒下,妇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四周镇民又惊又怕。 那隨意杀戮他们的海贼,將他们压得喘不过气的海贼,竟如此轻易死在一个妇人之手! 原来杀人不眨眼的海贼血也是可以流乾的。 海风吹过,带著淡淡的咸湿,以及浓烈的血腥味。 地上黑红的血刺激著所有人的眼眸。 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半空响起:“此妇人杀死海贼一名,赏银五十两!从今日起,杀死海贼一名,可前往州衙领十两赏银。” 眾人僵硬地扭头看去,就见那道青色衣衫的消瘦男子款步走到妇人面前,將一大锭官银放到妇人身前,温声道:“拿著银子好好活下去。” 五十两的银锭子在太阳光下刺得许多人眼红。 那银锭子实在太大,大到镇民们看到就呼吸急促。 人群里突然有人冲向一个被绑著的海贼,將其扑倒在地,双手死死压住海贼的脖子,咆哮道:“就是你杀了我爹,抢了我家粮食,我要杀了你!” 那海贼挣扎呼喊“救命”,却没有人回应,只因与他一同被抓的海贼尽数被人压制。 被抓这些海贼手上都有不止一条人命,以前那些镇民被他们残害得心底对他们只有恐惧,谁也不敢动手。 今日,海贼们尽数被抓,还被一妇人杀死,这无疑是向镇民们宣告海贼並非不可战胜。 那些心底的仇恨在这一刻破土。 又加上那锭反光的银子,让许多家中已经揭不开锅的人鋌而走险,一个个冲向海贼。 以往镇民们的哀嚎求饶,此刻尽数化为吞没海贼们的怒火。 藏在骨子里的对海贼们的恐惧,在这一刻被血腥冲得荡然无存。 李班头带著衙役们赶来时,瞧见的便是躺了一地的海贼尸体。 不少镇民手中捏著滴血的左耳。 衙役们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李班头一开口,声音颤抖:“这是怎么回事?” 沈逾白道:“李班头既然来了,此处就交给你们处理。” 要处理的自是海贼们的尸首。 连同早已晕过去的孙同知也一併交了出去。 既然衙役们都来了,沈逾白也就不再停留,领著一眾护卫回州衙,那些捏著海贼左耳的镇民们跟在他后面,血腥味笼罩著整个队伍。 周显抬头看去,天边残阳染红半边天,如血般艷丽。青衫男子迎著残阳走去,仿佛在趟出一条通天之路。 第233章 境地 即便身上並未沾上一滴血,衣服上终究沾了腥气。 沈逾白泡了许久的澡,才觉得身上好受了些。 给苏锦拍的视频里,湿噠噠的黑髮垂在肩上,显得肤色更白了几分,人也多了些风情,看得苏锦忍不住捂著鼻子。 太诱惑了! 她想犯罪! 视频里的沈逾白笑得有些別样的邪肆:“阿锦,这个局我破了。” 苏锦揉了揉鼻子,还好没流血。 美色当前,她的脑子差点不够用。 此时终於反应过来,赶忙问道:“你没事吧?” 沈逾白的笑容加深,眸中有种苏锦看不透的情绪:“多亏了阿锦的护甲,四十八名海贼被尽数斩杀,护卫无一损伤。” 苏锦鬆了口气。 前几天沈逾白与她说了要引蛇出洞的计划后,她就托关係买了防护用的软甲,以越朝的冶炼技术烧出来的刀剑,肯定是无法砍断那护甲的。 一共定了21套,昨天全部给了沈逾白。 好在今天用上了。 “那些海贼真的是通城州的大家族养的吗?他们就不怕事情败露被抄家杀头吗?” 苏锦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沈逾白讥誚道:“连朝廷五品官员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他查阅了通城的记录,通城的知州极容易因各种意外死亡。 被浪冲走,被海盗误杀,又或者吃饭噎死等等。 若一个是意外,两个是凑巧,三个四个都是如此,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被杀。 大越朝的地方官员死在任上的不在少数,可如通城这般死一多半的实在少见。 而没死的,只干个三年就会往別处调走,多是升官,鲜少有平调。 沈逾白才来通城,就已经被赌场拿来开盘口,可见通城已经烂成什么样。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这十多天,他一直看文书,眾人也就对他轻视了些。 周显就趁机派人去查探。 这一查,实在触目惊心。 整个通城的百姓都在贩卖私盐。 而盐场被冯家等几个世家管控,更甚至为了夺得盐田的控制,逼得原本住在海边的百姓一次次內迁,变成一个个没有田地的小镇。 也就是说,孙同知今日带沈逾白去的已是离海边最近的有人居住的地方。 所谓乡村,早已被大户们霸占成为盐场。 那些被逼到镇上的百姓並未有好日子过,海上的盗贼时常来侵扰镇子,抢走他们的粮食。 百姓没有田地,又没粮食,只能鋌而走险將私盐运往別处卖,赚来的钱买粮食,勉强养活一家老小。 只是他们如何努力家里也无法存下银钱粮食。 头一个就是粮食价贵,青壮年需长期往外跑,才够堪堪养活一家子。 一旦有了存粮,又会鸟我海贼抢走。 如此一来,百姓们只能完全依赖於那些掌管盐场的大户生存,为大户们源源不断地赚银钱。 凶残的海贼竟从不去抢那些大户,只抢升斗小民,除了他们是大户们所养外,別无可能。 歷任知州但凡多待些时日,必定会发现其中猫腻。 要么同流合污,为大户们遮掩,如此一来,三年期满后,大户们將官员往上一抬,人家就升官走了。 要么就是不肯屈从,反被那些大户杀害。 而他上任那天,孙同知所说的“接风宴”,不过就是给他这个新任知州的下马威。 因著他当日未去,他们往常的流程没走完。 一旦他提出要下乡,必然引起他们的忌惮,定要有所动作。 还有什么是比海贼来侵扰,將新任知州嚇怕胆子更能省事的? 沈逾白要的就是打草惊蛇。 此次只是嚇唬他,必然不会派太多海贼出来,这也就给了他反击的机会。 而今日,百姓们將海贼杀了,往后对海贼的恐惧尽数消失,往后再有海贼来袭,也不至於像如今这般毫不抵抗,只能如一盘散沙般躲藏。 “要是下次来的海贼很多呢?百姓根本挡不住吧?好不容易给他们破除了恐惧,可能很快又被海贼们给嚇破胆。” 苏锦一向很相信沈逾白。 但是那些大户在通城扎根多年,將一切都掌控在手里,更甚至让知州变成傀儡,可以轻易决定其生死,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龙潭虎穴也不过如此了。 沈逾白短短几天就能把事情来龙去脉都查清楚,谢知府等人不可能查不到,但是上面没人管。 这说明什么? 这些大户背后的靠山不简单。 他们根本不怕沈逾白查,所以都懒得遮掩。 沈逾白道:“自是不能完全依靠百姓来抵挡海贼,还需靠军队。” 苏锦惊讶:“你哪儿来的军队?” “我没有,大越有。” 沈逾白又恢復一贯的纯真:“自古財帛动人心,自会有人为了赚这个钱来帮我抵挡海贼。” 苏锦知道沈逾白想办的事儿肯定能办成,但前提是好好活下去。 那个通城太危险了,完全就是不拿人命当回事。 要將沈逾白全方位保护起来! 护著身子的链甲已经给沈逾白穿上了,苏锦还给定製了裤子。 要不是安全帽太招摇,她非要传送一顶过去。 既然安全帽不能给,她就只能提醒沈逾白多加小心,再多多投餵好吃的。 最近她很忙,拼凑了不少碗出来,整个文官体系基本已经明了了。 单单从文官体系来看,跟明朝实在是太像了。 而且还有不少官员的生平,目前能找到的都是在沈逾白之前许久的官员,对现在的沈逾白並没有什么帮助。 苏锦很遗憾:“要是能拼凑出你们如今官员的生平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提前告诉你,让你能避开各种危机。” 沈逾白笑得温和:“若这般做了,岂不是改变歷史了?阿锦不必为我忧虑,我能护好自己。” 苏锦:“……” 他越这么说,她越不放心好吗? “你不会是故意让我担心吧?” 沈逾白神情有了丝受伤:“我怎么捨得让阿锦担忧?” 见他这可怜兮兮的小表情,苏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怎么会怀疑沈逾白呢? 虽然他能得罪首辅李庆芳后全身而退,又能设计让近五十海贼全部丧命,但他是好人。 是很纯良的少年。 嗯,他肯定干不出这种缺德事。 苏锦点了下头,仿佛在肯定自己。 第234章 宴 自从海贼被尽数擒获后,孙同知连著三天没来上衙。 沈逾白作为上峰,定是要亲自请通城最好的大夫上门为孙同知看诊。 他们去时,孙同知躺在床上起不来。 大夫诊过脉,告知是惊嚇过度,喝几副药就会好转。 沈逾白忧心道:“本官初来通城,对衙中之事还未上手,此时衙中不可一日无孙同知。” 孙同知瞧著沈逾白那张乾净的脸,便是胆寒,急忙推辞道:“下官身子一时怕是不好了,知州大人可找陆通判等办理日常衙务。” “孙同知切莫心急,本官会送来上好的药材,定让你早日好转。”末了,沈逾白又道:“此次剿灭海贼,孙同知立下大功,州衙没人能越过你去,孙同知安心养身子便是了。” 孙同知头皮发麻,连连推辞,却始终挡不住知州大人一片爱护下属之心。 更甚至,第二日就有通城最好的药铺提著他们的百年人参上门。 孙同知当即怒得將伙计连同人参一同赶出去。 他再不敢躲了,当天就去了冯家。 依旧是茶室。 依旧是冯知章和唐昌益在对弈,只是气氛压抑得让孙同知冷汗滚滚。 冯知章落下一子,声音飘忽:“孙同知实在厉害,竟让得新任知州如此费心,竟为你四处寻医问药。” 孙同知腿发软,急忙道:“我有今日全靠您提携,必不敢生出二心。” 冯知章並未看他,而是继续道:“孙同知一向懂事听话,我也极放心。只不知怎的这次如此粗心,竟连那沈六元带了如此多高手在身边也没留心。” 孙同知心直往下沉。 这哪里说的是他不知,分明句句在指责他有所隱瞒吶。 孙同知急忙解释:“沈知州来时,確实带了二十来號人,可以往那些知州上任,也都要带隨从奴僕,我实在没料到那些人如此驍勇。” 一直未开口的唐昌益笑了:“能轻易杀了五十海贼的高手,孙同知竟以一句没料到就搪塞了。” 此次之事全是他安排,以为十拿九稳,谁知被一个毛头小子给反杀,这如何能让他心气顺畅。 何况孙同知始终与知州大人相隨,竟不知知州大人安排了人马埋伏,这实在让人遐想。 孙同知终於撑不住,腰彻底弯了下来。 “那些人来了后从未出手,我一心盯著知州,见知州整日只知看文书,便疏忽了。我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瞒著您二位做什么。” 冯知章摆摆手:“孙同知不必惊慌,我们並未怪罪你,往后这州衙的事还需你多多费心。” 孙同知连连应是,大大鬆了口气,恭敬告退。 待人离开,冯知章才冷下脸:“是我们小瞧了这位沈六元。” “啪!” 一声脆响,却是唐昌益在棋盘上狠狠落下一子。 “原以为他是去体察民情,谁知他却是奔著杀海贼去的,怕是该查的不该查的他都查清了。” 否则也不会安排近二十人藏在暗处。 冯知章捻起一枚棋子在手中把玩,一声冷笑:“查清又如何,你我在此处经营多年,他不过二十来人,纵使再有能耐,也翻不起什么浪。” 能任知州,哪个不是风光一时。 到了他的通城,识相的多贪些,待到三年任期满了,往上多打点些银两,便是一个升官等著。 若是那不识相,非要与他们对著干的…… 这通城埋的五品知州可不少。 唐昌益神情稍缓,又道:“这位知州大人的確不是凡人,我已多年未吃过这般大的亏了。” “若他能为我们所用,倒是能帮我们省下不少事。不过这是匹烈马,想要降服需得费一番功夫。” 冯知章自是知道唐昌益的心思。 虽说天高皇帝远,若知州频繁更换也容易引起庙堂警觉。 若能有位能办事的知州替他们遮掩,那他们往后办什么事更便利。 上次唐昌益提议时,他並未真正动心。 此次沈逾白这波操作,却是让他另眼相看,便起了爱才之心。 他就喜爱与聪明人打交道,不费事。 “就怕他自视甚高,一心为公。” 唐昌益嘲讽一笑:“天子都不要他了,他尽忠给谁看?除了投靠我们,他无路可走。他是聪明人,该知道如何趋利避害。” 不待冯知章应话,外面有冯府小廝来稟告:“知州大人差人请老爷三日后去一品楼赴宴。” 冯知章与唐昌益对视一眼,旋即笑道:“我还未给这位知州大人设接风宴,这位知州大人倒是先摆上酒席了。” “那就有劳知章兄先会会这位知州大人了。” 唐昌益笑道。 话音刚落,唐府的小廝带著请帖进来了。 冯知章眼眸微眯:“这位知州大人心不小啊。” 竟敢同时请他与唐昌益。 唐昌益也是一声冷笑:“正好让知州大人知道这通城究竟是何人说了算!” 待到三天后,他们在一品楼瞧见做了两大桌的熟人时,两人眼皮便是一跳。 这位知州大人究竟闹什么么蛾子? 沈逾白是最后一个到的。 入了二楼,见该来的都来了,便让跟隨而来的郑甲郑乙將酒放到两桌子上。 笑著道:“此乃是我淮安县的名酒,今日特带来与各位品尝。” 眾人自是一番客套,一派欢庆模样。 待眾人熟识,已是酒过三巡。 那些大户互相对视,目光颇有深意。 冯知章给一四十多的老者使了个眼色,那老者起身道:“按理说知州大人来上任,我们该摆下接风宴,奈何知州大人百般推辞,倒是不知今日怎么还能想起我们这些乡绅?” 这话落下,眾人看向沈逾白时已是毫不隱藏不愉。 又有人道:“知州大人乃是堂堂五品官,哪里瞧得上咱们这些人。” 这话已经相当不给情面。 一方父母官上任,若想过得安稳,除了拜会上峰外,还需拜会本地乡绅。 这些家族在本地盘踞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轻易不能得罪,否则就是一个架空,堂堂知州怕是连底下的衙役都指挥不动,更別提做出什么政绩。 第235章 试探 这位知州大人上任已经半个多月,却一直没有上门拜访过这些乡绅,他们就是以此为藉口来率先发难。 一旦双方在此时將关係闹崩,沈逾白来的时日尚短,大可说是他不懂事,底下的人也会视他於无物。 当然,这些只是开胃菜,定有后招等著沈逾白,必会將其架空。 这是孙同知非常乐意见到的场景。 一直称病的孙同知在得知沈逾白今天要大摆宴席,特意跟隨沈逾白一同来看眾乡绅收拾瀋逾白。 虽说这州衙名义上归知州管,实际一直是孙同知在管辖。 可沈逾白最近这一番操作让孙同知害怕,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孙同知就盼望乡绅们一同出手压制沈逾白。 却见沈逾白端著酒杯起身,道:“本官初来贵地,就遇海贼侵扰,实在无暇他顾,还请大家宽恕。” 见沈逾白一饮而尽,眾乡绅面面相覷。 他们还在试探,知州大人就直接將海贼的事拋出来,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真心低头? 若是低头倒也罢了,若是故意为之,以此来敲打他们,那就另说了…… 此事需要再试探一番才可確定。 此次是冯知章开的口:“知州大人好生厉害,竟一来就灭了近五十海贼,实在让我等钦佩。” 那话里並没有丝毫钦佩之意,反倒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眾人纷纷嗤笑出声。 “知州大人忙著剿灭海贼,自是没空理会我等。” “大人来之前,这通城可是不太平得很吶。” 这些话传入周显耳中,让他觉得极刺耳。 他当即冷下脸。 这些乡绅今日是要將大人踩下去了。 他上前一步,却被沈逾白一个眼神制止。 沈逾白只含笑听著,並未开口。 眾乡绅气焰越发高涨,话语也越发囂张起来。 知州他们打交道多了,根本未放在眼里。 沈逾白刚剿灭一波山贼,对他们確实有震慑,可真要论起来,对他们的势力並无太大影响。 又见沈逾白始终陪著笑脸,就觉得沈逾白这是低了头,眾人也就越发不顾及。 冯知章本以为沈逾白会继续强硬想抗衡,不成想竟如此温顺,任由他们发难,让得他有些意兴阑珊。 直到一人道:“知州大人既来了我们通城,便要守我们通城的规矩!莫要以为你是知州便可隨意放肆!” 沈逾白的酒杯搁在了桌子上,那沉闷的声音让得眾人一怔。 狭长的眸子瞥向那人。 四十多岁的年纪,却是身宽体胖,三层下巴,双眼因脸上的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 沈逾白扭头问孙同知:“他是谁?” 孙同知心中大喜,立刻道:“他姓甘,单名一个焕字,乃是甘家家主,也是甘氏一族的族长。” 这甘族虽比不得冯族与唐族,却也是通城排得上號的家族,与多个家族都有姻亲。 一旦沈知州跟甘族对上,必將得罪许多氏族,这位沈六元在通城再想做什么就难如登天。 孙同知说完,就希望沈逾白能拿出傻海贼时的强硬来。 果然,沈知州开口了:“我竟不知通城何时由甘族说了算。” 甘焕暗道不好,下意识看向冯、唐二人。 见两人脸上並未有异常,甘焕便恼怒对上沈逾白:“你莫要强词夺理,我何时说过通城由甘族说了算?这通城乃是大家的通城,自是由大家一同管著。” 先將眾人都拖下水,也免得让他一人得罪冯、唐两族。 沈逾白却嗤笑一声:“原来甘族长说了不算。” 甘焕脸色就是一红,接著便是一股恼怒情绪涌上心头。 不过一个小小知州,竟如此不给他脸面! “纵使我说了不算,这通城也轮不到你来管!” 沈逾白站起身,双手负於身后,仰头朗声道:“我乃圣上钦点的通城州知州,乃通城父母官,我竟不知谁要忤逆圣意,竟要替朝廷做主。” 话音落下,周显抽出刀子,对著旁边椅子挥刀,那椅子被劈了两半。 两桌乡绅竟齐齐失语。 纵使他们在自己的地界上如何囂张,明面上也不能说出不將朝廷放在眼里的话。 此话一出,无异於谋反,那护卫的刀怕就要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他们才想起这位知州身边的护卫轻易就將海贼剿灭。 冯知章瞥了眼甘焕,心底暗骂一声“蠢货”。 明明是率先发难,竟让沈逾白给压製得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没用。 他便看向唐昌益。 此时唐昌益开口打圆场:“沈知州言重了,怎的就扣了这么大个帽子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知州大人要惹事。” 接下来的话就带了一丝警告:“再者,沈知州一个五品官也代表不了朝廷。” 弄你可不等同弄朝廷。 即便你身边的二十名护卫再厉害,也挡不住这么多世家的围攻。 沈逾白自是听懂了他话外之意,又是一笑:“本官也是想將通城治理好。” 甘焕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纵使你是朝廷授官又如何,来了通城境地,是龙得盘著,是虎得臥著。 “既想好好当你的官,就莫要得罪我等。” 甘焕一甩衣袍,颇有上位者的气势。 唐昌益也对沈逾白的服软颇为满意。 如此一来,往后的一切也就好办了。 眾乡绅看向沈逾白的眼神都带了一丝轻蔑。 往后这位知州要仰他们鼻息过活了。 沈逾白轻笑:“早便知甘家主如此为通城著想,定然会慷慨解囊。” 甘焕眼底的嘲讽更甚。 还以为这位知州是个刚正性子,一来就是剿匪灭海贼,又开口朝廷闭口做主,原以为是要与他们叫板。 谁成想一切不过是为了增加筹码,此时好问他们要钱,比才走的那位更贪。 不过官字两个口,只要餵饱了,往后你好我好大家好,也就不费事了。 “说吧,要多少?” 沈逾白对周显使了个眼色,周显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从上面找到甘焕的名字,朗声道:“甘焕,捐款一千两。” 甘老爷的笑就这般僵在脸上,转瞬便是满意不可置信,声音尖锐:“多少?一千两?!” 这位知州上任还不到一个月,竟张口就是一千两,贪得太过了! 周显一双虎目瞪向他:“再敢打搅,割了你的舌头!” 手中的刀在烛火的照耀下冒著森然杀气,让甘焕感觉喉咙有些疼,只得狠狠盯著沈逾白,却不敢多话。 而周显將目光落在纸张最上面,朗声道:“冯知章冯老爷,捐款五千两!” 冯知章脸色沉下来。 “唐昌益唐老爷,捐款五千两!” 唐昌益握紧拳头。 其他乡绅心中突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他们的名字不会也都在上面吧? 果然,在场眾人的名字一一从周显口中念出,每个人根据家族大小、富庶情况分派了不同的捐款数额。 眾人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在喷火。 这究竟是来做官的,还是来抢钱的?! 第236章 我命休矣! “知州大人这是何意?” 唐昌益再次开口,只是此次是真实带了怒气。 他打交道的知州没有上十个也有七八个了,从没遇见这种直接分派要钱的情景,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沈逾白理所当然道:“本官此次杀海贼四十八人,护了你们周全,却惹恼了海贼,他们必定要来报仇,下次再来可就不是几十人。若无朝廷庇护,你们如何能保全族人?” 唐昌益被气笑了。 那海贼就是他们养的,用得著朝廷保全? 其他乡绅神情更是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就有人道:“我们自家养了护院,用不著知州大人费心。” “知州大人还是管好自己吧。” “一个知州拿什么来抵抗水贼?靠那些护卫还是州衙那些衙役?你们知道有多少海贼吗?” 乡绅们愤愤不平。 就连一直未吭声的冯知章都强忍著怒气道:“知州大人也不怕胃口太大撑破肚子!” 沈逾白眸子往眾位乡绅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冯知章脸上,勾唇一笑:“冯老爷多虑了,这银钱本官一文不取。此次募捐的所有银钱,均会用来组建自卫队,以抵挡海贼侵扰。” 乡绅们懵了。 抵挡谁? 海贼? 是他们做梦没醒还是知州大人还看不清形势? 冯知章终於维持不住一贯的从容,错愕地问沈逾白:“你要我们钱去抵挡海贼?!” 沈逾白道:“海贼侵扰我通城多年,导致民不聊生,各位也饱受其害。想要让通城百姓日子过得好,必要解决海贼祸患。此次灭了一波海贼,大振民心,本官已向圣上报了这一喜讯,本官並不贪功,各位慷慨解囊,捐赠银钱的单子也一併交了上去,圣上见此必对各位大加讚赏。” 眾人脸皮肉眼可见地抽搐著。 唐昌益一张红脸更红了几分,整个五官都有些扭曲。 刚刚他说什么? 已经將捐款名单呈交给天子了? 若是他们不捐,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一名乡绅喘著粗气,怒喝道:“竖子敢尔!” 眾人终於反应过来,纷纷怒视沈逾白,那眼神恨不能將沈逾白生吞活剥。 沈逾白从容拿出一张银票放到桌子上,道:“孙同知所捐赠的一千两已在此处,剩余的烦请各位三日內交上来。谁若不交,休怪本官告到御前!” 眾人心头一振,旋即如刀子般的目光就落到站在沈逾白身后的孙同知身上。 孙同知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 待缓过神,心中只剩四个字:我命休矣! 再看向沈逾白,就见其已拿了银票,带著一眾护卫大步流星地离开。 孙同知心头猛跳,知道他再待在这儿必然惨烈,只能咬牙朝著沈逾白疾冲而去。 待到沈逾白一行人离开酒楼,甘焕头一个怒骂出声:“养条狗还知道跟咱摇尾巴,咱大把银子餵著姓孙的,如今那姓孙的却吵姓沈的摇尾巴,银子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们当然恨一来就敢掐他们命脉的知州,可更狠叛徒。 有人道:“莫要中了姓沈的挑拨,孙同知这些年做事如何你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狗会因为你丟块骨头就朝你摇尾巴,也会因別人丟块骨头朝別人摇尾巴。” “我早就觉得姓孙的不行,如此重要的位置岂能让一外人占著?如今倒好,背后捅我们一刀。” “或许此次剿灭海贼也有他的功劳!” 唐昌益大喝一声:“好了,也不瞧瞧这是在哪儿!” 眾人这才想起还在酒楼里。 一向颇有城府的眾人被气疯了,当眾就是破口大骂。 好在今日一品楼被包了场,除了酒楼的伙计和掌柜之外,没其他人,封口也容易。 就算有其他人在他们也不怕。 在这通城,没人敢得罪他们这么多家族。 “唐老爷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甘焕压著怒火问道。 此次给沈逾白下马威的就是唐昌益,不仅没把沈逾白也嚇住,反而让他藉机立下大功,竟还能向圣上邀功,反来逼迫他们。 他们在通城囂张多年,从来没落入如此窘境,心里自然对唐昌益有怨气。 唐昌益丟下一句“我如何知道”就甩袖离开。 一顿宴席只剩下不欢而散。 等眾乡绅陆续离开,酒楼角落才走出一道身著青色衣衫的男子。 沈逾白微微侧头:“孙同知,你听到他们的话了吧?” 站在沈逾白身后的孙同知脸色惨白如纸。 他从替那些大族办事起,就一直卑躬屈膝。 他自知被他们瞧不起,可也没想到他竟被那些人当成狗。 不过这与得罪那些大家大族所產生的后果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在通城,从生到死都逃不开这些大族的掌控。 孙同知给他们办事越久,对他们的畏惧就越盛。 他眼中满是绝望:“您为何要如此害我?” 从拉著他剿灭海贼,到帮他请大夫买药,再到今日捏造的他捐献一千两的事,每一件都是將他往死路上逼啊! “您可知他们在通城的势力?或许用不了两三日,我一家老小就要没了!” 沈逾白终於回过头,一双漆黑的眸子却如深潭:“他们当孙同知为狗,可孙同知却是整个通城州百姓的天。” 孙同知浑身一振,旋即连连摇头:“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同知,哪里能与他们抗衡。我连自己一家老小都护不住,哪里护得住整个州的百姓。” 抬头看向沈逾白,冷笑道:“知州大人以为剿灭了一波海贼便能拿捏他们?此次你不过占了个先机,他们已经对你有所防备,下次再动手,必定是一击必杀,你的奏章也出不了丹阳。” 沈逾白瑰丽的唇上扬,笑容带了一丝狠厉:“孙同知最好祈求此局本官能贏,否则孙同知全家只能与本官一同身死於此。” 孙同知心头狂跳,不自觉道:“我可与他们诉清来龙去脉,一切都是你的挑拨。” 沈逾白的笑容加深:“你以为他们会在意你是否清白?此次的损失必要有人背锅,本官以为此人必不会是各位乡绅老爷。” 话音落下,沈逾白头也不回离开。 留在原地的孙同知却是如坠冰窟。 第237章 水至清则无鱼 眼看沈逾白越走越远,他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即便不愿承认,他也知道自己完了。 从哪里海贼被沈逾白藏在暗处的人击杀,他就要担下大责。 再到之后,他被沈逾白逼迫让李班头调动了衙役,这就是犯了大忌。 那日情急之下,他只得权宜之计,想著事后再与冯老爷、唐老爷好好解释一番。 可今日他才知道,自己在他们心中竟如此不堪。 谁会在乎一条狗是否清白? 他们只会觉得这条狗背叛主子了。 而沈逾白当眾拿出的一千两银票,更是將他最后一点希望给湮灭了。 他们一旦对他有怀疑,往后他做的一切都是別有用心。 即便將沈知州给弄掉了,他在他们眼中仍旧是个背主之人,往后必定会被清算。 沈逾白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冯老爷等人对他怀疑。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一招,却还是无解。 这便是阳谋。 如今的他若想活命,只能倒向沈逾白。 可沈逾白一个小小的知州,带著区区二十人,又如何是那些大户大族的对手? 一旦沈知州丧命,也就是他孙家的灭顶之日。 …… “大人,那孙同知並未跟来,他是否还未归顺?” 周显往身后看了会儿,便恭敬问沈逾白。 沈逾白道:“总要挣扎一番。” “那孙同知就是一个大贪官,砍了也就是了,何必费这么多心思收服他?” 周显很瞧不上那孙同知。 若不是他与冯知章等人里应外合,也不能瞒著朝廷那么多年。 沈逾白眸光深沉:“通城州衙实际管事的就是孙柏,將他笼住,那些衙役们便能指使得动。通城这滩水太深了,想要搅动,必要削弱对方力量为己所用。” 他如今不过占了个先机,得了一功。 可他手头的人与冯知章等人的下属人数不能比。 想要將通城治理好,想要让通城百姓能过上好日子,最先要做的,就是把州衙的人为自己所用。 光靠周显等二十人,实在双拳难敌四手。 “可以將孙同知废了,再扶持一个自己的人上去,这样岂不是对大人更忠诚?” 周显疑惑问道。 沈逾白轻笑一声:“孙同知在州衙经营多年,绝非他人一朝一夕就能取代。若清算了孙柏,他底下的人是否要一同清算?如此大动干戈,必然逼迫他们彻底倒向冯知章。不如让他们为我所用,將功补过。” 水至清则无鱼,既然要用人,就要容人。 那孙柏笼络下属人心的手段是极强的,只要断了他在冯知章那儿的路,孙柏为了自己活命也会对他忠心。 周显若有所思。 “就怕孙同知当墙头草,到时从两边收取利益。” 沈逾白道:“明日往全城贴告示,此次衙役们击杀海贼有功,每人赏银十两,名字都要写详细。” 周显一怔,隨即脸上多了一抹惊诧。 再看沈逾白时,目光里的钦佩又多了几分。 书生虽文弱,一笔可杀千人。 或许,知州大人真可將此地治理成世外桃源。 思索间,就见沈逾白抬腿走向路边一个摊贩。 周显旋即便是一惊。 难不成此人是大人安插在此处的眼线? 是了,依照大人算无遗漏的性子,今日必然不会只带他和孙同知前来赴宴。 一旦冯知章等人埋伏大量刀斧手,不顾一切衝出来,他一人虽能护著大人离开,却也实在冒险。 大人必定是算到那等场景,特意留有后手。 他一直跟隨大人,竟不知大人何时布的局。 那摊贩还很眼生,不是他的护卫。 原来大人还有其他亲信? 想到此处,周显便有些不忿。 目光在那摊贩身上游弋,只站在那处,浑身都是破绽。 实在不堪一击。 周显便挺直腰杆,走到摊贩面前时双手抱住长刀,很是居高临下。 一看武功就没练到家,拿什么与他斗? 就听沈逾白问道:“这酥饼如何卖?” 周显一愣。 嗯? 买酥饼? “两个大钱一块,老爷您要不?” 沈逾白道:“来三十个。” 那摊贩立刻喜笑顏开,招呼沈逾白先歇著,他立刻去做新鲜的。 周显终於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问沈逾白:“大人,在下愚钝,此时买酥饼有何深意?” 沈逾白理所当然道:“刚刚在一品楼並未吃什么饭菜,买些酥饼好填肚子。” 周显不敢置信:“那为何买如此之多?” “此酥饼如此之香,总不能你我吃独食,多买些给大家都尝尝。” 周显:“……哦……” 酥饼带回州衙时还是热的,沈逾白拿了四个就回了屋子,剩下的留给周显自己去分。 酥饼传送给苏锦时,苏锦正在运动减肥。 香味往鼻子钻,苏锦到底没忍住诱惑,將汗一擦就坐下来吃。 那酥饼里面包的是肉馅,外皮酥脆,里面的肉馅咸中带甜。 苏锦边吃边问:“怎么样,他们答应捐款了吗?” “还未答应,我给了他们三天考虑。” 沈逾白吃起酥饼来比苏锦斯文不少。 苏锦咬了一大口,將酥皮和肉一同嚼著,別有一番滋味。 “三天后他们要是还不愿意捐赠怎么办?” 沈逾白笑得温和:“这三日就是给他们阻拦我奏章,若他们拦住了,大可不用捐赠,若拦不住,只得出钱。” 苏锦抽了张卫生纸擦了嘴角的饼沫:“你怎么不等奏章离开丹阳后再问他们要钱?” 现在送信的人还没出丹阳,人不是很容易被抓吗? “他们將精力都投注於此,我才好对衙役们动手。况且,只要我一日不屈服於他们,我们之间必然一直爭斗,与其让他们用海贼来害百姓,不如让他们去追缴奏章,至少不会死百姓。” 苏锦看著视频里的沈逾白就有些心疼。 从去年的县试,到现在成通城知州,沈逾白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 能算得上舒服点的,就只有在翰林院的日子。 没休息几个月,又来了通城这个龙潭虎穴。 到现在,又要一个人跟一群人斗,耗的全是心血。 苏锦再看手里的饼子就不香了。 “大冷天吃饼子太亏待我们知州大人了,我现在就给你点碗羊肉汤,泡著饼子吃,让你好好补补。” 沈逾白便是脸一红:“阿锦,晚上不宜如此燥热的吃食,我会睡不好。” 苏锦瞪大双眼:“沈逾白,你竟然这么污!” 转瞬又笑得意味深长:“深夜了,我们来看点好东西吧。” 沈逾白便颇为无奈:“此次是恶魔还是天使?” 苏锦摆摆食指:“你这都是我几年前就不看了的,为了照顾你才勉强看那种清汤寡水的东西,今天我带你看电影。” 用另一部旧手机点开小视频网站,下载,传送过去。 第238章 告示 “今天我就要给你这个古人一点小小的震撼。” 苏锦笑得如偷了腥的猫。 沈逾白不以为然。 那些所谓“漫画”他早已看了好几本,虽剧情离谱,画面也大胆,然也並非不能接受。 只是当他点开手机上的视频,那一幕幕赤条条的画面与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让得沈逾白下意识將手机盖在桌子上,虽看不到屏幕,里面的声音却听得更清晰。 沈逾白颤抖著手调成静音,极努力才平復住呼吸。 再拿出手机,已是一派云淡风轻:“不过如此。” 苏锦看著他整个人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坏笑起来:“你看完了?” 沈逾白一副老学究的模样道:“自是看完了。” “这个视频有半小时,到现在才过去五分钟,你怎么就看完了?” 苏锦挑眉。 沈逾白浑身紧绷:“我倍速看完的。” 还在嘴硬。 苏锦眼珠子一转,当即有了主意。 她贴近手机,压低声音问道:“女主换了多少个姿势?” 沈逾白一本正经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苏锦终於体会到那些恶霸调戏良家少女的爽感了,她竟有些欲罢不能。 她眉眼一扫,调戏道:“沈六元怎的不敢睁开眼看看那视频里女子的曼妙身姿?” 沈逾白终於道:“你莫要闹我了。” 那眼中目光极具侵略,仿佛盯著屏幕外的猎物。 苏锦的心砰砰直跳,脸颊也热得厉害,目光四处游弋,乾巴巴道:“我要先睡了。” 將手机传送过去,苏锦立刻將捲轴捲起来,单方面切断与沈逾白的联繫。 等躺在床上,她脑子里全是沈逾白那个眼神。 她哀嚎著在被子里拱来拱去。 她竟然会因为沈逾白的一个眼神而心颤。 沈逾白怎么会露出那么有攻击性的眼神? 难道她那个暖暖的逾白弟弟变了? 但是好帅啊! 苏锦在內心尖叫了会儿,躺下后闭上眼想睡觉,翻来覆去睡不著。 她就又爬了起来。 她一个21世纪的女流氓,应该是將弟弟撩得神魂顛倒,怎么能反被他撩了呢? 苏锦觉得这是主动权问题,肯定不能退缩。 又衝到桌子旁打开捲轴,手机便被传送过来。 她捡起来一看,就见视频里的沈逾白又恢復了一贯的温和:“阿锦,好梦。” 苏锦渐渐平静下来,心里却悵然若失。 …… 翌日一早,通城的城门被打开,衙役们分守两边,朝入城的百姓们收进城费。 想要进城,先需一人交一个大钱,车马另算。 这些钱收上去供州衙日常销,衙役们的俸禄也多由此出。 对衙役们而言,只要守好了城门,他们就能养家餬口,再偶尔得些打点的银钱,日子就能过得下去,也因此,他们並不在意上头的知州。 即便看到新任知州的两名护卫出城,他们也並不在意。 远远瞧见那两名护卫出城后,在离城门外不远处的城墙上贴告示,眾衙役有些疑惑了。 衙役王虎凑到李班头跟前:“州衙有什么告示不该是咱贴吗?” 李班头看了眼逐渐聚集到墙下的百姓,吐掉嘴里咬著的乾草根:“管那么多干什么,知州愿意贴什么告示就贴。” 衙务一向由孙同知管著,孙同知不开口,知州所发告示也不过一张废纸。 王虎总觉得不太对劲。 那位知州大人敢杀海贼,肯定不是善茬。 可他又不能反对李班头,只能暂时压下心底的困惑。 衙役都是家中传承下来,王虎的爹因得罪了人,早早就退下来了,王虎顶他爹的缺时才十五岁,如今虽是二十岁,已经很懂进退。 既然上峰不开口,他也只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在这通城,无错便是有功。 於是衙役们就在城门口,看著一波又一波的百姓围在城墙角看完告示再进城。 大多百姓並不识字,往常瞧见告示后都会聚集在告示附近,等著识字的人来念告示。 也因此,每次的告示下会聚集大批百姓。 待听清楚是什么事后,这波百姓便会离开,换下一波。 一整天,城门口的告示下始终围著人。 到城门该关的时辰,出入城门的百姓终於少了。 王虎踱步到城墙下去看告示。 等看到上面的內容,王虎整个人都懵了。 衙役时常要与文书打交道,需认识一些字,所以多半要被送去私塾读一两年书。 王虎回过神,拔腿就冲向城门口的李班头。 “班头,出大事了!” “有事好好说,急什么。” 李班头对他的毛躁很不满。 他们归同知大人管,那位知州能闹出什么大动静。 “知州大人要赏我们银子,一人十两!” 王虎惊恐道。 其他衙役一听这等好消息,纷纷往这边聚集。 “知州大人竟如此大方,出手就是一人十两?” “这比咱一年的俸禄还多。” “咱可以过个好年了啊。” “新任知州会办事,比前几任强上不少。” 眾衙役一片欢腾。 李班头也是神情舒缓。 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只是心里隱隱有种怪异的感觉:知州大人发钱不与他们说,贴什么告示。 见他们都这般高兴,王虎急得一跺脚,道:“这是剿灭海贼的赏银,有命拿没命!” 眾位喜笑顏开的衙役们为之一振,旋即便是齐齐往告示方向冲。 李班头心往下沉,腿也就抬不起来。 待他缓过劲,那些年轻衙役们已经跑远了,他赶紧追上去。 告示贴得高,他即便站在人群之外也能一抬头就瞧见。 “通城海贼猖狂,劫掠民財,伤人性命,致使百姓惶恐不安……衙役奋勇击杀,终击杀海贼四十八名,护卫百姓,特此嘉奖以下人员各十两白银。” 紧隨其后的,便是密密麻麻的名字。 瞧见自己名字排在第一位,李班头僵在原地。 这哪里是赏银,分明就是催命符。 知州大人是要他们的命吶! 衙役们慌成一团,还是王虎率先冲向李班头:“咱怎么办啊班头?” 其他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就是一同说。 “告示贴了一整天,进出城门的人那么多,指定全传开了。” “我不要这银子,你们谁要谁拿去吧。” “完了完了,这回指定没命了。” 眾人越说越恐慌,再一瞧李班头,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顿时不少人心安了。 “你们瞧瞧班头多镇定,先莫要急,听听班头的主意。” 眾人期待的目光齐齐落在李班头身上,李班头的眼珠子终於动了一下,张开嘴,声音乾涩:“我腿软,动不了了。” 第239章 投靠 眾人的心顿时沉到谷底。 还是王虎反应快,立刻扶住李班头:“咱找同知大人拿个主意吧?” 李班头死寂一般的双眼突然迸发希望,他立刻道:“对,找同知大人去,他必定有办法!” 衙役们纷纷相应,跟隨被搀扶的李班头浩浩荡荡地往孙家去了。 待孙同知得知此事,嘴角抽搐个不停:“你们竟任由他们將告示贴在城墙上一整日?” “我们也不知那告示是写这个的啊大人。” 李班头焦急道。 眾人齐齐点头。 孙同知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揉著眉心,无奈问道:“你们这番话说出去,是冯家能信,还是唐家能信?” 若告示离他们极远,还可推说没瞧见,不知道。 若能及时撕掉告示,纵使与知州的护卫起了衝突,也能化解此次危机。 偏偏…… 衙役们面露绝望。 李班头却是急得站起身:“同知大人,您给我们指条明路吧?” 孙同沉默许久,才深深吐出口气:“想要活命,只能彻底投靠知州大人了。” 衙役们面面相覷,沉默不语。 还是李班头出的面:“我们若倒向知州,往后怕是没活路。” 孙同知心里苦笑。 如今便有活路了吗? “咱们对於那些大族来说,是隨时可扔的工具。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他们必不会容你们,反倒是知州大人需要咱们。” 顿了下,孙同知才继续道:“若能帮助知州大人在通城立住脚,咱也就有了立足之地。” 沈知州好手段,先是离间他与冯家,如今又来了个釜底抽薪,將他手下也一併推入绝境。 孙柏看得明白,他能在通城屹立不倒,除了得唐知章的信任外,便是因著他能管住这群衙役。 如今这两条都被沈知州轻而易举废了,就只能提著脑袋干了。 “死在通城的知州可不少,咱若是投靠知州,岂不是找死吗?” 李班头心惊肉跳。 “这位新任知州与以前那些不同,他是奇才,唐昌益已经在他手上栽了跟头,即便是我,也是被他隨意拿捏,毫无还手之力。” 孙同知抬眼看向他们:“他不过一张告示就绝了你们的路,你们纵使再不甘,还有別的选择吗?” 眾衙役沉默不语。 孙同知便嘆息一声道:“今晚就去领钱吧,总好过什么都得不了。” 李班头等人面如菜色。 从孙家出来,寒风一吹,眾人齐齐缩了脖子。 黑暗如同一头张开嘴的猛兽,轻易可將人吞没。 而这黑暗尽头,有个名为州衙的地方却是灯火通明。 衙役们敲开州衙的门,被护卫领到沈逾白跟前。 沈逾白端坐在木椅上,一双漆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仿若能窥探人心,让一眾衙役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 李班头一咬牙,率先跪拜,其他衙役瞧见也纷纷行跪拜礼。 沈逾白让眾人起身,这才站起身,对他们道:“本官不管你们以前是为谁办事,如今既领了本官的银子,往后便是本官的人,是本官手里的剑,本官指哪儿,你们必要刺向哪儿,知道了吗?” 声音不大,却自带一份官威,让得他们不敢抬头,只能齐齐应“是”。 该说的也都说了,沈逾白给了周显一个眼神,周显一挥手,护卫们举著一个个托盘走向衙役们,將银锭分派给眾衙役。 那胖乎乎的银锭拿在手里,李班头忍不住摩挲了两下,心中隱隱有些激动。 再瞥向旁边的衙役,也是呼吸急促,紧紧攥著银锭。 他们以往虽是投靠的世家们,实际並未得到多少好处。 毕竟他们只是小小的衙役,不被那些大族放在眼里。 即便是真有要打点的事,也是將钱赠予孙同知,再由孙同知分派下来,落在每个人手里也不过几百文。 而如今,他们什么也没干,知州大人便一人分了十两,出手实在大方。 眾衙役原本的怨气被银锭子驱散了一大半。 知州大人有钱吶,能让家中老小过上好日子。 连同知大人都斗不过知州大人,那些大族就能斗过知州大人? 到时把那些大族都压下去,他们就吃香的喝辣的了! 此时的冯家也同样灯火通明。 之前被沈逾白邀请去一品楼的眾人,此时尽数匯聚於此。 “眾位知道告示的事了吧?咱们这位新任知州厉害啊,竟以此来收买人心,將衙役们尽数收服,怕是那孙同知早就跟他沆瀣一气了。” 甘焕嘲讽道。 “不过一个州衙,纵使让他全收服又能干成什么事。別忘了,通城可不是州衙说了算。” 另一人恼怒道。 甘焕恼怒,立刻就要还嘴,却被冯知章阻拦。 “今日大家聚集於此,不是为了爭论,州衙之事不过小打小闹,最该小心的是知州送去京城的奏章。” 事实上,冯知章昨天就安排人在各个路口拦截,可始终未见沈逾白身边那些护卫。 “大家做的是见不得光的勾当,若奏章真到了京城,可就只能捏著鼻子掏钱来打咱们自己了。” 冯知章的话让大家为之一肃。 走私私盐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他们躲在天高皇帝远的通城,还可过得舒坦。 若名字递到天子面前,他们就再也藏不住了。 唐昌益道:“以沈六元的聪慧,必然料到我们会尽全力拦截他的奏章,定会掩人耳目將人送出丹阳。” 甘焕一听唐昌益开口,立刻嚷嚷起来:“他一共有二十人,又是之前就派出去的,弄不好现如今已经出了丹阳,咱上哪儿找去?” “海贼事情发生没几天,沈逾白就算当天写奏章,如今也必定未出丹阳。” 唐昌盛忍著怒火解释。 他一向厌烦与蠢人打交道,而这甘焕便是蠢中之蠢。若不是需要甘家的势力,他连一句话也不想与甘焕说。 “那还等什么,往丹阳递信啊!” 甘焕看向唐昌盛的目光颇为得意:“唐家不会在谢知府面前说不上话吧?哎哟我忘了,谢知府是我的妹夫,跟唐家不熟。” 冯知章在唐昌益动怒前先开口:“如今我们同在一条船上,若再不齐心协力划桨,只能一同沉船。谢知府那儿就只有由甘老爷出面,一定要儘快封锁一切通道!” “放心,此事我办得漂漂亮亮,不会想某人一般被反杀。” 甘焕的阴阳怪气让唐昌盛憋了一肚子气。 第240章 此人留不得 “你若再不快些,人就该出丹阳了。” 唐昌盛也不客气起来。 甘焕却伸出一根手指:“给我百亩盐田。” 眾人脸色大变。 立刻有人道:“你莫要狮子大开口!” “我们一共才多少盐田,都给了你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盐田的多寡意味著產盐量。 他们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將海边那些百姓赶到镇上,如今甘焕一开口就是百亩盐田,岂不是直接將大片盐田都弄走了? 唐昌盛见此反倒品起茶来。 甘焕却是腿一翘:“那咱就坐在这儿等著沈知州的人自己送上门。” 冯知章压著怒火道:“甘老爷別忘了你的大名也在奏章上。” “我族过的什么苦日子,哪里能跟你们各位老爷比?咱死也就死了,各位老爷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甘焕拍拍衣服上莫须有的灰,大有同归於尽的架势。 他族的盐田只有区区十亩,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再分到族人手里就更少了。 同样是干著掉脑袋的事,他族里人苦哈哈,唐族冯族等就过得有滋有味。 凭的不就是他们的盐田多,位置还好吗。 熬了多年,可算给他逮著机会了,他不狠狠从这些人身上咬块肉下来,那就对不起他知府小舅子的身份! 唐昌盛冷笑一声,道:“你能当上甘族族长,靠的就是这混不吝的性子吧?” 甘焕不以为耻,还“哎”一声:“你真说对了。” 唐昌盛被噎了下,脸色乍青乍白。 他真蠢,竟然会以为甘焕还要脸。 这甘焕真是又蠢又坏! 甘焕晃著脚对眾人道:“你们得快点想,再耗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眾人脸色难看至极。 有人怒道:“那就一起死吧!” “我就不信你甘族的人都不要命了。” “奏章就算递上去,也只以为咱要捐款,天子事务繁忙,过些日子就把咱们给忘了。” 眾人不知是为了劝自己,还是为了嚇唬甘焕,声音极大。 甘焕丝毫不为所动。 要他干活就得给好处,否则免谈。 冯知章眼底闪过一抹杀意:“我们此处若出事,干係你担不起。” 眾人均是浑身一振。 竟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甘焕也是背后一寒,不过自己已经得罪了一眾大族,若此时不咬紧牙关,那就只能是鸡飞蛋打。 他也冷笑一声:“此处的事一旦揭发,可不是我一族担干係。” 冯知章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若你能將奏章拦下,可匀你们二十亩盐田。” 甘焕还要开口,就听冯知章杀气腾腾道:“適可而止。” 甘焕立刻露出討好的笑:“您放心,今儿一早我就给谢知府去了信,这会儿肯定在各处都设了关卡,除非送奏章的人从海里游走,否则定会落网。” 要不是昨晚吃完饭就宵禁了,他恨不能连夜让人去知会知府大人。 眾人就知自己被甘焕耍了,一个个怒目而视。 甘焕自知自己惹了眾怒,待从冯知章手里拿到田契后,匆匆离去。 冯知章將眾人送走,只留了唐昌盛与之对弈。 “知章兄既早已往临海递了信,又何苦演这齣戏,还白白损失二十亩盐田。” 冯知章静静看著棋盘:“这位知州能躲过我们的耳目將奏章送出去,便不会傻到奏章还在丹阳就与我们说此事。若奏章在临海省被拦下,便是为谢知府收拾残局,临海那些人与你我算是立了一功。若奏章拦不住,也是谢知府之责。用二十亩盐田就可让你我隱身,有何不可?” 唐昌益在棋盘落下一黑子,笑道:“知章兄果然好手段,只不知那位沈知州能撑多久。” “万万莫要小瞧了咱们这位知州大人,不过几次出手,就將州衙眾人尽数收服。” 冯知章脸上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气。 “来此还不足一个月,竟能闹出如此大动静,实在让人钦佩。” 唐昌益听出了別样的意味,抬头看向他:“知章兄的意思是?” “此人留不得!” “啪”一声响,却是棋子被狠狠压在棋盘上,动弹不得。 是夜,州衙只留了衙门口两盏灯笼,衙內早已漆黑一片。 一团团黑影轻易翻墙入內。 柴火,撒油,点燃。 不过片刻,州衙內火光冲天。 黑影们待到火將屋子彻底包裹,转身要离开,却发现墙上竟站了二十来號人。 他们大惊,转身要逃,一支支箭从墙上射下,犹如一张张箭网將眾黑影笼罩其中。 不过须臾,就有数人倒地。 黑衣人们被逼得聚集在衙门口。 互相对视一眼:“走!” 说话间又有好几人中箭。 最靠近门的黑衣人用最快的速度打开门栓,当看到门口站满的衙役时,瞬间僵住。 李班头怒喝一声:“拿下!” 几十名衙役衝到门口,一把把刀架在黑衣人们的脖颈上。 待所有黑衣人被绑,衙役们才让开一条路。 沈逾白从黑暗中走来,待走到衙门口,不远处的火光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领头的黑衣人瞳孔猛缩,失声:“你为何不在房中?” 李班头一脚踹在那黑衣人膝盖窝上,怒道:“在房间等著被你们烧死吗?” 领头的黑衣人遭受重击,身子一晃,险些跪下去。 他们才接到刺杀的命令,沈知州怎么可能提前防范。 不是说护卫们都去送奏章了吗,为何全在此处? 李班头小跑到沈逾白跟前,諂媚道:“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竟真的有人来了衙门,您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沈逾白:“救火。” 李班头连连称“是”,再起身,脸上已经带了威严:“大人有令,立即救火!” 一部分衙役便急急忙忙去打水救火。 周显出现,有些忧心:“大人,这火怕是一时灭不了,整个房间都要烧没了。” 沈逾白道:“烧了再建就是,莫要烧到其他屋子。” 火被灭后,只剩浓烟滚滚。 周显脸色阴沉。 “竟敢对朝廷命官动手,此事必不能善了。” 沈逾白看著那被烧毁的房屋,眼底藏著一抹寒意。 从来到此地,丹阳的百姓就在赌他是升还是死。 此次他往外送奏章,必是触犯了那些人的逆鳞,他便知那些人会动手。 他们必会趁著他身边的护卫都去送奏章,没人保护时动手。 这几晚就是极好的时机。 又因今日他收服衙役们的举措,必会彻底激怒那些人。 果然,今晚就有人迫不及待对他动手。 第241章 上门 若不是他早有防备,今晚就要葬身火海。 他嘴角噙著冷笑:“周护卫长,这些人就託付给你了。” 周满抱拳:“大人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再给大人消息。” 沈逾白的东西早已放置在后院一个空房间,此时直接去睡也就是了。 空烧焦的气味往屋子里飘,十分难闻。 沈逾白躺在床上能瞧见门外守著的两名护卫。 本以为会失眠,谁知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而李班头等人却是连夜到了孙同知家中,將此事详细稟告。 “这么快就动手了?” 孙同知很不敢置信。 以往那些人对知州动手,多是上任一年半载之后。 此次沈知州上任还不足一月,这般快就死於非命,怕是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我起初也不信,知州大人却將我们全留了下来,果然就有人纵火。” 李班头压低声音问道:“您说那位知州大人是不是懂算命吶?” 孙同知颇无语:“这叫料事如神!” 上回的海贼是如此,这次又是如此。 “对对对,那些人想干什么全让知州大人料到了,根本不是咱大人的对手。” 李班头连声感慨。 孙同知顿了下,才道:“就要如此,我们才有生路。” 如今他们跟知州大人已是一损俱损。 “我总感觉咱们要翻身了。” 李班头眉飞色舞起来:“大人硬派得很,咱们以后在那些大族面前不用当孙子了。” 莫说冯知章等人,就算冯族隨意一个族人也可以对他们吆五喝六,纵使犯了罪,也不敢抓,还要好生招待著,再毕恭毕敬將人送走。 哪像今日,直接把刀架在那些人脖子上,乾脆利落地將人给绑了。 他当了半辈子的衙役,还是头一回知道刀用起来这么舒心。 而冯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一夜,冯家人才知道老爷发起怒来能摔多少瓷器。 翌日一早,周显顶著眼底的乌青来找沈逾白赔罪。 “手段都用过了,那些人嘴巴硬得很,什么都没招。” 沈逾白很平和:“能被派来做这等事的,必定训练有素,轻易肯定问不出什么。” 周显很不甘心。 本以为能为大人扫清障碍,可这一晚上,他竟一个字都未问出来,实在有负大人所託。 “如此一来,那背后之人岂不是高枕无忧?” 若不让人付出代价,往后必定还会对大人动手。 沈逾白看了眼门外的天色:“今日风和日丽,你我出去走走。” “那些刺客还未审完……” “带著一同出去走动。” 周显愣了下,不確定问道:“带那些刺客出去?” 那可是刺客,不该关在暗室里一直严刑拷打,直到招供或身死吗,带出去走动是为何? 沈逾白笑道:“他们一晚上未归,想必他们的主子对他们极担忧,带著他们出去转一圈,好让背后之人安心。” 周显:“?” 是他耳背听错了吧,安那些刺客背后主人的心? “对了,將他们的面罩头巾都取下来,黑色衣服留著就是。” 周显:“……” 不是他耳朵的问题。 周显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一刻钟,十二名身上有伤的黑衣人被串在一根草绳上,狼狈不堪地跟在知州大人身后。 最前方还有两名衙役敲著锣,一路热闹地出了州衙。 敲锣的衙役走了两步,就回头问:“大人,咱们去哪儿?” 沈逾白双手负在身后,道:“先去拜访冯老爷。” 两名衙役应一声,极尽责地敲著锣鼓,领著一眾人往冯府而去。 路上的人纷纷瞧过来,就见知州大人今日穿著一身官服,意气风发在前,身后跟著一名带著大刀的护卫和李班头,隨即就是一长串走得一瘸一拐,浑身是伤的黑衣人。 青天白日竟瞧见黑衣人,这倒是奇了。 立时有人看过来。 还有人小声议论著什么。 那些能熬住酷刑的刺客们此刻却是极力低著头,就怕被人瞧见脸。 沈逾白微微侧头,对李班头道:“可以开始了。” 李班头立刻扯了下衣服,抬头挺胸大声道:“都来看这些放火烧衙门的刺客爹娘是谁,家住何方。谁认了出来,又经查无误,可来县衙领五两纹银!” 路人“哗”一声。 只是认个人就有五两纹银,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路人们纷纷往前挤,探头去看那些黑衣人,见他们闪躲,有人便怒了:“有胆子烧州衙,还没胆子让我看两眼?” 更有人直接將他们的脑袋扶起来仔细看。 五两银子啊,保不齐就能挣到呢。 黑衣人们羞愤欲死。 若他们未被抓,何至於被这些人如此羞辱。 他们情愿被酷刑折磨,也不愿被如此多人盯著。 心底更恐惧真有人將他们认出来,让知州大人找到家中去。 看的人虽多,实际並未有人认出他们。 实在是他们被折磨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並不好辨认。 冯家离州衙並不远,铜锣没敲多久,队伍就到了冯家门口。 百姓们一瞧见冯家,再看那些黑衣人,便是什么都明白了。 若是往常,他们必定绕著冯家走。 今日却因著人多,纵使冯家也记不住这许多人,便也存了看热闹的心思。 在沈逾白一声令下,衙役敲开了冯家的角门。 门房是个三十多岁的小廝,瞧见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衙役朗声道:“快去通报,知州大人来拜访冯老爷。” 门房一时关门也不是,不关门也不是。 最后一咬牙,还是將门关上,拔腿就往府邸里跑。 冯知章因著昨晚未睡,今日便起得晚了些。 此时才开始用早饭,就见管家急匆匆跑进来。 冯知章眉头一皱:“何事如此慌张?” 管家跟隨他多年,做事一向沉稳,怎的今日如此失態。 管家便急忙道:“回老爷,那知州大人带著一串黑衣人找到咱府上来了!” 冯知章惊得手里的调羹落回碗里,发出“鏘”一声响。 这沈逾白究竟在做什么?! 冯知章坐不住,起身在屋里快速踱步。 难不成是扣著人上门兴师问罪? 纵然那些人招出他来,他只需咬死有人陷害,便可將此事揭过去。 堂堂沈六元不该干出如此鲁莽之事。 一时没想明白,他便问管家:“那些人是死是活?” “都是活的,还被串在草绳上,一路走过来的,这会儿门外围满了人,都等著看热闹吶!” 冯知章目瞪口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 第242章 狠毒 管家焦急道:“老爷您快给拿个主意吧,总不能一直让他们堵在门口,那敲锣声太招人了。” 冯知章额头青筋直跳,他极力按住,语气却极不好:“还拿什么主意,將人领进来!” 一直堵在外头,嫌知道的人少了不成? 管家被嚇得一激灵,赶忙退出去。 冯知章却仿若凳子上刺,再坐不下来,只能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那姓沈的简直欺人太甚! 今日他就好好会会这位沈六元。 管家跑到角门时,已是气喘吁吁。 整理好衣衫,又擦了额头的汗。 本想等著呼吸平缓再开门,可外头的锣鼓声实在吵得他心惊肉跳,便也顾不得那么些,让人打开门,笑脸迎了出去。 一打眼,就瞧见人群中那袭青色衣衫的男子。 管家拱手,笑著迎上去:“什么风將知州大人吹来了?” 沈逾白笑道:“今日天气晴好,本官四处走走,竟不知怎的就到了此处,正好来拜会冯老爷。” 管家嘴角抽了下,心里却是骂开了。 鬼才信是隨意走走就到了此处。 此时並不是打嘴架的时候,管家笑容满面地將人请进了门。 不过並非角门,而是大门中开,可见其对知州大人的重视。 在四周围观百姓的惊奇目光中,沈逾白跨过了冯家的门槛,姿態从容地进了冯家。 跟隨他身后的,是极长的队伍。 待那朱漆大门被关上,立刻有人道:“冯家这大门常年紧闭,上回还是知府大人两年前亲临,他们才开了大门吧?今日知州大人竟也能走这大门?” 实在不是他们大惊小怪,而是冯家门第高,通城的知州根本不被其放在眼里,以往便是来拜访,也多是走侧门。 “知州大人带著这么一串人,分明就是来討要说法的,冯家肯定是想息事寧人。” “冯家还能怕知州大人?” “反正大门开了,可见这位知州大人是被冯家放在眼里了。” 冯家的门槛高,大门也厚实,將一眾议论都挡在门外。 沈逾白隨著管家从大门进入后,先是连廊,又是院子,如同迷宫一般走了好一会儿,才被带到一间会客厅。 此会客厅不算大,布置却极细致。 正对大门的墙上掛著一幅猛虎下山,那下山虎的气势仿佛能透过纸张直衝人面门。 画的正下方摆著一张檀木方桌,两边是两张雕椅。 两边各放两把椅子一张矮桌,雕工精湛,实在富贵。 沈逾白按著管家的指引坐在左侧的一张椅子上,周显立在沈逾白身侧。 其他人围站在四周。 立刻有婢女端著茶点上前。 茶香清幽,实非凡品。 沈逾白心中冷笑,贩卖私盐果然挣钱。 並未让他等多久,冯老爷就笑著进了屋子。 两人一番客气寒暄后各自落座,冯知章仿若看不见那些狼狈不堪的黑衣人,而是笑著问沈逾白:“听闻知州大人今日是閒著无事来我府中转转?” 沈逾白道:“说来惭愧,昨晚一群毛贼闯入州衙,放火將州衙烧了个乾净。” 冯知章大惊失色:“竟有此事?” 周显心里暗骂了声老狐狸。 本就是他烧的州衙,竟还装得犹如不知。 如此不要脸,沈大人想让他承认怕是难了。 沈逾白嘆息一声,苦著脸道:“实在是本官的失职,竟让人趁虚而入。若非本官昨晚並未入睡,怕已是化为一捧灰了。” 冯知章便是一拍桌子,怒道:“竟敢纵火烧州衙,实在是胆大包天!” 沈逾白便摆摆手,无奈道:“如今再说这些已无济於事,总归要將州衙再修建起来。只是衙门实在没多余的银子,无奈之下只能卖人。” 冯知章心头一凌,就听沈逾白道:“此处十二人均是武艺高强,虽犯下大错,也不过是听命於人,若冯老爷能买下来,稍加调教,便可看家护院,本官也有钱重建州衙。” 冯知章眼皮狂跳不止,浑身汗毛直竖。 目光落在那些黑衣人身上,就见好几人目光希翼。 冯知章手心冒出一层汗。 本以为这沈知州带著人上门是来兴师问罪。 他只需咬死不认,沈知州便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 谁知沈知州竟要將这些人卖给他。 若他不买,便是对这些为他出生入死之人见死不救。 这些人是他培养多年的亲信,就是用来填命的。 若当场死了也就死了,他多给这些人的家人一些银两,事情也就过了。 可如今这些人没死,又只需他拿些钱买下来,就可活命,便是给了这些人希望。 一旦他推辞,难保这些人气急之下说出什么。 而还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也会寒心,往后再想指使他们做什么,就没有如今安心了。 若他买下来,就是变相承认这些人是他派去的。 无论如何选,都是大坑等著他跳。 好狠毒的一招! 冯知章沉默不语,沈逾白也並不催促,而是端著茶慢慢品著。 良久,冯知章才扯了个笑脸:“既然是为了州衙的重建,我们冯家就该尽一份力,不知所需几何?” 沈逾白放下茶盏,狭长的眸子对上冯老爷,嘴角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一人一万两,一共十二人,便是十二万两。” 周显抓住刀把的手一抖,差点將刀丟出去。 十二万两?! 大人这是抢钱来的吧?! 扭头看向沈逾白,就见他一派从容,仿佛要的不是十二万两,而是十二两。 下意识又看向冯知章,就见冯知章的右手死死扣著桌角,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泛著白。 一向深不可测的脸此刻却被怒气笼罩,一双眼瞪得宛如铜铃,牙根紧咬,鼻子粗重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隨时都会跳起来破口大骂。 周显就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之感。 冯知章终於忍不住一声冷笑:“知州大人怕是太瞧得起老朽了。” 沈逾白轻笑一声,撩起眼皮看向冯知章,声音淡淡:“若冯老爷买不起这么些,也可只买几个人,剩余人等本官会带著走遍通城各大家族。若还是卖不出去,倒也可再往丹阳府卖,还可走远些去通城,本官相信总会有人出得起价钱。” 第243章 恩威 一番话落下,冯知章握著桌角的手颤了颤。 这哪里是卖人,分明是一路將事闹大。 莫说去临海省,就算只是到府城,就会有人將他的这些人买下来。 到时莫说他的人不会服他,就是上头也信不过他。 冯知章便知今日这亏他必须咽下肚子里。 此一局,他输了。 冯知章后槽牙咬得隱隱作痛,最终还是勉强扯了笑脸,道:“哪里用得著那般麻烦,知州大人就將人留在我冯家就是了,十二万两银子虽多,我冯家还是拿得出来的,” 沈逾白笑道:“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十二万两银子对冯家来说也不是小数目,需冯老爷去筹集。 沈逾白就留在冯家等著,午饭也是在冯家用的。 不得不说,冯家的厨子不错,一道荷叶蒸乳鸽做得极好,沈逾白特意打包了一份。 周显看得眼皮直跳,头一次知道去別人家作客还能打包的。 不过想想他们来冯家也不是作客,就也不客气地要求厨房再做二十份。 这一日,冯家的厨房忙得人仰马翻。 好在傍晚时分,冯知章终於凑后了十二万两,除了银票、银锭子外,还有不少碎银子以及大钱,可见凑出这些钱属实不易。 光靠带来的人抬不回去。 好在冯家各个铺子的马车多,全部徵用后,三趟也就全部搬到州衙。 二堂里,烛火摇曳,却將一箱箱银子照得银光闪耀。 衙役们尽数站在堂中,看到这些银子个个眼冒绿光。 待到清点完,实实在在是十二万两银子后,沈逾白拿出一千两银票对李班头道:“这些拿去给大家分了吧。” 李班头大惊:“怎么给这么多?” 沈逾白道:“不单单是给你们,还有周护卫长手下也要一同分的。此次凶险,大家都拼了命,也该给些奖赏。” 既想要別人卖命,就需恩威並施。 所谓恩,多数时候也就是银钱要给到位。 这些衙役是被他逼得投靠,心中定然颇有怨气,这些银钱就能將他们的怨气消散许多。 彻底將他们驯服,往后办事才方便。 李班头和衙役们欣喜若狂,连连道谢。 在沈逾白的吩咐下,將银子都搬进一间空屋子,再由周显派人把手。 待沈逾白离开,他们便要算银子。 其实不需怎么算。 整个州衙有六十多名衙役,加上周显的二十人,也就是八十多號人。 不过同在衙门,总不能只分衙役,同知、通判等都要分,就连洒扫之人也不能落下。 林林总总加在一块有近一百三十人。 分到每个人手里不足八两。 可衙役们拿著却是兴奋异常。 他们往常一年的俸禄加上一些灰色收入,拢共也不过七八两银子。 今晚分到手的比他们以前一年挣的还多。 再加上昨天一人得的十两银子,光是这两日赚的就比以前两年赚的还多,如何能不让他们欣喜。 “我就没见过比知州大人更会捞钱的官。” 王虎感嘆。 李班头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胡说什么,知州大人这叫生財有道!有了这十二两,咱的州衙必定被修得漂漂亮亮!” 纵使知州大人只拿出一万两银子,那也能把州衙修得巍峨壮观。 往后他们从如此好的州衙走出去,还不得鼻孔朝天? 以往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的冯家下人们,今日对著他们均是笑脸相迎。 他们今儿可是从冯家正门进去的,这是何等的殊荣。 “跟著知州大人,钱也拿了,腰板也挺直了,真好。” “咱往后可不能像以前那么熊了,不能给大人丟脸,一个个都给老子硬气起来,听到没有?” 李班头扫视眾人。 眾人齐声高呼:“听到了!” 一旁的护卫们一言难尽地瞧著这些傻喊的衙役。 想到往后要与这些人共事,他们就觉得丟人。 而在外硬气异常的知州大人此刻却如献宝一般將“荷叶蒸乳鸽”传送给苏锦。 苏锦將乳鸽放进微波炉热好,戴上一次性手套慢悠悠吃起来。 乳鸽鲜嫩,肉里还夹杂著荷叶的清香,味道跟现代工业调料的完全不同。 “如何?” 沈逾白满眼期待。 苏锦竖起大拇指:“很好,非常好。” 沈逾白颇为可惜。 “阿锦果然喜欢,该一併將那厨子要来。” 苏锦忍不住道:“你都坑了他十二万两银子了,再要走他的厨子,就不怕他拿刀砍你?” 十二万两啊。 竟然就被沈逾白要来了! 苏锦都不敢想冯知章究竟有多恼火,就怕自己笑得太大声吵到前后左右。 沈逾白笑道:“我好歹是朝廷命官,多少人瞧著我进的冯家大门,若他真的敢对我动手,冯知章莫要想活命,冯族也会受牵连。” 即便贺知章再囂张,也只能暗地里使手段。 就连对付那些百姓,也要养一群海贼当遮羞布,不敢明著来。 “那也不能要冯家出来的厨子,万一什么时候往菜里下点毒,谁能发现。就算不下毒,给冯知章传递消息,也能对你造成影响。” 反正她不能让沈逾白冒险。 她可不觉得这是自己胡思乱想,沈逾白来通城不到一个月,已经遭受两次危险了。要不是沈逾白聪明,早就没命了。 想到这儿,苏锦好奇地往手机凑近了些:“你怎么知道那些烧州衙的人是冯知章派来的?万一是別的家族派的呢?” 沈逾白理所当然道:“我早上还只是猜想,如今能肯定是冯知章了。” 苏锦:“……原来你是去诈冯知章的……” 他那么肯定地带著人往冯府跑,她还以为他有十足的把握。 “即便不是冯知章亲自所为,他也必是知晓的。” 沈逾白拨弄了下烛芯,让油灯更亮些。 自来到通城,他处处小心,就连最喜爱的檯灯都不用了。 房外有人守著,他与苏锦聊天都要压低声音,就怕被人发觉。 “通城虽是眾多家族联合起来做那等勾当,可也分强弱。最强的就是冯族与唐族,而唐昌盛时常前往冯家,就是唐昌盛在冯昌盛面前处於弱势。” 沈逾白缓缓道来:“在一品楼,唐昌盛连甘焕都压制不住,而冯知章一旦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可见他就是通城这些家族里的掌权人。” 贩卖私盐这等杀头的生意做多年,可见通城那些大族並不想外界以为的那样是一盘散沙。 而且背后必定还有人。 冯知章就是那人在通城的口舌。 知州是朝廷的五品官,要杀了他,必定不会是某一小家族自作主张。 那么冯知章便脱不了干係。 “那你还是有把握才去的冯家嘛,不过將那些人放回去有点可惜。” 虽然敲了冯知章一大笔竹槓,可那是沈逾白用命换回来的,而且冯知章的人手並没有什么损失。 沈逾白笑得温和,声音也带了一丝蛊惑:“阿锦可知,露过脸的死士已经没法用了。一旦在用。” 死士都是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若被人认出来,那背后的人也就暴露了。 苏锦一愣,旋即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你知道你蔫儿坏吗?” 沈逾白眸光闪啊闪,语气中有一丝紧张:“阿锦不喜欢吗?” “喜欢,我可太喜欢了,千万別放过欺负你的人,一个个都打回去,最好让他们看到你就躲得远远的!” 第244章 好事? 她不是什么君子,做不到以德报怨。 她就希望跟她亲近的人都可以不用受委屈,健康快乐。 外婆和小姨在现代社会,就算跟人有矛盾也只是口角衝突,实在不行还可以报警。 沈逾白却不同,四周全是虎狼,一个不小心就会吃大亏。 只有凶狠起来,那些人才不敢欺负沈逾白。 沈逾白哂然一笑:“听阿锦的。” 如此下去,阿锦很快便能接受真实的他。 沈逾白便觉最近的努力实在没有白费,以至於入睡后嘴角仍旧噙著笑。 第二日整个州衙都感受到了知州大人的喜悦。 不过眾人很理解。 十二万两纹银入帐,换了谁不得喜笑顏开? 早饭过后,孙同知便往沈逾白身边凑。 沈逾白关切问道:“孙同知的病可是大好了?” “已大好了,往后可为大人尽心尽力办事。” 孙同知低眉顺眼。 两人心照不宣地將此事揭过去。 有了孙同知在此,沈逾白办起事来倒是便利了许多。 譬如沈逾白要黄册,孙同知能在半个时辰內將所有黄册尽数搬到沈逾白面前。 所谓“黄册”,就是户籍登记册子,里面详细记载各家人口、壮劳力。 每年衙门就是依靠黄册来征人丁税,因此册子记载十分详实。 孙同知瞧著沈逾白垂眸翻阅黄册,眼珠子一转,小心问道:“大人可是要抽徭役来修建州衙?” 沈逾白却道:“州衙够用,不需修。” 孙同知有些懵。 您昨儿得的那么些银子留著作甚? 沈逾白並未让他疑惑多久:“既有了钱,民兵也该练起来了。” 孙同知大惊:“私自练兵是大忌!” “本官要为百姓修路,通城百姓自发聚集起来保护,以防海贼肆意破坏,如何成了私兵?” 孙同知急道:“大人的心自是好的,可上头不这般想,朝廷不这般想。” 知州大人可是得罪了宰辅大人的,到时一个罪名按下来,任你如何辩解,中枢无人便是无用。 “如今多少人盯著大人,您一旦行差踏错,立时便有人弹劾,到时……” 后续便已不能再说。 他才投靠知州大人,刚刚那些话都不该规劝。 可如今他已与知州上了同一条船,若看著大人犯下大错也不管,往后必定与大人一同沉船。 沈逾白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孙同知。 就见孙同知脸色一变,却仍旧道:“还请大人三思!” 沈逾白沉吟片刻,方笑道:“多亏孙同知提醒,倒是本官糊涂了。” 孙同知一颗心放了下来,笑道:“大人一心为民,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我等必是比不得大人的高风亮节。” 沈逾白不置可否,继续翻阅黄册。 孙同知刚安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怕是他的规劝还是惹恼了大人。 孙同知暗暗懊恼,怎的就这般沉不住气,纵使大人有此想法,也必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他可徐徐图之,哪里就能头一日就顶撞上峰。 耳边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依孙同知所言,海贼之患如何化解?” “这……” 孙同知一时无语。 若有解决的法子,通城百姓也不至於多年始终如此艰难。 何况那些海贼全是那些大族养著,根本不是衙役们与百姓能抵抗。 沈逾白道:“孙同知可知,你我衝出困境唯一之法便是將通城治理好。否则,只会成为世家们的困兽,慢慢被蚕食殆尽。” 孙同知脸色一白。 通城终究是冯家等大家族的,他们如今瞧著像是立住了脚,实际却是凶险万分。 “大人的意思是?” “不发军餉,百姓自发训练,抵挡海贼。” 孙同知张了张嘴,心想知州大人果真年轻。那些壮劳力需养家餬口,哪里愿意不拿钱做那等拼命之事。 沈逾白並未多言语,提笔写下一份告示,待吹乾后递给孙同知。 待看完,孙同知抬头,满脸震惊之色。 旋即便是一喜:“下官这就去將此告示誊抄,张贴到各处。” 待人离开,周显从屋外走了进来:“大人便这般放心孙同知?” “今日他能劝阻我,就知是真心投靠。我既费尽心力促成此事,就该人尽其用。”沈逾白道。 周显沉默半晌,方道:“大人放心,若他们果真闹出什么,我一刀斩之。” …… 孙同知办事极快,不过两日,那告示便誊抄了上百份,从通城贴到各个镇。 当那告示贴出来,各处的百姓纷纷聚集。 城中的百姓是最先看到告示的。 “此时贴告示,莫不是要服徭役了?” 人群里有人说了一嘴,不少人的心就往下沉。 虽说通城冬日不算冷,可服徭役仍旧是极苦的。 吃喝都需自备,干起活来不可歇息,便是青壮去了,也是脱层皮,更有些人再也回不来。 今年通城先是遭受风雨灾害,又频繁有海贼来抢掠,导致青壮年几乎都外出谋生,留在家中的多是老弱妇孺。 此时告示贴出,便意味著会有不少因年纪大而无法出门谋生的老人要代替儿孙服徭役。 有人嘆息一声:“老头子活到这把年纪也够了。” 又有人宽慰道:“服徭役前好好补补,兴许就熬过去了。” 並未有人应话。 家中已近乎揭不开锅,哪里还有银钱补身子? 张贴告示的衙役听不下去,朗声道:“知州大人怜惜你们房屋残破,无法抵挡风雨,要招人修建,若有意者,就去州衙报名,每人每月工钱为五百大钱。” 此话一出,四周响起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真给钱?” “怎么会为我们修缮房屋?” “差爷您莫要唬我们。” 眾百姓七嘴八舌,却並未有人动起来。 哪里会有给他们修缮房屋还给他们钱的好事? 衙役被问烦了,朗声道:“我骗你们作甚,不信大可找个识字的先生来读告示。” 人群骚动,一位文人挤上前,將告示看了一遍,失声惊呼:“真的是招工告示,一个月给500大钱!” 百姓们一片譁然。 衙役说的竟是真的! “这等好事怎么会轮到你我?谁晓得这位知州大人打的什么心思。”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人群响起,让大家为之一静。 第245章 无人 当官的只会与那些大家族勾结,哪里会管他们死活。 以前他们还会指望换个知州,日子许是能变好些。知州倒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的生活却越发差了,久而久之他们便明白了,官官相护,並没有什么青天大老爷。 人群里又有一人大声道:“莫不是背后有什么事没说吧?” 眾百姓纷纷怀疑地看向那衙役。 衙役哪里知道会发生这等变故,还以为这些人会抢著报名,到时再慢慢挑选也就是了。 可这些百姓竟不信,还虎视眈眈地盯著他。 若此时说出来,岂不是正中那些人下怀? 若不说,往后再爆出来也是一样被人怀疑,还得算他失职。 衙役心思百转,最后一咬牙,道:“知州大人要修缮房屋,又担心有海贼来袭,倡议各位自行组成护卫队以抵抗海贼。一旦有人主动报名,他家便可有一位能修缮房屋的差事,还可优先帮他们建筑房屋。” 此话一出,人群里立刻有人道:“这是忽悠我们去送死啊!连军队都拿海贼没法子,我们怎么对抗?” “海贼杀人不眨眼,谁敢反抗,一家老小全会没命!”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工能做几天谁也不知道,为了几天的活儿搭上去一条人命实在不划算,我可不傻。” “不干!” “对,我也不干!” 人总是盲从的,此时如此多人都不愿意报名,其他人便知不是什么好事。 知州不跟著那些大户压榨他们就够好的了,哪里还会如此帮他们。 四周均是牴触之声,那名衙役急忙解释,可无论他如何说,总有人与他唱反调,很快那些百姓尽数离开。 那名衙役竟一人也未带回州衙。 他慌乱不堪地回去復命,却被告知其他人也都没带回人来。 此消息传到孙同知耳中,孙同知便如屁股著了火一般去找沈逾白稟告。 原本还想著头一件事要干得漂亮,给知州大人展示自己的能力,谁知竟就这么莫名其妙办砸了,这实在让孙同知抬不起头来。 彼时沈逾白正看黄册,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便道:“想来是有人从中作梗,孙同知不必耿耿於怀。” 孙同知一点就通。 沈知州此番操作,是要挡住大家族的海贼们。 一旦那些海贼们无法再来通城,百姓们有粮食吃就不愿意干那脑袋別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若果真那般,那些大家族们还怎么赚钱? “有他们阻拦,此事怕是办不成。” 孙同知惴惴道。 沈逾白道:“孙同知莫要著急,等著就是了。” 孙同知很是疑惑。 以那些大家族的能量,定然不止通城如此,下辖的镇、村里怕都有人散播流言。只是那些派出去的衙役还未回来稟告,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再等下去,流言只会越演越烈,又如何能招到人? 难不成知州大人还有后手? 孙同知退出去后便仔细思索起来,想来想去也无法破这一局。 实在是以前州衙的名声太差,就是各大家族的打手,也不怪那些百姓不信。 这一日,流言四起。 派出去的衙役们陆续回来,却都是没有百姓跟著回来。 孙同知便越发惶恐起来。 第二日,依旧无一人上门。 转瞬便到了第三日。 孙同知已经急出一嘴的泡。 李班头见他那酱紫的脸色被嚇了一跳:“同知大人怎的变成这副模样了?” 孙同知还未开口,就是重重嘆口气。 “从贴出告示起,我们就已与各大家族开战。如今竟连一人都未招到,往后通城哪里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 若是换了別人,孙同知无论如何也不会將心中担忧如此轻易暴露。 李班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颇为信任,这话便也就不瞒著他。 “我早上还瞧见知州大人去外头吃羊肉麵,並未看出一丝惶恐,怕不是他早有主意了?” 李班头安慰。 孙同知一愣:“他竟还吃得下羊肉麵?” 李班头回想了下,道:“吃得很香,还打包了一碗带回衙门。” 孙同知特意找了个由头去知州面前晃了一圈,待瞧见他精神抖擞,又神采飞扬,孙同知彻底悲愤了。 合著就他一人吃不下睡不著? 孙同知很想也当甩手掌柜,可每回来一个衙役,李班头就要与他稟告一次,他便要焦躁一分。 告示贴出去第四日,依旧没有一人来。 反倒是冯家的管家在碰上孙同知时嘲讽道:“孙同知到底是攀高枝去了,就是不知这高枝能撑多久。” 孙同知更是沉了脸色。 若此次计划无疾而终,往后知州大人再不是各个家族的对手。 孙同知心中是有后悔的。 如若没有投靠沈逾白,此时他该在冯府与冯知章等人嘲笑沈逾白。 如今他变成了被嘲笑之人。 可他从头到尾就没有办法自己选择。 起先他还对沈逾白抱有期待,隨著日子一天天过去,心中的期盼就变成怨气与焦躁。 待到傍晚,他无力地准备下衙,恰巧碰上沈逾白带著周显出去。 孙同知勉强扯了个笑脸,问道:“大人怎的这时候出门?” 沈逾白笑道:“该用晚膳了,听说一品楼有了新菜式,本官去尝尝。” 孙同知脸上的笑便再也撑不住了。 沈逾白关心问道:“孙同知脸色怎的如此之差,是近日没歇息好吗?” 若是平日,孙同知听到知州大人如此关心他,必有几分欣喜。 哪怕只是客气,总归也是一份心意。 可今日他只剩怒火。 左右已成了定局,孙同知便是一声冷笑:“大人好雅兴,自是不知我等如何心忧。” 周显顿时面露不愉。 孙同知並不惧怕,甚至还想將满腔怒火发泄而出。 倒是沈逾白依旧面色如常:“孙同知可是为了修路无人报名心忧?” 孙同知冷哼一声,既然知道还问什么。 若不是沈逾白,他不会落到如今这等窘迫境地。 原以为沈逾白做事极有章法,手段层出不穷。 经此一事他方才明白,以往那些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可惜等他明白过来,已是要到身死的边缘,这如何不让孙同知恼怒。 孙同知嗤笑道:“知州大人既知道,又怎能如此泰然处之?难不成知州大人真以为靠等,事情便能有转机?” 第246章 天上掉馅饼(元旦加更) 周显手指微动,“鏘”一声,刀就从刀削露了一小段出来。 孙同知浑身汗毛直竖,就听沈逾白依旧从容道:“孙同知耐心等著便是。” 放下此话,他不再多言,抬腿便要往外走。 他要快些去,晚了一品楼便没位置了。 阿锦正研究通城美食,断然不能错过一品楼的新菜。 周显警告地瞥了眼孙同知,疾步跟上了已走远的沈逾白。 瞧著沈逾白那比往常更快些的步子,孙同知气得一甩衣袖。 待到真出事,死的可不知他一人! 孙同知气恼得要转身离开,李班头衝过来,大声呼喊:“来人了!” 孙同知心中一喜,赶忙问道:“来了几个人?” 李班头跑到孙同知面前时正喘著粗气,闻言只得比了个二。 孙同知有些失望,但还是道:“两个人少是少了点,总比没有强。” “足足两百人!” 李班头终於喘匀了气,对他们大声呼喊道。 孙同知笑容减淡,旋即又是恼怒:“哪儿来的两百人?” 这等事骗他作甚? 李班头急得给自己顺胸口:“都是湖河镇的镇民,由镇长领著来的,就在衙门口,您快去看看吧!” 孙同知脚比嘴快,边走边道:“快些带本官去瞧瞧!” 李班头领著孙同知到衙门口,就见沈逾白正站在门口与那位镇长见面了。 镇长热泪盈眶:“听到大人要招人,我们连夜把家里小辈都喊来了,您挑几个瞧得上眼的留下。” 湖河镇便是孙同知领著沈逾白去的那个镇。 当日虽清理了海贼的尸首,可巷子里的血已经干透了,镇长便不让人清理。 每日镇民们经过,必要看会儿那被血染成黑色的巷子。 仿佛只要多站一会儿,心底就有许多勇气。 镇上的人是亲眼瞧见沈逾白如何对海贼,又领了杀海贼的十两银子,便很敬佩沈逾白。 此次得知有这等好事,各家都想报名前来。 只是因著很多人家的青壮年都出了门,沈族长想凑够有兄弟两个都在家的人家颇废了些功夫。 有了亲手杀海贼的经验,镇上人根本不怕海贼,甚至觉得这等好事需要先让別人上,等人手不够了他们再补上。 镇长多番打探后发现竟然没人来报名。 这种捡钱的事竟都没人做! 泼天的富贵就这般落到他们镇头上。 他甚至还挑挑拣拣。 兄弟两个中但凡有一人懒散,不要。 家中宽裕的,不要。 手脚有毛病的,不要。 如此挑选一番带来的二百人个个都是品行干活俱佳之人。 沈逾白与镇长寒暄片刻,方才將其交给孙同知。 如此耽搁一番,沈逾白离开的步子就越发快起来。 而孙同知脸却是火辣辣的。 刚刚他还说等没用,这会儿便来了二百號人。 实际他们招工的名额只有一百人,另外一百人就是参加护卫队的。 孙同知又惊又喜,立刻安排人做登记,又找了镇长到一旁问话:“你们就不怕惹恼海贼吗?” “海贼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咱镇上不少人杀过海贼,还得了赏银,怕他们作甚?” 说到此处,镇长压低声音问孙同知:“参加那什么护卫队若杀了海贼,还有赏银吗?” 孙同知毫不犹豫道:“知州大人说了,一个人头仍旧是十两银子。” 镇长便是一阵欣喜,又问道:“没参加护卫队的人杀了海贼也有赏银吗?” 孙同知朗声道:“知州大人说了,任何人只要杀了海贼,拿左耳来州衙就能换十两银子!” 正报名的眾人齐声欢呼。 一个人十两银子,比去卖私盐赚得多得多。 还不用背井离乡,真是好门路。 好门路啊! 又有人道:“若我们杀上百人,州衙有那么多赏银吗?” “知州大人有的是银子!” 孙同知几乎是吼叫。 眾人又是齐声喝彩,让他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兴奋过后,便是深深的懊悔。 他竟怀疑一次次从各大家族的围剿中全身而退的知州大人是走了狗屎运,还嘲讽大人。 若不是在外头,当著如此多人的面,孙同知恨不能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 怎的只有四天他就等不住了? 知州大人该如何想他? 孙同知刚舒缓的焦虑,此刻捲土重来,甚至愈演愈烈。 沈逾白並不知这些。 待他赶到一品楼时,座位已经坐满了。 沈逾白只能与他人一般坐在楼外的长条凳上等空位。 待到他进入一品楼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而今日的新菜也卖完了。 沈逾白只得点了些招牌菜打包。 待回到州衙时,却发觉孙同知正等在门口。 见他回来,孙同知提著衣袍急匆匆迎上来:“大人,人已经招满了。” 沈逾白应了声:“好。” 周显看不过眼,將孙同知拽到旁边。 可孙同知又很快凑了上来:“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果然等著就有人上门,是下官冒犯了。” 沈逾白站定,对孙同知笑道:“孙同知无需自责,往后尽心尽力为百姓办事也就是了。” 孙同知听罢高兴得连连点头称是,又是对著沈逾白好一通吹捧。 若不是沈逾白担心菜冷了將他打发了,他怕是还要说上许久。 如此紧赶慢赶,菜送到苏锦手里时已然冷了。 沈逾白便重重喘著气,沉默不语。 直到苏锦用微波炉热过后拿来吃,还夸讚味道不错,沈逾白才终於开口:“孙同知还是太閒了。” 城中流言四起时,一个惊天消息从州衙传出——人已经招满了。 旋即又是一个惊天消息——护卫兵家中的屋子先行修缮。 由头也找得极好,护卫兵不顾自身安慰,自愿为大越的边境安稳奉献,朝廷必不能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起初城中眾人是不信的,可孙同知早早就领著招的工去了湖河镇。 有人特意去看过,湖河镇原本的土胚房被推了,新建起来的是青砖大瓦房,宽敞、明亮。 自己给自己建新房子,还有工钱,砖石黑瓦都由州衙提供,如此好事竟是真的! 一时间,无数人悔的肠子都青了。 就有人大骂那些造谣之人,一夜之间,各种沸沸扬扬的流言尽数消失。 剩下的只有一种说法——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第247章 再入冯府 湖河镇的建设有孙同知管著,如何累自不必说。 那一百名护卫兵交给周显训练。 护卫兵虽没有工钱,然他们为了保护大越挺身而出,州衙自是要好生款待,一日三顿饭必不可少。 虽不能做到每日大鱼大肉,到底能吃饱饭了。 有护卫兵在附近,房屋修建就没人去捣乱,一切倒是极顺利。 只除了一点——孙同知忙得屁股生烟。 连著好几日派人带来口信,想让沈逾白派人过去给他分担一下,全被沈逾白拒绝。 理由极充分:州衙事多,还需防著各大家族,实在无多余人可派,只能请孙同知多多辛苦。若缺银钱,州衙鼎力支持。 孙同知一想,州衙还真没什么人能用。他出来后,知州大人要独立面对各个家族,怕是比他辛苦十倍不止。 想通这些,孙同知自是也不指望了。 不过该诉的苦要诉,否则知州大人哪里知道他的付出。 如孙同知所料,沈逾白確实很忙。 湖河镇的材料购买、运输,吃食的准备,都要沈逾白一一安排妥帖。 还需看完整个州的税收文卷、官员履歷与人事变动、各类案件的判决,对通城州的各项事务都要了解透彻。 好在冬日的州衙没什么大事,能让他专心於此。 待各项文卷看完已进入腊月中旬,朝廷的嘉奖文书来了。 沈逾白看完,叫来陆通判,让其將嘉奖文书贴到州衙门口。 陆通判看到文书那一刻,猛地抬起头看向沈逾白,眼中满是惊骇。 不过他並未多话,而是遵从命令將文书张贴好。 文书一贴出,立刻就有不少百姓围了过来。 “是不是又要招工了?” “不是招工,是朝廷的嘉奖文书。” 前方老童生的话一出,围观百姓顿时失望了。 他们还盼著州衙再招工,让他们赚些钱过个好年。 如今却是这劳什子嘉奖文书,必定与他们无关。 然后就听前方的人一声惊呼:“知州大人剿灭海贼立下大功,圣上特赐下麒麟服!” 通城离皇城极远,百姓连当今天子名讳都不知,更別提知道麒麟服为何物了。 那老童生双手负於身后,颇有种老学究的做派:“天子赐服乃是莫大的殊荣,只有简在帝心,又立下大功者,方可得赐服。当朝天子登基五年,赐服此数两只手数得过来。” 立刻有人惊呼:“知州大人被圣上赏识,岂不是要升官了?” 老童生摇摇头:“地方官员多是三年一考核,知州大人来我通城不到一年,必然是升不了官的。” “都得了天子赐服了,升官不就是迟早的事吗。” 这天下是天子的,有天子撑腰,谁敢压著这位沈知州? 又有人问道:“这么长的文书,就说这么点事?” 老童生面色便有些难看:“后面是陛下夸讚冯族等各大家族有仁义之心。” 百姓一片譁然。 那些大家族將他们欺压得抬不起头,多少人为了在他们手上討口饭吃而丧命,如今却还被天子嘉奖。 这如何能让他们平和? 百姓们愤愤不平,各大家族却是阴云密布。 第二日沈逾白就接到请帖,邀他前往冯家一聚。 当天晚上,沈逾白坐著轿輦来到冯府门口。 以往沈逾白多坐的是州府配备的马车,今日特意坐轿子,为的就是那点官威。 今日来迎接沈逾白的依旧是冯府管家。 管家凑到轿边,笑著道:“知州大人请下轿,老爷已在偏厅等著您了。” 沈逾白下了轿子,一眼便瞧见金利冯家开的是侧门。 他笑道:“烦请带路。” 管家早见过沈逾白,自不会因著沈逾白朝他笑便以为知州大人是软柿子。 当即笑容更甚,一路领著沈逾白到了偏厅。 踏入偏厅,一抬眼就瞧见上回约见在一品楼的各个家族的当家人均聚集於此。 原本宽敞的偏厅因著坐的人太多,竟显得有些拥挤,也没一个空位留给他。 甘焕头一个发难:“沈知州竟敢欺君,实在是胆大包天!” 沈逾白还未坐下,闻言便站在门口,一双狭长的眸子在甘焕身上扫过,落在冯知章身上,笑著问好:“冯老爷今日身子可还好?” 冯知章也是面上带笑:“很好很好,来人,快给知州大人搬个椅子!” 虽是笑著,心里却恨透了沈逾白。 冯族自是家大业大,经过这些年的经营,甚至是富得流油。 可那些多是田產、房屋等,手上的现银是有限的。 上回沈逾白一开口就是十二万两纹银,让得他將各个铺子帐面上的银子都搜刮乾净,兜比脸乾净。 因著资金紧张,各个铺子都是艰难度日,还因没钱进货,被別家抢了不少生意。 冯知章最近焦头烂额,也就没空閒找沈逾白的麻烦。 今日见到沈逾白,他並不想打头阵。 可沈逾白一来就找上他,他只得说几句场面话,就不想再理会。 管家亲自端来一把雕椅子,摆放在门口位置。 沈逾白撩起衣摆坐下,便是一人面对二十来人。 被忽视的甘焕恼怒不已:“你欺君罔上,就等著事情败露被砍头吧!” 其他人也都是怒目。 沈逾白神態未变,姿態从容:“本官倒是不知何时欺君了。” 见他终於理自己了,甘焕心中颇为自得,抬起下巴,用两个鼻孔对著沈逾白:“我们並未捐款,你就贸然在奏章里向圣人请功,一旦事发,你头上的乌纱帽就別想要了。” “沈知州以为一个奏章便能拿捏我等?” “沈知州年轻气盛,总想展示自己,这实属正常,可惜此处不是京城,贪心过了头,被通城的浪捲走。” 沈逾白隨意瘫坐在椅子上:“多谢各位关心,本官倒是认真研读了歷任知州的生平,有位姓於的知州被狂风卷进浪里,不过这州衙的天气记载那一日风和日丽,各位觉得此事怪不怪?” 眾人均是脸色大变。 冯知章的脸色更是阴沉至极。 一开始他们动手,总还要掩饰一番。 及至后来,连掩饰都不愿了,只要將人处理了,再隨意找个由头也就是了。 却没想到,此事竟会让沈逾白翻出来。 唐昌益笑道:“兴许是州衙记载有误。” 沈逾白“哦”一声,尾音上翘,让得眾人浑身不舒服。 第249章 深海 此次是第二次到谢知府家中,依旧是之前的屋子,依旧是之前的茶,不过此次接待沈逾白的是谢知府本人。 谢知府近五十岁的年纪,甫一见沈逾白就笑著寒暄,仿佛一个和蔼至极的上峰。 “早便听闻沈六元来通城州任知州,今日相见,沈六元实在气质卓然。” 沈逾白笑得瀲灩:“府台大人谬讚了,下官早仰慕府台大人,此前特来拜会,侥倖得贵府管家亲自接待,只是未见府台大人,实在遗憾。” 谢知府眼底的尷尬一闪而逝。 沈逾白乃五品官,纵使他不在家中,也该由家中男子作陪,断然没有管家陪坐的道理,今日一来便说此事,这位沈六元可不就是在点他。 早知沈六元不好惹,如今真正见了才知为何冯知章等人连著在他手里栽了两回。 如此一来,谢知府更气恼, 上回奏章之事,害得他连著忙了五六日。 就连临海省也早早封锁各个通道,甚至连京城都打了招呼,依旧一无所获。 当时他便想著,或许只是沈六元虚张声势,实际並没有送出什么奏章。 谁知进入腊月,圣上的嘉奖文书便下来了。 他就知沈逾白是在向他们示威,纵使临海拧成一股绳,沈逾白依旧能將奏章送上去,他们堵不了沈逾白的嘴。 谁成想,才过了几日,甘焕又来找他擦屁股。 谢知府纵使被气得在家中破口大骂,也还是要將沈六元给找来。 既然沈六元不愿与他寒暄,他便也就开门见山了。 “沈知州自上任以来,倒是干了不少事,本官在丹阳都有所耳闻。” 沈逾白谦虚道:“这都是本官分內之责,担不起府台大人如此夸讚。”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谢知府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端起茶杯,用盖子轻轻拨开浮沫,轻啜一口,再抬头已是一脸忧心:“沈六元年轻气盛,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殊不知有时却是好心办坏事。” 说完,便將茶杯放下,静待沈逾白接话。 可惜对面的沈六元仿佛压根没听到他的话语,竟就笔直坐著。 谢知府心中冷笑,嘆息一声,继续道:“你只是文官,竟敢豢养私兵,若此事捅到天子面前,是何等后果,想来不用本官明言。” 沈逾白道:“本官並未养私兵,不过是百姓被不堪海贼侵扰,自行组建护卫队。保卫百姓本是卫所之责,然此处並未设置卫所,就该州衙府衙担起此等重担。” 话到此处,沈逾白撩起眼皮:“州衙只供得起一日三餐,却连护卫兵御寒的鞋衣都拿不出,实在惭愧。本官今日特意前来,便是想向府台大人求助,总不好让那些护卫兵流血又流泪。” 谢知府脸上的笑彻底掛不住了。 不愧是大越有史以来头一位六元公,这嘴皮子就是好。 本是自己將他请来,如今倒成了他来府衙求助了。 谢知府既找来沈逾白,自是將其中內幕都了解透彻了才发难,因此也並未乱了阵脚。 “大越律法写得清楚,除王宫贵胄外,一律不能患养兵马,沈知州虽未发粮响,却也供了饭食,还为其家眷发工钱建房,此不过障眼法。本官必是能体谅你,可朝中那些言官就未必能体谅了。” 地方上的官员离中枢远,纵使结合民情行了权宜之计,被中枢言官知晓,必是要参上一参的。 若朝中无人为其说话,地方官员纵使为自己申辩也是无用。 这奏章一来一回,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三五个月,那朝中言官都不知参了几回了,怕是朝廷的处置都下来了,那申辩就算到了京中也没用了。 这也是地方官员见了中枢官员便要矮三分的原因之一。 谢知府以此发难,就是因著沈逾白在此事上有漏洞。 此事可大可小,端看如何裁决。 沈逾白目光落在谢知府身上,却是轻笑一声:“府台大人乃是一方父母官,任职多年,却任由海贼侵扰,致使百姓无安生之日,府台大人此乃不作为之罪。” “仅因一己之私妄图阻拦下官为百姓修建受灾房舍,並联合朝中官员弹劾来胁迫本官,此乃结党营私,好大喜功之罪。” “任由大舅哥任意侵占百姓沙田却不加以约束,对上告百姓进行镇压,此乃贪污勾结之罪。” 沈逾白瞥向谢知府,便是怒喝道:“四条重罪在此,下官虽位卑言轻,必也要参你一本!” 不是只有你谢知府会弹劾。 谢知府心中的怒火便是熊熊燃烧。 他再不偽装,怒喝:“沈知州胁迫通城各家族將沙田卖与你,便是利用官身恶意侵占百姓沙田,你又当如何说?” 沈逾白已然平静下来:“本官高出市价买沙田,谁若觉得本官是强卖,大可来丹阳状告本官,只是到了那时,天就要被捅破了。” 谢知府面露惊恐,声音也提高了八度:“沈逾白!” 待反应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態,声音降低,却多了一抹恨气:“莫要以为凭你那些小聪明便能捅破天,你却不知你我在此局中不过微不足道的棋子。纵使你再如何折腾,这天他也塌不了!” 沈逾白心头一凌。 四品知府也不过微不足道的棋子,这背后之人的能量怕是超乎他的想像。 他早有察觉。 不过临海一个散州,却能贩卖私盐多年而无事。 歷任知州死在任上的不在少数,却始终平静无波。 从州衙文卷上记载,此前通城州有卫所驻扎,二十年前却被撤了。 要何等势力才能左右卫所的撤离? 此事绝不止通城州,丹阳府甚至临海省都被捲入其中。 沈逾白压下纷杂思绪,只盯著谢知府:“本官只知谁弹劾本官,本官便弹劾谢知府。至於天塌不塌,不是我一五品小官能左右的。” 谢知府:“……”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揉著胀痛得厉害的太阳穴,谢知府缓和了语气道:“沙田是不可能的,你若有其他条件倒还可商量。” 沈逾白便知沙田一事需暂缓。 既然谢知府开口了,他也就不客气了。 沈逾白道:“府台大人既开口了,下官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沙田便罢了,只是州城百姓年年受灾,残破房屋实在无法居住,需得全部重新修建,只是我州衙实在穷困,只得劳烦那些大户凑出十万两纹银,让百姓能安居乐业。” 谢知府:“……” 第250章 不公 苏锦已经试了五次了,东西还是传不过去。 已经晚上九点了,沈逾白怎么还没回家么?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那些大家族的种种操作,苏锦就忍不住又传了一遍手机。 依旧传不过去。 苏锦心里慌得厉害,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在房间转来转去。 这就是两个时空不好的地方,就算真发生什么事,她想帮沈逾白都办不到。 苏锦暗暗气恼,一转眼,手机终於出现在桌子上。 苏锦几乎是飞扑过去,一把抓住手机,看到视频里沈逾白完好无损,她才长长鬆了口气。 再点开视频,对面的沈逾白却颇委屈:“阿锦,我今日没吃巧克力。” 苏锦气得不行。 她在这边担心个半死,沈逾白竟然还在想著他的巧克力! 如果他在她面前,非得给他一巴掌不可! 苏锦冷著脸道:“你巧克力呢?” 沈逾白更委屈:“下午谢知府將我喊走,巧克力放在桌子上,待我回来就没瞧见了,许是被猫狗叼走了。” 苏锦是知道沈逾白有多喜欢甜食的。 如果不是她一直控制,沈逾白怕是一天能吃一斤巧克力。 苏锦心软了,给了块巧克力,两人就聊起谢知府。 待到最后,苏锦越发担忧起来:“这背后的人权势滔天,要是对付你,你毫无招架之力啊。” 沈逾白吃下一口巧克力,已是浑身舒泰,此时慵懒地坐在椅子上,神情颇为享受:“若果真如此容易,今日就不会有谢知府寻我去敲打这一番。” “你別哄我,你前面那些知州死了不少。” “阿锦莫要忘了,老师在中枢,或许权势比不得那背后之人,可他们想动我也需掂量掂量。” 苏锦顿时明白了,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她暗暗庆幸,还好崔明启入了京,不然沈逾白如今就是孤掌难鸣。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 沈逾白笑道:“阿锦放心,只要我不越界,谢知府等人是不会往上报的,谁也承受不起办不好差事被主家怪罪的下场。” “可是你又想要沙田,又弄护卫兵,容易引起他们警惕吧?” “我今日已退让,只要了十万两纹银。” 苏锦听得咋舌:“你都已经从冯家弄了十二万两,又要从他们手里弄十万两,就不怕逼急了他们吗?” 沈逾白便笑道:“没人愿意一直吃亏,他们定会对我动手,年前必定不会太平,想要干实事,必然要承担风险。” 见苏锦忧虑,沈逾白笑道:“阿锦与其担心我,不如帮我想想年礼如何送,眼看就要过年了,再不送往京城就要来不及了。” 他虽远在通城州,不能去各家拜年,该送的年礼却是不能少的。 两人就討论起需送的年礼。 其他人倒是好说,天子的就有些难。 天元帝喜爱美食,若想投其所好,送些好吃的是再好不过。 但只送些吃的又觉得年礼太轻了。 苏锦就想著要不要弄点现代的东西给皇帝长长见识,沈逾白已经在视频里道;“阿锦,我想向你討要一样东西。” 苏锦自是不会拒绝。 待听到沈逾白所说,她一愣,旋即就是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袭来。 她笑道:“他们要是知道你送这个东西,不得气疯了?” 沈逾白勾唇:“总归要解决此事。” 苏锦心下大定,当即拍著胸脯保证:“明天就给你全部准备好。” 临近期末,学生们进入最忙碌阶段。 作为大四学姐,苏锦却很轻鬆,每天只用多记录拼凑出来的信息。 恰好第二天是周六,她直接找了个附近最大的超市,一头钻了进去。 当天晚上,超市就將货全部送上门,苏锦和沈逾白一起拆完包装,等天一亮,沈逾白就安排了人將东西往京城和沈家湾两个方向送。 马车离开没两日,一车车的银子就往州衙来了。 压车的是唐昌益。 一辆辆车子排成队停在州衙门口,他下了车就朝著站在衙门口的沈逾白拱手笑道;“银子尽在此处了,知州大人需验验吗?” 此话一般都是客套话,既然送这么些银子过来,必然不会少那么一二两的。 一般人听见了,也就算了。 沈逾白却不是如此,还对站在一旁的陆通判道:“好好清点一番,一两银子都不能少。” 陆通判看了唐昌益一眼,迟疑道:“大人,如此做实在不雅,不如抬进州衙?” 沈逾白就知陆通判为何比不得孙同知升官快了,此时若换了孙同知,必定要夸他一番,再当眾清点银两。 沈逾白便道:“也让百姓瞧瞧咱们州衙拿得出银子。” 陆通判不明白为何要將银子给百姓看,这不是勾著小偷来盗取吗? 不过他已经知道这位知州大人年纪虽不大,却极有主意,他再说也无用。 陆通判就让人將箱子搬出来一一打开,那一箱箱银子可谓银光闪闪。 附近本就有不少人等著看热闹,此时无不倒抽口凉气。 竟全是银子! 好多箱银子! 沈逾白便当眾道:“州衙的银子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从今日起,县衙再度招工。” 四周掌声雷动,还有人大声喝彩。 他们早眼红湖河镇了,如今总算轮到他们了。 一旁的唐昌盛却黑了脸。 此次的银子是眾多家族凑出来的,他们唐家凑了足足一万两。 如今瞧著沈逾白肆意挥洒这些银子,唐昌盛的心就隱隱作痛。 那都是他们唐家的银钱啊! 竟就要这么撒出去了? 沈逾白却不管他的黑脸,让陆通判搬来桌椅,就在州衙外登记起来。 已经是腊月了,许多人都想挣些银钱过年,纷纷往里面挤,竟將唐老爷生生挤了出去。 唐昌益气得一甩衣袖,转身坐上马车离开。 可真正到报名时,那些兴致勃勃的百姓却傻眼了。 “为何只要湖河镇的人?我们也能干活,我们屋子也要修缮啊!” “咱们通城州也不止湖河一个镇。” “我那屋子是以前大风颳垮的,一直没银钱修缮,如今是外头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实在住不了人了,大人您就招我吧!” 被拒绝的百姓们纷纷恳求,陆通判被磨得没了法子,只得道:“知州大人说了,湖河镇杀了海贼,立了大功,肯定要先安顿好他们。待他们的房舍都修建好了,若还有银钱,也会帮別的镇修建新房屋。” “一个镇的新屋子建完,还有银子帮咱们修吗?” “等他们屋子修完都到什么时候了。” 眾人议论纷纷。 陆通判虽不能理解知州大人的想法,可这到底是知州大人吩咐的,他指定要把事办好。 第251章 盘算 百姓们越发闹腾,让得陆通判不得不回州衙向沈逾白稟告此事。 沈逾白目光落在他身上:“陆通判认为本官做错了?” “下官不敢,只是大人,湖河镇的百姓建造房屋用不了那么多银子,为何不能帮帮其他镇的百姓?” 陆通判垂眸。 他是瞧见通城州百姓过得如何艰难,不少人为了一口吃的,需要去搏命。 多少人出去后便再也回不来了。 在他看来,如今大人手中的银子足够帮助许多人,没得道理光顾著湖河镇的百姓,却弃其他百姓於不顾。 沈逾白道:“陆通判一向如此敢言吗?” 陆通判心头一颤,心里猜测知州大人对他此言不喜。 可想到外头的百姓,他又觉身上的官服实在沉重,道:“换了其他上峰,下官必不敢多言。大人却爱民如子,又生財有道,能为湖河镇百姓做实事,下官知大人乃是清官,是大大的好官,才敢开口。” 沈逾白將手中的文卷放下,提笔在纸上写起字:“陆通判可知湖河镇与其他镇有何区別?” 陆通判想了片刻,才道:“湖河镇最近海,也是以往海贼侵扰最严重之地,此前他们与大人一同剿灭了一波海贼,与大人有情谊在。” 沈逾白轻笑一声,將陆通判叫到近前。 陆通判一眼便瞧见桌子上有个大大的“勇”字。 “湖河镇的百姓对海贼动过手,便多了其他镇没有的勇,州衙招工时也敢来报名,如今的一切是靠他们用命拼来的。若其他人不用付出就能与他们待遇想通,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 陆通判心中已被说服了几分,只是:“其他镇的百姓日子也难熬吧?”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大家只会当寻常,並不会拼命去保护。海贼数不胜数,若他们没勇气向海贼动手,给再多东西他们也护不住。” 他要的就是让其他镇的人看著湖河镇如何富足,日子如何好过。 此处没有卫所,就只能依靠百姓保护自己。 可海贼太过凶残,没有足够的缘由將百姓团结起来,无论州中有多少百姓,数百海贼足以轻易击溃。 陆通判若有所思,片刻后双眼发亮,拱手道:“大人明鑑!” 沈逾白笑笑,道:“本官来州衙当晚收到一张字条。” 陆通判垂眸:“下官实在不忍大人被残害,只得出此下策,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沈逾白道:“陆通判在如此污秽之地坚持,怕是极不易吧?”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陆通判心中激盪,喉头有些紧。 “本官既穿上这身官服,就是大越的官员,理应为生民请命。” 可惜他性子耿直,遇事不够圆滑,蹉跎多年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知州大人来此不足三个月,已大大改善民生,他与大人就是皓月与凡尘之別。 沈逾白郑重道:“陆通判能否竭力助我,让通城州的百姓头顶有瓦,锅中有粮,再无海贼侵扰?” 陆通判喉头滚动,竟热血沸腾,道:“大人有事儘管吩咐,下官必竭尽全力!” 他任通判多年,歷多任知州,无论清廉与否,都无法让通城州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在沈大人来之前,他以为通城州只能如此,就想著能提醒那些清官保全自己,不再以命相搏,可沈大人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实际他一直在观察沈大人,发觉他行事实在与旁人不同。 陆通判有种直觉:若沈大人也无法改善通城州,通城州百姓便再无希望。 如今了解了沈大人所作所为,他便也更有底气,再出去时,已是严格按照沈逾白的吩咐只招收湖河镇的百姓。 …… 唐昌益的马车径直入了冯家。 原本便是红脸的唐老爷今日脸色更红了几分,待到入了內厅,许多人正围坐著等他。 在眾人急切的目光下,唐昌益先是將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將茶盏狠狠放在桌上,怒道:“沈逾白简直欺人太甚!” 眾人目光凝住。 唐昌益自视甚高,往常便是气急也会维持风度,极少如此失態。 有人就问道:“那姓沈的又做了什么?” “咱们的银子才到他手里,州衙就摆开阵势又在招兵。” 唐昌益的话让眾位老爷一片譁然。 “这姓沈的摆明了是要与我等对著干!” “前任知州在任三年,贪走的也不过十万两纹银,他来不过短短几个月,竟就弄走了十万两!” “哪里只有十万两?冯老爷还单独出了十二万两。” 冯知章脸色沉了下来,心中犹如被人吹进去一口气,梗著难受,又吐不出来。 可那些老爷丝毫不在意,还越说越激动。 “还叫什么逾白,依我看,他比墨还黑!” “若只是贪也就罢了,咱就当钱消灾,他是拿咱们的银子招兵来打咱们,这如何能纵容?” 冯知章眼皮跳得厉害。 这是癥结所在。 如此下去,便是此消彼长,到时他们无法控制百姓,此私盐生意便也就没法做了。 眾位老爷不是傻子,自是都能想到。 “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必要將他按下去。” 唐昌盛难掩怒火。 甘焕道:“他身边的护卫多,暗地里没法动手。谢知府也亲自出马了,他油盐不进,还能有什么法子。” “別忘了我们养了多少人。” 唐昌盛眼中闪过一抹狠意。 眾人神情一变。 甘焕脸上各种神情变换,最终道:“他刚来时就用二十人反杀了四十八名海贼,如今他已有了一百名护卫兵,我们要多少人才能將其压下去?” 唐昌益冷笑:“如今只是一百名护卫兵,再过几个月,怕是五六百人都有了。若不趁著此时出击,待他们训练好了再出手,损失更为惨重。” 冯知章手掌不自觉握紧,一双锐利的眸子扫向眾人:“大家以为如何?” 有人率先道:“此子势头太盛,需儘快將其压制。” 立马有人附和:“万万不可再纵容他。” 旋即便是一致赞同。 原本的三万两便是沈逾白胁迫,他们並不情愿,后来又变为沙田,再转过来又翻到十万两。 那些知州在他们面前一向弱势,何时竟能胁迫他们至此? 若不是贺知府强行要求他们出钱,他们必是不愿的。 积怨已久,如今终於有人提议,他们便纷纷响应。 冯知章双眼微眯,声音狠厉:“海贼也该抢一波过年了。” 第252章 著相 直到瞧不见文卷上的字,沈逾白才察觉天已快黑了。 从衙房出来时,两名护卫已经换班。 周显虽去了湖河镇,护卫们还是留在州衙,一来为了保护沈逾白,二来也是为了保护银两。 朝著两人点了下头,沈逾白踱步到后院。 那烧焦的屋子就在路边,沈逾白经过时在其面前站了片刻后,才回了自己房间。 才打开捲轴,一个点著19根蜡烛的蛋糕就出现在桌子上。 隨之而来的是手机里苏锦的欢呼:“沈逾白生辰快乐!” 沈逾白愣怔片刻,才想起已是腊月十九。 烛火点亮半边屋子,也驱散了满身的疲惫。 沈逾白神情放鬆了许多,拿起手机,轻轻抚著视频里那动人的笑容,轻笑一声,打开摄像机:“阿锦,辛苦了。” 苏锦双手捧著彩带,就等著沈逾白回消息后就喷向捲轴。 等手机传过来,她却通过那笑容看到了沈逾白眉眼间的疲惫。 彩带自然就放了下来,苏锦就问:“你怎么这么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视频里的沈逾白静静看著屏幕,眉头却蹙起:“今日我已將案子卷宗也看完了,我才知百姓过得远比我所想的更难。” 