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朱鸾》 第1章 出人命了! 第1章 出人命了! 武德将军夫人体弱多病,近日又感了风寒,府里传了新聘请的府医华临前来医治。 将军府派头大,当他们的府医不光要开方子,还要包煎药。 华临忙了几日折腾不过来,请求允许让自己的女徒弟也入府来打下手。 月棠就是这个徒弟。 傍晚在上房院子里煎药的时候,匆匆归家的大公子何旭一眼看到了她。 他立时忘记自己本来是急着找妻子张氏说一件极为要紧之事,停步撩开遮挡住视线的桂枝,两眼放光地问出来:“那是谁?” “是华大夫今日带进来的女医,姓林,叫林秀英,是个小寡妇。”家丁也忍不住往院子里的女子看去。 何旭不由自主下了院子,用折扇挑起了月棠下巴。 月棠目光上抬,扫到他前臂上尺来长的一道狰狞长疤时停住:“大公子。” 何旭颇为惊讶:“你怎知我是大公子?” 月棠唇角微勾,目光再往上移:“太太说大公子很威武。” 何旭心怒放,哈哈一笑:“竟还是个知情识趣的小娘子!”仔仔细细再看了看这张脸,他又道:“这如似玉的年纪,怎地就守寡了?” “男人短寿,没办法。” “啧啧——”何旭更加放肆,扇子移到她的脸侧,把她的脸掰正,“小模样儿真是水灵,既是那死鬼走了,夜里不嫌孤枕难眠么?” 月棠两根素指夹住这扇子,然后在指间翻了个,展开轻摇:“难眠又如何?你媳妇儿现下就在屋里,难道你不怕?” 她这番动作行云流水,虽是女流,却偏又带出几分倜傥,真是说不出的别致气派。 何旭心气上涌:“别提那母老虎!老子想要的人,她若敢说二话,我让她即刻滚回张家去!” 月棠扬唇斜睨他身后,并不说话。 “姓何的!”大少奶奶张氏在后方庑廊下已然气得浑身颤抖,一脸横肉生生被怒意扯得扭曲,她冲过来扯住何旭衣领:“你倒是让我滚个试试!” 何旭猝不及防被扯倒在地,顿时恼羞成怒:“你疯了?!” 接而一个巴掌扇到张氏脸上,张氏人都被扇得转了半个圈。 这几年张氏在夫家简直是横着走,万没料到他会这般发威,却又不敢用强,于是就转身找上了月棠:“不要脸的贱货!你敢当着我的面勾汉子,我非撕碎你不可!” 月棠从容收扇,往后退半步。 迎上来的何旭正好接住了张氏攻势,在张氏扑上来时一把薅住她往长房走:“还敢在这儿发疯!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氏一路上又叫又骂,一声接一声的“贱人”还在传来。 月棠掸掸衣袖,低头往炉膛里添柴。 听到动静的丫鬟走出房来:“太太问大奶奶怎么了?” 月棠走进屋,冲侧卧在床的何夫人行了个礼,上前替她拔取头部的银针:“大公子方才嘱我好生服侍太太汤药,也不知为何大奶奶竟生气了。这是奴家的罪过,明日,我便让师父换个人进来。” 何夫人听完脸色阴寒:“不必管她!动不动就这么闹腾,男人这脸都让她丢尽了!” 随后又看向月棠:“这才一日工夫,我这头疼就好多了。可见华临所言不虚,你是学到了一些真本事的。 “好好听我使唤,旁的不用管。” 月棠颌首,挑眉道:“是。” …… 豁出去了的张氏在长房指着何旭痛骂。 “当初要不是我父亲冒死救你,你能活到如今?你要是敢动歪心思,我立刻去把那姓林的贱人乱棍打死给你看!” “够了!”何旭拍着桌子,“动不动就拿那点破事来压我,你可知道方才世子寻我去是为何事吗? “他们有魏章的消息了,世子让我担下了这差事! “只要杀了魏章,侯爷必定对我大加提拔,到时候别说打你,老子就是休了你,你们老张家也不敢如何!” 张氏被他镇住,一脸怒意已然化成怪异的神色。 “魏……魏章?你是说,永嘉郡,郡主的家臣,那个漏网之鱼,找到了?” 听到“永嘉郡主”,气焰正高的何旭突然停顿,随后咬牙看向臂上那道长疤——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这疤足有尺来长,当时伤深一寸,血肉外翻,险些手臂就没保住。而即使三年过去,疤痕早已愈合,可高高突出的紫色肉瘤,看起来仍然触目惊心。 “知道还问!” 他咽了口唾沫,没好气地撸下袖子,掩饰着心底的余悸。 张氏也不说话了。 两口子陷入静默,同时被心底像毒蛇一样爬上来的后怕所俘获。 三年前,缠绵病榻已久的先帝病情再次转急,就在那时,何家突然接到一道密令,被指示与张家一起率领百名杀手,扮成劫匪于子夜埋伏在城外密林之中。 他们刺杀的对象,是听闻先帝病急而匆忙归京的永嘉郡主。 那一夜林子里血流成河,尸体横七竖八卧在马车周边,阴森恐怖的就像地狱。 最先死的是王府的嬷嬷,侍女,然后是侍卫。 再后来就是永嘉郡主才三个多月大的孩子。 孩子先是被持剑奋战的永嘉郡主抱在手上,逃亡途中郡主腹背中刀,随后婴儿跌落,襁褓挂在马鞍上,接而又被他们一剑刺中。 奄奄一息的孩子被受惊之后疯狂奔跑的马匹带出了林子。 那是荒野中的密林,打斗中途不时能听到远处的狼嚎。 鲜嫩带血的婴儿,恰恰是狼群争夺的美味。 即使三年过去,永嘉郡主在孩子落难时疯狂发出的震天悲呼,还清晰回荡在何旭耳边! 孩子的死让当时手持御赐灵泉宝剑的她更加疯狂地反杀,何旭节节败退,被她挑破了面巾,随后又被她刺来一剑! 第一剑刺中了他的肩膀。 第二剑是他的手臂。 她裹挟着万千恨意,每一招都阴寒凌厉,狠辣毒绝!每前进一寸都带着誓要将他们碎尸万段的决心! 何旭从前只听说永嘉郡主幼时饱读诗书,端王为她聘请了各方名师,却从未想过这位从不在外间露面的金枝玉叶,杀起人来竟然也是那般狠辣勇猛! 若非张氏的父亲及时闯入支援,他势必已成了她御剑之下的游魂! ……而张父的出手,也正是近三年来张氏在何家面前耀武扬威的原因。 “大公子,少奶奶,传晚膳了。” 房门就在这时被叩响。 夫妻俩同时被惊得一震。 饭菜上桌,张氏重新把门关上,颤着手给何旭倒了杯酒,把各色菜也给他布了一遍,这才找回了些许神思。 “追踪了姓魏的三年,此番世子既然指明了路线,那一定是有谱了!你尽快去也好,早杀了他,我们大伙都早安心!” 当年事成之后,张家何家都得到了大笔赏银,张氏出嫁时,张父从领下的赏银里分了部分给她,另外又悄悄给了从郡主马车里所得的一大匣子珠宝。 那匣子缝隙里的鲜血甚至没干透,但里头的珠宝实在太好看,太贵重,全都是京城里最出色的工匠打制的,上面缀着数不清的宝石,鸽卵大的珍珠,很多张氏连认都不认得,她实在舍不得不要。 魏章是郡主的死忠,他要是真的还活着,绝对会为永嘉郡主复仇! 只有尽早杀了魏章,让永嘉郡主的人全都死绝了,他们才能继续过这样的好日子,才能安心享福! 几杯酒下肚,何旭也心神渐松。 那天夜里,重伤不支的永嘉郡主最后也不愿束手就擒,转身跳下了悬崖。 悬崖底下,这位得尽了世间宠爱的金枝玉叶一边脸摔得稀烂,浑身骨头全折,成了一摊烂泥。 何旭为报那一剑之仇,还举刀戳烂了她的眼珠——他对天起誓,就算做了鬼,她也绝对找不到路来复仇! 此番只要把那姓魏的杀了,替上头的人去除多年心病,他在张家人面前就能扬眉吐气! 想到这里何旭更为开怀,仰脖又灌了一杯。 只是今夜这酒似乎格外浓烈,先前几杯尤可,到这一杯已难下喉了。 他胃中翻涌,朝张氏招手,想让她拿痰盂接一接。 然而一股腥甜却抢先窜了上来,变成血柱从他张开的嘴里喷涌了而出! 腥红的血就这么洒了一地! 张氏“啊”地一声从炕上跳起来! 何旭怔怔抹了一把嘴,然后又直楞楞往前一栽,带着第二口喷出来的血柱在炕下翻了个筋斗,滚到了脚榻之下! 张氏发出杀猪般尖叫:“来人啊!” 仆人们闻声而入,接着所有人都僵在门口! 都是底下干粗活的,何曾见过这等凶险场面? 满屋子此起彼伏的惊叫声遂响起来! 两个年长家丁稳住心神,提着一颗心上前试探何旭鼻息,最终他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满地乱爬起来: “出人命了!——大公子死了!” 哈啰~和大家又见面啦,新书依然会好好更新,但是现在字数还少,要请大家在章节页面多停留停留哦 (本章完) 第2章 她是凶手! 第2章 她是凶手! 天色刚刚入夜,正值何家外出的人陆续抵家之时,一声“大公子死了”,如同平地惊雷,炸响了各个院子! 月棠在廊下盛药,一只提梁壶在她手上稳稳当当。 丫鬟连滚带爬地把消息传到上房来,何夫人一声尖叫后就开始在房中倒地了,随后掀掉炕桌,鞋都未着冲出上房! 月棠便把盛好的药又稳稳倒回壶里,然后袖着手看向门外惊惶奔走的众人。 再接着,她拂拂袖子,也跟随人流到了长房。 何夫人看到屋里的场景,已经扒在何旭尸体上哭喊起来。 何家只有两个儿子,一顿饭工夫就死了一半!怎能不哭? 月棠站在门口,只见尸体还保持着死时的姿态,趴卧在地,两眼怒睁,嘴巴也张开,面前一地的血。 滚落下炕的缘故,他手臂弯曲,两袖上滑,左臂那道狰狞的紫红色长疤恰恰好露出来,恰似一把刀,对准他心口。 仅仅半个时辰前还扬言要立刻收了她的何大爷,此时如同扎破了脖子的猪,下地府吃孟婆汤去了。 月棠看了眼满屋子的人,蹲到尸体另一侧,体贴地劝慰何夫人:“太太先别急着哭,容我先瞧瞧,还有生机也说不定。” 死去活来的何夫人立刻止住了哭声! 张氏也屏住呼吸看过来。 婆媳俩各吊着一颗心,看月棠满脸凝重地察验何旭的鼻息,翻开他的眼皮,又捏住他颌骨察觉口腔以及嘴角血迹及呕吐物。 最后,她叹着气看过来:“太太节哀。” 何夫人哇地一声呼天抢地! 张氏也开始嚎哭。 二人悬着的两颗心,终于死得透透的了! 月棠抹了一指地上的血:“这是中的好几种药合成的剧毒,而且药量下得极足,因此毒发迅速,足见凶手对大公子恨之入骨,才会下此毒手了!” 二公子何晖嘴角带着胭脂印子,脖子上两道浅浅指甲痕,不知从哪儿赶来。 他目不转睛看着月棠:“那依这位娘子之见,是谁如此大胆?” “还能是谁?!”何夫人突然止住声息,怒吼过去抓起张氏的头发:“就是你这个恶毒的贱胚子!你骑在你男人头上都好几年了,今儿在我的院子里你还敢吵吵! “谁不知道你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他是与你一道吃饭中的毒,就是你心怀恨意杀了我儿!” 此时刚刚入府的武德将军何建忠也大步赶到。 一看到尸体也是两眼暴红,即咆哮着责问屋里人:“为何好端端地会成这般!” 张氏披头散发瘫在地下,哭得声嘶力竭。 “我没有!不是我,为什么不去问厨院里的人?跟我无关!” 她这话才刚喊出口,从厨院里厨娘到长房里的婆子丫鬟顿时咚咚跪了一地:“老爷太太明鉴!饭菜转手时我等全部都试过的,所有酒菜饭食来源也全都清清楚楚! “管事娘子们的人都亲眼所见,我等属实冤枉!” 管事娘子们也跪了:“确属如此!” 矛头便又转回了张氏。 张氏看到了人群中的月棠,突然指着她嚎叫:“那就是你!一定是你勾引他的时候给他下了毒!你这个贱婢!是你害我!” 屋里人都看向了月棠。 张氏的丫鬟也怯怯发声:“先前大少奶奶和大公子的确在太太院里争吵过,随后大少奶奶被大公子带着回了房,二人吵得极为厉害,可奴婢听着,像是因为林娘子……”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月棠一脸震惊:“老爷明察!大公子先前来见太太的时候路遇奴家,担心奴家初来乍到伺候不好,故此叮嘱了几句,此事太太也知晓。 “并且,大公子那般有孝心,如何会在父母住处,对诊治生母的医者生出非分之想呢? “奴家坚信,何府的大公子人品绝不会如此低劣!” 何夫人正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月棠的话,她自然是万分同意的! 她便又转身去掐张氏的脖子:“事实都摆在眼前,你这毒妇还敢拉扯旁人?你还想给我儿头上泼脏水!” 何建忠把她拉开,她又转为去扯张氏的头发。 张氏已然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却仍歇斯底里地大骂着月棠是狐狸精。 月棠叹气。 旁人也无语。 这小寡妇是不是狐狸精先不说,先前何旭与她在一起说话都没超过五句,怎么下毒? 更何况,自她进府之后,一直都在上房呆着,哪儿也没去。 这也能被指控为凶手,还是张氏的问题更大吧? 何建忠怒指张氏:“给我把她关起来!老二家的即刻打发人去张家催他们赶紧滚过来!让他们张家还我儿的命!” 何家从前虽然只是个小户人家,可立下了三年前的功劳,何建忠如今却是正正经经的五品武德将军,是执掌皇城司的广陵侯的亲信。 这笔账,当然要好好跟张家算! 张氏被拖回了厢房关押。 下人们总算也从震惊中回神,在二奶奶柳氏指挥下奔波不停料理后事。 柳氏目交代月棠:“你扶太太回房,好生侍候着。” 何夫人一路悲痛欲绝,躺下来还在拍着枕头哭喊。 月棠挨坐在床沿,喂她喝着安神汤。 直到丫鬟们劝到没词了,她才把话接上:“老爷太太诚心与张家缔结两姓之好,可结果一手养大的亲骨肉,在大奶奶跟前说没了就没了。 “太太如何痛骂都在理。” 何夫人悲从中来:“我若不亲手押着那毒妇赴死,我就枉为人母!” 月棠轻轻吹了口碗里的汤,不紧不慢送了一勺到她嘴里。 “府上之事,原不该奴家多话,不过二奶奶提携我,许我入府,太太又待我宽厚有加,有几句话也忍不住斗胆说一说。 “我以往在别处见过俩亲家扯皮,理亏的那一方争不过,便把女儿连人带嫁妆都接了回家,分文都不曾留给自己外孙。 “大少奶奶的娘家应不至于如此蛮横。 “但大公子已经走了,大奶奶又如此,留下了小哥儿未免可怜。我想大公子九泉之下定然也企盼太太多疼惜疼惜他。” “他们敢!” 何夫人拍着床板跳起身,“张家要敢起这心思,我就敢把那贱妇压箱底的东西全都抖落出去!” 月棠看她一眼,勺子在碗底挽个,又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嘴边。 (本章完) 第3章 我是来讨债的 第3章 我是来讨债的 何夫人渐渐睡沉。 月棠把位置让给了丫鬟,走出上房,看向漆黑如墨的天空,然后沿着无人长廊漫步到小园。 华临来到她身后,递了一颗药丸给她:“今日这头剂药,火候可还行?” 月棠捻开蜡丸,把药嚼了,看向不远处的长房:“还差一炉火。” 华临点点头。垂了首,退走了。 天上没有月亮,还是一片漆黑。 像所有潜伏着杀机的月黑风高夜。 月棠抬手摸了摸耳后发际下的疤痕,撩开枝,走入园。 …… 长房里只点着一盏油灯。 张氏被搓磨得精疲力尽,嘶吼的嗓子发哑之后,她就瘫在了角落里。 她心里惊,因为无法想象何旭真的死了,真的在她眼皮底下就那么死了! 她虽然吃醋,虽然恨他的浪荡,但也没想过让他去死! 他死了自己就成了寡妇呀! 她心里又怕,现在不但他死了,自己也成了凶手! 何家要杀她偿命! 她该怎么办? 张氏只是小门小户,从前她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好容易三年前水涨船高,她当起了少奶奶,执起了中馈,万千家财从她手中过,享起了从来没有过的福! 可才仅仅三年,她就要被当成杀人凶手偿命,她怎么甘心?! “放我出去!” 可门外早就没有了声音,在她关起来后下人们就退出院子了。 他们嫌她吵,他们竟敢嫌她吵! “吱呀——” 后窗下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惊跳转身! 却只见原本扣好栓子窗户这时开了,一道身影轻飘飘跃进屋里,落定后冲她勾了勾唇。 张氏一骨碌爬起来! “林氏?……是你这个贱人!” 月棠漫步走到屋中:“精神头还不错。” “我要杀了你!” 张氏嗓子扯得变了形,抓起旁边一只瓶砸过来。 何家冤枉她固然可恶,可这贱人更加可恶! 如果不是她,何旭就不会跟她吵架,如果不是吵架,何家人就不会以此为由给她安上杀人动机! 而如果不是她,何夫人也不会被挑拨得咬定自己就是凶手! 这个奸滑恶毒的狐狸精! 月棠伸手接住瓶,同时往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张氏被打懵! 月棠却又拍拍她的脸:“乖,不要吵。” 张氏陡然变脸。 月棠把手放下,然后拿出块牌子。 张氏看到牌子,神色又变了一变:“皇城司发放差事的令牌!……你怎么会有?!” 如今掌管皇城司的是广陵侯! 月棠道:“三年前张何两家替广陵侯府立下那个大功的夜里,原本执掌皇城司的端王也死在了宫中,随后,皇城司使之位就由广陵侯接替。 “也因为如此,手掌大权的广陵侯府从没落贵族,又一跃回到了无人不尊的贵胄的位置。 “——我自然是侯府的人,才会有这块牌子。” 张氏有些失措。 她不觉看向了那道被离奇打开了的后窗,以窗户的高度,还有上锁的位置,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就在怔愣的功夫,月棠又已走到她面前:“日前有人跟侯爷告密,说当年你父亲偷偷隐匿了永嘉郡主随身携带的一批首饰,后来他又给你当了嫁妆,侯爷让我们来何家查查是否属实。” 张氏瞬间回神:“没这回事!” 月棠扬唇:“那你爹立下大功后得到了足足三万两赏银,难道也一点没分给你?” 张氏掐着椅背:“那倒是有。但那笔银子是我爹光明正大给我的——”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月棠缓缓笑道:“他给了多少?” “三千两!” “还有呢?” “没了!” 月棠逐渐把笑容收了。 收了笑容的她,像是地狱里盛开的一朵彼岸。 张氏打了个寒颤。 月棠又走近她一步,距她不足一尺:“那包首饰里有个刻着字的金锁,是永嘉郡主和夫婿一同为刚满百日的稚儿准备的。 “那是他们俩共同为孩子准备的礼物。也是她对孩子的唯一念想。 “你的父亲,公公,还有你的丈夫,不但卑鄙无耻地暗算了她,还当着她的面,残杀了她的孩子,又把她对孩子的念想也夺走了。 “飘着血腥味的首饰,戴在身上好看吗? “残杀了郡主那么多家仆,随从,还把她逼得跳了崖,那些赏银着心安吗?” 她一张脸逼到了张氏上方。 张氏仓惶后退:“你,你怎么知道有这个金锁?!” 她不光知道三年前何张两家杀害了永嘉郡主,还知道这件事是广陵侯指使的! 那批首饰连广陵侯都不知道,而她却连首饰里有什么样的金锁,以及它的来历细节全都知道! 月棠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笑。 张氏肝胆俱裂! 再次后退,撞到桌子倒在地下,他两手撑地还想爬起来,可月棠突然伸手,只一个错眼,微凉五指就扣死了她的脖颈! 月棠望着她轻笑:“不管拿什么,但凡拿了,就死有余辜!” 笑声落下,空着的右手抓住了张氏散落的发髻。 亦有百来斤重的张氏就这么腾空而起,照着前方桌子飞了过去! 什么都还来不及反应。 甚至来不及尖叫。 太阳穴正中桌角,血就已经从张氏的七窍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其实我不是来要答案的,”月棠再次拍拍她的脸,“我就是来讨债的。” 张氏睁圆双眼,一张嘴也张得老大,可惜都在半路偃旗息鼓,软软颓了下去。 人已经撞成了死尸,靠墙摆放的黄梨桌子却还一动未动。 屋子外头依然安静,连风都是静止的,跟那个布满了埋伏的子夜。 月棠跨过地上潺潺尸血,缓步停在墙下的箱笼跟前。 她挨个打开盖子,伸手往里头摸索。 一只雕着双凤的楠木盒子,从迭放的衣裳底下被翻出来。 她轻抚了几下盒盖,盖子弹开,金灿灿的亮光抢先泄出来,两只躺在绸布上的精巧的赤金八宝福寿镯,正迎着屋里灯光发出了熠熠光芒。 她把镯子套在腕上,轻轻晃了两下。 一道黑影从半开的窗口跃入,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月棠,再看了看她腕上的手镯,他原地弹跳起来,轻轻击响了双掌:“属下就说您瘦了吧?您看这镯子,当初戴着可还嫌紧呢!” 正是因为嫌戴着紧,才会被顺手摘下来丢在马车里。 月棠把镯子摘下,循原路出了窗户:“收拾收拾。找到那把金锁。” (本章完) 第4章 吃过血馒头的人 第4章 吃过血馒头的人 月棠从偏院出来,迎面正好遇到乳娘和丫鬟带着何旭的长子。 孩子被乳娘抱在怀里。长得白白胖胖,身上还穿着上好的绸缎。 他在哭,面向月棠的时候,月棠呲着牙齿,朝他比了个两指挖眼的手势。 他立刻哭得更大声,引得乳娘连声哄慰。 月棠笑起来。 何建忠原是个千户,属于放在京畿地界里都不入流的人物。 可是经过密林中的那一夜后,他就一跃成为了武德将军。 随后何家所有人啃着血馒头,开始荣享富贵,就连两岁的稚儿,也裹上了锦衣,奴仆成群。 而那个什么都没做过的三个多月的孩子,却死在了何家人剑下,又落入了饿狼腹中。 月棠掠了掠头发,走到院角扒拉小炉子里的火。 火苗映亮了角落。 天快亮了。 隔壁院里飞来何建忠的咆哮:“事实摆在眼前,是报官还是私了,看在你我共事多年的份上,我让你选! “总而言之我只有一句话,她必须死! “她必须为旭儿偿命!” 张家人已经来了。 人命关天。死的是何家的长子,自己的亲女婿,他们躲不掉。 来的路上张家人已经听说了来龙去脉,早就已经心虚:“中间恐怕还有误会,你把她传过来我问问……” 何建忠不依。 张少德愈发低声下气:“人死不能复生,便是杀了她,又能如何? “她已为何家生下长孙,你忍心让孩子死了爹又死娘吗? “你放她去庄子上也好,去寺庙里修行也好,我都认,行不行?” 何建忠拍桌:“没了爹娘还有祖父母!我就要让她死!” 月棠把新的药材倒入药罐,装上水,架上火炉。 水滴掉进火中发出嗞地一声时,管家一个箭步冲进庑廊,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了隔壁院里。 “老爷!大少奶奶,她,她自尽了!” 架上了罐子的火光黯了些许,但随着加入的柴禾,它又愈加亮堂起来! “什么?!” 张夫人率先从隔壁冲出。 紧跟着是张少德父子,何建忠与老二何晖。 所有人都朝着长房奔去。 天微亮了,天际露出了绯色的朝霞。 “又出什么事了?!” 何夫人被惊醒了,隔着窗户发问。 月棠走到门口:“似乎是大少奶奶如何了,可需要奴家过去瞧瞧?” “快去!” 遭此大难,何夫人哪里还顾得上挑人使唤? 月棠到了长房。 开了锁的屋里,四面窗户紧闭。张氏怒眼圆睁倒在桌角之下的血泊中,太阳穴上一个斗大的血窟窿,还在潺潺渗血! 张夫人早就昏倒在女儿尸体上了。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张少德揪住何建忠的衣襟:“姓何的,你赔我女儿!是你们何家逼死了我女儿!” 何建忠牙齿被打落,含着一口血问管家们:“你们干什么吃的?为何让她死了?!” 他是要张氏偿命不错,可在和张家协商好之前她就送了命,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之所以非要等到张家来人才处决张氏,就是防着张家无理取闹。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张氏先前还哭着喊着不是她下的毒,转头她就自杀了!张家怎么会不疯?何建忠也疯! 这时何建忠脸上又挨了张少德一拳,不由怒吼:“这是她畏罪自杀!她就是知道躲不过了,所以才寻死!” “还敢胡言乱语,那我先打死你这个老混账!” 张少德第二拳又打过来了。 张氏的哥哥也气愤不已,把他母亲交给了下人,随后也抡起拳头砸向了何建忠! 何晖焉能袖手旁观? 他冲上去劝架,可谁听他的?先是左脸挨了张氏哥哥一拳,后又遭了张少德一脚。 他气不过,扬手还击! 张氏还躺在血泊里,两家人便已拳打脚踢,交战在一处! 月棠扭头回了上房,把所见所闻细细转述了。 何夫人又惊又气:“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张家欺人太甚!” 月棠道:“张家倒打一耙,可需要打发人去告官?” “……快去!赶紧去告官!不能由着他们耍横!” 丫鬟不敢不遵,麻溜去了。 何夫人又伏在榻上大哭:“那毒妇杀了我儿,她还有脸自尽?张家怎么还有脸问罪?!” 月棠坐在榻沿,幽声道:“太太稳住。奴家听说老爷这几年官运亨通,走了大运,因此何府蒸蒸日上,若此时您再有个三长两短,这偌大的家业可不便宜了他人?” 何夫人听到这里,也不得不强打了两分精神。 何府走了大运,而这大运也是有赖她。 那年她拿出嫁妆钱抢到了两根绝佳老山参给侯府孙少爷救急,后来广陵侯便在下达劫杀永嘉郡主的密令时想到了任用何建忠。 而何建忠拿下了那个差事,后来成功杀了永嘉郡主,凭着这个功劳,从一个千总跃升至五品将军。 能够让永嘉郡主死在何家手上,让何家兴旺起来,那都是她带来的福气! 若自己撒手归天,何建忠肯定不会为她守鳏吗! 他才四十出头,再娶个填房,到时她可不就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 想到这些何夫人支起了身子,深深望着月棠:“看不出来,你倒是个明白人。” 月棠叹息:“我得夫人信任,自当处处替夫人着想。 “只是夫人染病已经有些日子,好容易好转,又出了这桩事,也不知是否冲得了哪方神灵? “我听说那些被得罪过的鬼神,或者冤灵,会趁人身虚体亏之时极尽一切手段进行报复。 “太太厚待于我,明日,我定要再去相国寺为太太上柱香。” “……冤灵?” 刚刚才缓和的何夫人,浑身又紧绷起来。 好端端的,哪来的冤灵? 难道就是永嘉郡主吗?! 那位与当今皇帝同日诞生,蒙先帝和皇后无比宠爱的郡主,也与皇帝一道被高僧预言胎中带煞。 为避凶谶,皇帝少时去了江陵府国舅家,而她六岁起就搬离王府生活在京外,此后除了宗室有召,再不曾在京城露面,就连成亲都是在京郊低调举行。 她与赘婿生下的那个孩子既是他们的长子,也是被先帝首肯为端王府未来的继承人! 可如此金尊玉贵的母子双双枉死在何家人手上,如果要说冤灵,只能是他们了不是吗? (本章完) 第5章 你不觉得有鬼吗? 第5章 你不觉得有鬼吗? 何夫人不由自主拖过了被子。 暑热未曾退尽的八月,她抓紧被角,脸色灰白。 “太太冷么?也是,这才八月的天,这屋里就凉嗖嗖的了。到了半夜,风还在房外刮得鬼哭狼嚎,更是像恶鬼寻仇。就是不知到底是什么鬼,怨气这么大。” 月棠端起药碗,望着药碗里天光的倒影,然后舀起一勺塞到她嘴边:“快喝药吧,喝了就睡着了。睡着就听不到鬼叫了。” “滚!你滚开!” 这一口一个的“鬼”字刺到了何夫人股椎! 她一把将月棠推开,激动地从床上弹跳到了地上。 碗落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 丫鬟婆子冲进来,只见何夫人正满目惊恐地指着月棠:“把这个贱人给我打出去!快,把她打出去!” 月棠满脸疑惑:“太太,先前您还说奴家医术好,侍候周到。您这是怎么了?” 何夫人双目通红,哪里听得进去?又指着婆子们:“把她打出去!你们没听到吗?快把她打出去!” 华临这时匆匆进来,为被丫鬟们搀住了的何夫人一把脉,当下神色瞬变:“太太本就在病中,又接连受到刺激,看来这是心神几近崩溃,气血已然无法归位了!”说完掏出银针,在她头颈部各扎了几针下去。又招呼:“快去煎安神汤!” 心神几近崩溃,换句话说就是快疯了。 那还了得? 既然疯了,若真把这医女轰走了,谁来接手侍候? 谁又愿意接手? 压根就没有人理会何夫人的要求。 混乱中,月棠把带出来的药碗放到案上,步入了上房后的小偏院。 这是何家临时给府医的落脚处。 她推开门,稳步入了厢房,又把房门关上。 一只手托着个金锁伸到面前来:“主子,找到了!” 月棠把锁接在手上细看,又走到窗下对着天光,目光一厘厘地睃巡着锁上刻着的名字。 十指因为过于用力,很快变成青白色。 她攥着金锁贴在胸口,拳头压住了剧烈起伏的胸脯。锁紧的双眉之下,眼底浮涌起了巨大的波澜。 “小霍,阿篱有三岁四个月又十日大了。”她声音嘶哑。 这身影上前,怯声嗫嚅:“主子节哀,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呢。” 月棠把掌心的金锁看了又看。 立在窗下的她就像岩石一样,连气息都沉默起来。 霍纭垂在两侧的拳头之上,也默默暴出了根根青筋。 “郡主,我们一定会让所有人付出代价,为小世子、为王爷,还有您——复仇的!小霍一定会和师父把所有双手沾过端王府血的人挫骨扬灰!” 月棠把手展开,天光爬上窗棱,一寸寸描摩她的眉眼。“有魏章的消息了吗?” 霍纭点头,双手捧茶,递到她面前:“师父说,最多三日他就抵京了。” 月棠把锁揣进怀里,又缓声问:“何张两家闹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在按照主子所安排的行进,何家人去报了官后,张少德紧接着就带着张氏尸首上顺天府敲响了登闻鼓,随后何家父子赶到,双方都告对方杀人,在公堂各执一词,争执不休。 “府尹无奈之下分开立案,连夜先审何旭的死因。” 月棠望着窗外已然大亮的天色:“审了有小半夜,根据章程,官府也该到何家来追查现场了。我得去会会柳氏。” 说到这里,她忽然皱了皱眉,透过窗户看向了外头。 一个丫鬟披着晨色跨入院门,左右看了看之后扬声道:“这小寡妇上哪儿了?——林娘子!林娘子?”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月棠顿了顿,唇角扬起:“说曹操,曹操到了。” 她走到窗口露脸:“我在。” 丫鬟声音又拔高三分:“你倒会偷懒,二奶奶忙得脚不沾地,你竟然在这儿。快着些吧,奶奶叫你呢!” “知道了。”月棠平静回应。 霍纭十分恼怒:“什么阿鸡阿狗,敢踩在主子您的头上来!属下就说收拾何家这样的杂碎,该让我们来的!” 月棠扬唇:“既知是不重要的人,你又在意她作甚?” 说完她看到了他身上还挎着的包袱:“那是什么?” “是在张氏屋里找到的其余事物,都是主子您的!”霍纭把包袱打开给她看,一片金光灿灿。 月棠看了两眼掩起来:“带回去,交给琴娘。” 霍纭称是,乖乖提起包袱出门。 月棠对着窗外幽黑天色默了一默,也走出门去。 丫鬟还在院门外等着月棠。 霍纭在墙头看到了,想了想折转两步,伏在她后方墙上,抠了颗石子,精准掷向了她的后膝弯。 丫鬟痛呼着跪倒在地! 随行的月棠停步挑眉:“何故行此大礼?” 丫鬟咬牙切齿瞪她:“是有人背后偷袭我!” 月棠扭头看了眼墙头,不动声色哦了一声:“我看四面都没有人,如果真有偷袭的话,那只能是鬼了。 “是了,大公子和大少奶奶惨遭横死,搞不好是他们舍不得走——也是,这么好的福气说没就没了,谁舍得? “那不得拉上几个垫背么! “大少奶奶死前还被何家当杀人凶手,难怪太太先前那般奇怪,想来也是大奶奶冤魂作崇。” 她话还没说完,丫鬟已经尖叫着爬起来跑了。 …… 月棠到达二房的时候,初掌大权的柳氏正端坐在床榻之上,对满屋子回话的下人发号施令。 何夫人近几年身子都不好,中馈早就交到了张氏手中。 柳氏此番属于临危受命。 等柳氏把人挥退,月棠便朝她道贺:“恭喜二奶奶得偿所愿,拿得大权。” 柳氏看了看左右,敛色道:“谁教你的这个话?!” 月棠扬唇:“奴家只是觉得,这位置本该就由奶奶来坐。” 柳氏顿了顿,神情晦涩:“我刚从太太那边回来。我问你,进府这一日,你可有乱动?” “自然不曾。”月棠道,“我能进府来当差,全靠奶奶提携,若是乱来,岂非辜负了奶奶?” 柳氏闻言松了神色:“你知道就好。” 三日前华临请求何夫人允准他加个帮手来侍奉汤药。 侍奉汤药的差事原应从府里择人上任。 家里中馈由张氏掌着,柳氏原也不愿插手。 可那日华临来给她请平安脉时,就带着这林氏求到了她。看到这张脸,原本不打算搭理的柳氏才改变了主意。 (冲新书榜,求各种票哇~) (本章完) 第6章 不能浪费这张脸 第6章 不能浪费这张脸 这小寡妇实在长得太出色,凭柳氏对何家男人的了解,在何家绝对会引起风波。 家里两个老东西认准了张氏是长媳,哪怕她柳氏对何家功劳甚大,也执意把中馈交与了张氏,自己这几年却要活在张氏的跋扈之下,过得实在憋屈。 何旭是个色鬼,只要他栽了林氏这个坑,张氏一定会作死到底。 不出所料,他不但栽了,栽得还顺顺当当! 只是柳氏也万万没想到,她还没有来得及施展拳脚,何旭就死了! 到底林氏是自己引进来的,若有干系,自己说不清。 她开始敲打:“本来两家可私了之事,没想到太太竟然让人去告了官! “官府肯定会来人,你是我引进来的,要是查出什么连累了我,那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月棠又扬了唇:“奶奶放心,奴家哪里有这个胆子” 柳氏点头:“知道就好。” 月棠上前,替她揉太阳穴,一面看着对面镜子里她发髻上插满的珠翠:“这是老天爷在帮奶奶。如今不费吹灰之力中馈之权已到手,奶奶不该多虑,而该高兴才是。” 这话说中了柳氏的心思,她望着镜子里的月棠:“我确实很高兴。” 长房夫妻俩都死了,她已成了这桩官司里最大的赢家! 现在,她也该做点别的事了。 她把月棠的手拉住,让她坐下来:“忘了问你,你几岁了?不到二十吧?” “七月才满的十九。” 柳氏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么年轻,想过日后的事吗?你看看我们何府,偌大家业,再看看我们府上的姨娘,个个衣食不忧,穿金戴玉,你羡慕吗?” 月棠顿了下,随后笑嗯了一声:“羡慕已极。” 柳氏挺了挺胸膛:“昨夜在长房里,我看二爷对你颇为关注,不如,我来为你和我们二爷做个媒如何?” 当看到何晖在长兄死亡的现场也会对这小寡妇目不转睛的时候,柳氏心里曾生出过一丝后悔。 让祸水一样的林氏进府搅事,显然是饮鸠止渴了。 何旭会中美人计,何晖当然也难免栽坑。 二房的糟心事已经够多。 而她对长房下手的秘密,怎么能让林氏一个才进府的外人揣着呢? 这个小寡妇,断不能再留着的。 但柳氏可不是张氏那个只会撒泼的蠢货。 她要一箭双雕,把这小寡妇利用彻底。 “二爷啊。” 月棠眉眼淡淡。 柳氏挑眉:“怎么?莫非不乐愿?” 说到这里,她敛住了神色,漫声道:“你确实有几分姿色,不过,却已是个残败柳。总不成你还想待价而沽,飞上枝头做凤凰? “如今中馈在我手上,有我这个当家主母护着你,作主让你侍侯爷们儿,便是能够捞着的天大福气。转去别家,你可别想捞着这样的好处。” “奶奶疼惜,奴家当然感恩,只不过,二奶奶的疼惜也让奴家诚惶诚恐。” 月棠望着镜子下的妆奁盒子。 这盒子四角皆镶着赤金雕贴片儿,和柳氏头上的金钗和镶宝步摇一样,出自城中最顶级的金坊。 柳氏顿了下,捧茶道:“实不相瞒,我也是有差事安排给你。” 这当口提出这种事,确实会让人心存疑惑。 不过这小寡妇已在她掌控之下,把话说白了也无妨。 “二爷这几年连收了两个狐狸精,心思全放在她们身上,以至于也疏忽了上进。你若能想办法帮二爷一把,让他迷途知返,这也是帮我的忙。” “原来如此。”月棠微微扬眉。 柳氏知道她听懂了。对她的醒目感到欣慰:“相信凭你的本事,办成此事轻而易举。” 何家接到劫杀深夜归京的永嘉郡主的命令那天夜里,碰巧让她听到了。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广陵侯的亲戚——自受封起,三代都镇守在边关的靖阳王府要奉旨回京辅政了。 即将拥有大靠山,广陵侯也终于下定决心夺取皇城司使的位置。 但是何建忠说,先帝有诏,即使端王退位,皇城司也将由他的继任者掌管。 那时永嘉郡主的哥哥端王世子,已经于一年前病逝。 后来先帝特许永嘉郡主招婿,生下的子嗣可成为端王府的继承人。 所以等郡主的孩子长大,皇城司使的位置未来还是会从广陵侯手中溜走。 何况仅仅杀死端王,永嘉郡主回京一定会彻查始末,为他报仇。 于是广陵侯要一不做二不休,连永嘉郡主一起杀死。 可何建忠发愁,郡主身边高手如云,她自己也是从小就有名师教导,要想一举得手实在不易。 何况此次行动必须隐密,绝不能透露出半点风声,事后也不能留下蛛丝蚂迹。 于是当她被何家父子发现偷听,并且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戒备,便立刻主动请缨,提出可利用在王府当差的表哥职务之便,前去端王府打探消息。 她成功从王府尚服司女官手上拿到了永嘉郡主回城的确切时辰。 随后以何家与张家为首的大批人马,就在这个回城时间之上推算出了郡主的路线。 柳氏虽然没有率队杀人,但也立下了大功,得到了不少赏赐。 譬如头上珠翠,箱笼里的绸缎,银号里的存银,以及娘家弟弟犯事的免罪。 外人绝不会知道因为参与杀害永嘉郡主,她得了这么多好处。 可她自己也万万没想到,她凭功劳赚来的赏银,竟让何晖那个败家子拿去天酒地! 他在外面胡来还不够,还接二连三的把人往府里带! 她忍了三年了。 林氏既有这么样一张脸,为何要浪费呢? 她要让林氏成为她手里的一把刀,去灭了后宅那两个狐狸精。 而等林氏成了事,自己这个当主母的,找个机会再把她磋磨死也是轻而易举。 “可是长兄死了,按规矩二爷属‘齐衰’,需守孝三个月,这让悲痛之中的老爷太太知道,二爷可捞不着好果子吃。 “更别说让外人抓到把柄给告了,老爷还得受连累。二奶奶不顾忌么?” “你不说,我不说,关起门来的事,谁会知道呢?”柳氏阴阴笑起来。 何晖得了便宜,更不可能往外嚷嚷。 两个老东西就算知道了,也不至于把仅有的儿子也给打死吧? 月棠点头:“奶奶深谋远虑。” 柳氏放下杯子:“二爷从昨夜忙碌到现在,如今尚在公府,回来必然需要人伺候。 “你现下就去吧。好生侍候。 “他习武,枕席间恐怕粗鲁些,但你已是过来人,也不必矫情。 “侍候好了就来我屋里,我好好慰劳你,给你重新置办衣服首饰。 “让你享福。” 到地底下去享福! 从柳家带过来的赶车的王二有把子好力气,事成之后,就让他去办吧。 保准做得利利落落,从此高枕无忧。 月棠看着她发笑。 这时丫鬟从门外走进来:“奶奶!公府里来人了!按照章程,他们要巡查现场,还要提审相关之人,老爷让奶奶赶紧上长房听候差遣!” 柳氏皱眉,随后看向月棠。 月棠起身:“不妨事,奶奶事忙,您就让李嬷嬷来引我过去。” (本章完) 第7章 证据?! 第7章 证据?! 李嬷嬷是柳氏的乳母,也是她至为重要的心腹。 替柳氏办这种勾当,当然是应该找李嬷嬷这等心腹之人。 但李嬷嬷很忙,也不知从哪里生起的,府里闹鬼的消息不径而走,丫鬟们传得绘声绘色,说夜里走着走着鬼就挡路了。 又说上房那边老有哭声。 笑话!那不是太太的哭声吗?还能是谁? 可他们说还有影子,那种眨眼就飘过去的影子! 李嬷嬷听着也心里打鼓,但眼下却是太太上位的重要时期,绝对不能让这些流言泛滥下去,给才接手中馈的柳氏添堵! 于是她逐个地打听谣言的源头,直到把那小丫鬟抓到打了一顿才过来。 才发过威的她对着月棠皮笑肉不笑:“林娘子好福气呀!” 月棠扬唇:“不及嬷嬷有福气。” 李嬷嬷得意,领着她往东。 书房就在二房东面一间小院儿。 进了门,李嬷嬷阴阴地挑起了嘴角:“日后这何家,就是二奶奶说了算。 “奶奶抬举娘子,让你服侍二爷,这是府里头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福气,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奶奶!” 何家原来就是小门小户,从来没有出过读书人。何晖这所谓的书房,不过挂个名。 屋里一应摆设倒是齐全,不过架子上摆的都是年代不久的古董玩意儿,墙上挂着几件武器,屋角放着两盆兰。 隔扇下博古架上倒是摆着几件讲究物事,只是当中一只鹅蛋大小的茶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李嬷嬷看她目不转睛,撇嘴道:“你乡下来的,没见识好东西。这可是来自靖阳王殿下的恩赐,二爷平日将它视为珍宝,你看看就得了,千万别碰! “若有磕着碰着,砍下你脑袋都赔不起!” 月棠听到“靖阳王”三字,双目骤然如星。 靖阳王府是位列第一的开国功臣,世袭王爵。 从封爵之后,老王爷就主动请命搬去北地戍边,立下军令状,誓言世代保护大宁疆土。 后来高祖皇帝就赦令在边疆给他们另又建了座王府。 京城里这座还是保留着的,每每回京述职,或者奉召回京,才会有人住。 二代王爷的年纪在先帝和端王之间,按规矩小时候在京住了几年,跟先帝和端王常来常往。 后来他袭了王爵,继续守边,回京后除了宫里会按宫制设宴招待,先帝还要亲自驾临端王府,令端王另设家宴加以隆重款待。 据王府的人说,每一次他们都要通宵聚首,不到天亮不散。 由此可见,上一辈的交情有多深厚。 但如今物是人非。 二代靖阳王早于先帝两年离世,如今袭爵的靖阳王是他的儿子。 皇位上也坐上了新人。 而端王府人去府空,皇城司使大权旁落到广陵侯手上。 靖阳王的母亲与广陵侯的母亲是表姐妹。 他们的母亲有着同一个外祖母。 得到权势的广陵侯,如今更多了靖阳王这个靠山。 三年前事出之后广陵侯得到的最大益处,是如愿当上了皇城司使。 为了害怕杀害端王后,他的女儿事后报复,所以连她一起杀了,看上去也合情合理。 <div style=“display: flex; justify-content: center; gap: 30px; align-items: flex-start;“> <div id=“pf-15812-1-pc“ data-format=“audio“ data-lazy=“false“> <div id=“ad-second-slot-pc“> 可侯府本来已家道中落,张家两家所得的大笔赏银——光张家就得了三万两银子,何家必然不会少于这个数。另还要再加上给柳氏的。 这大笔数,广陵侯是如何不动声色填平的? …… 柳氏赶到长房时,官府和张家何家的人浩浩荡来了一大路,挤占了整个长房。 巡查现场由官府的人掌事,何建忠与张少德各执院子一端,均为红眼黑脸的模样。 亲家成了仇家,院子里还飘浮着血腥味,除了柳氏,没有一个人的脸不是扭曲的。 “经仔细搜查,长房内没有发现罪证!根据早上从城内各药馆查得的消息,何家的确有人前往购买过砒霜,何旭所中的毒也正为砒霜,按照药馆出售的剂量来算,按理还存下不少药物。可是整个张氏的住处包括所有下人的房间都没有毒药的痕迹。” 捕头走到率队的同知面前回禀。 何建忠不同意:“搜不到也不能说明凶手不是她,或许她早就转移了证据!” 何家当下只有咬定张氏就是凶手,给她的死定性为畏罪自尽,才能在张家面前占据上风。 张少德当然不答应:“那就全府上下都搜!哪怕把何家翻个边儿来,也把证据搜到为止!” 被纠缠了一夜,这种合理的要求,官府不可能不顺从。 于是搜了起来。 柳氏从过门被压到现在,终于权力到手,一想到张氏还躺在官府地板上,心里十分快活。 又看到同行的何晖,想到已经被送到书房去的月棠,即将就要成为她的刀,更是喜悦得两脚都觉得轻飘,忙前忙后,说不出的利索。 领路走到了二房,她瞅了个空子问何晖:“二爷忙碌了一夜,不如先回房歇息。外头的事务我来看着便成。” 何晖没有搭理她。 柳氏并未气馁,语声更加殷勤:“新来的医女扎针和按摩的手法都不错,母亲极认可她,我方才传了她去书房,眼下想必,她茶水都已经备好了。” 何晖停住脚步,看向她来。 柳氏知道他这是起了心,心里又恨又痒,面上平静:“如果二爷就是府里唯一的子弟,日后担子重了,身子更为要紧。” 何晖微眯了眯眼,嘴角勾起。重又朝她看过来:“何时变得这般体贴了?” 柳氏轻哂:“我为你操持内外,无一时不悉心,你又何曾见到过?” 何晖笑意更深,正要说两句软和话,偏院方向便传来捕快们的吆喝:“快去禀大人!” 夫妻二人同时循声相望。 只见跟在官府一路的柳氏的丫鬟快速奔出来:“奶奶!不好了,他们,他们找到了证据!” 柳氏心下一滞:“什么证据?” 他们二房能有什么证据? 丫鬟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在李嬷嬷的住处,找到了一包毒药!据捕快们辩认说,那包毒药的纸,跟他们在药馆里看到的纸张是一模一样的!随行的仵作也验过,说那毒药正是大公子所中之毒! “现在,现在他们拿去告知同知大人了!” “什么!” 话还没听完柳氏就已如遭雷击。 李嬷嬷是她的心腹,而捕快们在她的住处查到了害死何旭的砒霜?! “这不可能!” 她推开何晖,夺路冲进去! (本章完) 第8章 谁都别想活! 第8章 谁都别想活! 李嬷嬷没容月棠闲着,领着她去了何晖卧室,又告诉了一些不可言说之事。 二奶奶中馈到手了,她李嬷嬷日后也能在后宅里作威作福。 没人敢不听她的,从前让她赔过笑脸的人,此后也得匍伏在她的脚底下听令! 而等她办成了今日之事,奶奶允诺她的提她儿子为管事也会践行。 母子都成了府里的话事人,日后该他们李家的油水还会少吗? 李嬷嬷想到这里已经忍不住趾高气昂:“也别以为成了二爷的人,日后就成了主子。 “到了奶奶面前,你还是个奴才。该端茶送水,就得端茶送水。该跪下服软,就得服软。 “要让婆子我看到你对奶奶不敬,该教的规矩也还是会教的。 “可懂了?” 月棠望了眼院门方向,说道:“我懂不懂不重要,你要不先想想怎么逃命?” 李嬷嬷闻言神色一怒,还未发作,这时一大群家丁婆子就自门外而入,朝着屋里奔来:“拿住她!拿住这个杀害大公子的贱奴!” 李嬷嬷吓了一跳:“你们干什么?!” 来的是长房里的人,确切的说是何建忠的人。 他们二话不说冲到了跟前,三下五除二就将方才还姿态作尽的她摁倒在地下。 李嬷嬷一边脸着地,火辣辣地扭转过来,对上的正好是管事娘子狰狞的面孔:“将这杀害大公子的真凶押去前院!” 领头的这位管事娘子正是平日没少收李嬷嬷的孝敬的那个,收她好处的时候“老姐姐”喊得不知多亲,可此时却变成了凶神恶煞,仿佛完全不认得人了。 她掐着李嬷嬷的后颈,连声地喝令着众人推搡着她往门外去! 李嬷嬷惊慌得语无伦次:“什么真凶?我可是二奶奶的人,你们敢对我这般放肆?!” 管事娘子一巴掌扇在她老脸上,跟着又一口啐过来:“死到临头了还敢装蒜?有话留着去老爷跟前说吧!——带走!” 李嬷嬷更加害怕了,扯着嗓子朝身后的月棠喊道:“快帮我通知二奶奶!让她来救我!” 月棠撩开唇角:“嬷嬷方才说二奶奶吩咐我在此侍候二爷茶水,我不得造次。我可不敢乱走。” 管事娘子听闻,又是一巴掌扇上李嬷嬷的脸:“下贱东西!这是府里请来侍候太太汤药的医女,什么时候竟被你们当成了二房端茶送水的了?大公子尸骨未寒,你们就把人送来给二公子? “——带走!” 李嬷嬷被一路呼啸地带走。 月棠转身走回博古架前,拿起那只靖阳王府的瓷杯看了看。 …… 官府的人被暂时请到了厅歇息。 正院这里是关起门来的公堂。 毒药是从李嬷嬷房里找到的,而李嬷嬷又是她的心腹。 谁才更像是主谋,显而易见。 柳氏早就跪在何建忠面前,挨过婆子们几巴掌了。 她脸颊青肿,满身狼狈,比起昨夜里被指控的张氏还要不如! 但她的确又比张氏体面些,并不曾发疯撒泼,只是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地下,不住地摇头呢喃着什么。要么就眼冒凶光,忽而瞪着何家父子发一回狠。 何晖一颗心早就不在柳氏身上,如今陡然出了这等波折,生怕连累自己,早早就与柳氏划清界线,与何建忠一道对其疾言令色,痛斥其不轨。 月棠即使只是呆在何夫人这边,根本不去露面,这些消息也依然会通过何夫人的丫鬟传到耳朵里。 何夫人当然没有这么容易就真的疯了。 但月棠之前的举动的确刺激到了她。如今她一见月棠就会激动得不能自控。这一桩接一桩的变故也很难使她保持冷静。即使月棠不在身前,她对下人也没有声气。 月棠再一次端着药了房。 何夫人果不其然指着她怒骂:“你怎么还没走?” 月棠道:“快了。最多不过还有一日。” 药碗再次被打翻,咒骂声响起来时,就有身边人六神无主地把消息送到了前院,告知了何建忠:“太太已然心绪失控,怎么安抚也不行,非说林娘子不正常……” 何建忠正焦头烂额,听到这里便让人把柳氏也关起来,并喝令:“前后门全部锁好,多叫些人过去,团团看守!时刻盯好了,等柳家人到来,不得有误!” 这是防着柳氏像张氏一般再出意外了。 柳氏很快被拖走。 月棠在人群后看了眼被绑起来的她和李嬷嬷,回到了与华临的小偏院。 院子前方就是何夫人所在的上房。 何建忠进去以后,何夫人犹在喊叫,几乎句句都有“林氏”。 对着昏暗的屋子喝了两盏茶,又对着逐渐变幻的天色坐了不知多久,华临回来了。 “我给她扎了两针后,她安静了,说话也顺溜了。何建忠已然坚信她是疯魔了。尚且没有起疑。” 月棠倒上第三盏茶,推向他:“迟早会的。” 华临点头,又道:“后来何建忠又带人去审问了柳氏,柳氏始终不认罪。方才柳家人也来了,她也还是喊冤。 “柳家人比起最初的张家更为心虚,但因为有张氏之事在前,他们也坚持不让步,不认罪,要求去官府。 “何家本来不愿家丑外扬,但张家柳家坚持不让私了,执意要把柳氏送去官府定罪,何建忠也只能同意。 “所以争执到最后,柳氏和李嬷嬷都被送到顺天府去了,现下应已入了大牢。” 说完了他把洗过的两手擦了擦,又问她:“您怎么样?这两日劳累可还受得住?我早说过您不必亲自来……” 月棠翻开杯子,执壶倒上另倒上一盏茶,打断了他的絮叨:“父王掌管皇城司多年,魏章他们那批人都被他栽培过,而小霍从小就跟着他父亲出入城中各大牢,他应该也还记得入顺天府大牢的法子。” 她把给张氏看过的那块牌子递给他:“你拿给小霍,让他天黑前查清楚柳氏的确切去处来给我。接下来,得让我们的广陵侯登台露面了。” 华临张了张嘴:“您难道要亲自去牢中?您又要去冒险?” “猜对了。”月棠把茶塞给他。 华临忿忿:“不喝!” “琴娘给的茶叶。” 华临扭头,幽怨地接了杯子。 (本章完) 第9章 你不自救吗? 第9章 你不自救吗? 琴娘是兰琴,是月棠当年从端王府带去皇庄别邺里的四位侍女之一。 也是事发那天夜里,因为留在别邺里收拾善后而仅存的一个了。 回京以后,他们在城北落脚,当月棠和华临进入何家后,兰琴负责留下来打理其余事务。 怕月棠喝不惯外头的茶,她特意拿荷包装了让月棠带上。 小霍在入夜后把柳氏的确切去处摸准了过来,顺道告知:“琴姑姑这两日也在医馆里帮手,恐怕打听了些消息,说明日来寻主子。” 月棠点头。如常把何夫人煎了安神汤,令她睡着,遂和小霍一道从后方小偏院出了何府。 柳氏自然是万万没想到继何旭和张氏之后,下一个出事的会是自己。 李嬷嬷怎么会去杀何旭? 这不可能! 一定是有人陷害她,而陷害李嬷嬷的目的就是陷害自己! 何旭会武功,而且长房也多得是服侍的人,一个李嬷嬷凭什么能得手? 她是二奶奶,即使不管中馈,也有足够的机会接触厨院这些人! 更重要的是,长房出事到现在,获益最大的人正是她柳氏!——当时在林氏面前志得意满的那句话,竟然反过来又成为了她的桎梏! 柳氏坐在阴冷牢房里,额上频频地冒着冷汗。 可她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柳家人即使及时赶来,也没能阻止得了何张两家联手把她送入牢狱! 而为防串供,她和李嬷嬷都是分开关押的! 她不想死,她为何家挣过功劳,她原本该位居全府之上,享尽当家主母的福气,她不想死! 她也不能死! 一束微光就在她几近绝望时逐渐游移过来。 “二奶奶?” 缩在地下的柳氏听闻此声,瞬即来到了牢栏前。 “是你?” 她很意外,来的竟然是那个小寡妇! 月棠隔着铁栏,轻声道:“奶奶待我不薄,我特地买通了司狱长进来的。” 柳氏且惊且疑:“你?买通司狱长?” 如今何张两家共同施压,她亲爹都未必能做到! “是啊,”月棠摸了摸自己的脸,“奶奶不是也认为我凭这张脸可以无所不能吗?没想到那司狱长也没过得了我这关。” 柳氏噎住。 这话好像有道理,但又透着点无语。 月棠道:“司狱长只给了我一刻钟的工夫。如今所有人都认定奶奶是凶手,不知奶奶可有什么话嘱咐我?我可以代劳。” 柳氏咬牙:“嘱咐你有什么用?你又不能放我出去!” 月棠叹气:“我是不能,这一趟想来也是白来罢了。只不过何家这般心狠,奶奶却是好强之人,既然到了这地步,如何不赶紧想办法自救?” 柳氏皱眉:“自救?” 月棠满脸凝重:“我听说张家何家往前几代都是底层将领,三年前却突然发迹,难道这背后没有什么猫腻? “奶奶已然被他们逼上绝路,命在旦夕,为何不凭借手上何家或者张家的把柄,用以绝地反击?” 柳氏怔住:“把柄?” 她打了个激灵。 是了! 他们暗杀了永嘉郡主! 这还不算把柄吗? 那可是先帝皇后视为明珠的唯一的亲侄女,与当今皇上同年同月同日所生的亲堂姐! 他们诛杀宗室,这是犯了欺君之罪! 一旦让皇上知道当年郡主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朝臣蓄谋,何家再来十口人也不够砍的! 别说何家,就连张家也有份! 他们所有人都别想逃! 陡来的激动使她十指都蜷缩起来。 月棠语音愈发低沉:“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奶奶上有父母,下有儿女,一旦奶奶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相信二公子会善待她。 “奶奶就不心疼那么小的孩子吗?” 柳氏眼中露出了凶光。何晖那杂碎,今日脏水都往她身上泼时,他不顾夫妻恩义相护,反倒落井下石,他怎么可能会善待她的孩子?! 她紧紧抓住牢栏:“你有什么办法帮我?” 月棠把随手带来的小布包塞进去:“我别无它法,唯想到奶奶或许有话要传,便特意带了些纸笔过来。不知奶奶用不用得着?” 柳氏听到纸笔二字,腰身已然绷直! 这小寡妇说的对,既有活路,她又为何要坐着等死? 有纸笔,她就能把话传出去! 她要威胁何家撤诉!不管他们查不查得到真凶,都必须立刻将她接回去!必须让她继续好好地当她的二少奶奶! 否则的话她就豁出去撕个鱼死网破,把何家张家干的事向官府全部抖露出去! 横竖自己是死,就不信到时候他们两家还能扛得住广陵侯的问罪?! 她咬牙将包袱拽在手上:“我写封信,你替我带回去给老爷!事办成了,回头我必有重赏。现在,你给我背转身去!” 月棠依言转身。 身后纸笔很快就已沙沙作响。 她微眯双眼,幽沉地望向了狱道深处。 …… 月棠拿着信走出来时,小霍也从阴影里迎了上来。 他把紧紧捂在怀里的一皮壶热汤药递到她手上:“华先生交代的,恢复筋骨的药,得按时服用。” 月棠把药接了,然后把信给他:“这府尹是个歪屁股,跟侯府走得近,你换个封皮,当成状子递到他案头。 “办妥之后,记得再漏出点风声给狱卒。” 小霍接了信,隐没在夜色里。 月棠望了眼长天,仰脖把药喝了,也从另一个方向潜回何家。 事故频发的何府,这一夜呈现出极度疲惫后的死寂。 短短两日,此起彼伏,让何建忠脑子发麻。 柳氏被送去牢中后,他也有些顶不住了。 正房里何夫人闹腾得慌,他也懒得回屋,便靠在书房里椅背上睡去。 只觉得刚合上眼,就被人摇醒了,面前晨光里站着惊惶的管家:“老爷!出大事了!” 何建忠心头血猛地上涌,腥甜漫出嘴角:“又出什么事了!” “昨夜里二奶奶在大牢里写了状纸,突然状告何家和张家密谋不轨! “还嚷嚷得狱卒们都知道了! “好在顺天府尹知道两家都是广陵侯麾下,接到状子后立刻按下未发,赶早送去给了侯爷,但是侯爷暴怒——老爷?!哎,老爷!” 话没听完何建忠已往前一栽! 管家连忙将之扶住,何建忠两手却铁爪般箍住他手臂:“密谋不轨?密谋什么不轨?” 管家摇头:“小的不知!不过连来传话请老爷过府去的人都没有好脸色! “老爷还是赶紧去吧,小的从未见过侯府的下人对咱们那般不顾情面……” 何建忠望着他,只觉两脚轻飘,魂魄都已经散了! (本章完) 第10章 杀个女人有那么难吗? 第10章 杀个女人有那么难吗? 何建忠万万没想到柳氏会这么豁出去! 永嘉郡主那是一般的郡主吗? 她不是! 他是先帝的心肝肉! 更是宗室血脉! 甚至先帝的遗旨之中都提到了她! 谋杀她,那就是以下犯上! 等同于谋逆! 事情传到朝堂,用不着皇帝杀他,广陵侯都必然先把他给灭了! 直到听完管家的话,何建忠这才把心思稳了一稳,随后如临时找回了魂魄一般,七手八脚地来更衣。 广陵侯问罪固然可怕,但远远比不上这状子被递到朝堂。 他颤抖着双手系好冠带,三步并俩地出了门。 “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 刚踏进广陵侯的院子,他咆哮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何建忠心知张少德已经到了,连忙加快脚步走进去,刚跨过门槛,就被退避出来的张少德撞到了身上。 一只玉杯落在地上,砸的粉碎。 亲家俩手忙脚乱的扶着对方站直,并排站成了鹌鹑。 广陵侯满面怒容地绕出桌子:“柳氏参与了此事,你们明知道她握着咱们这么大的把柄,还敢把她送去官府,两个猪脑子! “眼里只有你们自己,就不考虑我吗?!” 两人扑通跪下来。 何建忠道:“可她涉嫌杀害了我儿!属下怎可让她活着?” 张少德也道:“小女也死在何家,属下不能不查个水落石出!” “既然证据确凿,那你们把她摁死在府里又怎样?!” 广陵侯凶光毕现:“杀个女人,有那么难吗?” 地下二人失语。 “父亲!” 广陵侯世子杜钰走进来,看了眼屋里后靠近其父:“王爷差人来了,请父亲立刻去王府一趟!” 广陵侯骤然僵住:“他也听说了?” 何张二人血色又退了几分。 值得世子特意禀报,这位王爷,一定是靖阳王无疑了。 杜钰面有惶色:“先前儿子去顺天府善后,打发人盘问狱卒的当口恰巧碰见了王爷出来买点心,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广陵候咽了口唾液,往回走了两步,拿起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然后又回转身来,咬牙瞪着地下二人,用力把帕子摔进铜盆:“赶紧去官府撤诉,把人带回府里处置!” 又瞪向张少德:“魏章还是得查!何旭死了,就你们去!办不好,还拿你们是问!” 说完他快步走到外院。 跨门时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凑近嗅了嗅,却又以更快的速度倒回房中,找了件新净的外袍换上,再对镜正了正冠带,这才加快脚步驾马出门。 当王府来人传话到广陵侯府时,霍纭已经将这个消息传到了月棠耳中。 “靖阳王此时传他?” 有一下没一下捣药的月棠倏然停手,一贯的沉静双眼绽出来些许锐光。 以柳氏引出广陵侯来是她此举的目的,诚然她的确也因为何张两家所得的赃银来源,把目光投向了靖阳王府,可当下才现出些许苗头,这位当今朝堂之上大权在握的辅政王爷就主动现身,还是略出她的意料。 她把药杵子放下,擦擦手道:“去看看。” …… 靖阳王府这座位于京城的老王府,在距离宫城极近的紫微大街。 这边厢月棠在王府对面的茶馆楼上站定,那边厢广陵侯已经在深呼吸了第三口气后,叩响了东南角门上的门环。 “劳驾,是王爷有传。”他冲探出头来的府兵扯了个笑脸。 府兵让开,门房走出来,弯腰道了声“侯爷请”,送引着他到了九龙照壁之下。 照壁下的侍卫又接手将他送到二门之下。 他抬头看了眼门楣上高祖赐书的“忠阳门”牌匾,里头就出来了个中年侍者,广陵侯认得正是靖阳王身边的近随高安,连忙抢前一步拱了手:“高先生!敢问王爷今日——气色如何?” 高安但笑不语,只道了个“请”字。 广陵侯一颗心七上八下,随同穿过庑廊,绕过墙,到了王府东边的养荣斋。 隔着一蓬大硕大的已经开始凋叶的紫藤,以及两树正散发着的浓香的桂,一道轻而慢的声音夹着十分宠溺传出来:“慢些吃,还有很多的。” 声音虽说冷峻,但又清悦,明显中气十足,年轻力壮。 广陵侯心下不以为然,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壮年,偏爱腆着脸住在这养荣斋,也不嫌臊。 但整座王府都他靖阳王说了算,好像也没什么可说。 随即他就压下心思,低头步入,也只敢悄悄撩起的两眼打量院内。 紫藤架后,一人侧背对着入口,身着一袭宽松的纱布袍子,袖子半撸,左手捧着雕着虎头的玉碗,右手执着勺柄做成小鸟形状的银勺,面向膝前慢吞吞地细语。 他即使只是坐在低矮的板凳上,身形也足够魁梧,把正在喂食的对象遮挡得严严实实。 广陵侯不敢称表弟,带着讨好拱手:“下官见过王爷!” 可眼前仍只有不紧不慢的碗勺作响,无人回他。等了须臾也如是,他便试着走近两步:“王爷,下官来了。” 这一走近,他就看到了正坐在小杌子上穿得厚厚实实的小童。 广陵侯遂挤出笑容:“小世子最近似是胖了些,身子骨越发好起来了。” 孩子五官有八分肖父,眉眼极其精致,一双眼睛明亮如星,但身形却很瘦弱,脸色也显得苍白。 相对于这样豪阔的家世,以及他父亲这样的体魄,显然他是不够健康的。 外人不知靖阳王又有爱惜这孩子,身边人却是知道的,这几年他为了调养孩子的身体,不知寻了多少大夫,求了多少药,可还是收效甚微。 明明三岁多了,看着就跟两岁多一般大。 广陵侯知道,要讨他的欢心,没有什么比夸孩子身体好转更合适。 但事实上他觉得,与其费尽心机保这么根豆芽菜,还不如多纳几房姬妾,不消三五年,要多少儿子有多少儿子。 他靖阳王又不是养不起,又不是没体力。 瞅瞅这腰身壮的,一夜七八回应该不在话下。 但广陵侯还是猜中了,果然面前这位挖了一小勺泡开的山药糕喂给孩子后,又顺势刮去沾在小嘴旁边的糕渍,到这时候终于扭头看过来了,上下瞅他一眼,道:“今日倒是精神焕发。” 广陵候扯开嘴:“上回一身臭汗过来,吓哭了小世子,今日长心了,特地换了衣裳的。” “父哇(王)——” 板凳上的孩子这时却突然又哭起来。 广陵侯惊退两步,慌忙轮番嗅起了两边衣袖。 (本章完) 第11章 王爷请听我解释 第11章 王爷请听我解释 “是肚子又疼了嘛?” 晏北没让排成队的三个乳娘上手,亲手把孩子抱上左腿,左手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直等到抽泣声小了些,他才把脸转过来:“近日天凉,阿篱感了风寒,未免有些娇气。 “你说话小声些。” 广陵侯怔怔哦了一声,站立的姿势愈发像只鹌鹑。 奶奶的,明明生的是个男娃,偏让他娇养成了块豆腐!这把他吓的,差点以为又要被轰回去洗澡了。 突然想起来意,他又把这颗心吊了回来,轻声道:“王爷可是有差事吩咐?” 晏北继续圈着孩子喂食:“先前我遇见了杜钰……” 广陵侯扑通一声跪下:“王爷请听我解释!” 晏北顿住,一双眼粘在了他脸上。 “解释什么?” 广陵侯抬头:“啊,这……” 晏北哂笑:“看来这是干了坏事。” “没有!下官不敢!” 晏北一下下地轻拍着阿篱,等看到他额角汗涔涔,才缓慢道:“你们杜家仗势欺人被人抓把柄不是一次两次了,言官告到了皇上面前,皇上昨日又找到了我。 “我不过是传你过来警告你,再犯事,你这皇城司使也不要当了。” “下官遵命!” 晏北又看了地上一眼:“皇上还有一年才能接过玉玺正式亲政,宫中形势你不是看不明白。 “这当口要是犯事,你猜你下场如何?” 广陵侯再也不敢言语。 晏北接着把碗底的山药泥刮干净:“我数到三,把你瞒着我的事交代出来。” 一阵风吹,差点把广陵侯吹虚脱。 合着绕了这么大个弯子,他还是没忘了这茬! 他硬着头皮道:“没,没有,下官岂敢?下官只是,只是最近有些累……” 他抬手抹了把汗,站起来。 晏北定睛看了他片刻,抽出绢子给奶娃拭嘴:“累啊,累就回去歇歇。” 只觉得项上人头悬乎的广陵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仍面色如常,侍候着奶娃,不像是有坑的样子,便赶忙称是,站了起来。 晏北把孩子脸擦干净,又给被秋风吹干的小脸上细细抹了层香脂,一扭头见人还在,便皱眉:“你还不滚?” 广陵侯如释重负飞快退出。 出了园子,到了廊檐下,高安又笑微微地在此候着引路了。 广陵侯抹着汗,拽住他问道:“高先生,上回托您的事,不知可有结果了?还有十来日家母就大寿了,如果王爷能拔冗驾临……” 高安笑道:“王爷近来事忙,小世子又染恙,怕是抽不出时间赴宴。不过,两家的情份王爷却是惦记着的,届时定会为姨太太的大寿准备好一份贺礼送上。” 广陵侯失望地“哦”了一声,走了两步才回过神冲高安抱拳称了个谢。 高安把人送出来后折回养荣斋。 晏北正在抱着阿篱哄睡:“杜明焕不对劲。再派人去顺天府问问,杜钰到底去干嘛了?” 高安颌首:“属下方才送客回来时,已然打发人去了,很快会有结果。” 阿篱趴在晏北肩头,软软地朝高安伸手:“高爷爷抱抱。” 高安忙的上前接过来。 空出手来的晏北垂首擦拭着指尖沾着的糕泥:“让去找华家的人,怎么样了?” “华家长居山中,自十四前端王妃过世后,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们了。已经派人去过洛阳几回,都说华家最后的子弟都于六七年前就已经下山。无人知其踪。” 高安说完,又怜惜地抚着阿篱后背:“但属下等都未放弃,侍卫们更发过誓,一定要找到华家人,把小世子的身子骨养回来!” …… 月棠直到广陵侯驾着马逃也似的离开了王府地界,才把定定望着王府高高的围墙,和门下四周密密麻麻府兵的双目收回来。 “王府守边多年,虽然权重,却没有机会在京城经营人脉。一经召回,还身担辅国重职,杜家就是他现成的党羽。 “不管他们是不是当年的主使——如果是,他拥有如此强大势力,我们更不能行差踏错。如果不是,一旦杜家事发,以他的立场,必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靖阳王对侯府这边反应得如此之快,我们得尽快摸清楚他与杜家的牵扯究竟有多深,否则将来难免旁生枝节。” 父辈虽然交情匪浅,但月棠从未见过如今这位靖阳王。只听说四年前老王爷薨后,由于老王妃只生下三女一子,十七岁的他当仁不让继了位。 继位后第一件事,这人就先把自己的师父杀了…… 后来关于他暴戾不堪,性情阴晴不定的传言自然就散播开了,就连月棠长居京外,都屡有听闻。 先帝临终前召他入京辅政,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样一重的顾虑在内。毕竟王府镇守边关,如若这靖阳王行事乖张,离京叛道,边关稳定也恐不保。 霍纭犯愁:“可属下和师父都试过了,实在进不去。” 靖阳王入京后这三年几乎也不曾接受下属官员奉迎,往来的几乎只有算得上至亲的广陵侯府,加之戒备如此森严,更不要说入内探查底细。 月棠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要冒动,先完成眼前的事,从何建忠和张少德口中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再说。” 真凶未曾浮出水面,当夜京城里的情形月棠他们并不知晓。 那日她只是接到王府来人紧急通报,说先帝病重,恐大限已至。父王命她即刻收拾回京。 那是事发之日的上晌,而半个月后的七月十八,就是她与二皇子十六岁的生辰。 当年相国寺的老和尚说,他们胎中带来的天煞劫,只要能够平稳度过十六岁后即可消除。 所以她与二皇子的十六岁,对宫里和王府来说,都是个值得隆重庆贺的好日子。宫里预备好了要给他们姐弟俩置办宫宴。 如果没有那道通报,月棠也已经准备好在三日后正式回到王府。 头天夜里她与赘婿就那段婚姻作了交割,早上命人收拾东西,下晌就接到了噩耗,仓促准备后,连夜回城。 可半路就遇到了杀手,魏章安排她跳崖,又带着她逃走去寻华临之后,他们就立刻带着还留在别邺里收拾善后的兰琴和霍纭他们几个人一道远离了京城。 (本章完) 第12章 她真的有鬼! 第12章 她真的有鬼! 华临不眠不休连施了几日的救命医术,月棠才自昏迷中醒来。 也才知道在她出事之时,先帝已然驾崩,父王也在宫中死去,随后她藏匿在洛阳山中养伤,陆续又听到新帝登基,朝臣更迭。 寡嫂一人支撑着端王府,与月棠的哥哥成亲半年就开始守寡的她,并无儿女。一年后获宫中允准,才抚养了一个宗族中的婴儿,延续了端王府这一支香火。 所有事发生得那般凑巧,自然是有阴谋。 但这阴谋,却非广陵侯能够一手达成。 她要复仇,但同样也要知道那天夜里王府发生了什么事,宫里又发生了什么事,父王到底怎么死的? 三年来,魏章带着小霍往返京城洛阳两地,终于由她当时挑开了何旭面巾,看到了他面相这一重要线索,将凶手锁定了何家和张家,同时又顺藤摸瓜查到了他们背后的广陵侯。 从面上看,广陵侯为了夺权所以设下杀局,事后又得偿所愿,顺利拿到了皇城司使之位,有理有据,天衣无缝,可他杜家已经大势已去,在京的禇家,殷家,一个是先帝继后的娘家,一个是端王世子妃的娘家,哪个不比杜家强? 他竟有胆子朝端王府下手。 而他拿来大赏何张两家的钱又是哪来的? 月棠确立复仇的第一步,便是要挖出广陵侯背后的人。 可三年物是人非,本来能唾手可得的线索都中断了。 本来对靖阳王只存在怀疑,并未认定他有多大可能,但此时他突然现身插进来,便令月棠不得不认真加以提防了。 “郡主,”一旁学华临平日模样捏了半天下巴的霍纭这时道:“其实借柳氏之势把杜家主谋的事全抖露出来,倒也解气。 “我就不信靖阳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与皇廷对抗,不管不顾帮着杜家!” “你说的这个,我跟你师父已经议过了。”月棠莞尔,“他是不敢,可我手上无郡主印玺,又没资格走到进入宗人府比对掌印指纹那一步,抖露出去,谁信? “凭他们的权势,一句话把我们打成假冒宗室来行骗的,你猜猜这整个京城,会有多少人抢着冲出来为他们收拾败坏王府的骗子?” 宗室里出生的孩子,宗人府和礼部都会手脚印存档,往后每隔一年留一次,直到十五岁。 到万一出现血脉有疑之事,这份绝密的档案就会成为最有力的鉴定手段。 除此之外,凡是亲王、公主、郡王、郡主,都会在受封之日获得一枚印玺。 这枚印玺自到手之时起便不得离身,但凡这印玺出现违法乱纪之事中,会被认定为罪证。 自然,有它在手,同样也是证明身份的有力铁证。 月棠当日按魏章在乱军中给出的信号跳崖求生之后,后来是魏章以她身边侍女林秀英的尸体代替了她。 为了作得逼真,他们不但把她那把十岁时先帝所赐的灵泉剑留在了尸体下,那枚印玺,也连同荷包一起挂在了阿秀的腰上。 靖阳王大权在握,侯府如今势力也不弱。 月棠如今无名无份,不管不顾跳出去指控,根本不用靖阳王出马,就是杜家以斩除骗子为名向他们下手也是绰绰有余。 “我不明白,既然广陵侯可以这样做,那他又为何听到柳氏的状子而暴跳如雷?”少年脸上布满了不解。 月棠叹息:“因为他们不想因此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能够提前处理的后患,自然没必要多拖。况且,侯府并没有势大到可以无所顾忌的地步。” 霍纭环胸默然。 房门这时被叩响。几声节奏分明,但又略带急促的叩门声后,进来个挎着菜篮子的二十七八岁青衣少妇。 “杜家那边在行动了,您知道吗?” 霍纭讷然张嘴:“兰姑姑听说什么消息了?” 兰琴走到月棠身前:“何建忠从侯府回去后,就立刻打发人去牢里撤诉。又听说还在派人上街寻找何晖,令他等撤诉的章程办完,就立刻前往牢中把柳氏接回来。 “就这么会儿的工夫,估计着撤诉的人已经到府衙了。” “倒是挺快。”月棠也顿了下,“这只能说明杜家比我想象的更怕事情暴露出去。” 他招呼霍纭:“你这就随我回何府,我们按计划行事,去何家收尾!” …… 何建忠从侯府归来,遂把所受的气转到了何晖和管家们身上。先安排去撤诉,等撤了诉再去接人,务必不能让柳氏活过今夜! 这里才把人打发出去,那边厢何夫人听说柳氏要被接回来又开始闹腾了。打发了好几拨人前来催他去上房。 何建忠挟着怒意去了,一进门把凳子踹翻:“你能不能消停点!” 何夫人愣住,随后把下人挥退,赤脚下地走到他面前:“你还冲我来劲?外头那个医女有鬼,她不正常! “她总是吓我,肯定是她杀了旭儿,这些事肯定都是她干的!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为什么不听?” 何建忠不耐烦:“家里事情一桩接一桩,应接不暇,我哪有功夫管你叨叨? “再说那不是你三番四次夸赞过的人吗?这么翻来覆去,你莫不是真疯了!” “我没有!”何夫人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急切,“你知道吗?她昨日跟我说,喝了药就见不到鬼,你听听!这是她该跟我说的话吗? “还有,她撺掇我对付张氏,还挑拨我指控张氏就是凶手,你都没发觉吗? “她有鬼,她真的有鬼!” 何建忠甩开她,背转了身子。 何夫人绕到他面前,咬牙道:“她是柳氏引荐进来的!” 前面那些话何建忠犹不想理会,到这里他才身形一顿,终于转过身来给了何夫人一个正脸。 人是柳氏举荐来的,柳氏房里有毒药,难道这个医女就没有问题吗? 这两日事端频出,弄得他连合眼的功夫都没有,竟压根也没想到再在府里头关上门来查一查! 柳氏都敢抓他的把柄要挟他,她引荐进来的这个医女入府当天就出了事……这怎么越听越有鬼? (本章完) 第13章 流汗是因为天太热了吗? 第13章 流汗是因为天太热了吗? 何建忠咬牙切齿。 何夫人看他还站着没动,猛地推他:“你说话呀!” 何建忠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何夫人厉声尖叫,“你想想所有的事情,是不是从她进府当日就发生了?是不是因为她,旭儿才会与张氏争吵?是不是因为他们争吵,我们才都相信了张氏有杀人的动机? “他们是有预谋的,就是冲着杀人来的!她是柳氏的帮手,而你竟然还要把柳氏带回来!” “这是两码事!” 何建忠咆哮了一句,然后快速踱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从旭儿遇害到如今总共才两日,昨日我就说她有鬼,你不信我,你还要我多早?!” 何建忠停步,扬声吼道:“林氏呢?把她给我传过来!” …… 月棠回到何家,刚跨门就迎面来了两个婆子。 “林氏,老爷太太传你,你这便随我们去上房!” 二人说着,已分左右抄到了她左右后方,一副月棠胆敢不遵就立刻将她打趴下的架势。 月棠认得是昨日拉扯过李嬷嬷的正房的婆子,没有与她们拉扯,她跟着到了上房。 上房门下的人明显换了一波,从使唤的婆子都换成了手持棍棒的家丁。 她只是在廊下站了站,就像往常一样稳步进门。 何夫人坐在床上,何建忠坐在床上椅子上,二人皆是一副恨不能活吞了她的样子。 “大胆刁妇!给我跪下!” 何建忠拍桌,何夫人也不由分说招呼身旁婆子上前押人。 可就在此时门外守着的婆子却突然进来了:“老爷!不好了,库房走水!” 库房里放着的可是何家几乎全部的家当。何建忠大惊失色:“那还不快喊人救火?!” 婆子迟疑看着屋中:“那此处……” “少啰嗦,赶紧去!全部都去,多喊些人!” 屋里站着的婆子便也跟着一道去了。 何建忠吼完,这几日缠绕着他的那股焦躁又浮上来了,不是这出就是那出,实在让人想不怀疑有鬼都不可能了! 但想到这里他蓦然回神,方才他们口中的“鬼”,不就是眼前的林氏吗? 月棠看他神色倏顿,当下也笑开了:“何将军是不是感到很不解,好好的库房怎么会失火?不过看来你已经猜到了,火是我放的。” 何建忠气炸,拍案起身,何夫人却比他更快,几步冲过来,扬手就来扇她的脸:“贱人!” 她自以为这一巴掌使出了十二分力气,也使得足够快,绝对可以把月棠的牙齿都打落! 可她人才走到半路,伸出的胳膊就让斜刺里伸过来的一只铁臂给架住了! 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几乎是在何夫人失控的瞬间同时破窗翻进来,接而如魅影一般格挡在她与月棠之间! 何夫人一张脸血色全无,瘫软在地。 而何建忠在片刻的惊怔之后,即张开喉咙大叫:“来人!” 声音出口他脸色又一白。 月棠扬唇:“发现叫晚了是不是?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不但院子里没有人,这个时候应该所有人都跑去库房救火了。 “毕竟他们都知道,何家祖上没什么积累,到你们手上得了这些家财有多么不易。 “若有闪失,他们必要承受你们的怒火。” 何建忠暴怒:“哪来的刁女,竟敢在本将军府上撒野?!” 他反身暴走,冲到墙下抓起了自己的剑! 小霍举剑迎向他,刚刚好在他提剑之时抵在他的喉咙口。 他师父魏章从小接受宫中精训,当时是作为佼佼者挑出来调到月棠身边的。 霍纭作为他的弟子,自然不差。 他对上何建忠,何夫人此时反倒获了自由,发疯般冲月棠杀来。 月棠右脚抬起,恰恰踢在她的胸口! 何夫人倒地,如见鬼一般朝她看来:“贱人!你如此大胆,眼里莫非没有王法了?!” 月棠大笑:“我本也是王法的一部份!” 何夫人失色,一时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月棠走到她跟前,半蹲下来,捉起她一只手。 另一只手拔下惊恐不止的她头顶的金簪,随后噗地往她臂上一扎! 那戴着两三只沉甸甸手镯的前臂上,顿时冒出个血窟窿。 何夫人痛到尖叫! 月棠竖起一指:“嘘。”又道:“我是谁?看好了。” 她拔出金簪,沾血在她抖瑟不止的掌心写下一个“月”字。 鲜血写就的字就那么刺目地展现在夫妻二人面前。 何夫人倒吸一口气,再看向月棠这张脸时,已然魂飞魄散! 月是国姓。 “还要我写下去吗?”月棠问。 何夫人整个人都在地板上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鬼,鬼,你真的是鬼……” 她往后缩,缩到何建忠脚下。 月棠起身,簪子在指间绕了个,又走到何建忠面前:“你呢?可还要我往下写?” 何建忠也开始往后退! 当今天下冠着这个姓氏的人也不少,但此时此刻以这副年纪面容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他们脑子里只能想到一个人! 