那些卷宗虽有所掩饰,可还是能从字里行间看出端倪。 他前任们改判过几个案子,后来又被新上任知州给改了回去。 如此可见,这背后之人將整个临海都给牢牢把控。 地方上的案子判决后,需交由刑部审核。这些案子明显漏洞百出,刑部也通过了,可见背后之人连刑部都能影响。 “这背后宛如被人织了一张网,將整个通城州牢牢罩住。” 自会试之后,苏锦还是头一次见到沈逾白如此疲累。 她想了会儿,就道:“你上任还不到三个月,已经逼著那些乡绅一次次退让,又弄了二十二万两银子,如今还在大大改善湖河镇百姓的生活,做得很好了。” “纵使我在任上將通城州的房屋和路都修缮,让人人有饭吃,待我离开后,此处的势力轻易就可將一切都推翻。” 沈逾白极平静:“如今所做一切如同镜水月,到了时间就会烟消云散。” 这正是他今日看到案宗后担心的。 “那就把这些势力都拔除,现在的乡绅,还有背后的人全都连根拔起,就能永绝后患。” 苏锦的话让沈逾白笑出声:“背后之人还未露面,想来也不是我能惹得起的。” 苏锦道:“你连首辅都敢惹,还有谁不敢惹的?” 沈逾白顿住,旋即笑道:“能有此权势的,除了內阁那几位,也就只剩下权贵了。若是內阁其他人倒也罢了,若是权贵,那便难办了。” 权贵大多是圣上宗亲,一脉相承,轻易动不了。 他先得罪首辅,再得罪权贵,这仕途被他走成了荆棘小路了。 苏锦道:“谁的势力都比你大得多,得罪一个和得罪两个区別也不大,你就一个一个收拾,咱又不急。” 沈逾白无奈抚额,目光却落在烧了一大半的蜡烛上。 刚刚他就没捨得將蜡烛吹灭,这光亮实在让他贪恋。 此时再看,心中恍然。 是他著相了,不如阿锦通透。 既想改革,就要有大无畏的勇气。 若连此处都治理不好,无法將毒瘤连根拔起,又何谈治天下? 沈逾白这才吹灭烛火,用塑料刀將蛋糕一分为二,一份送给苏锦,拿了勺子挖了一大块送入嘴里。 奶油的香甜丝滑瞬间在嘴里散开,让他心情轻快。 下一刻,手机被传送而来,视频里的苏锦怒喝:“这是六寸的蛋糕,你竟然想吃一半?快还回来,只许你吃三分之一!” 沈逾白心里涌出浓浓的不舍,只能委屈道:“阿锦,今日是我生辰,按虚岁算,我已到了弱冠之年。” 话才落下,便立刻往嘴里舀了一勺。 苏锦看著沈逾白那委屈模样,有一瞬间的心软,可再看他还没来得及关闭录製就已经低头去看那半个蛋糕,苏锦就被气笑了。 那么多蛋糕,吃进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沈逾白一向喜欢甜食,就连咳嗽时也爱吃。 如果不是她控制,他能一个人吃完这整个蛋糕。 本来嘛,这种东西就不健康,又容易长胖,哪里能没有节制。 让她奇怪的是,他这么爱吃甜食,竟然还那么瘦,也不知道都吃哪儿去了。 苏锦冷著脸道:“不行,只能允许你吃一小块。” 沈逾白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將切掉三分之一的蛋糕留下,剩余给了苏锦。 只剩这么点,沈逾白就捨不得隨意吃了。 需得净手,焚香,再泡杯茶。 忙完后再来慢慢享用蛋糕,慢慢与苏锦聊著通城州的种种。 苏锦听得忧心忡忡,他们手段不停,沈逾白只要有一点疏忽大意,恐怕就要中招。 她突然有个念头,会不会沈逾白每天琢磨这些事,才导致他吃再多零食都胖不起来? “从今天起,你的所有吃食都交给我,防止他们下毒害你。还有我买给你的软护甲也要穿著,防止被暗杀。对了,我再给你买些电击棒啊匕首之类的,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那些人丧心病狂,谁知道还有什么手段。 沈逾白见她如此积极,便也不推辞。 “我身边一直有护卫,他们纵使想对我动手也不易成功,阿锦莫要担心。” 苏锦一点听不进沈逾白的宽慰,她只觉得那些人明里暗里手段太多了,实在危险。 以前有周显在身边还好,如今周显去湖河镇训练护卫兵,苏锦就担心得厉害。 这种不知別人会怎么动手的感觉太差了,让苏锦第二天就打车出去,大肆採购了一番。 种家对管制刀具一类管控很严,轻易买不到,但是各种瑞士军刀之类的还是很好买的。 等她回学校时,已经提了一大堆东西。 全部传送给沈逾白后,又一一教他怎么用。 电击棒他之前用过,倒是不用特意教,只用隔段时间给她充电就行。 剩下的就是瑞士钢刀,还有藏在鞋底的钢片等。 她想著这样就能安心点,什么雄图大业不得先保住命啊。 第253章 抓人 沈逾白贴出要重新审理冤案的告示后,通城的百姓议论纷纷。 “知州大人真敢重新判案?不怕自己出事吗?” “咱们这位知州不同,有勇有谋,你们瞧瞧湖河镇如今被弄得多好。我姐就是嫁到湖河镇,昨天回来时说他们已经能吃上糙米饭了。” 一听能吃“糙米饭”,眾人就羡慕不已。 湖河镇的人实际都是海边各个村子的人,后来因各种原因搬到镇上。又因离海近,常年受到海贼抢掠,使得湖河镇的人在整个通城州最穷。 谁成想,如今他们只能喝粥,而湖河镇的人已经能吃上乾的了。 “当初招工告示贴出来,我要是信了,如今我家也能吃乾的。” “知州大人是好官,在为百姓办事,咱就该信大人。” “跟著大人有饭吃。” 人群汹涌,一名男子咬紧后槽牙,跨步走进州衙。 瞧见有人果真要重新审理冤案,百姓们纷纷围观。 这一听,眾人脸色巨变。 这男子名叫曾庆,乃是水沿村人,家中祖祖辈辈都是靠打渔为生。 可是十年前,乡绅甘焕驾车將曾庆的爹撞到瘫痪,却被甘焕反咬一口,说是曾家让他的马受惊了,要他们家赔钱。 他们小小渔民,哪里赔得起马匹。 甘焕就將他家的屋子、沙田全抢走抵债。 “恳请大人为小的做主!” 曾庆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发出“砰”一声响。 围观的百姓却是连连摇头。 他们虽信知州大人想为民做主,可这曾庆告的是甘焕甘老爷,知州大人定然不敢惹事。 这甘家可是通城一霸,还是知府大人的大舅子,知州大人哪里敢惹? 沈逾白却是一拍惊堂木:“来人,传甘焕!” 李班头一惊,赶忙凑上前小声道:“大人,那甘老爷咱怕是请不来……” 沈逾白眸子一眯:“那便绑了来。” 李班头心头直跳,可瞧见沈逾白的脸色后,他一咬牙,带著十来名衙役就前往甘家。 甘家离州衙不算远,李班头等人两刻钟就到了。 彼时甘焕正与他新娶的第十七房小妾缠绵,被下人打断雅兴,当即就憋了怒火。 待听到李班头的来意,甘焕不敢置信:“要传老爷我去上堂?” 这沈逾白是疯了不成,竟要审理他? 转瞬便是怒火中烧。 “真是给姓沈的脸了,以为这通城州果真由他说了算不成?” 甘焕气得站起身:“给老爷把那些衙役赶出我甘家的地盘!” 甘家的角门再次打开,二十多名小廝提著棍棒鱼贯而出,將十来个衙役围在里面,甘家管家最后踱步而出。 李班头看向他:“你们这是何意?” 管家冷笑一声:“敢来我甘家头上闹事,我看你们是舒服了几天找不著北了!” 一名衙役凑近李班头:“班头,怎么办?” 若是动手,事儿就闹大了。 可要是不动手就被赶走,没法跟知州大人交代。 李班头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咬牙,对眾人道:“大人有令,传甘焕上堂,谁敢阻拦,便是妨碍公务!” 他们投靠知州大人时就得罪了甘家,若此次畏缩,又会得罪大人,往后通城州怕是无他们立足之地。 只得一条道走到黑了。 衙役们齐声应道:“是!” 响声震天。 管家大手在半空一挥,大喝:“给我打!” 小廝们便齐齐朝著衙役们衝去,一时间,甘家门口打成一团。 衙役们人数虽只有小廝们的一半,却都配了刀,与拿著棍棒的小廝对上丝毫不落下风。 李班头连著踢开两个人,瞧见焦灼的战局,一时后悔人带少了。 他已经预料到甘家不会轻易就范,特意带了十来人过来,没想到甘家派出的小廝更多。 如此下去,必然无功而返。 李班头髮了狠,朗声道:“谁再敢妨碍公务,打死打残不论!” 此话一出,衙役们不再留手,刀对著那些小廝身上招呼,立刻有一小廝胳膊见了血。 那小廝哀嚎著躺在地上打滚,惊得一眾小廝连连后退,脸色惊疑不定。 管家也是满脸惊骇。 在通城州,谁人敢对他们甘家动手,便是往日有什么事,小廝们往外一站,別人立马就低头了,哪里见过真有人动刀子。 只迟疑了片刻,李班头已经怒喝一声:“给我冲!” 眾衙役挥刀劈开拦在门口的小廝们,直接衝进甘家。 管家一急,赶忙喝道:“快拦住他们!” 小廝们急忙朝角门衝来。 李班头立刻喊道:“留七人守住门口,其余人隨我去拿甘焕,要快……” “吱呀……” “啪!” 角门关上,將甘家一眾小廝挡在门外,也把李班头后面的话给夹断了。 王虎收回落门栓的手,嘘口气:“还好我手快。” 再慢一点,甘家的小廝就衝进来了。 门外的小廝將门撞得“咚咚”响,还有管家的怒骂声。 王虎將背顶住角门,催促道:“班头您快带人去找甘焕,我在这儿顶著就成。” 李班头深深看王虎一眼,到底还是又留下两人帮他,將门房一绑,带著其他人衝进甘家四处搜寻。 甘家虽大,也经不住如此多人搜。 甘焕就这般被两名衙役架了出来。 瞧见李班头,甘焕怒道:“你们竟敢如此对我,我必让你们在通城州待不下去!” 李班头颇为难道:“我也不想啊甘老爷,知州大人有令,我们只能照办。职责所在,您多多担待。” 甘焕气得连说三个好,一声冷笑:“我倒要看看你们那位沈知州敢如何判我!” 甩开衙役们的手,他大跨步朝外走去。 李班头使了个眼色,眾人赶紧跟上。 再出去时押著甘老爷,小廝们再不敢动手。 李班头等人並未赶车前来,因此甘老爷只能隨著衙役们走到州衙。 中间如何疲惫不必细说,路上的行人却是纷纷惊掉下巴。 甘焕甘老爷惊被衙役们押著,简直是奇闻吶! 行人们纷纷互相问询,却是谁也不知里头的详情,就跟上去看热闹。 这一跟就到了州衙,从前方的人那里听说事情原委,终於炸开了锅。 “竟还有人敢来州衙告甘老爷?” “不止有人告,知州大人还敢去拿人,我亲眼瞧见衙役和甘家小廝在甘家门口大打出手!” “知州大人就不怕吗?” 第254章 裁决 一眾议论声中,甘焕大摇大摆站在堂上,不屑地瞥了跪在地上的曾庆,再看向沈逾白时,双眼喷火。 这沈逾白竟敢拿他杀鸡儆猴,今日他就要看看沈逾白怎么下台! 甘焕乾脆也不走了,对著李班头便是一声怒喝:“没瞧见老爷站著吗?还不赶紧端把椅子过来!” 到底是积威已久,李班头脚尖便是一动。 不待他走出去,就听沈逾白问道:“你有功名在身?” 甘焕理直气壮:“没有。” 沈逾白便是一拍惊堂木:“既没功名,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甘焕反手指著自己:“要我跪?你受得起吗?不怕告诉你,谢知府是我妹夫!” 沈逾白冷笑:“难不成你霸占曾家沙田是谢知府指使?” 甘焕一听便知这是陷阱,立刻道:“你莫要胡说!” “既与谢知府无关,你提他莫不是要本官徇私枉法?” 沈逾白一番问话让甘焕心头一跳。 他虽知耍横,却也知进退。 如除了甘家,他最大的仰仗便是谢知府这个妹夫。 官场上许多事不能说透,不然就容易出事。 谁知道沈逾白这条疯狗抓著把柄了能干出什么事来。 甘老爷只得不甘心地跪下。 围观的百姓们齐齐倒抽口凉气。 一向囂张的甘老爷竟朝知州大人跪下了! 简直是奇观! 一时间,不少人双眼火热地盯著坐在堂上的年轻知州。 也许知州大人真的决心要为曾庆討回公道。 堂下跪著的曾庆更是因激动而浑身颤抖。 或许今日真的可以討回公道…… 堂上的沈逾白问道:“甘焕,曾庆控告你纵马撞伤他的父亲,又以马屁受惊为由霸占他家田產房產,可有此事?” 甘焕咬牙:“没有。” 曾庆气红了眼:“我爹还在床上躺著,你如何能不认?” 甘焕嘲讽道:“谁瞧见是我撞伤你爹的?人证物证何在?” 他就不信通城有人敢站出来指认他。 谁敢出来,他就弄死谁! 曾庆睚眥欲裂。 他自是知道平头百姓没人敢得罪甘家,可见到甘焕如此厚顏无耻,曾庆心头却有强烈的不甘。 旋即便是一股让人窒息的失望涌上心头。 没有人会愿意给他作证,更没物证,纵使知州大人想要为他主持公道,怕也是不能。 想到床上躺了多年的爹,以及如今家中的窘境,曾庆一双拳头捏得“咔咔”响。 坐在堂上的沈逾白將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今日既已拿了甘焕,必然要有个结果,否则此番便是白费劲,更助长他们的气焰。 对沈逾白而言,头一场官司与甘焕有关是极有利的。 甘焕与谢知府关係密切,拿他开刀再合適不过。 况且此事涉及沙田。 透过这个案子就可在沙田一事上撕开一道口子。 至於此案真假,便是一目了然。 沈逾白看向曾庆:“当初你们在何处被撞,又是何人为你父亲诊治?” 曾庆咬牙道:“就在滨源街,当日是回春堂的齐大夫为我爹医治。” 滨源街就在通城,沿街许多店面,来往行人极多,算得上通城一条很繁荣的街。 不过甘焕根本不怕。 甘族、冯族、唐族等在里面都有铺子,沈逾白无论找哪家来,都不会为曾庆做证明。 至於回春堂那位齐大夫,不过一个小小郎中,谅他也不敢胡说。 甘焕已势在必得。 围观的百姓已是满脸担忧。 通城州没人敢得罪甘老爷,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愿意出来指正。 沈逾白又详细问了曾庆当时的情形,又看甘焕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中已然明了。 他將李班头招到近前,对李班头耳语了几句。 李班头又带著人离开州衙。 这一次,他带走了足足二十多名衙役。 再回来时,他身后足足跟了三四十人。 眾人呼啦啦跪在大堂上,一眼瞧过去只剩下黑压压的人头。 百姓们懵了。 从没见过衙堂上跪这么多人,著实让人大开眼界。 甘焕也傻眼了,实在不知沈逾白闹的哪出。 堂上,沈逾白威严的目光一一扫向跪在地上的眾人,朗声道:“你们应该已经知晓本官此番招你们过来的意图,若在公堂上有半句不实,本官定严惩不贷!” 甘焕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如此乾瘪的威胁,谁会放在心上? 一个过几年就会调走的知州,和他这个盘踞通城多年的大家族族长如何相提並论? 却听一个男子急切道:“回大人,当日甘老爷当街纵马,一老人躲闪不及被其撞断腰,立即抬到了回春堂!” 甘焕的笑就这般僵住。 旋即便看向大堂跪得密密麻麻的人,竟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作了证。 曾庆本以绝望地闭了眼,听到有人作证,他猛得扭头看去,也瞧不清人脸。 “一派胡言!到底是谁胡乱攀扯我?待此事了,本老爷一定让你吃不了兜著走!” 甘焕跳起来怒吼。 沈逾白一拍惊堂木:“甘焕扰乱公堂,威胁证人,按大越律例需捂住口眼。” 话音落下,李班头已捧著块黑布到了近前:“甘老爷,您要不自己蒙上?” 甘焕怒瞪:“你敢!” 李班头无奈摊手,他已经牢牢与知州大人绑定,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朝著衙役们使了个眼色,两名衙役乾脆將甘焕按住,李班头麻溜地把他的眼睛一蒙。 甘焕怒极大骂了几句,嘴巴就被塞了什么东西,再愤怒也只能发出“呜呜”声。 沈逾白道:“甘老爷已看不见你们,但是本官看得一清二楚,若谁有隱瞒,本官必以包庇罪论处。” 立刻又有人朗声道:“小民也看到甘老爷將那老儿撞得极严重,还丝毫不悔改,反污衊那老儿惊了他的马!” 两个人都已经將事情都抖出来,其他人再隱瞒也只能是惹火上身。 左右有人打了头,即便甘老爷往后要怪罪,也只会怪罪最先前开口的两人。 所谓法不责眾,何况甘老爷也瞧不见他们。 於是眾人纷纷证实当日確是甘老爷撞了人。 回春堂的齐大夫已经没法再掩饰,只能哆哆嗦嗦將曾老爷子的伤势如实说出。 曾庆已从绝望,到不敢置信,再到希望,最后双眼赤红。 他们家终於沉冤得雪了。 终於为爹爭回了一口气! 惊堂木一响,沈逾白当堂裁决:“事已明了,此事皆因甘焕当街纵马引起,现本官在此宣判,甘焕占用曾家的房產沙田一应归曾家所有,另甘家需赔付曾老爷子三百两已示补偿。 “好!” 沈逾白话音刚落,衙门口传来一波接一波的叫好鼓掌。 第255章 一肚子坏水 在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中,那些作证之人尽数退下,沈逾白示意李班头將甘焕遮掩的布巾与口中塞著的东西都拿走。 甘焕双眼喷火,已是气急:“姓沈的,你给我等著,我让你这官位不保!” 他又转头对那些鼓掌的百姓咆哮:“谁敢再拍,我废了他的手!” 前面的百姓均被嚇得放下了手。 可站在中间与后面的百姓却鼓掌不停,甚至更大声。 惊堂木一响,掌声尽数消失。 堂上沈逾白开口:“甘焕,你坚持不给钱了是吗?” 依照甘焕往常滚刀肉的性子,此时定要赖帐的,可沈逾白那平静的问询却让他心一颤。 他抬头看去,就见沈逾白脸色並无一丝怒气,心里生起一股惧意。 他丝毫不怀疑这一肚子坏水的沈知州已经挖好了坑,就等他往里头跳。 连冯知章都在他手上栽了大跟头,自己又怎么能在沈逾白面前討到好? 今日沈逾白为了杀他这只鸡,竟打上他家,摆明了这一刀会下死力气,若是自己还抵抗,保不齐刀磨得更快。 又想到冯知章,甘焕就有些不服气。 凭什么他在前面顶著沈逾白? 要正面对上,也该由冯知章出面。 反正沈逾白命不久矣,到时他再把这些给出去的东西再夺回来也就是了。 甘焕神情变换许久,终於咬牙开口:“沙田不能给,我可多赔一百两银子。” 沈逾白问曾庆:“你可愿意?” 曾庆想到自己那被各大家族围起来的沙田,浑身便是一颤,当即又是磕了个响头,大声道:“草民愿意!” 沈逾白看向甘焕:“那便是四百两,甘老爷拿钱吧。” 甘焕:“……” 这会儿又成甘老爷了? 翻脸比翻书还快,真是枉读圣贤书! 甘焕在心里破口大骂,勉强对著沈逾白拱手,转身就要走,又被沈逾白喊住:“本官与甘老爷多日未见,今日既在公堂相见,便敘敘旧吧。衙门人多,甘老爷写封手信,本官差人上甘家拿银子也就是了。” 甘焕:“……” 憋屈,太憋屈了。 可他还是捏著鼻子写了手信,被一个叫王虎的衙役拿著去甘府拿了钱给曾庆。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曾庆提著装钱的布袋子,双眼赤红地给沈逾白连磕三个响头,这才离开。 瞧见他领了钱,围观的百姓这下是彻底热血沸腾了。 叫好声一直持续到沈逾白退堂离开,就连陆通判看向沈逾白的目光也是火热异常。 回屋子时,苏锦已经帮他准备好了饭菜。 沈逾白將今日录製的判案过程给苏锦看。 等他吃完两碗米饭时,苏锦终於看完,感嘆:“先前那两个证人太有胆量了,竟然敢站出来指认甘焕?” 要不是有那两个人不畏强权,今天曾庆这个案子肯定贏不了。 沈逾白:“那两人是我的人。” 苏锦:“……” 是她单纯了。 原来是诱供。 有两人提早將真相说出来,沈逾白又將甘焕的眼睛蒙住,其他人就敢说实话了。 苏锦也好奇:“你就不怕甘焕发现吗?” 沈逾白道:“人多,又蒙眼,发现不了。” 他让李班头带四五十號人上公堂,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从那些人证离开公堂起,甘焕便再无法翻案了。 苏锦有些担心:“你就不怕甘焕报復你吗?” 沈逾白轻笑一声:“他们再不动手,百姓们该过不好年了。” 他虽未动沙田,可最近多次从各大家族手里捞钱,他们定然是不会再忍。 对付他可从官场、暗杀、海贼等多方面入手。 暗杀已失败多次,谢知府也出面过。若不请背后之人出手,便只剩下海贼这一手段。 与其提著心等著,不如主动出手。 “除了护卫、衙役,如今我还招收了二百名护卫兵。以他们在通城的人马,翻不起浪来。” 苏锦一点没有被安慰道:“都不知道他们在海上养了多少人,沈逾白你要不再多招点护卫兵吧?总感觉二百名护卫兵太少了。” 沈逾白无奈笑道:“再多,朝廷该忌惮了。” 二百人其实已经很多了,如今他倒是很希望儘快再杀一波海贼,趁著背后之人还未对他动手,將功劳报上去。 为了稳住幕后之人,今日甘焕提出以银换沙田,他也並不阻拦。 曾庆只是平头百姓,若手里拿著让人覬覦的沙田,不仅保不住,还极有可能全家为此丧命。 倒不如多拿些钱,或买铺子,或做点什么营生。 “太冒险了。” 苏锦担忧道。 沈逾白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阿锦若担心我,不如代我帮那些护卫兵备一些护甲,我手头还有二十万两纹银可用。” 苏锦:“你那二十万两在我们这儿只值百来万,换算下来连十辆马车都买不了。” 沈逾白:“……我以为我很富足……” 他只拨出二万两,便招募了二百护卫兵,还有湖河镇的房屋修建,怎的到了未来,银子如此不经? 此刻,他深感自己实在穷困。 苏锦摆摆手:“放心吧,我手上还有五千多万,给你买这点护甲一点问题没有。” 现在护卫兵不能增加,她也只能將他们武装到牙齿了。 苏锦想了想,给李桥打了个电话。 “学弟你以前做安保的,肯定对武器很了解吧?有没有渠道帮我买点钢刀之类的?” “网上有没开刃的唐刀卖,你直接买就行了。” “我要得多,网店不方便。” 不知道那些海贼什么时候就会衝上来,网店发货要时间,快递要时间,她不敢耽搁。 对面的李桥瞬间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 苏锦:“保家卫国。” 对面传来一声嗤笑:“你不会是看电视剧看魔怔了吧?行了,刀这种东西危险得很,不是你一个女生玩的,洗洗睡吧。” 一听这语气,苏锦就知道他有门路。 苏锦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了。 “老师加入越史研究小组比较晚,还在恶补各种资料,所以你期末的考卷是我出题,也会是我给你打分。” 对面沉默片刻,终於再次开口:“要几把。” “两百把。” “两百把,你要去非洲建国吗?!” 李桥几乎是咆哮出声。 苏锦道:“我准备去非洲发动政变当女王去,你赶紧帮我弄吧,最好名头就要,我跟你保证,这次是开卷考试,只要你卷子上有字,我就不会掛你科,怎么样。” 第256章 买买买 李桥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刚直的人,就连以前的老板用工资和开除威胁,他都没有半分退让。 可现在,他竟然被一个小小的期末考试给拿捏了。 李桥觉得自己很可笑。 更可笑的是他第二天一早还开著他的五菱宏光mini將苏锦接上,去了郊区一个仓库。 他们到时,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已经在等著了。 男人小平头,黑色衝锋衣,黑色裤子,黑色运动鞋,如果在路上遇到,苏锦绝对想不到他会是做武器生意的。 而且那仓库靠山绵延出去极远,想来生意做得极大。 “李桥,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学姐?” 男人笑著打招呼,目光却是看向苏锦。 苏锦回了一个笑,就被李桥挡住:“她已经有男朋友了,你別想打他主意。” 又回头对苏锦道:“孟峰不是什么好人,离他远点。” 被叫孟峰的男人“嘿”一声,一拳锤在李桥胸口:“她是你学姐还是你女儿?你管得够宽的。” 李桥拍开他的手:“赶紧把唐刀拿出来,我们急著要。” 孟峰笑容一收,对苏锦道:“如果是別人一开口要这么多唐刀,我绝对不会卖,李桥是我兄弟,我当然要帮忙,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你要这么多唐刀干什么?” 苏锦刚要开口,挡在她前面的李桥就道:“她要买武器去非洲当女王。” 孟峰:“……你逗我?” 他不信地看向苏锦。 这是陌生人,苏锦当然不会用离谱的理由敷衍他:“我想开个武校,將我种家的武术发扬光大。” 李桥:“……” 孟峰:“……你確定?” 说完还上下打量了下苏锦。 苏锦很认真的点头:“对!” 李桥捂著双眼,深深嘆了口气,无力地对孟峰道:“她不会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你就別问了,我怕我心梗。” 孟峰打开仓库门,带著两人进去。 他打开的仓库应该有个五六百平,左边的货架上一排排放著的全是未开刃的唐刀。 苏锦提起来挥了下,有点沉,但是明显能感觉质量不错。 “多少钱一把?” “这批货本来是要出口的,质量高,你要就给八十一把。” 80一把,200把就是16000,不算贵。 “可以,还有別的吗?比如复合弓,盾牌?” 李桥眼皮直跳:“这些又要干嘛?” 苏锦:“打非洲军队。” 李桥想抽自己一嘴巴子,让你嘴贱。 孟峰笑道:“当然有,不过复合弓的价格更贵。” 对与苏锦来说,找渠道才是最难的,钱根本不是问题。 孟峰將她带到旁边的仓库,那仓库里全是各种样式的弓,除了射箭馆那种普通的弓外,还有各种复合弓以及弩箭。 只是材料都太现代了。 就怕拿出来会给沈逾白带来危险。 “有没有那种古代那种木弓?” 孟峰眸光闪了闪:“有,要多少?” “有多少?” 孟峰探究的目光落在苏锦身上,苏锦却大大方方与他对视,丝毫不避让。 孟峰一笑,道:“我这儿库存有五百把,都要吗?” “要!箭有多少要多少!” 苏锦毫不犹豫道。 孟峰似笑非笑地扭头看向李桥:“你这位学姐不简单啊。” 李桥道:“她有钱,你可以狮子大开口。” 孟峰道:“既然是大主顾,我当然要给优惠,这种木弓杀伤力不算大,製作也简单,一把30,箭一支1块,一共有一千二百多支。” 听说这么便宜,苏锦全买下来了。 仓库里倒是有些cos用的盾牌,样子虽然好看,但是实在没用,苏锦就没要。 苏锦乾脆在孟峰这么定製了三百个盾牌。 付完钱,苏锦留下一个郊区没什么人去的地址,让孟峰下午直接送过去。 上了车,李桥才开口:“你有大好的前程,別乱来。” 苏锦知道李桥这是关心她,也难得的正色道:“我知道的。” 李桥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道:“我认识一些国外的顶级杀手,你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別自己动手。” 苏锦:“……谢谢你啊……” “越史研究离不开你,反正你別做傻事。” 李桥紧绷著下顎道。 因为东西要得急,孟峰在下午就將东西送到苏锦指定的地点。 接到孟峰的电话后,苏锦打了个车赶过去,最后半个小时的路程是自己走去的。 那个郊区是以前一个电子厂,后来电子厂倒闭了,这里就荒废下来了。 苏锦进入厂房,就见东西堆了一地。 她粗略点了下,发觉差不多后,先將木弓和箭传送过去,再传送唐刀,最后才传送复合弓箭。 沈逾白早已在屋子里等著,只一会儿,他的屋子就全堆满了。 待看到东西,沈逾白欣喜道:“有这些在,那些海贼只能有来无回。” 苏锦:“孟峰这里还没护甲,我在之前买的那家店子定製了,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辛苦阿锦了。” 所谓话语权,都是要靠暴力去爭夺来的。 沈逾白想彻底將这些大家族稳住,就要將海贼彻底剿灭才行。 原本武器都在地上,苏锦觉得安全感满满,现在再看空荡荡的地面,就觉得还远远不够。 只有两百人,要对抗不知数目的海贼,想想就觉得好危险。 对了,还有药! 苏锦赶忙打了车回到市区后,去各个药店扫荡。 消毒用的碘伏、退烧药、消炎药等全都买买买。 一家药店不敢买太多,防止被怀疑,好在街上到处是药店,一家一家买过去,两天时间也买了不少。 传送给沈逾白后,苏锦將用法全教给沈逾白。 而这几天,沈逾白一点没閒著,每天从睁开眼升堂,一直到下衙,一天要审理至少三四起案子。 前任知州还是干了事的,一些民间的案子都判过,留下的多是与大家族有关的。 这就导致沈逾白审理的都是与各大家族有关的案子,那些大家族天天被轮番传唤,让得他们怨气衝天。 “简直岂有此理!我还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我已经被传唤两次了,沈逾白根本不按规矩办事。” “两次算什么,我已经被传唤三次了,两次跟沙田有关,一次是什么打断了別人的腿。那人在我家附近摆摊,我不打断他的腿,以后还不得骑在我头上了?” 甘焕將桌子拍得“砰砰”响。 “这是摆明了要跟咱们对抗到底了。” “姓沈的有点衙役和护卫,再加个知州的名头就敢对我们吆五喝六,真是欺我通城州无人了。” “再这么下去,我去州衙的次数比去我小妾们的房里还多了,一定要狠狠给他个教训!” 眾人纷纷附和。 甘焕得到支持,便对上冯知章:“冯老爷还等什么,让海贼上吧!” 立刻有人咬牙:“对,咱们给他闹个底朝天,我看他还怎么在这块地界上囂张!” 第257章 小年 冯知章铁青著脸道:“那边还未完全准备好。” 与以往不同,此次有了两百来號护卫兵,海贼们想要彻底將他们拿下,必要准备周全。 原本定的时间是除夕,若是贸然將时间提前,仓促下极容易出事。 甘焕却头一个反对:“难不成还要等七八日?还要被沈逾白传唤几回?” 其他人也是连声附和。 冯知章虽是领头人,可一己之力也无法对抗如此多大家族,就將目光落在唐昌盛身上:“唐老爷以为呢?” 眾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唐昌盛的身上。 唐昌盛道:“护卫兵都是新招的,手上没沾血,並不会太难对付。” 冯知章就无法一个人坚持了,当即一拳砸在桌子上:“打!” 腊月二十四,南方小年。 一大早,河边响起护卫兵们操练的声音,家家户户炊烟裊裊。 虽然大多数人家的房屋依旧低矮昏暗,可人人眼中都是希望,脸上也洋溢著欢喜。 镇上的宽敞明亮的新房屋一间间地拔地而起,迟早会轮到他们。 而家里做工的男人们每个月能拿回家钱去买粮食,不用再怕饿肚子。 小年这天也就比往年热闹许多。 哪怕一年到头要帮著家里干活,小年这天孩子们还是能出去疯玩。 老人们聚集在一块儿嘮家常,妇人们为过年做准备。 手头有钱了,这年就想过得丰盛些,准备的也就多。 有大方的人家竟买了肉在家里燉,那香味飘散开来,引得疯玩的萝卜头们趴到窗户上努力吸鼻子,就怕味道飘走了吃亏。 突然,一个十二三岁孩子惊慌的呼喊打破了平静。 “海贼又来了!” 旋即就是孩子们的哭声。 老人们急急忙忙去找自家孩子,整个镇乱成一团。 镇长是从家里衝出来的,见到此情景,气得跺脚:“该死的海贼,不能让咱们过一点好日子!” 难得过个好点的小年,海贼就又来了。 抓著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急道:“你赶紧去喊同知大人!” 小孩害怕得憋著一泡泪:“镇长,海贼会杀了我的。” 镇长气道:“镇上青壮年都跟同知大人在一块儿,你但凡跑到了,他们就能护著你啊傻小子!” 到底是镇长平时人好,孩子一抹眼泪,咬紧牙,回头望建新房的那条街冲。 身后的镇长对著他大喊:“跑快点!” 十来岁的孩子正是精力好的时候,被这么一催,跑得更快了。 留在后面的镇长却是怒喝:“都慌什么,镇外有护卫兵在,海贼一时来不了镇上!” 可惜四周太慌乱,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倒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青年大声道:“越怕海贼,他们越猖狂,咱们帮护卫队杀海贼去,一个十两,两个二十两,大不了就是搭上咱们这条贱命!” 这一声让好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镇定下来。 “我爹还在护卫队,帮我爹去!” “咱好不容易能吃饱饭,绝不能让海贼把粮食和银钱抢走!” 少年们各自回家拿起家中的棍棒等,聚集在一块儿,在大家都往家里跑时,他们却逆行朝著海边疾冲,如同一群无所畏惧的幼狼。 那一道道狂奔的身影让镇长双眼发热,他回了屋子,拿出因常用而被敲扁了的锣,用尽全身力气疯狂敲打起来。 此时眾人早已缩回了自己的屋子,听到动静,纷纷探出头来看。 镇长就道:“咱们终於能吃饱饭,能过个好年,海贼就要来了,要抢走咱们的粮食,夺走咱们的好日子!他们就是不要咱们活命!咱们护不住东西,知州大人再怎么帮咱都没用!” 屋子里的眾人悲愤不已。 若一直没吃饱饭也就罢了,已经尝过吃饱,又如何能忍受飢饿? “好日子要靠自己守著,男人们都出来,去帮护卫兵,不能让咱自己儿子兄弟在前面流血,咱们自己躲在屋子里活命!” 镇长话音落下,一声清脆的锣声就传进眾人的心底,让得他们心为之一颤,旋即浑身的血便翻滚起来。 那些护卫兵都是为了家里过上好日子,才去卖命,他们怎么能心安理得看著他们去送死? 一户的大门被打开,一个捏著铁锹的男人走了出来。 第二户的大门被打开,一个四十多的男人站了出来。 紧接著便是第三户第四户…… 整条街的门都打开,上到五六十岁,下到十二三岁。 在大越,三十多的男人已经当了爷爷,年纪也就大了,四五十岁的男人背早已佝僂,脸如晒乾的橘子皮,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眼底的仇恨与坚定。 眾人聚集到一处,便是滚滚洪流,朝著海贼的方向衝去…… 镇上的房屋是一条街一条街地建。 所谓一条街,也不过就是一条条小路两边都修有房子。 孙同知今日带著招的那些劳工在靠近建康城的方向建新屋,因著多日忙碌,又风吹日晒,孙同知已变得又老又黑,还乾瘦了些。 不过他丝毫不怠慢,材料的分派,人手的分派,还要监督著大家將屋子建得结实牢固。 他只需抬眼,就能瞧见忙碌中的工匠们脸上的喜意与希望,心中便好似有什么被塞满了一般。 他也苦读了十年圣贤言,也曾立志忠君报国,为民请命。 可惜入了官场身不由己,蹉跎多年竟从未被百姓如此热情对待。 正是百姓们的这份热忱,让他便是再辛苦也能坚持。 也因此,当那来报信的少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他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怒气。 他所做的一切,就要被冯知章等人轻易毁掉了。 “有多少海贼?” 他急切问道。 那孩童边哭边道:“不知道,打眼看去全是人,密密麻麻的人。” 孙同知心头直跳。 此时海贼上岸,怕是那些大家族要对知州大人动手。 那点怒气瞬间变成惧意。 他当了多年同知,更知道那些大家族的可怕。 此次海贼们怕是倾巢而出了。 一旦知州大人在战乱中丧命,他这个叛变之人的下场必定十分悽惨。 再看那些建造了一半的房屋,孙同知咬牙,招来自己的侍从:“你现在立即去建康府告诉知州大人!” 待那奴僕离开,他带著劳工们急匆匆朝著护卫兵往护卫兵所在方向去支援。 第258章 护身符 虽是小年,沈逾白並未休息,依旧如往常一般审案。 今日状告的是唐昌益,李班头带人去唐府,那唐府的门紧闭,无论如何叫门都没人出来。 这些日子,许多大家族的族长不愿被传唤,就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李班头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依照平时的做法留下两个衙役后回来復命。 这些大家族每日都要有人出来採买,门总要打开,什么时候出门,他们什么时候拿人继续审理。 第二个案子是一位姓袁的老爷。 这位袁老爷已经被传唤两次,赔了五百多两银子了,李班头一如既往带人去了,又是一个闭门不出。 李班头回来復命时,知州大人並未再审理第三个案子,而是道:“你带人去其他大家族瞧瞧,看他们是不是都紧闭屋门。” 李班头心思一动:“大人的意思,是他们商议著一同抗拒被传唤?” 沈逾白並未多言,而是道:“瞧瞧他们屋子前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李班头带著人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那些大家族纷纷大门紧闭,更奇怪的是家家户户门口的灯笼上繫著块红布条。” “不奇怪,海贼要来了。” 沈逾白站起身,正了正官帽,便大跨步往外走。 李班头却是大惊:“大人如何得知?” “都闭门不出了,自是因著有危险。至於红灯笼上的红布条,自是护身符。” 沈逾白边走边吩咐:“立刻將衙役尽数派出,全城通告,所有人就近逃往各大家族躲难。” 李班头惊得一抖:“怕是不妥吧大人?那些大家族大门紧闭,绝不会让大家进宅院。” 沈逾白顿住脚步,狭长的眸子瞥向李班头,问道:“如今是逃难,百姓们该翻墙的翻墙,该开门的开门,还需要他人迎接不成?” 李班头:“……” 他当了这么多年班头,还是头一回见一位知州大人怂恿百姓翻墙衝进大户家中的。 这不是纵容贼盗吗? 沈逾白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对李班头道:“记住让他们脱掉吏服。” 李班头:“……是……” 今儿他可算开了眼了。 待他与衙役们说了此事,眾人也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王虎却惊喜地鼓掌:“不愧是我们大人,竟能想出如此妙招!” 说完就当眾脱衣服,还催促大家:“快点吧,谁知道海贼什么时候来,咱们如今可是肩负著整个通城百姓的安危!” 眾衙役也顾不上多想,纷纷急急忙忙脱衣服。 检查完没有破绽后,拿起锣分散去全城敲著呼喊,就连州衙里扫地的人都出门去呼喊报信了。 一时间整个通城都沸腾起来。 百姓们被他们的喊话给惊得都忘了往家里跑。 “我刚刚好像听到他们让咱们就近去掛著红灯笼上繫著红布条的大户家中躲藏?” “原来我没听错,那位是州衙的差役吧?” “这不会是知州大人想著我们,特意让他们知会我们的吧?” 最近沈逾白审理了许多案子,都是与各大家族有关,还都为苦主討回了公道,威望高涨,已成了通城的“青天”。 有人就想试试。 “大户们怎么可能让咱们进去躲?” 有人悲愤道。 走到不远处的穿著中衣中裤的敲锣人回头,大声道:“自己翻墙进啊,保命要紧还是脸面要紧?” 眾人僵立在原地,旋即便是匆匆往家跑,再出来时已经將家中老小全带上,四处找繫著红布的红灯笼。 其实並不难找。 能掛得起灯笼的人家必不是穷户,况且还用红布。 穷人可用不起红布,能用的也只能是那些大家族。 很快,各个家族屋子前围满了百姓。 冯知章一早就將唐昌益请到家中对弈。 唐昌益品了口茶,便道:“知章兄今日心情不错。” 冯知章笑道:“这棋盘上的灰尘极碍眼,今日便可擦乾净,自是心情大好。” “此时那位年轻知州怕是躲在州衙里发抖。” 唐昌益也觉很解气。 最近他与族人被频繁传唤,顏面尽失,如何能对沈逾白有好感。 原本是他想要將沈逾白收为己用,如今却恨不得將其除之而后快。 “太过高看自己,便是寻死。” 冯知章眸光微眯。 自沈逾白来了通城,他便没舒心过。 从今往后,这等煎熬的日子终於要远去了…… “老爷不好了!” 管家慌慌张张衝进来,打破了茶室的愜意。 冯知章脸色沉下来:“没瞧见老爷我正与唐老爷对弈?” 管家嚇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忙道:“老爷恕罪,若非有急事,老奴实在不敢打搅老爷的雅兴。” 唐昌益道:“他一向稳重,今日如此慌张必是出了什么事,先听他说了再惩戒也不迟。” 管家急忙叩头:“谢唐老爷,实在是府外围了许多贫民,说是要进咱们府中躲避灾祸。” 冯知章脸色更阴沉了几分:“慌什么,门关好不让他们进来也就是了。” 管家顾不上擦额头的冷汗,急忙道:“好多人翻墙进来了,人太多了,我们的护院都挡不住。” “什么?!” 冯知章几乎是弹跳起来,朝著门外衝去。 待他衝到前院,待瞧见眼前的情形时,满脸骇然。 那墙上密密麻麻全是穿著破烂的男子,护院小廝们拦住这边,另外一边的人便往院子里跳,旋即后面立刻又有人爬到墙头往下跳。 不过几个呼吸,院中就站了十几名男子,还有人趁乱打开了大门,一时间,外面提著大包小包的男女老少如潮水般用尽院子,彻底將冯府的小廝护院们淹没。 管家大惊,衝上去將二门关上。 “老爷快走吧,莫要让他们衝撞了您!” 话音落下,已经有人在屋顶露头。 冯知章呼吸一窒,转身就跟著管家往里面冲:“关门!所有大门都关上!” “来不及了老爷,赶紧躲进后宅吧!” 管家几乎是连拖带拽,將摔倒的冯知章一路往后院带。 跟著过来看热闹的唐昌盛更是被嚇得在门槛上將门牙磕掉,可他一刻也不敢停歇,爬起来捂著流血不止的嘴巴拼了命跟上冯知章。 待到后院,他胸前已全是血,冯知章也是衣衫不整。 若让外人瞧见,必定要惊掉下巴。 谁能想到两位在通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爷,竟会如此狼狈。 第259章 全民皆兵 同样的场景发生在通城各大家族,待到各大家族的屋子再挤不进人,剩余的百姓便纷纷往各大家族的族人们家中冲。 虽挤了些,跟保命比起来,这就是不值一提的小问题了。 只是苦了各家老爷夫人们。 唯一安寧的便是州衙。 沈逾白已吩咐完相关事宜。 州衙除了重要文书外,还有大量他搜刮来的银子,是一定要保住的。 沈逾白留下九个人守在州衙,並由郑甲带领。 剩余六人跟隨他一同前往通城外的一个破庙。 虽在城外,坐马车也不过半个多时辰便赶到了。 离破庙二里地时,郑乙迎了上来,对著马车行礼,攻击喊了声“大人”。 沈逾白撩开帘子,道:“情况紧急,先行上车。” 郑乙坐上车辕,与车夫並列后乾脆利落道:“那刀极硬,开刃难度极大,铁匠们这几日除了吃饭睡觉便一直在忙,也只开刃了一百来把。” 自苏锦將武器传送过来,沈逾白就將郑乙安排到这间破庙来进行开刃事宜。 为了避免大家怀疑,他將唐刀全放进自己从京城带来的装行李的大木箱子里,由郑乙领著另外四人一同搬运到破庙。 郑乙等人虽惊讶,却只以为这都是沈逾白从京城带来的。 能在京城得到如此多兵器,除了当今天子所赐,还能作何解释。 事实上此事並不稀奇。 沈大人上任,天子又是给钱又是让周大人领著他们护卫,再多赏赐些兵器也並非不可能。 而沈大人在通城州的种种强势,便可知沈大人背后站著的是何人。 郑乙等护卫自是不会多问。 当日他们便將通城的六位铁匠带到此处开刃。 马车在破庙前停下,沈逾白从马车下来,就听到破庙中传来的磨刀声。 对门口两名行礼的护卫点了头,沈逾白进了破庙,就见六名铁匠散在在破庙中,一人面前一快磨刀石,正费力地磨著。 破庙內巡逻的护卫带著铁匠们便要行礼,让沈逾白制止了。 沈逾白对眾人拱手,朗声道:“辛苦各位了,今日海贼来犯,开好刃的刀就要运往护卫镇,剩下的刀还要仰仗各位。” 那些铁匠因著几日来的劳累,已是神情疲倦,听到沈逾白这话,又是精神一振,个个义愤填膺。 “只要能为杀海贼尽一份力,我便是累死也心甘!” “大人为了我们通城州的百姓做的桩桩件件,我们都记在心里。” “我们就是臭打铁的,也就能帮大人做这点小事。” 沈逾白一一看向他们,顿了下,又是一拱手,对郑乙道:“將所有开好刃的刀全放进马车。” 一百把刀並不多,他们两人抬一箱子,很快就放进了车上。 沈逾白再次上了车,带著开刃的刀朝著湖河镇而去。 隨著车轮声响起,破庙內再次响起“霍霍”磨刀声。 马车一路疾驰进入湖河镇,却发觉整个镇子安静得好似没有一人。 郑乙警惕的目光在四周巡视,手里的刀已被拔出,还对身后眾人道:“保护大人!” 隨著话音落下,便是此起彼伏的拔刀声。 一阵风吹来,带著一股咸腥味。 沈逾白心底便是一沉,旁边屋子响起一个孩子的声音:“是知州大人来救我们了!” 门被陆续打开,衝出许多小萝卜头,纵使大点的也不过十岁出头。 他们齐齐围住沈逾白的马车。 “海贼又来欺负我们了,大人快把海贼都打跑吧。” “哥哥说要去救爹,大人能去救爹和哥哥吗?” 七嘴八舌的声音中童音仿佛一团团火,让郑乙他们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沈逾白下了马车,轻轻摸著最靠近他的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的头髮,问道:“你们的娘呢?” 那小丫头仰著头,圆圆的双眼里儘是惶恐:“娘说要保护我们,让我们躲在家里別出来。” 旁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道:“娘说不能让海贼来镇上,要放火挡住海贼们。” 沈逾白喉咙发紧。 这个镇已经空了。 虽是他想將他们往“勇”上推,却也没料到连妇人都上了。 若此次无法將海贼打退,他便愧对整个湖河镇。 沈逾白顿了下,放缓语气道:“你们都回屋躲著,我这就带人去救他们。” 小萝卜头们立刻欢呼起来。 在他们心里,知州大人是最厉害的人。 大人可以將凶狠的海贼都杀死,染红一条巷子,会让他们有饭吃,还要给他们建新房子。 只要知州大人去救人,他们的爹娘和哥哥们都会平平安安回家的。 孩子们躲回屋子后,推开窗户看著马车渐渐远去,他们努力对著马车挥著小手,脸上的惶恐也变成了期待。 马车临近镇口时,便瞧见许多妇人正往路上堆柴火,还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正举著火把指挥。 临近一看,才发觉是当初第一个捅死海贼的妇人。 那满脸的决绝,分明是准备待海贼衝过来,就一把火点燃所有柴火,阻挡海贼。 沈逾白再次下了车,那些妇人瞧见是他便喜极而泣,只觉得他们镇子有救了,丝毫不顾沈逾白身边只待了十来个护卫。 柴被眾人搬开,给马车队伍让开一条路。 沈逾白撩开帘子,目光对上那些妇人,道:“若有胆大者,跟我走。” 那举著火把的妇人头一个便道:“民妇跟大人走!” 立刻又有许多人道:“我不怕,我也跟大人走。” “走!” 女子们纷纷呼喊,尽数跟在马车后。 一瞬间,马车队伍后面跟著许许多多的妇人。 郑乙喉头滚动,一股莫名的悲愤让他心中对海贼生起滔天恨意。 他握刀的手越发紧,却听车內传来沈逾白平静的声音:“郑乙可会射箭?” 郑乙出口才发现自己已经声音沙哑:“会。” “一会儿便多射些。” 郑乙几乎是耗尽全身的力气道:“是!” 其他护卫也大声呼喊:“杀海贼!” 妇人们心神激盪,举著拳头齐声呼喊:“杀海贼!” 滔天的战意响彻天际,传向远方的战场。 队伍再次出发,已从十一人,变成几百人,隨著一路向前,在各处准备的妇人们纷纷加入进来,很快便凝聚成一个庞大的队伍。 第260章 反击 声音传到战场,护卫兵们精神大振。 有人高呼:“定是知州大人派援军来了!” 除了知州大人外,不会再有人来帮他们。 一失神的剎那,海贼的刀便朝著他的头砍来。 那人瞳孔紧缩,竟就僵在原地。 刀在离他面门只有一尺的地方顿住,海贼的血喷了他一脸,温热得让他胃部翻涌。 海贼被踢开,周教官提著被血染红的刀怒喝:“战场上发呆,想死吗?” 那人这才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两步,再看去,周显已经迎上另一个衝上来的海贼。 那人惊恐大呼:“周教官!” 隨著呼喊落下,一旁躥出个海贼,对著周显的胸口刺去。 “鐺!” 刀尖没入肉里,却再无法存进。 看著周显胸前开出的一朵血,那名海贼却是脸色大变,使出全力想將刀子往周显胸口扎进去,却始终徒劳。 周显抓住刺向他胸口的刀,在海贼惊恐的目光下,將刀子对著他的脖子砍去。 待杀死海贼,周显將插进肉里的刀子拔出。 胸口的衣服逐渐被血浸透,露出里面护甲的形状。 周显深吸了两口气,想要抬手,却发现胳膊上不知何时有一道伤口,正潺潺流血。 一次次地挥刀,已让得他胳膊沉重地抬不起来。 可再抬头看向源源不断朝著护河镇涌来的海贼,他便知自己一刻也不能停歇。 眼看附近一个护卫兵被砍断一只手,四周立刻就围过来五六名海贼,周显衝上前,將两名海贼砍死,当初剩余两名海贼刺向地上护卫兵的刀,將护卫兵拽过来,再一刀一个將他们砍死。 即便如此,那名护卫兵仍旧失去了一条腿,血液喷涌而出,那名护卫兵哀嚎著想在地上翻滚,血液却流得更多。 温热的血溅到周显手背,让周显绝望地別开眼。 这些人都是由他训练,就是他的兵,可在战场上,受了这等伤,只有死。 衣衫上的血凉了,周显便浑身轻颤。 他抬头,看向四周毫无章法,苦苦支撑的湖河镇百姓,再看那源源不断从海边涌过来的海贼,心底涌起一股绝望。 数之不尽的敌人,己方训练时日尚短的护卫兵,以及丝毫没有训练的赶来帮忙的湖河镇百姓。 今日或许守不住了…… 大人的宏图终究无法完成了…… “放!” “咻!” 整齐的破空声响起,一道道燃烧著的箭从头顶飞过,射向远处朝这边蜂拥的海贼。 连著四五名海贼倒地。 一轮结束,立刻第二轮箭又来了,仿佛根本不需要装填箭矢。 周显惊疑回头,就见那身著青色绣著白鷳官服的站在不远处,而在他身后,是郑乙等十名正拿著弓箭的护卫。在护卫们身后站著无数的妇人,正手忙脚乱地往那弓里放箭。 待箭放好,立刻转身让身后的妇人將箭烧著,递给护卫,护卫接过箭的同时,將射空的弓箭递过去。 一切虽忙却不乱。 还有些妇人手里拿著柴火费力往护卫们身后堆放,不一会儿就堆出半人高的一堵墙来。 正惊诧间就听沈逾白道:“撤!” 周显反应过来,立刻对著角落里一个鼓手道:“撤退!” 那鼓手敲出急促的鼓点,护卫兵们反应过来,纷纷对著四周的百姓呼喊撤退。 眾人或抬或背著伤者便往回跑。 海贼要追,一支支箭仿佛长了眼睛般精准地插入那些海贼身上,被射中的海贼浑身迅速烧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们横衝直撞,四处翻滚,將后面追上来的许多海贼挡住。 只这么一番阻拦,就有许多百姓逃了回来。 护卫兵训练有素,又身穿护甲,自是断后。 身体要害被护住,他们的底气便比海贼更足,又因身后的箭矢助威,让他们士气大增,竟能將追击而来的海贼尽数挡住。 不过如此纠缠下去,终归危险。 沈逾白高喝:“莫要恋战,快退到木堆之后!” 话音落下,用火把点燃整个柴堆。 除了射箭的护卫和点燃箭矢的妇人外,其余人等尽数退到燃起来的木堆之后。 待到火墙燃起汹汹烈火时,周显已经领著护卫兵们退了回来。 那些海贼眼看就要追上来,沈逾白却对护卫们道:“退!” 郑乙等几乎是第一时间抽出刀,护著妇人们退走。 漫天火光中,那些海贼如无数只蚂蚁朝著眾人袭来。 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在剧烈呼吸。 周显更是抓紧手中的刀,浑身紧绷,双眼紧紧盯著那些衝上前的海贼。 十丈。 五丈。 三丈。 这堆火根本不可能挡得住海贼们,为了身后的百姓们,他一步都不能退,必要死战到底! 护卫兵们虽恐惧到浑身颤抖,手中的刀却握得极紧。 他们的家人终於能吃饱饭,即將有新屋子住,他们便是再怕也要挡住海贼。 不知谁颤抖著怒喊一声:“跟他们拼了!” 立刻有人高呼:“拼了!” 杀一个保本,杀两个赚了。 就有人想衝出去,却被妇人们拽住。 领头的妇人大声道:“別碍事!” 浑身是血,誓要拼命的护卫兵和一眾男子们被身后的妇人们齐齐挤到后面。 沈逾白再次呼喊:“起。” 妇人们或燉或站,手上却是齐齐举起造型诡异的弓,对著火堆外。 眼看跑得最快的几个海贼已经要用手中刀去挑火堆,沈逾白开口:“放!” 妇人们齐齐拉动那弓,並未费什么力气,一个个小铁球从弓中衝出,经过火墙,迅速燃起,成为一个火球朝著海贼们的方向射去。 妇人们射出后並未停下,而是不停地拉动那奇怪的弓,连续不断地小铁珠从弓中射出,经过火墙后就组成了火球网,朝著衝来的海贼们罩去,无数海贼躲闪不急被火球砸中,浑身迅速烧起,成为一个个火人,尖叫著往回逃。 有海贼想避开,可那火球太密集,根本无法避开。 一时间火光冲天,惨叫连连。 周显目瞪口呆,待他缓过神再看向那些妇人,就见第一排和第二排举著弓不停射,后面几排將泡在油里的铁珠塞进弓里,粗略数一下,竟能塞进去五十枚。 待到第一批铁珠射完,妇人们赶紧问身后要填好的弓。 因著没经过训练,到底有些慌乱,却根本不影响,因为那些烧著的海贼已经横衝直撞到將跟在后面来不及跑的海贼也给烧著。 待到她们再次开始扫射,那些海贼们已嚇破了胆,疯狂往海边跑。 第261章 救治 周显已是彻底惊呆在原地。 那些浑身是血,身上多有伤口的护卫兵们也是目瞪口呆。 不过眨眼间,攻守易型了。 而做成这一切的,竟只是一群妇人! 原本围攻他们的海贼们仓皇而逃,恰恰將背暴露出来,火球打在背上,还不待他们发觉,身后的衣服已经烧著並迅速將他们吞没,再缓缓倒下。 空气中的焦味越发浓重,地上的烧著的尸首越来越多,而跑得快的已经脱离了弓的射程。 那些火球砸出去,落在地上,独自燃烧。 周显终於回过神,几步衝到沈逾白面前:“大人,要追吗?” 粗略估算,只杀了半数海贼。 剩下那一半已被嚇得肝胆俱裂,此时若他带著护卫和护卫兵们追杀上去,必然还能砍死无数海贼。 沈逾白道:“穷寇莫追。” 周显有些急:“大人此招他们定然想不到,被如此重击定是士气全无,今日若不將他们彻底打灭,往后他们再捲土重来,便没今日好打了。” 他自是敬佩沈大人,可这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今日他们三样全占,若错过,往后就很难有此等良机。 沈逾白指向地上伤重之人道:“他们该救治,我答应他们的孩子要將他们带回去。” 周显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本沸腾的热血就像被一盆凉水尽数破灭。 护卫兵们个个身上带血,有的断手断脚。 其实护卫兵穿了护甲倒还好,真正伤亡严重的是那些来帮忙的男子。 得知海贼来了后,镇上的男子拿著家里各种不算兵器的棍棒就衝来帮忙。 他们没受过训练,没有防护,被海贼砍死砍伤的极多。 他们的家人早就围在他们身边,努力按著他们的伤口,顾不上哭,只知道求老天救救他们的亲人。 此时海贼们逃走,眾人终於放鬆下来,那些受伤的人嚎叫连连,原本奋勇杀敌的男男女女却是手脚发软,有的也被嚇得惊魂未定。 纵使一直训练的护卫兵,今日也是头一次上战场。他们也害怕,只是为了身后的家人苦苦支撑。 如今海贼被打跑,他们並没有想像中高兴的欢呼,而是迅速去找到自己的家人痛哭。 周显嘴巴张了张,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逾白越过他,对眾人道:“还有人能动吗?” “我……” 一老人虽手脚软如麵条,却还是挣扎著从地上爬起来。 “大人,我还能杀海贼!” 一个青壮年男子也大声道。 立刻就有妇人带著哭腔道:“咱也能杀敌!” 还有些人早已找到他们受伤的家人,忍著强烈悲痛应道:“我!” 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就连那些受伤之人都按著出血口站了起来。 沈逾白目光在眾人脸上一一扫过,那是一张张虽惶恐不安,却带著一股视死如归勇气的脸。 沈逾白喉头滚动,再开口,声音已不復往日清朗:“今日伤者眾多,我们需儘快医治。我带了不少药过来,一会儿你们跟隨我来救治他们。” 他不再耽搁,立刻让郑乙將马车上放著的药抬下来,分发给所有伤者身边照顾的人。 那些断手断脚的人第一时间就要止血,將衣服撕成条,在断口上方绑紧,再拿跟木棍插进布条里,旋转,將布条彻底压紧不留一点空隙,再別进去。 再按压住出血口,餵抗生素药等。 伤口轻的就简单了,消毒后按压出血口,再餵抗生素。 按照苏锦的教导,需要用乾净的盐水清洗,但此时条件有限,只能儘量止血与吃药抗感染。 许多人被那奔涌而出的血嚇得手脚颤抖,身边就会立刻有人上手帮忙。 此时是救命的时候,就算再害怕也要强忍著上。 有人惊呼一声:“血止住了!” 沈逾白看过去,是个断了手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的家人又哭又笑。 此起彼伏的呼声响起,笑容渐渐在人群中绽放。 马车將伤员们拖回镇上,躲在屋里的孩子们兴奋地迎出来,围著家中大人们欢呼。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高兴地衝过来抱住沈逾白的腿,仰著小脑袋,用小奶音高兴道:“大人好厉害,把我爹和爷爷都带回来啦!” 沈逾白摸了摸他的头,脸上终於带了笑:“你爹和爷爷都是英雄。” 那小孩双眼亮晶晶:“爹说是大人救了我们,谢谢大人!” 不等沈逾白开口,另一条腿被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抱住,同样是灿烂的一张小脸,虽瘦,却还带著孩童的纯真:“谢谢大人救了哥哥!” 沈逾白伸出手要去摸孩子的头,手在搬空就被第三个孩子抓住。 一群萝卜头將沈逾白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喊著“大人”,说著感谢。 周显头一次发觉无所不能的知州大人竟也会如此不知所措。 待他们回到州衙,衙役们跑到大家族子弟门口敲锣高呼:“大捷!湖河镇大败海贼,歼灭海贼六百余人!” 各家屋子里挤满了人,听到外面的喊话就是一片譁然。 就在眾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时,又是第二声高呼:“大捷!湖河镇大败海贼,歼灭海贼四百余人!” 人群攒动。 这下没有人会认为自己听错了。 有人忍不住翻到墙头,就见穿著皂衣的衙役们贴著大门疯狂敲锣。 “差爷,两百名护卫兵怎么歼灭四百多名海贼?” 衙役早憋著劲儿呢,终於听到人问起,当即就道:“知州大人用兵如神吶,带著湖河镇的男女老少,將上千海贼打得抱头鼠窜!” 坐在墙头的男子不信:“海贼都是刀口舔血的狠人,怎的还能干不过湖河镇的人?” 那些海贼没人性的,只要来了都是下死手,老弱病残一个都不肯放过。 正因如此凶残,即便大家恨透了海贼,也没人敢反抗。 衙役便道:“有咱知州大人在,海贼算什么?” 当即就將知州大人早就从京城带来的兵器,又怎么利用火攻將海贼们尽数烧死。 许是往常说书听多了,衙役讲得跌宕起伏,让百姓们听得热血沸腾。 从来都是他们被海贼追著杀,为了活命,他们甚至不惜將家中所有的粮食主动拿出来。 可今日,知州大人竟带著湖河镇的百姓轻易就將海贼们杀了一半! “湖河镇的百姓伤亡更多吧?” 有人唏嘘问道。 衙役摇摇头:“死二十一人,伤一百六十多人。” 眾人听得更是连连倒抽凉气。 第262章 靠山? 竟才死了二十一人,连海贼们的一成都不到。 大胜吶! “有救了,我们通城州有救了!” 一位老人激动得脸颊通红。 其他人也都激动地往外涌,四处奔走相告。 各大家族的门大开,人群如潮水一般往外涌,街头巷尾遇见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开口便是喜笑道:“贏了!” “知州大人用兵如神!” “往后海贼再不敢来犯了。” 整个通城比过年更热闹喜气。 眾人在街上四处游走后,最终往州衙匯聚。 人越聚越多,以至於堵出去好几条街。 沈逾白得知此事时正忙著看那些伤亡名单。 陆通判瞧向沈逾白的目光很炙热:“大人,百姓尽在州衙外等候,想见大人一面。” 沈逾白道:“群情激动,本官若出面恐引起踩踏,陆通判与百姓解释一番。” “此时正是大人声望大涨之时,若大人能出面,定会让百姓更为爱戴。” 陆通判急忙劝道。 “官声”是极重要的,纵使朝中没有靠山,凭著好的官声,也有可能往上窜一窜。 陆通判一向不喜做表面那一套,可沈大人做了如此多,这就是他该得的。 自从沈大人来了通城州,通城州几乎是发生了剧变。 通城州一大祸患就是海贼,轻易就被大人灭了近一半。 或许如百姓所说,大人就是他们通城州的救星。 沈逾白道:“湖河镇百姓伤残者眾多,都需好生安顿,本官如何能在此时只顾自己不顾他们?” 这番话说得陆通判惭愧地低了头。 与知州大人的抱负比起来,他实在上不得台面。 如此一来,陆通判对沈逾白却更是敬佩。 深深行了一礼,退到州衙外,將知州大人正忙著抚恤湖河镇眾人的事一一说了,並道:“大人爱民如子,必然见不得湖河镇英雄们无人管,大家不必打搅大人了。” 百姓们心头巨振。 有人当场洒泪:“好官吶!” 他们通城州终於遇到此等好官。 通城州要变天了! 很快便有人齐呼:“好官!” “好官!” “好官!” 呼声震天,响彻整个通城。 州衙眾人无不热血沸腾,与有荣焉。 声音传到各大族长府中,却是將他们嚇得胆寒。 甘府。 甘焕被一早衝进宅子的百姓嚇得躲在最里面一间房子。 待小廝来稟告,说是那些百姓都走了,他才由著甘夫人扶著起身。 “反了他们了,竟敢闯进我甘家,我定要给他们好看!” 响彻天际的声音传来,让得正怒气冲冲的甘老爷脚下一滑,直接摔坐在地上。 甘夫人和管家大惊,赶忙去扶他:“老爷您没事吧?” 甘焕惊疑未定:“发生什么了?是不是他们又回来了?” 眾人当然不知,甘焕便將管家往外推。 管家腿肚子打颤,从那些百姓翻墙进来,他就陪著老爷在屋里躲著,如今老爷要他出门,他並不情愿,就喊来一名小廝出去打听。 待小廝回来稟告,甘焕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死了四百多名海贼…… “怎么可能?那些海贼难不成是吃乾饭的?”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冯府,冯知章大怒。 他们养了上千名海贼,指望此次一举將湖河镇踏平,现在却告诉他,上千名海贼被一个文弱书生带著一镇的老弱妇孺打败,还杀了四百多名海贼? 他们岂不是功亏一簣? 从今日一早,冯知章就节节败退,可他极力维持镇定。 此时听到这消息便是再也忍不了彻底爆发。 来稟告的管家瑟瑟发抖,却是不敢多嘴。 倒是唐昌益率先冷静下来:“那什么铁球是何物?怎的有如此威力?” 管家为难:“老奴也未见过,不知具体如何。” 铁球竟能烧起来,实在匪夷所思。 唐昌益沉思片刻,才道:“知章兄,此事怕是不简单。” 因著磕掉了一颗门牙,唐昌益说话有些漏风,虽努力保持一贯的风度,可惜这样一来更滑稽了几分。 人最怕的就是比较。 原本觉得今日诸事不顺的冯知章在瞧见唐昌益的模样后,心中的怨气消退一大半,语气也缓和了些:“昌益兄有话不妨直说。” 唐昌益道:“姓沈的来通城才多少日子,便是想找人打造那些兵器怕也是不能。” 冯知章沉吟道:“你是说,那些兵器是他从京城带来?” “正是如此。”唐昌益面色凝重:“此弓闻所未闻,杀伤力却极大,必然不是一般人能得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出如此多奇异之弓者,能有几人?” 冯知章思索片刻,便是满脸骇然地看向唐昌益,见唐昌益点了头,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此等杀伤力奇大的弓,必是製作繁杂,轻易不可得的宝物,也只有天子才有如此底蕴。 圣人却將这等宝物赐给沈逾白,怕不是打定主意要对他们通城州动手。 怕不是沈逾白身边跟著的那二十来个武艺高强的护卫,也是圣人所赐。 “如此一来,倒也难怪姓沈的如此囂张。” 冯知章脸色阴沉。 自沈逾白来了通城州,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就已经將通城州搅得天翻地覆,原是背后有如此大的靠山。 唐昌益眸光闪了闪,道:“怕是通城州贩卖私盐的事早已被天子知晓,特意派姓沈的过来,就是要將咱们尽数剿灭。此事已不是我等能抵抗,需得上报了。” 听到“上报”,冯知章浑身一振。 “若果真如此做,你我二人会有何下场?” 唐昌益神情晦暗:“左不过被罚一顿,若就此坐等,你我怕是只有丧命的下场。” 两人把控通城州多年,干的事隨便拿出一件便是砍头的下场。 倒不如趁著如今你通城州还在他们的掌控下儘快上报,將此事尽数上推。 “这么些年,落入咱们口袋的才多少?既然上面拿了大头,断然没有將自己完全摘乾净的道理。” 唐昌益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压低了些许。 冯知章挣扎片刻,才道:“昌益兄言之有理,所剩六百多名海贼也够交差了。要过年了,咱们这位知州大人也该消停了。” 虽已决定將皮球往上踢,可想到这些时日自己的损失,两位老爷仍旧心痛不已。 银子如流水般离他们而去,他们养了多年的海贼,一天就死了四百多个,加上沈逾白头一回杀的,就有五百多个了。 养五百多个海贼,费如何巨大? 而打海贼的护卫兵,还是沈逾白从他们身上捞走的钱养的! 第263章 领钱(为肆意签到的木婉清加更) 一想到沈逾白用从他们身上搜刮的银子拿去养兵来打他们,冯知章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坦。 很快,沈逾白的一张告示更让他心痛到无以復加。 那些都是他的钱! 姓沈的真是起他们的钱不心疼。 其他族长们也都快憋出內伤。 腊月二十六,大家不在家备年,都来了冯府,关起门来大骂沈逾白。 与之相比,湖河镇的百姓却是喜极而泣。 “知州大人告示上说了,此次大捷全靠我们镇上下团结一心,需得帮大家安排到位。此次阵亡者,一次性补白银二百两,家中父母、妻孩均由州衙养著,每人每月二百个大钱,直到老人妻子去世,孩子长大为止。” 这一条出来,眾人就连连抽凉气。 父母二人加在一块儿,一个月就有四百个大钱,纵使只有一个孩子,加上妻子,一个月一家就能得八百个大钱。 若有两个孩子,一家子每个月就有一两银子的进帐! 通城州有几个男子一个月能挣一两银子的? 纵使如今他们在州衙找了活干,一个月五百个大钱,那也得兄弟俩一起才行。 分派下来,实际一人才挣两百五十个大钱。 比死了的人挣得少太多了! “早知道这么好,我还不如死了呢。” 一名男子唉声嘆气。 昨天他还在可怜那些孤儿寡母,人家从今儿起就过得比他的家人好多了。 镇长便道:“他们是为了打海贼死的,大人怜惜他们,才予以厚待,好好活著不比死了强?” 一个断了右手的男子重重嘆口气:“像我这样残了的,往后又赚不了什么钱,不如死了给家里人挣个好日子。” 不少伤残之人皆是有此感受。 他们活著就是拖累。 一时间,上百號人都后悔了。 镇长道:“你们残了的一次能拿五十两,州衙养著你们,每个月能领六百个大钱。” 人群为之一静,旋即就爆发出一阵阵惊呼。 每个月能领的钱竟比他们做工时挣得更多! “我那日怎的就没跟海贼拼了?” “我就算死不了,也该残了!” 那些残了的人原本垂头丧气,此刻却纷纷挺直了腰杆子,仿佛残缺部分正在诉说他们的荣耀。 这是残吗? 不! 这是荣耀! 他们往后就靠著这些钱也能让家里人不用饿肚子! 那些原本极同情他们的目光,瞬间变成羡慕嫉妒。 镇长恨不能把眾人的脑袋都拍个遍。 一个个没出息的样,让外头的人瞧见了指不定怎么笑话他们,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咱们这么没死没残的,一人也能领到五两银子的辛苦费。” 眾人这才欢腾起来。 一人五两,他们每家去的可不止一人。 钱领到手,他们这个年能好好过了。 虽说比不得那些死了残了的得赏钱多,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他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这钱既不买命,也不买手脚。 此次大家是一同杀的海贼,分不清是谁杀的,也没法割海贼的左耳,还以为州衙没赏钱了。 如今得到这等好消息,个个笑得如沐春风。 按照告示里说的,他们需得在腊月二十九之前去州衙登记,过后就不可再补了。 “还等什么腊月二十九,咱现在就走!” “去州衙领钱!” 一人吆喝,湖河镇眾人便兴高采烈地往通城涌。 镇长便带著整个镇的人浩浩荡荡前往通城州。 一路走去,收穫无数瞩目。 告示贴满整个通城,所有人都知道湖河镇的人奋勇杀海贼,也知道州衙对他们的抚恤。 大家羡慕不已。 可在看到湖河镇那些男人们几乎个个身上带伤,最严重的还是家人抬著过来的,一时间又肃然起敬。 这些可都是跟海贼拼杀的英雄啊。 从来都是海贼隨意对通城州的百姓,海贼何时被百姓追著杀的? 之前只听说杀了四百多个海贼,今日一看受伤情况,竟是上到六十下到十三四岁,个个都跟海贼拼过命。 “难怪知州大人招工只找湖河镇的人。” 围观人群一个声音响起。 附近的人便是心头一震。 又有人道:“他们把海贼杀了,我们也能过上安稳日子。” 不知谁大声呼喊一句:“好样的!” 立刻就有人附和,渐渐地,那些来围观的人仿佛夹道欢迎般。 镇长红光满面,领著湖河镇眾人不停地朝著两边喝彩的人点头,直到去了州衙门口。 如此多人是没法一下挤进州衙的,只能一批批去州衙户房。 孙同知亲自坐在户房內,督促户房的人对照名单帮那些人登记,再发放银钱。 湖河镇的人从进去,到领银钱出来,前后不到一炷香,快到湖河镇点百姓有些恍惚。 待出来摸著银子,又是激动得红了眼眶。 果真如告示上说的一个大钱都没少给。 湖河镇的人自是打心眼里相信知州大人,围观百姓却是惊呼不已。 更有人扼腕:“怎的我那日就没去杀海贼?” 立刻有人道:“听说还有六百多海贼,他们肯定要再来的,到时咱们一起去!” 围观眾人顿时双眼发亮。 对啊,这不还有六百多个海贼吗。 杀一个十两,要是自己残了死了,家人后半辈子就吃喝不愁了啊。 以前他们肯定会信州衙会真养著他们的妻儿老小,如今的沈知州却是不一样的。 只要他开口,那就必定会办到。 瞧瞧湖河镇这些人过的好日子,真是让人眼热。 “真希望海贼能快些再来。” “別做梦了,海贼才损失那么多人,年前肯定不会再上岸。” “我还靠著杀海贼飞黄腾达,真是可惜了。” “別急啊,等年后。海贼这次吃了大亏,肯定会来报復,到时候湖河镇这些伤残保不住,就轮到咱们上了。” “对,湖河镇的老老少少都该歇歇了,这拼命的事就交给咱吧。” 湖河镇的人一听急了,他们伤残才一百多號人,剩下的人都活蹦乱跳,怎么就挡不住海贼了? 这次杀死海贼最多的妇人们一个都没伤著吶。 更別说还有很多男子根本没事。 围观的人听到湖河镇人的辩解更著急:“咱同根同源,怎么能光让你们受那些苦?” 还有人更直接:“好事总不能让你们占尽了吧,也该轮到我们喝口汤了。” 州衙的衙役们:“……” 什么时候海贼上岸还成了好事了? 第264章 三当家 户房忙著分派银子,沈逾白却跟著周显来到州衙后院一间僻静的空屋里。 屋子中间是一把椅子,椅子上的男子近三十,一脸的络腮鬍,从左眼角到左唇有一条狰狞的刀疤。 瞧见沈逾白过来,那男人狰狞一笑,便侧过头,目光颇为挑衅。 沈逾白在他面前站定:“三当家住在此处可还习惯?” 脸上有狰狞刀疤的男子一仰头,怒道:“要杀便杀,哪儿那么多废话!” 周显脸色便是一沉,上前对著刀疤男子的肚子就是一拳,痛得那刀疤男子弯了腰,旋即便是连连咳嗽。 沈逾白並不阻止,而是继续道:“三当家若能將你们藏身之处告知,本官定保你生命无虞。” 海贼除了被烧死的外,还有被箭射伤倒地的。 当时海贼们被嚇破了胆,只顾著逃命,根本想不到要將同伴带走。 这些人就被周显领著护卫们都绑了回来,分关在不同的地方,为的就是刑讯逼供。 周显深諳逼供一道,各种手段往那些海贼们身上一使,才知道他们竟抓了条大鱼。 这位三当家在岛上极有威望,甚至已经盖过二当家。 此次领著岛上大半海贼来攻打通城,在他们看来是立功的大好机会。 三当家凭著权势威望,硬从二当家手中將此事抢了过来。 若此次成功,三当家必然能在冯知章面前大大长脸,挤掉二当家成为岛上的二把手便是顺理成章。 谁成想竟遇上沈逾白的奇招,大败之下还被抓了。 三当家却是嘲讽一笑:“还以为你们多有能耐,原来还没找到海岛所在。” 周显对他的囂张极不满,当即又要动手,却被沈逾白制止。 沈逾白笑得温和:“本官並非本地人,自是不知蓬岛在何处。” 三当家瞳孔猛缩,整个人挣扎著要站起来,身子却无法动分毫:“谁告知你的?!” 既当了海贼,就是干刀口舔血的营生。 何况他们还是为冯知章等大族办事,手上沾的人命更是数不胜数,更何况还杀了些朝廷命官。 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好日子,就更惜命。 为了逃避官府的围剿,他们躲在一个偏僻的岛上。此岛野极多,就取名蓬岛。 此名只是海贼们私自叫,当地人都不知在何处,知州既知道此名,必是海贼中有人招的。 沈逾白笑容依旧:“那就要三当家自己去查了,本官不日便会带人前往蓬岛,將作乱多年的海贼尽数歼灭。今日来见三当家,就是想与三当家打个赌。” 明明笑得如冬日暖阳,却让三当家感受到无尽的寒意。 就是这位年轻的知州大人,连著两次將他们的人击溃。 头一次还可说是那四十八人大意,寡不敌眾。 这一次是他亲自带队,他深知这位瞧著人畜无害的知州大人如何恐怖。 三当家不敢再开口。 沈逾白却並不需他开口,继续笑道:“本官可告知三当家,你们之中已有人投靠本官。不知是三当家先找到那內奸,还是本官先找到蓬岛?” 三当家浑身肌肉抽搐,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已是深深的忌惮。 沈逾白轻笑一声,对周显道:“三当家是体面人,不可慢怠了。” 周显应了声是,才送著沈逾白离开。 门再被打开时,有人端上来一整只烧鸡,还有酒水,直接餵到三当家嘴边。 自被抓住,三当家一直经受各种刑罚折磨,到此刻一直滴水未进,肚子早饿得受不住。 此时瞧见吃食,他不再犹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是夜,他双眼被蒙住推上了马车。 一路摇晃著行了极远,他被丟下后,马车扬长而去。 三当家正在挣扎,就听到一人惊呼:“三当家!” 旋即手上的绳子被解开,三当家將遮眼的黑布取下,扭头一看,发现与他一同被抓的十来人全被绑著丟在海边。 三当家头一个念头就是想谁是內奸。 能来当海贼,为的就是吃喝享乐,谁给的好处多,他们就跟谁,根本谈不得忠心二字,因此谁都可能是內奸。 目光在眾人身上来回扫视,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好,脸色也都不差,不像受了什么酷刑。 “他们为何要將咱们放了?” 有人问道。 另一人道:“或许是为了引诱我们带他们去蓬岛。” “他们若真跟去了,必要他们有去无回!” “要不咱们在通城州找个地方躲一些日子,瞧瞧形势再回?” “岛上定然知道咱们被抓了,在外多待些日子,岛上还有咱们三当家的位子吗?” 眾人便都不说话,齐齐等著三当家决定。 三当家探究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扫视,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端倪,却发现这只是徒劳。 那个內奸既然能供出他的身份以及蓬岛,必然也会供出航行图。 得知他被俘虏后,二当家聂瓦必然会对他的人动手,若拖久了他再回岛,就已经没他的位置了。 到时候他跟聂瓦彻底攻守易型,以后极难翻身。 三当家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带著一群人划著名海边一艘小船离开。 周显得知消息后立刻跟沈逾白稟告,又问出自己的困惑:“我们已经知道蓬的位置,我带著护卫兵衝上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也就是了,为何还要將抓的那些海贼放走?” 那海贼里可是有位三当家。 周显审讯是很有些手段的,不过一天一夜,他们想知道的东西就都得到了。 因著一场大胜,正是士气大盛时,整个通城州可说是一呼百应,想召集人一同攻上蓬岛並非难事。 沈逾白道:“蓬岛是海贼大本营,还有一千二百多名海贼,想攻上去必不是易事,到时伤亡百姓就不是百位数。不如將三当家放回去,让岛上自己斗起来,待两败俱伤,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周显皱眉:“三当家並未投靠我们,又怎的会帮我们打大当家和二当家?” 沈逾白笑了:“不是他想打,而是不得不打。除非,他坐以待毙。” 既作为父母官,他自要尽力保住百姓的性命。 至於那些海贼……就让他们死光吧。 沈逾白笑意不达眼底。 第265章 年礼 周显心底发毛。 难怪文能驭武,与这些满身都是心眼的文人比起来,他们武將就是直肠子的莽夫。 周显以前是很瞧不上那些文官的,可跟著沈逾白来通城州后,看著沈逾白竟能在一次次绝境中反击,將劣势彻底扭转,他就知自己被沈大人卖了还能替沈大人数钱。 若以前对沈大人只有敬意,如今还多了一份畏惧。 不过此次他不觉得事情会如大人所想。 三当家与二当家斗了多年,根本不妨碍他们来通城州捣乱。 不可能因著大人安插了几个內奸,就能將形势改变。 周显看了眼沈逾白,內心竟隱隱期待此次沈大人预判有失。 能看到多智近妖的大人失误,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否则就是一点不给他们这些普通人活路了。 不过即將过年,这事一时也不会有结果,周显也就將此事暂时拋到一边。 年关將至,州衙自是要放假。 因著是沈逾白来通城州的第一个年,沈逾白手头也阔绰,州衙的衙役们人人提著十斤肉回家。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上任知州大人只顾著自己贪钱,哪里捨得给他们什么年节。 因此,沈知州这些年节就显得格外贵重。 州衙放假,各大家族又与沈逾白斗得不可开交,沈逾白本以为没人来给他送年礼,他会閒下来,哪里想到湖河镇的百姓来了一波接一波。 送吃的送喝的,甚至还有人给他做了衣服鞋袜。 沈逾白自是不愿收,以至於后面的人也不见知州大人了,把东西往州衙门口一放就跑。 沈逾白这边是送的东西堆成山,天元帝却被要东西要得气血翻涌。 从入冬后,各个衙门都在问他要银子。 户部却与他哭穷,国库空虚,上哪儿拿那么多银子餵饱各大衙门? 其他衙门不管啊,你户部拿不出银子,其他衙门明年怎么活? 银子由你户部管著,没银子也是你户部失责。 连著吵了一个多月,纵使天元帝再如何好修养也熬不住。 下了早朝,便让人给他煮了碗泡麵。 香喷喷的泡麵下肚子,他终於好受了些。 可一想到沈逾白留下的泡麵要吃完了,他那好心情又糟透了。 “沈知州还没送年礼来吗?” 天元帝语气带了几分埋怨。 在大越朝,地方上官员会在过年將地方上的特產进献给天子,既拜年,又可在天子面前露个脸,告诉天子“还有我这號人吶,您可別忘了我。” 各处的年礼早就送到了,可天元帝一直盼望的沈逾白的年礼却是迟迟未收到。 天元帝隔一两日就要问一遍,这都腊月二十八了,竟还没消息。 莫不是那过目不忘的沈六元忘了还要给君父送年礼? 何德全弓著腰,笑得討好:“回陛下,老奴正要向陛下贺喜,沈知州的年礼昨日便到了,一早就送进了宫里,只等陛下您过目。” 天元帝的疲倦一扫而空,摆手:“抬上来让朕瞧瞧。” 何德全笑盈盈地吩咐人將木盒捧了上来。 瞧见那两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天元帝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双眼却是眯了起来:“只有这么点?” 何德全的腰弯的更低了:“通城州路途遥远,大箱子送来不便。” 天元帝难得的冷笑一声,何德全便大气都不敢喘,底下捧著木匣子的小公公更是后背发凉。 半晌,天元帝终於淡淡开口:“拿来瞧瞧。” 何德全如蒙大赦,亲自去捧了木匣子过来。 瞧见那两只巴掌大的木匣子上竟还贴著两张封条,天元帝嗤笑一声。 何德全哪里敢有一丝停顿,单手握拳就將锁砸开,急急忙忙把盖子揭开,那两张封条也隨之被撕破。 匣子里静静躺著两个油纸包。 天元帝又是一声冷笑,何德全便觉御书房冷得刺骨,心里暗暗怪沈逾白敷衍,明知圣上等著他送吃食来,结果只送这么个小盒子。 天子一怒,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就该遭殃了。 何德全笑著规劝:“能让沈六元巴巴送给陛下,必然是极珍贵的东西,陛下不若看看?” 天元帝从鼻腔“嗯”了声,何德全急忙拿出其中一包,拆开一看,里面是叠在一块儿的三块泛红的块状。 何德全怎么看这东西也不像能直接吃的,一时连找补都不行。 好在让他瞧见这东西底下压了一封信,在天元帝的示意下,他拿出来一看,便欣喜道:“陛下,到底是沈知州想得周到,吃食长途运来不便,就熬製了红油底料送来,煮麵做菜时放指甲盖大小,就能增香增味!” 天元帝瞥向那三大块红油底料,估摸著能吃两三个月,神情终於缓和,又將目光落在另外一个油纸包上。 何德全会意,赶紧將剩下的油纸包打开。 那雪白的一片出现在眼前时,天元帝便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亲自从木匣子那张纸拿起来看完,龙顏大悦。 腊月二十,大越官员放假,天元帝终於有了閒暇细细品味沈逾白送来的红油底料。 这个年过得天元帝甚是欣喜。 大越官员们的年假有一个月之久,天元帝便过了一个月的安寧日子。 待到官员们销假回来,先是御史覃永雁上了封弹劾沈逾白的奏章,里面列举了沈逾白二十四条罪状。 譬如以权谋私,逼迫当地乡绅捐银二十二万两。 譬如圈养私兵。 桩桩件件都是大罪。 天元帝將奏章压下,迟迟未表態。 半个月后,覃永雁当著文武百官的面,再次朝天子弹劾沈逾白。 天元帝不允,覃永雁竟朝著柱子撞去,要来个死諫。 万幸崔明启將他拦住,並抱著不鬆手,这才化解了一场危机。 若覃永雁真的撞死在朝堂,必定能名留青史,可天元帝就要落个“昏君”的名声了。 天元帝大怒,当即打了覃永雁十大板。 这下可是捅了御史的马蜂窝了。 一个覃永雁倒下,御史大夫们全站了起来,轮番给天子施压。 如此不忠不义的臣子,如何能管理一州? 沈逾白私自养兵马,可定谋反之罪,天子若包庇姑息,置大越律例为何地?置文武百官於何地?又置江山社稷於何地? 第266章 弹劾 御史们这般蹦躂,倒是让眾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崔明启这些时日几乎是夜不能寐,既要想法子护沈逾白,又要派人马不停蹄地一封信一封信往通城州送,往往是前一封信刚走,后一封信就出发了。 崔夫人只得日日燉补汤往书房送,纵使崔明启再急,也要逼著他將汤喝完。 “老爷这些日子白头髮多了不少。” 崔夫人担忧不已。 崔明启將碗放下,颇忧愁道:“再没比逾白更能惹事的了,上回有如此大阵仗的还是弹劾次辅於达。” “他一个地方四品竟能与次辅並论?” 崔夫人惊奇。 崔明启按著突突疼的太阳穴:“这是值得欣喜的事吗?” 这股打压之风,好似狂风骤雨,莫说一个小小的地方四品官员,纵使换了阁老,若一个不慎也会被风浪卷进万丈深渊。 “为夫今日才知,逾白那小子特意帮为夫调入京中,是为他收拾烂摊子的!” 崔明启这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那他也帮您升到京中,成了三品大员,老爷您这话岂不是寒了孩子的心。” 从地方四品升为京中三品,可谓一飞冲天,若靠崔明启自己攒功绩,便是圣眷正浓,少说也要再熬个十几年。 崔夫人听崔明启如此说弟子,便觉很刺耳。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崔明启一噎,旋即连连摆手:“你赶紧出去吧,莫要耽搁我救你那能惹事的弟子了!” 真是不干事的人格外正气,若换她来他的位子待两日,怕是比他还急躁。 见夫君神情实在萎靡,崔夫人缓和了语气上前,帮他捏肩:“老爷才智过人,定能度过此次难关。” 崔明启冷笑:“我只是个三品小官,又不是宰辅。” 顿了下,又道:“这三品位子还不定能坐得稳。” 去年年底接到调令,他便紧赶慢赶来了京城,赶在年前入了户部。 屁股还没坐热,覃永雁就要撞死在大殿之上。 那一日,崔明启无比感激自己多年来苦练的武艺,否则定然抓不住那如疯牛般的覃永雁。 往常这些御史各个都弱不禁风,一寻起死来,那劲儿大得都舞大刀。 要不怎么说言官不好惹,一个个都不知吃什么长大的,脾气竟那般大。 不过他那个好弟子更能耐,当个小小的五品知州,愣是將京城的朝堂搅得天翻地覆。 这一关还不知要怎么过。 崔明启愁得揪断了好几根头髮。 没过几日,崔明启就收到了沈逾白的来信,展开一看,他便气笑了。 拿著信衝进崔夫人的房中,將信在半空抖啊抖:“瞧瞧他这大言不惭的,竟还在信中让为师不用忧虑,此番不过小风波,不必过於介怀。都快要被按上谋逆的罪名了,还小风波?!” 崔夫人难得瞧见崔明启如此大怒,赶忙给崔明启倒了杯水,帮著劝道:“逾白不是那等莽撞的性子,他既如此说了,必然是有法子,你莫要气坏了身子。” 崔明启大口喘著粗气,將一个木匣子狠狠拍在桌子上:“他倒是有閒情逸致,还隨信给你送什么珍珠。” 崔夫人便是双眼一亮。 之前逾白倒是送了她一斛珍珠,她没捨得用。崔明启任了三品官后,她也被封了三品淑人,过年时便进了宫拜见太后。 既进了宫,总要向太后进献。 太后什么好东西没有?想送出心意,实在是难事。 崔夫人只能忍痛將那斛珍珠进献给太后,谁成想逾白这孩子就又送了珍珠来。 不过瞧见崔明启的脸色,崔夫人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才勉强压下心底的喜意,装出忧愁的模样道:“此次御史大夫们虽弹劾激烈,圣上始终未对逾白惩处,可见圣上是信任逾白的。” 崔明启大刀阔马般坐在椅子上,道:“此事倒也奇怪,圣上自打了覃永雁板子后任凭那些言官如何闹腾,始终按下不提,仿佛打定主意要保逾白。” 崔夫人一颗心彻底放下,目光就往那木匣子飘,又道:“有圣上护著,不会有事的。” 崔明启却无奈地嘆息一声:“天子终究还是需要百官来治理天下,必不会为了一人得罪百官。若此事再如此闹下去,纵使陛下想护著逾白,怕也会对他动手。” 崔夫人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们还再闹吗?” 闹,当然闹,还闹得更厉害了。 次日,言官们竟齐齐跪在了御书房外。 被胁迫至此,天元帝再不掩饰滔天怒意:“好啊,你们就是这般对待君父!”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可如今跪著的是刚正的言官,天子便杀不得。 一旦动手,那就彻底成了“昏君”,被载入史册供后人唾骂。 而被杀言官忠君爱国,名留青史。 覃永雁將头重重磕在地上,朗声道:“臣等身为言官,必不能任由陛下被奸臣蛊惑,不能置大越江山於不顾!” 言官们齐齐匍匐在地:“请陛下受臣等諫言!” 瞧著乌压压跪著的一片,天元帝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哪里是諫言,分明是逼宫! 天元帝咬紧牙关,攥紧的拳头颤抖著。 这便是先帝留给他的好臣子! 天元帝怒道:“既然你们如此爱跪,那便跪著吧,朕倒要瞧瞧你们能跪到几时!” 转身,入御书房。 太后匆匆赶来,瞧见那跪了一地的言官,再看那紧闭的御书房大门,便是心下大惊。 强行进入御书房,就见天元帝正埋头批阅奏章,伺候在一旁的眾人大气都不敢喘。 太后屏退眾人,这才道:“皇帝要做昏君不成?” 皇帝盛怒之下,敢如此说话的,也只有太后。 天元帝压著怒火,起身行了礼后,对太后道:“儿臣手下就只这么几个干实事的臣子,难不成就要砍了?” 那些罪名,桩桩件件是將人往死里推。 太后放缓了语气,道:“他既犯了眾怒,先罢官便是,待过几年再启用,岂不又是皇恩浩荡?” 先帝晚年玩弄权术,年纪稍长的皇子无一不捲入其中,究竟是寿元比不得先帝还是因何原因,左右是个个死得比先帝早。 太后能在那等局势下护住尚且年幼的天元帝,並將其扶上帝位,凭的可不单单是貌美。 天元帝已登基六年,一直韜光养晦,今日却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太后以为实在不值。 “母后不知,此次朕万万不能退。” 太后见天元帝並不如宫人传的那般盛怒,便知另有隱情。 “皇帝可能与哀家说说?” 天元帝便道:“从先帝晚年到如今,通城州一共死了七位知州,更甚至只上任几个月就丧了命,而活下来的,却都只短短三年就调任升官。” 第267章 大功 听到此处,太后如何能猜不到那通城州有问题。 “临海官员也都装聋作哑?” 天元帝冷笑:“那处儼然已成一摊死水,仿若已不是我大越疆土。” 太后立时就想到外面跪著的言官,脸色大变:“这背后之人……” 天元帝道:“唯有沈六元可搅动那一潭死水,背后之人黔驴技穷,便来向朕施压,莫不是以为朕就比沈六元好对付?” 太后沉默半晌,才道:“可如此多言官跪在御书房外终归不是办法。” “朕登基第六年了,也该露出崢嶸了,否则朕真就成了傀儡。” 天元帝已然恢復了天子的威势。 以往他总是平衡多方势力,还是头一回与言官正面对上,若他们一跪他就屈服,往后岂不是彻底被拿捏? 太后却忧心忡忡。 这里头可是有不少老臣,若有个好歹,史书还不知该如何写天元帝。 出了御书房,太后並未离开,而是让人端了椅子过来,就坐在臣子们旁边。 虽已过了正月,京城的风依旧刺骨。 眾人皆劝太后离开,太后却道:“你们若不离去,哀家纵使回宫也不得安寧,倒不如在此处陪眾位大人。哀家一妇人总归是不懂朝政,也只能如此。” 言官们便是一惊,互相对视一眼,依旧是谁也不起身。 崔明启得知此事,却是暗暗鬆了口气。 太后何等尊贵,有她陪坐,言官们跪在御书房外的威压就降了一半。 不过太后年纪不小了,言官中也不乏年纪大者,若时间拖长了,必要出事。 需得儘快想办法破局。 崔明启在揪掉十来根鬍子后,终於做了决定——弹劾李庆芳。 言官可谓李庆芳手里的刀,他指向谁,言官们便是一拥而上。 言官们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若说李庆芳毫不知情,崔明启是绝不信的。 作为一个三品官员,去对付首辅实在勉强,可如今也唯有此法能破局。 崔明启倒也並非不信沈逾白这个徒弟有后招,只是他远在通城州,等他的后招过来,黄菜都凉了。 左右弟子已经把李庆芳得罪了个彻底,也不差他这个老师。 第二日,崔明启当朝弹劾首辅李庆芳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一个刚升上来的户部右侍郎竟就敢当堂弹劾李庆芳,纵使李庆芳能忍,李门眾人也不能忍,当堂就与崔明启吵起来。 崔明启一个人当然是吵不过,这不还有次辅於达吗。 去年於达可是被李门逼得差点辞官,如今见崔明启弹劾了,必要帮上一帮,纵使不能伤到李庆芳,也能出口恶气。 朝堂就这般吵成一团,崔明启与於门跟李门吵成一团,那李门中人甚至擼袖子,崔明启自是不会客气地露出自己厚实的臂膀,李门眾人便信奉起君子动口不动手。 而弹劾沈逾白的言官们还跪在御书房门口没起呢,等天元帝上完早朝回来,身后还跟著一群吵个不停的大员。 其中以崔明启嗓音最嘹亮,颇有带著千军万马衝锋的气势。 御书房门一关,里面吵架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跪著的言官们耳中。 太后道:“怎的那边又吵上了?” 能为何,崔明启想救自己学生唄。 这一吵就是一个上午,太后便劝跪在门外的言官们:“皇帝一时怕是顾不上你们了,大家还是起来歇歇吧。” 言官们跪了一天,腿早就麻木了,这一上午光听里面爭吵,怕是里面的天元帝都不记得他们还跪著了。 实在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白费劲。 可跪都跪了,如今起来岂不是白受苦了? 跪! 继续跪! 御书房那些官员们吵到要宫禁,终於与言官们一同离开。 言官们中有不少年纪大的,连著跪了两天,便有些受不住,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颇为狼狈。 出了宫,李庆芳气冲衝上了李府的马车离开。 崔明启却凑到於达身边,笑呵呵道:“多谢次辅大人。” 於达就道:“你与沈六元说一声,本官欠他的人情还了。” “次辅大人总不能帮人帮一半吧?”崔明启笑得恬不知耻:“我那学生还没度过难关吶。” 他在京城没什么势力,也只有靠著於达欠的沈逾白那份人情。 去年若不是逾白让薛玉书上疏,於达不知要被李庆芳追打到什么程度。 於达无语。 想那沈六元如何风华绝代,怎的就拜了崔明启这个混不吝当了老师? 不过借著这个机会,將李庆芳彻底推向崔明启的对立面,於达还是很愿意的。 “首辅大人权势滔天,可不是你我二人能动摇,三辅刘老还在告假。” 崔明启便明白了,於达这是不愿让刘秉卿坐山观虎斗。 那就都拉下水唄。 崔明启回家抱著两坛酒去了薛府。 一番畅谈后,再上早朝,便是崔明启联合次辅三辅对首辅李庆芳的围剿。 那声势比言官们可大太多了。 李庆芳虽权势滔天,却也无法对付如此多人。 数日后,李庆芳给天元帝上疏请辞,天元帝自是不允,这弹劾便继续。 李庆芳再辞,天元帝再不允,如此反覆拉扯之下,李庆芳病倒了。 天元帝立即派御医前往李府为其诊治,又是各种好药材往李府搬,可见天元帝对首辅大人的看重。 朝堂纷纷扰扰,天元帝焦头烂额之际,通城州一封捷报让得天元帝在御书房连呼三声好。 次日,朝堂便为之震动。 通城州一举歼灭两千一百一十七名海贼! 困扰通城州二十多年的海贼被彻底解决! 天元帝坐在大殿之上,朗声道:“这就是你们弹劾的能臣,这就是你们要杀的忠臣!你们究竟是为大越著想,还是为一己之私著想?” 此番怒斥一出,近日闹腾的言官们跪了一地,再不敢开口。 崔明启心中大喜。 难怪逾白如此淡然,原来是压著这等大功护身,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弹劾逾白! 天元帝也觉近日的怨气被这一封捷报尽数驱散,目光便扫视眾人:“沈爱卿立下如此大功,各位爱卿以为应该如何赏赐?” 吏部左侍郎秦詔站出来,对天元帝道:“回稟陛下,沈知州上任不足半年,此时若升迁实在不合礼数,不若先记下一功,待三年考核期到了,再行评判。” 天元帝不辨喜怒,扭头看向次辅:“於爱卿以为如何?” “回稟陛下,臣以为沈知州虽立下大功,然也过错极多,不若功过相抵。” 崔明启心底一声冷笑。 前一日还和他一同对付李春芳,今日一得知逾白立下大功,立刻倒向李门,怕是担心他崔明启培养势力吧。 第268章 盐 朝堂之上,首辅次辅意见一致便没了其他人的转圜余地。 不说崔明启,就算天元帝都心中涌出一股怒意。 天元帝反问:“依於爱卿之见,沈爱卿这件歼贼大功就要被掩盖过去?” 於达听出天元帝不满,心中一思索,再开口时便道:“剿灭海贼乃大功,然大越律例规定,非勛贵不可养兵,沈知州实乃犯了大罪。” 今日李庆芳称病未上早朝,门下的秦詔分量不够,这压下沈逾白升迁的重任便要落在於达身上,於达自是当仁不让。 秦詔立刻附和,言官们好似找到主心骨,当即又是纷纷开口。 理由很充分:虽是灭了海贼,可沈逾白养了私兵,不降罪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升迁? 沈逾白这就是视律法与无物! 若其他官员都以为立下大功就可不顾过错升迁,大越怕就要灭国了! 天元帝:…… 若不是他沈逾白的捷报里写明护卫兵乃是百姓自发组建,並未发粮餉,他都要信了沈逾白有了谋逆之心。 沈逾白一共才带了他给的万两纹银,怎么养私兵? 直到下朝,天元帝都未表態。 出朝堂时,於达已经与刘阁老走到一块。 “一朝天子一朝臣吶刘阁老。” 刘阁老笑道:“有次辅大人諫言,想来陛下会有决断。” 转头笑著迎上后面的崔明启:“崔大人收了个好学生。” 崔明启笑道:“他在地方上办实事,如今终於是做出点成绩,为君父分忧了。” 眼见刘秉卿与崔明启走到一处,於达眸光一沉,转身大跨步离开。 还未走几步,就被秦詔追上。 接下来几日,朝堂风向又变了。 弹劾首辅李庆芳的奏章没了,李庆芳的兵也好了,终於开始上早朝了。 首辅与次辅均不愿让沈逾白升迁,律法搬出来一压,纵使天元帝也不能率性而为。 天元帝后续就没之前那般维护沈逾白,且不再开口。 在百官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时,天元帝下令,將通城州改为直隶府。 朝堂一片譁然。 满朝文武反对。 散州一跃成为直隶府,受中央直接管辖,那身为知州的沈逾白呢?岂不是顺理成章升为四品知府? 这可是连升两级。 之前沈逾白被言官弹劾时天元帝的维护,可看出天元帝如何重视沈逾白。 天元帝在朝堂上宣告沈逾白立下大功,问起要如何赏赐时,百官就已经料想天元帝是要破格给沈逾白升一个品级。 却不想天元帝竟一出手就是要让沈逾白连升两级,这怎么能行? “何德全!” 天元帝一声呼喊,何德全就带著不少捧著托盘的公公们涌进大殿,將托盘一一送到各位大人面前。 托盘中间是个只有成人巴掌大小的白色瓷碟,瓷碟中间放著宛如白雪的粉末。 天元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都尝尝吧。” 官员们捻起几粒送进嘴里,神情就是一变。 崔明启尝了下,咸的。 难不成这是盐? 瞧著那雪白的粉末,崔明奇又觉不可能。 盐多数是一坨坨,被称为盐巴。 盐巴偏黄,咸中带苦。 而眼前的粉末只有咸味,並无苦味,且口感极佳。 堂上官员已是小声议论起来。 “眾爱卿可知尝的是何物?” 天元帝声音传来,眾官员面面相覷,只得齐声道:“臣不知。” “盐,通城州產出的精盐。” 天子一言,百官震惊。 怎会有如此雪白又不发苦的盐? 盐从来都是大越王朝管辖,通城州可不是大越的盐產地。 既如此,为何通城州能有如此好的盐? 既没有记载在册,那就是私盐。 想一点风声都不透露,从通城州到临海省,怕是上下勾结。 究竟是何人能有如此大的本事,竟能完成此事? 次辅於达的眼角余光就往首辅脸上飘,见李庆芳也是满脸惊骇,目光就是一顿。 李庆芳究竟是装的,还是真不知此事? 不止於达,就连三辅刘秉卿的目光都往首辅身上飘。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办成如此大的事,其他人是万万办不到的,也只有权势滔天的首辅李庆芳可一试。 李庆芳脸色阴沉,不得不忍耐。 若將此事彻底捅出来,不知会牵连多少人。 显然百官都知其中厉害关係,一个个静默不语。 天元帝的声音再次传来:“各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吵闹不休近六年的大殿今日却是寂静无声。 天元帝唇角上扬,朗声道:“即日起,通城州升为直隶府,改名通府,由原知州沈逾白任知府。” 文武百官心惊不已。 纵观整个大越,也不过一个南直隶一个北直隶,如今竟又多了个通城州直隶,哦不,往后该称通府了。 直隶府的知府可跟普通府的知府地位简直是云泥之別。 如此重要的位子,首辅次辅等必要斗上一年半载,如今却便宜了沈逾白。 沈逾白从一个放在全国毫不起眼的散州知州,不到半年变成全国排名前三的知府,可谓是一飞冲天了。 可此时无人敢提出异议,谁也不知这盐事背后有没有牵扯到自己的派系,万万不能引火烧身。 更何况,此盐是沈逾白所献,天元帝已明確要给沈逾白脸面,此时去爭上一爭,那就是彻底將天子得罪了。 若天元帝一怒之下彻查此事,必定地动山摇,怕是连首辅都脱不开身。 此事就这般定下来了。 崔明启回家时双脚都是飘的,甚至还特意拉著自家夫人饮了几杯酒。 “竟是盐!逾白那小子竟有这样的后手,难怪他如此不在意,反倒害为师我忧心多日!” 崔明启仰头大笑。 畅快,实在畅快! 崔夫人便道:“我早就与你说过,逾白不是鲁莽之人,如今瞧见了吧,你就是瞎操心。” “夫人说的甚是,哈哈,还好为夫任了建康府知州,否则这么好的弟子就被別人抢走了。” 崔明启一双粗狂的眉毛高高挑起:“咱怎么就这般走运呢?怎么就能收到逾白这般好的弟子?为夫真是目光独到,哈哈!” 这一夜,崔明启拉著崔夫人喝了半夜的酒,耍了半夜的酒疯。 待到天亮去上了早朝后,又特意拉著秦詔说起他这弟子如何省心。 读书悟性如何如何高,小小年纪如何不惹祸,如何会为官,最重要的是升官如何快。 瞧瞧他这宝贝徒弟,只一年时间便升到四品知州了,秦大人您了几年啊? 秦詔:“……” 这户部右侍郎真是欠揍! 第269章 刽子手 圣旨快马加鞭被送到通城州,也是一个月之后了。 彼时沈逾白已將海贼彻底清理乾净。 年前三当家回了蓬岛时,二当家聂瓦便怀疑三当家既被官府抓了,又如何会被放回来。 若说被放回来,莫说二当家,就是岛上其他海贼也不会信。 三当家就道自己带著兄弟们偷跑回来。 大当家力排眾议將三当家保了下来。 可惜岛上海贼並不服。 死了那么多兄弟,怎的就独独你们回来了? 到底是被放还是自己逃出来,谁说得准。 除夕那夜,岛上恭贺,热闹非凡。 可二当家在三当家的屋子发现了通城州那些百姓用的木弓。 二当家当场发难,三当家自是不认,一口咬定是二当家栽赃。 眼看双方要打起来,大当家只得先把三当家与一同被放回来的人关在一处。 三当家心中记掛內奸一事,怒急之下逼问八人,却得知八人尽数叛变。 而三当家屋子里的木弓就是他们齐心协力放的。 “他们的手段实在凶残,我熬不住只得都招了。” “到了这个份上,三当家咱们反了吧?” “二当家不会放过咱们,大当家已將咱们关起来了,若您再不动手,外面的兄弟必然会尽数投靠二当家,到时就算想动手也不行了。” 八人的话简直如晴天霹雳,將三当家彻底炸懵了。 一共九人被抓,八人都成了內奸,谁会信他未投诚於沈知州? 何况八个人还在陷害他! 三当家大怒,想將八人往死里揍。 一直被关到大年初五,大当家完全没有要將几人放出去的动静。 而送来的酒菜里竟还有毒。 若不是三当家无意中碰翻了一盘菜,被老鼠吃了当场毙命,三当家怕是当场被毒死。 三当家被彻底激怒。 想活命,必要大干一场。 三当家能在岛上力压二当家,必然是跟隨者眾多。往外传递消息,就有人將他救出去。 之后便是岛上的內战。 从大年初六起,蓬岛的便被血水浸泡。 一直到大年初八,三当家以一己之力抗衡大当家与二当家的联手,险些惨败。 又是那几名內奸带来沈逾白的信。 三当家当晚便上了船,就见船上的沈逾白一身月白衫,华姿风貌。 彼时的三当家满身血污,散发著阵阵腥味。 瞧见悠閒饮酒的沈逾白,便是咬牙怒喝:“竖子害我!” 沈逾白姿態从容,声音如三月春风:“三当家还能逞口舌之快,可见还不够危急。” 三当家便要拔刀,脖子却被冰凉的刀刃架上,当即便不敢再动分毫。 沈逾白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想活命还是想死?” 一股凉意从三当家的脚底窜起,沿著背脊一直攀爬入心。 他不怕脖子上的刀,却觉眼前的男人实在恐怖至极。 明明只是一文官,却杀人不见血,比他一个海贼更心狠手辣。 三当家到底还是想活。 一箱箱的开了刃的刀和二十多件护甲就这般被三当家的人抬上了岛。 与之一同混入的,还有周显带去的五十名护卫兵与十名护卫。 形势大反转。 大当家找来三当家议和,被周显一刀砍了头。 议和便再无可能。 最终以三当家惨白收场。 彼时,岛上不过三百来人。 沈逾白终於登岛。 隨之登岛的,是还健全的一百三十名护卫兵以及十名护卫。 三当家看向閒庭信步走来的文弱官员,却是浑身冰凉。 他的人虽比沈逾白带来的人还多,却经过多日廝杀,早疲惫不堪。 再加上护卫兵手上诡异的弓弩,三当家便知自己的人毫无胜算。 “沈大人,我已帮你清扫整个蓬岛,立下大功,总该给我与兄弟们留一条活路吧?” 沈逾白笑容带著一丝戾气:“本官能答应,死在你们手上的通城州百姓不能答应。” 三当家怒喝:“你既不给老子活路,今日我们就拼个你死我活!” 当即举刀就对身后眾人道:“兄弟们,隨我一同杀了狗官!” 不等剩下的海贼们应声,就听沈逾白道:“本官倒是可给你们指条生路。” 三当家一抬手,制止所剩不多的兄弟,转头对沈逾白道:“请大人明示。” 其他海贼俱是神情紧张。 沈逾白双手负於身后,道:“若你们能將背后主谋尽数供出,本官可放你们离开此海域。” 三当家捏紧了手中的刀,目光却落到站在他不远处的周显身上。 片刻后,便知自己毫无胜算。 答应沈逾白,也不过落得个远走的下场。 若不答应,今日必身死於此。 三当家神情变换极快,在触及沈逾白那深不见底的黑眸时,心中没来由就是一紧。 三当家咬牙,道:“若我们帮你供出主谋,你要免了我们兄弟的罪,让我们能堂堂正正活著。” 沈逾白笑得风华霽月,语气却是冰冷刺骨:“不行,你们只配一辈子如鼠般活著。” “那你休想让我们配合你!” 三当家脸上满是狠意。 如今筹码在他手里,自是要听他的。 沈逾白笑容收敛了些,对周显道:“杀两百人。” 周显抬手,护卫兵与护卫们齐齐抬手,將弩箭对上三当家身后:“放!” “咻!” 一支箭离弦,从三当家耳边飞过,掀起的风从三当家的耳朵吹进心口。 他立刻回头,那支箭已钉在身后一名海贼的脖子上,那海贼捂著脖子挣扎著倒下,连一声惊叫都没有发出。 不待他反应,又是连著数百支箭飞出。 海贼们疯狂躲藏,却根本比不得箭快。 那弩如近距离扫射,不过几个呼吸,地躺著的人越来越多,刺耳的嘶鸣声此起彼伏。 鲜红的血流到地上,慢慢扩散开,仿佛要染红岛上每一片土地。 这些日子护卫兵们始终在练习弓弩射箭,无论熟练度还是精准度都大幅度提升,远不是去年妇人们复合弓可比。 三当家眼底的惊骇已然溢出,那声声哀嚎让得他手脚发抖。 即便这些日子与大当家和二当家的人廝杀,也从未有一刻如此无力。 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而他却动都不敢动,就怕无意中伤到他自己。 “停!” 周显一声令下,弩箭齐齐停下。 周显用硕大的食指点著数了会儿人,颇懊恼地对沈逾白道:“大人,杀多了。” “无事。” 清朗的声音响起,却如地狱恶鬼的嘶鸣。 三当家脸上早已没了一丝血色,他几乎是对著沈逾白咆哮:“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你草菅人命!” 第270章 巨富(为奈奈ll加更) 不等沈逾白开口,一个不足二十的护卫兵就恨恨道:“你们杀我爹娘时可曾有过一丝犹豫?” 另一护卫兵也跟著道:“你们各个手上都有我们通城州百姓的命,本就该死!” “杀光你们!” 护卫兵群情激奋。 他们愿意在第一批就加入护卫兵,都是对海贼有深深的仇恨。 许多人从出生起,就生活在海贼的压迫下。 甚至有不少人亲眼瞧见自己血肉至亲被海贼杀死,被羞辱者更是不计其数。 他们加入护卫兵,为的就是杀海贼。 当三当家如此怒喝知州大人时,他们便再忍不住心中的恨意。 沈逾白平静的眸光扫向紧紧守在三当家身后的海贼们,微微皱眉:“还有七八十人,终究多了些。” 一向囂张的海贼此刻却如无助的鵪鶉,瑟瑟发抖。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三当家终於不敢再迟疑,急忙喊道:“好,我答应了!等办完事,你放我们走!” 沈逾白顿了下,心中却颇为可惜。 若三当家再坚持一番,可將活著的海贼杀到只剩二三十人,如此一来,纵使將他们赶去海上,也翻不起什么浪。 终归是他高估了三当家。 往后需得慎之又慎。 海贼们被五大绑离开了蓬岛,连夜回到了州衙。 依照三当家的供述,周显从蓬岛找出本染血的帐册,上面详细记载蓬岛与各大家族的银钱往来。 有大世家们给他们运来的粮食,也有海贼们抢的银钱尽数贡献给各大世家。 这些都是三当家记载的,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个退路。 而大当家、二当家的屋子里还有不少与大家族们的书信往来,里面详细记载著大家族们如何与海贼勾结。 当得知还有这些书信时,三当家脸色难看至极。 原来他才是那个势微的。 作为三当家,每次有大家族的人过来,他都是与大当家二当家一同接待。 谁知两人背后竟还背著他与大家族们有书信往来。 通城州有护卫兵的事,二当家早从信中得知,故意让三当家抢走领人攻上岸。 有人反抗,纵使他能贏,也会损失不少人。 到时候二当家便可以此来构陷他与官府勾结,將他除之。 而大当家默许了这一切。 好在出了变故,让他察觉不对,这才活到最后。 证据確凿,沈逾白自是派人去將大家族的族长们尽数捉拿。 只有衙役是不行的,必要护卫一同前往。 一时间,通城州各大家族捲入其中的老爷们尽数被抓。 勾结海贼,恶意侵占百姓房舍沙田,实乃砍头的大罪。 沈逾白这一审案就是十来日。 所有人收监,那些沙田的案子早就重新审理过,已给了百姓补偿,便收为州衙所有。 至於冯知章等人的家產,都是非法所得,自也要尽数充公。 只是当那一抬抬的金银珠宝堆满州衙的一个房间时,纵使沈逾白也大吃一惊。 光是冯知章家中,便抄没了六十二万两纹银,还不算各类珠宝。 唐昌益也不遑多让,竟有足足五十九万两现银。 其他家倒是少些,可架不住户数多,林林总总加在一块儿,竟有四百三十一万两纹银。 “太有钱了,通城州这些老爷们全是巨富!” 苏锦惊嘆连连。 据她所知,许多朝代一年的总税收也不足四百万两。 与大越朝相似的明朝万历年间,一年的中央財政收入是300~500万两纹银,当然地方上还有许多隱形的收入没算在內。 通城州只是一个小小的散州啊,竟藏著这么多银子! “难怪凭著杀头也要干贩卖私盐的生意!沈逾白你发了!” 苏锦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说要是穿越了就去贩卖私盐,只要不被抓住,那就是富可敌国。 而现在,沈逾白手里就掌握著富可敌国的財富。 沈逾白笑得颇无奈:“这些银钱需充公的。” 这些本就是民脂民膏,他如何能据为己有。 苏锦很惋惜:“你要上交啊?可惜了,都是拿通城州百姓的命换来的银子。” “总要让天子瞧见此中巨利,才可让他將通城州的私盐变官盐。” 空口与天子说如何治国,天子如何能听得进?又如何能信任? 只有先弄到足够多的银子,方可谈如何谋国。 “但是通城州的百姓日子还是无法改变。” 沈逾白声音轻柔:“若能变为官盐產地,往后他们便可光明正大谋一份差事。就算不是晒盐,也要修路搬运,都是要人手的。有了伙干,日子也就能好起来。” 通城州田地少,以往百姓都是靠打渔为生。 可此处一到夏日便是狂风骤雨不断,在海中丧命者不计其数。 即便以命相搏,也不过勉强餬口。 他既为此处父母官,终究要为百姓谋个营生。 私盐转为官盐,此处就有了產业。 但凡有了產业,百姓也就可赖以为生。 苏锦目光灼灼地盯著屏幕里的沈逾白,有才又聪明的男人怎么这么帅呢? 沈逾白眸光晦暗:“阿锦如此盯著我,会让我多想。” 苏锦点点头:“多想点,別客气。要不是隔著屏幕,我就把你扑倒了。” 沈逾白窘得浑身通红,一时訥訥无言。 阿锦……怎的如此大胆…… 沈知州动作如此之大,几乎將各大家族一网打尽,必有人会上门找麻烦的。 头一个来的就是谢知府。 上回沈逾白是去的谢府,此次谢知府竟不惜紆尊降贵,亲自来了通城州的州衙。 衙役上来茶水,谢知府却看都不看,怒问衙役:“本官已亲临,沈知州为何还不相迎?” 衙役慌乱回稟:“知州大人正在二堂审案,请知府大人稍待片刻。” 谢知府一声冷笑:“好大的官威,竟要本官等他!” 衙役被嚇得双腿发软。 这可是知府大人,若得罪了,必没好果子吃。 “愣著干什么,还不快去让他过来!” 谢知府一声怒喝,衙役便急急忙忙跑了。 再回来,已经变成王虎。 王虎一开口就道:“我们大人说了,知府大人並未提前知会,不算我们失迎。” 谢知府怒问:“既已知本官在此,他人又在何处?” 王虎眼观鼻,鼻观心:“我们大人说了,他公务在身,只得请知府大人耐心等候。” 一个小小的五品知州,竟敢让他一个四品知府等? 第271章 掩盖 谢知府本是来找沈逾白兴师问罪的,谁知在一个小小衙役面前碰了一鼻子灰,这怨气便越发压得他喘不过气。 与一个小小衙役爭论,实在有失他堂堂知府的顏面。 谢知府拂袖而去。 王虎顛顛跑去沈逾白面前回话。 彼时沈逾白刚审理完一桩旧案。 自冯知章等人被抓后,那些原本惧他们威势的百姓终於纷纷来州衙申冤,沈逾白每日便是不停歇的审案。 “谢知府说了,有大人后悔的时候。” 王虎回想著谢知府的神態,努力將其復原出来,那滑稽的模样,反倒让眾人最近的疲倦消解了不少。 陆通判却是心里打鼓。 如今孙同知还在湖河镇修缮屋舍和路,州衙的许多事便落到陆通判身上。 事办得越多,陆通判越知知州大人在办何等艰难之大事。 