一个应该在三年前就变成了鬼的人! 他嘴里不停地喃喃:“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不是她!她已经死了,尸体都让旭儿刺得稀烂了!我亲眼看到的!” “是啊,他的确做的够决。”月棠目光转寒,“要不然你觉得怎么会轮到他何旭来当我第一个刀下鬼?” “何旭”两个字宛如两把刀,直直插进夫妻俩的心肝里! 何夫人面如金纸,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把两眼睁成铜铃,死死地盯住眼前人! “我不信!我不信你是她!” 月棠慢慢将盘子里一块枣泥糕揉捻成粉,说道:“二十年前,皇后与端王妃同时怀有身孕。到临产时又同时阵痛两日而不见下来。 “先帝把相国寺方丈请入宫中为二人祈福,方丈却在祈福之后告知他们,迟迟不生产的原因是腹中胎儿都被煞气缠绕,无法脱身。 “后来,合全太医院之力,皇后和端王妃总算还是平安把孩子生出来了。 “不过端王妃生的是对龙凤胎,而龙凤胎中的男孩在难产中途就夭折了。 “那老和尚又说,神灵相佑,端王妃夭折的那位小公子担下了这团煞气。 “但生下来的二皇子与小郡主仍然受了影响,唯有在年满十六岁之前人前少露面甚至不露面,身上残余的煞气才会随着年龄增长,正元渐固,从而逐渐消亡。 “否则,谁也活不过十六岁。” 说到这里月棠朝已然听得声息全无的他们俩看去,又笑了一笑:“我不过讲了个故事,你们为什么流这么多汗?是因为这深秋的天太热了吗?” (本章完) 第14章 你配吗?! 第14章 你配吗?! 何夫人如同死尸,已只有愣愣瞧着的份。 何建忠两腿抖了抖,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室秘辛,岂是人人能有资格得知的? 月棠能说出来这些,已经证明一部分了。 看着二人此状,她又扬唇:“那和尚说,那煞劫若是成了气候,便会在天下间扬起一场惊天动地的腥风血雨。 “起初先帝不信邪,不但满月宴上就赐了二皇子为晋王,同时也赐了端王的小女儿为永嘉郡主,并因为她与皇次子有着同担煞劫的缘份,帝后待其也如若亲生。 “但那和尚或许有些真道行,自那之后的五年里,晋王与永嘉状况频出,不是这个受伤,就是那个染病。 “终于那年晋王又意外感染了一场瘟疫,同时永嘉也掉落了湖中,让人心力交瘁。 “帝后一番商量,便把晋王送去了江陵国丈的府上。 “而永嘉郡主还在王府多住了一些日子,却也在六岁时端王妃病故之后,在宫中调拨、端王亲自挑选的一批侍卫保护下,搬去了京郊自己的皇庄上居住。 “直到三年前的七月初三,在距她十六岁生辰还差半月之时,却被你们密谋逼下了悬崖。 “不过你们却没想到,我长年独自在外生活,身边怎么会没几个忠心之人? “能猜到魏章没死,就该想到我也可能还活着才是。” 话说完了,一块山药糕也让她揉成了粉渣。 她略有些嫌弃地搓搓手指:“论糕点,你应该买宝膳堂的,除了他们家,再没有哪家做得好吃。” 抽了何夫人怀里的绢子把手擦了,她又把头转过来:“现在,你们想怎么死?” 汗水将何建忠的衣背沁得湿淋淋! 他伏在地下,几次想要直身来看一看,但背上如若压着千钧,无论如何也直不起来! 自从永嘉郡主六岁出京,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她的面容! 原来,原来,世人对她儿时容貌的惊叹不是瞎传! 原来那天夜里于黑暗之中骁勇无双的女子竟然有着如此这般的美貌! 原来,原来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月家那个从上到下众星捧月,先帝都亲自替为她拟名,挑侍卫,皇后也亲手为她准备满月宴衣衫,可却在三年前先帝重病弥留之际,被何家和张家趁机联手杀害了的永嘉郡主,她没有死啊! 崖下的尸体上的郡主装束,首饰,或者独有的印记,都是刻意被留下来的! 坠崖,只是她绝地求生的手段! 难怪……难怪现场找不到魏章的尸体。 她身边所有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没有一个人对她不忠心! 她死了,她身边一等一的近侍怎么会独活?! 原来何旭的死是因为这个! 是因为她杀回来了,她要灭他何家满门! 满腔血都在何建忠周身乱蹿,使他全身发麻,只能张开嘴大口呼吸。 随后他又突然跪趴上前:“别杀我!别杀我!指使我们的是广陵侯,我们只是受命行事!我可以当郡主您的走狗,您让我干什么,我都可以——” 话没说完,一只清瘦素手冰凉有力如铁爪,已闪电般扣住了他的咽喉! 月棠双目阴寒,近在咫尺:“你配吗?你觉得我需要你这种狗吗?” 眼泪如滚珠从何建忠眼里落下来。 那个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汉子,此刻惶然如窗外落叶。 月棠忽然把手松开,朝小霍伸手。 霍纭掏出一把闪耀着寒光的刁首,双手捧着交到她手上。 月棠又把匕首放到何夫人手上,刀尖反转,对着她心窝。 “别怕,我所受的,还有我的阿篱所受的,比你今日所受的要痛苦的多。他们一百来个人,而我们当时包括三个月的阿篱在内,也只有二十三个人。 “他们把我乳母的头削了,把我最喜爱的侍女的身子砍成了两段。 “他们还把刀子刺向了小小的软软的阿篱,那是我怀胎十月,历尽艰辛生下来的长子。 “你知道的,我父王只有我的兄长和我,我的龙凤胎二哥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人世间就已经走了。 “母妃生我们受了苦,此后父王就不让她生了。 “当然她也生不了了。我六岁那年,她走了。 “后来兄长刚刚成亲,也病逝了。 “是皇伯父仁厚,许我招赘,又许我生下子嗣来继承父王的爵位。 “阿篱就是我端王府的继承人啊。也是我父王后半生的希望! “他是多么高兴于阿篱的出生,他总说,那是我女儿的孩子,也是本王的心肝肉。 “他生前可是早早打算好了,要把毕生家业传承给他,要亲自为他挑选名师,让他成才。 “是你们布下天罗地网让我死,还让那么弱那么小的阿篱死了。 “你们刺伤了他,还让马匹带着血淋淋的他四处逃蹿! “我的阿篱要经受那样的痛苦,他当时该有多么绝望。 “而你们既然安享着他们的血肉换来的富贵,你说,到这个时候究竟还有什么好怕的?” 何夫人泪如泉涌,喉咙里一滚一滚,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她几次要在月棠的话语里昏厥过去,却又害怕死得稀里糊涂而勉力保持着身姿! 她这副病体残躯,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何况这两日她一颗心已如火里来油里去。 她全副心弦都绷成了直线,可这时月棠握住她手腕的这只手却突然反转,捉着她一起朝何建忠心窝刺去! 她立刻闭上眼,发疯地尖叫起来。 何建忠凄惶大喊着“郡主”,但他腹背受敌,跪趴在地下,整个人如同棍下野狗,压根无法抵抗:“我真的招,什么都招,您问!求您快问!……” 月棠眯眼望着他,咧开一口森森的银牙:“求我问?那好,你告诉我,我的郡主印玺在谁手上?” 何建忠骤然敛目,然后抢着道:“当年我从,从尸体下取下来后就交了给侯爷!印玺在他手上,一定在他手上!” 月棠刀尖刺破他下颌,看着那血痕逐渐变粗:“还敢打马虎眼?杜家给你们的赏银是哪来的,他们背后还有主使,你难道不知道?” (本章完) 第15章 乖,继续刺! 第15章 乖,继续刺! 何建忠疯狂摇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后头还有人!杜家到如今为止,从来没有透露过钱财来源的半点消息,但我知道,他们在当年事发之前,手头就已经有多出来的财物了!” 月棠漠然望着他两眼,刀子向下滑到他喉间:“如果我的郡主印玺在杜明焕手上,那你觉得最可能被放在什么地方?” 何建忠眼中又添多了几分惊色,随后他很快道:“书房!一定是书房!” “书房的岗哨是怎么分布的?” 他牙齿打颤:“全是暗哨,以五行八卦为阵象所列,具体,具体我也不太明白。不过去年岗哨换防之时,张少德曾经参与过列阵,他肯定知道!” “张少德?”月棠转了转刀柄,“书房里可有暗室?” 何建忠咽头一动不敢动:“我只见过他对书房里挂着的一幅牡丹图甚为宝贝,他不许任何人靠近。如果有暗室,那只能是那幅图后面了。” 月棠扯动嘴角:“还有其他要交代的吗?” “没有了!”他疯狂摇头,“我发誓真没有了!” “那很好。”她说道,“没有就可以去死了!” 一句话起,她握住何夫人的手,倏地把刀子挪到他胸口! 一句话落,她带着何夫人手上的刀尖噗地一响直入了他的胸腔! ——这下手多么精准。 又多么有力! 仅仅一刀下去,刀刃已经从他心脏正中穿过,又从他的背后穿出来! 何建忠本能地来拿剑,可第二刀又已经来了。 接着是第三刀,第四刀。 每一刀都将他眼中的不可置信钉死在瞳仁上! 月棠捉着何夫人的手,在她的尖叫声中连续下落! 直倒他抽搐了几下,再也不能动弹。 月棠拍拍何夫人的手背:“乖,你继续。继续刺,永嘉郡主就不会来找你了。她会原谅你的。” 她松开抱头蜷缩成一团的何夫人。 何夫人怔怔地看着刀子,又看着尸体,然后当真扎了下去。 鲜血喷了月棠一身,她信手掸了掸,随后搭上何夫人的脉。 月棠弯唇站起来:“没用的东西,当初那么贪婪,撺掇杀人也不怕,这才把刀子送上手,就真疯了。” 说完她再走到镜子跟前,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脸庞,然后把沾上的两滴血渍擦了擦。 小霍狠狠地瞪了地上的何夫人一眼,躬身走到月棠身后:“郡主,何家余下的人还留吗?” 何家父子还有几房侍妾,以及何旭兄弟的孩子,以及还在眼前的何夫人。 “留。”月棠拖过桌上的锦袱,擦拭着血淋淋的手指,“全杀光了,就太假了,后面的戏就不好唱了。” 小霍嗯了一声,却又恨恨:“真该一个都不留!” “你先出去,让华临在门外等我。” 月棠把布放下,掏出一枚皇城司的牌子,塞到何建忠的掌心之下,然后起身又道:“传完话即刻去让张少德知道何建忠死了,要想办法让他火速赶到这里来! “要快,慢了恐怕杜家就抢先了。” 霍纭嗖地一声从后窗走了。 他离开后,月棠站直身,走过去打开门。 院里仍然没有人。 库房方向浓烟滚滚。那可是何家存放家财之地。 所有人都去救火了。 即便有那么一两个还在上房当值的,全副心思也在火情之上。 月棠披着满身血污走出院门,喊起来:“来人啊!太太把老爷杀了!快来人啊!” 门下几个人同时回头,看到她这副模样才惊得拔腿往院里奔来! 屋里,何夫人同样也是一身血污,不,因为每一刀她都挡在月棠身前,所以她身上的血比月棠要多得多。 丫鬟们看见她两手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子,正一下下地往何建忠的身上扎去。 口里仍喃喃自语:“我听话,我听话的,杀了你,杀死你,郡主一定会原谅我,一定会……” 而何建忠面朝她侧卧,一双圆睁的眼跟何旭和张氏一样,同样布满着不可置信和惊恐。 “鬼啊!” 不知是谁啊地一声尖叫起来,随后此起彼伏的声音都起来了:“有鬼,肯定有鬼!” 昨日被李嬷嬷压下去的那些鬼神邪说,一下子破土重来! 不,比起昨日的疑神疑鬼,眼前这瘆人的一幕更惊悚,更有说服力! 来的人有的晕了过去。 有的被门槛绊倒在地。 有的下意识奔上前来,但又吓得在半途止住。 何夫人扭转头,咧开嘴冲她们笑。 众人哭喊着往外跑。 月棠退出人群:“何家接二连三死了这么多人,也不知是犯下了何等事,被冤魂这般找上门。你们不害怕吗?还不快跑,等着变成下一个刀下鬼吗?” 众人都打起了哆嗦。 月棠站在门槛外:“转告何家人,诊金就不必结给我了,告辞!” 她越过照壁,大步朝角门走去。 侧门墙下拴着的黄狗听到脚步声,也冲她吠了起来。 她瞅一眼,折转两步,一脚踩在那狗食盆上! 硕大一只陶盆四分五裂,黄狗先是一惊,随后便在后方发出震天怒骂。 月棠冲它咧嘴,然后提着裙摆飞奔到门下,一脚踹开门板,迎着斜阳走了出去。 角门外,华临已经在车前等候了,车窗内还露出兰琴的脸。 兰琴快速下车,抖开一袭披风将她裹着上了车:“可曾受伤?” “不会的。不要担心。” 马车即刻朝北城驶去。 月棠拿镜子照着给自己擦脸,然后小心翼翼扯去覆在眉眼上的一张薄如蝉翼的胶膜,露出她与先前截然不同的一双双燕眉与杏仁眼。 她吁一口气,看向窗外,窗外车水马龙,街市繁荣,与三年前的京城风貌没什么两样。 对外宣称被劫匪逼死在悬崖下的永嘉郡主,已经成为了过时的谈资。 过去在京城一等一的天潢贵胄端王府,也已经人丁凋零,仅余端王世子生前娶过门的未亡人,独守着王府的门楣。 如今的京城百姓,关注的是新一轮的皇权富贵。以及傍着皇权富贵壮大起来的那些门第。 兰琴拿出干净的外袍让她更换。 她把血衣扯下来:“你回去后立刻按我说的做好饭食,等小霍回来他要即刻送去牢中。 “何建忠死了。 “下一个就是张少德。 “张少德比何建忠狡猾。 “我们要适当留给他一定的时间,但一定不能留给他更多反应的时间。 “最迟,让他再活一个昼夜。” 兰琴望着她:“小霍方才说,张少德那边,您或许还有话要问?” “对,”月棠扯了扯嘴角,“他的命和他的话,我都要!” (本章完) 第16章 阿七 第16章 阿七 何家是引子,后续的一切才是目的。 当年在密林里,何张二人以多战少,将他们连大带小二十三人全逼上了绝路。 不含她仅仅百日的孩子,她随身的一位长史,两名掌事女官,三名贴身侍女,三名小婢,全部死去!此外十二名先帝当初特地挑选给她的侍卫,只剩魏章与霍纭的父亲霍宣二人。 挑开何旭的面孔,又认出了恰巧赶来的张少德之后,月棠当时就知道,那一夜她逃不脱了。 她招呼着魏章他们挪到崖边,只有跳下去他们才拥有仅存的一线希望! 可魏章和霍宣跟她隔空比了个手势,让她缓一缓。 多年的主仆早有了默契,她于是站在崖边,用最后的力气支撑着不倒,指着何建忠他们咒骂拖延时间。 除了皇室中人——不,事实上如今的皇帝都不曾见过月棠。 这位接替了先帝执掌天下的她的堂弟,自幼时就送到了江陵国丈府。 月棠虽与他同月同日出生,还同时都背着个天煞劫,彼此间却毫无交集。 连皇帝都认不出她来,唯一能确认身份的,只有那枚印玺,和宗人府里给每一个宗室成员留下的指纹拓印。 悬崖下的尸体是阿秀,真正的林秀英,是她身边的侍女。 死后顶替身份被何建忠带回侯府,她身上挂着的郡主印玺必然也被交到了杜明焕手上。 为了确认她的确死了,杜家必然要看到这枚印玺,他背后之人,也必定要凭此印玺确认任务成功与否。 回京这一月,魏章已探查过杜明焕的书房两次,其实已经发现外围时刻布有暗哨,由此推断杜明焕的书房必有名堂。 月棠不敢说这枚印玺一定在杜家手上,但必须得查。 张少德确实比何建忠狡猾。 何建忠这一大家子各有各有的私心,张家不同,除了嫁出来的张氏,张少德得了大笔赏银后还住着从前三进旧宅,连妾也没纳,就守着发妻次女,与长子长媳一道度日。 人少了,自然漏出来的风以及可以插进去的空子也就少了。 这是张少德谨慎。 谨慎的人也好,也不好。 月棠此番要揪的,就是他不好的这一面。 说话间马车驶入位于城北的一条胡同,华临和她们得在此分道,以免后方有尾巴追随。 兰琴先下地,扶着月棠下来,走向对面的胡同。 穿过这条胡同,就到达了他们在京的宅第。 自从永嘉郡主在世人眼里已经被谋杀死亡之后,属于月棠的皇庄、别邺都已经按律被收回去了。 就连她原先留在别邺里的侍从,也都按规制收了回去。 魏章和兰琴都是名册上的人,按理说也还是要回王府的。 但当时魏章自己决定跟随月棠,安顿好月棠之后,又赶在礼部官员到达别邺之前,把兰琴和霍纭迅速带了出来。 当然,正好也把月棠提前打好包的私产也带出来了。 这些资产与郡主的产业相比仅仅九牛一毛,不过是一些好搬运银票首饰之类,当时不在意,后来却极为庆幸提前准备了这么一包,够他们吃喝好些年。 当年端王出于安全考虑,曾给喜欢暗中出行的她办了张假的丁籍,以应付官府查问。 而这假身份,后来也正好给她用来露面行走。 月棠把显眼的首饰都找私行变换了造型,再上当铺全折成了现银,交给兰琴买了几间旺铺生财。 三年过去,也攒下了一笔可观的数目。 横穿马路的时候兰琴轻轻提醒她:“斜对面最热闹的那间铺子,就是宝膳堂,从前您最爱他们家的点心。” 看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从前。 月棠不愿耽溺其中,她嗯了一声把目光收回,却在收回的半途停顿住,定在了人群里一道颀长的身影上。 京城属江北,这里的人个子都不矮,但这人却仍有鹤立鸡群之感。 他背对着这边,正在小摊前挑选拨浪鼓。 “怎么了?”兰琴也停步。 月棠道:“我好像看到了阿七。” 兰琴愣住:“姑爷?” 宝膳堂里正是点心出炉之时,蜂涌的人群瞬间把拨浪鼓摊子给挡住了。 月棠收回目光:“许是我看错了。” …… 阿七是月棠的赘婿。 是因缘际会下找回来解决王府承嗣危机的人选。 端王有两个侧妃,但侧妃们都没有生育。 算起来他总共也就只有与月棠的母妃生下的三个儿女,比月棠大两岁的端王世子月溶,月棠自己,以及她还没来得及出世就已经因闭气而夭折的二哥。 端王妃于月棠六岁时去世,随后月棠就去了皇庄别邺里生活。 月溶健康聪明,也是端王的骄傲,他十六岁娶了世家大族出身的禇氏为妻,二人幼年即相识,曾一起读书,算是青梅竹马。婚后琴瑟和鸣,十分恩爱。 只是成婚半年后,世子妃禇氏甚至都未来得及怀上身孕,月溶便突染恶疾,文武双全的一个少年郎,日渐消瘦,未及两月,便重病离世。 偌大的亲王府,突然只剩了端王与月棠。 哥哥离去的那天夜里,月棠在床前对着已经说不出话、只会流泪的他守了一整夜。 那时她离及笄剩半年,看着巍峨但又空荡荡的王廷,总觉得不该如此。 从前还有兄长帮助父王支撑王府,兄长一走,父王便势单力孤,几个月下来,人已经老了好几岁。 月溶满七七那日,月棠随端王去陵前祭祀烧纸。她说,父王,我想招个上门女婿。 月棠至今记得,父王满腔的悲痛全部化作了震惊。 隔了好久他才说丫头你糊涂了?哪个有才气有骨气的好男儿会来给咱们皇亲国戚当赘婿? 一般官户家的赘婿,还能因为女方家族的扶持而有出头之日,入仕为官,不在话下。 公主招赘婿都不定能有好结果,当王府的赘婿,要么没人稀罕,要么来的就是不成器的。 何苦呢? 可月棠意志坚定地往火盆里投纸:我只图孩子,又不图白头,我不信找不到。 (本章完) 第17章 旧账 第17章 旧账 世人见过永嘉郡主的聊聊无几,可就凭宫中和王府投注在其身上的关注,也得出了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的结论。 事实上从小到大月棠也的确受尽了伯父伯母和父兄的关爱。 即使偶有疏离,月棠也能理解。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活下来了,二哥却连看看这人世间的机会都没有就走了。 六岁前背负着天命煞女的命格,她比同龄人总是要想得更多些。 六岁后她开始搬去别邺生活。诚然身边都是忠心可靠之人,一切事务无虞,她只需要按时读书,习艺,闲时以端王给她的民女身份外出体察体察民情,看似闲适安稳,可终是得独挡一面,要自己学着长大。 宫里派来教她读书的老师说,生为宗室子女,有义不容辞的家国之责。 招个赘婿,此后她的孩子就可以入宗室谱。宫闱水深,谁也不能保证皇恩长存,她得趁着皇帝与端王的手足之情还很浓厚,先生下孩子把爵位袭下来。 端王沉默了很久,最后连叨了几句傻丫头,走了。 三个月后,端王又到了她的别邺。说皇伯父果然同意她招赘,也果然同意将来立她的长子为端王世孙。 但端王接下来又迟疑地问了一句,问她想找哪家的儿郎? 六岁起月棠就远离官宦,权贵们的名号,传闻轶事,她都听得多,但人却一个也不曾见过,无从选起。 就算她有意,难道这些高门大户出身的子弟就乐意当她的裙下臣么? 再往下找,便是月棠和端王都不曾熟悉的阶层。 家境平平之下成长出的子弟,陡然进入富贵王庭,也不乏有经受得起利益诱惑的,有拥有宠辱不惊的心胸的,可月棠赌不起。 她也不可能去赌。 先帝对端王府诸多偏宠,是王府的幸,但也容易成为不幸。 过去多年妄图打着王府名号在外招摇过市的人实在太多了,而这次事关她的夫婿,即是王府的次位主人,一个不慎,将来的后患可就大了去了。 她早就想好了:“去民间寻个才学出众的子弟,我以平民身份与之成亲,等孩子生下来,我许他功名利,然后去父留子。” 只要能解决问题,用什么样的手段根本不重要。 况且,朝堂之上各世家贵族都暗中角力,找民间男子成婚再去夫留子,是是最干净的做法。 端王又一次震惊败走了。 月棠不急。到了这一步,她知道父王和皇伯父都会同意的。 又一次父女例行相见之时,端王果然带着皇帝的亲笔信来了。 皇帝让她就以端王从前给她办的那张假丁籍与人成婚。 当朝郡主居然要找个民间男子成婚生子,他当伯父的万万丢不起这个脸。 月棠笑了。 后来她就打发魏章到处去物色人选。 她还差一年就满十六岁。 两个哥哥都死了,她自己还背着个煞劫。 她虽一向无畏无惧,秋狝时敢一个人背着箭囊闯密林,却也害怕老和尚咒她真咒成功了,活不到十六岁。 那时春闱刚过,会馆里聚集着许多落榜的士子,他们很多出身寒门,举全家之力凑够了进京赶考的盘缠,科举失败,回去的费用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于是很多人会在会馆外张贴雇工的告示。 魏章在会馆外头蹲守了半个月,发现阿七的时候,他正抱着双臂和一群文弱士子争夺一个账房的差事。 他很高,浑身肌肉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但他的谈吐气质又能够令人相信他确实是个读书人。 有人看不惯他吃香,跑过来为难他,魏章混在人群里上上下下把光着膀子的他看了个遍,然后就把他带了出来。 在村屋里假扮落魄小姐的月棠也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然后查问他的来历。 第18章 好羞耻 第18章 好羞耻 月棠猜他是回来和离的,毕竟他们在官府立过婚书,不切割干净总是会有隐患。 而当初她对他承诺过有了孩子就会放他离开,如今孩子也有了,他自然也就不那么着急了。 强扭的藤上结苦瓜,虽然不知道这一胎是男是女,但月棠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放他走。 倘若皇帝到时候实在让她生个儿子再袭爵位,那她回头再招一个就是。 没想到这次他竟一直留了下来,别邺那边一切待产的准备都做好了,月棠一点脱身的机会也没有,于是连生孩子也不得不在村屋进行。 她在屋里哼哧哼哧使劲那会儿,他在外头来回奔走像头野兽。 她又以为孩子满月后他就会提,谁知也没有,反倒是这个月里他学会了如何给孩子换尿片。 眼看着她十六岁生日将近,不得不做了结了,她在孩子满百日这天,准备好了跟他摊牌。 谁知这一天他竟出门了。 一直到晚上也没回来。 于是月棠留下了一个木匣子,里头有封道别信,言明有生之年绝不会再相扰于他。 再有一张和离书,另外是一万两银票,和位于姑苏的一座园子以及几间码头极好的铺子的房契地契。 这些,权当是跟他买下了阿篱。 跟阿七的那一段就此翻篇。 如今她只知道,她费了那么多心血才生下来的孩子,结果死在了杜家的阴谋之下,死在张家何家的手上! 她要宰了张少德! 要找到她的印玺! 她要灭了广陵侯府! 她加快了步伐,很快就甩下了兰琴,穿过胡同朝着另一头他们的宅子奔去! …… “十二文钱!客官您要的话,十文钱就好。” 摊主讨好地挑了个新的拔浪鼓给晏北。 晏北掏了颗碎银子,一共买了五个,把阿篱的小伙伴都算在内了。 阿篱渐渐晓事,总羡慕外头玩耍的孩子。晏北不让他出门,只让成了家的侍卫把孩子们都送进府来,日夜陪他一处。 拨浪鼓要买五份,点心也要买五份。而且指定要宝膳堂的。 至于为什么他要亲自出来买? 因为阿篱新学会了过家家,又开始羡慕民间的孩子都有亲自买礼物给他们的父亲。 登车后他支颐看着街头,没走几步车停下来。 侍卫叩响车壁,然后躬身进来:“禀王爷,杜家确实摊上点头疼事,他们手下有两个副使,是朝中的四品将军,互为亲家,但其中一家昨日起了桩凶案,随后被引为嫌犯的死者妻子撞死证清白了。 “这个还没审明白,又在死者的弟媳身边找到了杀人证据。 “这弟媳昨日被两家人送去牢中,谁知道竟然在牢中状告家公图谋不轨,侯府下晌便是在为这家人善后。” 晏北把目光从胡同里飞奔的女子背影上收回:“图谋什么不轨?” “明面上没说,但似乎与三年前被劫匪围杀在京郊的永嘉郡主有关。” “永嘉郡主?”晏北把手放下来,“说什么了?” “没有亲口提到郡主,只是说到三年前七月在京郊那件事。三年前的七月发生了不少大事,但若说到京郊,那就只有永嘉郡主遇害之事了。” 晏北展开折扇,缓缓摇动了几下,随后道:“不是已经确定是流民干的吗?我记得现场一片狼籍,死了不少人,武器也五八门。难道不是?” “是流民。当初先帝发丧之后,朝廷终于安定下来,宫里皇上和太后都分别下令去调查了几遍,都确定是匪徒所为。” 晏北手里扇子摇得更慢了。 “既是匪徒所为,柳氏却有这番说辞,纯属栽赃要挟?” 侍卫斟酌再三,说道:“属下不能确定是否如此,不过,就在半个时辰前,那武德将军自己竟然也死了,据何家跑出来的下人流传,竟是死于其因为近日丧子而心神崩溃的疯妻之手。” “哦?” 胡同里的人已经跑得不见影了。晏北把目光从空荡荡的巷子里收回:“这武德将军叫什么名字?” “何建忠。”侍卫看他眼里一片茫然,又道:“这何家放在京城里属于看都看不着的人家,王爷不认识也属常情。” 以往街头大小传闻晏北只是爱听个新鲜,从来不乱插手,尤其是广陵侯府的事,他更是不肯沾惹半点。 侍卫只当这回也是如此,拱手便要退下。 晏北却伸扇将他留住:“死这么多人,且还各有各的死法,连环套似的,不正常。你再去听个后续,回来好好禀我。” 侍卫下了马车。 晏北又扭头看了眼那胡同,放下了车帘。 先前那胡同里奔跑的小妇人腰肢颇细,定然也颇软。 光看后背,就觉比得上阿篱他娘七八分了。 “王爷,前番禇大人想要送过来的那两个舞姬,腰肢也极软。” 当这声音清晰无比地在耳边响起,晏北才恍然想起来车厢里还有个纪善官崔寻。 他抬起头。 崔寻双手交拢,坐在下方脚榻上一脸理解地微笑:“小世子已经三岁四个月有多了,王爷若觉长夜寂寞,也在情理之中。” 不光是隔三差五被当礼物送进来的歌姬舞姬,礼部已经递了几次折子,请奏皇帝为晏北遴选王妃,可他都没松过一丝口风。 今日能对着个妇人的后腰看这么久,真不容易。 晏北眉眼齐抽。 他在说什么? 哦不对,他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他在对一个路过妇人的腰想入非非。 怎么回事? 他竟然有那样邪恶的念头! 他甚至连她的脸都没见到! 好羞耻。 他缓慢地移开目光,把扇子摇得端正而肃穆:“我要是没记错,王府纪善官的职责是‘教引思想,端正行为’,——‘舞姬’?” 崔寻立马给自己掌了个嘴:“属下该死!” 晏北又漫声道:“沈家、穆家、禇家四处拉帮结派。 “禇奕送舞姬是想干什么,别告诉我你不清楚。” 崔寻在他的义正言辞下又匍匐在地:“王爷!是下官心思太龌龊了!回去我就抄十遍《洗心经》!” (本章完) 第19章 不该出现的牌子 第19章 不该出现的牌子 何建忠一死,许多目光立刻投向了何家。 霍纭知道他动作得快。 得了月棠的命令后,他即离开何家,直奔张家所在胡同。 张家还住着闹市街口的宅子,门前摊贩茶棚密密麻麻。他找了家最为热闹的茶棚,点了壶茶。 上晌与何建忠同时被召进侯府挨了顿骂,张少德也不敢拿张氏的死说什么。 广陵侯能够把他们官职提上来,同样捏死他们也如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女儿张氏的死虽说让人心里憋屈,但到底还是活着的人更重要。 回府后他立刻打发独子张继接替何旭去找魏章。 把人送出门,回房还没坐下,张夫人慌慌张张地来了:“外面好多人说,说何建忠死了!” 张少德几疑听错:“你说谁死了?” “何建忠啊!”张夫人拍着大腿,“方才门外刘记茶庄里,一堆人在议论何家的事,说何建忠刚刚被他媳妇儿杀了!传说有鼻子有眼,好多人都往何家那边去看热闹了!” 张少德掉了下巴,随后把杯子放下,大步出了门。 何家已经没有能主事的主子,唯一还能算正常的何晖已经去了衙门,众人都不知为何还没回来。 张少德到达时,何家已经大乱。 满府下人叫的叫,逃的逃,几个管家正在喝斥他们。 上房里惨不忍睹,何建忠侧卧在地,何夫人还披着满身血在傻笑。 来的路上张少德还半信半疑,进了门才知是真的,而直到亲眼看到了这一幕,他才有了清晰的认知:何建忠真的死了! 仅仅就在一个多时辰之前,还在与自家扯皮的亲家,眨眼就成了一具死尸!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周边人。 如果说何旭的死让人感到突然,张氏的死让人感到愤怒,那么仅仅一夜过后,何建忠的死就只会让人感到这一切都不正常了! 短短两个昼夜而已,何家已经死了三个人! 而且死的并非旁人,是当家的老爷和大公子、大少奶奶! 非但如此,何建忠还是何夫人亲自刺死的!而何夫人偏偏还在这个时候疯了! 何建忠是个武将,何夫人是个体弱多病的妇人,她能把何建忠杀了? 就算能出其不意,刺下第一刀,也绝对中不了第二刀! 张少德不傻,他嗅出了这股血腥味背后透出的诡异。 “是太太拿刀杀的!……” 家丁语无伦次。 “那事发之时有谁看见?!” 家丁打着颤回想着:“关起门来的,当时只有太太新雇的医女在场。” “医女呢?” “早吓得跑了!” 张少德皱紧眉头。 这唯一一个见证者是才雇上门的医女,而出事之后她却又立刻跑了?! 他迅速地看了一圈周围,然后飞快蹲下来看着地上的尸体,摸索着察看。 除去何建忠能不反抗而被杀十分诡异,何夫人的突然发疯也不正常。 昨日张氏撞死之后,他曾从身边下人嘴里听到了张氏和何旭争吵的由头,正是这个医女! 是她的出现引起了他们夫妻的争吵,随后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这医女有鬼! 何建忠绝对不是死于何夫人之手! 他快速蹲下来,摸索起了何建忠尸身,并无所获,他又来翻动尸身。 而这时,原本扣着地面的右手掌心就此被翻过来,一枚明晃晃的皇城司令牌,就这么赫然出现在张少德的眼前! …… 广陵侯从靖阳王府回来,坐在雕着文曲星图案的核桃木书案出神。 他反复琢磨着晏北前后的语气神态,总觉得这一趟去的没那么简单。 杜家本是极为有功绩的开国侯,当别的同等级侯爵都被回收了爵位以后,到他杜明焕手上爵位还是传下来了。 可他直到二十岁时,才在皇城司谋了个差职,这一呆就是七八年。 直到那年,他跟随端王陪同先帝出巡,半道上挤到端王面前露了露脸,才令端王想起来老广陵侯的功绩,将他提为了副使。 这个位置,是近几十年以来杜家从来想也不敢想的高度。 但这也到头了。 端王与先帝是同父同母的手足,先帝仁厚,端王也敬重皇兄,所以即使宗室分支不多,皇权也稳得如同一块铁板。 端王从先帝登基之时就掌管着皇城司,更是不止一次得到圣谕,到端王年老退位之时,皇城司也会交到端王子嗣的手上。 所以三年前,广陵侯铤而走险,朝端王府下手了。 随后他的表弟靖阳王奉先帝临终之前的遗诏回京辅政,更是让他心怒放。 如今的靖阳王不但手掌兵权,而且还是朝堂的辅政大臣,有这样的一个大靠山,广陵侯府未来的风光荣耀还用担忧吗? 可他这个表弟实在让人难以接近,简直可以说是六亲不认! 这三年里,除了初初回京之时,踏足过广陵侯府探望了老夫人一回,后来再也不曾来过。 就连广陵侯自己屡次递帖子想要登府拜见,十次里面有一次进了门就不错了。而仅有的这一次,也必须是靖阳王有正事要说。 唯一令人安慰的是,每逢年节,王府倒还是会按照晚辈之仪,差人向老太太送来节礼。 可是这不够,实在不够! 广陵侯比任何人都清楚,三年前犯下那样的大案,一旦让人揪住了暗杀郡主的把柄,那他就等同于头顶着欺君之罪! 他不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权倾天下的靖阳王就是他的后路。 他必须牢牢地抓住这门亲戚,在未来可能出现的事发之日,让靖阳王来保住杜家。 这一次老夫人的寿宴,府里做足了准备,早早就把消息放了出去,他也是揣着几分想要利用舆论让靖阳王登府拜寿的意思。 谁知道……老夫人甲华诞这样重要的日子,靖阳王竟然也不打算给面子! 他郁闷的坐了半晌,哪里也没去。 当管家把宴请的名单送上来:“已经把帖子分别送去给了状元郎,榜眼,和探郎,三位大人都当场答应一定会到。” 这个时候他面色才稍转明朗:“记得把状元郎的宴席安排跟二舅老爷同排。” (本章完) 第20章 这不是灭口是什么? 第20章 这不是灭口是什么? 今年二月的春闱是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届会试,皇帝今年才刚十九岁,跟死去的那位永嘉郡主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很是年轻有为,中榜的才子们都让他亲自指定了去处,明显是要重用。 状元郎徐鹤年方二十二,在门下省历练,官职虽低,但是因为在刑吏司当差,跟他们皇城司也是有交集的,三月里他打听到徐鹤尚未娶妻,于是便把二舅兄盛雄的嫡长女说媒给了他。 婚期就定在半个月后的八月十八,老夫人寿宴过后的第十日。 前有靖阳王府,杜家不可能再在武将行列再有升迁了。 此外还有沈家穆家等几个大家族在,杜家实在也还算不上一等一。 提前拉拢这些才子们,对自己有好处。 徐鹤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状元,未来必定前途远大,广陵侯要提前为自己培植势力。 “侯爷!” 刚把事情安排下去,负责门房那边的管事就匆匆进来了,带着惊色:“何建忠死了!” “你胡说什么?” 广陵侯斥他。 两个时辰之前何建忠才从他这里挨了顿斥骂离去,该死的是狱中的柳氏,怎么会是何建忠? “是真的!不但何将军死了,何夫人也疯了!是何夫人疯癫之后把人杀了的!来人说捅了足有十几刀……” 管家把听来的消息全都说出来了。 广陵侯停顿了三息,随后自案后站了起来,两眼在他脸上胶着了片刻,突然扬手:“快传世子,去何家看看!” 管家旋即离去。 广陵侯望着他的背影,神色比起先前,愈加阴郁了。 …… 杜钰原还在顺天府处理柳氏捅出的篓子,听说何家又出事,便一路飞奔过来。 早就蹲守在顺天府附近的霍纭见他离开,遂也整了整身上的短打衣衫,拎着包袱走向了牢门口的狱卒:“军爷……” 杜玉到了何家,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得倒吸了两口气:“那行凶的疯妇呢?赶紧把人押过来!” 何夫人来了。被押跪在地下。 杜钰问:“人是你杀的?” 何夫人抬着头,双目呆痴,只是笑:“是郡主杀的。” 杜钰心里一惊,抓住她的头发:“哪来的郡主?” 何夫人指着屋里,又指着屋檐,随后又指向上房后方:“那里,那里,到处都有……” 杜钰盯着她看了片刻,皱眉撒了手。 随后他看到了张少德:“你几时来的?” 张少德上前:“才来,不久!” “看出什么来了吗?” 张少德脸色煞白,抬头看他一眼,又慌忙把头垂下:“未曾!在下什么都未曾发现!” 杜钰皱了皱眉,也蹲下去开始察看何建忠的尸体。 “何家主事的人呢?” 此时门口突然来人。 竟然是顺天府的捕快。 杜钰转身:“何事?” 捕快连忙俯首:“禀世子,是何晖出事了!今日下晌何晖前往府衙撤诉,章程走完后去大牢接柳氏,结果柳氏因为吃过何家送的饭食后当场口鼻喷血而死。初步判定,何晖有重大嫌疑!” 张少德闻言一震,张了张嘴想要说话,随后却又把目光调向了杜钰。 “胡扯!” 杜钰蓦地一声咆哮。“我才刚从顺天府过来,柳氏在那好好的!” 捕快跪在地上磕起了头:“世子息怒!事情属实,如今府衙里都开堂了,大人命小的过来传个何家主事的人前去……” 杜钰团团转了两圈,随后踹翻凳子:“一派胡言!那是何晖的妻子,他明明是去接她,怎会在牢中杀妻?你们查清楚了吗?!” “仵作已经查过了柳氏吃过的饭食,确认不管是包袱皮还是饭菜的样式,都是出自何家。那些饭菜甚至何家厨房里还有一模一样现成的样式。 “世子恕罪,小的们只是传话,案情内幕还得问大人……” 杜钰脸色发青,盯着二人半日不得言语。随后怒喝一声:“留几个人把何家里外都给我看好了,其余人随我去顺天府!” 捕快快速爬起来引路。 方才闹哄哄的院子,立时又安静了不少。 此时位于廊下的张少德,已然血色尽失,右手不自觉地压住了衣襟! 在他衣襟之下,那枚染血的皇城司令牌似乎变成了红炭,已烧得他周身似火…… …… 自打张少德出门之后,张夫人就左眼皮跳完右眼皮跳,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煎熬到日光西斜时,门外总算传来了脚步声,张少德进来了,脸色却白成了一张纸。 他把怀里的皇城司令牌拿出来:“我在何建忠的尸体之下找到了这个,他掌心压着的。 “凭何夫人的体力,是无论如何杀不死何建忠的。一定是有人先杀了何建忠,然后利用了何夫人。 “皇城司的令牌,只有侯爷手上有! “这足以证明何家的事——是杜家干的。” 张夫人听完三魂不见了七魄:“是侯爷杀了何建忠?这是为什么!何家对他那么忠心,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少德痴痴地望着灯苗:“因为我们已经助他拿到了皇城司大权,上赶着为侯府卖命的人多的是,已经不差何家张家了。 “反而我们和何家知道他们的秘密,就等于是个威胁,如果把我们除去,他们从此就能高枕无忧! “谋杀永嘉郡主的事情从此深埋在地底下,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得到他们。 “凭借这一点,就已经绰绰有余! “所以,不光是何家,接下来我们也是他的目标!” 张夫人肝胆俱裂,她摇头道:“不可能的!前日广陵侯夫人还找我去给老夫人的寿宴帮忙待客,还要为咱们的盈姐儿说媒!” “唱戏谁不会?”张少德布满血丝的目光转向她,“如果我告诉你,今日不止何建忠死了,柳氏也在牢里死了,而且何晖被官府当成了杀人凶手扣押了起来,你还会相信不是杜家下的手吗?!” 张夫人眼前一黑:“何晖也入了大牢?” “就在半个时辰前,捕快亲自来传的话!”张少德咬牙,“全都凑一块了,你说这不是奔着灭口去的,还能是什么?” (本章完) 第21章 他们就是两条狗 第21章 他们就是两条狗 张夫人说不出话来了。 早前侯府施压,让何家处理柳氏。 所以柳氏的死是必然,可是何家怎么会蠢到把自己也捎进去? 那可是顺天府的大狱!除了顺天府和皇城司的人,还有谁能做到入内杀人? 只不过是有人不想让何晖活着! 而诚如张少德所说,这个时候除了杜家,还有谁会恨不得何家人全死? “那你的意思是,接下来杜家就该冲我们下手了吗?” 张夫人几乎已经站不住。 张少德声音嘶哑:“柳氏状子里压根就没提到杜家,早上在侯府,他都已经暴跳如雷,他最害怕的就是秘密被揭穿,也最害怕有人拿这个威胁他! “偏巧,这世上最清楚这个秘密的人就是张家与何家,所以何家的事故,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蓄谋。 “既然他们已经朝何家下手,那接下来对我们下手自然是板上钉钉。” 张夫人嚎啕大哭起来。 “哭什么?”张少德掏出了库房的锁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你赶紧取些盘缠出来,趁着天还没黑,让儿媳妇借口带着孙儿去嵩阳娘家小住出城去! “等出了城,立刻着人追赶继儿,提醒他加以提防!让他们想个说辞,不要再回来! “快去!” 张夫人擦了眼泪,忙不迭地出去了。 张少德掏出怀里的那张染血的牌子,一双手还是颤抖的。 …… 杜钰从顺天府匆忙回府,在正院里找到了广陵侯。 “父亲,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杜钰回来之前,已经有人来禀过何晖之事,广陵侯正焦头烂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发现疑点吗?” 杜钰摇头:“儿子盘问了何建忠妻子许久,她彻底疯了,什么都说不上来! “唯一要说有,就只有她口中不停念叨着‘郡主’!” “郡主?”广陵侯看向他。 杜钰叹气:“她疯疯癫癫的,根本就答不出什么来。” 广陵侯插着腰踱步:“那官府呢?也没查出什么?” “短短两三日,从何旭开始,一桩接一桩,让人应接不暇,官府连何旭的死都还没查明白,后来这几桩牵连在内,就更复杂了,无从下手。” 广陵侯几乎把牙齿咬碎:“那何晖呢?他为何蠢到要在牢中对柳氏动手?他难道不知道哪怕成功了,也容易引人非议吗?!” 杜钰沉息:“我去狱中见过何晖,他说明明何建忠要他把人带回府再处置,他也未曾对柳氏作过任何事情。 “结果柳氏却中毒了! “何晖不承认何家派人去牢中送过饭,他说那个包袱是平空出现的,他也不知怎么回事! “所以儿子感到非常疑惑,如果何晖说的是真的,那是谁下的毒? “谁能够既在府中下毒粉陷害得了何晖,又能去往大牢杀得了柳氏?” “绝没有这样的人!” 广陵侯面色如墨,望着面前桌案上一堆皇城司令牌:“除了顺天府与皇城司,谁去得了大牢?根本没有!而且所有的牌子都在这儿,一个都不少!” 杜钰深吸气:“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既不是皇城司的错漏,那就只有顺天府里的人有这个可能。 “可如果是顺天府的人,他们既没有任何理由害何家人,也根本做不到在何家接二连三杀那么多人。 “而与顺天府的人相比较,反而收了何家为股肱的我们广陵侯,更加具备操作的空间。 “在有心人看来,与何家关系密切的我们不管是在何家下毒,还是行凶,都易如反掌!” “胡说八道!”广陵侯拍案,“我们杀何家干什么?何家张家就是我们侯府底下的两条狗,我无事杀条看家犬作甚?!” “当然是因为有不可言说的动机。”杜钰目光深深,“旁人或许觉得我们没理由杀人,但张家呢? “亲手执行当年行动的就是何家和张家,何家人死得这么奇怪,如今几乎已经只剩下张家人。 “我相信张少德一旦有了猜想,那他一定会给我们找到一条杀人的理由!” 广陵侯顿住。 杜钰目光里带着一丝寒意,再道:“今日下晌事发之后,张少德比我先到达何家,在我去之前,他先行察看过何建忠的尸休。 “我不知他联想到了什么,又或者有什么别的发现,总之自我见他时起,他神色就很不对劲。 “后来我在处理何家事时,他一直沉默在侧。 “柳氏的死摆在那里,如果我们不能证明自己清白,证明我们没有去过牢狱,那么何家从何旭之死开始,这个灭门何家的黑锅就得我们来背了。 “而首先第一个猜忌我们的,一定是张家!他会认定我们卸磨杀驴!” 广陵侯额间刺痒:“这是个阴谋。是一个专门针对我杜家的阴谋! “可到底是谁在背后如此步步为营呢?” 杜钰眉头紧锁:“何夫人口中一直念叨着郡主,我在担心,别是有人知道了当年这个秘密,借机生事。” 广陵侯凝目:“是魏章?” 杜钰摇头:“线索显示,他还在距离离城两百里之遥的平城。” 广陵侯不认可:“他也可以瞒过你们提前回来!毕竟他要是真活着,他都瞒了你我三年了!” 提起这个他显得十分烦躁,“当初永嘉郡主出京生活,先帝特地拨了十二个侍卫给这个唯一的侄女。 “魏章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也是唯一没有明确死在当夜的那个! “如果他真活着,那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成问题!” 杜钰沉默片刻,再次摇头:“围杀那天是在漆黑的子夜,那一百多人全部都蒙着面,仅有一个泄露身份的是被永嘉郡主挑开过面巾的何旭。 “永嘉郡主那边总共只剩下一个魏章生死未卜。 “魏章不可能会知道何家是凶手。 “而且他当年护主不力,以致永嘉郡主被害死,他还苟且逃生,一旦露面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就算会报仇,他也绝不敢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我笃定,一定是有另外一个人!” 第22章 我也去看热闹 第22章 我也去看热闹 一句话让广陵侯又咬起牙来。 如果不是魏章,那这个人的身份就更加难以猜测了。 死了那么多人,可始作俑者连影子都摸不着,如何能让人不焦躁? 杜钰上前:“父亲不必着急,其实要想杜绝后患,我们不如想方设法把口子彻底封住。 “只要没有人能够证明当年那件事是场预谋,那不管谁出现,没有人能够证明事情是我们做的,那也掀不起风浪来。” “还要怎么封?”广陵侯道,“当年参与的杀手全都是无家无室的孤儿,在当夜已死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人在后来三年里也陆陆续续杀光了,就剩下了何家张家。 “如今何家就剩何晖一人知情了,何夫人已疯了,难道把他们也杀了吗?!” “有何不可呢?”杜钰摊手。 广陵侯一时无语。 杜钰哂道:“何家已经死剩何晖和何夫人。万一何晖在狱中狗急跳墙,效仿柳氏那般要挟咱们,届时岂非又已被动? “以我之见,还不如全都杀了!” 广陵侯面肌颤抖:“此时再杀他,这不等于是给满京城人上眼药吗?不是等着朝廷插手,再顺藤摸瓜查到我们头上吗? “我们被推上风口浪尖,那么也就离被杀不远了!” “侯爷!” 杜钰正想说话的时候,门外来人,挟着一股风冲进门:“侯爷,张将军的儿媳妇,方才带着幼子回娘家去了。随行还有七八个家丁!” 广陵侯顿住:“张家?” 看一眼外头,他又道:“太阳都落山了,这个时候突然走亲戚?” 杜钰也上前:“他们往哪个城门走的?” “西城门!” “西城门,去嵩阳可不是这个方向,这个方向是张继今日出发追魏章的方向!” 杜钰倏然转身,“父亲,我可以断定张家根本就不是真的走亲戚,而是张少德在作两手准备了! “他打发儿媳妇出城,一定是为了追张继,告知他逃跑! “而这个时候背后凶手若再趁机对张少德下手,那杀人灭口的这口锅咱们杜家就背定了! “到时候张继得知一定会报复,将我们反咬一口! “我们就彻底被牵着鼻子走了!” 广陵侯紧攥双拳,随后把人挥退了出去。 杜钰沉声:“父亲,先下手为强。 “这世上少一个人藏着咱们的秘密,咱们就多一份安全! “不管是何家还是张家,对我们来说,他们都没用了。留着反而是我们的累赘,我们的威胁! “与其还心思保他们,拢络他们,倒还不如一劳永逸!” “说得轻巧!”广陵侯咬牙切齿:“这么多人,杀得完吗?你都知道已经外头传开了,再出事那就很快要查到咱们头上!” “并不会!” 杜钰扯了扯嘴角,“到了这一步,谁说我们非得明目张胆地去杀? “我们只需要设一个局,把何晖与张少德都算计进去即可。” 广陵侯顿了下:“这么说你已经有主意了。” “没错!”杜钰点头,“并且儿子的这个局,不但要把何晖与张少德算计进来,还要顺便把那幕后的真凶也给引进来!” 广陵侯疑惑:“你怎么肯定他会出来?” 杜钰嘴角又浮出了得意的笑:“如果这个幕后真凶的目的是在杜家,那他打击我们最有力的一招就是三年前那件事。 “您想想,何建忠已经死了,他真的舍得张少德也被我们杀了吗? 广陵侯瞬间敛色:“你该不会是说,这人其实是在借我们之手,逼迫张少德倒戈?” “张少德是父亲的心腹,不到生死攸关之时,他怎么可能背叛父亲?” 广陵侯神色倏变:“所以此人设下连环圈套,其实是为了逼迫张少德站出来揭发我?” “儿子不敢说一定是,但我却知道,如果张少德真的死了,那除非永嘉郡主复活,否则就再也没有人能够证明那是场阴谋了。” 杜钰脸色变得阴冷,“所以儿子猜测,只要张少德入了死局,他就一定会出现! “我绝不相信他会舍得放弃张少德! “到时候他自己跳入瓮中,岂不比我们苦苦寻找他的踪迹要轻松的多吗?” 广陵侯听到这里,拳头逐渐攥紧:“不错,与其大海捞针,不如请君入瓮!” 他转头:“那你打算怎么做?” 杜钰拱手:“却要请父亲先打发人去趟张府,传张少德过府。然后再允准儿子上顺天府把何晖保出来……” …… 靖阳王府内,晏北在厢房批阅军报,他身后的屏榻之上,躺着睡着了的阿篱。 盖着的灰鼠毯子的小肚皮随着呼吸一鼓一落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 高安轻手轻脚走到案前:“杜家那边有消息来了。一刻钟之前,广陵侯把何晖给提出来了。” 晏北停步:“案子没断,就保人?” 高安点头:“不但保了,方才还把人直接带回侯府了。是杜世子亲自去的,没带什么人,乘的也是普通的马车,不大显眼。 “此外,就在杜钰前往顺天府提人之时,侯爷的另一位心腹张少德,也就是何建忠的亲家,也被请到了侯府。” 晏北看了眼窗外暮色,缓声道:“那真是越发有趣了。 “这么快把人保出来,可见对何家是上心的。 “既是上心,为何只是保人,而不催促着官府赶紧彻查凶案?” “……父哇(王)!” 床上阿篱醒了。 晏北立马折转身子,走过去把他抱起来:“做恶梦了?” 阿篱摇头,吧唧着小嘴趴在他肩膀上:“梦见卤鹅了。父哇,我想吃卤鹅。” 高安一阵高兴:“这是病好了?” 忙伸手探他前额,更加高兴:“果然已退热了!” 晏北也松了口气:“好,这就让厨房给你去弄卤鹅。还想吃什么?吃点粥好不好?” 孩子又把手伸向了高安:“还想吃高爷爷摊的饼。” 高安忙不迭地抱过来:“好好好,小祖宗,老身这就去摊饼。” 说完他看向晏北。 晏北低头擦拭着指尖几点墨渍:“看样子杜家今天夜里有情况。 “早点把阿篱哄睡。 “时候到了来告诉我。 “我要去看。” 第23章 阿娘回不来了 第23章 阿娘回不来了 回了位于北城的宅子,兰琴立刻按照月棠吩咐的做好了饭食,交给匆匆回来的小霍。 随后柳氏已死的消息,在华临辗转回到宅子里时,顺手就带了回来。 月棠洗去一身的血后,在为阿篱写祭文。 一直盯着张家的小霍这时回来了。 “杜家方才把何晖悄悄提了出来,还把张少德叫到府中,安排他夜里去飞云寺替他为何家捐香火办的一场法事主持事宜。 “一刻钟前,张少德已经携全家一起出发了。” 月棠停下笔:“何晖可曾同去?” “何晖一直没露面。” 月棠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把何晖保了出来,给何家办法事,何晖却不出面,而让张少德去,杜家这恐怕是要利用何晖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搞不好,行的还是一石二鸟之计。 “不过也好,倒也省了我的事。 “原以为要一个昼夜,如今一夜就够了。” 她把笔挂回架上:“我们去飞云寺。 “把你平日那些用来翻墙的笊篱绳索什么的都带上。” 霍纭跟上来:“杜家这么容易就入套了,会不会有诈?” 月棠脚步未停地迈出门槛:“当然有这个可能。 “不过,他们也想错了,一个张少德而已,想要用来拿捏我还是不够资格。” …… 暮色四合时,从张府驶出的一行几辆马车正在前往城北飞云寺。 打头的马车里,张少德夫妇均神情严肃。 天擦黑时分,他们还在因为突然打发儿媳出门会不会引起杜家猜疑而惴惴不安,广陵侯的随从就前来请张少德入府了。 多么浓重的鸿门宴的意味。 张少德临出门前,甚至往袖筒里藏好了武器,作好了倘若真有个不好也不能坐以待毙的准备。 却没想到广陵侯竟然只是传他过去一道用晚饭,饭局设在小园里,酒没问题,菜没问题,周围侍候的人也没问题。 前后半个时辰里,广陵侯一个字也没提到他打发儿媳妇出城之事。 他只是先骂了几句何建忠,表达了恨铁不成钢之情,接着便又伤感,到底去了个听话的属下。 最后便说到他在飞云寺捐了场法事,要为何家妄死之人颂经超度,为活着的人祈福消灾。 “如今风波越扬越大,我已不宜亲自出面,否则定要招来不少人注意。 “若把柄落于他们之手,你我都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你代我去一趟,尽心尽力办好,以全了我与建忠这份交情。如何?” 如此情理充分,张少德岂有拒绝之理? 拒绝,那就是不给面子,是反叛,是不服从。 一个不愿服从的下属,侯府有很多理由打压,去除。 所以就算明知可能有陷阱,这个坑张少德也不能不去跳。 领了任务回府,他就安排了全家人前往飞云寺。 张家人如今在府的只有张少德夫妇,张少德的次女,以及两个侍妾。 张夫人手指甲把掌心攥出了血,在不知第几回深吸气后,她看向张少德:“这肯定有阴谋,你为何不多带些人?就十六个,哪里够用?” 张少德阴阴望着前方:“天若要我亡,我就是带一百六十个,也得亡。” 张夫人惊道:“难道明知是坑,我们也要往下跳?” “怕什么?”张少德看了她一眼,“明面上是十六个人,我却还安排了几个人藏在暗中。 “我倒也想看看,他杜家究竟想如何对我?又究竟有多大的把握将我一把置于死地? “我张某人行伍多年,也非任人拿捏之辈。今日他若老老实实便罢,若非如此,我便是豁出去又如何?” 说到这里,他倏地从腰间掏出一枚铮亮的铜牌,却正是那一枚从何建忠尸体之下找到的皇城司令牌。 张夫人双手掐到此处,长吐一口气,把脸别向了车窗外。 张家人一行入了寺,墙外树梢上便有几个人悄无声息跃下来,飞快隐入了人群。 阿篱病刚好,晏北晌午带着他吃了饭,又带他补了会儿眠。 太阳西斜时分,小家伙先醒了,一个人盘腿坐在床上,把玩晏北散下来的头发,头发玩腻了又去抠抠晏北的耳朵,掏掏他的鼻孔。 晏北索性就起来了。喂他吃了饭,又带他在敞轩里玩沙子消食。 阿篱举着一朵菊,戳到他脸上来。 “父哇(王),,给阿娘。” 晏北把拿在手上:“哪来的阿娘?” “阿旺有阿娘,如意有阿娘,咪咪也有阿娘,阿篱也要有阿娘。” 阿旺和如意都是王府侍卫的孩子。咪咪是只猫。 晏北扭头看向旁边的乳娘。 乳娘手足无措地过来:“王爷明鉴,奴婢绝不敢教唆小世子这等话语。” 晏北收回目光:“高安。” 高安正好来了,乳娘连忙把阿篱抱走。 “是你教唆的?” 高安扭头看向旁侧还在摘的阿篱,暗叹一声道:“属下岂敢?只不过小世子渐渐知事,想要有娘亲疼爱,这是天性。” 晏北哼了一声。 转向阿篱:“阿娘她回不来了,回头咱们烧些纸给她,她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阿篱一脸懵懂。 晏北手指揉着那朵,转身问:“什么事?” 高安忙道:“广陵侯传张少德,原来是要他代替杜家去飞云寺主持为何家操办的一场法事。 “可是,飞云寺有埋伏。 “张少德入了寺后,有十几个黑衣人埋伏在寺庙周围。 “此外,何晖方才借着夜色从侯府出来了,他回了何家,不久之后,便又有一批人马分三路先后到达何家与他会合。 “之所以知道是汇合,是因为随后不久,他们又分成几批往飞云寺方向去了。 “何晖走在最后,出了门才套的面巾,他显然是头儿。” 晏北掐的手停下来。 他歪着脑袋看向高安。 半晌后他又把脑袋收回来,定定看着前方湖面片刻:“杜家在针对张少德?” 高安点头:“很明显是。” 晏北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阿篱:“来人。” 两个乳娘走过来。 “带小世子去喂鸭子。” 乳娘们哄着阿篱走了。 晏北把手里的菊沫子全撒掉,看一眼高安:“走。” 亲爱的们,这几天作者在外面旅游,今天正在返程中,要倒航班不方便码字,所以19号的更新将改到下午或晚上更,见谅见谅。 第24章 你猜我是谁? 第24章 你猜我是谁? 杜家这门亲戚,晏北在北地时只是听说而已。 靖阳王太妃与杜明焕的母亲是表姐妹,过去多年因为相隔两地并无多少往来。晏北与他们更是无从交往起。 三年多前他突然接到先帝旨意,让他们靖阳王府搬回京城辅佐少君。 那时先帝龙体还算平稳,安贵妃所生的大皇子,先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包括另外两位妃嫔所生的年幼小皇子,都从未曾收到过任何有关于立储的圣旨或口谕。 可在这时远在北地的靖阳王府却收到了皇帝召回京师辅政的圣旨,晏北疑心有诈,于是托辞太妃正值病中,需要再养些时日,将回城的日期延后了几个月。 当传旨官前脚走后,后脚他就隐姓埋名潜入京畿,暗中打探朝堂与宫中情况。 也就是在那一遭里,出了两桩意外。 其中一桩就是他路遇广陵侯府的管家在驿馆里仗势欺人,霸凌落榜士子,这便得以让他提前见识到了他这位从未谋面的“表兄”的品行。 正式入京之后,母妃担心他一个人在京中孤掌难鸣,让他权衡一下利弊,若是杜家找上门来,不妨适度维系一下与杜家的关系。 晏北少时让母亲操过不少心,如今已为人父,纵使心下不赞同,却也不必忤逆。 便交代了高安,暂与杜家保持礼节上的往来,暗中则专门令人仔细监管着杜家的言行,若是他们老实,便且如此。 若不老实,那只待过个几年,抓些理由再与杜家切割干净,也好让母妃心里舒坦些。 入京后这三年,杜家发生的大小事晏北都知道。 如今京城人都说他靖阳王就是杜家的靠山,杜家也是仗着有他在后头撑腰才敢横行霸道。 甚至背地里还传说杜家当上皇城司使,也是他在背后使力。 言官隔三差五有折子递上去弹劾,连带着把靖阳王府也拉扯了进去。 这些晏北都能无视。 唯独这两日的事情杜家反应如此奇怪,让人无法忽视。 王府马车借着夜幕低调出行之时,飞云寺这边已经张罗开来。 但侯府给何家办的所谓的这场法事,明显是才决定的。 张家人到达佛殿时,僧人们还在布置香案蒲团。 张少德心照不宣,打发张夫人携家人去隔壁禅房帮忙准备香烛等物,而自己则领着随行的护卫在大殿呆了下来。 此时才刚入夜,寺中游客渐散,夕阳斜照,举目望去一片安宁祥和。管家也来回禀:“方才小的借着向方丈询问法事章程之便,让护卫私下在寺中各处院落游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埋伏。 “当中三个住着香客的禅院,两间是城中的官眷,另一间也是两个女客,主仆两人,是城中的商户。” 张少德点点头,然后回到坐榻上端起了茶盏。 想了想,他又把这茶搁了下来。 接连几日的秋风过后,窗外天色变得明朗,即使入夜,天空也显出了几团浮云的影子。 张少德想起就在几日前,杜家还为着老夫人的寿宴邀请他们夫妻过府,交代了一些差事。那时席中融洽,也可谓坦诚以待。 不知怎地短短两三日,竟然就连杜家一杯茶他也不能放心喝了! “哐!” 窗前来了一阵风,突然把窗门拍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正要起身时,又来一阵风,把桌上油灯也给吹灭了。 阴云爬上张少德心头,他扬声喊道:“点灯!” 可黑夜里却一丝声息也无。 他瞬间汗毛倒竖,腾地起身,然后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了灯。 一照大殿,先前正在殿中忙碌的僧人竟然已经一个也不见了! “来人!” 他仓惶喊道。 还未有人回应,这时身后庭院里却又传来扑簌簌利物破空之声! 他倏地转身,只见隐隐幽光之下,却有数十道黑影从四面墙头跃下,以包抄之势朝着他这佛殿冲来! 他心下大震,猛地后退几步,抓起了大刀! “老爷!” 随身的四个护卫立刻自隔壁屋蹿出来,看到眼前情状也愣住了! “快守住四面门窗!一个人也不要让他们进来!谁敢有失,我让他合家下地狱!” 他紧握着刀子厉声大喝,怒睁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来人!…… 屋顶上的霍纭皱紧双眉。 “黑衣人人数如此之多,看来杜家确实已存了灭口的心思。但张家人总共才那几个,要杀他们用得着出动如此之多的人吗?” 沉默中的月棠淡淡一瞥眼:“当然不用。何晖只是用来借刀杀人灭张家的。 “他已经死定了。 “从他持刀闯入佛殿开始,暗杀朝官的帽子就已经钉死在他头上了。 “只要张少德一死,何晖就得去见阎王。 “杜家之所以让何晖带来这么多人,想必是要等我露面后,再让这些人上前捉拿我。 “凭我在何家留下的那些线索,要是杜明焕知道后还猜不到背后另有真凶,那他也白活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四面暗处:“这个时候,我猜杜钰恐怕已经藏在这寺中,就等着我落网。 “毕竟对他们来说,何晖和张少德都是要死的。但更重要的,却还是要拿住我这个平空冒出来的‘幕后真凶’才能真正放心。” 霍纭恍然,随后咬牙:“真是活该让何家人和张家人死在他们追随的杜家父子手上!这几家人,没有一个良心干净的!” 月棠把面巾戴回脸上:“去佛殿!杜家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霍纭忙拦住她:“属下设法撕个口子,掩护郡主避开何晖那些人接近佛殿,这不是难事。 “只是张少德反应也如此之快,现下四面都已让他自己的人围住,很明显他也是有所准备。 “就算咱们能冲破何晖那些人,又该如何越过这层层壁垒去到佛殿之中?” 月棠望向佛殿后方的禅房:“我听说张少德的次女也来了。” 霍纭微顿:“是来了。” “去把她捉了!” …… 来人至少有五十个! 可张少德自己带出来的人却只有二十个。 二十个已经是不少的数目了。 可眼下又如何能与五十个杀手相抵挡? 张少德纵然提前有准备,也万万不曾防备到杜家如此不留余地! “老爷,他们很快就要破门了!” 黑暗中,双方已经交上手。 四面门窗之下的护卫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破门也顶住!一直顶到有人发现不对劲为止!”他咬牙嘶喊,“我是堂堂的四品将军!我是朝堂命官!熬到人来,熬到天明!我倒要看看究竟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刺杀于我!” 就算是杜家,也绝不敢不顾忌! 受了这番话的鼓舞,护卫们奋力奔回了四面门窗之下。 张少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也跌坐回了蒲团之上。 而此时,一把剑刚刚好从后方抵上了他的后心…… “张少德,张将军!” 这慵懒中透着几分清傲的女声,顿时令张少德僵住了身躯! 随时他猛地往前一扑,借势快速转身! 飘摇的油灯下,他一眼看见面前正站着个青衣女子,油灯照亮她如画的一张脸——这分明是个身形柔弱的年轻妇人,但是她手里的一柄长剑,却是一点都不柔弱! “你是谁?!” 最初张少德以为来的是侯府的杀手,但此时他发现,他竟从没在侯府见过这样一张脸! 可这样一来他就更加想不明白了,倘若她不是杜家的人,那她又是如何穿过杜家杀手和张家护卫这两层壁垒闯进来的?! “我还没出京的时候,曾伴随先帝去西山围场秋狝。 “你当时是皇城司里头被派过来负责给我们拾猎的小吏。 “那年我才刚学会拉弓,在校场扎中了一只他们提前为我准备好了的兔子。 “先帝大赞我天赋异禀,当场赏了我一把灵泉剑。 “就连为我捡回兔子的你,也被大赏了一笔。 “现在,你猜,我是谁?” 月棠把剑前移,停在了他的胸腹上。 第25章 谁稀罕做正人君子? 第25章 谁稀罕做正人君子? 西山围场! 全身血液就在这四个字入耳时猛地蹿上了张少德的脑袋。 等他意识强行被拉回清明时,已经是片刻之后了! 张少德身为武将,身躯不可谓不健壮,可此刻面对身形仅他一半粗细的月棠,却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六岁孩子的面容与成年后还是有巨大区别的,他也不可能还记得当年的模样。 但眼前这女子一幅行走于险境之中的泰然,面对伤身仇人的冷酷,与三年前那个夜里挟着雷霆盛怒所向披靡的金枝玉叶却一模一样! 三年前的细节记得这般清楚,除去当事人之外还能有谁? 除去应该死在了三年前的永嘉郡主,还能有谁?! 他把抖瑟的双手紧握成拳。 可拳头也还是在抖。 三年前那么严密的围杀,她竟然也能逃脱?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对面,嘴张了几次,想说不信。 可事实却容不得他不信。 绝不会再有人会比眼前人更像那个人! “……谁敢拦,全都杀了!” 他额间汗如雨下,而外头恰恰又传来杀手们夹杂在刀剑声中低沉的喝令声。 惶然无措站立片刻,他蓦地抓起掉落了的刀子,不由分说朝月棠劈来一刀,然后掉头便往门口冲去! 既然该死的人没有死,那何家是怎么回事,何建忠尸体下的令牌是怎么回事,他都明白了! 杜家也许并没有很重视他与何建忠,可此前也根本就没想过冲他们下手! 他完全是被骗了! 而何家死的那么多人,全都是在为今日之局当铺路石! 是何家所有人的命,和张氏的性命,成就了月棠今日的诛杀局! 她是来索命的,眼下他唯一的生机,是立刻冲出去告诉杜家这一切! 即使杜家此刻已经起了灭口之心,可张少德坚信,永嘉郡主还活着,并且还是整个凶手案背后的真凶,这个消息对杜家来说更加重要! “往哪去?!” 斜刺里一把剑刺过来,刚刚好横在他颈前! 而此时,他距殿门仅只有一尺! 他旋即挽了个刀,两眼迸射着凶光朝月棠劈来! 月棠只是抱臂冷笑。 旁边霍纭早飞起一腿踹上他的后心,待他跪趴在地,手里的剑也已刺破了他的咽喉! 张少德出手也不可谓不快,但也不过是个末流将军,又哪里顶得魏章亲手调教出来的霍纭的力道与速度? 这么一番下来,月棠连衣角都没被他碰到过。而他颈间已经开始渗血。 张少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张某人谨慎半生,不想今日依旧掉进了您的坑里,是我命该如此。您杀我吧!” 月棠冷哼,右腿一伸,便将暗影处一个捆住了的人踢翻了出来。 张少德一瞧,又大惊失色:“盈姐儿!” 张盈哭喊:“父亲救我!” 张少德面目扭曲看向月棠:“你放开她!有什么冲我来!” 月棠挑断张盈身上绳索,左手揪住她衣襟将她提起来,右手抚过她泪水横流的脸庞:“怎么,心疼了?当初你们杀我儿之时,没想过有今日么?听说还未许婚?极好的黄闺女!我想娼门里有的是人抢她!” 张盈在她掌下抖瑟不止,哭得快背过气去。 张少德血色尽失:“你敢!” 霍纭一脚踏上他后背:“你敢做的事,凭什么郡主不敢?!” 张少德被迫匍伏在地。 张盈吓得尖叫起来。 这一下,弄得四面见状想要过来救援的护卫也止步了。 月棠捏着张盈下巴,将她头顶簪子一拔,一头乌发落下来:“真是养得细皮嫩肉!但凭什么呢?你爹杀了我的阿篱,让你做上了张家小姐,却让我的儿子在地下受苦。我不将你弄得家破人亡,把你卖身为奴,尝尝我阿篱所受之苦,哪能解我心头之恨?” 张盈快晕过去了。 月棠笑道:“怕呀?怕就让你爹求我。” 张盈泪眼婆娑看向张少德:“父亲,父亲快救我……” 张少德牙齿将咬碎:“欺人弱女,您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月棠哈哈大笑:“狗杂种们合伙围杀我们母子时,不骂自己卑鄙无耻!如今落于我手,却又反过来道貌岸然耻骂于我! “那你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看我是那等稀罕做‘正人君子’的人吗?” 张少德说不上话来! 三年前她在外低调招赘,京城除先帝端王外无一人见证此事,一年后得了子嗣,又立刻去夫留子携子归京继承王位,这种离经叛道之事她都做得出来,如今挟恨报复,难道又还会讲究什么道义吗? 他瞬间脸色灰白。 “一群废物!给我闯进去!” 外头的喊杀声已越发激烈,分心关注着这边的护卫不得已又集中全力去应对。 而窗外怒吼这声音——这声音竟似是何晖! 张少德恍惚失神,突然进一步地明白了杜家的用意! 他所追随的杜家父子,不光是要杀他,还是要借何晖之手来杀他! 何建忠已经死了,何晖是个窝囊废,就算他还能活下去,也再无法依靠父母度日,杜家就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杜家下达的命令,他就是豁出去一切也定然会去达成! 如此一来,他张少德今日不死在月棠手上,也必定会死在何晖和杜家人手上! 他挣扎着把头仰起来一点,咬牙道:“您必定已经知道,杜家才是当年的主谋!那么如今,如今您还想知道什么,在下定知无不言!并且绝不会有一字隐瞒!” 月棠却只是瞥他:“谁跟你说我还有想知道的事情?” 张少德咽着唾液:“郡主算无遗策,何家,张家,杜家,都成了您的局中人,您若只是为了杀人泄愤,今夜断不必还露面见我。可既来了,那必是还有些不解之惑,而在下,或许能为郡主解答。” 月棠抚在张盈脖颈上的手停下来,随后一声冷笑:“你这么‘聪明’,那不必我说,自然也能猜到我想知道什么。却还等我来问,可见是还在耍滑头!” 张少德忙道:“郡主若是想知道杜家背后之人,那小的属实不知!” 月棠哂道:“你也知道杜明焕并不是主谋?” 张少德目光瑟索:“在下也只是猜测,没有实据,杜家父子嘴都很严,几年下来没有透露过丝毫风声……” “那你又为何有此猜测?” 张少德再次咽了口唾液,却不作声。 月棠便蓦地将张盈的裙带一扯! 一袭锦衣顿时松散,张盈为之尖叫。 月棠伸一臂将她揽着,目光寒凉地看向张少德。 她这般揽着,张盈自是不会袒露什么。但若一松手,那可就…… 张少德腮帮子连颤了几下,咬牙出声:“杜家的大笔家财来历诡异是其一,其二,这两年广陵侯也在暗中拉拢朝中士子,处心积虑为自己培养势力! “今年春闱的一批新科进士,包括状元郎在内,好些都是他拉拢的人。 “关键是,他拉拢的这批士子,刚好也是中书省拟定的人!” 月棠指尖绕着张盈的头发:“中书省?” “是!”张少德重重点头,“先帝临终前留下遗旨,命沈太后暂且掌管传位玉玺,须等到新君登基满三年才得亲政。 “也就是说,皇上满二十岁前,太后有问政干政之权。 “今年春闱是皇上登基后第一届会试,除了状元郎徐鹤是皇上殿试钦点的,其余都几乎是沈太后和中书省拟定。 “徐鹤被调入中书省刑吏司,既是皇上近臣,又与皇城司有所交集。 “广陵侯便将自己的外甥女,其夫人段氏娘家的侄女,说媒给了徐鹤,如今正在行媒聘之礼! “这一切看似正常,可是杜家过往几十年家境平平,广陵侯在仕途多年也未有起色,唯独三年前那件事之后,他突然有了大笔银钱指派我和何建忠行谋杀之事,在三年后这头一届春闱时,他又如此大肆亲近士子们…… “在下以为,如果杜家背后无人撑腰,他们应不敢如此高调! “换句话说,杜家所行之事,也只有有人在背后授意才说得通!” 月棠缠着张盈头发的手指,就此停在了她的喉管处。 第26章 下地狱吧 第26章 下地狱吧 沈太后是继后。 原本是贤妃。 先皇后薨去后,后位空虚了数年。 直到三年前,先帝降旨封沈贤妃为后。 而随后不到三个月,端王府出事,先帝驾崩。 他事先留下谕旨立二皇子为储君继位,同时又立了道旨意让沈太后手持帝玺,辅政三年。 那时,庶出的大皇子正在前往江陵迎接二皇子回来的途中,成年的两个皇子皆不在身边,外朝主事的是端王,而内宫主事的便成了沈太后。 先帝遗旨,原本该由端王率领朝臣共掌,可那夜偏巧寸步不离陪伴先帝的端王,随后又碰毙在了先帝灵前。 如此一来,由沈太后来掌管遗旨的发布也就顺理成章。 随后新君继位,抚养君主多年的穆家权势壮大,而沈太后凭借手中帝玺和先帝旨意,势力也飞速扩张,世代文臣的沈家很成为了与穆家以及帝师禇家比肩的权宦。 沈太后的长兄沈邺,任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穆家抚养皇帝多年有功,皇帝一登基,就担任了左仆射兼任门下侍郎。 而禇家却是先帝还在时,就已任尚书左丞。 除此之外,这三个家族的子弟还相互在三省六部穿插任职。 从前先帝在时的朝堂格局,瞬息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后各世家之中,即便是还有如尚书右丞等高官,以实权论,便也以这三家为最。 如今的三省六部,没有谁家能够独掌哪一司衙门,没有谁敢说一手遮天,但朝上权力也几乎被靖阳王府和沈、穆、禇这三家瓜分。 月棠把手从张盈的脖颈上收回来,缓慢地出声:“你捡到的那枚皇城司令在哪里?” 张少德微愣,随后便自怀里将牌子掏了出来。 月棠接来看了两眼,随后侧身从桌上抽出来一张纸,丢到他面前。 “杜明焕书房的布防哨点,也给我画出来。” 张少德微愣:“哨点?” 月棠伸手问霍纭要来张盈掉落在地的裙带,然后替她重新束紧了衣衫:“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张少德咽了口唾液,抓起笔,颤手点墨,而后唰唰画了起来。 “落点的位置就是岗哨的位置,都在暗处。是按五行八卦的方位所设置。” 他在纸上画出了广陵侯府的大致格局,又着重点出了书房位置。 书房周边分别点了几个点,点得十分讲究。 月棠接在手上,五指照着布点的方位掐算了几下,随后把纸折起来,收进袖筒里。 “还有别的要说吗?” 她又从袖子里带出来几张纸,先凑近灯苗点燃一张,投进火盆,而后再投一张。 张少德望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脸色灰白:“郡主若能放过我,待出去后,我便可将这三年来广陵侯的所作所为全部都告知郡主!” 月棠半蹲在火盆旁失笑,火光映红了她的脸。 她把纸全部投进去,然后起身,走到房门下,握住了门栓。 张少德震惊:“您要干什么!” 月棠扯了扯嘴角:“当然是送你上路!” 张少德睚眦欲裂:“我什么都说了,您却还要杀我?我若死了,这世上便再也没人能替您作证揭发杜家!” “作证?”月棠回转身,“我只要知道是谁害过我就够了,难道我杀个人,还得事先把对方说服才能动手?” 话音落下,门栓已经被抽出来。 她跟霍纭使了个眼色,然后快速退向屋中阴暗处。 张少德暴吼起身,举着大刀便要拼命。 霍纭后退的瞬间抓起张盈向前挡来,大刀便立刻刺破了她的胸膛! “女儿!” 张少德跪地悲呼,撞翻了燃烧中的火盆。 月棠提起长剑,不由分说刺入了他的后心! “刺人胸腹的剑法这三年里我练过无数次,张少德,敢杀我儿,你们就都得给我下地狱!” 她手握剑柄转了个圈,然后抽剑收回,转身拽住了霍纭从房梁上垂下的绳索! 门栓拔开的瞬间,门板也被推倒了,黑衣人们蜂涌而入,张少德捂着喷血的伤口跪在地上,还未等张嘴就已被他们踏在脚下! 带头闯进门来的正是何晖,他高举着大刀,正准备一顿厮杀,却不料屋里却静默一片! 就着其余人举进来的火把,只见张少德已趴倒在地下,背上杯口大一只血窟窿正在突突冒血,鲜血流过翻扣在地的火盆,尚未燃烧完毕的几页纸都已被染红。 何晖刹时愣住,随后一把揪住张少德后背,却还没等问出话来,院门外一道暴喝声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大胆狂徒,竟敢刺杀朝廷命官,尔等快快拿下这帮作乱的贼子!” “世子?……” 何晖听到这声音,瞬间收敛心神,起身看向门外。 杜钰正率领着一队皇城司人马大步进来,而他怒眼相视的对方似乎正是自己。 他连忙把张少德的尸体拖到他面前:“禀世子,张少德已死!但不知道是——” “放箭!” 何晖话没说完,杜钰已将长臂一扬,高声下达了命令。 也就是须臾间,四面围墙上无数支羽箭朝着何晖飞过来! 他第二声惊呼还没喊出来,胸前背后就已身中数箭,立刻变成了一只箭靶子! 箭矢的冲击力带着他原地侧转了半个身,他放眼看去,竟然又看见皇城司的兵马已把院子团团围住,还有无数张弓箭正齐齐对向了自己! “逃犯何晖行凶杀人,罪恶滔天,简直死有余辜!立刻杀了他,给张将军报仇!” 杜钰再一声号令,瞬间又是万箭齐发! 何晖甚至来不及说出半个字,便已圆睁怒目,栽倒在张少德的尸体之上。 杜钰迅速上前,飞步冲进屋内。 却只见屋里满地狼籍,除了张何二人的尸体以外,便只有胸插大刀已死在地上的张盈!屋顶上一个硕大的窟窿将幽蓝的夜色引入进来,垂下来的一根绳索,还正在飘摇甩动。 杜钰满腔的笃定瞬间化为乌有! 他指着屋顶狂吼:“追!都给我追!快把人给我追回来!……” 第27章 孩他娘! 第27章 孩他娘! 杜钰的怒吼响起来时,月棠已经与霍纭快速跃向了寺院的西墙。 华临驾着车在隔壁胡同里等待,他会在接到月棠后以最快的速度驶离这里。 但杜家既以作好了准备,这场撤离自然不会很轻松。 接连追来的羽箭几次三番擦着二人身子掠过,等紧急避到西墙外的一座民宅的屋顶上时,月棠已经摸到了小霍臂上的濡湿。 “不妨事!华叔给了我止血药!”小霍摸出颗药丸往嘴里一拍,然后便又来扶月棠跨墙。 月棠摆摆手:“不急。” 小霍低头一看,吓了一跳:“郡主!” 师父接手教他本事的第一日起,就告诉他无论何时第一要务就是护住郡主周全。三年下来万事以月棠的安全为先已成了他的本能,所以一路过来她不曾中招。 但她此时身体虚软,气息浮动,明显情况也是不太好。 “缓缓就行。”月棠示意他稍安勿躁。 当初魏章扛着她找到华临后,华临说她九死一生。便是能活也得用心调息三四年。 可是月棠等不及,她怕再等下去局势越发不可控,于是三年刚满,她就入京来了。 从几十个杀手围攻下逃脱,计划上虽有把握,到底身体感到吃力。 但也无大碍。 毕竟她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自己好好活下来。 活着给所有死去的人报仇。 