兴奋激昂之时,心中难免顾虑多些。 大人一步错,便会万劫不復。 陆通判颇为担忧道:“大人,谢知府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沈逾白道:“无妨,且先等著。” 御史们都在为了他撞柱子,也不多谢知府一个。 与之相比,反倒是冯知章等人更要紧。 大牢內,冯知章正闭目端坐於腐烂的乾草之上,耳边时时有鼠叫声响起。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牢门被打开,狱卒端来三道好菜,外加一壶酒。 冯知章只淡淡瞥了一眼,施施然起身,坐到矮桌前,拿起了筷子。 还未夹菜,门外进来一青色身影。 冯知章撩起眼皮看去,昏暗的地牢里,男子踱步而来,施施然坐在他对面。 脏乱不堪的地牢却丝毫不能玷污对面男子分毫。 “本官备的酒可还合冯老爷的心意?” 清朗温润的声音在牢中响起。 冯知章將筷子放回桌上,一双眼死死盯著眼前的男子。 半晌后,他才道:“还未喝过,不如沈知州和本官共饮一杯?” 沈逾白端起酒壶,先为冯知章满了酒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端起酒杯便是一饮而尽,姿態洒脱。 冯知章讚嘆道:“当初一见知州大人,便知大人非同一般,如今看来,老夫还是低估了大人。” 大越朝头一个六元及第,又如何会简单。 他从始至终並未小瞧,可这位沈六元还是远远出乎他的预料。 不到半年,他经营大半辈子的一切尽皆为浮影。 “沈大人如此年轻便老谋深算至此,假以时日,纵是成封疆大吏也有可能,可惜,大人终究年轻气盛,不懂適可而止。” 冯知章说出这番话时颇为解恨。 此局他虽输了,沈逾白却也不能独善其身。 纵是六元及第又如何? 以如今朝中对沈逾白的弹劾,沈逾白丟官之日不远矣。 沈逾白轻笑一声,道:“本官是何下场,冯老爷多半是瞧不见了。” 冯知章脸色便是一沉。 “知州大人这趟怕是白来了,你从老夫嘴里问不出什么来。” 沈逾白轻笑一声:“去年倒是有人也与本官说了此话,今年他便帮本官將冯老爷送入了大牢。” 蓬岛乱起来后,大当家早就派人来找冯知章求救。 冯知章倒也派了些人过去,可惜当时的蓬岛犹如绞肉机,进入多少人都被绞死。 冯知章便想著待哪方结束,他就扶持哪方。 谁知沈逾白竟会攻上隱秘至极的蓬岛,將剩余人尽数抓获。 待他得到消息,衙役们已上门抓人。 冯知章脸色阴沉如水:“大人就不怕?” “这正是本官要问冯老爷的话,冯老爷就不怕家中妻儿老小被灭口?” 沈逾白神態从容,仿佛早已看透生死,只是那轻鬆一句问话,却让冯知章心头一颤。 到底是早有准备,冯知章极快便调整了心绪,冷笑道:“我既敢做此事,便做好了全家覆灭的准备。” “用全族人的性命,换得他人高枕无忧,冯老爷果然心胸非常人所能达。” 沈逾白將酒杯放下,眼神带了三分寒气。 冯知章心中升腾起一股邪火,一声冷笑。 只要沈逾白被撤职,一切困境都可迎刃而解,他依旧是人人畏惧的冯老爷,冯族仍旧是通城州第一大族。 沈逾白唇角上扬,眼底却多了一抹戾气:“冯老爷大概是误会了,本官从未想过要动你身后之人。” 冯知章脸上诧异转瞬即逝。 沈逾白仿若毫无察觉,继续道:“本官不过一小小五品知州,需管的只是这一州百姓,本官也不会去捅破天。” 冯知章脸上便多了一抹错愕和惊慌:“你只对付我们?” 以沈逾白如此大阵仗,不是要將整个涉及私盐之事的官员尽数拉下水,来个大清查? 若沈逾白只对付他们,上头的人岂不是可高枕无忧? 那上头怎会再冒险救他们! “我本以为知州大人是錚錚铁骨,原来也不过是欺软怕硬之辈!” 冯知章慌了,出口就是羞辱,以期能激怒沈逾白。 可惜,这位年轻的沈六元並没有年轻官员的急躁:“本官已上奏圣上,將此处私盐转官盐。” 阴暗的地牢里,冯知章面色惨白如纸。 好一个私盐转官盐! 如此一来,他们这些家族就没了价值,上头的人怕不是比沈逾白更想弄死他们。 那他的一家老小…… 冯知章便是坐著,身子也摇晃不止。 沈逾白已起身,对冯知章道:“冯老爷家中的沙田已尽数收入州衙,往后用以晒盐所用。私盐一事就此揭过,再不会有人提起。” 清冷的眸光扫了眼冯知章,大步离开了地牢。 留下的冯知章却冷汗岑岑。 待他反应过来,牢中早已没了沈逾白的身影,若不是对面还有半杯未喝完的酒,他怕是要怀疑沈逾白从未来过。 冯知章难以遏制的惊恐。 沈逾白將私盐一事掩埋了。 他们这些大家族成了被埋起来的腐肉,默默溃烂,无人知晓。 不,或许沈逾白只是在嚇他。 依照沈逾白这几个月的强势,怎会甘心任由私盐一事被掩盖? 以沈六元的才智,又怎会让自己得罪根本无力得罪之人。 想出私盐变公盐的主意,就是为了全身而退吧? 不对! 朝廷並不缺盐,又怎会再无端多一个盐场。 此事绝不是一个小小的五品知州能办成。 想到此处,冯知章终於镇定下来。 沈逾白不过是诈他,若他果真上套,为了自保供出幕后之人,家中老小必全要殞命。 冯知章惊醒,才发觉浑身衣服已被汗浸透。 第272章 缉拿 离开地牢,天色已黑。 沈逾白嘱咐周显:“派人好好护著冯知章与唐昌益,莫要让人杀了。” 自蓬岛被血染后,护卫兵就解散了,周显再次回到沈逾白身边。 “大人,其他人呢?” 沈逾白看向满天繁星,悠悠道:“偌大的通城州需要用人之处太多了,哪里有人手各个都守著。” “幕后之人怕是会对他们下手。” 周显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提醒了沈逾白。 大人虽才智过人,到底是文官,又实在年轻,许是这些事还不明了,周显便想著提醒一句。 沈逾白眸光微凝,片刻后方道:“若他们不死,又如何让冯知章投鼠忌器?” 本就是该死之人,总不能白白浪费。 周显张了张嘴,片刻后才瓮声瓮气道:“大人您一点不像读圣贤书的文臣。” 那些文臣不该张口便是仁义礼法么。 大人却不拘泥於这些,只管將事办成。 沈逾白轻笑一声,道:“圣贤言本就是攻击他人的武器,不过我与周护卫长关係莫逆,不需拿此来搪塞。”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周显心中激盪,扳正的身姿更挺拔了几分,对沈逾白更亲近了些,困扰他多日的问题也就问出:“大人真就要將私盐一事揭过了?” 沈逾白嘴角的笑意浅了几分,眸光也是一凝:“私盐一事不是我一人能够处置。” 他羽翼未丰,此时硬碰硬无异於自绝生路。 若不是年前他就將精盐送去给天元帝,此次御史闹出如此大阵仗,天元帝怕也不会保他。 一旦將事闹大到连如今的天元帝都兜不住,到时便只能牺牲他以保朝堂安稳。 甘心吗? 並不。 可不甘心又如何。 他位卑言轻,能做的也不过倾尽全力来保通城州百姓。 沈逾白缓缓握拳。 终归还是站得太低了。 若此时的他是阁老,是次辅,更甚至是首辅,再看到脓疮,是否还会任由其腐烂? 沈逾白心底生出一股鬱郁之气。 垂眸,便瞧见紧握的拳头。 抓得越紧,能掌控之事太少了。 五指张开,春风透过指缝从手掌拂过。 如此一来,能触及的却更多。 …… 不过两日,甘焕就在牢中自縊。 沈逾白放下庶务,亲自带著衙役去將甘焕抬出来。 任由以往如何囂张,如今也不过草蓆一裹便抬出去了。 昏暗的牢房里,各大家族族长扒在各自的牢房门口,静默无声。 唯有冯知章坐在远离牢房门的角落里,半步不愿靠近。 既然死了,沈逾白也就將人还给甘家自行下葬。 甘家人哭得肝肠寸断,却畏畏缩缩,再不復往日的囂张跋扈。 甘焕是第一个自縊的,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纵使狱卒们加强巡逻也拦不住这些人的死亡。 每日总有一两人被裹草蓆抬走。 昏暗的地牢被死亡的气息彻底笼罩。 终於,唐昌益疯了。 得知此消息时,沈逾白让人將唐昌益从地牢带走。 冯知章终於要见沈逾白了。 听到周显的稟告,沈逾白道:“不见。” 冯知章得到回覆时如坠冰窟。 那么刚正不阿的沈知州,竟真的怕了。 这一夜,冯知章彻夜未眠。 待到天边露出鱼肚白,他又一切如常了。 若沈知州真不愿查出背后之人,又何必来与他喝那顿酒? 况且牢中人一个个死,唯有他一直安然无恙,若背后没人护著,他冯知章必是不信的。 既然那些人动手了,第一个要杀的就该是他冯知章。 得知冯知章又恢復到以往该吃吃,该喝喝的状態,沈逾白並不在意,继续忙通城州的庶务。 作为一州之长,沈逾白很忙。 积攒已久的案子审理得差不多之后,就该重建通城州。 没了海贼,州衙又有银子,也该放开手脚给通城州各个镇的百姓修建新房屋。 州衙招工告示贴出当日,无数百姓往州衙涌。 湖河镇以前人人都面黄肌瘦,这才几个月,大家都养白了,还有不少人住上了青砖大瓦房,那日子过得简直就是在蜜罐里泡著。 如今州衙可算又招工了,谁能不抢著报名? 连著数日,州衙外始终围著密密麻麻的百姓,大家俱是喜笑顏开,仿佛好日子已近在眼前了。 可惜的是,一家无论兄弟几人,都只能有一人报名。 听说是知州为了让家家户户都能有个营生,才有此规定。 兄弟多的人家虽有些可惜,不过有一个人能有稳定进项,日子也不至於太难熬。 保不齐往后州衙还会招工呢。 湖河镇不就是如此吗。 如此热闹之际,却被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给打破。 眾人齐齐回头,就见一身穿青色白鷳官服的男子领著一群头戴黑色软帽,身穿黑色皂隶服的胥吏衝过来,將州衙门口团团围住。 那官服男子不顾百姓惶恐的目光,一抬手,便有一个小队胥吏要往州衙里冲。 在外做登记的衙役们大惊,急匆匆挡住那些胥吏。 “你们是何人?为何擅闯我通城州衙门?” 那领头之人朗声道:“本官乃提刑按察使司僉事田开济,让你们知州沈逾白来见本官!” 衙役们惊恐不已。 提刑按察使司与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共成为三司,掌管全省刑名、弹劾之事,並监督地方官员,权利极大。 立刻有衙役转身跑进衙门稟告,不消片刻,同样一身青色白鷳官服的沈逾白领著一眾人从衙门走出。 田僉事一双狼眼上下打量沈逾白:“你就是通城州知州沈逾白?” 沈逾白拱手行礼:“正是本官。” 田僉事冷笑一声,一张粗獷的脸上儘是倨傲:“你身为一方父母官,贪污枉法、欺压百姓,今日本官就要將你缉拿!” 这些话一出,眾百姓一片譁然。 跟在沈逾白身旁的陆通判急忙道:“大人是否有误会?我们知州大人鞠躬尽瘁,为民请命,实乃官员之表率,何时……” 田僉事怒瞪陆通判,呵斥道:“提刑按察使司办案,你敢阻拦?” 他身后的胥吏们齐齐將刀拔出三寸,寒芒闪烁,嚇得陆通判白了脸。 田僉事如狼般的目光盯向沈逾白:“给我拿下!” 胥吏们立刻冲向沈逾白。 一把刀要落到沈逾白脖子上,旁边却横出一把刀將其挡开,一声虎啸响起:“我看谁敢对大人动手!” 第273章 缉拿(为肆意签到的木婉清加更) 周显声音落下,跟在沈逾白身后的十来名护卫齐齐拔刀,將沈逾白围在中间。 那些胥吏被突然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回头看向田僉事。 “你等是何人,竟敢阻挠本官办案!” 田僉事心中也是一惊。 他是练武之人,只瞧周显与护卫们的架势就知全是武艺高强之辈。 周显冷哼一声:“某乃锦衣卫百户周显,奉命保护沈六元,谁敢对沈六元动手,便是与某为敌,与锦衣卫为敌!” 田僉事大惊。 这些人竟是锦衣卫,难怪如此霸道。 “莫说你一个小小的僉事,便是你们按察使大人亲自前来,也休想从锦衣卫手中带走沈六元!” 周显称沈六元而非沈知州,就是告知眾人为何圣上要派锦衣卫保护沈六元。 自科举以来头以为六元及第,受天子器重,自有其排面。 陆通判以及一应衙役们却是又惊又喜。 平日里周显等人不与他们往来,然也从未难为过他们,他们只以为周显等人是沈逾白的侍从,並未多留意。 今日才知竟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 原来大人如此受圣上看重! 大人有救了! 田僉事心却猛地下沉。 这位周百户话语虽囂张,然並未说错。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文武百官,无不惧怕锦衣卫。 田僉事自不敢对上周显,而是將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沈大人,本官也是奉命行事,你莫要仗著圣眷便不將我提刑按察使司放在眼里!” 提刑按察使司本就有监管收押知州之权,如今也不过是行使该权罢了。 若沈逾白强行靠著锦衣卫的保护就拒不服从,那就是不受监管,又是一大罪责。 周显要再开口,却被沈逾白制止。 沈逾白对田僉事拱拱手:“不知我从何处贪污,枉了什么法、欺压哪里的百姓?” 田僉事心中一喜。 他怕的是锦衣卫,若沈逾白始终躲在锦衣卫之后,他还真没办法,如今沈逾白竟要逞能自己出头,那就休要怪他了。 “与我回了按察使司你便知晓了。” 一旦入了提刑按察使司的门,无罪也会有罪。 沈逾白却是厉声呵斥:“本官乃是陛下钦点的通城州知州,你一无公文,二无实证,如何敢隨意捉拿本官?你置天子於何地?置我大越律例於何处?” 声音震耳欲聋,让得田僉事一时无语。 周显却是一声大喝:“好!” 天子、大越律法,这便是正统,谁敢不遵从? 他终於知道那晚大人所说的圣人言乃是武器是何意了。 原来读书如此有用! 衙役们也是大喜,跟著欢呼,就连那些排队的百姓也是大声喝彩。 胥吏们均是大惊。 就连田僉事也没料到沈逾白会得如此大的声援。 身为僉事,只要他出现捉拿官员,谁人不是瑟瑟发抖,更有甚者,百姓会齐声呼好。 而今日却与平日全然不同。 田僉事將腰刀拔出,怒喝一声:“本官奉命前来捉拿贪官,谁敢阻挠?” 胥吏们立刻齐齐拔出腰刀,那“鏘鏘”之声让眾人齐齐噤声。 田僉事这才又看向沈逾白:“沈大人这是执意对抗按察使司,不与本官走了?” 沈逾白毫不相让:“何时一个僉事可代表按察使司了?” 田僉事气急:“本官是奉命行事!” 他再狂妄也不可能说自己代表按察使司。 “奉的谁的命?” 沈逾白强势追问。 田僉事心知有诈,只得咬牙:“无可奉告!” 沈逾白双眼微眯:“无缉拿公文,又无人证物证,连背后之人都不告知,可见你滥用职权,蓄意谋害朝廷命官,给本官將此人拿下!” 田僉事怒火中烧:“你敢!” 真就有人敢。 周显越过数人衝到他面前,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那锐利的刀锋贴著脖颈,只一瞬就切断了汗毛。 寒意从尾椎骨窜上,让得田僉事僵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胥吏们怔愣住。 一向都是他们按察使司捉拿地方官员,今日怎的变成地方官员捉拿按察使司的僉事了? 田僉事身子不敢动,嘴巴却没閒著:“沈逾白,你要造反不成?!” 他竟被一个小小的知州给缉拿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沈逾白负手而立:“你胆敢擅自冒充按察使司官员,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本官必要彻查。来人,將这一眾帮凶尽数拿下!” 陆通判张开嘴巴,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捉……捉拿按察使司的胥吏? 如此大动静,衙役们早就尽数从州衙里出来。 此刻听到沈逾白的吩咐,王虎几乎是第一个兴奋大喊“是”,朝著离他不远的一个胥吏衝去。 李班头急了:“兄弟们,抢功劳的时候到了!” 衙役们便如饿狼般朝著胥吏们衝去。 胥吏们惊慌之下,只得匆忙招架。 田僉事是下了决心要將沈逾白压回按察使司,为了確保万无一失,他足足带了二十人过来。 虽比不得衙役们人多势眾,然大家也並未为了拼命,挥刀之下,倒也面前能招架。 围观的百姓却看不下去了。 有人高喝一声:“歹人想害大人,我们快帮大人抓歹人,谁抓到可排到招工队伍最前面!” 州衙可没说具体要招多少人,若排到太靠后,怕是得不到这份差事,因此排在队伍最前就很有诱惑力。 再者,这些人一上来竟就要抓知州大人,肯定就不是好人。 真要是抓贪官污吏的,以前那么多贪官怎么不抓,大家族们在通城州为非作歹时,这些人怎么不去抓,偏偏要来抓沈知州这位青天大老爷,可见知州大人说得对,这些人就是別有目的。 百姓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谁是好官谁是坏官。 那些排队的百姓便齐齐衝上去將胥吏们狠狠压在地上,任由胥吏如何挣扎都无用。 李班头懊恼地瞪向衙役们,一个个真是没用,竟连老百姓都不如。 王虎是最不管李班头眼色的人,当即將那胥吏的腰带解开,將胥吏手脚捆了个结实。 其他衙役见状纷纷照做,二十个胥吏很快就被捆好。 王虎双手拿著自己的腰带顛顛跑到周显跟前,兴致勃勃道:“百户大人,让小的给这假官绑了吧?” 周显讚赏地看了眼王虎,就点了头。 田僉事大怒:“你敢绑本官?本官可是五品……” 周显刀往上一仰,刀刃便割破了脖颈上脆弱的皮肤,鲜红的血顺著脖子流进官服里,也让田僉事闭了嘴。 第274章 送回 王虎手脚极快地將田僉事绑了个结实,末了还嘀咕了句:“一会儿还乱说话怎么办。” 周显便道:“这有何难。” 收了刀,將田僉事的鞋子脱了一只,在田僉事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塞进了他嘴里。 臭不可闻的鞋底带著沙土塞进嘴里,让田僉事忍不住乾呕,可嘴巴被鞋子死死堵住,竟连呕吐都办不到。 田僉事不敢恨周显,只能死死瞪著王虎。 哪知王虎指著田僉事就跟周显告状:“百户大人,他很不服气。” 周显冷笑一声:“放心,我们锦衣卫有的是让人服气的办法。” 田僉事浑身一抖,赶忙垂眸遮挡怨懟。 地方官员怕按察使司,整个大越官员怕锦衣卫。 他並不想惹周显,可面前这个小小的衙役竟也敢对他动手,他必要这衙役十倍百倍奉还! 若他的心思让王虎知道,王虎只会嗤之以鼻。 知州大人连压迫州衙多年的冯老爷等人都能收拾,让草菅人命的海贼跪地求饶,还能怕一个跟知州大人同样品阶的官员? 有知州大人在,谁也动不了他。 王虎便是这般骄傲。 李班头却没王虎这么虎气。 瞧著被绑起来的田僉事等人,李班头心里发虚。 这可是临海的官员胥吏啊。 竟都被他们绑了。 李班头急急忙忙跑到沈逾白跟前,小心翼翼问道:“大人,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沈逾白清冷的眸光落在狼狈的田僉事身上,道:“既是有人冒充按察使司,就该交给按察使司处置,我们不必接下这等麻烦。” 李班头眼皮抽动了下,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將话头咽下去,只应了声是,就领著人压著田僉事等人要前往临海。 陆通判却是脸色煞白:“大人此次怕是得罪了按察使司,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 那按察使司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並不是大人能抗衡之地,哪里可如此对抗。不如低个头,求他们高抬贵手。 沈逾白沉吟著道:“陆通判言之有理,他们既敢假冒按察使司官员,必是不將按察使司放在眼里,如此宵小岂能轻饶?” 听到前一句,陆通判鬆了口气,以为知州大人將他的话听了进去。 待听到后面的,他一刻如擂鼓般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待听到沈逾白吩咐李班头不必坐马车,压著这些人走路去临海时,陆通判的一颗心彻底死了。 被天雷劈死的。 知州大人怎的如此大胆? 李班头瞧见王虎兴致勃勃拿出铜锣开道时,人就在打飘。 “鏘!” 铜锣一响,便是王虎的高声吆喝:“宵小之徒,假冒按察使司,妄图谋害我通城州青天大老爷,特此游街示眾!” 衙役们两人抓一个被绑著的胥吏,跟在王虎身后,排成长长的队伍。 而排在一眾胥吏最前面的,自是田僉事。 李班头飘著跟上去,瞧见路边百姓们的鼓掌喝彩,整个人更是浑浑噩噩。 铜锣声渐渐远去,周显將刀插进刀鞘,抱在胸前走到沈逾白身边:“大人,此次按察使司脸要丟尽了。” 沈逾白眸光微沉:“下次再来,就该拿羈押公文了。” 通城州如此景象能维持多年,必定是整个临海沆瀣一气。 按察使司必也参与其中。 他如此大的动作,按察使司必不会放过他。 今日他若真的与田僉事去了,必定有个罪名按在他头上。 若他死在里头,也只会是个畏罪自杀。 一个小小的五品知州死了,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即便他有六元及第的名头,在士林中颇有声望,也不过让文人们感慨一番。 若朝廷派人来查探,到时又没公文,將此事往田僉事身上一推,让田僉事顶了罪,上面的人还是可全身而退。 只有將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將按察使司上上下下全拖下水,他才可保全自己。 如此情况下,按察使司还敢对他下死手,那就是亲手揭开私盐一事,到时上上下下都得给他赔命。 就不知那些养尊处优的老爷们敢不敢捅破这个天。 沈逾白竟隱隱期待起来。 临海省。 按察使司。 一大早,布政使怀逸远和都指挥使薛岩就一同来找按察使康年。 名为饮酒,实是在等通城州知州沈逾白被捉拿归案。 酒过三巡,三位已是红光满面。 都指挥使薛岩对著按察使康年一拱手,声如洪钟:“此次全仰仗康年兄了,冯知章实在无能,竟连个知州都收拾不了。” 按察使康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我按察使司遵天子之命,监察地方官员,那沈知州贪婪无度,做出天怒人怨之事,我按察使司必为被抄家百姓討回公道。” 布政使怀逸远道:“沈逾白乃是六元及第,被称为文曲星下凡,极受士林推崇,此次行事必要小心。” “逸远兄多虑了,入了我按察使司,一个贪污的罪名压下去,纵使他才名如何远播也是无用。” 康年並不以为然。 越是名声好的官员,一旦官声坏了,只会遭到更多人的唾弃。 堂堂六元公,竟满身铜臭味,必会被士林所耻。 都指挥使薛岩“哈哈”大笑:“有康年兄在,逸远兄大可放鬆些。此处是临海,谅他沈六元如何能耐也翻不出浪来。难不成,他还敢违抗按察使司的监察不成?” 怀逸远被如此一劝,倒也鬆快了些:“你我在此牵连甚广,若康年兄能让其走不出按察使司,你我才可高枕无忧。” 薛岩眸光一闪,笑容更甚:“我们三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康荣兄必不会如冯知章那等无能之人般优柔寡断。” 康年心中暗骂一声。 捞银子时,这两人比谁都手快,轮到办事时,便是一股脑都推给他。 若真的让一五品官员死在按察使司,他也不会毫无损失。 不过他处在这位置,此事也只能他担著。 康年端起酒杯,笑道:“还得仰仗二位帮忙。” 三人相视而笑,一派和乐融融。 待到副使在外稟告,薛岩大笑出声:“应该是沈六元到了。” 怀逸远也是神情舒展:“早听闻沈六元神采非凡,今日我们终於可一睹风采了。” “那你们可要抓紧,过了今日,沈六元可就再不復往日风华。” 康年面上虽是笑著,眼底却蕴著彻骨的寒意。 按察使司可不是能全须全尾离开的地方。 “正巧咱们这酒席还未散,让沈六元也来喝上一杯。” 薛岩极有兴致。 “这有何难,”康年將门外副使招进来,就见副使神情诡异,以为副使是顾忌薛岩和怀逸远,便道:“有事只管说。” 副使一咬牙,道:“大人,人没带回来。” 纵使见多识广的康年也不禁皱了眉:“为何没带回来?去抓沈逾白的人何在?” 副使恨不得將头埋进胸口:“被通城州的衙役押送回来了,说他们是冒充我按察使司,要我们按察使司严惩。” 第275章 责问 屋子为之一静。 三位封疆大吏均是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 薛岩不敢置信地看向康年:“康年兄,这……” 怀逸远虽未开口,眼神却盯得康年浑身如火烧。 “二位,失陪!” 康年拱手起身就要走,薛岩和怀逸远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待到衙门口一看,康年气得额头青筋突突地跳。 只见衙门口,衙役们站成一圈,將绑得结实的胥吏们围在中间,而身穿青色白鷳官服的田开济只穿了一只鞋子,另一只被塞在嘴里。 而没穿鞋的那只脚的袜子被磨得破烂不堪,甚至还沾了血跡。 如此丑態,竟被四周围观的百姓看了个彻底。 康年强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紧握成拳,正要开口,就见一名身穿皂服的中年男子遥遥朝他一拱手,朗声道:“大人,小的乃通城州衙役,奉知州大人之命,將冒充按察使司的一干人等送给按察使司处置!” 康年双眼似要喷火:“沈逾白?” 那衙役不卑不亢:“正是,我家大人说了,按察使司乃是临海三司之一,必不会做出没有缉拿公文就私自缉拿朝廷命官之事。这些人打著按察使司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残害朝廷命官,实乃辱没按察使司名声,辱没按察使大人名声,我等虽能力有限,然既碰上,必要出一份力,还请大人好生审问。” 王虎努力回想,发觉自家大人教他的说了多半,就住了嘴。 “好!好得很!” 康年咬牙怒道。 王虎赶忙將腰更弯了些:“我们大人说了,区区小事,不足掛齿。” 康年被气笑了。 合著沈逾白还等著自己谢谢他? 都指挥使薛岩均是脸色阴沉:“你们张大眼睛看清楚,他们就是按察使司的人!” 四周百姓均是惊讶万分。 “听说通城州那位知州大人是好官吶,按察使司为什么要抓?” “按察使司被州衙给抓了?这真是……我不是在做梦吧?” “稀奇啊!” 康年胸口快要炸了。 原本只是吃个闷亏,被薛岩如此一说,他们按察使司的脸就被撕下来丟地上,还要被踩两脚。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得死死瞪向田开济。 田僉事头皮发麻,心中哀嚎:我完了! 通城州离临海並不近,衙役们紧赶慢赶走了三天才到。 因著沈知州在通城州的官声极好,田僉事等人沿路受到许多百姓的唾弃。 什么丟菜叶子、丟鸡蛋之类根本不可能,老百姓捨不得糟践粮食。 可百姓们有手捡石头,有口吐痰,甚至还暗搓搓给踹一脚。 田僉事等人走出通城州已去了半条命。 除了通城州,百姓们就是围观看热闹,那指指点点让的田僉事只觉得脸都丟尽了。 待进入临海省,已偶尔能遇到熟人,田僉事更是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进去。 可这些与此刻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王虎满脸震惊:“他们竟真的是按察使司的人?按察使司怎么会连羈押公文都没有就胡乱抓人?我们大人是让通城州百姓能活命,活好命的青天大老爷啊,你们为何要抓他?” 许是过于震惊,他的声音极大,大到將许多议论的百姓声音都给压了下去。 眾人再次为之一静。 王虎却像是嘀咕一般:“那么多贪官你们不抓,为什么要抓我们青天大老爷?” 康年已是脸黑如炭。 他乃堂堂三品大员,往常这卑贱衙役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如今竟在衙门口如此责问他! 奇耻大辱! 薛岩帮著一声怒喝:“按察使司办事,轮得到你一个小小衙役评判吗?” 康年想撕了薛岩的嘴。 莽夫就是莽夫,竟帮著对方火上浇油。 王虎却是挺直腰杆,一身正气道:“小的自知卑贱,可也不能眼睁睁看著我家大人被污衊。我们大人来通城州不足半年,数千海贼被尽数剿灭,那些盘剥欺压我们的大族尽数被大人扫除,给百姓修建房屋,搭桥铺路。小的便是死了,也要为我家大人问一句,按察使司为何要抓他?” “大胆!竟敢在按察使司衙门闹事,来人,將他拿下!” 康年几乎是咆哮出声。 按察使司立刻就有数名胥吏衝来,要对王虎动手。 一直站在一旁的李班头想要去拦住王虎的嘴已是来不及。 王虎这小子的嘴误事啊! 就说大人教的那些不就是了,为何要惹怒他们,这下好了吧,要栽进去了。 眼看那些人要动手,李班头赶忙拽住身边一个衙役,急道:“快回去找大人!” 交代完就带著其他衙役將王虎护著,与胥吏们对上。 眼看局势如此危急,那衙役便知李班头他们今日是凶多吉少。 趁著四周乱成一团,他一跺脚,转身挤进人群,朝著通城州方向一路狂奔。 李班头笑得很諂媚:“大人恕罪,这王虎是个直愣子,回头小的肯定好好收拾他一顿,大人千万莫要为了他气坏身子。” 站在康年旁边的副使怒喝:“你是什么东西,竟要领著衙役与我们按察使司作对不成?” 李班头点头哈腰,连声道:“不敢不敢,小的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与大人们作对。我们都是办差的,大人吩咐了差事,您说回去我们少一人,我这班头没法儿跟知州大人交代不是?” 康年双眼一眯,道:“拿下!” 胥吏们便朝著他们扑去。 李班头心瞬间沉入谷底。 这要是被抓住,必定没命。 他大喝一声:“兄弟们逃啊,只要撑到大人赶来,我们就得救了!” 衙役们精神一振。 对,只要大人过来,他们就不会有事。 衙役们几乎是瞬间跳起来,分散四周挤进围观人群。 百姓们顿时乱成一团。 按察使司的胥吏们哪里肯放过,也跟著挤。 康年已完全无法压制怒火。 竟连小小衙役都敢反抗,他这按察使司衙门还有何威信可言? 康年一甩衣袖,怒声对副使道:“若漏抓一个衙役,你这副使也就不用再当了!” 副使浑身一凌,当即大声应道:“下官遵命!” 康年却是转身对薛岩和怀逸远拱手:“此次要劳烦二位帮忙。” “康年兄放心,我都指挥使司必帮你將那些衙役尽数捉拿!” 薛岩豪气道。 怀逸远却有別的主意:“那些衙役必是受了沈六元指使,此次必要將沈六元捉拿归案。” 康年牙根紧咬:“此次本官亲自下缉拿公文!” 第276章 被抓 都指挥使薛岩大喜:“好,此次看那沈逾白还如何敢不来!” 布政使怀逸远眉头一跳,瞥了眼康年,並未阻止。 三司联手,临海城內便全是兵卒胥吏,城门口已被层层把守。 不消一个时辰,陆续有通城州的衙役被抓获。 两日內,来临海的三十三名衙役尽数被抓。 而此时的通城州,那赶回去报信的衙役累倒在州衙门口,被人抬进州衙。 沈逾白过来时,那快累断气的衙役猛地攒起身,哑著嗓子大呼:“大人救命哪!按察使司把李班头他们全抓了!” 陆通判大惊:“是不是因著你们抓了田僉事等人,才抓的你们?” 衙役便將当时的情形简单说了一下。 “那几位官老爷很生气,当场就把他们抓了,小的一路跑回来了两天,怕是他们凶多吉少了。” 想到往常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衙役悲从中来。 谁不知按察使司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连官老爷都不能全须全尾出来,他们这些卑贱的衙役被弄死弄残,便是有冤都无处申。 “只因王虎几乎话就要將你们尽数捉拿,按察使司竟比我们锦衣卫还霸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周显不满道。 陆通判又气又急:“按察使司最是凶残,根本不是我等能惹的,此次咱们將他们得罪了个彻底,怕不是抓李班头等人就能了事,大人,他们必定还会来找您,这可如何是好!” 陆通判並非贪生怕死之人,可如今的情形实在不能不让他心焦。 通城州歷经磨难,好不容易在知州大人的治理下渐渐变好,按察使司就盯上了大人,实在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逾白眸光微沉:“本官就在州衙等他们。” “不可啊大人!” 陆通判惊慌道:“以前就有位李知州被按察使司带走,在按察使司自尽了,那地方去不得!” 几人正说话间,一名衙役急匆匆进屋稟告:“按察使司来了许多人要缉拿大人!” 周显神情一凝,抱著刀的手便是一紧。 陆通判更是惊恐,怎的来得这般快? 沈逾白站起身,道:“走吧。” 说完,便大步往门外走去,周显自是紧隨其后。 陆通判急得重重嘆口气,只得跟上。 不等几人走出州衙,数十骑马的提刀胥吏已冲了进来,將沈逾白等人团团围住。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踢踏踢踏”走了进来,马背上的男子俯视沈逾白:“本官乃按察使司副使邹子季,奉按察使大人之命,前来捉拿通城州知州,沈逾白何在?” 一声怒喝,响彻州衙。 陆通判被振得双腿发软。 来者不善,来者不善吶! 沈逾白静静道:“可有羈押公文?” 邹子季眼中闪过一抹讥誚,拿出公文,两只手缓缓摊开,送到沈逾白面前。 “看清楚,这乃是按察使大人亲自签发的缉拿公文。” 沈逾白果真认真看了,確有按察使的官印。 邹子季一抬手,那些胥吏直接上去,便要对沈逾白动手。 周显向前一步挡在沈逾白身前,一声怒喝:“谁敢在我锦衣卫面前將人带走?” 邹子季早已从田开济处得知周显的存在,便道:“我是奉命行事,纵使你们锦衣卫也无权干涉我按察使司办案!” 身为锦衣卫,周显一向被百官所惧,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地方官员如此硬气相抗,不由一声冷笑。 他已是臭虫,不料临海的按察使司比他更齷齪。 正要发难,沈逾白从他身后走出:“既有缉拿公文,本官便跟你们走。” “大人不可!” 陆通判惊呼。 沈逾白却道:“按章办事,陆通判,招工一事切不可停,各村镇房屋修建尽数交与孙同知。” 顿了下,他继续道:“再苦一苦孙同知吧。” 交代完,转身便走。 陆通判与衙役们齐声哀呼:“大人!” 沈逾白並不回头,依旧背脊挺直,迈步出了衙门。 “沈大人,上马车吧,莫要再耽搁了。” 邹子季不耐道。 沈逾白踩著凳子上马车,跟著出来的陆通判与衙役们悲切齐喊:“大人!” 沈逾白並不停歇,直接入了马车,周显紧隨其后也钻了进去,两人相对而坐。 马车走动起来,极顛簸。 车外传来一声声的呼喊,沈逾白撩开车帘看去,就见陆通判与州衙的衙役们,连带著一些在州衙门口守著的百姓跟著马车边跑边喊他。 沈逾白喉头滚动,对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 这次,大家並不听他的,仍旧是一路跑著,加入的百姓也越发多起来。 周显看了片刻,才道:“大人做的那些事,百姓们都记在心里。” 沈逾白抿唇,並未再开口。 眼看追赶的队伍越来越庞大,纵使傲慢的邹子季也不禁沉了脸色。 若这些暴民起了歹念,今日他们怕是出不了通城州。 邹子季握紧韁绳,回头怒喝:“都跟上!” 旋即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枣红大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狂奔,后面的胥吏们立刻跟上,就连马车都陡然加快,很快就將追赶的队伍丟在后面。 此次为了速战速决,所有胥吏皆是骑马而来。 因著不敢在通城州过夜,他们连夜出了通城州,到郊外就地睡了一夜。 夜间眾人一直在驱赶蚊虫,並未睡著。 反倒是作为“犯人”的沈逾白在马车里睡了好觉。 待到吃早饭时,沈逾白方才瞧见前一天神气的邹子季额头上多了两个大包。 沈逾白並未开口,邹子季已恼羞成怒:“待今日到了按察使司,看你还如何囂张!” 沈逾白:“我並未说话,邹大人气恼什么。” 邹子季一噎,狠狠瞪沈逾白一眼,一口咬下大半个馒头。 身上的瘙痒让他烦躁至极,却不肯当著沈逾白这个阶下囚的面挠,便忍出一身的火气。 吃罢早饭,一行人再次赶路,巳时末(十点多)就到了按察使司门口。 “沈六元,下车吧!” 邹子季又恢復了初见面的神气。 沈逾白下了马车,从大门看向按察使司,深不见底。 周显紧隨其后,却被邹子季拦住:“无关人等不可进入按察使司。” 周显双手將刀抱在胸前,怒喝道:“这天下还没我锦衣卫不能进的地方,让开!” 邹子季眼角抽搐了下,死死盯著周显。 眼见沈逾白已经要进入衙门,周显没了与其周旋的耐心,一掌推开邹子季,大步跟了上去。 第277章 审问 沈逾白被安排进入一个没有窗子的屋子,门一关便是漆黑一片。 四周安静得仿佛世间只有他一人,无边的孤寂將他包裹。 沈逾白轻笑一声。 他们倒是对他不错,竟没有一开始便用刑。 不知他们会將他在此关多久。 既看不见,沈逾白便闭上双眼,靠著椅背歇息。 再睁开眼,才发觉自己睡著了。 沈逾白恍惚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在按察使司。 此等黑暗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分不清昼夜,仿若被世间拋弃。 沈逾白肚子飢饿,嘴里也渴得厉害,怕至少被关了大半天。 刚睡了一觉,再想睡已经不成了。 沈逾白將怀里的手机拿出,打开的瞬间,光亮瞬间溢满整间屋子。 看了下时间,凌晨三点。 此时阿锦应该已经睡著了。 今晚阿锦联繫不上他,应该已经知道他被抓了。 不知阿锦会如何记掛他。 沈逾白眸光微闪,打开摄像机,想要录製这逼仄的环境。 手指顿了下,到底还是放弃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何必让阿锦白白担心。 沈逾白轻笑一声,点开相册,里面是许多两人录製的视频。 他便点开苏锦的视频,一个个看著,瞧见视频里的女子娇俏灵动,他便跟著笑。 “沈逾白,我毕业论文的课题已经想好了,就写你们大越的官僚体系,实在是太有挖掘空间了。” “沈逾白你怎么不把自己的生平一起在墓地里留给我呢?我提前知道了,还能帮你规避危险,你看你是不是考虑不周到?” “沈逾白……” “沈逾白……” 手机黑屏,声音戛然而止,黑暗与安静再次將他包裹。 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响起那一声声或高兴或气恼的呼喊,沈逾白摩挲著那已彻底没电的手机。 再次睁眼,是被门推开的声音吵醒的。 门口强烈的阳光射进来,將已习惯了黑暗的双眼刺得生疼。 “沈逾白,按察使大人要见你。” 沈逾白闭上双眼,缓了片刻方才站起身。 走出来时,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瞬间便驱散满身的寒气。 “走吧!” 前方的胥吏催促一声,沈逾白並不多做停留,而是跟著他缓步前行,四周的胥吏將他团团围住,以防他逃走。 沈逾白刚要踏入门口,一个人影衝到他身边,担忧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离死还早。” 沈逾白虽是笑著,脸色却是灰白色,眼底隱隱透出乌青,嘴唇乾裂,便是身形好像也消瘦了几分。 周显愤怒的捏拳。 为何好官会被陷害,那些贪官却堂而皇之地享受著? 不公! 这世道对沈六元不公! “他们特意將我引到別处,不让我保护大人,我必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沈逾白心道,若你在,他们的小黑屋如何有作用。 不过这个罪他是必须受的。 既想要什么,总归要付出点东西。 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 “他们既是依章办事,我们听从便是,他们总不能没罪也往我身上安个罪名。” 见他说得如此轻鬆,周显却是心中一沉。 按察使司这等地方可不是讲道理便能出去的。 周显提起一股劲,紧隨沈逾白进了屋子。 甫一进去,才发觉並非刑房,而是一间雅致的屋子。 中间是一张方桌,上面布满酒菜,三位大人坐於桌前。 坐在主座的乃是一名方脸大耳男子,坐姿大刀阔斧,颇为豪迈,该是二品大员都指挥使薛岩。 在他左侧的是身穿緋色官服的美髯公,从二品官服,能在此处又穿此官服者,只有临海布政使怀逸远。 右侧则是一眼皮发肿的男子,眉毛倒竖,该是按察使康年。 沈逾白拱手:“见过三位大人。” 康年嗤笑一声:“沈大人官威够大,竟连我按察使司都请不动。” 沈逾白便是一笑,道:“既然来了,我便不准备走了。” 闻言,三位官员对视一眼,俱是哈哈大笑。 他们就没想让沈逾白离开。 “这可由不得你。” 康年嗤笑道。 薛岩瞥了眼沈逾白身旁站著的周显,意味深长道:“沈六元莫不是以为身边有个锦衣卫,就能保你平安吧?” “纵是锦衣卫,入了我按察使司也出不去了。” 康年丝毫不隱藏。 在临海,他们三人想弄死谁,没人逃得了。 何况这还是在按察使司,莫说一个百户,就是千户来了也护不住沈逾白。 周显冷嗤:“你们大可试试。” 怀逸远笑道:“早听闻沈六元的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气度不凡,这两日未进米水,不如先坐下与我等共饮几杯水酒?” 原来已经在那黑屋子待了两天两夜。 既主家已经相邀,又饿又渴的他若是拒绝,便太对不住自己了。 沈逾白撩袍坐下,还拍拍旁边的凳子,示意周显一同坐下。 桌子正中间有一大碗肉丸汤,沈逾白连著喝了三碗,终於不再渴了,便专心吃起菜来。 因著两日未吃饭,恐脾胃不適,沈逾白便只给自己吃些好克化的食物。 康年等人不愧是巨贪,到底会享受,请的厨子厨艺极好。 若非暂时不能离开,他必要带些给阿锦尝尝。 眼见他如此专心吃饭,一句话也未说,怀逸远笑著开口:“不曾想沈六元竟有如此口腹之慾。” 沈逾白撩起眼皮瞥他一眼:“你饿两天两夜也会有我这等口腹之慾。” 怀逸远:“……” 康年、薛岩:“……” 原来沈六元不止文章做得好,口才也是了得。 “这鱼极鲜美,周百户尝尝。” 沈逾白向周显极力推荐一道蒸鱼。 周显本想对那三人不假辞色,沈大人如此埋头吃饭,他便绷不住了,也拿起碗筷大口吃了起来。 这几日大人未用米水,他也没怎么好好吃饭。 今日这饭菜实在美味,让他忍不住大快朵颐。 怀逸远三人就这般看著他们二人將桌上的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本就是想看沈逾白饿了两日后面对吃食时狼吞虎咽的丑態,如今却见他虽吃得快,却並未失了气度,便恼怒不已。 周显竟还评判上了:“比我们衙门的厨子强太多了。” “我们总归没按察使司宽裕。” 沈逾白应道。 康年再听不下去,便是一拍桌子:“沈逾白,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 “为了霸占各大家族资產,竟將各大家族的人抓了不尽其数,家產尽数抄没入你私囊,实在是巨贪!冯家等好几户已告上按察使司,你竟装傻?本官劝你从实交代,那些抄没银两究竟被你放於何处?” 沈逾白唇角上扬,似笑非笑看向三人:“如此脏银,自是运往京城交给陛下处置。” 第278章 据点 三人俱是一震。 银子若给了天元帝,他们还如何定沈逾白的罪? 康年怒声反驳:“如此多银两,你怎的能神不知鬼不觉运往京城?可见这不过是你的託词,以达到脱身的目的!” 薛岩也反应过来,心下一定,便冷笑道:“想要从通城州运银两去京城,必要经过临海,你如何能避开我们的耳目?” 从得到沈逾白將蓬岛一网打尽后,临海便戒严了。 莫说四百万两纹银,便是四万两纹银也莫想从他们手中遛走。 周显往身后一靠:“三位莫不是忘了周某是何身份。” “周百户身为锦衣卫,却不忠於陛下,反为沈逾白开脱,不知这锦衣卫往后可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康年双眼微眯,已不再掩饰自己的杀意。 他也是从田开济被押送回来才得知沈逾白身边那些护卫竟是锦衣卫,也不认为沈逾白敢当著锦衣卫的面將银子贪墨。 锦衣卫的立身之本就是天子的信任。 一旦失去信任,无数被锦衣卫得罪欺压过的势力便会如群狼般一拥而上,將锦衣卫撕咬成碎片。 不过此处是按察使司,只要在银子运出去前,將贪污的罪名给沈逾白坐实,连同周显等锦衣卫也会尽数被拉下水。 在沈逾白身边的锦衣卫,却被银钱收买,几百万两纹银不运往京城,这就是死罪。 薛岩嘲讽道:“你们以为我等诈一诈便会信了?” 周显嫌弃得五官皱在一块儿:“你们临海再戒备森严,去年大人不也將上疏呈递给天子了?你们怎么不想想银子早已用同样的法子运往京城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康年嗤笑一声:“奏章才多大的东西,费尽心思夹带,倒也能浑水摸鱼。四百万两纹银又是如何庞大,你们怎可能混得出去?” “不怕告诉你们,本官已派了许多人马协助按察使司去通城州搜寻脏银,一旦找出,你们便再无翻身之日!” 隨著薛岩话音落下,便是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盘子碗筷等被震得“鐺鐺”响。 怀逸远瞧见沈逾白神情无一丝异常,心中便是一紧。 若是换了心虚之人,知道都指挥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联手搜查,必会惊疑不定。 一个小小的通城州,藏下如此庞大的脏银,不可能毫无痕跡。 两司联手,必会很快查出,到时就是罪名彻底坐实。 如此险境之下,沈逾白为何不惧? 他来通城州不到半年,难不成能將通城州经营得如铁桶一般,连两司联手都不怕? 又或者,果真如沈逾白所言,银子早已运往京城,进献给天子了? 想到此处,怀逸远便觉不可能。 有他与薛岩、康年三人联手,莫说一个小小的知州,便是谢知府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將如此多银子运出去。 怀逸远眼眸微眯,目光始终不离沈逾白。 不过弱冠之年,竟能如此处变不惊,险些连他都骗了过去,假以时日,成就必在他之上。 可惜蹚了不该蹚的浑水,註定要溺死於此处。 思索间,就见沈逾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怀逸远竟心头一颤。 那张年轻的过分的脸上,竟是一双如深潭般的眼,仿若能將人看透。 待怀逸远反应过来,便笑著鼓起掌:“不愧是大越朝唯一的六元及第,令怀某敬佩。可惜再虚张声势,也无法洗脱你的罪名。” 沈逾白哂然一笑:“三位大人想来是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太久了,以为这临海尽数在你们掌控之中,殊不知腐烂的根须扎根再深,也终究掩盖不住腥臭,一旦飘散出去,就是被人连根拔起之时。” 三人脸色一变。 薛岩铁青著脸怒喝:“看来你这两日关黑屋子还未尝够教训,不知按察使司用刑下来,你能熬多久!” 康年也知不可再耽搁下去,必要儘快將沈逾白的给废了。 “来人!” 门被推开,二十来人冲了进来。 沈逾白瞥了衝进来眾人一眼,嘴角噙著一抹冷笑。 受两天苦已经够了,他並没有將按察使司的苦都受一遍的想法。 若果真进了刑房,他的手机必然保不住。 里面全是阿锦的视频,他可捨不得丟弃。 “劳烦周百户了。” 沈逾白一开口,周显便呼出一口浊气,森然的目光就落在对面三人身上:“本官终於可以说了,那些银子大人一早就交给锦衣卫运走了。” “不可能!你们二十人全在州衙,根本没有人离开临海!” 薛岩下意识反驳。 “当然不是我们,是隱匿在临海的锦衣卫。” 周显扫一圈三人逐渐铁青的脸色,心中便是一阵暗爽:“你们临海足足有三十个锦衣卫的据点,你们却一无所知,竟还以为整个临海尽在你们掌握,简直是笑话!” 三人大惊。 怀逸远浑身冒寒气,牙齿颤得“咯咯”响。 三十个锦衣卫据点! 岂不是锦衣卫遍布临海各处? 那他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被天子知晓多少? 康年更是猛地站起身,直接问怀逸远:“怀大人,临海受你管辖,果真有锦衣卫据点在此?你为何隱瞒我?” 都指挥使薛岩也是一拍桌子,站起身对著怀逸远怒喝:“你不是说只有四处据点,均被你端了,怎的还有如此之多?!” 怀逸远一开口,连声音都是颤抖的:“锦衣卫若是那般好剷除,朝堂上下又如何会如此惧怕?” 他们自是知晓锦衣卫无孔不入,费尽心思寻到四处端点。 本以为已高枕无忧,谁知竟还有三十个! 难怪去年他们严防死守,沈逾白的上疏照样呈上了京城,原来竟是有锦衣卫的帮忙! 通了,一切都通了。 康年双腿发软,瘫坐到椅子上。 薛岩眼珠子却是一动不动,仿若被定死了:“四……四百多万两……都……都运往京城了?” “以锦衣卫的手段,十天前就已到了京城。” 周显看三人那惶惶不安的模样很解恨。 你们不是囂张吗?怎的现在反倒成了软脚虾了? 怀逸远猛地抬头盯上沈逾白:“好你个沈六元,竟设毒计害我等!” 第279章 忍 沈逾白明明早已將银子运走,却始终按下不发。 待到按察使司上门,他更是奋起反抗,好似极力想保命。 怀逸远当时便察觉不对,若沈逾白果真要保命,也不该是直接与按察使司对上。 將按察使司上门捉拿他的人绑了,敲锣打鼓送回来,便是在刻意激怒康年,让康年签发羈押文书。 沈逾白是故意被抓来按察使司! 想通这些,怀逸远再难以平静,扭头便催促康年:“快,將沈逾白丟出按察使司!” 康年瞬间反应过来,便迫不及待道:“来人,將他……” 声音戛然而止。 沈逾白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匕首,正贴著自己的胳膊,似笑非笑盯著康年:“康大人若要丟本官出去,本官这匕首便保不齐要割出什么伤口了。” 康年瞳孔猛缩,眼见按察使司的人已要上前,他大呼:“都给本官退下!” 围上来的眾人动作一顿,便又如潮水般退到外面。 康年却是脸色乍青乍白,末了才道:“既然银子已送往京城,沈大人並未贪污,此事就此作罢,沈大人可离开按察使司了。” 沈逾白笑容加深:“本官说过,既来了,便不会走。” “你莫要太过分!”康年脸皮抽搐,指著沈逾白就要骂,被怀逸远拦下。 怀逸远到底是布政使,封疆大吏,自有其城府。 他道:“確是我等小瞧了沈六元,不过你以为以身入局,就可给按察使司带来麻烦,那便大错特错了。康大人不过是按章办事,如今既已查明你並未贪污,放你离去就是,並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不过一个小小五品知州,纵使受了些委屈又如何,以为朝廷会为了你一人而怪罪我们三人不成?” 薛岩咬牙道。 他到底是直性子,並不擅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语。 可他不傻,当然知道沈逾白待在此处便是赖上康年。 此刻他无比庆幸康年没有听他的直接给沈逾白上刑,而是先在小黑屋关了两日。 只要外表瞧著没事,纵使沈逾白说破天,只要康年不认,也就没什么大事。 至於暗地里锦衣卫查到些什么…… 那只能事后再想法子,如今先要將沈逾白这个麻烦给甩出去。 沈逾白的匕首一抖,刀刃直直插进白皙的胳膊,殷红的血珠顺势流出。 薛岩瞳孔猛缩,呼吸陡然一滯。 怀逸远更是手脚泛酸,嘴唇颤抖。 康年大呼:“疯子!” “本官胆小,被你们一嚇,这匕首怕是又要往里探几分了。” 沈逾白笑容依旧温和,却看得三人遍体生寒。 这沈逾白在按察使司,身上但凡出现伤口,那就是按察使司用了刑。 刚刚为天子进献四百万两纹银的大功臣,却被按察使司拘禁用刑,是何居心? 到时莫说天子如何想,朝中言官们就不可能放过他们。 届时天子便顺理成章派人来查他们,往日那些事就要尽数被查出。 到时可不仅仅是丟官,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等等!万事都好商量,你想要什么,都可与本官说。” 康年急切道。 “康大人你对他如此低声下气,就以为他会適可而止?倒不如將他丟出去,便是死了也不过是他自尽。” 薛岩已是勃然大怒。 不过一把匕首,便让康年摇尾乞怜,他实在耻之与其为伍。 薛岩脾气一向是三人中最火爆,往常康年並不与其计较,今日却是针锋相对:“他是在我按察使司,不是在你都指挥使司!莫说他死了,就是他有个好歹,便与我按察使司脱不了干係!若本官出事,薛大人又能逃得了吗?” 那些银子可是朝廷一年的財政收入啊! 如此大功,便是犯了欺君之罪也可买命了,如今却被他们按察使司构陷,天元帝如何不为大功臣討回公道? 薛岩脸色青了紫,紫了白,一双虎目死死盯著沈逾白,仿佛要將眼前这文弱官员给千刀万剐。 沈逾白却是当著三人的面將匕首拔出,鲜血便喷涌而出。 三人惊呼一声,康年几乎是飞扑过来,用布巾死死压著沈逾白的伤口,对著外面大喊:“快请大夫!快去!” 沈逾白目光落在康年手中的布巾上,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康大人的布巾很脏。” 康年心中暗恨。 真想掐死沈逾白! 可他不能。 一旦沈逾白死了,他全家,甚至整个临海的官员都要陪葬。 康年咬紧牙,道:“委屈沈六元忍耐一番,大夫过来便有乾净纱布了。” 周显的刀把抵在康年的肩膀上,怒喝:“没听到大人嫌脏吗,赶紧拿开,否则大人噁心受了內伤,你们按察使司担不起责。” “你!” 康年怒瞪周显。 “好了康大人,既然沈六元不喜,你就莫要强求。沈六元既以受了伤,还是快些给安排一个好住处让他歇著吧。” 怀逸远强忍著扯了个笑脸劝道,又给康年使了个眼色。 康年拿起布巾,狠狠往桌子上一摔,便拂袖而去。 怀逸远和薛岩也退出,倒是进来两个胥吏守在沈逾白身边。 不过三人还未走远,就见那两名胥吏急匆匆出来了。 康年怒喝:“不是让你们守著他吗?” 两名胥吏身子一颤,赶忙道:“沈大人说他要歇息,若我们在里面,他心不安。心不安,伤口便会恶化,或许命就要交代在咱们按察使司了。” 康年一噎,旋即就是大口大口喘气。 竖子真是气剎他也! 此处乃是按察使司,是监禁官员,折磨官员之处。 从来只听官员哭求饶命,如今竟反被一个小小知州以命要挟,简直是乾坤顛倒! “先莫要惹恼他,万万要哄著顺著。” 怀逸远规劝。 “这如何能忍?如何能忍!” 康年转身指向刚刚的房间,气急逼问。 薛岩深吸口气,道:“不如一了百了!” 乾脆一杀了事,也免得被如此胁迫。 怀逸远心中暗骂两人蠢货。 沈逾白存了心来按察使司,怕是就等著他们动手,这两个蠢东西竟要主动送上门? 强忍著怒火,对薛岩道:“那就正中了他的毒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薛岩本已咬牙不语,屋內传来沈逾白清朗的声音:“原来按察使大人將本官抓来,是要联合都指挥使大人一同要本官的命。能入三位大人的眼,实在是本官之幸。” 原本暴躁的跳脚的薛岩瞬间大气都不敢出。 第280章 供著 三人齐聚另一房间。 康年急得双手背在身后,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薛岩焦躁怒吼:“你就不能安静坐著?” 康年想开口反驳,最终还是嘆口气,坐到凳子上。 “这可如何是好?” “你既想不出法子,听能想出法子的人就成了。” 薛岩厌恶地看了眼康年,將目光落在怀逸远身上:“怀大人,如今你我三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不能置身事外,这个局怕是还要你来解。” 见两人都盯著自己,怀逸远沉了沉心绪,道:“锦衣卫虽在临海盘根许久,然终究是暗地里的行径,纵使拿到什么也见不得光。当今圣上登基已是第六个年头,並未任由锦衣卫胡作非为,可见圣上极注重名声。” 两人细细回想一番,倒也確实如此。 先帝晚年玩弄权术,锦衣卫横行无忌,许多臣子因此受害,致使百官怨气衝天。 当今登上帝位后,便实行无为而治,只明面上处置过一些贪官,並未因著锦衣卫残害过官员。 可见当今圣上並不如何玩弄权术,锦衣卫的重要性也比不得先帝在位时。 纵使查到什么,也会密而不发。 薛岩道:“所以这癥结还在沈逾白身上。” “不错,”怀逸远右手食指在桌面点了两下,“暗地里的把柄天子如今不会用,可沈逾白是明面上的把柄,占的就是个情理俱全。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將沈逾白给请出按察使司。” 康年脸色越发难看:“那沈逾白摆明了就不会走,我看他是想死在按察使司。” “若我所料不错,他想用他一人的命来將我们尽数拉下水。” 怀逸远神情凝重。 “就凭他?” 薛岩一掌拍在桌子上:“做梦!” 怀逸远眼皮跳了下,语气也冷了几分:“薛大人,此时不是逞凶斗狠的时候,你我都已入了他的圈套,便由不得你如何想。” 薛岩怒道:“他六元及第,年纪轻轻已是五品官,大好的前途摆在眼前,本官就不信他不惜命,反倒要与我们同归於尽。” 康年一声冷笑:“你既敢跟他赌命,不若一刀杀了他,此事便全是你都指挥使一力承担。” 不过是因著在按察使司,薛岩便一蹦三尺高。 刚刚在门口,沈逾白点到他薛岩时,怎的就一个屁都不敢放? “拘捕沈逾白的是你按察使司,为何要我一力承担?” 薛岩反唇相讥。 康年冷哼一声,道:“薛大人既没胆量去面对那位沈六元,又何必在我等面前耍横。”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怀逸远怒喝:“莫要在此时乱了方寸!” 两人互看不顺眼,却也知怀逸远说的对,如今全靠怀逸远。 见震慑住二人,怀逸远才揉揉胀痛的厉害的太阳穴:“就算沈逾白不愿意离开按察使司,我们也不是毫无办法。康大人,你快些將羈押沈逾白的文书销毁,到时他便是再想赖在按察使司也是无用。” 康年大喜:“我这就去办!” 他离去不过一刻钟,便有怒气冲冲回来。 那羈押文书被周显拿去看过,再也找不到了。 可想而知,如今那羈押已被送往锦衣卫的据点,他们是再也找不到了。 怀逸远的眼皮突突地跳。 好,很好,他总算明白跟一群猪一同办事究竟有多难了。 康年焦急问道:“怀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怀逸远冷笑:“把那沈六元当祖宗供著唄,你还想如何?” 到底也是关乎自己的命,怀逸远必不会真就不管了,又与康年说了个主意。 晚饭是康年亲自端去沈逾白那屋子的。 “这饭菜可还合沈六元的口味?” 沈逾白如实评价道:“还行。” 康年便眼皮直抽。 他素来贪恋口腹之慾,特意重金请来的厨子,吃过的人无不夸讚,到了沈逾白嘴里就只是还行。 不过如此羞辱,他必是能忍的。 康年笑得一双眼只有一条缝:“我已命人清理出一出舒適的房屋,沈六元不若与我一同前往歇息?” 沈逾白撩起眼皮看向他:“康大人是捨不得將此屋子给本官住?” 一抬手,就露出手腕上包扎好的伤口。 另一只手已拿出了匕首。 康年双手都摆出了残影:“別別別,不搬不搬,您想住哪儿便住哪儿,成不?” 沈逾白便指著床铺道:“那被褥不乾净,换一套新的来。” 康年:“……” 此房间坐北朝南,宽敞明亮,又存放了许多书,是他平日的休憩之所,那被褥自是他往常用的。 如今被嫌弃也只得笑著道:“好,我这就让换了新的来,沈六元还有什么需求只管说,但凡我能办到,必定满足沈六元您这位贵客!” 周显嫌弃地別开眼。 真是丟人现眼。 若这位按察使有尾巴,必定左右摇得厉害。 沈逾白换了个舒適些的姿势,道:“听说我通城州那些衙役冒犯了康大人,不知康大人的气可消了?” 康年勉强扯了个笑脸:“我哪儿有什么气?他们骂得对!简直就是骂到我心坎里了。” 旋即便是一脸感慨:“哎呀你说,这官当大了以后就听不到真话了,难得那么个小年轻敢对我说真话,我欣喜之下,自是要留他下来好生聊聊。既然沈六元想见他们,那我就將他们带来?” 沈逾白笑道:“劳烦康大人了,他们隨我出生入死,早已亲如兄弟,若他们受苦,我必不会好受。” 康年心头一紧,连声“那是自然”,待出了房间,还小心地帮沈逾白关上了房门。 屋外的薛岩已是嫌弃至极,说话便越发不客气:“丟人现眼!” 康年一把拽住薛岩的袍子就要往屋內拉:“你去,我倒要瞧瞧你多硬气。” 薛岩大惊,一把拂开他的手,连著退出五六丈远方止住脚步。 康年嗤笑一声,转身就吩咐旁边的副使:“愣著干什么,还不赶快去给那些衙役请大夫?他们若有一个不好,本官拿你的命赔!” 副使头皮发麻,急匆匆离开。 待外面没了动静,周显才走近沈逾白:“大人,他们已经去请大夫了,怕是李班头他们吃了不少苦头。” 沈逾白眸光微沉。 第281章 迷晕 李班头等人被从邢房带出来时,一瞧见太阳便瑟缩起来。 王虎更是浑身劈开肉绽,连嘴巴都鲜血淋漓,好在一旁的两个相熟的衙役扶著他,才让他能稳住身形。 眾人惶恐地跟著前方的胥吏又进了一间屋子,待瞧见知州大人在里面,眾人便是悲愤至极。 王虎颤抖著唇,哀呼一声:“大人!” 下一刻他便推开两个扶著的人,扑到沈逾白脚边,一双被鲜血浸透的手抓著沈逾白青色的衣摆发抖:“大人竟也被他们抓来了!” 因著开口,血沫从嘴里喷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血珠便落了满地。 李班头扬天悲呛:“大人竟也逃不脱他们的魔手。” 其他衙役也觉天都塌了。 这几日,他们受到的刑罚让人不敢回想,那等折磨若是落在文弱的知州大人身上,知州大人又能活几日? 他们纵使受尽折磨,心中却是盼望知州大人来救他们。 这些时日知州大人做的桩桩件件,让他们在心中认定知州大人无所不能。 只要等到知州大人到了,必定会有办法。 可如今,连知州大人都被关起来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衙役们再撑不住,纷纷摔坐在地上。 如此一动,腿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就再也藏不住了。 沈逾白静静看著他们,再开口,声音已是沙哑:“你们今日的苦必不会白受。” 他起先只是以自身设苦肉计,从未將主意打到他们身上。 事情既已发展到这一步,必要一同算在按察使司头上,將整个临海的官员尽数拉下马,才不枉费他们吃这么一番苦头! 沈逾白自是知晓那真正背后的人不是他能动的,可通城州归临海管辖,又被临海包裹,终究逃不开临海的掌控。 只有將整个临海参与此事的官员们尽数拉下马,方才叫將腐烂根须彻底砍断。 往后通城州才能从私盐的泥沼里爬出来。 想要做成此事又谈何容易? 也只有他这个被清流簇拥的,拥有“六元及第”名头的知州涉险,甚至生命垂危,方有可能办成此事。 这便是他的以身入局。 “从今日起,你们不能离开我身边,我必会將你们带回通城州。” 沈逾白蹲下身子,对坐了一地的眾人无比郑重地做出承诺。 眾衙役一顿,旋即是满心的热切。 王虎颤抖:“大人,都是小的未按您的吩咐办事,才……才让大人与大家陷入这等境地,是小的该死!” 他每说一个字,嘴里的血沫便要喷出一些。 待一句话说完,地里已撒了密密麻麻的血点。 疼,浑身都疼。 可王虎悔恨。 若他只按照大人教的话去说,想来此时他们已经回了州衙,大人也不会因没人保护落入如此境地。 王虎恨吶。 他明明只是一衙役,却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去骂按察使,连累如此多人。 沈逾白静静看著因疼痛颤抖的王虎,终究只是嘆息一声,道:“既是我让你们来此,就怪不得你。” 王虎眼珠子动了下,旋即便是湿了眼眶。 不待他开口,门口被推开,不少人端著托盘进来。 衙役们瞧见是按察使司的人便是浑身发抖,周显便大喝一声:“有大人在此,你们怕什么?” 对啊,知州大人在呢,大人必定会护著他们。 如此一想,他们又壮起胆子。 那些按察使司的人將托盘里的菜一一放到屋中的圆桌上,待那圆桌堆满了菜后,一位不认识的僉事进了屋子,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那僉事来说了几句场面话,意思就是按察使司误会了诸位,只得用些好饭好菜来赔不是。 一番话说完,带著按察使司的人离开了。 菜餚色香味俱全,多日未吃饭菜的衙役们被勾得移不开眼。 沈逾白眸光微闪,还是道:“既然按察使司如此热情招待,大家便放开手脚吃吧。” 李班头等人连连咽口水,互相搀扶著起身,或坐或站在圆桌前,便等著沈逾白落座。 沈逾白刚要起身,就被周显拉住:“大人,小心有诈。” 李班头等人才来不久,按察使司如何能准备这许多饭菜? 怕是一早就准备好,纵然大人今日不开口要见李班头等人,怕是按察使司也会將人送过来。 按察使司的人必不会乖乖就范,此时姿態放得如此之低,怕不是在饭菜里下了毒。 沈逾白眸光晦暗:“他们已多日未进食,如何还能再叫他们饿肚子。我会与他们一同吃,就算下了什么料,也必定不会致命。” “大人不可!” 周显急忙劝阻。 明知饭菜不对,大人如何能就范? “若这顿我不吃,下顿他们再给李班头等人下什么药就说不准了。” 沈逾白调侃道:“怕要让周百户饿一顿了。” 周显一顿,沉声道:“我必会守著大人。” 待沈逾白动了筷子,李班头等人终於等不及夹了菜大口吃起来。 他们实在太饿了,又遇到这般好的饭菜,便是一顿狼吞虎咽。 半夜,门被从外打开。 许多黑影躡手躡脚进了屋子。 “將他们全抬出去!” 一名男子低声吩咐,那些黑影纷纷弯腰去抬地上横七竖八睡著的衙役们,便是不小心碰到衙役们的伤口,那些衙役竟也未有醒来的跡象。 屋內的衙役们一个接著一个被抬出去,渐渐地,屋子空了下来。 两人靠近床边,就要朝著睡著的沈逾白动手。 “鏘!” 一把泛著森然冷光的刀落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旋即便是一声冷声:“拿开尔等的脏手,否则叫你们性命不保!” 那两人仓皇逃走。 待到外面,就与领头之人稟告。 那领头之人一声冷哼:“就凭他一人,竟还想阻拦我整个按察使司?” 今晚必要趁著迷药的药性还在,將沈逾白等人全抬出按察使司! “大家一起上,必要將他拿下!” 领头之人命令刚下,那些已经抬著衙役们出去的人又將衙役们抬了回来。 领头之人胸口便被怒火充斥,当即就要开口训斥,就听一人惊呼:“大人,门外全是人!” “简直一派胡言!今晚已宵禁,街上如何还会有人?” 领头之人不信。 手下急道:“大人您快些去瞧瞧吧!” 领头之人疾步衝出按察使司的大门,瞧见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一时怔愣住。 第282章 何必为了那些贱民丧命? “出来了!” “你们究竟將我们知州大人如何了?” “刚刚他们抬著不少人出来,必是被他们害死的人,我们知州大人怕也被他们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堵著门口的人群里爆发一声声质疑。 有人怒喊:“交出我们知州大人!” 旋即便是眾人震天般的齐声呼喊:“交出知州大人!” “交出知州大人!” 那声浪一波接著一波,仿佛要將整个按察使司掀翻。 站在按察使司门口的,乃是一位姓梁的僉事。 梁僉事被这等呼声嚇得转头冲回按察使司,大喊:“关门,快关门!” 按察使司的大门被重重关上,却並不能挡住那震天的呼声。 梁僉事一回头,就见眾人还抬著那些昏迷的衙役,一时怒从心头起,跳脚道:“还抬著干什么?放回去,都放回去!” 外面正民怨沸腾,这时候將这些昏迷不醒的衙役抬出去,岂不是瞬间激怒门外那些刁民? 到时他们以为这些人已经死了,一怒之下衝进按察使司,他们便是裤襠沾了黄泥,有理也说不清了。 大人们都下衙回家了,只剩下他留在此处,若出了事,必要他背锅。 那些衙役们怎么抬出来的,又怎么被放回去。 …… 一大早,按察使康年心情大好。 吃了顿家中厨子悉心准备的精致早餐,坐上官轿轿晃晃悠悠就往按察使司去了。 一想到沈逾白被丟出按察使司,康年就得意地哼起了戏曲。 这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按察使司门口。 门口早已被通城州百姓团团围住,既不让里头的人出来,也不让外面的人进去。 康年气急。 刁民! 一群刁民! 竟敢堵住按察使司的大门,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按察使大人再如何气,也进不了按察使司。 被逼无奈,只得去都指挥使司找薛岩派兵来镇压。 大批兵马將堵在按察使司前后门的百姓们围住。 那些百姓却並没有因害怕离去,反倒是纷纷坐到地上,誓要將知州大人带回通城州。 双方就这般在按察使司衙门口僵持。 康年背著手在屋中踱来踱去,最后还是忍不住衝到薛岩面前:“薛大人还在等什么?快將那些刁民赶走啊!” “那么些百姓,如何驱赶?” “刁民都胆小,杀几个也就知道怕了,自会离去。” 薛岩怒道:“康大人说得轻鬆,如今是民怨沸腾,若一个不慎惹得民反,到时你我九族都不保!” 康年脸上难看至极:“薛大人莫要忘了,那沈逾白还在按察使司,若本官进不了按察使司,他便出不来。” 谁也別想独善其身。 怀逸远脸色阴沉:“那沈六元来通城州不足半年,百姓竟不惜为了他堵住按察使司的大门,实在是不可小覷。” 这话让得薛岩、康年二人静默不语。 百姓一向怕事,便是官员层层盘剥,只要能活命,便都会乖乖受著。 如今竟敢来衙门口闹事,可见沈六元在通城州的威望。 “百姓如此为他著想,若他果真死在按察使司,朝廷必定会严查,到时便是你我倾覆之日。” 怀逸远的声音传来,让得康年薛岩二人心惊肉跳。 “事情已到了这份上,必须立刻让沈六元离开按察使司。” 康年沉声道。 只要让百姓见到沈六元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百姓面前,如今的危机便可迎刃而解。 薛岩的人马开道,將康年送入按察使司。 当康年带著人衝进沈逾白所在的房间时,一眼瞧见沈逾白的胳膊包裹得严严实实掛在胸前。 那模样,不知道的人怕是以为他整条胳膊都断了。 康年嘴角噙著冷笑,一抬手,按察使司的胥吏们便冲向那些衙役,將他们尽数架起来。 衙役们想要挣脱,脖子上却都架上了刀。 沈逾白站起身,直直盯上康年:“康大人这是何意?” “沈六元若不想出去,本官就不能保证这些人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衙役们脸色大变,有些直接腿软往地上滑。 沈逾白笑容里多了些戾气:“康大人大可试试。” 那笑容渗人得厉害,康年压下心底的异样,朗声道:“只要沈大人死了,不止这些人一个都別想活,就是外面那些为你请命的通城州百姓也一个都跑不了!” 康年指向王虎,双眼却紧紧盯著沈逾白:“我先杀他一人,沈六元是死还是活?” 若为了一个王虎就自尽,便救不了还活著的那么多人。 还不走?再加一个李班头呢?再加五名衙役,十名衙役呢? 你沈六元只有一条命,何时用? 周显怒极:“好歹毒的心思!” 康年冷笑:“本官只要沈六元离开我按察使司,这些人是死是活,全在沈六元一念之间。” 李班头等人心头大震。 原来大人不是出不去按察使司,而是大人自己不愿走? 为何要留在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衙役们期盼地看向沈逾白。 只要大人开口,他们就能安全地回家。 大人承诺过会带他们回家的。 大人该走了。 “大人不走定有他的道理,你们莫要为难大人,我王虎害了各位,今日就將命还给你们!” 王虎怒喝一声,抓著脖子上的刀用力按下。 沈逾白瞳孔猛缩,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 “挡!” 是刀相撞的声音。 周显的刀已然出鞘,挡在王虎抹脖子那把刀。 “大人未发话,你急著送什么死。” 作为锦衣卫,他见多了存了死志的人。 瞧见王虎的神情,周显便知他的想法,当即动了身,堪堪赶上。 如此一幕落入康年眼中,却是胜券在握。 “沈六元终归太年轻,心慈手软,竟连一名衙役都捨不得牺牲,又如何能达成心中所想?” 沈逾白眸光寒气迫人。 他森然冷笑:“多谢康大人教导。” 如此神情自是令康年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沈逾白朝著康年走去。 瞧著沈逾白那迫人的气势,康年大惊:“你想做什么?!” “原来外面的呼声是我通城州百姓为我请命,他们如此真心待我,我自要为他们做些事。” 沈逾白顺手抽出身旁一名胥吏的腰刀,朝著康年一步步靠近。 康年慌乱大喊:“来人,快护著本官!” 待到那些胥吏上前,康年已是躲到他们身后。 疯了,沈逾白疯了。 一个文臣,竟拿刀要与他拼命? 康年从胥吏身后探出头,指著沈逾白怒喊:“快將他抓住,夺了他的刀,將他丟出去!” 七八名胥吏便朝著沈逾白围去。 周显大惊,再要上前,却被那梁僉事带人挡住。 大人一切就要功亏一簣了吗? 周显心下暗恨。 再看沈逾白,就见其眯起眼,手中的刀一转,就对上自己的腹部。 “大人!” 屋子里响起衙役们与周显的惊呼。 “都退下!快退下!” 康年惊呼。 那些胥吏步伐顿住,又是齐齐后退。 沈逾白笑了:“今日只要死一人,我沈逾白必会殞命於按察使司。” “疯子,你就是个大疯子!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康年气得大吼。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锦衣玉食的生活,他还没享受够,怎么能死? 沈逾白的笑容如嗜了血般,瑰丽,又让人胆寒:“今日在此处多死一人,临海就会有多一个官员陪葬,康大人觉得自己会是第几个陪葬?” 作为按察使司的第一人,康年自是第一个。 “沈逾白你要什么?美人?金银珠宝?权势?只要你说出来,本官都可以给你。” 康年战慄著,话语诱惑,语气却带了恳求。 “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何必为了那些贱民丧命?” “我们大可不必如此剑拔弩张,共享富贵又如何不好?” “你护不住他们,纵使你与我都死了,再换人来此处,那些贱民的日子依旧会回到原来。” “沈逾白,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改变什么,通城州只能世世代代卖私盐,这就是他们活著的意义。” 康年越说越疯狂,眼底闪烁著贪婪。 “只要你加入,我们就是这个地方的天!” “圣旨到!” 第283章 圣旨 门外一声稍显尖锐的嗓音传来,却是让康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逾白越过康年等人看向门外,就见一名身穿內侍服的面色白皙年轻男子领著眾多人气势浩荡而来。 沈逾白手鬆开,刀落了地,发出“鏘鏘”声。 终於等到了。 那內侍官在院中站定,高举圣旨,朗声道:“通城州知州沈逾白接旨!” 沈逾白便快步走出房间,来到內侍官面前跪下。 见圣旨如见天子,便是康年也不敢继续压著衙役们。 所有人尽都急匆匆赶过来,跪在沈逾白身后。 內侍官展开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詔曰:朕承天命,志在九州昌盛,苍生皆安。今观通城州,临海之滨,盐事昌盛,冠绝天下。今朕特颁詔令,著將通城州升为通府,直隶中央,以彰其盛!” “原知州沈逾白,才识卓绝,自上任以来,殫精竭虑,剿灭海贼两千余眾,又於献盐一事功绩卓著,实乃大越之肱骨,今特擢升为通府知府,望尔能恪尽职守,施善政,安民心,不负朕之期望,钦此。” 天子在朝中宣告此事后,远在京城的崔明启已快马加鞭將此消息送达,此时再听到並未过於惊喜。 其他人却是被惊得三魂丟了两魂,康年更是惊得浑身颤抖,只觉天旋地转,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通城州竟升为直隶府? 还是因著盐事升的,岂不是陛下已知私盐之事? 沈逾白磕头谢恩,接过圣旨。 內侍官已笑著將他虚扶起来。 “多日不见,沈六元別来无恙?” 沈逾白苦笑:“让安公公见笑了,若非安公公来得及时,我等怕是要命丧按察使司。” 沈逾白在宫中当掌记时,有好几回市场安公公送出宫的,两人自是相识。 安公公眸光在满身血污的衙役们身上扫视一圈,再看沈逾白悬掛於胸前的胳膊,心中已是明了。 他便是一声冷笑:“沈知府如今已是四品知府,又是直隶,往后整个临海谁人胆敢伤沈大人一分一毫?” 声音虽尖锐,却极有威势。 安公公乃是司礼监监正何德全的养子,有如此靠山,自是不將一个地方上的按察使放在眼里。 去年他可是亲眼瞧见陛下如何重视沈知府,事后四处传言沈逾白得罪首辅,前途尽毁,他爹却特意嘱咐他,莫要慢怠了这位六元公。 如今上任不足半年,竟就从五品连升两级,一跃成为正四品。 这等升迁速度,朝中无人能出其右,可见陛下对其如何喜爱。 再者,这通府乃是直隶,其知府的分量远非其他知府可比。 而官居四品的沈六元,才堪堪弱冠之年,將来前途不可限量。 一个地方上已近知天命的按察使又如何能与之相比? 安公公自会偏帮沈逾白。 康年勉强扯了个笑脸,道:“按察使司接到举报,沈知州为贪墨银两,隨意捉拿百姓,並大肆抄没其家產,致使眾多百姓家破人亡。本官依律请沈知州来按察使司调查一番,如今已查明是诬告,还请沈知府莫要与本官结下私冤。” 句句依律办事,轻易就想將自己摘乾净,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周显却是一声冷笑:“沈大人被抓紧按察使司,连审问也不曾有就独自关於黑屋中,两日两夜不给吃喝,后又伤沈大人的胳膊,今日竟要逼死沈大人,康大人只一句诬告就想將此事揭过去?” 康年阴狠的目光死死盯著周显:“周百户,本官秉公执法,有何过错?” “状告之人姓甚名谁?如今身在何处?证据又在何处?” 周显声声质问,响彻院中,让得康年一时竟无言以对。 王虎更是甩开眾人搀扶,直接扑到安公公面前,先是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便是声声泣血:“公公明鑑,我等被严刑拷打,就是要我等按照他们所言诬陷大人,我等不愿,就將我等折磨至此,还望公公为我等做主!” 说完,又是一下下磕头。 不过几下,头便渗出血来,又粘在地上,形成一团血污。 他当然知道一位太监不能对付三品官员,可戏文里也讲了,太监在天子身边伺候,只要偶尔吹吹风,就能让天子不喜某位官员,甚至罢黜。 按察使如此折磨大人,折磨他们这些衙役,今日他必要儘自己所能,为他们討回公道! 康年气极怒喝:“大胆,竟敢恶言诬陷本官,来人,將此胆大衙役拖下去!” “慢著!” 沈逾白狭长的眸子盯上康年:“他乃通府皂隶,何时轮到你按察使司管了?” 康年恨吶! 不过一日,通城州升为通府,他更是对沈逾白无权管辖,竟就让一个小小的皂吏当眾如此污衊。 他乃堂堂三品大员,何时受过此等委屈? 王虎大喜,回头对李班头等人道:“大家有何冤屈都与公公说,公公必会为我等做主!” 李班头率先反应过来,再看沈逾白的肚子一咬牙,跛著脚上前,归到安公公面前。 他的腿伤势本就极重,刚刚又经过一番撕扯,伤口早已裂开,此时便是鲜血淋漓,跪在地上,那血顺著裤腿滴落到地上,將地面染红一片。 “公公是能人,请安公公为小的做主!” 其他衙役们虽有许多並不知他们此举为何意,当即就还是跟著李班头跪下,齐声高呼:“请公公为小的们做主!” 安公公大受震撼。 他虽在宫中颇有权势,然终究是个阉人,背地里被人瞧不起。 可是今日,一群衙役竟就这般跪在他面前,声声高呼求他做主。 他竟情绪翻涌,只觉这些人是真真將他当成了青天。 他是一路从京城赶来,期间多番折腾,待到了通城州,却被告知沈知州与一眾衙役被按察使司带走,只得又赶来临海按察使司。 待到来了此处,就发觉门口被百姓团团围住,按察使司的门口又有官兵层层把守,挡住百姓。 他在朝堂见惯了各种手段,哪里不知是按察使司诬陷沈知州,惹了眾怒? 进来一看,衙役们个个浑身是伤,衣物被血污沾染,浑浊不堪。 竟连沈逾白的官服上都有血跡,光看胳膊的包扎就知极严重。 又有锦衣卫周百户作证,他便再无顾忌:“咱家必会將此间之事一五一十稟明圣上,圣上自会定夺!” 第284章 思著念著 沈逾白眸光晦暗。 终於得了安公公如此承诺。 从按察使司动手,他便在等圣旨到来。 无论司礼监派何人前来宣旨,都无法直接对康年动手。 可他要的是安公公將他被抓一事尽数向天子稟明。 按察使司隨意构陷朝廷命官,险些夺其性命,实在囂张跋扈至极。 言官必会为此弹劾一番,天子就可藉机彻查。 只要有人查,以贪污受贿的罪名,就有可能將涉及私盐一事的眾多临海官员一併拉下马。 他已在通城州衝锋许久,也该天子为自己的江山做一番努力了。 锦衣卫已潜伏於临海多年,想来天子手中已掌握了许多临海官员的罪证,只缺一个明面上的由头。 那他就將这明晃晃的由头递到天子面前,天子若还不接,那便是寒了文臣们的心,是毫无作为,將来必再难压制一眾文臣。 康年大惊之下快步上前,面露討好之色:“安公公,本官职责所在,安公公切莫听他们一家之言。” “康大人,咱家只是將自己看到的听到的稟告圣上,圣上自有决断。” 安公公並不与康年多言。 这康年屁股不乾净,就想对付沈知府。 他若真帮著康年,才是傻了。 “康大人,不知咱家今儿个能不能將沈知府带走啊?” 虽是问话,却带著浓浓的威胁之意。 康年脸色铁青。 他在临海多年,哪里受过此等脸色。 可眼前的阉人是圣上派来宣旨,代表的便是天子脸面,他只能忍。 只是让这等人將沈逾白带走,实在是大不妙。 康年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安公公颇为满意地“嗯”了声,对眾衙役道:“都起来跟咱家走吧。” 李班头等人大喜,连连感谢安公公。 被如此捧著,安公公自是高兴。 沈逾白与安公公一同走到衙门口,外面的百姓瞧见后便是一声惊呼:“大人出来了!” 百姓们几乎是兴奋地蜂拥而至:“大人您可还好?” “他们有没有为难大人?” 嘈杂的问候在衙门口响起,嘰嘰喳喳闹人得很,却让沈逾白喉头滚动。 他不过尽了一方父母官该尽之责,竟引得百姓们如此敬重。 都指挥使司那些兵马围成人墙,齐齐將人往后推:“推!谁敢上前,便是造反叛乱!” 那些百姓不再往前涌,却个个面带喜色,紧紧盯著他们的知州大人。 沈逾白站定,朗声道:“多谢各位乡亲们相护,我们已无事,大家莫要再堵著衙门口,与我等回家吧。” 百姓们便齐齐欢呼:“回家!” 他们在此受了好几日,又是担惊受怕,又是吃喝不济,更没地方睡觉,早已疲惫不堪,此时要回家,便是兴奋异常。 安公公感触颇深:“沈大人真是受百姓爱戴,可见大人在此地为百姓做了许多实事。” 沈逾白道:“不过尽臣子的本分,安公公舟车劳顿,到此时还未歇息,实在是我招待不周,还请公公与我一同回去先行歇息。” 安公公被如此尊敬著,心中十分受用。 …… “怎么,跟你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男朋友吵架了?” 李桥將托盘往桌子上一放,坐到苏锦对面,双手抱胸就问起苏锦。 苏锦回过神,赶忙道:“没有,我们好著呢。” 李桥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你看看你盘子里的饭,都快被你戳成米糊了,还逞什么强。” 要不是这几天她跟丟了魂一样,他根本不会来多管閒事。 苏锦低头一看,盘子里的米饭果然都被戳烂了。 她倒是想隱藏,可心里就跟压了块巨石一样,根本喘不过气来。 沈逾白已经断联五天了。 苏锦早已习惯每天晚上点两个菜与沈逾白一同吃,再一起聊著各自遇到的事,互道晚安睡觉。 早上起床时,桌子上已经准备好早饭,保温杯里装满热水。 可是最近,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研究,一个人起床去吃早餐。 原来心也会空一大块。 沈逾白跟她说过最近会很忙。 可到底有什么事,忙到他连一条消息都回不了? 苏锦將筷子放在不锈钢餐盘上,抬头看向对面的李桥。 “学弟你忙吗?” 李桥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问道:“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苏锦道:“你能帮我挑样男人的礼物吗?” 李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那小男友跟你吵架,你还送他礼物?怎么,鼓励他以后多多跟你吵架?” 苏锦点点头:“对啊,最好天天跟我吵。” 总比看不到人好。 李桥觉得头有点痛,便忍不住按住额头,道:“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你的论文上?不要沉溺於儿女私情?” “论文已经写完了。” “好好修改,別到时候被打回来。” “哦,老师说他对越史研究不如我,所以让我自行答辩,我已经在宿舍答辩完登刊了。” 李桥突然忧愁起来。 人跟人真的不一样。 其他大学生还在为毕业论文抓耳挠腮,他这个小师姐的论文已经自问自答结束了。 呵呵,她一个越史研究领头人,谁能指点她? 哦,胡老师还等著她带著他当上研究生导师。 哈哈,等他毕业时,就有人来审他的论文,给他论文挑刺,让他毕不了业。 李桥嫉妒,李桥狰狞,李桥端著餐盘去了另外一张空桌子。 苏锦並不肯就这么放过他,饭也不吃,就要他带著自己去买东西。 她不想一个人一直在那空荡荡的屋子里待著。 等她大包小包回来,打开灯,屋子依旧空荡荡。 苏锦心中微微发凉,目光不自觉落在那方书桌上。 將东西往桌子上一放,把捲轴打开,就要用东西试试,不曾想那些东西在一瞬尽数消失。 下一刻,沈逾白那部手机被传送到桌子上,隨之而来的是一张字条:“阿锦,我回来了,手机没电了。” 苏锦盯著纸上那熟悉的字跡,一股委屈的情绪涌上来。 一离开就是那么多天,现在只说回来了,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明明知道她会担心,竟还这般不顾及她。 以为他一开口她就会原谅吗? 不可能。 她生气了。 她要跟他冷战! 苏锦气呼呼地把手机充上电,就气呼呼坐在椅子上。 今天她必须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以后决不能就这么消失。 一张字条飘飘扬扬落在她手边,苏锦並不接,只是拿眼睛瞥了一眼。 “阿锦,我想你了。” 第285章 惹不起 苏锦心头一颤,旋即又狠下心。 难道他一说想她,自己就要迎上去吗? 那他消失这么多天,怎么就不想想她的心情呢。 又一张字条飘了过来:“阿锦生气了?” 苏锦冷哼一声,对生气了,她非常生气。 如果第一次没有將这种不正之风压下去,以后他搞不好经常玩失踪,她能去哪儿找? 又一张字条飘飘扬扬落到苏锦手边,苏锦还是忍不住探头去看。 “阿锦,我被抓去按察使司,关在小黑屋里不给吃喝,四周漆黑一片,便只能看阿锦的视频驱散惧意,可那手机很快便没电了,我已好几日没瞧见阿锦了,阿锦能不能与我说说话?” 苏锦一惊。 被抓去按察使司了? 还不给吃喝? 苏锦一下急了,拿出自己的手机,录了个视频过去。 “你五天都没吃喝吗?现在怎么样了?” 手机再被传送而来,视频里的沈逾白脸色苍白,胳膊被包得严严实实掛在脖子上。 苏锦瞬间又气又心疼。 竟然连手都被弄断了吗? 她知道按察使司擅长各种刑罚,沈逾白这些天到底在里面受了多少苦? 视频里的男子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我已回到衙门,吃过晚饭,也睡了一下午,阿锦莫要为我担忧。” 看看他那虚弱的样子,她怎么能不担心! 苏锦便忍不住又问:“请大夫看过了吗?你的手怎么样,能不能治好?” 沈逾白並未直接回答,而是透过屏幕静静看著她,笑得如三月春风:“阿锦不气便好。” 苏锦的心被揪起来,哪里还能顾得上生沈逾白的气? 她便摆摆手:“不气了不气了,你先说说你的手怎么样了。” “我的手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都包成那样了,怎么能没有大碍。 而且就算只是皮外伤,也不能大意,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苏锦当即抓了手机风风火火出了宿舍。 沈逾白等了片刻,见苏锦没反应,以为她还在生气,便又装起可怜来:“只是流的血有些多,易头晕。” 字条传送过去,依旧没有反应。 沈逾白便猜想此时阿锦是真的气著了。 这次他突然消失太久,阿锦必定很担忧,才会如此生气。 当时他並未与阿锦说,就是不想她太过担忧,到底生气比担忧好些。 既然她不高兴,他多哄哄也就是了。 沈逾白便不管她有没有回覆,一张又一张字条地往对面传。 说起按察使司如何囂张地將他抓去,又如何关他,后来请他走,他並不愿。 將整件事都写完,才道:“安公公可算是陛下的心腹,由他看到这一切,就是陛下看到了。” 苏锦是在学校里面的药店买的药,等她回来时,那些字条已经堆成小山。 苏锦捡起来一张张看起来。 待她看完,那点担忧又全变成怒火。 “沈逾白!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安危去当赌注?” 苏锦几乎是对著手机屏幕咆哮。 双眼已是通红,可心却在发颤。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敢真的动你?万一给你按个畏罪自杀的名头呢?万一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我?!” 苏锦將手机传送过去,任就觉得心有余悸。 他是计划好了,可人心是复杂的,何况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手机传送过去,沈逾白便是一喜。 阿锦终於愿意理他了。 点开视频。 待看到里面的苏锦发红的眼眶,沈逾白慌了。 那双灵动的眸子里噙著眼泪,一张倔强的脸上是委屈,是担忧。 沈逾白伸手想去擦,才发觉那只是录像。 他便是再如何努力,都无法帮阿锦拭泪。 沈逾白便越发手足无措。 他惹阿锦伤心了。 他明明承诺不会让阿锦担忧伤神,可他却卑劣地向她展示自己的伤口,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欺瞒。 本是那样明媚的女子,却被他惹哭了。 沈逾白颤抖著手去点相机,却连著点错了好几次。 往常那般简单的操作,在慌神之下,竟是如此难以操作。 待点开录像,沈逾白却喉头髮紧,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半晌,他才道:“阿锦別哭。” 视频到苏锦手里,却让苏锦鼻头更酸胀。 她怕那些人穷凶极恶。 她怕他出事。 苏锦揉了揉鼻子,倔强道:“我没哭,我是心疼你。” 顿了下,她才又问:“手疼吗?” 沈逾白將手放在摄像头前晃了两下,道:“不疼了,若再晚回来两日,它就该好完全了,你也就瞧不见这层层纱布了。” 到底还是他卑劣,私心想让阿锦看到。 否则,他將纱布拆掉,用衣袍盖住,阿锦根本不会知道,也就不会担忧。 內心深处,他其实是渴求阿锦的关心。 他也只需要阿锦的关心。 只是他的卑鄙行径,带给阿锦的却是痛苦。 苏锦才不信,非要看著他將那些消炎之类的药都吞下去。 瞧著那满堆的药片,沈逾白便有些犹豫:“阿锦,你確定这么些药吃下去,我还能活著吗?” 苏锦眼角上挑:“怎么,你这会儿知道怕死了?盘算著被抓紧按察使司时怎的就那么大无畏呢?哦,这些药比按察使司的刑罚还可怕。” 沈逾白:“……” 阿锦果然被他惹恼了。 沈逾白自知惹不起,只得对著摄像头將药都拆开吞下去。 谁知那手机传送过来,就见苏锦急忙呼喊:“我刚刚才看到说明书,这些药不能一起吃,你快去把药吐出来!” 沈逾白:“……” 生气的女子果真可怕,竟想著谋杀亲夫。 终究是他惹恼的,也只能他哄著,否则又能怎么办? 沈逾白只得准备將药催吐出来。 他自己那部没电的手机被传送而来,视频里的苏锦理直气壮:“我刚刚看错了,那几个药作用不同,能一起吃,你不用吐出来了。” 沈逾白便知自己再不將阿锦哄好,他便没好日子过了。 他只得將自己升官这一喜讯告知苏锦。 换来的却是苏锦阴阳怪气道:“拼命果然好升官,看,这还不到一年呢,就位居四品呢,再来几回,你岂不是要升为首辅了?那我提前恭贺你嘍沈首辅。” 沈逾白:“阿锦,我错了!” 他以后再不会如此冒险了。 第286章 不敢了 可惜这次苏锦下定决心要给他一个教训,绝对不轻易原谅。 第二天一早,苏锦起床时,桌上放著一个保温饭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水煮蛋,外加一碗菜粥与一个煎得两面金黄的馅饼。 旁边的保温杯里也装满了玫瑰茶。 气是要给沈逾白受的,肚子却是不能饿的。 那馅饼煎得很香,咬一口,外表酥脆,里面的肉馅儿味道极好。 吃几口,再喝一口菜粥,浑身舒服。 等吃完,饼子和粥,她就饱了。 水煮蛋踹兜里,提起保温杯,將保温壶传送回去给沈逾白,便去研究室了。 沈逾白等了一早上,瞧见保温盒杯传送来,心便是一沉。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难不成阿锦已经连他做的早饭都不吃了? 待打开一看,瞧见里面空空荡荡,大大鬆了口气。 “早饭可还合阿锦的口味?” 字条写得极端正。 昨晚录了道歉视频传送过去,苏锦就没有再將手机传送回来。 沈逾白总不能一直等著,就只能握笔写字条。 可惜,那好看的字传送不过去。 沈逾白就知阿锦已经走了,看著空荡荡的饭盒嘆口气,认命般拿去洗。 府衙倒是有厨子,可惜他们只会做燉菜和蒸菜,炒菜做得並不好,更別提烙饼子。 而苏锦喜爱吃炒菜和各种饼子,沈逾白就让苏锦下载了一些做菜的视频,跟著学了几天,便將苏锦喜欢的菜式学了个七七八八。 今早给苏锦煎馅饼时,香味把安公公勾了来。 “早听说沈六元厨艺好,不曾想竟这般香!” 人既已找上门,自是不好再往外赶,沈逾白也就给安公公煎了个馅饼。 一个馅饼下肚,安公公却不肯走,目光灼灼盯著沈逾白。 左右准备的材料多,沈逾白就单手煎饼,煎一个,安公公便在一旁吃一个。 到最后一个时,沈逾白终於开口:“单单吃馅饼,实在油腻,不若安公公喝完菜粥?” 安公公以为沈逾白是想留给自己吃,笑著道:“也好,也好。” 虽说菜粥比不得煎饼的滋味,终究不好拂了沈六元的好意。 等他真的喝了一口,就发觉这菜粥与他往常喝的菜粥滋味全然不同。 好吃,实在好吃。 安公公边打著饱嗝,边把锅里的粥喝了个精光。 末了,他终於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嘆:“沈大人的厨艺实乃好,难怪陛下日日念著盼著。对了沈大人,此次咱家来宣旨,陛下让咱家带个话,泡麵吃完了,酱料只剩下一块,不够一年吃的。” 沈逾白只得道:“做这些需费不少工夫,只能劳烦公公多待几日。” 安公公笑得极和善:“不急不急,陛下说了,往常批阅奏章常觉疲惫,若有肉鬆饼提神,这国事处理起来更快些。若沈大人又做出什么新的吃食,想来陛下会更欢喜。” 泡麵、火锅底料、肉鬆饼,还想再吃新样。 可惜这些都需阿锦买。 想到苏锦如今还在生气,沈逾白心中便阴鬱。 再看安公公脸上的笑,就觉刺眼。 “饭菜总归要趁热才好吃,若放久了,总归不好。圣上龙体安康乃是国之根本,若安公公能为国辛劳,想来必会受天下人感念。” 安公公心思活络起来。 当今圣上早对光禄寺吃食厌恶至极,若能投其所好,或许他也能谋一份好前程。 他自是能听懂沈逾白话中之意。 这是要將厨艺传授於他。 安公公颇为郑重地拱手:“六元公的恩情咱家必铭记於心。” 沈逾白笑得意味深长:“农家子想出头,总归不是易事,若能相互帮衬,路总归好走些。” 太监要净身,便没了后代,也就断了香火传承。 但凡有口饭吃,就不会有人愿意入宫。 安公公也是为了活命才入的宫,听沈逾白说起“农家子”,就觉与沈逾白很亲近。 他们是被人打心底里瞧不起的,这位鼎鼎大名的六元公却將他当人看,这就胜过了千千万万人。 更何况,六元公还要给他安身立命的本事。 安公公当即道:“劳烦六元公了。” 安公公无法长久在通府待下去,沈逾白只能一种吃食教完,再教另一种。 头一个要学的,就是馅饼。 只要学会如何將馅料调得好吃,再把馅饼外皮煎好,便能將里面的馅料变换,多出许多吃法。 安公公果然认真,一遍学不会,就学两遍,整日待在厨房,倒是不用沈逾白再派人如何招待。 通州城升为通府,便有许多事要忙。 將安公公安顿好,沈逾白就在衙门忙得不可开交。 抽空还跑去府城各个铺子逛,將女子欢喜的东西都买来送给苏锦。 八角伞,象牙扇…… 件件精美到极致,苏锦终於还是被震得七晕八素。 大越的手工业竟如此发达,比现代的工业產品精美太多了。 再加上沈逾白的手没两天就好了,又每日疲惫不堪,她就不忍心再让他耗神。 绷了两日后,苏锦郑重叮嘱:“以后千万不能再这样了。” 沈逾白心中的鬱气瞬间消散:“不敢了。” 他是真的不敢了。 若是旁人,他还能想些手段。 可阿锦生起气来,他就有些乱了方寸,竟就提著心过了两日。 这两日过得比在按察使司更焦心,他再不愿尝这等滋味。 见他承诺得如此认真,苏锦就將事情揭过,转了话题:“你为什么要教安公公厨艺?” 沈逾白道:“此次需他向天子稟告,虽不能欺瞒天子,可话说几分,如何说就由他决定。他与我们毫无干係,又为何要冒险帮我等?” “所以你这是想让他站在你这边,才教他做饭?只几种吃食,能让他冒这么大的险吗?” 苏锦有些怀疑。 沈逾白道:“百官的立身之本,是功名、官声、政绩。司礼监的立身之本只有天子的恩宠,因此,他们要百般討好陛下。我如今送给他的,是独一份的在天子面前站稳脚跟的机会,他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抓住。” 於阿锦而言,这不过是网上一个视频里不足为道的馅饼做法,若她想,还可以找到数十种,甚至比这等做法更好。 可於安公公而言,这就是繁前程。 “我人脉太少,只老师一人实在孤掌难鸣。” 就像此次,他因著没人帮忙,只能以身犯险。 若是李庆芳遇到此事,必然不用像他这般凶险。 第287章 狂风骤雨 安公公在通府待了五日,只学会一个煎馅饼,一个打滷面。 他很是惋惜,恨不能將沈逾白一身的厨艺都学会。 可惜他本是为公而来,耽搁太久不好回去交差。 带著沈逾白准备的各种吃食,安公公领著一眾人马浩浩荡荡从通府离开。 待沈逾白將通府一切事务理顺,已是五月底。 沈逾白却不能歇息,只因狂风暴雨要来了。 每年入了夏,通府就要大大受灾,房屋垮塌,人被捲走等等。 往年这时候,衙门对此是无能为力,只能期盼著风雨能小些。 待到灾后,百姓们谁家死了人,就会来衙门报备,等这些事情做完,將死了的人数匯总上报,等著朝廷发救灾银。 至於这救灾银有多少,又落於谁之手,他们就一概不知了。 今年却是不同,在沈逾白的带领下,衙门上下都是绷著弦,忙得不可开交。 这其中最拼命的就是王虎。 从按察使司回来后,沈逾白就请了府城的大夫为衙役们诊治,喝药,休养,补身子,如此半个月后,大多数人都养好了。 王虎因著伤了腿,多休养了半个月,就再不肯休息,忙著投入备灾中。 修建房屋的事,孙同知一直在做。 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湖河镇的房屋倒是都修好了,其余乡镇快的修建了一小半,慢的才刚刚开始。 新房屋能不能扛住风雨还未可知,那些破旧的土房屋想撑住怕是极难。 沈逾白就让人將抄没的各大家族的房屋尽数清理开,从外源源不断地买粮食运进去放著,以防止灾后粮价上涨严重。 除此之外,还需有安顿灾民之处。 可惜通府並没有什么高山之类能躲大雨,只能多准备船只,以防止到时受灾无法將人救出。 准备如火如荼进行著,暴风雨却提前到来。 这一夜,外面狂风大作,雨水將窗上的油纸拍得“啪啪”响。 原本还算坚韧的油纸在狂风暴雨的侵蚀下,只坚持了半个时辰就尽数破了。 好在衙役们有经验,早早就用木板將窗子钉紧。 狂风卷著暴雨將木板尽数打湿,顺著缝隙流入屋中。 沈逾白戴上斗笠打开房门。 只一瞬,那狂风便要掀开他的斗笠。 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將眼睛遮挡得睁不开。 “大人!” 门口守著的郑乙与另外一名护卫齐声惊呼。 沈逾白对著两人大喊:“快进屋!” 让开位置,那两护卫裹著风雨进了屋子,帮著沈逾白將房门关上。 平日里,沈逾白门外总有两名护卫守著。 今晚是郑乙与一名叫汤让的护卫。 此时两人已是浑身湿透,光站在屋子里,雨水便滴滴答答地落下。 纵使两人武艺高强,面对暴风雨,也是无力。 找出乾净衣服让两人换上,郑乙带著汤让坐在桌子上,湿噠噠的头髮黏在头上,很是狼狈。 沈逾白坐在床上,目光盯著地面。 不到一个时辰,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水。 连州衙的青砖房屋都挡不住这等暴风雨,百姓们那些破草屋又如何能挡得住? 往年暴风雨该是在六月中旬来,今年却提早到六月初,隔了十来天,许多准备还没做好。 此次受灾人数怕不在少数。 “大人先睡吧,明日大人还需主持大局。” 郑乙擦了把滴落到脸上的水珠,满脸严肃道。 沈逾白也知自己此刻枯坐无用,一旦明日雨水稍小,需得组织救灾事宜。 他勉强自己闭上双眼。 狂风將门板吹得一直震动,沈逾白总被惊醒,根本睡不踏实。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雨並没有停歇的跡象。 莫说救灾,就连出门都办不到。 屋中的雨水快要淹没床板,郑乙和汤让拿了屋中的木盆木桶,將屋子里的水往外舀。 一盆盆的水从后窗泼出去,倒是让水面无法再上涨。 如此情形下,自是无法去厨房找吃的。 沈逾白也不可能当著两人的面拿出捲轴。 好在之前苏锦给皇帝准备各种吃食时,弄了些肉脯和牛肉乾给沈逾白当零食吃。 沈逾白便拿出来与两人分了充飢,水倒是不难解决。 若渴了,拿盆出去借一会儿,就有雨水喝到饱。 待两人累了,沈逾白便要接替二人来舀水。 只是他一个人,又是文臣,与两人相差甚远,那水还是渐渐涨了上来。 郑乙两人坐不住了,嚼著牛肉乾继续舀水。 如此大风雨持续到第二晚渐渐小了。 到第三日中午,雨停了。 郑乙和汤让二人已是胳膊都抬不起来。 沈逾白打开窗看过去,就见外头的房屋已被水淹了一半。 若他开门,水瞬间就会涌进屋子,將床铺尽数淹没,而他无法出去,就无法组织救灾。 沈逾白眸光在郑乙与汤让身上扫视一圈,评估靠一己之力將二人打晕的可能。 两人被看得汗毛直竖。 大人这眼神实在不对劲。 不会是大人饿急了,恨他们二人將肉乾都吃完了,便要拿他们当口粮吧? 见两人警惕起来,沈逾白心里暗道可惜。 两个锦衣卫有所防备,他便再也没希望了。 往后定要备一些蒙汗药才行。 思索间,外头传来哨声。 沈逾白透过窗户看去,就见周显站在一艘木船上,嘴里叼著根枯枝条,划著名桨朝这边而来。 待船到了附近,沈逾白淌水去打开门。 被挡在外面的水狂奔进屋內,连带著周显的船不用划就朝著这边遛得极快。 周显顿时手忙脚乱,船桨一顿乱捣鼓,好在房间里外的水很快齐平,船也就稳住。 这时周显才恼怒道:“大人要是让我栽水里了,便再没人来救你了。” 所谓赶鸭子上架,也就是周显此时的状態。 他自幼在北方长大,哪里会划船。 不过为了维持自己百户的身份,刻意在船上装作游刃有余,沈逾白一开门,他就漏了馅儿。 如今也就是恼羞成怒。 “周百户能去二堂拿船,自是会泅水,如此小风浪,哪里能难倒周百户。” 因著是准备洪灾,衙门里也放了船,只是被安置在二堂。 周显住得离二堂很远,也只有泅水方可过去。 既如此,即便落水也不会真正有危险。 被沈逾白如此吹捧一句,周显心中欣喜。 周显家世极好,入了锦衣卫后又做出诸多成绩,实际颇为自负。 可自从被派来保护沈逾白,他就处处不如沈逾白。 就连他最得意的领兵打仗也不如,虽对沈逾白敬佩有加,却也很挫败。 今日被沈逾白一夸,他才发觉自己竟还有让六元公敬佩之处,一时欣喜不已。 便更觉自己该好好表现一番。 不待他谦虚一番,沈知府已经爬上船,又沉重开口:“如今整个通府灾情严重,全繫於周百户一身了。” 周百户將腰背挺得笔直,自觉责任重大:“大人放心,本官必会竭尽全力!” 第288章 煽动? 虽已下定决心,手上的桨却很不听使唤。 郑乙和汤让上了船后,周百户又划著名船在原地打了几个转,这才摇摇晃晃往前。 周百户便盼望著能儘快救个会划船的人。 好在没划多久,就有人朝著这边游来。 周显乾脆不折腾,等著那人扒上船,这才看到是王虎。 风雨袭来那晚,恰好轮到王虎值守府衙,因著风雨太大无法出门,一直熬到天晴,就赶忙来找知府。 王虎在海边长大,水性好,撑船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好。 待他接了桨,船便又稳又快。 周显就觉脸上热得厉害。 旋即又安慰自己,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何必为难自己。 王虎再会划船,能將沈大人保护好吗? 如此一想,他便又坐得笔直。 因著要守护粮食,锦衣卫们並不在府衙,所以被困在府衙的只有五名衙役。 被困两日,一口吃的都没有,他们早饿急了,先去厨房找吃的。 厨房灶台都被淹了,好在碗柜放得高,水並未浸透,里面放著两日前未吃完的杂粮粥。 几人也顾不得坏没坏,分著吃完,人便有了力气。 “大人,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王虎恭敬地问眼前身穿緋色官服,身前是云雁补子的沈逾白。 沈逾白思忖著道:“当务之急,是先要確定冯府那些屋子是否被淹。” 通府年年被淹,冯知章等家缠万贯的人自是不会如百姓般受苦。 他们修建宅院时,特意拉了土將地基垫得比附近都高,又做了极复杂的排水,可將水尽数排出,以免遭水患。 也是得知此事,从外买回来的粮食才会被堆放在那些大宅院中。 可如今水位太高,就怕冯府等也会被淹,需得先去看看粮食。 衙役们分开,各自从衙门划一条船。 船只划出府衙,在街上前行时,就见百姓们拖家带口地站在屋顶。 瞧见身穿緋色官服的沈逾白时,他们便欢呼起来。 “知府大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知府大人,我们已经好几日没吃饭了,老人孩子受不住了。” “大人快救救我们吧!” 四周的切切呼喊,让得眾人揪心。 有衙役就想架船去救人,船虽小,也能救几个人。 到了这个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 船刚偏一些,就听沈大人一声怒喝:“谁若擅自做主,本官必严惩不贷!” 衙役们立刻就不敢动了。 知府大人平日待他们和善,也会为了护著他们而拼命,可他们若没办好差事,大人罚起人来也是毫不手软。 沈逾白的声音不小,不止衙役们听到,那些离得近的百姓也听到。 百姓们一时难以接受,纷纷露出震惊神伤之色。 有百姓当即怒而质问:“我们已经落入如此险境,大人竟要见死不救吗?” 此话一出,百姓们便气愤难当。 一个抱著婴孩的二十来岁的青年当即指著沈逾白就破口大骂:“平日装成青天大老爷,到生死关头了就只顾著自己,你跟那些贪官有何区別?” 立刻有人为沈逾白说话:“各位,大人来咱们通府办了多少大事,咱们不能这么骂大人。” 那青年並不住嘴,而是道:“他的船明明还能装人,为何不让我们上船?” 连日的大雨,將房屋尽数淹没,百姓早已身心俱疲,好不容易看到生的希望,那位往日备受他们尊崇的知府大人却不让衙役救他们,连日来的胆战心惊,此刻尽数化为怒火。 民怨沸腾。 周显皱眉:“如此下去,怕是要出事。” 往常温顺的百姓,到了灾年便极容易被煽动。 之前就有一地旱灾严重,百姓揭竿而起,衝进当地衙门,將知府吊死在城门上的事。 人一旦饿急了,便不管不顾了。 周显不自觉將手放在刀把上,虎目满是警惕。 郑乙与汤让也绷紧下巴,手压在刀把之上。 船上的气氛紧张得仿若要化为实质,眾人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沈逾白站起身,拱手,对著屋顶的百姓们深深作了一揖。 那緋色的官袍,在这白茫茫一片的映照下,格外显眼。 四品官员,竟就这般拜了百姓。 便是那抱著婴孩的青年也是瞬间哑然,四周百姓已是一片静默。 沈逾白起身,面容沉静,朗声道:“天灾来袭,通府已被淹了一半,你们已是两天两夜没吃没喝,青壮年能熬,老弱病残又如何能熬?” 此话一出,便有百姓道:“大人既知道我们受苦,为何不愿让我等上船?” 沈逾白顺著声音看去,並不知是谁说的话。 他不再耽搁,朗声道:“本官此处的六条船是要分开去找开阔地带与粮食,再將你们转移过去。若装满了人,船必定划得慢,此时多耽搁一刻钟,或许就会多死数十乃至数百人。” 说到此处,沈逾白声音又加大了几分:“本官要救的,不是数十数百人,而是十数万人!” 洪亮的声音传出去极远,將四周彻底压得静寂无声。 沈逾白又是一拱手,继续道:“如今雨已停了,你们暂时在屋顶不会有太大危险。若大家信得过本官,就请先在此等候,待本官確认粮食无误,又有空地,必来接你们!” “草民信得过大人!我们即便上了船,没粮食吃也终究是饿死,不如在屋顶等著,还轻鬆些。” “大人自来咱们这儿,做了多少好事,咱们必定是信大人的。” “谁敢耽搁大人救灾,就是要咱们的命!” “大人您快些去忙吧,我们等著您就是了。” 百姓们纷纷发声。 沈逾白拱手,郑重道:“多谢诸位!” 船只再出发时,两边已变成殷殷期盼。 周显的手默默收回,诧异道:“竟如此简单就安抚了那些百姓?” 划船的王虎道:“因著说这些话的是大人,若换了別的官,大家定是不信的。” 百姓们压根就不会等別的官员说话,怕是就要直接动手抢船了。 当然,以往的大人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坐船出门。 沈逾白却是眉头微蹙:“只是一时压制下去。” 刚刚究竟是百姓心有怨恨,还是有人刻意引导? 再不能拖了。 沈逾白立刻吩咐道:“船只散开,各自前往一处宅院查看,若粮食无忧,以烟为信。” 第289章 互相监督 在粮食存放与冯府之前,沈逾白就亲自来冯府瞧过。 今日进了冯府,还是为眼前的情形给惊到了。 外面尽数被淹,冯府却只是园中有没过脚踝的水,各处屋子都是乾的,堆放在屋子里的粮食都没事。 “这冯知章真会享受。” 周显冷笑著道。 沈逾白却是鬆了口气,笑道:“他如何享受不管,如今倒是给通府百姓留了活路。” 如此才算物尽其用。 他用十五万两银子买回来的粮食,应该撑些时日。 至於后续,便要仰仗朝廷的賑灾了。 沈逾白眸光就落在了周显身上:“周百户,通府百姓能否活命,全仰仗您了。” 周显心头一凌:“大人有事儘管吩咐。” “其一,就是要劳烦周百户將灾情的摺子递到陛下眼前。” 锦衣卫比驛站快了不知多少,既然有周百户在此,如何能不用。 周显道:“好。” “其二,便要劳烦周百户往湖河镇走一趟,將以前那些护卫兵尽数带来护住粮食,越快越好。” 说到此处,沈逾白神情凝重。 周显眸光一沉,大人这是要防备有人抢粮。 “护卫兵只有两百人,怕是不够。” 百姓人数可不少。 “此时贸然再增人手,怕会节外生枝。” 若真有人鼓动,一旦混来看守粮食,必会成大患。 沈逾白將早已备好的奏章递给周显,又对周显拱手:“本官替通府百姓谢过周百户!” 周显还了一礼,拉著王虎架船离开。 形势紧迫,王虎不得再歇息了。 “大人您看,是烟!” 汤让指著外面呼喊。 半空青烟裊裊,瞧著是唐府的方向。 紧隨其后,就是甘府的方向飘出青烟。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沈逾白心下大定。 “架锅,煮粥!” 冯家的厨房极大,柴火也是一早就准备好,只需从井中挑水倒入大锅中,再倒入粮食,便可大火煮上。 府上除了沈逾白外,只有郑乙、汤让以及一直守在此地的三名衙役和另外两名锦衣卫。 冯府的门紧闭之后,所有人都忙碌起来,就连沈逾白也需一人照看三口锅的柴火。 冯府炊烟裊裊,自是瞒不过在屋顶上躲洪水的百姓。 那些目光齐齐聚集在冯府。 有人朗声道:“刚刚我可是看到知府大人入了冯家。” 立刻又有人道:“我等在此挨饿无人救,那位知府大人倒是只管自己吃喝去了。” “什么救咱们,怕不是防著咱们跟他抢吃的吧!” 声声都带怨气,声声都在鼓动。 原本房屋被淹,家中便没了粮食。 自己一家老小又都在屋顶许久,早便是飢肠轆轆,被这么一番鼓动,原本对知府大人的信任,渐渐就变成怨忿。 有一年轻小伙子忍不住小声道:“咱们这位知府大人也不见得多好。” 那人的爹对著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若不是知府大人,你哥上哪儿找活干,咱家哪儿来的银钱买粮食!” 年轻小伙被这般一揍,心中不服:“那也没见他来救咱们。” “雨才停,大人便是有心,又如何能这般快就將咱们救走?咱们几日未吃,难不成大人就吃了?大人若不先吃饱,哪儿有力气来救咱们?” 一旁的妇人附和道:“这洪水又不是大人引来的,你怪大人做什么!” 最近通府新招了不少人,为的就是趁著暴风雨来前多建牢固房屋。 也因此,不少人家实实在在承了知府大人的情,得了好处的。 听到自家人如此责怪知府大人,就忍不住多为知府大人辩解几句。 如此一来,那些鼓动的声音虽大,到底也並未真的有多少人听他们的。 纵使有些气盛的年轻人被煽动了,也立刻就被家中长辈给压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一条船摇摇晃晃从冯府出来。 郑乙朗声道:“救灾粥已煮好六桶,需十二位水性好的人撑船发粥,谁愿意来帮忙?” 附近眾人一听就大喜。 原以为大人在为自己做饭,谁成想竟是为他们这些百姓煮的救灾粥。 他们险些误会了知府大人。 大家便纷纷报名。 都是在海边长大,水性自是好的。 只因为没船,才被困於自家屋顶。 若能去发粥,就可率先让自家人吃上,甚至让自家人吃饱,怎么能不愿意。 眼见有人跳入水中就要朝著他的船游过来,郑乙“鏘”一声拔出刀,指著在水中游泳的人怒喝:“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开自家屋顶,若胆敢异动,按谋逆罪斩立决!” 跳入水中眾人被嚇得连忙又爬回自家屋顶。 立刻有人不满:“为何不让我们动?” “我们是受灾,又不是造反,官府不救我们,难不成还不让我们自救吗?” “简直不拿我们当人看!” 郑乙迅速锁定几个叫得最欢的人,便知大人顾虑並非空穴来风。 他当即大声道:“大人说了,救灾粮保存完好,你们都有粥可喝。” 一句“有粮”,就能在一瞬安定一条街的人。 靠近冯家的各户都是欣喜不已。 郑乙继续道:“因著水灾严重,看管粮食的人並未来此处。为了防止有人趁机抢粮,就要辛苦各位互相监督,谁若下水,就是为了抢粮。粮食被抢,大家就都活不了命!” 百姓们俱是恍然大悟,纷纷互相盯著。 灾年趁机抢粮食的事跡可不在少数,若真被抢走了,他们真就彻底没吃的。 若水退得慢些,便是饿死也不足为奇。 粮食放在知府大人手里,总归还有他们一口粥喝。 立刻有人道:“大人说得对,谁这时候下水,就是不安好心,就是要抢咱们的救命粮食!” “谁都不能擅动!” “对,咱们互相盯著。” “请大人放心,我们必会守好粮食。” 声音越发坚定。 郑乙心中稍稍鬆了口气。 果真按照大人所言,百姓都是愿意的。 他们也就不用担惊受怕。 郑乙便道:“劳烦大家將此消息传递出去,让整个通府的人都知晓,我等便专心熬粥分粥,必不会让大家等太久。” 大家一听,纷纷答应下来。 按照沈知府的要求,郑乙是每户选一名青壮年,一共选了十二位。 煮粥分粥等实际都是体力活,男子体力更好,做起来会更得力。 其实妇人更安全。 以大越的风俗,便是真有人別有用心,也多半会鼓动男子,妇人终归还是主內更多。 只是如今受灾严重,水灾提前到来,冯府只来得及准备六艘船。此时这六艘船的活儿便十分繁重,选男子更合適。 第290章 分粥 与那些人一同走的,还有他们各自家中的大锅。 有粮食、水和柴火,再加上锅,煮起粥来就更容易。 捡几块石头,在院中隨意垒个灶,锅往上一放,就可生火。 隨著院中炊烟扶摇直上,一桶桶稀粥就被抬上了船。 两人一条船,便要去分粥。 临走前,沈逾白將十二人叫到跟前,目光一一在他们脸上扫过,沉声道:“此次分粥凶险万分,你们干係重大,待灾情过去,本官必论功行赏。” 十二人当即大喜。 大人的赏赐必定不凡。 十二人当即齐声应是。 汤让站在第一艘船的船头,领著六条船出发。 当热腾腾的粥出来的一刻,靠近冯府的那条街便欢呼起来。 眾人纷纷趴回屋子拿碗筷,等著分粥的队伍前来。 当饿了两日的百姓终於喝到粥时,便觉浑身都有劲儿,好像能活下去。 隔得不远处,一方脸男子盯著这一幕,心中颇为恼恨。 身后额头有痣的男子小声道:“他们竟真的在分粥,等这些刁民吃饱了,就又变得胆小如鼠,到时候再將鼓动他们怕是就不能了。” 方脸男子一声冷笑:“通府有十数万人,只凭他们这么六条船可餵不饱。” 额头有痣的男子眸光一动,压低声音道:“那要让其他地方的人知道此处有粥,他们没有,可咱们如今动不了了。” 方脸男子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附近几家都看著他们。 方脸男子心中暗骂沈逾白奸诈,竟想出如此毒计。 他们半个月前就赁下这屋子,准备先与附近的人熟悉,灾情来临后可轻易鼓动他们。 谁知他们才安顿下来,在左邻右舍面前露了几回脸,还没混到足够熟悉,灾情就提前来了。 如今那些人便跟防贼一样盯著他们,他们根本无法与別处的同伴联繫。 “那就等。” 饿两日那些刁民还能忍,三日呢?四日呢? 待到他们饿急眼了,又得知冯家那院子里有粮食,如何能不去抢? 灾情拖得越久,百姓越难安抚。 到时候,便不会有人听沈逾白的,他们一旦自由,沈逾白就再难抵挡流言。 六条船很快就將粥分完整条街,再前往旁边的街。 为了防止有人对粥下手,六条船始终在一条街上,並未相隔太远。 如此一条街一条街地分粥下去,虽满,却也让许多人看到了希望。 只要有希望,大家便愿意等。 待粥发完,有人急了:“我们还没分到吶!” 那分粥的小伙子立马道:“急什么,知府大人在里面帮你们煮了许多锅粥,我们再去帮你们拿就是了。” 知府大人竟亲自在为他们熬粥? “知府大人怎么能干这等粗活?!” 分粥的小伙子道:“这些粥也是知府大人熬的,如今人手不够,也只能知府大人受累了。” “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就没人手了?” “让咱们去煮粥吧,咱大把的力气,完全可以让知府大人不用辛苦。” 眾人越说越急切。 都住在附近,本就相熟,那分粥的小伙子也就不客气了:“你们去熬粥,知府大人还得担心你们偷粮食。你们还是互相监督,不让人去抢粮食才是正经事。” 大家都知粮食事关重大,便不再坚持,只是目光频频往那院子上空飘,瞧见上方的青烟没停过,他们又安心。 那里有粮食,有很多人在帮忙熬粥。 只要等著,总会分到他们手里。 船只频繁来往於冯家和附近几条街,待到傍晚来临,船只已经越跑越远。 待到日落西斜时,远处一艘艘或大或小的船排成队朝著这边冯家等宅院而来。 除了那些护卫兵,竟还有不少妇人和镇长等一同前来。 湖河镇的镇长一见到沈逾白在烧火,就急得跳脚:“怎的能让大人干这等粗活?你们还站著干什么?赶紧忙活起来!” 妇人们纷纷拿出家中的锅,动手建起简易的灶台,就自行去拿粮食打水煮粥。 镇长道:“大人您放心,小的挑的都是镇上品行好,也一同打过仗的人。他们的新房子都是大人给建的,家人也都从府衙拿工钱,大人您尽可安心。” 沈逾白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纷纷忙碌著,丝毫不用他费心,当即对镇长一拱手,道:“劳烦老丈了。” 镇长笑道:“大人莫要怪罪小的,小的便心满意足了。” 原本周百户只要那些护卫兵,是镇长得知知府大人要人去守粮食賑灾,就主动將镇上的人带过来帮忙。 大家本就是从村里搬到镇上,以前不是一个村子就是附近村子,知根知底,很放心。 再者,大家都是渔民,虽住到镇上,那打渔用的破船却捨不得丟,今日都给带过来救急。 至於那些妇人,本就是来熬粥的,连自家的锅和铲子等也都一併带了过来。 三百条小船,分到六个放粮食的地方,一处也就五十来条船。 除了留在通城內的五十条船,其余全往各个村镇救灾去了。 待救灾的船回来时,又带回来不少其他乡镇的空船。 於是又在通城招了些人分粥,只是这次,招的全是妇人。 有了湖河镇百姓和通城妇人们的帮忙,这抗灾的压力便大大减缓。 沈逾白在灾前准备的船,也都尽数在通城內穿梭,四处都是粥香。 纵使到了晚上,那些船也未停歇。 只有这么些船,歇人不歇船,也只是勉力支撑。 两日后,沈逾白正在帮忙打水时,王虎高兴地冲了回来:“大人,水退了!” 沈逾白提著官袍的衣摆衝去冯府门口,瞧见那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降低。 他终於长长鬆了口气。 终於熬到水退了。 不会再有人溺死。 不过…… 如此一来,大家便要回到各自家中,就无法再互相监督。 若再有人背地里有什么小动作,就极难发现了。 沈逾白思忖片刻,转身回了院中,找到正在井边打水的周显。 “周百户……” 周显打断他:“沈大人您就直说吧,万万莫要再恭维我,我实在遭不住。” 沈逾白顿了下,心中暗忖自己是不是有些不拿周显当人了。 不过灾情当前,也顾不得他多想。 “水今日应该就能退完,该护著各处的粮食了。” 只要粮食在,通府就能稳住。 若没了粮食,通府必是要乱的。 第291章 让他们自谋生路 “大哥你看,船好像进了冯府就没出来了。” 额头有痣的男子目光闪烁:“会不会是没粮食了?” 方脸男子细细盯了会儿,道:“这水今天就会退完,他们再没道理让人继续待在屋顶。” 老弱病残不少,长期待在屋顶可熬不住。 若沈逾白真敢让他们一直在外面风吹日晒,一旦有人熬不住,到时不用他们出手,百姓自己会被仇恨冲昏头脑。 以沈逾白的脑子来看,必不会做这等蠢事。 一旦让人进了屋子,他们就可行动了。 傍晚,水已经退到只有人的膝盖深,就连去各个村镇送粮的船也陆续回来,就放在各家宅院门口拴著,排出去极长,仿若在向世人彰显它们这几日的功绩。 衙役们拿著铜锣淌水往各个方向出发,宣告水褪了,让眾人归家,明日自行去分粥点领粥。 百姓们在屋顶多日,已接近极限,如今纷纷下房顶,回到自家。 只是那屋子被水泡了好几日,四处散发霉味,更甚至摇摇欲坠。 铺盖等也多被泡坏了,家中一些小件也被冲走。 面对满屋狼藉,大家却並未沮丧。 往年如此大洪水,不仅房屋会被泡,还会死人。 今年他们虽也吃了些苦头,却靠著一碗碗粥救了命。 哪怕船少,一日只能喝一碗粥,却也將命保住了。 况且衙役们已经说了,明儿开始能自行去排队领粥,总归要快些,不用担心船只忙不过来饿肚子。 这一夜,家家户户忙著收拾自家的屋子。 月明星稀,黑影攒动。 周显眸光微眯,心中却是一声冷哼。 大人果然料事如神,真有老鼠四处流窜,人还不少。 …… 朝阳升起,六个分粥点早已炊烟裊裊。 衙役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让他们好生排队。 打粥的队伍蜿蜒著排出去好几条街。 好在冯家等宅院够大,数百口大锅不停歇地煮粥,灾民从大门进入,打了粥从角门和侧门出,速度极快。 一切有条不紊,可屋內的眾人却是忧心忡忡。 “如此下去终归不是办法,总不能一直养著如此多人。” 陆通判颇为忧思。 十数万人每日喝两顿粥,也需三万斤粮食。 这几日下来,已消耗上十万斤粮食。 大人虽早早做了准备,囤积了不少粮食,可也禁不住如此吃。 “依我看,洪水已经退了,就该让他们自谋生路了。” 孙同知一开口,就让得其他人纷纷赞同。 沈逾白问道:“他们该做什么营生养家餬口?” “他们许多人本就是渔民,打鱼也可养活全家。” 孙同知应道。 “不妥,正值暴风雨频发之时,贸然出海,岂不是让他们去送死?” 陆通判反驳。 “陆通判以为该如何是好?继续让他们去贩卖私盐谋利?” 孙同知反唇相讥。 陆通判当即神情一变。 此前通城州的百姓都是以贩卖私盐为生,自大人招工后,私盐的营生渐渐就少了。 这等邪风好不容易被压下去,若再燃起来,便很难压下去。 再者,通城州已升为通府,私盐变官盐,往后大有可为。 如今此地虽已被提为官盐,然朝廷还未来得及组建都转运盐使司,官员也还未上任,盐事就不能动。 若官盐已顺利生產,必要许多人手,灶户烧盐、苦力运盐,都需人手,灾民们也就有了营生。 事情就是这般不凑巧,插著空就来了,让他们陷入困境。 陆通判咬牙:“百姓已过得艰难,不可再將他们推到那般艰难的境地。” “陆通判倒是心善,可心善解决不了民生!谁也说不准都转运盐使司何时能组建好,难不成一直让官府养著整个府的人?” 孙同知因著这些时日的风吹日晒,人越发消瘦,眼神却越发犀利,步步紧逼。 “此前全靠大人的银钱勉力支撑,如今银子都换了粮食,待到粮食吃完,百姓们便再没了指望。” 眾官员神情焦虑。 他们只往外一瞧,就能看到长长的队伍。 知府大人那些银子,实际是从大户们手里勒索来的。 如今大户们死的死关的关,哪里还有油水可炸。 这些粮食就是通府的底牌。 陆通判怒而站起身,道:“既然我们还有粮食,就是还没走到绝境,你们为何要提早將百姓推入绝境?若我们再努力支撑一番,也许能撑到官盐烧制?” “陆大人!” 孙同知一拍桌子,周身气势更甚:“今年的雨季还未过完,若再来暴风雨淹没半个城,到时没了粮食,你又当如何?不救灾了吗?” 陆通判神色大变。 是了,这暴风雨可不止一回。 待陆通判沉默不语,孙同知便站起身,对沈逾白拱手行礼:“此事还需大人定夺。”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朝著沈逾白行礼。 “大人,救灾该停下了。” 沈逾白静静看著这些官员。 这些官员在此地比他更久,多半都是跟著孙同知倒向他。 目光落在孙同知身上。 静默片刻,才道:“各位言之有理,官府总不能一直养著全府百姓。” 顿了下,才继续道:“官府也养不起。” 陆通判急了:“大人,外面的百姓实在没活路了啊!” 孙同知再要开口,沈逾白抬手制止。 “此地既已有了官盐,往后必定要运盐,此地的路总该修得平整,百姓房屋还未修建完,如今被水一泡,怕是许多旧房屋都要坏了,趁此机会,都一併修建了吧。” “大人,修建需要材料和人工,处处要钱,府衙哪儿来这么些银子?” 孙同知立时质疑。 沈逾白道:“银子已换成粮食,百姓干了活分得粮食,可自行回家做饭,倒也省了府衙许多麻烦。” 眾官员面面相覷。 如此一来,倒也不是白白养著这么些百姓。 若只分粮食,倒比以前发工钱更省些。 只是…… “以往我们所建造的都是青砖大瓦房,无论青砖还是布瓦,都需钱买来,费巨大,这部分银子从何而来?” 孙同知问道。 沈逾白应道:“你们可先修路,房屋材料本官自会处理。” 此番商议结束,沈逾白便先行离开,其他人留下后却是焦躁难安。 “想要將整个通府的房屋都翻修一新,所费如何巨大,大人能上哪儿找银子?” “若那四百万两银子没送去京城倒也罢了,如今难不成还能要回来?” 第292章 要银子 “自是將银子从陛下手里要回来。” 苏锦看到视频里的沈逾白如此理所当然,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 她又重放了一遍,確定了,沈逾白確实要找天元帝要银子。 “你送出去了还能要回来?” 沈逾白应道:“那四百万两银子本就是通府的民脂民膏,百姓已將所有进献给天子,如今百姓遭难,君父又如何能置百姓於不顾?” 苏锦觉得沈逾白说得特別有道理。 可问题是,她不是天元帝啊。 苏锦问道:“你不是说要让天元帝看到银子,充盈了国库,才能与他討论治国之道吗?” 沈逾白面不改色:“他已经看到银子了,国库也充盈过了。” 苏锦给他竖起大拇指:“逻辑无懈可击。” 银子是给天元帝看看,又没说要给他用。 不过让天元帝把银子吐出来,天元帝能愿意吗? 不会一怒之下砍了沈逾白的脑袋吧? 苏锦对沈逾白很是忧心,不过如今灾情严重,只能靠搞基建缓解。 她倒是很想给沈逾白传送点粮食砖之类的过去,可真这么干了,沈逾白怕不是要被大家当成妖怪烧死。 算了算了,还是靠沈逾白自己吧。 等灾情结束,她倒是可以提供各种技术支持。 次日,府城便发出告示,水已退了,府衙贴出告示,府衙不再供粥,需得干活才能领到粮食。 方脸男子们大喜,当即放出风声:府衙竟然不救灾了,这是不顾百姓死活! 这等风声只吹了一日,就烟消云散了。 一个男丁干一天活,给半斤粮食,煮熟了全家都能吃,还不用排队。 何况许多人家去干活的还不止一人,勒紧裤腰带,还能省点粮食出来,比等著府衙发粥好多了。 虽然过得艰难,然往年更难。 在苦水里泡过,这点苦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而沈逾白要银子的奏摺已经通过锦衣卫的特殊渠道赶到京城了。 自年前各个衙门要完钱,国库就很是空虚。 新年伊始,崔明启推广红薯,又要走了一笔银子,国库便如被搜颳得乾乾净净。 户部尚书张永寿便日日哭穷,哭得天元帝头疼不已。 恰在此时,沈逾白送的四百多万两就这么肥了国库。 张永寿喜极而泣,泪洒御书房。 天元帝也是大喜,除了面对光禄寺吃食,其余时候皆是意气风发。 四百二十多万两纹银吶。 抵得上大越一年的財政税收了。 沈逾白立下如此大功,必是要赏赐的。 沈逾白刚从五品升到四品,已是让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再不能升迁了。 天元帝兴致颇高地找太后商议了一番。 “既然他不能再封赏,何不封赏他的母亲?” 太后笑意盈盈。 如此能臣,必要给予荣耀,否则会寒了能臣的心。 天元帝笑道:“母后所言甚是。” 敕封罗氏为四品宜人的圣旨才下了一个月,通府洪灾的奏章便到了天子的案前。 朝中还在商议如何救灾,沈逾白要银子的奏章就来了。 天元帝被气笑了。 若是让人快些追赶,那敕封罗氏的圣旨还能拦住。 天元帝狠狠咬了口沈逾白连同奏章一同送来的“饼乾”,又是一声冷笑。 “区区一匣子饼乾便想要走二百万两?他莫不是以为这国库的银子都是他的?” 太后看著皇帝说是將饼乾送与她吃,自己却是一块接著一块往嘴里送,轻笑一声,道:“国库里那四百多万两银子还真就是他送来的。” 天元帝便吃不下饼乾了。 早朝时,首辅与次辅为了拨款十万两纹银还是二十万两纹银吵得不可开交时,天元帝心中冷哼。 这点银子可入不了沈六元的眼,人家一开口就是二百万两纹银。 两日后,沈逾白要银子的奏章又来了。 此次的奏章详细写明了银子是用於修路,为往后官盐的运输做准备。 如此一来,救灾不仅仅是救灾,还有为往后朝廷赚盐税做准备,是为了往后挣钱。 天元帝再次出现在太后宫中时,太后感慨道:“像沈六元这般会赚钱的官员不多。” 修路也是为了往后更好地挣钱,挣更多钱。 天元帝沉默。 太后道:“官盐也该运转起来了,通府百姓都巴巴等著吶。” 天元帝:“……” 重新开设一官盐地並非儿戏,需得安排妥当,还有这都转运盐使的人选要细细斟酌。 天元帝自是想要任用年轻官员,可这等关键位子,朝中势力无人愿意撒手。 近些时日李庆芳和於达等人斗得不可开交,为的就是这都指挥使的位子。 天元帝本意是先让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再说。 如今看来,此事拖不得了,不然国库里的殷祖就都得被沈逾白要回去。 沈六元干得出来这等事。 不过二百万两定是不行的,五十万两已是极多了。 这五十万两还包括了都指挥使司衙门的修建。 运送賑灾银的任务自是落在新任都转运盐使徐直身上。 这等肥差落到徐直身上,李庆芳、於达,便是刘秉卿都反对。 天元帝此次却极强势,给李庆芳等一眾老臣当头棒喝。 救灾十万火急,徐直第二日便匆匆出发,一路狂奔。 徐直离开京城不到五日,安公公回京了。 与各种吃食一同带回来的,还有沈逾白被关在按察使司多日的事情。 “那都指挥使污衊沈知府贪污四百万两纹银,將人严刑拷打,竟还对府衙的衙役严刑拷打,逼迫他们诬陷沈知府,那伤情实在触目惊心!” 安公公一个响头磕下去,天元帝眼皮就是一跳。 临海是不让他过一天好日子了。 天元帝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著,敲得何德全心惊肉跳。 “何德全。” 何德全赶忙正色道:“奴才在。” “刘阁老前两日偶有咳嗽,你带御医去瞧瞧。” 何德全已瞭然,当即领著一名太医去了刘府。 从这一日起,刘阁老又因病告假。 礼科给事中却弹劾临海按察使司滥用职权,诬陷忠良,竟將通府知府沈逾白抓进去百般凌辱。 “通府乃是直隶府,莫说临海按察使司並无管辖之责,即便是有此权责,也不该凌辱陛下委派的朝廷命官!如此行事,便是枉顾天子,枉顾礼法!” 第293章 钦差 有人弹劾,必定就有人维护。 都察院官员更甚至再次翻出沈逾白在任期间,所做种种,皆是离经叛道。 况且通府是最近才升的直隶府,此前只是通城州,按察使司羈押沈知州並无过错。 文臣们办事不行,吵架却是个顶个的高手。 若给他们机会,便是吵上三天三夜也没问题。 天元帝目光落在李庆芳身上:“李爱卿以为如何?” 李庆芳心思翻转。 临海按察使司归都察院管辖,前些时日,御史们狠狠参了沈六元一段时日,这才过去没多久,礼科给事中便参了临海按察使司。 这其中若说没有关联,他是万万不信的。 言官便是各方手中的刀,用以排除异己。 沈逾白不过地方上的一个四品知府,根本指挥不了礼科给事中,更无法与抗衡都察院。 刘阁老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今日便又告假了,怕不是为了躲今日之事。 刘秉卿老而不死,却最会鸟明哲保身,必不会无故与督察院对上。 这背后真正要对督察院动手的,怕是当今天子…… 李庆芳恭敬道:“此事颇有蹊蹺,还需详查。” 天元帝便道:“爱卿所言甚是,此事牵扯甚广,必要谨慎待之。无论按察使还是通府知府,皆受吏部考核,此事便交由吏部左侍郎秦詔。通城州升为通府后,朕还不知其风貌,秦爱卿便替朕去瞧瞧。” 秦詔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李庆芳。 可惜他只能看到李庆芳的背影,神情是一点瞧不见。 便是瞧见也无用,天子授命,如何能辞? 秦詔一步跨出:“臣领旨!” 此一事自是引得朝中暗潮汹涌。 秦詔下衙后,官轿直接去了李府。 李府管家早已在门口等候,待他一来,直接领著去了李庆芳的书房。 秦詔已是迫不及待道:“请老师为学生指点迷津,此事既已闹出来,必是有实情,学生就怕查到都察院来。” 都察院那群御史可不是好惹的。 一个不慎,怕是连他李门都要被牵扯进去。 此差事既已交到他手里,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必要与老师通气的。 李庆芳道:“如今你便是陛下手中刺向临海的刀,若这把刀不锋利,便要拿李门来磨了。” 秦詔眼皮狂跳不止:“陛下登基六年,崇尚无为而治,难不成如今竟要掀起波浪不成?” 按察使司归都察院管辖,便是遇到此事,也该都察院自查。 陛下却將此事交给他这个吏部左侍郎,岂不是对都察院不信任? “都察院有监察百官之责,该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如今这把刀谁都能来握一握,天子自是不能容。” 如今陛下是藉机清查都察院,来削弱他李门的权势。 怕是他李门也被天子忌惮。 当今天子果真沉得住气,竟隱忍六年不发,甫一出手,便是不同凡响。 “还请老师明示!” 秦詔自也想到其中利害,稍有差池,怕是就要让李门重创。 “既然陛下让你查临海按察使司,那就查到康年为止。” 李庆芳眸光沉静。 秦詔这把刀刺中一个地方三品大员足矣。 至於那都察院,李门若真的刺进去,拔出来也会沾上一身的血。 待秦詔的官轿回家,方得知不少人投了拜帖。 秦詔自是谁也不见。 此时因著涉及沈逾白,崔明启自是十分关心。 可他在京中根基浅,年后又忙於红薯的推广,与朝臣並未往来,如今想要探听消息属实不易,只能在家中著急。 崔夫人也是忧心忡忡:“也不知逾白那孩子伤得如何,他身边又没个人照料,如今那通府又受了灾,他的身子如何能熬得住。” 崔明启深深嘆口气:“他是真能折腾,我这条老命都要被他折腾没了。” 从开年到现在,他的好徒儿就没消停过。 此番是了,他便与都察院彻底对上了。 “被御史们盯著,往后就不能有一丝差错,为官者又如何会不犯错?” 崔夫人听得心惊肉跳:“陛下不是让秦詔去查按察使司吗,那不是为逾白出头吗?” “秦詔与逾白结怨已久,他查的结果如何,谁能知晓?” 自从来了京城,崔明启便是步步惊心,儿子又不在身边,还有个天天捅娄子的好徒儿,他借著与自家夫人说此事,也清清脑子,好想法子。 翌日早朝过后,一位年轻公公追上崔明启,道:“沈大人托安公公给您带了份桂莲子糕。” 崔明启笑著接过,道:“多谢安公公。” 待回了衙房,崔明启將食盒打开,里面是摆放方正的糕点,最下方压著张字条。 看过之后,崔明启便是彻底放下心来。 思忖片刻,提笔便给沈逾白写了封信。 崔明启的信离开京城之日,另一封信也离开京城,朝著临海而去。 信件到沈逾白手中时,另一封信也到了临海。 康年怀逸远等三人再次相聚时,屋子气氛沉闷。 “圣上竟派了吏部左侍郎秦詔前来。” 怀逸远面色阴沉。 他虽是从二品,然地方上的从二品与京城的三品大员不能比。 京中三品大员有会推资格。 所谓会推,即京中三品及以上官员齐聚文渊阁中,给即將升迁的备选官员推荐。 可以说,京中的三品以上大员,便是整个大越最有权势的官员。 即使封疆大吏遇上他们,也只有低头的份。 更何况是吏部左侍郎。 六部中,吏部最为尊崇。 官员选拔皆出自吏部,自是凌驾於其他官员之上。 “怕是当今圣上要藉机彻查私盐之事。” 薛岩与康年本已是神情凝重,听到此话更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私盐一事若泄露,我等谁也逃不脱干係!不若我们將那钦差彻底留在临海?” 康年眸光森冷。 怀逸远却道:“秦詔乃是首辅李庆芳的门生,若对他动手,便是与李门为敌,那李门可不是我等能招惹的。” “难不成就任由他將咱们一锅端了?” 康年又急又怒,转而看向薛岩:“薛大人那边还未得手吗?” 薛岩憋闷道:“沈逾白实在狡诈,上任不过半年有余,竟已將百姓骗得团团转,又加之他手上有粮食,百姓並不被鼓动。” 康年冷笑:“薛大人动作再慢些,钦差就该到临海了,到时候借著沈逾白被按察使司羈押的由头彻查一番……”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已是让薛岩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天子这委任,便不是要轻易將事了了的姿態。 “薛大人手下人多,又何必费力鼓动百姓?” 怀逸远声音带了一丝蛊惑:“一旦通府发生暴乱,到时按察使司非但无过,还有监察之功,自不会再查,我等也可高枕无忧。” 第294章 换命 房中烛火摇曳,將三人的脸也照得忽明忽暗,三人的眼中却多了一抹疯狂。 受灾的不止通府,整个临海都有水灾。 临海的官员只在一开始分发了两日粥,之后便再无反应。 临海百姓怨声载道,又听闻通府竟还在发粮食,便更是怨气衝天。 通府位置不好,耕地极少,百姓一直是最苦的。 而临海其他地方多有耕地,总归就有进项。 如今,通府成了直隶府,还一直有救灾粮,他们却饿得连锄头都拿不起来。 这番对比,便知临海的官员如何不作为,而通府的知府又是如何一心为民。 如此好的知府,却被刺杀了。 临海百姓们听到时都觉是谣传。 如此好官都要刺杀,难不成是吃得太饱,想要体会饿肚子的感觉? 等通府传来有人反了的消息时,临海的百姓都不敢相信。 他们这些饿肚子的人还没反,那些吃饱了撑著的人反什么? 待到通府城门紧闭,旁人无法进出,临海百姓才终於信了。 徐直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临海。 得知沈逾白被刺杀,他大惊,当即派人四处打探,终於知道事情原委。 原是通府传出粮食吃完了,百姓惶恐不安,沈知府安抚百姓时,被一暴怒的百姓刺中胸口,血流如注。 刺中胸口,还如何能活? 徐直悲切。 陛下足足让他带了五十万两白银前来,却终究还是赶不及。 之前沈逾白乃是在徐直手下任职,两人可谓相处融洽,没成想,再相遇却是沈逾白早已遇刺。 徐直立刻找到都指挥使薛岩,让其派兵前往通府镇压,薛岩却是百般推辞,让得徐直气恼之下,便怒道:“一旦通府沦陷,临海还保得住吗?” 薛岩当即沉了脸:“徐大人,本官护卫的是临海,通府已升为直隶,不归本官管辖,徐大人是要本官违抗圣命不成?” 徐直几乎是被赶出来的。 经此一遭,徐直哪里还能不知沈逾白在此地过得如何艰难。 当即便对沈逾白更是忧心几分。 可那城门始终紧闭,纵使他是钦差,此时也无法进入。 城內,州衙后院,床上躺著一极消瘦的男子,赫然是孙同知。 他胸口缠著的白色纱布正一点点被血染红。 大夫把完脉,便嘆息著摇头:“刺中背心,药石无灵。” 沈逾白一顿,还是道:“劳烦大夫想想法子。” 床上的孙同知连著咳了好几声,喘著粗气道:“大……大人……下官早已做好必死的准备……大人不必介怀……” 沈逾白喉咙有些发紧。 通府不知何时有了流言,府衙准备的粮食已消耗殆尽。 三天前,府衙门口聚集了许多百姓,询问救灾粮的情况。 若非有心人刻意引导,流言不会愈演愈烈。 此时必要安抚人心。 整个府城衙只有知府大人的话可信度最高,此事沈逾白避不开。 他一开口,百姓果然信服。 谁也没料到,在百姓欢欣鼓舞时,会有人突然从人群衝出,对著他的胸口就是一刀。 因著软甲的存在,刀尖只刺破点皮,刀就不能寸进。 鲜血依旧染红了胸前的衣衫,百姓们惊恐四处逃窜,另一刺客趁机冲向沈逾白。 彼时,两名护卫已被其他人牵制,孙同知一把抱住沈逾白的后背,替他挡下一刀。 匕首从孙同知的背心插入,再抽出时,鲜血如注。 温热的血喷到沈逾白的后背,打湿了一大片。 他从未想过孙同知会替他挡刀。 他从头到脚都有防护,不会受伤,可这並不妨碍孙同知的温血灼伤他。 关闭城门,捉拿刺客。 这三日,沈逾白始终守在孙同知身侧,为其请了数名大夫,也只是为孙同知吊了几天命。 他也求救过苏锦,並没有什么法子能治好心臟上的刀伤。 等那位大夫离开,孙同知突然好转了起来,说话竟也有了力气。 沈逾白心一沉,便问他:“你何苦为了我丟掉性命?” 孙同知脸色已是灰白,却颤抖著道:“大人欠我一命,就会帮我孙家留一条血脉。” 到了此时,孙同知已经不再隱瞒。 “大人既然能將通城州升为通府,又將私盐变为官盐,必不会让临海一直浑浊下去。我虽投靠了大人,前半生做的那些事却是实实在在的,往后必会清算。” 沈逾白並未反驳。 孙同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勉强扯了个笑脸,道:“临海的大人们又岂会坐以待毙?他们抓了我的妻儿老小,让我与他们里应外合。” 许是因著笑得有些费力,竟牵扯到胸口,让他的脸色更灰白了几分。 那日孙同知执意要停止救灾,沈逾白对他就有所怀疑。 “你救了我,不怕那些人对你家小不利?” 孙同知苦笑道:“以大人的手段,他们成不了事,即便我帮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妻儿老小。但他们不知,我还有一孙儿被忠僕带走,若大人能护著他,我孙家终归有后。” 他干了那么些年的腌臢事,赚来的荣华富贵,家人也都享受过。 如今因著此事丧命,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他的孙儿还小,不该承受此等恶果。 能护住他孙儿的,只有知府大人。 那日瞧见有人刺杀知府大人,他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沈逾白沉默下来。 他並未想过孙同知会对他如此坦诚。 “我与临海那些官员已是不死不休,若我败下阵,你的孙儿怕是保不住。” “大人不会输。” 孙同知喘著粗气,勉力道:“府衙一堂离门五步远的青石砖下有大人想要的东西。” 沈逾白终究还是道了声“好”。 孙同知是笑著闭眼的。 沈逾白翻找出孙同知藏起来的木匣子时,便知他为何如此坦诚。 便是不救他,孙同知也会死。 临海的官员容不下他。 大越也容不下他。 周显看完那木匣上的东西,当即便是一声冷笑:“孙同知倒是聪明,用本就保不住的命来换他那长孙,真是一笔大赚的买卖。” 沈逾白目光落在木匣子上,却道:“周百户,孙大人的孙儿就要劳烦您给接到府衙了。” 毕竟对外,他还是重伤昏迷。 若此时露了脸,又如何能引蛇出洞? 第295章 崇拜 “阿锦,我胸口疼。” “胸口疼更不能吃甜食。” 苏锦断然拒绝。 吃太多甜食可不利於伤口恢復。 沈逾白双眼湿漉漉地看著屏幕:“阿锦,等通府的事结束,我给你挖个坟,你想要什么?” 苏锦眉头一挑:“怎么,不给你甜食吃,你就不留坟给我吗?原来你是为了吃的才给我留那些坟墓,而不是为了帮我研究啊。” 沈逾白有些慌乱:“那定然不是,待我腾出手,必要多修坟墓,阿锦想要什么,我就往里面放什么。” “哦,既然你不是为了甜食修坟,那我正好就不给了。” 苏锦边说边忍不住乐出来。 沈逾白这么好骗,临海那些人怎么反倒被他骗得团团转? 沈逾白一噎,旋即颇为无奈地喊了声:“阿锦……” “甜食吃多了不好,容易得尿病,你们那儿的医疗技术可治不了。等你好了,我多给你买十块巧克力。” 苏锦做出的承诺让沈逾白很欢喜。 十块巧克力,一天一块便能吃十天。 未来竟能做出巧克力这等美食,还有蛋糕、棒棒、冰激凌…… 那些饼乾也是极美味。 未来实在令人嚮往。 “你要在屋子里待多久?”苏锦问道。 沈逾白道:“他们既已动手,便该是想趁著秦詔来临海之前將我剷除,一旦失手,他们就是將把柄递到我手中。他们必要要確保万无一失,绝不会只派这么些人来,那就將所有人一併引出来。” “秦詔跟你有仇,他能为你出头吗?到时候他偏帮临海那些人,你就要受委屈了。” 这就是苏锦担心的。 秦詔是天元帝委派的钦差,那就是代表著天子,查出来的结果不会有人怀疑。 “皇帝明知道你和秦詔的关係,怎么还派他来?不会是想把临海的事轻轻揭过去吧?” 沈逾白轻笑一声:“如今朝中李门如日中天,秦詔作为李庆芳的得意门生,权势不小,临海那些人不敢对他动手。陛下此举,也是让李门与都察院对立。” “你就不怕李庆芳和都察院联手?” 苏锦可不觉得李庆芳会乖乖听天元帝的话。 真跟都察院对上,那不是自己削弱自己吗? 要是李庆芳那么好对付,天元帝早就把控朝堂了。 搞不好李庆芳就来个阳奉阴违。 沈逾白笑意不达眼底:“秦詔既当了这钦差大臣,那就由不得他了。” 看他那胜券在握的眼神,苏锦放下心来。 双手撑著下巴,歪头看著沈逾白。 初见时的沈逾白稚气未脱,更像个病弱美少年。 如今面部轮廓刚硬了些,五官也更锐利,身上的气质更沉稳,已经完全是一名成熟的男子。 “我发现你越来越帅了。” 苏锦感慨道。 被屏幕里的苏锦直勾勾盯著,沈逾白脸颊微微发热。 他强装镇定,道:“阿锦能喜欢,就是我之幸。” 手机再次被传来时,却是苏锦的一声嘆息:“只能看不能吃有什么用。” 沈逾白的手颤了下,心中升起一抹愧疚。 身处两个时空,虽日日陪伴,却始终不在身边。 阿锦独自一人,该是如何艰辛? 沈逾白垂眸,看向自己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这双手虽可在通府搅弄风云,却无力为阿锦遮风挡雨。 再开口,声音已是低沉:“阿锦,辛苦你了。” 手机传送到苏锦手里,看到屏幕上沈逾白那神情,苏锦就知道他又多想了。 她是来与他寻欢作乐的,可不是想成怨偶的。 既然他的脑子一刻不停,那就给他一点小小的震撼。 苏锦双手撑在桌子上,往手机靠近了些,坏笑著道:“愧疚了吗?那现在就要补偿我。” 沈逾白手指颤了下:“阿锦想要什么?” “閒著也是閒著,来下局棋啊。” 沈逾白惊诧:“阿锦竟会下棋?” 苏锦双手抱胸,双眼微眯:“瞧不起谁呢,我的棋艺比你厉害多了。” 瞧见视频里苏锦那得意小模样,沈逾白失笑,轻声道:“好。” 棋盘与棋子拿出,苏锦要求沈逾白执黑子。 沈逾白並不拒绝,落子后,棋盘便传送到苏锦面前。 待苏锦下了白子,再传送过来,沈逾白就知苏锦是真的会下棋。 既然阿锦想玩,必要让她玩得高兴。 既是对弈,必然是贏了才高兴。 如何让棋让得不动声色,便极考验棋艺了。 沈逾白严阵以待。 很快他就发觉自己想多了,阿锦的棋艺极高,根本不需他让棋。 渐渐地,他越发吃力,每一子都要思索许久,可对面的阿锦下得很快,完全不需思考时间。 如此情况,只能是阿锦棋艺远超於他。 棋到中局,沈逾白苦笑著摇摇头:“我输了,阿锦的棋艺远胜我大越的国手。” 苏锦笑眯眯问道:“累吗?” 沈逾白很诚实道:“累。” 如此棋局,下一子要想百步,如何能不累。 “倒是阿锦神采飞扬,毫无疲態。” 苏锦笑眯眯把手机照向旁边的笔记本,笑眯眯道:“跟你下棋的是电脑,我当然不累。” 电脑屏幕上是一幅围棋棋盘,而右侧屏幕显示:难度:地狱级。 苏锦翻转手机摄像头,让自己笑眯眯的脸出现在屏幕里:“下次你再閒得胡思乱想呢,我就让你跟电脑下两局棋,把你那过分充沛的脑力好好消耗一波,看你知不知道累。” 將手机传送过去,苏锦拍拍手,起身伸了个懒腰。 收拾完男朋友,心情大好啊。 去客厅倒了杯水回来,沈逾白的手机已经传送过来。 苏锦兴致勃勃地点开,就见沈逾白双眼带著浓浓的好奇:“电脑竟会下棋?阿锦能否將其给我试试?” 那眼中强烈的胜负欲让苏锦无语望天。 她好像不是给了沈逾白教训,而是给他找了个好玩的玩具。 不过算啦,明天她就要去研究室,总不能让沈逾白一直闷在房间里。 谁让她宠男友呢。 满足他! 都满足! 苏锦录製了操作视频,连同手机和电脑一同传送过去。 没一会儿,沈逾白的手机便过来了。 视频里的沈逾白双眼闪闪发光:“阿锦怎的如此厉害,竟会操作如此复杂的电脑!” 苏锦被他崇拜的小眼神盯著,腰挺直了,腿有力气了,仿佛一口气上八楼也不会累了。 她豪气冲天:“手机电脑在手,天下我有!” 第296章 被围 沈逾白果真对电脑下围棋十分痴迷。 苏锦忙了一天回来,他竟然还在下。 其实苏锦已经大学毕业了,不过她作为越史研究的核心成员,江城大学自是要为她刷刷学歷,便让她跟著胡明读研。 胡明也顺理成章晋升为研究生导师。 升职时,胡明特意请苏锦去家里吃了顿饭,一同前去的还有李桥。 吃了师母做的菜,苏锦当场放出豪言:“老师,两年后我带你成博士生导师。” 李桥斜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带老师上院士?” “这提议不错,老师,我努努力,把你带上院士。” 苏锦拍著胸脯道。 胡明热泪盈眶:“全靠你了好徒儿。” 许图南瞪他一眼:“你还有没有老师的样子?帮不上学生也就算了,怎么还只靠学生?你就不能自己努力?” “我再努力,也比不上我徒弟研究快,还不如躺平。” 胡明丝毫不以为耻。 实在是学生太能干,他这个老师完全追不上,不如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许图南不理他,反而对苏锦道:“院士可不是那么好当的,需要不少论文,小锦你千万別为难自己。” 苏锦觉得一点都不为难。 光是现在的研究资料,够她写上百篇论文的。 要是不够,让沈逾白多挖几个坟嘛。 况且跟沈逾白要把老师崔明启推著入阁比起来,她把老师推到院士宝座的难度实在低太多。 没道理当沈逾白的老师那么爽,当她的老师就要受委屈。 李桥犹豫片刻,问苏锦:“学姐你能带我当院士吗?” 苏锦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学弟,你还是先努力毕业吧,爭取能留校。” 自从越朝得到证实,去年就有两名学生报了江城大学越史系,今年高考之后更是新招了十多名学生。 再这么下去,报考越史系的学生会越来越多,以后肯定要多几个老师,李桥作为越史系第二个学生,留校的机会是很大的。 院长已经找苏锦谈过,只要苏锦留校,条件隨便开。 不过苏锦还是决定先把学歷混上去,否则以后大家都一堆头衔,学歷闪闪发光,只有她是个本科生,多跌份。 她也是有虚荣心的好吗。 反正是她自己考自己,完全不存在延毕,简直就是作弊混学歷。 这么大的便宜不占,会天打雷劈的。 她回来时,特意带了柴鱼汤,给沈逾白养伤口。 然后就见沈逾白目光灼灼:“这电脑实在聪慧,我望尘莫及。” 苏锦:“……” 果然脑力太充沛,需要好好遛遛,瞧,这不就把他硬控了一天? 不过,沈逾白不会就此成为网癮少年吧? 很快苏锦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沈逾白不过玩了一天电脑,府衙就被人围了,这电脑自然就回到了苏锦的桌子上。 李班头领著衙役们站在衙门口,怒声呵斥:“你们擅自围攻府衙,是要造反不成?” 围著府衙的有三四百人,领头的一方脸男子走出来,大声质问:“为何城门紧闭?是想让我们饿在此处不成?” 李班头便道:“只要安心修路,你们都有粮食领,如何就会饿死?” 方脸男子冷笑一声:“这几日领的粮食石子极多,还不足数。知府大人受伤,你等就贪墨粮食,不管我等死活,今日我等必要见到粮食!” 其余人齐声大喊:“要粮食!” 李班头知道这些人来者不善。 还想规劝,就见不远处有烟飘起。 定睛看去,就是大惊。 竟是冯府方向。 冯府中还存放不少粮食,若著火了,粮食就要尽数被毁,到时百姓就真的压不住了。 “冯府著火了,快,快去救火!” 李班头大喊,就要带人衝出去。 方脸男子一声怒喝:“谁敢动!” 李班头急道:“再不去救火,粮食就要被烧了!” 方脸男子却是嗤笑一声,还带了点幸灾乐祸:“我看你们就是故意演戏!假装粮食被烧,实际都被你们贪走了!” 最后一声,却是对著外头大喊。 附近房屋都是门窗紧闭,不过定然是有人在偷偷查看情况。 正所谓出师有名,就是要將帽子扣在李班头等人身上。 沈知府確实名声好,深受百姓爱戴,有他在,无论別人如何煽动,百姓都无动於衷。 可府衙这些官吏不同,他们以前做了不少欺压百姓的恶事,本就被百姓不喜。 如今知府大人倒下了,他们这些官吏又贪墨救灾粮,百姓心底必然恨极了他们,哪里还会来帮他们? 李班头却不肯与他们打嘴皮子,当即对身后的衙役道:“万万不可让冯府的粮食被烧,大家便是拼死也要衝出去!” 方脸男子冷笑一声,一抬手,他带来的那些手下便怒喝一声,朝著衙门就冲了进去。 李班头等人大惊,当即要去阻拦,只一交手,他们更是头皮发麻。 这些绝不是普通百姓,而是训练有素的兵卒! “贼人!” 李班头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多想,当即大声道:“这些都是贼子,大家快退回府衙內!” 方脸男子笑得势在必得,大喝一声:“给我杀!” 那沈逾白就在府衙后院住著,一旦衝进去,便可將其斩杀。 衙役不过五六十人,哪里会是他们三百多人的对手。 今日必要踏平府衙! 眼看那些衙役缩回府衙,並极力关门,方脸笑容逐渐狰狞。 他径直衝过去,抬起刀就要砍死正在关门的王虎,后背突然汗毛竖起。 危险! 他立刻抬刀去挡,才发觉竟是一支箭。 若刚刚他执意斩杀那名衙役,这支箭便要射到他身上。 “可惜了。” 不远处,一个拉著重弓的男子嘆息一声。 而在他身侧,却站在许多人。 那些人手里均是举著弓箭。 方脸男子瞳孔猛缩。 是那位周百户。 他身边的,难不成就是湖河镇那些护卫兵? “你们不是该在那些放粮食的宅院,为何会来此处?” 方脸男子惊声问道。 沈逾白不是一直將粮食看得极重,所以让护卫兵守住粮食宅院吗? “你以为你们派去的那些人就能牵制住我们这么多人?” 周显拔出长刀,指向方脸男子;“你派出去那些人刚出你们的草屋,就已被我等尽数斩杀。” 方脸男子只远远看一眼冯府的浓烟,便知周显是在扰乱他这方的军心。 若真全被杀了,冯府的火又是谁放的? 第297章 不得善终 “虚张声势,你们尽数在此,那冯府的粮食就要被烧光了。” 周显粗大的手指挠挠鬢角,斜著眼看向方脸男人:“你就没想过那火是我们放的?” 方脸男人神情一僵。 若周显所言非虚,就是故意点火引诱他攻向府衙。 周显要在府衙门口围剿他们! 方脸男子转头看去,衙门已然紧闭。 他大惊,立刻高呼:“突围!快突围!” “你没机会了。” 周显大喝一声:“列阵!” 第一排的护卫兵立刻將方形木板抬起,紧紧排列在一起。 第二排护卫兵衝上来,木板便交叠放在第一排的盾牌之上,形成一个木板墙。 后面的护卫兵在缝隙拉满弓,待周显一声“放”之后,箭矢如牛毛般飘向堵在中间的叛军。 “噗噗噗……” 反叛军退无可退,几乎是被当成靶子射。 眼看身前的人一批批倒下,方脸男子便道:“衝过去!” 双方离得如此近,几步就能跑到,到时弓箭就没用了。 如今不过死了三四十人,他们的人数相比护卫兵还是占优。 那些训练有素的叛军便直直朝著护卫兵衝去,虽倒下了些人,却还是让他们衝到木板墙前抓住了弓箭,刀已然从木板缝隙伸进去,砍伤数名护卫兵。 方脸男子脸上毫不掩饰狠厉。 不过一群乌合之眾,此前只是占了先机,如何能与他训练有素的兵卒相抗衡? 如今已到了肉搏,必能將周显所带的护卫兵斩杀殆尽! 下一刻,耳边再次响起周显的大喝声:“长矛上!” 一根根成年男子胳膊粗细的树干从木板空隙伸出,那被削得极尖的部分直直刺向反叛军,再拔出。 只这么一次,便有十数名反叛兵倒地。 木板径直往前压,几人合伙抬著的长矛对准前面站著的反叛军又是直直捅出。 若之前的弓箭还有人可挡开,这长矛便只能躲避,可身边儘是人,又如何能挡。 叛军一波一波倒下,鲜红的血染红了府衙门前。 那方脸男子更是惊骇,却毫无还手之力。 待到傍晚,反叛军只剩下百来人,周显才让护卫兵停下,又居高临下对著叛军道:“降者不杀!” 一声怒吼,让得早就嚇破胆的叛军们浑身一颤。 若是拼杀,他们必不会被嚇破胆。 如今却是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那些长矛齐齐袭来,他们根本无力抵抗便身死,更莫提靠近这些护卫兵。 便是匆忙之下將手中刀甩出去,也只是钉在木板上。 那些木板沉重,护卫兵们並不能隨意移动。可护卫兵们每向前移动一分,少则数人倒下,多则十几人倒下。 他们活著也只是等著护卫兵们挪过来屠杀罢了。 如今有活命机会,就有人放下手中的刀。 “噗!” 一名叛军背后被捅穿,他扭过头回看,就见方脸男子拔出刀,对著他的脸劈了一刀。 方脸男子怒吼:“谁敢降,这就是下场!” 那名叛军重重砸在地上,血珠溅起,染红了四周叛军的衣衫。 死不瞑目。 那些叛军见到如此一幕,一个个惊骇莫名。 旋即有人大喊:“我投降!我们是临海都指挥使司的人!” 方脸男子大怒,便要去砍杀那人,可叛军们仿若突然全部叛变,个个大呼:“我降了!” “我降了!” 刀纷纷落地。 方脸男子还要动手,却被什么的叛军將刀架在脖子上。 那方脸男子大怒:“你们竟敢如此?!” 周显走到他近前,盯著他片刻,便是“哎呀”一声:“真是一將无能害死三军,这些人跟著你当真是委屈了。” 此话深深刺痛方脸男子的心。 他带来的有三百多人,比护卫兵多了足足百来人,可护卫兵只受伤了几人,一人未死;他带来的人死伤过半,剩余的人更是毫无战意,这便是大败。 方脸男子咬紧牙关,凶悍的目光扫向所剩不多的叛军,怒道:“叛逆乃是灭九族的罪,你们谁敢活著,就等著全族陪葬吧!” 此话一出,本想投降的叛军们均是目露绝望。 周显暗道不好,当即就对护卫兵道:“快將他们按住!” 护卫兵们的刀还未收回,就有数名叛贼直接对著刀抹了脖子。 “吱呀!” 府衙大门被打开,一身緋色官服的沈逾白立於门口,目光越过满脸疯狂的方脸男子,落在剩余叛军身上。 那些叛军已是面色灰白,存了死志。 沈逾白道:“但凡有一人不死,叛逆之人便一个都逃不脱。若谁能尽数交代,本官必会向陛下求情。” 叛军们便知自己死不得。 挣扎的力度越发小,最后尽数放弃挣扎。 方脸男子的疯狂僵在脸上。 旋即便是肝胆俱裂:“沈逾白,你卑鄙!” 不待沈逾白开口,周显便將他的下巴卸了。 沈逾白道:“本官为百姓计,为通府计,为我大越计。你食君之禄,却干出此等谋逆之事,必不得善终。” 此话一出,便是將方脸男子等一行人围攻府衙的行为定了性。 再无人能翻案。 府衙后院关不下这么多人,只能去通府大牢。 护卫兵们將活人带走,死人却在府衙门口横七竖八躺著。 近两百具尸首,足以用尸山来形容。 沈逾白道:“李班头,府衙门口脏了。” 李班头浑身一个哆嗦,喉咙却发不出声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状,那血腥味让他一阵阵犯呕。 如此恐怖的尸山血海,在大人眼中竟只是脏了…… 李班头心中对沈逾白的畏惧愈发强烈。 王虎却衝出来,对沈逾白道:“大人,我们定会儘快清理乾净。” 沈逾白对著王虎頷首。 王虎便招呼著几个大胆的衙役找来板车,拿来运尸首。 沈逾白静静看了王虎一会儿,转身回了府衙。 老鼠们既然都已抓获,算算日子,钦差应该到了。 该开门了。 翌日,关闭许久的通府城门迎著东升旭日缓缓打开。 那沉重的城门发出沉闷的怒吼,仿佛在向世人宣告它的重生。 “通府的城门打开了!” 被挡在府城外的百姓惊呼。 旋即,无数百姓涌进府城。 在驛站的徐直得到消息后,赶紧派人去打听。 待得知通府有人叛乱,已被知府大人平定后,徐直便立刻带著人入了城。 站在府衙门口,瞧见那被血染红的土地,徐直面色苍白。 他是文官,並未见过这等局面,心中衝击不可谓不大。 胃部翻涌,他竟就在府衙门口吐出来。 第298章 沈逾白就是那位首辅? 將早上喝的稀粥尽数吐出后,便只剩胆汁,吐一口,嘴巴便苦得厉害。 一双官靴入眼,头顶响起一个熟悉又清朗的声音:“徐大人,许久不见。” 徐直抬眼望去,就见一身緋色官服的沈逾白正负光而立,脸上却带著徐徐笑意,丝毫不受此地的残酷所扰。 他便是一声苦笑:“多日不见,沈六元越发沉稳了。” 本以为沈逾白被刺杀会颇为狼狈,不成想却是他狼狈不堪。 徐直跟著沈逾白入了府衙后院,静坐片刻,閒敘了些日常后,徐直才缓过劲来。 他道:“沈六元虽远离京城,可京中关於你的消息却没停过。我光是听著就知你在此地过得凶险万分,直到来了此处,才知你过得远比我想的更不易。” 沈逾白顿了下,才道:“既为了官,又哪里有容易的?” “旁人断然遇不上此等大流血之事,来此上任还不足一年,你的气势已越发內敛,实在是让我不敢相认。” 徐直感慨连连。 在翰林院时,沈逾白表面沉稳,实际颇为肆意,如今倒是从容不迫了。 沈逾白道:“人总归要成长,往后徐兄管理一方盐政,必定也不如在翰林院那般肆意。” 聊起盐政,徐直便浑身紧绷:“你给我透个底,此处的盐事究竟怎么回事?” 两人在翰林院时是上下级,沈逾白入宫当掌记还是徐直带领,两人便极为亲近。 传言沈逾白得罪李门,被朝中官员排挤时,徐直也並未改变对沈逾白的態度,如今又要在同一地共事,沈逾白自是能提点的便要提点。 徐直也是状元出身,自不会听不懂沈逾白的言外之意。 待听完,徐直对沈逾白便是肃然起敬:“逾白干常人不敢干之事,实在令我徐直敬佩。” 竟能將上下勾结的通府从私盐转为官盐,其中凶险实在不敢令人细想。 沈逾白笑道:“这不过为官者分內之事,此地田地不多,只能依靠盐事给百姓谋生,往后便要依靠徐兄了。” 徐直道:“我於盐事尚不精通,怕是还需多加摸索,此事尚不能急,陛下让我带来了五十万两纹银,这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怕是劳烦你儘快修建。” 有了衙门,才好办事。 沈逾白却是一笑:“有现成的宅院,何须再修建?” 他虽问陛下要二百万两纹银,实际他知晓陛下定然不会给这么多。 不过他也未料到陛下竟只给了五十万两纹银,还要包括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筹建,往后官盐的烧制、运输都需大量银钱,便是能省则省。 冯府、唐府等修建得都极好,亭台楼阁,还不会淹水,如此空著倒也浪费,不如利用起来,也可让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儘快运转起来。 徐直一刻也不愿多歇,就要沈逾白领著他去看那些宅院。 便是在京城待了六年的徐直,在瞧见冯府宅院的奢靡程度,也有些吃惊。 通城州年年受灾,朝廷年年拨款,便是赋税也难收,谁成想这等穷困之所竟有如此富户。 待將各家宅院都转了一圈,沈逾白最终选的是甘府。 甘府离府衙並不远,又没那等亭台楼阁,是板板正正的院子房子,便是草树木都少,更適合作为衙门。 冯府等宅院虽大,却是弯弯绕绕,讲究一个“藏”子,十步一景,住著確实好,用来当衙门便不太合適。 既已定下,徐直当天就入住了。 接下来几日,他便风风火火去了海边看沙田,翻阅盐事的书籍。 沈逾白也忙得焦头烂额。 孙同知去世后,这修路修房舍的事就停了下来。 如今银子到帐,他必要继续的。 只是朝廷委派的同知还未上任,陆通判等各自都有自己的事,这修建房舍和路的事便由沈逾白担起来。 正值七月,日头热烈,不过几日,沈逾白白皙的肤色就被晒成小麦色,身子也更壮实了几分,显得更成熟了几分。 令沈逾白颇为可惜的,是他再没空与电脑下棋。 为了能抵挡来年的风雨,沈逾白特意请了一位治水大师前来按照冯府的排水布局规划。 想要不被淹,並不是排水做得好就行。 冯府等將地势填高了,水实际是往別的百姓家中排,府邸自是不会被淹。 整个通府却没办法如此办。 若大家都將地势填高,一旦暴风雨来临,海水倒灌,照样会淹没整个通府。 沈逾白一事没法子,只能將房屋修建扎实。 如此一来,即便被淹,屋子总不会像今年一般一垮一大片。 “你要修大运河?!” 苏锦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跳起来:“那你不就把那位首辅干的事给干了?” 等等! 那位首辅姓沈,沈逾白也姓沈。 那位首辅修大运河,沈逾白如今也要修大运河。 苏锦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嘴里却咬著自己的大拇指。 该不会……难不成……沈逾白就是那位首辅? 是了,那些墓都是沈逾白留下的,画也是沈逾白留下的,一切的证据都指向沈逾白就是那位首辅。 苏锦急得埋怨自己,怎么之前就没想到? 她的脑子怎么就跟生了锈一样! 苏锦衝到手机面前,才发现手机还在录製。 她刚要说什么,脑子便是一白。 再醒神,就感觉脑子多了一层摸不著的屏障,仿佛某个念头一兴起,就会迅速被磨灭。 她好像忘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 苏锦想不起来,直接拿起手机,將刚刚录製的视频打开。 视频里的她弹跳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声音虽小,她却听得真切:“沈逾白就是越史上那位首辅?” 旋即她就站在原地没动,再回过神,已是满脸茫然。 苏锦嘴巴渐渐张大。 为什么这段记忆她没有? 疑问刚起,脑子再次一白。 再醒神,面前的手机里的视频已经停止。 苏锦很疑惑。 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到底忘了什么呢? 再次点开视频。 这次看完,苏锦一把抓起了捲轴,用力摇晃起来:“是不是你刪改了我的记忆?肯定是你,你能连接两界,肯定也能篡改我的记忆!你是不是以前干过?” 捲轴虽摇晃,她却不敢摺叠。 好气啊,它欺负她,她还不能收拾它。 脑子再次空白,苏锦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而那段视频,也隨之消失。 苏锦再次睁开眼,已是一片茫然。 第299章 钦差驾到 等苏锦发现捲轴被她抓在手里,惊得赶紧放到桌子上,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確认没什么损伤,才大大鬆了口气。 看到沈逾白说修运河的事,苏锦道:“怎么突然想修运河?” 沈逾白道:“往后官盐烧制总归要运出去,走水路总归要便利些,待到暴风雨来临,还能將水引入运河。况且,从京城来南方有运河,若能从通府修条运河將那运河连起来,往后从通府去往京城就便利了。” 如今通府已是直隶,若再加上来往便利,对通府必然更好。 苏锦有些担心:“修大运河很费时费力的,我们歷史上,也就是离你几千年后,有位皇帝修大运河,因著劳民伤財,被批成暴君。皇帝尚且如此艰难,你一个知府怕是更难办到。” 古代没有现代的挖机、铲车,这等大工程不是按照年算,应该是按照十年来算。 沈逾白问道:“那位皇帝是找人服徭役,还是给了工钱?” “那当然是服徭役,这种民生工程都是服徭役。” 沈逾白道:“平白占用百姓的壮劳力,百姓自是无法养家餬口。若百姓能当成一份活儿干,赚钱养家餬口,想来他们是愿意的。” 通府的百姓为了一口粮食,还在任劳任怨给通府修路。 苏锦对他竖起大拇指:“这样搞基建,那肯定行,不过皇帝给你的那五十万两肯定不够。” 要是让百姓当份工来做,只要工钱合適,怕是都抢著干。 不过这销实在大,哪里是一个知府能供得起的? 沈逾白道:“一旦此地的盐卖出去,此地渐渐会富饶。我大可先只修一段,待到有钱了再修一段。” “你就確定你会在通府一直干下去?” “此处乃是直隶府,便是我调任了,往后被派到此地的官员必不会是无能之辈。只要我先修好一小段,他们便是为了功绩,也会跟著修一段,待到二十年后,三十年后,总归能与大运河连上。” 地方官员的考核,除了民生外,这等大工程也是十分重视的。 民生是极难体现的,但是这等大工程就非常直观了。 若沈逾白真的能修一段运河,必定是一大功绩,到时候还会往上升一升。 “临海那些人肯定不会让你有这么大的功绩。” 沈逾白眸光微冷:“他们看不到那个时候。” 算算日子,秦詔应该快到了。 秦詔刚踏入临海,沈逾白就从周显处得到了消息。 怀逸远等人在鸿宾楼设的接风宴,不过秦詔只坐了两刻钟就出来了。 “看这位秦大人的架势,是要大干一场啊,连一顿饭都没吃完,这是完全不给布政使等三人脸面了。” 周显很幸灾乐祸。 他跟著沈逾白上任以来,对临海那些官员深恶痛绝,恨不能將他们一锅端。 此次陛下亲自派了钦差过来,必定是存心要清理此处:“不知道这位秦大人会不会把背后之人也揪出来。” 沈逾白道:“他必定是不愿意的。” “这乃是一件大功,他还要往外推吗?” 周显不解。 他们锦衣卫便是靠著这些大功升迁,若此等大功放在他面前,他必会抓住。 沈逾白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转动著茶杯,垂眸:“官场並未只看功劳。” 更看重派系。 不过…… 这份大功他必是要送给秦詔的。 秦詔在临海待了两日,就要提审冯知章。 当秦詔的人出现在大牢时,冯知章惊恐地呆立在原地。 旋即他扑向领著眾人前来的李班头面前,死死抓著李班头的两只胳膊大喊:“我要见知府大人!” 李班头將他的手拨开,颇有些不耐烦道:“钦差大人传召你,你找我们大人做什么。” 冯知章却跟疯了一样扣紧了李班头,双眼惊骇:“大人不是想从我嘴里套话吗?我可以告诉他,只要他保我一条命,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他!” “现在想说?晚了!” 李班头嗤笑一声:“你有什么话直接跟钦差大人说吧,弄不好钦差大人心善,能饶你一命。” 此时的冯知章头髮脏乱,身上的衣服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面容仿若老了十岁,若换了旁人,怕是极难认出他来。 若有人去年这时候告诉冯知章,他会变成一无所有的阶下囚,还会为了活命向一个小小的衙役求情,他必然要甩那人几耳光。 刚入大牢时,他以为沈逾白为了他保守的秘密,必然会护著他。 沈逾白果然来了,与他喝了一顿酒就离开了。 再到后来便是洪水。 地牢的地势比那些百姓的房屋还低,洪水疯狂往大牢里倒灌,让他险些呛死。 好在雨水没有直接將整个牢房淹掉,他在水里泡了好几日,每日勉强能喝一碗粥。 那时他才发现原来死亡如此可怕。 待到洪水退去,他就找狱卒给知府大人带了好几次话,可知府大人始终不见他。 如今更是要將他交给钦差大人。 若他果真被带去临海,他必定被杀。 他还有大好的日子未享受,怎么能死? “李班头,你帮我找知府大人,只要他护著我,我在庆丰钱庄还存有十万两,我都可以给他!” 李班头倒抽口凉气。 就连秦詔的手下们也是大吃一惊, 隨口竟就有十万两? 这老小子究竟多有钱? 李班头哪里敢自己做主,赶忙去找知府大人。 彼时知府大人正在清点从外买回来的材料。 听到还有十万两,沈逾白双眼一眯:“李班头还等什么,带人去庆丰钱庄。” 李班头迟疑道:“大人,庆丰钱庄背景雄厚,若没凭证,怕是不会將银钱给我们。” 沈逾白冷笑一声:“钦差来临海,查的就是背景。冯家一切资產归天子所有,庆丰钱庄莫不是要当著钦差的面贪墨陛下的银子?” 李班头:“大人,钦差大人会帮我们吗?” 沈逾白狭长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盯著李班头:“有人对钦差大人不敬,还需钦差大人亲自动手,我府衙养你们何用。” 李班头心一凌,当即站直身子,义正言辞道:“我等必不会任由他人对钦差大人不敬!” 领著人便匆匆离开。 牢房里的冯知章一直等著,待终於有人跑回来,却是让秦詔那些手下將人带走。 冯知章大惊,旋即便是怒喝:“我不告诉你们如何取钱,你们就一分都莫想取出来!” 那衙役道:“钦差在此地,谁敢扣著本该属於陛下的银子不给!” 冯知章惊住了。 那是他冯知章的银子,怎的变成陛下的银子了? 就连秦詔的手下们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大人才来临海,这银子关他们大人何事? 第300章 逃走 无论如何想,沈逾白手头又多了十万两。 只是想要修运河,这些银两终究不够。 既然冯知章有藏银,同为老狐狸的唐昌益必然也是狡兔三窟。 钦差大人来了临海,已然提审了冯知章,大可趁机找唐昌益弄些银钱。 沈逾白便去见了唐昌益。 唐昌益从地牢被带出来后,一直被关在府衙后院的柴房里。 沈逾白站在门口时,唐昌益披头散髮地在屋子里转悠。 “大人,他已经疯了,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王虎道。 沈逾白静静看著唐昌益,片刻后淡淡道:“钦差来临海彻查私盐一事,冯知章於昨日已被带走。” 唐昌益脸上的慌乱一闪而逝,旋即便是继续转悠,仿佛根本没听到沈逾白的话。 “若你能拿出二十万两纹银买命,本官便保你一命。” 王虎心里暗道,那唐家早被抄了,唐昌益又疯了,哪儿来的二十万两? 大人莫不是在试探唐昌益。 沈逾白不再多留,转身就要走,身后传来唐昌益略急促的声音:“若大人能保我一家老小的命,二十万两我悉数奉上!” 王虎倒抽口凉气。 转头看去,唐昌益哪里有半点疯样? 唐昌益竟是装疯! 等等,唐昌益竟然真的有二十万两纹银! 他思绪万千,就见沈逾白转头,目光平静地对上唐昌益,淡淡道:“你的命,或你家人的命,只能二选一。” 唐昌益道:“我们的命都要保住。” 沈逾白冷笑:“你没有討价还价的余地。” 唐昌益脸色一变,旋即勉强扯了个笑脸,道:“大人,我还有二十五万两,够买我们全家的命吗?” 王虎双眼瞪的像铜铃。 二十五万两? 唐昌益竟藏了这么多银子! 这能藏到哪儿? 沈逾白终於转过身,目光淡然地看著眼前的红脸男子。 勾唇,却是嘲讽一笑:“唐老爷可知孙同知是何下场?他满门已被杀尽。冯家人已尽数消失,不知你唐家人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唐昌益瞳孔猛缩。 是了,他们已经成了那些人的绊脚石,必要除之而后快。 他以为装疯就能活命,也许只是因著这位知府大人的保护才让他免於被杀。 唐昌益神情变幻极快。 对上沈逾白清冷的双眸,他便知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 唐昌益咬牙:“好,只要大人能救我家人,那二十五万两纹银我尽数交给大人!” 沈逾白终於轻笑一声,看向他的目光却带了一丝嘲讽:“唐老爷还是记掛自己的家人,怎的当日对那些普通百姓下手时却丝毫不手下留情?” 那些百姓也有亲人,他们的命难不成便不是命了? 唐昌益脸颊抽搐,良久他才道:“我不过是为了过些好日子。” 即便他不干那些事,照样有別人会干。 通城州是一块肥肉,谁都能来咬一口,为什么那个咬的人不能是他? 沈逾白眼底的风暴渐渐凝结,他笑得越发温和:“临海那些官员也只是为了自保要杀你全家,他们也没错。” 唐昌益被他的气势嚇得往后退了一步,沈逾白却並未停下,反倒是一步步朝著唐昌益走来,眼底的戾气不再隱藏:“我並不需与你谈条件,只需抓走你的妻儿老小,一一盘查审问。凭锦衣卫的手段,必然有人会將银子所藏之处吐露出来。” 一股寒意从唐昌益的后背窜出,流向全身,手脚便是酸软得厉害。 原本的红脸上满是惊恐。 他哆哆嗦嗦道:“你……你这是滥用私刑!你如何学的圣贤书?” 沈逾白轻笑一声,撩起眼皮,眼底的凶狠將唐昌益嚇得摔倒在地。 “若本官遵圣贤言,便无法血洗蓬岛;若本官遵圣贤言,你们便还在为非作歹!欲行非常之事,便要使非常之手段。” 读圣贤书,不过是为了敲开科举之途的大门。 官场上以圣贤言行事者,必然仕途坎坷。 他沈逾白从不自詡清高,为了达成目的,他双手可染血。为达目的,他可行卑劣手段。 唐昌益大骇,瞧著沈逾白越走越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於还是断了。 他近乎咆哮:“你究竟想如何?” 沈逾白站定,居高临下看著地上的人,再开口,却让唐昌益如坠冰窟:“本官要你去钦差大人面前状告本官。” “大人!” 王虎担忧地喊了一声,却见沈逾白抬起手,到嘴的话就默默咽了下去。 大人为何要唐昌益状告他? 难道大人就不怕自己出事吗? 唐昌益眼珠子良久才转动一下,嘴唇颤抖:“您……您究竟是何意?” 沈逾白笑容愈发艷丽:“本官要唐老爷將命赔给被你们伤害的千千万万名百姓。” …… 屋门再次被关,屋子里的唐昌益陷入黑暗,而沈逾白却立於阳光之下。 王虎看向沈逾白的双眼却是炙热。 原来大人早就知唐昌益是装疯。 將唐昌益关在此处,是因著大人早有盘算。 “王虎,带人去將唐家的金砖都搬回来吧。” 王虎立刻恭敬应“是”,急匆匆带著人离开府衙。 自抄了家,唐家就租住在远亲的一个小屋舍里。 除了唐昌益的长子外,没人知道他们那屋舍满是灰尘与脏污的地砖实是金砖。 王虎与衙役们將那些砖一一翘起来,刮开表面漆黑的灰土,便闪著金灿灿的光。 唐家人哭天抢地,唐家老夫人更是要与王虎等人拼命。 王虎的刀就架在了唐昌益的长子脖子上,怒喝:“唐家已被抄家,却私藏金砖,全部带走!” 衙役们便將唐家人全绑了,合著金砖运回了府衙。 唐昌益虽说的是二十五万两纹银,实际却是两万五千两黄金。 满满当当的金砖运进府衙时,所有的百姓都瞧见了。 而唐家也被关进了地牢。 次日便有传言,唐昌益从府衙失踪了。 又过了两日,通城有传言,唐昌益去了临海。 百姓们气恼不已。 果真是祸害遗千年,竟让唐昌益那草菅人命之徒给逃了! 又有人道:“那唐昌益竟是一直装疯?” 百姓恍然,便都气愤不已。 奸诈小人! 四日后,沈逾白被钦差大人的下属带走。 原是唐昌益逃去钦差大人那儿状告通府知府沈逾白贪污唐家家產,谋財害命! 传言散开,通府譁然。 第301章 状告 秦詔坐於临海府衙堂上,目光落於跪在地上的唐昌益身上。 “你乃是白身,若要状告朝廷命官,乃是以下犯上,需先打二十大板,你可知道?” 唐昌益重重磕了头,朗声道:“草民愿受杖刑!” 秦詔心中颇为舒缓。 那沈逾白可是让他吃了好几次亏,秦家为了保住他,更是自断双臂。 可以说,他秦家衰败,尽皆拜沈逾白所赐。 此次他接过这等烫手山芋,便心中极不满。 本就与沈逾白结怨颇深,如今却还要为沈逾白与都察院结仇,他如何能忍。 谁知今日竟有人来状告沈逾白,若此人状告属实,按察使司捉拿沈逾白就是秉公执法,只是手段稍过火了些,不用如何苛责。 此案判决后,不仅能將沈逾白一举扳倒,还能不得罪都察院,此间重重困难便可迎刃而解,秦詔如何能不喜。 “本官素来听闻沈知府擅敛財,如今才知竟如此残暴,还望秦大人为百姓做主。” 旁听的怀逸远站起身,对秦詔拱手道。 一旁的薛岩一拍桌子,怒道:“沈知府竟还是六元及第,如此行径实在有辱圣贤!” 按察使康年比秦詔更欢喜几分。 此次这位钦差大人就是来查他羈押沈逾白一事,如今唐昌益出来状告沈逾白,他大可高枕无忧。 这唐昌益还是有些脑子,知道状告沈逾白来破局,倒是可以考虑留唐家人一命。 康年拱手,神情悲切:“秦大人明察,下官当日捉拿沈知府,就是因著有人状告沈知府贪赃枉法,本官秉公执法,今日这位唐昌益来此状告,请大人还本官清白!” 秦詔便道:“既是如此,那就行刑吧。” 堂上四位大人都指著唐昌益收拾瀋逾白,自会与行刑的衙役打招呼。 那唐昌益受了二十大板,屁股上早已皮开肉绽,並未丧命。 为了能熬到將沈逾白召来,康年还让人请了大夫来给唐昌益上了药。 三日后,沈逾白被“请”来临海。 此时,唐昌益竟已能行走。 秦詔一拍惊堂木,便是一声怒喝:“沈大人,这位唐昌益你可认识?” 今日秦詔坐於堂上,布政使怀逸远、都指挥使薛岩与按察使康年旁听。 沈逾白讥讽道:“四位大人是在审问本官?” 康年头一个怒喝出声:“沈大人莫要太猖狂!通府虽为直隶府,然秦大人乃是钦差大人,便有先斩后奏之权,你不过一知府,难不成竟要违抗钦差大人?” 薛岩冷笑:“如今是百姓状告到钦差大人面前,纵使你如何推脱,也无法蒙蔽钦差大人的双眼!” 沈逾白抬头看向秦詔:“今日若换成旁听的三位大人,钦差大人可还敢审问?” 秦詔双手抱拳,在左侧摇摇一拜,道:“本官受皇命来此,莫说堂上三位大人,便是巡抚,本官也会秉公执法。” 放下手,神情已带了逼迫:“沈大人,本官审问你不得?” “自是审得。”沈逾白垂眸。 康年等人难掩喜色。 他们屡屡在沈逾白手中吃瘪,今日终於瞧见沈逾白被压制,自是心情舒畅。 三人对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杀意。 若今日不將沈逾白置於死地,以沈逾白手中的那些叛军,足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沈大人可认得堂下跪著的是何人?” 秦詔再次开口。 沈逾白扭头看去,在他不远处跪著的正是唐昌益。 此时的唐昌益额头始终贴著地,维持磕头的姿势,仿佛在无声地向钦差大人诉说自己的委屈。 再转身,沈逾白已然开口:“认识,他乃是我通府的唐氏一族的族长唐昌益。” “沈大人既然认识,那便没错了。” 秦詔面色一沉,便是一声怒喝:“沈逾白,你抄没的唐家家產藏於何地?” 沈逾白不疾不徐道:“已送去京城交给陛下。” “沈大人好谋略,送一部分给天子,剩余尽数入了自己口袋,却能全身而退,本官实在佩服。” 怀逸远鼓起掌来。 康年就直接多了:“前几天通府百姓还看到通府的衙役將一车车的金砖运回府衙,这怕不是落入沈大人的口袋了。” 秦詔眸光一闪,当即宣了人前来作证,均是证实前几日金砖运往府衙之事。 有人状告,又有人作证金砖入了府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沈逾白贪墨了唐家的金砖。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还以为通府的知府是个清官,不成想竟是巨贪!” “足足二万五千两黄金!便是十辈子也不完吶。” “此次这位沈大人怕是要折了。” 堂下的议论让得康年等人心下大定。 自通府传来叛逆之人被抓后,三位大人便寢食难安。 待到钦差大人前来,他们已然將冯家人尽数抓来,目的就是要冯知章闭嘴。 冯知章果然投鼠忌器,在狱中自尽。 凡此种种,都是为了自保。 不成想,竟还有个唐昌益能置沈逾白於死地! 这唐昌益如此识相,他们倒是能放过唐家人一码。 康年站起身,对堂上的秦詔拱手,朗声道;“事情已查明,沈知府覬覦唐家家產,诬陷唐昌益让其坐牢,再趁机抄没唐家,此行径实在骇人听闻,还请钦差大人做主!” 薛岩也站起身,朗声道:“请钦差大人为百姓做主,为唐昌益做主!” 怀逸远並未动,只是侧了下头,对康年与薛岩两人道:“钦差大人公正严明,自不会任由贪官污吏肆意妄为。” 堂上的秦詔怒目对上沈逾白:“沈大人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沈逾白垂眸:“下官並未贪墨过银两,那些抄没而来的金砖,都会用以改善民生。” 此话一出,旁边三人竟都笑出声。 康年更是嘲讽道:“沈大人还真是大义。” 什么改善民生,都是为了政绩,好往上爬罢了。 官员都是十年寒窗,歷经千辛万苦方才入了朝堂,如何不多捞些银两多享受享受? 嘴上喊著为民请命,实际哪个不是为了升迁,为了享受? 便是那些所谓清官,也不过是为了博得好名声罢了。 “本官倒是头一次听说有官员將贪墨而来的银两用於改善民生。” 薛岩嗤笑一声,眼中儘是不屑。 第302章 血溅公堂 堂外有不少是通府的百姓,当日沈逾白被带来临海时,他们便跟著一同前来,此时见朝堂上的官员如此说,当即便有人大喊:“知府大人帮我们修建房屋,我们很多人都住上新房子了!” “对,还是青砖大瓦房,宽敞明亮!” “还修了路,那路又宽又平整,比临海的路好多了。” 外头的声音让得怀逸远三人脸色大变。 康年当即怒喝:“公堂之上,岂容隨意喧譁?” 他的声音並未引起太大波澜,因为被百姓的声音压下去了。 康年当即转身对堂上的秦詔拱手,大声道:“大人,这些人必是沈知府找来扰乱公堂的,沈知府如此行径,其心可诛。” 秦詔神情未变,心底却是一惊。 他自是看出这些百姓的是真心实意帮沈逾白。 如此才更让人惊骇。 沈逾白来此不到一年,竟已如此得民心,假以时日,再想压制就不是易事。 地方官员的考核中就有民生一项,而民生中有一项极受重视,那便是民心。 若地方官员调任时,百姓相送者多,便说明这官员造福一方,政绩斐然。 沈逾白又名声极大,受陛下赏识,若再得民心,三年任期结束,必定升迁。 必要遏制他的势头。 秦詔眼底闪过一抹寒芒,当即一拍惊堂木,怒喝:“肃静!谁若再敢喧譁,便逐出公堂!” 那些百姓纷纷住了嘴,公堂再次安静下来。 秦詔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见沈逾白神情颇为不忿,姿態便高了几分:“沈知府可认罪?” 沈逾白愤懣道:“下官连诉状都未瞧见,又如何认罪?” 此前唐昌益状告沈逾白,还未开审便先受了二十仗刑,又等了沈逾白三日,到此时秦詔还未拿到唐昌益的诉状。 沈逾白既想要,那便成全他。 秦詔问唐昌益:“你可有诉状?” “有!” 唐昌益急忙从袖中抽出一纸诉状,立刻就有衙役拿走递给秦詔。 秦詔缓缓摊开,看了两行,脸色大变,当即就合上诉状,大声道:“来人,速將唐昌益拿下!” 公堂上的衙役们还未反应过来,唐昌益就大声道:“草民状告晋王连同临海上下官员贩卖私盐,逼迫我等养海贼残害百姓,逼迫整个通城州百姓为其贩卖私盐谋利!” “轰!” 怀逸远等人如遭雷击,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往外冒。 “胡乱攀扯,唐昌益乃是狼子野心,来人,速速將其拿下!” 怀逸远几乎是咆哮起来。 衙役们顾不得多想,当即就动身要去按住唐昌益。 唐昌益却是大呼一声:“晋王恶行昭昭,钦差大人必会为我等临海百姓做主!” 怒吼完,起身猛衝向公堂的柱子上。 血溅公堂。 衙役们衝上前,那唐昌益已经滑到地上,没了气息。 百姓们已是一片譁然。 公堂之上只剩嘈杂混乱。 秦詔更是脸色难看至极。 原本以为唐昌益是状告沈逾白,他还特意让百姓前来旁听,为的就是藉机彻底將沈逾白按死。 谁知这唐昌益明面上是状告沈逾白,实际却是状告晋王,状告整个临海官员。 秦詔猛地看向沈逾白,却见沈逾白脸上的愤懣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笑意。 这一切都是沈逾白的计谋! 沈逾白这是將天都捅破了! 秦詔咬牙,恨不得將沈逾白的头盯出一个洞来。 好一个沈六元。 好一个沈知府。 不过弱冠之年,竟將他彻底按到泥潭里。 秦詔又恨自己急於对付沈逾白,竟没有提前看看诉状。 如今当堂接了诉状,那控告之人还死在公堂之上,此事便再也压不住。 “沈逾白,你就不怕吗?” 秦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沈逾白笑容更甚,转身,緋色的官袍在半空飘荡,缓缓落下,却是跟隨他的步伐晃动。 纷乱嘈杂中的公堂之上,官员、衙役忙乱惶恐,独独那緋色官服从容洒脱,缓步离去。 百姓中有人呼喊一声:“是晋王害了我们通城州百姓!” 用的是通城州,却不是通府。 只因通城州才有私盐,通府却是官盐。 多少百姓被逼迫出去贩卖私盐,却被抓住斩首,再回不了家。 原来是那晋王勾结临海一眾官员刻意为之,那些时常来劫掠他们,杀害他们亲人,折磨他们妻女的海贼,竟是这些人养起来的! 一时间,民怨沸腾。 “求钦差大人为我们通城州百姓做主!” 一人喊出,其他人便齐声大喊:“求钦差大人为我们通城州百姓做主!” “求钦差大人为我们通城州百姓做主!” 声音响彻公堂,传到公堂之外。 沈逾白已走出衙门,回头看去,眸光晦暗。 四周路过的百姓纷纷驻足,互相询问:“公堂之上发生什么了?” 如此大的动静,自是引得眾人好奇。 有听了个大概的人道:“原来劫掠通城州的那些海贼都是晋王与临海这些大官们养著的,为的就是將通城州百姓逼到绝境去卖私盐,挣钱给那些老爷们过富贵日子。” 此话一出,便是公堂之外的临海百姓也是大骇。 通城州卖私盐一时他们有所耳闻,只以为是被那些海贼逼得走投无路才会鋌而走险。 官员贪污是常有之事,百姓们早已见怪不怪,可这等养海贼之事,实在是闻所未闻。 何况这贩卖私盐一事背后竟站著亲王。 “那些有权有势之人如何能做出此等恶事?” “百姓在他们眼中,竟连猪狗都不如!” “钦差大人在此,代表的是天子,必要將这些贪官污吏都砍头!” 沈逾白一路走去,耳边净是百姓的怨气与愤懣。 走出公堂,周显与王虎等人立刻围在沈逾白身边。 “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逾白看向正盛的日头,道:“该回通府了。” 再盛的日头也有落下之时。 他便不信晋王能脱身。 周显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走为好。” 大人捅破此事,必然受临海官员记恨,就怕有人对大人不利。 在这些事上,沈逾白自是听从周显的。 上了马车,周显等人便护在马车四周,一路朝著城门狂奔。 到城门口,被守城兵卒拦住。 周显一声怒喝:“我锦衣卫的马车你们也敢拦?” 兵卒们被嚇得连看马车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就放了行。 马车出了城门,一路朝著通府狂奔。 他们刚离开,就有人骑著马疾驰到城门口,大声道:“指挥使大人有令,封闭城门,捉拿通府知府沈逾白!” 沉重的城门在烈日中缓缓关闭。 第303章 威胁 沈逾白的马车日夜兼程,第二日傍晚便回了通府。 回到府衙,周显並未有一丝一毫的放鬆。 事关晋王,必然会引起巨大反扑,若不谨慎待之,便是身死下场。 他带来的锦衣卫尽数从府衙离开,散布於整个通州。 第三日清晨,衙役们四处张贴告示。 不过两日,通府百姓便都知道了晋王与临海官员勾结,又养了海贼来陷害他们之事。 通府百姓常年受海贼侵扰,家家都有人因海贼而死,可说是与海贼有血海深仇。 知府大人將海贼剿灭,就是替他们报了仇。 正因如此,在通府百姓心中,知府大人便是大大的好官。 如今得知真相,百姓们方才明白,原来背后另有他人。 他们大仇还未报,通府百姓便是怨恼至极。 “我爹娘都死在海贼手中,而害人者还在作威作福。” “我爹和三位哥哥都被逼著卖私盐养家,尽数被抓了砍头,此事竟是那些当官的和那个晋王搞的鬼,真是天道不公!” “钦差大人不是在临海吗,我们去找钦差大人做主,要严惩那些幕后之人!” “我也去。” 通府的百姓一波接著一波往临海聚集。 待到临海城,才发觉城门紧闭。 百姓们围著城门不愿走。 隨著城门外的百姓越来越多,关闭城门的薛岩越发暴躁,將家中的一应瓷器砸了个乾净。 三人再见面时,薛岩率先发难:“如今將晋王牵扯出来,你们就说该怎么办。” 康年也知此事如何危急。 光是贩卖私盐一项罪,就够抄家砍头的。 再加上与亲王走得近,更是朝堂大忌,天子必不会容他们。 “只能將此事压下去。” 薛岩嗤笑一声:“你说的倒轻鬆,没瞧见临海城外有多少百姓守著吗?如何压下去?” 当日他们反应过来后,便立刻去拦截沈逾白,可到底还是晚了些。 沈逾白的动作极快,不过短短数日,已经將消息传遍整个通府。 怀逸远终於也不復以往的沉稳,双拳紧握,眸光深沉:“此事若无法压下去,临海上上下下的官员全都要掉脑袋,不止咱们三人著急,其他人也著急。” 如此一来,临海上下便是团结一心。 “只要能將钦差大人给按下,此事便有转圜的余地。” 康年道:“那位钦差可是京中三品大员,离入阁也只有一步之遥,更何况还是首辅的门生,怎么按下他?” 这名钦差来头实在太大,根本不是他们轻易能动的存在。 怀逸远道:“晋王乃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又是当今的亲叔叔,地位尊崇,就算首辅也惹不起,秦侍郎又如何愿意招惹?况且沈逾白乃是得罪了首辅大人才被外派到通府,秦詔乃是首辅门生,必然与沈逾白不对付,不会帮沈逾白。” 两人细细一思索,便知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去见钦差的任务落到怀逸远身上。 怀逸远是夜间去的驛站,彼时秦詔在院中赏月。 “大人好雅兴。” 怀逸远笑著上前。 秦詔瞥了他一眼,道:“布政使大人深夜来此,想来不是为了与本官閒谈。” 怀逸远顺势坐在秦詔对面,为秦詔倒了杯茶,道:“大人该知,你我不过是臣子,能平安致仕便是天大的福分,这天下终归姓萧。” 天子与晋王才是一家人。 “怀大人的意思是?” “既是家事,秦大人又何必冒著吃力不討好?” 秦詔冷笑:“依怀大人之意,本官又该如何是好。” “此事不过一疯子的胡言乱语,大人又何须在意。” 若唐昌益还活著,让他真疯或让他悄无声息地死,都能將此事轻而易举压下。 坏就坏在,唐昌益当堂撞死了。 这就成了用命来状告临海上下官员与晋王。 更何况,他为了按下沈逾白,接了唐昌益的诉状。 如此一来,就是他已认定唐昌益所言可信。 他身为钦差,自是被无数人盯著,此事他要是真如怀逸远所言,装作不知,於达头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更何况,此事背后还站著天子。 倒不如將此事呈给天子,也能保他一个不畏勛贵的好名声。 纵使此举会得罪晋王,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想到如今的困难,秦詔心中便骂起沈逾白。 那个疯子对著临海整个官场下手,连背后的晋王也不肯放过。 自己不想活也就罢了,竟还把他也拉下水。 知自己想对付他,故意让唐昌益来控告他,让自己上套。 旋即就是当眾一纸诉状,再搭上一条人命,就能將李门彻底捲入泥潭,越陷越深。 老师想让他止步於临海,如今不止都察院,还查到皇家,简直要命。 秦詔语气就相当不好:“本官受陛下信任,来此查案,就要平了百姓冤屈,万万没有接了诉状不管的道理。” 怀逸远脸色一沉,声音带了几分怒气:“秦大人该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压得住这桿秤!” 对面可是晋王,是真正的勛贵。 秦詔瞥向怀逸远:“布政使大人是在威胁本官?” 怀逸远就知秦詔不会就范,也就不与之周旋,起身离开。 看著他的背影,秦詔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忌惮。 这位布政使必不会善罢甘休。 他当即回了房间,写完一封奏章与一封信,交到身边的一名侍卫手里,叮嘱道:“趁乱快些出城,定要將这些送到京城。” 那名侍卫应了是,当天就出发。 为了掩护他,秦詔又派出三名护卫,往不同方向出城。 临海成了秦詔与怀逸远等人的追逐之战。 通府。 “你不是说不跟背后的人斗,只拔出临海的毒瘤吗?” 苏锦很是担忧。 沈逾白道;“本是这般打算,怀逸远竟让人偽装叛逆,想让通府大乱,那就不是我想退就能退了。” 那些逆反之人被他抓住关起来后,周显从那些人嘴里得到了不少消息。 后来孙同知让他明白,有时不是你想收手便能收手。 他已经將晋王得罪了,晋王就不会放过他。 不如趁机將李门拖下水,或许能將晋王整个派系彻底扳倒。 “秦詔如果退缩了,你这些努力就全都白做了。” 苏锦更想说,一旦失败,沈逾白轻则丟官,重则性命不保。 可这些话实在不吉利,她更想烂在肚子里。 第304章 杀猪盘? “从他接下诉状时起,他就再也不能退缩,这京中的言官可不止都察院。” 薛岩胆大包天到將临海城门紧闭,便是將钦差大人囚禁於临海城,城中还有锦衣卫,一旦与京中失联,必定引起京中警觉。 更何况他沈逾白並未被关在临海,薛岩如何能挡得住消息? “文官与亲王走得近,就是犯了大忌,临海上下尽数与晋王勾结,秦詔若敢帮著隱瞒,必会被归为与晋王勾结。到时不仅仅是官位不保,就连秦族,乃至李门都被牵连。” 若他真犯蠢就这么退缩了倒是好事,能藉机將李门彻底打压下去。 可惜,秦詔不会坐以待毙。 苏锦心一定,语气就轻鬆了点:“薛岩都把临海城门关了,秦詔想往外传消息也不行了吧?你要不要帮他?” 沈逾白轻笑一声:“秦詔乃是首辅李庆芳的得意门生,半只脚踏入內阁,必不会如此轻易就被彻底困住,他必然能想出破局之法。” “你要他拼尽全力帮你传递消息,为了彻底將李门拉下水?” 苏锦眸子亮晶晶。 沈逾白道:“阿锦与我心意相通,一点就透。” 苏锦可不会被他给忽悠:“明明就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我要是还听不懂,不就成傻子了吗?” 哪里就心意相通了。 沈逾白颇为无奈:“阿锦,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苏锦咧嘴一笑,道:“你肯定能一眼就看穿我在哄你,我还费那个劲干嘛?咱们这叫坦诚相待。对了,你別跟我弯弯绕啊,我怕累。” 沈逾白就有些可怜地看著她:“阿锦,我很愚钝,看不出来的。” 苏锦双手抱胸,靠著椅背,斜著眼看了会儿屏幕,就將手机传送过去。 天天把人逼著往你陷阱里跳,你说你愚钝,秦詔那些还在为你拼命的人能答应吗? 秦詔肯定已经知道沈逾白的目的,却还是得拼了老命帮沈逾白剷除晋王而努力。 当一个聪明人不难,但是要当一个能让各方聪明人为己所用却很难。 所以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瞧瞧沈逾白,以前多么端方的少年郎,如今竟都会扮可怜了。 想到沈逾白来通府这近一年时间的境遇,苏锦又不禁心疼起他来。 那样的绝境,竟生生被他走出一条路来。 如今攻守易型,已经变成他朝著那素昧蒙面,又背景强大的晋王动手了。 那晋王必定不会束手就擒,怕是会对沈逾白动手。 苏锦倒是不怕晋王在明面上对沈逾白动手。 沈逾白为官清廉,没什么把柄可以让晋王抓。 那就只剩下暗地里动手脚。 那个软链护甲实在不安全,上回刺客就用匕首刺破了沈逾白的皮肤,要是那匕首上再沾点毒,沈逾白岂不是就完了? 不行不行,护甲必须要换。 锦衣卫分散到通府,防止临海的人进入府城。 可这样一来,沈逾白身边就只有周显一个人保护。 周显就算武功高强,也保不准晋王身边有武功更高的人。 而且是人就会累,难保晋王的人会趁虚而入,对沈逾白动手。 越想,苏锦越觉得沈逾白的处境危险。 现在沈逾白身边只有她能保护了。 苏锦拿出纸笔,將需要注意的点一条条列出来。 第一、入嘴的吃喝必须由她提供,不能让別人触碰。 第二、防护要做好。 第三、必须有足够杀伤力的武器。 通府乃至临海的百姓都要沈逾白来保护,那沈逾白就由她来保护好了。 第二天一早,苏锦就到了研究室,等李桥一到,她就將早餐送过去。 李桥立刻警惕起来:“我吃过了。” 苏锦笑眯眯道:“没事,那学姐中午再请你吃大餐。” 李桥心中警铃大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个在学校为王为霸的小学姐,突然对他百般討好,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李桥往后退了两步,才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你这样我害怕。” 苏锦笑得討好,又往李桥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问道:“学弟,上回你说你有认识的杀手对吧?” 李桥倒抽口凉气,却是极力压低声音:“你真有要杀的仇家?” “你想哪儿去了,我是那样残暴的人吗?” 苏锦的义正言辞让李桥长长鬆了口气。 不是他想的那样就好。 才22岁的年华,总不能走歪路。 很快李桥就知道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苏锦已经靠近了他,小声道:“你连专业的杀手都认识,肯定能搞到枪吧?” 李桥双眼瞪大得像铜铃:“你要干什么?” 苏锦:“非洲建国的版本已经更新了,冷兵器不管用,得有枪。” 李桥:“……” 他就多余一问。 丝毫不能迟疑,转身就走。 苏锦就如小牛犊子一般衝到他前面,张开双手拦住李桥的去路。 这次,苏锦双手合十,小声对李桥道:“学弟,求求你了。” “求我也没用,小学姐你应该知道国內是禁枪的,你要是不说实话,我不可能帮你。” 上次是冷兵器,也允许售卖。 这次却不同,苏锦要的东西太离谱,他不可能任由她胡作非为。 “你想拿毕业威胁我也没用,就算肄业,我也不会帮你办这种事。” 李桥的坚定让苏锦很失望。 她还没开口,路就已经被李桥堵死了。 苏锦摆摆手:“那就算了,不勉强你了。” 见她丝毫不做纠缠,转身要走,李桥眼皮一跳,大跨步拦在她面前,警惕地看向她:“你又想到什么餿主意了?” “你不愿意帮忙,我只能自己去国外一趟了,国外好买。” 苏锦並不想为难李桥。 李桥脸颊抽啊抽,半天他才再次开口:“你那小男友不会是杀人犯吧?” 一个整天埋首各种资料的歷史研究人员,一个连假期都没有的女研究生,怎么可能会想到买枪? 上回买了那么多弓箭和唐刀,最后也没见苏锦用过,除了给她那个从没见过的小男友,他实在想不通她还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不是,我男朋友是一国的政要,为了百姓跟贪官污吏相斗,政敌要暗杀他,我想给他买防弹衣和枪让他自保。” 李桥从担忧渐渐变为嫌弃:“你確定你不是遇到杀猪盘了?” 一国政要? 政敌暗杀? 逗他呢! 第305章 神器 “杀猪盘要的是钱,他又不要我的钱。” 还帮她赚了好几千万。 加上这几年她因研究越史取得的一次次突破,奖金都有不少,现在她可以算是个小富婆了。 李桥粗狂的五官仿佛要离家出走了。 所以小学姐之前买的那些武器真的是给她那个小男友的。 这次买枪应该也是。 “他要枪干什么?” “我说了呀,他要在非洲建国当总统,让我去当总统夫人,反正不在国內用,你就放心吧。” 李桥:“……” 她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那个骗子到底是怎么把她骗到的? 看她又要走,李桥只得道:“这事交给我,你別乱折腾。” 一个年轻女孩去国外买这种东西,別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 苏锦高兴地转身又跑到李桥身边:“小学弟你就帮人帮到底吧,再帮我弄件防弹衣,最好是轻薄一点的,不然穿在衣服里面容易被人看见。” 李桥:“……” 要求真够多的。 “急用,最好是三天內就能到手。” 李桥:“……等著吧。” 苏锦笑眯眯地拍拍李桥的胳膊:“那就辛苦学弟了。” 有学弟帮忙,她就能安心了。 李桥办事很靠谱,第二天夜晚就將苏锦拉到郊区,將一个黑色塑胶袋递给苏锦。 苏锦立刻拉开塑胶袋,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薄背心。 她摸了下,和平时穿的普通马甲没什么区別。 “这个真的能防弹吗?” 李桥不耐烦道:“这是国外最先进的材料,价格昂贵,一般人根本弄不到,不信你就试试。” 苏锦真就从袋子里掏出一把枪,看了看,递给李桥:“我不会,你来试试,正好教我怎么用枪。” 李桥呼吸陡然加重。 深呼吸,再深呼吸。 终於平復一些,他將苏锦手里的枪拿过来,拉开保险,对著手里的防弹衣就是一枪。 苏锦都已经捂著耳朵了,却发现枪並没有想像中大声。 她“咦”一声,好奇地看向那把黑洞洞的枪。 怎么跟电影里的不一样? 看看防弹背心,竟然一点痕跡都没有。 再看那把手枪时,眼中就带了些审视。 这不会是玩具枪吧? 李桥瞬间炸毛了:“你竟然怀疑我?!” “怎么会呢。” 苏锦安抚了一句。 李桥憋了一肚子气:“抢我装了消音器,免得你那政要小男友用著不方便,防弹衣是了高价弄来的,你不要我就还回去了。” “要!当然要!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学弟你是我身边最靠谱的人,以后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肯定不推辞。” 苏锦摸著自己的良心,说得郑重其事。 李桥將东西塞进黑色塑胶袋里,往苏锦怀里一丟,朝苏锦伸手:“给钱!” 苏锦爽快地转了帐,抬手,兴致勃勃道:“回学校!” 李桥也不看手机,开著他粉色的五菱宏光mini慢悠悠回了学校。 看著苏锦上了宿舍楼,又看著她的宿舍亮起灯,李桥才掏出手机看苏锦的转帐记录。 当看到那一刻,他倒抽口凉气。 五百万! 苏锦,哦不,学姐竟然出手如此阔绰! 李桥心中就有些欢喜。 不过只持续了片刻,心又是一沉。 学姐这枪到底是买给谁的? 看来接下来几天他要好好盯著苏锦了。 再抬眼看去那亮著灯的宿舍窗帘被拉上了。 而窗边的苏锦已经坐回书桌前,摊开捲轴,录製视频时很得意:“我又有大宝贝给你了。” 视频里的沈逾白很好奇:“跟会下棋的电脑比如何?” 苏锦无语望天。 电脑那么伟大的发明,竟然只被他用来下棋,真是暴殄天物啊。 如果是电脑跟枪比,还不一定是哪个发明更厉害。 不过只用来下棋的电脑比,那还是枪更厉害点。 苏锦下载了几个枪击的视频发送过去。 好半天之后,沈逾白的手机才传送过来。 视频里的沈逾白眸中难掩惊讶:“此物乃是神器!” 看他破防,苏锦心情就格外好。 她道:“十步以外枪快,十步以內枪又准又快,你最近好好练练枪,到时候要是有刺客,你就一枪崩了他!对了,防弹背心要穿在衣服里面,连子弹都能挡住,刀剑肯定也能挡住。” 沈逾白已经了解枪的可怕,就不怕他误伤自己,苏锦这才將枪和防弹背心一起传送给他。 背心和枪出现在桌子上时,沈逾白的手直接就朝著枪摸去。 入手沉甸甸。 脑海中儘是视频里开枪时的姿势。 他拿起枪,学著视频里的样子拉开保险,对著凳子开了一枪。 “砰!” 后座劲震得他虎口发麻。 沈逾白按住抓著手枪的右手,低头看去,那子弹穿过木凳子,在地上衝出一个大洞。 这等力度若打在人身上,必定如视频里一般一击毙命。 沈逾白再看这枪时,眼底是难掩的炙热。 若此等神器能在边关守军中配备齐全,大越的军队必定战无不胜! 只是下一刻,双眼便清明了。 此等神物一旦现世,必定引来腥风血雨。 到时不止是他,就是老师、沈族都会被牵连。 更甚至,他会被世人当成怪物。 不止是他,阿锦怕是也会有麻烦。 阿锦对待此物很郑重,对她来说也必不是好得之物。 一旦大批量购买,也会被盯上。 阿锦是女子,他又不在身边,如何独自面对充满恶意的世间? 沈逾白细细看了那把枪片刻,將其收起,又將背心套在外衣上,打开视频,郑重道:“阿锦,谢谢,往后莫要再为我冒险。” 他无法为她遮风挡雨,又如何能让她陷入危险? 手机再次传送来,视频里的女孩笑得灿烂:“可你是我男朋友,我当然要保护你呀。沈逾白,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要珍惜,要好好活著,没我的允许,你不能死,知道吗?” 沈逾白喉头滚动,片刻后,方“嗯”一声。 苏锦对此很不满:“我说那么多,你就一个嗯啊?” 沈逾白轻笑:“有阿锦赠送的神物相护,我必不会有危险。如今我还一个坟未挖好,必然不会死,阿锦大可安心。” 苏锦恍然。 对啊,沈逾白还要给她留下两个坟呢,这次肯定没事。 也许就是因为她事事注意,他才能安全活下去呢?反正到目前为止,还没改变歷史,苏锦也就安心了。 第306章 交易 秦詔的人逃到通府后,是被周显的人抓到沈逾白面前的。 那人近三十的年纪,长得极为普通,若丟进人群,就很难將其认出。 沈逾白笑著调侃周显:“锦衣卫认人的本事实在厉害。” 周显道:“锦衣卫常年乾的就是这事,自是有眼力,不过这人却是自己送上门的。” 此人进入通府便向人打听府衙所在。 隱藏在人群中的锦衣卫就將其捉拿,送到周百户面前。 谁料,此人一开口就是要见沈知府。 周显就將沈逾白给请了过来。 “沈大人来了,有什么话就快说。” 那人对著沈逾白一拱手,態度却不卑不亢:“沈大人,我家老爷是秦侍郎,此行特意来请沈大人相助。” 沈逾白看向他脖子,虽有衣领遮挡,还是露出了一点狰狞的疤痕。 “你们秦大人与本官素来不和,本官为何要帮他?” 那人惊讶地看向沈逾白:“可这事儿不是您给捅出来的吗?” 明明就是沈大人让他家老爷陷入如此险境,如今竟想袖手旁观? 沈逾白將茶杯放下,道:“本官是被秦大人招去临海,依本官所见,是秦大人想將本官拉下水。本官不过一个小小的知府,若捲入这等爭端,怕是只剩粉身碎骨。” 那人便再难掩饰焦急。 他以为只要出了城,就能找沈大人救老爷,谁知沈老爷竟不肯帮忙。 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置身事外,就不怕圣上怪罪吗?” 那人急道。 沈逾白轻笑一声:“你大可放心,本官已向陛下上疏。” 那人却是神情一窒。 以临海如今的警备,奏章如何能送出去。 可沈知府已经写了奏章,往后此事被揭发,也怪不到他头上。 难不成老爷想错了,实际沈大人是想借刀杀人,让老爷死在临海? 当初是秦家百般阻挠沈大人考科举,又处处与沈大人的老师崔侍郎作对,更是让得沈大人发誓终身不娶。 更是因著秦家,沈大人与首辅敌对,被派到如此偏远之地,前程受阻。 一桩桩一件件积攒下来,或许沈大人早已对老爷动了杀心,才会故意將老爷置於如此险境。 想到此处,那人冷汗岑岑。 “大人,私盐一事在通府。小的离开临海城前一日,驛站著火,若非我等日夜守护,老爷怕是已然丧命。他们连钦差都敢动手,又如何能放过您?” 沈逾白眸光晦暗。 临海这些官员的胆子实在大,此前对他动手,后又关闭临海城门,他本以为至少还要与秦詔来回拉扯一番,不成想他们竟如此等不及。 身为钦差,秦詔若真死在临海,必定引起朝堂动盪。 钦差是代天子出行,与其他官员自是不同的。 前朝有钦差去地方上查粮库里的备用粮,被地方官员一把火烧死,消息传回京城,先帝震怒,直接派出大队兵马护著另一位钦差前往调查,將涉事官员上上下全都抄家流放。 如此先例在前,地方上的官员多以蒙蔽、利诱等手段来降服钦差,再不敢动手。 若秦詔死在临海,此事便也彻底闹大了,到时临海的官员必会被清洗一波。 沈逾白手指轻轻摩挲著。 不过如此一来,此事极有可能被转移成临海官员与钦差的贪污,幕后的晋王大可藉机脱身。 他既已得罪了晋王,必要將晋王拖进来,否则等待他的只会是猛烈报復。 再者,秦詔活著才是李庆芳的得意门生,对李门有影响。一旦他死了,便是人走茶凉,李门必然隱身,到时就是天元帝亲自下场。 牺牲一个秦詔,保全李门权势,反倒让天元帝消耗实力,此消彼长之下,往后天元帝想再对付李门只会更难。 “沈大人不若与我家老爷联手,或可挣得一线生机。” 那人將心中早已准备好的话一股脑都说出来,就只能忐忑地等著端坐於上首的沈知府定夺。 可那沈知府迟迟不开口,秦家的下人就连大气都不敢喘,心中暗暗期盼沈大人能放下成见,否则他家老爷怕是要陷入死局。 “本官能將你送出临海。” 那人大喜,赶忙拱手行礼:“多谢大人。” 沈逾白撩起眼皮,一双黑眸仿若深潭,殷唇轻启:“不过,秦大人又能给本官什么?” 那人心提到了嗓子眼,迟疑著问道:“大人想要什么?” 沈逾白道:“秦家產业遍布整个安阳,每年收入颇丰,我通府虽为直隶,却毫无根基,若秦家能帮扶一二,通府必感激不尽。” “不知通府需多少帮扶?” “此乃捐赠,多少都可。” 沈逾白轻轻挥动了下衣袖,淡淡道:“捐得多,能救助的百姓便多,自愿保护秦大人的百姓必也会多些。临海都指挥使司的人不少,晋王也有两万兵马,需多少百姓才能护著秦大人便要你们自己算了。” 那人:“……” 周显:“……” 沈大人果然会敲诈,竟就趁著这个机会伸手问秦家要钱。 不过大人此举必有其深意,他既在此处,必要帮上一帮。 “百姓都未受过训练,定不是那些训练有素的兵马的对手,怕是要全通府百姓一起出动,才可拦住那些兵马。” 周显的话让秦家那人彻底无语了。 全通府有十多万人,便是一人一两银子,也需十万多两。 “用不了那许多,十万人足矣。”沈逾白笑得温和:“百姓要的不多,一人三两便够了。” 一人五两,十万人就是三十万两! 那人怒道:“沈大人如此行径,与勒索何异?沈大人莫要忘了,你们沈族还在安阳!” 而秦家就盘踞在安阳。 沈逾白笑容变淡,眸光迸发出一股森然冷意:“没了秦侍郎,你秦家便是一块谁都可啃的肥肉,你们大可试试究竟是秦家撑得久,还是沈族撑得久。” 那人神情猛地一变。 秦家最大的依仗就是秦侍郎,还有一些官员都是在地方上,並无什么前途可言。 沈逾白虽也在地方上,却已官居四品,沈族有其庇护,已然不是秦家能轻易动的了。 那人能为秦詔走这一趟,也不是什么痴傻之人,当即就是伏低做小:“小的一时失言,还望大人莫要与小的一般计较。” 沈逾白淡淡道:“你做不了主,让秦詔亲自与本官谈。” 第307章 救出 “可我家老爷被困於临海,如何能与大人商谈?” 那人很是为难。 若能从临海出来,何必还来求沈大人。 沈逾白道:“本官可送你回临海,若秦大人愿意,可燃烟三段示警。” 那人如何震惊自不必说,沈逾白既说了送他回临海,必然是要做到的。 沈逾白刚来通城州时,谢知府与临海围剿阻拦。 后来怀逸远等人以为他是借了锦衣卫將奏章送去京城,实际並非如此。 周显来保护他,也因著相处的情分愿意帮他,可临海那些锦衣卫却不会为他所用。 当日他的奏章实际是夹在私盐里,被湖河镇镇长的儿子带出去的。 贩卖私盐乾的是杀头的生意,一旦被抓,就是殞命之日,因此通府的百姓练就了躲避官兵的本事。 哪里有小道,如何从山川河流绕道,他们都瞭然於胸。 想要从临海出去,只需绕过临海城,从荒原山村绕行便是。 同样,想入临海城也有法子。 临海城墙修建已有四十多年,虽时有修缮,然城墙实在太远,贩卖私盐的人从地下挖一个洞去城內並不算难。 秦家的人就被蒙眼带著从那小洞里钻了进去,再揭开蒙眼的布时,人已经到了驛站附近。 那人还未来得及惊奇,都指挥使司巡逻的队伍远远行来,那人只得赶忙躲藏。 万分艰难地找到驛站外一处私宅去见秦詔。 秦詔瞧见他时,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你还未离开临海城?” 那人赶忙跪下来,將自己见到沈逾白之后的事敘说了一遍。 秦詔便是再有城府,此时也恼怒不已:“他竟贪婪至此!” 三十万两纹银,怎的不撑死他! 与沈逾白商议那人叫秦忠,乃是秦管家的长子,从小跟在秦詔身边,对秦詔忠心耿耿。 此时,秦忠小心道:“老爷,那沈六元既能將小的送进临海,就能將老爷您安然接走。如今整个临海,只有沈六元能救老爷您了。秦家不能少了老爷,您只要在,秦家便不会垮。”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若秦家的顶樑柱不在了,秦家再有家產又如何能保得住? 现今就是用钱买命。 更是买秦家的立锥之本。 秦詔背著手在房间来回踱步。 秦忠能想到的,他又如何能想不到? 三十万两不是小数目,若掏出这些钱,秦家就彻底空了。 此前秦家就为了保住他,主动捐献了不少田地,已伤了元气,还未恢復,就又要掏出这许多银钱。 他实在不甘心。 此次来临海,他做了许多脱身的准备,谁知只一个案子,就让他的那些准备都没了用处。 照著形势,他还要搭上整个秦家,这让他如何能忍。 到底还是老家那些人无用,在安阳竟还让沈逾白给冲了出来。 对方既已冒了头,明知压制不住,就该主动示好,老家那些无能之辈倒好,逼得沈逾白终身不娶。 这就是断了沈逾白的香火,秦家自是与其结了死仇。 沈逾白要这么多银子,为的就是让秦家彻底没落。 秦詔心里很清楚,又无能为力,所以更难受。 “他就不怕自己也被报復?” 秦詔终究还是挣扎著问了一句。 可秦忠的话让他心沉入谷底:“小的也是如此问了沈六元,他说按察使司的人对他动手了,所以老爷来了。” 按察使司动手了,反被沈逾白逼得要对钦差动手。 此一局,他与临海官员就是鷸蚌相爭,那得利的渔夫就是沈逾白。 当天夜晚,私宅里的烛火燃了一夜,待到蜡烛泪乾,天终於亮了。 翌日,无风。 城墙附近燃起烟,期间停了一次,又燃了起来,巡逻队伍赶到时,发现是一名五六十岁的老汉正烧火煮鱼汤。 瞧见他们来了,嚇得赶忙將火扑灭,原本已经消停的烟又飘了起来。 三段烟就这般飘了出去。 是夜,周显等人出现在飘烟的地方,而秦詔等人已经在那处等候了。 待看到那小洞,秦詔脸色铁青:“你们要本官钻狗洞?” 他乃是堂堂三品大员,若钻狗洞的事传扬出去,必定被士林嗤笑。 “秦大人要是想继续在此跟临海官员比比谁的脖子更硬,本官也不介意將你留下。” 周显將刀抱在胸前,很不客气道。 都到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挑三拣四。 这就是他不喜这些文官的缘由,屁事真多。 领著他们过来的湖河镇镇长儿子赶忙解释:“这不是狗洞,是我们自己挖的,平时我们都往这儿爬进爬出,大人要不要试试?” 秦詔脸色更是难看。 周显推了把镇长儿子,道:“莫要管他,你先走。” 镇长儿子不敢推辞,趴在地上,缩著手脚蠕动著从那小洞钻了出去。 秦詔愤怒不已。 沈逾白竟如此羞辱他! 今日便是死,他也不会钻这狗洞! “什么人?” 远处传来一声怒吼,秦詔回头看去,就见一长串火把朝著这边移动,速度极快。 秦忠大惊:“是巡逻队来了,老爷快走。” 不等秦詔反应过来,秦忠一把將他拽到洞口,大手压著秦詔的后背,再用力往前一推,秦詔的头就钻进了狗洞里。 奇耻大辱! 秦詔悲愤。 身后的人又是一声大喊:“站住!” 秦詔再顾不得什么气节脸面,手脚並用,从那狗洞就钻了出去。 只是如此一来,他浑身沾满了灰土。 秦忠一出来,就催促他:“老爷快走。” 秦詔已然顾不得其他,跟著秦忠一路狂奔。 周显是最后一个钻出来的,待他爬出,巡逻队的人已经赶了过来,正往狗洞外钻。 若真让他们钻出来,必然会追上秦詔將其斩杀。 今日所做的努力就会尽数化为灰烬。 周显就领著一锦衣卫站在洞口,来一人他就斩杀一个。 那些人在钻洞时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任其宰割。 周显守在洞口,生生將整个巡逻队给挡在了城墙內,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快去稟告,此处有人逃离。” 周显就知此处不能久留,估摸著秦詔走远了,这才带著下属悄无声息地离开。 连著三日的奔波,秦詔见到沈逾白时,衣衫破损,浑身脏污,颇为狼狈。 彼时,沈逾白一身月白长衫立於屋中,清朗的声音在屋中响起:“秦大人,別来无恙。” 第308章 家书 秦詔黑著脸怒视他:“如了沈大人的愿了,沈大人可还高兴?” 沈逾白淡然道:“秦大人不畏强权,誓要还临海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又不忍百姓受苦,出银子养百姓,实在令下官敬佩。” 秦詔胸口剧烈起伏,恨不得將沈逾白剜一个洞出来,面上却是冷笑:“自是比不得沈知府,便是来了如此偏远之地,依旧能搅风搅雨。” “这倒是要多亏秦大人帮忙。” 沈逾白笑著搭了一句,那声音不辨喜怒,却让秦詔觉得格外刺耳。 秦詔一拂衣袖,坐到椅子上。 只这么片刻工夫,他已是平息了情绪:“沈大人既敢將此事在公堂上揭发,必然留有后手,如今可说了。” 沈逾白笑容依旧:“並未有什么后手。” 秦詔才平息下去的怒火瞬间又燃了起来:“沈大人在与本官说笑不成?” 若没后手,他就敢得罪晋王? 那晋王是先帝的同胞亲兄弟,深受先帝喜爱。 便是当今登基,也有他的支持。 此等宗亲若没十足的把握,谁敢轻易动手? 如今还不待晋王出手,这临海的官员就已经敢做出谋害钦差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造成如此危机的罪魁祸首竟说自己没留后手,岂不是自己找死? 沈逾白这人一向胆大,做事却极有章法,他不信沈逾白没有后手。 “有什么条件便说。” 秦詔语气已极不好。 沈逾白轻笑一声,道:“秦大人乃是清官,定然拿不出三十万两纹银,不如修书一封,送予秦家。” 秦詔的怒火再难掩饰:“你这是威胁本官?” “大人何出此言?” 沈逾白撩起衣摆坐在秦詔对面的椅子上,一抬眼就对上秦詔那似要喷火的眸子,似笑非笑道:“难不成本官说错了,大人其实是攀附权贵,贪赃枉法,言而无信?” 秦詔怒极反笑:“六元公果真能言巧辩!” 今日他若不写这封家书,就成了言而无信、攀附权贵之人。 秦詔並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更想要权势。 可在朝为官,官声就极为重要,一旦彻底坏了,再想入阁就成了奢望。 “有秦家的教导,本官自要多学点本事,否则又怎么走得出安阳?” 沈逾白讥讽道。 秦詔重重呼吸了两声,起身大跨步去了桌前,提笔,沾墨,奋笔疾书。 沈逾白已然走到他身旁,静静看著,待秦詔收笔,才开口道:“秦侍郎的字极好。” 秦詔乃是榜眼出身,做得了锦绣文章,字必是不差。 又因著他的身份,往常吹捧他字好的大有人在,他多是欣然受之。 可今日是被沈逾白夸讚,他便浑身哪儿都不舒坦。 “六元公才名远播,一手字更是被士林中人称讚有风骨,本官自是比不得。” 秦詔话语间多了些酸气。 科举时,考生们多用馆陶体,可馆陶体並无风骨,为士林所不喜。 待到科举结束后,多要练字的锋芒。 正所谓字如其人,若字过於圆润,就会被批是趋炎附势之辈。 秦詔是刻意练过,笔锋刚硬,又被首辅批评过於刻意,少了些隨性。 而沈逾白的字却是端正秀丽,又不失锋芒,实在不负他的六元公之名。 在见过他的奏章后,首辅就夸讚过刚柔並济,进退有度。 也因此,秦詔就觉得沈逾白是在讽刺他。 沈逾白並不与他爭辩,而是道:“下官会將此信送去安阳,若大人有需要,本官也可帮大人多送几封。” 秦詔心一动。 沈逾白竟能將信送出临海,那就能將奏章也送出临海。 如此一来,此事也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秦詔眸光闪烁。 沈逾白拿著信离开那个房间,在外碰上周显。 “大人將秦大人救出来,临海那边很快就会查过来,到时晋王与临海官员就会將矛头对准大人,若他们果真动手,我们怕是难以招架。” 周显可谓忧心忡忡。 