她方才把写给阿篱的祭文当着张少德的面烧了,以何张两家人的性命为祭,也许多少能让小阿篱在冰冷的地府下感觉到些许慰籍。 小霍伴着她在屋角下坐下,让她得以倚靠着自己。 这时底下响起来一阵车轱辘声,二人又屏住声息,同往下望。 一辆早就停在前方的马车,此时驶向了在前方寺门口。 随后,车里先下来一个缎衣中年人,弯腰放好了脚凳,又紧接着走下一人来。 这人长身玉立,一经落定,便脚步不停地入了寺门。 月棠定住趴伏的身势,一动不动,如同风中一座雕塑。 霍纭察觉她的异状:“郡主?” 月棠收回目光,眉头皱得生紧:“好奇怪。” “怎么了?” “我好像又见到了阿七。” 她又抬头,朝前方的人影望去。 那逐渐模糊在夜色里的身影,看起来依然颀长挺拔。 霍纭想了下:“不如属下去瞅瞅?” “不必!此处危险,得尽快离开。” 她快速扭转身。 但未及立稳,身形便软软一晃,随后整个人便从墙头滚落了下去! “主子!” 霍纭手忙脚乱跟着滚落。 “让开!” 恰在此时,一个人电光火石间抢在他前面,先行接住了已昏倒的月棠。 霍纭大震:“师父?!” 魏章凝眉:“这么危险的事也敢撺掇,回去拿你是问!” 霍纭有口难辩,一见他已走了,只得手忙脚乱地跟上。 …… 何晖率人闯入佛殿时,晏北就已经到了寺门外。 但他按兵不动,直到寺里箭矢声乱起,局面开始混乱,他这才快速进了寺门,立在角落里望着眼前情景。 寺里和尚们不见几个,皇城司的人马却举目皆是。 高安道:“属下可要通报一声?” “不必!回外头等我。” 晏北自怀里抽出一块面巾绑上,一眨眼隐入了夜色中。暗处几个影卫随后跟上。 出事的佛殿已经全让杜钰率领的人占领。 院墙下插着好些火把,将停在院中的几具尸体照得极为分明。 一路血迹从当中一具中年男子的尸身下一直延伸入殿。 朝中三品以下的官员没几个令晏北有印象,但据观察,也能断定此人正是张少德。他身旁的男尸身着黑衣,自然应该是何晖了。 他在屋檐下蹲守片刻,瞅准个契机入了佛殿。 佛殿里反倒已没有了人,但血腥味扑鼻,满地翻倒的祭祀之物让人几乎不能落脚。 影卫们在暗中稍加掩护,他便到了血污最集中的那片去处。 一抬头,头顶正是一个硕大的窟窿。 杜钰吆喝着喊追人的声音还在隐隐传来,声线压低,但又透着愤怒。 晏北看回地上的血,目光深凝。 三年前先帝在调他回京辅政的旨意上,特地加上了一句话:回京之后,靖阳王府的统兵权不回收,而具备调兵权的枢密使也让他晏北来当。 也就是说,本朝从未有过的先例,先帝给他破了。 如此之大的恩宠,也正是晏北深感疑心,而暗中入京一探究竟的理由。 如今朝堂中沈、穆、禇三家分权,相互角力,唯靖阳王府奉行先帝遗旨,一力辅佐皇帝。 入京三年,他与不与任何一党建立牵扯。 能与杜家保持亲戚关系至今,也是因为杜家不与这几家勾连。 何家张家都是杜家的属下,杜家父子要杀他们,便是有再多理由,晏北压根没打算干预。 只是按照杜家的谋算,他们对张少德的阴谋已然实现,并且连何晖也顺理成章地死了,这场闹剧就该立刻收场,眼下杜钰在追谁?这窟窿又是怎么来的? 门外晚风扬起了火把,跃动的光芒照亮了了面前一只打翻的火盆。 随后两张烧剩的纸片被风掀得翻了个边。 他蹲下拾起一张。 纸张残缺的缘故,语句断断续续,但仍看得出来是篇祭文。 他把纸抛了。 随后又被刺到了脊梁骨似的,浑身一抖,飞快把那张纸又抓了起来! …… 高安奉命在寺门外等待。 正拢手静听着夜色里的动静,身后便传来了影卫的暗哨。 他转过身,只见晏北快步走了出来。 正要招呼,却又见晏北顶着一张阴寒的脸定在了面前。 “王爷……” 高安诧异。 晏北腮帮子咬得鼓胀:“你即刻打发人满城搜寻一个名为‘王嬛’的女人!” 高安屏息:“敢问王爷,此为何人?” 晏北这几年除了带孩子,就是一心一意履行先帝托付辅佐皇帝,其余事情虽然都瞒不过他眼耳,却从来只是当个八卦听,未曾有一事令他失态。 但此时,他不过入内转悠了片刻,出来竟是如此模样! “王嬛是阿篱的母亲!她给我的婚书上落款名字就是写的这个!”晏北攥着几张烧剩的残纸,两眼似有刀,“婚书是她亲笔写的,而方才杜家给何建忠设的祈福法事的火盆里,烧的祭文却是她的笔迹! “可她本应该在三年前就死了! “现在,你懂我什么意思了吗?” “……什么?!” 衿持稳重了一辈子的高安,此时也不由倒退了两步! (本章完) 第28章 鳏夫的幻觉? 第28章 鳏夫的幻觉? 残纸上的字迹高安看了。 不过是几句零碎地表达哀思的字眼,连祭的对象都看不出来。 可是向来心如明镜的晏北却凭这几个字,说是从未被提及的阿篱母亲出现了! 阿篱的娘高安没有见过。 不但没见过,连听晏北提都几乎不曾提过。 作为从晏北还在呀呀学语时就已经跟随着他的王府太监,很多时候高安甚至都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老王爷过世后,身为王府继承人的晏北顺理成章继位。 继位的第一夜他把教诗书的先生杀了。 不久后先帝就下了道诏书,传他们回京城辅政。 当时他们都以为晏北弑师之事委实惊世骇俗,先帝只怕是为此施惩,但晏北却不这么认为。 彼时太子未定,先选定辅政大臣本就不合理,更别说随在圣旨里的还有先帝交付的让他担任枢密使的承诺。 如果是怪责,断不会让晏北回去担任如此要职。 可如果是真要重用,又为何要破除先例,让已经统兵的靖阳王府还掌着调兵权呢? 两权集于一身,靖阳王府权势便可谓无人能敌。 作为君王,他难道不怕辅佐少主的晏北生起反心么? 于是晏北悄悄潜入了京城。 三个月后,他回王府了,京城的消息倒没什么惊人的,但他行为却开始变得古怪。常常看着看着文书就走神,要么咬牙切齿恨恨不平,要么又抚弄草神情忧怨。 太妃原本给他张罗了一门婚事,竟也被他无情给推了。 不知不觉便到了该奉旨入京之时。 从前绞尽脑汁要拖延回京的他,此时竟变得急不可耐起来。 离既定出发的日子还有快一个月,他带上一批人提前走了。 在京见到晏北的第一面,就是他抱着瘦巴巴还带着伤裹在襁褓中的阿篱笨手笨脚喂奶糕。 孩子怎么来的? 他娘去哪儿了? 何方人氏? 晏北一概不说。 安顿下来的第二个月,他就向宫中请封立了阿篱为世子。 靖阳王府虽是先帝留给皇帝的势力,沈家显然也不会傻到去得罪。请封世子的过程十分顺畅。 太妃娘娘听说消息,和三位县主连夜从北地赶到京师,且惊且恐地见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孙儿,但都没能从晏北嘴里套出话来。 后来这三年,他也没有漏出过一个字。 如果不是这几年朝中并没有出现过什么冤假错案,高安绝对会猜想会是哪个蒙冤忠臣的遗孤。 没想到就在他打消了追究的念头之后,突然之间又在这当口听晏北亲口提到了阿篱的娘! “会不会搞错了?” 活了四十多年,高安这脑子也是没能立刻转得过来,“这是杜家为了杀张少德与何晖设的陷阱,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夫人的痕迹?” 阿篱母亲不曾受封王妃,最多只能称为夫人。 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最最没可能让晏北提及的人,此刻竟然出现在了最最不可能会有交集的杜家的这场陷阱里! 事情过于离谱,他几乎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起了眼前的主子。 昨日听崔寻说他在大马路上盯着路过的妇人看起了腰肢。 今日他又说在杜家设的陷阱里发现了前妻亲笔书写的祭文—— 莫不是因为鳏居已久,出现幻觉了? “她立给我的婚书上,还有她给我的和离书上,笔迹跟这一模一样!”晏北转过身来,眼里掀起的波澜,跟夜空一样深远。“我就是认不出我自己的字,也绝不会认不出她的字!” 高安再次失语。 和……离书? 相对于权势滔天的靖阳王来说,这是多么新鲜的字眼! 合着,他们王爷多年来绝口不提阿篱母亲,是因为自己被媳妇抛弃了? “王爷,敢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忍不住上前两步。 作为王府的掌事大太监,了解少主生母的来历对他来说也很有必要! “怎么一回事?”晏北冷哼,“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若我能再看见她,定要将她吊起来讨回我被休之辱不可!” 高安讷讷,壮胆问:“那王爷后来又何不去寻夫人问个清楚?” “问不到了。” “为何?” “她就是离开我时候死的!” “……” 高安不知说什么好。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往下问,晏北已经越过他,越过马车,自行步入了夜幕里。 …… 魏章事先回来过一趟,听兰琴说月棠他们二人去飞云寺杀张少德,遂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他把月棠抱回宅子里后,正在等门的兰琴几乎腿都软了,二话不说让她把人放到床上,另一边紧跟着赶回来的华临已经准备就绪,接手给月棠把起脉来。 “怎么突然又昏倒了呢?好久没这样了。” 兰琴掐着双手,盯住华临的一举一动问道。 霍纭回来这一路大气不敢出,这时候便抹着眼泪跪下来:“是我的错,我该死!” 兰琴叹着气,把他扯起来。 魏章却道:“让他跪着!人不醒过来,他也别起来!” 兰琴埋怨:“好歹先把话问明白再罚。也不见得当是他失手。” 魏章只阴沉着脸,眼望着华临把脉施针。 月棠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小霍一个人在院子里扎马步,另一边的厢房里,传来兰琴他们的人语声。 月棠走过去:“你师父回来了?” 霍纭惊喜点头,又唤了她一声。 月棠拿出绢子替他擦汗:“这大白天的练什么功夫?” “属下没保护好郡主,师父罚我今天开始,早晚在这练上一个时辰。” 月棠顿息片刻,叹道:“早晚一个时辰,腿都要练废了。” 屋里几个人被惊动,一个接一个地奔出来。 魏章站在三步开外,脸色阴青地望着霍纭:“他侍主不力,主子又何必如此惯着他?” “惯?”月棠笑了,“我只知道,若他母亲还在世,一定也会心疼他的。 “魏章,其实你心里也知道,我昏倒并不是他的错,而且我们也没有逞强冒险。你又何必这般严苛? “事实上小霍做得很好,你亲自教出来的他,我看将来一定不会比你差。” (本章完) 第29章 没一个清白的 第29章 没一个清白的 魏章默语。 “郡主……” 霍纭一声哽咽,哭了出来。 月棠微笑朝他招手:“好了,跟我进屋,有事要交代你。” 牵着他进了屋,随后进来的是华临,月棠先问:“我身子情况如何?” 华临道:“无大碍。不过是久未经历激烈动作,一时间气血乱蹿罢了。我给您改个方子,吃上十日半天即可改善。” 月棠点头,又看向跟着进来的魏章和兰琴:“昨夜之事,小霍想必都跟你们说过了。 “张少德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那夜之事不是杜家能够办得下来的。不过杜家从头至尾口风如此严密,连何家张家面前都不曾露出丁点端倪来,足见他背后之人有多谨慎。 “可越是谨慎,越说明那场阴谋不是我们明面上看到的那样单纯。” 当夜与她同行的有二十二人,除了魏章,整整死了二十一。 惨死在那场横祸之下的这二十一人,还有她的父亲,她自己落下的那满身伤,都未及罗列。 如果不是危急关头霍纭的父亲霍肖想到了看到了悬崖底下的河流,然后和魏章商量好用阿秀的尸体来代替她,她必然也已经成了林子里的孤魂野鬼。 她肩负的复仇之责实在太重了。 而如果不能寻到真相,彻底揭开阴谋,为她死去的这些英灵永远都得不到慰藉。 杜家要杀,但眼下却不便贸然,轻易把杜明焕杀了,那寻找背后真相的这根线便就此断了。 “郡主所言极是。”魏章点头,“要在一夜之间能够布局谋杀郡主,同时又能促成宫中局面,绝不是一般人能为之。” 七月初三的夜里,不光是永嘉郡主“死了”,先帝也驾崩了。 就连像往常一样留在宫中陪伴皇帝的端王,竟然也在宫中自尽了。 端王为何自尽? 在救出月棠后魏章打听到的说法,是先帝迁怒于提议大皇子出京迎接二皇子的端王,令其自尽。 先帝元后穆皇后第一胎不慎流产,随后怀孕的安贵妃所生之皇子便顺位成了皇长子。 但先帝敬重穆皇后,即使皇长子才能出众,也依然没有下旨立其为太子,而是执意等待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年满十六岁回京之后再下旨择立。 那年六月,距离二皇子十六岁生辰仅差月余,先帝拨提前挑选合适的人选前往迎接二皇子归京。 他问端王的意见,端王便推举了大皇子。理由是他们兄弟二人长期分离,由兄长出面亲自迎接弟弟归来,足够显示出皇上的重视,同时也有利兄弟二人建立手足之情。 况且,过往那些年里,每逢年节送去给穆府的赏赐,大皇子也没少亲往。 先帝欣然同意,让大皇子带领了侍卫仪仗,以及给二皇子专制的轿辇,一起上路了。 但就在他们启程回京的半路,距离京城不足百里的运河之上,一场突来的洪涝打翻了船只,两位皇子连同部份侍卫随从同时遇险。 两个皇子同时生死未卜,消息传到京城,先帝病情骤然转急。 端王连夜奔赴宫中照料,到这时也还正常,身在京外的月棠,也就是这当口带着阿篱回到别邺,随后收到端王派人传送出来的消息而急急归京。 以至于月棠遇难之后,醒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尽快联系王府,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就在她被围杀的当天夜里,宫里也出事了。 事关两个亲生儿子,当中还有继位的准太子,皇帝与端王之间手足情份再深,此时迁怒下来,按说也是合理的。 可既然月棠所遇之事完完全全是场阴谋,那端王的死,那天夜里宫里发生的事,终归就不能分开看待。 “中书省以沈家为头,杜家背后的人是沈家,这个嫌疑自是最大的,更别说先帝还留了那样一道旨意给沈太后,沈家迅速蹿起,不可谓没从中得益。 “而杜家当天出动了上百人杀我,当时的杜家组不成这个规模,但四代为官的沈家却是可以的。 “他们家不但家族庞大,家底也很丰厚。别说借杜家之手赏给何家张家的几万两银子,就是再加上给杜家的那一份,也不是难事。” 月棠捻着一颗蜡丸,眉头蹙起,“不过,沈家蹿头蹿的这么凶猛,还需要认真斟酌。 “如果真的是沈家,根本用不着等到三年后咱们来寻仇,光是虎视眈眈的穆家,又或者是老谋深算的褚家,早就暗中抓到把柄把他们揪出来了。” “但沈太后上位的时间很是耐人寻味,也很难说沈家是清白的。”魏章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当年穆皇后离世之后,先帝就曾说过不会再立皇后。 “可后来他却又突然立了入宫才三年的沈氏,而且那还是在先帝缠绵病榻之时。 “三个月之后先帝病危,竟然还突然立下遗嘱让沈太后掌管玉玺,这些都很不寻常。” “沈家当然也不清白。不过,如今我们的势力太过单薄,唯一的优势是尚且无人知道我们存在。所以只能顺藤摸瓜往上摸索。” 月棠放下蜡丸,把从飞云寺带回来的图纸放在桌上:“杜家就是我们可爬的藤。张少德已经给我画出了杜家书房岗哨的位置,我按五行八卦的方位算了算,应该是对的。 “但经过昨夜,杜家在外防上也一定加强了防备,硬闯必定是羊入虎口。 “我们只能另抓个机会,避开这些耳目去往杜明焕的书房。” 昨夜逃离的时候,杜钰已经发现了月棠他们的存在。 “做贼心虚”,除了张家和何家以外还有第三个人知道杜家的秘密,杜家父子哪里还会睡得着觉? 就更别说当他们布下天罗地网,结果发现还是让人给逃走了! 这种情况下,杜家当然会第一时间增加防卫防范府禁。 “广陵侯府即将要办寿宴的消息已是沸沸扬扬,属下去街头走走,或许能探听到机会。” “让小霍去,”月棠看向角落里缩成了鹌鹑的霍纭,“你师傅才回来,让他休息休息,回头我还有别的任务给他。” (本章完) 第30章 王府的告示 第30章 王府的告示 霍纭支棱起了身子,偷偷觑着魏章。 兰琴知道月棠这是在替霍纭讨保,也是给魏章一个台阶下,当即也笑道:“还不快去?难道你师傅的态度还能越过郡主不成?”说完从案上药箱里挑了两颗丸药塞给他,“臂上落了伤,记得服药。” 霍纭立刻冲微笑的月棠笑了下,然后响亮地道了声得令,跑出去了。 魏章看看他背影,又叹气看向月棠:“您太宠那孩子了。” 月棠笑着坐下来:“这就叫宠么?呵从前我待你们不也是如此。” 魏章默语。 月棠是天之骄女,是高高在上的端王独女,从被派去王府之前,帝后就交代他们,她是他们永远的主人,哪怕就是死,就是去了地府,也绝不能背叛她。 所以她就是他们每一个人心里的领袖,是他们的天。 而这个小小年纪就背负着天命煞劫的金枝玉叶,被人背地里议论为祸水的帝侄女,从见面第一眼起到现在,没有一次向他们发泄过心中的委屈,没有一次践踏过他们的尊严。 即使他们之间有着严格的阶级界线,可是该被关注的时候,月棠也从未忽略过他们。 而这样心怀善念,同时可称与世无争的她,却还是被卷入了阴谋,差一丝丝就成了牺牲品! 月棠道:“说说你此去情形。张继下场如何?” 广陵侯仍然在寻找魏章,月棠他们一直知道,他们抵达京城的前一天,魏章折返出京,抛出了线索,成功引得杜家找上何旭担下这差事。 然后他再折回京畿,在城外等着杜家派出去追杀他的人。 所以哪怕当时何旭没有死在她手上,也会在出城后死在魏章手上。 月棠坚决不允许有一个漏网之鱼,魏章就是这个补漏之人。 现在张家那边收网了,他自然也该回来了。 魏章点头:“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杜家的人追杀他。 “他被杀死在客栈里。” 月棠点头,又道:“何家张家已了,接下来对付杜家。 “靖阳王府跟中书省没有牵扯,杜家父子背后的人若确属中书省之人,那靖阳王的嫌疑暂时可以消去一二。 “然而基于立场,我却不认为他会舍得放弃杜家这个现成的狗腿子。 “一旦到了关键时刻,靖阳王不一定不会出手相护杜家。 “毕竟一个无关紧要的郡主的生死,对他靖阳王来说毫无影响。而广陵侯府倒了,对他来说却可算是不小的折损。” “别说了!出大事了!” 月棠刚喝了一口药,华临就拿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匆匆走进来,手忙脚乱铺开在桌子上,却原来是张告示! “今日街头,到处贴满了这张纸,靖阳王府不知因为何事,四处寻找‘王嬛’!” 屋里二人神色同时一变。 王嬛正是月棠当年假扮平民女子在外走的化名,也是如今她在必要之时才用来出示的身份。 靖阳王府寻她? 这是要干什么? “一定昨天夜里的事留下了漏洞!”魏章满脸懊恼,“阿纭那个小兔崽子,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说这些干什么?”月棠不满的望着他,沿着帘栊走了几步,她回头又拿起了这张纸,“这上方只写了我的名姓,身份,以及祖籍地,而并未画我的画像,还没到火烧眉毛的地步!” 华临急得:“凭靖阳王府的势力,动起真格来挨家挨户的搜寻,您就是变成一只鸟,也能给他逮着!” 魏章也反应过来:“靖阳王是如何知道您的名号的?” “这我如何得知?”月棠眉头也皱得跟他一样紧,“我与此人从无交集,且我这张丁籍只是个普普通通良民,就连满京城人知道我这个名号的也几乎没有。若说重名,这生辰年月,和祖籍来历却又都能对得上!” 大家的神色都很凝重。 被靖阳王盯到了,即便不是火烧眉毛,也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不能容小霍慢慢来了,咱们得主动出击,加快去杜家的速度!” 略想了下,月棠果断说道,“张少德交代杜家正极力拉拢状元郎徐鹤。 “这徐鹤是杜家当下拉拢的士子当中唯一受皇帝钦点的人选,而且他还是状元,为此杜家亲自为他牵线,将杜明焕妻子段氏的娘家侄女说媒给了他。 “你去仔细打听下这个人。” 魏章上前:“郡主莫非要借徐鹤之便?” 月棠颔首:“张少德在生死关头还吐出这条信息出来保命,我想这条线索应该不简单。 “再者,徐鹤年仅二十出头就高中状元,又是皇帝唯一钦点的进士及第,明显前途敞亮,他不必要走裙带关系也有出头之日。 “但眼下他竟愿意屈身为杜家的侄女婿,你不觉得奇怪吗?” 魏章不禁点头:“是有些屈才。以状元之身,还可再婚配高些的。” 他抱臂沉吟片刻,就转身出去了。 月棠重新拿起桌上的告示,掌心一下下将上方的皱褶抚平。 上方有关于王嬛的信息,无比清晰地显露在眼前。 三年前那一夜,不光是“死”了永嘉郡主母子,还有端王,安贵妃所出的大皇子,先帝,就连如今已坐在皇位上的二皇子,也是差点死去,得亏侍卫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捞回来,又经随侍太医竭尽全力才救下来的。 入宫仅三年的沈太后执掌大权,娘家也趁势壮大,但沈太后所生之子依然没有坐上皇位。 难道是她不想吗? 是沈家不想吗? 当然不是。 是因为穆家根本就不可能相让。 子凭母贵,于情于理,皇位都该由元后嫡出的二皇子来坐。 但沈氏升为继后之后,她的儿子也成了嫡出。 沈家凭着那道遗旨,可以把持朝政,分散皇权,甚至将来还能有机会阻碍到二皇子施政。 后期这样对抗的局面,先帝难道预测不到吗? 他当然也该算到。 所以,在月棠忙着成亲生子,忙着在她“天命煞劫”的咒语生效之前给端王府谋求稳定,从而无暇回宫的那一年里,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章完) 第31章 色鬼 第31章 色鬼 既然立过婚书,对方的丁籍路引这些能去官府备案的东西,自然是都要摊出来的。 王嬛的家世来历,晏北很清楚。 就在那年突然接到圣旨回京辅政之前,他把教了自己三年书的先生杀了。 因为那人曾欺晏北年少,露出了马脚,将有关王府的情况偷偷修书送出去。 虽然贼下谨慎,没有留下任何身份信息,但有人盯上了王府,这是不争事实。 而不久之后宫里恰又送来那道圣旨,晏北便将目光投向了先帝。 王府世代将忠君护国认作第一道家训,但若天家不容他,那晏北难道还要与之讲道义? 他下令把先生的死因隐瞒下来,然后偷偷潜入京城。 那回,他遇到了两桩意外,一桩是提前认识了杜家这门亲戚的面目,还有一桩,便是被阿篱他娘拐回去当了夫婿。 一开始毫无征兆,不过是他挤进会馆人堆里,跟随一众落榜士子争抢打短工的差事,起了冲突,随后一个叫张魏的人在那时站出来为他解了围。 二人联手解决了麻烦,随后一起逃到了城门外林子里时,张魏掏出酒葫芦分酒给他喝,告诉他,自己是京郊庄子上的人,正在给他表舅留下的几百亩地当管事。 张魏也问起他的来历。 晏北乃为堂堂靖阳王,造个如假包换的假身份何其容易。 他说自己姓程,排行为七,父亲死得早,母亲便给他取名程柒,是会试落榜的士子。之所以会在会馆里,也是因为手上已没有多余的回乡盘缠。 他顺势拿出路引来,求张魏关照。 张魏说他的东家,也就是他的远房表妹,如今失去双亲,家中事务全由他打理,若晏北肯随他回去,让他顶个差事不是问题。 晏北那趟进京行踪严密,一旦泄露风声则会引来诸多麻烦。 他正苦于没有个稳定的落脚点,听到张魏的提议,自然愿意前往。 张魏所说的村子,离城门不过二十里,进出城十分方便。且村子开阔,依山傍林,他的人往来联系他也容易藏身。 跟着张魏到达东家的第一眼,他看到了张魏那个双亲皆亡的地主表妹。 她当时歪在窗户内的竹榻上,认真地读着一本书,露出来的只有半张玉雕似的侧脸,但整个人在碧纱掩映下,斜斜倚着,就像个天仙一般。 晏北在北地,见过不少英姿飒爽的女子,譬如他二姐,像个冲天炮,一言不合就操刀。那样的女子固然也很耀眼,但终究只让人看得见她们凌厉的一面。 而京城里的千金,到底又显得过于软绵。 可这王嬛,不知是否因为她从小就独自支撑家业,竟然两者兼具! 乍看她外皮是绕指柔,再看筋骨又是百炼钢。 她持卷的一只手,素净纤长,指甲只留出一点点,珠贝似的一截粉红,一截透明,却翻页的动作却那样干净利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合上书来就可以掐死一头狼。 晏北自诩铮铮男儿,却是从那天起,颠覆了对自己的认知。 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刚正不阿的柳下惠,什么样的美人对他来说都是虚的,结果那日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那么端正,他就是个色鬼! 总而言之,晏北留下来了。 有了掩护,他与影卫们的行动少了很多麻烦。 地主小姐家人也不多,包括张魏在,统共也只有五六人,压根没有身份暴露的风险。 为了掩盖色鬼的本性,他人前寡言少语,极力避免与王嬛相见。 可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向他求婚! 那日他在柴房里洗澡,透过门缝发现有人走动。 等他追出来,王嬛笑眯眯站在院中,两手背在身后,大大方方将目光瞄向他粗布衣裳包住的身子。 明明于礼不合,可她一双明亮杏眼却全是温和坦荡,衬得晏北想要遮掩一二,都显得那么小家子气了! 她说,程公子,你有妻室吗?没有的话,我有意纳你为婿,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 时值初夏,天气正好,晏北兴许是被暑气冲昏了头,两腿发软,原地打了个踉跄! 他父亲走的早,他接位也早。 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人和事都围绕着如何成为一个称职的新的靖阳王而存在。 母亲的确不断在给他提议亲事,希望他能够早早成亲生子,早日得个贤内助。 但他没有时间琢磨。 也更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妙龄少女,在偷看完他洗澡后又主动向他求婚! 他一言不发就跑了。 虽然他是个色鬼,但也没有一下来就上钩的对吧? 他不傻! 他看得出来,她那目光,分明就是馋上了他的身子! 把他当什么了? 啊? 小倌啊? 要不是为了有个地方落脚,他早就…… 第二天,她又来了。 这次带着她三百亩地的地契,以及一匣子的大大小小的银锭。 看得出来是拼凑的。所以那应该是她所有的家当了吧? 她说全都给他做聘礼。 晏北一腔血全往头上涌! 他堂堂七尺男儿,血气方刚,他是贪图这笔聘礼的人吗? 他又被气跑了。 他跑去镇上呆了两日。这两日辗转反侧,两只眼根本合不上来。 与此同时,频繁到来的影卫已经引起了客栈的注意。 要想安全,只有回王家。 其实,成亲也不是不行,对吧?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反正他都得娶个王妃。 既然他是个色鬼,而她也馋自己,那为什么不呢? 就在他纠结是否腆着脸回去时,前来禀报进展的影卫却告诉他,说王爷不必担心了,王小姐已经物色起了别的人。 晏北一路飞奔回到了王家。 他撑着最后一点理智,提了个条件,说,得给他点时间,要正经筹备一番婚礼。 可那女人成亲也不按套路来啊! 面上答应得干脆,就在翌日夜里,她以一杯酒撂倒了他,急不可耐地搀着迷迷糊糊的他拜了堂。 醒来的时候满室旖旎,所见之处都是喜庆的红色。 他身上干干净净,大半个身子还压在她身上,嘴里叼着她一只耳垂! 并排放着的枕头上,铺满了他二人缠绕的青丝。 而他一只手,堪堪正圈着她的后腰! 那一刻,晏北脑子里全是波涛翻滚的声音! 他第三次跑了! 这次跑得很彻底。 逃回王府的路上,他陆续不断扇了自己一共二十几个嘴巴。 王嬛比他小两岁。还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地主千金。她应该是单纯的,不谙世事的。 她不懂事,自己也跟着不懂事? 男婚女嫁,就这么成了? 回府头三个月,他逼着自己忘了这门婚事。 到后三个月,他开始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 不管怎么着,他与王嬛已有夫妻之实。 他不告而别,是为不义。 离既定回京的日期还有一个多月,而日子不知为何越来越难熬。 终于那日驾马南山,望着天边喜烛似的红霞,他没忍住,提前奔回了京城。 去的路上他想好了负荆请罪的说辞,可看到她时,却再次吓了一跳。 她怀孕了。 而且快生了! 一算日子,十有八九就是他的! 天杀的。 成亲入洞房,他是被骗进去的。 滋味还没咂巴明白,她就直接让他当了爹! 根本就没有人把他的夫纲当回事! 他要跟她和离! 这媳妇他不要了! 但孕妇受不得刺激。 他决定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与她算账。 而他又万万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她再次给了他一场惊吓。 一场最后的——从此阴阳相隔,再也轮不到他有机会来提和离的惊吓。 (本章完) 第32章 无良渣女 第32章 无良渣女 晏北怀着复杂的心情当上了准父亲,然后又正式当了父亲。 阿篱生下来后,他亲自给孩子换尿布,亲自哄睡。 他一个左手拿王府金印,右手握方天画戟的当朝王爷,不到半个月就把带奶娃的所有事情学得利利索索。 眨眼孩子就长大了,按规矩,孩子满百日之时,也就是她出月子之日。 朝夕相处这三个多月里,他其实也暗中让影卫再次打探她。 毕竟还是要当靖阳王妃的人,嫁娶的过程又这么离谱,他得确保没有问题。 最终他确认她丁籍属实,通过周围暗访,也没有发现她的可疑。更没有证据证明她与朝堂有牵扯。周围很多人能够证明她确实无父无母,只有偶尔会有几个隔着十万八千里远的远亲会登门探望一下。 孩子满月这日,王嬛早早跟他说要私下庆祝一番。 他也计划了,饭桌上就跟她摊牌。 可这日一大清早,影卫突然给他送来了消息,说是先帝凌晨下达圣旨,让侍卫快马加鞭前往北地,催促他即刻入京面圣。 当时高安他们的行程还在半路,人马多,东西也多,走的慢,距京还有三百里。 晏北察觉到宫里恐怕出了事故,权衡来去,决定先入宫瞧瞧。 他虽然对先帝一直保存戒心,但年余下来,却没有看出来宫中有向靖阳王府动手的迹象,相反只有先帝病入膏肓的消息不时传来。 总之天家没有除他之心,那他维护朝堂安稳就义不容辞。 当他到达宫门外,正打算报出名号入宫之时,却得知原来昨夜里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大皇子二皇子在回京途中双双遭遇风暴的坏消息。 宫城四处已经被戒严。 随后是端王,褚太师,沈侍郎,等朝中股肱飞奔入宫。 晏北不敢走开,但也不便再贸然露面。 直到入夜之后宫门打开,褚太师等人陆续步出,带出了先帝病情已经稳住的消息,他这才返回家中。 朝局如此,他必须天一亮就以提前抵京的名义在京城露面。 那么跟孩子娘表明身份,于情于理都已经刻不容缓。 可是等他回到熟悉的地方,等待他的不是亮堂的屋子,不是她明亮的眼眸和阿篱嘹亮的哭声,而是伸手看不见五指的漆黑! 她不见了! 她竟然带着阿篱一声不响地走了! 桌上只留下她亲笔写下的一封盖上了官印的和离书,以及一封诀别信。 她说,她知道他不愿意被强“娶”,他离开之后,她也没想过他还会再回来。所以自孩子出生那一刻起,她就有了决定,还是放他自由,各奔东西的好。而她自己和孩子也找到了更好的去处,让他不要再找他们了! ……去他的自由! 他只不过是回来晚了一点,结果媳妇儿没了,孩子也没了? 说好的给孩子庆祝百日呢? 她就是个骗子! 她骗了他身子,还骗了他儿子! 他晏北八岁就混迹军营,十岁成少主,十五岁接棒为靖阳王,一路过来没让什么鬾魅魉得过逞,结果他栽在了一个地主小姐手上! 他掉头出去找张魏,张魏带着一大箱子珠宝在家门口等他。 张魏说,在他不声不响逃走之后,王嬛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生计,她只好当他死了,另外找了个夫家。 这人家里是做大买卖的,很有钱,也很喜欢王嬛,就等着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迎娶。 前阵子这人听说晏北回来了,就自愿拿出这些来,让王嬛跟他做交割。只是王嬛忍着没告诉他。 张魏还说,王嬛觉得强扭的瓜一定是苦瓜,所以希望他收下银两好好过日子,以后不要找她这个负心女了。 看在钱的份上,大家天南地北,就当从来没认识过。 张魏说完就搂着他往酒馆去,但这次晏北没让他灌醉。 等张魏离开,他就从趴着的桌上站起来,召唤出所有的侍卫,让他们往四面八方去寻找那逃跑的女人! 他们找了一天一夜,没找着。 而他自己在客栈枯坐了一夜,也没睡着。 夜幕再度降临之时,他驾着马,沿着驿道往京城方向走去。 他想,能拿出那么多的银钱给相好的打发前夫,不是一个乡下商人能有的派头。 既然四面八方都没找着人,那她多半只能是往京城去了。 这一夜的驿道却并不平静。 头顶不时有乌鸦飞过,夜空里隐隐有马蹄的声音传来。 那两年,不断有南边的流民北上活动,大皇子二皇子的遇险,据闻也是与这些人有关。 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果然,道路深处,几匹马疯也似的冲了出来。 紧接着,又有十几个人冲出来,他们身穿各色衣裳,手持不同的武器,将晏北围成了圈。 侍卫们大多都去了寻人,晏北只留了两个影卫跟随在暗处。 但他们都是极有经验的高手,缠斗时间是长了点,但胜负没有悬念。 杀光最后一个人时,晏北决定折返,可这时,现场留下的一匹马下,却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婴儿啼哭。 晏王爷全心全意当奶爹三月有余,对婴儿的哭声格外敏锐。 已然扬开蹄子的座骑生生被他拉了回来,他冲进尸群,捡到了身受重伤的阿篱。 日夜不离地带在身边三个多月,孩子的面容早就刻在当爹的心里,何况昨日为了庆贺他的百日,晏北亲手给他换上的新襁褓也还裹在身上,——再也错不了,这就是他那被亲娘偷偷带走了的亲生儿子! 可是,阿篱在这里,那他母亲呢? 晏北看着满地的流匪,随后把孩子交给影卫,火速跨上了马背,朝着流匪们的来处追去。 到了滔滔奔涌的河畔,一架马车歪倒在堤岸上,满地是血,还散落着衣物。 一个年长的妇人与一名年轻的婢子同因为中刀而倒在血泊中。 晏北不认得她们,却认得那些衣物,有几件他在王嬛的房中见过。还帮她洗过! 他抓起尚存一息的妇人,追问她王嬛下落。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是将手伸向他身后那条河,然后就断去了呼吸。 晏北绕到河下,可除了发现十里之外又有一处凶杀现场,并没有发现王嬛的丝毫痕迹——路的下方就是滔滔河水,既然掉了下去,自然是不可能让他找得到的。 他那个带子休夫的前妻,竟然跟端王府那位永嘉郡主一样死在流匪手上! 而那位永嘉郡主,听说遇害的途中也带着自己的稚子,他没有联想是不可能的,所以官府接连派出人马追查永嘉郡主死因时,他也去看过。 甚至永嘉跳崖的地方,他也去了。 尸体,他也亲眼看到了。 郡主的尸体虽然面目全非,但她的身材和完好的半边脸,依然可辨,那绝对不是他所认识的王嬛。 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王嬛,就是死了! 他再也不能找她算账了。 他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即使她抛弃了自己,咒她这是遭了报应的话,晏北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往后三年,他只字不提。 他心甘情愿地守着孩子,当着鳏夫,他无法不自责。他总是想,如果那天他早些回去,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都是他的错! 是他活该独守空房当鳏夫! 可他娘的万万没想到——谁他娘的能想到呢? 就在他已经认定她早早死透透之时,她的笔迹竟然出现在了杜家的阴谋圈里! 就在他沉浸于自责悔恨中无法释怀整整三年之后,她的字迹竟然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了! 当年她留下的婚书和和离书依然还在手上,这些年他不知拿在手上看过了多少遍,而每看一遍他就忍不住要扇自己一耳光,所以那祭文上的字迹他绝对不可能认错,那就是她写的字! 她还能写字,就说明她还活着。 而她既然还活着,不来找自己就算了,居然也不找找阿篱!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她这个骗子! 这个无良的渣女! (本章完) 第33章 她祭的人 第33章 她祭的人 一整夜养荣斋灯火未熄,晏北在屋里坐了一夜,高安也在门外守了一夜。 天大亮时侍从们端来洗漱的热水,高安才伸手接过,亲自端进屋里。 晏北沉着脸坐在案后,他的面前,是一张婚书,还有一张和离书,两张文书都磨出了毛边,不知道过去曾被其主人翻看过多少遍。 另还有几张破碎不堪的纸片,正是头天夜里从火盆里翻出来的纸片。 不过在看到高安之后,这个曾经不羁的少年,还是很快褪去了脸上的阴沉之色,恢复了寻常。 三年奶爹生涯,到底将他的戾气磨去了许多。 如今的他,是个收放自如的掌权王爷了。 “王爷,该洗洗了。”高安看了眼他下巴上冒出来的青茬。明明才二十二,儿般的青年,熬夜后胡茬一冒,就老成了好几岁。 晏北慢慢端起手边的茶:“你说,她这祭文祭的是谁?” 这不废话嘛! 虽说几张鸡蛋大小的纸片,只能看出来是祭文,并且语不成句,完全推测不出祭的具体对象。 会在给何家设祭的场合烧祭文,得是何家至亲才合理吧? 可昨夜回来后,侍卫们也连夜去查过了,何家没有姓王的亲戚,更别说亲友当中有王嬛这个人的影子。 高安是见惯了风浪的掌事太监,站了这一夜,这位王爷在想什么,他脑子很清白。 他这就是明知故问! 他一手拿着刮须刀,一手拿着帕子,走过来:“老奴记起来,当初何家这事儿闹出来时,他们的儿媳妇柳氏关进了牢里,从而还带出了永嘉郡主枉死的风声。 “如果说永嘉郡主的死因当真有疑,那么杜家就很有问题了。 “而倘若杜家涉嫌谋杀了郡主,那么同样死于那天夜里流匪的夫人,也可以说是死在了杜家的手上。 “她祭的,只能是失散的小世子了。” 那种情境下,不会有人认为一个婴儿还能活下来的。 阿篱要是死了,杜家可不就是凶手? 刮干净了下巴之后,他停了停手,缓声道:“京城之中,见过永嘉郡主的人少之又少,想必王爷也是。” 换句话说,没有人能够判断,永嘉郡主不会长着王嬛那副模样。 而如果王嬛就是永嘉郡主,那她出现在杜家的局中,而且还在火盆里烧祭文,就显得合理了。 果然,晏北也顿了顿,看了他一眼。 随后他又头靠在椅背上,轻阖了眼:“我听说那永嘉郡主文武双全,她若活着,理应报仇。也定然有那个本事报仇。 “端王府出事后,皇城司使之职就落在了杜明焕手上。从这点来说,杜家手上不干净也说得过去。 “可是——杜家为夺权,要杀也该是杀端王,杀永嘉作甚?凭当时杜家的地位职权,他还没那个能耐染指端王的死。 “何况,当年我去现场看过。 “我已跟你说过,永嘉郡主死的地方,跟王嬛出事之处相差十余里。 “在她出事之处周围,除了那架马车和一对奴仆,再也没有别的人。 “十里路,可不是个短距离。” 这相当于整个京城从最东到最西,近两倍的路程了。 如果王嬛就是永嘉郡主,难道不应该是从嬷嬷和丫鬟死的时候就意识到危险了吗? 永嘉从小独自生活在外,跟随名师习艺,按说是有见地的,那她为何明知有险,还要冒险往前奔走十余里去送死? 再者,众人皆说永嘉郡主一直把她的孩子带在自己手上,按道理也该是母子形影不离,那么阿篱怎么会出现在马车附近冲出来的流匪手上? 就算以端王府的手腕造个假身份易如反掌,假设王嬛真是永嘉郡主,那为什么她身边只有一架马车? 其余扈从呢? 为什么离开自己返回京城了,还携带着在外穿过的寻常的衣裳? 晏北纵然脑子里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是,他眼见的这些,也都是难以解释的事实。 “也是,”高安沉息,接着为他轻刮着剩余的胡茬,“要查探真相,就不能靠臆测。” 万一猜错了呢? 得凭逻辑,凭证据。 “让他们多贴些告示,城里城外都贴。实在不行,挨家挨户地查访,也不是不行。” 晏北拿起湿帕把脸擦了擦,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脸,倒是也还周正。 皮子是没三年前嫩了,但是少晒太阳了,也没那么黑了。 前两年体格定了型,随后身上肌肉也长上来了,如今的胸膛,比起成亲那会儿可是更厚实了,料是她见了也会移不开眼。 等找到了她,他总得好好展现一番,让她后悔,当初抛夫弃子,如今面对这样成熟伟岸的男人,可惜她却是看得着吃不着了。 哼哼。 他将手里的纸,慢慢而稳重地夹入卷中,是坚决不肯让高安有机会看出来一丝丝心里的想法的。 高安拿帕子擦着刮须刀,疑惑问:“王爷何不干脆贴个画像出去?” “到底是阿篱的生母,怎好对外抛头露面?” 晏北除袍换衫,对着镜子鼓了鼓胸肌,腰肌,然后才把衣裳套上。“而且这样也容易打草惊蛇,不是吗?” 高安深以为然,送上外袍。 那天夜里,晏北在河边寻人无果,随后侍卫就送来了宫变的消息,先帝驾崩,而后端王又在宫中死去,原本与端王一内一外主持大局的沈太后独揽大权。 晏北意识到朝中形势不对,便果断离开现场,手持圣旨入京,以先帝钦命辅政大臣的身份入驻朝堂。 随后连夜接手枢密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住了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 又火速派出自己的亲信侍卫去迎接残息尚存的二皇子归京。 奉旨接管枢密院,同时又有兵权在手的他,这连番的举措顿时令沈太后也不得不把已经推到了朝臣面前来的、年仅三岁的四皇子又按头坐了回去。 倘若晏北再迟来些许,那么他如今该奉旨辅佐的就是四皇子,而沈家则成了当仁不让的第一权臣。 而二皇子就算在京外那场意外里不死,后来也一定会被上位了的沈家杀死。 (30号上架,求支持哦) (本章完) 第34章 为了回报你 第34章 为了回报你 二皇子若死,那过往的事故,也就更加不可能探得真相了。 从先帝突然下旨让早已远离朝堂的靖阳王府回京持掌枢密院开始,这场变故就有了不寻常的苗头,在打发侍卫去接二皇子时,晏北去看了先帝的遗体,以及以陪葬之名安置在侧的端王的尸体。 按宫人们的说法,先帝临终前只留了端王在侧侍奉。 先帝曾在殿中大声斥责端王,说是他提议让大皇子去迎接二皇子归京,以至于兄弟二人都出了事故。而端王痛哭流涕,一味告罪。 随后不久,先帝怒极攻心,吐血身亡。 而端王也因为愧疚而自刎于帝灵之前。 这些终究只是宫里说辞,并非晏北亲眼所见。 但同天夜里至为亲近的这两兄弟都死了,到底让人意外。只不过晏北在看过之后,发现二人死状倒是与宫人们所说无异。 只是——先帝与端王同死的那场宫变,为何正是大皇子二皇子遇险的消息传入京中之时? 又为何偏偏还意外死了一个永嘉郡主? 不止宫中有疑点,朝中也有,而他的王府里也有,比如他那个暗中往外送信的先生。 这就是一个局,晏北自己也身在漩涡。 他肩挑合府上下上千条性命,各方势力膨胀,从此只恪守职责,奉旨对皇帝尽忠,而不与任何一家有所牵扯。 随着时间流逝,他也认定了王嬛不可能会生还。 可如今有她的笔迹。 而且她貌似正在瞄准杜家。 那么,把她的画像公布出去,万一让有心人认出来怎么办? “她现身在飞云寺,我却未曾发现她,我猜多半杜家也还没发现她。 “或者说,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杀死张少德的杀手到底是谁。 “否则的话,以皇城司的权力,大可以找个名头,铺天盖地通缉她了。” 这当口晏北已经让高安重梳了头发,他看着镜子里说。 正束冠时,崔寻从门外走进来了,他看了看屋里二人道:“王爷,广陵侯求见。” 晏北脸上,立刻浮上了几分青寒。 “来的倒是时候!” …… 昨夜杜钰去了飞云寺拿何晖,广陵侯就在书房里等他。 子夜时杜钰回来,把何晖张少德已死的好消息说了,却也把幕后凶手逃走的坏消息带回来了。 原本计划万无一失,借何晖之手去除了张少德,再以捉拿罪凶之名杀掉何晖,简直名正言顺,天衣无缝。派去那么多的杀手,只要幕后凶手露面,就绝不可能跑掉。 如此一来,一网打尽。 从此他们高枕无忧,三年前的事再也不可能形成威胁。 可那么多人围堵之下,凶手还是跑了! 他在皇城司那么多人眼皮底下见了张少德,还把他杀了,最后还连影子都没留下! 广陵侯气到吐血。 真凶跑了,何家张家死绝了又有什么用? 谁也不知道此人掌握了什么,他见张少德又获得了什么? 更甚至,他们父子连这人是谁,长什么模样,完全不知道! 白干了一场! 这边厢还没能缓过气来,天刚亮,护卫们竟然就带来了靖阳王府突然张贴了告示,要寻找一个姓王的女人的消息。 这个消息的惊悚程度不亚于昨夜放跑了凶手。 毕竟晏北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女人扯上过关系,他突然找个平民女子,不能不说是奇怪之举。 一切奇怪之举,都不会没有原因。 昨夜里飞云寺那么大的动静,到现在为止晏北也没传杜家问话,广陵侯非常害怕,他根本拿不住晏北到底在想什么。 正打算想个办法上王府里探探底细之时,晏北竟然就打发侍卫传他过府了! 他把胆子壮了又壮,牙齿咬了又咬,在晏北面前弯下了身子:“老太太前阵子打发人去北地专门送了些家乡土产给太妃,太妃正好也回话了。 “老太太说王爷倒有六七分肖母,看着王爷就似看到亲姐妹一般,她盼着王爷能拨冗降临坐一坐,以慰一番思亲之心。 “下官正要拜访,不想王爷就传了。” 广陵侯腆着脸献殷勤,面对晏北不咸不淡的眼神,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下去。 晏北品了口茶,看着他身上:“前阵子我也听到点传言,说武德将军何建忠一家短短几日陆续死亡了,就连他的亲家张少德一家,昨夜也在飞云寺遇刺,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来报我?” 皇城司原本直属皇帝管辖,如端王在世时,便只听先帝一人命令。 可是如今皇帝并未完全主政,自然皇城司的职能也有所改变。 好在靖阳王是先帝指给皇帝的势力,广陵侯又是他的亲戚,于是,暂时由晏北这个枢密院的枢密使来监管皇城司,朝堂上也是没有太多意见的。 广陵侯脸皮一颤:“这,这何家事情虽说发生得凑巧,但顺天府那边也没发现有何疑处。” 何建忠和张少德都是他的下属,倘若晏北要查,那不迟早要查到他头上来了吗? “有没有疑处不是你说了算。”晏北把弄着杯盖,“我找顺天府拿案卷翻了翻,总觉得有太多巧合。听说这二人都是你的忠心下属,如此凄惨结局,你不替他们难过?” 广陵侯硬起了头皮:“是,卑职,自然是痛心的。所以我也替他们请了僧人颂经超度……” “那都是虚的。”晏北道,“要真为他们好,不是该将此案彻查到底,给他们一个交代才对么?” 广陵侯满脑子是汗:“卑职回去,立刻组织人手彻查。前些日子,也是没忙过来……” “知道你忙,”晏北继续喝茶,“所以这件事本王亲自来为你办。 “另外昨夜里飞云寺的事,一个时辰之内,你也把所有相关录供和人证都带到王府来。 “何家和张家的案子,我亲自审。” 广陵侯浑身都麻了:“岂敢让王爷劳心劳力!……” “说这些客气话作甚?方才你不是还说老太太惦记我,惦记太妃? “凭两家这份深情厚谊,本王自是该有所回报。 “况且,这案子已经沸沸扬扬,若让除我以外的人接了手,你恐怕也不会放心吧?” 晏北目光深深说到这里,广陵侯的汗已经快流满整张脸了! 么么哒~明天上架,上架后日更两章,明日凌晨入v开通后会先发布一章,第2章还是设在7点。 之后每天第1章都会在7点更,第2章我先想想是一起更,还是推迟到10点(分开更可能更有利于我固定时间)。 关于故事,这的确是个以女主为主的复仇文,因为晏北既是男主,也是局中人,发生交集的前后背景就需要交代清楚一点,所以这几章他的戏份比较多。 关于男主人设,我也喜欢稳重型,但其实我又不太擅长写一本正经的男主,权衡再三,还是选择写了这样的晏北。万一有出格之处,还请大家多担待当然也欢迎讨论。 既然有了爽利的开头,肯定也会有畅快的结尾,作者会用心写好故事,请大家多多支持,并选择正版订阅。 我们v章见~ (本章完) 第35章 昧压岁钱的表舅(求月票) 第35章 昧压岁钱的表舅(求月票) 广陵侯回到侯府,看到迎上来的杜钰,气得先给了他一巴掌。 “你办的好事!” 杜钰被打懵,但也不敢多言,追进来问清楚来龙去脉,也傻眼了。 从前不管杜家多么胡闹,晏北最多只是把他们叫过去训斥一顿,绝不会插手他们的事。 这次他们已经尽量低调,把在何张两家中存在的影子压到最不显眼了,怎么晏北反而还揪住了呢? 彻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管他们过去下了多少工夫,多么完善亡羊补牢的计划,都绝不可能从这案子里完全抽出身来! 他最终一定会查到杜家头上来的! 杜钰到底心狠,懵了片刻后便道:“王爷虽是……上位弑师第一狠人,但入京三年未有过大动作,咱们侯府可是他的一大助力,就算查出来什么,他也不大可能禀公执法,削除自己羽翼吧?真把咱们送上断头台,于他有什么好处呢?” “你是不是当真忘记了,我们背后还架着一把刀?”广陵侯咬牙瞪着他,“王府但凡查到我们头上,揪出我们跟永嘉的事有关,你猜背后那一位会不会容许我们有任何向王爷透露真相的机会?” 杜钰瞬时愣住。 三年前的杜家,哪怕长了三颗脑袋也不可能生出谋害永嘉郡主的胆子。 多年来一直走在变卖祖产道路上的他们,也不可能有本事设下那么大的局,召集那么多的杀手扮成流匪去谋杀。 更不可能在事成之后还能爽快拿出好几万两银子当赏银封何张两家的口! 所以,在他们之后,是还有一个人的。 但他们绝对绝对不能说! 一旦说出来,那不但他们父子完了,整个侯府也一定全完了。 恐怕到时候比何家张家死的还要干净! 富贵险中求,不能得了富贵就忘了险! 靖阳王府不与朝中任何一家结党,就连皇帝的母族穆家,多次借皇帝之便想示好晏北,晏北都一视同仁地不给面子。 谁也摸不清晏北的城府。 背后这个人,自然也不会答应让他触碰这件事。 “那王爷下令让咱们送卷宗,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杜钰实在已无辙。 “抓牢徐鹤!催他赶紧跟段家下聘成婚!”广陵侯倏然转身,红着眼发狠,“徐鹤是皇上钦点状元,又被放进了中书省,他是上方要的人,先这件事办稳妥了!懂吗?!” 杜钰连忙称是。 跨门的当口他又回身问了一句:“父亲,咱们背后这人,他究竟是谁?” 广陵侯残留着怒色的脸抬起来:“怎么?” “我只觉得咱们太被动了。三年了,虽说当初给的承诺都兑了现,可他竟然不曾露过面,将来有个万一,咱们怎么栽的都会不知道啊。” 广陵侯目光晦暗。在案旁站了站,他看过来:“先去办事吧。” 杜钰遂抿唇,颌首出去了。 直到门下空荡荡没了声音,广陵侯才把腰直起来,转身穿过帘栊,揭开挂在墙上的一幅牡丹图。 图下有铁铸的机括,按开后,藏在墙里的暗格就露了出来。 他从中拿出一条断裂的珠串,咬牙在手里攥了攥,随后又如有千斤重一般,缓慢地放了回去。 …… 早在向何家动手之前,魏章就已经上广陵侯府去探过。 侯府虽说也庭院深深,比起靖阳王府却不值一提。 除了暗哨日夜看守,魏章实在找不到缺口入内,余则都探清楚了。 何建忠死前提到书房里那幅牡丹图后的机括,墙上的机括无非是金属暗格,这些都是皇城司人常见之物,就算小霍解决不了,魏章也可以解决。 当下就卡在如何避开已经有了防备的杜家父子不动声色进入府中。 靖阳王府突然下发寻人的告示,且不去探寻他目的为何,只说王府与杜家的关系,即使回头能够在杜家得手,那事后王府这边又该如何应付? 魏章他们出去后她就对着张少德留下的那张图沉思。 直到视线逐渐昏暗她才回神,天色竟不知不觉已经黑了。 而魏章他们俩竟然还没有回来。 她起身出门,兰琴在做饭,华临在药房里捣鼓。她走进去:“魏章他们还没消息吗?” 徐鹤是洛阳人,不算寒门,但也不显赫,其父在南边任县令,他本与母亲留守祖籍埋头读书,中了状元后便把其母也接到了京城。就住在离侯府不过两条街的胡同里。而大半年过去,其父仍在外地。 如果徐家门槛高,断不至于还让徐父在千里之外任着县令。也不至于接受侯府的说媒,去娶一个五员官的段家之女了。 所以按理说徐鹤的底细很好摸,用不着一整天这么久。 “您问我,我哪知道?我只知道医病开药。”华临一面称着药,一面鼻子里轻哼着,满口不服气,但敬词可是一个不差。 月棠瞄着他:“我记得从前你到王府给母妃看病的时候不这样。怎么,母妃不在了,你就跟我摆表舅的架子了?” “您还知道我是您表舅呢?”华临好像被踩到了尾巴,一下叉腰梗起了脖子。 月棠笑了下:“我自然是记得,除了这个,我还记得你昧过我压岁钱。” 华临立刻蔫了,一张脸胀得通红:“我都说了那是个误会……” 月棠也不争辩。 华临是华家嫡支子弟,华家行医数代,名声显赫,但他们家早年与皇室有过过节,因此从不沾染皇室中事。 但端王妃和华临又是表姐弟。 因此王妃病重之时,华家当仁不让出马。 月棠就是在那时认识华临的。 端王妃过世后,华临随他父亲回到了山里。 后来她生阿篱之时,担心有意外,又提前传了华临在别邺里随时待命。 她说的“昧压岁钱”,正是发生在端王妃生前最后一个除夕夜。 月棠后腰靠着桌案,两手轻支着桌沿,然后两眼幽幽望着前方满柜子的药材:“你说,那天你明明放在荷瓶里的就是你自己的压岁钱,而我的在另一个瓶子里,母妃肯定知道我搞错了,可她为何偏偏全都要塞给我呢?” (本章完) 第36章 如此状元郎 第36章 如此状元郎 华临大月棠十岁,那时也只是个刚满十五的半大小子。 端王给他们每个孩子都发了不少压岁钱,还有宫里的。 而当时他们都忙着去放炮仗,便匆忙将钱放进了王妃屋里几只瓶里。 回来的时候已经记不清了,六岁的她非说大荷瓶里的才是她的。 端王妃从里间走出来,两颊带着病态的潮红,她一股脑儿把几只瓶子都塞给了月棠,然后批评华临,打发了他们出去。 “我记得你当时气得眼泪都打转了。而你也知道,其实母妃并不喜欢我。” 月棠平静地说。 端王妃生龙凤胎的时候伤了元气,加之心里又总是放不下月棠同胎二哥的夭折,月棠印象中她总是郁郁寡欢。 小时候她也总想让母妃抱抱,可母妃却总不伸手。唯有当端王父子在时,她才会对她笑一笑。除此之外,也只有极少的时候,会牵着月棠的手,在园子里走一走。 月棠渐晓事后,也觉得自己占了二哥的便宜,十分乖巧,从不怪母妃冷落她。 所以她也清楚记得,那个除夕夜端王妃明目张胆地“偏爱”,是绝无仅有的一回。 华临也似沉浸在回忆里,隔了好半天才把称好的药材拨入碾钵里:“您倒是记性好。我可是不记得了。我就记得她在合眼之前,还在盯着床头的您看。” 月棠再笑一笑。 其实那时穆皇后听说她时常一人呆着,常接她入宫,抱她坐在膝盖上哄她,安慰她,为她梳好看的头发。 先帝也亲手教她写字,给她读文章。后来开蒙,还为她挑选名师。 就连长她三岁的大皇子有时不让月棠一起玩,帝后与端王也全都告诉她,说不要因为力量小就不去争取,也不要因为自己是女子就自认卑微。只要是正确的事情,就大胆去做。也正有了他们这份纵容,月棠才敢在后来起了“去夫留子”的念头。 有这么多的宠爱和纵容,在忧伤的母妃面前的那点小失意,早已不算什么了。 正打算回房,兰琴来了:“主子,魏章他们回来了。” 话音落下,魏章和霍纭已经前后脚走了进来。 “郡主!徐家和段家这门婚事有大猫腻!”魏章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您先看看这个。” 月棠将之展开。 随后眉头皱起来:“徐鹤的外祖父和舅舅被人揭发贪污受贿? “这么巧,就在中榜之后不久查出犯事,而且拿捏得分寸恰当,既有判刑的风险,却还没到牵连徐鹤的地步? “这是杜家为徐鹤量身定制的吧?” “郡主慧眼。”魏章接了兰琴递来的茶呷了一口说,“徐鹤中榜状元、以及进入中书省当差之后,杜明焕父子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起徐鹤,不断示好。 “四月的时候杜家设过一次家宴,徐鹤与联姻的段小姐都在场,当时似乎就有撮合的意思。 “但此后却没有下文。 “直到五月徐鹤的外祖父符家被人举报入狱,这桩婚事才算是正式被提起来。” 月棠微微颔首:“查到这举报之人,是杜家什么人了吗?” “杜明焕的妹夫,许毅。也正好就是徐鹤外祖父的上司。” 月棠扬唇:“那就毫无疑问了。 “我说呢,徐鹤有状元郎的身份,大小也是个官家子弟,从前若无妻室,也不该去巴结一个杜家,娶个五品官的女儿。 “合着这是杜家早就设好了圈套,请君入瓮了。” 杜家拢络徐鹤无果,随后就举报他的外祖父。 徐家一个底层小官吏,徐鹤在朝中又根基浅薄,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 徐鹤就算能够凭他的才智从中发现端倪,也绝无本事拿到证据反制回去。 凭杜家如今的权势,自然可以把徐家捏得死死的。 她低头再看了看手上的状子,忽又道:“这状子上的事倘若属实,那下狱也是应该。 “徐鹤初出茅庐,正得重用,他若是个脑子清白的,就应该远离是非,爱惜羽毛才是,何必强行去惹这身膻,非要救符家?” “这里头有两层缘故,一是徐家与外祖符家属于相互扶持,符家真入了狱,那徐家更加连个扶靠的人都没了。 “二是因为在洛阳老家,徐家曾经有过一房妻室。” 月棠皱眉:“他成过亲?” 魏章点头:“女方姓贺,其父是徐家同窗,原是早年订下的亲事,后来贺父病逝,孤女寡母,家境更是一落千丈。 “但因为早年就订下了婚约,徐鹤拖到二十岁上,为顾名声也不能不成亲了。 “成亲不久徐鹤就入京赶考,留下贺氏在原籍侍奉其母。 “是杜家找到徐鹤说媒,又动用关系,这才逼迫了贺氏离开徐家。 “如果说徐鹤不答应这门婚事,在徐家人眼里,贺氏更加配不上他。 “能借杜家之手甩掉贺氏,攀上广陵侯府,同时又得到了杜家的保证救出符家,保住符家官身,徐家自然认为是划算的。 “只是徐家却不知道,这是杜家早就设好了圈套在等他往里头钻。就在方才,杜钰还亲自往徐家去催婚了。” “原来如此!” 月棠走了几步,在窗前停下。随后她缓声道:“杜家玩弄权势游刃有余,但这个才入朝堂的徐鹤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换句话说,他这么处心积虑,值得吗?” 魏章顿住。 月棠又转过身来:“你们有没有觉得杜家的行为似曾相识?” 众人面面相觑。 随后是霍纭一拳击响了掌心:“我想起来了!这怎么跟当年杜家蓄谋围杀郡主一样奇怪?” “没错!”兰琴也道,“杜家怎么总做这些多余卖力的事呢?” “只有一种可能,”月棠望着他们,“跟当年杀我一样,给徐鹤下这个圈套,也是有人指使杜家做的。” 魏章听到这里,停在半空的杯子咚地放在了案上。 “徐鹤就在中书省任职,他是皇上钦点的状元,中榜之后就直接让皇帝提上去了,职权虽低但位置险要,可以常入宫闱。 “而如今杜家除了与靖阳王府有交集,没有与其余任何一方势力有牵扯,借由杜家出面来拉拢他,既能够将他捆绑自己人,又能利用到他探听宫闱中事,还能躲在杜家背后隐藏自己,的确够阴险!” “我现在想知道,这份状子,是衙门里的原件么?”月棠把信封举起来。 “是原件!”魏章重重点头,“属下之所以与阿纭这么晚才回来,就是为了趁夜去衙门取这份证据而耽误了时间。这上面的印戳,足能证明落款的真实性!” “是就好。”月棠收了信封,“明日一早,咱们就去拜会状元郎!” (本章完) 第37章 你被算计了! 第37章 你被算计了! 按说徐鹤每日清早该去衙门里应卯,但因为昨夜里杜钰突然亲自登门,过问与段家的婚事进程。 并提出他们老夫人寿宴在即,广陵侯夫人希望徐鹤能够以府上准外侄女婿的身份登场,到时也好安排他与段家父兄见见面,叙一叙。 徐鹤也就只好跟衙门里告了个假,打算今日将媒人请来,让他随杜钰一道去段家那边走一趟。 杜家是中间牵线的媒人,此外男女方各有媒人。 在成婚之前,所有事宜都是经由这三方出面去办。 纵然从前埋头苦读,不谙人情世故,入仕这半年,徐鹤也学得飞快。 他看出来杜钰嘴上说的好是“过问”,实际上也就是催促。 由广陵侯夫妇亲自牵线的这门婚事,其实已经在稳步进行,从请媒到现在,才不过四个月,已经走到了纳征下聘这一步,再往下看好婚期,然后就等成婚了。 杜家却还嫌慢,这让徐鹤感到很不理解。 徐鹤也承认,最近他的确没怎么上心此事,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不是那么期待这门婚事。 徐家几代下来虽然都是读书人,但家世平平,徐鹤能从这样的家里读出名堂,甚至高中状元,是值得家族光耀三代的。 就是放眼天下,本朝开国以来上百年,能这么年轻就高中状元的也不多。 这样的人才,就是娶宰相的女儿也娶得,怎么就至于去攀一个侯府的表小姐了? 段小姐的父亲只是个五员官,徐鹤本来就觉得有些意难平,杜家这一催,他就更有些不大乐意。 不过是被逼无奈,看在广陵侯的权势上,不得不听从。 等待媒人来的当口,他在窗前研读最近搜来的几篇文章。 文章是靖阳王所作,他偶然在中书省看到,抄录下来的。 靖阳王府于他,高高在上如同九天之上的宫阁,他得见皇帝的次数比见靖阳王还多。但靖阳王当下在朝堂的权力,却有一锤定音之重。 这次杜家寿宴,他婉转打听了几次,也没得到个准话说靖阳王来不来。 但徐鹤打算早做准备,提前将这些文章背熟,再领会其意,届时万一有幸得见,便可一展风采。 如果能得到靖阳王的青睐,岂不比得依傍杜家更为有用? 正忙着,家丁来了:“老爷,府门外有位姓贺的女子求见。” 状元府的主人自然是状元,而家丁是徐家搬到京城才雇回来的。 此时他这一声“贺”字出口,弯腰抚纸的徐鹤顿了一顿,随后就转过身来:“哪里来的?” “说是洛阳来的。” 徐鹤脸色一变,手里的镇纸也险些落在地上。 老家洛阳姓贺的娘子,那不是他的发妻? 他惶惑站了片刻,咬咬牙,放下镇纸走了出去。 府门外停着辆马车。 徐鹤在门缝里张望两眼,狐疑着他那穷得叮当的前妻如何雇得起如此华丽结实的马车? 这时车帘撩开,一名作妇人装扮的素衣女子款款下地,面庞正对着大门,竟是个容貌极为绝色、气质又极为高贵的陌生女子! 徐鹤心下疑惑,同时又放下了心头大石。 整整思绪后把门打开。 “敢问阁下是?” 门缝里头人影闪动,月棠早就知道他在窥视,当下微笑:“正是奴家求见大人。徐大人事忙,我就不绕弯子了,敢问大人可是正在等候广陵侯世子上门?” 徐鹤脸色凝住,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对方却已经递出了一份盖着大理寺戳印的状纸过来了:“奴家有关乎大人要紧之事相告,不知可否入内叨扰片刻?” 话音落下,她便又把这状子收了回去。 徐鹤可是读书人中的翘楚,光是这两眼,他已经瞄了个大概。 ——竟然是他外祖及舅父的状子! 哪里还敢耽搁?当下让步:“请进!” 入内分宾主坐下。 徐鹤打量月棠,只见她行动得体,神态大方,便也让人上了茶,然后略为思索,问道:“娘子姓贺?从洛阳来?” 月棠笑而不答,却把先前的状子置于手下:“大人不应该先关心此物才是么?” 徐鹤自觉才气过人,不想每一步都由这妇人在推着走,却也的确关心这状子,便拱了拱手。 月棠递过去。 徐鹤细细翻看,看一遍下来眉头已皱紧。再看一遍下来,目光盯着那落款,眼底已经有掩饰不住的锐光:“这是从哪里得来?!” “凭上方的戳印,它的来历,大人心知肚明。这是令外祖符大人的上司、也正是广陵侯的妹夫许毅状告符家的亲笔状纸。猜想徐大人用得着,因此我特地送上门来。” 月棠在说什么,徐鹤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攥着这状子,背脊绷得笔直。 跟杜家接触这许多日,他们亲近的几家亲戚徐鹤岂有不认得的? 这许毅正是他外祖父的上司,就在前几日,同在杜家作客时还在击掌扼腕说想了许多替符家周旋,还说什么当下也还在为他想办法,合着,这全是在装模作样? 而许家和段家一样,都是背靠着侯府这棵大树的,听命于广陵侯行事。 许家暗中状告他徐鹤的外祖父和舅舅,杜家难道会不知道? 这根本就是侯府的主意! 他啪地一下把状纸合起来,牙根咬到发酸。 然后他惊疑地看向月棠。 徐家的确家世不显赫,更是远远比不上广陵侯权势,可是他也是堂堂天子门生,中书省官员,天子侍臣,杜家明目张胆坑害符家,算计于他,这自然可恨可气! 可这状纸又怎么会在这女子手里? 她又怎么会知道贺氏?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就是个看不惯杜家肆意妄为的人。找上门来只是日前意外得到了这份状子,实在不忍看状元郎身为朝中栋梁,却被一个杜家玩弄于股掌之上。 “杜家为了算计状元郎你,不但让符家承受这份无妄之灾,还高高在上以你的恩人自居,这种屈辱,想想都让人难以忍受。” 月棠说到这里看他一眼,又笑道:“不过这也是我个人的想法。或许状元郎早就知道此事,又或者压根就不在意杜家算计不算计,状元郎这般戒备我,看来倒是我多事了。” 说着她站起来,作势从他手上抽回那份状子。 第二更在7:05发布 (本章完) 第38章 我们打个赌 第38章 我们打个赌 徐鹤一掌压住那状纸,目光炯炯落在她脸上。 “娘子知晓我徐家之事甚多,既说是不忍我遭算计,话没说完,又何必急着走?” 月棠扬起了唇角:“状元郎果然眼明心亮,是个聪明人。” 徐鹤把手收回去,缓慢地背在身后:“我知这状子不假,但你说杜家算计我,我却仍有些不信。 “他们联合许家段家一起,告我外祖与舅父,只为了坑我成为侯府的侄女婿,是否有些不合情理?我区区徐某人,岂值得他们如此青眼有加,兴师动众?” “徐大人是皇上唯一钦点的进士及第,这个状元又是皇上从朝上一干权臣手上抢过来的,你为何不值得?” 徐鹤愣住。 他的确因为知晓了杜家的诡计而气愤不已。 但也根本没想过这会与他在朝中的身份有关。 当下朝局他岂能有不知道的? 沈、穆、褚三家勾心斗角,皇帝反倒夹在他们当中听不到了说话声。今年这届春闱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届,朝中各方都在争抢人才,为自己拉拢势力,他这个状元身份,的确可以说是皇帝从这三家手里抢过来的。 后来皇帝又直接将他插进了中书省任职。 杜家如果是冲着他这个身份来,而不是冲着他的才气,那——岂不是说杜家有野心? 自己若是入了局,让皇帝知道,到时候岂不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不可能。”他凝眉道,“当下三足鼎立,更别说还有个靖阳王,哪有杜家插足弄权的份?” “有可能他们的确是这么想,也有可能根本没这么想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杜家给状元郎你设了圈套是事实,眼下就看你知道了来龙去脉,是要继续与段家结亲,还是悬崖勒马,免栽广陵侯府这个坑。” 月棠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 徐鹤把嘴闭上,一时无语。 的确,别的都不要紧,却是知道了这个真相,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是继续跟段家谈婚论嫁,做杜家的侄女婿,而后再一辈子背负着杜家的“恩典”,在他们面前唯唯诺诺伏低做小,还是及时止损,避免将来被杜家捆绑利用? “老爷。” 这时恰好家丁又到了门下:“杜世子来了。” 徐鹤脸颊一颤,站起身来。 月棠看向他:“杜世子既来了,状元郎要是还有意结亲,眼下便该去了。” 徐鹤牙齿咬了又咬,却不作声。 月棠望着他,把那状子推过去:“徐大人要是对我还有怀疑,不妨把此物带过去验证一番。” 徐鹤松开攥着的拳头,不客气的拿起状子收入怀里:“那娘子也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月棠扬唇:“状元郎只管去。” 待他出门,月棠冲阶下立着的霍纭使了个眼色,然后捧起了茶杯。 …… 徐鹤到达厅,杜钰立刻道:“你怎么才来?聘礼单子那些可都准备好了?” “世子请坐。”徐鹤没直接答话,只伸手让他坐。 杜钰倒不好横催,便耐着性子又坐了。 徐鹤掐手坐着,见下人上了茶,他呈了一杯给杜钰,自己也拿了一杯,然后道:“昨日家母去庙里上香,替我算了一卦,说我近期有灾星当头,半年之内不得许婚论娶。与段小姐这桩婚事,还请世子帮忙捎个话,再迟些时候。” 杜钰一口茶刚入嘴里,险些噗出来。 “你说什么?” 徐鹤望着他:“在下说,婚事暂时搁置一段时间,还请通融。” “你搞什么名堂!”杜钰咚地把杯子放了,“说好了今日下聘,段家都准备好了,我也特别抽空代父亲来走这一趟,你却跟我说不谈了?” 徐鹤起身,拱手望着地下:“还请恕罪。” 杜钰站起来,咬牙切齿盯着他垂下的后脑勺,怒道:“徐鹤!你敢耍我?敢耍我的人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徐鹤依然望着地下,随后,却把怀里的状子抽出来,轻轻放到了茶几上。 杜钰原本横眼看着他,还待继续发威。等看清楚封皮上的印戳以及题名,他脸皮却像是被什么扯住,抽搐了几下后,迅速将之抓了起来! 徐鹤听着他急速翻动纸张的声音,纹丝不动,躬腰立着的样子仿若一尊恭敬的石雕。 杜钰呼吸渐沉渐缓,最终他把这状子啪地甩到了桌上,默不做声走了。 …… 月棠刚听小霍趴耳说完,徐鹤就从外院走了过来。 她让小霍退下,重新把茶端起来。 徐鹤进门后站在堂中望着月棠,然后沉下一口气,拱手道:“今日不下聘了。 “多谢娘子相告事实。” 杜钰看到那状子屁都不敢放就走了,一个字的狡辩都没有,他对这女子的说辞还有什么不信的? 月棠扬唇:“下聘的事虽然给推了,但杜家却不会就此放过公子。” 徐鹤狐疑抬头:“什么意思?” 月棠抬了抬下巴,眼望着又传来了马蹄声的院门外:“你看。” 徐鹤顺眼看去,果然只见外面的大门又开了,影壁下一闪而过的果然是杜钰的衣袂! 他站起来,脸色也变了:“他待如何?” 月棠道:“放心,他不会怎么样你。相反,他是来给你赔罪的。” “赔罪?”徐鹤疑色更甚,“他给我赔罪?” “你忘了我先前跟你说的话了?”月棠道,“杜家设下圈套让你跟段家联姻,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看去的为了拉拢你,而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做。是谁指使的,你不妨猜一猜?” 徐鹤脸上的疑色凝固下来。 如果真有这回事,是谁他猜不着,但是什么样的人他却能猜到! 连杜家都要听命行事的人,除了那几个权贵家族,还能有谁? 连他们都在打自己的主意? 他的确是想在朝上借点东风,他也想往上爬,想掌权,想一呼百应,但不代表他愿意被人像苍蝇盯臭肉一般地盯着!更担不起让皇帝误会的后果! 可是话说回来,他现在真的被盯上了吗? “我知你对我还是不信,”月棠扬着唇角看向外院,“我跟你打个赌,你现在出去,看他是不是来赔罪的? “若他不是,我愿留下来为奴三月。 “若是,那你回来之后便听我一言如何?” (本章完) 第39章 妙计(求月票) 第39章 妙计(求月票) 徐鹤还不知这女子的来历,自然是还有几分防备,只想等杜家这边料理完了再说。 此时杜钰却又找回来了,究竟是何用意他也没谱。 便点点头,且信且疑地走了出去。 到了前厅,果然负手立在门前的杜钰已经退下了先前的怒容,换了副神色,面目和悦地看向自己。 “伯云。”杜钰唤着他的表字,“符家的事,有些误会。方才我因为不知来龙去脉,所以仓促告辞。 “返回去问了问家父,他也很意外,且十分生气,原来此事全是许家私下所为,他不但骗了你,也骗了我们。” 杜钰从来没把徐鹤这样的人放在眼里,天下才子多了去了,也不见每个中状元的最后都风光荣耀。 能不能出人头地,还得看背景,看有没有人肯提携。 没想到徐鹤竟然拿出了那份状子! 他竟然能拥有这份东西! 饶是杜钰平日也能独当一面,看到那份状子之时,也着实慌了手脚,再不能说出指责之言。 但离去之后,他又深悔自己冲动,这门婚事成不成另说,徐鹤这个人确实得绑住。 这背后给杜家下令的人,明显就是不想让皇帝亲自培养人手,所以连这个唯一由他指定的状元郎也得撬走。 他这要是铩羽而归,回头怎么交差? 驾着马在街头绕了两个圈,他到底又还是硬着头皮回了来。 徐家到底没有背景,哪怕这个婚不议了,他不信自己登门来道歉,他徐鹤还会不识抬举地不依不饶。 徐鹤没有想到他当真是来找台阶下的。 就出去这么会儿的功夫,他能够找到杜明焕问清来由,也真是见了鬼了! 但这就更加能够证明,符家获罪就是他们一手制造的事端! 徐鹤心里咬牙,却也不得不顾着面子:“侯爷向来关照在下,料想侯爷也不至于如此为难,在下也相信定然是误会。 “只不过,也不知何处在下得罪了许大人?竟要如此为难于我,为难符家。” “我那表姑父是个执拗之人,想来是听信了哪个小人谗言才会行此糊涂之事。”杜钰一脸和气,“你放心,此事交给我。三日之内定会还符家一个公道,也给你们一个交代。 “只是还望看在往日你我双方交情份上,你不要心里责怪我们。” 徐鹤硬着头皮垂首:“此事与侯爷何干?世子言重了。” …… 送走了杜钰,徐鹤松开攥紧的拳头,原地站了站,才朝着偏厅走去。 今日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是里头这个女子帮她解脱了困境,按理说应该好好答谢一番。 可彼此非亲非故,没理由她做这些,当真只是出于“不忍心”吧? 月棠这杯茶早已见底。 徐鹤隔着茶几坐下来。“阁下料事如神,在下深感钦佩。我已让人封银五十两,算作我给阁下的答谢。” 无缘无故这么帮自己,肯定有企图。 与其让她先狮子大开口,倒不如自己先主动。 五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了。 月棠笑了。“你先不必急着谢我。你外祖与舅父虽说必将脱困,但是杜家的态度也已经很明显,他们并不想放弃你。 “我敢保证,和段家的这门婚事,迟早还会提起来。 “状元郎想娶那位五品官户出身的段小姐吗?” 徐鹤神色一顿:“他们为何还要议婚?” “他们图的是你这个人,那绑住你的最好办法之一,就是和你结亲。 “既然先前你都已经原谅了杜家,那时候再把这婚事提起来,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徐鹤一脸的淡定逐渐褪去。 的确,杜钰方才的态度已经足够说明,杜家就是对自己有企图。 并且自己先前也没有敢直接说婚事作罢,那杜家自然也不会主动放弃目的。 月棠把目光从他怔愣的脸上收回来:“你如果舍不得杜家的权势,就娶了段小姐也无妨。 “只不过将来要是杜家背后的人露了面,那皇上和穆家肯定不会太高兴就是了。” 原本还在权衡的徐鹤听到此处,一颗心骤然一凛。 使唤杜家行这个阴谋的肯定不会是皇帝,直接一道赐婚圣旨可以办成的事情,皇帝根本不必这么绕弯子。 而自己如果不立刻快刀斩乱麻,杜家十有八九还会给他挖坑。 这一次他侥幸爬出来了,到下一次他还会有这样的运气吗? 要是爬不出来,皇帝又会怎么对待他? 就算不因此杀他,这辈子想要出头,也是万万不可能了! 他搁在扶手上的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他只当把符家的事解决了,自己便安全了,没想到反倒进退两难。 婚一定得退,但方才杜钰已经给足了诚意说替他解决符家的事,自己若还是直接提出退亲,那不是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吗? 杜家一定也会以此为由反过来拿捏他! 月棠望着喉头滚动的他,又说道:“你要是为难,我倒有一妙计。可以让你既能够彻底断了杜家说媒的念想,又能够让你维护了杜家的脸面,不伤和气地提出退婚。” “什么妙计?”徐鹤扭头。 “我知道你在洛阳乡下有个原配妻子,姓贺。”月棠扬唇,“你说,倘若你这位京城里从来没有人见过的乡下发妻找上门来了,并且拿着当年两家的早就定下的婚约指责你停妻再娶,杜家还会不会死缠烂打下去? “为了杜家和段小姐的名誉着想,你是不是只得‘勉为其难’地提出退婚?” 徐鹤愣住。 他是停妻再娶,段家小姐却是个黄闺女,况且广陵侯还亲自做媒,这亲事要是还能议下去,杜家的脸面也不必要了。 况且,他曾有妻室也是事实,并且还是杜家帮忙让他跟贺氏解除关系的。 这绝不能说是撒谎!并且他以此为由堵回去,杜家听说贺氏找上门来,恐怕躲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往前凑的道理? 他再把为着杜家和段小姐名誉的理由往前一摆,谅他们也无法给他扣上不识抬举的帽子。 徐鹤脸色瞬时转霁。 