沈大人本就是临海的眼中钉肉中刺,临海已经动了好几次手,全依赖大人早有防备,才可化险为夷,可到底还是危机重重。 临海可以失手多次,大人只要失手一次,便是万劫不復的下场。 更何况,那位晋王无论在宗室里的身份地位,还是手中握著的兵马,都不是府城那三百护卫兵可比的。 秦侍郎被大人带到此处,必然惹恼晋王,新仇旧恨一起上,大人如何能挡得住。 沈逾白笑道:“本官也正为此事苦恼,不若这些时日多吃些好的,莫要亏待了大家。” 周显:“……没瞧出来大人您苦恼在何处。” “心有忧思,又何必时时表露。敌人瞧见了,便会暗中欣喜,自己人瞧见了,又平白多些担忧。” 周显若有所思。 眼前出现了一封信,周显抬眼看向沈逾白:“这是?” “秦大人给家中报平安的家书,劳烦周百户安排人將其送到安阳秦家手中,万万不能有损伤。” 沈逾白將手中的信晃了晃。 这可是三十万两纹银,要早些送去安阳才行。 从通府到安阳,要一个多月,还要给秦家留出些时日筹集银子再运回来,年前能到便已是极快了。 要趁著秦大人还未走,將银子弄到手。 若拖延到秦大人走了,秦家来个翻脸不认帐,他便没有办法了。 周显瞭然,当即接了信就急匆匆离开。 沈逾白回头看了眼秦詔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开。 翌日傍晚,秦詔便主动將沈逾白邀请到自己所住的屋子。 此时的秦詔已然恢復了往日的荣光,只是眼底的乌青显示夜间並未睡好。 “你我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也该联手了。” 秦詔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继续道:“本官要看你手中究竟握著什么东西。” 沈逾白盯著他看了片刻,心中对秦詔多了几分钦佩。 只一个晚上,竟就摒弃了杂念,拨开云雾看透本质。 不愧为首辅李庆芳的继承人。 如此倒更好。 沈逾白道:“秦大人所料不错,下官手中的確有让晋王以及整个临海官员都睡不著觉的证据,若让他们知晓,你我莫说扳倒他们,纵是想活命也难。” 秦詔眼皮一跳。 借著饮茶之际,再次平復了心绪,声音也凝重了几分:“便是不知沈大人手中有证据,他们也已然对本官动手。” 往后的状况又能比现在差到哪儿去? 第309章 沈六元所图为何? 待他看到那个木匣子时,秦詔的心绪再难平復。 他將东西放回木匣后將盖子盖上,双手死死压在盖子上,一双眼却紧盯沈逾白。 “因著秦家得罪了你,如今你是死也要拉上本官垫背么?” 沈逾白揭开秦詔面前茶盏的盖子,给他倒满茶水。 放下茶壶,沈逾白已然端起自己的茶盏品了一口,盯著杯子里漂浮著的茶叶,悠悠道:“秦大人若能將此事办成,內阁必有秦大人一席之位。” 秦詔呼吸一窒。 以他的资歷,若刘秉卿退下来,他便能入內阁。 可刘秉卿一年熬著一年不退,就挡了他入阁的路。 这般下去,还不定是刘秉卿先死,还是他先死。 可若此事办成,纵使刘秉卿不退,此次的功劳也大可將他抬进內阁。 心绪混乱了一阵,秦詔很快平復下来,再看沈逾白时,眸光已是讳莫如深:“沈大人好口才,可惜此事九死一生,哪里是那般好办成的?” 谁不知钦差容易捞到功劳。 可那功劳也得有命去捞。 钦差到地方,必定是要办什么事,这就要抓地方官员的错处,地方官员又岂会坐以待毙? 如今瞧著临海的官员胆子大,可天高皇帝远,若秦詔死在此地,到时只需找个藉口,譬如被海浪冲走,又譬如身子不適得了重病等。 两地相差甚远,待运回京城,尸首早已腐烂发臭,又怎查得出来。 天子就算震怒又如何,如今的天元帝对朝堂把控远不如先帝,便是调动兵马过来,有晋王的兵马在此,谁说得准会变成什么后果。 “首辅大人在位多年,早该退位了。若以首辅之位为代价,想要办成此事应该不难。” 沈逾白话未落下,秦詔便沉下脸,冷声呵斥:“沈大人慎言,那是本官的老师!” 沈逾白轻笑一声,神情意味不明:“內阁满员为六人,如今不过三位阁老,秦大人当真以为是因著刘秉卿不退你才无法入阁?” 秦詔的心如同被一只大手猛地攥紧,脸上血色加重。 沈逾白並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而是继续道:“天子不会让师生二人同在內阁,你老师不愿退,双方心照不宣罢了。待到吏部尚书退位,以首辅的势力大可將你升任吏部尚书,此生你再无入阁可能。” 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员升迁,不可入阁。 “吏部尚书为首辅所用,这才是首辅权势滔天之时。” 沈逾白用手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权”字,便收了声。 言尽於此,以秦詔的城府又如何想不透內里的关节? 外头都在传他是李门的继承人,实际李庆芳並不想放权。 一旦他升为吏部尚书,就永远在李门排在第二位。 至於第一位,必会是继承李庆芳的政治遗產入阁者。 如今沈逾白给了他能將老师从首辅之位赶下来的武器。 秦詔抓住木匣的手不自觉用力。 陛下为何將他派来此处,是否圣意如此? 沈逾白瞥了眼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並不出声打搅。 秦詔心绪只乱了一瞬便平復下来,再看沈逾白时,眼中已带了深深的忌惮。 “沈六元,你所图为何?” 他与沈逾白早已结怨,自是不会信沈逾白是为了帮他。 若此事於他而言,是风险与机遇並存,与沈逾白而言又有何好处? 沈逾白笑道:“若我说是为了临海百姓,秦大人可会信?” 秦詔也跟著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这等话便不必说了,我等入朝为官,哪个不是为了天下百姓?” 沈逾白顿了下,伸手去拿那木匣子,秦詔却不鬆手。 沈逾白道:“秦大人,这里面的东西沾血,若秦大人未想好,便不要碰为好。” 秦詔眼神闪了几闪,终究还是鬆了手。 沈逾白带著木匣子离开,回到自己屋子后,立刻將木匣子传送给苏锦。 府衙处处危机,只有给阿锦存放才是最安全的。 苏锦的手机很快传送过来:“怎么样,秦詔答应了吗?” 沈逾白摇摇头:“这对他来说是大事,需要仔细考虑,不会轻易答应。” “要是他不愿意怎么办?那毕竟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靠山。” 苏锦觉得这个太考验人性了。 大越的人很重视师承关係,就像沈逾白和崔明启,因为师承,两人就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真的可以靠沈逾白的几句话就挑拨了吗? 沈逾白眸光微闪:“如今就是他的性命与权势要同他老师的首辅之位相比,哪个更受他看重。” 听他这么一说,苏锦的担忧瞬间消失了。 要是换成別的君子吧,她还会担心。 可秦詔是秦家人,根本不算什么君子,在自己和老师之间,选择自己的可能性太大了。 想到以前秦家对沈逾白做的种种,苏锦心里又很不爽。 “真是便宜他了,竟让他有机会入內阁。” 沈逾白听到视频里的苏锦如此说时,就解释道:“李门终究是因李庆芳而强势,一旦李庆芳致仕,光靠秦詔一个阁老,李门必不復今日之强盛。当务之急,是要將晋王绳之以法,只得借李门之手。” 他只是个知府,人单势微,想要靠一己之力扳倒皇亲国戚与整个临海官员,无异於痴人说梦。 倒不如將此功劳赠予秦詔。 一来,有机会將私盐一事涉案人员一网打尽;二来,也可藉机削弱李门势力,將李庆芳逼走;三来,是为通府与临海百姓驱散头顶笼罩的阴霾;四来,便是將通府的官盐彻底推行开。 苏锦气呼呼道:“我是心疼你,你谁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办了这么多事,功劳都让秦詔领完了,你自己一点好处没捞到。而且秦詔还是你的仇人,他和他全家都欺负你了,你还要把他推入阁,沈逾白,你太委屈了。” 沈逾白眸中闪过一抹错愕,待到视频结束,他嘴角渐渐上扬,多日的疲倦一扫而空。 “有阿锦在,我又如何会委屈?” 苏锦根本不受他忽悠:“你就是委屈,你什么都没得到。” “阿锦以为秦詔对他老师动手,李门的人都会服他吗?” 沈逾白笑容加深,语气极温和:“秦詔可入阁,却极难掌控李门,在士林中名声也会尽毁。况且,我从秦家得了三十万两,如何能叫没得好处?” 第310章 临海来人 三十万两纹银,足够將秦家掏空。 没了秦家银钱的支持,秦詔想要凝聚人心就没那般容易了。 “可是你为了保护秦詔,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了,沈逾白你要保护好自己,防弹衣必须隨时隨地穿著,枪也要放在手边,千万別大意。” 苏锦正色叮嘱。 沈逾白笑著一一应下。 从这日起,秦詔每日该吃吃该喝喝,却没再找沈逾白。 沈逾白也不著急,继续忙通府的公务。 如今他管理整个通府,事情便极多。 除了日常庶务,还有府里百姓们的房屋修建。 此事以前是孙同知把控,孙同知去世后,朝廷所派同知还未就任,再加上临海的事,沈逾白有些忙不过来,便將此事交给了陆通判兼管。 如此一来,陆通判便很难管理府衙事务,沈逾白就忙得厉害。 通府平静了两日后,周显急匆匆找到沈逾白:“大人,临海来人了。” 估算了临海城到通府所需时日,该是临海那边一发现有人离开,立刻派人来了此地。 沈逾白便放下手中公务,敲响了秦詔的房门。 “秦大人,临海已然派人前来,下官此处怕是留您不得了。” 秦詔神情微变:“沈大人既已將那木匣子给本官看过,怕是不敢再让本官被抓走吧。” “大人放心,今日过后,这世间不会再有那木匣子存在。” 沈逾白神情淡然,並未有丝毫的不舍。 秦詔心一沉。 沈逾白这是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若他拒绝与沈逾白合作,那木匣子必然被销毁,而临海会让他丧命来让私盐一事上上下下都安稳。 至於沈逾白,权可以钦差之命向晋王,向临海投诚,必不会受太大影响。 秦詔思绪万千,一时拿不定主意。 沈逾白倒也不催促,就坐在屋中的软榻上静静等著。 不得不说秦詔极会享受,哪怕已身处险境,还是不会让自己受一丝委屈。 譬如这软榻,铺的是真丝软垫,坐上去极舒適。 桌子上的茶盏,也是细白瓷的,印照著翠绿的茶叶,更显清新雅致。 过惯了如此好日子的人,如何捨得去死? 沈逾白便好整以暇地等著。 屋中静謐,谁都未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敲响,王虎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大人,临海的人来府衙要见您。” 沈逾白道:“让他们稍候片刻,本官这就去。” 王虎领命离开,沈逾白放下茶杯站起身,迈步走向门口。 身后的秦詔却是一声不吭。 离门口只剩十步、九步。 屋子里的呼吸都变轻了许多。 五步。 三步。 一步。 沈逾白修长的手指搭上了门栓,便要开门出去。 “等等!” 沈逾白手一顿,转头,就见秦詔双手紧握成拳。 “沈大人所言之事,本官应下了,还望沈大人能护住本官一二。” 秦詔开口时,已是从容不迫。 从那日沈逾白与他说起那事时起,他心中就已有了偏好。 只是到底风险极大,又要背刺自己的老师,总要挣扎几日。 如今临海的人已经找来,就不容他再多想。 若让沈逾白离开,他这条命就要留在临海,而李庆芳还有许多如他这样的学生。 这几日的挣扎已经够了,此刻下定决心,就不需再为之费精力。 沈逾白轻笑一声:“临海的人已在府衙外等候,秦大人此时才答应,怕是已晚了,本官想护也难。” 秦詔眸光一沉:“沈大人想要如何?” “空口无凭,到底是白纸黑字更可信。” 秦詔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片刻后,却是轻笑一声,道:“那便依沈大人所言,秦忠,备好笔墨。” 站在秦詔身边的秦忠立刻转身去准备文房四宝,沈逾白转身,再次坐回软榻之上。 他虽不认为秦詔会为了李庆芳牺牲自己,可人心多变,到底还是將东西握在自己手中更保稳。 秦詔將信写完,思忖片刻,又將自己的印信一同递给沈逾白。 “如此一来,沈大人能否信任本官?” 沈逾白將信看完,笑道:“以秦大人的品行,本官自是信的。” 此一番用的是“本官”,而非“下官”,已是十分强势。秦詔犹如听不到,依旧含笑相对。 待沈逾白离开,秦忠向前一步,颇为担忧道:“他將老爷的信与印信都拿走,若临时反悔將老爷交出去又该如何是好?” “他既然救出本官,就是想与本官合作,如今本官已然答应,他不会做出那等事。” 秦忠犹疑道:“小的想不明白,他费这么大的气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日沈逾白与秦詔商议那事时,秦忠一直侍立在秦詔身侧,將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处处都是老爷得好处,这位沈知府又能得什么好处? 秦詔双手负於身后:“三十万两纹银足够让他沈氏一族崛起,再者,因私盐一事他已然得罪了晋王,临海官员已对他动了几次手,他如此做不过为了自保。” 沈逾白终究只是个地方上的四品官,如何能与皇亲国戚相抗衡。 倒不如借著手中的东西,一举將晋王扳倒。 他秦詔如今的处境虽难,沈逾白的处境也是危机四伏。 这也是他信任沈逾白,愿意將印信一同递出的缘由。 至於府衙外那些人,以沈逾白的城府,必然能將其摒退。 虽是这般想,秦詔依旧有些坐立不安。 门外响起一声怒喝:“临海有乱臣贼子逃离到通府,我等奉命前来捉拿,你们谁敢阻拦!” 秦詔便又握紧了拳头。 临海的人来势汹汹,沈逾白究竟如何抵挡? 后院的秦詔无法听清外面的动静,自是不知沈逾白此时已经跨出府门。 抬眸,便见一群骑著高头大马,穿著鎧甲的兵卒將府衙门口团团围住。 立於前方的官员身穿緋色官服,身后披著緋色披风,年纪三十有余,意气风发,周身气势带了杀意,该是真正上过战场之人。 如此气势,將一眾衙役衬得极单薄。 “我通府府衙不知何时成了你们想围就能围的地方了。” 沈逾白怒声呵斥,人已然到了那緋色官员跟前,周身的官威竟丝毫不逊色於马背上那官员的气势。 第311章 交人 緋色官服的官员怒声呵斥:“本官乃是临海都指挥同知,何时轮到一小小知府来责问?” 一听到都指挥同知,李班头等人便是神情大变。 这可是都指挥使司二把手,从二品大员,比沈知府的品阶足足高了三级! 况且,都指挥使司手中是掌控实实在在兵马,与按察使司全然不同,莫说他们这些衙役,就算加上湖河镇的护卫兵,在都指挥使司面前也是不够看。 李班头心头打鼓,又不敢露怯,只能强撑著板著脸。 衙役们也慌乱起来,再看那些马背上的人,便觉杀气腾腾。 “既为都指挥同知,便该知通府乃是直隶府,不归你等管辖,你等擅自围住我通府府衙,是何居心?” 沈逾白声音並没有都指挥同知大,却让焦躁的衙役们的心安定下来。 有大人在此,便是去了按察使司也能安全离开,如今在府衙门口,他们又何必害怕? 都指挥同知眸光森冷:“本官正捉拿逆贼,探子来报,贼人进了你通府府衙,今日本官的人要进入府衙捉拿,沈知府若要阻拦,休怪本官以耽误军机之罪论处!” 李班头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心跳如擂鼓。 娘咧,秀才遇见兵,那是有理说不清吶。 王虎提刀挡在沈逾白面前,怒声道:“大人乃是朝廷命官,高居四品,不是你们空口白牙就能污衊的!” 都指挥同知並不於王虎多言,转头对身旁一人道:“此人对本官拔刀,意欲谋反,將其给本官拿下!” 立时有两人翻身下马,朝著王虎走来。 王虎握紧刀把的手心湿噠噠,却固执地看向上前的两人,一步不退。 沈逾白按住他护在身前的胳膊,语气平和:“本官不会有事,退下吧。” 王虎只得咬著牙应了一声,退到知府大人身后,双眼却死死盯著上前来的两人。 那两人被沈逾白拦住去路,便要绕过再去抓王虎,就听沈逾白道:“不知你们瞧见有几个反贼进了通府府衙?” 都指挥同知眼底便多了几分轻蔑。 刚刚那般刚硬,如今不也屈服了。 都指挥同知一挥手,緋色披风便在半空高高飞起,如同展翅雄鹰。 “两人。” 沈逾白“哦?”一声,道:“巧了,府衙今日一早正好抓住了两名反贼,不若就交给大人。” 都指挥同知挑眉。 来临前,都指挥使大人特意叮嘱他,这沈知府极难对付,要他务必小心,他特意带了上百人马过来,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沈知府倒是识时务,早这般识相,也不用本官白费口舌。官场之上可不是耍横就有用,该低头时就要乖乖低头,沈大人,你可知晓?” 如此居高临下教导,仿若在教导一晚辈。 王虎气得怒目圆瞪。 大人乃是四品大官,怎的能受这般屈辱! 可再看前面的知府大人,已是谦逊模样。 “下官受教了。” 都指挥同知脸上颇为倨傲:“不仅要受教,还要好生记住,多的是你惹不起的人,莫要找死。” 说到此处,他又將目光扫向站在沈逾白身后的王虎,嗤笑一声,道:“身边的狗也要栓好,別对著谁都敢吠叫!” 王虎已是牙关紧咬,浑身颤抖,眼圈已是通红。 四周的衙役们均是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他们虽是不入流的差役,可也是堂堂正正的人,百姓见到也多会叫一声差爷。 沈知府虽往常不多言语,却从未对他们呼来喝去,今日却让人骂为狗,他们如何能不气? 可对方是堂堂从二品大员,莫说他们惹不起,就连知府大人也只能低头受训。 如此一来,心中更是愤懣。 沈逾白眸中闪过一抹寒芒。 都指挥同知却是面带嘲讽:“不服气?” 沈逾白轻笑一声,道:“大人教导,下官自是要听著,不知下官能否去將那两反贼抓出来献给大人?” 他这谦卑態度更是让衙役们悲愤。 果然,纵使是大人在面对都指挥使司的人,也只能附小做低。 哪怕心中早有预料,真正瞧见沈知府低头,他们还是难受。 大人胆气足,好似什么困难都有法子解决,竟让他们忘了大人也只是四品官,上面多的是大官能压制知府大人。 都指挥同知对他的低姿態颇为满意:“將人带出来吧。” 沈逾白朝身后的王虎微微侧头,王虎会意,赶紧將耳朵凑过来。 待听完,王虎错愕地看向沈逾白:“大人,这……” 沈逾白神情一凝:“还不快去?” 王虎一咬牙,转身又喊了三人,疾步进了府衙。 都指挥同知便觉胜券在握,便静候了片刻。 很快,王虎等四名衙役就压著两名低著头的男子到了沈逾白身后。 都指挥同知打量那被押出来的两人,心中颇有疑虑。 虽没瞧见脸,只从身形和步伐看,这两人更像练家子,且年纪好似也与钦差的年纪对不上。 身后一人靠近都指挥同知,低声道:“大人,沈知府莫不是隨意绑了两人来应付我等?” 都指挥同知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再开口,声音已是怒吼:“沈知府,你敢欺骗本官?!” 沈逾白却是不疾不徐:“大人还未看过他们是何人,又怎能断定本官欺骗大人?” 都指挥同知扣紧手中的韁绳,身上已是抑制不住的杀意,再对上那低著头的两人,怒喝:“你等二人抬起头来!” 那两人却將头压得更低。 沈逾白微微侧过头看向身后:“王虎,帮这两人將头抬起来。” 王虎立刻上前,双手死死扣住被他压著的那人的下顎,用力往上一抬,那人就这般被迫在都指挥同知等大人面前露了脸。 居高临下看著这边的都指挥使司眾人在看清那满是淤青的脸时,却是瞳孔猛缩。 在眾人还未回过神时,另一人也被迫抬头。 两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都指挥使司眾人呼吸陡然加速,却难掩心虚地別看眼,看向前方的都指挥同知。 都指挥同知牙根紧咬,浑身已是轻颤了下,再不復之前的张狂。 却听那熟悉的清朗声音在下方响起:“这两位可是大人要找的反贼?” 都指挥使司眾人齐齐低头看去,就见那位身穿緋色官服的年轻知府嘴角含笑。 眾人却是心底发寒。 第312章 低头 都指挥同知脸色乍青乍白,好半晌,才极不甘心道:“正是我等要抓之人。” 沈逾白笑道:“即是如此,这二人就交予大人了。” 都指挥同知胸口剧烈起伏,良久之后才咬著牙,一字一字往外蹦:“那就多谢沈大人!” 沈逾白笑容渐淡,眼神徒然变冷:“大人只谢下官怕是不够,这二人本事极大,伤了我府衙眾多衙役。通府府衙上下捨生忘死,是帮都指挥使司办了事,大人是否该感谢一番?” 都指挥同知脸色如阴云密布,当即怒喝:“沈大人莫要太过分!” 让他给这些衙役道谢? 他们也配?! 沈逾白冷笑一声:“大人可想好了,我通府不归你都指挥使司管辖,这些人趁著通府涝灾时煽动百姓,围堵府衙意图造反,实该灭九族,你都指挥使司若不要人,本官大可將其压往京城,交由圣上裁决!” 那两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嗓子就好像被人卡住,一个字也发不出。 一股湿意沿著裤腿流下,滴滴噠噠落在地上,难言的味道徐徐飘散开来。 王虎嫌弃地看向两人:“这么点胆子也敢造反,別不是背后有人指挥,你们只是替罪羊吧?” 那两人已是站不住,双腿软软地往下滑。 若不是有衙役架著,怕是早已摔倒在地了。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都指挥同知气得五官都扭曲到一处,手中的拳头鬆了紧,紧了松,双目死死瞪著眼前年轻得过分的官员。 沈逾白竟没將那些人全杀死! 且提前问他有几人,因著他说两人,沈逾白就只送出两人。 若他说五人呢?十人呢? 沈逾白还能否交出来? 这些人要是在那日死了也就死了,现在没死,一旦被送往京城,就是灭九族的下场,他们怎么可能再替都指挥使司遮掩? 到时,他们整个都指挥使司就会被扣上造反的罪名,所有九族尽数会被灭。 都指挥同知眸中是难掩的杀意。 將眼前的通府知府杀死,或许就可保全大家…… 念头刚起就被他自己给压下去。 他不知到底还有多少人活著,又被藏在何处。 除非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將沈逾白杀死,否则惹恼沈逾白,那些人一旦被送入京城,整个临海都指挥使司无一人能倖免。 沈逾白是能避开都指挥使司,將四百万两纹银送往京城的,送几个人去京城对他来说並非难事。 都指挥同知神情变幻极快,末了只得强压著怒火,对沈逾白拱手:“那就多谢沈知府了。” 沈逾白笑容尽退,神情冰冷:“大人要谢的並非下官,而是这些被大人称为狗的通府衙役。” 眾衙役倒抽口凉气,后背的皮肉绷紧得让他们动都不能动。 知府大人竟让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给他们道谢? 从二品大员怎会做此事? 李班头同手同脚地走到沈逾白身后,声音颤抖:“大……大人,我们只是衙役,被骂两句也没事……大人莫要为我们得罪人……” 沈逾白却是猛地提高声音:“大人连道歉也不愿?” 都指挥同知被惊得一抖,旋即便是憋屈地双眼血丝突起,咬著牙,滚烫的气息从鼻孔喷出。 奇耻大辱! 可目光落在那两个被压著的反贼湿噠噠的裤子上时,他的心猛地一停。 把柄被沈逾白握在手中,他又能如何? 都指挥同知握紧拳头,仿若用尽全身力气,终於从紧咬的后槽牙吐出两个字:“多谢。” 沈逾白冷笑:“大人道谢就是这般高高在上?” 都指挥同知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却也只得屈辱地翻身下马。 他一下马,跟隨他而来的眾人也纷纷下马。 此前高高在上的一行人,如今已与通府衙役们站在同一高度。 都指挥同知双拳死死抵在身子两侧,不甘地再次开口:“多谢各位差役的帮忙,都指挥使司必定铭记在心!” “大人怕是要好生谢谢王虎。” 都指挥同知五官已然扭曲,僵硬转身,对王虎道:“多谢王虎帮忙!” 王虎激动地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子,比对面緋色的官服更红几分。 狂热的目光越过都指挥同知,落到沈逾白身上。 那都指挥同知看不起他一个小小的差役,可大人就能让那人向他低头,向那人眼里的狗低头! 他一个差役,竟受了从二品大官的道谢! 王虎只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在横衝直撞。 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李班头浑身僵硬,满脸错愕地看著眼前的都指挥同知。 这可是从二品官啊,竟向不入流的王虎道了谢,向他们这些不入流的衙役道了谢。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日。 王虎再开口,声音已哑了几分:“不必谢。” 都指挥同知狠狠转过头,看向沈逾白:“沈大人,本官已道了谢,人是否该交给本官了?” 沈逾白轻笑一声,道:“本就是都指挥使司的人,本官自不好一直扣著,王虎,將人交给都指挥同知大人。” 都指挥同知脸色猛地一变。 竟当眾將这两人的身份揭露了! 只是此时再不敢多话,赶紧对站在身后的属下道:“还不赶紧將人押走?” 不用都指挥使司的人动手,王虎等人一鬆手,那两个早就腿软的反贼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直接衝到都指挥使司人群中,仿若逃到那儿就能活命。 都指挥同知心中暗骂两个废物,一甩衣袖,跨步上马,怒喝一声:“走!” 那都指挥使司眾人气势汹汹而来,又怒气冲冲而走。 李班头几乎是瞬间衝到沈逾白面前:“大人此次得罪了都指挥使司,怕是后面麻烦不断吶。” 他虽不知为何都指挥使司会被此前抓的两名反贼嚇走,可看他们那怒气冲冲的架势,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小的们都是卑贱的衙役,被骂几句也就算了,实在不值得大人为了咱们得罪都指挥使司。” 李班头难掩惶恐。 其他衙役们原本极激动,听到李班头的话,他们也担忧起来。 他们这种小人物,被那等大人物骂几句根本不算什么,如今反倒是连累大人了。 王虎也是呼吸一窒,不自觉上前一步:“大人……” 沈逾白抬手,打断了他们的话语:“已得罪了一个按察使司,再得罪一个都指挥使司又何妨?” 第313章 心虚 李班头只觉天旋地转。 他忘了,此前还得罪了个按察使司。 地方三司,他们竟就得罪了两司。 “若本官护不住你们,这通府府衙岂不是谁都能来踩一脚?” 李班头到嘴的话就彻底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王虎朝著沈逾白深深鞠一躬,再抬头看向沈逾白时已是目光热切:“大人仁义,不嫌弃我等卑贱,往后只要大人开口,便是要王虎上刀山下火海,王虎绝无二话!” 其他衙役们也是齐齐朝著沈逾白行了一礼,朗声道:“甘愿为大人差遣!” 沈逾白笑著將李班头虚扶起来:“跟著本官,劳心劳力之事可不少,到时莫要怕苦怕累。” “我等跟著大人不足一年,却比前半生过得都畅快,苦累又算得了什么?” 王虎豪放道。 其他人也是面带笑意。 若说以前是因著大人出手阔绰,又被逼无奈才跟著大人,在跟著大人杀了海贼、扳倒各大家族、出入按察使司、救灾,到通城州升为通府,一应种种后,他们已经对大人心悦诚服。 今日,大人竟还为他们挣得都指挥同知的道谢,他们就已经对大人死心塌地。 他们终於明白戏文里的“士为知己者死”为何意。 沈逾白笑道:“既如此,你们便帮我好好造福通府一方百姓。” 王虎等人齐声高呼:“遵大人命!” 声音高亢,自是传到还未走远的都指挥使司眾人耳中。 都指挥同知握著韁绳的双手猛然收紧,眼底的怒意像是要喷薄而出。 “大人,他们必然不会將人交出来,这般回去怕是无法交差。” 都指挥同知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他恨恨回头看了一眼两个披头散髮,被捆绑著的反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就是因著这些废物不自尽,让得今日无功而返。 “你们究竟有多少人在沈知府手中?” 那两人早已被他周身的杀气嚇破了胆,此时哪里敢隱瞒,赶紧道:“该有百来人。” 百来人! 都指挥使司眾人皆是一惊。 今日沈知府只用两人就將他们给逼退,还有百来人,岂不是往后他们都指挥使司彻底被沈知府拿捏? “废物,竟將把柄递到沈逾白手中!你们当日就不该活!” 都指挥同知拔刀,对著马下两人一人一刀。 两人倒地时,双眼圆瞪。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在沈知府手中没死,却死在自己人手里。 都指挥同知將带血的刀入鞘,却犹不解气。 如今沈逾白手中握著那么些人,又不知他们关在何地,更何况也未见沈逾白身边那些个锦衣卫,此时万万不能明面上惹恼沈逾白。 明的不行,只能来暗的。 沈知府,你的命都指挥使司要了! “都指挥使司的人知道他们的人在你手里,肯定要下黑手。”苏锦道。 沈逾白“嗯”一声:“至少他们明面上不敢得罪我。” 苏锦並不放心:“明面上不行,暗地里的手段多了。你又掌握他们谋逆的人证,又把钦差藏起来了,他们肯定容不下你,背地里的黑手绝对会很多很多。你的防弹衣穿上没有?枪隨身带著吗?” “防弹衣穿在里面,枪在袖中。” 沈逾白將外衣撩开,露出里面黑色的薄薄一层防弹衣。 苏锦觉得只有防弹衣还是不够,要是能从头到脚都保护起来才安全。 古装剧里还有迷烟、毒药、偷摸翻身进屋子等种种手段。 “不行,还是太危险了,要在你屋子四周多设置陷阱,让谁都进不了你的屋子才安全。” 这方面李桥是专业的。 苏锦立刻就给李桥打了电话。 守在苏锦宿舍楼下的李桥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提醒,心虚地立刻捂住了手机。 不会是学姐发现他在跟踪吧? 再看苏锦的窗户,那里並没有人。 李桥就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当即接通电话:“找我有什么事?” “李桥,你说要是有人跟踪我,大晚上想摸进我屋子害我,我应该怎么防备?” 李桥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直咳嗽。 她果然已经知道他在跟踪? 难道这是在点他? “咳……他不一定是想害你,可能是想救你……咳咳……” “我可以保证是想害人,你说该怎么办吧。” 对面的苏锦言之凿凿,李桥的咳嗽更激烈了一些。 “你感冒了?要不要我给你买点药送过去?” 这是在逼他走? “没……咳咳……不用……咳咳……” 电话那头咳嗽声不断。 听著实在严重。 苏锦都对自己这个老学弟有点担心了。 平时他身体好得很,基本没见他生过病,今天咳得这么厉害,肯定是感染了什么严重的病毒。 难怪最近老看不到李桥的人。 “要不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苏锦开始收拾东西。 平时都是李桥照顾她,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肯定要帮帮这位学弟。 “我现在去你宿舍楼下,等我到了你再下来,我打个车送你去医院。” 李桥大惊,又见苏锦宿舍的灯熄灭了,就知道小学姐要下楼了,赶紧撒丫子往自己的宿舍跑。 他的宿舍离苏锦的宿舍超过一千米,这点距离对平时训练多的李桥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情急之下他是用了最快速度,就连楼梯也是一跨三四步。 回到自己的宿舍已出了一身汗。 没等多久,就看到苏锦骑著共享单车来到宿舍楼下。 手机再次响起,李桥已经平静过来,赶紧道:“我就是被呛到了,不是感冒。” 苏锦听他中气十足,也就信了他的话。 正好已经过来了,乾脆直接在电话里开口请李桥帮忙。 “你能不能帮我设计一个全面的安保,防止有人入室抢劫?” 李桥发觉是自己想多了,她应该只是碰巧聊到这个。 “防护肯定要预警。” 苏锦附和:“你说得特別好,不过预警没用,最好是能一下把衝进屋子的几十上百人瞬间弄死。” 李桥:“……哪有几十上百號人能悄无声息摸到女生宿舍?” 光是一个带警报功能的摄像头就足够把小偷嚇跑。 “不是我,是我那在非洲建国的男朋友,怕有人会暗杀他,你帮他在屋子里布置一个结界,结界內是他的绝对安全领域。” 李桥:“……” 他绝对没猜错,那个什么小男友绝对是个骗子。 或者就是缅北诈骗集团的。 第314章 埋伏 “学姐,你觉不觉得你现在的话很离谱?” 李桥为了试探,连那声难以启齿的“学姐”都喊了出来。 “学弟你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心態不能老,要知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你看以前大家都不信越朝的存在,现在还不是被我们证实是存在的?不要有偏见嘛。” 李桥被气笑了。 到底是他偏见还是她被骗得太惨? 他真是閒得没事,瞎操那份心。 “想瞬间弄倒所有人,用上雷射啊。” “雷射要控制的吧?他那里没有网。” 李桥又笑出声。 没网。 哈哈,没网! 没网两个人怎么谈的恋爱? 这丫头真是个顶级恋爱脑,恋爱到把脑子丟了! “电总有吧?在屋子四周埋几圈高压电线,直接电死那些发动政变的人吧!” “嘟嘟嘟……” 苏锦拿开手机,皱了眉:“不就是多问两句吗,干什么掛电话。” 不过埋电线真是个好主意。 电看不见摸不著,能把人瞬间放倒,还能来多少电多少,实在是个好主意。 不过沈逾白那里没电啊,不知道能不能从她这儿牵根电线过去。 这样一想,苏锦已经迫不及待赶回宿舍,找出一个插线板,一头插在墙上,一头放到捲轴旁边。 然后捲轴安安静静,完全没反应。 看了不能直接连过去。 那就只有用大型电池替代了。 一些豪华游轮採用的鋰离子电池组,总容量可达10mwh,守住沈逾白的房间简直是绰绰有余。 苏锦在网上找了江城一家卖游轮电池的店家,立刻下单,要求儘快送到。 又在另一个同城店家手里买了许多电子护栏。 电池店家接到这么大的单子,高兴得第二天就派车送到苏锦指定的户外,还按照苏锦的要求充满电。 验过货后,等店家离开,苏锦就將一排排电池用捲轴传送给沈逾白。 而电子护栏还比电池早两个小时送到。 等回了宿舍,又让沈逾白將那些电子围栏和电池都传送回来。 交代沈逾白將电子围栏在屋子地面上铺满。 又教他把其接在电池组的正负极上。 “如此就可以了吗?” 沈逾白带著摄像头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苏锦认真检查了一遍,確定没什么问题,道:“晚上你在屋子里就把开关打开,只要有人碰到电子围栏,它就会通过发射脉衝高压电来將贼人瞬间电倒,根本无法靠近你。” 沈逾白颇为好奇:“电不是檯灯和手机用吗,怎的还会伤人?” “电是没毛的老虎,不,比老虎还凶猛,一个使用不当就会电死人。” 苏锦怕沈逾白不注意安全,立刻从网上下载了一些高电压將人电成焦炭的视频给他看。 看著视频里原本活生生的人,渐渐变成漆黑一片,沈逾白默默收回了放在电池组上的手。 这电竟比火还危险。 火好歹能瞧见,还可剿灭,这电却是无色无形,竟不知该如何救人。 不过只要小心使用,还是妙处无穷。 “有此神器,我便不可安心入睡。” 沈逾白神情舒缓。 若能將整个府衙都包起,便是谁也不能进出府衙。 只是如此一来,耗费巨大,也可能会给阿锦带来无穷后患。 如此也就够了。 是夜,他按下开关,躺在床上。 通府的夜晚並不安寧,阵阵海风吹来,將窗户敲得“哐哐”响。 不过习惯以后,这声音並不影响睡眠。 沈逾白就是伴隨著活泼的风声入睡。 这一夜,沈逾白睡得极踏实,以至於第二日一早,外头的人来敲门时,他还有些没醒神。 来人是跟在陆通判身边的一名衙役。 陆通判如今掌管著修路和修建房屋之事。 比起孙同知在通府的权势,陆通判就要差许多,办起事来掣肘也多,这修路修房屋本就是大事,总会遇到一些麻烦事需要沈逾白亲自处理。 比如今日,这道路修建要经过一位姓陈的乡绅的家门口,而这位陈老爷並不愿旁人动他的地,施工无法进行,陆通判只得派人来请沈逾白。 “若实在不愿,路可绕道。” “陈老爷的地有二百亩,將整条路给掐断了,若绕道,便要绕很远。” 这法子陆通判也想过,实在是费时费力。 最好的法子还是从陈老爷家修过去。 不过拥有如此大片地的財主,必然是不愿意自己的地被中断的。 此事陆通判无法办妥,只能沈逾白亲自前往。 马车离开府衙,朝著会康镇而去。 会康镇位於通府北边,与湖河镇方位恰好相反,去往那处,需经过一段茂盛的树林。 马车行驶很不便,沈逾白与周显只得弃了马车行走。 “此处太安静了。” 周显目光在林子四周环顾。 如此茂盛的林子,竟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属实不正常。 话音刚落,周显一脚踩在枯叶上,整个人往下陷,下到一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將他抓住。 抬头,却是那个平日里极文弱的沈大人。 沈逾白道:“周百户的嘴实在灵验。” 被他抓了一把,周显已然稳住身形,將刀鞘插进洞口,手脚借力便爬了出来。 “是本官的直觉灵。” 周显人虽粗狂,却是多次刀口舔血,早练出了警惕心,一进入林子,就察觉不对劲。 “倒是看不出文弱的沈大人竟有如此大的气力。” 沈逾白道:“不过是平日练得多。” 自身子好转后,他每日必要锻链一番,身子也比以前壮实了些。 不过单手拉住周显还是很勉强,要是再拖得久一些,周显就要掉下去了。 如此一来,倒是跟著的四名衙役都陷了进去,如何折腾都起不来。 两人要上前救人,不远处衝出不少黑衣人將两人团团围住。 周显浑身紧绷:“大人切莫离开我身边……” 话音落下,黑衣人便齐齐朝著周显涌来。 周显便是再如何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落入下风。 再回头,就见数名黑衣人將沈逾白与他隔开。 周显转身要去救人,却发觉无法存进分毫,眼睁睁看著一名黑衣人抓著一支箭直直刺进沈逾白的胸口。 “沈大人!” 周显失声大呼。 大人身上穿的软甲有许多缝隙,虽能挡住刀剑,却无法挡住箭头。 这一箭刺下去,便是正中心臟。 第315章 枪杀 意料中的鲜血並未流出,那支箭刺进胸口后就无法寸进。 离得近了,沈逾白能清楚地看到黑衣人眼中的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一个黑衣人拿著匕首从沈逾白身后扎刀,却仿佛遇到了铁板,无法寸进。 一前一后动手,却连一滴血都没见到。 他身上究竟穿的什么护甲? 这是黑衣人最后的念头,旋即肚子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个窟窿,他低头去捂住,温热的血从手指缝里往外流。 黑衣人惊恐地低下头,就见沈逾白將一个黑黑的东西收起来。 他再没了力气站著,腿一软,滑躺在地上,黑衣服渐渐被染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逾白手翻转,枪口已经抵在身后那人的肚子上,扣动扳机。 “砰!” 一声不算大的响声在人群中炸开,身后那位黑衣人无力倒下。 围著他的那些黑衣人却是心头狂跳,下意识往远离他的方向后退。 未知总是可怕的。 两个人莫名其妙就死了,而他们並未看到沈逾白动手。 沈逾白是个文官,怎么会抬手就让两名武夫丧命? 更何况,刚刚他们的匕首和箭根本无法刺进沈逾白的身体里,这还怎么杀? “对准他的头砍!” 一人大声呼喊,下一刻,他就见到沈逾白对著他抬起手。 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洞洞的物件,胸口便是一疼,鲜血喷涌而出。 心疼。 每跳一下都疼得厉害。 那人也是缓缓倒下。 黑衣人们大惊失色。 离得那么远,竟也能抬手就杀,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沈逾白目光扫向四周眾黑衣人,道:“谁若想死,可以来试试。” 话音落下,他就对著一黑衣人抬起手。 那黑衣人几乎是往后连退了五六步才停下。 刚刚沈知府就是这么一抬手,就死了人。 沈逾白看了眼两人的距离,暗道可惜。 太远了,打不准了。 既然没人再敢上前,沈逾白便大跨步朝著周显的方向走去。 原本围攻周显的黑衣人硬生生给他让了条路。 待沈逾白走到周显面前时,周显胳膊、腿都有刀伤。 黑衣人们对视一眼,齐齐看向最靠近周显的一人,那人咬牙,心中却已思索起来。 沈逾白不过手中握有暗器,如此巧妙之暗器,想来可用次数必是极少。如今已用了三次,所剩次数必然无法杀光他们。 领头之人低吼一声:“今日必要將沈逾白留在此处,否则我等一个也活不了!” 黑衣人们心头一凌。 沈逾白手中的东西,足够让他们九族尽灭。 今日已经动手,若不將沈逾白在此诛杀,沈逾白必不会再放过他们。 黑衣人们的畏惧被驱散,个个杀气腾腾。 察觉到他们的变化,周显往地上吐了口血沫,扭头对沈逾白道:“大人您真招人恨。” 沈逾白垂下手,用衣摆將手枪盖住,道:“周百户不如猜猜今日你我能否逃出生天。” “大人虽有暗器,他们却人多势眾,咱们定然不是对手。” 周显用手背狠狠擦了把嘴角的血跡:“今日我与沈大人怕是要葬身於此,若运气好,或许尸首还能在同一头猛兽肚中相见。” 沈逾白轻笑道:“本官並不想死,更不想与周百户死同穴。” 便是要身死,也该给自己寻一风水宝地,多弄些陪葬之物,能让阿锦挖到。 他的尸首就该留给阿锦研究。 周显爽朗一笑,道:“本官还未升为千户,也不想死,能不能活命全靠大人的暗器。” “暗器射程短,要劳烦周大人挡住那些黑衣人。” 沈逾白握紧手中的枪,虎口被震得发麻。 阿锦送的枪极好,可惜他还未练好。 “沈大人放心,有周某在,那些人便不能靠近沈大人身前。” 周显提了提手中的刀。 他接的任务就是保护沈大人,便是死也要死在沈大人前面。 黑衣人並未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便一拥而上。 三十来黑衣人齐齐衝来,周显提刀迎上去。 原本宽厚的背影,在数量极多的敌人面前,也显得单薄,仿若一只扑火的飞蛾。 领头黑衣人眼中寒意一闪,低吼一声:“找死!” 旋即直直对上周显的刀。 “鏘”一声响,两人的刀对在一处,其余人越过周显就朝著沈逾白衝去。 周显竟不顾自己的安危,转身將后背露给那领头之人也要去杀冲向沈逾白的黑衣人。 后背生生受了一刀,好在有护甲,並未受伤,而他的刀已经將最靠近他的一名黑衣人砍倒。 再一抬眼,却是目眥欲裂。 只见三名黑衣人已齐齐对著沈逾白衝去,而沈大人没人保护。 “大人!” 周显哀呼一声。 “砰。” 声音不大,却隨著声音响起,最靠近沈逾白的黑衣人胸口出现一个窟窿,而那武艺高强的黑衣人倒地不起。 沈逾白转身,隨著两声枪响,另外两人也应声倒地。 沈逾白並未停下,抬起手对准周显附近的黑衣人,一枪又一枪开著。 因著离得远,他打得並不准,有些人是手脚被打中,有的是肚子,却是无一例外躺在地上起不来。 虽有些子弹没打中人,却也一连放倒七人。 便是武功高强之人,想要如此短时间內杀死七人也是不可能的。 可沈逾白一个文官做到了。 靠的就是他手中凶残无比的暗器。 黑衣人们那满身的杀意轻易就被恐惧压制,竟惶恐不敢上前。 领头之人怒吼道:“他手中的暗器必然杀不死我们所有人,大家一同上,定然能將他手中的暗器消耗殆尽。” 可这话並不能让黑衣人们压下心中恐惧。 他们连那暗器究竟是什么都没看到,就看到人纷纷倒下。 这种未知的武器连抵挡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碰上就是必死,为何不能让其他人去消耗? 螻蚁尚且偷生,又何况是一群活生生的人。 更是一群为了银钱而凝结在一处的人。 周显再退回沈逾白身边时,脸上已经多了三道血淋淋的刀伤。 “大人没了暗器就逃吧,周某帮你挡住片刻。” 沈逾白手摸向腰间:“周百户不想升为千户了?” 周显看了眼流到手背的血,笑一声:“大人要是还有暗器,倒可勉强活命。可惜这等暗器已经没有了。” “谁说我没有了?” 话音落下,沈逾白手中又多了一把子弹。 当著眾人的面,將弹夹拿出,一颗一颗子弹往里塞。 黑衣人们在看到他足足塞了二十颗子弹后,已是绝望至极。 第316章 血人 二十枚子弹,也就意味著沈逾白能或杀或伤二十人。 纵使他准头不够,也可再打伤打死十来人。 他们有胆子守到现在,也不过是仗著沈逾白的暗器有限,只要打完了,就毫无威胁。 此刻他们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了。 从沈知府拿暗器的轻鬆程度,手中必然还有许多。 怕是將他们全打死也绰绰有余。 如此一来,他们在此无异於自寻死路。 一时间,眾人便心生退意。 就连领头都难言惊恐。 那见所未见的暗器对他们的衝击实在太大,如今已然让他们彻底失去斗志。 领头之人咬牙,低吼一声:“撤!” 黑衣人们便如潮水般退去。 待他们一走,周显双腿一弯,竟就这般跪在地上,显然早已是强弩之末。 “让大人见笑了。” 周显喘著粗气,勉强道。 沈逾白將手枪藏於袖中,对著地上的周显拱手,道:“周百户英勇杀退敌人,救了本官一命,本官感激不尽。” 周显知他是给自己留情面,倒也不多言。 目光扫向沈逾白的袖子,並未问那暗器为何物。 谁都有秘密,这等保命之事更是切忌打听。 沈逾白將周显扶著,寻到四名衙役陷进去的地方,將四人挖出。 只是如此一来,他们已不能去往会康镇,直接打道回通府。 通府中。 秦詔坐到傍晚,已是腰酸背痛,他只得时不时起来活动身子。 秦忠道:“老爷,小的先扶您回房歇著吧?” “沈逾白特意嘱咐,他没回来之前我们不得离开他的房间,且再等等。” 秦詔摆摆手。 “可那沈知府只让您待在这桌椅之间,连他的软榻都不能去歇息,实在太难为大人您了。” 秦忠愤愤不平。 今日沈知府离开前,將他家老爷接到此处,却处处限制,床榻不能去,软榻不能去,更不能离开桌椅一丈远。 这与坐牢何异? 他家老爷乃是堂堂三品大员,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秦忠心中十分不满。 “沈知府既如此吩咐,必有其缘由。” 秦詔並不急躁。 沈逾白处心积虑,为的就是利用他和李门扳倒晋王,怎么会捨得让他死? 他虽只与沈知府打过几次交道,也知沈知府做事极有章法,必不会做出故意让他受些小小的拘束的蠢事。 秦忠再欲说什么,头突然有些沉,他甩了甩头,却越发迷糊。 不好,有迷烟! 秦忠立刻去看秦詔,就发觉老爷已然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而他自己却是一头栽倒在地。 门被从外推开,一群蒙著脸的人出现在门口。 领头之人在看到桌子上趴著的秦詔两人,便是一抬手,多名黑衣人鱼贯而入,只一瞬,便觉身子酥麻,齐齐倒地。 等秦詔与秦忠悠悠转醒,看到屋子里倒下的一大片人,主僕二人如何惊骇自不必说,只是在沈逾白回来之前他们是再也不敢动了。 …… 秋收之后,百姓们的日子总算好过了起来。 交了秋粮之后,就该准备猫冬了。 临近年关,京城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进城的百姓更是在城门口排出去极长的队。 突然,人群后面惊呼一声,便是一片嘈杂。 有人大喊:“血!全身是血!” 排队的百姓纷纷回头看过来,就见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嗤著鼻子,一步步提提踏踏而来。在它背上,一个浑身被血浸透了的身穿皂服的衙役趴在其上,不知死活。 这一幕嚇得不少人惊呼。 守城的兵卒赶过来时,那衙役拼尽全力將印信掏出,大声道:“快將小的送往李首辅家中,迟了钦差大人性命不保!” 守城的兵卒们看到那印信上“秦詔”二字,便是大惊失色,急忙上秉。 “有秦侍郎的印信,又是找首辅大人,必然是出事了!趁著人还未咽气前赶紧送往李府,一刻也莫要耽搁!” 兵卒们弄来马车,將那被血染透的人放入马车,一路疾驶向李府。 李首辅还未出宫,城门口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向京城各大世家。 百姓们还在议论血人,那些世家却已经猜测起秦侍郎是否出了什么事。 李庆芳是乘坐官轿回的府,一进门,李管家就迎了上来。 “將那人带来见本官!” 待看到秦詔的信时,李庆芳的脸色已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让秦詔只查临海官员,秦詔竟將整个临海的官员全给查了个底掉,竟让自己深陷险境。 临海官员胆大妄为,连钦差也敢动。 李庆芳眸光晦暗。 此事必然瞒不过其他人,若他不保秦詔,李门的人心就散了。 京中各家均是灯火通明。 天元帝得知此消息时,並未多话,反倒是早早就睡了。 翌日早朝,李庆芳当堂向天子稟告临海谋害钦差之事,而那名血衣衙役也被带到大殿中。 那衙役身上的血已经凝固发黑,似在无声诉说秦侍郎的处境如何凶险。 秦詔乃是钦差,是替陛下南下,却招一次次追杀,临海官员如何囂张! 本以为只是按察使司腐烂到根子里,不成想都指挥使司竟也搅合其中。 都指挥使司乃是一方兵马,若其不听朝廷指挥,后果不堪设想。 往常各自为政的各方势力此时竟立场一致,定要將此事压下。 李庆芳更是当堂老泪纵横:“陛下,临海已然是国中之国了!” 一句“国中之国”彻底將整个朝堂的怒火点燃。 站出来的官员一个接著一个。 天元帝当场下旨,派出一队兵马前往临海,將所有涉事之人尽数拿下押解回京。 事情紧急,行军已然来不及,调动的乃是临海附近两个省的驻扎兵马。 秦詔在通府府衙待了两个多月后,终於等到沈逾白推开他的屋门。 站在沈逾白身后的,还有百来个被绑著的人。 “秦大人,后面就交给你了。” 阳光之下,沈逾白笑得温和,却让秦詔心中升起一股寒气。 秦詔笑得有些勉强:“好。” 接下来他就不能再蜷缩在通府,既已动手,那就要彻底將临海上下擼个乾净。 只是…… “本官身边已没人手,如何將他们压往临海?” 沈逾白笑道:“本官乃是通府知府,自要亲自前去作证,让他们供出围攻通府府衙的幕后之人。” 那些被捆绑的眾人听到此话,皆是惊恐万分。 第317章 天时地利人和 秦詔跟隨沈逾白走出府衙时,周显已然骑著马守在马车旁边。 与初次相比,周显脸上又多了几道疤痕,身上的杀气也多了几分。 秦詔忌惮地看了一眼,便在秦忠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刚坐下,就见沈逾白已然上了马车。 “沈大人这是?” 沈逾白道:“通府穷困,只一辆马车,委屈秦大人与下官共乘一辆马车了。” 便是心思深沉如秦詔,此刻也难掩错愕。 “若本官没记错,秦家刚给通府捐赠了三十万两纹银?” 沈逾白正色道:“秦家的银子是捐给百姓的,府衙如何能私自挪用。再者,那银子还未到通府。” 秦詔的家书送到秦家后,秦氏一族便內斗起来。 上回为了保住秦詔,他们捐赠了大量的地,族里已经大不如前,再凑三十万两银子出来,那就是將整个家族的底子全掏空了。 秦詔虽已位居三品,一只脚迈入內阁,可若为了他一人就葬送基业,必然影响后代的科考之路,族里反对的人极多。 可惜,家族秦老爷乃是秦詔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又从家书中得知秦詔境况极危险,便力排眾议,要全族筹钱。 遇到那等激烈反对之人,秦老爷只问一句:“一旦他入阁,这些银钱商铺还能少了咱全族?” 族里的反对声就小了一半。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一个阁老的影响实在太大,让家族兴起实在不是难事。 此前致仕的於阁老,家中良田超十万亩,可谓一方大地主。 若秦詔能入阁,凭著首辅的关係,只要多在內阁待几年,十万亩良田也不在话下。 更何况,能如秦詔般位居三品的官员实在凤毛麟角,谁也不能保证族中什么时候才能有小辈爬到秦詔的地位。 经过十来天的拉扯,秦族终究还是筹钱。 家家户户按男丁人数出钱,等收上来,发觉根本不够,只得卖了一些不赚钱的铺子。 如此一来,秦族算是被彻底掏空。 十日前秦家的信已经送过来,告知银子已从建康府出发了。 这消息秦詔自是不会瞒著沈逾白。 自那日他醒来看到满屋子昏睡的黑衣人,秦詔便是一阵后怕。 待沈逾白回来,却是面不改色地让人將那些黑衣人一一抬出去,还笑著对他道:“竟只派了二十人来杀钦差大人,比派去杀本官的还少十人,实在不將钦差大人放在眼里。” 秦詔便知沈逾白这人比他狠辣太多了。 此后临海数次出手,却无法伤他分毫。 秦詔便想,临海这些人碰上沈逾白也是倒了血霉。 又想到秦族那些蠢货,竟未拉拢同乡的沈逾白,反倒是与之为敌,便恨不能將那些得罪沈逾白的秦家人逐出家族。 因此在听到沈逾白说银两要给百姓用,他虽不信,却並不出声反驳。 “兵马已然进入临海,沈六元以为下一步该如何?” 沈逾白只是四品知府,比秦詔的官阶低了不少,若喊官名,就有些以官位相压的意思。 不若喊沈六元,一来避开官位,二来也展现他的善意。 既已动了手,必要將临海之事办成,而此事能否办成,全赖沈逾白,秦詔自是尊敬有加。 “人证在手,又有锦衣卫相助,大人可放手去办。” 沈逾白此言便是给秦詔吃了一颗安心丸。 马车到临海城门口时被拦了下来。 以往临海城虽也有不少兵卒守城,却没今日这般戒备。 直到秦詔亮出自己的身份,那些兵卒才將人护送进入临海,直接去了都指挥使司。 此次领兵的乃是一位正二品的都督僉事,名张苓。 正二品都督僉事亲自前来,可见天子如何震怒。 一见面,张苓便道:“本官乃是领兵护卫钦差大人,临海之事还需钦差大人亲自主持。” 秦詔笑著拱手:“那就劳烦张大人了。” 张苓並不与他多话,而是道:“临海官员如此猖狂,引得陛下与眾位阁老大怒,还望秦大人能早日將此事办妥。” “本官明日便开始审理薛岩。” 秦詔早已迫不及待。 事情既已敲定,张苓將目光落在沈逾白身上:“本官听闻沈六元领著妇孺便將海贼打得抱头鼠窜,不知是如何办到?” 秦詔神情微变,很快又恢復自然。 沈逾白道:“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侥倖而已。” “天时为何?地利为何?” 张苓追问。 他本就是武將,靠著战功一步步升迁,对那些管著武將的文官十分不喜。 在他看来,这些文官不通战事,只知夸夸其谈,如何能以文御武? 直到他听到大名鼎鼎的沈六元大败海贼的消息。 不止临海有海贼,其他与海毗邻的省也都有海贼肆掠,扰得海边百姓痛不欲生。 朝廷也多次派军队围剿,却始终拿海贼无法。 谁知竟让一文官领著未受训的妇孺把一窝海贼给彻底剿灭了,这在武將之中掀起轩然大波。 许多武將不信。 训练有素的將士都拿海贼没办法,那些妇孺怎么可能与海贼拼杀? 张苓也是有这等怀疑,如今见到沈逾白,当然不会轻易就让他含糊带过。 若沈逾白敢谎报军情领功,他必要奏请圣上,给予严惩! “张大人,我等还是先將临海之事给处理了,再商討攻打海贼之事也不晚。” 秦詔笑道。 张苓对他的插话颇为不喜:“本官一来便说了,秦大人才是钦差大人,本官不过是压著不让他人闹事,事情既然如此紧急,秦大人该去忙才是。” 换言之,你去忙吧,不要来碍事。 秦詔心中暗骂武將粗鄙,面上却还是笑著应了声退出去。 秦忠几步迎上来:“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做?” 秦詔眼中恨意一闪而过:“先去审问薛岩!” 从他来临海到现在已有两个多月,一直被薛岩派人使用各种手段追杀。 若不是逃到通府,他早已丧命於此。 便是在通府这两个多月,也是闭门不出。 在屋中待得久了,那怨气和恨意就渐渐发酵,充斥四肢百骸。 如今形势逆转,他已掌握生杀大权,又怎么能不好好招待薛岩? 还有临海其他人,一个也別想跑! 第318章 民怨沸腾 “本官见过兵器无数,从未见过有能连续发射的武器,沈大人莫不是在忽悠本官吧?” 张苓双眼微眯,上下打量著沈逾白。 眼前的文官虽年轻,却极为消瘦,打眼看过去,不像官员,更像个文弱书生。 这样的人真的会带兵打仗? 沈逾白神情不变道:“下官老师乃是崔侍郎,师兄崔承平乃是总旗,这复合弓便是他独创。” 张苓当然知道崔明启,此人弃文从武,打了不少胜仗,可谓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极高。 如此大好的形势之下,崔明启又弃武从文。 此事引起不少武將愤怒,觉得他是背弃了武將。 更有人怒道:“崔明启会打仗,不一定会当文官。那些文官哪个不是一百个心眼子,他一个武將不可能玩得过那些文官?他这就是自断前程!” 可崔明启转为文官,三年后就连跳两级,竟还当了京官,离入阁仅一步之遥。 如此一来,倒让崔明启在武將中的名声更大。 如今他的独子又入了行伍,崔明启瞧不起武將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不过崔承平想要在军中熬出来,还需功绩。 如今並无战事,想要熬战功也难,沈逾白在拿到复合弓后,就让人给崔承平送去。 以大越如今的工艺水准,枪这等神器是做不出来的,复合弓却能试试。 苏锦买的复合弓虽是铝合金做成,然在大越也可用木材或竹子替代,再加上动物角、动物筋丝等,依旧可以做出来。 对於文官来说,献兵器只能让他们博得一个好名声,可若这武器是武將弄出来,那就是极大的军功,能保前途无量。 两相对比,自是將复合弓的功劳推给崔承平。 张苓倒是有些意外:“你竟是崔明启的学生,与他学过兵法?” 沈逾白道:“老师教过一些。” 张苓脸色便好看了些,不过依旧不信沈逾白的战绩。 “何时將你说的复合弓拿来给本官看看。” “待到下官忙完临海之事,便將那复合弓呈给大人。” 沈逾白的话让张苓颇为不满。 他已亲自开口,这沈知府竟不立刻將此弓递到他眼前。 想来怕也是推脱之语。 不过他既已来了这一遭,必要將那海贼一事查个清楚明白。 临海之事简单,就是一些贪官污吏,抓了往京城一送,让三司会审,至於后续如何,就於他无关了。 左不过耽搁几日就能去查那海贼一事,又何必急於一时,让一个小辈看轻他。 张苓却没想到,临海的事如海浪,一浪接著一浪来,完全没有停歇。 先是通府知府沈逾白抓了百来名叛逆之人,待秦詔审理时,那些人齐齐招供是受都指挥使司的僉事们指使。 谋逆要诛九族,僉事们哪里愿意顶罪,又招出薛岩。 薛岩倒是顶了罪,不曾想,秦詔发觉薛家早已人去楼空,金银珠宝更是被捲走。 再往都指挥使司上下一查,竟是上下勾结,刺杀钦差,更甚至多次围了通府。 原以为此事就这般查清了,谁知那沈逾白转头又交出不少去刺杀钦差大人的人。 一审问,竟全是都指挥使司的人。 拿著朝廷俸禄,竟干著反贼的行径,连张苓都气恼异常。 那就將都指挥使司上下涉事之人统统抓了,一起押往京城去审理! 事情却远没结束。 一名姓冯的小伙子趁著钦差审案时,突然状告起沈逾白覬覦冯家家產,將他爹抓去关在牢里,还抄了冯家等各大家族。 这是原先按察使司定给沈逾白的罪名,后来因著唐昌益在公堂上改口,又因钦差大人出事,此事就压下去了,如今倒是再次提起。 有了冯家领头状告,甘家、唐家等都有小辈跳出来告沈逾白。 沈知府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得了百姓的爱戴,可也得罪了许多人。 被抄家的冯家等大家族便是恨透了他。 原本各大家族吃香的喝辣的,一夕之间,一切荣华富贵都离他们而去。 每每饿著肚子的夜晚,他们就要骂沈逾白。 有人开始告,那些家族里许多人都来了临海,將衙门堵得水泄不通。 秦詔审案子审得头皮发麻。 在一声声“大人为我们做主”与“必要將那贪官绳之以法”中,越发坐实了沈逾白的蛮横行径。 更甚至,那些家族的人更甚至变成状告沈逾白谋財害命。 民怨沸腾。 “严惩沈知府”的言论甚囂尘上。 审案之时,守在衙门口的百姓更是直接齐声呼喊:“严惩贪官沈逾白!” 秦詔只得先行退堂,可那些人並不走,还在衙门口大声呼喊。 被堵在后堂的秦詔急得连喝两碗茶水,仍觉得烧心。 “把沈大人请过来!” 等秦忠把沈逾白请过来,就见沈逾白仍旧是不疾不徐地坐下。 秦詔反倒气笑了:“沈大人听听外头的呼喊声,你就不怕吗?” 沈逾白笑了笑,给秦詔倒了杯茶,道:“秦大人何须著急?我们如今在临海,要收拾临海的官员,他们岂会坐以待毙?” 必然是要闹出些动静来反击的。 “你早就料到他们会告你?”秦詔问道。 “秦大人乃是钦差,未在临海就任,他们就算想泼秦大人脏水也无从下手。最好就是从本官下手,也可洗清按察使司。况且他们这罪名已用了好几次,就算想到也不足为奇。” 沈逾白轻笑著道。 虽来来回回还是这个罪名,不过好用就行。 秦詔便也不急了,静静坐下:“沈大人如此沉著,必是想到应对的法子了。” 沈逾白笑道:“大人按照大越律法审判也就是了,无需偏帮下官。” 既然是钦差,自是要秉公办案才能让人信服。 秦詔思忖片刻,点了头。 既然沈逾白有胆子让他继续,他又有何可怕的? 待他再升堂,公堂之外眾人一见到他,就大声高呼:“严惩贪官!” “斩了沈逾白!” “大人要替我等討回公道!” 声声高呼,全是怨屈。 公堂之上,那跪著的各家年轻人將头磕得“砰砰”响,齐声道:“求大人为我等做主!” 秦詔一拍惊堂木:“肃静!” 一声令下,公堂终於安静了片刻。 秦詔朗声道:“既有怨屈向本官诉了,本官必会查清实情,传通府知府沈逾白上堂!” 第319章 蛀虫 沈逾白本就在临海城,只一盏茶的工夫就跟著临海的衙役上了公堂。 他一出现,那些將公堂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各大家族眾人纷纷看向他,眼中的仇恨毫不掩饰。 作为四品官员,沈逾白只需给堂上的秦詔拱手行礼,状告他的那些年轻人却是跪在地上,如此对比,看得那些围观之人心中已是愤怒。 沈逾白並未因为他们人多而收敛,反倒开口:“他们此乃民告官,是以下犯上,按照大越律例,该先杖二十。” 此话让公堂上下一片譁然。 都已被他们如此多人告了,这沈知府竟还当堂要求钦差大人打他们板子,何等囂张! “沈逾白你別太过分!” “有钦差大人在此,哪里由得你放肆!” 各大家族的人几乎是怒声咆哮,若不是衙役拦著,他们怕是已经衝到公堂上揍沈知府了。 秦詔只得再拍惊堂木,待到公堂安静下来,他才看向沈逾白,见沈逾白神色如常,他朗声道:“沈大人所言不假,你们还要告吗?” 跪在公堂上的各家小辈毫不犹豫地朗声道:“草民愿受仗刑!” 大越阶级分明,官比民贵,官为上民为下。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若民告官,无论是何等怨屈,都要先受二十仗。 若熬过去没死,此案子就有地方审理。 也有许多熬不过去死在公堂上的,那冤屈自也是不了了之。 如此一来,只要官员不过分,百姓是能忍则忍。 冯族等各大家族的人却不能忍。 他们如今的日子和以前是天壤之別,这一切都是拜沈逾白所赐。 既然有钦差过来,他们定不愿意错失扳倒沈逾白的良机。 只要沈逾白被告倒了,无论此处是否转为官盐,又是哪位官员前来就任,都不妨碍他们继续贩卖私盐过好日子。 为此受仗刑是值得的。 那十来个状告沈逾白的人在公堂排成两排,当眾齐齐受杖刑。 一板接著一板打下去,屁股上的衣服渐渐被漫出来的血浸透,触目惊心。 再看那被状告的沈逾白,竟公然坐在一旁,极为閒適。 各大家族的人死死盯著沈逾白,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仗邢只到一半,就有好几人晕过去。 待到二十仗打完,许多人纵使想要强撑,却也疼得说出不话来,可见那些衙役是下了死手的。 “定然是沈逾白授意,將大家打死他就不用被告了!” “贪官!大大的贪官!” “天道不公!天理何在!” 公堂之外,百姓们纷纷痛呼。 那形势,仿若堂上坐著的不是四品知府,而是能一手遮天,祸乱朝纲的宰辅大人。 坐在堂上的秦詔都心惊。 这等架势,怕是要將沈逾白置於死地。 “有钦差大人在此,必会还给大家一个公道!” 公堂之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一群衙役从外衝过来,將围观的人群挡在两边,生生挤开了一条道。站在尽头的,是布政使怀逸远与按察使康年。 瞧见两人,秦詔眸光一沉。 临海城有传言出来时,他就知是康年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今日这二人前来,怕是已下了要置沈逾白於死地的决心。 秦詔並非为沈逾白鸣不平,相反,以他与沈逾白的关係,他该为此高兴。可如今他已然与沈逾白联手,一旦沈逾白出事,他所谋划之事怕就要出紕漏了。 秦詔心中思绪纷杂,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待到怀逸远两人上前,他问道:“二位怎的来了?” 康年拱手行了一礼,道:“此案子乃是我按察使司一开始查的,听闻大人公开审理此案,就想著来旁听。” 沈逾白冷笑:“两位大人莫不是忘了,通府乃是直隶府,不归临海管辖,二位莫不是管得太宽了。” 怀逸远道:“这些都是我临海的百姓,作为临海的布政使,此事本官就要为他们討回公道。” 此话一出,冯族等人纷纷叫好。 秦詔当然不能將二人赶出去,只得让人端了椅子,让两人坐在沈逾白对面旁听。 有了二人在场,冯族等人气势大涨。 那冯族小辈忍痛又跪在地上,对著钦差大人叩首:“大人,草民的大伯冯知章家资颇丰,尽数被沈逾白夺走,连他在钱庄存的银钱也被沈逾白取走,庆丰钱庄的掌柜可作证!” 秦詔將那庆丰钱庄的掌柜传上公堂。 庆丰钱庄的掌柜朗声道:“沈大人衙役来庆丰钱庄取银子,冯老爷十万两,甘老爷五万两,其余各家老爷在庆丰银行的银钱尽数被取走。” 秦詔眉头一跳,立刻追问:“你为何要將银钱给他?” “草民自是不愿意,可沈知府搬出圣人相压,草民不敢忤逆圣上,只得將银钱都给了他。” 围观的个家族之人齐齐倒抽口凉气。 许多人只知道他们族长的家被姓沈的带人给抄了,不曾想竟连族长最后的保命钱都被沈逾白给夺走。 康年冷笑:“不知这钱究竟在何处?是否真如沈知府所言,交给了圣人?” “那些银钱本官尽数留在了通府,为百姓谋福。” 沈逾白朗声应道。 康年“哦?”一声,语气儘是嘲讽:“既是圣上的银钱,你又如何敢私自处置?” 再开口,声音陡然拔高:“难不成你想欺君?!” 这就將欺君的罪名落到他头上,怕是有些早了。 沈逾白静静看向康年:“通府百姓乃是陛下的子民,康大人以为陛下竟连府衙的银钱也要尽数挖走,不顾通府百姓的死活?” “巧言令色!这银钱究竟是谁用了,还说不准!” 康年脸色已经有了几分难看。 这沈逾白实在滑头,比那过年的猪还难抓些。 怀逸远轻笑一声:“既然此事说不清,那就再找人证就是。” “按察使司此前倒是审理过此案,也得了些口供,只是后来因著通城州升为通府,此事就此搁下,如今倒是可以將其拿出来了。” 康年起身,对著秦詔拱手,道:“不知大人可否允许下官將其呈上?” 秦詔自不会拒绝。 康年取出一纸证言,递到秦詔面前。 待看完,秦詔面色一沉。 再抬眼,已是强压怒火:“沈知府,你府衙的十数名衙役一同指认你將银子放於自己的房中,不让其他任何人靠近,你该作何解释?” “定然是將银子据为己有,还能有何解释?” “那可是几十万两纹银!沈知府竟就这般贪墨了?” “通府百姓还以为他们遇上了青天大老爷,他们不知他们遇上的是巨贪的蛀虫!” 一阵阵討伐之声中,沈逾白惊疑不定。 第320章 不只是贪墨,更是欺君! 他语气有些急促:“你们不过屈打成招,此证言不可信!” 此前那些衙役被抓去按察使司,他很快也进去將他们护起来,不成想竟有人早早就留下如此证言。 康年冷哼一声:“依照沈大人的言论,往后证人证言都不足为信了。” 此言一处,围观的各族之人纷纷附和而笑,看向沈逾白的目光便满是嘲讽。 “沈知府为了脱罪,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真是毫无文人风骨!” “什么六元及第,不过是黑心肝的腐化之辈。” 堂上的议论让沈逾白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秦詔见状,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原以为沈逾白早有防范,此时看来,怕是他也没料到这证言的存在。 难得见到这位六元公如此仓惶,今日怕是真要折了。 “此证言有衙役签字画押,可用作证言。银子乃是沈大人从钱庄强行取走,又堆放在自己房中,並未献给陛下,就是贪墨脏银……” 秦詔话还未说完,就被怀逸远打断。 “秦大人,这怕不只是贪墨,更是欺君!” 一句“欺君”,让公堂眾人大喜。 若是贪墨银两,沈逾白不过罢官抄家流放,若是欺君,那就是大罪,必要杀头,就连沈族人也无法逃脱。 而沈逾白坏就坏在打著陛下的旗號去钱庄要银子,这欺君的罪名也说得通。 秦詔心里喟嘆一声:沈逾白啊沈逾白,亏你聪明一世,竟胆大包天至此,被临海一眾官员抓住把柄,再难逃脱了。 可惜了他的入阁之路。 此后怕是只能熬成吏部尚书,终身无法再入阁。 至於那求助首辅之事,到时一併推到沈逾白身上,至少可保住自己的仕途。 他们不过短暂联盟过,犯不著为了沈逾白冒险。 何况此事是沈逾白自大促成,这苦果也该由沈逾白自己承受。 要怪就怪沈逾白仗著自身才名太狂了。 多少少年英才命丧官场,今日也不过多了沈六元一个罢了。 秦詔沉了沉心神,扭头问沈逾白:“沈大人可有异议?” 往常意气风发的沈六元,此时却已惶恐侷促。 沈逾白急忙站起身,对著堂上的秦詔拱手,道:“本官所筹集灾银皆用於民生,並未贪墨,大人將那些衙役找来一问便知。” 康年再次冷哼:“沈大人还以为那些衙役会畏惧你的官威,替你瞒报?” 沈逾白对康年很是恼怒:“康大人以为人人都与你一般吗?本官清清白白,容不得他人诬陷!” 康年还要再开口,怀逸远却先道:“既然沈大人执意要自证清白,那就將通府的衙役们都传来审问一番。” 康年看了眼怀逸远,口风就变了:“好,那就依沈大人所言。” 双方意见一致,秦詔当然不会多事拒绝。 只是临海与通府相距甚远,要去传人,来回需七八日,此时只得先退堂。 沈逾白被秦詔派人带到房中。 “沈大人不是让本官如常审理吗,怎的事情就到了这一步?” 秦詔唉声嘆气,仿若极担心沈逾白。 沈逾白也颇为懊恼:“下官实在没料到他们竟有这等证言,不过通府衙役受了我诸多好处,没了酷刑威胁,必然会为我作证。” 秦詔嘆口气:“但愿如此,沈大人可要多费力自证啊,再如此下去,本官也保不住你。” “大人放心,以下官办的种种好事,他们必不会害下官。” 沈逾白说得信誓旦旦,秦詔却是眸光微闪。 人心叵测,哪里能说得准。 不过他並未多说,只附和了几句就將沈逾白打发走了。 因为很快还要审理沈逾白,沈逾白就不能离开临海城,只能在驛站住著。 出了衙门,周显就迎了上来,护送沈逾白上了马车。 而郑甲等几名锦衣卫將马车围住,防止有暗箭伤人。 待马车离去,角落里一辆奢华的马车车帘才被放下。 康年颇为不满道:“怀大人何必给那姓沈的喘息之机?” 按照他的想法,就该在今日將沈逾白的罪名彻底坐实,让沈逾白再也翻不了身。 怀逸远道:“他乃是四品知府,若连人证都不出现就定罪,案子呈上去怕是会被翻案。倒不如人证物证俱全,將罪名给他彻底坐实,到时即便他朝中有人也无力回天。” “还是布政使大人高明!” 康年吹捧。 怀逸远道:“如今我等已容不得一丝差错。” “就怕这几日那沈逾白又使出什么手段,此子虽年纪不大,却奸诈得厉害,一个不慎,许就將咱们的谋划给推翻了。” 怀逸远冷笑:“他连临海城都出不去,翻不起什么浪。至於那几名衙役,本官早已安排好。” 这次不是沈逾白死,就是他们临海一眾官员亡。 定然要有考虑周全。 …… 驛站之內,沈逾白一打开捲轴,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就出现在桌子上。 沈逾白將手机传送过去,静手,双手捧著那塑料杯子,一口一口小心地吸著奶茶。 他到最近才知道还有如此美味的饮品,香甜可口,一口入肚,就觉日子赛过神仙。 阿锦却说这饮品对身子不好,每日只给他一杯,还將每日的巧克力给取消了。 他虽颇为遗憾,却也深深被奶茶折服。 只一口,就將那些朝堂烦心事拋到一边,很是雀跃。 手机传来,却是苏锦紧皱的眉头:“那些衙役怎么就写下这样的供词了?这不是纯粹胡说八道吗!” 沈逾白道:“按察使司的酷刑没几人能扛得住,他们为了少受苦作偽证也在常理之中。” 刚说完,他就低头去吸了口奶茶,眉目舒展。 这一幕却让苏锦心有怀疑:“你在公堂上不是很慌张吗,怎么这会儿这么从容?” “喝如此美味的奶茶时,哪里还慌张得起来?阿锦若烦躁,也与我一同饮用一杯吧。” 苏锦:“……”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过看沈逾白那享受的模样,苏锦那焦躁的心也安定下来,捧著自己那杯百香果吸溜了一口。 甜品果然能使人愉悦,这不,苏锦也不焦躁了,还翘起了二郎腿:“你是不是有办法脱身了?” 沈逾白捧著奶茶,便可怜兮兮道:“还未想到,如今我形势艰难,公堂之上那些人咄咄相逼,欺负我一人,我实在难受,阿锦,你能再给我一杯伯牙绝弦吗?” 苏锦笑眯眯道:“当然不行。” “阿锦你竟这般狠心?” 苏锦点点头:“你都说我狠心了,那我肯定要坐实这个评价,一天一杯奶茶,別想多要。” 看他那模样就知道这事只是看著凶险,他八成已经有主意了。 她一点不需要著急。 第321章 再审 七天转眼就过。 沈逾白再次被提审。 公堂仍就被以冯家为首的各大家族的人给围得水泄不通。 怀逸远与康年依旧坐在沈逾白对面,两人皆是胜券在握。 而立在公堂之上的沈逾白,如面对千军万马的孤军。 被带上来的五名通府衙役,就是在按察使司的证词上签字画押的人。 一上公堂,五人就齐齐跪下,面色惶恐。 秦詔將证词提起来,怒喝道:“这可是你等的供词?” 那五名衙役不安地看向沈逾白。 身侧的怀逸远道:“公堂之上可不容你们抵赖。” 那五人皆是身子一颤,齐齐承认就是他们所言。 公堂一片譁然。 那可都是他们家族的银钱! 冯家小辈立刻道:“大人,事已明了,沈逾白將我等家族的银钱尽数贪墨,供自己挥霍,实乃大贪官,还望钦差大人为我等做主!” 其他人立刻齐齐高呼:“望钦差大人为我等做主!” 呼喊之声在公堂飘荡,久久不散。 秦詔头皮发麻,转头问沈逾白:“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逾白起身,拱手,恭敬道:“回大人,银子是由锦衣卫周百户负责看管,锦衣卫可为下官作证,银子尽数用於民生,下官有详细帐册,望大人查阅。” 秦詔使了个眼色,秦忠上前接过沈逾白手中的帐册,递给秦詔。 只翻看了几页,秦詔脸色已是极复杂。 上面不仅记载著每月发放给工匠的工钱,还详细记载了採买、运输等一应销。 单单一个月,就是极庞大的数目。 而沈逾白已经坚持大半年。 通府府衙根本无力承担。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沈逾白搜刮来的银子真就尽数用於修路与救灾。 如此多银子在手,沈逾白竟捨得全拿出来用於民生! 秦詔深深看了眼沈逾白,就道:“周百户可在?” “就在衙门外等候。” 沈逾白垂眸。 “传周百户。” 康年察觉不对,有些坐不住,却见一旁的怀逸远对他微微摇头。 他虽坐下来,却还是心有不安。 周显从外进入朝堂,对著堂上的秦詔行了一礼。 锦衣卫虽权势极大,可也只能动三品以下官员,秦詔已非他们能冒犯的,自是多几分敬意。 “周百户,沈大人所搜刮的银两可是由你锦衣卫看管?” “回稟钦差,银子由锦衣卫日夜轮守看管,旁人根本不能靠近。” 周显腰背挺直,却瞥向旁边跪著的五名衙役:“沈大人的房门口也有锦衣卫日夜守护,你等究竟是如何进入大人屋內看到银子的?” 五人傻眼了。 一个个面面相覷,却怎么也答不上来。 周显硕大的手指头指向五人,在公堂之上怒骂:“你等乃是公差,又受沈知府诸多恩惠,如今竟为了陷害沈知府作偽证,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他又转头看了眼怀逸远和康年,再看向五人,继续骂道:“莫不是哪些狗东西收买了你们,让你们残害忠良?你们也不想想,一旦沈知府被迫害,你们还能有如今的好日子?通府百姓还能住上宽敞明亮的青砖大瓦房?” 康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就连怀逸远也在听到自己被骂狗东西时铁青了脸。 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还没完,周显声音更拔高了些:“你们这些人就是通府的罪人,是大越的罪人,你们活著就是浪费粮食,全他娘的不是东西!” 五人被骂得眼前发黑,跪著的身子也在摇晃,气得连手指都在颤抖。 到底是康年没忍住,怒而站起身,指著周显就骂:“你如此维护沈逾白,可见你与他早已勾结,所做证词不足为信!” “你好歹是锦衣卫,应该忠君,怎可和大贪官混在一处?” 周显却一愣,嘀咕道:“我一个臭名昭著的锦衣卫,在康大人眼里竟如此清明,我锦衣卫的名声什么时候这般好了……” 他声音不小,自是传到了康年和怀逸远的耳中。 康年气得脸红脖子粗,一甩衣袖,转身对秦詔道:“秦大人,你可莫要被人蒙蔽!” 秦詔將帐册放下,这才道:“如今沈知府有帐册和人证,可见他並未贪墨银两,那些银子尽数用於百姓,贪污一事便是子虚乌有了。” 怀逸远和康年两人对视,均是面色阴沉。 “他確是没有將银子收为己用,可他却打著陛下的旗號侵吞民脂民膏,这就是欺君!” 公堂之外,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眾人纷纷转头看去,就见一群兵卒蛮横衝入公堂,清开一条道。 一位身穿黑色蟒袍的威严男子抬眸,便是气势十足。 他抬腿,一步一步从外走来,仿若带著千钧之力。 公堂之上眾人纷纷行礼:“见过晋王。” 那男子一摆手,道:“大家不必多礼。” 待眾人站定,晋王转身对上沈逾白:“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沈六元?今日一见,倒是比本王所想更年轻,也更胆大!” 最后一句陡然提高音量,將公堂之上眾人嚇了一跳。 一句胆大,看似在夸讚沈逾白,实则却是暗指“欺君”。 沈逾白右手大拇指与食指习惯性地搓了下。 来者不善吶。 沈逾白垂眸,应道:“王爷谬讚了,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哦?既是忠君,又为何要给陛下平添污名?” 晋王面色冷峻:“给君父蒙羞就是你的忠君?” 自他来到公堂,整个公堂就是安静一片。 此时他又是连声发问,那些家族之人便是大喜。 晋王这是要亲自为他们討回公道。 今日沈逾白必无法逃脱! 康年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 只要沈逾白被定罪,他就可高枕无忧。 怀逸远却是眉头紧锁。 对付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却劳烦晋王亲自出马,可见晋王对他与康年在对付沈逾白一事上很不满。 秦詔更是为沈逾白捏了把汗。 这位不仅是当今天子的皇叔,更是有从龙之功。 先帝晚年,朝堂动乱,夺嫡之事愈演愈烈,官员们稍不留神被捲入其中,就是身死下场。 当日晋王多次上疏先帝,推崇立当今天子为太子。 晋王上疏对先帝最终的决定有多少影响尚未可知,但当今天子十分敬重这位叔父,甫一登基,就赏赐不断,还破例將私兵增加至五万人。 宗室子弟中,晋王地位极高。 如此手握兵权,又身份尊崇之人,竟当堂要给沈逾白定罪,沈逾白怕是再难脱罪。 思索间,就听一个清朗又有力的声音在公堂之上响起:“冯家等既是被抄家,所有家產理应充公,他们私藏银两方是欺君,本官不过依律法行事,王爷莫不是要包庇那些人?” 第322章 爭锋 秦詔惊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那身穿緋色官服的年轻官员身姿挺拔,仿若严寒中的一株青松,寧折不弯。 堂上其他人也是目瞪口呆。 就连一向深藏不露的怀逸远也是面露错愕。 康年更是脑子嗡嗡响。 这沈逾白,竟敢当面责问晋王? 晋王可是手握五万兵马的亲王! 在这临海,只要他一个念头,没人能走得出去。 沈逾白当真不怕死吗?! 一时间,公堂彻底安静下来。 晋王目光一凝,旋即滔天的怒火从胸口涌出。 他气极反笑:“好一个沈六元,实在精通诡辩之术。本王倒要看看,若你开不了口,还如何脱罪。” “来人,將他给本王绑起来,把嘴堵上!” 晋王一声令下,立刻就有数名兵卒上前。 “慢著!” 秦詔猛地站起身,怒道:“沈知府乃是朝廷命官,岂能说绑就绑?晋王虽为亲王,也不该如此行事!” 今日若让晋王绑了沈逾白,明日言官弹劾他秦詔的奏章就会出现在天子案头。 晋王虽有威势,可秦詔也是京中三品大员,又是首辅门生,是文官代表,是此案的主审,还是钦差,对晋王虽忌惮,也不至於连说句话也不敢。 更何况,为官需要有风骨,一旦失了气节,底下的人就再不会信服,也会被天下读书人耻笑。 “便是要绑,也该名正言顺!” 晋王冷笑,语气却是悠然:“莫说秦大人只是个吏部侍郎,就算你恩师李首辅来了,也要对本王礼让三分。” 秦詔被气得脸红脖子粗。 他好歹也是三品大员,竟被晋王当眾羞辱,这晋王实在太囂张! “还不赶快將沈知府绑了?” 晋王眸光扫向兵卒,那些停下的兵卒立刻上前就要扣住沈逾白。 沈逾白昂首朗声道:“本官乃圣上钦点的四品官,晋王此等行径,便是仗势谋害文臣,我等读书人苦读多年圣贤书,本想造福一方百姓,不成想竟被晋王仗势欺人,读书还有何用?” 秦詔惊得长大了嘴。 这沈逾白真是胆大包天了,竟將晋王推到了天下读书人的对立面。 论读书,谁人比得过六元及第的沈逾白? 可以说,沈六元就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是將科举文章读到极致了,如今连他都说读书无用,这就是对读书人最大的讥讽。 再看晋王,果然是脸黑如炭,整个人仿若被怒火包裹。 秦詔便是心中一凉,今日沈逾白已经將晋王得罪个彻底,以晋王所带兵马,沈逾白今日必会在此受害了。 话音落下,沈逾白已被兵卒们押住。 晋王又往前走了一步,双眼死死盯著沈逾白,眼底的怒火丝毫不加掩饰。 就是这小子,將通城州搅得天翻地覆。 就是这小子,將他在通城州的布置连根拔出。 还是这小子,將他的私盐生意给彻底搅合没了。 如今,这小子已將手伸到临海,更是当眾责骂於他。 每想一条,晋王身上的气势就盛一分,到了最后,公堂之上已然鸦雀无声。 “好一个沈六元,今日本王就让你知道轻狂的代价!” 晋王一甩衣袖,对兵卒道:“沈逾白欺君罔上,实乃罪大恶极,即刻收押!” 秦詔脸色惨白。 眸光只扫了眼公堂之上站著的兵卒,便知他是拦不住晋王了。 此刻他无比后悔。 怎么就听信了沈逾白的话,竟想对晋王动手? 这可是位手握重兵的亲王,如何是他们几位品阶不高的文臣能轻易对付的? 那些证据怕是还未出临海,他们就已经命丧与此了。 脑中思绪万千,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康年却是大喜。 终於將沈逾白这奸诈小人给羈押了,看他还如何搅风搅雨! 便是怀逸远也是大大鬆了口气。 有晋王开口,沈逾白终於翻不起浪了。 他再有口才,再有谋略,此时也是无力回天。 临海终於可以恢復以往…… 在对上沈逾白那平静的双眸时,他的种种思绪戛然而止。 明明都已经陷入绝境了,为何沈逾白还能如此平静? 惊慌呢? 无措呢? 难不成他还有后手…… 念头一起,怀逸远心头就是一跳。 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到仿佛沈逾白毫无招架之力。 能让整个临海为之动盪的沈六元,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束手就擒? 眼中的沈逾白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再次开口,却已没了此前的怒气,反倒语气平静:“晋王莫不是以为只有你有兵权?” 怀逸远心头猛地一跳。 临海还有一人手握重兵! “钦差大臣审案,晋王怎可领兵来捣乱?”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公堂之外传来,旋即就是重兵甲晃动的声音。 头戴红缨盔,身穿重甲的兵卒整齐划一地进入公堂,將晋王所带兵卒挡在外侧,其后兵卒將整个公堂占满,连晋王与沈逾白等人也被围在其中。 原本还算宽敞的公堂瞬间变得逼仄拥挤,仿若连空气都凝滯,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晋王脸色一变,扭头看去,就见身著黑色盔甲的都督僉事张苓压著腰间的刀,大步走进公堂,来到晋王面前站定。 “沈知府乃是朝廷命官,就算有罪,也该交由钦差大人审理,再提交给京中三司会审,晋王逾矩了。” 张苓年纪虽大,声音依旧洪亮,与晋王站在一处,那经过战场廝杀练就的威压,將晋王的气势彻底压了下去。 同样手握重兵,张苓是用实实在在的战功起家,就不是晋王这等仗著皇室血亲才佣兵的亲王能比。 晋王收敛了气势,语气也温和了几分:“张大人,这沈逾白仗著六元及第的名头,裹挟天下读书人辱没本王,本王必不能轻饶。” “哦?”张苓转头问沈逾白:“沈六元是如何辱没晋王的?” 沈逾白恢復以往的儒雅,道:“那些贩卖私盐的家族之人诬告下官,本与晋王无关,晋王却带著兵卒前来,胁迫钦差大人,下官不过仗义执言,不成想这些连陛下都听得的话,晋王却听不得,想来晋王在藩地上过得极是舒心自在。” 晋王极力压制怒火:“此乃本王藩地,如此大案,本王如何能不来?” 再扭头,问张苓:“张大人难不成要包庇沈逾白?” “本官奉陛下之命来临海坐镇,为的就是让钦差大人安心审案,自是不能让人扰乱公堂。” 张苓压下腰间的刀,朗声道:“若晋王再捣乱,本官就只能请晋王离开公堂!” 第323章 登闻鼓 晋王被张苓如此落脸,当即铁青了脸。 可扫一眼张苓带来的人,晋王只得將怨气压下,对秦詔一声怒喝:“难不成要本王站在公堂之上?” 秦詔立刻让人端来两把椅子,放在他的左右,晋王一撩衣摆,径直坐在右侧。 张苓並未立刻就坐上去,而是对这两位兵卒怒喝:“还是快放开沈知府!” 两名兵卒看向晋王,晋王不耐烦地摆摆手,两人鬆开沈逾白,站到晋王身侧。 沈逾白拱手:“多谢张大人。” 张苓摆摆手,神情和善了几分:“沈知府放心,有本官在此,没人能诬陷你。” 沈逾白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又对张苓道谢。 公堂上的秦詔对此却有些摸不著头脑。 明明张苓刚见沈逾白时,姿態极高,显然不將沈逾白放在眼里,怎的今日会为沈逾白出头,还不惜得罪晋王? 一时想不通,秦詔也就不再多想,继续审理案件。 有晋王和张苓在场,事情就变成各大家族与沈逾白你来我往的拉扯。 眼看日头西斜,秦詔只得先行退堂,三日后再审理。 晋王离开时,对著沈逾白狠狠一甩衣袖。 康年与怀逸远等人急忙追上去。 那些人一走,公堂空了一半,张苓这才起身:“本官也该走了。” 沈逾白上前几步,对他深深作揖:“晚辈多谢张大人相护。” “你昨日送来的复合弓我看过,实在是巧妙至极。虽杀伤力比不得弓箭,但你配上火攻,就將力道之缺补足了,实在是奇思妙想,纵是我也对你极为钦佩啊。” 张苓感慨。 如此一来,沈逾白就是实实在在將海贼剿灭,战绩碾压许多武將,他惜才,必定是要保的。 沈逾白恭敬道:“小子不过占了武器的便利。” 张苓就明白沈逾白是想將功劳让给崔承平。 他看沈逾白就越发顺眼:“战绩是你的,谁也抢不走。至於想出此等利器的崔承平,该赏的自是少不了。” 秦詔心头一惊。 张苓乃是都督僉事,可谓站在武將的顶峰了。 崔明启虽在军中有不小的威望,和张苓还是不能比。 有了张苓的提携,崔明启那独子怕是要一路被提拔了。 如此一来,崔家父子在军中的威望怕是要更高,待资歷熬上来,崔明启怕是要入阁。 秦詔拳头紧握,眸光闪烁。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怕是他让人去通府传那些证人衙役时,沈逾白派的人回通府將复合弓拿来交给张苓。 崔明启真是收了个好徒儿! 秦詔心中又是暗暗悔恨。 若当日秦家能早早將沈逾白纳入秦家,如今他秦詔就多了一大助力,入阁就更添几分把握。 这般想著,秦詔下了衙也是茶饭不思。 思来想去,派人將沈逾白请了过来。 此次態度极热络:“沈大人,案件已清楚明了,下次就可宣判你无罪,本官再去查按察使司的康年,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大人不该如此急著结案,此案子可再拉扯些时日。” 沈逾白的话倒是让秦詔不解:“这是为何?” “算算日子,那些人该到京城了。” 沈逾白气態温和,却让秦詔猛地一振:“你在声东击西?” “若不用我的案子在此牵制晋王等人,又如何能悄无声息地將人送入京城。大人,如今你该偏帮他们,压一压下官的势头了。” 沈逾白轻笑:“莫要將晋王等人逼急了。” 秦詔的心“咚咚”狂跳。 本以为他们已陷入绝境,原来这只是沈逾白的缓兵之计。 “既如此,那就依沈知府所言。” 京城。 天露晨曦,京城各家各户大门紧闭,白日里极热闹的街道此时也尚无甦醒。 街道尽头缓缓走出一群人,男女老少互相搀扶著向前,却没发出一点声响。 待到日头升起,他们已然站在登闻鼓面前。 眾人互相点了下头,就由一二十来岁的男子上前,敲响登闻鼓。 鼓声响彻长安右门內外,更是惊扰了正上早朝的天元帝与百官。 登闻鼓响,便是天大的冤要申。 只是当那些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少乌泱泱跪满大殿时,依旧让眾多身居高位的官员心惊肉跳。 那跪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悲愤道:“草民要状告晋王害我满门,求陛下为草民做主!” 隨后便是一名被毁了容的妇人道:“民妇的相公乃是临海一位衙役,因得知晋王与临海官员勾结贩卖私盐,要来京城告状,被晋王派人杀害,更將民妇毁容丟入勾栏,日日受辱,请陛下为民妇,为民妇的相公討回公道!” 一名老妇早已泪眼朦朧:“民妇三子尽数被晋王所养海贼杀死,民妇已是老无所养,恳请陛下还我儿公道!” 又一稚童道:“我爹是前任通城州知州姜策,被晋王派人推入海水中溺亡。” 跪著的男女老幼,一一诉说冤情,大殿之上,尽数是“晋王”,声音绕樑,久久不散。 天子翻看著手中厚实的诉状,面色不显。 文武百官,无一人开口。 待到所有人都诉说完,天元帝目光沉沉扫向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各位大人可有何想法?” 左都御史乌良出列,拱手,朗声道:“陛下,晋王身份尊崇,实在不该只听信几人的供词就定罪,该有物证。” 天元帝便看向跪在地上的眾多百姓,问道:“你们可有物证?” 跪在最前方的中年男子磕了个响头,朗声道:“草民手中没物证,可钦差大人早已將物证送往京城,还望陛下彻查。” 崔明启眼珠子抖了抖,上前一步,朗声道:“派往临海的钦差乃是吏部左侍郎秦詔,听闻前些日子他派人去了首辅家中。” 李庆芳的眼皮便是抖个不停,手心尽数被汗水浸透。 次辅於达回头,给身后之人使了眼色,立刻就有几名官员出来证实此事。 当日那满身是血的衙役在城门口拿出秦詔的印信,点名要找李首辅,阵仗极大,自是早已传遍京城。 朝中官员激愤,天元帝却道:“先將告状之人收押,退朝!” 天元帝起身,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那些告状的百姓被压下去,送入刑部大牢。 朝堂之上眾多官员却是议论纷纷。 崔明启已然凑到李庆芳身边,试探地问:“那血人究竟献给首辅大人何等物证,怎的首辅大人一直没声没响?” 李庆芳狠狠瞪他一眼,丟下他扭头就走。 第324章 起风了 崔明启摇摇头,转身就去找於达。 此时於达身后跟著不少官员,虽是往外走,这商议之声却是不断。 崔明启插话道:“首辅大人若果真有如此物证,以他雷厉风行的风格,怕是要上疏陛下严惩晋王了。” 於达眸光闪烁。 李庆芳既然如此为国为民,他必要帮一把。 待於门眾人离开,崔明启又迎上落在最后的刘秉卿。 他拱拱手,笑呵呵道:“刘阁老如何看此事?” 刘秉卿捂著胸口咳嗽起来:“近日风大,吹得头疼,怕是要快些回去喝药了。” 崔明启便道:“从临海吹来京城的妖风实在大得厉害,刘阁老可千万要保重好身子。” “那就多谢崔侍郎的关心了。” 刘秉卿笑得和善,脚步却未停歇。 崔明启仿若察觉不到刘秉卿身后眾人盼望他离去的目光,厚著脸皮跟在刘秉卿身边走著:“这风也是邪门,不知道往哪边吹,首辅大人年纪也大了,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 刘秉卿笑意不达眼底:“崔大人也要好生保重。” “您老放心,这邪风专吹位高权重者,吹不到下官身上。” 崔明启拱拱手,这才大跨步离开。 待他走了,薛玉书才凑近刘秉卿,压低声音问道:“崔明启到底是何意?” “这风怕就是那位沈六元吹起来的,直接就对上了首辅,李庆芳这次难了。” 想到沈逾白,刘秉卿心中颇为惋惜。 一个四品知府,早就该被京中遗忘,却敢对晋王动手,还將首辅都拉下水,手段实在防不胜防,这些日子李庆芳怕是睡不著了吧。 李庆芳的官轿直接抬进的大门,李管家急急忙忙迎上来,就听李庆芳道:“立刻让那为秦詔报信的衙役来见本官!” 李管家惊得满头大汗:“老爷,那人早就被打发走了。” 李庆芳大怒:“还不快去找?!” 李管家再不敢多嘴,急忙派人去查。 可惜连著找了两日都未见到那衙役的行踪。 那人送信第二日就离开了李府,此事已然过去一个多月,怕是早就离开京城。 李管家只能硬著头皮去回稟,李庆芳已然没有往常的镇定,眸子阴沉:“纵使他离开京城,你们也该能查到,想来是有人故意將人藏了起来。” 大殿之上,那些敲登闻鼓的人言之凿凿证据在他手中,可他並未收到过。 崔明启提到那名衙役,想来从那衙役出现起,他就被拉下水。 已如今朝堂之上的风向,若他不將事情来龙去脉摸透,怕是要越陷越深。 “查,將那衙役在府上待过的所有地方都翻一遍,既然他们苦心设下圈套,必然不会空手而归。” 他就不信背后之人会只凭一张嘴就想让他与晋王斗起来。 那名衙役只在倒座房住过,他们很快就在屋內一个隱秘的角落找到了藏於其中的木匣子。 看到木匣子那一刻,李庆芳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竟被自己最信任的学生给摆了一道! 不知沈逾白与秦詔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如何就勾结到了一处。 木匣子上著锁,只得砸开。 李管家不敢假手於人,亲自打开,待看到里面厚厚的书信,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庆芳拿出信,待看到里面的內容,满腔的怒火尽数消散,手却颤抖不止。 难怪秦詔要背刺於他。 他已迫不及待要接下李门了。 满朝都知扳倒晋王的证据在他手上,纵使他否认也不会有人信,只会失去百官的敬重,更会失去天子的信任,他这首辅之位只会名存实亡。 要是拿出证据,就是直接和晋王对上。 不知督察院有多少人投靠了晋王,朝中也不知有多少是晋王的人,若真对上,怕是连他都难全身而退。 进也难,退也难。 这一夜,李庆芳的屋子灯火亮了一夜。 次日,李首辅告病了。 一向擅长告病假的刘秉卿却是精神抖擞。 朝中官员为了登闻鼓一事吵得不可开交,有要严惩晋王的,便有保晋王的。 天元帝静静坐著,看著底下吵成一团,却始终未发一言。 待到退朝,天元帝被太后喊走。 太后看著天元帝眼底的乌青,颇为心疼道:“朝事虽忙碌,皇帝也该爱惜身子。” “谢母后掛念,朕无事。” “哀家已经听说了,几十人敲登闻鼓状告晋王。” 太后沉声道:“皇帝该记得那些年你我母子如何艰难,先帝更宠爱八皇子,竟先於你封他为亲王。朝中大臣也有不少依附八皇子,当时晋王却劝说你父皇立你为太子。” “以晋王在朝中的势力,帮了皇帝不少,若皇帝如今就处置晋王,怕是会让其他拥立你之人寒心,怕是朝堂不稳。” 天元帝静静听著,此时才道:“朕都记得。” “那沈逾白是把好刀,可刀太锋利也不是好事,让他適可而止吧。” 这一切明面上好似是秦詔所为,实际却是从沈逾白去往通州城后,事情一桩接著一桩来。 此次状告晋王,必是沈逾白所为。 凭秦詔还闹不出这等动静。 天元帝终於还是开口:“只有沈逾白这等锋利的刀,方可破解困局。” 太后一惊:“你果真要对晋王动手?他势力非同小可,宗室那边也不会任由你对其动手。” 宗室虽分布在大越各地,却极团结,坚决不允许皇帝对宗室之人动手来削弱宗室势力。 纵使是先帝如何玩弄帝王之术,也只是將朝臣玩弄於股掌之间,宗室却是丝毫未动。 何况各藩王都有私兵,一旦联合起来造反,皇帝这江山可就坐不稳了。 天元帝道:“沈逾白不已经帮朕办好了,將此事推给李庆芳,朕只需等待便是。” 太后心思一转,已然明了,终於鬆了口气:“这沈逾白倒是有宰辅之才。” 两虎相斗,必定两败俱伤。 皇帝只需作壁上观就可。 “还是太年轻,竟敢將宰辅与亲王都算进去,一个不慎,岂不是尸骨无存?” 天元帝摇摇头,颇为无奈。 “如此人才,皇帝多帮扶就是了。” “倒也不必,”天元帝嘴角勾起,“李庆芳那只老狐狸纵使知道是沈逾白的计谋,也只能乖乖按照沈逾白的计谋办事,这位沈六元还需谁护著?” 太后:“那沈六元又不是皇帝的儿子,皇帝如此骄傲作甚?” 天元帝笑容一窒,再想到太子,脸上的笑容便彻底消失了。 第325章 爭斗 李庆芳病了三日,百官便如蝗虫一般往李府冲,纵使李府闭门谢客,仍旧挡不住官员们拜访的步伐。 李庆芳就知自己的病该好了,再上朝堂,就將木匣子呈给天子。 天元帝看完,仍旧不辨喜怒。 首辅李庆芳当眾给天子叩拜,道:“匣中的书信乃是通城州的孙同知与临海布政使怀逸远的来信,怀逸远多次向其要银子,交於晋王。里面还有两封晋王与布政使怀逸远的信,要求海贼再侵扰通城州。” 听到如此內容,朝堂眾多官员均是脸色大变。 李庆芳朗声道:“请陛下严查!” 立刻有官员出列,朗声道:“陛下,晋王与布政使怀逸远的信为何会在一个小小的通城州同知手上?可见信件是偽造的!” 都察院不少人出言附和,更有甚者直接要弹劾李庆芳为了给秦詔增加政绩,构陷晋王。 李门眾人哪里能容忍督察院官员如此污衊,当即反唇相讥。 两个派系相斗,朝廷又是吵闹不堪。 从这一日开始,每日的早朝便成了双方爭斗之所。 李门的势力著实不凡,竟查出不少御史的秘辛。 譬如这位御史大夫宠妻灭妾,私德有亏,不配为御史。 譬如那位御史包庇族人当街纵马伤人,草菅人命,有何顏面监督百官。 隨著一件件事被翻出,御史们一个接著一个辞官回乡。 都察院自不会坐以待毙,官员为政多多少少都有些污点,是经不起查的。 都察院的御史如此,李门眾官员也是如此。 天元帝每日坐在御书房,就等著请辞的摺子递到案前。 一开始他还有些欣喜,想来能削弱双方势力,简直是一箭双鵰。 可隨著时间推移,那些腌臢事一件件摆在眼前,他的脸色也是一天比一天难看。 他早知官员们都不乾净,不成想竟这般不乾净。 不过一个御史大夫,竟能为了养外室豪掷千金,银子从何而来? 自詡清流的言官,竟已腐败至此,整个朝堂又该腐败到何种程度。 朝堂之上烂了,整个大越就烂了。 若再不刮骨疗毒,大越的江山如何能稳当。 天元帝不叫停,双方攻訐越发惨烈,起先不过是辞官回乡,之后便是交由三司严查。 渐渐地,三司的牢房竟都装了大半。 再深入一查,不过五品员外郎,家中就有十数万两纹银。 其他官员也不遑多让。 京城风声鹤唳,本想推波助澜的於门也不敢惹火上身,都颇为低调。 不过於达却知一点:李庆芳完了。 这首辅之位,该有他上了。 只是形势太差,他也只能关起门来高兴。 三辅刘秉卿也是约束门人不可惹事。 “如今京城人人自危,朝堂这般动盪,怕是要动摇国本了。” 薛玉书满脸凝重。 刘秉卿道:“天塌不了。” “六部空虚,都察院都快空了,官员们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哪里还有人能安心办事?” 薛玉书如今才知道晋王对都察院的掌控到了何种地步,更震惊於李门的攻击惨烈程度。 他们与李门多次相爭,都是点到即止,如今李门却是刀刀见血,摆出与都察院拼命的架势,仿佛不死不休,实在嚇人得很。 “当今想要挖出脓疮,必要经歷阵痛。” 刘秉卿双手压著拐杖,意味深长道:“要变天了。” 战火燃烧到十一月,双方间的战火渐渐平息。 倒不是他们自行和解,实在是都察院已然空了。 六部的官员奇缺,已然积压了无数公务,各部都没人要钱了。 天元帝此时才下令,即刻將晋王押送进京,交由三司审理。 又挑选出不少还未派官的进士进了各部,翰林院升迁之人更多。 如此一来,朝堂可谓大换血。 经此一役,李门元气大伤,李庆芳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连三辅刘秉卿都不如,李门也越发低调。 腊月,李庆芳向天子请辞回乡。 最高兴者莫过於次辅於达,只是首辅要致仕,天子与其必然要多番拉扯,最快也要到年后才能真走。 人一旦失势,位子必然要空出来,不过再等一个过年罢了,於达自是愿意等。 京城兵荒马乱,临海城却是一潭死水。 状告通府知府沈逾白的案子来来回回已经拉扯一个多月。 起先是三日一审,后来变成五日一审。 因著沈逾白被扣押在临海城,通府的一应庶务没法处理,通府的官员们一批批往临海城跑,临海还需为他们准备吃食。 若临海官员拦著,通府的官员便道:“你们不愿我等过来,就將我们知府大人放回通府。” 临海官员只能將埋怨的话语咽回肚子里,只是脸色极难看。 还有通府的百姓,怕沈逾白被欺负,审理时必会有一些守在公堂,与那些大世家爭吵。 若之前沈逾白是被冯家等各大家族与临海官员围攻,到了后来就成了通府百姓在公堂大骂那些家族不当人,如何侵占他们的沙田与房屋,以至於只要审理沈逾白的案子,公堂就吵吵嚷嚷。 怀逸远等人都是科举出身,学的是圣人言,即便吵架也是文縐縐,自是对乡野的粗鄙之语难以忍受。 就连晋王也是掩饰不住的厌恶和疲惫。 他站起身,走到秦詔身边道:“钦差大人就任由他们在公堂如此喧譁?” 秦詔满脸无奈:“本官便是拦了,一会儿他们还是会骂,倒不如让他们骂个痛快了,再审案。” 晋王忍了忍,终究还是一甩衣袖去后院喘口气。 布政使怀逸远和康年跟在他之后去了后院。 “简直不堪入耳!粗鄙,无知!” 康年气得直骂。 话音刚落,一道女子尖锐的声音传来:“那逼咱们卖私盐的人就该死无全尸!” 三人脸色同时阴沉下来。 这样的话语他们最近已经听了太多,可每次听到还是会愤怒。 如此岂不是指著他们鼻子骂,而他们又不能还嘴吗。 “这就是你们想的好主意!” 晋王怒喝两人。 康年无奈道:“王爷,有人证物证,此案早该了结,可那张苓和秦詔偏帮沈逾白,才变成今日这般。” “倒也不尽然。” 怀逸远皱眉:“有好几次沈逾白已能脱罪,秦大人却退堂,好似要给我等时间想法子再压制沈逾白。” “难不成秦詔还想拖著不结案?” 康年嗤之以鼻。 他们对秦詔动过手,秦詔早就站到沈逾白那边,怎么可能会偏帮他们? 怀逸远眸光一凝:“秦詔就是在拖著案子!” 第326章 落定 “那对他有什么好处?” 康年自是不信。 临海到底是他们的地盘,多在此待一日,对他们也是有危险的。 秦詔一个京官,却在此耗了几个月,难道他就不怕权势被其他人抢走? “或许他们是为了將我等拖在此处?” 怀逸远猛地扭头看向晋王:“王爷,京中如何了?” 晋王眉头微皱:“本王好似许久未收到京中消息了。” 心猛地一沉。 若是以往,京中半个月就会来一封密信。 此次已经近两个月未收到消息,以往他必定警觉,最近心思都在沈逾白这案子上,竟未曾在意。 晋王咬牙:“他们在与本王玩声东击西的戏码。” 怀逸远心不住地往下沉。 京中必定出事了。 他们被沈逾白和秦詔算计了个彻底。 “不能再与他们这般耗下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怀逸远咬牙道。 一开始康年还未反应过来,如今听二人这般说,哪里还能不明白:“可沈逾白绝不会让我们轻易给他定罪。” 怀逸远冷笑:“我们根本定不了他的罪。” 审案的钦差站在沈逾白那边,又有手握兵权的张苓在此,加上通府百姓作证,再有沈逾白的帐目详实,再拖下去也只是让他们多听些通府百姓的污言秽语罢了。 晋王双眸一眯,冷声道:“让冯家撤案!” 康年急忙道:“此次放过沈逾白,往后怕是再难收拾他了。” 若无法定沈逾白的罪,钦差就该查他的按察使司,他这个按察使定然跑不了。 只要一直拖著案子,他就一直是安全的。 “你是听不懂人话?本王说了,让冯家撤案!” 晋王声音渐渐抬高。 康年便是再不甘,此时也不敢与晋王顶嘴。 午饭休息完,下午再开审时,冯家小辈提出不告沈逾白。 沈逾白眸光扫向晋王等三人,轻笑一声:“案子还未审理清楚,怎的能说不告就不告?” 那状告他的人怒了:“大人有证据证明银钱都用在百姓身上,並未受贿,我等为何还要告。” 沈逾白靠坐在椅背上,轻声道:“即便银两都用在百姓身上,这还不是有欺君之罪?” 怀逸远手掌不自觉握紧把手。 果然如他所料,沈逾白就是在此拖住他们。 扭头看去,晋王脸色也是阴沉得厉害。 再將视线落在沈逾白脸上,就见他嘴角噙著笑,却带了几分嘲弄。 他们竟被这知府给耍了! 怀逸远胸口憋闷,仍旧开口:“沈大人一心为百姓谋福祉,是忠君之事,岂有欺君之说?” 沈逾白笑出声,眸光直直看向怀逸远,话语却是对著冯家等人说的:“你们可想清楚了,此次若不告,往后便再不能告本官了。” 先是按察使司,如今又是钦差大人审理,都无法给沈逾白定罪,往后纵使闹到京城,也不会再有人受理。 所以这是他们的最后机会。 康年几乎是咬牙切齿,却又希望沈逾白更囂张些,彻底將晋王惹恼。 “你们既拿不出证据了,就莫要再耽搁钦差大人。” 怀逸远对著地上跪著的各大家族的人便是一声怒喝。 秦詔道:“本官来此就是为了查清此事,如何能算耽搁,你们切莫多想,案子就该查清楚才好。” 晋王心中焦急,一开口便夹杂著怒火:“再敢诬告,本王就让你等知道扰乱公堂的代价!” 冯家等人连连颤抖,当即急忙都说不再告了。 秦詔有心再拖延,可人家都撤了,他便是想留也留不住,只得当堂宣判此案了结,沈逾白忠君爱国,並无过错。 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晋王气急离开,怀逸远面色阴沉,康年如丧考妣。 至於冯家等人,便是夹著尾巴灰溜溜离开。 沈逾白缓缓起身,对秦詔拱手,道了声谢,领著自己人转身离开。 回到驛站,沈逾白拿出手机:“他们输了。” 手机再被传送回来时,苏锦双手托著下巴:“你说他们是不是发现了?” 沈逾白笑道:“如今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人不送信给晋王吗?” “自是会送的,不过我已为陛下搭好台子,他必然是不会浪费的,那些信该是被陛下给拦截了。” 正因晋王始终与他纠缠,即便他没收到崔明启的来信,也知道京中的形势必然一片大好。 苏锦“嘖嘖”两声:“沈逾白,你这么多心思,就不怕皇帝忌惮你吗?正所谓帝王心海底针,要是他觉得你太聪明不好把控,到时候你就危险了。” 还是现代好,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能混得风生水起。 她现在就怕沈逾白被皇帝记恨给咔嚓了。 沈逾白一顿,再开口已是轻鬆自如:“周百户始终在我身边,天子必然是放心的。” 名为保护,也有监督之责。 周百户终究是锦衣卫,是陛下的人。 案子既已结束,沈逾白自是要离开临海回通府。 这些时日官员虽老往临海跑,终究还是积压了许多庶务。 沈逾白便忙得脚不沾地,整日下来,连水都来不及喝。 秦詔再上门,已是十日后。 沈逾白领著他在通城转了一圈。 原本矮旧的土砖房,如今变成了一排排宽敞明亮的青砖大瓦房。 道路修建得平整又宽阔,可並排跑六辆马车。 百姓们脸上也多是朝气,仿佛日子有了奔头。 秦詔感慨:“几个月前本官来此,还是残破不堪,不成想如今竟换了一副光景。” “通府官员都埋头苦干,並不因我不在此就懈怠。” 沈逾白並未像其他官员一般揽功。 秦詔道:“昨日圣旨到了临海,晋王已被收押,过几日就要去京城,此次临海上下官员怕是都要被擼一遍,这临海要动盪了。” 话落下,秦詔的眼角余光扫向沈逾白。 谁能想到造成如此大动盪的,竟是位不过弱冠之年的知府。 这沈逾白前途实在不可限量。 沈逾白站定,对著秦詔拱手,笑道:“此次秦大人立下大功,回京后必定能入阁。下官不可去京城,只能在此提前恭贺大人。” 如此喜事,即便是秦詔也难掩喜意:“事还未定下,恐生变故。此次本官欠下沈知府一个大大的人情,如果沈知府想回京,本官必会为你出一份力。” 第327章 化干戈 此次虽风险极大,然回报也是极大。 昨日他已招待过宣旨內侍,已对京中的情形有了大致了解。 正如沈逾白所言,首辅已向陛下请辞,李门此次损失惨重,如今已是群龙无首。 而他又在临海立下大功,此次回京,必成为李门的领头人。 一旦首辅致仕,內阁只剩两名阁老,该要增添人手。 论资排辈,他秦詔也该入阁了。 沈逾白送他如此大礼,他必然要有所表示。 回京乃是无数外派官员所期盼之事,也只有当了京官,方可称得上一句前途无量。 沈逾白却笑著拒绝:“多谢秦大人的好意,下官来通府的任期还未满,该做的事未做完,不是回京的好时机。” 以沈逾白六元及第的出身,本该在京中熬资歷一路高升,却因他秦詔与李门被外派。 此次他与沈逾白联手,方才发觉沈逾白的才干。 秦詔就知自己压不下沈逾白。 沈逾白能在通府就將京城的首辅李庆芳逼得致仕,他秦詔纵使入了阁,怕也会被其拉下来。 如今最好是趁著此次合作,与沈逾白化干戈为玉帛。 一旦秦詔將沈逾白调回京,便可將当初外派沈逾白的仇怨化解,即便做不到盟友,到底不用结仇。 “当初秦家对沈六元多有得罪,我在此替他们向沈六元赔个不是。” 秦詔对著沈逾白深深一揖。 沈逾白將其扶起,道:“下官与秦大人均来自建康府,实在不必结怨,往后下官怕是还要劳烦秦大人帮忙。” 当初秦家对他诸多阻挠,到底未下死手。 后来秦家因他失去过半田地,此次又给通府捐了三十万两纹银,家底该是彻底掏空,整个家族也该没落了。 秦詔哪怕入了阁,必定会被许多人盯著,不敢明目张胆地敛財,秦族想要恢復往昔,必定极难。 他在朝堂没什么势力,不如呈了秦詔的情,往后老师在朝堂也好有照应。 朝堂之上,即便首辅也不可大肆树敌,何况是他这等毫无根基之人。 秦詔笑道:“沈六元有事但可找本官,至於秦族,本官自会去书信,让他们不可找沈族的麻烦。” 许多事经不起查。 譬如临海官员与晋王之间做的那些勾当。 晋王被压往京城之后,私盐一事彻底被揭开,秦詔將整个临海上上下下查了个底朝天,上至布政使,下至各州县的父母官,皆被揪出。 腊月本该是百官放假的日子,临海官员却是夜不能寐。 年前,涉事官员尽数被抓,连通府的许多官员也未逃脱。 此时陆通判便连连感嘆孙同知死得其所。 至於那五名污衊沈逾白的衙役,也因陷害朝廷命官被抓,由秦詔直接押送前往京城。 临海官员的大清洗,却让百姓们欢天喜地。 压在身上多年的大山终於被移开的新年,到处锣鼓喧天。 隨著官盐的正式筹办,通府许多百姓成了灶户,能有稳定进项。 至於那些没被选中的,也找到了新的活:修运河。 年前,通府就贴出告示,要招工修运河,与那通往京城的运河相连。 原本百姓们得知此事时,以为是要服徭役,惊恐不已。 待到后来才得知,竟是给工钱。 每人每月仍旧是五百个大钱。 通府的房屋道路已然修完,许多人正愁没进项,如今这运河修建,就是给他们送挣钱的营生。 修运河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只要被招上,那就是有了长久的营生。 家家户户的男丁都涌去府衙报名,就连临海的百姓也都往通府跑。 过完元宵,运河正式动工。 此消息传到京城,彼时的京城正忙於私盐一案,並未在意。 三月,罗氏终於被沈逾白接到了通府。 沈逾白是亲自去临海接的罗氏。 一路奔波,罗氏早已疲倦,正坐在马车上打盹,就听赶车的沈泽兴奋道:“嫂子,六元郎来接咱们了!” 罗氏赶忙撩开帘子看过去,就见她儿子一身青色衣衫立在一棵梧桐树下。 翠绿的叶子间撒下银光,给青年镀上了一层金边。 瞧见那熟悉的马车,青年笑著招手,马车停下,青年声音清朗:“娘,一路辛苦。” 罗氏心里发烫:“有族人一路照应,不辛苦,倒是阿泽他们累得很。” 沈逾白笑著朝沈泽等人拱手,一一打招呼。 沈泽等人哪里敢受他的礼,一个个连滚带跳地避开。 沈逾白笑著道:“泽叔,你还是唤我逾白吧,莫要生分了。” “那哪儿成,您如今是知府大老爷,咱们要敬著。”沈泽会侷促。 沈逾白离家时,还只是一举子,赴京赶考,再见面,已是四品知府。 这几年,先是朝廷的“六元及第”牌匾送往沈族,又是封罗氏为四品恭人的圣旨到沈族,真真是光耀门楣。 沈逾白虽人不在族中,威望却已是无人能及。 哪怕沈逾白很是隨和,他们也不敢太放肆。 沈逾白虽对这等拘谨有些不適,却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也就不再勉强,將他们接到临海的一家酒楼吃了顿饭招待一番,又让他们在临海住了一晚,翌日才前往临海。 因著要接罗氏来住,继续在府衙后院住终归不便,沈逾白就在临海买了宅子,早已收拾好,眾人將东西搬进去,就住下了。 待彻底安顿好,已经是两日之后。 罗氏亲自下厨,给沈逾白做了顿饭。 她却並不吃,而是一味给沈逾白夹菜:“这些年苦了我儿了,瞧瞧,人都……” 本想顺嘴说人都瘦了,可瞧著沈逾白如今虽算不上胖,却也不能说瘦的体型,话就变成:“累胖了。” 她便好奇起来:“你怎的把身子养得如此好了?” 当初赴京赶考时,他还瘦得厉害,仿若风一吹就倒了。 如今这身子瞧著结实多了,也脱去了少年气,更显沉稳。 沈逾白咬著硬得硌牙的饼子,应道:“被仙女调养好的。” 罗氏凑近沈逾白,悄悄问道:“那仙女还给你赏饭菜吃?” “嗯,每日都给我备著。” 罗氏脸色便是一板:“那你为何还要我做饭菜?” 沈逾白难掩错愕之色:“娘不是想给我做些饭菜吃?” “那是我以为你吃得不好,快快,將那好吃的饭菜端上来,让娘也尝尝!自你离家后,娘便再没尝过,日日想著念著,娘做的这些饭菜实在是难以下咽。” 罗氏颇为嫌弃地將自己烙的饼子推远了些。 沈逾白:“……” 第328章 修墓 沈逾白终究还是回了自己屋子,打开捲轴,问苏锦要饭菜吃。 视频里的苏锦同样惊愕:“你娘不是亲自给你下厨去了吗,你没吃?” 旋即便板著脸道:“小沈啊,挑食可不行,你娘辛辛苦苦做饭,你不吃她会伤心的。” 沈逾白面无表情:“是我娘想吃你准备的饭菜。” 苏锦无言以对,只得默默拿起手机,给自己喜欢的饭店打了个电话,定了一桌子菜。 半晌,她才道:“可怜啊,又是一个被现代调味料荼毒了的古人。” 沈逾白按住自己的眉头,“阿锦你往后怕是要准备我和我娘二人的饭菜了,辛苦你了。” “对,我太辛苦了,你记得多修两个坟给我。” 沈逾白:“……好。” 因著饭菜太好吃,罗氏撑得打嗝,沈逾白就扶著她在院子里消食。 母子两终於可閒聊。 罗氏本要与崔明启一同去京城,行李都已打点好了,郑氏闹著也要一同去京城享福。 孙子有出息了,她定然也不能过苦日子了。 族长出面她也不怕,若罗氏走了,她就死在家里,让沈逾白回乡丁忧。 罗氏为了稳住郑氏,便决定在家里,如此一来,郑氏也就没法闹腾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后来罗氏又因沈逾白立功有了誥命,在家中越发硬气,沈老汉越发拘著郑氏。 沈逾白外派后,因著形势危险,一直到现在形势大好,才將罗氏接过来。 “苦了娘了。” 罗氏笑道:“这算什么,你爹死的那几年才是苦。这女子没了男人,便没了靠山,你又得了癆病,我们孤儿寡母被欺辱,连家底子都护不住。好在有那仙女救你,你又爭气,如今咱们母子是真正翻身了。” 罗氏原本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后来跟著沈守信赴任,日子虽过得清贫,却很自在。 待到沈守信去世,方才知寡妇如何艰难。 一个小字,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有相公护著,倒还能熬,没了夫君,女子在婆家就不是人。 起初她也闹过,当她与病重的沈逾白被连著饿了两日没饭吃,她就学会了逆来顺受。 娘家倒是帮她,可她一个外嫁女不能长久住在娘家。 若不是为了给沈逾白討口吃的,她早就投了井。 如今她竟有了四品誥命,这腰杆子就挺得直些。 这一切都多亏了那位仙女。 罗氏感慨之际,便盯上了沈逾白:“你莫不是在为那仙女守身吧?” 沈逾白:“娘,我是被秦家逼著发了誓,君子一诺,重过九鼎。” “你都能当四品官了,当日还能对付不了那个什么秦五爷吗?我看你就是顺势发那个毒誓,好堵住我们长辈的嘴。” 自己儿子自己清楚,一肚子弯弯绕。 罗氏这些年在老家,瞧著族人每次聊起沈逾白,都是钦佩不已,只是到了最后,多半都会来一句:“可惜了……” 自是可惜沈逾白的亲事。 听得多了,罗氏也就琢磨上了。 什么事儿都禁不起亲娘琢磨三年,今日她是特意如今说,瞧见沈逾白提起那誓言,没有一丝悲愤,她便知自己猜对了。 沈逾白眉头一跳,想要再说什么,就听他娘继续道:“那仙女救了你的命,给了你一场富贵,你终身服侍她也是应该的。至於这留后之事,娘也想得开,你若早早没了,也留不下后,算来算去,咱还是赚大了。” 沈逾白眼皮便跳起舞来。 他竟然不知他娘何时如此通达了。 这到嘴边的话,尽数给咽了回去。 此次沈族的人前来,就是要给沈逾白打下手,是不回去的。 沈逾白忙於公务,便找了王虎带著沈族人和罗氏通府转了几日。 过了三日,沈泽敲响了沈逾白的房门。 “老爷,咱是来干活的,您让我这么玩,我浑身不自在,不然您派我点活儿干吧?” 沈泽搓著手,满脸的拘谨。 沈逾白笑道:“泽叔既开口了,那逾白也就不客气了。” 沈泽大喜,次日一早就跟著沈逾白上船出了海。 船在海上飘了一个多时辰,终於到了一座岛上。 四月残尽数落泥,踩在地上仿若鞋子都沾上了余香。 沈泽瞧著岛上的房舍,心思便活络开了。 逾白如此郑重行事,必定是有极要紧的事交给他办。 想到自己即將被委以重任,沈泽呼吸都小心起来:“逾白老爷来这儿是要做什么?” 沈逾白郑重无比道:“修墓。” 沈泽有些懵:“给谁修墓?” “自是给我修墓地。” 沈泽捂著脑袋,不敢置信地看著沈逾白:“逾白老爷今年虚岁不过二十二,周岁还不满二十一,修墓地作甚?” 谁家弱冠之年就修墓地? 沈逾白双手负於身后,神情柔和:“我此生不会结婚生子,自是要早早將身后事安顿好。” 沈泽自认自己脑子灵活,此时却觉得自己脑子实在不够用。 即便逾白老爷没后代,凭著他如今的成就,族谱都给他单开了一页,往后便是死了,族里定然给他风光大葬,入了祠堂,吃的也会是头香,为何要早早考虑身后事? 何况人死不该落叶归根吗? 为何要在这偏僻之所修什么墓地。 往后逾白老爷极有可能调往別处,此地不过短暂任职之处啊。 沈泽大为不解。 不过他认为肯定有什么是他没考虑周全的。 总不能是逾白老爷错了吧? “逾白老爷放心,从今日起,我便吃住在此岛,必要为逾白老爷修建一座隱秘又牢稳固的墓地。” 沈泽当即做出承诺。 沈逾白敛了笑意,身上便多了几分官威,语带担忧道:“泽叔,我为官之后得罪之人甚多,此事必要信得过的人办才可,只我族人才是真正能信得过的。” 沈泽心头一惊。 若真让政敌知晓,怕不是往后要掘了逾白老爷的墓? 难怪逾白老爷要特意写信让族里派些人手过来。 沈泽顿觉责任重大,当即也更为郑重:“族人誓死守住逾白老爷的墓地之秘!” 从这一日起,沈泽等沈族人就被留在了蓬岛上,粮食等尽数被运往此处。 遇上休沐日,沈逾白会上来,用手机录了视频传送给苏锦。 “此岛甚是隱蔽,寻常人轻易找不到,或许能留存千年。” 为了防止苏锦找不到,沈逾白特意將附近的景色都给拍好。 苏锦看了会儿,发现四周全是海,就有些头疼。 “那些盗墓贼找不到,我更找不到。” 沈逾白轻笑:“既给你留坟,便该寻一芬芳之处,若阿锦真挖到我的尸首,也有香安慰。” 第329章 金砖 苏锦心里有些酸涩。 她虽想挖沈逾白留下的坟,却並不想见到沈逾白的尸体。 虽然只是录製视频,她也能看到活生生的人,若真有一天面对早已腐败的尸体,她不知道还怎么面对沈逾白。 跟沈逾白相处越久,越不想面对他的死亡。 这种心境之下,地上的残就显得格外淒凉。 苏锦含糊地“嗯”了声。 手机传送过去,她就把捲轴捲起来。 撑著手坐在椅子上,心里却酸胀得厉害。 手机再次传来,却是沈逾白的关切:“阿锦可是伤心了?” 苏锦看著眼前那张比往昔更俊俏的一张脸,心里的不舍越发强烈。 近四年的陪伴,让她越来越割捨不下,也让她並不想將自己的心情隱瞒。 苏锦坐直了身子,跟沈逾白诉苦:“虽然已经挖了你两座墓,可你真开始修墓,我就特別难受。” 胸口就好像有针扎一样。 手机再次传来,视频里出现的並非沈逾白,而是落在地上的瓣。 那瓣已经枯萎,只能依稀看出其当初是如何娇艷。 再往后,就是地上种子生出的绿丫,既脆弱,又无比坚韧。 屏幕外传来沈逾白温和的声音:“开谢,种子生根发芽,都是自然规律,正如生老病死,我等无法逆转。可是阿锦,我本该在四年前就死的,是你让我活下来,多活的每一天都是我之幸。我就想著,多为世间做一些事,就能多为你积福,让你无悲无忧,做你想做之事。若我有朝一日无法陪在你身边,你也必然能健康、长乐,佳人相伴,儿孙满堂。” 苏锦的心绪就这般被平復了。 她眼角一挑,“原来你让我去找別的男人结婚生孩子啊。” 镜头立刻懟在沈逾白的脸上,满脸醋意:“如今我还陪在你身边,你不可找其他男子!” 苏锦“哎呀”一声,“我呢,现在需要喝热水,需要身边人给我倒一杯。” 手机传送过去,一杯冒著热气的水就出现在桌子上。 苏锦端起来喝了一口,心情大好。 又道:“忙了一天,很累啊,需要有人捏捏腿,捶捶背。” 桌上出现了一块金砖,视频里的沈逾白眉头紧蹙,眼神带著一股侵略:“可雇个丫鬟来给你按一按。” 苏锦半张著嘴巴,双手摸上那沉甸甸的金砖。 真的是一整块铺地的金砖,比银行里买的金砖大了不少,双手拿起来掂了掂,少说有四五斤。 按照600一克金子算,这一块金砖少说就值120万。 就算扣除杂质,也值个百来万。 按摩店一小时一百块都不到,上百万一辈子也按不完啊! 除非是不正经的按摩。 苏锦將金砖看了又看,连录视频时都捨不得放下。 “沈逾白,这金砖是唐家翘来的吧?你不是要用於修运河吗,怎么给我了?” 沈逾白正色道:“银子在未来不值钱,我便用自己的银两买下了这金砖给你。” 总不能一直让阿锦贴补他。 苏锦便摸上了下巴。 对啊,这块金砖在她这儿值上百万,可在沈逾白那儿,只值个四五百两银子。 而在现代,一克白银才7块钱左右,只要一万四就能买到四百两银子,还是纯银! “沈逾白,咱们来赚差价吧?我帮你把金砖换成银子,你就能有更多银子修运河。” 折算下来,二万五千两黄金能换二百五十万两白银,快抵得上大越一年的財政总收入,修那么一段运河简直绰绰有余。 沈逾白却道:“阿锦只需给我二十五万两白银即可,其余你留著罢。” 苏锦正捧著杯子喝水,沈逾白的话差点让她把那口水喷出来。 她咳得直锤胸口。 这些金子能换好几个亿! 全给她? 沈逾白这算贪污吧? 算吧! 视频里的沈逾白还在继续道:“我如今手头的百万两纹银都有出处,若贸然出现太多银两,便经不起查。何况,二万五千两黄金本也只值二十五万两纹银,多余的本该属於你。” 苏锦眨眨眼,再眨眨眼。 说得好有道理。 苏锦立刻將计算器点开,在里面一通按,看到上面一串零,她倒抽口凉气。 立刻点开手机录製视频:“说得对,这钱就该我赚,就该让我成为富婆!” 以前她还只是小富婆,等这一票干完,她就是真正的富婆! 看她那小財迷的模样,沈逾白嘴角就压不住。 “自古財帛动人心,阿锦突然拿出如此多金子,怕是会引起旁人覬覦,你一个女子,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小心行事。” 苏锦笑得见牙不见眼:“放心吧,我会分批量卖,不会让人知道我有这么多金子。” 江城那么多金店、二手黄金回收,她完全可以慢慢卖。 “你赶紧把黄金都给我传送过来,今晚我要躺在金山上睡觉!” 沈逾白无奈地將捲轴收起,连夜去了府衙 既是为了修运河所用的银两,必是要放在公中。 为了防止银子出事,门口始终有两名锦衣卫值守。 今日值守的是郑乙与另一名锦衣卫,见沈逾白来了,两人颇为诧异。 郑乙与沈逾白早已很熟悉了,此时也就放开胆子问:“大人怎的连夜过来了?” 沈逾白面不改色道:“明日要给劳工发工钱,今晚就將银子清点好,待天一亮拿去钱庄兑换大钱,以免耽误劳工拿钱买粮。” 郑乙二人心中感动不已。 瞧瞧大人多么心繫百姓,连觉都不睡,只为让劳工们早点拿工钱回家。 好官吶! 通府百姓实在有大福! 二人不再多言,將门打开,待沈逾白进去,再將门锁上。 沈逾白將金砖传递过去后,便去將该换大钱的银子清点好,交代完郑乙二人后,才施施然离开。 而苏锦的宿舍此时已是金光闪耀。 整整五百块金砖,在宿舍房间里堆成两座金山。 苏锦几乎是扑上去,將两块金砖紧紧抱在怀里。 不过她终究没有躺在金山上睡觉,因为实在太硌骨头了,她根本睡不著,只能勉为其难抱著一块金砖躺在软乎乎的床上睡觉。 一觉醒来,看到怀里的金砖,她就觉得白墙好白,桌子真方正,外面的叶子绿得好看。 第330章 人脉 2万5千两黄金,折算下来是2500斤。 一块金砖是5斤,金砖就有500块。 苏锦特意背了个大包,將一块金砖塞里面,准备放学了就去找金店卖一块。 大概是因为包里有金子,苏锦出门后总感觉有人在盯著她。 最近她一直感觉自己被人跟踪,不过始终没看到人,又因为在学校,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今天却格外强烈。 好在到了研究中心,这种被窥探的感觉才消失。 午饭时,苏锦满脸凝重地坐到了李桥对面。 “学弟,我有事找你帮忙。” 李桥一听,拿起筷子赶紧把剩下的饭扒拉进嘴里,起身就想走。 只要她开口,准没好事。 虽然上次的五百万给得確实很多,但他也不敢冒险了。 苏锦按住他的餐盘,压低声音,颇为神秘道:“我被人跟踪了。” 李桥一僵,不敢置信看向她:“你都知道了?” 他的跟踪技术已经这般差了吗,竟连苏锦都能发现。 “还没抓住,不过那窥探的视线一直在,我怀疑是有人在打越史文物的主意,这事必须报警!” 李桥错愕中带著几分心虚:“不用吧?” “文物容不得半点损失!”苏锦谨慎道:“今天下午你陪我去警局。” 李桥很无语。 去警局报警,然后抓他自己? 他这是造的什么孽! 他有心阻止,可看苏锦那斗志满满的模样,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要是真查到他身上,他们越史研究小组要让別人笑掉大牙了。 李桥脸色乍青乍白,最后还是坐了下来,瓮声瓮气道:“不用去报警,跟踪你的人是我。” 苏锦下意识保住自己的布包,双眼圆瞪:“你想干嘛?” 难道是上回的五百万给多了,让他动了贪心? 李桥重重吐出口气,皱著眉劝她:“你才23岁,就已经有这么高的成就了,前途一片光明,千万別恋爱脑,为了一个男人让自己走入绝境!” 苏锦大惊:“你不会知道了吧?” 她明明隱藏很好,每次打开捲轴前都会拉上窗帘。 难道是昨晚的金砖太耀眼,金光透过窗帘传出去了? 所以李桥是打她金砖的主意? 对了,那么多金子,谁能不心动。 苏锦看向李桥的目光全是怒气和指责,语气更是恨铁不成钢:“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李桥咬牙切齿:“我是防止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多得是吗,你干什么要深陷杀猪盘?你一旦去了缅北,那些人先会把你所有的钱都榨乾,再抽你的血卖,最后割你的肾!” 苏锦错愕:“啊?” “你难道还没发现不对劲吗?你平时做研究的时候多聪明,怎么遇到那个男人就蠢得跟猪一样!” 李桥一拳砸在桌子上,原本吵吵嚷嚷的食堂瞬间安静。 学生们顾不上乾饭,纷纷好奇地看向李桥与苏锦。 苏锦用手挡著眼睛,赶紧给李桥使眼色:“你给我出去!” 说完起身离开,李桥咬紧后槽牙,还是跟上了苏锦。 正是午饭时候,操场的人很少,看台上除了苏锦和李桥,就没別的人。 苏锦双手抱胸,仰著头看李桥:“我陷入杀猪盘?” 李桥嗤笑一声:“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我是在救你,你別犯蠢。你那个小男友要是没问题,就带过来让我们看看,我保证以后不管你。” 当然是喊不出来。 不然她还能不愿意跟沈逾白在一块儿吗。 苏锦顿了下,伸出两根手指:“我现在告诉你两个事,你自己决定信哪个。” 李桥左手插在腰上,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第一个就是我早就告诉你的,我男朋友是非洲的王子,要忙著建国,没法来见我。” 李桥嗤之以鼻。 “第二个,就是我男朋友不是咱们这个时空的人,我们可以通过某种手段联繫上,但是不能见面。” 苏锦挑眉:“你信哪个?” 李桥深吸口气,还是压不下胸口那个怒火,就用手指疯狂点自己的胸口:“你看我想个傻子吗?” “哎,说实话你又不信。” 苏锦將布袋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块金砖:“喏,这就是我那个小男朋友给的。” 李桥惊愕地看看金砖,又看看苏锦。 这是……金砖?! 他不敢置信地接过去,入手沉甸甸。 做安保那些年,他见过的重金属太多,自是能一眼看出这就是金子。 国內根本没有这种样子的金砖。 再抬头,他喉咙发紧:“你那个非洲王子的小男朋友在採金矿?” “对啊,他有好几条金矿,让人给我送了金砖,我正想著怎么出手,你有没有门路?” 苏锦张嘴就来。 反正李桥寧愿相信沈逾白是非洲王子,也不相信沈逾白是异时空的人。 李桥咽了口水:“我救过一个开连锁金店老板的命。” 苏锦一喜:“他能吃下多少金子?什么价格?” “明天给你回话。” 李桥將金砖往苏锦怀里一塞,转身大步离开。 当天下午李桥就给苏锦打电话:“现在全世界都在大量囤积黄金,你有多少他都能吃下,每克给你620的价格。” 620! 比她想像的还要高! 李桥的人脉也太广了吧! 不过…… 一下拿出太多金子不安全。 苏锦想了下,道:“我现在手上有一百斤。” 对面为之一静。 好一会儿,才传来李桥幽幽的声音:“別人都是用克来衡量金子,你一开口就是上百斤。” 上百斤算什么,她有2500斤! 不过嘛,做人还是低调点好。 “你別忘了,我男朋友有金矿。” 李桥咽了口水,好一会儿才问道:“你那非洲王子要男朋友吗?” 苏锦笑眯眯道:“滚。” 李桥:“……好咧。” 谁让人家是富婆? 李桥动作很快,安排两人在周日上午见面。 苏锦特意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富婆,坐上李桥那辆“豪车”去了约好的金店。 见面寒暄几句,苏锦就將金砖拿出来给於总验货。 於总看了会儿,就放下金砖,道:“苏小姐这金子不纯吶,此前所说的价格怕是要作废了。” 苏锦笑道:“於总可以检测,该是多少我们就算多少,怎么样?” 於总瞥了眼李桥手边的破行李箱。 谁能想到有人会隨意將金砖放在一个破行李箱里带过来? 现在是世界各大央行都在抢购黄金,国际局势动乱,黄金需求量极大,价格一路飆升,关键还供不上货。 以个人收藏量来说,一百斤不算少了。 金店就有专业的检测仪器,將金砖放进去,一分钟后就出了结果。 “金砖纯度只有90%。” 於总摇摇头,纯度实在太低了,哪家的提炼技术做得这么差。 一转头,就见苏锦双眼放光,简直喜不自胜。 “纯度竟然这么高!” 一块五斤的金砖,有四斤半可以卖钱。 折算下来,一块金砖就能卖139.5万! 赚了,赚大发了! 第331章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於总以为她听错了,又提醒了一句:“苏小姐,这金砖不纯。” “够了够了,我量大,一百斤金砖有九十斤黄金。” 今天就可以赚2790万,很多了好吗。 苏锦笑著问道:“於总,九十斤黄金您吃得下吗?” 於总笑道:“就算你今天拿一千斤黄金过来,我也能吃得下。苏小姐,剩下的金砖都一起拿来吧。” 苏锦很想夸讚一句“土豪啊”,不过这样的话实在不適合一位富婆的身份。 李桥把行李箱打开,露出里面剩下的19块金砖。 於总一一上机器检验过,纯度基本在90%左右。 於总再看苏锦的眼神变了。 “我做了多年黄金生意,从来没见过这种金砖,不知道苏女士这些金砖是怎么得来的?” 苏锦道:“我老公是阿联王子,他有条金矿,这些金砖是他隨手送给我的。” 李桥一愣,脚就被苏锦踢了下,他立刻闭嘴。 “原来是阿联王妃啊,难怪隨手就能拿出这么多黄金。” 於总连连点头。 谁不知道阿联王子黄金多得往外撒。 也许就是哪个偏远落后的地方有金矿,因为纯度不够隨便丟给自己女人玩。 於总心里的顾虑瞬间打消,立刻將2790万打给苏锦,笑呵呵道:“苏女士以后要是有金砖了,隨时联繫我,我还是按照这个价格收,有多少收多少。” 苏锦也跟著笑:“还真有,不过要过几天才运过来,到时候我肯定给你。” 於总大喜,当即高高兴兴把他们送出去。 等两人上了车,苏锦迫不及待把手机拿出来查看帐户余额。 算上刚入帐的两千七百多万,她手头的资金已经有八千多万了。 “你那个小男友不是非洲王子吗,怎么又变成阿联王子了?” 李桥很是怀疑。 苏锦丝毫不心虚:“在外面怎么能把自己的老底都揭穿?我是信你,可我不能全信那个於总。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我当然要把我男朋友的身份偽装一下。” 李桥:“……你男朋友真的有条金矿吗?” “对啊。”苏锦毫不犹豫。 李桥认真道:“他这种身份地位怕是很有危险,应该多找几个安保,我的人品你知道,你要是把我介绍过去,我不仅可以保护你的小男朋友,还能帮你盯著他不让他出去沾惹草……” “开车。” “哦……” 苏锦好不容易熬到沈逾白閒下来,立刻將自己今天赚的钱给他看。 “2790万当场到帐!” “这还只是20块金砖换的钱,同样的金砖我还有480块!” 沈逾白看得好笑:“就这般高兴?” “你知道我们未来最受欢迎的神是谁吗?財神爷!还有个专门迎接他的日子——大年初五,没有哪位神有他这么好的待遇。” 靠著这些金子,她已经彻底財富自由了。 “等我把金子都卖出去了,再去分批次买银子给你。” 苏锦拍拍胸口,豪气道:“没钱了跟我要,我肯定帮你把运河修完。” 沈逾白笑著摇摇头:“这运河我怕是修不完了,在通府的三年任期快到了,老师来了信,有意將我调回京。” “回京前途更好,大概什么时候会调走?我提前把银子买好。” 沈逾白道:“此事还未定下来,时日尚且不知,通府还未治理好,我私心並不想走。” 前两年与世家斗完与临海官员斗,后来又与晋王斗,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任期也快到了。 官盐已正式烧制,增加了不少灶户,加上运河给家家户户的男丁有了营生。 只这样不够。 大越其余州县,即便再穷困也会每三年举办两次童生试,可通府此前被欺压得连活命都难,根本无人读书。 贫寒子弟想要彻底翻身,只科举一途。 他便是要调任,也要尽力在此地留下火种。 既为了此处父母官,总要为他们搏个未来。 “读书很费钱啊,除了束脩,还要笔墨纸砚,书本也贵,现在他们才刚有饭吃有明亮的房子住,很难有閒钱给孩子读书。” 已经四月,到年底也不足十个月,这么短时间想要把教育做起来,实在太难了。 “除非你能想到一个跟修大运河一样,能增加大量工作岗位的项目,不过这样一来,你们通府的財政怕是支撑不了。” 苏锦边思索边道。 通府没什么產业,以前靠沈逾白修房屋修路撑著,现在靠修大运河,实际都是沈逾白弄来的银子。 这些银子是不可再生的,总有完的一天。 何况沈逾白走后,下任知府不一定有沈逾白这么会搞钱。 所以要有能循环赚钱的產业。 沈逾白思忖著道:“此地终究还是要靠官盐,这两日我请徐大人来喝顿酒。” 苏锦很赞同,毕竟盐是古代的暴利行业。 一旦官盐运转起来,通府肯定是富庶之地。 “徐直动作也太慢了,这都半年了吧,他的官盐怎么还没运转起来。” 苏锦对徐直很有些嫌弃。 半年都够沈逾白剿完匪再收拾一波世家们了,徐直在府衙的大力支持下,竟然还没用官盐赚钱,还要靠修大运河支撑本地经济。 官员和官员的差距真大。 “徐大人以前並不通盐事,如今从头学,要耽误些工夫。” “製盐根本不难,我给你下个视频,你一看就懂。” 苏锦说干就干,搜索,下载,一个古法製盐的视频就到了沈逾白面前。 沈逾白看完,便是深深折服。 未来的学问实在是促手可及,他一看便知,比拜师快了数倍不止。 不过他还未去找徐直,徐直倒是找上门来了。 一来便给沈逾白倒苦水,盐倒是烧制出来了,却不好卖。 整个大越早就被其他地方的盐商给占领,通府的盐商根本插不进去。 “本以为这官盐是赚钱的买卖,谁知根本抢不过別人。” 徐直很鬱闷。 这些时日他极辛苦,几乎没睡几个整觉。 那么些灶户要养著,再卖不出盐,都转运盐使司就要揭不开锅了。 “京中都在说这是肥差,谁知我从无到有筹建有多难。” 一杯酒下肚,徐直又看向沈逾白:“我都已经如此难了,你当初又吃了多少苦头才能將通府变成如今这人人有饭吃,人人有房住的光景!” 第332章 威望 “还好,麻烦一个一个解决,总能將事办好。” 沈逾白宽慰道。 不过徐直並没有被安慰道。 “我並不如你会搞钱,制出来的盐极苦涩,今日我过来,就是想问你之前送往进城的那雪白的盐是谁人製成的,我要亲自登门討教。” 两人关係亲近,徐直並不藏著掖著。 他们制的言与別处无异,那就很难打开局面。 若能將沈逾白送去京城的盐拿去卖,必然能抢到一些生意。 沈逾白笑道:“我已答应了那位,不让人去打搅她。” 徐直颇为焦急:“逾白兄该知道此处官盐若能起来,便能惠泽整个通府,连临海百姓都能干搬运一类的苦力活,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沈逾白既然能说服对方为私盐改官盐努力,应该也能说服对方为通府百姓谋福祉努力。 他虽做官比沈逾白久,却也深知沈逾白在为官上比他强。 自己已折腾半年也没法子,倒不如请教能人。 沈逾白笑道:“徐兄莫急,这製盐的法子我知晓,只用最后一步加豆浆烧煮过滤,就可祛除盐的苦涩,將粗盐变细盐。” “豆浆?”徐直苦笑:“豆浆是粮食,若用来製盐,加上运输成本,这盐都要亏本。” 官盐亏本,那就真是他这个都转运盐使太无能了。 “徐兄可曾想过,將通府的盐高价卖给权贵?” 徐直拊掌大笑:“此计甚妙啊!贵人们哪里能与平头百姓吃同样的粗盐?” 贵人们处处都要用好的,在吃上尤其捨得钱。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贵人们哪样不是费大力气弄上餐桌? 这盐是每日要用的,便是价格贵些,他们也该愿意。 “既是沾上贵气,这盐便要包得精细,徐兄不如找些女子將包装做好。” 沈逾白的提议又让徐直为难:“法子自是好的,只是都转运盐使司实在拿不出这个钱。” 他上任时,天元帝只给了五十万两,还是用以賑灾,外加修建衙门的。 至於都转运盐使司的拨款,那是一个大钱都没有。 毕竟在天元帝眼里,这是肥得流油的衙门,该交钱给国库,哪需要拨款? “都转运盐使司的衙门未修,留下来的银子大可拿来做此事。” 沈逾白为徐直倒了杯酒,端起自己的酒杯,在半空朝徐直敬了下,笑道:“如此一来,徐兄现如今所用的房屋归府衙所有,都转运盐使司需付租金。” 徐直双手端起酒杯,与沈逾白碰了杯,笑道:“那就多谢逾白兄了。” 两日后,都转运盐使司就贴出招女工的告示。 那告示甫一出来,就在通府引起轩然大波。 “竟要招女工?” “我们男子也可包盐,为何不招男工?” “上面说了,要招手巧心细,会做针线活的女子,哪个男子缝补过衣裳。” “盐不都是用盐罐一装了事么,要会针线活作甚。” “莫不是都转运盐使司骗人的吧。” 通府这几日议论纷纷,却没人来报名。 徐直等了两日,让手下在府城转了一圈,问询了些老百姓,这才知通府的百姓除了沈逾白,其他的官和衙门都不信。 在他们眼里,官员都是互相勾结,还养海贼来抢他们的坏种。 之前招灶户,就是因著是府衙先出了告示,才有许多人去报名。 可这次莫名其妙要招女工,谁知道是不是想把女子拐卖了? 又拎酒找上了沈逾白,第二日府衙就出了告示。 那些百姓一喜,大声呼喊:“是知府大人的官印!” “知府大人说了,是想將盐包装得漂漂亮亮卖给贵人,只有心灵手巧的女子才能干这活儿。” “哎,你们怎的都走了?” “都转运盐使司肯定要不了多少人,不赶紧去报名,这女工该招不上了。” “这事儿肯定是骗人的,你们莫要被骗了,女子还是留在家里安全些,这险就让我家的女子们冒吧,待確认没事了你们再报名也不迟。” “我就算不信我老子娘,也信知府大人,又是一个赚钱的活计啊,往后这日子该多好过。” 通府的百姓几乎是都往都转运盐使司跑,仿若一拥而上的难民。 这一幕將徐直惊得久久回不了神。 待看到呈上来的名册,徐直一声喟嘆:“当官到沈逾白这等境地,便是死也无憾了。” 再拎著酒去找沈逾白,已是五日后。 徐直將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拿出来,沈逾白便打开来,里面是一方白色娟帕,正中间绣著蓝色的海面,海面上一方通红的落日,海被落日温暖得羞红了半边脸。 正下方是“通府官盐”四个字。 打开绣帕和里面的油纸包,露出雪白细腻的盐。 沈逾白笑道:“好盐,好绣工,只是空了些,不如再提句诗。” 徐直拱手:“此事便要劳烦逾白兄了。” 沈逾白拒绝道:“此诗会隨著通府官盐传遍整个大越,还是徐兄题诗为好。” 谁题诗,往后这官盐就会和谁牢牢绑在一起,也可说是一大功绩。 沈逾白此举,就是將公盐的功劳让给徐直。 此乃大恩。 徐直拱手,郑重道:“多谢逾白兄,我就承了你这份情。”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沈逾白是这般说,然徐直並不能这般想。官场之上多的是抢功,让功之事只有生死相交方有可能。 只是感谢的话多说无益,倒不如埋在心中,往后互相扶持。 官盐在五月底就运往京城售卖。 才进京,就往宫里和各家都送了一包去。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吃过好盐,又如何愿意再去吃那又苦又涩的粗盐? 便是一包盐要二两银子,京城各家也是抢著买。 头一批盐並不多,没两日就被一抢而空,各家管事只得蹲守。 要盐的信就如长了翅膀般往通府飞。 得知第一批盐全部卖空,並赚了二千两银子,徐直立刻又招了不少女工和灶户,日夜赶工。 不仅工钱及时给,还有个大福利——凡是女工,都可送一名孩童入府城的学院读书,每年束脩只需一两银子。 得知这一消息,百姓们眼都红了。 孩子读书,就有可能改换门庭。 一时间,那些没报上名的人家拍断大腿。 女工们每个月的工钱比得上去修运河的壮劳力,还有送孩子去读书的名额,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怎么他们当日就没跑快点? 那些女工在家中彻底挺直了腰杆子。 家里的饭不用煮了,地不用扫了,回来只管吃了就歇著。 还未出嫁的女工家里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踩烂了。 第333章 沈六元该回京述职了 通府的书院开在唐家的宅院里。 先生是从临海聘来的秀才。 因著雨季来临,百姓们早早就躲进了冯家等宅院,就连唐家的宅院也都挤满了人,先生们在屋內教学生,外面的孩童也被爹娘逼得跟著背。 待到暴风雨停后,今年的洪水退得极快。 百姓们回到家,发现墙上的水渍只到成人膝盖高,不能隨身带走的东西都放在高处,因此並未如往年一般被泡烂。 大家很是惊喜,后来一看才知道那些水竟都流到他们刚修的运河里。 说是运河,实际如今不过是个大湖。 半年时间,便是劳工再多,也只够將运河挖出三里地,可就是这三里地,竟能存下大量洪水,若整个运河修建起来,岂不是通府不会再被洪水所扰? 这种说法很快就在通府传开,大家就格外感念知府大人,便想著沈知府下一任仍旧在通府。 五月初,首辅李庆芳致仕回了老家,次辅於达顺理成章为首辅,一时间风头无两。 內阁只剩首辅於达和三辅刘秉卿二人,加之刘秉卿年纪大了,內阁人手大大的不足。 六月底,天元帝下令扩充內阁,秦詔因私盐一案立下大功入阁任三辅,崔明启因红薯推广,使得粮食大丰收,也入了阁。 而原先的三辅刘秉卿升为次辅。 七月的京城酷热难忍,狂风骤雨一波接著一波。 雨过天晴的夜晚,知了迫不及待地一展歌喉。 可它们却不愿靠近那如同张著血盆大口的深宫,如此一来,深宫格外寂寥。 天元帝將奏章批阅完,便靠在椅子上揉著疲惫的双眼。 何德全端上来一盘煎得两面金黄的馅饼,堆著笑脸道:“陛下,饼子已备好。” 扫了眼饼子,天元帝却皱了眉。 这饼子吃多了,实在腻得慌。 纵使里面的馅料时常变化也还是禁不住一直吃。 “沈六元在通府的任期快满了吧?” 何德全心思一转,就道:“还差三个月,待他从通府赶回京城述职,任期也就到了。” 天元帝只“嗯”了声,摆摆手:“今日不吃馅儿饼了。” 何德全弯腰让人將馅儿饼端出去。 守在门口的安公公看著饼子被原封不动端出来,心中急躁:“乾爹,这饼子怎的一口没吃?” 何德全瞥了他一眼,安公公立刻住了嘴。 “那位沈六元该回来了,往后你就不用再烙饼了。” 安公公猛地抬起头,在接触到何德全的眼神后,又赶紧垂下脑袋。 那位竟只在外待三年就又要回来了? 朝中官员毕生都在揣测圣意,天元帝只提了一回沈六元,百官便知天子有意让沈六元回京。 诸如崔明启等人,自是为沈逾白欢喜。 但也有人是不愿沈逾白回京的。 比如首辅於达。 於达以前被李庆芳压制,要做的就是联合各方势力一同对抗李庆芳。 如今李庆芳制仕了,於达坐上了首辅之位,处境变了,处事自是也要变。 这头一件事,就是要將权牢牢掌握在手中。 李门虽由秦詔撑了起来,然经过与都察院一战,李门势力早已大不如前,再加上秦詔是踩著李庆芳上位,许多人並不服他,李门不足为惧。 刘门的刘秉卿年纪大了,薛玉书是嗜酒之人,多了酒的烈性,却没了水的柔和,如此一来,办事便不周到,往后刘门交到他手中,必然是走下坡路,也不足为据。 至於崔明启,虽因推广红薯解决灾荒立下大功,然转文官时日尚短,並无根基,想压制他並非难事。 就连都察院都大换血,內部还忙乱,不足为虑。 如今这朝堂可谓无人能与他於达相抗衡。 要是沈逾白回来,形势就大有不同。 那位沈六元虽只是四品外官,然在百官中的影响力已经不容小覷。 崔明启乃是他老师,刘秉卿乃是他座师,又与他多有牵扯,也就是沈逾白一人,可以將两位阁老联合起来。 如若秦詔再稍加摇摆,他这个首辅都不能相抗衡。 对於达而言,將沈逾白牢牢压在地方上,方可做个李庆芳那样的首辅。 此前他为了压制通城州升任通府一事,就跟薛玉书套过近乎,薛玉书却是偏向沈逾白。 他剩余能拉拢的人,就只剩下秦詔。 此后,於府管家就时常与秦府管家走动。 就连下朝,首辅大人都要等著秦阁老一同走。 两人走得近,刘秉卿又时常告病,崔明启在內阁越发说不上话。 崔明启就憋著一股劲,想將沈逾白调回京。 凭著他这个好弟子在地方上的功绩,平调回京城也並非不可能。 四品京官可比地方京官前途大得多。 再者,他这个老师在內阁若都不能將沈逾白调回京,再往后他这个老师退了,沈逾白就更回不来。 待到安公公派人递话之后,崔明启就给天元帝上疏。 天元帝看完后隨口说了句:“沈六元该回京述职了。” 天子金口一开,沈逾白就將家底尽数收拾好,与新来的知府交接完,就定了起程的日子。 新任知府李有光此前是昌升府的知府,昌升府乃是普通府,通府乃是直隶府,虽看著是平调,实际是升了。 李有光知沈逾白在通府的政绩,心里明白沈逾白此次回京必是要升迁的,对沈逾白就极恭敬。 待到府衙庶务交接结束,李有光便请沈逾白带他在通府走上一走,熟悉这片土地,沈逾白欣然应允。 都转运盐使司必是要去拜访的。 一方盐政可不是那般好相与的。 沈逾白能插手盐政,那是因著盐政需仰仗他才好办事。 李有光可没这个威望与地位,只得拖沈逾白牵个线,让他与都转运盐使大人熟悉一番,往后能和平共处,至於插手盐政,他是万万不敢有的。 这第二个要看的,就是运河。 李有光在府衙看到修运河的帐目时惊得头皮发麻。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小小的知府,怎敢修运河这等大工事。 直到他看到那满屋子的银山。 李有光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二人坐上马车一路到运河。 彼时已到了午时,正是劳工们吃午饭的点。 运河附近摆满了小摊,卖面的,卖杂粮粥的,卖饼子的都在吆喝,有客人来,便揭开锅子,锅里的热气腾飞而起,氳红了摊贩们的笑。 劳工们交了钱,或换来吃的,或换来喝的,隨意土堆上一坐,就埋头大吃大喝。 也有些节省的劳工,自带了乾粮,就著水啃著,双眼也是光彩熠熠。 第334章 启程 李有光惊奇地回头看向沈逾白:“沈大人,此处比通府还热闹。” 沈逾白道:“劳工们能挣银子,就捨得偶尔给自己吃热腾腾的饭菜,摊贩必然就多起来。” “百姓有了挣钱的营生,地方渐渐也就繁荣起来了。” 李有光若有所思。 “知府大人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那些劳工们顾不得吃饭,纷纷齐声朝著沈逾白这边看过来。 瞧见果真是沈逾白,立刻时就围过来。 那些监工们大惊,赶紧呼喊:“莫要都围过去,別伤了大人!” 劳工们早已兴奋地涌上前,哪里还听得进监工们的话。 沈逾白与李有光就这般被劳工们团团围住。 “大人来运河视察吗?咱的运河修得极快!” “大人吃过饭了吗?小的这儿有刚买的包子。” “小的这儿还有个鸡蛋,大人您收著。” 百姓们纷纷將自己的吃食往外掏,不过他们並未塞进沈逾白手里,那些运河的监工已然衝上来,將他们往外推。 陆通判本在吃饭,得知知府大人被百姓围起来就知不好,当即放下碗筷赶紧领著人过来。 通府的百姓感念知府大人的好,但凡大人一出现,必要往前凑。百姓热情自是好事,可人一旦多了就会有危险。 若推搡间大人被推倒,后果不堪设想。 “都退后,莫要伤到大人!退后!” 陆通判声嘶力竭地喊著,监工们將让往后赶,百姓们纵使再想往沈逾白身边凑,也只得跟著人群后退。 陆通判顾不得擦满头冷汗,转身给沈逾白行礼:“下官迎接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沈逾白笑道:“无妨,今日本官与李大人前来,是为了看看运河修建如何,也与百姓们说说话。” 陆通判便猜到李有光是新来的知府,往后就是他的上司,当即又给李有光行了礼。 能管著修运河如此紧要之事,陆通判必定深受沈知府器重,李有光定然是不会一见面就为难陆通判。 几人寒暄几句,就已是熟悉。 沈逾白一抬眼,瞧见百姓们正巴巴盯著他,一位白老人双手捧著个热腾腾的馒头,努力往他面前凑。 他脚尖一转,走到那位老人面前,那老人一张脸笑开,露出早已掉得只剩下四颗的牙。 “大人,这是草民自己做的馒头,刚出锅,还热乎著,您尝尝?” 老人双手发黑,手指头上全是洗得发白的茧子,在微微发黄的馒头映衬下,显得更沧桑几分。 沈逾白伸手將馒头接过,笑著道:“那就谢谢老伯了。” 老人欣喜地將双手往身后藏,嘴里却道:“大人您不嫌弃就成。” 沈逾白尝了一口,笑著点点头:“馒头很软乎,大伯如今是在此处卖馒头?” 那老人连连点头:“草民两个不爭气的儿子都在修运河,草民也来卖些馒头贴补家用。” “如今日子可还过得去?” “多亏了大人,咱们的日子如今越发好了,三儿前些日子刚娶了媳妇,老大媳妇又怀上了,二儿媳当了都转运盐使司的女工,把二孙送去学堂读书了,二孙如今已背完百家姓了。” 沈逾白认真听著,老人就一直讲著。 讲著家里的屋子如何宽敞明亮,讲著家里养的十只鸡,讲著今年给老婆子做了件新衣裳。 旁边的百姓也静静听著,想起以前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眼角渐渐湿润了。 李有光心中震颤不已。 他来通府之前,就已听说沈逾白在通府的政绩斐然,今日一听,才知沈逾白如何了得。 再看这些百姓,站在沈逾白面前就如孩童面对自己父母一般乖顺,可见沈逾白在他们心中的威望。 待陆通判与沈逾白稟告时,李有光更是惊骇连连。 不到一年,运河竟修了近四十里。 待劳工们下午开工,一个个拼命的劲,李有光才知为何能修这般快。 回去时,李有光对沈逾白拱手,感嘆道:“沈大人凭著此番大政绩,去京城后必定能升迁!只是这通府的百姓不知该如何不舍沈大人。” 沈逾白並不想將自己要调任的事告诉通府百姓。 他既是默默而来,便默默而去,不扰民为好。 可惜墓地没法盯著修好。 临走之前,他亲自去了蓬岛,將墓地修建的要求一一交代给沈泽。 九月初六,风和日丽,宜远行。 沈逾白与罗氏坐上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到门口停下。 王虎凑近,小声道:“大人,百姓们来送您了。” 沈逾白撩开帘子,通府百姓密密麻麻堵在门口,绵延出去几条街。 站在最前方的湖河镇镇上上前,双手捧著厚厚一个摺子,朗声道:“通府百姓感念大人再造之恩,特献上万民书,望能为大人铺出一条锦绣官路!” 百姓们齐齐大声呼喊:“望大人往后仕途顺遂,步步高升!” 成千上万人齐齐作揖,使得沈逾白喉头髮紧,竟迟迟不能开口。 他拳头紧了松,鬆了紧,深深吸口气,从车內出来,双手珍惜地捧过万民书,对百姓们深深一拜:“逾白在此谢过父老乡亲们!” 双方这遥遥对拜,便是官民间最深的情谊。 车內的罗氏瞧著如此壮景,眼睛越发模糊,一眨眼,滚烫的泪珠顺著眼角落下。 罗氏擦乾,脸上的笑意带著无尽的骄傲。 这就是她的儿子,能得万民书的儿子! 此生她能得子如此,便是天大的幸运。 沈逾白並未再上车,端著万民书一步步向前,每走一步,百姓们便让出道,待沈逾白走过去,马车与行李紧隨其后离开,这条道再次消失。 如此一来,沈逾白便好似被人群推著向前。 “大人定要一路顺风!” “大人步步高升!” “拜谢大人!” 百姓们的声声期盼落入沈逾白耳中,沈逾白只得含笑点头,心中激盪,一个字也说不出。 连著走了两日才出了通府。 沈逾白撩开帘子往后看,站在门口的百姓们身影越来越小,后面便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点。 再拐几道弯,城门就彻底瞧不见。 每过一天,他离通府就远一些,离京城更近些。 第335章 回京(为肆意签到的木婉清加更) “沈逾白,你的努力没有白费,百姓都看在眼里!” 苏锦看到那些百姓来送別沈逾白的情景,就激动得不行。 三年时间,沈逾白將通府大变样,其中的艰辛就连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自己都无法感同身受。 可是通府的百姓看在眼里。 一切的艰难险阻在这两日的送別中显得更珍贵。 沈逾白是个好官,是个被通府百姓们信赖的好官。 沈逾白笑道:“百姓自是能看到,就不知京城那些人能不能看到。” “你拿著万民书,谁敢磨灭你的功绩?” 苏锦对沈逾白信心十足。 沈逾白轻笑一声,目光深邃:“但愿如此。” 赶路是极累人的事,马车又顛簸,就更累人。 因著顾及罗氏,此次进京就没上任时赶。 十月底一行人才登上官船。 从南到北,就是从暖和到寒冷。 船上风大,罗氏的老寒腿痛得厉害。 苏锦当即给罗氏买了艾草护膝,充了电就可持续加热。 日日將腿暖著,罗氏这老寒腿倒是没发作了,她就越发珍惜那护膝,就连晚上都不愿脱。 还是沈逾白找了由头,说是要將护膝给仙女施法才可一直热著,罗氏才恋恋不捨地给沈逾白。 周显比罗氏更脆弱,一上船就吐得直不起腰,几乎是爬到沈逾白舱房求药。 便是吃了药,每日脸色依旧惨白。 沈逾白好心提醒:“周大人,你身子有些虚了。” 周显露出膀子上的肌肉:“虚吗?” 沈逾白就道:“周大人既如此健硕,想来也不需吃药就能抗住。” 周显默默放下袖子,正色道:“沈大人,你我共事三年,情谊非比寻常,我在你面前也无需藏著掖著,我实在虚得厉害。” 晕船之苦他实在不想受,该低头时就要低头。 该蹭饭自也要蹭。 若说谁最想回京,自是周显。 离开妻儿三年,早已归心似箭,恨不能一日就能回京。 十一月中,官船终於靠岸。 因著回京述职后就不会去通府,沈逾白將家当全拉回了京城。 在通府时,周百户等人能帮他搬箱子,到了京城就不可再如此。 若锦衣卫还如此办事,就该得陛下猜忌了。 沈逾白就找了码头的几个劳力搬行李,刚搬了几箱,一条大船靠岸,管事一上岸就朗声道:“所有劳力上船,给我家公子卸行李!” 那些劳力常年在码头,自是知道这船上的人惹不起,当即一个个赶紧上船。 原本卸了一半船的人气恼不已。 再看船上掛著的旗子,一个个都不敢吭声。 这官船掛的是首辅的大名。 就算船上的人再囂张跋扈,他们也只能忍著。 管事目光一扫,看到一名劳力肩膀上的箱子还未放下,气势汹汹上前,一鞭子抽在其中一劳力的腰上,那劳力吃痛,却死死抱住木箱子不鬆手。 “大人,小的已经领了活。” 那管事看向劳力的目光带著轻蔑:“领了活也要放下,谁敢耽误我家少爷的事?!” “可我已经拿了那位老爷的钱……” 劳力满脸的哀求。 管事气道:“一个卖苦力的,竟敢违抗我家少爷?” 抬手就又要抽鞭子,耳旁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你家少爷姓甚名谁?” 管事顺著声音看去,就见一名青衫男子朝这边走来。 男子目光如注,气度非凡。 管事却仰起头,朗声道:“我家少爷乃是於首辅的长子。” 青衫男子站定,湖风將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他抬眸,声音陡然严厉:“既非於首辅,又如何能乘坐首辅官船?!” 码头为之一静,惊骇的目光齐齐落在那青衫男子身上。 男子並未穿官服,应该只是名书生。 如此公开质疑首辅长子,就不怕得罪首辅吗? 管事也被惊了下。 官船向来是给官员乘坐,商船之类都需避让,如此一来,官船比其他船只要快上不少。 官员亲眷为了省事,时常会打著官员的旗號乘坐官船出行,虽不合礼制,却也没有提出。 官场上实在不必为这等事得罪人。 不成想今日遇上一个较真的,还当著眾人的面当场提出,眾人无不心惊。 到底是於首辅家的管事,平日里蛮横惯了,哪里会被一个书生给嚇到。 “啪!” 鞭子狠狠抽在地上,灰尘被抽到半空飘荡。 “於首辅家的事如何轮得到你来插嘴?今日我就让你尝尝教训!” 话音落下,管事的鞭子再次高高扬起。 青衫男子不闪不避,眼底涌上一股戾气。 没来由的,管事心一颤。 下一刻,更大的怒火將他裹胁。 他可是首辅家的管事,就算京中的四品官见到他也要客客气气,一个书生竟敢用这等眼神看他,今日他就要將这个不知死活的书生打服为止! 鞭子重重落下,朝著沈逾白的身上抽去。 四周的人瞧见此等情形,或幸灾乐祸看好戏,或嘆息摇头。 一只大手將鞭子抓住,用力往前一拉,管事身子跟著往前扑,那大手的主人一脚狠狠踹在管事的肚子上,將管事踢出去三丈远。 管事吃痛,凭著满腔怒火起身就要怒喷动手之人,就见对面之人一身飞鱼服。 管事大骇,一时愣在地上。 锦衣卫? 那旁边的青衫男子是? 他立刻看向青衫男子,就见青衫男子道:“多谢周百户。” 百户! 这锦衣卫竟是百户! 周显將抓过鞭子的那只手转动了下,回道:“大人还未述职,本官保护大人的任务並未完成。” “这人可是於首辅的管事,周百户不怕得罪?” 沈逾白笑著问道。 周显冷笑:“我锦衣卫何时怕过人?今日刚回京,正好抓个人去北镇抚司领功!” 那管事大惊。 北镇抚司那等地方可是有去无回的! 他一个咕嚕爬起来,点头哈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二位,还望二位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四周围观眾人被他的转变惊得险些掉了下巴,不过看到那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在此,又觉得理所当然。 若真被抓去北镇抚司,这管事不死也要脱层皮。 “你一个白身竟敢殴打朝廷命官,今日这北镇抚司你去定了!” 周显冷笑一声,一伸手就將管事如破麻袋般拽隨意拽起来。 “慢著!” 一声高喝从船上传来,一身黑衣的矜贵男子从船上下来,踱步到眾人面前。 第336章 怎的就跟首辅过不去? 男子並不年轻,眼角已长了褶子,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傲慢。 目光一瞥,落在沈逾白身上,道:“不知这位任什么官职?” 沈逾白道:“此次回京述职,还未派官。” 要回京述职,那就是地方官员,难怪他不认识。 纵使是地方上的布政使,来了京城也需夹著尾巴做人,这位竟如此囂张,连他於家都敢惹。 於衍心头冷笑,面上却是不显,朝著沈逾白拱手,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沈逾白。” 於衍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名字,发觉有些熟悉,细想又想不起来。 他拱手道:“下人不懂事,我在此替他向阁下赔个不是。我虽不才,倒也认识霍千户,如此小事闹到北镇抚司,劳烦霍千户终归不好。” 明著好似在赔罪,实际却是威胁。 即便將管事抓入北镇抚司,今日他就能將管事救出来。 在霍千户面前,一个小小的百户不够看的。 周显大怒,刚要上前,就被沈逾白拦住。 沈逾白又恢復了往日的温和:“確是小事,实在不必兴师动眾,此事就罢了,还望他往后莫要隨意打骂他人。” 於衍笑著应下。 双方似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地將此事揭过。 沈逾白上前,扶住那被抽的劳力:“可有伤著?” 那劳力连连摇头,呼吸有些急促:“小的贱命一条,抽几鞭子也无事,大人莫急,小的很快就能將您的船卸完。” 低头行了一礼就赶忙往沈逾白的官船跑。 劳力们为了干活方便,就算大冬天也只穿件单薄的褂子,如此跑动起来,衣服被风吹起,露出后腰那条长长的狰狞鞭痕。 那劳力顾不上疼,一箱行李搬下船。 “都抽成这样了,还搬什么箱子。” 周显擼起袖子就要帮忙,被沈逾白拦下。 “你若不让他干活才是害了他。” 会来此卖劳力的人,家中多清贫,一大家子妻儿老小都指望劳力们赚了钱回去买粮食。纵使疼得厉害,只要能动,这活儿就必须干。 他已收了钱,要是不沈逾白这艘船卸完,往后別人就不会请他。 周显虽是好心,却可能断了一家人的营生。 刚刚那位於大公子才用霍千户落了周显的脸,此时他定不能让周显真就在眾人面前落了脸面。 那位於公子的船很快卸完,一一绑好放在车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劳力们终於又去帮旁人卸船,码头也再次热闹起来。 “老爷的船卸完了。” 那受伤劳力半弯著腰,恭敬来交差。 沈逾白將早备好的银锭子塞过去,道:“你的活儿干得好,没耽误我的事,这是赏给你的。” 五十两的银锭子一拿出来,码头上的劳力们羡慕得移不开眼,就连那些老爷们的目光尽数落在劳力身上。 往常遇到活儿干得好的劳力,他们也会打赏些碎银子,这位大人著实大方,一出手竟是五十两! 不过再回想当时这劳力就算被抽鞭子也不肯放下僱主的箱子,又觉得打赏这么些银子也不为过。 好几家的管事已然记下劳工的脸,想著以后卸货找他。 那劳力双手颤抖地捧著银子,连连弯著腰连连点头:“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沈逾白摆摆手,与周显等人道別后,坐上马车回自己的边郊小院。 那院子起先给崔明启一家子落脚,崔明启入了阁后,天元帝就给赏了一套三进的宅子,在瑞安路,离皇城只隔了两条街,全家就搬了过去。 沈逾白的小院子就空了出来,如今正好可落脚。 到门口时,崔夫人已然迎了出来。 “早知道你们这些日子要回来,我又不知到底是哪一日,只得先派人將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好,每日备些热菜,也好叫你们一回来就能歇著。” 沈逾白行了个大礼:“多谢师娘!” 崔夫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笑著连连点头:“三年不见,逾白倒是变成大人了,身子瞧著比在京中好了不少,人也更俊俏了,你如今走出去,不知又要迷倒多少京中贵女。” 沈逾白无奈:“师娘莫要打趣徒儿了。” 瞧著他这模样,崔夫人笑得更开怀。 如此调笑一番,三年未见的生疏尽数化解。 崔夫人又去拉了罗氏的手,一番寒暄后,再吃饭时,崔夫人就问了些通府与路上的事。 冬日的日头短,不过说会儿话天就快黑了,崔夫人也该回家。 作为弟子,沈逾白回了京,还未去拜访恩师,师娘就先来迎了他,今日就该去崔府一趟,崔夫人却不肯。 “你们赶了这般久的路,早就累坏了,先歇两日,莫要將身子骨折腾坏了。待休沐日你再上门,也好与你先生多聊聊。” 沈逾白不好违抗师母,只得將带给师父师母的礼物尽数搬到车里。 晚上崔明启回家,崔夫人就是愤愤不平:“老爷,逾白一回京就被於家大公子给欺负了!” 彼时崔明启正净手,闻言就是双眼圆瞪,声音猛然拔高:“什么?逾白那小子回京第一日就给我惹上麻烦了?” “老爷这话若叫逾白听见,该伤孩子心了。” 崔夫人对崔明启的话很是不满。 他都未听到是何事,怎的就能断定是自家孩子惹事? 崔明启甩干手上的水:“他那性子我还能不知道,谁能欺负得了他?李庆芳任首辅时,把他给派到通府,如今你瞧瞧,那李庆芳都被逼回了老家。如今才回京就又对上於首辅,怎的就跟首辅过不去?” “这次你可想错了,逾白今儿吃了大亏。” 崔夫人將今日之事详细说了。 崔明启就有些摸不著头脑:“既是於衍越矩,依照逾白的性子,不该如此轻易放过。” “难道在外三年,把性子给磨平了?” 话音刚落,崔明启就想起了今年才收拾包袱回老家的李庆芳,就觉得自己这想法实在侮辱了李庆芳,也侮辱了被流放的晋王全家,更侮辱了无数落马的李门与都察院官员。 如此一来,他就更迷茫了。 “此事牵扯到周百户,他与我离京多年,刚回来抓个人就被崔千户放走,於他在北镇抚司的威望是大大的不利。” 沈逾白仔细给苏锦解释。 第337章 拒之门外 此事本就是於衍行事不端,他也不怕將事情扯出来。 只是周显为他出头,他必不能害了周显。 因著他在通府的作为,让得朝堂来了个大换血,他定然已经被朝中不少人盯上,如今必要行事低调,不可张扬。 “你想低调,那位於公子怕不是要以为你给了他难堪,去他爹面前告你的状。” 苏锦语气很不好。 原以为把那位李首辅收拾了,风气能好点,谁知道於首辅比李首辅也不遑多让。 没於达撑腰,那於衍就霸道不起来! “阿锦莫要因这等小事伤神,如今我已回了京,待將朝中眾多官员一一拜访过,又有空閒能给你找寻顏料。” 沈逾白笑著岔开话题。 苏锦心头的愤懣一扫而空,又兴致勃勃起来:“你能閒多久?” “那就要看任命何时下来。” “你有那么大的功绩,这次必定回京至少能任四品官吧?” 见苏锦如此期待,沈逾白就有些无奈:“我得罪的人不少,定然会有人阻挠的。” 他自是希望能任四品官。 如今京中四品官中有空缺的只有詹事府少詹事、鸿臚寺卿和京府丞。 这些无一不是重中之重,被各方势力爭夺,想要拿到手怕也是不易。 外派官员回京,多数都会降职,沈逾白私心並不想往下降。 好不容易爬上来,若再降下去,地方上三年岂不是白干了? 次日,沈逾白先去了吏部,將官牌等都交了上去,又將自己带的土特產——通府细盐送给吏部上上下下。 如今这通府细盐是极难买到的,可吃过这等好盐再去吃粗盐又如何能习惯? 是以这盐將吏部上上下下哄得极高兴。 待出来,就去各家送礼。 反正只是送包盐,也用不著那些官员在家。 於府是不能不去的。 管家急匆匆找到於衍:“大公子,沈六元来了。” 於衍正在暖房里与小妾嬉戏,听到此话便是一皱:“那沈六元不是该在通府吗,何时回京了?” “昨日回的京,今日去吏部述职后便来拜访,老爷入了宫,无人招待。”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於衍眉头一皱,昨日回京述职,也是姓沈。 “沈六元叫什么?” “沈逾白。” 说完,管家怕於衍没领会,又加了句:“听说他在地方上政绩斐然,此次入京,怕是就要留在京中了。” 於衍冷笑:“我爹既不在家中,就不用让他进门了。” 管家眉心一跳。 於府如今的门槛已是极高了,多的是人等在门口拜访,大多数人都是被管家直接打发走。 可沈六元简在帝心,又是崔阁老的弟子,在士林中威望极高,说一句前途无量不过分,轻易不可得罪。 如今他回京就立刻来府中拜访,即便於达不在府中,也该让长子於衍陪坐会儿。 若是直接打发走,那就太落沈六元的脸面了。 於府管家是极会审时度势的,能得罪的人他必不会给好脸色,不好得罪的人,他还是会面上过得去。 沈六元就是那等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人。 “公子,那沈六元有崔阁老这个靠山……” 管家有心规劝,於衍已然不耐烦:“莫说他只是崔明启的学生,就算崔明启本人来了又如何?” 他爹是首辅,內阁之中,首辅的权势远胜阁老,他並不將其他人放在眼中。 管家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出门就去打发沈逾白。 “我家老爷並不在府中,沈六元先请回吧。” 在门口等了近半个时辰,就被管家一句话给打发走,王虎心中为沈逾白愤懣,扭头喊了声“大人”。 车內传来沈逾白的声音:“既如此,那就回吧。” 王虎憋著气赶车驱车离开,没跑两步,再回头看,那位管家早已入了府,府门依旧紧闭。 大人亲自登门拜访,竟被拒之门外,实在欺人太甚! 心中激愤,马车速度就有些顛簸。 车內传来沈逾白平静的声音:“安心赶车。” “是。” 王虎压下心底的怒火,马车越发稳当。 从於府离开,自是不能真的回家,还有许多人家没去。 沈逾白只了四天就將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拜访了一遍,送的也是千篇一律的通府特產。 门户高的,送两斤盐,门户低的送一斤盐。 转眼就到了休沐日,沈逾白早早来到崔府。 崔明启正在院中练拳,沈逾白站在一旁恭敬侯著,並不上前打搅。 一套拳打完,崔明启衣服都已湿透,他也不去换,隨手从下人的手中抽了布巾边擦汗边走向沈逾白。 “逾白来了?” 沈逾白恭恭敬敬行了个学生礼:“学生特来拜会先生。” 崔明启大刀阔斧地坐在石凳上,拍拍旁边的空石凳,豪气道:“用不著讲那些个虚礼,过来坐。” 说完,就自顾自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一口饮尽。 待沈逾白坐下,就將茶壶放到他面前。 “听你师母说你长结实了,今日一见实在康健。” 沈逾白给他续上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这三年学生一直练先生教的拳法,不敢有一日鬆懈。” 师徒二人寒暄几句,那些生疏便一扫而空。 崔明启已迫不及待开口:“听说你连於府的大门都没进去?” 沈逾白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道:“学生去得不是时候,於首辅不在家中。” “於达自是不在家,他不还有儿子吗?便是儿子们都不在家,府上还有请的先生可招待你一二,如此拙劣的藉口不必说了。” 分明就是不將沈逾白放在眼里。 “你怎的就那般实诚,让你走就走?” 崔明启盯著沈逾白,又加了一句:“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沈逾白无奈:“学生如今没有官职在身,哪里敢得罪首辅?” 崔明启嗤笑一声,虽没再开口,眼中却写满了不信。 他这个学生瞧著是个极守礼的读书人,实际却最不守那些规矩礼法,也向来不讲尊卑。 当年还未被授官,就对贵为吏部左侍郎的秦詔动手,逼得秦族交出一大半田地出来。 当时崔明启还是建康府知州,原本正绞尽脑汁跟秦家斗,一夕之间秦家实力大减,他便斗无可斗,专心推广红薯之事。 如今沈逾白有政绩傍身,虽卸下了知府之职,不日又要派官,也算不得没官身。 再者,当年的李庆芳权势何等之大,也不见这小子怕,如今倒是对於首辅多番退让了。 第338章 病重 崔明启倒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学生既不说,他也就不强逼著。 “你將李门和都察院搅得天翻地覆,得罪了不少大臣,又使得晋王全家流放,得罪了宗室,纵使是陛下亲自將你召回京,想要留於京中,怕也不是易事。” 说到此处,崔明启就觉牙疼。 朝中最有权势的就是文官,最能向陛下施压的是宗室,寻常人得罪哪方都得不了好,沈逾白竟能同时得罪双方,这惹事儿的本事实在难以让人望其项背。 “你怎的就这般招人恨?” 崔明启几乎是咬牙切齿。 沈逾白正色道:“都指挥僉事张大人对学生很推崇。” 崔明启深吸口气,良久才开口:“你也就剩下武官暂未得罪了。” 以他这学生的性子,保不齐哪日就把武官也得罪。 崔明启便颇觉头疼。 学生总归要给先生惹事,譬如意气用事打架伤了人,又或者写的文章犯了禁忌一类,先生们就得忙著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轮到他,学生倒是不闯这些祸,可一出手不是首辅就是亲王,使得他半夜睡觉都会惊醒。 不过…… 他长长吐出口气,將杯子往石桌上一放:“不遭人妒是庸才,得罪也就得罪了。” 沈逾白见先生那般视死如归,心中不忍,就道:“老师大可放心,学生的家当已尽数拖回京中,就不想再费力出京了。” 崔明启嘴巴张张合合,终於还是没忍住:“此话该为师说。” “此事並不需劳烦先生,学生在通府所做之事並非只得罪人。” 沈逾白將一精致木盒拿出,推到崔明启面前。 崔明启心中想著,在地方上能得到什么来抗衡两大势力的围剿? 待揭开盖子,看到“万民书”三个字,两边眼皮就如同跳舞一般不肯停歇。 嘴角越翘越高,嘴上却是问道:“不该送万民伞吗,怎的是万民书?” 不等沈逾白应话,他仰头“哈哈”大笑几声,手掌重重拍在沈逾白的肩膀上。 “算了,这些不必计较。徒儿你实在出息,竟能得万民相护,留京之事为师就不用受累了。” 这个学生好,自己惹的事自己收拾烂摊子,他这先生也太省事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沈逾白只觉肩膀被重锤敲击,便想著往后必不提前告知先生这些事。 崔明启的欣喜只持续到看见赶马车的王虎:“你怎的敢带著他在京中隨意走动?你就怕那些落马官员不记恨你是吧?” 这王虎就是当日在城门口找李庆芳的血人。 被李府请出来后,就拿著沈逾白的信物躲进了崔家。 有崔明启护著,李庆芳才找不到人。 如今朝中许多人以为是秦詔在幕后谋划,逼得李庆芳与晋王相斗,为此不少李门中人不服秦詔,事事与秦詔作对。 若让他们瞧见这血人乃是沈逾白的人,那些仇恨都要落到沈逾白身上。 落马的官员虽多,然他们有同科、同乡、师承,还有族人,若让他们记恨上,必然是要与沈逾白敌对。 如此危险之事,他这个好徒儿不仅不规避,竟堂而皇之地领著王虎四处招摇? 沈逾白道:“既已得罪了那许多人,再得罪一些又何妨?” 顿了下,他缓缓开口:“纵使神兵利器,一旦生了锈敛了锋芒,便会被厌弃。” 会自保的官员已够多了,陛下將他召回来,必不会是为了让他当守成之官。 陛下已快到不惑之年,对於一个帝王来说,这个年纪属实不算小。 隨著年老,帝王也会从激进变为守成。 至於当今太子,以他在京不多的时间观察来看,实在不像有雄心壮志之君。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也不可徐徐图之。 他这把刀磨得越锋利,朝堂才可越快肃清。 若说通府的毒瘤危害的只是一方百姓,京中的毒瘤危害的就是整个大越的百姓,若不將此处清理乾净,受苦的是整个大越的百姓。 割掉一个李庆芳,还会长出一个於达。 可见若不大刀阔斧,再扳倒十个李庆芳也无用。 王虎有急智,办事妥帖。 他当日派王虎来京,交代过让王虎將动静闹大些,让京中都知秦詔求助李庆芳。 王虎竟在临近京城时在自己身上划了四刀,脸上也划了两刀,忍著痛流著血到了城门口。 之后一切都极顺利。 待到王虎奔回通府报信,足足养了一个月才將身子养好。 王虎父母早亡,找了位师父学了拳脚,给师父送终后,入了通城州衙门当的差役,谋了碗饭吃。 有勇有谋重情义,没有软肋,对他忠诚,如此之人正是他欠缺的。 在通府前,有周显为他所用。 可周显终归是天子的人,回了京,他便无人可用。 离开通府前,他便叫来王虎,问可愿跟著他,王虎当即磕了头,第二日便打包好行李。 如今也全靠王虎赶车送他四处拜访,省了不少事。 既拜访完自家先生,接下来就要去拜访座师刘秉卿。 到了刘府方知刘秉卿病了。 踏进刘秉卿的房门,一股浓烈的药味铺面而来,粗重的喘息带著一丝哨音。 “逾白来了?” 沈逾白上前几步,对著床上一拜:“学生拜见老师。” 床上的刘秉卿摆摆手,青灰的脸上带了一抹笑,配著泛白的嘴唇,切切实实让人知晓此次这位屹立多年的刘阁老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沈逾白心中並不好受。 他虽未拜入刘门,却也是刘秉卿的学生。 往常总听说刘阁老告病,始终不知这位阁老究竟是真病还是装病,总觉得他可再活十多年,不成想只是三年未见,刘阁老就已老了许多。 连牙齿都落光了。 见到沈逾白,刘秉卿显然很高兴,连精神都好了许多,竟还能让人搬来被子让他靠著。 “你在通府办的种种事本官都听说了,实在办得好!” 只说这么一句话就耗费了他大量的力气。 刘秉卿连著喘了好几口气,才继续道:“本官为官多年,门生无数,若论办事,你属第一,可惜你未入我刘门,否则我也就不担心了。” 这番话说完,他又是大口大口喘气。 沈逾白已不愿意坐,端起茶水侍奉他喝了两口,方才缓和了下来。 第339章 財力 刘秉卿不让他再侍奉,而是让他坐下。 自古门生与座师的关係是极为紧密的。 贫寒子初入官场,能找到的最大靠山便是座师,座师病重,门生侍疾也是常有之事。 可沈逾白和刘秉卿並不亲近,之后沈逾白又被外派,谁成想,三年后再见面,刘阁老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我如今身子已不行了,也就趁著还有口气提点你一句,为官者,切莫太激进。圣心难测,也该多为自己想想。” 沈逾白垂眸:“学生受教了。” 见他如此乖顺,刘秉卿並未舒心,反倒无奈一笑:“你並未听进心中。” 沈逾白沉默不语。 刘秉卿顺了口气,才又道:“你的文章可圆滑,可老练,可激进可稚嫩,人也是如此。你能看透陛下心中所想,便做他的刀,让自己变成那等锐利之人。帝王猜忌心重,你如何躲得过?” 沈逾白终於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垂垂老者:“多谢老师指点。” 这一句便是真心实意。 刘秉卿却知他仍旧未被劝动。 小小年纪,倒是比他这个老不死的更固执。 “你如此行事,究竟是为何?” 沈逾白道:“既为官,便该造福百姓。若朝中官员都只知自保,又有何人帮陛下治理天下?既想自保,又为何要入朝为官?” 这次换刘秉卿沉默。 半晌后,刘秉卿恍惚道:“入官场久了,倒是把最重要之事忘了。” 入官场前,谁不是满腔抱负。 真入了官场,才知何为身不由己,渐渐地竟就这般將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待到沈逾白离开,刘府就有一人入了宫。 御书房內,天子静静听完,却是缓缓展顏。 若朝中臣子皆如沈六元,大越江山何愁不兴? 看来这沈六元的官位还需再斟酌一番。 …… 京中官员该拜访的都拜访了,接下来就该好友相聚了。 纪兴正已经被外派去一偏远之地当知县,与他同科的榜眼褚茂业已升为侍讲,兼户科给事中,卫风任侍读,沈知行苦读三年,高中二甲进士,任翰林院庶吉士。 还有一人在京城,那就是沈鸿业。 沈逾白瞧见沈鸿业时,险些没认出来。 如今的沈鸿业脸上总是掛著笑,一入席,端起酒杯就对沈逾白道:“为兄竟不知堂弟何时回得京,还要知行领著一同前来,实在是为兄之错,为兄先干三杯酒赔罪!” 沈逾白还未来得及开口,沈鸿业如行云流水般將三杯酒尽数吞入腹中。 卫风便是大喝一声:“堂哥好酒量!” 沈知行“哈哈”笑道:“与人谈生意炼出来了,今日必要让各位大人喝得尽兴!” 他如此一说,立刻激起席间眾人的好胜心,定要当那最后一个坐著的人。 在他们心中,沈逾白病弱,是沾不得酒的,那就用水替代。 沈逾白喝得一肚子水时,桌子上除了沈鸿业,其他人都趴下。 沈鸿业提了提腰带,颇为得意地扫向醉了的眾人:“论读书做官,我自是比不得你们,论喝酒?你们加在一块儿也不如我!” 转头又看向四周,脸上颇为嫌弃:“我说逾白,你都是四品官了,怎么还能住又小又破的宅子?我在瑞安街有套四进的宅子,明儿你就跟三婶搬过去!” 沈逾白:“我与娘不过两人,再加王虎也才三人,住那么大的宅院光洒扫都费力。” 沈鸿业提著酒壶歪歪扭扭走到沈逾白身边,胳膊就搭在沈逾白肩膀上,另一只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有我在,还能让你们干洒扫宅院的活?明儿我就给你买四五十个下人,將你们伺候得舒舒服服。你们过得如此清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堂哥我虐待你。” 沈逾白闭了眼皮,再睁开看向他:“你究竟有多少家底了?” “不多不多,在京城也就三家酒楼七八间铺子,外加三座宅院。在其他处还有几个庄子,有个几十间铺子……” 沈鸿业掰著手指头数了会儿,就不耐烦地摆摆手:“记不清了,反正银子不少,逾白你莫要过得这般悽苦,哥哥有钱,你那破马车也不用坐了,回头哥哥给你买个大的!” 沈逾白:“……你是挺有钱的。” 短短三年多,他竟能將生意做到京城,说句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沈鸿业却嗤笑一声:“赚钱有何用?我行了商,在京中连大宅院都不可住,穿用之度都不可越矩。若我能有你的才智,考得上功名,也可入朝为官,到时就不是满身铜臭的商人。” 仰头,將酒壶中的酒直接倒入嘴里。 沈逾白一把夺过酒壶,將其放在桌上:“莫要再喝了。” 沈鸿业双眼有些迷糊,站了片刻,才抓住沈逾白的肩膀:“逾白你就好好用哥哥的钱享受,朝廷既还未派官,你就拿著大把银子去打点,我就不信钱不能帮你买个好官!” 沈逾白就静静看著他,看得沈鸿业住了嘴,看得沈鸿业將头搁在沈逾白肩膀哭噎:“我也想考科举,我想当秀才,想当举人……我想入朝为官……” 念著念著,便打起了鼾。 王虎將他们一一背到炕上。 磨牙的磨牙,打鼾的打鼾,热闹非凡。 罗氏怕他们著凉,將炕烧得极热。 天未亮眾人醒来,就紧赶慢赶去上衙。 反倒是沈鸿业没走,还帮著罗氏做早饭。 烧火时,他就劝罗氏搬去他的宅子。 “往后逾白要上衙,离得远了光每日赶路就要两三个时辰,长久下来得多累。咱是一家人,三婶跟我客气什么。瑞安街的宅子我又不能住,空著岂不是白费了?” 罗氏被说得动摇了。 京城实在大,寒冬腊月赶路实在难熬。 吃早饭时,罗氏將此事与沈逾白说了。 沈逾白看向沈鸿业,沈鸿业扯了下衣裳,道:“知行都住上我买的宅子了,你还推辞什么?” “你们两兄弟同在京城,要相互照应,实在不用太生分。” 罗氏也帮腔。 沈逾白想起昨晚喝醉了的沈鸿业,再瞧瞧今日攥紧双手的沈鸿业,顿了下,方才开口:“我那马车太顛簸,堂哥不如帮我换了。” 沈鸿业喜道:“你那马车早该换了,今日起你先將就用我的马车,过几日我就让人送辆新的来!” 逾白没有瞧不上他! 还愿意住他买的宅子和车子! “不用买下人,我不喜家中有外人。” “好好好,不买,隔几日我就让人去给你们扫撒乾净。逾白你要银子不?我身上正好带了三千两银票,要不你將就用著?” 沈鸿业小心翼翼问完,又屏住呼吸盯著沈逾白。 沈逾白道:“好。” 沈鸿业喜不自胜。 钱得出去才赚得起劲。 第340章 发財之路 沈逾白在见到沈鸿业的马车时,才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沈鸿业的財力。 这马车竟需两匹马方才拉得动。 马车里外都用厚厚的布包裹,加上正中间的碳炉子,厚厚的帘子一揭开,热浪便迎面袭来。 沈逾白当即將帘子放下,对沈鸿业道:“这马车我上午坐上去,下午御史弹劾的摺子就能出现在陛下桌案上。” “这是哥哥买的,並非你贪污。” 沈鸿业急忙道。 “旁人只会想你能將生意做大,是否有我在中间做了什么。” 沈逾白並不为所动。 他带著王虎是招摇,坐上这等马车也是招摇。 可招摇与招摇是不同的。 前者会让天子欣喜,后者却会让天子猜忌。 如今的他等著派官,可说是关键期,那些被他得罪过的人正愁没把柄攻訐他,他总不能自己將把柄送上门。 马车都如此奢华,他便知那套四进的院子也並不会简单,当即就连宅院也推辞了。 沈鸿业如遭雷击。 早上他还觉得自己赚的钱有了用武之地,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又跌落谷底,一时间竟惶惶然。 恍惚间就听沈逾白问道:“那三千两银子可能给我?” 那声音宛如一道惊雷,瞬间將沈鸿业劈醒,他急切得掏出一叠银票塞进沈逾白手里:“我怕你不收,只带了三千两,若是不够就跟哥哥说,哥哥有的是钱!” 沈逾白看看银票,又抬头看看討好笑著的沈鸿业,忍不住问道:“你能拿出多少现银?” “钱都压在生意上了,手头的现银只有二十来万两。” 沈鸿业双手拘谨地搓著,怕沈逾白不满意,又赶忙道:“你若是想要,提前三天跟哥哥说,我给你弄个四五十万两不成问题。” 沈逾白便是早有心理准备,在听到“四五十万两时仍旧心头一跳。” 才三年多,沈鸿业的家底子竟比整个秦族都厚。 沈逾白终於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如何在短短时间內就赚这么些银子?” 沈鸿业挠著头“嘿嘿”笑著,颇为不好意思:“比起科考,赚钱实在是太容易了。” 沈逾白便想,这话若是让那些为生活奔波的人听到,必要套了沈鸿业的麻袋狠狠揍一顿。 当日秦五爷上门羞辱,逼得沈逾白当场发誓终身不娶,整个沈族就憋著一股劲,定要將秦家踩在脚下。 该种地的种地,该读书的读书,该做生意的做生意。 沈鸿业当日就想,自己读书不行,那就去做生意,挣钱供其他人考科举。 起先他是与族人坐在破牛车去卖酒,跑遍建康府旗下各大酒楼,对著酒楼掌柜们投其所好,自是让酒入了各家酒楼。 如此一来,光是每个月给这些酒楼供酒,便能挣个上千两。 对於沈族而言,一个月上千两虽算不得少,却也绝不多。 他们的酒虽好,却因没什么名气,价格上不去。 又因跟其他酒家抢生意,被构陷,被打压,那些时日他们著实受了不少委屈,吃了许多苦头。 族里一片愁云惨澹时,沈逾白六元及第的牌匾由京中直接送到了沈族。 自科举以来头一个六元及第! 整个沈族为之沸腾,整个淮安县为之沸腾,甚至建康府、安阳都炸开了锅。 各级官员轮番往沈家拜访,沈族的流水席摆了足足一个多月。 沈鸿业帮著將那酒改为“六元酒”,趁著各位官老爷、乡绅们过来之际,將“六元酒”大肆宣传。 六元酒隨著“沈六元”的名头一起红遍整个安阳,从被同行打压,变成眾人哄抢,价格也是一路水涨船高。 到了这时,沈鸿业又出了一招:卖药酒。 各种名贵药材往酒里一泡,酒从损害身子的毒物变成了大补药。 此等药酒,定然是要卖高价的。 可旁人也能將酒买回去自己泡,这样终究卖得不够。 沈鸿业就坐在沈逾白的屋子想对策。 若是沈逾白遇到此事,必会有解决之法,只是他一时没想到罢了。 琢磨了两日,他就看到沈逾白的毛琉璃窗子。 又想起罗氏用的琉璃茶具,当即就想著,既能製作琉璃茶具,如何不能製作琉璃酒罈子? 沈鸿业当即去找了罗二舅定了一百个琉璃酒罈。 琉璃烧多了,罗二舅的琉璃越发透亮,透过酒罈子能清楚看到里面的酒近乎黑色,而坛底堆放著各种药材。 这等酒自是不能隨意就卖出去,需得有身份有財力之人才可购买。 为了给这酒造势,沈鸿业请来安阳的说书先生们编书,谁编得最好,就有一百两赏银。 最后胜出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满腹经纶的书生与官小姐偶然相遇,互生情愫。书生去小姐家提亲,却被嫌贫爱富的小姐爹娘羞辱一番赶出来。 如此还不够,那对父母找人將书生大打一顿,竟痴呆了。 书生的娘亲为救儿子,四处求医问药,最终找到一位致仕的御医,在御医家门口跪了三天三夜,老御医感念母子情深,给她一杯“六元药酒”。 书生喝过,痴傻之症当即好了,甚至一举夺得状元,回来报仇。 听完后,沈逾白沉默片刻,问道:“后来如何?” 沈鸿业“嘿嘿”道:“那些说书先生每讲一次此故事,我就给五个大钱,不足一个月,整个安阳的人都对这个故事烂熟於心,如今还有了戏文,前些日子那戏班子还在京城唱了。” 隨著故事传开的,还有“六元药酒”。 如此一个月后,一坛“六元药酒”以一坛一百两的高价尽数卖出。 沈鸿业如法炮製,又去附近各个省如此行事,那药酒便成了下金蛋的母鸡,金蛋一盆盆进了沈族。 罗二舅一人自是无法完成这么些事,只得在村里雇了不少人一同来干。 如此一来,连带著罗家村一同富了起来。 两年后,沈鸿业就不满足於此,带著钱来了京城。 只“六元药酒”实在不够,那就加“胭脂酒”,女子只需每日喝上一杯,肤色便是白里透红,身材婀娜。 自古才子家人的故事最红火。 可沈鸿业此次就不些才子佳人,写被夫家厌弃的糟糠之妻,在夫家受尽小妾羞辱,决心变美,日日喝一杯“胭脂酒”,竟將自己养得比娇。 那夫君心动不已,要与夫人和好,谁知夫人一纸和离书送到夫君手中,没过多久嫁给太子,做了太子妃,后来太子登基,又变为皇后。 这等故事实在让后院夫人们狠狠共情。 京中大户,哪家没小妾?又有谁没在夫家受过委屈? 必要对自己好! 於是这胭脂酒在京中被哄抢一空。 且这胭脂酒卖到二百两一坛,比状元酒更贵。 实在是夫人们握著掌家大权,实在有钱。 第341章 屈才 京城离淮安县太远,来回奔波属实不便,沈鸿业就在城外建了酒坊。 沈鸿业尝到故事的大利,又在淮安县办了个书坊,专收各类故事奇谈。 从才子佳人,到鬼怪杂谈,凡是百姓爱看的,书坊都高价购买。 再稍加润色修改,让贫困学子抄写完,送往京中售卖。 沈鸿业深知百姓喜好,卖给女子的书本还要染上香,就连书面也需做得更艷丽些。 若是男子就无需如此麻烦,不过字跡需更锋利些,故事也需更有杀气。 书坊到如今已出了二十多本书,几乎是本本大卖。 不过书坊赚的钱终归是小头,大头是酒与琉璃。 那些故事书多要给酒与琉璃露脸的机会,尤其是琉璃,成本低,製作周期短,样式又可多变,只是运输有些不变。 沈鸿业倒是想过在京城附近烧制琉璃,不过罗二舅不愿卖方子,沈鸿业倒也不勉强,催著罗二舅扩大生產规模,再將琉璃放在稻草里包好,一趟趟往京城运。 虽麻烦了些,却也可因此抬高琉璃价钱。 秦家铺子和庄子时,沈族全给兜了来。 如今沈族已然比秦族强,隱隱有成为建康府第一家族的苗头。 “能三年赚下这等家底,你实在厉害。” 沈逾白不吝夸讚。 沈鸿业便谦虚起来:“这些钱也不是我一人赚的,咱们族里许多人都来做生意,家底子是一同打拼下来的。” 何况还有酒与琉璃这两样旁人没有的好东西,起家就容易了。 沈逾白便道:“过几日送些金子来。” “你喜爱金子?要不我再开个金楼?” 沈鸿业摸著下巴思索了会儿,终究將这个念头给压下去。 金楼最重要的除了背景、资金外,还要手艺。 那些能工巧匠早就被京城各大金楼给抢了,哪里能轮得到他? 金楼再挣钱,终究比不过钱庄。 不过钱庄没有势力开不下来。 沈鸿业颇为惋惜。 看来还是要想別的赚钱路数。 “我喜爱顏料。” “顏料?这倒简单,回头我让人把京中的顏料都买来给你。” 沈鸿业终於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当即不再耽搁,急匆匆坐著自己那豪华无比的马车离开。 待终於打发走他,沈逾白坐上自己的小马车在京城晃悠。 待他回来,屋子里早已堆满了各种顏料。 沈逾白:“……” 他今日跑了好几家顏料铺子,都被人买空了,原来全进了他家。 沈鸿业的钱確实多得没处了。 如此多顏料,留著也无用,他一股脑传送给苏锦。 苏锦正敷面膜,听到沈逾白说要传送顏料给她研究,以为沈逾白今日买了几盒好玩的顏料,当即答应。 然后她就差点被顏料活埋了。 苏锦当机立断,將顏料又给传送过去,揪了面膜丟掉,瞪著屏幕:“你买这么多顏料做干什么?我研究十辈子也研究不完。” “沈鸿业买的,你用不完就送人吧。” 苏锦用洗脸巾將脸上的精华擦乾净:“他发財了?” 沈逾白一本正经:“確实发財了。” 將沈鸿业那些操作都说完,方才道:“冯知章忙活二十年赚的钱,比不上沈鸿业三年赚的。” “好傢伙,这是要当你们大越的首富啊!他这赚钱能力不去当户部尚书太屈才了。” 苏锦嘖嘖两声。 什么叫术业有专攻? 这就是! 可惜啊,户部尚书也需要考科举,再慢慢熬上去。 沈鸿业连秀才都考不上,更別提中进士,这条路直接就给堵死了。 不过这不是沈鸿业的损失,这是大越朝的损失,是天元帝的损失。 “阿锦是在为堂哥惋惜吗?” 沈逾白话语平静,却让苏锦心头一颤。 她当即正色道:“他是很会赚钱,但比你还差不少。你想啊,他是靠著全族帮忙,还有你提供的酒方子和玻璃方子,再加上你六元及第的名声起的家。其实那些钱不算他一个人的,应该是你们全族的。” 苏锦挑眉:“你就不一样了,空著手,弄了五六百万两银子,比他赚得多多了,还是凭著一己之力。而且你还要斗贪官,斗亲王,不像他一心一意搞钱。这么算下来,他根本不能跟你比!” 沈逾白嘴角上扬,再上扬,心中那丝鬱气尽数消散。 再开口,已恢復往昔:“他確是行商大才,若能尽情发挥所长,往后会带著全族兴盛。” 看到他这么笑,苏锦长长鬆了口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锦发现沈逾白並没有他表现出的那般纯良。 也许是看著他在通府的所作所为,也许是他在她面前越发展现自己的真实面目。 隨著年龄的增长,沈逾白身上的少年气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发成熟、內敛。 即便如今偶尔生气,也有可能是需要生气来爭取利益。 有时明明笑著,却早已生了气。 通过他录製的视频,她发现沈逾白与旁人相处和与她相处时是两个样子。 天天盯著沈逾白的视频看,渐渐地,她就能体会到他的情绪。 比如刚刚,沈逾白便是吃醋了。 若她再夸沈鸿业两句,他就能憋著一肚子妒火,在心底一日日烧著。 不过他也很好哄,只要这个时候表明“在我心里没人比得上你,你就是最好的!”,这男人的醋劲立马就消了,还能与你一同夸別人。 “他现在掌握了舆论,想要做什么,就在书里夹杂著,潜移默化就把人影响了。” 这才是苏锦觉得沈鸿业牛的地方。 “要是以后他用舆论来宣传你,你办起事来都能更容易,就连天子都怕悠悠眾口。” “要不你让沈鸿业宣传你在通府的功绩,也许能让你得个好官位呢?” 苏锦兴致勃勃。 这么大好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沈逾白轻笑一声,道:“若我真如此做了,又该被御史参了。” 停止摄像后,沈逾白眸光微沉。 若真如此做了,必引得天子忌惮。 如今多做不如不做。 “你都回京快十日了,天子怎么还不召见你?” 苏锦疑惑问道。 沈逾白笑道:“待派官,我便要忙起来,就不能陪你了。这三年,是我疏忽了阿锦。如今这样,倒是正好弥补一番。” 苏锦:“我白天也没空陪你呀。” 她还有好多工作要干呢。 最近她准备再投它个十篇八篇论文。 沈逾白:“……” 第342章 暗潮 沈逾白回京半个月,始终未得到天子召见。 不止苏锦,沈知行等人也在问沈逾白怎的还未被陛下召见。 已是十一月底,再拖延下去,怕是就要到来年开春了。 沈逾白倒是难得地放鬆,因此並不著急。 如此又等了几日,收到周显升任千户的消息。 以周显这三年剿匪、运送银两回京等种种功绩,升任千户实在绰绰有余。 郑甲郑乙等也都有晋升。 以前在通府,他与周显可谓十分亲近,回了京,文臣就不可与锦衣卫走得近了。 沈逾白只让王虎去送了份贺礼。 不成想,当天晚上周显竟亲自来拜访。 沈逾白刚恭贺完,周显便道:“如今我也是千户了,並不怕那崔千户,可抓於衍来出口气了。” 周显虽是粗人,然他也不是那等傻子。 若非顾虑他,沈逾白必不会轻易放过於家那名管事和於衍。 沈逾白道:“周千户既已升官,头一个案子定要办得漂亮,这等小案子,又有过多牵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於周千户的名声无益。” 周显拱手:“还请沈大人明鑑。” 两人並肩作战三年,早已十分默契,如今虽不可明面上过多往来,可总归是要互相扶持的。 沈逾白从杯中沾了酒,在桌上写了个字。 周显:“贪?” “已到了年底,各个衙门又要张口向陛下要钱,陛下年底必被此事所困,既为锦衣卫,就忧陛下之所忧,急陛下之所急。” 天元帝此时最急之事,莫过於財政。 一旦查贪污,大把的银子就可入国库,便可解了天子的困顿。 周显细细听著,半晌后方才道:“於达乃是首辅,我动不了他。” 沈逾白轻笑一声:“於门並不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品阶达不到,就用人数来凑。” 要的就是案子足够大,能查出的银钱数额足够大,入国库的钱足够多。 “周千户离京多年,甫一回来,纵使升了官,怕也是诸多人不服,应儘快在此站稳脚跟。” 周显心中明了,朝著沈逾白拱手。 今日他特意过来,也是为了向沈大人请教。 京中局势变化实在太大,他始终如雾里看般瞧不真切。 “听沈大人如此一说,我便知道路往哪儿走。” 沈逾白无奈:“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周显道:“怪我生分了。” 顿了下,他才继续道:“陛下已知万民书的存在,近日食欲不振,已不再吃安公公的馅饼。” 沈逾白一顿,拱手:“多谢周千户。” “大人也生分了。” 沈逾白轻笑:“周千户此话与我那话不同,这声谢是必要说的。” 他不过给周千户提个方向,周千户这话却是要担责的。 若传到陛下耳中,周千户这锦衣卫怕是要前途尽毁。 果不其然,两日后沈逾白就面见了天子。 彼时户部尚书与其他衙门主官吵得不可开交。 从进入十一月,这些文臣凡是当著天元帝的面,必要大吵一通。 此时不多爭些拨款,明年就要揭不开锅。 因著通府运来的银子,国库並不空虚,各衙门都想多咬下一块肉,吵得就比往年更凶些。 户部尚书便要死死捂著钱袋子,自己吵不过这么多人,就要拉上户部左右侍郎一起。 崔明启最近的嗓子疼得厉害,杯中日日泡著胖大海依旧不管用。 若是逼得急了,户部尚书就要当堂跪下辞官。 原本每年都是如此,最终总能互相妥协,拿出个大家都不满意,又不得不同意的方案。 今年却不同。 许多地方出现了雪灾,急需朝廷拨银子救灾。 这救灾银子一拨下去,必然大大削减各衙门的预算。 原本吵吵嚷嚷的朝堂陷入诡异的安静。 左右就是不引火上身。 天元帝静静看著堂下百官,心中却是烈火灼烧。 静待良久,他终於开口:“你们张口黎民,闭口百姓,怎的到了要救灾时就没了声响?” 君父当堂如此斥责,已是怒极。 既没人应话,天元帝就將目光落在首辅於达身上:“於爱卿以为此事该如何办?” 於达恭敬行一礼,朗声道:“陛下,灾情刻不容缓,因儘快拨银拨粮救百姓於水火。” 看著什么都说了,实际却什么都没说。 既有了雪灾,定是要救的。 如何救,谁来救才是紧要之事,可首辅一字未提。 救灾实乃苦差,又是受灾面积极大的雪灾,定会大大影响救灾速度,一旦耽误灾情,便是大过,若是引起民愤,这乌纱帽是必然不保的。 督察院右副读御使董兴邦站了出来:“通府年年受灾,年年救灾,曾任通府知府的沈逾白沈六元必定深諳救灾一道。” 崔明启心中暗骂董兴邦,却还是站了出来:“水灾与雪灾是大大的不同,此事更应由经验老道的臣子担下重责。 董兴邦站直身子:“崔阁老此言差矣,沈六元虽年轻,办事却颇有章法。通府年年灾情,百姓死伤无数,今年却无一人伤亡,如此人才,朝廷如何能不用?” 於达站直了身子,右脚微微外放,立刻又有官员出列:“既是救灾,必要能者居之。崔阁老也该给年轻的官员机会,让他们一展抱负。” “沈六元实是治国能臣,不可被埋没。” 官员们吹捧沈逾白,仿若此救灾之事非他莫属。 於达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一切与他无忧。 崔明启气急。 本地救灾与去外地救灾全然不同。 地方官员可不会与救灾官员相配合,到时隨意闹出点动静来,轻易就能让沈逾白办不好差事。 到时就算天子想保沈逾白,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这些人已如此迫不及待要对逾白动手。 户科给事中褚茂业大步跨出,朗声道:“各位大人可是忘了沈六元如此並无官职,如何能救灾?” 朝中为之一静,纷纷看向褚茂业。 旋即又看向队伍前方的薛玉书。 户科给事中乃是刘门,此时突然站出,背后莫不是有次辅大人的授意? 次辅刘秉卿病重,已告罪多日,刘门乃以薛玉书为首,难不成刘门要保沈逾白? 第343章 万民书 连於达的眼角余光都落在了薛玉书身上。 薛玉书简直坐立难安。 难不成真的是次辅大人的授意? 前些日子沈逾白亲自去拜访过次辅大人,若两人当时说了什么,倒也正常。 再者,此前双方也多有联手。 薛玉书微微侧头往后看,依稀能看到褚茂业的鞋子。 再看四周眾人的眼神,他便知今日是不是次辅大人授意已然不重要。 他弯腰,对天子遥遥一拜:“褚给事中所言极是,我朝能臣极多,如何能让一个还未授官之人担负救灾之责?若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朝无人了。” 此言一出,眾人便断定褚茂业受刘门指使。 於达垂下眼皮,只看著青石地面。 他所料不错,沈六元果然让刘秉卿与崔明启联手了。 此次刘秉卿与以往不同,已躺了一个月有余,怕是极难熬过去。 刘秉卿一死,刘门就无威胁。 若刘门投靠崔明启,那就是凭空增添崔明启的势力,到时崔明启就没如今好对付。 这沈逾白必要除掉! 於达开口:“正所谓不拘一格降人才,他虽还未授官,待述职,便又是官身。薛大人多番阻拦,想必是已有更合適的人选。” 这事儿轻易推给刘门。 一旦薛玉书接下,便要从刘门找出一人来担责。 官位低了还不行。 薛玉书本就不能如刘秉卿一般压住刘门,若再惹上麻烦,刘门只会加速分裂。 於达这只老狐狸不过三言两语就將薛玉书置於两年之地。 他人既帮忙,崔明启这个师父便更要衝在前头:“首辅大人此言,莫不是说朝中如此多官员,竟无一人比得过沈逾白?” 你於达敢认吗? 於达脸上带了笑:“崔阁老言重了,不过救灾一事,沈六元却有些本事,本官才如此推崇。” 这便是服了软。 薛玉书鬆了口气。 崔明启立刻附和:“可召沈逾白前来询问,看他是否有良策。” 此提议正中天元帝心思,当即就派了內侍去將沈逾白领到朝中。 那召沈逾白的內侍得了何德全的指示,在路上將事与沈逾白提了提。 在眾多大臣的注视下进入大殿叩拜天子时,沈逾白很是从容。 三年不见,天元帝一瞧见他,就仿若看到了白的银子往国库搬,转而又仿若闻到那勾人的香味,將他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天元帝朗声道:“沈爱卿平身。” 沈逾白恭敬谢恩,垂手站在殿中。 天元帝仔细打量了片刻,方才道:“那通府竟如此养人,沈六元去了不过三年,身子养得大好了。” 三年未见,沈逾白从少年长成了青年,变化实在大。 也不知他每日吃的什么好东西。 再想想自己每天的吃食,天元帝就觉得自己这三年定然是瘦了许多。 沈逾白恭敬道:“臣日日感念陛下,甚至为臣子需得有一副好身子方可为君分忧,方才炼得身子越发康健。” 百官:“……” 於达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转瞬便是在心底冷哼,好个会溜须拍马的沈六元,简直毫无文人风骨! 真想叫那些唯沈六元马首是瞻的清高读书人们来瞧瞧此情此景。 可惜,这实在是不能的。 天元帝笑了:“你倒是说说在通府如何为朕分忧?” 这就是要沈逾白述职了。 官员们一个个目露凶光,就等著沈六元开口。 述职多半要夸大自己的功绩,今日他们必要好生挑刺,磨灭沈六元的政绩。 他们准备已久,为的就是今日。 大殿內气氛凝滯。 褚茂业为沈逾白捏了一把冷汗。 今日这述职怕是难熬了。 察觉到四周的敌意,沈逾白倒是有些惊讶。 李庆芳在朝时,於达只得自保。 如今於达升任首辅,在朝势力竟已大到这般境地。 沈逾白垂眸朗声道:“陛下,臣不敢自吹自擂,功绩如何,自有万民写就,臣献上万民书,请陛下阅览!” 沈逾白掏出万民书,高举过头顶。 朝中眾官员惊得已掩饰不了神情。 竟是万民书! 沈逾白竟得了万民书! 地方官员若深受百姓爱戴,在官员离任时,会送上万民伞,为歌颂官员德政,也表明官员如伞般保护当地百姓。 想要得到百姓如此爱戴,实在是难事。 自先帝到当今,也不过一名官员得了万民伞。 而万民书却是从未有官员能得。 万民书,又是万民请愿书。 百姓既送万民书,就是对天子有所求。 百姓为沈逾白向天子索求! 那些提起劲的官员们瞧见沈逾白高举的万民书,心中那股劲卸了,只剩落寞悲愤。 沈逾白要在通府做得如何好,才能让百姓写下万民书? 天元帝大喜,立刻让何德全呈上来。 展开,细细看过去,便连声称讚:“好!实在是好!” 天元帝大声道:“何德全,將这万民书读给眾位卿家听听,大家一同高兴高兴。” 何德全恭敬接过万民书,清了清嗓子,用略显尖锐的嗓子大声读道:“敬呈吾皇,草民等皆为大越通府百姓,今上书,以求圣听。陛下圣明,自登基以来,天下太平。然通城州离京甚远,海贼为祸,贪官横行……百姓民不聊生,骨肉阴阳两隔……” “幸得圣上垂怜,派沈逾白沈大人上任通城州,为草民等父母官。自大人上任以来,焚膏继晷,剿海贼、扫乡绅氏族……修大运河,草民等可安居乐业,衣食无忧,还草民等一片青天。草民深知陛下龙御天下,心系苍生,特泣血恳请陛下为沈大人加官封爵,护大越江山永固!恭呈圣阅,万民叩首!” 万民书摊开,从天子脚下至各位大臣身边,到殿门口为止。 上面是万民手印。 入目鲜红,摄人心魄。 百官静默。 大殿悄然无声。 於达伸出去的右脚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回来,便是脸上也难掩震撼。 他早料到沈逾白不好压制,却没料到他还是远远低估了沈逾白。 好一个沈六元! 好一个万民书! 今日之后,还有谁能动沈六元? 还有谁敢动沈六元? 本雄心壮志想对沈逾白髮难的眾官员面色灰败。 崔明启却是激动到手指发颤。 万民情愿,往后只要沈逾白不谋逆,便无人能杀他! 第344章 明潮 薛玉书也是心中大为惊骇,目光却是往於达脸上扫。 见到於达下弯的嘴角,薛玉书心中颇为平衡。 任你再如何不动如山,在万民书面前也难维持一贯的风姿。 官当到沈逾白这个份上,已然可列入忠臣传了。 沈逾白不过弱冠之年,往后实难想像。 薛玉书心中暗暗庆幸,还好他今日偏帮了沈逾白。 褚茂业更是惊得半张嘴巴。 不过三年,沈逾白竟有如此斐然政绩! 旋即便是一股强烈的失落涌上心头。 他终究是不如沈逾白。 他投靠次辅,已然当上位卑权重的给事中,在一眾翰林中算得上前途似锦,可与万民书中所写的沈逾白的功绩相比,实在不足一提。 不愧是三年前能压住他的状元郎,能成沈六元之下第二人,实在是他之幸事。 这一刻,褚茂业彻底释怀。 以往他还会为自己处处不如沈六元而懊恼,为自己只中榜眼而懊恼。 今日方知,他能与沈六元一同被人比较,已是他之幸。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褚茂业眼底的光重新亮了起来,笑意已是丝毫掩饰不住。 他为好友高兴。 满朝文武神情各异,没人怀疑万民书中沈逾白的功绩,却也更震惊於沈逾白这三年的功绩。 单提出任何一条,都可保官员的官阶往上升一升。 而这样的功绩,竟写满了万民书! 他究竟是如何办到? “好!” 天元帝的惊喜之声响彻大殿:“天佑大越,竟出了沈六元如此能臣!干臣!” 声音震聋,惊得百官头皮发麻。 沈逾白当即跪下,朗声道:“陛下圣明,政通人和,方可让我等臣子恪尽职守。” 此话让得不少官员心生鄙夷。 论溜须拍马,沈六元当属魁首! 不过此话让天元帝很是振奋,又是连声说了几个好字。 “眾位爱卿以为沈六元该任何官?” 沈逾白精神一震。 终於到了最要紧的时候了。 他今日特意拿出万民书,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官职再往上窜一窜。 大殿仍旧静默无声。 天元帝的目光再次落在於达身上:“於爱卿可有何想法?” 於达並不愿此时出头,可陛下亲点了名,他就不能再推脱:“回稟陛下,沈六元功绩卓越,得万民敬仰,必不可慢待。臣以为,沈六元可当得巡抚之位!” 沈逾白:“……” 他到底低估了於达的无耻程度。 巡抚是地方官,虽位从二品,可若真来京城,便是京中四五品官也能对其颐指气使。 明著好似连升三级,是莫大的恩赐,实则仍旧是外派,再述职也是三年以后。 有万民书,若他还让自己被外派地方,著实是太没用了些。 天元帝缓缓坐下,不辨喜怒。 崔明启却不会任由首辅如此欺辱人:“以沈六元种种功绩可知他乃是治世之臣,若前往地方,便只惠泽一方百姓;若在京中,便是惠泽天下百姓,於大人以为呢?” 於达站直身子,眸子微垂:“崔大人所言,本官並不赞同。京中衙门眾多,沈六元即便留下,也不过在一个衙门中任职,行一衙门之事。若任一方巡抚,便可尽情施展自身抱负。” 官员们纷纷点头,仿若地方巡抚比他们这些京官能做之事更多。 又仿若巡抚便是最適合沈逾白之位。 褚茂业再次站出,朗声道:“依首辅大人所言,沈六元入阁更能尽展其才!” 薛玉书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若非朝堂,他必要去將褚茂业的嘴堵住! 沈逾白怎能入阁? 官员升迁都需熬资歷,便是最快入阁也需十几年,沈逾白入朝不足四载,资歷如何够? 此乃根本不可能之事,褚茂业怎的就在朝堂胡乱提出? 他们刘门必然要遭受攻訐了。 果然,不少官员站出,纷纷指责褚茂业。 朝堂之上,除了褚茂业,无人不是苦熬多年,谁都比沈逾白资歷老。 他们都尚且还在苦熬著,如何能让年纪轻轻的沈逾白入阁? 原本因万民书沉寂下去的官员们纷纷对著天元帝哭喊叩首,大有一副天元帝若听谗言,便要一头撞死在大殿之上的架势。 文臣们最擅长的,莫过於一哭二闹三上吊,但凡有个臣子真撞死在朝堂之上,史书上必要记下天子一笔。 此时这一切莫不被当值掌记一一记载。 天元帝便是再如何能忍,此刻也是铁青了脸,当堂怒喝:“你们如此行事,是说朕乃昏君不成?!” 百官消停了。 今日,百官与天元帝对上,百官不会退,天元帝本无此等想法,却被逼著不能退,如今能退的也只有沈逾白。 沈逾白再次行礼,朗声道:“臣入朝不过三载,功绩不过寥寥,实在不敢妄想入阁。” 本就只是褚茂业一人之言,天元帝还未开口,百官就如此委屈,天元帝心中很是恼怒。 “沈六元平身。” 不过片刻,天元帝已然平復心绪。 沈逾白重重叩首:“谢陛下。” 待他起身,天元帝沉静下来,道:“此事容后再议。” 都察院与於门眾官员均是欢喜。 今日万民书一出,便是沈逾白势头最大之时。 此时派官必小不了。 若支持之人多了,怕是那沈六元真要靠著万民书入阁。 只要往后缓上一缓,势头只会逐渐削弱。再加百官群起攻之,必不让沈逾白留京! 崔明启自是能想到这一点,在心里狠狠嘆了口气,很是惋惜,却又无可奈何。 逾白树敌实在太多。 於达倒是面露一丝得意,只瞥了眼沈逾白就敛了情绪。 今日叫沈逾白前来,本就是为了灾情。 天元帝便问道:“沈六元在通府多次救灾,可有何法子救治雪灾?” 於达眼底露出一抹幸灾乐祸,於门眾官员也是个个面露讥誚。 如此大的坑摆在沈逾白面前,他们还要推他一把,看他跳下去后如何被雪埋! 崔明启心中默念,万万不可意气用事,万万不可应呈下来。 “陛下,臣倒是有个想法。” 隨著那道清朗声音响起,崔明启心头便是一紧。 完了,真跳进坑里了。 纵使逾白主意多,怕也是要被百官狠狠撕咬。 於门与都察院眾官员早已摩拳擦掌,就等沈逾白接下此差。 只是沈逾白下一句话就让他们神情僵住。 第345章 瘟神 “积雪难除,又行动不便,必定大大影响救灾进度,单靠一人定然不行,需得眾位大人齐心协力,各自分派一省甚至一府来救灾,方可渡过难关。” 沈逾白话音落下,就有不少官员在心里暗骂他无耻。 自己一人不敢担责,就將其他人尽数拉下马。 沈逾白並不管他们如何想,而是继续道:“受灾之地除了百姓,还有各位大人的族人亲眷,各位大人必定心急如焚,不若分派眾位大人各自回乡救灾,有家乡族人在,当地官员也不敢隱瞒推諉,必会尽职尽责,到时上下一心,灾情又有何惧?” 朝中各位臣子的脸都绿了。 於达当即站出,朗声道:“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京中官员尽数返乡,朝中之政务又有何人可办?” “首辅大人,年关將至,不过十日官员就该放假,各衙门只需留下值守之人即可。大人们自任官以来,极少返乡,若能趁机回老家祭祖,与亲眷好友相聚,想来各位大人会欢喜。” 沈逾白目光扫向於达身后所站眾人。 不是要为了社稷江山以死明志吗,如今不用你们如此奉献,只需各自回乡救灾,以慰乡亲父老,回报乡村,岂不是一举三得? 於达神情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其身后的工部左侍郎杨淼跨步而出:“各衙门明年財政预算尚未明確,此行救灾,户部必要出大量银两,银子从何而来?” 督察院右副读御使董兴邦附和:“沈六元到底还是太年轻,在地方上虽做出政绩,於统筹一事上实在欠缺。” 如此一言,就给沈逾白定了只適合当地方官。 沈逾白朗声道:“我等既为了官,要为君分忧,为百姓谋福祉。我族愿出十万两纹银,以解灾情!董大人如此会统筹,又为国为民,必不会少於二十万两吧?” 董兴邦气急:“本官为官清廉,俸禄不过供一家老小嚼用,去何处寻来二十万两?!” 董兴邦的月俸为35石,在京中实在算不得富贵。 可大越官员必不会是靠月俸而活。 沈逾白轻笑,朗声道:“董大人家族在阜山拥田地超十万亩,铺子宅院更是数不胜数,实乃富甲一方的財主,二十万两纹银属实是九牛一毛。” 百官惊骇。 天元帝更是险些站起身。 不过一个三品官员,氏族竟藏有巨富,实在骇人听闻! 三品大员便如此,首辅又如何富有? 董兴邦已是怒目圆睁:“沈六元不可妄言!” 立刻转身,对著天子行叩拜礼,朗声道:“陛下切莫被谣言蛊惑,臣族中確小有资產,是世世代代积攒而来,绝非臣所有!” 沈逾白並不放过他:“此次阜山受灾严重,董大人族中必囤有大量粮食,此时不拿出来賑灾,又如何谈得上忠君爱民?” 董兴邦被嚇得浑身颤抖。 对著天子重重一叩首,大声道:“陛下圣明,臣必会让族中捐白银二十万两,粮食一万石用以救灾,以宽圣心!” 天元帝不辨喜怒,只道:“既如此,董爱卿即日就起程回乡吧。” 董兴邦已是一身的冷汗:“多谢陛下!” 再起身,双腿竟险些站不住。 沈逾白扭头看向工部左侍郎杨淼:“杨大人想来不会比董大人捐得少?” 杨淼额头冷汗涔涔,却咬牙:“本官族中可没那么些良田!” 他就不信沈六元连他族中之事都一清二楚。 目光一扫,正对上沈逾白那漆黑如墨的眸子,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下一刻,就听沈逾白道:“素听闻庆丰钱庄日进斗金,杨大人若不知,可前往坐坐。听闻那钱庄老板姓杨,竟如此巧合,祖籍也是孝广,不知杨大人可认得?” 杨淼脸色大变。 他竟连这都知道,沈逾白这是特意去查了他! 圣上若派人去查,必是瞒不住的。 杨淼当即跪地,朗声道:“陛下,臣愿捐白银三十万两用以救灾!” 沈逾白:“杨大人,救灾既要银子,也要粮食,更要保暖所用衣物。” 杨淼咬牙:“臣会再捐万匹布!” 天元帝声音平静无波:“朕允了。” 杨淼叩谢圣恩后,便急急忙忙后退,与沈逾白隔出些距离。 沈逾白目光顺势向前,那些被他看到的官员惊得纷纷往远离他的方向侧身子,又躲开视线,万万不肯跟沈逾白对视。 最后便落在了最前方的於达身上。 顿了下,沈逾白开口:“首辅大人想来必不会比杨大人捐献少。” 於达咬紧牙关。 此时若捐赠,便是在天子面前不打自招。 可若是强撑著不承认,往后天子派人细查,后果更不堪设想。 这沈六元实在可恨! 可恨至极! “首辅大人?” 那道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於达眸光闪了闪,最终还是跨步上前,道:“陛下,臣族中有些家资,如此国家危难之际,必不能袖手旁观,臣愿督促族中捐些钱財粮食。” 天元帝並未应承,沈逾白就问:“不知首辅大人要捐献多少。” 於达咬紧后槽牙,顿了片刻,方才道:“臣並不知族中能拿出多少资產,只得先行问询一番方可答覆陛下。” 如此轻易就將自己与族中撇开,进可攻,退可守,倒也不愧能领於门多年。 董兴邦与杨淼二人便是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怎的就被那沈逾白给唬住,竟就当堂捐银? 如此一来,岂不正表明族中一切与他们有关? 天元帝冷声道:“既如此,朕就给你一日,也给朝中各位爱卿一日,待到后日,你等便要將捐赠如何尽数上报,退朝!” 臣子们尽数工行礼恭送天子离开。 再站起身,董兴邦对著沈逾白一拂衣袖,重重“哼”一声,咬牙切齿地盯著他片刻,转身离开。 杨淼脸色铁青,开口便是嘲讽:“沈六元好手段!” 竟连钱庄一事都能查清。 沈逾白闻言,却是大义凛然:“食君之禄,必要为君分忧,我不过做了些微末之事,比不得杨大人慷慨捐赠,实在当不得杨大人如此夸讚。” 杨淼一噎,气极离开。 於门其他官员也顾不得如往常一般围在於达左右,而是像躲瘟神一般远远绕开沈逾白,匆匆离开。 於达经过沈逾白时,並未停顿,仿若未瞧见沈逾白此人。 沈逾白倒是极谦逊地行了晚生礼:“恭送首辅大人。” 於达脚步踉蹌一下,加快步伐。 第346章 宰辅之才 沈逾白並未再与其他官员说什么,因崔明启已然將双手负在身后踱步到他跟前。 崔明启咳嗽一声,道:“已退朝了,还待在殿內做甚?” 沈逾白恭恭敬敬跟著崔明启离去。 待到师徒二人背影从大殿离开,官员们终於聚到一处悲愤地互相嘆气:“这叫什么事?!” “哪有如此行事之人?” 有人凑近秦詔:“秦阁老,这可如何是好?” 今日沈逾白当堂如此一来,不止於门和都察院那些官员,李门、刘门的官员也都被牵扯其中。 秦詔脚步一顿,道:“还能如何,各自掂量著家底子捐赠吧。” “那岂不是不打自招?” 有官员焦急道。 银子他们不捨得拿出来,可更要紧的,是一旦將银子拿出来,岂不是就是与天子承认他们家財万贯? 往后还如何以清廉自居。 “若不愿,大可不捐,不过陛下信不信便不好说了。” 秦詔自入了阁,说话越发滴水不漏。 此话让得官员们浑身一战。 锦衣卫都閒著,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让他们在年底大忙特忙? 他们起先以为自己藏得极深,可沈逾白隨口就能將两名大臣的底抖露出来,他手上还有多少人的底细谁也说不准。 连沈逾白都能查到,陛下若是有心,如何能查不到。 有些东西不查倒也罢了,一旦查起来,可就说不清了。 朝中经过大清洗,官员换了不少,陛下的权势一日强过一日。恰逢陛下缺银子,怕是已经打著抄家弄银子了,谁也不想自己会是那个为充盈国库献身之人。 官员们神情复杂纠结,真是两难吶。 秦詔不在与他们纠缠,脚步轻快地离开。 还好他族被沈逾白早早掏空,如今他不用陷入两难之地,若是陛下派人来查他,族中那穷困之態恰恰证明他如何清廉,还可將他为通府百姓捐赠的壮举公示天下。 真可谓百利无一害。 今日最得意的就是秦詔。 崔明启虽高兴,却对自己的好徒儿心惊肉跳,一路盯著他前往宫门口。 待到临近宫门口,崔明启方才站住,盯著沈逾白,良久方才隔空点点他:“你可真行,今儿这一番举动,把朝野上下全给得罪了,你莫不是嫌自己以前得罪的人太少了?” 沈逾白拱手:“先生……” 不待他说完,崔明启便一甩衣袖:“你不是我先生!我没有你这个先生!” 沈逾白低眉顺眼:“今日之事,只爭对那些怕查,又颇有家资的官员,贫寒子弟或银钱来路正之人並不在其中,先生,徒儿此乃劫富济贫。” 崔明启便道:“能立在大殿之上的,有几个官员穷困?” “褚茂业便极贫寒。” “亏你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个人。” 崔明启没好气道。 沈逾白:“倒也不用绞尽脑汁,他乃学生的好友。” 崔明启被气笑了:“你赶紧回去,近些日子就莫要出门了,为师怕白髮人送黑髮人。” 此次沈逾白是真將满朝文武都给得罪了个遍,保不齐就要横死街头。 沈逾白又拱手行一学生礼:“先生莫要心焦,左右先生在朝中也没什么势力,这火烧得再旺也烧不著先生。何况早已將他们得罪过,如今再得罪一次也无妨。” 崔明启深吸两口气,方才压下揍他的衝动。 旋即边揉著太阳穴,颇为无奈道:“你赶紧回家吧。” 沈逾白退后一步,又是规规矩矩行了学生礼,这才朝著宫门而去。 待到沈逾白的背影渐渐远去,崔明启竟又笑出声。 “崔阁老的学生实在胆大,一出手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崔明启顺著声音回看,就见薛玉书从身后走来。 崔明启粗哑著嗓音道:“还好还好,本官没什么势力。” 薛玉书一噎。 崔明启便道:“薛侍郎还是快些去找次辅大人商议吧,此事非同小可。” 薛玉书咬牙切齿:“不需崔阁老费心。” “本官只是感念一番,今日过后,国库该充盈了。” 薛玉书沉默片刻,方才再次开口:“他虽有万民书,也终究不该与满朝文武为敌。” “还好他有万民书。” 崔明启感慨一句。 薛玉书便再没了与崔明启相谈的兴致,大跨步离去。 崔明启心中竟无比畅快起来。 其实崔明启並未孤立无援。 能入阁者,便有有官员依附。 於门、刘门、李门早已壮大,后续之人极难挤进去。 经过此前一事,各衙门换了不少新人。 他们便是以崔明启为尊。 只是这些人到底刚被提拔起来,话语权不重。 何况崔明启深知这些人更该是天子的人,他们虽有意投诚,崔明启並不受,只是平日里对他们多有照拂。 经过天子查过才升上来,並不需为此事烦扰。 天子下朝后,就去给太后请安。 母子相谈,自是提到了万民书。 太后极高兴:“能得万民书者,仅沈六元一人!他又是科举以来头一位六元公,实乃祥瑞。” “倒是真祥瑞,今日於大殿露面,就帮朕解决了国库缺银子的难题。” 太后极有兴致:“他有何良策?” “百官募捐。” 太后怀疑:“百官如何愿意?” 天元帝笑著將大殿之事说给太后听。 