但随即他又凝眉:“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本章完) 第40章 义子(求月票) 第40章 义子(求月票) 月棠面不改色:“为了赚状元郎的银子,我自然要做足些准备。 “这些不算机密,只要在京中多认得几个人,也不是很难打听。” 她瞥一眼过去:“此事若成,我收你五百两银子不算多吧?” 五百两银子当然不少! 但徐鹤听到此处,绷紧的一张脸反而松了。 以往他倒也听说过,权贵们背地里阴司多,常在外寻人办事。 听起来她就是靠干这个吃饭的。 总之既是图钱,就好办了。 别说五百两银子买她那张状子和解决这桩婚事不算贵,就是真心疼,等事情了了,回头再以她讹钱或者偷盗的名义将她一告,也不是办不到。 想到这里他又喝了两口茶。 但茶水还在口里他又想到一件极要紧之事:“但我前妻还在洛阳,一时半会儿也赶不来。” “何必非得她?”月棠笑笑,“你若肯再加五百两,我便代替她当一回贺娘子,让状元郎你安安心心办成了此事如何?” “你?” “我不成?” 徐鹤屏着呼吸将她打量,随后很快就转过了身子。 这女子与贺氏年纪倒是不相上下,只是一张脸美貌得过份得紧,盖以糟糠之妻的名声,有些难以服众。 但京城里也无人识得贺氏,倒也不成问题。 关键此女心智过人,心思敏锐,只怕是常为权贵人家做惯这些事的,让她出马八成不会有问题。 但难办的是,她要是以贺氏的身份露了面,来日要将她告官说她讹钱偷盗,却不好办了。 月棠把目光从他脸上收回:“状元郎要是嫌贵,也就罢了,你也自可去寻别的人。 “但凭我那份状子,和我出的这个主意,却是定要换上五百两的。 “还请状元郎把银子封来,你我再写封文书证明此银合法,我便即刻离去。” 徐鹤眉头皱一皱,只因一时之间也寻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也罢,千把两银子倒不是出不起,回头真若觉得不值—— 左右她都已经以他徐鹤妻子的身份露了面,那他这个当“丈夫”的关起门来收拾自己的妻子,没人敢说什么吧? 怎么样收拾她,也有的是办法吧? 这么一想,他心下已定,重新坐下来:“那就依你。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徐鹤因故失散的发妻贺氏,直到事情完全办成之前,你都得住在我徐府。” “那是自然!”月棠笑了,“我不但自己住进来,我身边几个随从也会住进来。以免我若有事出门,状元郎误会我跑了。 “不过你今日得先付我五百两,你我立下字据,此事才算数。” 徐鹤扯扯嘴角:“银子你放心。”他往门下招手:“传账房过来!” …… 徐家只住着母子俩,另有好几处空着的院子。 给月棠他们落脚的这地方叫青云斋。 去的路上霍纭忍不住问:“咱们是为寿宴而来,徐鹤与段家退了婚,杜家还会邀请他去赴宴么?” 月棠淡淡睃巡着沿途景物:“杜家对徐鹤必定是志在必得。 “就算是退了婚,他们也定会想出别的辙来绑住他。 “他跑不掉的。 “把心放回肚子里,这场寿宴,咱们去定了。 “回头徐鹤出了门,你就去把兰琴他们都带过来。咱们在这儿住下来,正好顺着杜家的心思摸摸他背后人的痕迹。 “同时,有状元夫人的身份罩着,还能避一避靖阳王府的搜寻。” 霍纭惊喜击掌:“正是!他靖阳王为找个人,难道还能让人上状元府来搜?真是一举两得了!” …… 杜钰回了侯府,把来龙去脉跟广陵侯一说,广陵侯又骂起了许家。 毕竟事情是许家办的,状子也是许家递上去的,结果马上要办成了,节骨眼上又出了夭蛾子! 那状子是怎么到徐鹤手上的? 大理寺是不是有人跟他们侯府过不去? 要查! 得查!! 杜钰又被轰了出去。 广陵侯坐下来,他不知道最近怎么这么背? 事情没一桩顺利的,何家张家那么大的事也就算了,怎么就连个小小的徐鹤都差点脱钩了?! 到底哪不对? 他是撞了哪路煞神? 坐下来气还没喘匀,这边厢却又来了两个家丁,前后脚地奔了进来,说的却是同一件事:“侯爷! “徐家那边出变故了,就在方才,街头四处在传状元郎失散两年的糟糠之妻进京来了!” 广陵侯差点没被喝到嘴里的茶给呛到,他弃了茶碗:“什么糟糠妻?他那个原配,不是已经让人去洛阳打发走了吗?” “她又找来了!如今徐家大门紧闭,据说街坊四邻都知道了!还亲眼看到了!” 广陵侯愣住了,许家捅的篓子才摆平,这怎么那劳什子糟糠妻又找上门来了? 她找来了,那徐鹤跟段家的婚事怎么办? 不,这不对劲! 怎么所有事全凑一块儿了? 他下意识就往门外冲。 门外却又有人来,提着袍角快到了跟前:“侯爷!徐大人来了!” 广陵侯在门下停步,顺眼一瞧,果然只见徐鹤进来了。 “侯爷。”徐鹤到了跟前便深深一揖,然后把议婚的庚帖送上来了。“承蒙侯府厚爱,为在下与段家小姐牵线搭桥,只是十分不巧,在下家事缠身,已无法履行婚约。 “为了段小姐的名声着想,也为了维护侯爷的名誉,恳请侯爷恕罪,并代为前往段家作一番解释。” 广陵侯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没提上来! “你是来退婚的?” 徐鹤默然点头。“想必消息已经传到侯府,侯爷当知,在下属实无奈。” “她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了?不是早就钱打点了吗?”广陵侯把桌子敲得梆梆响,“你不是说她只有个寡母,没有势力背景吗?她怎么可能有胆子跑到京城来闹事?这是谁在背后撺掇?” “在下也不知,总之眼下事情已经发生,在下也不能不认,侯爷恕罪!” 徐鹤又两手一拱作了个揖。 广陵侯望着他头顶,委实已不知该说什么。 事已至此,街头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失散的状元夫人进京了,的确没人能捂得住。 就是他亲自出面—— 他能出这个面吗? 何家的事还没了呢,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再把人糟糠妻给打压了,不是坐等着让人整吗? 一时间万念俱灰,他坐回在椅子上。 “这既是你自己的意思,那我还有什么可说?把庚帖放下吧。” 徐鹤瞬间也松了口气,双手将帖子置于案上。躬身退到门口,就要离去。 广陵侯望着他,却又把他喊住:“你慢着。” 徐鹤停步。 “到底是少了些当亲戚的缘份。”广陵侯两手抓着膝盖,缓缓站起来,语气又放缓和了,“结不成亲了,你该不会也把老夫当外人了吧?” “侯爷于在下有提携之恩,在下怎敢?” “那就好,”广陵侯停在他面前,“既说有恩,那我就认你当个义子如何?” 徐鹤愣住。 广陵侯笑了笑:“你该不会嫌弃老夫身份不够吧?” 徐鹤诚惶诚恐:“在下绝无此意!” “既无此意,那就是允了。”广陵侯捋须,“符家的事,我自会替你办妥。 “后日寿宴之上,我也会以义父身份将你推荐至各位大人面前。 “你就当作是全了退婚后给我侯府的体面,想必你不会拒绝?” 徐鹤一介初出茅庐的后生,岂有与老狐狸抵抗的底气? 垂着头把牙齿咬了又咬,到底还是沉沉把头点了下去。 (本章完) 第41章 王爷的怒(求月票) 第41章 王爷的怒(求月票) 徐鹤自中榜以来,一路顺风顺水,周围无不是吹捧赞赏。 这找上门来献殷勤的广陵侯府,一度也曾让他觉得侯府门第还低了点儿,少说也得沈、穆、褚这三家才像话。 当然如果他一直祈望的靖阳王能够多看上他一两眼,那就更好了! 没想到今日先是被找上门来的那女子捅穿了广陵侯结交拉拢他的真实目的,让他深觉自己被当成了傻子。 紧接着以为可以反将广陵侯一军,结果又反过来被捅了这么一记软刀子。 状元郎只觉过去那十几年寒窗苦读所学的文墨,到底于官场朝堂有没有用处? 一路灰心丧气,回想起那女子所说之话,愈加心惊。 杜家的反应,竟然每一步都让她给算着了!到底也不是个简单角色。 既如此,倒不好白白浪费了出的那一千两了。 回到府里,便径直去寻月棠。 早就料到他会铩羽而归的月棠在院子里等他,也想知道杜家应对之策的她便问道:“广陵侯怎么说?” 徐鹤把来龙去脉说了,随后仍然掩饰不住忿然:“这杜家不但强行要认我当义子,还要我在后日他们寿宴上以义子身份出席,有他们这么办事的吗?这不是欺负人吗?我堂堂状元郎,去给他杜家当义子,旁人怎么看我?” 月棠注意力却在广陵侯如此之快的反应上,这姓杜的虽是个爪牙,但看来也是有股子狠劲的,为达目的连这么几近撕破脸皮的法子都使出来了。 由此看来,他也是真害怕交不了差! 她看向徐鹤:“莫怕,后日去了寿宴,我帮你探探杜家情况,回来教你应对。” 徐鹤凝眉:“你也去?” “当然去。”月棠扬眉,“我可是你失散了的妻子,这样的场合你不带我去露露面,就不怕世人怀疑你根本不是因为发妻失散了而另娶,而是为攀高枝成了陈世美?” 徐鹤被“陈世美”刺到,但这是事实,不便与她争论。 况且她说的也有理,糟糠之妻突然找上门来,外头还是有人议论。 自己若是公开带她赴宴,岂不是就能证明自己并未抛弃发妻,甚至还珍视她? 外头攸攸之口也堵住了。 他便道:“那你可别给我出岔子。” “我还有五百两银子在你手上,岂敢造次?” 徐鹤这才满意地点了头。 …… 给杜明焕下令的当天,杜家那边就送了一迭案卷到靖阳王府。 何家几乎没人了。 自疯妇何夫人也溺死之后,树倒猢狲散,原先送回张家的长孙因为张少德一家也没了,何家旁支便将之接了回来,以抚养的名义理直气壮地住进了何家,还没敢直接吃绝户,却也是迟早的事。 张家因为人少,死得更干净。 尸体都看过了。 中毒死的几个没啥样。 倒是中剑的何建忠和张少德的伤口,又狠又深,明显下手之人行事果决又经验丰富。 这些,能看到的晏北都去亲自看过。 看完后他就坐不住了。 他所认识的王嬛,虽说不是娇滴滴的柔弱女子,却也不是他几个姐姐那么样能够单手拎姐夫的悍妇。 如果何建忠和张少德真是她杀的,那她得有多深藏不露? 如此深藏不露的女子,也就只有备受帝后与端王宠爱、从小就由名师教导的永嘉了…… 月棠的名,晏北从小就听说过。 毕竟她与皇帝同带天煞之劫,此事流传甚广。 加之父亲生前每隔三年便要回京述职一轮,在京之时与先帝及端王交情都还不错。总归也会带回些关于她的消息。 但这位世交之女,晏北从未见过。 合着,三年前就是她! 是她隐姓埋名,土匪似的把自己放倒在洞房里! 也是从那日张魏在会馆里替他解围,带他回村里,成为了她的阴谋的开始! 而最后阿篱百日那天,她放下和离书带着孩子走人,也就是阴谋的结局! 可他晏北堂堂靖阳王,叱咤漠北的新任万军少帅,让整个北境万千少女魂牵梦绕的梦中情郎,竟然只让这臭丫头看中了一具用来生孩子的身子?! 她就一点没觉得这样不可多得的少年用来当个正经的郡马也很不错吗? 她郡主殿下说抛弃不要就抛弃不要了? 捋顺这一切之后,晏北这一日连饭都没吃好。 但是,更让他生气的是杜家。 因为如果他的推测是对的,那就说明杜家真的谋划了三年前永嘉被围杀的阴谋。 哪怕当时的杜家不够资格染指端王的死,杜家对永嘉下手,而且做的如此严密,如果不是晏北刚好认识“王嬛”,那么连他也无法想象三年前的那场意外,竟然会是一场蓄谋! 端王已经死了,世子也死了,王府只剩下了寡居的世子妃。 永嘉惨死在凶手的包围之下,永远也不会有人为她申冤! 更不会有人得悉真相为她复仇! ——那是他晏北拜过堂的媳妇儿! 是他儿子的娘! 阿篱当年流落在路边,原来是因为他娘被杜明焕的人缠上了! 她顾不上他了! 不然的话,既然费尽心机生了孩子,又怎么会轻易放手? 朝中曾经传言她死时面目全非,如果她没侥幸逃脱,那么那一切全都是她本人在承受! “顺天府那边怎么说?” 上晌,晏北带着晚起的阿篱吃早饭,问起了送卷宗进来的高安。 “顺天府跟杜家素有勾结,大理寺那边也有杜家的人。这两边的话都不可信。倒是侍卫们查到杜家这几年家底积攒得极快。” 高安说着把带来的账簿呈到他手上。 “这是四年前和四年后的如今,杜家房产地契以及大项支出的账目,四年前,侯府里外家丁总共只有四十三人。铺子三间。地六百亩。 “永嘉郡主出事之前,他们开始放出风声,说在南边入股了桑蚕坊,不久之后就陆续买田产,购置铺子。 “当然,这还是遮遮掩掩进行的。 “到端王府出事之后,广陵侯接手了皇城司,之后置田产,开铺子,又雇入家丁,增加护卫,就已然在明面上了。” 晏北拧着眉着翻了两页,啪地放置在桌上:“也就是说,杀永嘉的就是杜家,已经是毫无疑问了。” (本章完) 第42章 去侯府看个热闹(求月票) 第42章 去侯府看个热闹(求月票) 高安抱起被惊到的阿篱,本着谨慎的原则点点头:“的确杜家的嫌疑最大。” 晏北脸色寒下去。 他端着小饭碗下地,寒脸阔步走到帘栊下:“狗日的杜明焕!他敢动我晏家人,我倒要看看他合府加起来几个脑袋!” 在晏北眼里,不管王嬛是不是永嘉,都是他妻子,是阿篱的母亲。 她认,她就是靖王妃。 她不认,那也是他晏北的发妻。 杜家但凡把手伸到她头上,也得问他答不答应! 何况这当中还牵涉到他们俩的孩子,当时仅仅百日的阿篱! 他捡回阿篱之时,可怜的娃儿已只剩一口气。 得亏他权势在手,可令太医日夜看护。 后来皇帝被接回京,又感念他亲自遣人护送,派驻太医常驻王府。 如此万般小心,才将他性命保住。 那段日子,晏北在阿篱因病痛哭着不肯吃饭睡觉时,就连上朝也得把他带上。 他带着孩子坐在枢密院衙门里一面亲自喂食,一面处理公务,这是司空见惯之事! 因为他不放心任何人接手。 而即便如此,阿篱也还是大伤元气,如今都三岁五个月了,还跟人家两三岁的孩子一般高矮。 这一切,都是杜家干的! “去把证据找出来,但凡证据早上到手,晌午我就要在菜市口看到他的人头!” 小饭碗再也无法控制地放到了案上,发出咚地一声。 阿篱从高安怀里扭转身子,去扯着他的衣袖:“父哇,不生气。” 晏北缓下神色,把他抱过来:“父王有要事商议,阿篱去找乳娘可好?” 阿篱脸贴脸跟他蹭了蹭,然后滑下地,随门口的乳娘出去了。 高安沉息,接上刚才的话题:“难处就在这里,没有证据。” “怎么会没证据?”晏北凝眉,“设下这么大的局,一点痕迹拿不到吗?不管是他买凶的来路,还是指使他的背后人,但凡有,就顺藤摸瓜,掘地三尺找出来!” “一时之间确实没有。”高安摇头,“能够指使杜家的无非那几个。 “但这三年里,金煜一直都派遣了人手严密监视着杜家,并未发现他与其中任何一家有不该有的往来。” 金煜是王府的长史,总管王府一切事务。 只有高安和崔寻是日夜跟着晏北的。 晏北眉头紧皱,在帘栊之下走了两圈,然后目光又投了回来:“一定会有的。只是你们没发现。” 高安也默认这个说法。 崔寻这时候端着茶走进来,在他们俩脸上来回看了看,然后说道:“街头出了大新闻,王爷知道吗?” “什么事?”晏北信手端起了茶。 “就是那状元郎徐鹤,早前不是由广陵侯府牵线,正准备迎娶段家的小姐吗? “结果前日,这徐鹤在洛阳乡下的糟糠之妻寻上门来了。这桩婚事硬生生的被退婚了。” 晏北瞄他一眼:“这徐鹤既有妻子,怎么又跟段家议婚?” “早前说是两年前在洛阳乡下去探亲的路上走失了,这是听到了徐鹤高中状元的消息,进京找了上来。” 崔寻说到这里,又冷哼道:“依我看哪里是什么失散了?根本就是徐鹤嫌弃发妻上不得台面,停妻再娶,这妇人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进京来撒泼!” 晏北听到这里不免疑惑:“那后来又如何?徐鹤认她了吗?” “能不认嘛。徐鹤前脚把她迎进门,后脚就跑到杜家提出退婚了。想来也是担心人言可畏,听说今日杜家做寿,这状元郎还要带着糟糠之妻一道赴宴呢。 “各衙门里讨论这事,都停不下来了。有几个原本不打算亲自前往的官吏,都打算亲自去探个究竟了。” 晏北道:“这妇人倒是彪悍。” 说着他忽然从茶碗后面抬起头来:“杜家是今日做寿?” 高安点头:“正是今日。” 晏北扭头一看天色,便把茶碗放了下来:“去备辇。” 高安愣住:“王爷要去杜家赴宴?” 晏北已经解开了袍子准备更衣:“旁人能去看那状元夫人,本王为何不能去? “——上全套仪仗,多带些人。” …… 杜家人也不认识月棠。 或者说,如今除了宫里的人,没有人知道永嘉郡主的模样。 广陵侯府这样的排面,当然还远远不够惊动宫中贵人。 月棠打算带上兰琴和魏章霍纭,而假扮成家丁的华临,留在徐家留意动静。 徐家由徐鹤说了算。但家务由他母亲符氏操持。 得知徐鹤把月棠这么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以贺氏之名留在府里,妇人是担心的:“靠谱吗?一开口就讹咱们上千两银子,可别是个江洋大盗!” “不至于。”徐鹤摇头,“我看此女行事大方,也有些风度,不是那等三教九流之辈可比,认真说来,倒比我在京见过的那些贵女风范还强些。 “就她带的那几个随从,也都甚有规矩,行动文雅。 “江洋大盗没这样的。” 徐鹤在杜家面前栽了跟头,这几日意志也消沉了三分,已不敢再那般倨傲。 但他过往对权贵格外留意,这些心得,还是有自信的。 符氏这才放了些心,又还是担忧:“别的倒好,就是不该让她顶替贺氏,这要是日后看上了你,还看上了咱们状元府的门第,赖着不走了可如何是好?” “这也是权宜之计,”徐鹤叹息,“杜家那边已知是个圈套,儿子自没有再往下跳的道理。 “况且,我抛弃贺氏,终究也是个把柄。 “杜家已然算计我在先,又捏着我这个把柄,随时可能拿出来要挟我一把。 “我已被算计入坑,若再被他牵着鼻子走,到底不划算。 “如今顺势而为,借这个女人名正言顺地把段家的婚事给推了,同时又借她把我与贺氏的婚事做个澄清,免得再有人以此做文章。 “等到风波过后,我再让她主动写出和离书,或自请下堂,体体面面做个交割,对外我的名声也就有了。” 徐鹤心中有谱,贺氏肯定是没那个胆量找来京城的,这点绝不必忧心。 如今为了退婚风声已传出去,但只要家中这妇人事后以贺氏的名义自请下堂,那么日后不管他再与谁家千金议婚,都不会再有人拿他娶过亲来说事了。 这才叫做处理得干净。 儿子能做状元,他的话自然是没错的。 符氏被说服。 转而她看天色不早,立刻去替徐鹤打点马车,让他的状元儿子体体面面地上侯府赴宴不提。 月棠也乘着一辆马车,与徐鹤一前一后地入了侯府。 前院里下了地,徐鹤身为贵客,自有人早早前来接待,月棠这边也另有女眷迎了上来引路。 (本章完) 第43章 状元夫人(求月票) 第43章 状元夫人(求月票) 面对面给寿星拜寿只限近亲,状元夫人这等外客,是只需要在宴席上行个礼就成的。 沿途众人都朝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用早就准备好了戏谑。 到底一个乡下来的状元的糟糠妻,也敢上这等地方抛头露面,明摆着是这些所谓高门贵妇们眼中的笑话。 可没想到这位娘子雍容雅步,行走在一众高门贵妇间神色自如,待她走近后一看姿容更是万里挑一,那些看笑话的也就都笑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月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停步跟引路的女眷道:“我是个乡下人,很多规矩都不懂,可有偏僻安静之处让我坐坐?” 杜家要拉拢徐鹤,还得逢迎,对这个半路跳出来的状元娘子可是暗地里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今日事忙,杜家人早恨不得把她拖出来当众羞辱一番了。 但如今她想避开众人,倒也好。 今日这么大的宴会,乃是杜家掌权皇城司以来的头一桩名正言顺大办的盛事,万一她被人激怒,整出热闹来,反倒扫兴。 便扯了个笑:“自然有的。娘子随我来。” 这小媳妇便引了月棠兰琴到了园子角上的一座小楼,安排了人上茶点,又留下个小丫鬟在门口侯着,遂走了。 兰琴自袖中展开魏章弄来的侯府格局图,以及张少德那夜画的侯府书房哨点的图。 她压声道:“从位置看,此处前往书房虽然隔着这座园子,但是因为僻静,今日杜家的人又几乎全去了前边侯命,反倒好行事。” 魏章早就来探过杜家,路线已经摸熟了。昨夜来看时,果然杜家较之以前防卫多了一倍。 但魏章也已经在暗中做了些埋伏,先前从外院分道后他们就潜伏在这园子外围,只等月棠看好时机,一经召唤便配合行事,引开那些暗哨。 月棠看了看图,琢磨着往返一趟最快也得两刻钟,再加上摸索的时间,少说也得一会儿。 万一门外人走进来—— 她看了眼门外的小丫鬟,与兰琴道:“你把那丫鬟喊进来。” 兰琴点头。 丫鬟进来后,月棠翘起一只脚搭到椅子,斜眼看她:“去倒杯茶来。” 丫鬟眼里藏不住嫌恶,转身去了。 月棠接了茶,看她到了门外,又道:“去拿些果子来。” 丫鬟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也还是去了。 第三回,刚等她站稳月棠又让她送脚榻。丫鬟没动。 后来再喊她进来捶腿,丫鬟直接跑远了,说给她钱她都不回头了。 时机已到,月棠遂使了个眼色给兰琴,飞速扒了身上外衣,以一身利落低调的装扮自后窗跃了出去。 杜明焕的书房选址很巧妙。 这座小小的院落,西面紧靠正院,东面挨着杜钰的院落,南边则通往前院,而北边却是荷塘。 如此东西两边不存在有旁人窃听,北边过不来,而通向正院的这道门,正好可以引访客坐谈。 此时院子里安静如夜,只有靠园子这边偶有几个宾客走动。 跃入荷池后的树下,月棠吹了个哨子。 随后抬头环顾,就见魏章正在对面屋檐底下给她比手势,指了指她的左前方。 知道是他把那边的布防撕开了口子,当下便跃上房梁,随后到了书房之中! 两脚刚落地,门外便传来了说话声:“不要让徐鹤耍滑头,侯爷说了,今日这个义子,他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听起来是杜明焕的近随。 月棠藏身在帘栊下,屏住了呼吸。 扫眼看去,书房倒是有个里间,但是屋子本身不大,转个身就一览无遗。 眼看着人已经到了门下,说话间就要推开。 她转身面向来路,便打算先退出去。 此时却又有人奔来,急切地吆喝:“快去前院!快!靖阳王殿下来了!侯爷让咱们立刻去前院准备迎接!” 按在门上的手收了回去。 月棠往前伸的脚也收了回来! 靖阳王来了? 这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他一来,杜家的防卫必然更加增强了! “郡主!”魏章也进来了,显然也是听到了刚才的动静。 月棠没等他说话便挥手:“赶紧找!” …… 靖阳王仪仗本就有不小派头,晏北就让人高安格外加了人,这气势,这阵仗,打一出动就轰动了半座城。 到了侯府,整条胡同都让府兵团团围得水泄不通了。 整个广陵侯府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他会来,毕竟往前数这三年来,他踏足侯府的次数一个手掌都数得出来。上次杜明焕还特地问了高安,高安说他不会来,结果这又是刮的哪阵风? 不管怎么样,这是天大的喜事! 今日这场寿宴的规格,也生生拔高了几个档次。 不但杜家父子第一时间赶了出来迎接,就连他们寿星老太太都迎到了门下。 晏北今日装扮得也周正,穿着紫底挑金的窄袖袍服,腰间玉带上挂着金鱼袋,头上也束着金梁冠。 虽是当爹的男人,脸上却收拾的十分干净,较之少年多三分沉稳,较之青年又还存留着三分不羁。 下辇之后,他手上牵着的阿篱,同样穿着一身紫底描金的小世子服,梳着两只小揪揪,右手被父亲牵着,左手还揣着一只不离手的芦草编的小鸭子。 这孩子虽说不是常人所见的富贵子弟般白白胖胖,但他五官之清秀,即像其父,瘦些反而更显精致。 平时晏北出现的最多的就是朝堂和枢密院,人前极少露面,今日到杜家来的宾客,四品以下的几乎没那个福分见他,更别说在场的女眷。 父子俩这一出场,简直要闪瞎全场人的眼! 但杜家父子生怕惹到这尊菩萨不高兴,等晏北在寿星面前尽了礼数,很快就将他们父子迎到了特地腾出来的小园敞轩之中,隔离了绝大部份人眼中的惊叹。 晏北把阿篱抱坐在膝上,说道:“阿篱没见过这么多人,我先带他在这儿缓缓。你先去忙你的,过会儿再来。” 广陵侯原打算寸步不离侍候,听他如此说,也只能听命。 晏北看他走远,立刻放下阿篱,吩咐崔寻:“带来的人遣散一批到四处,探查今日来客。 “另安排人去查杜明焕的书房。 “打点好后,就让杜明焕父子进来陪坐。” (本章完) 第44章 宴席(求月票) 第44章 宴席(求月票) 打发了崔寻出去,高安持着一堆帖子进来:“都是想要求见王爷的官吏。好些为了讨王爷欢心,特地让内眷带着自家与阿篱年岁相当的小子一道求见。 “当中还有徐鹤的帖子。” 他是想让晏北挑几个出来走走过场。既是来了,藏起来不见人也说不过去。 晏北翻看了两眼放下来:“也好。交给杜家,让他们去挑。看他们都挑哪些人?都记下来。” 高安领命。 侧头时看到外头杜家父子正好已经来了,便将帖子放到了旁侧。 杜家父子来了小园陪客,自然合府大半的人都得前来听候差遣。此时此刻谁又还会惦记无人存在的书房? 无人再相扰,月棠这边异常顺利, 牡丹图的后方,果然有机括,是个壁柜。 魏章早年学过这些,他在机括四处摸索了几下,试了几个法子,很快就听到卡嗒一声,那壁柜开了个半尺见方的孔。 魏章从中摸出来一沓大小不等的纸,还有个盒子。 月棠把盒子拿过来,却是个扇盒,打开一看,就是把有着名人手迹的、挺贵重的藏品。 她再翻看这些纸张,也只是些杜家搜罗的朝中部份官员贪赃枉法的把柄。 如此机密之机,只藏这些,未免不合情理。 就在皱眉翻看这些信件之时,魏章忽道:“还有个东西!” 说着,正伸长臂在最深处摸索的他双眼灼亮地掏出了一串珠链。 是串女人家戴在腕上的珠链! 珠链其实共有三圈,只是当中以一枚金镶玉为结固定了起来。而其中一圈已经断了。看断口,像是被蛮力扯断的。 珠子的确颗颗圆润,也大,不是凡物,放在金铺,少说得二三百两银。 “这不是他该藏的东西。而且这金玉之上有划痕,这不是新的。是被人戴过的!”月棠果断道,“再找找!” 魏章却拧紧了双眉:“有人来了!” 月棠侧耳,果然暗处有极为细微的风声传来,一听来人就是功夫极为高强之人! 她便不由分说将这链子揣起来,又快速翻了翻这些罪证,牢牢记住了当中涉及的名字,才在迅速将暗格回归原位,自原路退出了后窗! 他们前脚跃出窗口,蒙着面的王府侍卫就自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跃了进来。 …… 回小楼的路上,月棠袖子里的珠链正如红炭般灼热。 何建忠与张少德生死关头都证实杜明焕这间暗哨日夜看守的书房有猫腻。 也许除了方才的暗格,还有别的藏物之处。 但就他们找到的这一处,也一定是至为要紧之处。 而藏在这里头的东西,自然也不可能是等闲之物。 那么,这串明显不算顶新,也算不上无价之宝的断了的珠链,为什么会为杜明焕所珍藏? 并且还与他收集的那些官吏的犯事罪证偷偷藏在了一起? 所以,这串珠链跟这些官吏是否有关? 这些官吏又是哪一派的?…… 眨眼间月棠去了已有半个时辰。 兰琴在小楼里掐着时间静待。 “贺娘子呢?” 杜家的丫鬟进来时兰琴正在就着盆里的水洗手。 她淡定回头,陪了个笑:“娘子去了茅房,你可有事?” 丫鬟道:“靖阳王殿下今日带了小世子驾临. “方才传话让我们侯爷领几个也携了妻儿同来的官员一道叙话,海棠馆铺开了几桌茶席,侯爷看重状元郎,已传徐大人去了,令我也来传贺娘子到场哩。” 丫鬟态度不算恭敬,话还算说得明白。 兰琴听出来是个棘手事,便且打发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寻我们娘子过去。” 丫鬟点点头,上下扫了她几眼,走了。 兰琴沉下一口气,刚要转身,月棠已经从屏风后走出来。 兰琴一颗心落地:“可还顺利?” 月棠点头:“回去再说。” 顿了下又道:“这茶席不能辞吗?” “恐怕不能。”兰琴摇头,“一来杜家对咱们什么态度明摆在那里,不会放过这等能让您出丑的机会。 “二来徐鹤那人不会放过这等露脸的机会,他的眷属不到场,他会觉得丢脸,回去也难与他纠缠。 “三来,”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目光往门外一扫,接着道:“纵然杜家徐鹤不提,今日多的是看乡下来的状元夫人出丑的,他们也定然会撺掇。” 月棠便也跟着叹了口气:“既如此,便喊人来带路吧。” 门外的小丫鬟这次不能当耳聋,乖乖在前引路。 开宴之处倒不远,绕过几条石子路就到了。 就是个临湖的水榭,有个露台,已然摆开了十来张桌席。 北面为首,放着三张长案,当中桌上布置得格外讲究,不必说,这就是靖阳王的坐处了。左右两张,自然就是陪客的杜明焕父子,或者还有别的杜家人。 这长案下首,分左右各摆上了五张桌椅,人已到了七八成,每张案后都端坐着一个正襟危坐的官员,以及他们的眷属。 月棠是最后一个,徐鹤已经不满了,低声向她埋怨:“去哪儿了?怎么才来!王爷召见,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误了我的好事你可担待不起!” “知道了。” 月棠淡淡回应了一句便坐下来。 她记挂着袖子里的东西,且绝对也没有在这种场合出风头的打算。 还是该早早设法伺机退走才是。 正寻思着,路口处就听有人通报:“王爷驾到!” 她遁声侧目,只见远远过来一群人,往日践高气扬的杜家父子,此时走在两侧,极尽谄媚之色。 而走在当中那人,一袭紫袍,慢条斯理,远远看着就一股不可一世之状。 这自然就是那位忠奸莫辩的靖阳王了。 待他们再走近些,月棠便顺手拿了颗生仁,凉凉把目光投过去。 这一眼,便无遮无掩对上了靖阳王那张脸。 随后,她手里那颗生,便啪啦落到了徐鹤面前的桌面上! 徐鹤满脸殷勤地看着靖阳王前来的方向,身子早早探出了半截,一颗心也咚咚跳跃不止。 猛地看到咔咔滚动的生,他便不由咬牙埋怨起来:“没见过世面!赶紧坐好了,别给我添乱!” 月棠半张着嘴看了这位“现任”一眼,再重新将目光投回到上首那位“前夫”身上。 随后抓起这颗失控的生,两齿一合,嘎嘣咬碎了它! 知道大家在等,我已经尽力加快节奏了,但今天剧情还是只能到这儿,毕竟都是冲着办正事来的,再缩就不像样了(σ≧▽≦)σ。另外月初头三天例行求求月票,大家有票票就麻烦帮忙攒点热度\(w)/ (本章完) 第45章 竹马?他也配?! 第45章 竹马?他也配?! 远离京城蛰伏三年,月棠为这场复仇做足了一切准备。 当然她也防范了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意外。 可以说从她迈出第一步开始到昨天为止,一切都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意外竟然会是三年前已经被她去父留子给过了和离书、并以一箱子金银地契打发了的程七给的! 那三个月到底是他一力承担了阿篱除了吃奶以外的一切事务,当初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就离开了,月棠总还有几分不忍。 所以每每提到他,她言语间总是尊重。 当初给他那些金银财宝,也是按最大诚意给的。 总想着要让他后面大半辈子都安稳无忧,永远不要为钱发愁才好。 可如今——好么。 自己不是真的地主小姐,他也不是真的落榜士子。 自己以为占了个寒门读书人的便宜。 结果,这“读书人”倒是装的好一手大尾巴狼! 这戏唱的! 月棠缓嚼着生,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兰琴。 这种场合绝对不应该再待下去了。 她已经完全无法预测,一旦晏北也发现了她,接下来她还能如何脱身? 她这个假身份,还如何装得下去? 那将什么都完了! 一向沉稳的兰琴此时也脸色发白的回望着她,很显然,她也已经认出了这位赘婿。 谁能想到,一直为她们所猜忌提防的靖阳王,竟然会是他们郡主当年下药拖进了洞房、最后拿了一箱子钱财给打发了的孩子爹呢? 难怪之前王府会大肆张贴告示寻找王嬛,合着他是知道月棠在京城了。 但这就更危险了不是吗? 赘婿是靖阳王,而靖阳王是杜家的亲戚,是这场寿宴的座上宾,足够他们关系关密,他从中到底什么身份? 双方短暂地对上这一眼,心思立刻交换完毕。 无论失不失礼,眼下都得走了。 但偏巧就在此时,晏北他们已经在上首坐下来了。 而王府的侍卫,也已经团团立在了他身后,一双双鹰眼扫视着下方。 所有人都已经默声恭立,这当口若要走,那就更扎眼了! …… 晏北牵着阿篱在上首落座,然后顺眼看向下方。 十来桌分左右两边立着,个个携妻带子,面上带笑,倒是一派和和美美。不像他—— 罢了,等把杜家拿下,下一次这样的宴会,他定然也能拖家带口地出席。 如今既有定论,她不是真的地主小姐,当初信中说什么另找好了下家,自然也是说谎。 至于曾经那什么和离书,也不重要,反正婚书写的也不是真名。 到时候他们再正经立个婚书,办场婚礼,昭告世人,也很完美。 晏北相信,只要他开始对杜家动手,她就一定会自己出现。 只要她一出现,靖阳王妃这个位子上就有人了。 晏北想到这里,连带着情绪也上来了几分,先举起杯子冲在座笑了笑:“诸位坐。” 他一一注视着他们,到左首末尾那桌,目光在徐鹤脸上停了停,然后朝他旁边的位子看去。 这一看,他手松了! 这乡下来的状元夫人面向桌子,静默地坐着,只露出半张脸。 但就这半张脸,瞬间变成了晴天霹雳,在他头顶炸响了! “父哇,我的奶——” 阿篱捧着奶羹,仰着小脸忧愁地看向他。 这一碗满满的奶羹,已经让他爹手上滑下来的杯子砸开了! 晏北头一次没理会孩子的呼唤,他站了起来,一双睁大了的眼定定投向了月棠! ——天杀的! 他竟然没看错,坐在状元夫人位置上的,真是三年前跟他成了亲又生了子的“地主小姐”! 是他晏北的媳妇儿! “王爷!” 高安听到他骨头咯咯作响,连忙挨近他低声喊了一句。 晏北听不到! 数不清的马蜂钻进了他的脑子。 又吵又挤,堵得他转不动了。 他咽下喉头,指过去:“状元郎徐大人身旁那位——是谁?” 被第一个点到名的徐鹤立刻满面红光地起身,弯下身子:“回王爷的话,这是贱内。” 晏北咬起牙齿:“你胡说!” 徐鹤闻言一张脸也白了,他慌忙道:“下官没有胡说,这,这就是臣青梅竹马的发妻——” 话没说完,前方已传来咚的一声。 徐鹤抬头,只见这位王爷脸色已黑成了包公,握着杯子的那只手,骨节上的青筋也露出来了。 青梅竹马? 还发妻?? 狗日的徐鹤。 他知不知道他这个糟糠之妻,正是他晏北贴了满城的告示正在寻找的老婆! 他们是青梅竹马结发夫妻,那他晏北呢? 被隐姓埋名拖入洞房生孩子的他晏北算什么? 晏北只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真是好消息啊! 孩他娘没死,阿篱要很高兴了。 可坏消息是,孩他娘有新夫婿了!他不高兴了! 就徐鹤? 他也配?! 此时在座众人也不可能发觉不了异常了。 几十个人通通把目光在他与徐鹤“夫妻俩”之间来回转动。 高安也看到了月棠,凭晏北的反应,他已经猜出来这是谁。 他感觉到事情有点棘手。 说实话,自从晏北发现阿篱母亲留下的那篇祭文,近来是有点不大正常。 但未来的靖阳王妃居然会在这种场合出现,而且还是以状元夫人的身份露面,实在也怪不得晏北发疯! 他好不容易才从孩子娘还活着的消息中放下了自己被下过堂的事实,这才刚刚把自己哄好,结果转头她就跟别的男人夫妻双双来赴宴! 换谁谁也没法坐得住。 他上前,压低声:“王爷冷静!徐大人是皇上钦点的状元,您有话回头再说。再说了,夫人在此出现,恐怕另有原因。” 晏北双手攥了又攥,听到末尾,倏然朝月棠看去。 月棠也正把一双目光凉凉投向他 。 两厢对上,晏北就打了个激灵。 ——没错! 杜家是她的仇人,她要找杜家寻仇,这种场合自然会寻找机会潜入摸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徐鹤,但凭她杀何张两家的作风,怎么着也不可能会是看上了这姓徐的! 但是!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为何如此不善? (本章完) 第46章 霹雳 第46章 霹雳 不对! 她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坏了! 晏北心下咯噔。 他忘了件要命的事! 他当年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她就撂下和离书走了。 而他是杜家的亲戚,此刻还在杜家的宴席上当座上宾! 最为要命的是,当年他隐去身份留在她身边时日良久,随后他消失的翌日,她就遇害了!遭的还是杜家的毒手! 晏北一张脸刷的变白。 他尝试着又把头转过去,这一看,月棠已经压根没瞅他了,而是淡定地喝起了茶。 晏北这下连杯子也已经有点扶不住。 完了。 这才是他的真霹雳! 他脸色短短片刻连变了好几遍,杜家父子早就疑云在胸,换了不知多少个眼色。 杜明焕也没想到徐鹤的发妻竟然生得如此美貌! 晏北可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而且他看向那女人的目光可是一点都不清白,这鳏夫难不成好这口? 他便在气氛僵凝之时走了出来:“王爷似乎想留徐大人多说会儿话。伯云,还不过来陪王爷吃盅茶?”又跟晏北陪笑:“旁边屋里清静,好说话。” 晏北瞅他一眼。 蠢货! 他要是把姓徐的留住了,旁人怎么看月棠? 到时指不定自己身上的罪名又要加上一桩! 杜明焕被瞅得面上尴尬,打了个哈哈又给徐鹤挥手,让他回座。 徐鹤顶着一脑门汗回来,扭头看一眼月棠,只觉她真是窝囊,既然来了,也不曾出面拜见拜见靖阳王,如此岿然不动,倒当这里是她的地盘了。 只是嘴上不好说,憋着罢了。 月棠收回满腹心绪,冲他笑了笑:“这里用不着我,倒不如我去别的官眷们那里帮你探探杜家的心思。” 也不等他回应了,就此起身,不动声色借着侍从遮挡退下。 徐鹤对他来说最大的作用已经实现,剩下的就是杜家背后之人还对他有企图。 但危机已经来临,此时弃阵也不可惜! 先前她是怕引起王府人的注意,是以不便走。 如今靖阳王的底都掏空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此地不能再留,月棠无须再避晏北,但目前得防着杜明焕。 但凡杜家知道她的身份,绝对会下死手。 而晏北既然已经满城张贴告示要寻找她,说明已然知道她身份,就算之前不曾把“王嬛”这个名字告诉杜家,随后可没人能够肯定他不会说! 所以他们不但得赶紧离开杜家,而且还得先撤离京城! “赶紧把消息传给魏章,让他们在前院大门处接应,我们立刻就走! “出去之后就让小霍去洛阳寻找贺氏!把徐家给的那五百两银子转交给她,这是她应得的!” 来之前地形已经摸清楚,撤退的时候自然也能很快掌握到路线。今日这种时候,趁着他们反应不及走正路反而胜算更大。 兰琴飞快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只寸来长的小乌木哨子,轻轻吹响三短一长,跟上了她的脚步。 但才过穿堂,几个荡秋千的小孩正玩的高兴,嬉笑声传入月棠耳里,她就旋即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兰琴低声问。 月棠望着那几个孩子,声音干涩:“方才晏北还带了个孩子过来,你可曾看到?” 兰琴点头:“看到了,那是王府的世子,长得极像他。” 月棠转身:“那孩子跟阿篱差不多大。 “而且当年我问他可曾娶妻,他说不曾娶,也不曾议婚。 “你说这句话他也是骗我的,还是真的?” 兰琴回味了一下,刹那间也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说,那孩子——很可能是阿篱?那会是我们端王府的小世子?!” “我不知道!”月棠双手扶着栏杆,“但我得知道! “当初我们只是推断阿篱肯定活不下来了,但话说回来,毕竟也没有亲眼看到他死去,不是吗?” 兰琴把她的双手握住:“如果那孩子真的是我们端王府的小世子,那靖阳王就很有问题了! “如果那场阴谋跟他无关,那小世子怎么会刚好在他身边呢?” “所以我得回去。”月棠目光炯炯望着园子方向,“靠猜是没有用的,我得去当面问他要答案。” “可是……” 兰琴迟疑,但很快还是点了头:“走吧!” 回去的确危险。 但她也知道,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抵挡得住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牵挂! …… 若还有比媳妇儿换男人如换衣服一般样快更为恐怖的事,那一定就是被媳妇儿当成杀妻凶手! 晏北心里闹腾的紧。 月棠这一离席,他更加坐不住了。 胡乱见了几个带着孩子前来见阿篱的官员,他就跟着回了园子。 转悠了一圈,却又不见月棠人影。 高安怕他追着别人媳妇儿后头跑,安排好海棠馆那边后,赶紧进了敞轩。 恰恰就与被晏北打发去找月棠的侍卫擦身而过。 关上门来,只见晏北脸色阴阴。 高安上前:“亲眼看到夫人还好好的,不是该高兴吗?” 晏北哂道:“我倒是想高兴,但她怎么会让我高兴?我如今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高安通晓利害,如今也只能安慰:“当年夫人看中了王爷,必定是有原因的。有结发夫妻的情分在,也许事情没那么坏。” “你想多了。”晏北看他一眼。 那份和离书他还保存的好好的呢。 高安默语。 安慰失意的男人也是个技术活。 晏北直起身来:“现在还没找到人,她肯定走了,赶紧让人去徐家。 “怎么能纾尊降贵去配徐鹤呢? “万一徐鹤赖上她了怎么办? “这正宴怎么还没开始? “吃完了咱们赶紧走! “去找她说清楚!” 高安忙道:“马上开了。” 晏北顿了下,又道:“你把徐鹤喊过来!” 才说毕,这时刚刚出去的侍卫气喘吁吁地回来叩响了门:“王爷!徐夫人求见!” 晏北触电般侧转身躯:“哪个徐夫人?” “就是状元夫人!” 晏北顿步,随后走到门口,沉了沉气,才双手把门打开。 月棠就站在门下,双手负在背后,亭亭玉立,如同一棵挺拔的松苗。 晏北走出门槛。 她看着他的锦绣华服,从容道:“靖阳王殿下。” (本章完) 第47章 养儿千日! 第47章 养儿千日! 晏北是漠北的霸王,从小到大没怵过谁。日常拿鼻孔瞧人也是常事。 但月棠这声顺溜的“靖阳王殿下”,让他自觉腰骨软塌,气息较之平常也压下了七分,只余面上还算平稳:“你来了?” 月棠点点头,跨门步入。 高安连忙走出来,看一眼门下侧目的侍卫,手掌一挥,一起拢手站直。 月棠立在屋中,先望了一圈四壁,然后转过身来,看向晏北:“怎不见令郎?” 晏北暗里涌上一阵心酸。 纵观前后,二人相识到成亲,又从回去后发现她怀孕,再到她离开,加起来也有五六个月。 那些时日,她娇蛮顽皮,时常故意凑近他耳边唤他“阿七”,招他羞恼。 当回去后发现她已怀孕,他便学着姐夫们对待姐姐孕中的样子,为她操心饭食,给她捶腰捏肩。 诚然活儿做得粗糙,但也是滴水成河的岁月日常。 阿篱出生后,她负责喂食,他负责带娃,也会相互讨论如何能让孩子吃得饱,睡得好。 阿篱满月后,俩人还一起给他打了个金锁。 彼时,一家三口与世间这万千美满家庭何异? 不想如今,她日日不离口的“阿七”变成了“靖阳王殿下”,二人间已划开万千丈远的距离。 他上前:“没有什么令郎,那是阿篱,是咱俩的长子!我这就让高安把他带过来。” 他想,他有多爱阿篱,她便也是一样。 经历十月怀胎,一脚踏入鬼门关里的分娩,必然还要更心疼孩子些。 那纸烧在张少德面前的祭文,又不知她背地里准备了多久。 纵然大人间有再多误会,总归不能阻挠她安下这颗心,也不能让阿篱还去眼巴巴地羡慕小伙伴们的阿娘。 月棠听闻他的回答,心中立时翻江倒海。 她咽咽喉头,最终只对着立在门口朝外下令的他问出来一句话:“阿篱怎会在你手上?” 晏北扶着门框待要闭门,闻言半晌才得转身:“我若说出来,恐怕你也不会信。” 月棠垂眸,泼水将案上一炉香熄灭:“且说说。” …… 阿篱就在菊山旁玩沙子。几个官眷带着孩子从旁陪伴他。大家都小心翼翼,处处哄着。 高安到来,朝众眷拱拱手,待众人退下,便弯腰来牵不亦乐乎给小鸭子筑窝的阿篱。 阿篱不肯走:“小鸭子有了家,就可以放心长大了。长大了,就可以下水帮阿篱找阿娘。” 高安沉默,然后蹲下来,柔声道:“小鸭子已经帮阿篱找到娘亲了,阿篱这就去见阿娘,可好?” …… “……就是这样。” 晏北说完了来龙脉,看向月棠。 “我跟杜家,从未曾有什么勾结。他们所做的事情,也是何家这边事发之后,我才察觉到的。如今我就跟你一样,也在找他们的证据。” 月棠立在案旁,望着那炉冷却的香灰,却如石雕般没动。 晏北等候片刻,上前两步,壮着胆子伸手去触碰她的胳膊。 月棠却出手如电,嗖一下扼住了他手腕! 晏北不曾防备她,一介武夫,竟也让她这纤纤素手攥得发疼。 “你说你是在离我出事之地十里之遥捡到阿篱,还遇到一双奴仆,和一架马车?” 月棠转身,面色凉如淡月。 “是。至少是十里路,而且,周围再没有别的人。不然我也不会认定是两起事件。” 晏北面上平静,目光捕捉到她袍袖底下闪现出来的一小截刀柄,心底下却掀起了骇浪。 她有这么好的武功,明明对自己抱有怀疑,方才却没有一进来就掏刀子捅穿自己,还愿意听他絮叨,可见至少没把他当何建忠张少德之流。 但她一派冷静,眼里心里一点过往的旖旎都没有,明摆着早就把他当成了过去。 如今自己除了是敌党,充其量还有个身份就是阿篱的生父。 晏北心里泛苦。 他看向门外,不明白高安动作怎么这么慢? 养子千日,用子一时,也该是阿篱出来力挽狂澜的时候了。 月棠心思全在他的话上。 她凝眸望着面前的男人,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眼神变化。 很明显,他说的这些跟她当夜所经历的不一样。 所有随从都跟在她身旁,而且,所有人也是她亲眼看着被杀死的。 哪还会有人落在后头? 关键是,那挨了刀的婆子还指着河里误导他。 是他在说谎,还是背后另有蹊跷? 门外这时传来脚步声。 略顿之时,便有奶音响起来:“阿娘!” 月棠身形大震,猛地松开晏北回头,只见门槛下,穿着紫袍的小小孩子,正揣着一只草编的小鸭子,目光闪耀地看着自己。 高安站在他的身后,原本守在门外的兰琴也来了,攥着双手,目含泪水。 月棠浑身血液僵凝,涩哑出声:“你,唤我什么?” 阿篱对着手里的小鸭子亲了亲:“妮妮好棒,真的把阿篱的娘亲找回来了。” 说完他迈着小步伐跑上前,来到月棠面前停下,张开手臂,轻轻抱住她的双腿,然后小心翼翼把脸贴上去,闭上了双眼:“阿娘,阿娘,我是阿篱呀!” 月棠一身筋骨融化成水,她软下两膝跪在地下,抓着孩子的双臂细细地看他。 孩子颜面如玉,眼神如泉水般澄净,星光之中又浮现着温热的期待和怯怯的激动。 月棠看一眼门下的高安,高安垂下头来。 三岁多的孩子,哪懂这些?自然是大人教的。 但这一声又一声的“阿娘”,已然把月棠灵魂击碎! 她颤手扶着孩子两臂,随后便伸手来撩他的衣衫! 襁褓中的孩子遭到刀砍的那一幕,早就变成她心上的烙刻。 她亲眼看到了那被血染红的襁褓! 她要验证。 倘若晏北敢借阿篱的名义来骗她,那当下这间屋子,她定然会豁出去使它成为他靖阳王的坟场! 衣衫撩开。 细瘦的小身板上,一道清晰的、半尺长的刀疤自他左肩一直延伸到肋骨处。 “……阿篱!” 月棠张了张嘴,五指无法自控地抚上了这道伤疤! (本章完) 第48章 我是孩子父亲! 第48章 我是孩子父亲! “郡主!”兰琴奔入,同跪坐在一旁,哭着扶稳了他:“这就是我们的小世子,这就是他呀!” 晏北再毒辣,也断没有丧心病狂到把自己亲生儿子横砍一刀用来冒充阿篱的道理。 再说这孩子自生下来起,便是她与晏北亲手照料,身上每一个胎记,每一点痣的位置,她都烂熟于心。 月棠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看不到别的人! 她所有的心神都用在了感受这具小小身体的鲜活之上。 这是她的孩子,她失而复得的亲骨肉! 从百名杀手围堵的阵营中九死一生苟活存世,复仇就是她的第一要务。 那场屠杀中受害的不止是她,有阿篱,有父王,还有她身边那么多忠随。 兰琴相依为命的亲姐姐,霍纭的父母,魏章的未婚妻,全都在那场意外中死去。 她有责任揭开一切阴谋,为自己,为王府,为所有枉死之人讨回公道。 因此这三年里,她心无旁骛。 当看到曾经最为亲近之人实际上却是仇人靠山的那一刻,她的确有片刻的慌乱。 但她更明白身处杜家,差一步就又要满盘皆输。 除了迅速分析形势,估算当下处境,推测背后所有的可能,她何曾还能够分出心思去回味过往的旖旎? 而又哪曾会想到,三年前自己亲眼看到承受了凶手那般摧残的孩子,认定绝无可能还会在敌人手中活下来的三个月大的婴儿,他竟会活下来变成跟杜家关系如此紧密的靖阳王的孩子? 就算刹那间也曾生起过这万分之一的妄想,她又如何说服自己去相信,一个与她的仇人同坐于案上把酒言欢的欺骗者,会善待她的骨肉? 所幸她对晏北的猜疑,推动她回来见到了阿篱。 什么叫肝肠寸断,当如是了。 旁侧二人早已转过身去拭泪。 晏北掏出帕子,想伸过去给月棠擦擦,阿篱却在此时伸出小手,先于自己轻轻拍起了她的背,然后小手又笨拙地给月棠抹起了泪水。 阿篱自记事起就很少出王府,他是自从见到小伙伴们都有阿娘帮他们梳头发,为他们做饭,为他们修补小玩偶,还带着他们睡觉,才发现大家都有阿娘,但他却没有。 他问父王,问高爷爷,他们说,阿篱也有阿娘,但是她掉下水了,回不来了。 阿篱还是希望有自己的阿娘。 小鸭子会游泳,他就养了小鸭子,也让长史金爷爷给他编了永远不会淹死的草鸭子,他希望,有朝一日,它们能把阿娘给他带回来。 小鸭子终于做到了。 阿娘回来了。 一看到她,阿篱就想上前抱抱。 阿娘身上的味道他好喜欢,他好像在哪里闻过。 阿篱好高兴。可是阿娘好像很难过,于是,阿篱也难过起来。 他含着眼泪,一下下抚着阿娘的背,就像过去每一次自己哭的时候,父王也这样安慰他。 兰琴看得更是心酸,稳住心绪劝说月棠:“郡主身子还亏着,切忌大悲大喜。” 晏北听闻,恍然也想到她当年死里逃生,必然受过极为严重的伤,便也上前:“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的,啊。” 月棠又抱着阿篱垂泪许久,这才止住,将他放开,重新拉着他打量。 孩子伤过元气,身材很瘦,但不得不说,晏北还是将他养得极好。干净,纯良,四岁不至,已有如玉气质。 她抱他坐在膝上,温声道:“平时胃口怎样?爱吃什么?” 晏北抢着答:“就是胃口不好,不爱吃饭,偶尔胃口好些的时候,喜欢吃点卤鹅,酱肝,糟凤爪这些。” 月棠白了他一眼。 她把阿篱稍稍揽紧些,将掌心压在他上腹部中脘穴处,轻轻揉摩:“卤鹅这些是好吃,可是阿篱脾胃不好,却是不可以常吃的呢。” 晏北又道:“也时常蒸山药枣泥予他吃的。” 月棠淡淡回语:“没让你说话。” 晏北收声把嘴闭上,沉息看向旁侧的高安。 高安此时目光却不知在闪耀着什么,见他望过来才清着嗓子,躬身上前:“郡主不可劳神,不如先由老奴将阿篱带出去玩会儿,您与王爷好好说说话。” 月棠自知应该爱惜身体,正好也是有话与晏北说,闻言看向兰琴。 兰琴会意地蹲下来牵阿篱小手:“奴婢是阿娘的近随,小世子可愿让奴婢领着出去,说说阿娘这些年究竟是怎么想念她的小宝贝的?” 阿篱依恋阿娘身上熟悉的味道,可是也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是阿娘心中的宝贝,一看面前这姨姨面目和阿娘是一样的和善慈爱,磨蹭了几下,到底就下来了。 月棠目光一直追随到他们出去,完全看不见阿篱身影时才止住。 晏北瞅准时机,端起自己没碰过的茶递给她:“劳神这半日了,快喝口水。” 月棠扭头看着他,把茶接了,然后道:“不管怎么说,养儿千日,靖阳王辛苦了。” 晏北眼泪差点迸出来,但她还称着“靖阳王”,又哪敢胆大到承下这份夸赞? 他挺起胸来:“我是父亲,他是我儿,这是我理应做的。” 月棠微微扬唇,点头道:“既然靖阳王的确善待了我的孩子,那你的解释我也可以往下听一听了。你总说你与杜家没有勾连,那张少德死的那天夜里,你为何也会在飞云寺出现?” 晏北顿住:“你见到我了?” 月棠只把目光投到他脸上,并不说话。 她这淡然模样,不禁让晏北出神。 就在片刻之前,她还因为阿篱的出现而崩溃,那样悲喜交加的她,与天下间所有的慈母该有的表现无异,甚至犹有甚之。 可转眼之后,她便已如此冷静,一张嘴就犀利地揪住了自己身上的疑处。 这份收放自如的本事,晏北是头一次在一个女子的身上所见到。 二人相识于年少青春之时,晏北印象中的她的确聪明,行事大气,只求达到目的,而不拘小节,这些的确深深吸引到他。 但也因为彼此都有意隐藏自己,这些印象虽有,却也仅浮于日常表面,认真说来,并没有多么显著的事件可以凸显她这些特质。 自从知道她便是端王府的永嘉,手刃了何建忠,又杀了张少德,晏北对她的了解当然又深了一层,却也因为知道她从小得名师教导,有这些过人的本事也在情理之中。 直至此时,看到今日这般的她,过往那些崭露的印象才终于面目清晰,同样的一个人,不同的境地之下,竟让他生出了焕然一新之感。 可见以往自己对她的了解,才仅得到几分皮毛罢了。 作为王女,她心中有她的大局。 而仇敌当前,她更清楚地知道耽溺于过往当中并不明智,而应该尽快梳理明白该如何往下走。 晏北心中不由已肃然,如实说来:“那日,我猜到杜家在寺里有阴谋,是去一探究竟的。” (本章完) 第49章 敢吃毒药吗? 第49章 敢吃毒药吗? 月棠道:“你发现了什么?” “除了你留在火盆里的祭文,还有杜家极力掩饰真相的决心。何家事发之后,杜家一直在想尽办法掩盖真相。 “最初听到何家之事时我只是防着杜明焕瞒着我干贪赃枉法之事,谁知一路追踪下来,就跟到了飞云寺。 “这几年我在杜家外头日夜设了暗哨,杜明焕的底细不说全部了解,也有八九成。 “他没有实力完成整个围杀的布局,更不必说完成之后,还能够不动声色地隐藏到现在。 “所以我肯定他背后另有主谋。但我的人盯了他几年,甚至不曾发现他背后的势力,足见他们防范之严密。也是抱着深入虎穴的目的,我才来了今日这趟。” 说到这里他瞅了瞅月棠神色,又清了下嗓子:“当然,你肯定也已经料定此事不是杜家的主意,这才会隐姓埋名到如今。” 大家家世相似,像他们这种生来就得面对人世间各种尔虞我诈的子弟来说,月棠的思路他能够理解。 只有让世人继续以为永嘉郡主早就死去,连凶手也认为阴谋得逞,她才能在仇人眼皮底下占得先机。 月棠静默地望着门口,然后道:“杜家可知道‘王嬛’?” “自然不知。”晏北道,“你行动那般隐秘,我猜他除了发现何家的事另有真凶,其余什么都不知道。而我若不是认出了你的字迹,也是不会把你联想到端王府。” 月棠“认出字迹”这一句上稍作思索,转而点点头。 晏北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声问道:“你如今相信我了么?” 月棠扭头看他一眼,又看回门外这侯府的院落。 早前对靖阳王府的提防,本来就没有实质的根据,不过是基于立场将晏北自动划入杜家阵营。 如今阿篱让他救了回来,还养得这样好,自不能再说三年前的阴谋与他有必然关系。 但她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看着菊丛旁,兰琴正温柔地带领着阿篱玩耍。 兰琴眼中表露出来的珍惜,不会比月棠自己少多少。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已然到了嫁娶年岁的她,此时也应该有了夫婿,自己的孩子。 眼下身边这些人,人生所有的希望都系在月棠身上。 倘若月棠再出点差错,那所有人都会万劫不复。 沉默片刻,她收回目光:“说起来,我还要跟你陪个不是,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晏北对此不以为然。 若说到当年,大家各有所图,谁都不单纯。 照她对何张两家下手报复的手段,还有她眼下藏在袖子里的刀子,她断断不是会觉得有这个必要向他陪不是的人。 如此只能说明还是把他当成了外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当初她已亲笔写下了和离书,便说明已经打定主意分道扬镳。 不管她是王嬛还是永嘉,自己被下堂了就是事实。 想到这里晏北脸色又阴了阴。 他已入京三年,昔日先帝曾经允诺了永嘉郡主招婿生子,立其长子为端王府世孙的事,他早就听到耳朵起茧子了。 阿篱是她给端王府生的继承人,那就说明当初她看中自己的身子,反复跟自己提亲,不过就是图跟他生个孩子! 而既然她要的只是孩子,那她就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舍弃自己的。 毕竟先帝又没说过不许她带夫婿王府! 而既然那时王府对外宣告的是永嘉招婿生子,那他晏北岂不是连正经夫婿都不是,仅仅只是个赘婿而已? 合着她这句“对不起”,是要应在赘婿二字上的? 月棠看他脸色难看,知道他寻思明白了,便又笑笑,捏着一颗药丸在指尖摩挲:“老生气不好。” “迟早被你气死。” 晏北翻白眼。 月棠笑意更深,忽然问他道:“你知道华家吗?” 晏北倏然顿住。“华家人跟你在一起?” 华家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已经让人寻了华家人三年! 月棠道:“华家有种祖传的毒药,叫蚀骨散,根据剂量不同,会有不同时长的功效。 “我手上这一颗,服下后三个月内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害处。但三个月一到,便会噬骨蚀筋,让人浑身血脉尽断而亡。” 说到这里,月棠把药投入他的茶杯,“你已知道接下来我要对付杜家。 “三个月时间理应差不多了。 “如果你方才所言尽皆属实,那么便服下这杯茶,保我三个月平安如何? “等我把杜家背后之人摸查清楚,自然会给你解药。” 绿豆大的药丸遇水即化,很快一杯碧茶转成了绯色的汤。 晏北目光移到了月棠脸上。 华家的药是独门绝技。 抛开一切前尘往事的纠葛,晏北只要服下了这杯茶,为了求得解药,接下来就自然得想尽办法保她周全。 就算是不出手相助,也绝没有在她给出解药之前,把她身份吐露出去,以及暗地里与她作对的道理。 一颗三个月为限的毒药,既能够解除靖阳王府作为杜家靠山带来的隐患,同时又为自己谋得平安的保障,这一手不可谓不绝! 而晏北又如何拒绝? 他若拒绝,诚意便荡然无存。 先前说的那所有话也都是放屁。 在她眼里,自己也就彻头彻尾成了个骗子。 他要真敢,恐怕杜家灭了之后,下一个就是他晏北了! 但如此清醒而又手段凌厉的女人,晏北着实是第一次遇见。 他笑了起来。 然后端起这杯茶,一饮而尽。 茶汤的绯色爬上他的脸颊,他亮出杯底:“如何?” 月棠眸光微闪,良久后望着他笑了一笑: “承让。” 秋光之下她笑魇如,令晏北恍然失神。 “你不恼么?”月棠问。 晏北挥开袍袖:“面对生存安危,本该如此决断。我若是你,怕是还要更蛮横!” 月棠笑意渐深,不言语了。 她在皇权庇佑下长大,朝堂诡谲比谁都清楚。 靖阳王府与杜家仍有利益纠葛,除非晏家彻底与杜家做出割离,否则谁也不能保证没有变数。 她曾经相识相敬的那个人是程七,不是重权在握的靖阳王。 若非是绝对有把握,比较起对他人的一面之辞尽信不疑,她更相信安危把握在自己手上会更稳妥。 不过晏北如此果断大气,却也令她意外。 (本章完) 第50章 你们什么关系? 第50章 你们什么关系? “我该走了。” 月棠望着甬道来处探头探脑的杜家人,站起身来。 为了见阿篱,她在这里待的已经够久了。 晏北一句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换了个模样吐出来:“阿篱这么想念你,你舍得抛下他走么?” 都已经喂过毒了,跟他回王府去住没问题了吧? “我以什么身份去陪他?” 晏北失语。 月棠转首望着门外玩耍的阿篱:“他还在人世,已经是老天爷给我最大的馈赠。 “当下我已经很满意了。 “在我还没办法庇护他的时候就拥有他,必然还会给他带来伤害。 “我不能贪心。” 她回头:“你辛苦些,好好照顾他。” 晏北道:“说这话,他也是我儿子。” 说完一看月棠抬脚走到了门口,到底不甘心地上前问:“那你回头去哪儿?状元府么?” “当然。”月棠停在门下,“我以状元夫人身份而来,难不成半路换个身份再出去?” 晏北面有阴郁之色。 状元夫人这四个字怎么听怎么别扭。 “那姓徐的人品可不怎么样,你就算要找个幌子,为何不找个好些的?” “杜家背后那人正在拉拢徐鹤,我找他自有我的道理。” 晏北见她已经跨了门槛,又跟上去:“那你要在徐家住多久?” “这我如何得知?” 晏北更不开心了。 月棠走到阿篱身边,抬眼见到甬道上的杜家人已经被王府的侍卫挡下,便蹲下来,拉着阿篱的小手: “阿娘出去办点事。过两日,会有个华爷爷过来陪你。阿篱要听华爷爷的话,好好吃饭,好吗?” 阿篱伸手搂住她的脖子,软软的在她耳边道:“如意的阿娘日日跟如意在一起,阿篱的阿娘为何不能和阿篱在一起?” 月棠抱紧他:“当然会的。但是从前有人欺负过阿篱,阿娘现在要去打跑他。 “这样阿娘就可以永远和阿篱在一起了。” 说完,她从荷包里取出金锁,又从脖颈上解下一根金链,穿起来挂在他的脖子上。 “阿篱要是想阿娘了,你就和这金锁说说话,阿娘就能听见的。” 阿篱把金锁拿起来看了看,然后重重点头。 月棠忍着眼泪起身,拉起兰琴,朝门外走去。 阿篱在后面喊:“阿娘快点回来哦,我和父哇等你一起吃高爷爷做的卤鹅……” 月棠一直走出甬道才停下来。 此时宾客们大约都已经前往宴厅了,园子里已经清寂无人。 兰琴递给她帕子擦了眼泪:“绝不能放任小世子在外太久,下一步该如何做,郡主吩咐。” 月棠望着空荡荡的庭院,良久后深吸气:“晏北这边不需要担心了,我们还是回徐家去。 “有现成的状元夫人身份掩护,可以做很多事。” 兰琴想了想:“您真跟靖阳王下了毒药?” “是养荣丸。”月棠瞅她一眼。 兰琴笑了。 然后又道:“先前郡主离席,倒未曾惊动什么人。但是靖阳王的异常必然已经引起许多人猜疑。 “加上方才又有杜家人看到郡主前往敞轩,如果不拟好个说法用于对外解释,光是徐鹤那边恐怕就不好应付。” “不怕,我自有分寸。” 月棠接过她递来的镜子,对着理了理妆容,然后又整了整衣襟,二人便朝着宴厅走去。 徐鹤自然不知月棠去了何处,但有了先前茶宴上那一幕,如今又见整个宴厅唯独晏北和她未曾到场,心底下未免有了几分猜想。 坐在人群中时,便显得格外沉默。 原本因为糟糠之妻寻上门来,今日被人津津乐道的他,此时已经无人敢来打扰。 加上杜明焕原本说过要以义子之名引他与众人见面,因为靖阳王的失态,似乎也感觉到了暗藏着的潮涌,把这事忽略了过去,所坐在这一桌也显得异常清静了。 寿宴上男女是分开的,月棠到来时,徐鹤只是隔着帘幕远远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收回了目光。 …… 晏北送走月棠后回到屋里,先往她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拿起被她投过毒的茶杯看了一眼,最后拿起了被她泼湿过的香炉递给高安。 “拿回去给人看一看。 “然后,”他顿了顿,“阿篱不能总是没有娘。 “从现在开始你们给我想,想个办法能让她名正言顺地上王府来。 “哪怕如今不便公然住进来,也要让她能够名正言顺地随意走动。” 高安下去后,他才姗姗前往宴厅。 宴后。 月棠驾着马车回到徐家时,徐鹤已经先回来了。徐家的下人正在前院里卸马车。 华临在影壁后等她:“回来就去了青云阁,出啥事了?能搞掂吗?要不要我整两副药给他吃?” 月棠笑了:“倒不必浪费给他。你好好收拾医箱,回头我出来会有任务给你。” 华临便揣起两手,去了后房。 月棠进了屋子,果然见徐鹤背朝门口,站在她这青云阁的正屋之中。 月棠叩了叩门板,他转过身来,阴郁的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去去地打量。 “你方才消失了那么久,去哪儿了?” “不是去替状元郎打探消息了吗?”月棠从容自如,“状元郎在找我?” 徐鹤咬了咬牙:“你和靖阳王,是什么关系?怎么先前他一看到你,就一反常态?” 月棠望着他,忽然笑起来。 他凛目:“你笑什么?” “你想知道我和靖阳王什么关系,你怎么不去问他?” 徐鹤噎住。 “你不去问他,是因为你不敢。既然你不敢,又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呢? “你如今还来逼问我,就不怕我回头告了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徐鹤愣住,随后沉下脸来:“少跟我蹬鼻子上脸。 “说吧,你到底什么来历?你接近我,又有什么企图?” “不管我有什么企图,你如今也不好赶我走了。”月棠漠然起身,“因为你惹不起杜家,就更加惹不起靖阳王。 “既然你知道我与靖阳王相识,为什么不与我好好相处呢? “难道你突然不想要荣华富贵和权势了吗?” (本章完) 第51章 瓜葛 第51章 瓜葛 徐鹤惊愕地看着面前女子。 在茶宴上他看出来这女人竟与靖阳王有些瓜葛,万千思绪滑过,却也不敢表露半分。 想着她终究是个女人,心里该有些世俗的顾忌,便故意摆出这姿态来试探她一把,等摸到些底细,日后也好在靖阳王跟前见机行事。 却不曾想,她竟毫不将旁人视为铁律的世俗当回事,还如此之利落地反过来将了自己一军! 她虽是冒充贺氏,可哪有贺氏的半分唯唯喏喏? 这凌厉气势,倒比他衙门里见到的那些高官还要强些。 此时她只不过是回了这几句,自己便已连与她对视都已不敢了! “下去吧。”月棠见他意气全泄,知他已老实,“孰轻孰重,自己思量。日后若不请你,就不必进来了。” 徐鹤面红耳赤,退身出了门槛。 兰琴在门下冷眼见他走远,方才进来:“魏章他们回来了。小霍已准备好出发去洛阳,郡主可还有别的嘱咐?” 月棠想一想,说道:“让他去找徐鹤,问清楚贺氏的具体住址。 “找到贺氏后带进京来,她恐怕会不安全了。” 又道:“要防止徐鹤耍滑头,住址务必要问到真的。” 兰琴点头出去,魏章和华临后脚都进来了:“郡主!” 他们眼中都有激动之色,看来都已经从兰琴口中知道与晏北相逢的来龙去脉了。 月棠就省去了啰嗦,先跟华临道:“阿篱当年还是个百日大的婴儿,受那番苦,可想而知晏北能把他保下来已经十分不易。 “这是你的长项,你眼下就去王府,如同当初治我一般,日夜看护于他,务必将他医治完好。” 想了想,她又补充:“要比救我时还要用心。我要他长命百岁.” 华临一把将医箱背于肩上:“医不好那孩子,我就不姓华了!” “倒也不必,”月棠叹气,“你先去看看再说。” 从小到大月棠哪有表外甥女的样子,不捉弄华临这表舅就不错了,当下见她口气如此,足见心中何等患得患失。 华临默默点了两下头,出去了。 魏章走上前来:“是属下无能,当初竟未看出姑爷竟然身份殊然。” 月棠扬唇:“我自己都不曾看出来,怪你做甚?再说,他当时以戍边重臣入京,稍有差池便将连累整座王府,若是轻易露出破绽让你我抓到,也不足以堪当此任了。 “好了,这已是往事,无须再提。 “晏北不曾参与阴谋是最好。 “我们向后看。 “阿篱还活着,我便不能让他失望,要更加尽快从杜家这边查出阴谋主使,以便堂堂正正把他接回到端王府去,再也不与他分开。” 若想母子团圆,妥善护佑于阿篱,自然得拿回印玺以永嘉郡主之身相佑。 此前她还不曾细细思索这一步,只因隐于暗处,益处更多。 但阿篱失而复得,月棠又何以忍心与他再度长久的分离? 更别说孩子那一声声的“阿娘”,又给她增添了无尽士气。 当年他出生后,端王就让人拿回了他的小手模小脚模,在宗人府造册。 先帝也已赐予了王世孙的玉牒印玺,让他认祖归宗,章程上不是问题。 “若能迎回小世子,那王爷在九泉之下也能欣慰了。”魏章也按捺不住话语中的颤音。“但问题是,靖阳王会放手吗?” 那也是他晏北的亲骨肉,还是他一手救回来,又亲手抚养了三年的孩子。 他夫妻二人早已和离,那靖阳王府独霸漠北,他晏北也没那么好说话吧? “先不管他。”月棠道,“且做好我们该做的事。” 她提起了笔,沾墨时凝眉思索,随后在白纸上写下一串人名。 “这上方的名字,是杜明焕书房里那批罪证的主人。 “杜家收藏得如此严密,要么是用来针对异己的武器,要么就是与他立场不同,以备所需。 “若是涉及同一立场,那这些人的派属,则必然与杜家背后之人是相对的。 “你去查查。” 魏章接了这张纸。 待他出去,月棠又自怀中取出那串珠链,缓缓举起,对着光细看。 …… 晏北是宴席进行到七八分时走的。 以他的身份能够到场已属难得,留久了大家吃喝不自在,因此提前走也是常理。 送他出府后,广陵侯便与杜钰上了书房。 杜钰先说道:“王爷先前在敞轩里停留了那么久,原本定于宴席上公开徐鹤义子身份,也没能实行。这之后却不知该如何拿捏他了。” “这件事先按下。你先说说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广陵侯在窗前转身,“他那个发妻,看着像是小家小户出身吗?有这等容貌气度,他徐鹤还不知足?还要嫌弃糟糠?” 杜钰上前:“父亲是疑心这贺氏来历不正?” 广陵侯捋须:“王爷守鳏三年,礼部催请了无数次让他娶个王妃,他也不曾动过一点心思。今日乍见贺氏,却那般模样—— “诚然那贺氏长得天姿国色,但你总不能说,他堂堂靖阳王,会跟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一般,见着贺氏就变痴了吧?” 杜钰沉吟:“其实儿子有个猜测。前些日子王府大肆张贴告示,寻找一个叫王嬛的女子,这贺氏,纵然不是王嬛本人,我看说不准也会跟她有些牵扯。” 广陵侯沉吟点头:“有些道理。” 想到这儿他立时下令:“赶紧打发人再去洛阳一趟,查查虚实!” 杜钰转身便去给家丁下令。 广陵侯略站片刻,将袖中的一封信掏出来,展开当中几页文书看了两眼,然后走入里间,拨开那壁上的暗格。 今日宴会上,又有人搜罗了两个官员的把柄交给他。 这些东西,都能为他带来不少好处。 暗格打开,他把东西放进去。 收手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停了停,随后探进去整条手臂,在里头划拉。 还嫌遮盖的图画碍事,一把将他扯下,两只手齐齐往暗格里头掏起来! 杜钰正好发号施令完毕,走进来看见这一幕:“出什么事了?” 广陵侯表情稀碎:“有人来过了!” 杜钰怔住。 “快去把外头的暗哨全都喊过来!”广陵侯咬起了牙齿,“还不快去?!” (本章完) 第52章 你娘从来不骗人,真的 第52章 你娘从来不骗人,真的 “属下进入书房之后,很快找到了藏在字画后头的暗格,里面除了广陵侯密藏的一些官员的罪证,再无他物。 “不过属下在开启机关之时,看到墙上的图画略略有些歪斜,另外机关的搭扣也没有完全回归原位。 “猜测在我们入内之前,已经有人进入过了。” 养荣斋内,领头办事的侍卫正在躬身回禀。 说到末尾,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卷厚厚的文书,双手递到了书案之后的晏北面前。 “这就是藏起来的那批罪证,属下原本没打算带走,但想到既然已经有人在我们之前来之,索性就拿回来了。” 晏北把文书接在手上。 高安走上前来:“看来这先下手为强的人,一定是郡主了。那这卷东西,对郡主恐怕很是有用。她一定是为免打草惊蛇才没有带走的。” 晏北翻了两眼,放在案上,寻思了一会儿之后说道:“她不需要。 “既然她没有带走,肯定是有了别的应对办法。” 如果是在今日面见月棠之前,他或许会如高安所说,立刻打发人去查这批文书背后的底细。 但今日他可是见过那样的她,果敢机敏,处处细致入微,让人不能再想当然的去看待她了。 如今凡是她的事,晏北总要多上三分思虑。 “入夜之后,你去把杜明焕传过来。”他又道,“杜家迟早会发觉丢了东西,随后一定会盘查来盘查去。我来当面敲打敲打他。” 高安立刻会意:“王爷揽下来了,杜家便不会再疑心到他人头上。” 言罢,他又看了眼案后:“王爷如今不再生郡主的气了么?” 提及此事晏北心头又有些阴医。 他倒是想生气,哪有把他骗了身子不说,还骗他当赘婿的道理? 但他要是真敢拿矫,她搭不搭理还不好说。 ——不,不搭理更好。 搭理了还可怕,到时候只怕阿篱有了娘,就要没了爹。 他正暗自在心里头小人打架,崔寻在门外道:“我方才怎么听阿篱说,他今日在侯府见到了他阿娘?” 说着他走进来,看看屋内二人神色,惶恐起来:“不会是真的吧?我们靖阳王府终于要有王妃了?” 晏北脸色一沉:“你若敢往外透出半个字,仔细你崔家上下几百口的脑袋!” 崔寻一听扑通跪下来:“王爷明鉴!舅舅饶命!小的我要是有这份胆子,不必您动的手,我爹娘会先握断我脑袋啊!” 晏北瞥他:“出去!” 崔寻麻溜起身。 晏北又道:“你来有什么事?” 崔寻扭身指着角门方向:“外头有人找,说他姓华。” 晏北与高安对视一眼,二人同时把身子转过来了。 “快去迎进来!” 晏北说完顿一顿,又吩咐高安:“这是她的人。你亲自去门口接一接!” 高安旋即出门。 晏北又朝崔寻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出去?” 崔寻掉头出门。 然后追上高安:“高公公!阿篱他母亲真的要回来了?我真的要有舅母了?” 高安哭笑不得:“崔公子,你最好还是把这话忘了。不要打听,也不要问,不然你也知道,王爷一向说一不二。” 崔寻连忙捂住了嘴巴,又小心翼翼道:“那我舅应该不会计较我了吧?” 高安笑道:“公子放心去吧。” 崔寻神情大松。 “那我就继续回房写我的《皇城轶闻录》了!” 高安笑叹一气。 加快脚步往府门那边走去。 崔寻是晏北大姐、长平县主的次子。 崔家在漠北也是高门大户。 也不知道雷厉风行的县主和治军严明的大姑爷,怎么会养出个这么个八卦的儿子来? 两年前夫妻俩把崔寻送到了王府担任了纪善官,原是要让他跟着晏北好好熟悉朝政。 结果倒好,从小就对街头巷尾之事甚感兴趣的崔寻,在京城这样满地大小官员、日夜纷争不断的地方,简直是掉进了八卦窝。 此时高安已到了角门下。 他让人把门一开,一眼就看到正站在门外的一位三旬上下的文雅男子,身上虽然穿着布衣,但眼眸之中却带着三分傲气,气质与永嘉郡主身边那位女使略为相似,一看就都是在身居高位的主子跟前待惯的了。 高安先微笑开来,跨出门槛,拱起双手:“在下是我们王爷身边的掌事太监高安,敢问先生可是姓华?” 华临打量着他,把带来的一张帖子递过去,拱手回礼:“我奉家主之命前来医治我们世子。” 高安一听他说的“我们世子”,略微凝滞,但很快展开帖子,随后微笑让开路:“先生快请进。” 有崔寻这个耳报神,各家各户这些明面上的事情都已经不陌生。 端王府当年得先帝允准,令永嘉郡主招婿生子,传承香火。后来永嘉郡主在别邺诞下长子等消息传回京城,先帝很快就下旨让宗人府去收集了孩子手模脚模,并在孩子满月之时就赐下玉牒,立他为端王世孙。 这个世孙自然指的就是阿篱了。 从前大家都以为永嘉郡主被害,也不知道他与阿篱的生母就是同一人,自然不曾想过这一层。 如今华临口中这声顺溜的“我们世子”,立刻让高安感觉到头顶长出了一团麻。 一路上他未动声色,直接将华临带到了晏北面前。 阿篱已经在晏北身边了。 华临按礼数给晏北行了礼,目光就落在阿篱身上移不开了。 晏北本想说几句话以示对这位华家嫡传子弟的尊重,也没有机会开口。 “华爷爷。”阿篱坐在小板凳上,小手扶着膝盖,奶声奶气喊他,“阿娘没有骗我哦,他说你会来,你就真的来了。” 他还在月棠肚子里的时候,华临就寸步不离的给月棠安胎了。 后来虽然没见过几面,也算是自己见证着来到人世的。 本来多么健康的孩子,平白受那么大苦,如今这样又瘦又小。 华临向来一身臭脾气,此时不觉把声音放缓慢:“那当然,你阿娘从来不骗人。” 旁边晏北立刻瞅了他一眼。 这话对吗? 良心不痛吗? 正在心里暗扯,小太监过来:“禀王爷,广陵侯到了。” 晏北眯眼看着还亮堂堂的天色:“这么快?” (本章完) 第53章 原来是诈! 第53章 原来是诈! 杜钰知道书房失守意味着什么。 把暗哨全唤出来一排查,果然是靠园子角上的防守出了问题。宴席开始之前,岗哨上的人因为腹痛,临时更换过值岗的人。 那只是须臾之间,但对于经验丰富的老手来说也够了。 “一定是杀何建忠的那人干的,一定是他们!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那么多人围着府墙,都没有看住吗?!” 广陵侯又急又躁,把案头的一堆书全抹到地上。 护卫在面前跪了一地:“小的们万死不敢出差错,没有任何一处让人有机可乘。但今日宾客众多,或许是趁乱进来的也有可能。” 焦躁中的广陵侯被点醒,但魂魄又飞了一半:“难道是混在宾客之中进来的?!” 杜钰忙:“赶紧去查,今日到来的所有人当中,有哪些人是对不上号的!” 他这里才发号施令完毕,王府就来人传话了。 父子俩都感到奇怪,毕竟两个时辰之前晏北才从这儿离去。 但晏北向来不管他们杜家这些事,顶多只是言官们告得狠了责问几句,广陵侯料想跟书房失守无关,连忙收整收整心情,到了王府。 被领到养荣斋时,晏北在书房里等他。 鳏夫的书房也透着一股寡淡之气,四面不是书架就是兵器,连盆都没有。 晏北换上了一袭家常的宽袍,盘腿坐在靠窗的锦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 暮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将大半个身子背朝着窗户的他,面目覆盖在阴影里。 