太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一个个倒是巨富。” 天元帝敛了笑:“各衙门日日喊著缺银子,这天下的银子究竟去了何处?” 就是去了那些张口君父,闭口百姓的官员口袋里。 这些个大臣满嘴江山社稷,君臣之谊,却恨不能將君父拨皮拆骨尽吞入腹,更恨不能日日喝百姓之血,费了自身。 今日既有沈逾白送了由头,他便要好好在这些吃得膀阔腰圆的官员身上掛下一层油! 太后一看他这神情就知他心中所想。 “此次这沈六元又要立下大功,皇帝如何赏赐?” 皇帝道:“既回来了,就不用再走了。京中污浊不堪,也该清洗一番。” 太后道:“自古如此行事的臣子,都不得善终。” 天子也不可如此与满朝文武相斗,何况一寒门官员。 天元帝却是一笑:“他早已给自己护好身。” 万民相护,轻易动不得。 至於暗箭,他倒是要护上一护。 太后一顿,旋即也笑道:“到底是哀家想岔了,这沈六元並非那鲁莽之辈。不过弱冠之年,就事事考虑周全,有宰辅之才。” 天元帝静默片刻后方道;“朕若不肃清乌云,待到太子继位,以他之才如何撑得起整个大越的风雨。” 想到太子,天元帝便颇为烦闷。 教导多年,实在不开化。 他年岁已然不小,留给他的时日並不算多,他便有股子急迫。 第347章 往后无人相护了 这一日京中註定不太平。 下衙后,一辆辆马车往於府驶去。 “要我等出银子出粮食出布匹,还要我等亲自前往救灾,若灾救得好,如此多人一同救灾,我等也分不到什么功。若灾救不好,我等便要被问责,这差使如何能办?” 官员们气恼不已。 哪有如此欺辱人的差事? 於达静静听著眾人的抱怨,端起茶盏,轻轻拨弄其上的茶叶。 待到怨气诉说差不多了,就有人开口:“不知首辅大人可有何指点?” 於达將盖子放回茶盏,撩起眼皮看向他们:“今日你们既来了,就是要商议一个对策,大家若有想法,尽可提出。” 又將话头推了出去。 官员们自是嘆息的嘆息,恼怒的恼怒。 他们如今陷入泥沼,竟无论如何也抽不出身。 终於有人能体会到通府那些氏族大家们的感受。 可这到底是京中,他们又如何能轻易被一人拿捏? “沈六元此人实在囂张,必不能任由他如此下去!” 於达终於將茶盏放下,道:“此乃后话,如今该商议的,是我等该如何是好。” 又有官员开口:“不知这银子首辅大人捐是不捐。” 眾官员纷纷屏住呼吸,热切看向於达。 於达垂眸,转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本官既为当朝首辅,百姓有难,必是要出上一份力。” 何况他已当堂被沈逾白点出,又在天子面前做过承诺,便不能退。 吵闹之声尽数消失,眾官员神色各异。 刘府门口也是停靠马车无数,都被管家以次辅大人病重为由挡在门外。 能进去的不过薛玉书和褚茂业。 刘秉卿靠在床上,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此事茂业做得不错。” 可惜了,褚茂业入朝太晚,还无法担起刘门。 至於薛玉书,眼界与胆识都差了些。 薛玉书神情一变:“师祖,此事实在冒险,今日之后,沈逾白將满朝文武都得罪了,於达必不会轻易放过他。” 刘秉卿喘起粗气,薛玉书赶忙起身帮其顺背。 刘秉卿缓了片刻,方才道:“他虽得罪了百官,却得了天子信任。” 有天子信任,又有万民书相护,沈逾白的处境並非薛玉书想的那般艰难。 甚至,那沈逾白往后过得必会比今日这些被他摆了一道的官员们更肆意,更自在。 褚茂业端了杯水递到刘秉卿唇边,刘秉卿却摆摆手。 “我身子终究熬不住了,往后便护不住你们。当今天子有雄才大略,必不会任由朝中臣子压制。” 刘秉卿大口喘气,抓紧薛玉书的胳膊,瘦得脱相的双眼却亮得惊人:“玉书你虽嗜酒,面上好似有股闯劲,却並非如酒般刚烈。你如今就是那身怀重宝的孩童,早被饿狼盯住。” 薛玉书被刘秉卿的眼神盯得心发颤。 刘门势力虽不如於门,许多人也占据关键位置。 於达想要达到李庆芳的权势,甚至超过李庆芳的权势,必会覬覦。 如今只是因著刘秉卿还活著,有所顾忌。 刘秉卿去世之日,便是清算刘门之时。 刘门早已岌岌可危。 “师祖您必能长命百岁……” 后面的在刘秉卿浑浊的双眼注视下竟说不出了。 刘秉卿这才道:“待我死后,刘门面上以玉书为主,私下玉书要听茂业之言。” 不待薛玉书开口,褚茂业已心惊道:“老师,我还担不起这等重担。” 这並非他谦虚。 他虽自认有些才学与能力,阅歷却不足,思虑不周全。 让他领著整个刘门,怕是要將刘门带入沟里。 刘秉卿这才道:“茂业若有拿不准之事,便去问沈六元。你们乃是同科,关係自是亲近,又有今日朝堂相帮,情谊深厚。” “今日之话,你们仔细听著。崔明启乃是陛下一手提拔,他手中並无太多势力,在朝中无人相帮。你等没了领头之人,尽可投靠他。” “崔明启与沈六元虽是师徒,二人实际却是沈六元主事,茂业暗地与之亲近,玉书你便要在崔明启面前弯腰,如此方可护住刘门上下。” 这些话说完,刘秉卿已是耗尽了精力,脸色更是灰白了几分。 薛玉书与褚茂业伤感不已,却也知不可再使得这位老人费心,便告辞离开。 两人沉默著走出暖阁,冰冷的寒风一吹,冻得二人哆嗦不止。 原来外面竟如此寒冷。 薛玉书看向天边,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却始终不见月光。 “茂业,往后我们便无人相护了。” 褚茂业双眼酸涩:“大人,天太冷了。” 薛玉书喉头梗塞,半晌方才哑著声音道:“是啊,太冷了。” 刘府的大夫已提著药箱匆匆赶来,越过二人匆匆入了房间。 刘府的下人们神色匆匆,又多了些惶恐。 大越入阁时间最久,侍奉过三位天子的臣子刘秉卿逝世了。 消息传到沈逾白耳中时,沈逾白心中便添了许多伤感。 刘秉卿终归是他的座师,於他有一份师生情。 何况刘老多次相帮,他如何能不伤感。 沈逾白去往刘府时,刘府门口早已掛上白灯笼。 只是往日热闹的刘府此时颇为清冷,往日被挡在门口的马车如今也不见了踪跡。 灵堂內,薛玉书和褚茂业与刘秉卿的儿子们一同跪在灵前,待到沈逾白祭拜完,给沈逾白回了礼。 刘秉卿的三个儿子年纪都已不小,因著守灵满脸疲態。 三人虽也在朝为官,官位都不高,如今刘秉卿死了,再住这宅子就是逾矩了。 待到守灵结束,刘家就需搬出这套天子赏赐的宅院,扶灵回老家。 沈逾白沉声道:“节哀。” 刘秉卿长子道:“多谢沈六元掛念,父亲年事已高,这些年身子越发不好,我们早有准备。” 兄弟三人需回乡丁忧,三人年纪均已不小,此次回乡便也意味著仕途走到尽头。 沈逾白不便多扰,出了刘府,在门外站了许久。 寒风呼啸,吹得门口的白灯笼四处飘荡,更为萧瑟。 沈逾白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再无人前来祭拜。 他的目光落在门口的輓联上。 竭智尽忠,歷数朝风雨,忠君爱民兴社稷; 肱骨辅弼,倾经纶治世,德行兼备耀朝堂。 刘门终究败落了。 第348章 我为座师不值! 苏锦回到宿舍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摊开捲轴,將早已准备好的晚饭传送过去,正要拆开包装盒,一个雕木匣子出现的桌子上。 苏锦抽了张纸擦乾净手上的油渍,打开木匣子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个嵌珍珠宝石的金鐲子。 做工实在精致,美到苏锦屏住了呼吸。 手伸到鐲子上方,又急忙收了回来,跑去厕所,用洗手液將手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洗了个乾净,奢侈地抽了张洗脸巾擦乾净手上的水,这欢天喜地地跑来,小心翼翼將那桌子戴在左手上。 造型精致的手鐲,在衔接处交错点缀著蓝黑宝石,贵气的同时又不失活泼。 好看,实在好看! 苏锦一脸满足地將手腕来回翻转,越看越喜欢。 金鐲子俗气? 那她就是大大的俗人! 她可太喜欢金鐲子了! 苏锦欢喜地將手腕往手机前置摄像头面前凑,还翻来覆去地展现:“快说好看!” 手机再被传送回来,沈逾白笑道:“阿锦的手將鐲子衬得极好看。” 苏锦手一顿,顾不上看鐲子,反倒盯著视频里的沈逾白看。 明明是笑著,眼底却藏著戾气。 “沈逾白你不高兴。” 看到视频里肯定无比的苏锦,沈逾白一顿:“我既不高兴,就想著阿锦高兴些。” 今日他回府时,经过一家金楼,便走了进去,一眼相中这个手鐲。 他知阿锦会喜欢,纵使它是金楼中最贵重的鐲子,他也买了。 用的沈鸿业给的银钱。 “那你说说你不高兴的事,让我评估一下你有多不高兴,这样我也就知道以后自己能收到的礼物级別了。” 视频里的苏锦美滋滋地拨弄著手上那只金鐲子,笑得像只饜足的猫,乖巧又狡黠。 这样的苏锦总是美好地让沈逾白恍惚。 她是那样美好,只一个笑便能让他觉得这世间还是需要有人去守护的。 沈逾白顿了下,语气平和道:“刘秉卿死了,按惯例,天子该追赐諡號,董兴邦却上疏弹劾刘秉卿二十二条罪状。” 朝中官员们各自捐了银两后,本是对沈逾白极愤怒,恨不得將其拆骨挖肉。 恰在此时,刘秉卿逝世了。 朝中风向变了。 刘门所仰仗的就是刘秉卿,如今没了刘秉卿,刘门那些人就该腾出位置了。 如此一来,他们头一个不能让刘秉卿获得諡號,以防天子顾念君臣旧情,对刘门官员照拂。 打头阵的是董兴邦。 他称刘秉卿入阁多年,欺下媚上,结党营私,善党爭,逼走多位首辅次辅,致使朝中动盪。 天子还未作出批覆,又有官员上疏,称刘秉卿贪色,强抢民女,一夜玷污七八名少女。 这些弹劾听之实在令人发笑。 刘秉卿任三辅多年,多次可升任二辅甚至首辅,他都未受,又何必逼走那些首辅次辅? 再者,刘秉卿轻易就能让朝堂动盪,岂不是显得往前所有首辅次辅都太过无能? 至於强抢民女便更是荒诞之言,以奏章上所写,刘秉卿强抢民女时已有七十高龄,竟能一夜玷污七八名少女,实在匪夷所思。 可这些弹劾並不需合理,只需將罪名按在他人头上便是。 弹劾之风一旦兴起,又无人可挡,便愈演愈烈。 一时间,刘秉卿成了大奸、大贪、大恶、大色之人,若不抄家灭族,实在是天理不容。 刘门中人多是刘秉卿的学生,恩师被如此污衊,如何能忍。 可没了刘秉卿,刘门终究势弱,因他们为恩师申辩,反倒引火烧身,一时间,刘门官员自身难保。 如此情形之下,薛玉书泪撒大殿,一一细数刘秉卿的政绩,哭到伤心处,竟在大殿晕厥过去。 褚茂业更是擼起袖子揍了董兴邦。 虽出了口气,褚茂业却也被罚扣了三个月俸禄。 褚茂业提著酒来找沈逾白,名义上是二人喝酒,实际那一罈子浊酒尽数入了褚茂业的肚中。 “座师虽非圣贤,哪里又如他们所言那般不堪?” “座师若果真如他们所言,我们刘门何至於如此势微?” “座师为官多年,乃三朝元老,初入官场,在地方上兴建水利,治疗水患,造福一方百姓,升任刑部,平復冤假错案无数,更不惧权贵,揭发科举舞弊案,为万千学子在科举道路上搬走拦路巨石,入阁后更是尽心尽力为我大越奉献,在世时荣耀赏赐不断,为何死了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为座师不值!” 褚茂业终究是醉倒了。 次日一早,依旧爬起来上疏为座师辩解。 只是那封问疏被淹没在无数弹劾之中,如同被巨浪吞没的一叶扁舟。 苏锦听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她便蔫儿了:“得这鐲子的要求真高,以后我大概是得不到这么好的东西了。” 一个鐲子要沈逾白一位座师的命来填呢。 沈逾白:“……” 看到沈逾白一脸便秘的表情,苏锦努力在肚子里搜刮安慰人的话语。 嗯,想不出来。 她从小就很能共情,看个电视剧也能跟著哭得稀里哗啦,可她就是不会安慰人。 为了让自己好受点,所有带“虐”的电视剧、电影、小说、动漫等她一概不看,这也导致她在劝人上的语言实在匱乏。 不过她知道一点,不能让人虐。 谁敢虐她,就反击回去。 此时的她就是这般跟沈逾白说的:“於门那些人不是欺负人吗,那就收拾他们!让他们自己苦不堪言,就没空閒去盯著別人了。” 沈逾白一顿,旋即笑著问道:“阿锦有何高见?” “这是你最擅长的事,沈逾白,我相信你,你肯定能整治得他们哭爹喊娘!” 与其让她死无数脑细胞想个餿主意出来,不如乾脆让沈逾白动用他那开了光的脑子想个绝妙的点子。 “这就叫知人善用!” 沈逾白:“……受教了。” “虽然我不能帮你出主意,但我能让你开心起来。” 沈逾白颇为好奇:“如何开心?” “等我两个时辰。” 苏锦这句话说完,沈逾白就联繫不上苏锦了,想来她就是去准备给他的惊喜了。 沈逾白坐在灯下屏气凝神。 有些事还是要做的。 有些人终归是要帮上一帮的。 沈逾白拿出墨锭细细研磨,片刻后,提笔蘸墨,在纸上写起字。 隆冬深夜,屋外只剩寒风呼啸,却丝毫未打断沈逾白的思绪。 放下笔时,双手已冷到骨子里。 沈逾白將手贴在烧得热乎的炕上,一部手机出现在被子上。 点开。 漆黑的夜空里,一道烟冲天而起,在半空炸开,仿若绽放出绚丽的。 如此只是开始,一道道光接连不断往上窜,黑暗仿若被切开一条条裂缝,光之照亮半边天。 “这是烟里的千里江山图,送你江山千里,只为博君一笑!” 带著毛茸茸白色熊帽子,围著白色围巾,鼻尖冻得通红的苏锦笑眯眯地出现在屏幕里,一开口就是白色的雾气喷出:“怎么样,高兴吗?” 第349章 死了这条心吧! 闪烁的烟火將她的脸照得极灿烂,一顰一笑都摄人心魄。 沈逾白眉目舒展,嘴角缓缓上扬。 本是二人间相隔时空的浪漫,下一刻就被一个挤进屏幕的男人的脸扫了兴。 男人粗狂的脸上却是小心翼翼的討好:“学姐夫我叫李桥,是种家顶级安保,擅长各类保护、调查……” 沈逾白上扬一半的笑生生僵住,旋即缓缓下弯,再下弯,直至面无表情。 呵,老学弟长得不过如此。 苏锦將手机夺了回来,却只留了个侧脸给沈逾白:“你做不了他的安保,死了这条心吧!” “小学姐你这样就没良心了,这么冷的晚上,我帮你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放烟,还不足以让你帮我美言几句吗?” “三百块,有的是学弟求著陪我来放烟。” 苏锦丝毫不被道德绑架。 李桥:“三百块?你当大学生是廉价劳动力?” “不是吗?” 李桥终於沉默了。 苏锦回头对著屏幕,还没开口,一股冷风灌进喉咙,让她连著咳了好几下。 她裹紧围巾,吸吸早就被冻红的鼻子道:“好冷,我回去再跟你说。你方便,有李桥跟著,我不会有危险。” 视频到此处就结束了。 沈逾白冷笑一声,又起身到桌子前奋笔疾书。 原本的纸张上写了二十多个名字,这会儿不过短短一刻钟,就又加了十个名字。 他都未陪阿锦看烟,那李桥竟陪了。 他既无法对付李桥,朝堂之上那些大臣他还对付不了吗。 名单在第二日被送到了周显的手里。 看到名单后面详细標註的產业,周显大喜。 送上门的大功啊! 腊月早朝是件极折磨人的事,尤其是这些日子朝堂的风气实在称不上好。 刘门中的官员们均是脸色灰白。 他们早知次辅大人去世后会被清算,不料刘阁老的灵柩还未返乡,那些禿鷲就已经迫不及待衝上来撕咬。 薛玉书已病了三日,却还是每日撑著病体,顶著寒风前往宫中。 下车时,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摔下来,幸好褚茂业早守在马车旁,一把扶住他。 入手的滚烫让褚茂业心下大惊:“薛大人莫要逞强了,快些告假回去歇著吧!” 薛玉书强撑著下了马车,却是呼吸粗重:“不碍事。” 这些天先是师祖去世悲痛,加之为歇好,在朝堂之上又多番情绪失控,薛玉书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褚茂业担忧:“早朝要站许久,您如何站得住?” “茂业!”薛玉书攥住褚茂业的胳膊,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双眼却透著难言的悲凉:“我怎可任由师祖受辱?” 便是病死,他也要立在朝堂之上,为师祖討回公道! 茂业心头巨震。 旋即眼眶发热,温热的泪水含在眸中,任凭寒风如何吹,仍旧冷不了。 “好,我扶你进去!” 两人相互搀扶著,一步步朝著那巍峨的皇城而去。 薛玉书乃是三品大员,在大殿的站的位置极靠前。 褚茂业只是给事中,站在官员末尾。 他屏住呼吸,眼角余光始终落在薛玉书身上。 朝堂之上的薛玉书背脊挺得笔直,仿若在这大殿之上生了根。 褚茂业却是攥紧拳头,喉头髮紧。 刘门的官员如今全靠薛大人护著,可薛大人终归只是三品官,又怎能挡得住首辅、二品三品大员们的围攻? 如今全靠薛大人硬撑。 褚茂业死死咬著牙,浑身轻颤。 原先他只是想奔个好前程,这才攀附上刘秉卿。 他想要的,只是改换门庭。 如他家那般贫苦的人家,能给孩子的,除了尽力让其活下去,就只能给个贱名。 他就叫猪儿。 能睡能长的猪儿。 猪儿从两岁起就要跟著哥哥去田野间挖野菜,只待五六岁就该跟著大人下地干活。 农户家的儿子,就该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可他命好,因著一次赶集去了邻村,那村中有个私塾,里头的先生正在领著孩子们背《幼学琼林》。 那朗朗的读书声让他著迷,他趴在门口摇头晃脑跟著背。 连著背了三遍他就记住了,可先生还在领著那些孩子读,他朗声道:“先生为何只教这几句?” 先生拿著戒尺走到他面前:“你將刚刚我教的背一遍,若错一个字,就打一戒尺。” 他清楚地记得戒尺很长,他想戒尺打在手心肯定很痛,就努力一字不差地將先生教的全背下来。 先生的戒尺终究没落在他身上,而他多了人生中的第一本书——《幼学琼林》。 三岁的猪儿是不可能因先生送的一本书就能读书的。 他只能日日背著先生教的那几句,拿著木棍学著书上的字一个个往地上写。 等所有字都会写了,他却不知道怎么读。 村里人不识字,可他们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交税粮时需在官府签下自己的名字。 猪儿最先学会的就是他爹的名字——栓子。 每天晚饭后,他就拿著小木棍往各家跑。 四岁那年,猪儿学会了村里所有人的名字。 村长终於找到了栓子,让栓子送猪儿去上学。 栓子愁得眉头打成结:“家里哪里有钱?” 村长便让猪儿的爹栓子煮了一大锅菜粥,就著酸菜,让全村来庆贺猪儿读书。 村里每家领著一百个大钱来了,默默喝口粥又走了。 猪儿终於入了邻村的私塾,也有了自己的大名——褚茂业。 繁茂祖业。 在私塾读了三年,私塾先生找到他家,让家里將他送去好的学院读书。 每年,村里人都会来他们家喝次粥,再给一百个大钱。 如今一百个大钱不够了。 村里人在他家喝口粥要出三百个大钱了。 栓子对褚茂业说:“猪儿,以后你一定要让村里人过上好日子!” 褚茂业想,他肯定能让村里人过上好日子。 去了县里的学院后,他从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变成了全县有名的神童。 有名的神童毫无意外得了小三元,中了秀才。 这次村里人不喝粥了,要吃席了。 菜是各家地里长的,鸡鸭是各家拎来的,全村饱餐一顿后,一家仍旧要留下三百个大钱。 因为他要去县学了。 参加乡试那年,村里人依旧喝的粥,不过这次一家凑了四百个大钱。 村长说,穷家富路,带钱傍身。 这次他顺利中了举。 穷秀才富举人,他有钱了,他给村里每家发了一两银子。 然后他要参加会试了,家家户户收的那一两银子都要拿出来还给他。 他想,若能中进士,他就能让全村过上好日子了。 会试放榜,他就看到了会元的名字——沈逾白。 第350章 错了 他想,这天下间的才子真多啊。 他想,会元虽然没了,状元还有希望。 殿试时,他一整日不吃不喝,就怕殿前失仪。 当瞧见那位沈会元站起身向天子討要午膳时,他便想这人真是大胆,就不怕惹恼天子,连前二甲都进不去吗? 事实並不如他所想,天子依旧给了他状元的头衔。 沈六元,风光无限。 他是榜眼,却被沈六元的盛名彻底掩盖。 入了翰林,却只能租住在偏郊,每日要横跨半个京城去翰林点卯。 原以为当了官就能让村里人过上好日子,可他是清贵的翰林,头一个就是“清”,身无长物的清。 他想,村里人已经养了猪儿三十年了,猪儿总归要长成茂业了。 他投靠了刘阁老。 沈六元弃之如敝履的机遇,却是他求都求不来的。 他心中有愧,不敢再与沈六元交好,他果真毫无文人风骨。 可沈逾白被外派了,他终究还是去送了。 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算沈逾白如何咒骂他,他都会受著。 然沈逾白说:“寒门子弟想往上爬,本就千难万难,既想往上爬,只要不违天和,就不该被愧疚所扰。” 果然是通透豁达的沈六元,更是知人间疾苦的沈六元。 能输给沈六元而不是他人,实在是猪儿之幸。 可惜沈六元这样有风骨之人,终究被外派到通城州那等地方。 跟在三辅身边,他自是能知晓许多以往难以启及的东西。 他知道了通城州是何等危险之地。 “此一去,他怕是回不来了,可惜了沈六元。” 这是刘阁老教导他时的喟嘆,末了刘阁老又会叮嘱他:“人切莫仗著自己的才学聪慧就肆意冒头,需得低调行事。若人没了,便什么都是虚的。” 自保就是为官首要学会的。 褚茂业想,沈六元终归是被品性所累。 还好他是猪儿,並非六元及第。 三年时间,足够他跟著刘阁老学到许多为官之道。 他有时对沈六元很是惋惜。 如此聪慧之人,本该能平步青云,只需自保便是,为何要蛮横出头? 终究还是太过意气风发。 如此年轻,却才华横溢,哪里知道何为低头? 因著刘阁老相护,他除了在翰林升迁外,还兼任吏科给事中。 给事中便是连阁老也可弹劾,权可谓极重。 他想著他终於选对了。 哪怕沈六元回京拿出了万民书,他仍旧觉得以他的资质才学,这便是他最好的选择。 能將通城州变成通府,从那险象环生的环境里再回到京城的人,就不是褚茂业能比的。 褚茂业比不得沈六元,褚茂业却能得座师的赏识,能立在这大殿之上。 可他从未想过,座师一死,这朝堂便没了刘门的容身之所。 他也终於明白为何当年沈逾白不选刘门。 原来他並未长成褚茂业,他仍旧是猪儿。 纵使立在这大殿之上,也不过能跟这些臣子们吵几句,却无法护住刘门分毫。 座师始终在教他,为官者,头一个要学会的就是自保。 座师如此践行了一辈子,尸骨未寒,就被群起而攻之。 自保是为了什么? 事事圆滑避让,就可自保了吗。 那座师为何会遭受这些羞辱? 薛大人又为何在此与眾官员抗衡? 刘门挡了他人的道,如何才能自保。 褚茂业藏在宽袖中的手颤抖不止,眼底是不甘,是屈辱。 座师倾尽所能教导他,扶他往上爬,他该给座师一个清白的身后名。 可他既无法让村里人过上好日子,更无法护住恩师。 他依旧是猪儿,並未长成茂业…… 纵使天子入殿,他依旧心绪难平。 今日的早朝与前几日一样,依旧是对刘秉卿的弹劾。 与以往不同,今日他顶替了薛玉书,头一个出列与他们爭论。 “今日你们如此污衊逝世的同僚,就不怕你们身后也被人如此污衊吗?!” 褚茂业几乎是咆哮著怒吼。 前方的薛玉书身子一晃,回头看向褚茂业,就见褚茂业脖颈处的青筋暴起,脸颊因太过激动而涨得通红。 对面的董兴邦一步跨出:“刘秉卿既做了那些事,就该被弹劾,我等身正,如何会留下污名?” 耄耋老人一夜玷污数名少女之事? 这些时日难压的怒火再次躥起,烧得越发高,薛玉书刚要开口,就听身后的褚茂业咆哮道:“你如何身正?靠你董家那十万亩田地吗?!” 薛玉书错愕地看向褚茂业。 往常不都该他冲在前面,茂业跟著吗? 便是当日动手,也是因著他晕过去后方才如此。 茂业始终以他为主,今日怎的…… 褚茂业並不给董兴邦反驳的机会,而是连珠炮般道:“恩师乃三朝元老,政绩早已列入史书,不是你们想磨灭就能磨灭的。” “你们日日弹劾,何曾有过人证物证?” “你们就不怕往后上《佞臣传》吗?” 声声控诉,响彻整个大殿,朝中为之一静。 褚茂业吼完,直觉自己多日的憋屈终於尽数散去。 官场自保,便只能一步退步步退。 他便是猪儿也不愿再退了。 纵使他没沈六元之才,至少他要有沈六元之勇。 不得罪这些大臣又如何,他们会放过他吗? 既如此,为何怕得罪? 恩师都无法自保,恩师教导之下的他又如何能自保。 今日他方知恩师是错的,那他就该学学沈六元。 那日多少人围攻沈六元,可沈六元轻易几句话就让他们为之胆寒,为之避让。 这朝堂就是吃人不吐骨头之地,越怕,越会被吃。 既如此,他就要狠狠咬回去。 就算被咬死,也要撕下他们一块肉! 文官最会诡辩,如何会因他一人的爭辩就能成功? 董兴邦冷哼一声:“你乃刘秉卿推到给事中之位,今日你如此为他辩解,就是他结党营私最好的人证!” “入朝不过三载,你如何能担得起给事中一职?” 那些大臣们的声音很快將褚茂业一人的声音盖过。 纵使褚茂业如何横衝直撞,也逃不出他们的围剿。 薛玉书绝望地闭上双眼。 褚茂业的前途怕也要尽毁了…… 天元帝手指抬起,鸿臚寺卿邹元正朗声高喝:“班齐!” 大殿之上眾官员终於住了口。 而此时的褚茂业双手垂在身子两侧,浑身颤抖。 只刚刚独自面对於门这些人,他已然力竭。 褚茂业想,他终究还是无法让村里人过上好日子。 天元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何德全,来念一念各位大人的家业。” 何德全摊开摺子,尖锐的嗓音响起:“督察院右副读御使董兴邦,名下田地十八万亩,京中宅院三套,阜山……” 待念完,那尖锐的声音在大殿迴荡,久久不消。 大殿一片寂静,天元帝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董兴邦如此厚实家底,从何而来?” 董兴邦嚇得瞬间跪地:“回稟陛下,这些都是族中所赠!” “那就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好好审一审!来人,摘掉他的官服官帽!” 董兴邦惊恐得浑身颤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哪里还有一丝刚刚的气焰。 第351章 风停 董兴邦被带走,大殿噤若寒蝉。 褚茂业僵在原地,脑子嗡嗡响。 刚刚还趾高气扬往他与老师身上泼脏水的董兴邦就这般被撤了官职带走了? 难道陛下终於要为老师出头了吗? 褚茂业一寸寸抬起僵硬的脖子,目光落在天子的鞋子上。 就听天元帝冷声道:“继续念!” 眾官员皆是心慌不已,唯恐下一个点到自己。 “礼部左侍郎閔仁贵……” 只听自己名字,閔仁贵双腿就抖了起来。 “存於庆丰钱庄银百万两,金十一万两……” 何德全每念一个字,就如一记铁锤狠狠砸在閔仁贵腿上,將他一寸寸砸得瘫坐在地上,再无起身的力气。 官员们只看董兴邦和閔仁贵二人的反应,就知摺子上那一条条尽数是真的。 而何德全手中的摺子还很厚,不知后面还写了多少人。 就连跪在地上的首辅於达都是小心翼翼。 他们已然捐了银钱,天子为何还会查朝中大臣? 更何况,离捐钱不足时日,陛下竟就已经查得如此详尽,可见他著实低估了天子的势力。 思及此,於达眼神忽明忽暗。 待何德全读完閔仁贵的所有记载,天元帝冷笑:“好啊,这就是朕的臣子们,一个个全是巨富!巨贪!” 帝王威严的声音传来,閔仁贵仿若终於找回自己的力气,一个骨碌翻身跪在地上,头在地上用力磕著。 地面的石板厚实,他再用力,也只能发出闷响。 声音不大,却如同鼓锤般一下下敲打著眾臣子的心。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臣罪该万死,还望陛下恕罪!” 天元帝冷笑:“既知罪该万死,就不该还活著!脱下官服,自请去三法司!” 这便是定了閔仁贵的死罪。 连续两位大臣被拖走,大殿之中已是杀气腾腾。 褚茂业眼底迸发一股强烈的恨意。 这些官员,这些诬陷老师的官员,一个个终於脸上露出惶恐之色,终於手脚颤抖。 他便觉畅快得很。 原来他们也会觉得怕。 原来他们……如此不堪一击! 天元帝双手负於身后,来回踱步,目光却始终落在那些臣子身上。 “这就是你们的鞠躬尽瘁!好一个百姓为重,好一个江山为重,有你们这群蛀虫啃噬我大越基业,大越如何能好?” “你们要做那亡国之臣吗?”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满朝文武大骇,纷纷跪地。 瞧著那乌泱泱的脑袋,天元帝抬手指著下方,冷声道:“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三日內將家中半数財產上缴国库,三日后领著各自剩余的家当去救灾,谁敢再欺瞒应付朕,罪同欺君!” 满朝官员惶恐不敢言。 天子愤而离去。 百官久久不起身。 褚茂业却是不管不顾去扶薛玉书起身,而薛玉书的手如同一团火,烫得褚茂业手心疼:“大人告假吧。” 薛玉书闭了闭眼,待缓和过来,才道:“好。” 任由褚茂业扶著出了大殿,一步步踩在宫中石砖上。 许久,身后都没官员跟来。 想来依旧跪在殿中。 薛玉书强撑著的一口气终於泄了。 工部右侍郎薛玉书告病假的第二日,刘秉卿追赐諡號“文忠”,忠诚、勤勉之意;虽比不得“文正”,却已是不可多得的美諡。 那股弹劾刘秉卿之风戛然而止。 今年的腊月,百姓受雪灾之苦,朝堂上也是腥风血雨。 官员们无不战战兢兢。 一个早朝就有两位三品大员落马,而天子手中的摺子还远远未读完,谁也不知自己是否在其中。 往日哭喊著穷困的官员们如今却把银子一箱箱往国库送。 就连於达都上缴了五十万两纹银。 如此並未停歇,银子上缴结束,官员们便各自奔赴老家救灾。 银两自备,粮食布匹自备。 京城的粮食布匹价格飆涨不说,竟还买不到。 救灾本就是十万火急之事,又因刘秉卿一案耽搁多日,如今便要日夜兼程往灾地赶。 文官们体弱,加之能立於朝堂大殿之上的,年纪都不小,若路上有个好歹,便是大越的损失。 天子圣恩,派武將兵马相护,粮食布匹等均有兵卒运输,更有锦衣卫相隨,保护诸位大人。 此次是京中四品官员尽数回乡,一辆辆马车从京城排队而出,身后跟著的是浩浩荡荡的救灾队伍。 待到眾官员离开,京城空了一半,百姓们倒是能过上一个好年。 內阁因著要值守,三位阁老並未离京。 沈逾白必是要给三人送礼的。 礼送往於府,於府管家给了沈逾白一个大大的冷脸,再次將其挡在了府外。 沈逾白倒也不在意。 他才把首辅大人狠狠得罪了一番,人家能给他好脸色才怪。 入了秦府,秦阁老亲自见的沈逾白。 两人寒暄一番后,秦詔道:“此次不止於门,我李门和刘门各个官员都受了重创。” 无论哪个派系都不可能是乾净的。 天子对董兴邦和閔仁贵毫不手软,就是杀鸡儆猴。 如今天子给了机会,让他们拿钱买命,若还抱著银子不撒手,就是拿全家老小的命去试天子的刀究竟硬不硬。 能站在朝堂之上的人没有傻子,自是知晓天子手中的摺子写不下所有人,可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在摺子上。 並不需犹豫,有家產的官员均是拿出半数家產。 沈逾白道:“谁势大,谁更吃亏。” 秦詔抚掌笑道:“正是如此。” 李门如今势威,加之他没什么资產,倒是在天子面前露了脸。 刘门的官员多是刘秉卿所收的贫寒子弟出身,又因刘秉卿的约束,贪墨者虽有,却远远比不得於门。 至於崔明启…… 一个子都没捐,不提也罢。 此次於达可谓损失惨重。 先是一日內折损两名三品大员,派系势力必会大大被削弱,又要捐出大量財物,还要劳心劳力去救灾。 各个官员的老家就是他们的大本营,当地父母官都会是依附他们的存在。 如今派他们回去救灾,依附他们的那些官员如何敢不尽心尽力? 便是他这个阁老亲自领人去救灾,都不如这些官员亲自回老家。 此举既救了灾,充盈了国库,又未让官员们领功,还一举削弱了於门势力,甚至连刘秉卿都护住了。 可谓是一举五得。 这等手段,除了沈逾白外,不做他想。 第352章 申冤 此事明面上是天元帝派人查出,可时机太巧合了,又太像沈逾白的一贯办事风格,秦詔直觉此事是沈逾白所为。 还未入朝堂,就已將朝堂搅乱至此,此子万万不可得罪。 秦詔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如今空出两个官位,不知沈六元更中意哪一个?” 沈逾白恭敬道:“为人臣子,自是以天子为尊。” 天子派什么官,他就办什么事。 秦詔笑道:“朝堂之上能升任三品大员者,属实不多了,我於官员任免上还是说得上话的。” 次辅去世,过了年他这个三辅就该升次辅,再加崔明启这位阁老联手,想將沈逾白推上位並不费什么力。 “秦阁老为官清正,为君为民,选任官员必以能者任之。” 若是以前沈逾白说他为官清正,他必会气一气。 秦族那深厚的底蕴,被这沈逾白两次就掏空了。 谁想两袖清风? 你莫不是出言嘲讽? 经满朝文武为国库捐银一事,他受利颇多,这话全当沈逾白在夸讚他。 秦詔知道沈逾白並不想因此事欠他人情,也就不勉强。 如今的他並不想和沈逾白有一丝齟齬,不过若是於达能和沈逾白对上,那就是再好不过。 思及此,秦詔將管家秦忠招来,吩咐道;“去查查沈六元可有去过於府,於达態度如何。” 秦忠当即便派人去查,这一查,沈逾白两次去於府拜访都未能进於府大门之事就一同传到他耳中。 秦詔一听就大大地放了心。 想来於达也明白此事背后是沈逾白。 不过沈逾白刚回京那次,为何也未进於府? 秦詔再让人一查,就查到於达长子於衍和沈六元在码头上的事。 秦詔便是一笑:“沈六元竟敢和首辅之子作对,真是胆大妄为!秦忠,我们要为於大公子伸冤了。” 秦忠侍奉秦詔多年,主僕二人早已有了十足的默契,当即就去办。 年关严寒,家家户户除备年货外並不出门,即便如此,沈六元在码头欺负首辅之子於衍的消息还是传开了。 隨著过年走亲访友,这事儿便越传越广。 一个小小的地方四品官,竟敢与首辅之子对著干,实在不知天高地厚!首辅大人就该狠狠给沈六元一个教训,不让他升迁! 消息传到学子们耳中却变了味。 自沈逾白在大殿上拿出万民书,消息便迅速传遍京城。 万民请愿为沈六元加官封爵,实乃当朝头一遭,这是何等荣耀! 沈逾白六元及第就已是天下学子的楷模,又加此等功绩,沈逾白在士林中的威望已无人能及。 沈六元,当为天下读书人之表率! 可沈六元回京后迟迟未派官,是否因得罪了於衍? 沈六元乃是堂堂六元及第,而於衍不过一个白身,私自乘坐首辅官船已是逾矩,若还能左右沈六元的派官,读书何用? 学子们正是意气正盛时,很为沈六元鸣不平。 原本吵闹一番,此事也就罢了。 谁知除夕夜,三名喝了酒的学子跑去吏部衙门口討要说法。 吏部的尚书和两位侍郎不在京中,底下的人害怕此事传到天子耳中,就將这三名学子给关了起来。 如此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他们只是来伸张正义,你们竟將人抓了,难不成这天下没了读书人说话的余地了么? 大年初三,过百名学子堵在吏部衙门口討要说法。 到了此时,事情已闹大,吏部纵使再霸道,也不敢得罪满京城的学子。 此事只得上报內阁。 当日正是首辅於达值守內阁,瞧见此消息时方才得知於达和沈逾白在码头的事。恨不能当即让於衍去跪祠堂。 此事定不能再闹大,只是他这个首辅也不方便出面,也只有沈逾白適合出来劝说。 吏部的人实在崔府找到的沈逾白。 因著崔承平在军中无法归来,崔明启夫妇这年过得有些寂寥。 沈逾白时常过来坐坐。 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沈逾白不再耽搁,匆匆前往吏部衙门。 待他到时,那些愤怒的读书人与吏部的人正对峙。 那领著沈逾白过来的吏部官员紧张万分,顾不得先问询沈逾白,就大声呼喊道:“沈六元来了!” 那位围著衙门口的读书人回头看去,就见那沈六元正在下轿。 当年沈六元御街夸官,不少学子是见过沈逾白的,虽三年过去了,再见依旧熟悉。 有认出的学子当即大喊:“沈六元来了!” “竟真是沈六元!” 学子们人潮涌动,纷纷回头,想要一睹六元公的风采。 沈逾白站定,给学子们行了一个同辈礼。 学子们哪里敢受,一个个急忙行学生礼,如此一来,就顾不得吏部那些官员。 吏部眾官员瞧见这壮观一幕真真是目瞪口呆。 这沈六元在士林中的威望实在不容小覷。 沈逾白道:“各位必是熟读圣贤书的才子,怎好堵在吏部衙门口?” 学子们立时就跟沈六元搞起状。 他们的同窗不过来此为沈六元出头,竟就被吏部给关了起来。 “我等既读了圣贤书,便要为这世间公道发声!何况我等均有功名在身,岂是他们说抓就能抓的!” 一名白衫学子慷慨激昂,其余学子立刻附和应是。 沈逾白转身问领他前来的吏部官员:“能否將所抓学子放出?” 那吏部官员当即大声道:“沈六元既开了口,必是要放的。” 沈逾白拱手道:“那就劳烦兄台了,我等在此候著。” 那吏部官员赶忙点头称是,急急忙忙往衙门內而去。 学子们自是不会阻拦他,反倒是渐渐围到沈逾白四周,问起六元公是否因於大公子而坐了冷板凳。 听他们这架势,只要沈逾白说出一句事,他们必要为沈逾白鸣不平。 沈逾白笑道:“於公子只是白身,如何能插手官员任免?只是我回京述职之机属实不巧,碰上雪灾来袭,朝中为救灾已是倾巢而出,我多等几日也是常理。” 这些读书人虽都被称为学子,然大多数人的年纪比沈逾白大。 原本就听著沈逾白的大名,如今真正瞧见六元公的风采,方知何为年少有为,对沈逾白的敬重更加了几分。 待到那些被抓的学子放出来,沈逾白对他们感谢一番。 那些学子受宠若惊,纷纷表示自己鲁莽,竟累得六元公亲自前来。 如此一番寒暄,沈逾白再让大家散了时,那些学子尽数离去。 此番事传入宫中,於达面容凝重。 沈六元在士林中的威望竟已高到如此境地,轻易便动不得了。 此等消息自是瞒不过天元帝。 得知此事,天元帝笑著道:“六元公实乃天下文人之楷模。” 太后提醒:“沈六元的官职该早早定下,切莫再拖延了,恐再生事端。” 第353章 动不如静 今年的京城虽冷,然並未降雪。 那些雪仿若在別处都下完了。 如此也让得京城走亲访友更轻鬆。 这日一早,沈逾白又坐上马车前往瑞安街。 崔府门房早已对他熟悉至极,连通报都省了,只行了礼就去忙自己的。 沈逾白也如回了自家般自在。 找到崔明启时,才发觉薛玉书也在。 彼时崔明启独自给自己倒杯酒:“此乃逾白孝敬我的,这酒实在好,喝了再不愿尝其他。家中都堆放不下了,若非薛大人不宜饮酒,我必要送薛大人几罈子。” 薛玉书脸色便很不好看。 那阵阵酒香飘入鼻中,他一闻就知是“六元酒”,確实非寻常俗酒可比。 此次薛玉书大病一场,便是好了也消瘦得厉害,大夫特意交代莫要饮酒。 也是知晓此事,崔明启方才愿意將沈逾白送的“六元酒”拿出来。 因著这场病,薛玉书倒是没被要求离京救灾,可也是到了正月十二才头一次出门,来了崔府。 他本是嗜酒之人,美酒当前却不能喝,属实是折磨。 好在沈逾白来了,薛玉书热情邀请他坐下,又问起沈逾白授官一事。 “以你的功绩,若能使些力气,升任三品也並非不可能,崔阁老当年便是如此。” 说到此处,薛玉书就是一顿。 二十二岁的三品大员,属实惊人。 师祖眼光果真好,当年一眼看中沈逾白,可惜这位六元公並不愿入刘门。 年前那些事也足以证明沈逾白当年的选择是对的。 崔明启目光灼灼看向沈逾白。 若此次能升任三品,以沈逾白的年纪,就算熬也能熬入阁。 也因此,薛玉书上门提起此事时,他很心动。 此次督察院右副都御使和礼部左侍郎都有空缺,年后必定要会推。 凡是京中三品以上官职有实缺,需由九卿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共同推举。 崔明启和薛玉书一人有一票,加之秦詔年前已伸出橄欖枝,只要沈逾白点头,这三品官位还是极有可能的。 四品与三品虽只差两级,实际却是天壤之別。 三品京官的会推之权才是他们最核心的权利,地方上的二品巡抚在地方上如何说一不二,一旦上京述职,必要上这些三品京官家中拜访。 上门总不能只拿嘴来求,金银珠宝、文玩字画必是要呈上一呈的。 也可说,每逢会推之时,就是京中三品大员们的发財之日。 沈逾白笑道:“薛先生切莫在此时为我费力。” 薛玉书苦笑道:“经师祖一事,我深知护住一派系何等艰难。我既无法维持刘门,只盼望用手中之权护他们全身而退。” 若能將沈逾白扶上位,大可拉近双方的距离,往后若再投奔崔明启也就顺理成章。 师祖临终前就指明了刘门的求生之道,他与师祖相比差得远,依师祖所言总归比自己乱撞好些。 沈逾白道:“薛大人乃是学生院试时的提学官,也是学生的座师。当年幸得座师公允,才有了学生后来的六元及第,学生感激之情一直埋於心中。” 薛玉书错愕:“你竟还记得?” 座师与座师也是有区別的。 他不过是院试的提学官,和乡试、会试的主考比起来就不值一提。 何况会试的主考官乃是当时的刘三辅,而他只是刘三辅的徒孙。刘秉卿是沈逾白的座师,他这个院试的座师就不会有人在意。 他实在没想到沈逾白今日会提及此事。 沈逾白道:“学生受了先生提携,如何能不记得。” 以往薛玉书是刘门的二把手,遇到於达也可顶两句。 自刘秉卿去世后,以往那些攀附他的人仿若一夜之间消失,朝堂之上被人任意挤兑,险些连刘秉卿的身后名都保不住。 而在这时,以前与他疏远的沈六元竟称他为先生,他如何能不触动。 薛玉书深吸口气,道:“你既喊我一声先生,此次我定会助你。” 沈逾白却笑著摇摇头:“薛先生身在局中,看得便不真切。先生若真助学生,才是害了学生。” 薛玉书一怔。 崔明启便道:“你且说说。” 沈逾白道:“当今一直未给学生派官,必定是在摇摆。学生虽有功绩,然资歷过浅,此时若薛先生推学生,就是告知天子学生与刘门走得近。” 帝王擅猜忌,一个如此年轻的三品大员,又有刘门助力,会否成长为另一个於达? 如此野心勃勃,不如去地方上熬著。 薛玉书恍然:“此次空出的两个位子,於达必会竭力推自己的人,圣上既已削弱於门势力,必不会再让於门之人坐上那位子,而逾白又是合適人选,反倒会助力逾白。” 沈逾白笑道:“正是如此。” “前些日子你和於衍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莫不是你的手笔?”崔明启眼中多了些怀疑。 沈逾白帮著崔明启倒了杯酒水:“如今宜静不宜动,如此行事后,於达必会警觉,怕是轻易不会对学生动手了,学生何必做这等吃力不討好之事?” 此事明面上是挑明他和於衍的矛盾,实际却是为了带出於衍私自乘坐首辅官船一事,是冲於达去的。 不过他也藉此从中获利,向天子展现了他在士林中的声望,於他派官一事有助力。 敢对於达动手,又要施恩於他,这背后之人並不难猜。 薛玉书思忖片刻,方才抬起头:“是秦詔所为?” 沈逾白笑道:“不是薛先生,也就只能是秦三辅。” “很快就要称他为秦次辅了。” 崔明启感慨道。 去年才入阁成三辅,不足一年升为次辅,秦詔晋升实在过快。 “先生也会升为三辅,如今首辅权势太大,圣上必要扩充內阁,薛先生若想护住刘门,就要尽力入阁。” 內阁满员为六人,自当今登基后从未满员。 只去年才增添至四人,以前长期只有三人,为的就是让三个派系相互牵制,不再让一方壮大。 李庆芳退后,秦詔方可入阁,只是李门早已不復往昔。 於达升任首辅之位,於门就靠刘门牵制,可刘秉卿去世后,刘门就失去最大庇护,再不加以限制,於门会迅速壮大成为,甚至超过当初的李门。 当今必不会任由於门壮大。 薛玉书却是无奈苦笑:“我刘门如今势弱,此前被於门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怎能牵制於达?” 何况他连刘门都护不住,又怎么入阁? 第354章 出路 “此次於门弹劾刘先生可谓来势汹汹,时日也不短,可陛下从未开过口,薛先生可知为何?” 薛玉书道:“陛下感念旧情。” “君臣之情固然是有的,”沈逾白顿了下,方才继续道,“学生以为陛下也想藉此探双方的底。” 薛玉书神情一震。 是了,若陛下真的只是顾念君臣之情,早早就追封諡號,於门那些人就不会以为有机会而对刘门恶攻。 上回陛下就借著李门和都察院的互相攀咬爭斗,大大削弱了李门,都察院也是大换血,多数都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 此次极有可能想如法炮製。 “你们刘门当日的反击实在无力。” 崔明启摇摇头。 此次本就是不对等的爭斗,於门只需张口就能诬陷,刘门想要证明刘秉卿的清白,需举证的东西就多了。 如此一来,刘门自是被於门压著打。 可刘门的表现属实拉胯,只知在朝堂上爭论,须知朝堂之上的爭论只能施压,可刘门势力不如於门,刘门就成了负隅顽抗,自是无还手之力。 “薛先生可知刘门真正的靠山是何人?” 薛玉书本想说刘秉卿,可瞧著沈逾白那漆黑的眸子,那到嘴的话就咽了回去。 迟疑片刻,他方才道:“难不成是我?” “是陛下。” 沈逾白乾脆利落道。 打蛇就该打七寸。 陛下既想削弱於门,刘门就不该自证,而是要给天子递上於门的把柄,如此方可藉助陛下之力脱困。 薛玉书呼吸便有些急促,“此话怎讲?” “刘门虽势弱,然这朝廷除了刘门还能看一看外,拿不出第二个派系能和李门联合起来对抗於门。” 沈逾白手指沾上酒,在桌上写下一个於字,食指和中指併拢,在“於”字下方点了两下,道:“於门不倒,陛下就不会让刘门倒下。” 薛玉书似有所悟。 崔明启拍拍薛玉书的肩膀:“如此一来,你势力越弱,陛下越会保你等。” 薛玉书苦笑:“如今刘门还不够势弱吗?” “不够,若薛先生想入阁,就要狠下心壮士断腕。” 沈逾白拿出空杯子,倒了杯酒推送到薛玉书面前,目光深沉:“刘门的蛀虫终究还是太多了,就看薛先生能否狠得下心將蛀虫捨弃。” 刘秉卿任三辅多年,门生数量可谓极其庞大,又因多是寒门子弟,与官途上天生少了那些世家子弟培养出来的眼界,又缺乏人脉,自是没其他派系爬得快爬得高。 如此的刘门虽势微,然体量很是臃肿,能屹立多年不倒,全靠刘秉卿支撑。 如今的薛玉书撑不住,必要进行取捨。 寒门子弟入了官场,也並非人人都能坚守本心。 许多人入了这名利场,便迷失自我,借著手头的一点权势大肆敛財。 又因在派系中有人保,旁人轻易动不得,久而久之,蛀虫便会越来越多,尾大不掉。 如此下去,天子对朝堂的把控就会日趋减弱。 天元帝登基时,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已弱到极限,他就不得不蛰伏。 一旦有机会削弱派系势力,他必不会放过。 然这等机会要靠等,也不可莽进。 恰如此次,沈逾白送上去的名单足足有三十多人,可天元帝只收拾了两个人,且都是於门中人。 为何? 因为那摺子上的人太多了,也太关键了。 天元帝如今还没实力將於门彻底剷除,就只能徐徐图之。 如此一来,能用那半遮半掩的摺子充盈国库,又大大削弱各方势力,还能救灾,便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想要成为陛下手中的刀子,就要够乾净。 现在的刘门太脏了。 需薛玉书自己清洗乾净,方才能让天子安心。 薛玉书喃喃道:“原来这便是破局之法。” 他自是不愿对门內之人动手。 可若不动手,只能大家一起被吃掉。 “薛先生动作需快些,刘先生死在任上,可谓鞠躬尽瘁,必会让陛下动容。若时间拖久了,再深的感情也会淡去,到时一个腐朽又註定衰落的派系就没救的价值了。” 久之生变。 今年是薛玉书最有可能入阁的时候,一旦错过,此生与內阁无缘。 薛玉书目光落在眼前那杯美酒上。 一旁的崔明启开口:“你可想清楚了,这美酒喝下去就是对身子有妨害的毒酒。” 薛玉书笑道:“那又何妨?” 端起,一饮而尽。 以前的他能退,是因身前有人挡著,往后就没有了。 空酒杯露给沈逾白看,只道:“多谢。” 沈逾白笑道:“先生何须与学生客气。” 薛玉书嘴唇动了动,最终粲然一笑:“今日我方尝出酒的真滋味。” 沈逾白笑道:“酒的滋味虽好,对身子害处多,还望先生保重身子。” “既同为先生,沈六元为何只送崔阁老美酒,倒將我给忘了?” 薛玉书已没了此前的病容,连紧锁的眉头都已解开。 沈逾白没想到他竟被抓了错处,只得道:“过两日学生送些酒给先生。” “听说那六元药酒极难得,不知我这个不值钱的座师能否得一坛?” 薛玉书得寸进尺道。 崔明启颇为不满:“我这个师父都只得了三坛,你既是不值钱的座师,如何竟开得了口要?” “自是靠我的厚脸皮。” 薛玉书说得一本正经,让崔明启都无从反驳。 既是薛玉书开口,这酒必是要送的。 而今日,薛玉书也是真正吃饱喝足了,尽兴而归。 回到家中时,褚茂业已在侯著。 闻见他满身的酒气,又见他神情中难掩的喜气,几步迎上去扶住他:“崔阁老可是答应了?” “不曾,你我也不可依附崔阁老。” 薛玉书的话让褚茂业极失落。 若刘门无法依附崔阁老,只凭朝著一个三品官,如何撑得住。 见他神情不好,薛玉书便道:“你莫要急,待我细细同你讲。” 沈逾白那些话尽数传入褚茂业耳中,让褚茂业当场愣住。 好半晌,他才哑然道:“不愧为六元公,竟將朝局看得如此透彻。” “若依他所言,我刘门不仅可保住,我还能入阁。” 薛玉书顿了下,方才感慨道:“你我以为走入了绝路,不成想他却能看到机遇。” 褚茂业眉目舒展:“他在通府的处境比如今的你我难上十倍不止,他却能杀回来,他终究与我等不同。” 再抬头,目光已满是钦佩:“我原以为我升迁已算快的,他却只用三年就升到了四品,此次回京必不会低於四品,或许再给他三年,他就可入阁。” 两人对视,目光中儘是惊骇。 第355章 奇才 “要是薛玉书也入內阁,就有三个人被你送入內阁了?” 苏锦连草莓都顾不上吃。 沈逾白道:“薛先生还未入阁,此时说这个有些早了。” 他虽给薛玉书指了路,薛玉书能不能办到尚未可知。 “要是他办到,你不就推三个人入內阁了吗?” 苏锦靠回椅背,拿起一颗草莓送进嘴里,丝毫不顾及形象地边吃边道:“你怎么不把自己送入內阁?” “我资歷尚浅,无法入阁,加之先生在內阁,我便更不能入阁。何况,並非入阁才能办事。” 所谓权势,除了向下,还有向上。 他入官场时日太短,如今的升迁已是极快,再冒进,根基不稳,於往后不利。 倒不如扶他人入阁,有阁老们支持,他所能做的事也能办。 於门势大,於达这位首辅的大肆揽权,必不会让他办成自己的事。 如此一来,於达就成了阻碍。 以先生一人之力定然是无法对抗於达,那就多推几人入阁。 两人不够就三人,三人不够就四人。 最好是让內阁中其他人对於达进行围剿,彻底將於门压制。 想要达成此事,最大的阻碍並非於达,而是天元帝。 天元帝无法容忍李门和於门,必然也无法容忍“崔门”和“沈门”。 那他就和先生一同当“孤臣”,以慰圣心。 至於那份师生情和同乡情,总归不能说断就断。 苏锦对沈逾白的话没有一丝怀疑。 都是被沈逾白推入阁的,往后沈逾白真要办什么事,他们怎么阻拦? 这么看,形势简直一片大好。 她倒是更好奇另外一件事:“你怎么知道那些官员的家底?” 沈逾白才回京多久啊,身边除了王虎也没別人,上哪儿查去? “那些大官都知道自己这么贪了,怎么就不藏好?” 沈逾白轻笑:“你可知堂哥如今已是京城商会副会长?” “啊……啊?” 苏锦抓起来的草莓又丟回碗里,凑近手机,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全是惊讶:“他怎么办到的?!” 这可是京城商会啊,能进入其中的,必定是大商贾。 沈鸿业究竟怎么在短短三年就进入其中,还当上副会长的? “六元药酒的购买门槛极高,想要买一坛,需提前验资验背景,再加之琉璃窗已进入京城各大宅院,沈鸿业在商界可谓异军突起。” 苏锦咋舌:“所以他是靠著药酒知道那些官员的资產,还是通过商会知道那些官员的资產?” “都有。” 沈逾白道:“在官场极难得到的消息,在商界轻而易举便能得到。” 在沈鸿业进入京城以前,就有药酒被当成贵礼送入京城。 琉璃酒罈,还是京中从未见过的毫无杂质的透明琉璃,便是酒再差,光琉璃酒罈已足够让贵人们趋之若鶩,何况那酒的口感醇厚,回味无穷,称呼为仙酿也不为过。 不少达官显贵派人出京去买。 下人们去了方知这六元药酒门槛实在高,那些官员家的倒还好些,只用报上自家大人的名讳官职,就可买上一坛。 难的是那些官员的亲眷族人。 他们虽没官身,可平日里什么好东西得不到,如今竟买不到一坛酒,怎的也不能甘心。 於是自报家门,家中產业等尽数抖出,族中叔伯官职如何。 不仅要自报家门,还需自证自己所言非虚。 如此困难重重方才买到一坛六元药酒,必要在朋友面前得意一番。 其他人不甘示弱,也照本宣科。 沈鸿业为了维持药酒的格调,每日限定只卖一百坛,还要將售卖何人尽数记录在册。 一百坛瞧著多,分派到整个大越就是一坛难求,也因此,六元药酒被捧得越发高。 待他入了京城,六元药酒加上六元酒,还有在別处买不到的琉璃窗,沈鸿业的名字迅速传遍整个京城商贾之家。 自是有人想对他动手,在得知他背后站著的是崔阁老,那些以权相逼的戏码再未上演。 既无法打压,就拉拢。 京城商会为表明诚意,给了个副会长的虚衔。 能有如此好的积攒人脉的机会,沈鸿业当然不会拒绝,当即就加入了。 进入商会方才知道,与他一般的副会长有二十来个。 这些副会长各个来头不小,这位是於首辅的侄儿,那位是董大人的兄弟,各个的生意都做得极大。 沈鸿业便將他们捧著、敬著。 逢年过节,必要每家送一坛六元酒,也会送给商会会长、副会长们购买六元药酒的名额。 沈鸿业就凭著那六元药酒的购买名额,在商会与副会长们称兄道弟。 这位兄弟作何產业,那位兄弟如何赚钱。 待了一年多,沈鸿业就將京城商会各大家族的產业如数家珍。 他本想借著自己的关係,用银子打通上面,给沈逾白派个好官。 隆冬深夜,沈鸿业摇晃著胖身子挤进沈逾白不算大的屋子,压著嗓音將自己的关係说给沈逾白听。 便是一贯从容自若的沈逾白,在听到沈鸿业將那些官员的家底子尽数抖出来时,也是错愕的连夹在半空的菜都忘了。 自那日后,沈逾白手中就多了一份册子。 他本有意將一些不大不小的官员当成政绩送与周显,让得周显能在北镇抚司站稳脚跟。 谁知刘秉卿在此时去世。 刘门岌岌可危之际,沈逾白將名册尽数交给周显。 秦詔虽猜中此事是沈逾白的手笔,以为沈逾白想要一举五得,他却不知沈逾白此举还有诸多好处。 譬如周显的一大功绩。 又譬如送了天子一份比这名单更厚实的名单。 没人知道天子的名单里还有谁,他们只得自己交银钱,如此却是自招了,天元帝对朝中官员了解更深了些。 蛀虫若看不见,就可睁只眼闭只眼。 一旦瞧见了,就恨不能立即將其清理乾净。 沈逾白这把刀就需磨得更快些出鞘,且再拖不得。 苏锦瞪著大眼睛机械地嚼著草莓:“我的乖乖,沈鸿业闷声不响干大事啊!” 谁能想到当初连秀才都考不上的沈鸿业,差点把百官给一锅端了? 沈逾白也是颇为感慨:“可见行行出状元。” 苏锦赶忙穿上拖,跑到床头柜拿来笔记本和笔,盯著屏幕的双眼如同吃了几年素的人突然看到满桌子的大鱼大肉。 “快把那份名单给我一份!” “我要最完整的!” “我的五篇论文全靠你了!” 第356章 派官 正月过完,出去救灾的官员们陆陆续续回来了。 並非雪灾结束,而是他们不得不回了,作为京官,若都不在京中,整个大越如何运行? 他们既已亲自归乡安排过,当地的官员就不敢再推諉,必要竭尽全力將事办好。 至於离得远的官员,就只能儘快往京中赶。 天元帝倒也不催促,又从各衙门分別选出一个主事之人。 此消息传出去,更让那些离京官员心颤,恨不能立刻回到京中主持庶务。 官员们人心惶惶之际,刘门的官员们更是惶恐不安。 起因就是薛玉书亲自来对付他们了。 同一派系互相揭发,远比其他派系前来攻訐更容易將人扳倒。 譬如以往被压下去的“灾粮贪墨案”,又譬如“买卖官员案”。 刘门牵扯其中的官员甚多,天子將薛玉书叫到御书房,隱晦透露了些。 虽未明说,却也算指点他藏住尾巴。 薛玉书当即跪地:“请陛下明察!” 天元帝深深看了薛玉书片刻,方才让他离开。 新年伊始,朝堂也该换新气象了。 此案交给大理寺彻查,待到百开时,两件案子涉事的二十二名官员尽数落马,从各家一共抄出二百一十七万两白银,其中古玩字画不胜枚举。 加之年前那波,如今国库可谓前所未有之充盈。 天元帝自登基以来,从未如此富裕,整个宫中都比往日喜庆些,连御园里的都比往年开得更娇艷。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沈逾白就是这时候被宣进宫。 宣旨的安公公特意嘱咐了沈逾白带上泡麵。 沈逾白很大方地提上足足十包泡麵进了宫。 收了他的泡麵后,天元帝迫不及待让何德全吩咐人去煮,还要加鸡蛋与菜叶子。 而沈逾白被晾在一边静静闻著满室的泡麵香味。 看著天元帝一口接著一口將泡麵吃完,又捧起碗把麵汤喝得一点不剩,沈逾白就明白天元帝是真饿了。 “沈六元今年怎的不送朕年节了?” 拿著绢帕细细擦著嘴角的天元帝恢復了他一贯的天子威严,不轻不重地说问了这么句 沈逾白拿不准他心中所想,只得道:“回稟陛下,臣身上並无官职。” 没有官职,就失了与天子沟通的渠道,又如何送年礼入宫? 天元帝心中便是一声冷哼,撩起眼皮看向沈逾白:“你这是怪朕不早早与你授官?” “臣不敢。” 沈逾白垂眸。 天元帝盯著眼前之人低垂的脑袋,那上面空荡荡——缺了顶乌纱帽。 “既无官身,又如何自称臣?” 沈逾白颇为无语。 他只是还未授官,並非罢官,也非辞官,虽无官职,却也算得官身,自称臣无甚错。 天子此话就显得很没道理。 “怎的不说话?” 天元帝又开口。 沈逾白便道:“陛下所言甚是,草民逾矩了。” “既知逾距矩,为何又沉默不语?可见你心中是不服的。” 沈逾白已然可以確定了,今日天元帝是来找茬的。 这皇帝大抵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好了。 心中腹誹,沈逾白面上却道:“草民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这下轮到天元帝静默。 片刻后,方才问道:“你在通府修运河的银钱从何而来?” 沈逾白没料到天子怎的话题跳得这般远,只顿了下,恭恭敬敬应道:“银两多为他人捐赠。” “捐赠了多少?” “臣离开通府时,还有一百三十万两纹银。” 这下换天元帝无语。 哪儿来的冤大头能捐赠一百三十万两? 这位沈六元在地方上,能弄到银子修运河;回了京,虽还未授官,却已將空虚多年的国库给塞得满满当当,实在是个极好的钱袋子。 天元帝再开口:“你以为户部如何?” 沈逾白就道:“陛下圣明,国库已然充盈,便该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如此方可民富国强。” 天元帝想起沈逾白殿试时那篇文章。 彼时朝堂被李庆芳把持,又处处打压时任次辅的於达,他这个天子只得韜光养晦。 几年过去,沈逾白脸虽更硬朗了些,人也壮实了不少,心却未变。 而如今的局势已是大大的不同,除了於门,其余各大派系均被大大削弱,首辅於达虽权势大,比当年的李庆芳实在要弱上不少。 今日,他这个天子终於可听听这位六元公的改革之策了。 “你且说说,如何才是民富。” 沈逾白握紧藏於袖中的拳头,静默片刻,方才开口:“百姓不为温饱所困,不为严寒所扰,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寒门可出贵子,方为民富,自也可国强。” 若如阿锦所说,该是人人可谋生,处处有机会,家家有希望。 可大越终究不是未来,也做不到天下大同。 御书房彻底安静下来,连天子的呼吸都听不到。 沈逾白知今日所言极大胆,可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他要赌一把,赌天元帝有雄心壮志。 良久,头顶才传来一道縹緲的声音:“你们都出去。” 侍立在一旁的何德全领著御书房中的宫女內侍出去,將御书房的门关紧,厉色对眾人道:“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句,小心你们的脑袋!” 眾人皆战战兢兢应是。 何德全將人尽数打发走,自己则守在门外。 无人知晓君臣二人说了什么,只知两日后,天元帝下旨,將沈六元晋为兵部左侍郎兼詹时府少詹事。 任命一出,京中一片譁然。 以沈逾白的功绩与万民书,许多人早早就猜出沈逾白会升三品官。 如今京中的三品空缺,只有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沈逾白最大可能就是顶这个缺。 以沈六元的行事风格,也適合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一官位。 退一步讲,即便天子想让沈逾白入六部,也该从六部中的右侍郎中腾挪出位子。 可沈逾白一跃成为左侍郎,还是全然没接触过的兵部,这著实耐人寻味。 六部均分左右侍郎,品阶虽相同,右侍郎却在左侍郎之下。 沈逾白一跃成为兵部左侍郎,只在兵部尚书之下,一切军事决策、军官选拔、军队训练调遣、后勤补给等他都极有话语权。 以沈六元强硬的做事风格,若再入兵部,往后怕是会更强势。 不仅如此,他还兼任詹事府少詹事,任太子讲师,便是入了太子阵营,往后若是太子登基,沈逾白依旧会是新朝的重臣。 而讲师的治理之策极有可能会传授给太子,岂不是太子还未登基,新朝就会有沈逾白的影子? 第357章 兵事 於达终还是登上了秦府。 “沈六元入兵部,可谓杀气腾腾。” 秦詔也是满脸凝重:“未经过会推,陛下就亲自下旨任命,实在是我朝头一人。” 自李门衰败后,天子一日比一日强势,此前也提携了不少人,却都还遮掩一番。到了沈逾白,全然不让其他官员插手。 “如今怕不是称讚沈六元的时候。” 於达脸色阴沉:“不过二十有二的年纪就已为兵部左侍郎,三年后我朝多位沈阁老怕也不是不可能。” 二十二岁的三品大员,还是左侍郎,再升迁也只六部尚书。 更何况,兵部左侍郎就有入阁的可能了。 此次內阁必要再扩,沈逾白就已有了参选入阁的资格,只是资歷太浅,必不会选他。 可他实在太年轻了,便是再熬十年,也才三十有二。 三十多岁入阁,也是难以想像的年轻。 纵是熬也能將他们这些老人熬走。 若只是如此,於达倒也不这般急躁,左右十年后他也该退了,到时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然沈逾白必不会什么都不做只熬著。 年前就是因著他,朝中臣子们可谓损失惨重,还冒著雪天回乡救灾,实在是將这群养尊处优的文臣们折腾得去了半条命。 如此疲倦他们也丝毫不敢歇息,日夜兼程赶回京城,第二日就回各自衙门点卯。 还有些离得远的,至今未赶回来,然京中各衙门还在正常运转,这实在將一群老臣子嚇坏了。 隨著气温回暖,各地的雪陆续化了。 与往年相比,今年各地救灾做得很到位,鲜少有冻死的百姓,也並无哪地动乱。 可惜奔波的百官並无任何功劳可言。 刚吃过如此大亏,於达自是不会小瞧沈逾白。 秦詔满脸为难:“陛下信重他,我等又有何办法?” 话音落下,又是深深嘆口气,那嘆息中包含著深深的无奈。 於达瞥他一眼:“听说秦阁老与沈六元颇为不睦,那沈六元好似发誓终身不娶,也果真践行誓言了。” 秦詔恼怒:“首辅这是何意?” 於达道:“若让他坐稳了兵部左侍郎的位子,怕是於秦阁老不利吧?” 秦詔心中冷哼,果真是个奸诈的老狐狸,竟想坐山观虎斗。 两人带著各自的不满结束这场不算愉快的夜谈。 待於达离开,秦詔方才冷笑:“我与你可不同。” …… 沈逾白甫一升官,沈家那偏僻的宅院仿若一夜之间成了京城极热闹的位置,来拜访之人络绎不绝。 罗氏以前虽任过知县夫人,依旧被这等阵仗弄得手足无措,只得去请了崔夫人来帮忙。 既在京中当官,人情往来是不能少的。 罗氏渐渐地倒也上手了,无措的却轮到沈逾白。 甫入兵部,沈逾白一头扎进文卷中,日日披星而归。 当日沈逾白將土地改革一事详细与天元帝说了,便是天元帝也坐不住,背著手在御书房来回踱步。 良久之后再看沈逾白,双眼已儘是疯狂之色。 沈逾白就知他赌对了。 “逾白可知一旦实行此改革,定然掀起惊涛骇浪?” 土地握在各乡绅权贵手中,想要从他们手里拿走田地,他们如何愿意。 到时莫说沈逾白,就连天元帝怕也要人头落地。 沈逾白却道:“陛下,我朝虽重文轻武,然兵权才可保陛下江山永固!” 想土地改革,先就要在兵制上进行改革。 沈逾白本意是將心中所想说出来,不成想天元帝竟就这般將兵制改革尽数推给他。 他就这般被赶鸭子上架,当了这兵部左侍郎。 大越武將虽要担任练兵、指挥作战之责,然兵权在兵部。 沈逾白虽有些才学,却是个彻底的文臣,於兵事上实在不通。 想要改革,先需將这些兵部事宜都了解透彻,方才能著手。 和沈逾白相比,苏锦就太高兴了。 沈逾白每日看的文卷都会拍照给她,她再列印出来研究。 也可说两人是一同在学大越的兵事。 “你们大越实行的卫所制,在各地设立卫所驻军,有事从徵调发,无事交还卫所轮流戍守与屯田,优点是能保证军源,军队靠军田可自给自足,不需耗费国家財政。若和平久了,军队多半时间都在种地,久而久之更像农民而不是作战的军人,战斗力只会越来越低下。” 苏锦边翻著资料边道。 沈逾白极认真听完,犹觉不够,拿著纸笔详细记载。 待放下笔,沈逾白便很是钦佩道:“阿锦乃是军事奇才!” 他已看了十来日的文卷,还未掌握透彻,阿锦已能一眼看透本质,实在让他钦佩至极。 苏锦乐了:“大越的军事部署跟明朝特別像,史料上写得清清楚楚,我有参考,研究起来肯定比你更快。” 沈逾白还是感慨:“阿锦果真满腹才学,轻易便可引经据典,若考科举,必为女状元。” 他手边全是记载文卷,十天他依旧未摸透,可见阿锦与军事一途实在比他有天分。 苏锦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作为一个歷史从业者,她要是连史料都看不明白,那真是个混子了。 看沈逾白这架势,如果她继续谦虚,他只会夸得更凶。 苏锦把明朝相关的资料传送给沈逾白,他边看,她边给他讲解。 “明朝卫所军官侵占军田,当军事地主,把士兵当成佃农,这样的部队战斗力拉胯。真到打仗的时候,兵部就会临时找將领领兵,兵不认识將,將没军威,怎么领兵打仗呢?” 沈逾白眉头蹙起。 他虽也能从文卷中看出端倪,却不知问题竟如此严重。 “依阿锦所言,该如何改革?” 苏锦自己当然解决不了这种问题,但她有题库有答案啊,照抄就行了。 “明朝还有营哨制,既从中央財政拨款招募士兵,专门用来训练打仗,募兵不世袭,属民籍服役满退伍,用高晌银,可招募年轻力壮的男子入伍,再配上精良军备,加强训练,战斗力远比卫所兵高。” 苏锦道:“明朝有位名將叫戚继光,他的戚家军战斗力非常强,战损比达到惊人的一比一百。” 沈逾白虽不是武將,这十来天也看了无数文卷,自是知道这战损比如何逆天。 第358章 东宫 苏锦將戚继光的资料搜集好全部传送给沈逾白。 戚家军战斗力能如此彪悍,除了戚继光的战术高超外,还有就是將士们的招募、训练、战时指挥都是由戚继光负责,在军中威望极高。 卫所中的士兵平时屯田种地,遇到战时,兵部派一个將领过来,將领让士兵冲,士兵又怎么愿意听他的? 戚继光就不同,他募兵给的餉银高,且从不拖欠。可以说,跟著戚继光有肉吃,士兵们自是忠诚。 苏锦又结合一些现代的军队管理提了一些意见,比如军队需有文官定期讲课,让士兵们知道为什么打仗,为谁打仗。 拼命可以,衝锋可以,你需要给个理由。 信仰、福利兼而有之,就是最好的理由。 沈逾白听得极认真,犹如刚启蒙时听先生授课般。 许多地方他未想透彻,一一和苏锦討教。 五日后,他拿出自己初步写的文捲去了崔府。 崔明启是从军中出来,自是知晓军中的种种弊端,再看沈逾白的应对之策,静默许久,方才道:“为何要如此大刀阔斧改革?” 沈逾白道:“我朝需常胜之军。” 可剷平一切阻力的常胜之军。 崔明启捂住双眼,却有些胆寒。 若果真如沈逾白的改革之策,牵扯实在太广,真可谓牵一髮而动全身。 “逾白,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逾白道:“先生果真要听吗?” 崔明启一噎,当即连连摆手:“算了,为师还想睡几天好觉。” 徒弟没出息,当师父的著急。 譬如刘秉卿和薛玉书。 徒弟太有出息,当师父的更急得睡不著。 譬如他和逾白。 既然拦不住,就只能帮他。 崔明启凭著自己在军中的经验,帮沈逾白修改了些条例。 待修改完,崔明启道:“此改革怕是兵部尚书头一个不愿意。” “若陛下能同意,此事也就好办了。” 崔明启听得眉头一跳。 陛下將逾白调任兵部左侍郎,逾白不到一个月就拿出改革之策,莫不是天子授意? 崔明启深深看了沈逾白片刻,方才道:“依我之见,这法子可行,只是不可太过冒进。” 得了崔明启点头,沈逾白第二日就入宫见了天子,將文卷呈了上去。 天元帝看完后,不咸不淡问道:“这就是你想的改革之策?你可知如此一来,那將领的权势就过重了。” 大越为何要临时派將?为的就是不让將领拥兵自重。 若果真有只战无不胜的军队,领军的將领在军中威望必定极高,能震慑其他人,也会震慑天子。 沈逾白道:“领兵训练乃是將领之责,教化却该归教官所管。” 按照阿锦所言,士兵每日除了训练,还要上课,深深打下天子的烙印。 天元帝立时翻到对应之处,仔细看了会儿,方才又道:“如此一来,军费必要十分充足才可。” “国库的银子总归要用的。” 沈逾白的应话让天元帝颇为不满。 这位六元公赚钱的本事大,钱的本事也不小。 又仔细翻看片刻,天元帝方才道:“此法先放下,兵部的事忙完,你也该去见见太子了。” 沈逾白恭敬应下,只当没看出天元帝想將他当驴使的心思。 待沈逾白走后,天元帝又將那文卷拿起来反覆查看,看到精彩之处,他眼中难掩喜色。 若果真有如此队伍,那改革之法怕也並非不可能。 不到一月,沈逾白就能拿出如此完善的军事改革之法,定然不能让他閒著。 待到兵部事了,或可让他在各个衙门轮一番。 在此之前,还需让他好生教导太子。 以六元公之才,不知能否让太子开窍。 想到太子,天元帝那大好的心情荡然无存。 当朝太子並非那等跋扈之人,更未做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相反,太子极纯良,纯良到有些木訥。 作为普通人,纯良是极好的品质,可作为储君,更需要的是胸襟、谋略,以帝王之术掌控全局。 天元帝早早有了太子,登基又晚,陪伴太子的时间极长。 可以说,太子是天元帝一手带大。 作为父亲,天元帝对太子是宠爱的,可作为天子,天元帝对储君极不满。 为此,天元帝给太子换了不少讲师,太子並未开窍,反倒越发瑟缩。 如此储君,怎能令文臣们满意? 讲师们在课上对太子越发严厉,动则训斥,却忽略了太子已二十有余,早生了孩子。 得知六元公要来给自己讲学,太子心中颇为彆扭。 往常来教导他的先生均年纪不小,便是被训斥几句,他作为晚辈也就受著了。 若让同龄的六元公训斥,他便不知该如何自处。 太子就在这般忐忑中等来了六元公。 太子有些胖,一紧张就容易冒汗,在看到沈六元进来时,太子就在冒热气。 沈逾白不自觉看了眼窗外,三月的天,春暖开。 “殿下很热?” “还……还行……” 太子颇为忐忑地仰著头看沈逾白,就怕沈先生对他的回覆不满意。 沈逾白道:“今天日头正盛,殿下可否隨臣出去走走?” “哦……好……” 太子赶忙扶著桌子,因著起身太快,肚子顶在桌子边沿,腿不自觉后退一步,將椅子顶出去,椅腿在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太子更汗津津了,赶忙去看沈逾白,见他並未恼怒,方才长长鬆口气,又小心翼翼道:“失礼了。” 沈逾白点了下头,跨步出门。 太子迈著肥嘟嘟的身子跟上去。 院子並不大,却养得极好,定然是平日有人专心伺候。 沈逾白走得轻鬆,太子跟在身后跟著,两人走得並不远,太子却满头大汗。 “太子可累了?” “不累!”太子赶忙应道。 沈逾白看了眼太子头顶的热气,便找了个亭子坐下。 坐了片刻,沈逾白才道:“臣年轻时得了肺癆,身子极弱,走几步路便喘得厉害。” 太子惊诧:“沈先生如今也很年轻。” 比他还小些。 沈逾白笑道:“臣十二三岁便病了,起先还好,后来便臥床,险些丧命。” “啊!” 太子更惊诧。 六元公的大名如雷贯耳,比起他这个太子,父皇怕是更喜欢六元公。 这等天之骄子,竟还有如此悽惨的时候。 太子不由露出几分同情:“想来那些时日极难熬。” 沈逾白不由看向他,见他神情不似作偽,心中便暗暗嘆息。 如此心性,实在不適合为储君。 以他刚刚的情绪,怕是时常被骂。 自古立嫡立长,太子既占了嫡,又占了长,这太子之位只能是他的,若想逃脱,就只能丧命。 “自是难熬。” 沈逾白神情不变。 见沈先生如此和善,太子也就放鬆了些,又关心问道:“后来呢?” “吃药吃好了,再加上臣日日练拳,身子就越髮结实。太子往常课业繁重,也可打拳出出汗,人也能轻快些。” 在沈逾白看来,太子著实有些胖了,只走几步路就汗如雨下,必定没什么精力。 帝王需要一个建康的身体,和充沛的精力。 这些太子都不具备,精神上又总被打压拘束,情况只会更坏。 第359章 授课 太子神情颇为尷尬:“沈先生教导得是,只是孤日常学业繁重,並无空閒如今日般走出来。” 天元帝的兄长极多,就连天元帝自己都从未想过皇位会落在他身上,只想安心做个閒散王爷,对太子更是放纵,只学些启蒙便是了。 人算不如天算,天元帝那么多兄长一个接著一个死了,这皇位落到天元帝手里时,天元帝也是手足无措的。 待天元帝登基,疏於课业的太子就要將以前落下功课尽数捡起来。 能任太子讲师者,各个都是极有才学之人,从小莫不是被捧著的神童。 待到与太子授课,发觉太子资质平庸至极,如何能不失望嘆息? 如此储君,怎能担得起诺大的江山? 那些讲师们便越发严苛,太子也就丝毫没有空閒。 长期待在屋子里,时时刻刻被打压,太子越发木訥。 天元帝偶尔会查看太子功课,心中对太子也是越来越失望,到如今,天元帝一想到太子就心中鬱结,只得將太子的学习时间拉得更长,以期勤能补拙。 因此,太子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虽才二十有三,却是满脸疲態。 沈逾白道:“往后若是臣的课,殿下就与臣在外上吧。” 太子双眼是藏不住的惊喜:“在外写字背书颇有不便,会不会影响沈先生授课?” “经学伦理,治国之道,自有其他才学横溢之先生为殿下讲解,臣便与殿下讲讲民生。” 沈逾白认为太子作为储君,最该学的不是才学,该学的是治国之策,是民生疾苦。 可惜因太子错过了才学积累,天元帝和各位先生都拘著他学,竟没让太子参与朝政,实在本末倒置。 太子並非要当老学究,他要做的是治理国家。 太子一听就极为紧张:“孤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怕一时半会学不会。” “臣入朝时日尚短,也並不甚精通,只讲些家乡之事,地方之事。” 沈逾白的话倒是让太子鬆了口气,转瞬又好奇起来。 沈逾白以沈族一位族人家中的田地为例,將一家每年如何种地,收成如何,又要交多少税粮,最后一人每日的口粮为多少。 这等新奇的事从未有人与太子讲过,太子便如听故事般,颇为入迷。 “如此说来,那户人家交完税粮,所剩粮食竟只堪堪够一家人所用?” 太子惊讶。 沈逾白应道:“正是如此,且这还是好年成,若遇上灾年,连这些粮食都收不上来。为了储粮熬过灾年,农户们是不能吃饱的。” “每次灾情,朝廷不都会拨救灾银与救灾粮吗?” 沈逾白目光平静看向太子:“太子以为,如此多的银子与灾粮,都会尽数落到灾民手中吗?” 太子一愣,下意识开口:“难不成还有人敢贪污?就不怕被砍脑袋吗?” 在他心中,天元帝是明君,大越在其治理下日渐繁荣,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 “太子身居高位,百官在太子面前自是都抢著表忠心,太子殿下又如何知谁是忠谁是奸?” 沈逾白並未避开此话,而是直白和太子討论上了。 太子被问得愣了神。 凡是他能见到的官,个个都是为大越江山鞠躬尽瘁的忠臣。 若朝中果真都是如此忠臣,腐败又从何而来?百姓为何连饭都吃不饱? 此前太子从未想过,只知国库空虚了,天元帝抄了贪官的家充盈国库。 “殿下可知,年前官员们一共给国库捐了多少银子?” 沈逾白又问。 太子忍不住问道:“多少?” 沈逾白伸出两根手指:“两千多万两纹银。” 太子惊得瞪大双眼,整个人如同僵住。 他方才知道,二十两可让一大家子富裕地过一年,两千多万,又能养活多少人家? 官员们一年的俸禄才多少,这些多余的银子除了贪墨,还能从何而来。 太子的震撼可见一斑。 话到此处,沈逾白便止住了。 等太子静坐片刻,沈逾白又带著他在园子里走了会儿,讲了村里人一些趣事。 於太子而言,百姓多是文卷上的一串数字,或书中的一行字,今日听沈逾白所讲,太子方才意识到百姓都是活生生的人,与他一样需吃饭喝水的人。 待沈逾白要离开时,太子极为不舍。 此后,太子就盼著沈逾白授课。 可惜沈六元还兼任兵部左侍郎,实在忙碌,十天只有一天可来给他讲课。 十天內,他就能有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出门晒晒太阳吹吹风,再听些民间故事,田园小趣。 若说与沈逾白相处时最高兴,太子最怕的就是与天元帝一同吃饭。 天元帝既抽出空閒与太子一同用膳,必要考校几句,一旦太子不能顺利答出,天元帝必会训斥。 沈逾白讲课时,发觉一向开心的太子心不在焉,询问之下方才知晓。 等再来东宫时,他就带了一块蛋糕过来。 那一日,天元帝心情大好,又发觉太子於农事上颇为精通,连作物亩產、播种竟都能说出,天元帝边吃蛋糕边夸了太子几句。 太子受宠若惊,高兴得夜里竟失了眠。 太子爬起来,让人掌灯,熬了一夜画了幅秋收图。 许是心情极好,这幅图画得极好。 其实太子並非一无是处。 他从小便喜好丹青,一门心思钻了进去,这就荒了学业。 自成了太子,这画笔就再未提起来。 也因此,这幅图就显得极珍贵。 又熬了九日,终於等来沈先生上课,太子便小心翼翼將装裱成捲轴的画作送给沈逾白。 见他那期盼的眼神,沈逾白当面將画打开。 只看一眼,沈逾白就惊得抬起头:“此画果真是殿下所作?” “正是。” 太子很是雀跃,就等著沈先生的夸讚。 沈逾白自是不会让太子失望:“太子並未见过秋收,竟能作出如此契合的画作,实在难得!” 太子便更高兴了些,只道;“沈先生讲那些事时,孤仿若置身其中,前几日就將心中所想画了出来。” 沈逾白认真看著,又夸讚了几句,方才道:“此顏料色泽极好,不知陛下可赏些给臣?” 太子高兴道:“沈先生若想要,尽数拿去便是。” 当即让人將顏料包好赏给沈逾白。 一贯从容的沈逾白,今日脚步乱了方寸。 第360章 畅想 匆匆赶回家中,罗氏还有些惊奇地看了眼天色,嘀咕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逾白只打了声招呼,就急忙回了屋,关好门窗,便將捲轴摊开,將顏料往对面传送,捲轴却一动不动。 沈逾白这才想起天色尚早,阿锦大抵是还没回家。 他这才踱步出门。 他依旧住在此前买的小宅院里,院子被罗氏种了。 其实罗氏是想种菜的,这样便可不用再买菜,能省下一些银子。 崔夫人告诉她,门面总归还是要的,她就种了。 四月的天,院中净是残,沈逾白却生不出一丝悲怜。 努力多年,终於找到阿锦所需的顏料,他难掩激动,竟觉得这些残入泥也颇美。 如此熬到天色擦黑,沈逾白再次回到屋中,將顏料传送过去,便端坐在椅子上,屏住呼吸静静等著。 仿佛是一刻钟,又仿佛是三个时辰后,录有苏锦视频的手机终於传来。 “顏料竟然被你找到了!捲轴修復有望了!沈逾白你到底从哪儿找到的?” 视频里的少女喜得如同绽放的桃,明艷,动人。 沈逾白嘴角忍不住跟著上扬,待到视频结束,他將今天太子送画,再到他討要顏料的事说了。 “太子喜爱丹青,这些年虽没再画,还是有不少人为投其所好,四处搜集好顏料送於他。” 苏锦一拍额头:“对啊,封建王朝什么好东西不都在皇宫吗,在別处找不到的顏料,也许在宫中就能找到。要是早想到了,拿两包泡麵跟皇帝换唄,他肯定乐意。” 她又看向面前的顏料,“嘿嘿”笑著把顏料全搂进怀里。 这些可都是修復捲轴的宝贝啊。 好几年了,她终於能知道这幅宝贝捲轴画的是什么了。 “沈逾白你知道吗,许老为了修復捲轴,这几年一直在到处查古籍找顏料。杨老前段时间住院了,我去看他,让他休息,他说不把捲轴修復,他肯定不会死。” 苏锦將大家的情况一一说著,心头的情绪越翻涌得厉害。 等反应过来,视频已经录製了有十一分钟。 她赶忙將手机传送过去,再看残破的捲轴,又忍不住笑出声。 將捲轴轻轻一弹,王八之气尽显:“很快你就要在我面前展示你原本的样子了,捲轴,看你还往哪儿逃!” 捲轴上方波纹颤动,苏锦“咦”一声,问捲轴:“你也在激动吗?” 捲轴默默吐出一部手机。 视频里的沈逾白笑得眉眼舒展:“你们的坚持终於要有回报了,或许待到捲轴修復,你我便可知捲轴的秘密。” “那位首辅肯定就能知道,还有啊,残缺的捲轴就可以传送死物,等修復后也许就能传送人,也许到时候我们还能跨越时空见面,到时候我一定要亲手检验你有没有八块腹肌。” 苏锦越说越兴奋。 虽然她每天都能跟沈逾白聊天,可人终究不在身边。 要是以后能见到,她一定把他的嘴巴亲肿! 想到那个场面,理论专家苏锦也不禁捂著脸窃笑起来。 还怪难为情呢。 一向从容的沈六元耳尖通红,却还是“嗯”一声:“我也极想念阿锦。” 苏锦兴致勃勃问道:“要是能传送,沈逾白你是希望在我这儿,还是去你那儿呢?” 沈逾白目光极坚定:“阿锦想在何处便在何处。” 苏锦翘起二郎腿,脚抖啊抖:“总见面也会腻,那就白天各干各的,晚上相会,这样两不耽误。” 她可以去大越看看,方便考古研究。 至於沈逾白嘛,既要完成他的政治报復,又要给她挖坟,忙著呢。 偶尔累了,两人可隨机选大越或现代出行度假。 谁也不用为谁改变,融入不属於自己的世界,轻鬆自在。 沈逾白却皱了眉:“阿锦已对我腻了?” “没有啊,不过我们这儿有句俗语,叫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能做好几宿,可见待久了就成彼此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最好的相处是做自己,隨心,自在。” 苏锦根本不敢想没有手机的日子,当然不觉得自己能適应大越的生活。 同样的,沈逾白被封建思想荼毒多年,来现代…… 苏锦简直不敢想。 所有呢,夜会是最好的。 沈逾白眉头越皱越紧,对著视频认真看向自己的脸。 他已经老到阿锦不愿与他腻在一处了? 如今大抵不会,可再过几年呢?他年纪只会越来越大,到时阿锦若腻了他呢? 如此一想,沈逾白心猛然揪紧,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將他包裹。 阿锦身边男子不少,到时阿锦是否会被比他年轻的男子抢走? 如此一想,沈逾白便坚定道:“我去找你。” 苏锦正美滋滋幻想未来,突然被沈逾白给打断,她赶忙劝说:“別啊,生活环境不同,你肯定很难融入,千万別委屈自己!” 沈逾白却无比坚定:“我学便是。” “那你娘怎么办?” 苏锦试图劝说沈逾白。 沈逾白却道:“带她一同去未来,给她一部手机,再加吃喝,她便能过上神仙日子。” 苏锦:“啊?啊!” 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以她银行帐户上躺著的九位数余额,再养一对母绰绰有余…… 嗯,想想好像也挺好? 沈逾白:“阿锦可是担心银钱不够?我可再给阿锦买些金器,阿锦换成钱便可。” “钱倒是够,咱们倒是真要做好准备。” 苏锦放下二郎腿,將手机拿起来:“捲轴要交给许老修復,我们肯定很久不能联繫,我要给你先传送一些东西备好。” “修復需多久?” 沈逾白眉头皱得仿若打了结。 “怕是要几个月。” 想到几个月不能联繫沈逾白,苏锦已经开始不舍。 她似乎是在安慰沈逾白,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暂时的分离是为了以后更好地在一起,可以忍受的吧?” 手机传送过去许久都没回应,苏锦又拿出自己的手机,录製了视频:“生气了?” 这次沈逾白的手机很快就传送过来:“並未生气,只是慌。” 视频里的沈逾白虽强行镇定,眼神却是难以掩饰的慌乱。 苏锦心软地说了好些安慰他的话,又拿出一张纸,两人商量著將最近要用的东西一一列出来。 能储存几个月的食物,也只有泡麵、火腿肠、罐头之类。 至於蛋糕甜品,那肯定不能放太久。 基於沈逾白实在爱吃,苏锦给他下了不少甜品製作视频,准备再给他买点材料,让他自己学著做。 调味料之类的倒是能放久一点,考虑到宫里还有个总盯著沈逾白手里吃食的皇帝,苏锦怕沈逾白没得吃,准备多买一些给备著,做到万无一失。 崔明启那边的红薯推广已经卓有成效,可以再给一些別的种子,丰富大越百姓的餐桌,以及日常生活。 除了粮食、蔬菜外,最重要的还是。 这可是保暖神器。 “阿锦,我要许多充电宝,手机的电很快用完,我便不能看你了。” 看著视频里委屈巴巴,如同小奶狗般的男人,苏锦豪气冲天:“买!” 第361章 捲轴修復 接下来几天,苏锦就一直处於买买买的状態。 超市、网购,一拿回家,就全传送给沈逾白。 其他倒好说,最重的还是游艇电池。 苏锦怕自己不能及时给沈逾白补给,沈逾白有危险,就给沈逾白买了上百个游艇电池。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后的当晚,两人都没睡,就这么抱著手机聊著。 待到天亮,苏锦拿著捲轴和顏料去了研究室。 眾多研究小组的老人早早候著了,等看到苏锦拿出来的顏料,一个个激动得恨不能扑上去抱著亲两口。 “就是这个顏料!” “捲轴终於能修復了!” “我四处托关係都没找到,小苏锦你从哪儿弄到的?” 看他们这么激动,苏锦心里也更高兴了些:“还是那个特殊渠道,许老,想將捲轴彻底修復需要多久?” 许老手抚著捲轴,“哎呀”一声,眼底是化不开的欣喜:“一个月便够了。” 一个月啊,不算长。 苏锦心里嘀咕了一句。 “老许你可不能为了赶工將捲轴补坏了。” 杨老第一个开口。 “我既然说了不超过一个月,那肯定就能办到,你要是不放心就换你来。” 许老毫不客气地懟回去。 杨老便嘀咕:“我又不是干文物的,你欺负我干什么。” 就算真交给他,他也不敢接。 这么重要的文物要是弄坏了,他这条命都不够赔的。 许老对上苏锦时,又变成了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那我就开始修復了?” “麻烦许老了。” 苏锦对许老很恭敬。 许老乐呵呵道:“能修復这捲轴,我死也无憾了。” 这可是传承了五千年的文物,文物修復界多少人盯著,如今能让他修復,真是荣幸至极。 研究小组最近最重要的事,就是看著许老修復捲轴。 苏锦更是每天拿著专业相机记录,方便留下资料,以后做个捲轴的纪录片,用来宣传越朝。 从这一天起,许老就住在了研究中心,再没有回家。 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就要开始计划明天的修復任务。 杨老等人跟著熬了几天,身子渐渐熬不住了,只能晚上回家歇著,白天来盯著。 只有苏锦跟李桥始终跟著,给许老打下手,也防止许老有什么意外。 许老不愧是文物修复方面的泰山,说一个月修復完,不到一个月,一副完好的捲轴就呈现在眾人面前。 眾人惊嘆连连。 “真是巧夺天工!” “五千年前的绘画就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实在嘆为观止!” 李桥看看画,又扭头看看苏锦:“这画上的女子怎么跟小学姐长得这么像?” 其他人这才纷纷对比,越看越惊奇。 “像!实在太像了!” “这女子不会是小苏锦的祖先吧?” “难怪小苏锦在越史研究上的天赋无人能及,原来是有这么深的渊源。” 眾人的七嘴八舌让杨老听不下去,他打断眾人:“你们能不能不搞封建迷信?” 许老便道:“你不迷信,以后开棺用你自己的名片。” 杨老就不吭声了。 眾人安静下来,才发觉一直没听到苏锦的声音,纷纷扭头看去,就见苏锦双眼死死盯著画的某个位置,整个人彷如失了魂。 李桥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小学姐,回神了。” 苏锦木訥地扭头看向李桥,开口,声音却有些縹緲,她仿佛是在听別人说话:“那位奸相叫沈逾白。” 眾人又看向画作落款,果然是沈逾白。 “那位在野史里都没有名字的奸相终於露出了他的真面目!这可是考古界的大地震!” “逾白,正所谓过犹不及,他比白更白,与黑同理,大越的江山怕是真灭在他手上。” “野史记载他三十岁就因扰乱朝纲,被新帝处以凌迟,划了三千六百刀才气绝,在这之后,大越覆灭。” “可惜这些都是野史,要是有正史记载就好了。” 耳边的议论声渐行渐远,苏锦脑子里闪过种种早已忘却的过往。 原来沈逾白就是那位奸相。 她早就该想到的。 为什么每次想到都会忘记? 仿佛有什么力量始终在阻碍她的思考。 她一直追寻研究的,原来就是沈逾白。 沈逾白怎么会是奸相? 他的理想,明明是为了百姓,为了天下大同。 他走的每一步,都是那么不容易。 他还得了万民书。 这样一个受万民敬仰,又深受天子信任的人,为什么会被野史记载成奸相。 不,沈逾白绝对不会去为害百姓! 苏锦衝上前,抱住那幅捲轴就往外跑。 耳边是呼啸的风以及她的呼吸,身后的呼喊她听不见,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回宿舍,找沈逾白! 她想见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想见他。 她要告诉他,他会被凌迟处死,快逃! 沈逾白不能这么死,他这样的人就该幸福安稳地过完一辈子,他就该肆意瀟洒。 他不能承受这种苦难! 他那么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绝对不能被这么残忍地对待。 三千六百刀啊。 他该多疼! 苏锦眼前渐渐模糊,一眨眼,泪水掉下来,眼前就清晰一些。可很快,眼前就会再次被模糊笼罩。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宿舍,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和往常一样关紧门窗。 她只知道將捲轴放到桌子上,在兜里翻找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 她急得直嘀咕:“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 手越发不听使唤,她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笔记本!” 苏锦几乎是扑到床边,床头柜上放著纸笔,那是她平常用来做记录用的。 苏锦颤抖著手写下歪歪扭扭几个字:沈逾白快逃! 写完又赶忙转身,想將纸条传送过去,却发现以往会泛无形波纹的捲轴再也不动了。 苏锦不放弃,一次又一次地试。 以前最简单的传送,今天却再难成功。 仿佛对面那个隨时等著她的人不在了。 苏锦固执地將那笔记本一次次放到捲轴不同位置,一次次尝试,终究还是失败。 她將纸撕下来,再在各个位置尝试一遍,还是没用。 苏锦將那张纸放到捲轴上,还是没反应。 她执拗地又重新写了一张纸,再试:“沈逾白快逃……” “沈逾白快逃……” “沈逾白快逃……” 第362章 痛 李桥一大早就提著大包小包的早餐来了研究中心,招呼著杨老等人过来吃。 眾人拄著拐杖坐到休息区,却是谁也没动手。 良久,杨老才嘆息一声:“三天了。” 屋子里又是一片静默。 半晌后,许老才道:“那捲轴可算得上国宝了,若有一丝一毫的损坏,对种家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小苏锦也无法承担那个后果。” “上报吧。” 李老开口。 李桥眼皮一跳,赶忙道:“苏锦对越史研究有著非比寻常的热爱,也许最近有什么新的发现才把捲轴和自己锁在宿舍里,很快就会有大突破。要是贸然上报,打断了她的研究就不好了。” “这点我们也知道,可是那天苏锦的情绪不对,万一她没留意把捲轴损坏一点……” 许老说到这儿,又是长长嘆口气。 眾人也都知道他的意思。 以前的捲轴是残次品,需要他们研究和修復,苏锦就算晚上把捲轴带回宿舍不合规,大家也没说什么。 现在捲轴修復了,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別说苏锦,就算是他们越史研究小组也无法留下这捲轴。 一幅完好的五千年前的捲轴,乃是国之重器。 不知谁小声道:“上报吧。” 杨老咬牙:“投票吧。” 除了李桥,全票通过要上报。 他们是歷史行业的领军人物,他们有自己的使命。 和整个国家的文化传承比起来,他们个人的悲喜实在无足轻重。 身为越史研究小组的组长,苏锦无论因为什么失控,都该有为牺牲小我而將文化传到全世界的觉悟。 李桥的心彷如被层层捆绑束缚,想要挣脱,却发觉完全无力。 他一如前三天那般买了饭菜来到苏锦的宿舍前敲门,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李桥只能將饭菜放到门口,又把昨天送来的饭菜原封不动地带走。 到宿舍楼下,他仰头看去,苏锦的宿舍窗帘紧闭。 他眼底难掩沉痛:“小学姐,你到底怎么了?” 黑暗的房间里,苏锦抱膝坐在椅子上,麻木地在捲轴各个位置尝试。 三个晚上了,沈逾白为什么还没打开捲轴? 为什么有一方合上捲轴,另一方就不能传送物品了呢? 他们约定了一个月后她要跟他联繫的,已经一个月了,沈逾白忘了吗? 胃部传来一阵阵绞痛,嘴唇乾得起了一层又一层干皮,可她並不未动。 她只是麻木而又执拗地做著同样的动作。 不知何时,她竟然睡著了。 梦里的沈逾白是初见时的病弱少年,他坐在床上,虚弱地笑著:“阿锦,我的坟好挖吗?” 下一刻,他就被绑在粗壮的圆木上,刽子手一刀接著一刀地割在他身上,沈逾白悽厉地惨叫著,坐在他对面那看不清脸的男子狰狞道:“三千六百刀,一刀都不能少!最后一刀前不能让他死!” 殷红的血流了一地,染红整个梦境。 苏锦惊醒,耳边却还是沈逾白悽厉的惨叫。 苏锦发了疯一样写了一张又一张纸条,將整个捲轴围起来。 还是毫无反应。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已经多日没吃喝的她竟然还有眼泪从眼眶里衝出。 苏锦却没了力气哭出声。 胃一阵阵抽搐,让她乾呕起来。 她不敢弄脏捲轴,转身想对著地面,却因身体无力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浑身重重砸在地上。 苏锦就这么趴在地上乾呕,一阵又一阵。 苦到极致的黄水被吐了一地。 吐完,胃部的抽搐终於有所好转,她终於可以坐起身。 屋外传来阵阵敲门声,她並不想搭理,可那声音恼人得很,竟一直敲个不停。 苏锦足足在地上坐了半个小时,终於还是爬了起来,拿了拖把將地拖乾净,这才打开门。 多日不见亮光,她被屋外的光线刺得下意识闭上双眼。 耳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苏女士,我们是江城市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听说您手上有一幅五千年前越朝的捲轴,这份文物非常重要,还请您交出来。” 苏锦手背遮挡强光,缓缓睁开眼睛。 透过手缝,她看到四名穿著得体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正站在对面。 苏锦的嗓子好像要冒烟了一样,可她还是开口:“证件和相应文书呢?” 那些人显然对她的状態有些惊诧,其中一名女工作人员上前扶住她:“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苏锦掰开她的手站在门口,固执地看向几人:“证件和相应文书呢?” 对面的四人互相对视一眼,各自掏出证件和相应文物交接的文书。 苏锦头脑发昏,看不清楚,她强撑著精神对四人道:“抱歉,我现在状態不好,无法分辨证件和文件的真假,更无法確定你们的身份,麻烦你们把越史研究小组的人员请来。” 说完,她后退几步,將宿舍门关上,宿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此刻的她彷如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气,顺著门渐渐滑下去,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沈逾白,我好像救不了你了……” 右手抓住胸口的衣服,越来越紧。 她的胸口好疼,疼得连坐都坐不住,她只能蜷缩著躺在地上,如同离了水的鱼儿般张大嘴巴想要呼吸,却还是窒息。 她仿佛看到沈逾白被一刀刀凌迟。 好痛。 痛得仿佛快要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敲响,苏锦想要爬起来,却丝毫没有力气。 她眼前渐渐模糊,却听到门外传来很多呼喊声。 声音那样不真切,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依稀间,她仿佛看到很多人衝进来,好像还有人跟她说话,意识渐渐模糊,最终陷入一片黑暗。 跑动声、惊呼声。 她仿佛躺在一艘单薄的船上,在海上飘荡著,风浪將她推得摇摇晃晃,好似隨时都会被彻底吞没。 苏锦想,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不知道死后能不能看到沈逾白。 她突然无比地期盼有阴曹地府。 可沈逾白都死了五千年了,早就投胎了吧? 所以有阴曹地府她也见不到他。 第363章 失去 再睁开眼,入目的是医院的吊顶。 她没死? “醒了?你可真行,竟然能四天不吃不喝,想修仙吗?” 耳边依旧是那极欠揍的声音。 苏锦循著声音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穿著白色廉价t恤、黑色西装短裤和拼多多七块九包邮的塑料拖鞋的壮汉正坐在床边。 苏锦张嘴,哑著嗓子问道:“李桥?你怎么在这儿?” “来盯著你,別让你死了。” 李桥嘴巴依旧毒,却拿出一个保温盒,从里面倒出一碗白粥:“医生说你严重脱水,又长久没吃饭,导致肠胃受损,只能喝点白粥。” “老子在路边摊买了,一块钱一碗,记得还钱给老子。” 李桥不知从哪儿找到一根吸管,插进粥里,递到苏锦嘴边。 苏锦:“躺著没法喝。” “那你坐起来。” “没力气,坐不住。” 李桥“……” 他將碗重重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认命地把病床摇起来,让苏锦可以靠坐著,这才又端起那碗粥,咬牙切齿道:“现在可以喝了?” 苏锦终於还是喝了一口。 多日没吃东西,嘴巴好像被一层厚厚的东西给罩住,让她丝毫尝不出粥的滋味。 连著喝了两口,苏锦就不想再喝了。 李桥也不勉强,將粥丟掉,这才回来,又拿出两个保温桶,將里面的夹层一个个掰开放在病床上卡著的小桌子上。 香菇燉鸡,黄色的鸡汤再点缀著几粒枸杞,显得格外诱人。 茶树菇烧鸭、青椒炒牛肚、凉拌海蜇皮、凉拌黄瓜丝。 李桥端起米饭,当著苏锦的面大吃大喝。 苏锦:“……” 虽然並不想吃,但还是很烦。 李桥:“还是被你那阿联王子给骗了吧?我一看就知道是杀猪盘,你还不信。早听我的,也不至於弄成现在这副怂样,真没出息!” 喝口鸡汤,李桥继续道:“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你就不怕你爸妈伤心?你就不为越史研究想想,为咱们的文化传承想想。” 见苏锦一言不发,李桥以为自己说到了她的痛处,继续道:“哪个阿联王子会取名叫沈逾白?竟然还跟五千年前那个奸臣一样的名字。” 说到这儿,李桥不屑地嗤笑一声:“这种低劣的骗局只能骗骗傻子,就这你竟然还能上当,竟然在家写纸条让他快逃,我看你该去把恋爱脑摘了,没脑子都比现在强。” 当年当安保时,李桥就是因为嘴贱被客户一次次投诉。 后来被苏锦给拿捏了,一直压抑本性。 今天终於忍不住疯狂输出。 苏锦被叨叨烦了,哑著嗓子道:“他送给我的金砖让我卖了几个亿。” 苏锦只淡淡一句就让李桥“蹭”地一下跳起来:“小学姐,这样的绝世好男人你千万別错过,幸福是要靠自己爭取的,千万別因为一时意气就轻易把他让给別人!” 苏锦拉住被子蒙住头:“滚。” “那不行,我得帮你守著你那几个亿的余额。万一有杀猪盘趁虚而入,把你几个亿都骗走,到时候你就是人財两空。” 李桥顺势坐了下来,见苏锦不吭声,他沉默片刻,又继续叨叨起来:“捲轴被市博物馆带走了,过两天就要开始对外展览,市博物馆那边的意思,在捲轴头一次亮相时你可以出面做个演讲。” 苏锦一顿,闭上双眼。 也许是输液太多,让身体里的水分充盈到从眼角溢出。 “你要是不想去也没事,到时候我替你去,反正捲轴那点事我都知道。” 李桥看一眼用被子蒙住头的苏锦,絮絮叨叨说著。 “我去。” 被子里终於传出一声回应。 李桥眼底是藏不住的担忧:“你扛得住吗?其实这个演讲並不重要,我完全可以代劳。” 苏锦还是道:“我去。” 没有人比她更適合讲解那幅不属於她的捲轴。 生命既脆弱,又无比的顽强。 哪怕是虚弱到晕倒住院,休养两天她也能吃粥和麵条。 坐著李桥的粉色五菱宏光mini豪车来到市博物馆门口时,博物馆还未开馆,等著入馆看捲轴的人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 江城的夏天很热,五一过后,气温就在三十度左右,那些排队的人或打伞或带著帽子遮阳,更多的是拿著路边发放的印著各种gg的扇子在拼命扇风。 即便如此,他们脸上依旧是好奇、激动以及难以言喻的骄傲。 “別把头伸外面了,太阳老毒了。” 李桥又是嘴贱道。 苏锦难压制心头的戾气,出口就往李桥心口戳刀子:“没空调的车子就是移动的蒸笼,我被蒸熟前想最后看一眼世界。” 李桥:“好男不跟女斗,看你这要死不活的样,我让著你!” 市博物馆的人早就在门口等著,待苏锦一下车,就赶紧把人领进博物馆。 市博物馆的领导客客气气地把苏锦领到展厅。 今天主要展示的是捲轴,被展开放在最中心位置的玻璃罩里锁著,四周是各种警戒,还有四名安保人员守在四个角落。 灯光照下来,那熟悉又陌生的捲轴仿佛在无声地向世人诉说著五千年前那个璀璨的文明。 苏锦下意识朝著捲轴伸手,在半空却被安保人员拦住。 “珍贵文物,请勿触碰。” 苏锦伸在半空的手顿了下,缓缓握紧,垂在身侧。 一旁的领导笑著打圆场:“苏女士请见谅,这捲轴只在市博物馆展览半个月,就要送去省博物馆,我们不敢让它有一丝损伤。” 苏锦想扯个笑脸,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嗯”一声,道:“应该的。” 这样的珍贵文物,她再也无法触碰了。 苏锦的讲台正对著捲轴,四周的屏幕播放的全是捲轴的视频,近景、远景,苏锦就这般盯著屏幕看。 她还从未认真看过捲轴修復好后的样子。 这幅画真美。 沈逾白画的她真美。 他画这幅画时也在想她吧? 联繫不上她,他应该也著急了吧? 可是以后捲轴就要一直被锁起来了,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沈逾白也离她原来越远。 一切好像一场梦。 明明这场梦已经做了快五年,为什么就不让她做一辈子? 为什么要让她醒? “苏女士?” 身后传来一个工作人员的呼喊,苏锦回过神,那工作人员道:“第一场的游客已经入场了,苏女士隨时可以开始演讲。” 苏锦点了下头,再看过去,捲轴附近被无数游客围著。 有孩童认真询问著家长,有头髮白的老者热泪盈眶。 苏锦想,或许她能独占这等瑰宝近五年,已是奇蹟,该將它还给整个种家了。 第364章 墓地再现 “这是五千年前,由一位名为沈逾白的首辅所作的画。” 苏锦远远注视著捲轴,缓缓讲解。 不少人抬头看过来,静静听著。 从画作技法,到画作所用纸张与顏料等,讲得极为细致。 等她讲完,全展厅掌声如雷。 此后就是提问环节。 游客们纷纷举手,苏锦目光巡视一周,点了个扎著两个小辫子的十来岁的圆脸女孩。 那女孩激动地站起身,立刻有工作人员將话筒递过去,脆生生的童音从话筒传出:“姐姐,这幅伟大作品的创作者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有什么事跡呢?” 苏锦胸口仿佛被刀子捅进去,疼得她弓著腰,脸色苍白。 工作人员赶紧上来询问,苏锦摆摆手,整理了情绪,才缓缓开口:“並没有直接记载他的史料存世,野史记载中的他是一代奸臣,高居首辅之位,玩弄权术,把持朝政,连续废立五名皇帝。不过我们从现有史料可推测出,南北运河由他主导修缮完成,大大加速了全国的贸易往来,为当时的经济繁荣做出了巨大贡献。” 她是歷史从业者,要尊重史料,现有史料上没有的东西,她无法公开宣讲。 “要修大运河肯定劳民伤財,百姓的日子怕是水深火热。” 游客中有人道。 “我看过野史,这就是位彻头彻尾的奸臣,为了一己私利將昌盛的大越朝推向灭亡。”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的文化不会中断。” “亡国之臣啊,被凌迟处死的,当时的皇帝应该恨透了他才施行这种酷刑吧?” 那一声声的议论如一枚枚钢钉,將苏锦的心钉得千疮百孔。 明明沈逾白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明明沈逾白做了那么多利国利民的好事。 可是五千年后,他依旧被世人唾骂。 他不该忍受这些。 苏锦开口:“野史虽然大部分都是抹黑他,但是也无法磨灭他的功绩。” “除了修了一段运河,他还做了什么?总的来说,过大於功。” “能被记载辱骂五千年,肯定是天怒人怨吧?” 种种声音传入耳中,让苏锦除了心痛,还涌出一股浓烈的怒气。 沈逾白明明那般好,他明明一直在为了百姓而努力。 为什么他要被妖魔化? 明明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可她却不能说,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因为没有史料! 苏锦抓著话筒的手颤抖著。 她明明见证了他的不易,她应该要为他正名,要为他洗去五千年的冤屈! 拒绝了市博物馆接下来的十四天继续演讲的邀请,苏锦坐著李桥的车回了家,坐在电脑前,打开实景地图,一寸一寸地查看种家的每一寸土地。 捲轴上的景足足有八个,那蓬岛也在其中,证明还有五座墓地她还没找出来。 她要將沈逾白留给她的每一座坟墓都找出来,要找出更多的文物。 蓬岛,应该在海面上。 当初是在南方,她就往南方上的小岛上一个个寻找。 沈逾白录过视频给她,虽然那部手机在沈逾白手里,那她就一个个拖拽著对比。 饿了就点外卖,渴了就喝矿泉水,眼睛疼得受不了就睡觉。 从这一天起,她就没有再去研究中心。 七月十二號,苏锦终於在一座偏远的小岛上看到了那熟悉又不知名的。 苏锦双眼死死盯著那座岛,將景色放大,再放大。 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 苏锦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对面传来李桥声音的那一刻,她声音颤抖:“我可能找到越朝的新墓地了。” 这次是李桥陪著苏锦去的。 为了去那座岛,苏锦包了一条船。 得知他们要去的岛,船主就讲起这里的一个传说。 “以前这岛上有很多妖怪作祟,经常跑上岸去抢人的粮食,还吃人!后来这里来了一位父母官,请来神仙把妖怪全收了,乡里人感恩那位父母官的作为,特意给他立了庙。” 苏锦將下唇咬得发白。 沈逾白做的事並没有白费,哪怕故事早已传得变了味,当地的人依旧记得他。 “那座庙呢?” 苏锦平復了心绪后才问道。 “被那位好官收拾了的妖怪报復那位父母官,上了皇帝的身,处死了那位好官不说,还派人盯著咱们这儿,一看到当地立庙,就派兵来推垮,后来更是抓了很多人,后来大家只敢偷偷祭拜,没再立庙了。” 船主笑道:“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是咱们这儿特有的传说,別处都不知道。” 李桥:“这故事听著有来处。” “嗨,那么久远的事谁说得清楚,只是祖祖辈辈就这么传下来了。” 船在那座开满的岛上靠岸,苏锦和李桥一同下了船。 脚踩在这座岛上,一股难言的感觉涌上心头。 五千年前,沈逾白就站在这片土地上,剿灭了所有的海贼,给她录製视频。 岛上的开得鲜艷,地上是飘落下来的瓣。 每走一步,那些残破的瓣散发著阵阵清香。 耳边响起沈逾白那清朗的声音:“既给你留坟,便该寻一芬芳之处,若阿锦真挖到我的尸首,也有香安慰。” 苏锦只觉双腿沉重得厉害,她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坟会在哪里?” 李桥四处张望。 苏锦站在岛上静静等著,待到太阳西斜,与捲轴里海面的风景一模一样时,苏锦转身看向北边,那里是全岛的开得最鲜艷的地方。 她径直朝著那处走去,丛中间有一块四四方方的石板。 苏锦喊了李桥將石板搬开,就露出里面一块埋在土里的更大的青色石板。 看到石板上熟悉的字,苏锦怀念地伸手去触碰。 天元九年。 沈逾白。 他们失联时,就是天元九年。 也就是当年,这座墓地就建好了。 “真的有墓地!” 李桥惊呼。 苏锦道:“打电话吧。” 越朝墓再次出现,立刻引起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 一个星期后,大量专业人士赶到岛上进行挖掘。 墓门被打开,长长的石阶一直延续进墓地最深处。 苏锦跟在人群中间一步步往下,手电筒照向石阶两边的墙壁,上面是一幅幅雕刻粗糙的画像,依稀能认出是將士训练和领兵打仗。 前面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这是?!” 第365章 对话 眾人大惊,赶忙加快步子走过去。 待下了台阶,一道道手电筒照向前方。 在台阶正下方,是一个大石桌,上方摆著满满一桌宴席,正对著墓门的位置放著一个造型精致的酒壶,仿若在盛情招待眾人前来。 “右边墙上有字!” 有人呼喊一句,被震撼的眾人下意识將手电筒照向右侧。 李桥朗声念道:“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顏,凡后世入屋寢者,当以酒肉相待,愿汝一生,不必被鬱气所拘,自在逍遥。” 苏锦心中巨颤,双眼死死盯著那熟悉的字跡。 这就是沈逾白的字。 他在越过五千年的时间场合与她说话。 苏锦眼眶热得发烫,眼泪不爭气地再次模糊双眼。 她咬紧嘴唇,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 沈逾白希望她一生不悲伤难受,自在逍遥,她又怎么能在他的墓地哭? 苏锦抓紧裤子中缝,心中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能哭,一定不能哭! 考古人员彻底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终於有人哑著嗓子道:“这位墓地主人好像知道他的墓地会被打开。” “古代盗墓贼也很多,应该是用酒菜招待盗墓贼。这位墓主人……” 一位考古方面的专家话说到这儿,顿了下,方才继续道:“实在是个通透豁达之人。” 另一位考古专家感慨道:“我已参与挖掘了十数个墓地,从未被如此震撼过。” 从外地急匆匆赶来的杨老感慨道:“我早知那位沈首辅不是野史中所写那般不堪,今日来到这墓地,才知道野史有多离谱。” 眾人议论纷纷之时,就见那位年纪轻轻的越史研究小组的组长苏锦已从人群挤出,將掛在胸前的保温杯打开,又將酒壶里的酒倒了一些进去。 眾人大惊之下,就见她拿著自己的保温杯对著桌子的空酒杯隔空相对,旋即仰头喝了口酒水。 保温杯里的水很多,一点酒倒进去,早被稀释得没了酒味,苏锦却仿若在与沈逾白一同品尝美酒。 沈逾白,你准备的酒宴我享用了。 眾人齐齐倒抽口凉气。 李桥几乎是衝过来,一巴掌重重拍在苏锦的后背,硬生生將苏锦拍得往前一个趔趄。 “你疯了?!这酒都放了多少年了,里面的细菌病毒比你太祖爷爷年纪还大,你竟然喝了?快吐出来!” 苏锦还没来得及说拒绝的话,后背仿佛被一只熊掌用力一拍,她嘴巴一张,“哇”的一声,刚刚喝下去的酒水就这般尽数吐了出来。 后背还在被“熊掌”一下又一下重击,让她眼冒金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太奶奶。 苏锦咳得很大声,李桥拍得更用力。 苏锦终於瞅准时机將他的胳膊抓住,如同红布般的脸从咯吱窝里对上李桥:“你再拍,不用细菌病毒动手,我就要被你送去见沈逾白了。” 李桥的虎掌悬在半空落不下去了。 其他眾人齐齐对著苏锦竖起大拇指:“勇士。” 这种陈年老酿也敢往嘴里送。 杨老却是感动不已:“这就是文人的浪漫吶!” 眾人:“……” 浪漫在哪儿?共饮一壶酒在地府相见吗? 苏锦就这般跟著他们挖掘墓地。 此墓是军事为主,里面埋藏的是各种各样的兵器,因岁月的侵蚀,早已不復原本的样貌。 不过墙上有各种兵器的画,可以与地上的兵器一一对应。 地上还有一块块石板,上面雕刻著详细的军事体系,看得眾人连连称奇。 “这位沈首辅竟然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对整个军事体系进行了改革,还练出了一支两万人的精锐,武器实在精良!” “他为什么突然练兵?难道是当时的局势不稳?” 几位考古专家已开始討论起来。 “会不会是他想要武力镇压一切想要反对他的力量?” “也有可能是他拥有一支战无不胜的队伍后,才能隨意废除皇帝。” 几人议论之际,一个突兀的女声传来:“不,他当时只是兵部左侍郎,这军事改革有天元帝支持。” 眾人齐齐看过去,就见苏锦站在不远处,並没有看向他们。 “苏女士这么说有依据吗?我们考古做出的每个结论都要经得起考验,苏女士这么篤定,不觉得武断吗?” 一名三十多岁,戴著金丝框眼镜的男人反唇相讥。 苏锦瞥了他一眼,皱起眉:“你是谁?” 那金丝框眼镜男人被噎了下,再想开口,就被一旁的老人呵斥;“小杜!苏女士是越史研究绝对的权威,对她要尊敬!” 被称为小杜的男人道:“老师,我只是在提出合理质疑,苏女士这么带有个人主观色彩的推断,很容易和事实相背。正因为她是越史研究的权威,隨口说出的话影响更大。” “哟,赵教授收了这么个严谨的徒弟。” 杨老语气已经夹枪带棒。 被他称为赵教授的老者脸色有些不好看,语气也没多好:“我这徒弟虽然没什么成就,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难道苏女士研究越史久了,就不允许別人质疑了?” “苏女士要搞学阀那一套吗?” 小杜直直盯著苏锦质问。 不等苏锦开口,许老一声冷哼:“要不是有苏组长,越朝现在还没被证明,你现在站著的墓地也是苏组长找到的,想要平等跟她对话,你还是先让自己的研究成果跟苏组长一样多再说吧!” 杨老也是冷笑:“哪怕要质疑,也不该是这个態度!” 李老面色极难看:“我们这些老傢伙都不敢这么跟苏组长说话。” 这么多大拿为苏锦撑腰,其他人都直直看向那位小杜。 赵教授脸色铁青地转头瞪向自己的学生:“跟苏女士道歉!” 小杜咬紧牙关,坚持道:“苏女士的结论毫无依据,你们这样强迫我道歉,也不能改变她对越史的研究带有浓烈的个人主观色彩。她对这位沈首辅的认知,与流传下来的各种文字记载不相符!” 那沈逾白就是个害得大越灭亡的奸臣,不该因为时间久了被洗白。 其他人还要再开口,苏锦率先开口:“我並不是胡乱推测,这面墙上有详细记载,你还没看过,凭什么来质疑我主观?你的客观又在哪里?” 眾人一惊,纷纷涌向苏锦那边。 在苏锦所站的位置上方的墙面上,是雕刻的一幅巨大的阵法图,士兵盾牌上雕著一朵牡丹,下方就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等看完上面的文字,眾人感慨连连。 “竟然是天元帝支持的改革,这位年轻的兵部左侍郎靠著改革立下大功,他还毫不避讳地讲明內阁一共四人,有三人是他推入阁,怕是从这一年开始,他已经可以左右朝局了。” “所以野史记载有误,不是二十岁的首辅把持朝堂,而是二十二岁虽然还未入阁,却已经把持朝堂。於他而言,入不入阁就没那么重要了。” “才二十二岁,就能到这一步,实在恐怖。”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耳边是眾多教授的感慨,苏锦却抬头看向墙上那些变化莫测的方阵。 当然是一步一步爬上去,其中艰辛没人可体会。 原来他只用了一年时间,就让自己原本一窍不通的军事改革好。 那么沈逾白,你后面又做了什么? 第366章 奸佞诞生 眾人沉浸其中时,李桥却走到小杜面前:“你该跟我的组长道歉。” 他那庞大壮硕的身躯仿佛一座山般立在小杜的眼前,极强的压迫感显得小杜更弱小。 小杜终究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对苏锦道歉:“苏组长对不起,是我主观来揣测污衊您,求您原谅!” “你可以质疑,但希望你不要因为先入为主而质疑。你所谓的那些史料之所以被称为野史,就是因为真实性无法得到確认。” 小杜被苏锦一番话说得红了脸。 明明比他小十来岁,可这位苏女士却有真正的大拿风范。 他低了头:“谢谢,受教了。” 苏锦也点了下头作为回应。 她其实並不生气。 研究本来就需要严谨,哪怕她知道事实,没有史料她也不能说出来。 墓地里有小杜质疑,外面还有无数人质疑。 她能为沈逾白做的,就是將他的墓地全找出来,给研究者们史料去研究那段歷史和那个人。 沈逾白,你一定要帮我! 眾人拍摄了大量视频和照片,將保存良好的墓地记录下来。 剩下的挖掘要慢慢进行。 苏锦回到酒店,用手机认真看著墙上的文字,那里记录著沈逾白在与她失联后的一年里的努力。 苏锦想,很好,他並没有沉浸在痛苦中,他依旧在稳步地实现著他的抱负。 他果然比她更坚强。 苏锦很欣慰,多日来的愁绪消散了不少。 这一夜,她梦到的不是那个血色梦境,而是那俊朗少年热忱地对她说:“逾白心悦姑娘,纵相隔五千年,居同一苍穹之下,望同一轮明月,山川依旧,湖海犹在。” 苏锦一觉到天亮,起来时才发现枕头是湿的。 打开房门时,就见李桥正靠著墙看游戏视频。 见她出来,李桥就把手机收了起来:“今天这么晚,看来昨晚睡得不错。” 苏锦道:“拿上身份证,跟我走。” 李桥立刻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 不会是失恋变成失心疯,想隨便拉个人去结婚吧? 一米九的壮硕男人双手护胸,竟显得有些无助:“我拿你当师姐,你可別打我的主意!” 苏锦瞥了眼他,就道:“去网吧,让你打十二个小时游戏。” “网吧不便宜,你请客?” 苏锦:“可以。” 李桥长长鬆了口气,伸手就把苏锦的背包接过:“小学姐,中午能吃顿好的吗?你请客。” “老学弟,你存款也有七位数,能不能大方点。” “小学姐,你存款有九位数,你不完的。” 李桥发现自己真的不年轻了,以前通宵玩游戏,第二天照样能跑个上万米。 现在不用通宵,白天玩游戏,晚上回酒店睡觉,只坚持了三天他就累得怕听到“网吧”两个字。 再看旁边能一直看地图的苏锦,李桥就感慨,还是年轻好。 八月二號,苏锦终於带著已经去了半条命的李桥从网吧出来。 在李桥终於长长鬆口气,想要回酒店休息时,苏锦道:“买票,我找到沈逾白第四座墓地了。” 李桥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才一个月,苏锦竟然又找到一个墓地?! 那个岛上的墓地还在挖掘,她是怎么办到的? 第四个墓地在一块麦地底下。 待考古队伍赶来,一同挖出石板。 “天元十年沈逾白之墓。” 李桥惊讶:“这位首辅一年修一座墓?” 另一考古人员道:“他的每个墓都有主题,根本不像別人的墓地。” “好像是为了方便我们研究一样,难道他知道会有人打开他的墓吗?” 李桥道:“五千多年,怎么可能一直没人发现他的墓地?上一个墓,他摆了一桌席面迎接我们。或者,他想將自己的种种事跡记录下来,为自己正名。” 上一个墓地还在挖掘,內容並没有公布,这个墓的考古人员当然不知道这些事。 在看到那桌席面和墙上刻的字,一个个连连惊呼。 不过想到第一个墓地里“我的坟好挖吗”,又觉得这行字並不是那么让人难以置信。 墓地被打开,依旧是那熟悉的台阶。 打头阵的是李桥,苏锦就跟在他身后下了墓。 这一次的墓地留下大量的石板,里面尽数是雕刻。 只是在看到里面的內容时,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天元十年,土地改革?!” “土地收归天子,按照人口分派田地?!” 隨著两声惊呼之后,考古人员彻底沉默了。 苏锦打著手电筒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天元十年,兵部左侍郎迁户部左侍郎之职。其建言曰:“宜收天下田亩归诸天子,依黄册之载,颁授於民。” 此议既出,宗室、百官大哗,咸以为不可,遂纷起抗爭,致干戈纷扰,烽火遍燃。诸逆臣假“清君侧”之名,胁帝君诛戮沈逾白,称其为奸佞,欲以此逞私慾、乱朝纲,社稷危矣,天下汹汹,苍生罹难,惨象环生。 然崔家军英勇异常,百战百胜,尽平祸乱,时任首辅於达罢官归乡,次辅秦詔升任首辅之职,户部左侍郎沈逾白入阁,时年二十四。 短短几百字,就是沈逾白波澜壮阔,又险象环生的一年。 原来他只用了一年就平息了叛乱,完成土地改革? 再往后,就是时间事件节点。 只看这些,苏锦已经能看出沈逾白站在了整个士族的对立面。 自古拥有最多土地的,是权贵、官员,乡绅等上层人士,把他们的土地拿走,沈逾白就是引出眾怒。 真正受惠的平头百姓,却是最没有话语权的。 还好有崔承平,还好天元九年练了一支忠勇之军。 从这一年起,沈逾白就从“士林典范”变成了奸佞。 苏锦深吸口气,用手机將墙上的字尽数拍下来。 从今以后,就由她这个越史研究权威来为他正名吧。 他蒙冤五千年,往后的五千年、一万年,他就该被无数人称颂。 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於风雪;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於荆棘。 她是他崛起的见证者,这就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367章 墓地尽出 “苏女士,您真的愿意接受我们的採访吗?” 女主持人到了现场,见到苏锦时,仍然还不敢相信。 之前她多次或直接或托关係想要採访苏锦,都被拒绝。 不只是她,许多媒体都想尽办法採访苏锦,没有一家成功。 前两天她接到电话时,差点以为自己接到的是诈骗电话。 虽然立刻拉著摄影师过来,却还是恍惚。 苏锦道:“我们已经挖掘出四个越朝的墓地,捲轴修復,已经送去国家博物馆,越史有许多可以诉说的。” 当面得到承认,女主持人欣喜若狂,当即迫不及待地採访起苏锦。 苏锦將自己录製的视频给女主持人看,“从墓地挖掘出的信息来看,野史记载许多都是错的,譬如这位沈逾白沈首辅,一个土地改革足以得罪官僚和大地主,却让百姓受益,可算得上好官,並非大奸大恶之人。” 这个墓还在挖掘,媒体是不能进入其中的。 墓地里面的画面算是头一次曝光,女主持人凭著专业,立刻就嗅出节目会大火。 她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跟著苏锦在墓地外围走了一圈,详细介绍著新墓地里面的发现。 虽没下墓,配合著苏锦拍摄的视频和照片,倒也能將整个墓地的位置了解个大概。 视频一经播出,立刻在网上掀起一股激烈的討论。 越朝的发现对於种家来说意义非凡,再加上这几年越史研究进展迅速,吸引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注意。 “土地改革”四个字犹如重磅炸弹,在网上炸开了。 “五千年前就土地收归王有?会不会太离谱?” “这个沈逾白不会是穿越者吧?”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我赌一包辣条他就是穿越者,二十三岁入阁,太离谱了!” “最重要的是他在重文轻武的大越,土地改革前竟然还先进行了军事改革,大概是早就料到土地改革会引起大地主阶级的强烈反对,这要不是把歷史书吃了,怎么能想得出来?” “而且他的军事改革跟明朝的军事很像,还有那些玉米、红薯之类的粮食,五千年前怎么会有?”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越朝第一个墓地记载红薯的亩產虽赶不上现代,还是比后面几千年的亩產都高很多。” “你们说,他会不会是穿越者?还是带有农业系统穿越的,不然没办法解释他各种农业种子从何而来。” 由此,沈逾白是穿越者的言论越传越广。 隨著事情討论度越来越高,也有人提出质疑:“谁会认为自己是大贪官?这是沈逾白为自己修的墓地,他当然是把自己往好了说。就算他提土地改革,办成这件事的也是许多其他人,不能把功劳全归到他身上吧?” “他就算有功,也不能说明他无过。那些权威都没说什么,这位苏女士一个劲地为那个奸臣洗白什么?这样的人为了流量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沈逾白连废五个皇帝,还不足以说明他把持朝政吗?这一切都是他为了夺权採用的手段。” “自他上位之后,越朝是不是加速灭亡了?他就是亡国之臣!” 网上的言论两极分化,而且越吵越激烈,连带著苏锦被人拉出来骂。 杨老一气之下,亲自发了条微博:正式向大家介绍这位苏锦苏女士,她是证明越朝存在的最大功臣,也是我们越史研究小组的组长。迄今为止,她已经找出两座越朝墓,是越史研究的领头人。 这消息一发出,就被许老等人纷纷转发力挺,还艾特苏锦喊她苏组长。 这些人无一不是各领域的泰山,他们一出声,那些质疑苏锦的人连夜刪微博。 苏锦並未因为网上的言论生气。 相反,现在网上已经有人认可沈逾白的功绩,她做的事就没有白费。 现在更重要的,是將其他墓地也一一挖出来。 希望其他墓地也能像这个墓地一样保持完整,让她能知道他接下来的每一步。 九月三號,苏锦找到了第五个墓地。 天元十一年,沈逾白任吏部左侍郎,推出官吏考核之法。凡上下官吏,均需將应办之事写明,註明期限,分別登记在三本帐簿上,一本留底,一本送六科,一本呈內阁。 六部和都察院按时检查,若未完成而不上报,论罪处罚,各机构互相监督制衡。 此法一出,官场风气为之一新,“虽万里之外,朝下而夕奉行。” 同年,、各种农作物由户部推广。 十月八號,苏锦找到第六个墓地。 天元十一年,沈逾白升任工部尚书,南北运河贯通,建船坊、工坊、学院。 十一月十一號,第七个墓地出现。 天元十二年,首辅秦詔归乡丁忧,沈逾白破例升任首辅兼户部尚书,纳女工,纺织逐渐取代麻织品,入各家各户。 削藩,节省財政支出。 十二月十九號,第八个墓地出现。 这个墓地被打开时,让一眾考古队员气恼不已。 与其他墓地不同,这个墓地是空的。 只有石门上记载著时间为天元十五年,首辅沈逾白之墓。 “该死的盗墓贼!竟然把墓地都盗空了!” 考古人员气得破口大骂。 这些盗墓贼为了一己之私,却不知道这样一个墓地被盗,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原来兴致勃勃前来的眾人,此时失望至极,当然气愤不已。 苏锦拿著手电筒在墙上一一照过去,將整个墓地转了一圈,她回来才道:“这个墓地应该没有修建完,墙上连壁画都没有。” 眾考古人员纷纷去看,果然跟以前的墓地截然不同。 仿佛只是刚修建起来就被放弃了。 “为什么不修建完?难道这个时候他已经被行刑了?” 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场中为之一静。 不知过了多久,终於有人小声道:“他的改革还是失败了……” 声音在空荡荡的墓地里来回飘荡,久久不散。 眾人都是面露不忍。 如果说以前他们因为野史的记载,导致他们认为沈逾白是一个只知玩弄权术的奸臣,隨著墓地一个个被发掘,他们知道这是一位改革家,是一位真正在为民与整个官绅阶级抗爭的勇士。 可是这样的抗爭是极难的,从古至今没几个人成功,就算一时成功,譬如明朝的张居正,在身死之后也落得被清算的下场。 何况这位比张居正的改革更彻底,会受到的反抗只会更激烈。 捲轴里一共只標註了八个墓地,这就是最后一个。 属於一代权臣光辉的一生就此结束了。 第368章 辞官 “这中间相隔三年,以他一年一个墓地来看,天元13年和天元14年的墓地应该就是最早挖掘出来的那两个。” 苏锦镇定的声音在墓中响起,眾人纷纷看向她。 苏锦看向他们,道:“从那两个墓地可知粮食產量高,百姓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富足,国富民强,他的权势应该也到了巔峰,就算天子忌惮,也不可能突然发难,不然就是寒了天下功臣的心,皇帝的位置也坐不安稳。” 皇帝就算想对臣子动手,也要师出有名。 以沈逾白的功绩,这罪名如果不是足够大,皇帝根本不能杀他。 “苏女士认为沈逾白没有受凌迟之刑?” 一名考古人员好奇问道。 苏锦的心仿佛被钝刀子一下下割著,脸色也是跟著惨白。 即便她不是他,天元十五年出事,沈逾白终究还是没有好下场。 她最终一言不发。 出墓地时,天空下起小雪。 飘飘扬扬的雪將眾人打了个猝不及防。 “天气预报没说今天要下雪啊。” “这天太冷了,严重影响另外几个墓地的挖掘。” “还是趁著雪小快下山吧,等雪下大了,想下山就难了。” 身边种种声音环绕著,苏锦更觉孤独。 她伸出手,接了片雪,看著雪在手心融化,心里便想,五千年前的沈逾白应该也会在某个时间仰头看雪吧? 当初不知道沈逾白就是那位首辅时,她就將野史讲给他听过。 以他的聪慧,应该早就知道那位首辅就是他自己。 他明知道自己会受千刀万剐之刑,却还是一步步往那条路上走,细数自己的死期又是什么感受? 又或者,其实她想错了。 既然会被千刀万剐,皇帝又怎么会让別人帮沈逾白收尸? 所以八个墓地都没有沈逾白。 苏锦仰头看向迷濛的天空,厚重的云层罩在半空,太阳透不出一丝光与热出来。 一步步走向绝路的沈逾白,究竟是什么心境? 他可曾后悔遇见她,后悔得知自己的结局? 他是否也如她一般这样看著雪想著什么…… 五千年足够很多东西改变,却也有很多是无法改变的。 譬如漫天的雪,譬如那层层叠叠的乌云。 天元十四年是从未有过的严寒。 地上的雪还未化,鹅毛般的大雪又飘了下来。 京城的雪已经埋到成人的大腿处,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敢贸然出门。 白茫茫的天地间,一个黑影打著把伞艰难地挪动。 到一处小宅子,黑影终於收了伞,看一眼被雪埋了小半的门后,直接从院墙上翻进了屋子。 寒风冻得他鼻子和脸通红,其他地方包裹严实,露出来的眉毛、睫毛却全是雪。 男子吸吸鼻子,双手插进袖筒里,埋头一步步在院中走著,留下一道道脚印。 到屋子门口,他抖了抖身上的雪,敲门:“大人,小的回来了。” 门被从里打开,一名身穿黑色暗纹衣衫的儒雅男子站在门內。 男子面容俊朗,眉眼沉静,黑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琼鼻之下,嘴唇的稜角略显凌厉,又被圆润的唇珠中和了些。 “药可买到了?” 一开口,那晴朗的声音已多了几分浑厚。 王虎吸了吸鼻子,恭敬道:“买到了。” 男子侧身让王虎进屋,將门缓缓关上,也將漫天大雪挡在屋外。 屋內的炭火烧得极旺,药味也是十分浓重。 王虎进屋被暖气一烘,浑身一个哆嗦,身上的寒气仿若尽数被逼出来。 不远处传来声声急促的咳嗽,沈逾白疾步去床边帮罗氏顺背。 “娘,药已经买回来了,熬好喝了就没事了。” 罗氏摆摆手,等缓过来,她一把抓住沈逾白的手指,捏得很紧:“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这个冬怕是熬不过去了。我享了这么多年福已经够了,儿啊,娘就怕走后只留你一人在世,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沈逾白沉声安慰:“娘可安心,往后守在儿子床前的人比守在您床前的只多不少。” 罗氏的咳嗽为之一停,长长嘆口气:“到底没亲人在身侧……” 沈逾白又道:“到时候您和爹都会来接我,我最亲近的双亲就在身侧。” 罗氏那丝愁绪就这般被吹散了,便闭上双眼,纵使睡不著,也好过些。 熬好的药端到唇边,她皱皱眉,终於还是推开了。 “左右都是一个死,为何还要喝这等苦药?” 自去年染了风寒,她身子就一日日差了。 请了无数名医,连宫中的御医也轮番过来看过,苦药是一碗接著一碗往肚子里灌,除了嘴里都是苦味外,实在没什么益处。 夏日倒还好些,自入了冬,这屋子里的炭火就没停过,可她觉得骨头缝都是冷的。 冬日的夜晚很难熬。 罗氏一次次睁开眼,外头的天依旧是黑的。 渐渐地,她睡得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候很短。 有时恍惚间觉得在沈家湾,罗氏就会高兴一些,等发觉还是在京城,她就会跟沈逾白念叨:“京城离沈家湾太远了,我死了怎么找回去?” 又或者“你爹也不知道会不会来京城接我。” 她想家乡了。 窗外的梅开得再好,也不及家乡一株野草。 下得再凶的雪,终究会有停的那一日。 过完正月,京城的雪化了一大半,天气也比此前暖和了些。 朝堂一如往昔般忙碌而有生机。 如果时任大越首辅、太子少傅沈逾白不请辞,京城最大的话题依旧是跨年的大雪。 天元帝大惊,立时驳回。 就在百官猜测首辅大人又有何大动作时,沈首辅上了第二道疏。 天元帝终於將沈首辅叫进了御书房。 眼前的臣子早已褪去当初的青涩,面容也更冷冽了几分。如今没了以前的毛躁,稳如大越柱石。 “改革还未完成,朝堂不可离了你。” 沈逾白道:“改革之本在陛下,臣已为大越尽忠近十年,该尽为人子之孝了。” 罗氏病重时,沈逾白特意来求天子请御医去看过,天子自是知晓。 天子心中並不愿这位肱骨之臣请辞,可他又如何能不让这位能臣尽孝? 天元帝对沈逾白心中是有愧的,只得无奈答应。 大越一代权臣,首辅、太子少傅沈逾白在连上二十道疏后,终於辞官归乡。 满朝震动,许多人要去相送,却被告知沈先生已连夜离京。 第369章 归乡 因罗氏的身子越发不好,从京城到淮安县路途遥远,怕她身子熬不住,沈逾白还是受了沈鸿业的马车。 马车內垫上厚厚的褥子,罗氏可躺在里面,盖的被子里放了十几个汤婆子,被窝终於有些热乎气。 有时罗氏醒了,沈逾白就会將她背下马车,在外面走一走,看看开得娇艷的、翠绿的草、天边的云,以及路上的人。 离京越远,天气越暖和,罗氏的精神反而好了些。 春风轻柔,罗氏虽怕冷,仍旧喜欢吹上一吹。 此次沈鸿业是跟著一同回来的,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全由他安排,可他在瞧见罗氏一天天瘦下去,依旧很难受。 瞧著沈逾白背著罗氏跟著马车走了一个上午,沈鸿业就要去接手。 沈逾白拒绝道:“我能为娘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沈鸿业便不能再劝,只得让马车慢些,再慢些。 待到罗氏睡著,沈逾白就会再將她放到大马车里躺著,这才回自己那辆窄小破旧的小马车上对著摊开的捲轴坐一会儿。 沿途的地方官员总是早早就候著,要为沈大人接风。 每每到此时,沈逾白便要从那与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极不匹配的马车上离开,和那些官员寒暄几句。 宴多数都是推辞的,官员们知他急于归乡,倒也不勉强,一路护送著他们离去,路上会特意领著他们看看本地的风貌。 正值春日,田野上是忙碌的壮劳力,田野间,幼童们嬉戏打闹,还有提著篮子送饭的妇人的呵斥声。 村子里炊烟裊裊,老人们或坐在家门口晒太阳,或三五成群坐在村口聊著家长里短。 若遇到大些的村子,可听到学子们的朗朗读书声。 有时可遇到背著布包放学回家吃饭的大些的孩童,本是排著队从学校出发。 待先生们看不见了,孩童们便一鬨而散,男孩们跑到路边拔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一副天老大他们老二的囂张模样。 女孩们更喜欢摘一些,编著环戴在头上,蹦蹦跳跳跑回家。 每每看到这些车马,他们就会站到路边,静静等著马车离开,再回家与家里人讲他们今天见到的马车如何大,竟要三匹马来拉。 进了城,会更热闹些。 路边全是叫卖的吆喝声与討价还价的声音,城中的人过半已穿上了布衣衫,纵使穿著麻布衣衫,也没什么补丁。 对这衣衫之事最有感触的其实是沈鸿业。 当时户部正推广种植,许多百姓只想种亩產高的红薯,並不愿种。 在沈逾白请他喝了顿酒后,沈鸿业嗅到了商机,当即佃了近十万亩地,僱人种。 他不了解旁人,还能不了解自己这个堂弟么。 若不是好东西,沈逾白必定不会如此费大力气推广。 要不是帮沈逾白给雪灾捐了十万两纹银,他必会再多种些。 大丰收,招女工,弹,做被。 因著前一年的雪灾,百姓早早就要准备。 起先並没什么人相信这被,沈鸿业也不急,就那般等著。 待到百姓们冷得伸不出手时,他就让伙计裹著被在路边叫卖。 有人不信,被往那人身上一裹,很快就暖和起来,比家里塞芦苇的被子暖和太多,自是有人愿意高价买。 那个冬天,被子被抢疯了。 沈鸿业赚得盆满钵满,红了许多人的眼。 第二年,他在整个大越包了五十万亩地种。 这次许多人跟风而动,开遍整个大越的地间。 到年底,被们纷纷摆出来,却因竞爭过多,导致纷纷跌价。 而沈鸿业不做被了,改成做袄。 厚实的袄子裤子往身上一穿,浑身暖和,还能干活。 於是沈鸿业又大赚一笔,等那些商人反应过来,纷纷去做衣裤时,衣裤也大跌价,让更多人能买。 第三年,有人做衣裤,有人做被,沈鸿业工坊里的女工们已经纺线织布,做布衣服、布鞋子。 布衣衫比麻布衣衫舒服许多,价钱却贵不了多少。 如今家家户户有田地可耕种,税粮又大大减少,还能在閒暇找活干,手中有了閒钱,也就愿意穿好些。 进城来,必要穿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衫,也就让城內显得更繁荣。 罗氏是极爱看这些热闹的,她儿子这些年的努力,在这些百姓身上看到了回报。 待马车到安阳,安阳的布政使等官员便一直將他们护送回淮安县。 一踏入淮安县,罗氏便强撑著不愿再睡,沈逾白再次背起她在这片土地上走著看著。 “淮安县比六年前热闹了许多,房屋都重新过了,我都认不出了。” 罗氏感慨。 虽到了家乡,却发觉四周实在陌生。 “沈六元?”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略显迟疑的声音传来,沈逾白扭头看过去,眼前的人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那人挑著担子,头上戴著一顶草帽,虽穿著麻布衣衫,双眼却是亮著光。 “真的是沈六元!沈六元回来了!” 他一声怒吼,整个县城为之一静,旋即无数个脑袋转到这边。 片刻的停顿后,县城的百姓们便疯狂往这边涌。 “沈六元竟回乡了!” “沈六元回乡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一个个欣喜不已。 一路护送的官员却是额头冷汗直冒。 若是將沈首辅挤个好歹,他们的乌纱帽便戴不住了。 “快拦住他们!” 官员们撕心裂肺喊著,一路隨行的衙役们迅速將一行人围在里面,不让那些激动的百姓靠近。 安阳布政使盯著满头冷汗转身对沈逾白行礼:“此地危险,还请大人上车!” 沈逾白抬眸看去,涌过来的百姓越发多起来,推搡著衙役们想往钱冲。 若此时发生踩踏,后果不堪设想。 沈逾白不再耽搁,將罗氏放到马车上,自己也陪坐在一旁。 在一片欢呼声中,衙役们护著马车一步步往前挪。 百姓们並不走,而是跟著马车出了城,一路往沈家湾而去。 早有人提前给沈家湾送了信。 沈族长急忙忙拄著拐杖要起身,旁边家人急忙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急道:“还跟只豚一样杵这儿干什么?擂鼓,全族迎接沈六元归乡!” 见子孙们还愣在原地,他抄著拐杖就往他们身上招呼:“都动起来,快动起来!” 子孙们被打得跳脚,终於反应过来,一个个往外狂奔,分散往整个村子跑:“沈六元回来了,都去村口迎接!村口迎接沈六元!” 他们跑得急,村里悠閒散著步的鸡鸭们被赶得挥著翅膀四处逃窜,村里的狗们纷纷“汪汪”喊起来,真可谓鸡飞狗跳。 第370章 到家 “咚!” “咚!” “咚!” 宗祠的重鼓被擂动,便是有天大的事发生,村子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在干什么,均需立刻到祠堂外集合。 连村学都停了课,跟隨被六人抬著的重鼓一同前往村口。 等了不过半个时辰,就见到长长的车马队伍过来。 一壮年男子双手紧握鼓锤,抡动著胳膊一下下朝著鼓擂去。 在所有人翘首以盼中,长长的马车队伍越来越近,最终停在离村子一里地处。 马车队伍里,身穿不同品阶官服的官员们纷纷下马车,从七品官到二品官,如同下饺子般涌向最前方一辆宽敞的马车,仿若害怕马车队伍跟著的百姓们会涌上来。 毕竟这些百姓一路从淮安县城跟隨至此,谁也保不准他们会做何事。 马车內,沈逾白道:“娘,到家了。” 罗氏眼皮抖动,终於还是艰难睁开,眼中是满满的期盼:“到了?” 一路奔波,对她而言实在难熬。 得知到了村口,她便强撑著要坐起身。 沈逾白依旧蹲下,將她背起,道:“娘,我背你回家。” 这辆马车乃是木门,外头的人一打开,他便背著人走到车辕,踩著凳子下来。 站在村口的族人便將鼓擂得更响。 瞧著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正热切地看著他们,罗氏便红了眼眶。 族长与族老们在族人的搀扶下上前,在离沈逾白三步远处,方才站定。 老族长背驼得厉害,头髮已然全白,手里拄著拐杖,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此时便是站定,嘴唇也是抖著。 他双眼含泪,双手交叠放在拐杖上,苍老的手青筋凸起,却像在给沈逾白行礼:“回来了?” 瞧著这样的族长,便是內敛如沈逾白也颇为动容。 他柔和了神色,道:“族长,小子回来了。” 族长眼含热泪,连连点头,目光却上上下下看著沈逾白:“回来好啊,我沈族的好儿郎也该回来歇歇了。” 沈逾白离乡时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归乡却已是二十七的男子了。 离乡九年,再归来,以往熟悉的族长族老们也都老了。 他背著罗氏不好行礼,只得朝著眾族老鞠躬:“各位长辈,小子回来了。” 族老们哪里敢让他行礼,纷纷去扶他。 族长便回头:“来几个妇人扶著誥命夫人!” 王氏早忍不住了,赶忙快步衝上前,將妯娌罗氏扶下来,一开口便是:“哎哟弟妹可算回来了,咱们家里人都盼著吶!” 瞧见王氏,罗氏心情越发好起来,人竟也精神了许多:“二嫂。” “走走走,跟家去,让守义杀鸡燉汤!” 王氏喜笑顏开,又扭头看向沈逾白:“逾白啊,快跟二娘回家。” 沈逾白嘴角盪出一丝笑意:“相別九年,二娘依旧未老。” 王氏“嗨”一声:“托你的福,咱如今过的是神仙日子,我可捨不得老,我要活到七老八十,好好享福!” 转头又对罗氏道:“弟妹啊,不是我说你,这天下间几个人比得上你有福气,你就衝著好日子也得快些好起来,可万万莫要病著。你啊,合该活它个百来岁!” 罗氏笑出声:“上百岁?那不成了妖精?” 她这一笑,沈逾白眸中便多了一丝惊诧。 他娘的精神竟如此好了。 王氏道:“你生了这么个好儿子,为咱百姓做了多少好事,攒了那么大的福报,都得报在你身上。弟妹啊,你回来就安心享福吧。” 罗氏被王氏说得极高兴,被王氏搀扶著竟往前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著。 族里那些与罗氏交好的妇人们纷纷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著家常。 沈逾白自是不能归家,要被请去祠堂上香,告慰祖先。 临走,沈逾白对族长道:“马车后跟著的百姓走了一路,怕是渴著饿著了。” 族长明白了,对他道:“我这就安排人给他们一人煮碗面。” 沈逾白便跟著眾人一同从族人中走过,族人们欣喜不已,孩童们更是垫脚想挤出来看沈六元,却因个子小瞧不见,就有不少人將小孩子放到肩膀上,那些孩子便巴巴看过去。 如今的沈家湾早已大变样。 整个村子全是青砖大瓦房,路修得极宽极平。 祠堂也早已推了重建,很是气派。 族学已经变成整个安阳最有名的学院,出了不少秀才举人。 祠堂外门掛著“六元及第”的牌匾,再往里,便是“状元及第”。 每跨过一道门,就是一个牌匾:“会元”、“解元”。 祠堂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才开,今日是特意为沈六元归乡开了祠堂。 沈逾白领著村里老少叩拜先祖,祠堂虽大,却也无法容下沈族所有子孙,族中按照辈分从大到小,从祠堂一路排出去。 沈逾白跪,祠堂內的老少便纷纷跪下,祠堂外的人虽瞧不见,看到前面的人跪下,也跟著跪。 那缓缓下跪的人群,仿若被风吹弯了腰的麦浪。 沈逾白叩首,族人便跟著叩首。 沈逾白起,族人又纷纷起身,仿若麦子们终於又挺起了腰杆子。 再跪,便如风再吹来。 再起,风过起腰身。 如此三拜九叩之后,方才结束。 族人极想和沈逾白见面说说话,他却始终被族老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簇拥著,族人便只能安静跟著,不敢靠近。 今日的沈家湾大摆宴席,美酒佳肴不断。 待將官员们送走,沈逾白方才踏入离开九年的家,去见祖父母。 沈老汉已经老了,人只到沈逾白的胸口,见到沈逾白时颇畏缩。 而郑氏早已瘫痪在床四年,族里担忧她去世会影响沈逾白的前程,四处帮她找大夫,还用药吊著,倒是养得红光满面,只是被束在床上多年,双眼早已无神。 见到沈逾白,她便激动得“啊啊”喊著,整个人在床上蠕动,仿佛想要站起身。 因著太激动,失禁了。 一股难言的恶臭飘散在屋中,沈老汉脸色一变,哑著嗓子让他们出去。 沈逾白在门外站了片刻,屋內的郑氏一直悽厉地嚎叫,沈老汉再出来时,一只手端著盆水,另一只手拿著郑氏的裤子,一脸疲態。 沈逾白终於还是开口:“阿爷终究老了。” 王氏道:“逾白你放心吧,有大娘二娘帮忙吶。” 他终於可以回到那个熟悉的屋子,那个以前暗无天日的屋子。 屋子早已被人打扫乾净,床铺也都铺好了。 沈逾白摸著熟悉的桌椅,摸著那斑驳的墙,良久方才如同嘆息般轻声道:“阿锦,我回来了。” 第371章 大结局1 “我叫苏锦,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你是谁,什么朝代的人?” “我是五千年以后的人!你真的是大越朝的吗,这也太棒了吧!” “我这就去药店给你买药,你吃完就能好。” “在我们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吃得起炒菜和米饭。只要愿意,顿顿都能吃。” “我们这里女子可以从事任何行业,大夫、商人、先生……” …… 沈逾白缓缓睁开眼,看著泛黑的屋顶,一时有些恍惚,过了许久方才意识到已回了家乡。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他却睡不著了。 往常这时候,他需起床赶去宫中上早朝,如今纵使离开了京城,每每到这个时候还是会醒。 夏季的清晨,外边虫鸣鸟叫极热闹。 沈逾白起身点了灯,借著昏暗的灯光去看床上的小桌子摊开的捲轴。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坐回床上,对著捲轴坐著,目光静静落在上面,仿若一尊雕塑。 村子里的第一只公鸡叫了起来。 接著就是第二只、第三只…… 日头升高,天色大亮,沈逾白终於动了。 捲轴一点点卷好,用线系好后装进绢布做成的袋子里,塞入羊皮筒子里,再放进木箱子中,出门,打水,正要去敲罗氏的门,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娘和三婶昨晚聊到深夜,逾白哥別去打搅她们了。” 沈逾白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双十女子正朝这边走来。 女子用红线扎了大辫子,身穿红色碎裙,却更像是长衫。 “彩娥?” 女子笑著跳过来:“我就知道逾白哥最厉害,九年不见还能一眼认出我。” 其实沈逾白並不確定。 他离家时,彩娥不大,如今与小时候比变了许多,倒是更像她娘。 彩娥已经走近了,再看沈逾白,便道:“逾白哥怎的都不笑了,见到我不高兴吗?” “自是高兴。”沈逾白神情更舒缓了几分。 彩娥认真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肯定是赶路太累了。” 堂哥才二十七岁,竟感觉比村里老人还死寂。 不过当了大官,要喜怒不形於色,大概逾白哥还未从官场抽离出来。 彩娥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逾白哥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还没出嫁?” 快问快问,她要好好显摆一番! 彩娥双眼热切地盯著沈逾白,仿佛孩童等著给大人一个惊喜,让大人夸奖她。 “你找到了自己的路。”沈逾白道。 彩娥笑容消失,肩膀也垮了下来,原本热切的眼神变成埋怨:“逾白哥你真没劲。” 沈逾白单手负在身后,问道:“你的路通往何方?” 彩娥便迫不及待地跟沈逾白分享:“我如今是族学的女先生,已经给几百个孩子启蒙了。你不知道,当初我刚当先生时,那些孩子的家长都不服,要求族学换先生,我就说当初那些不如我的同窗都考上秀才了。若不是女子不能考科举,我保准已经是举人了。” “我还说,我堂哥是六元及第,我是他启蒙的,他们就都不敢吭声了。” 沈逾白眸光微动。 大越虽可让女子做工,也可让女子入学,却还不能让女子考科举。 如今时机尚不成熟,需再过些年,待如今的女童们满腹经纶,方可进行科举改革。 只是到时,彩娥年岁已然不小。 彩娥说得兴起时,王氏打开门,单手叉腰对彩娥骂道:“你这死丫头不嫁人,光顾著教书,女子读书有什么用,又不能考科举当官!” 彩娥早就不像小时候那般怕她娘,还朗声道:“若逾白哥也和娘这般想,大越朝的百姓就分不了田地。事总要人努力去做,我虽考不了科举,我却可教出千千万万的女学生,终有一天,她们会变成千千万万个女秀才,女举人,甚至女官。” 王氏气得指著她:“你嘴皮子利索,我说一句你顶十句,大早上不让逾白睡觉,尽在这儿与他说些有的没的,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弯腰,脱了鞋子就要去打彩娥,彩娥“啊”一声,就跑到沈逾白身后,王氏大惊,骂她:“你快鬆开逾白!” “娘你把鞋放下我就鬆开。” “你这死丫头別扒拉他!” “那你把鞋放下,都日晒三竿了,逾白哥才起床,我哪里不让他睡觉了?” 彩娥从沈逾白身后探出头,理直气壮说完,被王氏一瞪,又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王氏再气也不敢再动手,若一个不小心碰到沈逾白,那可就是大事了。 “逾白啊,彩娥这丫头不懂事,你莫要与她置气。” 沈逾白道:“无妨。” 端著水盆,转身,进了罗氏屋子。 彩娥就这般被露了出来。 王氏却顾不上收拾彩娥,而是皱著眉探头看著门口。 逾白怎的…… “像个垂暮老人吧娘?” 彩娥走到王氏身边。 王氏点点头,旋即反应过来,揪著彩娥的耳朵:“肯定是你惹他不高兴了!” 彩娥跟隨王氏的手侧著头:“您这样要是被我学生看到,以后我还怎么管他们?” 王氏恶狠狠地磨磨牙,最终还是放开她。 “你三婶病重,他如何能高兴得了?” 王氏便是深深嘆口气。 屋子里两个老的还好好活著,弟妹倒是先倒下了。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在村子里的日子並不悠閒。 各级官员总来拜访,沈逾白虽已退了下来,却也不好就此拨了他们的面子,总要见上一见。 閒暇时,便背著罗氏到处看看。 看看族里人酿酒,看看村里人种地,再去罗家村看看琉璃烧制,见见娘家人。 罗氏最喜欢的,是坐在族学门口听孩子们背书。 她说:“逾白,你以前也是这般背书,娘虽听不懂,却觉得好听。” 她说:“你爹写的文章好,听著就有学问。” 她说:“逾白,你也读你的文章给娘听听,娘还没听过六元公的文章。” 罗氏死了。 死在金秋。 死在家家户户大丰收之时。 沈逾白並不想大办,来祭拜的人却是一波接著一波。 足足停灵四十九日,罗氏终於被葬在沈守信的墓边。 送走所有客人,沈逾白再次坐回了位子上,用手机看著他娘。 视频里的他娘笑著道:“这就是仙子给你的神器?真能把人画得一模一样?” “哟,还会动,娘是不是被吸进这个盒子里了?” “没被吸进去娘怎么在里头?” 一个视频看完,沈逾白翻看下一个。 “逾白,这好看,你多拍点给仙子看看。” “逾白你累了吧?娘给你煮了碗面,吃了早点歇著。鸿业今儿又来让我劝你搬家,这小宅子离皇宫太远了,你每日这般跑,如何能熬得住?” “逾白,仙子是不是不见了?” 沈逾白缓缓抓住胸口的衣服,越攥越紧,弓著身子,胸口却如千斤巨石压著,让他喘不过气来。 “阿锦,我没娘了。” 第372章 大结局2 冬日的寒风袭来,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也被吹落,整个沈家湾都是一片光禿禿的模样。 沈逾白被朱先生抓去给族学甲班的学生上课。 有沈六元在次讲课,族学甲班便不只是沈族的甲班,许多人大老远跑来,坐在沈氏族学的课堂外,竖著耳朵听著。 其中不乏秀才举人。 有些年纪已能当沈六元的爷爷,却还是由子孙扶著,巴巴望著那位年纪轻轻的六元公。 沈族见天一日比一日冷了,便在教室外搭了草棚子,再架上火炉子。 如此一来,也算给他们一点热乎气。 待到雪飘飘扬扬下来,沈六元便不来了,眾学子们扼腕嘆息,却也只能回家。 今年的雪依旧大,纷纷扬扬飘起来便没个完。 沈逾白的家中早被族里送了许多木柴过来,沈逾白每日早上起床后便会煮上一锅粥,一吃就是一整日。 雪一落下,外面彻底没了人影,沈逾白的屋子更是一丝声音也没。 手机已在冬至那日没了电,而苏锦给他准备的那些电池的电也用尽了。 沈逾白静静对著捲轴坐著,一坐便是一整日。 门被敲响,他打开门,彩娥端著碗鸡汤站在门外:“逾白哥,今天是小年,知道你不喜去我家吃饭,我娘让我端碗鸡汤过来。” 沈逾白眸光微动,原来已经小年了吗。 “丁忧三年,不可食荤腥。” 因多日未开口,声音暗哑。 彩娥皱眉:“可今日是小年,你总不能只喝粥吧?” “无妨,习惯了。” 彩娥气不过:“就算茹素,也要吃些饭菜,光吃粥身子如何扛得住?你便是再伤心,也不该作践自己的身子。” 沈逾白静静听著,半晌后,方才缓缓道:“娘去了方才好。” 阿锦陪了他五年,他等了阿锦五年,十年已过,他二十八了。 丁忧三年再入朝堂,他便该被清算了。 娘去了,便不用瞧见他受凌迟之刑。 彩娥惊愣在原地,沈逾白又道:“天冷,回去吧。” 门渐渐关上,沈逾白一步步走到炕上,对著那幅空白的捲轴静静等著。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归於沉寂。 沈逾白伸手抚摸著眼前的捲轴,目光是繾綣的眷念:“五年了,阿锦你回不来了吧?” “我总心存侥倖,某一晚你突然传来手机唤我。” 他轻声呢喃,仿若在与捲轴倾诉,又仿若在说给自己听:“捲轴既已不能再连通你我,我也该为你留下些东西了。” 拿出从京中带回来的顏料,沾上笔墨,闭眼,脑中便是那八个墓地的方位。 再睁眼,画卷已有了构思。 睁眼,在捨不得弄出一丝褶皱的捲轴上落笔。 一个景便是他的一个墓,墓中有他留给她的东西。 五千年后的她,便可拿著捲轴寻找。 他能为她做的,不过如此。 八个景並不难画,也不占太多篇幅,捲轴上依旧留有大量的空白。 沈逾白静静磨著墨,再落笔,便將心中那日日念著想著的人一笔一笔地描绘著。 “我叫苏锦,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你是谁?” “君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沈逾白,一定要保护好你聪明的脑瓜子!” “沈逾白,你这么纯良,以后在官场怎么混。” “沈逾白……” “沈逾白……” 那一顰一笑早已刻入骨子里,她无论何时,必该笑得眉眼弯弯。 便是再忙碌,也可偷得浮生半日閒。 她必要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幸福美满…… 停笔,手已颤抖不止,冷风仿若吹进血中,將他全身都凉透了。 再看到捲轴中那想著念著的人,沈逾白的手缓缓靠近,在半空却停住。 顏料未乾,不可触碰。 手轻轻握拳,顿了片刻,缓缓收回。 如何可奢望? 又如何敢奢望。 看一眼窗外,天已渐渐暗了下来。 沈逾白起身,热粥,喝完,又收拾一番,便早早睡去。 这一晚,捲轴需得摊开,方才能让它干透。 翌日一早,村里的公鸡便如比赛般打鸣。 沈逾白先看了捲轴,已干透了。 他想,或许该交给族人保管。 沈鸿业实在招摇,待自己被清算,沈鸿业没了靠山,便是他人眼中的肥肉,必会被盯上。 届时他连自己都保不住,又如何能安稳保住捲轴? 论聪明才智,论情义,彩娥比她两个亲哥哥强不少,交给彩娥,或可世世代代传下去,最终落於阿锦之手。 五千年的时光实在漫长,稍不留意就会被湮没,託付之人便是重中之重。 彩娥虽是合適人选,却不能保证她的后代品行如何。 又或者,她若不成亲,就没后代。 越朝最年轻的首辅、太子少傅、才华横溢的六元公便这般被难倒了。 一杯热茶就可让他对著捲轴琢磨半日。 热气升腾间,他仿若看到一圈无形的波浪。 沈逾白想,他果真是著相了。 下一刻,热气再次被波浪推开,沈逾白僵住。 捲轴就这般在他的目光下缓缓飞入半空,无风自动。 一波又一波无形的浪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 渐渐地,捲轴旁边出现一团火苗。 起初火苗极小,渐渐地,空间仿若被火苗烧出一个洞,旋即,火苗沿著洞的四周將洞越烧越大,逐渐有一人高。 大洞里面漆黑一片,仿若一只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將所有东西都吸进去。 沈逾白原本死寂的双眼被那团火渐渐点燃,从希望变为狂热。 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喊:走进去!找阿锦去! 那仿若个吞噬一切的黑暗又好似在向他露出獠牙,要將他撕成碎片。 沈逾白转身下了炕,找到木箱子,换上最精致的暗纹黑色长衫,穿上新鞋子,又用篦子將头髮梳理一番,戴上冠帽,对著屋中镜子照了照,確认无误,又將箱子里的钱袋子掛在腰间。 回头看去,那洞更大了,他清晰看到里面可吞没一切的黑。 沈逾白不急不缓地用镜子將全身照了一遍,確认一切都好后,转身,从容跨入那洞中。 他要去找他的阿锦了。 第373章 大结局3 沈逾白被彻底吞入黑暗那一刻,那个黑洞猛烈抖动起来,余波將半空的捲轴震落,盖在了水杯与顏料之上。 捲轴被染上大量脏污。 只一瞬,黑洞便骤然一停,旋即轰塌。 屋子归於平静,仿若一切都未发生过。 …… 沈逾白再睁眼,瞳孔便是猛缩。 屋顶的亮光照得他下意识抬手挡住双眼。 一转头,看到玻璃罩子里面锁著的展开的捲轴。 他下意识扭头去周围寻找,就见一个女子举著红色旗子走过来:“过来这边,这里就是国家博物馆必要看的越朝捲轴。流传五千年的捲轴今年才修復好,最近才被运到国家博物馆来,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为旅游团的各位买到票。” 一群老头老太太跟著那举红旗的女子一同走过来,围住玻璃罩,还將沈逾白挤到一旁。 沈逾白被挤得往后退了几步,再看向四周,此处人满为患。 他冷汗便落了下来。 捲轴竟不在阿锦手中? 国家博物馆又是何处? 一名工作人员將他一推,怒目道:“没看到后面还有很多人要参观吗?赶紧按照参观路线看完出去!” 沈逾白便被人群裹胁著在国家博物馆转了一圈,又被挤著走了出去。 待到外面,他更是被惊得攥紧拳头。 如高山般的巨物比比皆是,拥挤的车子、人群,还有庞大的屏幕在疯狂闪烁,播放著一名女子裸露的后背。 沈逾白立刻別开眼,心有余悸地念了句:“非礼勿视。” 被人群挤著走了半个时辰,四周的人总算少了,路边倒是有几位大爷在下棋。 “拱炮啊!吃了他的象!” 围观的黑羽绒服大爷焦急指挥坐著的红色羽绒服大爷。 “那他的车不就吃了我的炮了吗?不行不行,你个臭棋篓子看看得了,別添乱。” 红羽绒服大爷连连摆手。 黑羽绒服大爷“嘿”一声:“你不拱炮,这会儿不就输了吗?” 戴黑框眼镜的大爷得意地敲著手里的两枚棋子,“行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我都將军了,认输得了。” “肯定还有转机!” 红羽绒服大爷不服气地盯著棋盘。其他围观的大爷也是抓耳挠腮。 身后传来一个男子斯文的声音:“劳烦请问老伯,江城大学如何走?” 红羽绒服大爷正烦呢,一听这话就连连摆手:“你別捣乱了,找江城大学该去江城,来咱们京都干什么。” 那男子的声音便多了几分喜气:“江城又该如何走?” 黑色羽绒服大爷烦了,扭头瞪向身后问话的人:“你成心的是不?去江城肯定要坐车,走得走到什么时候?” 这一看才发现说话的是个穿著一身古装的年轻男子。 红羽绒服大爷就更不耐烦:“去別地儿玩cosplay去,咱这儿正下棋,没空搭理你。” 其他围观的大爷也纷纷回头看,大冬天连羽绒服都不穿,也不怕冻感冒。 现在的年轻人为了cos真够拼的。 那年轻男人好奇问道:“cos又为何物?” “嘿,这小子拿咱寻开心。” 红羽绒服大爷语气已带了怒气。 要是几岁的孩子来问这些,可能是真不懂,这小子看著就有二十多岁,怎么可能不懂。 沈逾白拱手,颇为羞愧道:“小子实在不懂,並非寻老伯开心,还望老伯见谅。” “行了,跟他废什么话,老庞你就认输吧,我还等著贏你的车牌。” 戴眼镜的大爷得意之情更甚。 他摇了五年也没摇到车牌,竟然让老庞摇到了,还来他跟前嘚瑟。 现在好了,老庞的车牌马上就是他的了。 想想就美。 美得很。 “你就做梦吧,我儿子还等著车牌买车结婚,我肯定不会输给你!这棋局我肯定能贏。” 沈逾白本想问车牌为何物,见大爷们又盯上棋局,便道:“老伯,若小子侥倖帮您贏了这局,您能否送小子去江城大学?” 大爷们齐齐扭头不敢置信看向他。 老庞惊诧:“你会下棋?” “刚刚看了两局。” “哈哈!”戴眼镜的大爷仰头大笑,“小伙子你还挺不知天高地厚,看了两局就要跟我下棋?” 旁边围观的黑羽绒服大爷道:“老陈可是咱们区业余象棋大赛的冠军!小伙子,你连棋都不会下,竟然还敢挑战他?” 另一大爷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狂。” 沈逾白恍然:“原来此乃象棋。” 眾位大爷的嘲笑声戛然而止。 冠军老陈脸上的得意都维持不住了:“哪儿来的愣头小子,存心找骂是不?” 沈逾白拱手:“若我能贏过这位老伯,您可否送我去江城大学?” 语气极恭敬,听在冠军老陈耳里却是囂张至极。 冠军老陈指著他的鼻子,咬牙切齿道:“行啊,你要是贏了我,我亲自开车送你去江城大学。可你要是输了,又该怎么办?” 沈逾白解开腰间的钱袋子,走到老陈面前,打开袋子,便露出里面的金灿灿。 “嘶!” 老大爷们纷纷惊呼。 这么一大袋竟然全是金子! “老陈,金子都送上门了,你要是不赚我可就赚了。” “明摆著送钱啊!我怎么就碰不上这么好的事!” 围观老大爷们的话深深刺激著冠军老陈。 老陈想,他要是不把这傻子的钱贏过来,他死了都得从坟里爬出来嚎一嗓子“我的金子!” “小伙子,你可別后悔!” 老陈双眼火热。 沈逾白拱手:“君子一言,重於九鼎。” “老庞先挪地儿,等我把这小子的金子贏了再来贏你的车牌。” 老陈雄心壮志。 金子、车牌他都要! 老庞赶紧跳起来,把地方让给沈逾白。 末了还长长舒了口气,车牌可算暂时保住了。 重新摆盘。 “啪!” 老陈气势十足地“一马当先”。 沈逾白五只手指一起捏起一只车,四周看他的手势就是哄堂大笑。 “我五岁的孙子捏棋都比他好!” “真是生手啊!” 老陈得意地往又拱了个炮:“这財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 “这是將军了吗?” 沈逾白谦虚地问对面脸色铁青的老陈。 围观眾人鸦雀无声。 老陈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最后乾脆死皮赖脸:“三局两胜!再来!” …… “將军。” “再来,五局三胜!” “將军。” “七局四胜!” “將军。” 沈逾白拱手,真诚道:“劳烦老伯了。” 老陈眼镜歪下来,要掉不掉,却丝毫无法阻挡他眼中的惊骇。 第374章 大结局4 “你不可能是新手!你肯定是给我设了套子!” 老陈话出口,就仿佛找到了真相。 他下了一辈子棋,象棋比赛没少研究,可以说在这一片打遍老头无敌手。这小伙子的棋风稳健老辣,怎么可能是新手? “对啊,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有人连象棋都不知道?” “嘖嘖,老陈你阴沟里翻船了。” 四周议论纷纷。 老庞更是心有余悸。 还好当时没答应这小伙子,不然他就得送这小伙子去江城。 老陈惨了。 这么一想,老庞又有点窃喜。 让老陈这老小子嘚瑟,这下好了吧,惹个大麻烦。 今儿不出个千八百的血,老陈以后见到他们都抬不起头来。 一片议论声中,沈逾白站起身,又是拱手行了个晚生礼:“劳烦老伯了。” 愤愤然的老陈哑口无言。 小伙子是不是新手妨碍他贏吗? 其他人也都默默闭了嘴。 老陈摆摆手:“算了算了,愿赌服输,把你身份证拿出来,我试著给你抢动车票。” 沈逾白:“敢问何为身份证?” 眾人:“6。” 老庞幸灾乐祸道:“都腊月25了,怎么可能买得到票,老陈啊,收拾收拾开车送他去江城吧,运气好还能赶回来过年。” 老陈脸色铁青,这小子分明是自己买不到票来坑人。 他掏出手机:“算我倒霉,把支付宝打开,我给你转一千块。” 沈逾白有些茫然:“小子並无支付宝。” 支付宝又是何物? 眾人:“6。” 老陈“嘿”一嗓子,指著沈逾白道:“你小子找茬是吧?我一个老头都有支付宝,你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没支付宝?难道你从一千年前来的?” 沈逾白打开袋子,从里拿出一颗金瓜子放在棋盘上,再次拱手:“老伯棋风极正,棋品如人品,小子便知老伯必是言而有信之人,此金子便当是酬劳。” 老陈手放下,老陈拿起金瓜子,老陈揣兜里,老陈將臃肿的羽绒服拍得“砰砰”响:“我一口唾沫一个钉子,说送你去江城就肯定送你去!走,跟我拿车去!” 沈逾白轻笑。 五千年,沧海桑田,人性仍旧不变。 等两人离开,大爷们才议论起来:“那颗金瓜子少说有三四克吧?按照现在的金价,值两千来块了吧。” “那小伙子装了满满一袋子金瓜子,肯定是哪家的少爷跑出来寻开心。” “老陈財运来了啊。” 老庞咬牙:“就老陈那二十二岁高龄的老爷车,跑到半路就得歇菜。” “你可別嫌我的车子老,除了外面表面生锈、天窗漏雨、开起来有点响声外,一点毛病没有!” 老陈坐在驾驶座,见沈逾白一直站在车外,以为他嫌弃,立刻为自己的老伙伴辩解。 沈逾白垂眸看著面前的车子,扭头看向四周。 恰好旁边有人打开车门坐上去,他目光落在车把手上,学著那人的样子拉了下,车门竟然就开了。 他眼底便是难以掩饰的雀跃。 竟如此精巧。 弯腰,学著那人一般坐上去,双手端端正正地握著自己的膝盖,满脸雀跃。 终於要去见阿锦了。 扭头,就见旁边的老陈正盯著他,他缓缓一笑。 老陈:“……系安全带啊小伙子。” 沈逾白歪了下头,目露询问。 老陈心里嘀咕:长得恁周正一小伙子,竟然是个傻子。 旋即想到自己刚刚下棋连输这傻子四局,又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他竟然连傻子都不如啊! 老陈心里苦,老陈帮沈逾白繫上安全带,老陈开车。 车子动起来那刻,沈逾白惊奇不已。 以前阿锦给他看的电影里有车子,阿锦说车子不用牛马便能跑,今日他竟坐上了汽车。 “车子实在精巧。” 沈逾白虽坐得端正,却如好奇宝宝般四处张望。 这一声夸讚让老陈暗喜,瞧瞧这小伙子,多识货! “这车在当年,那可是一代神车。我把车子开回来,多少人羡慕!” 沈逾白道:“老伯实在厉害。” 竟能架势如此神物。 老陈舒爽得浑身都要飘起来,旋即便亢奋起来,从车子方向盘,夸到车子发动机,再到离合器…… 一个上午,沈逾白便对车子的结构有了大致了解。 他喟嘆:“巧夺天工!” 何等良匠方可造出如此神奇之物? 因兴奋,老陈整张脸都已通红,双眼炯炯有神:“识货!你真识货!” 竟能从这辆车残破的外表看到它优秀的本质。 难怪下棋如此厉害! 老陈对沈逾白简直相见恨晚,从车子本身聊到这么多年他开著车子的点点滴滴。 哪怕在高速上堵车,他都没有丝毫的焦急。 因为他又从车子讲到他出生后一直到退休,然后就是出国的儿子远嫁的女儿。 “小沈,你以前真不会象棋?” 临睡前,老陈终於开口问出口。 沈逾白轻笑:“那不过是为了让老伯愿意与我下棋的权宜之计。” 老陈长长舒了口气,笑容就更大了:“你这个年纪能比我强,已经很了不起了,说明你天赋好,你要是再年轻一些,还能当职业选手。” 老陈心满意足地睡了。 沈逾白起身,学苏锦在视频里做的那般进入卫生间,打开水龙头,那水“哗啦啦”流出来,他惊奇地左看右看。 很快,更让他震惊的事出现了:水变热了! 难不成此处狭小的地方还藏了炉子?人又藏於何处? 沈逾白心生警惕,四处查看,空无一人。 沈逾白梳洗完,满是疑惑地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睁眼到天亮。 “热水究竟从何而来?” “发动机又是何物,为何能代替马匹拉动车子与人奔跑?” …… 苏锦接到电话时,刚帮姥姥置办完年货回家瘫在沙发上。 “苏组长,我是江城大学门卫处,有个叫沈逾白的男人来找您,请问您认识吗?” 苏锦愣愣问道:“谁?!” “他说他叫沈逾白,”声音拉远,“你跟苏组长是什么关係来著?真是男女朋友?” 苏锦气道:“骗子,报警!” 咬牙切齿掛断电话。 竟然还敢冒充沈逾白! 沈逾白在五千年前。 这些骗子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还知道她和沈逾白在谈恋爱…… 等等! 苏锦瞬间爬起来。 知道她男朋友叫沈逾白的,除了李桥,只有……沈逾白…… 苏锦的手颤了下。 明知不可能,她仍旧想回拨电话。 可手就是不听控制,放在半空始终不敢落下。 手机再次响起,她呼吸一窒,终於还是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阿锦,我来找你了。” 第375章 大结局5 苏锦浑身僵住,血液仿佛沸腾起来,让她呼吸急促:“沈……逾白?” 手机对面是一阵嘈杂声,接著便是门卫急切的声音:“我已经將他控制住了,苏组长您快来!” “嘟嘟嘟……” 电话那头已经变成忙音。 苏锦哆哆嗦嗦著再將电话拨回去,却已经没人接听。 她几乎是从沙发上衝起来,踉蹌著往外跑。 是沈逾白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门卫那里? 她是在做梦吗。 就算是梦,她也要去看看,哪怕只看一眼……只一眼就好…… 计程车上,苏锦的心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双手紧紧抓著手机,仿佛在抓著救命稻草。 她紧紧盯著车窗外。 还有十公里。 九公里…… 三公里。 二公里。 一公里。 车子停在学校大门口的瞬间,苏锦打开车门衝出去。 寒风如刀子般吹在脸上,將她的双眼割得生疼。 到门卫亭门口,她的脚步却停住了。 如果……只是她的幻想该怎么办? 巨大的希望破灭之后的绝望,她如何承受…… 心中的胆怯让她伸到半空的手又缩了回来。 她自嘲一笑。 那个在五千年前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儿? 也许刚刚只是她累极了在沙发眯著了做的一个梦,她误以为是真的吧…… 苏锦弯腰,蹲下身子,將头埋在双膝之间,喉咙仿佛被人卡住,竟连呜咽都办不到。 沈逾白已经受了凌迟之刑,连尸体都找不到,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她到底在发什么疯? “你竟然还敢反抗?你一个人能对付我们两个人联手吗?” 苏锦猛地抬起头。 这是刚刚电话里那个门卫的声音! 难道那个电话不是她的错觉? “看你往哪儿逃!” “我来帮忙,一定要把这小子按死!” 两人的声音已全是怒气。 苏锦猛地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將门狠狠推开。 “砰!” 门砸到墙上,又被一股大力弹开。 苏锦一眼看到那个熟悉到刻在心底的人,身穿黑色暗纹长袍,漆黑长髮被木簪鬆鬆地綰著,更显男子双眸灿若繁星,眉目如画。 男子瑰色的唇缓缓上扬,熟悉的清朗却带著一丝醇厚的嗓音在厅中响起:“阿锦,辛苦了。” 一股强烈的委屈仿若要將苏锦整个人淹没,眼前渐渐模糊,眼泪就要不爭气地滑落。 真的是沈逾白! 她想著念著的沈逾白。 沈逾白刚站起身,就被门卫大叔和老陈一左一右给压了回去。 “贏了就想跑?没门!” “这一局我们终於要贏你了,你一定要打完!” 苏锦的眼泪“咻”一下被憋了回去。 她直直看向简陋的方凳:“你们在干什么?” “斗地主啊,方组长您这男朋友太不是人了,假装不会斗地主,结果全是他贏。” 门卫愤愤不平。 苏锦盯著沈逾白,话却是问门卫:“所以你们刚刚在电话里说的十万火急地制服了我男朋友,指的是斗地主?” 沈逾白暗道不好,又要站起身,再次被门卫和老陈压下来。 门卫道:“苏组长哎,我可是为了招待你男朋友才和他斗地主打发时间。这么一会儿他贏了我三百块,三百块啊!我三天的工资了!苏组长您是高级知识分子,可不能跟你男朋友一唱一和把我们钱贏了就跑。” 老陈也站起身:“苏组长是吧?知道你们江城的女人厉害,也不能把我小兄弟管得太紧,他这么会玩斗地主,肯定是很喜欢,却假装自己不会。” 苏锦那点久別重逢的激动一点点湮灭,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语气也极温柔:“沈逾白,你很喜欢斗地主?” 沈逾白浑身紧绷,立刻道:“此前没见过,便有几分好奇,试过后方知不过如此。” “哎?哎!”老陈身子后仰,指著沈逾白:“你刚刚还说此游戏甚是有趣,这会儿就不喜欢了?” 门卫不满:“男儿要有骨气,怕什么女人。不就是跪个搓衣板头上顶盆水,又死不了,地主要斗!要有抗爭精神!” 几人齐齐看向门卫。 “你怎么好意思用最硬气的语气说出这么怂的话?” 老陈瞪大双眼。 门卫头一歪,理不直气也壮:“我已经是江城最有种的男人了,我对我老婆都敢反抗。” 再往沈逾白一指:“你看看他,还没结婚呢,就已经是怂包了,等以后结了婚比我还不如。” 老陈同情地拍拍沈逾白的肩膀:“可怜啊小沈。” 沈逾白唇角盪出一抹笑意,如三月春风般和煦。 他將面前的红色毛爷爷分给二人,站起身:“多谢二位,小子要与阿锦走了。” 老陈深深嘆口气,欲言又止。 门卫把自己的三百块钱装进兜里,心满意足地对沈逾白道:“以后在家里受委屈了,跟叔说,叔很有经验,可以安慰你。” 沈逾白拱手:“多谢。” 绕过凳子,缓步走向苏锦。 每走一步,情绪便如一个浪头打来。 一浪更比一浪强。 待走到苏锦面前,垂眸,眸底的思念仿若要將苏锦淹没:“阿锦……我终於找到你了。” 苏锦这才发觉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少年竟已长得这般高,她只能仰著头看他。 看他冒著鬍渣的下巴,看他眼底的乌青,看他满脸的疲惫。 苏锦粲然一笑:“沈逾白,你知道在我们这儿表达思念的方式是什么吗?” 沈逾白被她的笑晃了眼,心头微颤,声音便暗哑了几分:“是什么?” “拥抱!” 苏锦衝进沈逾白怀里,双手金紧紧搂著沈逾白的窄腰。 直到触碰到这实实在在的身体,她才终於確信沈逾白来了。 她的少年跨越五千年的风霜,站在了她的面前。 眼前的男子身子僵硬,声音轻颤:“阿锦,男女授受不亲,此事於你名节有损……” 苏锦將他抱得更紧,闭上双眼,泪水染上他的衣衫,却只道:“抱紧我!” 沈逾白浑身一颤,伸出双手,將思念多年的女子环住。 双手收紧,再紧些,不够,还是不够。 他用尽全身力气,仿若要將人揉进骨子里,与他血肉相融。 这辈子,他再不会与她分开。 (全文完) 第376章 番外 爭斗1 京城,三月。 春闈结束,学子们等待放榜前的日子,京中的酒肆、茶肆最是热闹。 首辅褚茂业负手立於二楼包间,俯瞰而下,看著那些聚集的学子尽情挥洒笔墨,眼底多了些怀念。 “不知今年的前三甲又会名落哪位才子。” 褚首辅状似无意地感嘆了一句。 一旁的蓝衫男子起身,立於褚首辅身旁,看向那些正肆意比拼才学之人,眼底便多了一丝复杂:“多少年了,再未有人有六元公当年的风采。” 褚茂业神情一顿,眼底的怀念之色更甚:“千百年来也才出了这么一人罢了。” 当年的他自认才学过人,却遇上那位惊才绝艷之辈,便是中了榜眼,也是黯淡无光。 偏偏他心服口服。 “若他还在,那些人又如何敢冒头?” 蓝衫男子握拳,脸上多了些恼怒之意。 褚茂业目光却未移开对面的茶肆,良久方才道:“六元公已失踪十六年有余,我们如何能心存侥倖?知行,这些学子与我们当年赴京赶考时相比,是如何的从容。” 蓝衫男子眸光微怔,定定看向那些学子。 虽是比拼才学,一个个脸上並无忧愁,甚至多了些纯真。 於他们而言,此次便是不中,左不过等三年罢了,自是从容一些。 二十多年前的会试,考生们虽也是诗会茶会,却难掩忧愁。 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过能来赶考一两次。 进京所需盘缠並非小数目,有些人更是掏空家底,一考便是定终身,如何能从容。 “你再看那些做生意的女子,又是如何生机勃勃。” 沈知行顺著褚茂业的目光看去,街道两边有许多摊贩正热情叫卖著,其中不乏女子。 她们脸上堆著笑,眼底的光仿若能照亮人生。 “从六元公改革后,百姓的日子便越发好过,百姓衣食无忧,孩童有书可读,便是女子,也可走出家门,谋得一份差使养活自己。我等既在朝中,又如何能任由此等景象被摧毁?” 褚茂业双眼始终落在各色人身上。 沈知行转过头看向褚茂业。 褚首辅只了十六年便入了阁,又了六年熬成首辅,如今不过五十多,已是满头华发,面容消瘦。 沈知行心生悲凉:“我们老了,如何能扛得起这偌大的江山?” 褚茂业放在窗台上的手缓缓收紧,转头,却是目露坚定:“我等多扛一日,百姓就可多快活一日,如何能退?如何敢退?” 沈知行喉咙发紧,只长长嘆口气。 “若逾白还在……” 后面的话就说不出了。 当年逾白在朝,即便还未入阁时,便將朝中那些反抗势力与那些大地主、宗室、士族们压得不敢动。 待他入了阁,任了首辅,朝中政令更是频发。 那方才是最难之时。 如今他们想要维稳,已然尽了全力,那些改革举措依旧被各方反抗势力蚕食。 自天元帝薨逝,太子继位,取年號继元,宗室便日日施压。 继元帝性並不如天元帝那般刚硬,也未有天元帝那些手段,被宗室压著一步步退让。 好在继元帝乃是六元公的学生,深知改革之利,便多番扶持改革派。 沈知行自认为官平庸,却也爬上了工部尚书。 卫风与褚茂业皆入了阁,纪兴正也任了刑部尚书。 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是节节败退。 “江山太重,你我终究有一天会倒下。” 沈知行喟嘆一句。 褚茂业动容。 实难想像当年沈逾白如何以一人之力扫除障碍,將那被万千人反对的改革之法推行。 他只知沈逾白难,及至自己任了这首辅之位,方才知晓整个大越的担子有多重。 褚茂业终於还是將手放在了沈知行的肩膀上,瓮声道:“六元公以一己之力扛著大越往前走了五年,我等自不如他,那便五人、十人合力扛。” “既未倒下,扛不起也需扛著。” 褚茂业的牙早已鬆动,此时仍旧咬紧牙关:“这大好的江山,必不能葬送在你我手中。” 这些年,大越的猪儿狗儿们已经可以成长为茂业、耀祖,如何能让茂业耀祖们回到泥地里打滚,变回猪儿狗儿,如何能让猪儿狗儿们世世代代只能是猪儿狗儿? 沈知行动容,只道:“明日弹劾吧。” 两辆马车从茶肆分开。 夜间,褚茂业做了个梦,梦见村里人来他家喝粥,喝完摸一下他的头,交代一句“猪儿好好读书”就离开。 每年那一日,他的头会被摸几十下。 半夜醒来,他便睡不著。 褚夫人跟著坐起身,心疼道:“老爷这些年老了许多,若熬不住,便致仕吧。” 褚茂业瓮声道:“我不熬,子孙便得熬,逃不脱。” 顿了下,他又道:“夫人,带著儿媳孙儿们回老家吧。” 翌日一早,工部尚书沈知行当堂弹劾勤王毁堤淹田,致使百姓死亡一百三十六人,並逼迫百姓低价卖田。 刑部尚书纪兴正附议,並列举勤王多起案件。 此案自是使得京城一片沸腾。 田地乃是天子所有,分与百姓耕种。 如今勤王竟要私自买卖,这便是动了土地改革之根本,必要严惩。 可此事乃是宗室亲王所为,与继元帝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身上流著同样的血脉,怕是不会如旁人般轻易处置。 官员们必要天子严惩。 太后到天子面前哭到晕厥,如此还不够,醒来便要哭上一场。 起初,继元帝並不鬆口,可太后道:“你有了整个大越江山,你弟弟不过是想要几千亩田地,你便这般不肯?你怎的如此狠心!” 更是以孝道相压,继元帝左右为难。 宗室就是在此时联合施压。 都是皇室血脉,为何天子可坐拥天下,他们却只能靠著每年微薄的俸禄清苦度日? 勤王有太后当靠山,他们便要团结起来与太后一同向天元帝施压,必要將这田地之法撕开一个洞口。 改革派与宗室之爭便由此拉开。 无数双眼睛盯著,仿若一只只禿鷲盯著隨时要倒下的尸首饱餐一顿。 这等腥风血雨之时,褚府当家主母领著女眷孩童离开京城,摇摇晃晃回了老家。 第377章 番外 爭斗2 当宗室里的几位年纪辈分最高的人入京到天子面前哭诉一场后,继元帝终於还是妥协了。 勤王出些银钱给那些死了的百姓家人补偿,此事便揭过去了。 至于田地,依旧归勤王所有。 褚首辅泪洒御书房。 继元帝愧疚道:“褚爱卿,您也要想想朕的处境,那几位都是叔公,太后也日日求朕,朕总归不能不孝。只此一次,往后朕便不会再开恩了。” 褚茂业跪下,深深叩头:“陛下,今日勤王强占田地无事,明日陛下各位叔公强占田地,陛下又如何能惩戒?一步退,步步退,先帝终其一生的改革,怕是要毁於一旦!” 继元帝道:“叔公他们答应朕了,往后不会再出此事。” 褚茂业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满是不敢置信。 继元帝低了头,吩咐內侍將首辅大人送出御书房。 浑浊的双眼流出的却是最清澈的泪水。 褚茂业苍老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双手交叠在腹部,浑浊的老眼看向站在门口等候的眾大臣,嘴唇颤抖,半晌才哭嚎一声:“老臣守不住了!” 沈知行等人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这一日,沈家、纪家、卫家等未在官场任职的亲眷纷纷被送出京城。 沈知行更是一纸休书將老妻休弃。 沈老夫人却不接休书,跪在沈知行面前,朗声道:“我与老爷过了一世,荣华也共享过,如今老爷便是要死,我也陪著老爷!” 沈知行浑身颤抖,终究还是扶起老妻,道:“这是条不归路,若你也跟我去了,子孙又该如何是好?” 沈夫人却道:“让儿子儿媳们和离也就是了,老爷本是洒脱之人,这些年被朝堂事务拘束,我又如何能在如此危难之际离你而去?” 沈知行喉头哽咽。 他虽是工部尚书,位极人臣,却终究只是那个想著中举后舒舒服服过一辈子的懒散之人。 可惜天不如人愿,他收起自己的懒散,兢兢业业多年,如今也只能用这副佝僂的身躯去挡住滔天洪水。 “也好……也好……” 沈知行哑著嗓子点头:“夫人,待为夫死后,劳烦夫人將为夫葬於沈家湾屋后的土包上,让为夫死后能尽情吹风。” 年少时,他最喜做的事便是在读完书后叼著棵草,躺在屋后那个长满青草的小土坡上,双手枕在后脑勺下,看著天边的云。 每每那时,他爹便会抄起鞋子来揍他,逼著他读书,逼著他逃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生。 可是啊,这朝堂实在不自在。 他想,待他死后,便再没人会来逼他。 四位至交齐聚一堂,喝了半夜的酒。 纪兴正端起酒杯,笑道:“年纪大了,熬不住了。” 卫风举杯,朗声道:“能於五六十岁高龄还能与各位齐聚喝酒,这辈子便值了。” 另外三人相视,纷纷举杯,一如年少喝倒在沈逾白那小小的宅院中一般醉倒於方桌四边。 土地侵占並未如继元帝所言般停止。 不过一月之间,宗室、太后母族、各地乡绅士族大地主们如同饥渴多年的饿狼一般扑向了百姓手中的田地。 天不遂人愿,终究是乾旱来袭,饿殍遍野。 拨银救灾,却发现粮食被大地主们恶意囤积,不要金银,只要田地换粮。 继元帝大怒,却发现其中囤积粮食最多的是宗室、是他母舅。 他如何能惩戒? 一步退,换来的就是步步退。 受灾地区的土地被各方势力瓜分殆尽。 工部尚书沈知行亲自前往灾区救灾,有去无回。 刑部尚书纪兴正被捲入科举舞弊案,为证清白自戕於大殿之上。 改革派势力大减,迅速被保守派打压,即便首辅褚茂业是改革派,被连续弹劾两个月后,终於还是落马了。 与褚茂业一同落马的,还有阁老卫风,三个月后,两人被抄家砍头。 新任首辅任扎,乃是大地主们推上去,必要將天元帝的改革尽数推翻。 先帝乃是天子,是不会错的,只能是被奸臣蛊惑。 而那最大的奸臣,就是沈逾白。 必要將沈逾白狠狠清算,让他受千刀万剐之刑,方才能让后世再不敢有改革之心。 待他们动手时,方才知晓沈逾白早已失踪,而沈族始终將此消息隱瞒了十几年,让他们十几年不敢动手。 杀鸡儆猴终归要见血,纵使死了也要挖出来鞭尸。 可那位是失踪,连尸首都找不到。 既如此,只能將“沈逾白”的名字列为禁词,凡是有关的书籍记载尽数毁灭。 通府的“沈逾白庙”被捣毁,百姓重建,便將重建的百姓尽数抓捕入狱,再捣毁,如此反覆,直至再无人敢修庙。 如此还不够,需得让他遗臭万年为好。 文人的笔桿子最是厉害,在一片倒“沈”的呼声中,“大越亡於此人之手”、“此奸臣受凌迟之刑”等说法甚囂尘上。 首辅任扎为了稳固首辅之位,更是发出感慨:“若沈逾白还活著,必要叫他亲眼看著自己的血流尽,肉餵狗。” 首辅如此態度,底下的人自是挖空心思对付那可能“早已死无葬身之地”的改革者。 “凡是奸臣所崇尚的,必是错的。” “凡是奸臣推广之物,必不可用。” 制度被推翻。 学院被推垮。 女子被赶回家中。 连地上的红薯等作物,也尽数被摧毁,不许再种植。 朝堂陷入癲狂、瘫痪。 继元帝再无对朝堂的把控,並被人勒死於宫中。 宗室选出十一岁新帝,登基不过二十一日,被废。 宗室选出七岁新帝,登基月余,被废。 五岁新帝登基,十七日后被废。 三岁新帝登基,两年后被废。 一岁新帝登基,十年后,群雄並起,大越陷入大混乱时代,无休止的战乱就此开始。 尸山、血海,足以摧毁一切。 待纷乱结束,一个王朝彻底灭亡,文化传承中断。 春风吹绿了大地,吹过沈家湾的后山,那处多了无数新坟。 其中一处衣冠冢旁长了棵大树,风一吹来,树枝摇曳,仿若在为春风欢呼。 风吹进褚家村,吹过村口斑驳的石碑上,风化了上面“褚茂业”三个字。 褚家村代代口口相传的故事中,他们村出了位顶了不起的人物,可上天入地,为保护百姓,与妖魔战斗多年,最终力竭而亡。 村口老人每每讲起那位了不起的人物时,村里的孩童们便会兴致勃勃地围坐在一旁。 直到一个五六岁的幼童问:“那位了不起的人物叫什么名字?” 老人:“哟,大名还真不记得,小名倒是好记,叫猪儿。” “猪儿?跟我名字一样,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那幼童爬起来:“去抓蟋蟀了!” 其他孩童纷纷起身:“我们比赛看谁抓得多。” “肯定是我抓得最多。” “吹牛,你从来没贏过我!” “我可是猪儿,是能上天入地的大人物!” “猪儿……哈哈哈……猪儿又能有多厉害?” “哈哈哈……猪儿是最笨的,怎么能上天入地,故事都是骗人的。” 第378章 番外立足1 苏锦很不爽。 一路走来,已经有无数女生偷瞄沈逾白,甚至还有两个女生明明已经和他们擦身而过,又转身回来越过他们,状似无意地回头看沈逾白。 还有女生娇羞地跑过来问沈逾白:“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苏锦恶狠狠地盯著那个始作俑者。 她还在旁边站著啊喂! 沈逾白拱手,谦谦有礼道:“在下並无微信。” “哇!” 女生双颊通红,眼底是根本藏不住的兴奋。 “你是明星吗?在附近拍古偶吗?你太帅了,气质超级好,你肯定能火,我要加入你的粉丝群!” 苏锦咬紧了后槽牙。 好气人! 那始作俑者竟还对那女生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瞬间就让不少频频往这边看的女生毫不犹豫围了过来。 苏锦一口气把自己的刘海吹飞。 蓝顏祸水! 笑什么笑,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很帅吗? 突然被围起来,那些女生都拿出手机对著他拍,还有的往他身边挤,沈逾白惊慌地举起双手,连著后退几步,可怜兮兮的求助目光落在苏锦身上:“阿锦……” 那模样好像一只受惊的小狗。 苏锦暗暗气了自己一下,就挤开人群衝到沈逾白身边,將沈逾白的手牵起来,举到半空,对著那些女生道:“不好意思,名草有主了。” 女生们齐齐发出惋惜的哀嚎:“为什么帅哥都是別人的?” 苏锦手指滑进沈逾白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又在那些女生面前晃了一圈,宣誓主权。 那些女生失望离开。 苏锦这才转身看向沈逾白,就见沈逾白目光迷离地看著某处,俊朗的脸上露出可疑的陀红。 苏锦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两人紧握的手。 她心仿若漏了一拍,刚想甩开,那张大手却突然收紧了力道,丝毫不给她抽离的机会。 仰头,就见沈逾白耳尖通红,唇角却盪出瑰丽的笑,眸子仿若一汪春水要將她溺死。 “此处女子实在大胆,阿锦万万要护著我。” 苏锦承认,她沉溺男色了。 这男人穿著古装,再木簪綰髮,通身透著一股子温润清冷,又带著几分疏离。 实在……秀色可餐。 眼见迎面走来的人又看向沈逾白,苏锦心里的酸气立刻让她醒神。 “护不住,根本护不住,必须要做点什么。” 苏锦眸光將沈逾白上下打量一下,最终落在沈逾白的髮髻上:“必须要把你的优势全给摧毁!” 苏锦阴惻惻笑著,笑得沈逾白心底发寒,竟多了几分无措。 …… “这头髮留了很久吧,真的要剪吗?” tony老师面露不忍。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有丝毫损伤。” 沈逾白眸子里的忽闪忽闪,仿若那独自舔舔伤口的小奶狗。 tony老师拿著剪刀的手都在抖,扭头规劝双手抱胸的苏锦:“这位先生很適合长发,完全是网上说的那个什么人如玉来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苏锦提醒。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形容,你看看这样多出眾,剪了就没这感觉了,太可惜了。” 苏锦发出恶毒女配般的怒吼:“剪!剪短,越短越好!我要让他丑到不被任何女生惦记!” 沈逾白闭上双眼,眼角带了一丝晶莹:“剪吧。” 爹娘,恕孩儿不孝…… 如锦缎般的黑髮隨著剪刀的每次开合缓缓落下,苏锦笑容逐渐狰狞。 丑吧,丑点好啊。 半个小时后。 苏锦笑容凝滯:“说好的没人能笑著从理髮店离开呢?” 眼前这个帅哥是怎么回事? tony对自己的作品满是讚赏:“短髮更能突出他五官的立体,比长发更酷帅,也更多了几分野性,又帅又man,这是我职业生涯最完美的作品!” 沈逾白看著镜子里的自己,陌生又新奇,便夸讚:“师父手艺巧夺天工。” “过奖过奖,兄弟你真是长了一张帅脸啊,我这儿有不少有钱的姐姐,肯定吃你这款,要我给你牵个线吗?” 沈逾白茫然地看向苏锦,就见苏锦脸色已经黑了:“他女朋友也就是我还在这儿,你当面拉皮条不怕挨揍吗?” tony老师双手抱胸,提臀,仰头:“姐们儿你能不能放聪明点,你男朋友赚的钱还不是会在你身上,房子、车子、衣服包包化妆品,哪样不钱。” 苏锦被气笑了。 一把拉起沈逾白,目光瞥向tony胸前的名牌:“王小虎是吧,等著被我投诉吧!” 王小虎急了:“我是给你们指一条发財路,不愿意就算了,干嘛投诉我?別人想干这个事还找不到门路吶!” 苏锦笑了。 看她笑容越发灿烂,沈逾白心头一凛,便越发乖巧起来。 这位王小虎要遭罪了。 “你怎么不去干这事?是不想吗?还是太丑了没富婆要?” 王小虎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不敢真跟顾客闹起来,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我帅得很。” 苏锦笑容越发灿烂:“帅也找不到人要,难道是不行?” 说著目光移到王小虎的裤子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王小虎下意识將双手护住关键位置。 苏锦正要乘胜追击,一只温热的手覆在她的双眼上,耳边是男人清朗的声音:“非礼勿视。” 苏锦想,她吃得可真好。 最终她还是投诉了王小虎,对,她就是这么小心眼。 惦记沈逾白者,死! 再看短髮沈逾白,心里更不爽。 “阿锦,那王小虎是何意?” 沈逾白好奇问道。 苏锦双眼微眯,杀气腾腾:“他想逼良为娼。” 沈逾白眸光微凉。 阿锦终归还是太良善了。 “我就不信不能把你变丑!” 苏锦攥紧拳头,看向沈逾白的眸光透著势在必得。 正所谓人靠衣装,她就来个倒反天罡。 一到男装店,年轻的女营业员纷纷围过来热情问道:“帅哥,要我给你搭配几身衣服吗?” “不买没关係,你可以隨便试!” “帅哥想尝试什么风格?我都可以推荐哦。” 那热情劲,仿若来的是唐僧,而她们是盘丝洞里的蜘蛛精们。 苏锦冷笑一声著瞥了眼被包围的沈逾白,沈逾白赶忙躲到她身后。 “阿锦,她们好生嚇人。” 第379章 番外立足2 苏锦如母鸡护小鸡般將高她一个头的沈逾白护在身后。 仰起头,让自己气势提起来,豪气道:“把你们店子里最便宜的衣服拿出来!” 营业员们尷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苏锦掏出手机晃了晃:“只要让我满意,有的是钱!” 营业员们:“……” 这人是怎么用最豪横的语气说出最穷酸的话的? 店子里便宜的衣服当然都是別人看不上的款式,只能用一个字形容:“丑。” 苏锦看著臃肿的黑羽绒服时很满意,这就是她要的。 再加上丑不拉几的橙色毛衣、深蓝色加绒牛仔裤,简直一个土气了得。 虽然版型丑,料子却很舒服。 她只是想让沈逾白变丑,可不是想折磨他。 將衣服放到沈逾白臂弯上,又往试衣间指了下,道:“去换了吧。” 沈逾白看向苏锦手指著的小格子,有些迟疑:“我……” 话还未说完,就见苏锦鬼鬼祟祟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闭上嘴,就见苏锦往店外探头看去,他也跟著探头看去,就见一位三十岁左右打扮精致的女子扶著位捲髮的老婆婆边走边四处张望。 那三十来岁的女子道;“明明看到小锦领著个男人进来了,肯定在哪个店子里。” 沈逾白垂眸看向缩回脖子,满脸惊慌的苏锦,心中一动:“阿锦……” 苏锦如受了惊的兔子般跳起来,捂住他的嘴,拉著他就衝进试衣间后,关门,垫脚又捂住他的嘴,惊慌地对他“嘘”一声。 狭窄的试衣间里,嘴边是那温热的,略显粗糙的小手。 一低头,就能看到苏锦头顶的发旋。 他能清晰听到两人杂乱的心跳,眸光晦暗。 苏锦喘著粗气,竖起耳朵听著外面的动静。 “小锦刚刚是往这边走了,肯定是陪那男人买衣服。妈,你一定要好好帮她把关。” 是小姨的声音。 完了完了,小姨来抓她了。 “行了,快找人吧。” 外婆也来了。 要是被她们抓住,她该怎么解释? 想到那个场景,苏锦就心惊肉跳。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还有什么比早恋被家长抓住更羞耻的事吗? 苏锦心臟“噗通噗通”跳,全部心神都放在外面,等外面两人走远,她才鬆口气。 这才发觉两人已经贴在一起,手心被沈逾白温热的气息烫得瞬间收回手,不自然地放到身后。 耳边除了两人的心跳外,还有两人杂乱的呼吸声。 苏锦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厉害。 她往后退一步,离沈逾白远了些,语气急促:“我先出去了,你赶紧换衣服吧。” 说完就要去开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门把手。 身后传来男人暗哑的声音:“阿锦,我不会。” 苏锦扭头,正好对上沈逾白的双眸。 那双熟悉的眸子里没了以往的温柔,竟满是侵略,仿若要在她心底攻城掠寨,而她弱小到毫无抵抗力。 苏锦赶忙移开视线,慌乱地四处乱看,语气却外强中乾:“怎么会连衣服都不会穿呢?” “阿锦,我从未见过这等衣物。” 气息越发灼热,烫得苏锦像个受惊的小鹿。 她匆忙掏出手机,找到个教小朋友穿衣服的视频后塞进沈逾白手里,迫不及待推开试衣间的门逃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呼!” 空气终於不那么燥热了。 舒服了。 她双手掐腰,隔著门对里面的男人道:“你赶紧换衣服,我们还要去买鞋。” 被关在狭窄空间里的男人看著视频里的男人亲切地开口:“小朋友们,我们长大嘍,要跟著叔叔学习自己穿衣服嘍……” 沈逾白轻笑一声,对著门外的苏锦道:“好。” 旋即他便仔细跟著视频里学习。 毛衣要从头上套进去,手分別伸进去…… 沈逾白规规矩矩跟著照做。 接下来就是裤子、羽绒服。 “第一次自己穿衣服会很困难,穿不好也没关係,小朋友们不要气馁哟!” 沈逾白顿了下,打开了试衣间的门,揪著羽绒服努力想合拢。 “阿锦,这衣服好生奇怪。” 苏锦看不下去,上前帮他拉上拉链,还道:“这拉链很方便的,只要卡住链头就很好拉了。” 看著那近在眼前的人,沈逾白嘴角微微上扬。 “好了。” 苏锦往后退了一步,就见到他穿的高领毛衣的领子乱七八糟堆在一起。 她皱了眉:“你把毛衣领子整理好。” 沈逾白顺著她的视线伸手胡乱扯著毛衣领子,却越扯越乱。 苏锦终於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帮他將领子拉起来,再翻好。 冰凉的手指无意中碰到温柔的皮肤,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强装镇定,退后一步,看到被打理整齐的毛衣领子,点点头:“不错。” 沈逾白唇角盪出一个温和的笑,竟將那难看至极的搭配衬托出了几分混搭的高级感。 旁边的营业员惊奇地窃窃私语:“原来这几件衣服搭配起来这么帅吗?” “这几件衣服不应该打折。” “我终於明白什么叫时尚完成度靠脸了!” 苏锦那点旖旎瞬间被挫败感驱散。 她哀怨地看著眼前矜贵的男人:“你这张脸好难对付。” 沈逾白轻笑出声:“只要阿锦想办之事,必定能办成。” “没错,我还有办法!” 苏锦打了个响指,王八之气尽显:“这三件我都要了,付帐!” 带著沈逾白从这家店子出来前,苏锦鬼鬼祟祟看过外面,没有外婆和小姨的影子,她才带著沈逾白直衝一楼。 既然这张脸不好对付,那就盖住它。 能挡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再加口罩,谁还能看到这张脸是什么样的? “这是哪位明星吧?” 身旁的女声响起那一刻,苏锦的得意彻底僵在脸上。 明……星? 苏锦扭头看过去,就见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生欢呼著上前,拿著手机就对沈逾白的背影拍。 苏锦立刻阻拦:“不是明星。” 那两个女生看看苏锦,又看看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沈逾白,嗤笑一声:“骗谁呢?除了明星会怕被人认出来会这么干,正常人谁把自己包得这么严实?” “这身材气质,肯定是哪位顶流!” “长得帅的我都粉,他肯定是我墙头之一!” 苏锦:“……” 还不如不把脸挡起来。 “苏锦!终於抓到你了!” 一声熟悉的呼喊声在身后响起,苏锦惊愕地转头,就见小姨和外婆正站在离她不足五米处,虎视眈眈地盯著——沈逾白! 第380章 番外立足3 四人面对面坐在餐厅里。 小姨双手抱胸,翘著二郎腿靠在沙发上,目光扫了眼沈逾白脸上的墨镜和口罩,又落到苏锦脸上:“小锦,明星大多只能地下情,我把你养这么大可不是让你见不得光的。” 苏锦端起眼前的水喝了口,掩饰自己的慌张:“沈逾白不是明星。” “哦?那他为什么把脸遮得这么严实?” 小姨挑眉。 苏锦扭头去看沈逾白,就见沈逾白正扭头看著她。 她低头喝了杯水,又喝了杯水,很快,一杯水被喝完。 苏锦想再用喝水掩饰也办不到了,乾脆心一横,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他长得太帅了,我怕被別的女生看了惦记,就让他遮起来了。” 说完,她就觉得脸烧得厉害。 丟人,真是太丟人了。 小姨一顿,目光里就多了些嫌弃:“没出息!泡到一个帅哥不宣告全世界,那你不是白费劲了?” 苏锦:“啊?” 小姨对著沈逾白一抬下巴:“帅哥,把眼镜口罩摘了,让我检验检验。” 沈逾白並未动手,而是扭头去看苏锦。 感受到六道视线直直盯在自己身上,苏锦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下意识要去端水杯,意识到杯子空了,只能凑近沈逾白,压低声音问道:“你敢跟我家人见面吗?” 沈逾白道:“我自是愿意与阿锦的亲人相见,若阿锦不愿,也不必勉强。” 苏锦惊诧地看向他。 虽看不到眼睛,她却仿佛能感受到沈逾白眼底的认真。 苏锦心中那些慌乱被抚平了不少。 她其实是害怕的。 沈逾白今天突然出现,会不会有一天会突然离开。 她迫不及待领著沈逾白去剪头髮、买衣服,期望能用这些改变將沈逾白彻底留在现代,却没有真正问过沈逾白的想法。 沈逾白刚从五千年来到这个陌生的未来,唯一熟悉的就是她。 这个时候,她应该做的是安抚他,给他力量和支持。 可她一直在试图將他捆绑住,只想让他属於她一个人,却不顾他是否会害怕。 而沈逾白始终任由她折腾,甚至到这种时候也没急著表现,而是以她的心愿为主。 她也该为了让他安心做点什么了。 苏锦顺手將他的墨镜取下来,看到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她不自觉勾了唇:“把口罩摘下来。” 沈逾白摘下后,温和笑著:“外婆好,小姨好。” 外婆笑著地点了下头:“好好好。” 小姨眼底明显闪过一抹惊艷,桌子底下的脚踢了苏锦的脚:“小锦厉害啊,竟然能搞到这种绝色!” 外婆瞪向小姨:“当著小沈的面胡说什么。” 小姨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却对苏锦竖起大拇指。 “你们不怕我早恋?”苏锦惊讶地问小姨。 小姨嘴巴张成“o”形,旋即伸手摸到苏锦的额头:“不烧啊,你在说什么胡话?你都25岁了,想早恋也晚了。” 苏锦又是一声“啊”:“小姨你以前让我三十岁之前不能谈恋爱的。” 还早早给她看各种书啊漫画啊,让她早早被各种极品男主洗脑,提高看男人的眼光,別轻易被男人骗走。 小姨语气深沉了几分:“我是怕你走你妈的老路,你知道的,你妈就是一恋爱脑,为了男人竟然生而不养,我可不想我一手带出来的外甥女变成那副德行。” 苏锦心里有些发闷,一杯水被放在她面前,扭头一看,便见沈逾白目露担忧。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温热让她安心。 “像你好,四十多岁都熟透了,也没带个男人回家。” 外婆不满地反驳了一句。 小姨双手一摊:“所以我调整了对小锦婚恋观的期待,小锦这不就带了个帅哥回来吗。” 外婆瞪她一眼,回头,目光不动声色地扫向沈逾白,心底却升起一丝担忧。 当年的苏高驰也是长相气质卓然,后来大女儿婚姻不幸,还影响了小女儿。 这个沈逾白无论长相还是气质比苏高驰都更强,个人如此优秀,肯定不是普通家庭。 外婆道:“小锦,我腰疼犯了,你去药店帮我买张膏药回来。” 苏锦拉著沈逾白就要起身,却被外婆制止:“你自己去就行了,让小沈歇歇。” 苏锦有些担忧,沈逾白却捏了下她的手,笑得温和:“去吧。” “你真的可以吗?” 沈逾白凑近苏锦,压低声音道:“交给我。” 两人离得不算近,沈逾白温热的呼吸还是將苏锦的耳尖烫红了。 她无比赞同小姨对她的评价:没出息。 等苏锦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外婆笑得和蔼:“小沈啊,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沈逾白更温和乖巧:“小子已辞官归乡。” “现在大环境不好,你怎么还从体制內跳出来了?” 小姨皱眉。 这个小沈看著年纪不大,竟然能有官职,说明个人实力不错。不过这个时候辞官,一下从前途无量的大好青年变成前途未卜的小青年,实在不明智。 沈逾白道:“小子与阿锦相隔甚远,阿锦研究做得极好,又有外婆小姨在此处,不可让她拋却一切去找小子,小子便来了。” 小姨盯著沈逾白看了好一会,他的神態无比真诚,完全没有渣男的敷衍与欺骗。 她心里尖叫起来:小锦搞到个极品男人了! 外婆神色也是一怔,赶忙道:“你放弃大好前程,你爸妈能同意吗?” 热恋时为了爱情能放弃一切,仿佛爱能战胜一切,父母却不会祝福,等到现实生活频频受挫,再加上父母的埋怨,之后就是一地鸡毛。 沈逾白垂眸,脸上笑意尽数敛去:“小子的双亲均已逝世,这世间小子眷念者,只阿锦一人。” 小姨一怔,看向沈逾白的目光不自觉多了几分同情。 外婆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內心自责不已。 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脸上神情也多了几分担忧:“现在大环境不好,你拋弃一切来找小锦,会不会牺牲太大了?” 沈逾白再次抬眸,眼底却极坚定:“若小子无法再爬起来,是小子无能,与阿锦无关,还委屈了阿锦跟了小子。” 第381章 番外,立足4 苏锦只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可等她坐下,就发现外婆和小姨变了。 外婆:“小沈啊,这个鱼不错,你多吃点。” 沈逾白嘴角含笑:“多谢外婆。” 苏锦拦著不让沈逾白喝太多饮料时,小姨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让他喝!他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人家为你放弃一切,你怎么忍心欺负他?” 苏锦:“?” 外婆笑眯眯看著沈逾白:“小沈啊,就算没工作也不要紧,外婆有退休金,咱吃喝不愁,啊?” 又转头对苏锦道:“你以后不许欺负小沈不赚钱,外婆的钱就是他的钱!” 苏锦:“?” 沈逾白笑道:“外婆小姨放心,阿锦对我很好。” “她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帮你骂她。” 外婆温声细语。 小姨更是道:“逾白啊,你刚来江城肯定还没地方住吧,要是不嫌弃,就搬去跟我们一起住。” 苏锦:“我们屋子才三个房间,他去了住哪儿?” 小姨笑眯眯道:“你房间给他睡,客厅给你睡,多简单的事。” 外婆拍了下小姨的胳膊:“说的什么浑话,小沈住进我们家,当然是跟小锦一起住。” 苏锦:“啊?” 你们要不要听听你们在说什么? 沈逾白脸颊多了两团红晕:“还未成婚,怎可辱没了阿锦的名声?还是分开为好。” “反正迟早要结婚,没事没事。” 小姨豪气道。 苏锦:“……” 沈逾白到底给外婆和小姨灌了什么迷魂汤? 思索间,沈逾白將一个灰色的麻布袋子放在桌子上,双手推到外婆面前,真诚道:“小子家底不过这些,以此下聘求娶阿锦,还望外婆莫要嫌弃。” 外婆笑呵呵道:“只要你和小锦两个人好,不用什么彩礼,这些钱你还是拿回去,以后摆个摊……” 她单手將那麻布袋子往沈逾白面前推。 没推动。 外婆一愣。 这么一袋子钱应该就几万块吧,有这么重吗? 沈逾白却认真道:“既要求娶,如何能不给彩礼。” 外婆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我先收下帮你们小两口存起来。” 伸手去提,还是没提起来。 外婆彻底愣住了。 她已经老到连一袋子钱都提不动了吗? 小姨看不下去,用力往自己面前一扯:“什么这么重。” 將袋子解开,看了眼里面,她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向沈逾白,又凑近外婆耳边,小声嘀咕:“这小沈怕是个大贪官。” 外婆瞪她:“別胡说,咱小沈一看就是正气的人。” 小姨就將布袋子拆开,外婆看向里面,金光闪闪。 竟然是满满一袋金瓜子! 外婆倒抽口凉气。 这么多金子,得值个百来万了。 她声音颤抖:“小沈啊,你哪儿来这么多金子?” 沈逾白恭敬应道:“祖上留了些祖產,小子既要来寻阿锦,便都卖了。” 外婆大大鬆了口气。 不是贪污的就好。 …… 沈逾白还是未住进苏锦的房间,而是住在了客厅。 每日早早便起床,晚上待她们都睡了方才睡觉。 其余时间都在……看电视。 看婆媳大战、看后妈的春天,一切婆婆妈妈的剧他都来者不拒。 外婆和小姨跟著边看边抹眼泪,甚至还在她让沈逾白休息时,两人立刻会跳出来:“小沈想看会电视怎么不行了?” “你別以为他什么都没有了就能欺负他!” 每当这时,沈逾白就会侷促著道:“阿锦只是担心小子累著,並非欺负小子。” 小姨、外婆就会温声细语:“小沈你不用帮她说话,她是什么性格我们还能不知道吗,你放心,这个家可以没有小锦,不能没有小沈你。” 苏锦:“……” 合著就她一个外人唄。 转眼来到除夕,沈逾白终於將电视关了。 因为苏锦的老学弟李桥来了。 李桥一点好脸色没给苏锦:“为什么要我帮忙办什么证,你那个男朋友究竟是干嘛的,別不是在逃犯吧?” 沈逾白眼底闪过一抹寒芒,关电视,起身来到苏锦身旁。 在苏锦说出“他是从越朝穿越来的,当然没身份证”时,他温柔看著苏锦,还“嗯”一声。 李桥:“……” 以前只有小学姐一个人鬼扯,现在还多了个小学姐夫捧哏。 不过对待沈逾白时,李桥態度比面对苏锦时要和善许多:“既然是小学姐夫要办这事,这事就交给我。” 沈逾白拱手:“劳烦了。” 李桥握住沈逾白的双手,用力捏了捏,满眼热切:“学姐夫,我人脉广,什么事都好办,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您儘管开口。” 沈逾白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劳烦了。” 苏锦:“……” 为什么她让李桥办事,李桥嘴巴跟淬了毒一样,轮到沈逾白,就是“儘管开口”? 更让她惊讶的是,没一会儿李桥和沈逾白打得火热。 李桥甚至还赖在家里吃了顿午饭。 饭后不走,甚至问沈逾白:“姐夫会打麻將吗?” 沈逾白眼底寒光一闪,脸上的笑容却依旧和煦:“不会,但可以陪你玩玩。” 李桥高兴道:“打两局就会了,过年也没事,我陪陪学姐夫。” 不会更好,可以从他身上多贏点钱过个富裕年。 於是,外婆、小姨、李桥和沈逾白就这样坐在了麻將桌上。 苏锦坐在沈逾白身后出谋划策。 第一局,李桥將牌一推,把沈逾白出的二筒捡到自己面前:“学姐夫放炮,不好意思,我贏了,给钱吧。” 苏锦见他对沈逾白这么囂张,立马不爽了:“李桥你別太过分,沈逾白是新手。” “小学姐,上了牌桌无父子。”李桥很有些狂妄。 从刚刚那一局他就看出来了,沈逾白確实不会麻將,完全是在瞎打。 简直就是给他送钱来的。 沈逾白看著李桥推倒的牌,轻笑一声:“原来这就是麻將,有意思。” 从苏锦那儿拿了钱交给李桥。 第二局,沈逾白自摸,胡了。 第三局,沈逾白放炮,外婆胡了。 第四局,沈逾白放炮,小姨胡了。 第五局,沈逾白自摸,胡了。 …… 李桥懵了。 一个下午,他竟然只贏了第一局,剩下的就是另外三家轮流胡牌。 原本想贏钱过个富裕年的他,竟然把过年费输了个精光。 他得罪財神爷了? 第382章 番外 立足5(完) 外婆和小姨笑得合不拢嘴,只有李桥是苦著脸离开。 晚饭吃过后,一家四口看起春晚。 外婆和小姨只看了几个节目就兴致缺缺地各自回房,苏锦一转头,就见沈逾白双眼炯炯地盯著电视,仿佛沙漠里渴了五六天的人突然发现绿洲有水一般,欣喜、贪婪。 苏锦看著他那长而挺翘的睫毛,手痒地去碰了下。 沈逾白扭头看过来,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仿佛盛著漫天的繁星。 苏锦心漏了一拍。 三天了,这张脸一直在她眼前晃,她早就想摸一把了,趁著四下无人,她贼胆肥了,也顾不上什么羞涩,冻得冰凉的小手往沈逾白脸上一摸,像个调戏良家少男的恶女:“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沈逾白愣了愣,笑容盪开,眼底的秋水掀起阵阵涟漪。 他的大手將苏锦的小手包住,下一刻,那只小手如泥鰍一般滑了出来,整个人朝著他压过来,將他撞到沙发背。 他就这般被苏锦一只胳膊围在沙发靠背上。 “不要动,再动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沈逾白瞥了眼她那纤细的手,目光落在她悬在半空的一只脚,顿了下,伸手小心地托住她的鞋底,目光纯良又无辜:“你不要乱来。” 苏锦眯起双眼:“再敢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保证今晚你回得去。” 沈逾白眸光微顿,脸颊温热:“你想怎么样?” 苏锦用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再露出一个邪肆的笑,终於可以將自己多年所学尽数施展出来。 “你逃不掉的,从你遇见我的那一刻开始,你的世界就只能有我。” “除了我,谁敢碰你一根头髮,我就让她后悔出生。” “你以为我在和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你最好乖一点,否则我不介意用其他方式让你听话。” 那轮廓分明的唇一张一合,好听又撩拨人的声音在耳边縈绕,沈逾白喉头滚动,嘴角噙著一抹浅浅的弧度。 “不用苏总动手。” 苏锦不满:“你不按剧情走……啊!” 眼睁睁看著被她压住的沈逾白一个翻身,將她笼著躺到沙发上,整个人陷进去,缩成一团。 沈逾白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浑身透著的危险气息让苏锦慌乱地想逃走。 这……这是她那个纯良的少年吗? “阿锦是想这样吗?” 温热的呼吸触及她的皮肤,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苏锦下意识伸手挡住他的胸口:“等等,我们还没结婚,你这样可是会辱没我的名节的!” 说到这个,苏锦立刻底气十足,她戳戳沈逾白的胸口:“你可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能做这种失礼的事?” 沈逾白动作一顿,嘴角缓缓上扬:“阿锦,大清亡了。” 苏锦双眼越睁越大:“你你你……这才几天你就学坏了?” 沈逾白笑得眸光瀲灩:“电视总不能白看。” 他的手捻起苏锦一缕不听话的刘海,放到其他头髮一处,將其整理整齐,方才继续道:“原来男女表达思念的方式除了拥抱,还可亲吻。” 沈逾白笑得儒雅:“真是个美好的时代。” 苏锦惊得嘴唇微张。 他看的那些婆婆妈妈剧到底教了他什么? 眼前的俊脸一点点放大,她能清晰看到他脸上细软的绒毛。 嘴唇覆上一层柔软,温热的,带著一丝荔枝的甜味。 苏锦想,他肯定又偷吃水果了。 她鼻子泛酸,眼圈发热,双眼渐渐模糊起来。 沈逾白赶忙退开,慌乱地去擦她的眼角:“对不起,我……” 苏锦双手搂紧他的脖子,將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呜咽。 她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打搅外婆和小姨,只能咬著沈逾白的毛衣,任由自己情绪失控。 沈逾白不敢动,却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冒犯阿锦了……对不起……” 苏锦哭著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沈逾白,我很喜欢你,特別特別喜欢你!” “这半年我觉得特別漫长,每一天都很难熬。” 沈逾白浑身僵硬,苏锦的眼泪顺著他身上白色的毛衣缝隙湿了他的秋衣。 他抬起手,环住苏锦的腰,將她紧紧搂进怀里。 他道:“我在。” 他真实地在这里。 在她的面前。 苏锦被他一哄,心里更委屈。 她都憋了好多天了,每天晚上醒来都会来客厅看看,见到他长手长脚地缩在沙发上,她才会安心地再回自己房间睡觉。 现在终於將这几天的惶恐发泄出来,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哭得太伤心,连鼻涕都出来了。 苏锦將眼泪鼻涕都蹭到他身上。 不过这么一哭,那些慌乱害怕终於被丟到一边,连因和沈逾白失联大半年而產生的生疏都驱散了。 她终於问出那个问题:“沈逾白,这五年你是怎么过的?” 沈逾白是弓著身子將就她抱著的姿势,这会儿也將头埋到她的肩膀上,声音多了一些砂砾感:“我很忙,很难。” 顿了下,声音更暗哑了几分:“也……很想你……” 苏锦手一下下摸著他的后脑勺:“现在该你哭了。” 沈逾白那些汹涌的情绪就这般被她一句话击退,他闷笑一声:“哭不出来。” 苏锦一下把他推开,双手捧著他的头,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如墨般的眸子:“你不哭不是显得我很傻吗?” 两人四目相对,沈逾白眼底藏著繾綣的笑意,漆黑的眸子仿若要晕开,他低头,啄了眼前心心念念了五年的人的唇。 苏锦一愣:“我是让你哭,不是……” 又啄一口。 苏锦:“你別以为这样就能矇混过关……” 又啄一口。 苏锦:“你这样显得我很没面子……” 再次啄一口。 苏锦怒了,狠狠推他一把,沈逾白顺著她的力度摔到沙发背上。 她立刻跨坐到他身上,双手捧著他的头,恶狠狠道:“今天我就要用二十五年的观影经验告诉你,看几天电视的经验不值一提!” 苏锦捧著沈逾白的头,狠狠亲了上去。 因为太用力,她的牙磕在他牙上,疼得她一瞬间抽离出来,捂著嘴巴直吸凉气。 沈逾白轻笑出声,握著她的两条胳膊:“很疼吗?” 苏锦眼尾泛红,却还是压低声音:“疼。” “要找个大夫看看吗?” 苏锦:“那我们得赶紧去,一分钟不到医院它就好了。” 沈逾白眼底噙满笑意。 白色毛衣上密密麻麻的细绒將他脸上硬朗的轮廓中和了一些,仿若他还是那个初见时的少年。 沈逾白,人如其名,比白更白。 可成人的世界並非只有白和黑,容不得一点黑就会过得极难。 而他也不出意外地与整个朝堂对抗,与整个利益集团作对。 “沈逾白,那五年很难熬吧?” 苏锦微凉的指尖轻抚著他的眉心,语气多了几分心疼。 沈逾白將她的两只手抓著,用自己的两只大手包著:“都过去了,阿锦,现在的我宛如在仙境。” 苏锦扯了个笑脸:“姐姐有的是钱,以后姐姐养你,让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沈逾白轻笑一声:“阿锦,我比你大两岁,你该喊逾白哥。” 苏锦:“……” 实在喊不出来。 她一直都比他大两岁,谁知道失联大半年再见面,他反倒比她大两岁了。 她乾脆转移话题:“等过完年,我在学校旁边买套房子,我们搬出去住吧?” 沈逾白问道:“阿锦不想念外婆与小姨吗?” “就是有她们在,我才不能尽情看你的腹肌。” 苏锦顺著看向沈逾白的肚子:“我要出钱养你了,总要得到一点好处吧?” 她很馋他身子好吗。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病弱的少年能长出这么一副好身材。 她光坐在他肚子上,就能感受到他腹部力量感十足的肌肉,手感肯定很好。 沈逾白眸中的笑意深沉了几分:“好。” 苏锦心满意足了,又问他:“沈逾白,马上要跨年了,你有什么想做的,我可以陪你。” 沈逾白眸中的墨色仿若深了几分,浑身散发著一股危险气息,竟生生起身,凑近苏锦,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此言可当真?” 苏锦心惊肉跳地看了一眼外婆和小姨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我们去外面。” 她匆忙爬起来,將羽绒服丟给沈逾白,自己急忙冲回房间,找到身份证和手机,穿好羽绒服,拽著沈逾白的手狗狗祟祟地离开家里,把门关紧。 …… “你的跨年愿望就是放烟?” 苏锦面无表情地看著沈逾白心满意足抱著的烟“千里江山”,不甘心地压著口袋里的身份证。 沈逾白道:“电视剧里过年都要放烟。” 苏锦:“哦。” 回去就把那台破电视砸了。 沈逾白生疏地拆开烟包装,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引线,在引线发出阵阵白烟时,快步跑到苏锦身边,牵著苏锦略带冰凉的小手,装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 “咻!” “砰!” 璀璨的烟燃空,绚丽的光线映照在沈逾白的脸上,更照得他双眸灿若皓月。 “阿锦,千里江山很好看。” 苏锦一顿,转头看向烟,升入半空的烟实在夺目。 她高兴地点了下头:“这可是千里江山。” “比视频里更震撼。” 沈逾白目光灼灼:“我虽失败了,可这个世界终於还是变得如此美好。” “没有人可以抵挡歷史的洪流,你生错了时代。” 苏锦捏了捏沈逾白的手心。 沈逾白眼底多了几分释然:“还好阿锦生对了时代。” 他扭头看向苏锦:“阿锦,往后每年过年来放千里江山吧?” 苏锦也转过头,看著他被彩光映照的繽纷的眼眸,粲然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