广陵侯仗着自己是亲戚,以往找到机会总会腆脸唠两句家常,此时见他如此,不知不觉屏气凝神。 “王爷,下官来了。” 晏北把书卷在手上,眼皮微垂:“杜明焕,你可知罪?” 广陵侯心里一跳,但仍然绷住:“下官不知何罪?” 晏北一声冷笑,两本卷宗丢在他膝下:“何家的案子本王已经查明白了,三年前七月初三,也就是先帝驾崩那天夜里,何建忠父子与张少德父子,同时不在府中。 “你说,他们去哪儿了呢?” 广陵侯眼前一黑! 今日晏北突然纾尊降贵前来赴宴,他欢喜不已,竟因此忘了还有这茬儿! 他扑通一声跪下:“王爷!这,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晏北又是一声冷哼,把高安早上才送到他手边的一本账簿丢出来,“那本王就再提醒你一句,你们杜家在三年之前,可是穷的连下人都请不起几个了。 “怎么一接手皇城司,就突然发财了?” 这账簿刚好丢在广陵侯跟前,而且还刚好翻开了,里面一笔一笔的记录,竟全都是他亲自经手过的田庄地契! 广陵侯两手发凉,上下唇碰了几次才发出声音:“王,王爷这是,这是何意?” 他两边太阳穴刺痒,似有万千虫蚁在爬。 “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晏北仍然盘腿坐着,却向榻下微微弯下了身子,一张冷脸与他只距一尺,“你在外头总把靖阳王是你表弟挂在嘴上,背着我却干这些掉脑袋的勾当! “杜明焕,想死你别拉上我! “先帝驾崩的那天晚上,何建忠和张少德都出城去了,他们都是你的心腹。 “从那夜之后,这二人更加被你视为左膀右臂。 “他们跟着你一起发了财,如今老底都让我查穿了,而你跟我说你不知道?” 广陵侯试张了几次嘴,均没发出声音。 晏北下地走到他的面前:“听大理寺的人说,永嘉郡主死的很惨,凶手连她仅仅三个月大的孩子都未曾放过,跟随她的人一个不留。 “而她自己也被百来名的杀手团团围住刺杀,到最后连具全尸都没留下,你听说了吗?” “王爷饶命!” 广陵侯扑倒在地下,咚得磕了个头! 如果说前面他还能抵死相抗,到这里他竟然连百名杀手都知道了,自然是什么都猜出来了呀! 他悲天哭地:“此事真的跟我无关,何建忠他们去干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王爷明察呀!” 上回把何张两家的案卷送过来后,他明明已经和杜钰做了妥善打点。 家财能够让晏北查到,还不算奇怪,毕竟凭他靖阳王的本事,稍微动用点心思就能到手。 但这何建忠和张少德的行踪,晏北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是怎么联想到这二人跟永嘉郡主的死有关的? 从何家出事开始,广陵侯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关键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短短几日之间,晏北就能掌握到这么多的证据! 这么说来,暗中去过他书房的人岂不就很明显了? 哭到这里他脸上抽搐起来。 东西落在他人手中,他还有可能凭借皇城司的威力抢夺回来。 可到了他靖阳王手上,那就是再来三个自己了也不可能拿回的了! 三年了,背后的人早就暗中把所有痕迹抹去,从来没有人查到过何建忠与张少德有嫌疑,仅仅因为何家出了几条人命,晏北竟然查出这么多! 神仙都没他这么厉害! 广陵侯又惊又慌,跪行上前:“王爷,您是知道我的,平日虽会犯些小错,这等谋杀宗室皇亲之事,我怎么敢? “我对天发誓,我跟永嘉郡主一点关系都没有!” 晏北看了眼华临正在给阿篱查看身体的后院方向,喉头下沉,而后他收回目光,一抬脚踹在广陵候当胸! “那你最好是。 “倘若事后让我再查出什么别的证据——杜明焕,我数过了,你杜家上下一共四十三口。菜市口的铡刀绝对不会只摆四十二台!” 说完他抽身抬步,走向了屏风后的里间。 广陵侯呆坐在原地,许久后眼珠儿才往下移了移,看起了地上的账簿。 随后他抬袖擦了擦从鬓角流下的汗珠,弯腰捡账簿时,又朝屏风处看了一眼。 一抹精光在他眸底游弋。 他没有听错,刚才晏北说的是找到证据再办他。 既然还要找证据,那就说明还只是猜测,刚才就是在诈他! 他撑地站起来,起身的半途,嘴角不着痕迹扯了扯。掸了掸衣袍,走出门去。 迎着风,腰杆子又直起来了。 没有确凿证据就好! 哪怕就是丢失了那一沓罪证,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有皇城司这个牌子,他总归还是有办法收集回来的。 唯独就是可惜了那串珠子! 那珠子是他给自己留下的筹码,竟然——也让他拿走了! (本章完) 第54章 前夫的作用之一 第54章 前夫的作用之一 徐鹤被骂出去后,这几日月棠他们住的院落都很清静,就连本来以侍候为名打发过来的两个丫鬟也撤了。 只有兰琴在窗下裁布时,偶尔会看到符氏的人在院门外探脑袋。 月棠也看到了,她放下纸笔,拿起裁好的衣料:“这么小,是给阿篱做?” 兰琴笑着点头:“小世子出生时,穿的就是奴婢亲手做的小衣裤,这不,往后奴婢每一季都要亲手做几套小衣裳给他。” 月棠也凑过来,拿起几片碎料看了看:“他肯定很喜欢。只可惜了,他阿娘什么也不会做。” 兰琴笑容渐敛:“郡主从前的绣工一等一的绝。 “皇后娘娘还夸呢,这聪明的人呀,什么事都能做好。 “一切罪恶都在姓杜家的身上。即使您不能捉针了,也不必愧疚。” 重伤之后,月棠伤了筋骨,只能持刀舞剑,写字也还行,捉针这种精细活儿,是不能做了。 月棠帮她捋着丝线,漫声道:“是啊,皇后娘娘薨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凤宁宫了。最后一次,是她临终之时。她拉着我的手,留了我很久,但只反复说着一句话:不要怕。 “或许她觉得我害怕死亡,所以安慰我。 “又或许她担心我还是会受大皇子欺负,所以给我鼓气。” 她冲兰琴笑了下:“可娘娘一定不会想到,后来我也从地狱里滚了一轮,最终什么也不怕了。” 端王妃于月棠六岁时过世。 而穆皇后是在月棠十二岁时薨去。 失去亲生母亲后的月棠,后来几年得到的所有的“母爱”,都是穆皇后给的。 所以皇后病重之时,月棠也在凤宁宫侍疾了三个月。 那时大皇子还未成亲,或许深宫寂聊,有时他也会来找月棠说话,偶尔给她带点街头的点心,零嘴。 安贵妃与沈妃争宠,皇后帮理不帮亲,也斥责过安贵妃的出格之处,于是背地里没少埋怨皇后。 大皇子觉得尴尬,每每来了也尽量不露面。 但凤宁宫都是皇后的眼线,她总会知道的。 不过皇后跟对待安贵妃一样,只有出格的时候才会斥责他。 有一次正好遇到大皇子翻墙过来,仅隔两丈远的皇后也只是清了清嗓子,就当没看见一般,走过去了。 “属下也有些想念娘娘了。” 窗外传来魏章的声音。 月棠扭头,看着他走进来:“你何时回来的?” “就刚刚。”魏章拱了手,然后道,“郡主给的人名,属下这两日明察暗访,都摸过一遍了。这一批十二个人,要么是沈太后提拔上来的官员,要么就是沈家的近属。” “沈家?”月棠略为思索,“果然杜家拿着这些是有针对的。 “既单单是沈家的人,那杜家背后这人,就极有可能是穆家或是禇家了。” 魏章默默点头,把手里拎的包袱放在案上:“这是这些官员的大致履历,可以看出来跟沈家都牵涉颇深。” 月棠找出两本翻了翻,凝眉道:“没有更清晰些的线索吗?” 凭这些,仅仅只能够排除沈家。 魏章摇头:“没有。甚至后来属下又反过来从杜家寿宴的来宾名单上找线索,也没有发现这三家中人。 “杜家看上去就是独立存在,一定要说与哪方势力有牵扯,也只有靖阳王了。” “他基本上已经排除了。”兰琴忙看了他一眼。 月棠在椅子上坐下来:“你再说一说穆家和褚家的现状。” 二十年前,穆家还曾位列三公,可当权的皇后祖父致仕后不久身故,随后得到重用的穆皇后的父亲又因故被罢了官。 随后穆家搬离京城,去了江陵。 穆皇后是穆家嫡长女,还在幼时就被赐婚予先帝。 夫妻相伴近二十年,先帝的后宫如流水般来来去去,却始终独尊皇后一人。 在国丈罢免官职的事上,皇后不但没有对先帝以情份相逼,反而数次规劝父兄,令他们回江陵思过。 后来,穆家鲜少入京。 皇后在生二皇子之前,穆昶携妻入京过一次。皇后生产满月后回归了江陵。 五年后帝后决定将二皇子送予穆家抚养时,穆昶又亲自来迎接,这又是一回。 再后来,就是三年前随二皇子一道入京继位了。 这些事,月棠在京就已知晓。 而魏章说的,是入京后之事。 “自皇上继位,沈皇后升太后,沈家就掌了中书省。 “穆昶官拜太师,随后不久也接回了家人,如今穆家嫡支全都在京城。他的弟弟穆昀,也任三品尚书列曹侍郎。家中三个成年子弟,也都在朝任职。 “褚家这边,褚瑛原来也是侍郎,如今是御史大夫。禇瑛的弟弟也被提上来了,如今任中书舍人。” 月棠凝眉:“沈家和褚家的世仇,如今怎么样了?” 穆家养育皇帝有功,因此飞黄腾达。 禇家也不弱,是京中百年世族。 禇家在上一代时父辈曾斗得你死我活,牵涉几条性命,禇瑛的生母就是死在了沈太后父亲下的黑手中。 月棠还记得少时哥哥月溶带她去褚家串门,那时比她才大两岁的褚嫣还曾因为月溶跟沈家的子弟一起玩耍而生气。 褚嫣后来嫁到王府成了月棠的长嫂,也曾不止一次的说,褚沈两家的仇,是永远消不掉的。 “如今的朝局因为靖阳王尽掌兵权,有种奇怪的平衡。”魏章琢磨着说,“褚家沈家依然你死我活,而穆家与皇帝一派,与沈太后及沈家自然是为对头的。 “可他们与褚家却也毫无往来。 “无论红白喜事,年节宴请,三家都不相往来。 “而靖阳王哪边都不站,也哪边的面子都不给,虽说他奉先帝的遗命辅政,但时常皇帝和穆家的提议他也都会驳回去。” 兰琴好奇了:“穆家和褚家何故不往来?” 魏章摇头:“这是朝堂上的事,咱们如今没那个线索了。” 兰琴默声看向了月棠。 月棠也默语。 无论如何,到如今为止,先是晏北嫌疑被洗得差不多,随后沈家又暂时被排除了出去。 至于这几家相互间的纠葛,也只有去找深在漩涡中的晏北打听最为合适了。 (本章完) 第55章 不能放过他 第55章 不能放过他 与晏北相见之前,月棠一直以为如今他独揽兵权,主掌枢密院,是他奉旨回京之后,皇帝给他的权力,又或者是他自己争取来的。 然而事实上却是,先帝早在派人送去给他的密旨之中,就已经许诺了给他掌管枢密院的权力。 统兵权与调兵权齐掌于一人之手,这可是近代以来天家大忌。 先帝在位二十余年,理政上从未出过大错,他为何突然下这样的命令? 是糊涂了吗? 从他选择下的是密旨来看,显然不是。 他十分谨慎。甚至看起来似乎还怕晏北拒绝回京,主动地交予了枢密院大权。 就好像先帝在重病之时突然立沈氏为皇后一样,这个举动同样让人难以理解。 而由于晏北强势进驻朝堂,他成功压制了沈家势力的迅速膨胀,使得沈太后即使在先帝突然驾崩那样极好的时机手持先帝遗旨,掌管玉玺,也未能够一手遮天,颠覆皇权。 所以,先帝密令晏北回京,会不会是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呢? 如果是,那他又为何要在病重时册立沈妃为太后,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举动? 既然他一直未曾册立皇储,一定要等到二皇子年满十六岁、煞劫过后归京,足见他心中还是属意于嫡出的二皇子的,就更不应该给二皇子设立这些障碍。 所以除去端王府的谜团之外,先帝本身的行为也有许多费思量之处。 再有,既然晏北说他亲自去看过皇帝与端王的尸体,跟对外宣示的死因是相符的,那么端王就很可能真的是死于外伤。 端王当天还派人催请月棠即刻回京,如果端王当真属于自尽,他为什么都不等月棠回来,就急于赴死? 如果他不是自尽,那又是谁杀的? 当时宫里只有沈太后掌事了。 而且她仅差一步就成了垂帘听政的实权太后。 端王当时作为宫闱朝堂都极有分量之人,沈家杀掉他这个障碍也是理由充分的。 但是,如果真的是沈家干的,禇家作为沈家的死敌,三年都过去了,而且皇帝这边还有晏北的靖阳王府撑腰,褚家为何不去挑出沈家这个把柄,趁机把沈家打压下去? 是拿捏不住朝堂上谁也不帮的晏北,还是因为沈家压根就没有把柄在褚家手上? 无论如何,有了如此之多的不对劲,就再也不是端王府一家之变了。 所有的疑点都指向朝堂背后的阴谋。 那日在杜家,与晏北乍然相见,根本来不及思想这么多。 时机也不合适。 如今细细想来,这个人在朝堂之上握着如此之大的权力,复仇路上倒是不用也白不用了。 正要张口吩咐,院墙外传来说话声。 兰琴走出门外,站了站后快步回来告诉:“杜钰来了。” 月棠顿了下,和魏章都走出门口,来到了院墙底下。 透过墙头窗可看到,门外正好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徐鹤伴着杜钰,后头跟着的是几个侯府的仆从。 月棠看看渐黑的天色,跟兰琴道:“你去王府问问华临,阿篱究竟什么情况? “顺道再问问晏北,明日是否有空出来一趟。” 想了一想,她又改了主意:“算了,你跟他说,明日一早,我去王府看阿篱。” 打发走了兰琴,她立刻招呼魏章回屋:“走,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 杜钰是奉他爹的命令来的。 那日广陵侯从王府见了晏北回来,杜钰也把赴宴的所有宾客名单都翻了一遍。 结果每一户都是熟识的亲友,没有任何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来客们携带的人里出了问题。 杜钰很快就想到了贺氏。 不知为什么,他总对那个女人印象深刻。 虽然从头至尾她不曾与人应酬,也不怎么说话,但她就是单单坐在那里,就已然鹤立鸡群。 但随着广陵侯咬着牙把晏北找他的来龙去脉说了,杜钰便已把贺氏抛到了脑后,而忍不住心惊肉跳起来。 晏北突然前来,本来就不正常,能够在那么多人穿梭的间隙悄无声息进入书房,又不着痕迹地退去,由靖阳王府的人做来才合理。 但他有点慌:“那些证据都是沈家属下的官员,他会不会顺藤摸瓜,查到些什么?” “不可能。”广陵侯笃定地道,“不说他,你就说你能猜到吗?” 杜钰猜不到。 他皱紧了眉头:“可如今王爷已经知道,东西也到了他手上,万一这背后之人知道了,难道不会怪罪下来吗?” 提到这个广陵侯只觉脑袋发麻。 插腰走了几圈,他停在帘栊下:“他们最近总对徐鹤这个人念念不忘,我猜想是要用徐鹤做什么。 “还是先把徐鹤跟我们绑起来吧。 “动作快一些,最近极其不顺,不要再出岔子了。” 杜钰就这样到了徐家。 被徐鹤引入正厅,他看了看四下:“怎么不见尊夫人?” 徐鹤面皮一扯:“妇人蠢笨,在后宅呆着便罢了,怎好轻易出来见客?” 杜钰目光在他脸上盘旋:“你这夫人来得极巧,差一步你就要与段家议婚成功,被她横插一杆子,你心里就不恼?” 徐鹤硬着头皮回道:“我与她成亲在先,当日威胁她断绝关系,也不是走的正当章程,如今她找来了,我自然深感遗憾。 “但事已至此,总不好再把她打发走,连累侯府坏了名声。” 杜钰脸色不那么好看。 当初杜家上门说媒的时候,可不见他这么三贞九烈。 由此看来,这贺氏身上的猫腻,徐鹤定然是一清二楚的。 这就更加不能放过他了。 杜钰把两份相同的文书拿上来:“蒙状元郎不弃,拜了家父为义父,这是两份文书,当中有双方的庚帖。 “你在这上方落款,按上手印,这关系也就定下来了。” 徐鹤皱了眉头:“认亲得有个仪式,还得有证明人在场,如何凭两张文书就可轻易确定?” 杜钰不以为然,低头啜茶:“仪式可以过后再办,你要是急,今明两日也可。至于证明人,还有谁比官府的印戳更有效?你签好它,回头我拿去官府印个章也就成了。” (本章完) 第56章 夫人恕罪 第56章 夫人恕罪 那日在杜家以义子身份当众宣告未成,事后徐鹤还松了口气。 没想到这才仅仅过了两日,杜钰就直截了当的拿着文书上门了。 这不是摆明了要逼他答应吗? 徐鹤心理气恨。 但想一想,他又把腰杆直起来了些:“既是要认亲,那自是要正正经经地认,否则岂不是让外人指责侯府办事没规矩?” 杜钰透出不悦:“你怎么这么多事? “难道当我们侯府的义子不好吗? “今日只要你把它签了,我即刻就去靖阳王面前为你提升两级。这对你来说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徐鹤心里冷笑。 还靖阳王呢,靖阳王的相好就在他徐家屋里头! 真若求的着他,如今还用得着你杜家? 徐鹤把茶杯放下来:“世子这般急于求成,着实是有欠思量。在下不值得世子这般看重。” 从未见过他如此硬气的杜钰,脸色眼见寒了下来。 茶杯也被他重重放在了桌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莫非是想说,不想认这个亲了?” 暗处的月棠看到这里,皱皱眉头后跃下墙头,给了个暗号与望风的魏章,退了出来。 “杜家还在逼着徐鹤认义亲,这实在不正常,他们到底急着利用徐鹤做什么?” 进房之后她把面巾扯下,皱着眉头吐出一口气。 魏章道:“徐鹤除了是皇帝唯一钦命的进士,他还在中书省任职,倘若有所差遣,也不是没可能。” 月棠顺着屋子里走了两圈,然后停下来:“你把他喊过来。” 前面厅堂里正在僵持之时,丫鬟就把魏章来传话的消息送到了徐鹤面前。 方才还挺硬气的徐鹤忽然手一抖,碰出来杯子里几滴茶。 杜钰只当他另有谋算,便冷笑道:“议婚议的好好的你突然退婚,念着你情有可原,我们也就不怪你了。 “眼下要与你结义亲,也算得上抬举你。 “而你还推三阻四,徐鹤,你若是敢在我面前耍什么招,那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自那日被月棠一番敲打,徐鹤已然不敢小觑她。更何况她背后还有个靖阳王。 此时来传话,哪里敢不当回事? 两相权衡,杜钰的威逼他也没听进去。 索性拱了拱手:“还请世子稍坐,那妇人蛮横,在下先入内看看究竟何事。” 说完连杜钰答不答应也不管了,径直出门入了青云阁。 月棠问他:“杜钰来干什么?” 徐鹤道:“拿了文书过来,直接要跟我签认亲书。” “那你答应吗?” “自然是不答应。” 月棠嘴角微抽:“你一个人杠得过广陵侯府?” 徐鹤缓缓扬起了嘴角,又缓慢的朝她看了一眼:“我是不能,但不是有夫人你吗? “杜家在靖阳王府面前什么都不是,拿捏杜家,在下相信,不过是夫人在王爷面前一句话而已。” 这女人骗他! 骗得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但她说的对,他如今已没办法让她走了。 也没有那个必要让她走。 只不过既然要抢他的地盘住,怎么说也得给他弄点好处吧? 算起来已有五六日过去,他连和靖阳王好好说上一句话都没成。 这回杜钰欺上门来,难道他还要放着这么好的力量不用? “夫人必然也不想杜钰知道你和王爷的关系吧,”他走到月棠面前,目光里含着些许阴鸷,“只要夫人出面帮我解决了杜家这个麻烦,日后夫人不管与王爷如何来往,在下都可以做好一切掩护。” 月棠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微微一笑,又用眼神制止了不远处正冷眼看过来的魏章,说道:“状元郎这是在威胁我。” “怎样都好,”徐鹤递来一支笔:“眼下徐某人危机在即,只要夫人去个信给王爷,我相信我的危机就会迎刃而解。” 月棠把这支笔拿过来,忽然压在他的手腕上,而后一直朝桌面压下去!直到压的他不能动弹。 “真的吗?”她挑眉。 徐鹤本来吃定了她会答应,毕竟当日多少人亲眼看到了晏北对她那副失态的样子,如今挂上了他徐夫人的名,众目睽睽之下想要见面,谈何容易? 而如果有他这个挂名的丈夫做掩护,那就一切都不成问题了! 可是明明一只轻巧的笔,被他拿着压在腕上,却渐渐如同千斤重一般,令他骨头都有碎裂之感了! 他下意识的往回抽,但根本挪动不了分毫! 不但抽不动,甚至他很肯定,再坚持一会儿,这只手就要废了! 他愕然看着月棠。 可月棠脸色如旧,简直如同与他开玩笑一般淡然轻松:“你是个文人,没有了这只握笔的右手,你靠什么写文章?” 她抬起头来,目光像月光一样温淡,“写不了文章,就更不要说升官加爵,叱咤朝堂了。 “徐鹤,你不配跟我谈交易。更不必说威胁我。” 她目光还算温淡,吐出来的字眼却一个比一个刺骨。 徐鹤汗如雨下,一张脸白成纸。 身子为了迁就手腕的压力也佝偻了下去。 他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三魂六魄都在争着往外奔散。 他不敢相信,就这样一个看起来如同养尊处优的官眷一般的女子,她竟然会如此高强的武功?! 他可是个体魄正常的青年,而眼前的女人仅仅凭一支笔就轻轻松松把他给撂倒了下去! 扑通一声! 他身子软下去,跪在地上,张开嘴喘气,惊恐地看着月棠。 “请……夫人恕罪!” 月棠寒声:“还敢造次吗?” 徐鹤甩汗摇头:“您有何吩咐,请明示!” 月棠将笔收回,“滚出去。去答应他的条件。” 徐鹤一惊:“答应?” “对。”月棠将这笔往前一掷,看着它嗖地一声直插入橱柜缝隙之中,“答应他,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杜家跟你说的所有话,都一字不漏的回来告诉我。 “然后,” 她瞅向门下魏章:“从今日起,我这个姓张的下属,就是你的贴身随从。 “你去哪儿都给我带着他。 “包括去衙门里当差。 “明白吗?” 徐鹤握着已经无了知觉的手腕,颤动着双唇,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57章 华爷爷是神仙吗?(大章) 第57章 华爷爷是神仙吗?(大章) 徐鹤不由分说消失的那片刻里,杜钰肺都快气炸了。 他不曾想这姓徐的竟然变得如此大胆,使出万分力气强迫自己留下来等待时,徐鹤终于回来了。 杜钰猛的一拍桌子:“徐鹤,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徐鹤却二话不说,咬着牙从他手下把那文书给夺过来,然后从身后家丁的手里接过文房四宝,颤抖着右手把笔握住,哆哆嗦嗦,但是又一口气地把名字给签了! 杜钰愣在了原地。 “世子这下该满意了吧?”徐鹤把文书往他怀里一塞,“从此以后,你我荣辱与共,徐某人若在外有行差踏错之处,也要请义父和义兄多多包涵了!” 目的达成的太快,杜钰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良久后他才把文书往怀里一塞,咬牙看了徐鹤一眼,折身走了。 徐鹤跌坐在椅子上,状元郎的锐气却已然消失殆尽。 …… 华临到王府来的当日,便将阿篱的小身板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又认真地向晏北问询了捡到孩子时,孩子的状况。 太医们这几年来给孩子用过的药,行使过的诊疗方略,他也全部都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 到第三日早上,他就开始给阿篱施针。 怎么着都先把这娃的体质提上来再说。 以往每一次太医要对阿篱做点什么,都必须提前跟晏北报备。一定要晏北认可手段安全,才允许施展。 华临一来就上手,围观的众人都很反对。 第一个不能淡定的是芸娘。 当初太妃闻讯天降小长孙之后,当机立断从漠北王府里精挑细选出来送入京城的家仆,芸娘作为家生子,是第一个进入王府接手照顾阿篱的乳娘。 当初芸娘可是领了军令状的,为此她连自己的奶娃丢给了丈夫和婆婆,那些日子晏北日夜陪着阿篱,她也随时待命,不眠不休。 后来晏北连续又增加了几个乳娘,但都不如芸娘的资格老,也不如她在阿篱身上投注的心思多。 新来的这个大夫,王爷也没交代什么来路,只说他是隐世名医。 自家王爷都信得过的人,他的医术芸娘当然信。 可是这名医未免也太残暴了,他竟然舍得往这么可爱的小世子身上扎针! 亏他下得了手。 芸娘担心的不得了。 “我们小世子金尊玉贵,出不得半点差池,大夫你还是先把方子写下,待王爷去太医院问过再实施吧。” 什么蒙古大夫,阿篱可是她们整个王府上下的命根子,这么细这么长的针,往孩子身上扎这么多支,他受得了吗他?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华临不客气地瞥着她。 芸娘一语噎住。 正好高安来了,问起事由,芸娘连忙一五一十地说了。 高安看着孩子身上寒光闪闪的银针,心里也是一抽一抽。 孩子当初在襁褓里受的苦还不够多吗? 那么长的伤疤,可是王府每一个人心里的刺。 这几年大家伙儿护眼珠子似的护着这宝贝疙瘩,华临这一来就给他扎起了针——唉,到底不是他这表舅爷带大的。 高安挤了个笑上前:“华大夫,咱们要不要先开点药,慢慢来?孩子他只怕吃不消。” 华临把脸拉下来,手下不紧不慢的往阿篱肚脐上贴膏药:“是你们王爷让你来的?” 高安顿住:“那倒不是。” 他家王爷正面临如何以下堂夫的身份与前妻恢复和睦相处的举世难题,这几日脑子只怕没停过,分不出心思来。 这时阿篱扯了扯高安的衣裳。 因为是阿娘临走前交代过的华爷爷,阿篱对华临格外亲切。 又加上从小到大已经被大夫折腾惯了,所以针扎在身上,虽然有点疼,但是也忍着没哭。 高爷爷和芸妈妈都在说华爷爷,这可怎么办呀? 要是华爷爷走了,阿娘会不会不来看阿篱了? 此时他便软软地说:“高爷爷,芸妈妈,你们不要着急,阿篱一点也不疼。阿娘说过了,华爷爷是来给阿篱治病的。” 本来就心疼的高安和芸娘一听这话心都碎了。 孩子都这么懂事,大人还有啥好说的? 高安叹气:“那高爷爷去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不用了。” 爷孙情绪正浓呢,华临冷不丁插了一话进来,“我已经一次开好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药膳方子,以后那些什么卤鹅鸭爪什么的,一个也不许给他吃了。” 高安有点急:“偶尔吃吃也不成啊?我们阿篱最爱吃高爷爷的拿手绝活。是不是?” 华临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擦起药杵子:“我就说不该让孩子住这和尚庙里。 “还拿手绝活,你咋不再给他备二两酒呢?” 高安骤然噎声。 芸娘呜的一声哭出来:“我可怜的小世子!” 阿篱悄悄的也有点失望。 毕竟高爷爷做的卤鹅是真好吃啊。 华临瞅他一眼,这是把右手的药杵子放下,左手的帕子覆盖在拳头上,然后伸到他面前。 阿篱正纳闷,那帕子忽然又被翻开,那底下竟然露出一颗来! “哇啊!” 从小几乎不曾出门的阿篱哪见过这等戏法,两只不曾扎针的小手顿时鼓起了掌,眼睛也变成了星星:“华爷爷好厉害!” 华临笑着把放到他手心里。 阿篱吮了一口,更加惊喜了:“是真的哎。还是桂味的。华爷爷是神仙嘛?……” 高安心里酸水直冒。 这实在站不下去了。 他走了出来。 迎面遇见东角门下的守卫:“外头有人求见,说是华大夫的相识,来给华大夫送东西。” 高安不敢怠慢:“男的女的?” “女的。姓兰。” 高安立刻明白了,扭头看了眼养荣斋这边,只见晏北正在传见侍卫,便吩咐:“快打开门,迎进来!” …… 晏北身为朝堂重臣,又身为阿篱生父,于情于理他觉得自己应该为端王府的事儿出点力,但又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这当口一味自荐,只会惹她厌恶。 因而从来不主张被动行事的他,此时也只得按捺下来。 但忍耐的过程开始变得漫长。 除了时不时上华临身边凑凑,打听打听这三年里给她养伤的经过,便只有打发人盯着杜家那边。 传见的侍卫,是擅长鉴毒的行家。 “那香炉里残余的香,饱含龙骨、朱砂、合欢皮等安神之物。久闻可使人有昏睡之感。但剂量也不致于中毒,杜家将其安置在王爷所在的敞轩,应是有挽留之意。” 晏北把香炉放回桌上:“害人的香,料想他们临时也办不出来。” 不过月棠一进门就发现了,足见她久病成医,这几年在华临面前也学到了不少医术。 他忽然又看向侍卫:“你帮我瞅瞅,我体内的蚀骨散,要紧吗?” 侍卫与一旁侯立的王府护卫指挥使蒋绍同时愕然:“王爷您——何时中毒?” 晏北看着他们,又淡定端起茶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就是问问。看不出来就算了。” “这怎么能算了?!”蒋绍连忙推着侍卫,“还不赶紧的?” 侍卫忙从随身荷包里掏出银针准备取血。 晏北却道:“不必了。我随口说说罢了。谁敢给本王下毒呢?” 蒋绍疑惑地打量他,只见看他神色淡然,面色红润,这两日比起从前倒像还回了两分春,暗忖也是,天底下敢对他靖阳王下这阴招的还没几个。 而想耍阴招的那几个,眼下玩心术还行,阴招他们就输不起了。 蒋绍把心放下:“那属下就先退下了。听说小世子今日要扎针,属下去看看他。” 晏北刚喝了口水,高安却带了个人进来:“王爷,兰姑娘来了。” 兰琴朝晏北行礼,到一半已经被喊了起来:“你怎么来了?她——呢?” 晏北坐回去,保持了端肃仪态。 兰琴道:“奴婢奉我家郡主之命,过府来看望小世子。” 晏北“昂”了一声。 果然只是记得孩子。 男人么,纯属用完了就丢。 他打起精神:“那她怎么不自己来呀?” 兰琴微微一笑:“郡主说,若王爷方便,她明日登府拜访。” 还“拜访”,孩子都生了,搞这么生份。 啊不! 她明日要来呀? 总算想到要来了? “行啊,”他倏然直身,“昂”了一声,“什么时候来呀?” “应会尽量赶早前来。” 晏北又“昂”了一声,然后看向高安:“让人去取两块牌子过来,日后他们通行王府可用。” 说完又从手畔另拿了块玉牌给兰琴:“这个给你们主子,拿着它可以直接找到我。” 兰琴双手接了牌子,顺势又瞅了他一眼。 从前在村里,郡主喊阿七给孩子喂水擦屁股洗尿布,阿七也是这么板着脸,但又一声不吭地做了。 如今在这靖阳王身上,倒也还寻得出从前几分阿七的影子。 兰琴退下去看阿篱。 高安打点小太监办事后也折回来了。 晏北已经从坐了两日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像才浇过水的树,浑身抖擞。 “她明日要来,阿篱这几日让华临搞得受苦了。 “她虽然狠心绝情地给了我和离书,而我也断不可能没皮没脸重提往事。 “但她到底是阿篱母亲,所以留下陪孩子吃顿饭不过份吧?” 高安拢手:“绝不过份。” 晏北点点头:“孩子幼小失母,着实可怜。如今她总算来了,陪孩子玩玩也是应该的吧?” “完全合情合理!” 晏北嗯了一声:“那你去交代典膳所好好准备,不能失了体面。 “再让人把后湖里的游船,水榭,秋千,也都准备妥当。园子里也都检查一遍。 “她从小在京城富贵地长大,不像咱们漠北来的,过得粗糙。 “从前在村里我就看出来了,她睡的枕头都得每天夜里喊人给她拍松拍松才睡得着——真的也忒难伺候了! “总之你仔细点,免得让她嫌弃我靖阳王府没个办事仔细的人。别丢了王府的脸面!” 高安笑吟吟:“王爷放心便是。” 晏北脊梁骨挺得笔直地喝了口茶,茶咽到一半,又转过身来:“对了,她总归是郡主,登门来了,按理王府该有一番迎候的礼数。 “当下她肯定是不会答应我们按规制行事的,却也不能怠慢。” 他看一眼四下,指了几处地方:“你让工正所把屋里拾掇拾掇。纱帘换个鲜亮的颜色。再挂几幅字画。 “届时我这主人总要请她坐下来茶叙一番才像话。 “除了迎门的时候低调些,余则诸事上,都仔细为上。” 高安笑道:“是。” 晏北再想了想,这才挥袖:“去吧。想起了什么再说。” …… 阿篱通常都跟晏北一块儿住在养荣斋,华临来后,就搬回了紧邻在侧的他自己的院子。 兰琴由人引着到来时,华临已施针完毕,小家伙睡着了。眼角还挂着点泪珠,想来是真有些疼的。 兰琴轻轻替他把眼泪拭了,按下翻滚的心绪,细细问起华临他的病情,一一记下,想到月棠身边缺人,也不敢多耽搁,在床沿坐了会儿就回来了。 此时已然入夜,月棠在灯下写字。 听兰琴把阿篱忍着疼扎针的情况说了,月棠把眼角抹了又抹。 再听到华临口中转述过来的阿篱的趣事和王府众人对阿篱的疼宠时,她又含泪笑着叹气。 想当初孩子跟着她这个母亲,还在襁褓里就把这辈子的苦难受尽了,所幸在父亲身边三年,没有再受到委屈。 由此可见,那日狠心让阿篱仍然留在王府,这个决定也不算错。 心里头这么翻来滚去,却是愈加恨不得快快飞到孩子身边了。 兰琴看她频频的望着窗外,知道是心有牵挂,便道:“小世子还小,还不到四岁呢,阿娘突然出现,他能够当场相信这是真的就不错了。 “要打心眼儿接受自己有娘了,还得时间。 “慢慢来。先让孩子自己高兴高兴。” 月棠莞尔,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把眼泪擦了。 兰琴又把晏北给的玉牌交付:“奴婢看了,牌子上雕着王府的徽记,恐怕是他平日自用或是给身边人用的。敢给这牌子,倒还坦率。” 月棠反复看了几眼,也点头道:“他对阿篱是尽心的。 “但咱们是两家人了。你去备份礼。咱们去串门,可不能空手去。” 兰琴称是。 这时听得院门传来响声,抬头一望,收敛了神色:“是魏章伴随徐鹤从杜家回来了。” 想了想,两张合起来更新比分开更新更省事,所以从今天开始,就更4000+字大章了^w^ (本章完) 第58章 女人还挺矜持 第58章 女人还挺矜持 杜钰自离了徐家,不到一个时辰就遣人送来了回义子帖。 而徐鹤也随后也以筹备认亲仪式为名被喊去了杜家。 眼下已是戌时,他们才刚回来。 魏章打了招呼,遂进门来:“郡主!” 月棠搁笔望着他:“怎么样?” 他垂首而立:“杜明焕传徐鹤过去,倒是没什么样,只是说了些场面话加以安抚,而后把符家父子的案件进展说了。 “又说明日正好休沐,让徐鹤准备准备,再过几日九月十五,便过府去行个仪式。 “只是出来后属下照例又潜回去走了一趟。 “就见杜钰正打发人明日一早紧紧盯着沈太后的侄儿沈黎,说沈黎明日一定会趁休沐去广安寺中上香为阖府求平安。 “还说在此期间沈黎必定会接见官吏,要把他盯严实了,到时候就——” “打住!”月棠抬手,“沈家?沈黎?” 魏章重重点头。 月棠望着他:“我记得沈黎是沈家嫡长孙,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便已经在中书省下任职户部郎中,眼下各地秋收,税粮也该入京了,按说他担子不轻,为何还有空去寺庙上香? “沈家别的人不去吗?” 魏章躬身:“属下还未曾来得及去探听。不过,早前倒是也听说过沈家每年到九、十月这个时候,都要出点意外。 “不是这个伤了,就是那个病了,又或是朝堂上吃点瓜落。 “沈家人觉得和这月份犯冲,故而每年也都会提前派出子弟入寺祈福。 “算起来也有四五年了。 “从沈太后的祖父下来,一共三房,今年应是又轮到了长房。” 月棠眉头皱得更紧了:“杜钰为何能够肯定沈黎会在寺庙之中见官吏?” “这点确实古怪。如果不是有确切的消息来路,按说不该如此斩钉截铁。” 月棠想了想,又疑惑:“杜家竟然想要冒险,难道是真的要针对沈家么? “又为何非得是明日?” 魏章也很疑惑:“杜钰就是笃定明日,而且他们一早就去。属下也觉得,他应该是把消息摸准了。” 月棠看着窗外天色,攥着两手徘徊起来。 虽然凭借杜家收集的那些罪证,初步推断禇家和穆家的嫌疑更大,但沈家连年都赶在这个时节出意外,明显蹊跷,她没有理由视而不见。 便转身:“明日你还是跟着徐鹤,琴娘和我一早去广安寺里探探虚实。” 兰琴道:“那靖阳王府那边……” “来得及,”月棠颔首道,“去看看而已,我说过上晌到,那午前必然能赶到。” …… 翌日一大清早,月棠和兰琴就出了门。 徐鹤今日休沐,留在府中整理认亲仪式所需之物,窗内看到她们出门,不免目光停留了片刻。 魏章斜睨他:“徐大人已是有妇之夫。如此盯着我家主子,十分不妥。” 徐鹤被他一语勾起了心里烦闷。 他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一开始还以为占了个便宜,得了个智囊,她自己跳进来要冒充贺氏,甩起她来也甩的容易。 现在好了,不但便宜没占着,还甩都甩不掉了! 有了这“糟糠之妻”,日后他连与别家高门千金议婚也不能够了! 这买卖真是赔到了底儿掉! 早知道最终还是得和杜家绑在一起,他又何必去和段家退那个婚呢? 到头来得罪了人,如今还时时刻刻被这妖女压迫。 昨日被弄伤的手腕,到如今还没退肿呢。 徐鹤越想越气,牙齿都快咬碎。 晏北赶早起来,先带着阿篱吃了早饭,然后带着他到了园,自己练起了剑,而让阿篱带小鸭子在旁边玩沙。 月棠一来,一定第一时间前来寻找阿篱。 她寻到了阿篱,自然也就寻到了自己。 到时候他淡淡打声招呼就行了。 被骗当赘婿、又被下堂的是他晏北,总不能还让他对着无情的前妻笑脸相迎吧? 想到此晏北备感精神。 一身虎劲全使出来。但他一整套一百零八式全练完了,还是不见月棠影子。 也正常。 女人家嘛。 出门不得打扮打扮? 她长那么招人一张脸,更加得好好收拾。 从前挺着大肚子的时候,天天还炖红枣银耳呢。 那臭美的! 于是收敛心思,又打了一套拳。 可六十四式也打完了,还是不见人。 莫不是门下仪卫司的人不懂事,没让她进来? 于是他打发守在隔壁的小太监,亲自去门下蹲守。 结果小太监去了半晌也不见回来。 玩沙的阿篱却拿着小铲子起身了。 小嘴里叨叨不停地催着鸭子:“小嘻嘻,小哈哈,我们要走啦,华爷爷在等阿篱扎针针了……” 晏北抬头看着爬上半空的太阳,也待不下去了。 小太监没回来,足见并不是门口守卫把人拦住了。 再说人拦住了她还有牌子。 凭她那暴脾气,她难道还进不来吗? 算了。 她是女人,还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呢,当然有几分傲气,只怕是不好意思真的寻上门来。 对,她肯定是矜持!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让自己去接! 也罢,谁让他正好闲着呢? 他浑然不觉自己竟然把月棠当时如何生猛地绑他入洞房的那段抛在了脑后。 回房洗了澡,换了身靛青色细纹地锦服,再拿一顶羊脂玉冠把头发束了,乘着马车就出了门。 高安问:“可需要把阿篱带上?” 当娘的肯定想第一时间见孩子。 晏北却说:“不用。” 带了孩子去,她不就不来了嘛! 到了状元府外,他让马车停下,折扇指了指高安:“去拍门吧,把人接出来。” 高安下了车。 晏北拿扇子撩开车帘,打量起状元府的门第。 这宅子门面不大,周边依靠着几个小衙门,没什么三教九流之人走动,倒还清静。 徐鹤收拾完毕,看完半卷书,一见魏章不在眼前了,正打算出门透个气,门房快步走进来:“老爷,门外来了个人,穿着不俗,面皮十分白净,说要见我们娘子。” “见她?”徐鹤心思一动,连忙起身走出门外:“人在何处?请进来了不曾?” “小的不敢随便放人……” “愚蠢!” 徐鹤边走边骂:“得罪了贵人,要你好看!” 到了门下,他双手把门打开,只见门槛外三步处,正立着一个四旬左右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天青色常服,足登云履,腰挂银鱼袋,面目乍看和善,实则眸光敏锐,尽显犀利。 这不正是靖阳王身边的掌事太监高安吗? 徐鹤连忙俯身:“在下迎接公公来迟,还请恕罪!” 高安没料到竟然是他亲自出来,旁边还有徐家下人,当面打听他的“夫人”总归不太像话。 迟疑了一下,便看向后方的马车。 徐鹤顺眼一望,又是一惊,这马车虽说只是大些,外表看不出什么特征,但能够引得高安如此吞吞吐吐,马车里坐的什么人,他还能猜不出来吗? 慌忙提着袍子上前:“下官不知王爷驾到,迎接来迟,罪该万死!” 晏北只想来接孩子娘,没料到这“竹马”会出来。 心下不耐烦,但来都来了,杵在这大街上也碍眼。 便道:“本王溜达至此,想到状元郎就住附近,过来串个门,不打扰吧?” “王爷言重!这是下官的荣幸!” “那就带路吧。” 晏北折扇击掌,下了车,率先走在了前面。 进了门槛,入了正厅,晏北看一眼弯腰垂手立在旁侧的徐鹤:“坐下说话。” 徐鹤坐下来。又殷勤地把送上来的茗茶亲手呈到他面前。 晏北虽知道这竹马是个假的,到底和她呆在一个屋檐下。 自己这个正经的孩子爹,却得带着孩子独守空房。天理何在? 心里不大爽快:“尊夫人呢?” 徐鹤面皮一抖,说道:“夫人她出去了。” 早知道先前看见她们出去就该问问了。 晏北凝眉:“何时出去的?” “出去有一个多时辰了。” 这么久了,晏北觉得不对劲。 如果是去王府,就是爬也能爬到了。 再说她去哪儿了? 不是说好了今日一早去看孩子吗? 这个负心的家伙,又骗他! 晏北心里堵得慌,一看徐鹤正在偷瞄自己,更没好气了。 “她去哪儿了?” “夫人走时,没留下话来。” 话音落下,只见面前人脸色已很不悦了,他又忙道:“夫人还留下了人在,或许他知道!” “谁呀?” “张魏!”说完徐鹤就把脑袋一扭,扬声喊道:“去把张魏叫过来!” 晏北一听这名字,又不禁手一闪。 这张魏,不对,这魏章,都已经成了她御用断后的了吗? 说话间门口光影一动,身形挺拔又矫健的男子走进来,这不正是当初把他从会馆里骗去当上门女婿的地主小姐的远房表哥嘛! 晏北把杯子放下:“徐大人避一避,我与张魏说说话。” 徐鹤松了一大口气,两条腿抢着跨出了门槛。 晏北拿扇子一下下打着手心,磨着后槽牙看向魏章:“张管事别来无恙啊。” 魏章笑着拱手:“王爷,都是往事了。” 晏北还是很气:“她呢?” 魏章道:“家主出去办点事,耽误了去府上看小世子的时间。” 晏北凝眉:“你让她去,结果你留在家中?” 魏章沉吟片刻,笑道:“您也知道我们主子说一不二,在下也只能听主子的吩咐。” 真是什么样的人就带出什么样的下属。这犟劲,跟她倒是一个德性! 晏北背着手转了两圈,停下来:“我在此处留守,徐鹤不敢轻举妄动。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要事,眼下你去找她,省得她身边也没个照应。” 他沉气:“别误事,保护她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魏章略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晏北啧了一声:“我也是为了孩子着想!” 魏章笑了下。 要不是因为牵挂阿篱,月棠也不会即刻把华临派去王府。华临走了,盯徐鹤的事就只能他来。 月棠此去北城门内虽无预料中的危险,可魏章心里终究是不放心的。 想到她曾说晏北这边大致确定无嫌疑,他便再看了一晏北,点点头,抱拳后走了出去。 晏北收回目光:“状元郎何在?” 徐鹤连忙进来。 晏北拿折扇指着桌子:“拿棋盘来,走两局。” …… 有晏北盯着徐鹤,魏章放心地赶到了广安寺,门下一打听,就直奔着寺庙北面而来。 而月棠此时已经到了北面的佛塔处。 “之所以选在广安寺,是因为沈家上几代的祖宗牌位安放在此处,沈家在寺中投的香火钱已多不胜数。” 路上兰琴说着昨夜里魏章临时打听来的一些消息,一面眼观六路,伴着月棠观察着周围香客。 佛塔四面种植着许多树木。只有一条百步阶梯通向下方的主殿。 离佛塔最近的一座禅院就是今日沈黎抄经之处。 月棠留下兰琴望风,自己借着树木隐蔽,从包袱里掏出一身深色袍子罩在外头,面巾覆好,跃上树梢,又掠到了屋檐之下。 刚刚藏好身形,对面那边树梢也悄悄响了,同样有人跃上了屋檐。 还没来得及细看,下方就又传来了一串整齐的脚步声。 只见一列持刀护卫飞快到了屋檐之下,极为有条理的守住了禅院四方。 这分明是沈家人。 那对面屋檐上的,自然就应该是杜钰派来的人了。 月棠屏气凝神。 这时底下又来了四名挽着食盒竹篮等物的侍女,她们推门进入,麻溜的铺好锦袱,摆好文房四宝,以及瓜果茶点,最后将带来的两张锦绣蒲团放在桌案之后。 最后来了三个人,当先这个二十出头,一身常服,也是锦绣,头顶只攒着一根玉簪。月棠认得这是沈黎。 他正跟身后两个随从说话:“……除了中书省的人,谁也不见!” 月棠皱眉。 来这里见沈家的竟然还有中书省的人,足见杜家的推测是对的,沈黎今日在此,定然会与人说些要紧的话。 但杜家为何推测的如此之准? 他们有这本事? 这消息到底是谁给的? 凝想片刻,她顺着房梁,往前挪了挪。 (本章完) 第59章 不能浪费了他 第59章 不能浪费了他 沈黎坐在案后,服侍的仆人站了一圈,而随他进来的二人,此时正站在案台旁侧。 这时候说话声已经小了,而且对话断断续续。 下方是大批的护卫,对面屋檐下还有杜家的人,月棠已经不可能再靠前。 此时即便是中书省来人,又或者当真有罪证出现,她也无可奈何,只有杜家派来的人手能够做到了。 沈家连年出意外的事,月棠倒是第一次听说。 但魏章说已经连续了有四五年,她昨夜往回想,还是只想起来,沈太后被册立为皇后那一年的秋天,她的娘家祖父的确驾马时摔断腿了。 老头本来已经年过甲,在床上躺了两三个月,一场风寒没熬过来,就死了。 远在京郊的月棠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老头子死了,先帝还特地允许继后归宁吊唁。 这个举措,在当时就成为了沈皇后得宠的又一大铁证。 沈家后来权势高涨,如果连年出意外属于有人暗中使坏,凭沈家的实力不太可能查不出来。 如果真是意外,那又怎么会这么巧,每一次都发生在同一时节? 太阳初升,远处的梵音落入月棠耳里。 沉思之时,两个年老的僧人捧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罩着红布,底下隆起来几个长筒,隐隐是卷册一类的物事。 旁边随从把红布揭开,果然露出了三卷册子,却不像是什么机密文书。 从月棠的角度可以看到对面房梁上一线端倪,他们果然也蛰伏未动。 “大公子,中书省胡大人来了。” 护卫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月棠。 这时对面梁上的影子果然也闪烁了两下。 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绯色长袍的中年官吏。一进来之后抱拳喊了声“沈大人”,接而掏出怀中一物塞给沈黎。 二人窃窃私语,让人完全听不到交谈的内容。 对面梁上已经露出几只青筋暴突的手掌,他们已撑在梁上,跃跃欲试。 杜家暗格里藏着那批指向沈家党羽的罪证,究竟对沈家持何态度,眼下月棠只要拱一把火,让杜钰安排的这些人暴露在沈黎面前,接下来就足可判定! 难的是怎么凭她一个人把火拱起来,还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看到那梁上几只手,她想到了荷包里的药丸。 就在琢磨能不能的当口,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哨声,两长一短,声似雀鸟—— 魏章? 月棠当下挺了挺身子,透过窗外朝声音来处望去。 魏章正作着下人装扮,立于墙外树下朝着她这边张望。 行事计划是她和魏章同时推估过的,过往这些年,魏章跟着她也探过不少地方,此时这样的情境之下,自己藏身在何处,魏章大致是知道的。 正愁着寻不到契机的月棠心下大悦,虽不知魏章为何突然出现,但既然来了,那就没有理由不搞事了! 她抬手比出信号。接而藏住身形,往对面梁上指了指,然后比了个炸开的手势。 魏章往对面看了一眼,再一点头,然后就飞快离开了树下。 月棠在梁上暗数到三,屋外围守住的沈家护卫秩序就已经乱了! 很快有两人快步入屋,一面看向杜家人藏身之处,一面走到了沈黎面前:“大公子,方才接到密报……” 护卫快速地禀报了几句,沈黎立刻就站了起来,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飞速转身朝着月棠对面的梁上望去! 月棠瞅准时机,将摸在手上的药丸弹向了正在飞速往回缩的手掌! 便听啪的一声,对面声音响处,也就是下方沈家的两个护卫目光着落之处! 他们大喊起来:“在那儿!快护送公子出去!” 顷刻之间,屋里一片混乱。 家丁们还好,丫鬟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强迫自己冷静,却也还是如同无头苍蝇。 沈黎咬牙切齿,怒瞪着对面梁上已经暴露了的蒙面人,一面由众人簇拥着往外退走! 对面梁下的人自然是万万没想到,当下除了沈家的人之外,竟然会有第三方发现他们。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半个身影已落入了屋中众人眼里,而屋外团团围守的沈家护卫也已经冲进来了,并接二连三拔刀跃了上来! 魏章混在人群之中呼喊:“是广陵侯府的人!小的方才看到侯府的人就在附近转悠!” 其实到目前为止,对面那批人到底是不是杜钰安排过来的?月棠也不敢肯定。 但不管是不是,这个乱子一出来,在沈家人眼里不是也得是了! 听到这番话的沈黎神色更加震惊,他下意识的环视了一圈,然后怒问:“杜家人怎么会在这儿?!” 先前紧跟着他的两个随从慌道:“莫不是皇上派来的吧?” 杜家掌着皇城司,倘若是皇帝派的也合情理。 沈黎咬着牙齿,阴鸷地瞪向梁上:“全部拿下!一个都不要放走! “留活口! “带过来我亲自审!” 掷地有声撂下这道命令之后,他扭转身退了出去。 都已经提到有可能是皇帝派来的人,沈大公子还如此不加思索要拿下来亲自审问,宫中沈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冲突可见一斑了! 而沈黎竟然也把这话听了进去,当机立断开始下手,却也不像是与杜家有何瓜葛的样子。 月棠看了一眼底下的混乱,瞅了个时机飞速跃下,混入人群,然后抓起那几卷册子塞入袖中,而后又趁乱出来。 交战中的几个沈家护卫发现了她,待要追来,被魏章在暗中推搡着来不及全数退走的家丁们一把,阻挡了追击。 月棠跃出屋子,又穿过碑林,直到身后连一个尾巴都没有了,她才跃上树梢,看着来路那边的禅院远远传来搏杀之声,双方人马正战的激烈。 四面的香客胆大的已经围过去了,毕竟沈家大公子遇到麻烦,多少人抢着上前卖命? 而胆小的躲开远远的,却也留在外围观看。 广陵侯府的人藏在沈公子的房中伺机待动的消息,很快就会经由这些人传开。 月棠脱去罩衣,恢复香客装扮,跳下树来,而后掏出了那几卷册子。 里面是沈家近些年在寺中捐献的香火账目。 三卷册子,一卷是香烛香油,一卷是现银,还有一卷是捐资助建的房屋和法事等,记录得十分详细。 内容倒是没什么特别,但翻到每卷末尾的日期之上,她却是眉心跳动,脸色倏然也变了! “主子!”魏章来了,“沈家二十四名护卫,全部出动围攻那五个人,如今已经趴下两个,被绑了起来。沈黎已经在就地审问。剩下几个也马上要全灭了! “看来我们的推测是对的,杜家的背后的人至少不会是沈家!那些罪证,是杜家用于针对沈家的。” 月棠合上簿子:“你怎么会来?” “靖阳王去徐家了!” 魏章匀下气息,说起了来龙去脉。 月棠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太阳才爬到半路,眼下不过辰时,晏北就找到徐家去了? 他身为辅政大臣,这么闲的吗? 不过也好,有他缠住了徐鹤,魏章才能脱身出来。 无暇思索许多,她把手上的册子塞给魏章:“你看看。” 魏章逐页翻开,随后道:“果然每一笔香火钱都与他们府上的意外相关。 “第一年是他们老太爷摔伤,第二年是二房嫡子游船落水,第三年是老太太染上疫病—— “他们老太太应该足不出户,身边还有如云的仆从,怎么会染上疫病?这当然不对劲。 “第四年也就是去年,他们宗祠失火。 “今年——今年还没来。 “但总之每件事都不是顶要紧的事,如果有心为之,都不难办到。这很像是有人蓄谋!” 说到这里他又沉吟:“沈家势力快速壮大,背地里自然少不了人针对。但吃了暗亏沈家却不发作,总显得不太对劲。” 月棠同样凝重脸:“你再看看他们这个捐香火的日子。” 魏章顺眼看向日期处,随后屏息:“九月廿三?” 话说出口他已吃了一惊。 “没错,”月棠这才道,“正是哥哥死的那日,九月廿三。” 月棠大哥月溶从发病到死去仅有两个来月,而从突然重病到死去前后却仅仅三日,连彼时身在洛阳的华家人都没法赶到施救。 太医的诊断是胸痹。也就是天生心脏有缺陷。 后来月棠见到了华临,跟他说起月溶的症状,华临的判断倒也无异。 这几年月棠把失去父兄以及阿篱的日子记得清清楚楚,每到这一日不管在哪里,都要祭祀烧纸,魏章当然一眼能发现问题。 从沈家出事的时间来看,月溶死后的当年十月,沈家老太爷堕马,随后他们开始在寺里上香祈福。这一年捐香火的时间是腊月。 而此后每一桩意外发生的时间都不尽相同,只是处在这个九月廿三前后,但沈家捐献香火祈求平安的时间,却每年都定在了这个日子。 “怎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魏章已然看出来月棠的心思了。而他的声音也带着些微的飘浮。“沈家和王府从无私交,断不可能是出于怀念我们世子才选择这个日期捐香火。 “况且穆皇后与咱们王爷王妃也属情深厚谊,沈太后想以四皇子取代二皇子上位,自然也不会视端王府为自己人。 “虽然不成仇,绝对也称不上亲近。 “——郡主!世子的死,难不成有沈家人染指?” 如果一切安定,自然不会有人去怀疑太医的判断也会有错。 可事实上月棠当年的意外是预谋,端王的死连晏北也心存疑惑,更有先帝身上的诸多奇怪之处,那么沈家如此蹊跷的现象背后竟然又扯上了月溶的祭日,怎能让人不往阴谋的方向猜去? 魏章面如寒冰:“杜明焕暗格里藏着的珠链分明是女子之物,难不成,那链子就是沈太后的? “是沈家为了谋夺皇权,早早设下了大网?” 本着印证沈家与杜家的关系而来,没想到反而扯出了沈家身上的嫌疑! 如果沈家蓄谋杀害了月溶,那月棠所受的围杀,岂非也得是沈家指使的才合理? 月棠凝眉:“你说的未必不可能。 “但若沈家指使了杜家,杜家暗地里搜集罪证还可说是为求自保,杜钰又为何敢于暗地里跑来窃听? “当初能够想出一石二鸟之计同时杀了张少德与何晖的他,就没想过一旦露了马脚,沈家会立刻举刀灭了他们吗?” 魏章顿住。随后道:“郡主思虑周全,是属下想岔了。” “不,你没有想岔。”她停在树下,透过树梢望着远处沈家搏杀的方向,“那天夜里的阴谋设及到宫闱,朝堂,王府。不单单是我月棠一人之灾。 “沈家对拿住的杜家人选择了当场刑审,并没有关起门来私下了断,这只能说明他们之间没有直接勾结。 “并不能说明已然得势的沈家就在整个阴谋当中是无辜的。” 她顿了顿,“所有人都不能笃定是无辜的。 “涉及到那么大范围的阴谋,如果真属一人所为,那此人势力之雄厚已无人能敌。 “或许根本都轮不到二皇子登基。” 魏章凝语片刻,缓缓点头:“属下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我们的仇人或许不止一个。” 月棠点点头。 她仍望向远处的禅院:“我们仍要摸着石头过河,一步步确定真相。 “不过今日这趟仍然来的够本,沈家拿住了这几个人,一定会向杜家兴师问罪。 “杜家可扛不住沈家,接下来会有戏可看了! “你猜杜家到扛不住的时候,接下来就会如何?” 魏章眸光闪亮:“自然会去找他的靠山!” “没错了!”月棠扬唇,“我们就是要把杜家逼到绝路。他们狗急跳墙的时候,也就是露出端倪之时。 “现在你再潜过去瞧瞧,看看那边什么结果了? “我去前面与琴娘会和。 “你探听完后便去醉仙居买两坛桃酿,送到王府来。我在王府门外等你。” “桃酿?” “对,”月棠看他一眼,“我记得我们的靖阳王从前不止一次夸过醉仙居的酒不错,你挑最好的买上两坛,我带进去。 “满朝之上,我可再也找不到像他靖阳王这么趁手的一个‘打手’了,可不能浪费了他。 魏章听到这里,遂也笑了:“主子英明。” (本章完) 第60章 不按套路来的她 第60章 不按套路来的她 棋盘摆在了徐家厅里。 晏北坐在左手,徐鹤坐在右首,二人看着是对等的,实际上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压根就没有一处对等! 今日这位靖阳王,穿着倒不似那日在杜家那般华贵无比,光芒四射,但就这样一身日常袍服,裁剪得无懈可击,将他本来就高大挺拔的身材包裹的如同雕塑一般。 徐鹤哪怕身为男人,也不觉要多看两眼。 可看了以后更觉得光是坐在旁侧,就已然压力巨大。 更别说这位爷浑身冷飕飕,举棋落子,步步相逼。 若论棋艺,徐鹤也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便是与衙门里几位大学士对弈,落败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可文人下棋讲究的是筹谋,哪像他们武将这般横扫千军? 晏北攻势又凌厉,徐鹤还要分心,明显难以招架。 下了三局,只有第一局险胜一子,还不敢赢,迟疑之间就让对方抢去了先机。 原本还想着或许借着棋局施展几分风采,这倒好,杀了个片甲不留,窘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状元郎何必自谦?放开来杀!”晏北捏着棋子斜眼看过去,“你可是一甲进士,连我这个武夫都拿不下来,不应该呀。” 让他那天在杜家对月棠甩脸子! 大庭广众之下埋汰女人,什么东西? 皇帝平日看着还清醒,这用人方面可不怎么精明。 穆家能够养出个母仪天下的贤后,在养君临天下的天子方面,也还欠缺了一些。 徐鹤正无地自容,下人到门口来了,小心翼翼看了看屋里,然后弯下腰:“老爷,杜世子来了。不知出了何事,来得很急。” 徐鹤眉心一跳,立刻看向对面。 那日在侯府,晏北明明与那个恶女人相识,可他们却没有当场相认。事后那女人又还回到了状元府,并没有以靖阳王相识的身份公开露面,更加没有住进王府,可见不愿人知。 而从那女人对杜家的态度来看,恐怕这当中还有内情,总之他们应该是更加不想让杜家知道这层关系! 杜家和王府谁能让他死得更快点儿,徐鹤还是一清二楚的。 而眼下杜钰竟然上门来了,这要是撞见了,让前来会相好的的这位王爷露了马脚,他徐鹤还能在中书省——不,朝堂上还能找得到他这号人吗? 徐鹤越发浑身焦躁,似下一秒就成炮灰,立刻站起来:“就说我不在!” 晏北听到杜钰名字时也停顿下来,他自然知道此刻不能在杜家人面前露了行踪,让月棠被盯上,但他又想起前番月棠临走时说杜家背后之人对徐鹤有企图,想了想便把扇子一收,斜眼看过来:“你出去,看他来做什么?” 徐鹤愣:“王爷……” 晏北仍睨着他:“你是状元,应该知道怎么说话,不必本王教你了吧?” 这是敲打呀! 徐鹤额尖刺痒:“下官,明白!” 晏北收回目光:“去吧。” 徐鹤疾步赶往前厅。 晏北盖上茶碗,左手托着,右手负在身后,也朝前厅方向走去。 …… 杜钰一大早就到了广安寺。 暗格里的罪证被晏北拿走后,杜明焕几乎调动了手上能掌握的全部人力,终于得到了沈黎今日一早要去广安寺上香,并且会在那里会见中书省官员的消息。 天没亮他就带人在寺中等待,半途盯梢的人说沈黎已快到达,他便立刻让人隐入禅房埋伏。 就连沈黎今日带了多少人随行,他都已摸查得清清楚楚。 原是十拿九稳之事,只要把沈黎此番猫腻探听到手就行了,没想到半路又出了岔子! 那几个办事素来靠谱的护卫竟然被人看破了行藏! 而且还被人指出了来路! 杜钰眼看着他们被一涌而上的沈家护卫拿下,只觉手脚冰凉,打从杜家掌权以来他借着皇城司行事无往不利,何曾遭受过如近期这般背运的时刻? 人已经被抓住了,接下来沈家必然会找上他爹,那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杜家该怎么办? 眼见着与沈黎暗会的中书省官员趁乱飞快出了寺门,他立刻纵马跟上,靠近后认出了身份,旋即就掉头来了徐家。 进门看到匆忙迎出来的徐鹤,他也不说二话:“中书省礼部司的胡尉,你认识吗?” 徐鹤一身神经都让晏北那句话给提溜起来了,原本他还在琢磨他靖阳王身为杜家的表弟,在杜家与月棠之间到底会朝哪边摇摆? 这个举动一出,已明摆着也是在留意杜家了。 他和那恶女人是一边的! 明白了这一点,徐鹤哪里还敢有半点懈怠? 又哪里还会分不清楚摆在眼前的哪一条才是明路? 如果权势能够左右自己的一切,那最大的权势不就正在他的后方吗? 只要牢牢地跟紧靖阳王,杜家算什么? 他沉下心来应对:“不算熟,但认得。他是礼部司属下郎中。只记得掌管着宗人府部分事务。” 杜钰点头:“你有中书省衙门的出入铜符,即刻带我进去一趟!” 这是徐鹤接触杜家以来,杜家第一次向他提及这等核心要事。 听到这里他心下警惕:“世子突然去那里做甚?” “据线报,胡尉与个重案有关,趁今日休沐,我去查查他。” 这真是骗小孩子的话了! 但徐鹤焉能与他纠缠? 再说他行色匆匆,突然要去中书省背后必有大事,靖阳王还在他的宅子里,这又岂是他可以抉择为不为之的? 他屏息片刻,说道:“那出入铜符平日也用不着,记不起放哪儿了,我去找找。” 说完也不等杜钰反应,自行就转身入了内。 晏北在石榴树下已把半盅茶喝毕,与绕过穿堂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徐鹤目光一对,就都心照不宣了。 徐鹤弯腰:“还请王爷示下。” 晏北看向远处的屋角,招了招手。 一个年轻小侍卫走过来。 晏北道:“换身衣裳,随徐大人去中书省。”说到这里他两眼又往下一瞥,转向徐鹤:“不管杜钰要做什么,又说了什么,都顺着他的意。懂吗?” 徐鹤听说他派人跟着,倒松了一大口气:“下官遵命!” 有他的侍卫在侧,那不管出了何事,回头也不必自己担责了。自己回来说什么,也不至于要被疑心不老实了。 当下唤人去找衣裳给侍卫换上,然后带着一道回了前厅。 晏北眯眼望着头也不回就携同徐鹤一道离去的杜钰:“伸手到中书省,杜家也是越玩越大了。” 想了下,他看了眼快到头顶的太阳,又道:“这么会儿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高安才要答话,忽一下指着门外:“魏侍卫来了。” 魏章走进来:“王爷?您怎么还在这儿?” 愣了一下,他又道:“我们主子已经去王府了!” “去了?” 晏北立时撂了杯子。“不早说!” …… 上次母子相逢事出突然,月棠完全来不及给孩子准备什么,从广安寺出来后就进了几个铺子——事实上也还是不知该准备什么才好,便挑那些铺子里孩童们感兴趣的物事都拿了些,又想到他那般喜欢鸭子,各式各样的玩偶鸭子都买了些。 到达王府门前时魏章恰巧也抱着酒赶到了。 同时带来的还有沈家那边的后续。 沈黎作为当今太后最看重的侄儿,自然有几分脾气与傲气。 杜家虽然掌管皇城司,落在世人眼里却属于捡了个漏,远不如当初端王在世时让人敬畏。 他最大的靠山就是靖阳王府,平日倒也没有人去招惹,可此番欺到了沈黎的地盘上,沈家若还是不当回事,那就没脸了! 何况,朝中各方势力都在打靖阳王晏北的主意,平日他滴水不漏,如今终于有了个由头,沈家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与晏北对话的机会的。 所以拿到杜家的那几个人后,沈黎当场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背后人审了出来,就那小半日的功夫,寺庙里的香客已经把消息传了开来。 魏章前往醉仙居买酒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议论此事。 自然他也没放过这个机会,从中推波助澜了一把,把渐渐已平息下去的何家凶案又翻了出来,再加上张少德之死也正是当下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于是这般,杜家已经在风口浪尖上迅速攀升! “好极!继续盯紧徐鹤,杜家打他的主意打了这么久,到了危机之时,肯定也会让他发挥作用。” 叮嘱了魏章之后,月棠把他打发了回去,让兰琴拿上包袱,自己抱着这坛酒,向守卫的仪卫司递上了晏北的玉牌。 仪卫司的侍卫不知她身份,但一看玉牌,立刻唤人来引她入内。 晏北出了门,高安也不在,好在长史金煜在府,知道今日阿篱的生母要来,回想起晏北从昨日到今早那般煞有介事,哪里敢怠慢? 正准备出门的他,立刻放下手上一堆文书,迎到角门上来。 到了门房下,只见一女子穿着青玉绿的衣裙,满头发丝皆束成髻,正在微微仰头打量王府前庭的屋檐。 她装扮素净,头上只插着两支白玉簪子,左胳膊闲适挟住一坛酒,右手自然垂落,腕上套着一只翠玉镯。 她随意站在屋檐之下,翠竹之旁,亭亭玉立,挺拔如松,清贵如玉。 明明是个妙龄女子,挟着酒坛却松弛自如,气质浑然天成。 相形之下,被这一身素净的打扮越发衬托出来的无可挑剔的五官面容,反倒成了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一面了。 金煜肃然起敬:“在下恭迎来迟,请夫人恕罪。” 自他出现起,月棠也开始打量起他。只见他穿着正五品的官服,认得他是长史,再看看他的年纪,与高安不相上下,猜想是晏北从漠北王府带过来的亲信,便笑着点头:“我来看望阿篱,还请您带个路。” 金煜万没有想到晏北的眼光如此脱俗,想到他还没有告知过“夫人”的来历,看这份气度也知不会是等闲出身,便快速稳住心神,拿定主意:“夫人尊贵,烦请移步王府大门,待在下开门恭迎。” 月棠笑道:“我就来看看孩子,不必那么大规矩。请长史大人带路吧。” 说着她已经抬起了脚。 金煜没见过如此不拘小节的女子,也不敢纠缠强求,只得走在她前面,两只脚都迈成了小碎步。 月棠随在其后,顺眼打量沿途景致,只见王府门庭开阔,巍峨雄伟,一重又一重,每一道庑廊之下皆侍从林立与端王府格局相似。 到了第四重,往东边一拐,过了仪门,便有个小园,此处已没有了站岗的侍从,只有穿梭的太监侍女。 他们每个人见到月棠,都恭恭敬敬,没有露出任何好奇或惊讶之色。 “阿娘!” 刚刚走到永福堂门下,阿篱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了。 只见打开的院门之内,一颗小芝麻点儿正朝自己飞奔过来。 月棠蹲下,张开双臂将他接住,涌动的心绪促使她埋首在孩子的小身板里,狠狠吸了吸,然后才抬头:“阿篱是不是等很久了?” 阿篱抱紧她,重重点头:“华爷爷说,只要喊一百声阿娘,阿娘就会出现。 “阿娘没有骗阿篱,阿篱才喊三十声,阿娘就来了。 “只要阿娘来,等再久也不怕。” 月棠笑了。笑着又红了眼睛。 她抱着孩子起身:“阿娘买了好多小鸭子,我们进屋慢慢看。” 偌大王府,平日能够接近阿篱的人都少之又少,如今知道阿篱母亲来府消息的人,也就只有贴身的这几个了。 金煜从旁望着母子二人入了院,当下挥袖唤醒旁边看呆了的芸娘和侍侯阿离的小太监们:“还不快快去张罗茶点,就近侍候?昨日王爷怎么吩咐的,全都从细照做上来!” 芸娘连忙进屋,余者纷纷各司其职。 金煜自己则忙着打发人去寻晏北。 谁知人还没出门,晏北已经回来了,进门就嚷嚷起来:“人在哪儿呢?什么时候到的? “她怎么老是不按套路来!” (本章完) 第61章 上酒 第61章 上酒 晏北要被气死了。 他从昨日到今早,准备了这么久,设想了无数次,就想能够在她第一次登门时,既不失隆重,又能够体体面面当个东道主,以便略微挽回一下被下堂而丢掉的面子,没想到她竟然这点机会都不给,也要自己先过来! 她先来了,自己还在外面,这一路奔回来,但显得自己有些灰头土脸了。 “父哇,阿娘给我买的小鸭子!” 进了永福堂,伏在月棠腿上的阿篱一看到他便高高举起了手里的玩偶鸭子,小脸上红扑扑的,眼里全是星星,半个身子还依偎在他母亲的怀里。 月棠靠在窗下榻上,一肘支着大迎枕,姿态雍容,也正满目温柔,爱怜地看着他。 晏北愣住了。 再一看旁边,兰琴正坐在椅子上迭小衣服,芸娘给阿篱试汤药,小侍女们在帘栊外头立着,偶有端茶送水的动作,脚步也极为轻柔。 他刹那间仿佛回到了那简陋的村屋,阔别的三年如同一场梦。 一腔怨气瞬间消散。 他坐下来,看他们母子一眼,又看一眼,说道:“阿篱到父王这来,阿娘身体还虚着,经不起闹腾。” 阿篱依依不舍,月棠伸手揽着他:“玩的好好的,你喊他做甚?” 阿篱小手圈住阿娘,更加成了扭股。 月棠摸摸他的头,接过芸娘递来的药碗:“该吃药了。” 阿篱仰起脸盘子:“要阿娘喂喂。” 月棠笑一笑,舀药送到他小嘴边。 头一回相见,因太过突然,总有些不大真实,涌上来的情绪太多,也无暇细细品味。 直到此番再来,切切实实地怀抱着他,相处了这小半日,月棠才将一腔心思梳理归位,相信这真的是她的阿篱,他真切地存在着,并且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让彼此分开。 如此,她才安心地享受起了相处的时光。 晏北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听他们母子耳语,静静坐着,心底下也掀出万丈波澜。 原来阿篱父母双全,竟是如今的模样,他倒是从未曾如此设想过。 “你刚才急哄哄的,是徐家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不觉,阿篱已经乖乖把一碗药吃完了。又从兰琴的手上接过了小鸭子。 月棠把药碗递回给芸娘的时候,半途看了过来。 “也没——什么事。”晏北清了一嗓子,回神想起她提到了徐家,自然知道魏章已经什么都跟她说了,便道:“早上正好有事出门,路过徐家,想着你可能找不到来王府的路,便捎你一程。谁知你不在,那就算了。我就自己回来了。” 他神情端肃地端了一杯茶,一口喝了半杯。 月棠盘腿坐着,把小阿篱揽到身前,然后把小身子翻过来,让他平躺在自己两腿之上,一手托着他的脖颈,另一手按摩他的中脘穴。 然后道:“那你刚才回来的路上,没听到什么风声?” 晏北这一路风风火火,还确实没顾得上别的。反正王府里配备了专门的消息捕捉人员,有消息总会传到他耳里。 “我去广安寺了。”月棠道,“昨天夜里魏章随徐鹤去杜家,探到了杜钰一早要盯住沈黎。我便去了一遭。” “如何?” “沈家应该对端王府下过手。”月棠望着舒服得眯上了眼睛的阿篱,缓声道,“沈家这四五年,连年有人出意外,出意外的时间,恰巧在我哥哥祭日的前后。” 晏北闻言直身,看向屋里人:“都退下去。” 倾刻间屋里人退了个干干净净。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儿子身边所有侍候的人,从上到下全部都是为家父牺牲过家人性命的忠仆。 “就是其余打杂的人,也都是漠北带过来的,全都身家清白。” 月棠笑道:“倒不必如此小心。 “我是先帝赐封的永嘉郡主,是为人所害,又不是蒙冤戴罪,我无愧我的身份,所以也不惧露于人前。 “即便是杜家与天下人此刻揭穿我的来历,我也无可惧之处,不过是少了先破解真相的先机罢了。 “我既然敢来你王府,又何必瞻前顾后,怕这个怕那个?” 一席话说得晏北惭愧不已:“我当然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 月棠笑着从兰琴手上接过那三卷册子,简单把从上得到的信息说了。 然后道:“先帝与穆皇后青梅竹马,父王自然与穆皇后也从小相识,他们三人情谊至深,导致了我也深受帝后宠爱。 “但也正因为这份情谊,端王府绝不会与沈妃的娘家有牵扯,哪怕就是穆皇后离世,沈太后上位,端王府与沈家也从未有过私交。 “既然如此,沈家在哥哥的忌日上存在的蹊跷,我就不作好的猜想了。” 说到这她把头抬起来:“那日杜家寿宴上,我曾去探过杜明焕的书房,看到了他藏起来的一些沈家党羽的罪证,还有一串扯断了的女子所戴的珍珠手串。 “本来我只是疑心杜家背后的人不是沈家,今日过后我倒是更多了几分确定。 “因为沈黎在听到埋伏的人是广陵侯府的人后,不但立刻下令全数捉拿,而且后来还当众审问。” 晏北连忙接过册子:“果然是你去过了杜家书房。” 然后起身,也拿出了那日侍卫们从杜家带回来的罪证。 “你看到的可是这些?” 月棠凝眸一望:“你竟把它带回来了。” 再一想,也明白了。 “事后这几日杜家未曾明目张胆对我产生怀疑,看来也是你的功劳。” “不值一提。” 晏北摆摆手,端起茶来又喝了一口,然后望着那三卷已经被他翻开了的册子,又道:“虽然上方的日期和你哥哥的忌日重合,的确沈家有重大嫌疑,但沈家遭遇的意外又是什么缘故?谁对他们下的手?” “不知道。”月棠坦白说。 阿篱把脸往她肚子上蹭了蹭:“阿娘,屁股痒痒。” 月棠顿住:“哪儿痒?” 晏北有些尴尬,把孩子接过来:“喝了汤药,他要小解了。” 月棠噗嗤笑起来。 兰琴也笑着上前:“王爷,让奴婢带世子去吧。” 晏北把孩子给他:“交给高安就行。” 屋里二人看着一大一小走出去,先后收回目光。 月棠道:“孩子养的这么好,你费心了。” “哪里话。”晏北耳朵根子红红的。 月棠又笑了下,起身道:“走吧,换个地方说话。” 晏北正有此意,在前引路:“隔壁有个露台,当下赏秋正好。” 露台就在养荣斋后方,需得穿过正门廊檐。 月棠抬头望着匾额上的字:“要不是认识你,我得喊你声‘老王爷’。” 晏北面上镇定:“到底我也是一府之主,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日常修身养性也是应该的。——快走吧,转个弯就到了。” 露台一面连接通道,三面围着石栏,栏外几株红枫正耀眼,间中有几株五彩斑斓的栾树,美成一幅画。台上也打扫得干净,摆上了八仙桌,茶炉茶具一应俱全。 月棠打量一番,在客座坐下来。 晏北在主位落座,不着痕迹把桌下一片黄叶捡在手上,又藏在袖子里。 然后喊人来点炉子,沏茗茶,二十四式甜咸茶点依次备上。 又着人传早就备好的两个伶人抱着琵琶上来侍候。 这是活脱脱的王室待客礼仪了。 月棠左肘轻支着桌沿,一路噙着两分笑意看着他打点。 到要上茶时,她道:“还是喝酒吧。” 说罢,她略略侧身,朝先前金煜指来一路跟随侍候她的小太监道:“上酒来。” 晏北愣住:“喝什么酒?” “桃酿啊,特意买的。”等酒上来,月棠一掌拍开了酒封。 酒香立时飘散开来,熏得晏北晕晕乎乎。 他心生警惕:“你又想干什么?” 三年前他就是栽在她一杯酒底下。又来? “小酌而已!”月棠接了两只玉盏,一人面前摆一只,然后示意小太监斟酒。 小太监非常听话,麻溜就倒上了满满两盏。 到底谁才是这王府的主人? 晏北把脸拉下来:“明人不说暗话,你有什么企图,直说吧。” 别回头又给他下阴招。 月棠呵呵笑了一下,“方才咱们说到魏章那一吆喝,沈黎已经抓到了杜家人。这当口,我估摸着两厢该已经对上了。 “杜家虽然掌着皇城司,但他们远不能与当初我父王掌权时相比。只要王爷你不给杜家撑腰,他们不可能扛得住沈家问责。” 月棠话音才落,高安匆匆从甬道上走来,朝二人俯了身道:“王爷,沈家大公子沈黎,方才带着几个绑住的杜家护卫前往侯府去了。说是杜家暗中派人行刺被拿住。侯府打发人前来请王爷帮忙说话。” 晏北微愕。 月棠又笑了:“沈黎不错。分明只是盯梢,却要强说一句行刺。人在他们手上,这下王爷不出面,杜家是不可能脱得了身了。 “王爷会出手吗?” 晏北看着面前的酒,又看向她:“你就为这事?” 他给杜家撑腰?疯了吧。 他转头就跟高安道:“让他们自行解决。” “且等一等。” 月棠唤住高安,又看向晏北,“我特意拱了这把火,是为了借用沈家向杜家施压。 “眼下杜家虽然难以招架,但沈黎也未必能将他一口咬死。 “简单说,我觉得杜家还不够惨,如果王爷的确有甩尾摆脱杜家之意,此时倒是个好时机。” 晏北听明白了:“你是让我落井下石啊?” “话不是这么说,”月棠摆手,“王爷一心为大局着想,杜家这样的害虫,占据要职,肯定于朝局不利,不趁早除之,必成后患。你是大义灭亲,还朝政清明!” “少给我戴高帽子,”晏北道,“你就是想要我借机出手整杜家呗。” 他又不是不答应。媳妇儿孩子被杜家害了,这笔账当然得算。 “倒也不用你做很多事。”月棠笑微微:“你只要把何家和张家案子的蹊跷之处,往朝上捅一捅就行了。” 晏北闻言顿了下,然后把摸下巴的手放下来:“你这是放完火,又要掀桌了?” 到底是朝夕相处过的,她什么样的人儿,晏北不可能完全没点数。 高安也看了一眼月棠。 “当然没到最后掀桌的时候,所以你在朝上说的时候,还得注意火候。”月棠敛色,“你只要办成了这一桩,剩下的我来,保管让你甩掉杜家这根烂尾巴。” 晏北看了她半天。 何家出事后,柳家在狱中传出点风声,就把杜家吓了个半死,直接捅到朝堂上,还是他晏北亲口说的,这不是等于直接把杜家父子往铡刀下送了吗? 绕了半天弯子,倒没想到他这个前夫发挥的是这个用处! 他端起酒来喝了半盏,端肃脸道:“我堂堂辅政王,不说一言九鼎,八鼎也算得上吧? “你让我行事,我又无利可图!” “怎么会没利呢?”月棠亲手给他添酒。 晏北斜眼:“有什么利?” 复合的话可以考虑。 月棠把酒盅放下:“他杜家一面把你供在明路上,一面暗中又投靠其他人,给他人当狗腿。 “这种不忠不义之徒,就是亲手宰了他,你也是固本正元,为王府长远着想。 “要是还不够,我再提醒你一件事。 “你知道杜家当初给何建忠与张少德两家的赏银有多少吗?给张家的是三万两。 “何建忠是整个行动中的最大头领,他的好处比张家只有多不会少。 “光是何家这三年增加的家产,加上何旭的私产,起码有四五万了。 “还有柳氏、那百来名杀手的卖命钱,这些总不可能由杜家来出吧?” 这些都是在何家时就合计过的,至于她为何能值十万两银子,则是另一个待探讨的话题了。 她看着晏北逐渐凝滞的脸色,扬起了唇:“我粗略算了算,这上下都有十万两之多。 “能掏出这么多银子来杀一个我,此人的身家何等丰厚,自然也不消多说。 “靖阳王自受封之后便长居边疆,漠北苦寒,万千将士过得是什么日子,必然王爷再清楚不过。 “那些为国战死、为王府拼命的忠臣遗属,还都在为王爷效忠呢。 “如今有现成的银子摆在眼前,难道王爷就不想把它挖出来,用于改善将士们的处境,用于回报他们这一腔忠义吗?” (本章完) 第62章 前夫妻,明算账 第62章 前夫妻,明算账 晏北望着斑斓秋色衬托下一身素雅的月棠,一时哑然。 本朝历经五代君王,在第二代——也就是月棠的祖父那代时,出过个大乱子。 那时御帝亲征,本就由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晏北祖父是御前第一先锋将,那场乱子里君臣一心,夺回了失去的燕地几个州。 除了月棠祖父是毫无争议的首功以外,就数晏北祖父的功劳最大,所以被册封为靖阳王。 受封那年晏北的祖父年方三十,正值年富力强之时,照当时的功绩以及皇帝对晏家的恩宠,只怕家族还有再壮大的可能。 可王府手上已经掌有西北三十万兵马,再壮大下去就不是福,而是祸了。 但御赐的恩宠又没有推辞的道理,并且还得为子弟后代留个保障不是? 于是晏北爷爷当机立断,一个月后跟皇帝请奏阖府搬去北地镇守边关。 按规制王府手里只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况且底下将领也是要轮换的,皇帝本就对晏家信任有加,这样一来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于是为显恩德,就又在漠北也敕建了一座王府,令晏家世代为王,保月家守住江山。 一晃三四十年过去,君臣都到了第三代。 边关高等的将领虽是轮换的,中低层的将领和士兵却是长驻于漠北。 这些人跟随王府守国,已有情份,晏北从小就听父辈训示要爱护这些士兵,明面上不敢表露私下却也总是将他们视为家人的。 朝廷年年虽有拔饷,但那等苦寒之地,所需之物总归比京内要多。 晏北入京三年,日日看这些高官世族锦衣玉食,未必就没想到过与他们晏家并肩作战的那些将士? 自然有。 何况如今他还掌着枢密院,就更是时常地想要为属下将士谋些福利。 别的都好说,只银子方面,却不是他说给就能随时有的。 况且大批将士分摊下来也不是一星半点。 这也正是晏北感到无奈之处,眼下月棠竟然出了这么个主意—— 杜家实际投靠的这人处心积虑为祸朝堂,伤及无辜,砍他的人头抄他的家,拿去周济戍边将士不是很合情理吗? 她说的有道理啊! 他摸着下巴点起了头,但很快就梗起了脖子:“这不对,杜家背后的凶手不光是你们端王府的仇人,那也是我靖阳王的仇人,我出面是天经地义,这怎么叫做是让我得利?” “我这也是为你好,”月棠语重心长,“你要是觉得天经地义,那将来这笔钱我是给你还是不给你?不给你,显得我这人不上道。 “给的话,你堂堂靖阳王要手心朝上接我的钱,脸面往哪儿搁? “还是合伙的好,到时候事成了,人归我,钱就归你,咱俩都不白忙活,也不谁欠谁。怎样?” 晏北嘶地一声:“你有这么好心?” 这话乍听是全有道理,但他怎么就是觉得不对劲? 什么叫谁也不欠谁? 什么叫合伙? 明摆着他应该挺身而出的事,他要是合伙,那他不成了图钱去了吗?虽然这钱也是为了补贴将士,可这初衷就已经歪了。 他晏北成什么人了? “我不干。”他板起了脸,“我为我儿子报仇,干嘛跟你合伙?杜家我来收拾,不用你来。回头我把人揪出来了,你想要,我再交给你便是。” 被下堂就已经显得他夫纲不振了,这事儿要还能让步,他还是男人吗? 月棠笑一笑,却说道:“晏北啊,你我祖上也是老好的交情了。明人不说暗话,我问你,你是打算只干这一票,报这个仇呢,还是也为靖阳王府的未来作作长久打算?” 晏北看过来:“啥意思?” “只干一票的意思就是,针对我和阿篱被害之事。倘若你只为这一桩,那我当然可以听你的,让你出面,我只得人就是。此后你管你的靖阳王府,我管我的端王府,大家各奔前程。” 晏北寻思了一下:“那要是不呢?” “不是的话,那你就听我的,别跟我逞什么大丈夫气概,该出力就出力。”月棠笑微微,“因为除了这一桩,后面还有很多桩。 “三年前的阴谋牵涉甚广,从沈家目前露出的端倪来看,他们即便与杀我和阿篱无关,在那场皇权更迭的事故之上,手上也必然不干净。 “你身为手握兵权的靖阳王,本就有维护社稷安稳之责,又被先帝一纸遗诏传回京城推上风口浪尖,你莫非不曾考虑过王府的处境,和家族的未来?” 晏北哑口无言。 没想到这家伙朝局要害一桩接一桩,满脑子都是家国天下。 诚然,他早就听说过端王府这位宝贝疙瘩不是一般人,从小一个人在外生活,肯定是有见识有思想,有野心也正常。 但眼前这位,她简直都快钻到他脑子里去了! 身为靖阳王府执掌人的他,的确早在进京之初就对京城一切保持了警惕。 要不当初怎么会隐姓埋名潜到京城来探听消息呢? 又怎会直到如今朝上几党谁也不靠,谁的殷勤示好也不接呢? 晏北情不自禁把身子坐直:“便是如此,你又待如何?” “光除一个杜家,安稳不下来,得彻底揭穿阴谋,肃清朝堂,你才能把心放安稳下来。”月棠淡定给他添上酒,“这些年你为什么容忍杜家我知道,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晏家是大权在握不假,可你头顶上到底还有皇权二字。 “你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湿鞋。 “留着杜家,不也是怕万一那顶上的谁谁联起手来,晏家当真落得势单力孤难以抵抗吗? “我端王府虽说失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月棠既然没死,就迟早得回王府。 “等我回归之后,我父王死后不得不分散的那些残部,是不是我都得想办法归集回来? “待他们归集回来,我端王府是不是仍然有一击之力? “更别说当年先帝可是允诺过哪怕父王过世,皇城司也会转由王府的继承人掌管。 “哪怕我端王府的继承人还有十几年才长大,这期间我也可以想办法指认一个亲信代掌。 “你说,有我端王府这个故友在朝上背靠背对敌,是不是对你来说有好处? “我月棠,是不是比杜明焕更靠谱?” 秋风拂过,黄叶娑娑,被撩动了衣裙的她神态安定,挥洒自如,飘飘如林中谪仙。 最初太妃来信让晏北与杜家保持联络,就是怕他一个人在京城孤掌难鸣。 虽然杜家给他带来的麻烦还多过他们起到的跑腿的作用,可看到朝局如此,到底没有下定决心与他们划清界限。 王府多年来经营的势力全在漠北,也全在军中,陡然回到朝堂,还真是须得步步小心。 若能有新的势力可以联手,何必还在乎一个杜家呢? 晏北已经完全犟不出来。 他收回目光,抻身沉了一息:“不愧是永嘉郡主。不过你该不会想要我跟你干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吧?” “什么逆不逆的,你我干的可都是有利苍生的正经事。” 月棠瞥他一眼,又喝了一口酒。“我知道扯上沈家,就扯上了皇权,但你也别跟我说你不是月家人,宫闱争斗与你无关。 “有端王府先例在前,手握重权,就是逆水行舟,你不主动,就得被动。 “你靖阳王掌着如此之重的权力,想明哲保身,不可能的。 “如今你是有先帝遗旨护身,沈家却奉旨掌印。 “有朝一日皇上和沈家若决出了胜负,你说胜出的一方接下来又将如何? “那时候,你已没得选择。就算不想入局,也得入局。” 说到这里月棠又瞄他一眼,“我如今不是以旧识的身份与你说这些,是以端王独女的身份。 “哪怕你我之间没有阿篱,相信凭我以上所说,也值得你认真考虑。” 晏北抿住双唇。 自己的心思已完全被她摊在了台面上。 而他更明白,他哪里是要到宫中决出胜负才入局? 分明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就已经入局! 他把下巴捏了又捏,片刻道:“这么说来,我要是不答应你这条件,便是不识时务了。” 月棠把酒盏放下:“如今我在暗,你在明,火我已经点了起来。 “你我今日立个盟书,日后就一力对外,共同应敌了。” 别的都心服,唯独盟书两个字让晏北心里不爽。 当初还立婚书呢,最后不还是又给了他一张和离书? 如今又来立盟书,将来把他用完了,该不是又得割袍断义吧? 晏北不想那么快答应。 不过想到前几天刚见面她还给自己下毒……立盟书,最起码是把他当成了个同盟看待,这都已经不是敌人了,他还求啥呢? 晏北认命。 跟小太监挥手取笔墨。 “签就签!” 都是从小见惯场面的人,盟书条款什么的自然是手到拈来,况且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内容,无非是约定双方互通有无,一致对敌。 晏北在盟书上盖了印。 到月棠盖的时候,看她只签了个字,盖了指印,想起她当年挂在了替身尸体上的郡主印玺,顿时什么也没说,默默把盟书折了,收进怀里。 “高公公……” 这时候甬道上又来人,到了正旁观得入神的高安面前,垂头轻语起来。 晏北认出是先前被派去跟随徐鹤的人。 高安立刻把人带上来:“王爷,徐鹤那边有回话来了。” 那侍卫道:“禀王爷,杜钰让徐鹤去中书省,是为了找胡尉手上的宗人府的龟符。” 月棠闻言看向晏北:“怎么回事?” 晏北便把先前杜钰去找过徐鹤的事儿说了。然后问侍卫:“他找这个做什么?宗人府与他何干?” “胡尉前阵子因公事之便从礼部动用过宗人府的龟符,据杜钰说,这龟符还在胡尉手上。 “但却未曾透露拿它做什么。” 龟符就是验证身份的通行令。 每个衙门都有收藏文书卷宗或者机密案的库房,用于合法开启的凭证便是一枚分成两半的铜制龟符,守库的人持一半,对应的衙司持一半,若需动用,两枚半符须得完全契合方能予以开启。 宗人府与杜家的职权毫不相干,眼下沈家正找杜家出气,这杜钰不赶紧回府应对,却跑来找这龟符? “先前去见沈黎的那人也姓胡,而且他也是中书省的官吏,难道他就是胡尉?” 月棠立刻想到了先前沈黎密会官员的那一幕。 “那就有谱了,杜钰拿对宗人府多半也有企图,而他如此急切,一定也是为了给自家解围。” 晏北抻身,转过身去,面朝高安:“你去趟广陵侯府,把这事给圆了。” 高安听到这与之前态度大相径庭的号令,微讶地看向月棠。这不是都立了盟书了,怎么反倒还帮起杜家来了呢? 月棠笑着点点头:“是这么回事儿。王府出面去和了这个稀泥,沈家不能不给面子。 “但这口气出不来,肯定过不去。 “明日王爷去了朝堂,再把何家和张家的凶案一挑,刑部各司肯定不敢怠慢,必然得立刻接手彻查。 “由于此事跟杜家没有明面上的关系,杜家又信誓旦旦在你们王爷面前说跟凶案不相干,自然也没有理由阻止王爷下令让刑部各司严加查办。 “如此一来,衙门里会很快就查到杜家头上。 “这个时候吃了闷亏的沈家,难道不会借机泄愤,凑上来给刑部各司施压么? “那时候的杜家,才叫做真正的走投无路。 “而走投无路之时,他们又会如何抉择呢?” 高安双眼绽亮:“在下明白了!他当然是去找最能保他们命的人求助!” 而这个最能保他们命的人,除了设下阴谋的幕后真凶,还能有谁呢? 不费吹灰之力,届时线索就自己出来了。 哪怕真凶不会轻易露面,也一定会有迹可循! 想通了这一层,高安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一路看着这二人斗嘴下来,月棠所列举的说服晏北的那些理由,已经让高安这个从老王爷在时就接触起政务的掌事太监暗自赞许。 此时听到她的这一番解说,心下更只剩一个“妙”字! (本章完) 第63章 发威 第63章 发威 在高安眼中,自家王爷固然是敏锐的。 这位郡主仅仅提了个让他去朝上挑明何张两家的凶案,他就已经不动声色想到了这一层。 但月棠不过须臾之间就看透了晏北的想法,还顺道把各种利害分析的透透彻彻予自己听——更难得的是,这一切最初的谋划,全都是出自于她! 他忍住万千思绪,把腰弯下去:“多谢郡主解惑!在下立刻就去办事!” 晏北望着高安眉开眼笑离去,不太高兴:“我怎么觉得他对你比对我还恭敬?” “少疑神疑鬼了。咱们接着说正事。”月棠挪开桌上空着的茶杯茶壶,“我跟你打听件事。 “沈、穆、褚这三家,我知道沈家和禇家原先有世仇,不来往。 “穆家与沈家互为政敌,这我也知道。 “但为何穆家与禇家也生了嫌隙?” …… 难得两个人如今有这么多话题,放在三年前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晏北也就没让人去接阿篱了,反正来日方长。 他让人重新布了正席,秋叶之下,微风之中,把所知道的说了出来。 月棠又跟他说了一些端王府的旧人旧事。 这一顿饭便吃了有将近一个时辰之久。 此时正好高安也回来了,带回了杜家那边的结果。 起先沈黎一口咬定杜家有谋害之心,非要去告官,高安去了之后,和了一把稀泥,主张让杜家低头认错。 沈家当然不干。 高安便抬出了靖阳王的名号,说沈家只是捉到了几个人,并没有他们行刺的证据,问沈黎是不是要王爷亲自出面来说情? 沈黎不可能选择硬杠,最后便说了句给王爷面子,沉着脸走了。 月棠道:“沈家也知道杜家不敢刺杀,但心里总归存着疑。多半还会怀疑是王府让杜家盯的。 “所以明日,这剂药你还得下得猛一点才成。” “知道了。” 晏北喝完了杯里最后一口酒。 出来的时候,被兰琴带着在附近玩耍的阿篱已经望眼欲穿。 月棠弯腰抱起他来,让他指着平日喜欢游玩的去处,跟着走了一圈。又去看了他养的“嘻嘻哈哈”,最后陪着玩了会儿沙子,又去湖边捞了鱼虾,作为鸭子们的晚餐。 晏北起初远远的站着,后来阿篱喊他拿小铲子,一会儿又喊他拎小水桶,后来就一路跟在他们娘俩后头,专门干些挽袖子、投喂打窝的差事。 不知不觉天边转红,晚霞已上来。阿篱大约也知道阿娘该走了,小手紧紧拽着月棠袖子一直不肯放人。 月棠便又带着他荡了会儿秋千。 她心下虽然也难舍,但此时更明白如何往下走才是长久之计。 好在孩子兴奋了一天也累了,才荡了几下,就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 月棠将睡着了的他抱回床上,掖好被子,又看了他一会儿,直到那小肚子一起一伏的,呼吸已然均匀了,然后才与兰琴回到了徐家。 晏北送她们到角门下。 按他的话说是要尽到东主之仪。 只不过马车都跑远了,他才把目光从暮色中收回来。 月棠回到徐家时,月色已渐沉。 这一进门,便觉得氛围比起之前更为舒适。就连门外探头探脑的符氏的人也不见了。 等魏章过来之后一问,才知道晏北来了这趟之后,徐鹤不但被镇压的服服贴贴,而且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从中书省一回来,就立刻交代里里外外,不得再有任何人任何事来干扰月棠这边。 “就连厨房那边都主动问咱们送菜的事儿呢。” 兰琴正好进来,听到这里,便笑着接上。 来徐家后,所有吃喝都是月棠他们自己的销,院子里自己辟出来的一间厨房。反正人少,地方也不需多大。 知道徐鹤这是在晏北跟前看到了希望,点上了一炉香来的月棠便道:“收下吧,那就。鱼儿看到了诱饵,才会紧紧的盯着钩子。也得让他有点盼头,他才不会三心二意。” “明白了。” 兰琴笑着出去。 魏章走上前来,先问了问阿篱的情况,得知一切安好,便又看向月棠:“看主子的神情,此番去王府,事情应该是办成了。” “办成了。”月棠把带回来的盟书给他看,“徐鹤这边,晏北会派出一个侍卫过来贴身盯着他。这样更好,徐鹤更加不敢造次。 “而你也可以脱身出来,待明日晏北在朝上掀起风波之后,你就死死地盯住杜明焕。” 魏章点头。“禇家和穆家之间,不知有何龃龉?” “却没有什么大事。”月棠皱了皱眉头,“晏北说,不过是在皇上登基之初,两家在某件事上政见不同。” 魏章皱眉:“可是这两家都是大族,按说不该只有这点胸襟。” “不知何解。”月棠坐下来,“目前面上就是如此。” 魏章点点头。在有新的头绪之前,急于猜测反而容易走入歧途。 “对了,”月棠接过兰琴端进来的汤药,一口气喝了一半,“吃了饭,你去打听一下端王府。 “哥哥的忌日既然快到了,去看看王府那边有什么准备?” 继端王与永嘉郡主相“继”死去,早年门庭若市的端王府如今只剩下月溶的妻子禇氏独守门庭。 端王虽说死前遭受先帝斥责,却并未被降职获罪,新帝登基之后,再拿端王提议大皇子去迎接自己这个弟弟来横加指责,也实在站不住脚。 且因为王府还有禇氏这个世子妃在,王府和爵位自然不能被废除,宗室女眷也没有打发回娘家去的道理。 月溶死后满三年,禇妃上书请旨,从已然没落的宗室旁支中抚养了一个孩子,作为端王府的血脉传承。 如今那孩子已按规制请封为世子,按原本的轨迹来讲,他年满十岁之后便可请封为王。 如今褚嫣已升为了端王太妃。 ——二十二岁的太妃。 月棠回京之后,还从来没有与端王府任何人联络过。只因王府当差的下人,大半都认识她。 一旦她靠近王府,认出她来的人不可能不走漏出一点风声,那便是弊多于利了。 况且,那时她也不愿去惊扰褚嫣。 魏章答应着往门口走去。 却又在门下停步:“禇妃已经有了养子,到时候咱们世子……” 月棠听到这里,继续端起药碗送到嘴边:“阿篱已经有了先帝御赐的世孙身份,这该有争议吗?” 从先帝允许月棠招赘生子那天开始,王府的继承人就从月溶那一支传到了月棠手上。 如今阿篱还在。 他有先帝已经赐下了的世孙身份,那他拿回属于自己的地位也属天经地义。 何况,月溶死后两年,月棠才出事。 也就是说,禇妃守了足足两年的寡,又直到端王和月棠双双出事一年之后,她才开始请旨过继。 倘若褚嫣也有争夺的意思,早年就应该有想过继的苗头了。 魏章释然。 只要小阿篱不再受委屈,什么都好。 待他出去,月棠又摸了摸食指指甲上,阿篱在玩耍中途给她认真涂上的凤仙汁。 小时候褚嫣也给她涂过凤仙汁。 禇家因为那场变故,也快速地壮大了实力,他们诚然也是得利者之一。 但褚嫣却是褚家这座大山之下的受害者。 她是真正的高门贵女,她的祖父是太师,她的父亲不到三十岁就已是礼部侍郎。 这也意味着,褚嫣的存在就像当朝很多同门第的贵女一样,天生就是用来缔结利益的。 褚嫣那时说,她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能够如愿嫁给青梅竹马的、深深喜爱着她的月溶。 可她后来又失去了月溶。 她曾经趴在月溶的遗体上,几度痛不欲生。 褚嫣为月溶过继了嗣子,那么月溶的忌日,她也应该会好好准备才是。 …… 早朝。 长春殿里诸臣按次序上前禀事。 年轻的皇帝坐于上首,下方二侧,左边椅子上坐的是靖阳王晏北,他下手站着中书令沈奕。另一边坐着太傅穆昶,站着的是御史大夫禇瑛。 底下才是广陵侯等文武百官。 上奏的大小诸事,几乎由上首四人先过问,拿捏好之后再传到皇帝手上。 但严格说起来也只有那三家说话,晏北一向不怎么吭声。 大家习以为常,知道问过他之后,他不说话通常就是默许,收集了奏折,便打算如常退朝。 却听茶碗盖一下轻响,晏北把捧着茶的左手缓缓托在了膝上。 刚刚放松的气氛顿时又凝滞,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前几日本王听说了一件大事。”晏北目光扫视着满殿中人,“皇城司副使何建忠一家惨遭灭门。时隔三日,他的亲家,同样也在皇城司任副使的张少德又被何建中仅剩的儿子刺死在飞云寺。 “你们都没听说吗?” 大家面面相觑,唯独广陵侯脸色一白。 “这不应该呀,”晏北把手畔一迭奏折拿起来扬了扬,“这城里头偷鸡摸狗,城外头两村打架这样的破事都报上来了,前后十来条人命的大案,是都看不见?” 这下面面相觑的人们脸色也白了,而杜明焕的脸色就变得更白! 晏北移开目光,又一一看过去:“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你们都哑了吗?” 他下首的沈奕望着他,又扫了一眼杜明焕。 点到名的三御司都走出人来:“回王爷的话,此事,此事下官确实略有耳闻,只不过据说都是家宅矛盾引起……” “据说?”晏北望着回话的人,抚着额头笑起来,“本王竟不知,堂堂法司衙门遇事不去查事实,寻证据,只靠两个字:据说?” 他站起来,缓步走到这人面前:“那何建忠与张少德均是朝廷命官。是堂堂的四品将军。还在皇城司身居要职。 “无缘无故这么死去,你相信是家宅矛盾?” 官员已经不敢看他了:“下官,下官未曾接到下方报案……” “没接到报案,就不该过问?”晏北又看向顺天府尹:“这么大的案子,顺天府又为何不往上报?” 顺天府尹身子一震:“下官,下官也是尚未查出不妥之处来!” “查不出来,那就是吃不了这碗饭。吃不了这碗饭,还占据着这个位置做甚?” 顺天府尹扑通跪下来:“王爷恕罪!王爷饶命!……” 诸官已经连大气也不敢出。 都知靖阳王位高权重,脾气也不好。却从未有人见他当众如此发威。 原本听说过这桩案子,但也随着时间过去而淡忘的一部分官员,此时也全都提溜起了心肝,竖耳倾听起来。 上首的皇帝看到此处,也冷哼了一声:“你还敢求饶?来人,把他拖下去!” 顺天府尹当时可是收过杜家好处的,此时杜明焕不得不出列:“皇上,王爷!何家案子的确有蹊跷,但从头至尾逻辑严密,没有什么漏洞,府尹兴许不曾说谎!” “当真?”晏北瞥他一眼。 杜明焕接触到他的目光,顿时哑然。 晏北拿起茶几上一卷案卷:“何建忠与张少德几乎在同一时间死去。 “凑巧的是,三年前,他们又几乎同一时间升任皇城司副使,升将军衔,甚至又几乎都是在那个时候家产翻番,两家的血案虽说让人瞠目,但你们更应该查一查三年前他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以便也印证印证广陵侯这句‘逻辑严密’,究竟属不属实!” 三衙司的人再笨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下官定然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向皇上交代!” 皇帝凝眉:“起来吧,一切听靖阳王的安排,把事办好比什么都要紧。” 说完他又面向晏北:“爱卿可还有要嘱咐的?” 晏北微微颌首,看着下方人群:“何张二人都是皇城司的人,以便查案需要,臣拟调皇城司副使窦允,即日起去大理寺协同办案。” 站在人群末尾的一名四旬上下的官员这时惊愕地抬起头来,望着目光精准投过来的晏北原地顿了两息,然后才快步走出阵列:“窦允在!” 皇帝看他一眼,点点头:“准奏。” (本章完) 第64章 阿篱不会再有黑屋子 第64章 阿篱不会再有黑屋子 自从晏北那年手持先帝遗旨赶在沈太后要推四皇子上位之关键时刻及时出现,此后这三年他几乎不曾露过锋芒。 可今日朝上冷不丁这么一发威,群臣便皆揣上了心思。 就在满殿人都在观望晏北的时候,晏北目光也没放过众人。 下朝后,原本就位于最末尾的窦允离开得最快,随后是杜明焕,沈奕紧随其后,穆昶与禇瑛皆不紧不慢垫在最尾,各人皆有态度,但几只老狐狸却皆未曾表露出来丝毫。 他便也自椅上起身。 出宫上轿后即传来侍卫,交代了几句话将他打发,而后快速回府。 进门后又交代高安:“杜明焕若来了,直接带进来便是。” 果然回房才除了官服,高安就来了:“人已经来了。” 晏北脸色一寒:“带进来!” 晏北在朝上放了那么个炸雷,杜明焕几乎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朝上下来的了。 直到上了大街,马已经走不动,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手脚还是冷的。 昨日沈黎找上门来的时候,杜明焕情急之下打发人去王府求救,原本是没揣多少指望的,可最后晏北竟然还是出手了,并且打发过来的还是高安,这实在是天大的面子了! 因此昨夜里杜明焕对靖阳王府的希望高高地燃了起来,对晏北的心思自认也摸得几分了。 想着别看他靖阳王平日冷着个脸,拽得二五八万,到底内里还是虚的,还是舍不得放着杜家不管。 因为他晏北势力都在漠北,从来没在京城经营过人脉啊,他掌着那么大的权力,怎么可能不需要拥趸? 一整夜杜明焕都很欣慰,不但不觉得让沈家抓了把柄是件坏事,反而引出了晏北的态度,这是件好事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仅隔了一夜,晏北就在朝上给他扇了这么大的一巴掌! 何家的案子竟然被晏北捅到了朝上,而且他还让人去挖何家两家背后的隐情! 这可是他的表弟! 两家的关系在朝堂上来说已经是极亲极亲的了,他晏北明明已经察觉了不对,上次还特地派人去查他的书房,可他竟然如此不顾情面,二话不说就当众把这事怼了上去! 何家的事儿跟他有什么相干? 他竟然这般不依不饶! 如此六亲不认! 亏自己这几年处处小心讨好,合着他是个白眼狼啊! 他难道以为凭他晏北一个人就可以称霸朝堂吗? 他真的不需要执掌皇城司的杜家来替他鞍前马后吗? 就因为自己上回向他隐瞒了真相,他晏北就不顾后果的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还逼着三法司的人彻查!真把他杜家搞没了,对他晏北有什么好处?! 杜明焕满身都是火,拎着马缰在街头转了两个圈,可最后到底还是朝着王府的方向来了。 不管怎么说,皇帝旨意已经下达,想要力挽狂澜,也唯有他晏北才能够做到。 他一定是故意拿这个案子来要挟杜家,一定是! 跟着高安进了养荣斋,二话不说先跪地一哭:“王爷饶命!” 晏北嗤地一笑:“谁要你的命?” “下官知罪,何家那案子的确有些蹊跷,只是下官还没有查明——” “你曾口口声声说杜家跟这案子没关系,一口咬定两案皆有原因。这会儿怎么又成了的确有蹊跷?杜明焕,你在耍本王!” “下官万死不敢!”杜明焕膝行上前,“何建忠与张少德都是下官的属下,他们两家出了血案,一旦查出来背后有因,那是下官失职。 “王爷也知道杜家下来几代都不成才,到我手上能够执掌皇城司也是天大的运气,这要是皇上问罪,表哥我吃罪不起! “恳求王爷收回成命,把这案子转交给下官办理!” “你吃罪不起?!”晏北走到他面前,“怕死?” 杜明焕愣愣地点头。 晏北手掌压在他头顶上:“那你告诉我,三年前何建忠和张少德,曾为你干过什么?” 杜明焕浑身颤抖。 晏北蹲下来,眼眶却已瞪得发红:“你记得吗?上次我告诉过你,我算过了,你杜家上下一共四十三口。你现在告诉我还来得及,你干过什么缺德事?何建忠死了,张少德也死了,你说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你?菜市口的铡刀,架几口?” 杜明焕瘫坐在地上,双唇颤抖,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晏北把手收回:“滚!” “王爷!王爷!……” 杜明焕还要跪爬上前。高安带着人走上来:“侯爷自重。我们小世子正在里间安睡,凡是冒犯到小世子的人,王爷可是一个都不会客气的。” 侍卫们分左右拉住了杜明焕的胳膊,不由分说将他拖了出去。 是真的拖出去。 人被丢出门外,大街上还有路过的行人。 街角马车里的沈黎放下帘子,眯眼与车里的下人道:“如此看来,广安寺的人应该跟靖阳王府没有什么关系。你可以去查杜家和何家张家之间的猫腻了。” 马车驶出大街,门内的高安收回目光,然后抱起正在努力跨门槛的阿篱,回到了养荣斋。 晏北还立在帘栊下,一身冷肃。 “父哇。”阿篱朝他张开双手,“我做噩梦了。” 晏北抱起他,右手揩去他眼角一滴泪痕。“梦见什么了?” “梦见黑屋子把我关起来了。” 晏北喉头滚动,隔着衣裳抚摸肋下那道长疤,贴着他小脸说道:“那下次就大声喊父王,喊阿娘。 “从前有父王不用害怕,如今又多了阿娘在,就更不用怕了。 “这辈子,父王和阿娘都绝对绝对不会再让阿篱遇见黑屋子。 “所有那些关过阿篱黑屋子的人,父王和阿娘也都会亲手把他们一个个地关进去,让他们永远都出不来!” “嗯,”阿篱重重点头,“等阿篱长大了,也保护父哇和阿娘哦。” 晏北抱着他走出门。 “好。那最好再加上弟弟妹妹。” …… 派来跟住徐鹤的小侍卫叫郁亭,跟小霍年纪不相上下。 郁亭带来王府那边送来的消息时,月棠刚好在听魏章说话。 端王府每年都会在端王父子和月棠的“忌日”于王府家庙里设祭,今年也不例外,即使离月溶的忌日还有十来日,原本在别邺里住着的褚嫣日前已经带着养子回来了。 魏章细说这些的时候月棠在作画,从头至尾未曾打断。 以至于说到末尾,魏章忍不住凑近问了一句:“主子,您在听吗?” “在听。”月棠道:“忌日还有十来日,不急。 “晏北那边进展不错,你立刻去盯着杜家。他也已经打发几个人去了。侍卫们会听你的。一旦有苗头了,你要即刻来告诉我。” 等魏章领命出去,月棠把笔搁在案上,重新拿起郁亭送来的晏北给的消息。 灯火跃进她惯常冷淡的双目之中,那眸底隐约也有火闪现。 晏北只要出手,不可能镇压不住杜家。 杜家走投无路,也断不会傻到任人宰割。 所以不管他们多么纠结,最后一定会走上月棠给他们准备好的那条路上。 那么,站在路尽头的凶手,究竟又是怎样一张面目? …… 如果说出宫那一路杜明焕心里充满的是怒火,那么从王府回侯府这一路上他心里已只剩下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晏北真的这么舍弃了自己,过去三年里明明还虚与委蛇,稳着三分情面,如今一夕之间他竟然就翻脸不认人! 杜明焕的眼前浮过一团团黑云。 他太背了! ……不,也许不是他时运背,而是有人故意作祟! 早些日子那一桩接一桩的倒霉事,并不是巧合! 何家人是有人谋杀的,而这人又抢在他们前面杀了张少德! 他明白了! 杜钰说的对,寿宴那日闯入他书房取走罪证的,也许根本不是晏北! 是另有其人! “父亲!” 原本在外忙着宗人府那边事务的杜钰快步回来了。“王爷怎么会突然这么做?” “我怀疑他发现了什么。”杜明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到底还是何家的事收尾收的不够干净。” “事情闹得太大了,人命一条条下来,实在很难干净……” “可是杀害张少德的人,你还是让他跑了!”杜明焕嘶吼,“他杀了那么多人,把我耍得团团转,而我们如今连他的影子都没摸着!晏北之所以如此,倘若是因为此人在背后作祟,你我都完了!” 杜钰垂首而立,他的声音也不似平日那般稳当:“可凶手凭什么能越过王府院墙见到王爷?王爷又为何会信他? “就算信了他,又为何会因为这样一件事来舍弃咱们? “他不是三岁小儿,也不是什么愣头青,他是能够在沈家野心暴露之时及时出现震住朝堂的靖阳王,他有胆识有谋略,即便是知道我们杀的是永嘉郡主,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就算他奉行忠义,又何至于冲动到连自身利益都不顾? “一个郡主而已,能比他王府的利益还重要吗? “更别说他连我们杀人的证据也没有,他凭什么认定我们杀了郡主?!” 他声音虽低,但却足够清晰。 杜明焕如被泼了盆冷水,瞬时镇定下来:“你说的对,他为什么这么豁得出去?你看他这些年不与咱们撕破脸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不放心朝中任何一家。所以他只有我们。如今他不要我们了,那莫非是他有了别家?” 杜钰神色变换了一下:“哪还有别人?朝上那三家,也不可能拉下架子听凭他使唤。别的人家又哪有咱们杜家这实力?” “魏章呢?”杜明焕望着他,“我们一直没有抓到他,当初你总说何家人不是他杀的,可是如今死了这么多人,而且还明显是冲着咱们来的,不是魏章,还会有谁?!” “我知道魏章嫌疑越来越大,可他依然不够格!”杜钰也有些焦躁,“就算是有这样的一个人,也一定是比魏章更加有份量的人!” 杜明焕闭嘴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席话很正确,魏章有太多的动机,有太足够的杀人实力,可他少了最要紧的一点,他只是个逃亡的侍卫,他见不到晏北。 “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杜钰咬紧了腮帮子,“如今我们头顶上这张网越铺越大了,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也许当天夜里,逃走的不只有魏章!还有比魏章更为重要的人……” “大哥!” 杜钰刚说到此处,这时候杜明焕的亲弟弟一把推门进来:“我听说朝中今日突然下旨要彻查何家张家的凶案,外头已经传出许多议论,说我们侯府有意压下此事,都在猜着背后到底出了什么蹊跷! “这是怎么回事?” 杜明焕太阳穴暴跳:“才刚刚散朝,怎么会这么快就有议论?是谁在外面散播?!” “老爷!” 恰在此时侯府的管家也匆匆跑过来了:“方才大理寺那边来人送讯,说是今日皇上下旨让三法司彻查何建忠与张少德,方才沈太后又着人前往大理寺过问此事!” 屋里三人都变了脸色。 都知道皇帝与沈太后是对头,以往一边要办的事,另一边总归会想办法拉踩一脚。 昨日沈家大公子气势汹汹地上过门,被高安那一压,碍着得罪不起靖阳王府,憋了满肚子气走了。 今日这旨意是皇帝下的,又是靖阳王当众提的,沈家怎么会不起心眼儿? 何建忠二人都是杜家的心腹,是他一手提拔上来,满京城的人谁又不知道? 两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原先压下去就压下去了,如今又被提了起来,晏北不说大家还不知道,原来这张家何家背后也有猫腻。 杜家往日没少在京城耀武扬威,可两个下属就这么死去,他们却一声不吭,几乎要被他们蒙混过去,沈家人难道想不到其中不正常吗? 倘若晏北偏帮着他们也就罢了,不会有人想不开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今日却是晏北主动挑开,自剪羽翼,那沈家还有什么顾忌? 他们不可能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这一次,等于是沈太后和皇帝两边都在朝着杜家来了! (本章完) 第65章 要死一起死! 第65章 要死一起死! “可算让他们找到了这个机会!”杜钰握拳砸在椅背上。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杜家老二颤着声音问道,“何家不是内斗吗?张少德不是被何晖挟恨刺杀的吗?这怎么背后还扯上了三年前呢? “他们三年前开始发迹,难道不是因为被提拔升官了吗?” 老二和侯府早就分家,但利益还是牵扯在一起的,他感到很害怕。 然而这些事情他们完全不知情。 杜明焕焦头烂额:“你先回去!” 老二不肯走,杜钰半拉半扯的把他劝出去了。 等人走远之后,他倒回来把门关上,脸上也开始抽搐。 “偏在这个时候把沈家给惹毛了,连沈家也踩上一脚,我们便已无可招架了!” 昨日在广安寺被沈家抓到了把柄,前因后果还没查出来,这就立刻又被晏北捅到了朝上。 他从来没想过,在一跃成为朝中重臣之后,杜家还会遭遇如此四面楚歌的时刻! “父亲,王爷那边真的不给机会了吗?!”他快步绕过桌子,来到杜明焕面前。 毕竟从事情最初发生时起,他们就想过可能会穿帮,也做了最坏的设想。 但也料想即便到了那个时候,晏北也不可能舍得放弃杜家这么一个趁手的爪牙,一定会出手相帮。 到时候最多也就在晏北手上吃点苦头,以便日后更好的拿捏杜家,安危是不成问题的。 可这次晏北不但不帮,而且还率先挑破了此事,这就等于杜家连退路都没了! 手握兵权的王府就是他最大的靠山,如今没有了他,自己怎么办?杜家怎么办? “你即刻去老夫人那里,让她亲笔修书一封送给漠北太妃,请太妃帮忙说情!”杜明焕猛力地挥手,“眼下别无他法,只能从太妃这边想办法了!” “可是此去漠北千余里,一时半会儿来得及吗?!”杜钰满脸都是不赞同,“而且,父亲真以为凭王爷的性子,太妃出面可以改变他的主意吗?”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杜明焕拍响起桌子,“我们杜家往上两代就开始吃老本了!没有家业,没有人脉,就是这三年里打通的那些关系,又有哪一个比得上他靖阳王?再说他们都不是傻子,今日是皇上下旨,沈家又下场了,谁还敢揽这事?谁敢与他们作对?” 杜钰腮帮子咬得死紧,却也无法再反驳了。 片刻后,他又重新抬起头来:“倘若别无他法,那我们就只有去求那人出面了。” 杜明焕顿住:“什么意思?” 杜钰道:“我们也是为人办事,虽说是得了银子,官职,可他们难到没得好处吗?凭什么此时我们得在前面挡枪,他们躲在后头安然无恙?杀害永嘉郡主,这是要连坐的大罪,如今连王府,沈家各方施压,最终不是死一两个人而已!” 杜明焕面肌颤抖,背转身去,望着墙上的牡丹图。 “不,他们不会的。当初的银子,官职,就是用来买我们的命的。” “至少咱们不该坐以待毙吧?”杜钰绕到他前面,“去找他们试试又何妨呢?虽说买命,却也还是有用得着我们的去处吧?要不然,又为何要我去寻胡尉手里的宗人府龟符呢?” 杜钰深深沉一口气,接着道:“他们当初大笔银子暗杀郡主,时隔三年又突然让你拿到入宗人府的龟符,一定是背后另有图谋吧? “就算当时他们没有给父亲任何理由,可事到如今,父亲难道还看不出来,永嘉郡主的死,端王的死,跟皇权二字有着莫大关系吗?” 杜明焕别开目光,坐了下来。 这些事情又何需杜钰说? 当年下任务的人一见面就摆出了价值十万两之多的银票,地契,房契。 如此之大的手笔,以及那腰上的金鱼袋,十足说明其来历之大。 至于官职,对方说自会有他的好处,杜明焕连他脸都没见着,自然不当回事了。 以杜家当时连见了掌着实职的五品官都要主动行礼打招呼的情境,光是这笔银两已足够他放弃一切原则。 他虽未见过永嘉郡主,但凭那人给出的信息也知道,那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娃儿,而且还刚生完孩子不久。 他虽然早对这位金枝玉叶如何受宠如雷贯耳,也知道从小到大都有名师教导,可那又如何呢? 皇家的女子也是女子。 她到底不是皇子。 杀了就杀了,只要提前把准备做足,事后谁会追究? 便是端王——他也不算老,还愁生不出子嗣吗?未必真会为这个女儿要死要活吧? 再说了,那人当场也说了端王那边他来善后。 于是他就把那人给出的画像转交给了何建忠。 画像其实很模糊,脸部只有简单的五官轮廓。 但是堂堂皇家郡主在一群人当中还是很好辨认的。 尤其在对方还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 但杜明焕还是做了最完善的准备,他要求何建忠必须摸透永嘉郡主的行踪。 恰巧,七月初一那日,那人给出了线索,说永嘉郡主恐怕即将回来。 他把这事透露给何建忠,何建忠又通过柳氏拿到了永嘉回程的确切路线。 杜明焕在安排这一切的时候,心无旁骛,矢志把它做到最好,就是防备事后留下首尾。 所以就连给何家张家的赏银,他也是顶格给的。 可就在永嘉被杀的当天夜里,同时端王也死去——噩耗传来的当时,他就已经傻眼了! 永嘉是郡主死了不重要,可端王却在当朝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他竟然也死了! 这还能是等闲小事吗? 原来那人说的他为端王那边善后,竟然就是把端王也杀了?! 时至今日,杜明焕依然记得当时的刺骨心寒。 背后这人让他杀永嘉,那还能仅仅是因为别的小事吗? 绝对不是! 这是他碰都没资格碰的大罪! 小小的杜家,已经只剩下个空壳子的侯府,哪里牵扯得起? 所以他次日夜里,几乎是拖着两条腿去见的那人。 那人心情却很不错,说事办的不错,还主动说端王死了,日后就让他杜家来执掌皇城司。 只要他能听命行事,日后必还有他的好处。 见他犹豫,还让他安心,说朝堂那边事后收尾的事儿,不用他操心。 到了这地步,杜明焕怎么可能还猜不出来背后有什么猫腻? 他竟然糊里糊涂的就成了捅向皇权的一把刀! 可没过几日,果然朝廷的委任令就下来了,端王事出突然,皇城司无人接管,需从皇城司衙门里提任一人接任。朝廷认为杜家祖上是功臣,又曾是端王亲自提携上来的副使,让他接任最为合适。 这权力移交得竟然如此顺理成章,背后这人手腕之厉害,还用说吗? 杜明焕心中纵然有那么一丝后怕,惶恐,也被这涌上来的害怕和忌惮死死的压制了下去! 他背不起谋杀郡主的罪名,可更加得罪不起这人! 到底郡主已经死了,可掌握着杜家命运的人还活着! “父亲?” 杜钰的声音把杜明焕从怔愣中拉回来。 他抬头:“这不可能。他们绝不会帮的。” “到底是谁?”杜钰挨得更近了,声音里带着压抑着的激动,“他让我们去抓沈家的罪证,应该就不会是沈家了,那他是穆家,还是褚家?” 杜明焕对上他的目光,又迅速别开。 随后,他拿起杜钰一只手,在他掌心写下一个字。 杜钰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把手卷起来:“……您确定吗?” “他们从来没有露过面,但我不会猜错的。”杜明焕深深望着他,“我曾捡到过他们一个珠串。那珠串,我曾经在宫宴上见过。” 杜钰屏息望着他,片刻后站直身:“看来这件事比我想象得还要复杂。这样一来,我觉得咱们更得去见他了!靖阳王已经很不对劲,如果只有凶手和他勾连上了这一个可能,那么难道这人还敢不出手吗? “他真的不害怕我们就倒戈吗?” “倒戈有何好处?”杜明焕道,“你以为这样我们就能活吗?别傻了!人家早就算计好了!” “那我们不就更要想办法把这人拽出来一起面对吗?”杜钰红了眼,“反正也不可能在王爷这边求得机会了,那就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杜明焕听到这里也已经坐不住。 他起身走了两转,在帘栊下停住,然后回头看他一眼,走到墙下取下那幅牡丹图,拔下画轴一端的塞子,拿出一枚椭圆形的铜令来。 他咬咬牙攥在手里:“你去准备!天黑后随我从后门出去。” …… 要不然说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就能被晏北挑在身边贴身伺候? 徐鹤这几日的一言一行,以及遇见的人说过的话,郁亭全部都记了下来,一五一十告诉了月棠。 而月棠又把他所述之事全部用笔写了下来。 杜家费那么大劲,简直不惜撕破脸,也执意要把徐鹤以义子的名义捆绑起来,多半是有长远的用处。 但是那日杜钰却在沈黎找上门时,不赶回侯府应对,反而急匆匆跑到徐家来,让徐鹤去搜取官吏身上的宗人府龟符,这十分不对劲。 杜家跟宗人府扯不上一点关系。 所以只会是听命行事。 那背后这人突然让他们取龟符又是做什么? 正在灯下思索,郁亭又回来了。 “禀夫人,方才魏大哥让王爷派去杜家外头埋伏的侍卫兄弟捎了话过来,说方才天黑之后杜明焕让人备了马车,并且牵到了后门处。怀疑他们夜里要出门,请夫人定夺。” 月棠听闻,迅速放下纸笔站起来:“多久了?” 郁亭想了想:“算算脚程,最多也就是两刻钟之前。” 月棠看了看天色,点头道:“极好。去跟琴娘说一声,我出去一趟!” 说完她拿起配剑,连房门也不走,直接从窗户跃了出去。 郁亭没想到能看到她如此这般的身手,愣了一愣,才把房门掩上走了出去。 …… 出了徐家围墙之后月棠就把外衣脱下来,露出身上的夜行衣,把面巾蒙上,直奔杜家后门而去。 日日吃着华临调配的汤药,她体力比起杀张少德那回,又恢复了许多。 不消片刻到了杜家围墙之下,吹响哨声,魏章就出来了! “主子!杜家父子果然已经出门了! “二人是分开走的,杜钰先驾马从前门出去,随后杜明焕乘马车出了后门,所幸王爷给我们增添了人手,父子俩身后分别有人跟随,刚才他们回报,出了街口之后,二人就朝一个方向走了!” “走多远了?!” “已经出了这条街了!” “追!” 二人前后脚上了街头。 半路上有王府的侍卫等候他们传递消息:“顺着路往前走,脚程快些可以追上!” 说完就在前方引路。 月棠点点头。口中没说什么,心里却也赞赏王府侍卫的素质,能够有这份细心,便省去了不少麻烦。 但走出去没多远,就看到了停在马路边的马车。 三人蓦地停下来。 先前那侍卫上前查看,随后立刻道:“是杜家的马车!但人已经弃车不见了!” 月棠看着四面密密麻麻的民居:“倒是狡猾!” 想了想,她越上墙头,看着周围星星点点的灯火。然后指着一处未曾点灯的胡同道:“从那儿走!” 魏章二人跟着看了看,均点头,随着她跃了下去。 既然是弃车行走,马车停在此处,附近必然不是他们的目的地。 点灯之处不便隐藏,同样也可以先排除。 而黑灯瞎火的胡同不但可以隐藏身形,而且还可以通到别的去处,自然是首选! 胡同里弯弯曲曲,又无丁点灯火,但是却畅通无比。 三人快速奔行,很快到了尽头。 尽头是个丁字路口,一头是来处,岔路一边往左,一边往右。 月棠在路中停下,左右看了看,最后朝右侧一道藤萝满墙的宅门走去。 站在门下,她低头看着脚前两片落叶,弯腰捡起来,看了看后,立刻与魏章挥手:“分左右两边潜进去!” 又嘱咐侍卫:“你联络联络其他兄弟,尽快赶过来!然后从中路入!” 窦伊改名窦允啦! (本章完) 第66章 端倪 第66章 端倪 掉落的两片叶子一片有折痕,一片是断开的。而且断口新鲜,有汁液。明显是遇到突然的外力碰撞掉落。 而只掉了两片叶,说明碰撞的幅度也较小,快速而敏捷。 这虽然不起眼,但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已然是不寻常的线索。 “阿成。” 身后赶到的两名侍卫落到门前。 奉月棠之命留下来的侍卫把目光从手上两片落叶收回,又看了看紧闭的门上方两条断掉的藤尖,挥手道:“我与夫人的判断一致,你们留个人下来站岗,余者随我入内。王爷交代过,无论如何都以保证夫人的安全为上!” …… 半个城之外的靖阳王府,晏北在灯下陪阿篱搓汤圆。 华临给阿篱的疗方里,也有加强他活动的项目。 晚上干不了别的,正好阿篱想吃汤圆,华临就让他自己搓。 小孩儿口中叨叨说个不停,晏北一面翻着枢密院的折子,一面漫不经心地应着,直到高安快步走进来。 “王爷,蹲守在穆家和褚家外头的侍卫回传的消息。” 晏北接在手上,看了两眼回望过去,彼此眼中皆闪过一簇隐光。 “知道了。” 他把两张纸掖入怀里。 高安走出去。 屋里又只剩下浑然不觉气氛有变的阿篱奶声奶气的儿歌声。 “父哇,看这个,像不像阿娘耳朵上的。” 阿篱仰起小脸,高高地举起一颗看不太出形状来的小面团。 晏北抱起他来:“搓这么多的汤圆,阿篱想不想让阿娘也尝尝?” “想!” 阿篱拖长音,眼睛在灯下闪亮亮地。 …… 宅子夹杂在大片的民居之中,并不显眼。但占地不小,有四进之深。 东西皆有跨院,墙面斑驳,一看便是有些年头,但墙角门窗没有杂草,足见平日也是有人打理的。 然而这么大的宅子,前面三进,廊下皆没有点灯。 直到进入三进,才能看到庑廊之下有、人影移动。 此时夜还不算很深,伏在墙头,举目望去,周围还是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这一片,月棠是陌生的。宅子更是不曾来过。 但灯火那头,是护城河。 月棠对护城河唯一的印象,是端王妃在世时,有一年上元节带她在河边放孔明灯。 那是为了纪念她的二哥。 今夜没有孔明灯,只有把伏在墙头的手指冻得刺骨的寒气。 她蜷了蜷十指,继续往前。 魏章这时候从后方摸过来:“主子,发现了杜钰的踪迹,他在这宅子西侧墙下率人埋伏!” “知道了。”她望着前方亮着灯的四进间屋子,哑声道:“掩护我。” 魏章闪入黑夜里,很快,远处传来了响亮的风声,廊下黑影悉数被引去注意力。月棠沿着屋檐,掠入后院。 后院里灯火通明,四处亮堂。 只有靠西北角的一间屋子一派漆黑。 月棠照着角落摸过去,刚要跃窗,屋里腾地一声火光骤起,墙上火把燃成了一圈! “是机括!”魏章落到她身侧,随后掰下门口处一块铁板,所有火把瞬间被托架上翻过来的铁架盖上,而后,侧墙上露出一道门,却是条无窗的漆黑的甬道。 “属下在此断后,魏兄随夫人入内!” 从中路过来的侍卫已然赶到,他的身旁还另带着一名同伴。 月棠不假思索,迈入甬道之中。 甬道更像是个没有窗户也封了屋顶的庑廊。 尽头有光亮。 而在她的正前方,甬道的尽头,却又有一扇尺来见方的风窗。 这风窗只开一拳,一束微光,便从这一拳大小的缝隙下方透了上来。 而随着微光传上来的,还有让人熟悉的杜明焕的声音:“事情就是这样,明明当年我们已经抹去了一切痕迹,却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知道的,当下该如何解困,还请阁下指点迷津……” 月棠屏气凝神,扶上窗棱,目光逐渐下移。 亮着蜡烛的密室之中,杜明焕说完后,清了清干涸的嗓子,然后看向桌椅俱全的屋中,又看向对面一张八开的大屏风。 半透明的丝绣画面后,也露出一半来的黄梨灯台,还有几道隐隐绰绰的身影。 风窗不曾紧闭,屋里四角的烛光也没上灯罩,但不知哪里仍然有风挤进来,灯苗舞动了一下,屏风后坐着的人投在墙上的影子,也因此被扯动了。 但屋里的空气却像冰一样凝滞不动。 直到杜明焕屏息到额头快要冒汗,屏风后面才传来杯盏响动,一道年轻的男声传了出来:“你早就在何家血案中发现了不对,然而却到现在才来告诉我。” 杜明换惶恐地看着地下:“在下,在下当时也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只是怀疑背后有人。直到,直到张少德被刺,犬子才发现了不对劲。 “但真凶十分狡猾,后续事件一件接一件……” 屏风后光影再次闪动,接而响起衣袂窸窣之声,轻而缓的脚步声从屏风后迈出,一双缝制讲究的云履之上,是银丝滚边的月白色锦袍。 斯人立于烛光之下,脸上面具的轮廊反射着灯火的光芒,但压根看不到五官和面容。 魏章在暗中看了月棠一眼,只见她眉头紧锁,于是重新把目光投向下方密室。 面具几乎把这人的脸庞全部挡住,从外形也看不出来任何特征。 声音就更不用说了,密室里有回音,而且常年居住在京外的他们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即便是曾经见过那么一两面,不可能也记得住声音。 如此情况之下,只能悉心倾听他们的对话。 “那你们现在,找到她痕迹了吗?” “……没有!”杜明焕含糊的回应。 这人轻笑了一声:“那这段时间你们在干什么?” 杜明焕脸上臊得慌,脸垂得更低,却也不敢答言。 这人缓慢地踱步,左手抬起,剥去糊在台上的烛泪,又以食指在桌面随意地画写:“三年了!何家要是不死人,你我都还蒙在鼓里。 “我可是给了你银子,又许了你皇城司使的官职,结果,三年持玺之期眼看就要到了,在这节骨眼儿上你告诉我,还有真凶。且这个人不但不是魏章,还另有他人!” 冷气从月棠指尖沁入骨髓。 她指甲扣进了缝隙里。 “我再问你一句,当年真的只逃走了魏章一个?”方才还轻言缓笑的人,突然已开始冷冽的质问。 杜明焕不由自控颤抖,胡子下的双唇张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是,是!不可能还有其他人……” 杜钰做出的猜测,杜明焕还是不太信,便是信,此时也不可能承认。 月棠侧转身子,背抵在墙上。 紧锁的双眉之下,是急速掀起波涌的双眸。 她攥紧拳头,直到指甲又划破掌心皮肉,才又转身,盯住了这张面具。 “那你最好说实话。”他虽然身形不如杜明焕壮实,但挺得笔直的腰杆,却似比杜明焕还要多出三分威慑。 “我听说沈家也去过大理寺了,如今连靖阳王也放弃了你,你既然想要我来替你解决危机,就不要想着欺骗我。” 月棠气息愈发下沉了。 魏章已然感觉到她的异样,但他没有出声。 他听霍纭说过,早前让柳氏在牢狱里放出风声之时,月棠就在提防会否引起背后之人的注意。 不过此前她怀疑的对象是晏北。 从当下这番话看来,何家出事之后,这人的确关注到了背后的不寻常,只不过当时选择了按兵不动。 何家出事,或许他们还不能肯定背后主凶就是他们“亲眼所见已然死去”的月棠,但起码已经往这个方向产生了怀疑,至少应该怀疑到了他魏章。 毕竟当年他们抱的是全数杀尽的决心,而何建忠没在现场找到自己的尸体,对他们来说自己纵然不构成威胁,总归也是心底的一根刺。 所以他们第一时间会怀疑的,一定是他魏章。 可朝上之事,杜家之事,此人都一清二楚,连何家的案子也能轻而易举地接触到,足够说明他势力之大,地位之高。 三年前端王死,先帝崩,朝中最大的势力就是沈太后。 但沈太后最终被晏北压制住,随后接连上位的是扶二皇子上位的穆家,和乘风而起的本就执掌大权的褚家。 如果行使谋杀的另有他人,那必然已经在当时的乱局之中冒头。 即便当时没赶上,过后三年,他们也没有理由再蛰伏。 否则那么大心思布这个局,灭了端王府,岂不是全给他人做嫁衣裳了? 没有人会甘心如此。 所以,当初的主谋,绝对是已然从那场变故之中得利之人。 如今既已排除沈家的嫌疑,那剩下的就只有穆家和褚家。 穆家是皇后的娘家,穆皇后薨时月棠回来过。不可避免地与月棠碰过一面。 褚家是褚妃的娘家,褚妃嫁过门后,月棠不是必须与褚家人见面。但月棠幼时便与褚妃交好,六岁前的月棠,褚家人也是见过的。 凭借一瞥的印象,和幼时的轮廓,在当年那个夜里,回城的队伍之中,锁定月棠身份,属于轻而易举。 那底下这人究竟是二者中的谁? 魏章不知道。 可是眼前月棠寒月般的脸庞,以及她扶在窗棱上的发青了的指节,已然透露出月棠应该已经看出端倪。 屋里气氛凝重。 杜明焕垂头看着地下,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左手轻扶着刀鞘,直视着这个人:“暗杀的命令是阁下下的,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杜某人没有别的请求,不过是想活命。 “当年你出钱,我办事,原本银货两讫。 “但谁知事隔三年,又出了这档子事。 “这是谁也不想的。 “恕在下直言,此事再深挖下去,自然我杜某人免不了一死,那真凶却还藏在暗处,阁下致我杜家于不顾,到最后是否又真能落个片叶不沾身? “你能保证,如今她没有查到你的头上?” 空气瞬间凝滞。 那人定站在杜明焕面前,随后冷笑:“好胆色!敢威胁我了。” 杜明焕握着刀鞘的手不觉收紧。“在下岂敢妄语威胁?只是事到如今,走投无路,不过期望能够共同度过危机罢了。” 这话虽说的强硬,他不断挪动的脚步,和凌乱的目光,却显露出了心中的不安。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这人又轻笑了一声,然后带着慵懒的语调开口了:“我又没说不帮。你急什么?” 他缓慢地踱着步,走到桌案前停下来:“三法司还在查何家的案子,我会设法拖延进展。 “但是,你们也要尽快查清楚真凶下落。” 他目光直直投向杜明焕:“我不管是不是真的只有魏章一个人逃走,半个月之内,你们都给我把事情弄清楚,把人给我找到! “我知道,你们手上有线索。 “就像我知道,今夜你们也是有备而来一样。” 说到这里,他突然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然后嗖的一下往前掷向墙壁! 那刀子直入壁缝,外头紧接着传来扑通一声,似有人从高处跌落下来了! 杜明焕立时后退了两步,先前绷紧的一张脸,此时已然呆住! 如此斯文的一个人,出手竟然如此利落! 更关键的是他还发现了埋伏! …… 窗户外头的月棠,此时定定看向那人的左手。 “主子,”魏章终于忍不住凑到她的身边,以气声在他身边唤她:“他是个左撇子!” 刚才的匕首,那人也是用左手投出来的。 “没错。” 月棠道。 然后她紧抿双唇转过身来,透过侧墙的风窗遥望天上的星子。 片刻后她拔下头上一枝珠钗,在指尖摩挲片刻,放在了窗棱上。 “走吧。” 密室里的俩人也已经散了。 杜明焕留在原地,而戴面具的人左手按下墙下机关,已从露出的暗门走了出去。 魏章收回目光:“不追踪他么?” “不必了。”月棠再度扭头,目光滑过那枝珠钗,然后又深深看向底下空荡荡的密室,“他们人多。不必冒险。 “除了复仇,我还要真相。 “先出去再说!” 说完她转身奔上了甬道。 昨晚码字的时候突然来客,凌晨才散,匆匆放了更新,刚刚小修了一下 (本章完) 第67章 蛇已出洞 第67章 蛇已出洞 胡同外的夜风夹着护城河独有的土腥味拂过脸旁。 月棠跃上高墙,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杜家人顺着黑胡同朝马车而去的身影了。 远处车轱辘声响起来时,她没有等魏章,自己跳下墙头,慢步上了大街,也朝着徐家方向走去。 路上没有行人,脚步声清晰入耳。 今夜只有月牙儿。 她从来没有在京城的街道上这样独自漫步过。 背负着老和尚给出的谶言,露面会让她的煞气影响运势,六岁以前她几乎只在端王府和皇宫两地呆着。 母妃的冷淡,让她习惯了独处,京城的街道她没独自走过,端王府的角角落落,却让她探索了个遍。 越是偏僻安静的地方,却是她的自在之处。 也有人看不过去,会主动来陪她。 起先是月溶,大她两岁多的哥哥,下了学,他会第一时间找到她,带她玩,给她讲学里的轶事。 后来就多了个褚嫣。 端王府位高权重,想攀交的人很多。端王并不清高,也会适当地接受应酬。褚家本身门第就高,老爷子又是太师,端王还是皇子时就与褚家相熟,后来留京建府掌管皇城司,便与褚家保持了往来。 褚嫣比月溶才小半岁,月溶很喜欢她,小时候会红着脸偷看她。 褚嫣应该也是喜欢月溶的吧?褚家家教很严,规矩也多,他们家的小姐不可以行差踏错。在外若有丁点失仪,回去总要受点责罚的。只有和月溶在一起时,褚嫣不用变成木偶人,可以笑,可以缠着月溶要摘树顶的。 所幸端王妃与褚夫人还算谈得来,因此褚家并不阻止褚嫣前来串门。 褚嫣每次来了也会蹦蹦跳跳地找月棠,月溶不上学,他们就一起玩,月溶要上学,褚嫣就带着月棠玩。 月棠羡慕她会自己制蔻丹,她就从褚家带来自己种的凤仙种子,种在月棠自己的小园里,来了就给它浇水,开了就摘下来,捣出汁液,涂在月棠的指甲盖上。 家教严苛的缘故,褚嫣总是很少说话,也总是比一般的千金要更沉稳。 但月棠午歇,她会陪在旁侧绣,给她掖被子,帮她擦汗。 月棠总也写不好自己的名字,她会从旁安慰,说,一个人要是写不好自己的名字,说不定是两者不相宜,不与能力相关的。 褚嫣不说,月棠也知道,她对王府的喜欢,是多过对褚家的。 后来褚昕也来。 他是褚嫣的哥哥,比月溶和褚嫣大上三岁,但比天生就是实权贵胄的月溶要忙得多。 他一来就找月溶,但月溶常要带妹妹,于是褚昕偶尔也会来他们的三人局中凑趣。 褚昕看着五六岁大的月棠,会说她是小不点儿郡主。 月棠找不到人时,也找他帮忙取过落在屋顶的纸鸢。 他会举着大纸鸢扮成鸟儿的模样,怪叫着跃下来,再笑眯眯递到她面前。 “郡主!” 魏章来了。 月棠带着锁紧的眉毛抬头,只见魏章一脸担心:“您怎么了?” 月棠看了眼四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墙垛下坐了下来。而四周景象,俨然是状元府门外的光景。 “是旧伤犯了吗?”魏章也从旁蹲下来了。 “没有。”她散去眼眸之中的戾气,“就是想歇会儿。” “阿娘!” 夜幕里忽然传来奶娃儿甜腻的呼唤。 月棠背脊僵直,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阿篱左手抱着一只汤盅,右手由他父亲牵着,正兴奋地望着自己。 “阿篱!” 她立时站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孩子说要给你送汤圆。我又拗不过他。” 男人个子太高,牵着三岁多的孩子其实十分吃力,所以只能伸出一根食指来阿篱牵住,又让他立在路基上,如此才能保持身形。 阿篱扑到月棠身边,笨拙地打开汤盅,热汽扑面升腾:“还热乎着哪,父哇说阿娘刚才去打坏人,那很辛苦啦。阿篱搓了汤圆,犒劳阿娘哦。” 月棠看着满汤盅奇形怪状的面团儿,忍不住揉起了他的小脑袋。“怎么这么棒!” 阿篱贴住她耳朵又悄声说:“阿娘没有打倒坏人也不要紧哦,还有阿篱和父哇帮你一起打呢!” 月棠眼眶发涩。 一腔心思全按住了。 她把汤盅递给晏北,然后一下把阿篱抱起来:“走,进屋吃汤圆去!” 晏北看了看手上的汤盅,又看向已经跨进门的那母子俩,认命地当了个碗托。 …… 兰琴早就给月棠他们留了门,晏北他们又早到一步,徐家门下没有任何人在。 入了房,月棠已经把阿篱抱在榻上坐下来了,兰琴带着他在旁边玩九连环。 晏北把汤盅放在月棠面前:“快吃吧。看是不怎么好看,味道还是可以。” 月棠没说二话,接过勺子吃了起来。 晏北望着灯下的她,头发还凌乱着,却吃得一心一意。顿时心里有再多话,也不忍打断了。 这时月棠却自己说了起来:“我看到他了。” 晏北顿住。 “我要是没猜错,是褚昕。” 月棠抬眼,双目如刀:“所有认识我的褚家人和穆家人里,恰恰褚昕是左撇子。又恰恰,他少时是见过我的。” 顿一顿,她又道:“褚家几代为官,家底丰厚,他们当然给得起十万两银子的赏银,也有足够的力量许诺给杜明焕皇城司使一职。 “所以世人以为褚家是因为与沈家的仇恨,所以被提上来对抗沈家的,是错误的。 “褚家的上位,是他们自己努力争取来的。 “他们先是与端王府联姻,绑住了端王府的权势,然后又因为看到了更好的契机,所以干脆设局踩下端王府,自己上。 “因为是王府的亲家,皇城司的情况他们太清楚了,所以哪怕见不到我,但却有办法把我的行踪掌握得很是清楚。” 月棠说到这里对着空气扯了扯唇角。“我本来在今夜之前,一直在否定自己的猜测,但可惜,事实还是朝这个方向走来。” 晏北听闻,也从怀里拿出高安给他的两张纸:“你应该没看错。因为蹲守在褚穆两家外头的侍卫,也已经发现褚家人往杜家父子出行的方向去过。” 月棠接在手上,眉头锁得更紧了。 晏北疑惑:“你之前没有回过端王府,难道是因为早就有怀疑吗?” “是。”月棠捞起最后一颗汤圆,“必然是有细作,所以他们才能刚好提前埋伏在林子里。 “但是,我不能肯定是谁。 “你知道,我要回府,王府也是要提前作准备的,知道我行踪的人不止有一两个而已。” 晏北冷哼:“你那个嫂子姓褚,我看她嫌疑最大。” “她当然有嫌疑。但是,有几点我想不通。” “怎么说?” 月棠把放下碗勺:“褚嫣是我的嫂子,更是我从小的玩伴,哪怕我后来不曾在王府居住,她也见过我无数次。 “我以阿秀的尸体充任我自己,如果她是同谋,她必然会亲自到场验证尸体真伪。 “如果她不是同谋,没有参与,褚家也必然会让她出面认尸。 “总之不管魏章他们伪造得多么像,也一定不会逃过褚嫣的双眼。 “那么,为何这三年里褚家坚信不疑? “为何直到此时,他们才开始怀疑?” 晏北闻言也锁住了双眉:“确实如此,在此之前,我也从不曾听任何人怀疑过永嘉郡主没死。” 月棠点头:“所以说,最知道褚家阴谋没有成功的人,是褚嫣。 “禇昕是见过我,但只见过很小时候的我。 “褚嫣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应该没死,但她却没跟她的父兄说。 “这些不合理之处,我不知该如何解释。” 灯光下的她目光深深,再次涌动了波潮。 自打伤后苏醒过来,听到了魏章返回京城探得的后续消息,月棠就把目光对准了朝上得利的这几家。 但坦白说,在晏北的立场分明之前,除了已经查实自己被刺这件事完全由杜家为首,引领何张两家做下来的之外,她还是没有清晰的思路。只是能从杜家给到何张两家的赏银推断杜家还另有主谋。 本着谨慎之举,她不与端王府人联系,对于褚嫣,也没有武断地认定她的底色是黑或是白。 直到一步步走到如今,面具人的身份几乎明确,褚家主谋的身份已然暴露,自然就绕不开褚嫣了。 晏北疑惑:“那她对褚家的阴谋,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月棠对着闪耀的灯苗静默良久,说道:“知情。” “你为何笃定?” “因为这三年里,她从来没有找过我。” 晏北沉默。 月棠把碗推开,又拭干净双唇:“我三岁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有个不太好的命格。父王不让我出门,我从来没有异议。 “那些无聊的日子,褚嫣帮我打发掉许多。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是我衷心期盼成为一家人的人。她被褚家家规压得喘不过气来,是我想办法帮她解围,哥哥死时她几度欲寻死,也是我日夜不息陪着她。 “我与你成亲时,她亲手、一针一线为我裁制的喜服。 “她说自己是不祥人,还特意把喜服上的刺绣全都留给王府的绣娘。 “我怀阿篱的时候,吐得天昏地暗,她像母亲,像长姐,给我准备安胎药,给我念经颂福。 “褚家嫌疑那么大,总而言之,我知道她可疑,却想不通她身上的矛盾之处。 “不管过往的情分是不是真的,已然孤立无援的她,没有派人私下找过我,也至少说明她知道褚家不可信。” 她蜷起了放在桌上的五指。 听得面红耳赤的晏北嗫嚅:“那你要不要直接回端王府寻她?” 让她一个人面对怀孕的痛苦,是他的错。 如果可以的话,下一胎他愿意他来怀。 如果不可以,眼下他就给她当牛做马。 月棠定坐片刻,摇头道:“此举无益。褚家才是阴谋的主凶。眼下他们恐怕巴不得我分心。” “可她既然知道褚家做过什么,不曾阻止,也不曾反抗,便等于辜负了你。也等于背叛了端王府。” “是也不着急。”月棠平静地喝一口水,“我必须先揭开真凶面目,让他们在罪行下伏法。 “褚家本不是善类,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今日判断有误,看到的面具人不是褚昕,幕后主凶已经在打宗人府的主意也是事实。 “既然他们对我的生死重新有了怀疑,那我就必须得防范于未然。 “我的印玺必定在他们手上掌着,倘若拿不到,我便只能凭宗人府的籍案印证身份。 “我猜他突然让杜家拿龟符入宗人府,就是为了拿取我的籍案——甚至是毁掉它! “毕竟不管我如何复仇,只要没有办法恢复郡主身份,就无法拥有向他们复仇的实力。更加连证明自己身份也做不到。 “他们只要抵死咬定我不是永嘉郡主,便可以抹煞一切! “所以我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也不能留时间让他们喘息。 “等他们浮出水面,我就要堂堂正正以永嘉郡主的身份活回来。 “我不但要报自己的仇,阿篱的仇,还有父王的仇,哥哥的仇,甚至是为了我而冤死在林子里的那些属从,所有的仇,我全都要报。” 一只薄胎瓷盏几乎被她捏出裂纹! 晏北也听得满肚子是火,周身却游弋着寒意:“宗人府这边,我会想办法,绝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碰到你的籍案。” 月棠点点头:“这件事也只有你有办法办到。 “不过另外还有件事,也正是我要说的。 “先前杜钰埋伏在密室外的人让褚家发现了,事后他们必然还会在周围仔细探寻。 “我特意在那密室里留下了一只珠钗,褚昕拿到后一定会更加疑心是我。 “并且当他发现我已经去过他和杜明焕碰面的地方,也一定会更加坐不住。 “蛇已经出动了。 “我现在不想让他们继续苟着不动,我要让他们主动露出七寸来。 “所以你明日在朝堂上,还需帮我再拱一把火。” “怎么拱?” 月棠沏一杯茶推过去,目如明刃:“你在朝上直接告诉三法司,何建忠与张少德三年前突增的家产,和展露的蹊跷,跟我在京郊密林里被流民围杀有很大关联。” (本章完) 第68章 担不起的罪 第68章 担不起的罪 不管是从前的极力隐藏,还是如今的主动暴露,都是手段。 面具底下的面孔到底是不是月棠猜测的那副面孔,她一定要确认。 端王府一家的人命,容不得半点差池。 这一夜青云阁的灯火直到夜深才熄。 月棠与晏北说话时,阿篱已经在兰琴怀抱里睡着了。她把小家伙放到了月棠的床上,或许是闻到了母亲的气息,沾到枕头后的他抱着被角睡得十分香甜。 月棠坐在床沿看了很久很久,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让他离去。但又心知将他安稳留在身边尚且还是奢望。 最终,她亲手把孩子抱起来,交到晏北手上,又拿了件小毯子裹上,小心地防住风,这才把他们送到角门下,目送他们离去了。 而刚上车的晏北刚要替阿篱掖衣裳,阿篱就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冲他笑开了:“父哇,阿篱聪不聪明?假装睡着了,这样父哇和阿娘就可以多说会儿话了。” 晏北怔住,然后手指轻弹他的小脸蛋:“谁说父王想和阿娘多说会儿话了?” “父哇每天都会去华爷爷那里打听阿娘。” 晏北更无语了:“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小机灵鬼呀?” 阿篱笑嘻嘻钻进了他的怀抱里。 晏北轻揽着他,看着窗外夜色。 是的,自从阿娘回来,阿篱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这是他本来应该有的模样。 那月棠呢? 被敌人谋杀,又被亲人背叛,那时在村里娇俏又剽悍的她,笑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进京复仇的最初,月棠做的是最坏的打算,即在杜家这边顺藤摸瓜找出凶手之后,再潜伏下来直到拿到对方命脉为止。 如今大差不差,但不能否认,有了晏北,办起事来着实顺手多了。 今日正好就有早朝,魏章一早就去褚家外头蹲守。 兰琴收到了霍纭的信,赶紧进来告诉月棠:“阿纭说已经找到贺氏了。信上说九月十九启程入京,那就是明日动身。快的话雇个车两三日,再慢,有个五六日也到了。” 月棠接了信:“贺氏怎么样?” “给人家做洗衣浆衫的女使去了。”兰琴叹气,“她寡母已故,出了徐家只能自食其力。阿纭给她那五百两银子,她还很害怕。可见当初杜家说什么替徐家出面拿钱好好打发,也不曾真兑现。” 月棠看完后把信合上:“徐家也不是我们的长久停留之处了。贺氏到了之后,你先把她安顿在咱们的宅子里住着,嘱咐她别乱走动。待我把眼前事处理完再去见她。” 说完她看看渐晓的天色,起身来:“该是早朝时候了,魏章去了褚家,那咱们用了饭,也去杜家外头瞧瞧。” 兰琴他们办事都很妥当,交代下去的事没有疏漏的,贺氏这边月棠不用操心。 但随着她和晏北的动作,接下来敌人随时都会有新的端倪冒出来。 …… 昨夜回府之后,杜明焕后背都已透湿。 杜钰已算是有先见之明的,没想到对方比他们更高一着,不但早已察觉何家血案背后的异常,猜到除去魏章之外还有人在,更是连他带了埋伏过去都已知晓。 如此厉害的手腕,杜明焕哪里还敢生出妄动之心? 所幸对方还是答应了会拖住三法司的脚步,那么当下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把真凶寻找出来,的确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办法。 只有当事人全都死了,才能让所有怀疑的人查无实据。 但到了早朝之上,一眼看到端坐在上首的晏北,他心里又莫名有些不大踏实。 “何家的血案查得怎么样了?” 果然,在众人交完该交的折子,掌权的几家和皇帝做完该做的回应后,晏北看向绷直了身子的三法司官员,在杜明焕等待着皇帝下令退朝之时,突然之间开口了! “两日过去了,不会一点进展都没有吧?” 几个官员同时出列:“回王爷,下官不敢怠慢,正在仔细搜集证据,审查疑点。” 晏北又看向人群末尾:“窦允,出事的二人都是皇城司人,你又在皇城司当了几十年的差,跟办了两日,你有什么看法?” 末尾的窦允走出来,低头看着地下说道:“下官愚昧,尚且还未有头绪。” 晏北不悦:“让你去督办可不是让你吃干饭,什么都办不了,那就是渎职。” 窦允腰背骤然绷直,僵立片刻,又看着脚尖缓声道:“下官——那日听王爷提到何家案情,说到何家张家三年前突然发家,又说到他们也是那个时候被提了将衔,结果又都死于外力,更像是被人寻仇,心下确实也有所疑惑。” “疑惑什么?” “疑惑何家为何会因为发家而招来仇杀。” 晏北望着他头顶,笑了下:“说得很对,若是因为发家招来的仇杀,那这两家又是因何发的家?到底他们干了什么,俩人一起发财,又一起被杀? “难道是因为当上将军后,贪墨了?侵占良民钱财了?还是说,有别的不可告人之事?” 三法司官员们道:“王爷,何家张家都只是四品将衔,在皇城司掌的是正六品的押班一职,权限不大,从彻查两家的家产来看,三年时间难以贪墨、侵占如此之多,还不曾被人揭发举报。” “若不是侵占了别人的钱财,那就只能是别人送的了。”晏北伸出食指中指,缓慢地抚摸着手下的笏牌,“一个四品将衔,谁会送他们那么多钱财?” 杜明焕一颗心已经在胸腔里狂跳! 他立刻往皇帝座下那几个人看去,但见那几位皆都像殿中所有人一样,目光齐齐落在晏北脸上。 而这时一直眼望着地下的窦允连吸了两口气,说又道:“下官只是记得,三年前京城刚好出过几件大事,一是先帝驾崩,一是端王府遭遇大变。 “端王在紫宸殿愧疚自戕,是夜连进城的永嘉郡主也在半途被谋杀。 “是端王身故之后,皇城司使便由广陵侯接任,而后张家何家才开始平步青云!” 这席话窦允是一口气说出来的,等他停下来时,殿中已经响起了轻嘶声。 晏北一脸疑惑:“我记得当年先帝曾下过旨,许诺若端王将来百年过后,其继承人也可以接掌皇城司使之职。 “永嘉郡主得先帝允许在别邺招赘生子,当夜与郡主一起被杀的端王世孙,按理正是皇城司使的继承人。 “你的意思是,这何张二人当年的蹊跷,会跟永嘉郡主的死有关系吧?” 杜明焕快晕过去! 他是猜到只要自己不把真相和盘托出,晏北迟早会把这事捅出来,但他没想到这一天却会这么快到来! “这不会吧?” 皇帝率先发出疑问,“当时朕虽然因为回京途中遇险,耽搁在北上途中,但回来之后,却也派人仔细彻查了,结果查明那些死在林子里的杀手属实都是外地流窜进京的匪徒。 “朕若没记错,沈爱卿应该也知晓此事?” 永嘉郡主死讯传来后,朝廷当然要派人彻查,事情才过三年,大家自然都记得,皇帝派过一波人,沈太后也派过一波人。 “按当时的结果来看,的确是死于流匪之手,”沈奕捋了捋胡须,“不过,当年事出匆忙,朝上有更要紧之事,有所疏忽也未可知。” 从不曾与人纠缠的晏北此番却揪着何家这案子不放,而且还疑似舍弃了杜家这门亲戚,才刚刚莫名其妙被杜家派人盯梢窃听的沈家虽然没有贸然掺和的意思,但既然被点名,自然没有与晏北作对的道理。 皇帝微微凝眉,目光扫向底下众人,随后他凝眸在杜明焕身上:“广陵侯,这何建忠与张少德既是你的属下,且当初又是你提拔上来的,那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出这么大案子,你为何不曾上报?” 皇帝这话,只差没把“端王死后就是接了皇城司的你得益最大”这句话说出口了,杜明焕扑通跪下:“皇上!臣承认监管有失,但他们犯的事,臣是真不知情!” 晏北哂道:“也就是你承认他们有犯事?那你可想好了,何建忠和张少德要是查出来谋杀了永嘉郡主,那你也逃不过去! “靖阳王府可容不得这等欺君犯上之徒,本王到时会第一个将你绳之以法!” 杜明焕哑然。 殿中众官也更加收敛了声色。 让大家不敢作声的,原是何家这血案竟然还与三年前永嘉郡主母子被杀牵扯上了! 一个王室郡主,在朝堂之上没什么利害相干,可到底是宗室的女眷,沾着宗室二字,那就非等闲事了! 这是渺视皇权,是欺君,要杀头株连的! 可如果说方才大家还对晏北的执着感到莫明,此时明白了这一点,在场绝大部份人在震惊之余,又都生出了恍然之感。 谁不知道杜家与晏北有着一层亲戚关系在? 他们靖阳王府当初就是为避锋芒远退北地戍边,不曾想先帝突然又降旨予他让他回京辅政,还赐予了执掌枢密院这样的莫大权力。 因他之故,原本斗成了乌眼鸡的几家都不能不捺住性子忍下来。 如今倒是都忌惮着他,可一旦这三家局面失去平衡,难道不会有人视他为眼中钉吗? 如果身为侯府亲信的何张两家当真沾惹了永嘉郡主母子的性命,那杜家可抹不开嫌疑! 杜家有嫌疑,那不靖阳王府等于也有把柄给人抓了吗? 如此一来,换成是谁都会选择撇清干系了! 同样想到了这一层的杜明焕更觉腿软。 他不知晏北是否出于这个原因一定要与他作对,但如果晏北真要与杜家撇清关系,那他不但会把自己所有的罪行当场揭露,还一定会把杜家往死里整! 因为只有他亲手弄死了杀死永嘉郡主的真凶,才能证明他与杜家分裂的决心! “皇上!王爷……” 他惶然地膝行几步,瞪眼望着上首二人,却始终不知该往下说什么。 随后他又下意识地往皇帝座下那几人看去,但除了沈奕仍然正老谋深算地捋须看戏,穆昶与褚瑛却皆都微蹙双眉,一坐一站,不知在思索什么! 可杜明焕知道,他已经跟那人打交道三年了! 虽然当年事成之后,中间几乎没有联络,直到近半年来,对方才偶尔找上自己,可他也已经绝对可以肯定,昨夜与他相见之人就是这座中之人的府中子弟! 明明背后的主谋就是他们其一,可他们此时却事不关己,袖手旁观! 杜明焕如何能够淡然处之? “褚大人——” 褚瑛淡淡瞥了他一眼。 “好了。” 杜明焕还想再说,太傅穆昶这时已就凝眉起身。“我方才想了想,端王虽说因罪追随了先皇而去,但到底当初皇上与大皇子出事也是事出意外,并不算端王有罪,此事早有定论。 “所以端王府的事,依然是宗室中事。 “沈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当时朝中事务繁杂,未曾顾得上细究永嘉郡主的死因,留下疏漏以致误判也是有可能的。 “郡主与皇上有同日降生之缘,生前又多得帝后宠爱,若真另有隐情,恐怕先帝与皇后在天之灵也不安宁。 “王爷的话,我想三法司诸位大人应该都听清楚了,广陵侯身为皇城司使,又与何张两家关系如此之亲密,从现下起,你须当无条件配合调查!” 穆昶的父亲当年就位列一品中书令,自己年纪轻轻也曾做到了正四品的官员,家中还出了个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后来老父亲因罪被贬,这才合家退居江陵。 三年前凭借抚育皇帝有功,又已位居太傅之尊,他的话,自然有几分分量。 杜明焕一面受晏北步步紧逼,另一面又无人伸手援助,只知翕动干裂的双唇,将目光死死地瞪向某一处! 晏北从旁袖手附和:“太傅大人言之有理,臣听皇上的意思。” 皇帝站了起来:“朕与堂姐同年同日生,自小与她命运相连,当年满心以为回来便可相见,谁知道一朝变故,天人永隔。 “朕允准太傅与靖阳王所言,三法司自即日起,重新彻查朕的堂姐之死因!” (本章完) 第69章 父女 第69章 父女 皇帝一锤定音,散朝后三法司便立刻找上了杜明焕。 从头至尾没说过话的褚瑛随后走了,沈奕来到晏北身边:“在下正好总管吏部事务,王爷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说话。” 晏北也笑了笑:“我与沈大人同朝为官,皆为皇上办事,有需要劳动沈大人的地方,本王自然不会客气。” 入朝辅政三年,晏北不是第一次在朝上揪着某件事不放,也是第一次会有这耐心留在朝上与朝臣行客套话,更何况这回立在他对面的还是沈奕,是沈家如今的家主! 走在后方的官吏都是三四品往上的要员重臣了,见状纷纷相觑一眼,才捺下心思走出去。 沈奕将闪亮的目光从走在最后的穆昶身上收回,亦笑着深拱双手:“王爷所言甚是!那沈某人就静待王爷传召。” 堂堂中书令,领正一品衔,又掌着中书令实职,即使面对晏北,原也不必如此谦卑,但这却是一种态度。 晏北目视他退出殿门,随后转入长廊,前往紫宸殿。 奉先帝遗旨辅政,也算是顾命大臣,再者当初若不是晏北及时制止沈太后推四皇子上位的举动,并且当机立断派出王府亲信侍卫前往迎接皇帝回宫,以此稳定了天下人之心,局面还不知乱成什么样,皇帝登基之后,便许晏北有直入紫宸殿之特权。 晏北进宫时,透过大开的长窗看到皇帝正坐在殿中长案后托腮沉思。一丛翠竹遮去一方窗角,此时秋风渐起,帘幔浮动,倒是比前朝殿堂上要显得安宁。 太监入内通报之后,皇帝抬起头来,看到晏北的刹那,随后也站了起来。 南方书香世家中长大的皇子与晏北这漠北汉子相比,身量虽然差出一些,但由于继承了月家祖传的好相貌,面相柔和,气质雍容,加之又正值青春年少,身姿英挺,也有不一般的风采。 待晏北行了礼,皇帝便引他落座:“少旸你来的正好,先前你在殿堂之上说堂姐的死背后另有原因,是否已经掌握实据?” 没有旁人在侧,皇帝以表字相称,顿时君臣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不少。 晏北在案旁坐下,拂了一下宽袍道:“未曾。” “那窦允方才竟把此案联系到了堂姐身上,他是否又有了实据?” 晏北望着他:“臣猜他也没有。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当年着人彻查的时候,是交代给谁去办的?” 皇帝皱眉叹了一口气:“自然也是三法司,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办事的。沈太后那边,应该另外还指派了人,但结果也无异。” 晏北接了宫人递来的茶,轻吹两口说道:“当初那般兵荒马乱,宫中朝堂的事都顾不过来,王府的事情有所疏忽也正常。 “总之如今既然重提起来了,是黑是白总会见分晓的。” 皇帝沉气摇头,也喝了一口茶。 结束了这个话题,晏北便从怀里掏出折子:“宫中内外禁卫也到了该轮换的时候,臣打算更换一批卫队,请皇上示下。” 皇帝接在手上,看了一眼过后便提笔批复:“你是父皇都万般信任之人,自你入京,无一事不曾为我考虑,为朝堂考虑,说什么示下不示下?这些事情,走个章程也就是了。” 批完他合上折子。 晏北接了又道:“臣看新科状元徐鹤办事也很勤勉,他在中书省当差已半年有余,可以往上挪一挪了。皇上若是忌惮中书省那边有阻力,那么擢升之时不必提升实职。比如到宗人府这等衙门补个少卿的缺,等他官阶上来了,过上一年半载,再予以平调个实取,自然不会再有人以资历说事。” 皇帝沉吟:“当初榜上前一二十名中,大多数都为在朝官户子弟。 “这些人背后利益牵扯颇深,不是朕说用就能用得上的。 “徐鹤是仅有的几个才学出众的外地士子当中的官户子弟,至少有利于集结洛阳籍士子。 “我再三权衡,便选了他。 “以至我如今也只能用他。 “——也好。他资历尚浅,当初调入中书省就属于破格,仅仅半年就往上擢升实职,多半难以服众。去宗人府这等地方作个跳板,恐怕他们还更放心。” “既然皇上允准,那我就让人去下调令了。” 晏北说着站了起来。 皇帝随之起身,招手喊了门外的太监进来:“把早两日下边进贡上来的瓜果和海参都取些来。还有将作监做的蹴鞠,取两个,让王爷带回去给阿篱。” 说完他一面负手送晏北出来,一面笑着:“好些日子不见阿篱,真想他。 “你说满朝文武见了我都战战兢兢,怎么只有你们家小阿篱,倒愿意亲近我……” 皇帝迤逦漫步送到殿门外时,正好太监也把东西取了过来。 晏北谢了恩,让人直接送回王府交给高安,便前往枢密院开始实施轮换禁卫之事。同时又不忘打发崔寻去往吏部,调徐鹤去宗人府任宗正少卿。 他这里紧锣密鼓忙碌开来,先前散朝出宫的各家官吏却是各怀心思踏出的宫门。 穆昶在眼望着沈奕与晏北高调对谈,默声退出殿之后,即在轿子里吩咐扈从,直接把轿子抬回了府中。 穆昶被尊为太傅,又有宰相之实,平日里城府深到让人摸不透。 但今日他不说,旁人也猜得出来,晏北三年来在朝堂之上都无欲无求,如今和张两家的血案是他唯一执着之事,那么在当前三家鼎立的局面之前,谁能够争取到晏北,毫无疑问谁就会成为赢家。 那么当下谁能够把这案子办的让他称心,也就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 沈奕先前在朝堂之上已经抓住机会释放出了信号,八面玲珑的他又紧跟着向晏北现起了殷勤,等于已经抢先走出了半步。 这种情况下,穆家贵为太傅之尊,自然不可能上前争抢。可顾着了面子,就得在里子上更加下功夫。 除非穆家拱手相让,不在乎晏北这股最为强大的势力,宁愿让晏北接受沈家,否则他就必须得抢在沈家前面,把这个功劳揽下来。 众人私下里纷纷揣测之时,后脚出殿的沈奕也昂首挺胸地钻进了轿子,回了尚书府。 另一边的杜明焕是跟着三法司的官员走的,同行的还有窦允。 半路上杜明焕连连瞪着窦允,但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只管走路,压根不看他,他也无可奈何。 而在杜家外头等待进展的月棠已经和兰琴坐在茶馆里喝完了三轮茶,已然转道褚府外头。 才刚刚蹲守下来,前方路口就来了一队令她再熟悉不过的仪仗…… 出宫一路上最为沉默的就是褚瑛。 在公事房里坐了半晌,抬眼望着窗外逐渐热烈的秋阳,他到底又还是站起来,拿起乌纱帽回了府。 前院里刚下轿,看到院子里停着的步辇,他停下脚步:“谁来了?” 家丁弓着腰回道:“太妃娘娘回来了。” 褚瑛眉眼微动,把乌纱帽递了给他,走入了内院。 内院里站着七八个穿着一色服饰的侍女。平日只用来接待宾客的正堂之中,已经坐了不少人。 而正堂门下也站着两个年长的女使,褚瑛认得正是端王府领着女官俸禄的的教授,他眉头变更加蹙了起来。 走到门下,女官已经入内通报了。 屋里说话声停止下来,随后那女官便伸出一手请他入内。 褚瑛跨了门槛,只见最上首坐着一位穿暗紫华服的云髻丽人,本该簪的鬓角,只插着素净的珠簪,正是她的长女褚嫣,伴着自己的老母亲褚老太君坐着。 而禇嫣她们的左下首,依次是自己的夫人邱氏,长媳宁氏。右下首则是两位弟媳。 看到他进来,左右两侧的人都站起来了。 他走到上方,先弯腰行了国礼,然后又朝褚老夫人行了家礼,然后才又面向褚嫣:“太妃怎么突然回来了?” 老夫人拍了拍褚嫣的手,叹道:“哀靖世子的忌日马上到了,我们禇家必须得到场祭祀。嫣儿是特意亲自回来告知的。” 另一边褚嫣也行完了家礼,面带微笑附和:“除了是回来传话,孙女也是特意回来看望祖母的。” 褚瑛蹙眉看了她两眼,没有说话。 邱氏察觉到了:“今日回来的这么早?莫不是朝上有什么事吧?” 说是让她说中了,褚瑛却不知该说是还是说不是。 褚嫣把喝了一半的茶放下来,缓声道:“桓儿一个人在府里,我也该回府了。” 褚瑛眉目间更加不悦:“怎么,这娘家的土地是烫你的脚吗?” 他这话一出,满屋子人都噤声了。 已经走出来两步的褚嫣停步,然后笑了一下:“父亲何出此言?” 褚瑛绷紧脸,却又不曾说话了。 褚老夫人拄着拐杖站起来:“有话就好好说,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踏回娘家门槛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这般张牙舞爪的又是做什么? “养不教父之过,女儿有什么错处,也得先问你自己。” 说完她迈开脚步,朝着门口走去了。 众女眷们立刻上前搀扶,一屋子人很快走了个干净。 褚瑛这才重新看向褚嫣:“你突然回来做什么?” 褚嫣笑了:“父亲刚才嫌我走的太快,这会子又来质问我,御史大人的城府,我是越来越摸不透了。” “这是两码事。”褚瑛道,“终年到头不见你回个娘家,这不年不节的,自然不可能是真的为了忌日。” “我一个寡妇,除了为亡夫的忌日走动,此外能有什么目的?”褚嫣看着坐在了先前邱氏位置上的他,又笑了一下,一口银牙白森森的,“总不会是反过来又到褚家当细作吧?” “放肆!”褚瑛砰的拍响了桌子,脸色也变得铁青了,“这是你为人儿女该有的态度吗?” “是你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水都泼出去了,怎么又拿纲常伦理来规训我?” 褚嫣缓步走到他的面前,“难道御史大人的意思是,用得着我的时候我就是女儿,用不着我的时候,就是那泼出去的一瓢水?” 褚瑛满眼皆是怒火:“你到底回来干什么?!” 褚嫣又笑了一下:“我听说靖阳王晏北突然盯上了何家那桩灭门血案? “这可新鲜了,事情不是都过去三年多了吗?这怎么又突然提起来了。 “父亲最近夜里睡得不好吧? “别慌,女儿特意带了好些燕窝人参,孝敬父亲。 “你可多吃点。吃少了怕镇不住。” 褚瑛一张脸都扭曲了,他突然起身抬手,用力朝她的脸上挥去! 安静的厅堂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褚嫣被打得脸一偏,身子也得急速扶住桌子才能站稳,但她却咯咯地笑起来! “父亲!……” 大门口传来了惊呼。 紧接着来人快步走到堂前,快速挪开褚嫣的手看了看她瞬间红了的脸,然后拱手朝褚瑛弯下了腰:“父亲息怒,让孩儿来劝劝妹妹。” 褚瑛咬牙瞪着褚嫣,缓步走到她咫尺之处:“不要以为你翅膀硬了,可以跟我对着干了。告诉你,就凭你,还嫩得很!” 他猛地一拂袖,大步走了出去。 褚昕垂着身子,直到脚步声消失了才直起腰来,然后转向褚嫣,掏出帕子去印她红肿的脸。 “你不该激怒他。”他叹气,“晏北也不知究竟要干什么,接二连三提起何家之事。 “当年先帝让沈太后持玺至新君及冠之时,已然只剩不到一年了。 “本来只要沈家把印玺一交,各家自当各归各位。 “晏北这一动,之前朝堂之上的平衡也要被打破了。 “如今沈家有沈太后,穆家有皇上,褚家如今是三家之中最弱的一家,祖父也已经不在了,要是在晏北搅浑的这一局中输了下来,对你也不会有好处。” 褚嫣厌恶地把脸别开。 “对我没好处?”她冷哂,“那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坏处? “褚家除了养大了我,还为我付出过什么? “而即使将我养大,也不过是拿我卖掉换取利益而已! “我欠你们什么吗? “让你们蹉跎我,还让我反过来为你们着想? “你怕是忘了,我早就是月家的人了! “你该跪在我面前恭恭敬敬叫我太妃! “你是哪来这么大的脸还来使唤我做事?!” (本章完) 第70章 孩子 第70章 孩子 被褚嫣这一通抢白,褚昕也只是定定望着她,似司空见惯,随后就叹了一口气,坐下来了。 褚嫣立在屋中,脸色青寒,浑身绷得如同铁板一样紧。 厅堂很深,又很宽阔,天光只能照亮堂前半截。 她环顾着四面厚重的家具,幽暗的座席,如同没有灵魂的雕塑一样坐在厅堂深处的禇昕,往后退半步,不再说半个字,转身出去了。 门下成群的侍女自动分成两列随在她身后,使她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单薄。 仍然坐在座位上没动的褚昕从怀中掏出一枝珠簪,在昏暗的天光里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投向了空荡荡的门口。 太妃的仪仗走的快速又匆忙,褚家上下连闻讯赶出来相送都未曾来得及。 与兰琴立在胡同口等待的月棠,看到王府的轿辇离开之后,旋即也跟了上去。 仅仅片刻之后,端王府就矗立在眼前。 月棠看着王府仪仗从角门鱼贯而入,神色逐渐黯沉。 兰琴道:“靖阳王才刚在朝上把事捅出来,世子妃就回了褚家,没想到郡主一颗石头丢出去,最先起波澜的竟然是端王府这边。” 月棠缓慢敛色:“如此匆匆的去,又匆匆的回来,而且褚家的女眷都是追在后头送出来的。可见她走的有多急。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么快急着走,看来这次见面,也不是那么愉快。” “我真不明白她。”兰琴轻轻咬牙:“难道当端王世子妃不好吗?将来就是端王妃,还是实权王爷的王妃,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就因为褚家逼她?可她也可以告诉世子,告诉王爷! “难道王爷和世子还不能护住她?” “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说的。” 月棠漫声道。 兰琴收回目光,又沉下气:“不过也许是她心甘情愿为家族付出的。 “王府虽然没落,窦家、霍家他们却还在的,而且一直都跟随王爷在皇城司呆着。 “二十年下来,他们的忠心足够为褚嫣所用。 “如果世子妃对褚家足够抵触,她当真是从小厌透了褚家的控制,那么嫁到王府不但可以脱离褚家,而且还有王府这些亲信们拥护,褚家也就别想再把她拿捏得死死的。 “她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千金,有眼界的,再怎么恨娘家,如果真心为利,没有什么豁不出去。” 月棠并没有接她的话说下去。 微凝眉后,顿了有片刻她才说道:“也许我该去见见她了。” 兰琴微惊:“这怎么可以?” 月棠道:“因为褚家虽然已经暴露,但我实在想不明白,如果整个阴谋是褚家一家所为,他们是怎么杀掉父王的呢? “假设通风报信把我回宫的信索故意泄露给柳氏的是褚嫣,那顶多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宫里的阴谋褚家是怎么办到的?” 兰琴一时也被她问住。 不管是他们打听到的消息,还是晏北从宫中现场查勘得知,端王都是死在先帝驾崩的紫宸殿,褚瑛的父亲褚太师当时还在,手中握有大权,的确不容小觑,但能在先帝的宫中杀人,褚家还是差点能耐。 换句话说,若文臣出身的褚瑛都能在宫中杀人了,还能有沈太后想把四皇子往上推的份吗? “皇城司有五六千人之多,父王掌了它二十年,底下人不说全是他的亲信,总归也是对他一呼百应的。”月棠又抱着胳膊斜倚在墙壁上,眯眼看着对面的王府,“一旦有丁点闪失,不管我和父王谁活着,褚家就都陷入了万劫不复。 “若父王在,绝不会放任我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 “而我,当夜若非魏章他们抵死相护,我也是早就死了。 “所以在同一个夜晚,同时在宫中与郊外布局,他褚家得多有实力,才最终做到了万无一失?” 兰琴听到这里也禁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奴婢最初以为,凶手是为了皇城司的大权而来。到发现杜家背后还有人,又以为只是有人想利用杜家掌控皇城司成为他的爪牙,如今褚家冒头,而且他们身上也有不合理处,郡主,这案子好像越查越大了。” “主子!” 话音刚落,身后胡同里又传来魏章的声音。 他快步到达跟前:“靖阳王府的侍卫今早又去过昨夜那宅子,果然,主子留下的那支珠钗,已经不见了!” 月棠撑起肩膀站直:“褚家情况呢?” “倒是都在府里,什么动静也没有,褚瑛今日也没出去。不过,”魏章说着皱眉想了下,“先前世子妃出褚家时出得十分仓促,褚家女眷出来相送,都没赶上。他们之间似乎还在相互埋怨,属下推测世子妃这次回去,双方并不愉快。” “这就是了。”月棠略微默吟,而后道:“都合谋害人了,还是处得不愉快,那就说明她还是恨着褚家。 “褚家还有秘密。 “这个秘密我只能从褚嫣的口中得知了。”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只见已是日光西斜时分了,遂问魏章:“你还记得王府的路线吗?” 魏章微顿:“记得很清楚。” “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月棠点点头,又看向端王府方向,“先去吃饭,等夜色下来,我们去王府见见褚嫣。” …… 从褚家回来,褚嫣就关起了安庆殿的门,独自待了一个下晌。 直到暮色把四面窗户压住,她才从锦榻上起身,把门打开。 廊下小太监们正在点宫灯,灯光昏黄又闪亮,幽幽的照耀着庭院里高高低低的树木。 深秋的天到申时末刻就黯下来了。 王府四面都是重重迭迭的屋宇,不管走在哪一处,都像是与世隔绝一般。 “去把佛堂的灯点上,等世子作完功课,便让他到佛堂来。” 她吩咐门下的侍女,然后又看着她们离去。 这王府太大了,她也实在是太闲了。不知什么时候起,看着这些下人的背影,也成了消磨时光的一种手段。 哪怕行走在长长庑廊之下这密密麻麻服侍的人们,像极了被抽走了魂魄、游走在阎罗殿下的幽灵。 她也乐此不疲。 毕竟,这座府里已经没有人能够与她平起平坐,陪她说话消遣了。 她跨过门槛,又穿过长廊,来到很快就已经点亮了的佛堂之中。 不容易了。 偌大一个王府,就她这么一个主子在打理。数以百计的侍女,太监,侍卫,一人吐口水都能把她给淹死。如今却还能听她的话,这么利索地把事办好,几乎不曾出什么大篓子,这得归功于端王在时,把这些人都驯服透了。 她先在菩萨面前上了三炷香,跪下来拜了拜,然后站起来,走到靠墙的壁龛下,凝望着供在上方的牌位。 牌位上刻着月溶的名字。 她再次点燃三炷香,双手供在牌位之前,默凝片刻之后,又伸手抚起了那上方的名字。 抚着抚着她头低下去,随后牌位上的那只手也滑下来搭在桌沿上。 她把脸埋在胳膊里,撑着桌沿的五指,逐渐蜷曲,修剪的极为整齐的素净指甲,皆被用力地扣进了缝隙之中。 窗外阴影里的月棠环抱胳膊望着这一切。 “母妃。” 孩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 褚嫣身子抖动了一下,直起身来。 月棠目光一凝,也看了过去。 那是个五岁上下的男童,穿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端王世子服饰。 褚嫣深呼吸一口气后,抬袖拭了拭脸,然后转身招手:“过来给父亲磕头。” 孩子被奶娘带着走过来,跪在蒲团上。 灯光照亮他的那一刻,月棠别开了目光。 从前她想象过无数次自己当姑姑的样子,可最终直到月溶死去,自己也没能看到他的孩子降生。 那是她温柔善良的哥哥,本应该好端端的存在于这端王府里,勤勉学习,辅佐父亲,为未来有一日亲自接掌家业做准备。 但此时,他从年幼就开始深深喜爱的女子,却把一个毫不相干的孩子带到了他的灵前,喊他父亲。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动,忽然又扭头看去。 褚嫣点燃三柱香递给月桓:“好好拜,把香敬上。享受了月家的福禄,就要永世都记得月家的恩德。” 声音是平淡的。就像是背书一样麻木。 月桓抬起头来:“母妃,外公和舅舅对我也很好。” “住嘴!”褚嫣厉声道,“这是月家。不许提他们!” 本已转过脸去的月棠听到这里,又把目光侧转回来。 灯光下的褚嫣仍然是一脸冷色。 而月桓望着她颤抖起来:“母妃……” “出去!” 在她冰冷的声音里,月桓爬起来,慌张地牵上了奶娘的手,跌跌撞撞的走了。 佛堂里又变得跟坟墓一样安静。 褚嫣直起腰,重新看向牌位,然后幽长地吐出一口气,在蒲团上坐下来。 旁边堆着满地的纸钱,她信手拿过一撂,开始一页接一页投入火盆。 晚风从门缝,从窗缝,此起彼伏地挤进来,推得火苗一涌一涌地。 月棠思索片刻,扭头跟魏章打了个手势。 二人一前一后绕出了佛堂,循着一路灯笼来到了先前被奶娘带走的月桓的后头。 “等他们回房后,我给你盯梢,你设法去取那孩子的手脚印出来给我。” 魏章顿住:“不去相见了?” “你先把东西取来。” 魏章便左右巡视两眼,照着前方一行人进入的院落潜去。 月棠停留在暗处,双目炯炯望着前方熟悉的景物,把声息悉数收进了风中。 …… 阿篱昨夜睡得晚,今日起得也晚,下晌补了个眠,便到此时还睁着大眼,赖在晏北书房里不肯去睡。 晏北又不舍得凶他,想尽办法地哄,无奈无效。 这时高安一路小跑进来:“郡主来了!” 被磨得去了半条命的晏北魂魄立时归位。 阿篱比他更快,撇下抠了半天的他的眼珠子和耳朵,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冲了。 晏北一双长腿竟然还跑不过他。 “阿娘娘!” 阿篱像个球一样冲进月棠怀里,完全无法用简单的阿娘两个字来表达爱昵的心情。 月棠把他抱起来:“还不睡,要拍拍小屁股喽。” 阿篱顺势抱住她脖子:“阿娘娘抱阿篱睡,阿篱就睡。” 月棠无奈,抱着他进门,遇上晏北,抢在他前面说道:“进屋吧,我有事说。” 晏北便把嘴闭上,赶紧让开路来,让她先进。 一看她要坐椅子,又抢过去垫了一袭自己随手搁在旁侧的外袍:“凳子硬,坐这儿!” 月棠瞅他一眼,换了张有垫子的椅子坐下来,说道:“宗人府那边怎么样了?” “我已在紫宸殿求得同意,将徐鹤调去当少卿,下晌我去徐家对他耳提面命过了,也已经借着轮换宫禁的由头把宗人府那边的禁卫全换成了信得过的手下。对了,你今日去哪儿了?我去徐家没见着你。” “我去端王府了,”月棠道,“褚昕虽然已经暴露,但还疑点重重。褚嫣是知情人,我得设法撬开她这块砖。 “所以我先去王府里探了探。本来我想直接见她,但我却看到了褚嫣抚养的那个继子。” “如何?”晏北把茶碗盖揭开,递到她旁边茶几上。“肯定比不上咱儿子。” 月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看到那孩子,我想到个问题,先帝当年许诺过父王致仕之后,王府继承人可以接任皇城司使,所以哥哥过世后,我的孩子可以接任。那么我死了,褚嫣抚养的这个孩子,自然也是可以继位的。” 晏北凝眉:“是这么个说法,褚家拿捏杜家,让杜明焕来接手这个差使,不就是为的将来好顺利拿回来吗?偌大皇城司,可是不会比褚家的实力要小的。” “可是褚嫣跟褚家始终有芥蒂,这皇城司将来要还回来,也只会落到褚嫣的养子手上,你说褚家会甘心吗?” 晏北恍然:“你是说,褚嫣这个养子有问题?” 月棠满脸冷肃:“你明日便去宗人府,把这个跟这孩子的籍案对一对,然后尽快把结果告诉我。” 说着她又从袖子里抽出两张纸,上方有黑灰色的墨迹,一张是两个小手印,一张是两个小脚印。 关于太妃的称呼,我找了好多资料,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端王在世的时候,褚嫣是世子妃,按理说应该照这么称呼。但是她抚养的继子又已经被列为端王世子,再喊世子妃又不合适。叫王妃的话,丈夫又已经不在,理论上如果端王死后,月溶自动晋升端王,那褚嫣就是王妃。王妃死了丈夫,一般也会被尊为太妃。文中就是这么来的。如果有了解这方面知识的朋友或者知道出处也可以留言告诉我,我再把它改过来。 (本章完) 第71章 我也爱听八卦 第71章 我也爱听八卦 晏北接在手上看过,便压在了桌上镇纸之下。 “你不问问今日朝堂之上?” 月棠捉着精神的不得了的阿篱喝水:“褚家那边我知道了。穆家和沈家如何?” “我给了点甜头给沈家,沈奕打算打蛇随棍上,这会儿子恐怕正得意。 “至于穆家和宫里,我已经直接点到了你,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不表态严查。倒还算在预料之中。” 月棠点点头:“沈家不下场,局面乱不起来。局面不搅乱,我们也钻不了空子。” 晏北受到鼓励,撑在迎枕上的胳膊肘也支起了些:“我就是这么想的。从前么,我孤家寡人,闹也没意思。 “如今有了你,我可不怕事儿大。” 月棠转着杯子:“真要闹的话,沈家是个好由头。当年如果没有先帝的册后圣旨,又没有后来让沈太后持玺的谕旨,沈家根本上不来。 “而他们这权力也是有期限的,这当口必然也心急日后怎么办。 “不过不能操之过急。” 晏北歪手撑着脑袋:“我都听你的。” 阿篱说:“我也听阿娘的。” 月棠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吧唧一口亲在了他的脑门上。 晏北有点羡慕。 崔寻在殿门口探出脑袋,看一眼晏北:“舅舅。”又看一眼月棠:“舅母?” 月棠愣住。 晏北手足无措的坐起来,口里也结结巴巴:“这我,我外甥!” 说完瞪过去:“谁让你来的?” 吸了吸鼻子,又怒道:“一身酒气,这是上哪鬼混去了?不学好!来人!拖出去打!” 崔寻连忙跨进门,丝滑下跪朝他拜下来:“舅舅饶命!小的刚才从戏馆里送戏折子回来,听到个杜家的消息,不知道要不要告诉!” 月棠听到杜家三字,即从举杯喝茶的空档里抬起脸:“说。” “好的舅母!” 月棠:…… 崔寻麻溜直起身子来,凑到她的身边:“今儿舅舅不是在朝堂上又提起何家的血案嘛,还说到了三年前被谋杀的郡主。 “三法司的动静那么大,外面都传开了。 “戏馆里就有人说,杜钰今日在四处找舅舅前些日子让人在街头巷尾张贴的告示。” 听到告示两个字,屋里两个人都抬起了头,晏北在抬头的同时还迅速看向了月棠。 崔寻又往下解释:“就是找告示上的那个王嬛。” 月棠放下杯子,茶几上传来咚地一声。 晏北应声站起来:“我当初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做!” 崔寻看看他们俩:“舅舅你这是怎么了?舅妈这么温柔,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晏北道:“滚出去!” “慢着!” 月棠望着崔寻,“崔公子,戏馆那种地方你常去?” 崔寻忙道:“也不是经常去,我是正经人。” 月棠笑了:“燕北崔家的子弟,当然是正经公子。不过崔公子下次在外头听到了什么八卦,也请说给我听听。” 崔寻愣住:“您喜欢听?” “喜欢。”月棠道,“你说给我听,我请你吃饭。” 晏北望着满脸光彩的崔寻,更加羡慕了。 …… 阿篱果然在月棠怀里乖乖睡着。 小家伙虽然开始顽皮,但绝大多数都还很乖巧。而且爱玩闹,说明精力已经变好,华临的医治已经起效。 月棠走后,晏北又把高安叫过来交代了一些事情。 宗室里过继嗣子是有严格章程的,首先必须是宗室血脉。 而且得由礼部及宗人府从没落宗室里收集子弟名单,再从中选年岁合适的让王府挑选。 所以宗人府的籍案,一定会是朝廷认可的孩子。 但孩子到底是孩子,章程都走完之后,人还会不会是那个人,不去查,谁又知道呢? 月棠一说到去宗人府拿孩子的籍案,晏北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翌日没有早朝。 晏北以巡查的名义到了宗人府,徐鹤已经拿着吏部的调任令前来应卯了。 背着手在衙门里走了几圈,他停在了端王府的籍案柜前,眼神示意徐鹤开锁。 徐鹤战战兢兢的找到钥匙打开,崔寻便走过来,笑嘻嘻的挽住他胳膊:“听说徐大人与夫人还有一段曲折的故事……” 柜子里所有人的籍案都码的整整齐齐。 晏北迅速找到月桓的名字,打开后拿出袖子里的手脚印,飞速看了一眼之后合起来。又再次飞速把它打开,仔仔细细校对起来。 门口的崔寻还搂着徐鹤叽叽呱呱说个不停,衙门里其余当差的官吏看到他们这模样,目光都被抓了过去。 晏北缓缓吸一口气,索性将这籍案塞进了袖子里。 随后他又往隔壁抽屉里看去,写着月棠名字的籍案,正好就摆在旁侧。 他不动声色,将宽大的袍袖拂过抽屉。 “王爷……” 徐鹤及闻讯赶来的宗正卿到达跟前时,柜子刚好恢复原样,连锁也扣上去了。 晏北转身,望着他二人点头:“例行巡视而已,何必兴师动众?仔细看看,有无差错。” 进来这一路左右都有人看着,再说这位还是惹不起的主。正卿回头看了看仍然锁得好好的柜子,便弯腰道:“王爷言重。” 徐鹤与正卿一道恭送晏北,门下看着正卿对自己也添上了三分客气,耐不住心中得意,嘴角也扬高了三分。 日前他突然接到调任宗正少卿的消息,也是懵了一脑袋。 要论职权和前程,自然是留在中书省更好。 但少卿是从四品之职,而且这职缺还是靖阳王亲自指定他充任的,这说明自己在靖阳王手里还是有些价值。 当然朝上的事他已经听说了。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有多么不寻常,徐鹤也不是感觉不到。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路权衡,自认胳膊拧不过大腿,从前做梦都想靖阳王能够拉扯他一把,如今梦想成为现实,实在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就此横下心来,一心一意归附。 如今才入这宗人府一日,果然待遇都不同了。 衙门对面的一架马车里,杜钰撂开帘子看到徐鹤迈着方步昂首挺胸折回了门内,撒下帘子略坐片刻,也起身下车,阔步进了宗人府大门,直入徐鹤公事房。 “徐大人好威风。” 徐鹤一见是他,瞬时起身:“世子?” 杜钰冷笑:“我当你如今攀上了高枝,早就忘了我这号人了。” 徐鹤暗觉麻烦。拱手道:“不知世子特意到衙门来是有何事?” 杜钰扯扯嘴角:“前番我让你从胡尉那里取龟符,你没有取到,如今听说你已被提拔成宗正少卿,如此更好了。” 徐鹤立刻警觉:“不知义兄究竟要取什么,我可以帮你去取。” “办案要用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经你手?”杜钰冷笑掏出一张皇城司给出的公文,“难不成你还要抗命?” 皇城司就在他们手上,弄张公文出来唬人算得什么? 徐鹤不想与他硬碰硬,想想遂走出门:“既如此,那我带你去。” 那日杜钰急匆匆让他去找龟符时,他犹不觉得要紧。晏北突然调他到宗人府来,他也还觉平静。可先前晏北竟然亲自来了,在吩咐他开了端王府的锁后,杜钰紧跟着又来了! 徐鹤如何能够忽视? 端王府的事他当然听说过,晏北昨日在朝上扬起的风波他自然也有耳闻。这还可以说是何家那血案引起的后续,那杜钰又是为何? 但杜家也不便得罪。 索性宗人府看守森严,先带他去。去了也不一定能进。杜钰就是有诡计,也不会那么容易得逞。 杜钰心思也没停。 晏北在朝上一出手,不管杜家怎么做,都不可能对抗得了他的权势。 当下唯一的办法,只能与面具背后那人一条心,一是想办法寻找到杀害何家人的背后真凶,再一是断了这背后真凶的后路。 思考一夜之后,于是天没亮他就立刻打发人出去追查王府告示上那个叫王嬛的女子。 晏北从来没有跟哪个女人扯上过关系,这个王嬛是头一个。 杜钰坚信,只要找到这个人,就一定会有线索。 除此之外第二件,就是这宗人府的籍案。 前夜从那宅子里回来之后,杜钰才从杜明焕口中得知那人想要拿宗人府的龟符是为什么。 他们竟然想要永嘉郡主的籍案! 一个死人的籍案! 三年过去了,就在连串事情发生之后,他们突然想到了这个。可见他们对于当年究竟有没有真正达成目的也开始有了怀疑! 死了的人当然不可能再复生。 但是如果又存在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呢? 那就只能设法让她“复生”不了! 只要这件事做成了,杜家才能平安。 但杜钰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要得手没那么容易。 却没想到就在他绞尽脑汁之时,徐鹤竟然被晏北调进宗人府了! 这不是天助他吗? 一路上杜钰扶紧了腰间的皮囊,打量着左右布防,果然沿途岗哨严密,简直时刻有人盯着。 直到到了公房前,他掏出带来的公文跟守门的衙役道:“我随徐大人进来查点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徐鹤的面子,平日章程繁琐的防卫,在徐鹤磨磨蹭蹭掏出龟符之后,竟然很快放了行。 杜钰心头顿松,快步进了门槛。 这是里外几间连成一体的殿室,四面几乎无窗,只有顶部有狭小的风窗。而门则只有方才进来的那一道。 殿中摆着密密麻麻的书柜,每个柜子都分成大小一等的抽屉,且每一个都上了锁。 如此重要的地方,按说也该有人严密看守才是,可竟然除了门下一批御役之外,里间竟然无人。 再回头一看,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典役也被人安排别的差事出去了! 杜钰心下激动,迅速找到端王府的柜子,停下来。“把它打开!” 徐鹤看着无人的四面也心下大疑,后退一步:“你若当真要取用,那就必须得有礼部的公文!倘若没有,那恕我不能听命。” 杜钰哪有工夫跟他啰嗦?当下冷声逼近他:“别忘了你已经是杜家人,你这辈子无论荣辱,都跟杜家绑在一起了!你敢不听从?!” 徐鹤当然不敢。 但他更不敢与靖阳王府背道而驰! 他不但是不肯交与钥匙,更甚至往后退出了几排柜子。 “你回来!” 杜钰追上几步,可再往前走就有人了! 而徐鹤已然跑出了门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逼迫到他! 杜钰心下恼怒,可好不容易进来,却也不可能放过这机会! 他快步又回到籍案柜前,目光迅速搜寻到月棠这一栏,猛的抽了几下抽屉! 那抽屉纹丝不动——宗室里收藏家谱之所,任凭他是不是有武功,怎么可能轻易拉得动呢? 杜钰忧心如焚,举目四顾之后,立刻取下腰间的皮囊,拔开塞子从抽屉缝里往里头哗哗的灌起了水! 皮囊平日装两斤酒的量。 这是杜钰提前准备好的后策! 徐鹤避退到门下,此时透过柜子缝隙看到他又跑了回去,不敢有误,也跑了回来。 这一看就见他手下抽屉缝里已哗哗留出水来! 他慌得大喝一声:“你干什么!”随后不由分说上前把杜钰推开,手忙脚乱拿钥匙打开了抽屉! 然而半尺深的抽屉之中,两本案册已经被水完全浸泡! 他两手齐下,不由分说把案册掏出来。 然而已经晚了,本来就不算厚的纸页已然全都粘贴在一起,被水一泡,上面的墨字也开始模糊!尤其是最底下盖着印戳和落款的那几页,已经完全透湿! 徐鹤浑身开始发抖,这差事是靖阳王亲自指给他的,而且这还是他上任头一日,他知道杜家人不是好东西,却没想到他们这么不是东西! 靖阳王在朝上刚发话要查永嘉郡主的案子,后脚杜钰就把她的籍案给毁了,他这不是要害死自己吗?! 他双手颤抖,咬牙看向杜钰:“你疯了!” 在他这般怒吼之下,门口竟然也无动静。 原本看到滴着水的案册,已然笑出声的杜钰此时也觉出几分不对劲,他旋即脚步朝外:“不好意思,手抖,没拿稳。 “不过人已经死去三年,这案册就是烧也烧得的了! “万一要是有人追究,我也是你徐大人带进来的,到时也只好委屈你担待担待了!” 说完他把袖子一甩,快步离去! 只剩下拿着滴水的案册、整个人都在颤抖的徐鹤留在原地几近瘫倒! (本章完) 第72章 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第72章 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杜钰前脚刚刚从宗人府离开,后脚就有人把消息传到了枢密院。 晏北从崔寻的口中听完了所有经过,便啜一口茶,目光扫过桌上一只盒子:“知道了。继续探。” 又道:“打发人去告诉你舅母,就说我夜里去徐家找她。别告诉阿篱了,今晚我要一个人去。” …… 何家血案背地里还牵扯着永嘉郡主的案子,已经在街头传得沸沸扬扬。 魏章一整日都在外头,兰琴趁着买菜买针线的功夫,也打听了一圈回来。 杜明焕已经被三法司严严盯住,沈奕已经去过沈太后所居的宁寿宫了。穆家目前面上没有新的动作,而禇家没有与任何一家联系,但是日中时候,派下人送过一些吃食和纸墨笔砚到端王府。 不用说,这些东西是给月桓的。 崔寻派过来的人把晏北的话传到时,月棠正在仔细的做一只弹弓。 阿篱精力好了起来,以后闹人的时候会多了。 月棠得想办法消耗一些他的精力。 再说,男孩子嘛,不能太娇气了。 他爹那套不行。 太宠了。 三岁半了。该学的都得学起来。 等待晏北去宗人府对比结案的结果,过程是极煎熬的。 昨夜里如果不是意外看到了月桓,她便已经与禇嫣见上了面。 对比的结果,将会直接影响她从褚嫣身上的切入。 可晏北竟然只是说会过来,结果如何他却只字未说,这便让人实在心焦。 给弹弓做最后的打磨时,兰琴扶着门框咦了一声,然后回头:“徐鹤这是怎么了?一个人在外头直打圈。” 月棠抬头看了一眼。 透过门洞,果然看到徐鹤在暮色里满脸哀色,呆坐在石墩之上。身上还穿着官服,可见从衙门里下差回来,是连门都还没进的。 月棠想了下:“叫他进来。” 她拿着弹弓转身进屋。 刚洗了手,徐鹤就被引进来了。 而且还不等问话,他扑通一声就跪到了月棠面前:“求夫人救我!” 屋里主仆对视了一眼。月棠走过来:“你犯什么事了?” 徐鹤浑身颤抖,眼泪已落下来:“王爷提拔我当宗正少卿,结果我当差第一日就让杜钰给推进了大坑!求夫人看在我这段时间还算听话的份上,保我徐鹤一命!” 兰琴急得:“到底什么事?要是再吞吞吐吐,夫人可要赶你出去了!” “杜钰,他把王爷正在办的案子里永嘉郡主的籍案给毁了!他趁我不备,把水灌到了柜子里,籍案都让他泡湿了!” “什么?!” 屋里二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兰琴手指青白:“你是怎么当差的?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你怎么能让他进去?你,你还敢让夫人救你!你趁早去死吧!” 这实在是个晴天霹雳。 月棠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了,在听到杜钰打宗人府的主意时,就已经有所提防。而在探听到面具人的话以后,更是立刻想到了他们要做什么,让晏北做了准备! 没想到还是让杜钰得逞了! 没有了籍案,如果又找不到郡主印玺,那月棠还怎么证明自己?即便是朝堂上有人能够认得出她,对于一个公认的已然死去的人,如何能够证明他就是原身? 月棠脸上也浮现了寒霜,她推开兰琴,右手抓住了他的颈根:“你再说一遍,杜钰是怎么进去的?” 即使身体在复原,她依然也算得上瘦,这葱白的五指如同冰冷的银爪,毫不留情地扣进了他的皮肉。 徐鹤开始浑身筛糠,但还不能让自己昏死过去,以免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他逼我的……我也没想到他会如此!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猖狂!” “你是状元,你有什么想不到?!”兰琴已经急的眼泪都出来了,“你肯定是还跟杜家沆瀣一气,还在暗中跟他们同流合污!主子,这人留着还有何用?立刻让靖阳王杀了他!” 徐鹤身上肉痛,被这般误会百口莫辩,又急得心肺痛! 他是家中独子,家境也还算好,因为学业顺利,更是被父母家族百般看重。中状元后更是一路青云,哪怕是被杜家坑了,也没到这般怄得想要吐血之时! 杜家再横也要不了他的命,靖阳王这边,那不是一句话吗?更何况此番还是他有错在先! 徐鹤瘫倒在地下,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对月棠何等渺视,原来当时她不发作,不是奈何不了自己,而是她根本不想! “这是,怎么了?” 院子里忽然响起了晏北的声音。 徐鹤再也忍不住,胸膛一阵狂跳后,一口血冒了出来。 兰琴咬牙上前:“徐鹤把杜钰放进了宗人府,把永嘉郡主的结案给毁了!” “是嘛?”晏北斜眼看着瑟瑟发抖的徐鹤,斥道:“先把他带下去!” “王爷,王爷!” 徐鹤嘶声哭喊,眼泪鼻涕一起流。 但很快又被侍卫们捂住了嘴。 晏北看着脸色很不好的月棠:“好了,别生气了。” 月棠将他一瞪:“这就是你靖阳王办的事?晏北,算我看错了你!” 她转身往屋里走去。 晏北连忙跟上去:“你听我说——” 月棠转身就是一脚!正中他腰身。 只顾着往前冲的晏北摔了个四仰八叉。 火速爬起来时,月棠又啪的把门给关上了。 晏北绕到窗口把怀里两本册子抛进去,吼道:“你倒是看完这个再说!” 这彪悍的婆娘! 看到被甩在地上摊开了页面的这两本册子,刚刚把一盆水端在手上的月棠停下来。 随后她把盆放下,捡起了它们。 随后她惊疑地站起来:“你已经拿出来了?” 这两本册子,竟然正是她的籍案! 上方所有朝廷衙司该有的印戳、朱批,一应俱全!凡是先帝落笔之处,全是月棠所熟悉的笔迹! 毫无疑问,这是真的! 门外的晏北一脸恼火,两手揣进袖子里,隔着窗户瞪回去:“不是下毒就是打,我堂堂辅政王爷的面子都让你扫尽了!” 月棠把门打开,上下瞅他一眼:“让你卖关子!活该。” 晏北把手放下来,抿嘴笑了:“我不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月棠转身进屋。 他跟着走进去,一看她又坐在油灯下,翻看起籍案里的内容,神思完全陷入了进去,刚才那一瞬间的性情流露,又全然收了回去,便又凑到她身边,再次从怀里抽出来一本同样大小的册子,伸到她眼前扬了扬:“还有这个。你交代我的事情,我可是一点都没疏忽。 “就连把徐鹤调到宗人府,都是我特意安排的。 “杜钰对宗人府有所图谋,又已经逼迫徐鹤结了义亲,知道徐鹤去了宗人府,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这不,我一箭双雕了。” 杜钰奔着不顾一切毁掉籍案的目的而去,如今自以为目的达到,必定会对宗人府这边放手,同时也会放松警惕。 而借徐鹤之手,把真的籍案掌在手上,也免去了后顾之忧。 如今即便是月棠的身份暴露,也无人敢指认她是假的了! 此番他这个功劳难道还不算大? 月棠二话不说把这册子也接过来。 只见正是月桓的,当中还夹着那张昨天夜里她让魏章临时取来的手脚印。 她望着晏北:“这么说你还挺能干。” 晏北瞬间把腰挺的笔直:“小事一桩。” 说完又睨过来:“不过你要是想请我吃饭,我也不是不能赏面。” 崔寻那小子都有,他也得有。 月棠挑眉,又看向手中之物。 将月桓手脚印与籍案当中历年留存的印记比对了一番,她旋即凝眉:“果然如我所猜!” 新旧两份记档,竟根本没有重合之处! “月桓不是宗室子弟!” 她把册子合上来。“禇家好大的手笔!在夺走了皇城司之后,又混淆了王府血统,他们这是要窃走整个端王府,让王府的所有势力沦为禇家所用!” “显而易见。”晏北拿起了她做好的那只弹弓来看,“毕竟先帝曾给予过你父王承诺,皇城司可以代代相传,将来的事儿虽然难说,但起码传个两三代没有问题。 “如今三家之中,穆家傍着皇上,有皇权为势力。沈太后持玺,连我都能压住。唯独禇家,只是个文官。 “当然他们让杜明焕接手皇城司,但褚家怎么可能放心让他们一直掌着?肯定是要有所准备。 “这孩子成年之后,禇家就会搬出先帝当年的承诺,让他顺理成章的接过去。 “所以杜家从头到尾就是他们的一颗棋子。只是杜家压根没想到禇家背地里偷梁换柱,以过继宗室子弟为名,行暗度陈仓之实。 “就凭这个,褚家向端王府下手也是赚了。 “眼下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个阴谋是从何时开始?当天夜里配合他们在宫中行动的还有谁?” 一个皇城司就有五六千的人马,能够使已然没落的杜家一跃而上,倘若实际落到了已然掌权的禇家手中,那又该起到多大的作用? 名义上仍然是端王府掌管,可端王府的掌权人可是褚家的女儿,跟仅凭利益相连的杜家完全不同! 月棠环胸沉息,片刻后她倏地抓起月桓的籍案,另一手扯起了他的袖子:“我必须去趟王府会会禇嫣了!” 晏北道:“你去就去,拽我干嘛?” “一块儿去!” 晏北嘿地一声:“你刚刚还踹我!” “不去算了。” 月棠抓起自己的剑就出了门。 晏北嗖一声蹿到她身边:“你想从哪个门进?我先打发人去探路!” …… 入夜的端王府寂静到听得见心跳。 只有一个主子,目标就很好锁定了。 更别说昨天夜里月棠已经来探过一回。 褚嫣仍然住在王府东面的世子所里。 月棠潜到院外,抬头看了一眼门眉上挂着的“承平殿”三字,轻而快地跃上墙头,身形又如狸猫一般敏捷地潜到了后窗之下。 晏北一路看着与靖阳王府相似的格局,又完全陌生的氛围,想到三年前这可是他的岳父家,而他眼下竟然是第一次来,心里就有些格外的漾动。 再一想到他这金龟婿第一次登门,竟然需要如此偷偷摸摸,那漾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 这么胡思乱想之下,便只有落在月棠背后当跟班的份。 “撤下去吧。” 窗户里传来亲亲的女声。 晏北定下心思一看,只见窗纱已经让身边月棠拿刀子割开了。 三寸来长的缝隙里,屋里情形进入眼中。 靠窗的锦榻之上,斜卧着一个年轻的贵妇,正拿丝绢掩口轻轻咳嗽。 她面前炕桌上,摆着一桌子碗碟。但几乎都没怎么动。侍女们正站在榻下依次收拾。 不用说,这必定就是褚嫣了。 晏北看着月棠:“我去把灯打灭,你摸黑进去。” “不用。”月棠把腰直起来,刚劲得如同一棵小青松。“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家,我凭什么要偷偷摸摸? “你去祠堂那边等我,帮我看看周边有没有别的埋伏。等我到来后,就帮我把门下的人引开。” 说完她就撇下晏北,绕到月桓住的院落去了。 晏北急得低喊了一声,但也留不住她,只得一边低骂一边听命行事。 侍女们退下之后,偌大的房中就异常清寂了。 褚嫣下了地,拿起细腰瓶中的鸡毛掸子,开始拂墙上挂着的一副银甲。 侍女死死地攥着两手走进来:“禀世子妃,世孙前往家庙去了。” 褚嫣转身,顿一下道:“他去干什么?” “世孙他……去给世子上香。” 褚嫣立在屋中,看一眼窗外漆黑的天色,走了出去。 从承平殿到家庙,要穿过很长的一条长廊。 夜色覆盖之下,这条路途就显得更加遥远了。 月桓进府已经两年,虽然这两年里每逢初一十五自己都会严格要求他去月溶灵前上香跪拜,这几日因为月溶忌日在即,也连日有去,但月桓会自己想去,还是颇为奇怪的。 不过禇嫣已经不惧怕一切奇怪之事。 有时候她甚至更希望这死静死静的王府里,能够有点奇怪的动静出来。 “在这等我。” 进殿之前她吩咐侍女们,然后独自跨进了门槛。 迎面的蒲团之上,跪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那正是月桓。 褚嫣缓步走到他身边,环视了一圈,又垂眸看着他:“这么晚了,来这干什么?” 不好意思。整个白天都在捋剧情,比预定的时间更晚了 (本章完) 第73章 他不是我杀的 第73章 他不是我杀的 “母妃……” 月桓颤巍巍转身,牙齿都在打战。 褚嫣依旧望着他:“你怕什么?” “他怕我。” 声音从为忌日而特地摆好的灵案后方传出来。 月桓脸色一白,眼睛睁大了。 褚嫣循声望去,说话的人也从灵案后方出来了。 “阿嫂啊,”月棠停在灵案旁侧,目光冷若寒冰:“别来无恙?” 褚嫣身形骤然僵住:“是你!……你果然没有死!” “最清楚的不应该就是你吗?毕竟当初魏章他们拿阿秀的尸体来代替我,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好把我救出京城。并没有指望能够瞒过多久。 “还得感谢你,帮我瞒了这么多年。 “不然的话,过去三年里,京城派去寻找我灭口的人,应该足以让我应接不暇了。 “所以你应该也早就知道,迟早有一日我都会来找你。”月棠扯了扯唇角,把手上的珠串抛到她的脚底下,“这是你的吧?我在杜家书房里找到的。 “既然他背后的人是褚家,那我想这个应该就是你的了。” 褚嫣胸脯迅速起伏,瞪向珠串的那一刻,她两眼已经变得猩红。 “杀了端王府所有人,然后一个人拥有一整座王府,这日子过得痛快吗?” 月棠望着正上方端王的牌位,拈起三炷香来,点着后端端正正插了上去。 香烟缭绕,烛光摇曳,眼前一切看起来带着几分梦幻。 褚嫣双手扶住已经站起来的月桓的肩膀:“看来,何家人果然是你杀的,张少德也是死在你的手上!” “当然。但他们只是开始。” 月棠拿剑挑起了孩子的世孙服,“按次序本来应该杀到了杜家,但自从我发现了他们背后的禇家,一下又觉得杜家没那么值钱了。” 她目光移到禇嫣脸上:“你本来是不是以为我就算还活着,也不会知道你害过我?回来了还会对你亲亲热热?” 褚嫣面目扭曲,手指着褚家的方向:“是褚家设下的阴谋,杜家背后的人是褚昕! “你要杀就去杀他们。赶紧去! “我倒是巴不得,你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部都杀光!” 月棠提着剑,走向她,把剑指到她脖颈前:“杀不杀他们另说。先来解决解决你我的事。 “我该叫你叛徒还是细作?” 月桓终于哭了。 褚嫣十指扣紧了他的肩膀:“叛徒?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我是端王的女儿,月溶的妹妹,我没有资格,难道从小就背负家族嘱托,前往王府诱惑我哥哥,伺机窃取端王府的秘密,忍辱负重十余年,到最后关头不动声色出卖了我和父王的你有?” 月棠把剑往前伸了伸,顶住了她的肩胛窝:“我回城的路线是你泄露给了柳氏的表哥,又通过柳氏传达给了何建忠。 “王府里知道我行踪的人虽然不少,但那么多人要提前做好埋伏,必须得有个精确的时间。 “所以,就连前往别邺传话给我的人,也是你安排的。对吗?” 褚嫣把下唇咬出了血,但她没有再后退。 月棠目光全然转冷:“那天晚上,父王根本就没有叫我回城。一切都是你的主意。 “是你跟褚家合谋,把我引入了陷阱! “是从小以虚情假意骗得我交出万般信任的你,与我做了十几年的戏,在最后关头轻飘飘把我和我的孩子推上了死路!” 褚嫣咬牙:“你怎么知道传话的人也是假的? “你不应该早就知道,你要是早就知道,要杀的第一个人自然不会是何旭,而会是我!” “刚才。” 月棠把剑放下来,回答她:“刚才想到的。你们设下那么大的阴谋来杀我,自然父王的死也属于你们的阴谋。 “父王那么疼爱我,自己遇到危机之时,他怎么可能反而喊我回来涉险? “可是来传我的人就是王府的人,甚至还曾经是父王差遣过的人,除了你,谁能使唤得动他? “所以褚嫣,你怎么还有脸来我们王府的家庙,来这里摆上灵案,冠冕堂皇的祭祀哥哥? “你杀了他的妹妹,杀了父王的女儿,你日日对着这些牌位,不觉得瘆得慌吗?” 她转过身来,又定定看着对方:“小时候你让哥哥帮你摘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哥哥为了让你开心点,时常缠着母妃,邀请你的母亲带你过来串门喝茶,然后想尽办法留你在王府住着,让你不必去承受褚家的严苛规矩,那些时候你在想什么? “后来和哥哥成亲的时候,和我说,能够嫁给哥哥是你此生最大的幸事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你对着那样一心一意喜欢着你的月溶,想的是怎么在他死后,亲手把他的家拆掉!把他的父亲和妹妹一个个杀死!” “你闭嘴!” 褚嫣厉声喝道。 “真有意思!”月棠逼近她,一把抓起了她的手:“你手上染着我的血!染着我儿子的血!染着我父亲的血!竟然不许我提他? “你是害怕了? “是不是这只手上也染着月溶的血?” 褚嫣听到这里,却突然停止了喘息:“阿溶不是我杀的!” “连我们父女都杀了,你们的名单上应该不会差一个他,说你杀了他,一点也不奇怪!” 褚嫣嗤地一笑,这一笑竟然止不住了。整个庙堂全都是她尖利的笑声,也充满了讽刺。 月棠皱起了眉头。 窗外的晏北也狐疑起来。 这不应该是一个被捅破了阴谋真相的人该有的反应。 月棠转身看着排位上月溶的名字,忽然拉着孩子一条胳膊,把他推到了牌位底下。 然后她举起剑来,不由分说,朝着孩子刺去。 褚嫣上前了两步。 剑到孩子胸前三寸时,又突然转向月溶的牌位! 褚嫣一声惊喝,不由分说便扑了上去! 剑尖压根就没有碰到牌位,它划破了抢在剑尖下的她的后背。 九月还不算很冷,不过穿件夹衣的厚度。 月棠的剑却很快,划开的衣裳底下,殷红的血很快沁出来。 窗外的晏北更惊疑了。 褚嫣与褚家合谋加害小姑,最终自己独揽王府大权,对夫家的态度可见一斑。 抚养的这个孩子已经是禇嫣未来支撑王府门庭全部的希望,按说她应该不顾一切的守护,可面对月棠的攻势,她的紧张也只是适可而止。 而当月棠指向月溶牌位,她却宁可抛弃生死相护,这又是为何? 就算她虚伪至极,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必要这般拼命做戏吗? 褚嫣震惊地扭头望着月棠。 “看来月溶真的不是你杀的,”月棠静静望着怀抱着月溶牌位的她的后背,“那是沈家杀的?还是褚家?” 褚嫣静止半刻,猩红双眼里带着恨意转过头来。 “你既然要杀我,何必问这么多?不管我有没有杀他,总归是害了你,你不是始终也会要杀我的吗?” 月棠把剑杵在地下,凝眉道:“杀是肯定要杀的。不过,该说的你也得说。 “自从哥哥死后,沈家在他的忌日前后,莫名其妙都会遭遇意外,我思来想去,这应该都是你干的吧? “王府虽然不如从前,但是父王还留了很多亲信在京城。何况王府本身还有很多侍卫。 “你要在背后使点手段。也轻而易举。 “至于沈家为何没有大张旗鼓的彻查,应该也是知道怎么回事,但只要你闹得不是太过分,又没有傻到留下把柄在他们手上,他们自然不会轻易发作,免得惹到褚家,把自己的亏心事又撕扯出来。 “这说明你后来查实了一些东西。 “你查到了什么?” 褚嫣咬着下唇,并不说话。 月棠便又把剑指向了她脖颈。 褚嫣恨恨道:“沈家杀他,却是因为你!” 月棠顿住。 褚嫣狠狠地盯着她:“害死他的人就是你,他是因为你而死!” 月棠凝眉:“说清楚!” 褚嫣笑了起来。“没错,当年是我派人假传父王的命令,哄骗你回来。 “也是我特意把你回来的时间、路线,都经由柳氏透露给了何建忠。 “你该知道,你住的别邺防守简直比端王府还要森严,我若不出此计策,他们根本杀不到你! “可是,月棠,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灾星!是你的存在害死了你的哥哥,是你让我变成了寡妇! “我怎么能不恨你? “我原本与他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他是我这一世所有的希望! “可他却因为你死了! “我确实害了你,但那也是你应得的! “你就应该去死!” 月棠定定看着她,忽一下掐住她脖颈:“把来龙去脉都告诉我! “敢瞒我一个字,我即刻把你剁成肉酱!” 褚嫣把下唇咬出血:“你从小众星捧月,连先帝和穆皇后都对你视如珍宝,他们亲自给你请名师,给你挑侍卫,赐你封号,你从来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月棠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她。 窗外的晏北震惊得不由自主把抱着的胳膊松了下来。 “王爷,褚昕往王府来了!” 这当口,暗处的影卫快速潜过来禀报。“已经到了王府门下了!” 晏北把手扶到剑柄上:“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他带着很多随从。” 晏北喝令:“想办法挡住他,不要让他进来!” “是!” 影卫迅速离去。 而屋里空气仍然是凝滞的。 月棠屏息望着褚嫣:“你提这些干什么?” “你与二皇子同日降生,共同带劫!”褚嫣望着她冷笑,“先帝和穆皇后善待你,是因为你和二皇子两个人哪怕年满十六岁之后,也只能活一个! “所以他们早就算好了,等你满了十六岁,劫满之后便让你去死! “你还记得你十四岁生辰吗? “父王特意带我和你哥哥去别邺为你庆生,只是后来我们来晚了,那是因为我们在半道上遇到刺客! “被你哥哥发现了! “你哥哥追踪上去,发现了端倪。 “原本我也以为仅仅是桩意外。 “可是直到他死去快两年之后我才知道,那些人是沈家派来的,他们盯上你了! “你哥哥识破了他们! “后来他们买通了太医,在他平日服用的养身药里下了极多的麻黄! “你哥哥原本就有轻微的心悸之症,连日服药之后,就明显不对劲了! “可麻黄也不是毒药,验也验不出来! “所以我们当时都不知道!” 月棠把手松开,捂着另一边袖子底下的月桓的籍案,双眉锁得更紧了。 帝后善待她,是为了杀她? 父王和哥哥知道这一切,只是把她圈养起来?却又拿命护她? “你有什么证据?”她问道。 “这还要什么证据?”褚嫣看着她,又冷笑道:“难道你想不起来吗?自从你哥哥死后,你别邺里的禁卫成倍增加了,服侍的人也全部经过精挑细选。 “你只是个郡主,排场都比得上公主了,凭什么? “凭你就是我端王府的灾星! “凭你给端王府带来的各种不顺! “你说我应不应该恨你? “关键是,就算我不帮褚家杀你,你也会死!因为总会有人杀了你的!” 她两手紧紧扶着月桓的肩膀,不知是因为太激动还是因为太用力,十指连同月桓的肩膀都一起抖动起来。 月棠双眼扫过他们,漫声道:“倒是还挺有底气。” 说完后她却也沉吟起来。 月溶的确死于胸痺,也的确早就有心悸之症。她跟随华临习医三年,也确知麻黄能够触发心疾。 但沈家下手竟然是因为她? (本章完) 第74章 恭喜你得到一个假孩子 第74章 恭喜你得到一个假孩子 月棠承认自己自从出事后,对除去魏章他们这几个身边人,其余一切人都带着几分戒备和怀疑。 可她也从没想过帝后对自己爱护会有另外的目的。 更难以置信疼自己入骨的父兄会接纳帝后这样的想法! 窗外晏北看着她孑然而立的身影,也皱紧了眉头。 三年前后的月棠变化太大了,那时的她娇蛮顽皮,时刻微笑,如今面对世人的月棠却目光冷淡,即使微笑,也无温度。 唯独只有面对身边魏章他们,和阿篱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温柔。 由此可见她对亲情是多么看重,内心又是多么在意她的亲人? 她曾经也把褚嫣视作亲人。 可褚嫣把她推上绝路这笔账还没算完,她又撕扯出帝后及端王府的亲情也是伪装? 三年前经历过那样的残杀,总算那时还是有被家人爱着的底气支撑的,如今再受这样一番刑戮,与挫骨扬灰何异? 他环顾着四处高墙,又把目光投向了屋中的月棠身上。 此刻她头微垂,右手持剑,左手轻扶桌沿,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谁告诉你的?”就在晏北脑海里滑过不下十种斩杀褚嫣的办法之时,月棠忽然抬头了,她声音依然极为平稳:“是哥哥?” 同样处在失神中的褚嫣看她一眼,恨意又浮上来:“他怎么会知道?我都是事后才知道!” “那是褚家告诉你的?” 褚嫣咬着唇。 月棠哂道:“是褚家的话,那我怎么能当真?褚嫣,你是故意骗我的。” 褚嫣表情崩开。 “不过也对,我是来杀你的,你怎么会那么老实张嘴就跟我说实话呢?” 月棠凑近她:“按你的猜想,你应该是觉得我就算活着回来了,也会像投奔亲人一样依然信任你,向你寻求帮助。 “那个时候你再来骗我,引我去帮你杀褚家。 “你没想到我突然来了。 “现在你有了王府,可以与褚家抗衡。又有了孩子,有了希望,当然不想死。” 褚嫣面目已然扭曲。 她别开脸,两手自月桓身上挪开,攥成了拳头。 “你还真猜对了,其实我认定泄露机密的人就是你,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月棠把腰直起来,“不过现在我却很好奇,他们既然能凭这些话说服你,一定会有些证据吧?他们所谓的证据是什么?” 姑嫂二人隔着灵案相望,咫尺距离却如相隔千里。 褚嫣两手攥成了拳头:“褚昕给我见过了沈家买通的太医! “太医供出了所有经过,说当时还是淑妃的沈太后对他威逼利诱,逼迫他在给你哥哥日常服用的药丸里更换药材,添入了大量麻黄! “我不知道供出来的太医是不是真的,但是褚昕让我知道,你哥哥的确就是因为服食过量麻黄而引起的心疾! “有人害他,这是真的,只是他们做的非常隐蔽。 “既然他拿出了证据,余下的我为什么不信?!” 听到太医时,月棠目光便在她身上顿了顿。 沈家不是没有可能在太医身上下手,但被与沈家有仇的褚家揪出来,是否真实须先存疑。 褚嫣见她不言不语,便把双手抽离桌案,定定望着她:“你真的不觉得奇怪吗?除了帝后和王府对你格外的疼宠,先帝甚至还允许你在外头低调成婚,你是宗室女,成婚的时候你说不张扬,他们就真的不去! “就连王府也是父王派了心腹装成村邻去观礼! “你说去父留子,他们答应。 “当时你我亲密无间,他们也不让我去见见你的夫婿,这些全都是绝无先例的! “你说,如果不是因为你身上有秘密,为什么他们会对你百般纵容?” 月棠凝眉不语。 在这些事上,帝后对她的确称得上是包容了。 可跟她从六岁起就一个儿独居在外比起来,又算得什么呢? 褚嫣哑着嗓子:“先帝和皇后,他们在你身上的态度都很有问题! “还有你母妃,她从小对你很冷淡! “哪个母亲会这样? “你觉得正常吗? “这所有的不正常加起来,你让我作何解释?就连褚家都要杀你。我的丈夫,他的的确确是被害死的!也是在去往你别邺的路上让我亲眼看到了危机的! “只有你身上的谜团让我看不透,月棠。” 说到这里,她呼吸也急促起来。 偌大殿室里,她的喘息声显得格外明显。 烛光摇曳之下的屋子,倒有些如梦似幻了。 月棠静默了片刻,说道:“哥哥从服药到死去,前后有几个月时间,哥哥会没有察觉吗?他为什么没说?” 褚嫣对着仅隔一指的她的双眼,咽下唾液,并不回答。 但她的脸上同时也出现了惶惑之色。 月棠逼近她:“你几乎每一句话都在指向帝后对我的用心,哥哥被害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褚嫣咬牙吞了口唾液:“你是来杀我的,是来找我报仇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难道我说了你就会放过我? “月棠,无论我怎么做,我们也回不到过去了,你应该也知道,我不可能把什么都告诉你。” 月棠平静看她一会儿,便站起来,看了眼角落里的月桓,忽而又持剑朝他刺去! 这一剑可非先前那一剑的力道可比,它破空利啸,寒气逼人! 月桓吓得尖叫。 褚嫣惊慌之下也不顾一切扑过去:“你住手!” 剑在离孩子心窝一寸处止住,那母子俩却已瘫倒在地下,神魂尽失。 月棠缓慢地发笑。 褚嫣扯着嗓子回头嘶吼:“你笑什么!他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对他下手?!” 月棠道:“我笑你让褚家利用了一辈子,死到临头还蒙在鼓里。” 褚嫣嘶吼:“你又胡说什么?!” 月棠看着孩子:“你两次都在护着这个孩子,可见你心里还是看重他。但如果他是褚家的人呢?” 褚嫣顿住,随后从地上爬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又被褚家利用了。”月棠把孩子拉过来,然后掏出那本籍案:“孩子就在眼前。当了王府几年媳妇,这东西是真是假,你也该辨认得出来。你看看,对得上吗?” 盖着宗人府大印的宗室子弟籍案,啪地丢在她的面前。 当中印有孩子掌印的一页,更是赫然显露在灯下。 褚嫣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华服之下的她似断了支柱,随着烛光飘摇。 月棠道:“三年里你一直隐瞒我没死的真相,是知道我若没死,就迟早会回来复仇。 “褚家害了你,而你害了我,何况事到如今,你依然因为帝后善待我而猜疑我。我们都是你的敌人。 “你怎么会把我的行踪告诉他们,让他们预先提防呢? “无论我们两方谁死,谁落败,都能让你称心。 “对吧?” 褚嫣已经把牙咬得咯咯响了。 月棠接着道:“你隐瞒当年尸体非我的事实,期待我去发现他们,足以说明你恨褚家入骨。而如果你知道他是褚家的孩子,又怎么会这般上心? “你和褚家彼此都知道,双方并不是一条心。 “你的父兄更知道,一心一意爱着月溶的你是靠不住的。 “所以当这个孩子被带回来时,他们一定告诉你的是,这就是宗人府从宗室里过继给你的月家的孩子吧?” 褚嫣已经抗不住急促的喘息,她手扶桌子,瞪大眼看看面前的孩子,清瘦五指在不住颤跳。 “这不可能!不可能!……” 月棠静静望着她:“褚家跟你不是一条心,可是又必须得你坐在这世子妃的位置上,挑起王府的大权为自己所用,又怎么会放心让你养自己的孩子? “培养自己的势力与他们对抗? “让你帮他们养褚家的孩子不好么? “所以,他们对这孩子好,会悉心教养他,让他依恋褚家。等他成年,然后便会告诉他,你是褚家的孩子。你该尽忠的是褚家。 “那么他凭王府世子之位而接过来的皇城司,是不是实际上就成了褚家的?” 褚嫣目光已经涣散:“不可能的,不会这样的,他来的时候我看过他的籍案!宗人府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在籍案上作假!” 月棠笑了起来:“两年前他也不过两三岁吧?找个容貌相似的并不难,长起来变化也快,有什么不可能?况且,他长大后也不会那么密集地收集手脚印了。 “我说的这些你很明白全都是事实,是不是?” 褚嫣忽然就没了声息。 不光没了声息,脸上也没有了血色。 呆呆看着籍案的她,就这几句话之间,已然像个死人。 孩子十分害怕,哭着喊:“母妃救我!……” “别喊我!” 他的母妃却尖叫起来。 五指还抓起他的手腕,瞪眼看过之后便猛地将他甩开,目光里汹涌的恨意使她像个厉鬼。 月棠望着她:“如果你没被褚家蛊惑,而是选择把事情告诉父王或我,如今的端王府绝不会落得像个坟墓的地步。 “我一定会帮你把褚家斩尽杀绝,让你再不必受他们摆弄,活得扬眉吐气。 “你如果愿改嫁,我会想尽办法满足你。 “如果你愿意留在王府,那我也会替你仔细挑选宗室子弟过继,让你终生有盼头。 “如果你想要让孩子继承王府,我也一定会因为你对我这份善意,因为你对王府的忠诚,一力扶持你们当王府的主人,让我的孩子让出世孙之位。 “可你听信褚家谗言,就因为帝后和父兄待我好,就猜忌我,疑心我,就合谋杀我,把端王府害到如今地步,如今你得到什么了?” 月棠笑一下:“得到了一个假孩子。然后一腔心血喂了狗。 “而你现在还在跟我玩心眼,难道你以为不说,我就不会杀你吗? “被褚家玩弄得团团转,现在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褚嫣筛糠一样抖动起来,她抱着脑袋,看向月棠,泪如泉涌。 “那你杀了我!为何不快杀了我!” 她尖利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室里引发一阵阵回响。“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何没早来告诉我?为什么!” 过于用力嘶吼,又使她倒下趴伏在蒲团上。 张开的五指在抽搐,她撕扯着面容干呕起来。 但她双眼还在看着月棠,似乎所有的意念都在等着月棠刺下来这一剑! 月棠蹲下去:“哥哥怎么死的?我知道你应该掌握了一些线索。说完我给你个痛快。” 听到月棠这句话,褚嫣保持匍伏的姿势在原地顿了会儿,而后却单手撑地,直起了身子来。 “他是因我死的!” 月棠眯眼:“因你?” “对啊!”褚嫣脸上一片死灰,眼眸中却有火苗涌动,异样闪亮:“与沈家有仇的褚家与实权在手的王府突然联姻,对沈家来说是个极坏的消息! “他们当然不会希望这门婚事能成。 “所以沈家最开始是冲着我来的! “他们不想我嫁给月溶! “可沈家始终没能杀到我,就转而朝他下了毒手。因为他死了,留下我也不能给褚家带去多大好处了! “如今你明白了吧?其实我才是那个灾星! “是我害死了他! “来吧! “快杀了我,杀了我! “你不是要报仇吗?” “快让我去死!” 她一把抓住月棠的剑刃对准自己胸口,鲜血很快从她惨白的五指间渗出来! “想求死没那么容易!”月棠一掌扼住褚嫣脖子:“哥哥到底怎么死的?我要听实话!” 褚嫣发出一声闷哼,但仍死咬牙关。 她手还没松,双手因为用力把剑往身上杵,指缝已经湿透。 (本章完) 第75章 秘密(求月票) 第75章 秘密(求月票) 但面前月棠目光刺骨,丝毫没有让步的迹象。 褚嫣终于松开唇齿:“沈家原本要杀我,这是真的!” 月棠眯着眼,把手松了些。 褚嫣滚落眼泪,仍抓着剑刃:“但在我说之前,你先让我传个人进来。 “——白栀!去把方凌抬过来。” 听到这个名字,月棠眉头动了动,随后她看向后窗下的晏北。 晏北点头,跟暗处的影卫使了个眼色。 影卫便随着战战兢兢站在门下领命的侍女离去了。 殿内,褚嫣伏坐在蒲团上,说道:“褚家当初让我嫁到王府,表面上看起来,是水到渠成的好事对不对?毕竟都知道我与你哥哥青梅竹马。 “可是于褚家而言,不是的。 “他们不是为了成就我们,一开始就是冲着王府手里皇城司的权力来的。 “我认为你们也是知道的,高门大户嘛,谁家联姻的目的不是为了壮大势力?无可厚非 “但对沈家来说,跟他们有仇的褚家和王府结了盟,就是个大威胁了。 “他们当然不希望这门婚事成功。 “成亲前后,他们一直伺机向我下手,一开始只是内宅阴私,没有成功。后来他们就直接下杀手,婚前也没成功,毕竟褚家也不会让这桩婚事有闪失,沈家根本不会有机会下手。 “婚前褚家因为私心保护了我,婚后沈家又下手时,让你哥哥发觉了。 “第一次他怕我害怕,私下解决了,瞒了我,也警告了沈家。后来又有两次,但我却不知道他为何不告诉我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比如说,他遭到毒手,前后几个月,理应自己会察觉,可为何连你也从来没听说? “事实上,我也不明白。 “那些时候所有的危险都是他帮我解决的,可是我完全不知道这些! “直到你和父王出事,我开始意识到我也是褚家算计的对象之一,我才警觉他的死不对劲。我找来方凌盘问,才知道因由。 “你不要觉得我不值得沈家锲而不舍这样做,褚沈两家本来就有仇,他们杀我也不过是杀个仇家之女。 “此外,你十四岁生辰的时候,我们成亲才不久,也没怀上孩子,继续破坏这桩联姻还来得及。 “而沈太后因为诞下四皇子已然荣升淑妃,当时又偏巧大皇子又被父王弹劾,受了先帝斥责,关键是,先帝一直都未曾明确立谁为储,所以他们还是有希望的——” “等等,”月棠打断她,“父王当年为何弹劾大皇子?” 褚嫣咽一口唾液:“只是桩小事。父王说大皇子在穆皇后住过的梓元殿里抓鸟雀,对先皇后不敬,于是先帝就罚他去皇后陵前守陵了三个月。这事你应该听说了才是?” 月棠未置可否。 自打儿时被帝后撑腰,成功驯服了大皇子月渊后,后来许多年,她也一直与月渊时不时有书信联系。若回王府,月渊也会跑来见她,一起吃个饭,钓个鱼,遛遛鸟。 被罚守陵这件事情,她自然有听说。 但后来再与月渊相见时问起他事由,他却回避了。 褚嫣继续:“到了那份上,位于沈家的位置,总归值得争一争。 “不然的话,你想想,褚家难道不会对沈家痛下杀手吗? “那个时候,他们可不知道沈妃后来会变成沈皇后,先帝将来还会给他们持玺的特权! “总之,杀一个我又不需要太多本钱,为何不去做? “这些都是实在发生的,可你哥哥只字不提。” 褚嫣沉下气来,放缓声音往下说道:“我至今不明白,明明该我知道的事,他为何从来不曾告诉我? “告诉我了,我岂不是就能防范起来吗? “可那么多次!他背地里一定费了很多功夫才做到了万无一失。他也不可能没去追究过原因,也一定查到了一些证据。 “他始终没告诉我。 “临到死他都没向我透露! “若说他这是不想我担心,你信吗?!” 月棠凝眉不语。 月溶前后病了有两三个月,她每次回去看望,他都只是说无大碍。结果到最后病情突然转急,而后没多久就因胸痺之症发作、心力衰竭而亡了。 如果还夹杂着他追踪沈家这件事,的确就有了疑点。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信。”褚嫣缓缓吸一口气,“自然,如若那时候他就知道了褚家的图谋,防我是应该的。 “可冲我下手的不是沈家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既然替我排除危机,可见他心里有我呀,有我,那他到了病重之时,为何也还是不曾向我吐露半个字? “关键是,他防着我,不告诉我,可你也不知道啊,可见他也在防着你。 “那他隐瞒下来的,究竟会是什么?!” 她反射着灯光的眼眸开始变得有些刺眼。 月棠望着她:“你觉得是什么?” 褚嫣笑得讽刺:“保守得这般严密,死都不说,连沈家杀我这事情都不肯告诉我,那只能是在追查沈家的过程里,还查到了某些不可说之事。 “比如说,——关于你的秘密! “他不能让你我有机会顺着沈家杀我这件事,摸索下去。 “毕竟,你都值得褚家那么缜密地设局来谋杀了,背后怎么可能没有说法? “凭帝后待你的异常,这个秘密必定是他们也知道的。 “你哥哥是不敢说,还是碍着什么不能和你我说,我不知道。 “但话说回来,如果他真的是因为发现了你身上的秘密而死,那跟被你害死的也不矛盾吧?” 褚嫣眼中又有了恨意。 月棠没理会她,只反复咀嚼着她这席话。 定立片刻后,她问道:“这些话你还跟谁说过?” “我敢往外说吗?”褚嫣咬牙,“你哥哥是王府世子,连他都死了,我是自认比他命硬?” “禀世子妃,方凌来了……” 她话音刚落,白栀的声音就在殿下响起来。 这个推着个轮椅进来的、一直在王府当差的侍女,在看到月棠的时候眼眶也瞬间红了。到底王府那么多人,褚嫣既然能瞒着褚家三年之久,自然不可能轻易把此事泄露出去,王府当差的旧人,不免会对月棠的“死而复生”深为震动。 “郡,郡主……” 轮椅上的人已然不是个完整的“人”。 他右眼被挖空,双腿已失去,两臂也只剩下一截。 看到月棠时他仍下意识想站起来,但尽了全力也只是挺了挺上身。 “方凌?”月棠走到他面前,“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定要说的话,也可以说是被我害的。”褚嫣道,“他是你哥哥最信任的侍卫。你和父王出事后,我也只能找他们几个最为忠诚的属下问话。他们就告诉了我阿溶背地里好几次替我挡去沈家杀手的真相。 “可他们也不明白阿溶后来查到了什么,为什么又瞒着你我。 “我就顺着这条线索打发他去查沈家。 “结果他在半路遭到了埋伏,诈死藏在尸体里,才让久等他不回的我派人寻到带回来。 “后来我不敢让他露面,一直让他隐身在王府里。 “也不敢往下查了。 “不过他的话,你应该能信吧?” 月棠抚着方凌的断臂:“知道是谁干的吗?” 方凌摇头:“不知道,对方身手不错。 “沈褚两家都有身手高超的护卫,都有可能。 “但如果一定要在沈褚两家当中选的话,那属下选褚家。 “因为那个时候二皇子刚刚登基,突然奉旨回京的靖阳王态度未明,沈家地位并不稳当,他们一门心思在与皇上争权,应该无暇盯着只剩下世子妃了的王府。 “而褚家还没能实际得到皇城司,他们需要掌控世子妃。” 能够在半路埋伏,自然只有盯着端王府才有可能做到。 “郡主!” 月棠默凝之时,方凌又道:“沈家当年确实对世子妃动过几次杀机!属下以全家性命起誓,因为当年属下是亲身跟随世子去应对过这些事的,绝不敢说谎。” 月棠凝眉又问:“既然褚家在背后阻止你往下查,为什么你们还要相信哥哥是沈家杀的?” “当年你哥哥服过的药是太医院给的,你也是知道的!我后来找借口去太医院翻过留存的药方,关于他的病历不见了。 “放眼当时,能做下这些手脚的也只有沈家,同时我很确定,褚家在宫中没有人手。” 方凌也说道:“郡主,褚家的确在宫中没有内应。直到如今为止,他们想在宗人府下手,还需要通过杜家!也还在试图利用徐鹤接近皇帝探查紫宸殿的消息! “如果有内应,他们完全可以从宫闱下手,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不是褚家,我们就只能怀疑是沈家了。何况这些年沈家明知是我们下的手,却也没有公然应对。若非心虚,不会如此忍气吞声吧?” 窗外的晏北此时也在凝望着月棠。 但此时影卫又来了:“禀王爷,褚昕已经开始拍门了!看模样,要是再不放行,他就要强闯!” “那就死命顶着!”晏北沉声。 影卫离去。 晏北又看向窗内,却还是皱了眉头。 褚昕来得这么急,而他和月棠又不便暴露,侍卫再顶也顶不住多久的。 沉默了很久的月棠这时举起即将燃尽的蜡烛,凑近两根新烛将其点燃。 “既然沈家曾几次杀褚嫣,那他们心虚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加害过褚嫣,怎见得一定是因为哥哥?。 “褚家一定还有同谋。因为褚家杀我的那天晚上,父王也在宫中死去。 “褚家办不到的事,他的同谋未必办不到。” 方凌默凝片刻:“谁会是同谋?” “如果沈家不知道这个秘密,那就只能是穆家。”月棠道,“彼时穆皇后才过世四年,宫中一定还有她从穆家带进宫的人。如果褚家和穆家联手,他们一方在宫外布局杀我,一方在宫中设下埋伏,岂非天衣无缝?” 月棠语速越来越慢:“你看最后,二皇子遇险却活下来了,到最后也成功上了位。穆家当了国舅,稳坐太傅高位,而褚家也成功让杜家上皇城司当了傀儡。 “如果没有靖阳王奉旨辅政、沈太后奉旨持玺这唯二的意外,二皇子已然皇权独揽。穆家便是天下一等一的权臣。除非漠北的靖阳王发兵反叛,还有谁能与之抗衡? “而褚家与沈家已是仇敌,若他们满足于如今的地位和加上将来到手的皇城司,在除去沈家之后,穆家未必不能容褚家在朝上当个拥趸。” 窗外的晏北听到“发兵反叛”四字,背脊都绷直了,这家伙怎么啥话都能说? 而殿内烛光下,方凌已经听怔住了。 褚嫣愕然呆立了片刻,随后道:“诚然褚昕当初骗我说你终究会被先帝杀死的是浑话,而你也不信帝后对你包藏祸心,那穆家作为皇后娘家,自然是能容你的,为何又要和褚家联手布局阴谋? “况且,端王府原本就是拥护皇后的,自然也是二皇子一派。 “沈家势力当前,他们为何要自断臂膀去害端王府? “又为何要联合褚家杀你?! “如今龙椅上那位与穆家利益共存,更不可能瞒着穆家去杀端王府! “总之,穆家不应该有任何理由针对王府。” 月棠深吸一口气,把搁在案上的剑拿了起来:“这当然是因为,他们也知道了哥哥所知道的那个秘密。 “哥哥若是为了这个所谓的秘密而死,那自然说明褚家和他的同谋合谋杀我和父王,也是因为这个秘密。 “穆家是不是同谋,抑或是不是主谋,不在于明面上端王府对穆皇后的立场。 “而在于这个秘密中的端王府和我于他们而言的立场,是否对他们形成了阻碍。” (本章完) 第76章 自己的仇,凭本事报(求月票) 第76章 自己的仇,凭本事报(求月票) 殿中二人皆为懵然。 “你的意思是,端王府和你的这个秘密,碍着了穆家的事?”褚嫣惊疑地望着她,“而你哥哥也是穆家杀的?那他有什么好忌惮穆家的?端王府何至于怕一个穆家?” 月棠却没有说话,而后转身看着端王、月溶以及自己的牌位,又拿起了三柱香。 月溶服药前后有两三个月,他的确不应该不曾发觉自己被害。 所以他知道自己被算计,选择隐瞒下来这是事实。 这也能够说明褚嫣的猜想有些道理,月溶的确在追查沈家的过程意外发现了一些东西。 沈家杀的是褚家女,褚家又不可能容许沈家破坏这桩婚姻,那么在月溶追查沈家杀人证据的过程中,褚家很可能暴露了什么。 月溶发现了,然而越查发现事越大。 后来他也因为这个秘密而死。 为何凶手采取太医所制药丸下手?可能是条件所限,可能是别的,但至少有一种可能是胸有成竹,对月溶绝不敢把秘密暴露出去而有绝对把握。 毕竟事实证明,后来月溶就连她这个从小亲密无间的妹妹也未曾吐露。 他们拿准了月溶不会往外说。 但月棠所住的别邺的确始终都没出过事,也说明端王从一开始就在别邺里做出了严密防范,端王事先一定早就知道一些什么。 凭借这层,月溶发现被算计之后,哪怕谁都不会告诉,至少也会告诉端王。 那么面临自己儿子的安危,端王为何也没发作追究? 原因只能是和月溶一样。 当然他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月溶赴死,他们背后一定想过办法,可能也就是因此而拖上了两三个月。不然的话早就死了。 华家人与皇室曾有过节,是为了医治端王妃才从洛阳来到王府的。王妃死后他们也走了。 可月溶病重时端王也未曾提前让华家人前来医治,肯定有不愿华家察觉真相的原因,但他们也没想到月溶病情会突然危急。 那么,掌着堂堂皇城司的他们父子,到底在顾忌什么? 有什么原因是连大权在握的他们也扛不住的? 月溶到最后病情突然转成危急,是不是又经历了什么? 倘若月溶不在那时因为察觉了秘密而死,后来是否也逃不过去? 如此岂非就是,端王府一家注定就是要死去? 月棠不知道。 褚嫣也注定不可能知道全部真相。 但褚家这边展露出来的线索,已经指向了穆家。 至于为什么穆家会觉得月棠和端王一家挡道——月棠同样也不知道,也不可能从褚嫣这里得到答案。 殿室里安静得呼吸声清晰可闻。 褚嫣垂着肩膀,手扶灵案而立。 恍惚间她看到处于震惊中的方凌,她把手收回站直,启开粗哑的嗓音:“白栀,送方凌回去。” 白栀进来,推动着轮椅走了。 屋里只剩她们姑嫂。 褚嫣抬头望着正慢慢给灵前续香的月棠:“方凌他们都并不知道是我泄露了你的回城路线。还有,你哥哥其余的心腹侍卫,都还在王府里。 “你从小就认得他们,他们品性如何,你有数的。你要用人的话,可以去找方凌带他们走。” 月棠没有看她,也没有停止动作,只是继续认真地上香。 褚嫣咬了咬下唇,又道:“你的印玺,褚昕拿走了。你去找褚家报仇吧。 “杀了他们,你一定能知道同谋是不是穆家。 “找到了同谋,离解开这个秘密也就不远了!” 月棠还是没有理会她。 她便又道:“你总要回来的,你总要知道这个秘密的!你不破解它,怎么应对明枪暗箭? “你去报仇啊,去杀他们啊!” “夫人,褚昕带着大批人,已经直接闯进王府来了!小的们不敢暴露,因此不曾用强!” 晏北带来的侍卫,这时候快步走到殿下禀报。 月棠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褚嫣目露锐光,又看向她:“褚家完全不信我了,褚昕一定是因为你来的。这几年褚家的事情我打听不到,但杜家那边不难。我猜褚昕已经知道你还活着,你赶紧杀了我,走吧!我死在你手上,至少,至少有脸去见你哥哥!” 月棠却把剑插回剑鞘,又拿起了月桓的籍案。 褚嫣凝眉抢在她前面:“你为何不动手?!” “会杀的。”月棠望着她,“但我犟。你越想死在我手下,我越不想让你如愿。”她看了眼王府大门方向,又看向她:“等褚家先杀。他们杀不了我再来杀。你要是不想被他们杀,那就自己想办法。” 褚嫣怔住。 回神看到月棠走到了门下,她又追上去:“那你把这本籍案留给我!” 月棠扯动着嘴角回头:“自己的账,得自己凭本事去报。我凭本事拿在手里的东西,任何人都休想动。” 她走出殿门,朝墙下晏北的方向一挥手。 暗处的晏北又留下两个影卫,随后与她一前一后沿来路退了出去。 褚嫣怔怔立在殿中,随后跌跌撞撞退了两步。 她后背撞上灵案,月溶的牌位翻倒,描金的一行字如针芒一样刺着她的眼睛。 她飞快以手掌盖住! 但片刻后,她又把手移开,缓缓地拂拭着上方的灰尘,双手将它稳稳地放了回去。 …… 晏北跟随月棠出了家庙地界,趁四下安静压声问她:“为何不杀了她?她可是褚家那场谋杀的关键人物!” “你说的对。” 月棠在墙下停步,望着重重屋宇道:“褚嫣该死,但透过她,我更看清楚了凶手杀我的决心。” 晏北凝眉:“总不能放过她吧?” “怎么可能?”月棠睨他,“褚家不是找上门来了吗? “珠钗已经到了褚昕手上,褚昕必已能猜到我还活着。知道她隐瞒了阿秀尸体并不是我的事实,褚家莫非还能放过她? “而她已知自己被褚家骗着养孩子,又岂会放过褚家? “先让他们自己撕吧。 “况且我如今不想立刻就回王府,王府也得有人守着。眼下逞一时之快杀了她,只不过更方便褚家和同谋明正言顺请奏朝廷把端王府收回去罢了。” “那我们回去盯着他们?” “不,”月棠摇头,“你不是已经留了侍卫在暗处吗? “先跟我去寻方凌。既然来了,把王府的底也摸一摸。” 晏北皱眉:“那个被褚嫣收服了的侍卫?” 虽说此人是月溶心腹,按说既然月棠信得过,他便没有多嘴的道理,可一想到方凌刚才还对她恭恭敬敬,他就浑身不舒服。 孩他娘才是端王府的主子! “去见见他又少不了你的肉。我让你用窦允,你还不是用得很趁手?” 月棠白了他一眼。 晏北噎住。 一看月棠已折转了方向走了,他伏于墙头看了眼家庙方向,只见此时已然从王府前门处游来一路火光,显然褚昕已经进来了,并且直奔褚嫣所在的家庙之处。便也收回目光,跟上了月棠脚步。 王府西北侧专给下人住的这片居所,方凌刚刚被推进所住的院落。 白栀显然与他十分相熟,进门唤了声“阿嫂”,屋里便出来个妇人,接手推起了方凌。 晏北看向月棠,月棠脸色平静,便知这的确就是方凌的妻子,不做声了。 月棠道:“你还是给我守着吧。” 说完不等他应声,自己已下地入门去了。 方凌进了屋,妻子便扶着他坐到竹簟上。刚问了句他要不要喝水?房门便开了。 端着水杯的妇人看清来者面容,吓得水杯立刻掉落在地! 方凌忙道:“还不跪下见过郡主?!” 妇人慌忙要跪,月棠指着椅子:“你坐到旁侧,不要说话。” 等她坐了,月棠便也在方凌前方的板凳上坐下来,深深打量着他。 方凌被看得局促,垂下头来:“郡主有话,还请吩咐。” 月棠道:“你何时受伤的?” “约摸郡主出事半年后。是当年腊月,对,正好是半年左右。” “后来呢?你为褚嫣做什么?褚嫣又做过什么?” “属下养了很久的伤,之后也不可能再做什么了。后来都是兄弟们在做。因为我们都猜想是褚家下手拦截属下,世子妃不敢让人知道属下还活着,一直没让我再露面。 “褚家那边兄弟们也不可能进得去,好在杜家是他们的傀儡,所以兄弟们紧紧盯着杜家,一旦他们有异常的举动,我们都能很快想到是褚家的授意。 “所以何家刚出事,我们也都知道了。” 月棠凝眉:“其余人呢?把他们喊过来。” 方凌点头,看向了妻子。 妇人连忙起身,走到檐下摇响了一只铜铃。 几乎是顷刻间,门后就陆续进来了四条汉子,每个人都似从床上才起来,穿的穿衣,拔的拔鞋,嘴里还喊着“方大哥怎么了?” 等他们所有人进门看到了月棠,便皆都僵住了。 随后又不知谁颤唇唤了声“郡主”,然后扑通跪下来了! 几个人都跪在了月棠面前。 月棠道:“这几年,你们都在为褚嫣效力?” “属下都是端王府的人,死也不敢背主。” 月棠笑了下:“但是褚嫣就是当年把我行踪泄露给褚家的人。” 众人又僵住了。 月棠看着沉默的方凌:“看来他们的确都不知道。但你却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方凌缓缓点头:“她没说,是属下猜到了。因为她一开始找的就是我。 “后来给兄弟们安排差事,也是通过我下达的命令。我是逐渐猜出来的。 “但王府里已经只剩下她了,她后来又确实在查世子死因,也确实恨着褚家,属下不知该怎么办,只能依附于她。” “那你们现在知道真相了,还依附吗?”月棠扫视着他们每个人。 方凌咬牙:“郡主既然回来了,我等自然无再听命于她之理!属下是个废人了,但他们还可以相助郡主!” 月棠站起身来:“你们总共有多少个人让褚嫣重用过?” 方凌略略:“世子身边所有侍卫。除属下之外,二十三个。” “当年跟过我的那些人呢?” “跟随过郡主的人和王爷的人,一半已经由朝廷收回去了,一半还留在王府里!端王府出事之后,各典司的人都被提审过,长史也换过了。 “只有跟随过世子的咱们这些,由于世子妃还在,所以都留了下来。” 方凌说到这里目光黯然。“如今的王府,已然与当初有天壤之别了。 “——郡主!您快回来吧!” 跪着的众人也道:“请郡主早日归府!” 月棠望着他们,却说道:“可你们跟随害我的敌人如此之久,应该也知道我不会再信任你们。 “何况当年哥哥死因既然有疑,跟着他的你们每个人也可能是凶手。 “我若是回府,第一件事就该肃清王府,你们都没有被我留下来的理由,真的让我回来?” 屋里骤然静默。 侍卫们的命本身就与王府拴在一起。 月棠在遭谋杀后归来要清除他们,他们除了后半辈子都活在逃亡路上,只能乖乖受死。 月棠走向了门口。 这时方凌喊道:“郡主留步!” 她停下来。 方凌激动地看向地下四人:“我已是个废人,死不足惜! “但兄弟们确实是不知郡主被害事实,我方凌可以以死谢罪,但请郡主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们这几年追踪沈家,对沈家家宅之中的情况掌握不少,就让他们留下来为郡主效劳吧!” “是嘛,”月棠看着地下几个人,“那沈太后的哥哥沈奕,他身边最有力的帮手是谁?谁最可能为沈奕悉心办事?” 几个人互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大公子沈黎!” “除了沈家子弟呢?” 众人默了下,这时最左侧的一个精瘦汉子抬起头来:“沈奕有好几个幕僚,都得他的信任,但他们只出主意不办事。 “若郡主指的说知晓他们具体行事的话,沈黎身边有个唤做黄纶的人,此人是他的心腹。我们曾经也盯过他,他是沈家的远亲,一直在为沈家办事,也常为沈黎往返宫中与沈太后传递消息!” 月棠原地走了两圈,说道:“三日之内,能找到这个人的软肋吗?” 几个人同时默语。 月棠目含冷光投在他们身上。 那汉子咬紧牙关,梆地磕了个头:“郡主身负血海深仇归来,自当万分谨慎。三日之内,小的们拼死也将替郡主办成此事!” 月棠收回目光,走出去。 晏北一路看着她朝自己走来,左右看看周围,随后与她同跃了出去。 月底的夜空几乎一片漆黑。 到了清寂的大街上,月棠脚步就四面皆飘来酒菜香气的岔路口停了下来。 晏北道:“怎么了?” 月棠看着他:“不是要我请你吃饭吗?” 晏北受宠若惊:“真的请?” 月棠点点头,叹一口气:“翻过这条胡同有家羊肉馆,羊肉炖得又香又烂,怪好吃的。” 把明天的章节提前放了,完成了这段剧情。但明天有事,今天下午没码成存稿的话,明天就休息一天哈。 另外月底了,还是求个月票 …… (本章完) 第77章 我没想非礼 第77章 我没想非礼 王府门在南边,家庙在北边,一路走过来要费上不少时间。 褚昕进得门来,大步到达殿门下时,只见褚嫣母子都在,一个跪在蒲团上,两手交拢,长袖交迭,眼望着白栀在往火盆里投纸,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另一个已经在长蒲团上睡着了。 殿中很正常,所有器物没有挪移过的迹象。 母子俩衣衫也完整,只是二人的眼睛都有些红肿,明显哭过。 这倒也还好。毕竟月溶忌日马上到了,每年这个时候褚嫣就已开始筹备,此刻又正处在家庙之中,作为妻子哀哭一回,无可厚非。 褚昕坐进殿里,往四面可藏人之处都定睛看了几眼,然后走到蒲团前,把月桓抱起来,拍打了几下他衣衫上的灰尘,然后问:“出什么事了?为何这么久不开门?” 褚嫣冷笑:“这是我的家,我想开就开,不想开便不开。” 褚昕皱眉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也是冷的。 怀里月桓打了个哆嗦,他低头看了眼,又道:“怎生哭得这般厉害?你是不是又责罚他了?” 孩子眼睛肿得实在厉害。 虽然睡得沉,但手脚还在一抽一抽。 仿佛受过惊吓。 褚嫣无声地哂了下:“我实在难以理解,这不但是我的家,孩子也是我的,你大晚上地闯进来,还质问我为何责罚他,不知你这么关心他,凭的是什么?” 褚昕顿一下,把孩子放下来:“我是他舅舅,对他好些不是应该吗?” 褚嫣笑了:“应该。不过我从小到大,倒没见你这般关心过我,如今又越过我去待他好——不如,我把他送给你吧?” 她抬起的眼里满是讽刺。 褚昕定立片刻:“越发疯魔了。我们好不容易替你求来圣上恩准,才让你得养了他延续香火,我对他好些自然也是看在你是亲妹妹的份上,你把他送给我?倒也要宫里答应才是!” 褚嫣扯动着嘴角,站起来:“你还没说,大晚上的,来做什么?” 彼此距离近了,看得更真切。 褚昕仔细打量她的面容,只见除了双眼红肿,妆容也还齐整,这态度虽说使人生厌,却与平日一样的冰冷乖戾,是见惯了的,没有异样。 他便走到灵案前,目视着月棠的牌位:“近日朝上之事你听说了吗?” “何事?” 褚昕挑眉:“晏北突然借何家血案挑起了阿棠的死,尘封三年的往事又被街头巷尾热议起来了,她没来找过你?” “‘阿棠’?”褚嫣尖利地笑起来。 褚昕却面不改色:“回答我。她是不是来过?” “她不是死了吗?”褚嫣直直望着他,“被你们亲自设局,围杀在林子里。尸体都被戳烂了,你也亲自看过的,怎么,魔怔了?” 褚昕骤然敛色:“不要跟我兜圈子,知道她究竟死没死的只有你!当年那具尸体究竟是不是她,也只有你知道!褚嫣,你是褚家人,到死都改不了姓!你如今也只能依靠褚家了,要敢存别的心思,对你不会有好处。” 褚嫣如芒的眼神里全是讥讽。“可当年我也告诉你了,确实是她的尸体。她的印玺,配剑,不是都在么?你凭什么说不是?” 褚昕缓缓自袖子里掏出一枝珠钗:“我见杜明焕的那天夜里,有人在现场发现了这个。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杀何家人的跟她有关。可是当年唯独能确定逃走的只有魏章。而魏章办不成这么多事,更不可能找得到晏北。 “只有她能。 “也只有她有理由大张旗鼓地寻仇。” 他把珠钗放在她身旁灵案上。 褚嫣看一眼这珠钗:“这么说,你们当年布那么大的局,连个才生过孩子的女人都没杀掉?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枉费我泄露消息给你们!” 褚昕面上凝霜:“我再问你一句,她真的没来过?” 褚嫣怒目:“你是从不认识她?不知道她什么性子?她要是活着,岂不是早就来找我了?” 褚昕盯着她,半晌道:“那可未必。 “不过你不说也不要紧。 “我知道,你一直瞒着我们这个事实,也是指望她来对付褚家的。 “可是你要失望了。 “她的印玺在我手上,如今她的籍案也已经被杜钰毁了! “从此以后她就算出来,也再也不会是永嘉郡主了。” 他拿起案上月棠的牌位,轻轻抚着上方的名字,又道:“哪怕当初留下了疏漏,可我也只消稍行手段便已亡羊补牢。她自顾无暇,更是不可能帮到你。” 褚嫣咬紧下唇,任血丝在唇间蔓延:“既然这么有把握,那你还过来干什么?” “虽说危机已除,到底她是月家人,为免有人利用她,特地来知会你一声,若是她来了,立刻告诉我。”说到这里褚昕把牌位放下,又漫声道,“到底她也与我曾有一段儿时情谊,永嘉郡主不能活着,可她如今只是月棠啊,她已然无家可归,若是听话,我偌大褚府,仍可予她一角庇身之所。” 褚嫣扶着桌角,爆出一串冷笑。 褚昕沉下脸来:“这案子已经被晏北扬了起来,你一个人在这儿也不安全,因此我特意带了批人过来,时刻伴随于你。这是我们褚家对于端王世子妃以及世孙的关爱,你骗了我们的事我尚未告诉父亲,还盼好自为之!” 说完他击响双掌,门外便鱼贯进入一群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简直是一套完整的世子妃扈从队伍。 褚嫣震怒:“我是宗室女眷,你敢监视我?!” “怎么会是监视?”褚昕淡声道,“你是我们的至亲骨肉,孤儿寡母守着偌大王府,我们本就该对你多有照应,等过阵子事情了了,我自然也会带他们回去,皇上就是知道,自然也是能够理解的。” 说完他把那枝珠钗又收入怀里,又摸了摸沉睡中的月桓的脑袋:“时候不早,早点睡。还有,没事就不要老呆这种地方,容易让人发疯。 “你看你,越发没有人样了。” “褚昕!你不得好死!” 褚嫣怒吼着扑出来,从褚家来的人却同时截住了她:“世子妃多保重!” 门外护卫自动跟上褚昕脚步。 典仪司的人也伴随在侧。 阔步走出内殿后,褚昕一面跨上庑廊,一面往承平殿的方向看去一眼:“小世孙这边近日没什么异常吧?” 典簿仔细巡视四面,随后垂首:“内殿世子妃一手把控,据外院的人说,一切如常。世子妃日间还带着小世孙在园子里散步。” 褚昕点点头,又道:“世子妃呢?” “除去今夜着实在家庙里呆得久了一些,也一切如旧。” 褚昕便笑着道了声“有劳”,拱拱手后走出门去。 出府登轿后,他压住轿窗与随行护卫道:“杜家已经没有用处了,回去后即刻拟个办法出来,能让他们死的,绝不让他们喘气。动作要快!另外挑几个身手高强的去靖阳王府外蹲着点,与晏北接触的十有八九是月棠本人,她也一定会与晏北再联络。” “是!” 褚昕把手收回来,沉一沉气又道:“做仔细些,莫让晏北的人发觉。” …… 晏北伴着月棠走街串巷,一路无言,昏暗天光下脚步轻快,像两只敏捷的猫。 他们成亲前是主雇关系,成亲后晏北再回来,就成了孩子爹,根本没有机会像这样结伴夜行过。 此时稍稍落后她半步的晏北能尽情看着她的背影,她的窄肩,她的如云的发丝,拐过弯后,两边民居门下挂着的灯笼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此时影子里她飘飞的衣袂已然清晰,而她身躯是挺拔的,仍是那棵无论何时都俏生生的青松。 穿过胡同,到了一条不算热闹的街,她终于在街口一间搭着棚子的食馆前停下来。 她说:“三斤炖羊肉,两斤酒。” 棚子十分简陋,晏北跟着月棠在棚下小桌旁落坐,看着她拿抹布擦桌子,又看她自顾自地沏粗茶洗杯子。然后道:“你莫非来过?” “我没来过,魏章来过。” 老板上了酒,月棠给彼此各斟了一大盅,然后一口干下去。“他跟兰琴来的,过去他们每天都会出来搜集杜家的消息。兰琴厨艺高超,顺便来偷了师。不过今夜咱们不让她做了,吃现成的。” 晏北恍然。 二人你来我往喝了两轮,谁也没说话。到羊肉上来,又各自举箸吃了一碗。 立冬的天气,吃肉确实暖身子。 晏北给自己添第二碗时,侍卫轻快地走到身边来了:“王爷,褚昕果然已认定郡主还活着。然后从褚家带人来把褚嫣随身监视了起来。” 晏北听闻,立刻看向对面。 月棠抬眼:“褚嫣怎么说的?” 侍卫照实回答。 月棠便点点头,让店家拿葫芦打了两斤酒,又另装了一瓦罐羊肉,给了侍卫带回去分食。 羊肉汤晾到刚刚好,洒了芫荽末,香气扑鼻。月棠轻啜一口,又啜一口。 街道安静,此时夜已深,棚子里已没有其他人了。 晏北吃一半望着她,说道:“那褚家人实在恶毒,你放心,杜家还在我手上,有他们在,对付褚家不会太难的。” 月棠却没有接话,而是问起他来:“你在家排行第几?” “老幺啊,”晏北顿了顿,“我上头三个姐姐,没有弟妹。” “怪不得。”月棠抿着酒,“说说你们王府的事吧。” 晏北莫名有点紧张,但月棠仍在直直望来,他便清一下嗓子,说道:“我父王因伤早逝,这你大约听说过。 “我们家旁支都在汾阳祖籍。只有我祖父下来这一支都在漠北。 “我母妃跟杜明焕的母亲是表姐妹,你也知道了。母族那边联络得少。 “这两边长辈亲戚都还挺通情达理。 “就我三个姐姐——” “姐姐怎么了?” 晏北道:“让人头疼。漠北不像京城,没这么多弯弯绕的事,平日闲得慌,相互之间走动得多,会较之京城里的高门亲近些。忙时,大家一块儿分担。闲时,就各家各户串串门。 “我大姐嫁给了漠北崔家嫡长子,就是崔寻的父母。她跟我姐夫是指腹为婚,可他们俩从小吵到大,大姐拳脚厉害,姐夫嘴皮子厉害,谁也不输谁。 “每次一吵,俩人就跑娘家来了,从前父王在,嫌他们俩闹腾,打发到三百里外去带兵。 “父王过世后,他们得回来丁忧,这下好,调停的人就成了我,还多了个不长进的大外甥要管教!” 月棠托腮笑道:“真好。难怪崔寻有那样的性情。” 她轻阖双眼,又道,“还有呢?” 晏北顿一顿:“我二姐他们倒是不吵架,二姐夫是武将,武功也比我二姐厉害,可我二姐夫当年一看到我二姐就走不动道,根本就不可能对我二姐动一根汗毛。所以回王府告状的只有我二姐夫……” 寂静的深夜里,不消多大声音就能把话说得清晰入耳。 檐下汤锅里还炖着羊骨汤,咕咚咕咚。伴随着晏北的声音,让人不知不觉变得松驰。 月棠托腮听着,起初还回应两句,后来就已经阖目不语。 晏北声音也越来越慢,到最后他停了下来,静默地看着对面的她。 微风正软软吹动她的发丝和衣角,昏黄油灯下她的面庞像玉脂一样。 真美啊。 他想。简直越来越美。 于是晏北心口也似架了口汤锅,咚咚直跳。 覆在膝上的十指蜷了又蜷,他看看左右,街头已无人,羊肉馆的老板也袖手在灯下打起了盹。 他深呼吸几口,然后缓缓起身,沉下气息走到她身前,然后蹑手蹑脚伸出胳膊,一只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托起了她的腿。 他自信已经把动作放得轻极轻极,呼吸都已屏住,可就在他弯腰起势之时,她却睁开了眼睛! 两张脸仅隔三指,刹那间四目相对! 晏北倏地撒手退后:“不是……我没有!” 月棠被他撂翻在地,闷哼了一声。 “晏北!” 晏北更加慌了! “我就是想送你回去,没想到你突然醒了!我真的没想干什么!” 月棠踹他一脚:“再不扶我起来,我让你三个月下不了地!” 啊啊啊,马上开学了呀,这几天事多,都是在利用碎片时间写,本来还想今天加个更,但我尽力了真的, 再求月票 …… (本章完) 第78章 凭猜疑就能杀人吗? 第78章 凭猜疑就能杀人吗? 晏北把月棠扶了起来,又让她拽着自己的衣袖站稳。 再也不敢碰她了,把两手背到身后,由着她拽。 月棠睨他:“好大的架子。” 晏北愣住,忙又把手撒开,暗自嘟囔一声“真难侍候”,倒是又一手把她按坐下了,说道:“我叫侍卫找辆马车过来。” 月棠望着街头:“走回去也不是不可。” “再过不久便是早朝之时,出来得早的恐怕半道上就要遇见了,乘车又快又安全。” 月棠便不做声。 晏北朝侧前方的暗处招了招手,便有侍卫跑过来,侍卫交代了下去。 月棠跟随他的目光看去:“这些侍卫,是朝廷派给你的还是王府自己栽培的?” “大部分是朝廷派的,贴身使唤的这些,都是最初跟着我太爷爷、我爷爷一路下来的忠随。”晏北托着她胳膊让她坐下等,又道:“不过就算是朝廷派过来的,时间长了,也都用顺手了。” 月棠点头,好久才收回目光。 晏北觉得她是有话要说,但还没有等她说出来,店家看他们有要走的意思,已经赶紧跑过来收账。 晏北平日出行都有高安崔寻他们跟随,身上有余钱也定不会多,顶多够给阿篱买个人。 眼下便有些捉襟见肘,左右翻翻也只凑出来十来个铜板。 月棠望着他,乐不可支。 他道:“有什么好笑的?” 说完想起从前自己也是因为“穷”才去会馆扮落榜士子,然后自投罗网,当了成为此生都抹不去的黑点的赘婿,又红了脸。 月棠摆出一颗碎银子在桌上,堪堪付了店家报出的数目。 晏北忍着脸热,说道:“先说好了,我可不是吃软饭的,从前那是形势所迫,不得已中了你的计,如今可不同。这顿是你说好了请我的。” “知道了,啰嗦。” 晏北见她嘴角微翘,眼神狡黠,不晓得又算计什么,而这时侍卫便已经赶着车过来了。 侍卫除了带来了马车,牵了几匹马,与他同行的侍卫还带来了新的消息:“王爷,方才跟随褚昕回府的兄弟说,褚昕在出端王府之后,随从之中就有两拨人先离开了。一拨人去了杜家那边,还有人去了咱们靖阳王府方向!” 月棠环胸:“好家伙,这是反过来把你盯上了。” 晏北蓦地一声冷笑:“杜明焕派人埋伏在沈家禅房里,沈黎好歹还给高安几分面子。 “这褚家是连装都不装了! “也好,回去把这些话告诉蒋绍,再让他吩咐仪卫司,这两日且不要搭理褚家来的这些人,只消摸清楚他们来多少人,蹲守在哪一块,派几个人在暗中盯住便是。 “但要把事情做仔细,留着回头我还有用!” “是!” 侍卫领命,去了一个,剩下两个摆好马凳,立在旁侧,又把一匹高头大马牵到晏北身旁。 月棠踏上凳子,搭着晏北胳膊就上去了。 侍卫坐到车头开始赶车,晏北也上了马。 侍卫们在前方探路,一路没遇到任何行人,很快到了徐家胡同。 月棠让马车在后墙下停住,然后仍然准备翻墙入内。 上了墙头后,她想一想又回头:“我这几日不便出门,你且等等,帮我带个东西给阿篱。” 说完下去了。 晏北坐在马背上,看着她身轻如燕,痴痴望着不敢动。又看一眼徐家这小小的状元府,不过三进,她住的那院子还不如他府上下人住的地方宽敞,心下又恼火,只觉姓徐家不会做人。知道惹不起自己,还不麻溜给她换个好些的住。 “看这儿!” 果然没一会儿墙头上又有了她的声音。 她拿着先前灯下那把已然打磨得光溜溜的弹弓走出来:“别成天把孩子关在屋里成天抠你眼珠子了,小孩儿得糙着养。这个好玩,先让他随便玩儿,等我下回去,再教他打靶。” 晏北愣住,不知道她这啥意思?嫌弃他眼珠子?但立马又想到更重要的问题:“你下回何时去?” “很快。” 这不等于没说嘛。 “快走吧。不是说要防着早出门上朝的官员?” 月棠催着他,然后利落地越墙入内,竟是一点也不曾拖泥带水。 晏北心下有点失落,但又因为那句“很快的下回”,听话走了。 “郡主!” 魏章和兰琴都赶到院门下等着了。 月棠招呼他们进屋,一面问:“褚家那边如何?” 魏章一直守着褚家那边,褚昕出门前后,他定然看到了。 入屋后三人围聚灯下。 魏章道:“杜钰是傍晚才去的那夜我们探过的宅子,不知为何耽搁了大半日才去,不过他离开后,很快又派人去宗人府衙门走了一圈,想必是去探虚实。 “派去的人回来后,他就立刻去了褚家,当时属下凭这个就锁定了褚家的确就是那面具后的人。 “再后来入了夜,我看到褚昕匆匆前往端王府,猜到他要向褚嫣打听郡主生死之虚实,便回来报讯,才知道郡主已经先去了。 “于是属下又折回王府外头,蹲着褚昕出来。” 月棠听到杜钰隔了大半日才寻去那宅子时,看了眼魏章,但没有打断他。“后来呢?” “褚昕出府之后,便派出了许多人去盯广陵侯府。并且就在刚刚,约摸也就是褚昕从端王府回来之后,褚家两个幕僚也匆匆乘车出去了。一个去了吏部侍郎府上,一个则是去的户部侍郎府上。 “杜家也怪,杜明焕依然要受三法司问询先不说,杜钰只去了趟宅子后,也再没有出门。入夜后杜明焕匆匆归府,属下在外墙上瞅了眼,他直入书房,杜钰也跟了进去。 “后来因还要回褚家这边,属下便没再盯了。” 月棠点点头:“杜家已然隐入水深火热中,如今是盼着褚家能相救一把,但必然也在做两手准备。而褚昕此时对我的籍案被毁深信不疑,又得了我留下的珠钗,深信就是我活着回来复仇了,那么留着杜家还有什么用呢? “我若是褚昕,也定会把杜家当成最后的心病,趁着晏北在逼杜家,索性落井下石将他们除了。” 略略思索片刻之后她又说道:“褚昕让人去盯靖阳王府了,必定也已经猜到晏北在朝上的作为来自于与我的接触。” 魏章与倒茶过来的兰琴对视了一眼:“那如何是好?”话出口后二人又同时回想起来,异口同声道:“对了,郡主方才去王府,不知可已曾见过了世子妃?” “见到了。”月棠往后靠在椅背上,叹气道:“不但见到了,能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端王府里的旧人旧事,不但是月棠的,也是幸存的每一个人的。褚家的阴谋,褚嫣的背叛,改变的是他们所有人的人生。 长夜明灯之下,月棠把此去来龙去脉全都说了。 魏章二人听后半天也不能言语。 良久后灯芯爆响,兰琴才身躯微动,说道:“也就是说,王府的一切灾祸,都与郡主身上的秘密有关,世子妃——不,褚嫣就是被这一点攻破心防,恨上了郡主?” 月棠点头:“月溶可能是这世上最最真心待她的人了,失去月溶她本就痛苦——平心而论,我失去过阿篱,能够感同身受她的难过,当时若有人刻意误导我说内应就在我的队伍中,我未必也不会有所偏离。 “所以褚昕拿月溶死因上的蹊跷引她相信我身上有秘密,又摆出月溶被害死、但又隐忍不说的证据,她就把所有的遗憾和不甘朝我宣泄出来了。 “可我又没害过任何人,凭什么她猜疑我就要承受?” 她端起杯子来喝水,一只手稳稳当当,丁点晃荡都没有。 兰琴心绪浮动:“可不是?什么样的秘密她也说不出来,若能靠猜疑就下手,褚家和她可死百遍了!” 魏章虽一直默然无语,却也在兰琴吐出此话时不觉点头。 从前褚嫣在他们心里也是和善可亲的好主子,同样也出身优渥,读过圣贤书,知晓伦理道道。 可当同样面临着亲人被害时,她们一人因为猜疑而选择不顾一切向打小相识的手帕交和小姑子下手,一人却始终坚抽丝剥茧,坚持找准线索顺藤摸瓜,一定要拿到真凭实据认准凶手再报仇。 她绝不放过一个坏人,却也不连累一个无辜。 如果要泄恨,难道月棠不比褚嫣更有理由血洗这朝上所有人吗? 如果要说痛苦难熬,月棠所承受的痛苦不比褚嫣还多上好几倍吗? 如何她却不曾纵容自己滥杀呢? 魏章从小认定一个忠字,当初不顾一切拼死救月棠出去,陪她走过这忍辱负重的三年,再到眼下坐实了褚嫣的罪行,面对此时依然坚强自傲,在褚嫣口口声声指责为“灾星”也不曾妄自菲薄的月棠,他也就更加为跟定这位主子而骄傲了! 他站起来,咚地跪下地去:“郡主,如若当真是因您身上这秘密妨碍到了他人,引来了杀机,那不管是谁,谁想杀您,属下哪怕是冒着那天下之大不韪,都紧随您走到最后一步,为郡主讨回一个‘理’字!” 兰琴也跟着跪下了:“奴婢不才,拼个命也是成的!” 月棠望着他们笑了:“每次觉得我受委屈就跪,都跪多少次了?地上不凉么?” 俩人略为尴尬,起了身。 但魏章仍劝道:“前番郡主授意靖阳王,说窦允可用,果然窦允不负所望,在朝上立刻配合起来。他这些年一直留在皇城司,属下猜他对当年之事未必没有疑心,只不过他窦家比起朝上这几家还是势弱,没能力发声罢了。 “此外还有郭家! “他们都是王爷的臂膀,真要说,杜家也就是有个侯爵,比他们强些,不然王爷还在世,不定先把皇城司先给谁掌着! “凭窦允在朝上表现,他们若是知道郡主回来了,理应会归附的!” 兰琴也点头:“籍案已经到郡主手上,谁也不能以当年尸体为由否认郡主的身份,如今王府那些人自然不能再用,这窦家郭家,奴婢在京城走了这几个月,听着倒觉得还算稳当。 “他们也如杜明焕一般得王爷一手栽培,王府于他们是有恩的。 “奴婢不信,这世上总不至于个个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罢?!” 月棠只微微噙笑而不语,似在思索。 魏章略想,说道:“郡主向来谋定后动,属下们想到的,郡主必定早就想到了,不然不会让靖阳王试着去用窦允。 “如今不曾发话,想必是还要对两家摸摸底,不如属下先去探探也好。” 月棠停下把玩火折子的手:“别的不必探。你也不必分心。 “褚家那边盯上了晏北,自然不必咱们再操心。窦郭两家,琴娘去打听打听他们这几年有无记得父王的忌日就成。 “无论如何真相自是要告诉他们的。当然知道后如何选择,再凭他们心意。 “如今咱们得利用好藏身暗处的优势,把该摸的底先摸到手。”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窗外的晨光,又与魏章道:“你一夜未眠,先去歇歇,然后去盯着杜家吧。 “杜钰已经在盯着王府那张告示,我想了想,这有弊也有利。 “杜家当初明明受父王提携,结果却恩将仇报,明知道褚家的阴谋,却还是反过来当了刽子手。 “此人不除,难慰父王泉下英灵。 “等他们找上门来,我们就从杜家这边着手。” 魏章听到此处,哪里还坐得住?拿起剑便出门:“属下现在就去!” 晨曦之下,他背影挺直刚劲,如山一般伟岸。 经由他路过的薄雾,都似被劈开了似的翻涌起来。 追到门外的兰琴叹着气回来:“好歹也吃些早饭再去。” “还是人手太少了。而我们原本也有晏北那样的排场的。”月棠坐片刻,也站起来。 晏北是因大权在握而声势浩荡,而她当年圣眷浓厚,各种配备齐全,前后相比,旗鼓相当。 “不过小霍就这两日要抵京,到时候有他分担就好多了。”兰琴欣慰地道,“那孩子一向很机灵。” “是啊。”月棠也笑了。 回头又道:“对了,你有空收拾收拾,照当下这形势,我估计徐家这边我们很快得撤了。” (本章完) 第79章 死去的人就在眼皮底下 第79章 死去的人就在眼皮底下 自从晏北直接挑明了何家案子背后还藏着永嘉郡主疑似被谋杀的隐情,连皇帝都不敢怠慢,穆太傅也发了话,三法司这边哪里还敢推脱? 何家血案到底谁办的都已经是次要,要紧的是三年前永嘉郡主出事之时,何建忠与张少德到底在干什么? 这一查下来,杜明焕留在衙门里的时间就越来越长,整个广陵侯府,除了杜明焕之外,只有杜钰及其母亲知道事情真相。 才刚刚过了大寿的杜老夫人不停催促杜夫人母子去找晏北说情,母子俩嘴上说不出来,心里苦不堪言,如今一提到上房老夫人传唤就心肝直跳。 可自那天夜里与那面具人摊牌以来,一日过去,他们却没有动作,杜钰心急如焚,于是铤而走险,寻到了徐鹤,把宗人府那事儿给办成了。 放在从前,他自然不会如此不顾后果,可到了此时容不得他选择。 晏北亲自出头施压,朝堂上从前因为他们两家关系而向杜家靠拢的一些人,如今一看这形势,也都开始见风使舵。 杜钰也是见过世态炎凉的,从小也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过这三年来才开始扬眉吐气。 他知道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杜家必然落得人人喊打,都不需要晏北再做什么,也会有人跳出来跟风附和,为了讨好晏北,无论杜家有没有的罪行,都要往他们头上安一安。 从宗人府回来后,杜钰思前想后,到了傍晚时分,便先寻到那宅子把消息告诉了对方。随后也派人盯着褚家动静。 直到看见那宅子里的人匆匆去了褚家,随后褚昕又匆匆前往端王府。 他终于也彻底确认,那天夜里杜明焕在他手心里写下的那个“褚”字,没有半分错。 当年在背后指使杜家犯下这滔天大罪的,就是褚家! 确定了这一点后,这背后的弯弯绕,他都不敢细想了,当务之急是如何从褚家的角度来化解眼前的危机。 如此辗转反侧一夜,清早起来,正打算去找杜明焕,杜明焕身边的管家却过来了: “世子,前几日侯爷派去洛阳寻找徐鹤夫人贺氏的人回来了!” 杜钰闻言一怔,当即道:“赶紧带过来!” 上回说到徐鹤可恶,已然让人拿捏不住时,杜钰就说到他那个从乡下奔过来的发妻看着不像乡野女子,杜明焕立刻打发人前往洛阳一探虚实。 可后来突然遭遇晏北提出彻查何家血案,一路下来让人焦头烂额,他都差点忘了这茬! 管家很快把人带进来了。 来人气喘吁吁:“禀世子,我们找到了徐大人的老家,发现他的发妻贺氏,根本就不是那日寿宴上那位!” 杜钰整个人筋骨一缩:“怎么回事?说清楚!” “如今住在徐家的那个贺氏,是咱们老夫人寿宴之前两日就已抵京的,可我们往贺氏老家一打听,她却是我们到达当地的前一日才离开的! “而且我们拿了那日同徐鹤一起出席的贺氏的画像给所有认识他们俩的人看,他们没有一个人认识画像上的人! “他们都说贺氏绝没有如此美貌! “世子,徐鹤那边必然有诈!如今的徐家娘子,根本就不是贺氏本人!” 护卫一口气说了出来,杜钰听完之后手脚都已经发麻了。 他的确早就对那位突然找上门来的状元夫人产生疑心,但想到徐鹤在朝堂之中无任何根基,就算当时想要推脱与段家的婚事,也必定有贼心没那个贼胆,不大可能找个假的出来糊弄他们杜家。 因为一旦如此,那么迟早穿帮,而凭徐鹤是万万担不起这个罪的。 没想到—— “你们可探查清楚了?”他猛地跨前一步,“确定贺氏另有其人?” “小的们以脑袋担保,那日来赴宴的,绝对不是徐鹤在乡下娶的发妻! “因为所有找过来看画像的人,全都是徐家的亲戚,还有贺氏娘家周围的邻居,他们要么是曾经与贺氏朝夕相见的,要么是看着她长大的,绝不可能认错! “关键是,贺氏自从被徐家抛弃之后,便在当地铺子里做临工,而他的的确确是在我们到达那里的前一日离开的! “而她还不是自行离开,是有人带她走的!” 杜钰屏息片刻:“那人是谁?” “不知道!但据说是往京城来了。 “小的们一路紧追慢赶,却并没有追上他们,于是只得赶回来复命了!” 杜钰心底掀起了浪潮,大步踏下石阶顺着园里的甬道来回走了两转,然后又蓦地停在了石榴树下。 “来人!” 他厉声道。 门下候命的几个护卫快步走进来。 “备马,即刻随我上徐家!” 护卫们唰地离去。 杜钰忽然又喊了一声:“慢着!” 他望着已经停下来的几个人,沉吟道:“你们几个先去,看看如今住在徐家的那女子还在不在?在的话,摸清楚她身边可有扈从?有的话又有几个?分别都是什么人?” 护卫们称是,离去了。 杜钰腮帮子一抖,立刻又折回了房间,找到自己刚刚梳妆完毕的妻子:“寿宴那日,徐鹤的妻子贺氏,是谁接待的?” 世子夫人站起来:“是二房的弟妹,怎么了?” “去把她喊过来,我问她几句话!” 世子夫人也在为近日家中之事忧心,无奈问过杜钰多次都未曾得到回应,此时见他如此着急,片刻不敢耽搁,不到一会儿就把二少奶奶带来了。 杜钰问:“那日你在带领贺氏入园之时,可曾发现奇怪之处?” 二少奶奶揣着心脏仔细想了想:“倒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一定要说她有让人意外之处的话,那就是她实在太淡定了。沿途你居然不少看她的笑话,按说她一个乡下女子,要么就是发作撒泼,要么就是感觉到害怕,可她都没有,反而像是高高在上,不屑与那些人一般见识似的。” 杜钰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变得青白了。 世子夫人一惊:“出什么事了?” 杜钰此时却哪里跟她解释得出来? 徐鹤抛弃了的糟糠之妻能赶在他与段家议婚之时突然寻到京来,这本身就可疑。 不过当时杜家不便强买强卖,又碍着在其外祖与舅舅身上动过的手脚让人拿住了把柄,杜家选择了隐忍不发。 可如今派去洛阳寻找何家的护卫却拿回了徐家的贺氏并不是真的贺氏的结果—— 贺氏不是真的贺氏,那她是谁?! 那日在茶宴之上,晏北对着她失态,这个鳏夫多年来对别的女子目不斜视,唯独有反应的就是这一回! 而且也不管她已是有夫之妇! 这两人从前是什么关系,杜钰已没工夫探究,他只知道,不是谁都有资格认识他靖阳王! 再联系起晏北后来两次催办何家血案的反常,这女子什么来历,岂不是已经呼之欲出了吗? 她起码也是魏章的同党! 杜钰方才就是想到这里,然后迫不及待进来向内宅女眷求证的。 二少奶奶的这席话,一下就把他的心劲给打下去了! 可以在众人议论纷纷之中满不在乎的路过,且还能摆出那般高傲的姿态应对,那得是什么样的人? 或者说,会冒充状元夫人前来杜家的,还能有什么人? 前天夜里,褚昕也曾经猜测过杀死何建忠一家的凶手来历,只是那时杜钰也不敢想,一个被所有人亲眼认定死了的人,怎么可能还会活着? 他最多也只敢想,这人只是比魏章地位高些罢了。 可如今杜钰还能这么想吗? 徐鹤是堂堂状元郎! 晏北也是高高在上的靖阳王! 只有永嘉郡主,才有资格做到同时与他们接触! 也只有她才能有本事,把何建忠一家全灭,又在飞云寺那样的围堵之中,抢在何晖的前面把张少德给杀了! 一脑袋冷汗冒了出来。 屋里的妯娌也看着他不对劲:“到底出什么大事了?” 杜钰摆了摆手,顶着一张越发青白的脸走了出去。 他万万没想到,他认为最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事实,他们父子费尽心思想要追寻的真凶,合着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而且死而复生的永嘉郡主还堂而皇之地进入他们杜家内宅来了! 何建忠血流满地的场景又回到了他的眼前,能够用那样的手段杀人于无形,把阖家所有死去的人前后都串联起来,几乎天衣无缝! 如今轮到了他们杜家,才刚刚发迹三年的他们,顶得住吗?! 更别说朝堂之上还有一个晏北! “世子,不好了!侯爷被押入狱了!” 才刚刚到前院,迎面便来了人,这一张口,便险些没让杜钰给震得栽下地来! …… 徐家这边,兰琴高兴地撩开了帘子:“郡主,小霍回来了!” 说完她让开路来,小霍响亮的嗓音从门外一路传进来:“主子,我回来了!” 进屋后,少年又长腿一跨,极其利落地磕了个头。 月棠放下手中几本籍案,笑着起身:“我估摸着你今日也该到了。如何,这一路事情可办得还顺利?” “顺利!”霍纭满脸都是回归的喜色,“属下去到之后,不费吹灰之力就通过相熟的村邻找到了贺氏。 “她起先十分防备我,我便留下来游说了几日,又帮她打跑了两个落井下石的远亲,她总算信我了。 “不过,回程的路上我们却遇到了杜家的人。” 说到这里霍纭接过兰琴倒来的茶,喝了半盏后敛色:“我们刚刚出洛阳城,就撞上了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贺氏认得他们,她说是前不久去威胁过她的人。 “属下就留了心,倒回去盯了盯,发现他们果然就是杜家的护卫。 “贺氏不会武功,也不会骑马,我只能雇车拉着她,想着我若埋头往前走,十有八九会让杜家这批人追上。 “索性我就停了停,等他们先走,然后我再赶路。回来这一路上,便无惊无险,十分顺畅了! “方才我已经把贺氏安顿在了咱们宅子里,跟琴姑姑请来的婆子交代好了,让她们这几日都不要出去。” 兰琴听到这里,冲月棠笑道:“奴婢就说这是个机灵孩子!” 月棠也笑。随后她顿了顿:“既然杜家的人先你一步,这么说他们也已经回到广陵侯府了?” 霍纭想了想,重重点头:“洛阳过来路程也不算太远,肯定已经到了。” 月棠便起身走到帘栊下,看一眼外头的院墙,然后倒回来道:“杜家既然也派人去寻贺氏,那就说明他们的确怀疑我了。 “杜钰心思机敏,知道我不是贺氏,又有最近一些事情为证,此刻只怕已经琢磨出来了我的身份。” 凳子还没坐热的霍纭立刻站起来:“那怎么办?” 月棠扬唇:“不用慌。该来的总会来的。 “琴娘,你也不要出门了,让郁亭回趟靖阳王府,把这些事告诉给晏北,顺道让他问一问,褚家那边对杜家可有眉目了?” “不必他去了!” 月棠话音刚刚落下,魏章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刚刚跨进门槛,他就说道:“杜钰已经派了人过来探听郡主虚实了,几个人鬼鬼祟祟在徐家东角门外,抓着进出的下人打听。 “好消息就是,褚昕昨夜不是派人去户部侍郎和吏部侍郎府上了吗? “今日早朝上,就有言官在弹劾杜家存有不轨之心了。先是有人告杜家家产来历不明,随后就有人举报杜明焕心存不轨,暗中对皇上不敬,私下口吐狂言。甚至还拿出了杜家与沈家人暗中勾连的证据! “就在半个时辰前,皇上已经派宫中侍卫把杜明焕给拿下了! “与沈家勾连?”兰琴道,“这不是瞎说吗?这褚昕果然下手狠!皇上定然不能饶得了杜家了!” 说到这里她眉头一皱:“是了,如果穆家真是褚家同谋,这种时候则更加会发力,一鼓作气把杜明焕摁死! “这下杜家倒是死得容易。” 月棠点头:“褚家想怎么着,我就偏不让他如愿。 “——魏章去把杜钰盯紧。 “然后我写封信,你顺道送过去给晏北!” (本章完) 第80章 你以为我没证据? 第80章 你以为我没证据? 不消片刻功夫,杜明焕已经入狱的消息便传遍了广陵侯府内外院。 以老夫人为首,上下几十口人全都寻到了杜钰。 杜钰还没来得及从永嘉郡主就在徐家的消息中回过神,紧接着又听到这样的噩耗,猛然间也几近昏厥。 虽然这几日朝堂上墙倒众人推,杜钰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这般排山倒海的阵势,还是让人措手不及! 褚昕明明说好的会拖延呢? 他说的三法司审理起来也没那么快呢? 这下好了,才过了两日,杜明焕就下了狱! 广陵侯府气候才刚刚起来,这一下狱,跟倒台了有什么区别? 如果说知道“贺氏”是假的,让杜钰感受到了无尽恐惧,那么杜明焕如此这般快速地下狱便如刀子直接架到了脖子上,让杜钰感到胆寒了! “到底是谁干的?是靖阳王府还是谁?” 喝令妻子去安抚众女眷之后,他在书房里惊惶不安地问起护卫和管事。 当下能在朝上冲杜家下手的,晏北要算头一个了,他也绝对有这个能耐! “可是靖阳王与这些告状的言官们都无往来,况且光是揪住何家这边的案子牵扯到永嘉郡主,靖阳王要是愿意,就已经足够能致杜家于死地了,他,他也犯不着这么做呀!” 站了半屋子的下人们面面相觑,给出了同样的结论。 杜钰望着他们,此刻纵然焦头烂额,却也不能不承认他们说的有道理。 晏北在朝上把永嘉郡主那案子一暗示出来,连皇帝都不得不给三法司发威,穆家也跟着表了态,他靖阳王还用得着拐这种弯子吗? 一定是另有其人! 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沈家? 还是……褚家? 想到这里,杜钰心下又是蓦地一沉! 倘若这是沈家落井下石,那也倒罢了,但如果是褚家——那岂不是说明他们杜家已经被当成弃子了吗? 心急如焚的他又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底! 褚家下如此毒手,就不怕他们杜家反扑? “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了两遍,又更加用力地甩起了头:“这不可能是褚家干的!” 可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越发空洞,褚家只是不可能这般狠绝,不是做不到这样狠绝,永嘉郡主是死在他们褚家的手上,端王的死也还有疑议,收拾他们一个杜家又算什么呢? 他们直接诬告的是杜家和沈家暗中勾连,这是犯了皇帝和穆家的大忌,在晏北已经把杜家推到风口浪尖的时候,皇帝难道还会耐着性子去查你杜家是否被冤枉?偌大个皇城司难道还怕无人接手吗? 趁势把杜明焕打入狱,既可清除异己,又可顺从了晏北的意,这难道还要有顾虑不成? 杜钰浑身发软,跌坐下来,很快他却又腾地站起来:“去皇城司,把父亲提上来的那几个副使都叫到侯府来!再来几个人,我们去大理寺见见父亲!” 门槛下一群人立刻退散去办事。 杜钰也立刻更衣束冠,驾着马上大理寺监狱里探监。 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朝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不十分清楚,他必须要见见杜明焕,问清楚前因后果,再与他商量个对策。 大理寺衙门里有他们的人,上回张少德死在飞云寺,事后有些微小的破绽也是他们给抹去的,当下让他们行个方便进个监狱,自然不成问题。 到了大理寺,没想到杜钰才刚说明了来意,守门的衙役却让他吃了个闭门羹! “广陵侯身犯重罪,太傅大人下旨不许任何人探监,还请世子回去静听消息!” 素日与他们称兄道弟的大理寺官员们,此时翻脸不认人,俨然铁面无私的清官,两句话就把他给打发了。 杜钰气得脸色铁青,要不是少时就看透了人心,此时必要与他们起一番冲突。 但他也知此时与他们硬杠又有何益? 忍气吞声回到府里,恰巧派出去的人与皇城司几个人都回来了。 那几个平日跟在杜明焕身边鞍前马后的副使道:“下官们正有话请教世子,侯爷莫非得罪了褚御史一家?今日在朝堂之上状告侯爷的人,当中有几个正是已故禇太师的学生!” 杜钰听到这里便喉头一紧,刚要跨步迈过门槛的右脚瞬间缩回来:“你们从何处得知?” 众人拍着大腿:“这样的关系,上吏部随便一查就知道,何况今日事出后,四处议论纷纷,早有知晓情况的官吏传开了,断不会有错的!” 杜钰望着眼前一圈人,只觉两眼发黑,须得扶住门框才能站直。 这话若是下人们传的他还只愿信三分,这却是皇城司的官吏们说的,那还能假吗? 他们皇城司,原本就是得掌握四方消息的所在啊! “世子……” 众人见他身软无力之状,面面相觑后都小心翼翼上前询问:“若是得罪了褚家,不如去低头赔个罪吧?或是去靖阳王府求见王爷开恩。侯爷可不能就这么进去了呀!” 当初杜明焕刚接手皇城司,面对大半都是端王旧属的局面,不得不拉拢一批人,如今大家才刚尝到甜头,杜家要倒了,他们自然福禄也就到头了。 “你们先回去!” 杜钰原本唤他们来也是要集思广益思谋良策,此时一经认定言官们竟是褚家老太爷的学生,那就能确认下来是褚家要对杜家实行灭口毒计了! 褚家要下手,皇城司这些人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不管是晏北还是褚家,他们杜家都得罪不起。 如今却是两方左右夹击! 晏北要替永嘉郡主出头。 而褚家要灭口,他们卸磨杀驴,永嘉郡主籍案已毁,便打算斩除杜家这最后一块心病了! 意识到这一点,杜钰懵然地抬起头来。 这感觉如此熟悉,竟与当时他们父子预谋把何晖、张少德一把除去一模一样! 当时他们满心以为只要张少德一家死去,杜家便万事大吉,结果,仅仅一个来月而已,他们杜家也成为了被剔除的对象! 杜明焕已然入狱了,难道接下来他们所有人都得像张家人一样,用死来封住嘴,来维护褚家的太平安稳和荣华富贵吗? 可是凭什么? 明明褚家才是主凶! 是他们给了银子,许了官职,指使了杜家一手操办谋杀永嘉郡主之事的! 他们杜家只是办事,凭什么敌人寻上门来了,他们杜家就得成炮灰? “世子!” 刚刚安静下来的门庭突然又传来声音,杜钰腾地一下站起来。 “世子,方才徐鹤也往大理寺递了状子,他状告世子您日前威逼他前往宗人府毁坏籍案,现如今大理寺又派衙役往府里来了,说是要提审世子!……” 这每一个字都被刻意压低,可落在耳里却震耳欲聋! “徐鹤?!” 他几乎不敢相信。 徐鹤怎么敢?! 他竟然也来凑热闹?! 这次杜钰露在阳光下的脸上惶恐已然退去,扭曲的五官里浮现的已经是狠戾了! 他大步走到门外,瞪眼望着还热烈着的日光,咬牙道:“让大理寺的人先等着!去备马,且随我出去一趟!” …… 杜钰快马加鞭出了门,街对面马车里的月棠一看方向,便令魏章赶车:“是褚家方向,跟上去!” 霍纭在车头冷哼:“姓徐的这回总算起了些作用。倒要看看杜钰是想死还是想活了!” 月棠目光在广陵侯府门楣上停了停,才放下帘来。 …… 朝堂上一早风波乍起之时,褚昕在后园里读书。 当年因为端王府那边已无人能接手皇城司,几个副使全都是端王栽培出来的,可是要成功杀得了月棠又只能从皇城司里找人最为合适,挑来挑去,如窦家、郭家,断断不可能策反得了,其余人也不保险,唯独只有家道中落、又擅钻营的杜家有空子可钻。 最后杜家成事,端王也死了,皇城司等于到了褚家掌握之中,自然不可能再交与他人,于是,就把杜家推上去占了这皇城司使的座,让他且做个傀儡。 但时隔三年,月棠竟然疑似还活着! 杜家收了近十万两银子,竟然没把事办成,不但逃走了一个魏章,而且还很可能连月棠都放跑了! 这怎么能不让人恼火? 从察觉到何家人很可能死于月棠一党之手,同时又发生晏北突然挑起何张两家与月棠被杀的猫腻之后,褚昕就知道杜家不该留了。 可那天夜里杜明焕直接找上了他,还让人在暗中埋伏,褚昕也只能暂且应付,让他们先去把月棠的籍案给毁了,余事再议。 到底他们文官不比武官,论起武力,自然还是杜家更厉害,没必要硬碰硬。 如今籍案确认已毁,那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本来就不可能让他们永远坐在皇城司使位上,让褚嫣抚养嗣子也是为了将来好接手,眼下虽说还是早了些,但权衡之下也不是不能另外再找人占位。 而因为早有打算,又岂会没有准备? 给杜家的罪名早就罗织好了,由于从前碍着晏北,担心一旦下手遭到抵抗,因此罗织的手法还使得颇为巧妙,毕竟埋了三年的线,怎么可能有不完善之处? 如今晏北既也在逼迫杜家,那就更好了! 于是一夜筹谋,就在朝上把杜家给拿下了。 杜明焕下狱后不到片刻,便有人专程到达褚家述说经过。 褚瑛在御史台,那边另有人去报告,褚昕在鲤鱼池边边听边投食,听完便淡淡一笑:“回个话给二位世叔,过几日等事情办完,小侄我在家中设宴,请二位世叔务必光临。” “公子!” 刚把话放下,门外来人,看了看在场人后把嘴抿住。 来传话的官吏便拱手告辞。 才等他出去,来人就急不可耐的上前道:“公子,杜钰找上门来了,他直接点名要见公子!” 正撮在手间的一把鱼食停在半空,褚昕回头:“他突然跑来干什么?”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徐鹤把他告了!日前他闯去宗人府毁掉籍案一事,徐鹤捅到了朝上,皇上让大理寺的人即刻查办!” 一席话撂下来,鱼池边便陷入了静默。 褚昕把碗放下,脸色难看:“他竟然跑到了这里来!” 以往这几年杜明焕要找自己,都是投帖子在固定地方,然后褚昕前去相见。 他也曾想过或许以杜家目前的人脉,有可能会猜测到自己的身份,但终究他们也不敢捅破。 如今杜钰直接找上门,这不明摆着是来找自己捅破窗户纸的吗? 离收拾杜家只差一步,却陡生这样的枝节! 他沉声道:“徐鹤为何突然如此?” “徐鹤上任头一日便出这大事,他必然是两相权衡,觉得吃罪不起,又见杜明焕已然下狱,便索性去大理寺把杜钰给告了!” 褚昕脸色更加阴沉。 这么说来,杜钰不但是要跟他捅破窗户纸,也明显是把徐鹤告状的事,扣到他头上来了! “公子,杜世子在前院直呼要见公子您!” 这时候门外又来了人。 褚昕咬牙:“把他带到书房来!” 他说的书房位于前院正厅靠后的一处偏院中,杜钰进来穿过一条走廊就到了。 褚昕刚刚在小厅内坐定,杜钰就跨进了门槛。与此同时,院子内外所有伺候的人全都退了出去。 杜钰看看左右:“看来褚公子已经知道在下的来意。” 褚昕也懒得与他兜圈子,说道:“你跑来这里,是寻我有什么事?” 杜钰冷笑:“好一个过河拆桥的褚公子!今日这接连两手,真是杀了我杜家一个措手不及! “要依我说,公子出手还是慢了,你要么就该像死而复生的永嘉郡主灭何建忠全家一样,不动声色把我们杜家人全灭了,如此才叫做利落干净! “却还留着我父子两条命,就不怕我们张开两张嘴把公子拖下水?” 褚昕抖抖袍子,坐下来:“你这话我可听不懂,我褚家与你们杜家素来不相往来,谈什么过河拆桥?又谈什么我要杀你?” 杜钰哈哈大笑:“你是当我们手里没有证据! “好的很,当初那笔赏银是你给我们的,公子出手大方,那笔钱我们还没完呢! “你说要是我们拿着剩下的那笔家产向朝廷举报,你说靖阳王有没有办法追根溯源,查到那家产的来历?” (本章完) 第81章 我有筹码 第81章 我有筹码 褚昕脸色黑成了锅底。 从前杜家式微之时,这杜钰在一帮年轻子弟当中也有些名气,全因为他能屈能伸,只要有利可图,也不怕把姿态放低,总归会想方设法替人办事。 褚昕自诩出身高贵,是高门世宦之家,名门世族之后,过往不屑与他接触。 若不是当年需要杜明焕这样的人来办事,也并不会与他们杜家有交集。 不想他杜钰如今撕破脸来,竟直接变成了个无赖! 褚昕坐在上方,阴寒着脸瞪过去:“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爹的意思?” “拜公子所赐,家父被押入狱,如今在下连见都见不着,也是出于无奈,这才求到了公子府上!” 杜钰说着把大理寺衙门打回来的帖子抛到了禇昕手边的茶几上。 杜家行伍出身,他身形也魁梧,这一出手,便显露出了三分煞气。 但即便如此,褚昕也只是扭头看了帖子一眼,就把目光投到他脸上,一只手把这帖子缓慢地折起来:“当年你父亲向我们发誓,绝不将这笔交易透露给任何一个人。 “看来他食言了。” 他接着说道:“不过我也不打算追究这个。 “如今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也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问你,你凭什么觉得你说的这些东西,就能够要挟我改变主意? “三年前我与你父亲属于你情我愿,早在事完之后就已经银货两讫。 “我不曾亏待于你们,上十万两银子的家当,一举扭转了你广陵侯府的窘境,让你们能够挺起腰杆来做人。 “紧接着又把偌大一个皇城司交到了你父亲手上,让你们杜家从唯唯诺诺看人脸色行事,一跃成为这京城之中举足轻重的权宦。 “可你们回报我的是什么呢?” 说到这里褚昕缓缓地站起来,轻蔑地盯着杜钰:“是欺骗,是隐瞒!是面对事情暴露,却无力弥补的无能!” 怒意爬到他脸上来:“何家出事之初,是何旭被毒死,随后是张氏被杀死,再之后是柳氏下狱! “此时你们明明已经发现了不对劲,本就该想个万全之策,发现疑点堵住漏洞! “便是没有这样的能耐,也该立刻告诉我,大家齐心合力解决危机。 “可你们是怎么做的?是瞒着我!是私下里拆东墙补西墙!妄图把这事掩盖过去! “结果不但什么也没做成,反而还让靖阳王捅到了朝堂之上! “你说我让你们父子措手不及?难道这话不应该我说吗? “如今何家案子已经跟当年那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了,外头议论纷纷,靖阳王府还在死死的盯着,你该不会觉得,被你们坑了之后,我还要老老实实帮你们擦屁股吧? “靖阳王府是不好惹,可我褚家既然当初能够支使的了你,自然就有办法抽身。 “而你不但不曾过来请罪,却还有胆气势汹汹跑来,振振有词指责我过河拆桥?” 褚昕冷笑:“你到底是哪来的胆子?!” 到底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这一席话下来,让抱着鱼死网破之心闯过来的杜钰一时间也哑口无言。 可杜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父亲已经入狱,他也已经被徐鹤告发,如此下去皇城司的大权必定掌不住了,他已经没有退路! 咬紧牙关站了片刻,他也缓缓笑了:“褚家历代官居高位,当初既然能够布下那样的杀局,我自然相信公子有脱身之法。 “只不过公子难道真以为把家父送入牢狱,又让我来背下毁去宗人府籍案这个罪名,从此就万事大吉了吗? “公子难道忘记了,事发之后是什么让你寝食难安?又是什么原因让你交代家父必须毁去永嘉郡主的籍案?你又是为何如此害怕她以郡主身份活着? “要我提醒你吗? “因为你害怕她,你已经猜到她还活着。 “你知道她揣着多大的仇恨,她遭到上百人围杀,所受的每一处伤还留在他的身上! “承受过的每一个痛苦都还存在她的心里! “她才刚刚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因为你们的阴谋而死! “还有将她视若明珠的父亲也在你们的阴谋中死去! “光是这些恨意,已经足够将你们所有人淹没! “你当然要提前防范她再次长出羽翼,然后将你们赶尽杀绝! “但是你难道忘了何建忠一家怎么死的吗?” 说到这里,杜钰面目已经变得狰狞:“何家人死的时候,世上依然没有永嘉郡主,她甚至只是个医女,可她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把人杀了! “短短几日时间何家就被灭了门! “张少德也是! “你以为张家是死在我的手上吗? “根本不是! “那是她借刀杀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借我杜家之手把张家也给灭了! “你觉得她要报仇,真的一定需要那个身份吗?” 他手臂长伸指着门外:“你信不信此刻门外她很有可能就在暗中盯着你我? “你信不信说不定哪次你出门,她就把你脑袋给割了?” 说到这里他又露出冷笑:“你褚家是树大根深,我相信你肯定也有所倚仗,而我却要看看,到底是你们弄权的脑袋硬,还是她复仇的刀子硬!” 褚昕立在半人高的大青瓷瓶旁边,面容扭曲得让瓶中几枝怒放的菊都失了色。 一步步把何家人引上死路的医女极有可能就是月棠本人,以及越来越多的线索证明她还活着,这的确是让他耿耿于怀之事。 否则的话他那天夜里又怎会迫不及待前去寻找褚嫣? 褚嫣虽然否认月棠去找过她,但她的态度却等于回应了当年的尸体不是月棠本人的事实。 确认了这一点,从何家着手,把这场风波越掀越大的人就是归来的月棠,已经毋庸置疑! 而杜钰吐出来的每一个字,便让他心底的恐惧无所遁形!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永嘉郡主从幼年开始心性就与众不同,她要办的事,哪怕失败多次也会办到。她要杀的人,自然不管有多难也一定要杀死。 但是,这份恐惧,这个烂摊子,不也正是杜家带来的吗? 他上前两步:“你实在没有任何资格跑来兴师问罪,当年给你们赏银,是要你们按照要求把事办成办好,可结果你们钱拿了,官也当了,最后人却没杀死,还让她活着回来了! “若不是你们办事不力,给我留下这首尾,我又岂来今日之麻烦? “我褚家没有半点对不住你们,反倒是你们杜家,得尽了好处,还连累我至深。 “人死了一堆,还让人揪住了把柄。 “杜钰啊杜钰,我真不明白到底是你们杜家真受了蒙骗,还是当初就与何建忠张少德合计好了,一起来坑我的? “你们杜家既是如此为人,那就不怪我心狠手辣!” 说到此处,他把手畔一只点心盘子利落地拂到了地下! 瓷器碰上青石地砖,先是发出一声响亮又刺耳的声音,然后弹跳几下,又拉出一串脆响。 脆响还没停,门外就传来了震耳的脚步声。 一列手持刀剑的护卫分左右涌入,顷刻间手持利刃,把杜钰围在中间。 杜钰瞬间绷直身子:“你要来硬的?” 褚昕不屑地走到了旁侧:“你杜钰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既然知道我顾忌什么,就该知道处在我的位置,此刻该怎么做才是最有利的。” 说到这里他轻轻瞥一眼门外,又淡然的把目光收回来:“你毁去宗人府籍案,这是掉脑袋的大罪! “而你竟还敢逃避法司,此刻闯到我府上来,我又岂有罔顾王法,包庇纵容你之理? “此刻天色尚早,你们把他拖下去,押送大理寺,让他们从严法办便是!” 说完,他两手撑桌凑过去:“现在去死,我还能留你家人。识相点!” 等他说完收回身势,护卫们已经一拥而上,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纷纷扭住了杜钰手臂。 杜钰怒极反笑,接而憋起一身劲,奋力把扭着他的几个人给扬开。 他怒视褚昕:“我当你们这些工于算计的权宦子弟有多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 “可你如何也不想想,你褚家有保身的本事,难道我杜钰敢于闯来见你,就没点恃仗不成? “告诉你,你想灭口,晚了! “以为拿下我就能高兴了? “又太早了! “杀了我父子,你也不过是封住两张嘴。可她依然还在! “我问你,你知道她在哪儿吗?你知道她正在以什么方式潜伏吗?你不知道!” 说完他咬牙收回目光,张开双臂朝两边招手:“来吧,来押我去!我与家父下了狱,杜家还有其他人! “便是他们没本事与你禇家较量,去报个讯传个话总还是能的。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个刽子手,真正想杀心的是你们!你们才是罪魁祸首!我就不信若我肯降服,她会不稀罕!” “——来呀! “我杜钰要是犹豫片刻,都算我没种!” 他吼声震响了整间厅堂,令围在周边的护卫们都怔了怔。 褚昕目露精光:“你这话什么意思?” 杜钰冷笑:“你既决意要下毒手,又还问这么多作甚?我只希望你褚公子知晓一句话,这世上根本不会有永远的敌人!我杜家,也还没到会任由你牵着鼻子走的份上! “皇上还未曾夺我父亲的职,皇城司还在我杜家的手上,便是靖阳王府不稀罕,你说我去投奔她,你说他们稀罕不稀罕?!” 说完他甚至不再等人来押,自己就已往外走去。 褚昕倏然动容:“你站住!” 护卫们听闻,也顷刻冲出去挡住了杜钰去路。 杜钰在门下被逼转身。 褚昕上前把门关上,随后咬牙:“你是不是已知道她下落?” 杜钰沉哼:“你这话是否问晚了些?!” 褚昕屏息立住,神色瞬间变幻。 随后他看一眼半开的窗户,走到他面前:“你若是知道,何不早说?!” 杜钰笑容狰狞:“我当我杜家已被你弃如敝履,合着还有用处?” 褚昕紧攥双拳:“她在哪儿,说出来!我即刻让人去会撤你们的诉状!若你是成心糊弄我,杜钰,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杜钰脚尖挪转,与他面对面:“褚公子,就凭你这句话,一个时辰之内我若不能见到家父安然出狱,那么一个时辰后,也就是我投奔永嘉郡主之时! “你有你的手腕,永嘉郡主却也有永嘉郡主的手段,更别说还有靖阳王! “若我肯配合他们,你褚家再厉害也不一定挡得住这一拨吧? “这个时候还来威胁我,我杜钰何曾怕你?!” 褚昕咬牙:“一个时辰绝无可能!你当朝廷王法是儿戏吗?那是递上了罪证的状子,再快也须三五日!” “那你我就三五日后再见!” 杜钰冷脸抱拳,又转了身。 “回来!”褚昕一张脸成了青灰色,“命令是我下的,事情是你们办的,她那孩子可是死在你们的手上!身上的刀口也是你们留下的! “你便是想去投奔,凭她对何家的手段,你们也未必能落个善终吧?况且,我也不知你究竟是否真知她下落。 “你若不肯告诉我,我也不逼你。 “索性如此,以三日为限,我这就替你们去衙门办理销案,而你立刻去设法把人抓到手! “三日后,你我便各凭本事相见!如何?” 杜钰抿嘴不语。 褚昕脸色更冷三分:“早一日将她除去,你也早一日安心!此事可不是全为我褚家,你可想清楚!” 杜钰咬咬牙,横睨他:“三日便三日!但今夜之前,我要见家父一面!” 褚昕皱紧的眉头里呈现不耐,但他仍然答应下来:“申时交班,你有一刻钟时间入内!” …… 在马车等候了足足一个时辰之久后,杜钰终于带着人步出褚家角门。 霍纭难忍激动:“如此之久才出来,看来是谈好条件了!郡主,不枉咱们这番推波助澜,杜钰必定马上就要登台唱戏了!” 月棠放下早就捧凉了的玉盏:“那就让你师父留下来盯着,我们回去,等他!” (本章完) 第82章 最好的机会 第82章 最好的机会 杜鈺到了这个地步,便宛如溺水的人抓了根救命草,自然不会还与褚昕讲什么客气。 谈妥了条件,又直到褚昕打发人前往大理寺,把他毁坏籍案的状子先且往下压一压,然后才打马回府。 杜明焕摊上的事,绝不是褚家三言两语能够解决得了的,就凭他自己被徐鹤告,也没那么好打发。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褚家不干人事,亲手加害,事到如今,总归还得靠褚家解决危机。褚昕能够先压下来,让衙门里想办法拖延些时日再行办理,就已经很了不得。杜鈺也不能横加逼迫。 出了褚家大门,他又在胡同口等了等,看见褚昕亲自出门,前往御史台寻找褚瑛这才打道回府。 一直在前院门下等候他归来的心腹近隨听他简直说了经过,跟著他进了书房,犹疑片刻后凑上前说道:“褚家已然如此,便是答应了摆平眼前困局,也只能信得七八分,反倒是靖阳王府这边,一来与咱们府上是亲戚,二来王府的权势不比褚家更大吗? “世子如何未曾选择去向王爷投诚?” 杜鈺只是看了他一眼:“我也是走投无路。” 当年这事儿何其要紧,杜明焕接到命令之后,便只告诉了杜鈺一人,却也谨慎到並没告诉他究竟是谁下的命令。 那么身边这些近隨哪怕是心腹,又哪里有资格知道这么多呢?何况当初真正去办事的,適何建忠与张少德,杜家只是背后布局,更没必要泄露给身边人了。 眼下面对这样的问题,杜鈺实在不知如何作答。 得知褚昕如此丧心病狂之后,他不是没想过掉头投奔晏北,可晏北如今已然与月棠结盟,月棠是不可能放过他们杜家的,那么去找晏北必定就是死路一条。 而月棠还活著,这却是褚家如今最大的心病,拿月棠的下落去与褚昕交涉,褚昕不可能不让步! 当下形势容不得杜鈺去冒险,他只能死死的抓住褚家这个同伙不放了! 总之要活一起活,要死,他也绝对要拉上褚家垫背! 想到这里他摆了摆手,吩咐道:“褚昕说申时大理寺牢狱交班,那个时候我可以得见父亲,你先去准备吧! “还有,即刻把府里所有的护卫召集起来,先派出十个人,去徐鹤家中打听他那个前不久从乡下过来的髮妻在不在府中? “倘若在的话,便留在府外团团蹲守,无论想什么办法,也要阻止她再出去! “倘若她不在,那就打听她的去处,先把她人寻到手,盯著她回到府里,然后按我方才说的做! “与此同时,你们要探听清楚她身边有几个人?有无武功?实力如何? “天黑之前来告诉我!时机一到,我另有安排! 隨从全身支楞起来记下了他的话,確认无误后便立刻前去办事。 杜鈺望著空荡荡的门庭,忽然又追出门口,把他喊了回来:“再分出几个人,去缠著靖阳王。” 说著,他附耳说了几句。 隨从神情一点点崩裂,听完之后还愣了好一阵,才冲他点了点头,退下去了。 “缠住靖阳王”,这是几个多么新奇的字眼! 那可是手握漠北几十万大军兵权的靖阳王,是如今朝堂上无人敢不心存忌惮的辅政王爷! 虽然不知杜鈺为何要对徐鹤的夫人下手,但那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动了就动了,也没什么! 可他竟然还盯上了晏北,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脑袋开始晃荡! 杜鈺目送他飞奔离去,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心,也在冒汗,他驀地攥紧了拳头,回了屋里。 好几把刀如今同时悬在杜家头顶,他没得选择了! 这一次再也不能失手了,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不是为褚家,而是为他们自己! 可是要下手就不能不防晏北,哪怕是打不过他,斗不过他,也一定要在下手之前防止他出现! …… 崔寻把竇允从大理寺那边送来的消息带到养荣斋时,晏北正在教阿篱玩弹弓。 小傢伙果然很喜欢这个新玩具,成功弹出第一颗小石子后,他便把餵小鸭子的任务拋到脑后了,与小伙伴们在园子里对著芭蕉叶玩得不亦乐乎。 晏北的主要任务是防止他使用不当误伤自己和他人,次要任务是每隔一会儿要奉小世子殿下的命令端茶递果子。 他在餵阿篱吃山楂糕的间隙里把信接过来,看完之后又塞给了高安。 高安看了两遍,折起来道:“褚瑛在褚昕找来衙门里之后,即刻入宫去见了皇帝。看来他们已经想到了办法周旋杜家的案子。 “此时若是给沈家透去些风声,朝堂上倒是又有好戏看了。只不过这样一来,就要影响到郡主的计划。” 晏北道:“要挑拨褚家和沈家,还有的是机会。褚家的动作,说明杜鈺的確把褚昕给说服了。 “这样一来,他冲阿篱他娘下手就势在必行。 “为了要使这次行动万无一失,褚家必须得把杜明焕保出来。只有他出来,才能够把皇城司的力量利用上。 “你亲自去回个话给竇允,让他仔细盯著衙门里,看杜明焕何时被保出来。 “他若出来,也就差不多是他们该动手的时候了。” 高安点头转身,交代崔寻留下来,自己走了。 崔寻上前:“舅舅,舅母一个人在徐家,您也不派些人暗中保护保护?” “杜家此刻早就有人前往盯著了,我派人去,必定打草惊蛇。”晏北睨他一眼,“不过你既有这份孝心,倒是可以过去陪著!万一有危险,你还可以为你舅母挡挡枪。” 崔寻愣住:“那我过去也会打草惊蛇。” “你去宗人府,隨后乘徐鹤的马车一到回府,不会有人发现你。” 晏北睨他一眼,走到芭蕉树下拎起阿篱的后背,噗噗拍打了他几下身上的灰尘,叉腰看了看,又走回来:“不用担心,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把你爹娘调到京城来为你报仇的!” 崔寻听的一愣一愣。 正准备转身,院门外却大步走了一人,正是王府里仪卫司指挥使蒋绍! “王爷,在咱们王府外头鬼鬼祟祟盯著的那几个杜家的护卫,先前分散了两个人,盯著上街的芸娘去了!” 崔寻嘶了一声:“芸娘是阿篱的奶娘,他们盯她做什么?” 这边厢晏北却已然沉下脸来,一把將阿篱捞起来挟在怀里,眼里杀机顿现:“杜鈺那个兔崽子,他敢打阿篱的主意,他找死!” 他吩咐蒋绍:“交代芸娘,不管杜家人找她说什么做什么,让她一律照做,回来告诉本王便是! “而你!即刻挑几个身手好的,跟崔寻一道去宗人府找徐鹤,乘他的马车一起去徐家! “直到杜鈺出现之前,你们不必回来!寸步不离跟著夫人,只要杜鈺一旦出现,你给我留活口,回头本王去跟他另算这笔帐!” “是!” 蒋崔二人离去。 被箍在半空的阿篱四脚乱爬:“父哇,阿篱屁屁出来啦!” 晏北低头一看,连忙把他捋起的衣裳掖下去,盖住他露出来的一片小青屁股。 …… 申时暮色初起,徐家马车自宗人府驶出前往状元府。 广陵侯府里也驶出一辆马车,载著杜鈺前往大理寺牢狱。 半路护卫驾马追上他:“世子,王府那边已经跟上了!兄弟们在小世子的奶娘身上暗中洒了不少泄药,就小世子那个身子骨,回头只要亲近她,八成要拉肚子!” 谁都知道晏北对这个孩子视如明珠,別说拉肚子,但凡孩子有点风吹草动,晏北绝对没心思干別的! 杜鈺一整日绷紧了弦,听到这里却突然怒了:“我只是叫你们缠住他,没叫你们直接下手!你竟然还挑了阿篱?嫌我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护卫顿住。 杜鈺咬牙想一想,又勒令前行:“有消息来告诉我!” 事已至此,他也没得选择了。为今之计,只能与杜明焕碰头之后继续往下走。 马车赶到牢狱时,恰恰交班,杜鈺递了褚昕给的牌子,很快就到了杜明焕牢前。 “褚家已经递交了一份新的证据,替换了之前呈交给大理寺的那一份。 “事情顺利的话,三法司已经发现证据不足了,回头有了消息我就提出保释,等褚昕在背后周旋完毕,父亲就能够出来了。 “虽然是暂时过关,但只要能儘快出来,我们就能调动皇城司的兵力,一举把郡主拿下!” 说到这里他咽了一咽喉头,把声音压得更低:“等父亲出来,我就先去行事,您在府里提前调集皇城司的人等候我消息。 “其余事我都准备好了,总之今天夜里务必得手!” 杜明焕紧抓著栏杆:“她既然能够从当年那样的围杀之中逃生出去,又布局给何家灭门,说服徐鹤,以贺氏的名义出现在侯府,足见她手段了得! “三年前都没能成事,此番如此仓促,能成吗?!” “三年前若是我亲自带队,也必然能成!”杜鈺两眼猩红,“如今虽说仓促,但她力量不足,尚且需要依附徐鹤,况且她的籍案已经毁了! “她证明不了自己了!此时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杜明焕脸皮颤动:“那你打算如何做?” 杜鈺深吸一口气:“等时机一到,我先带人过去。 “她人不多,届时她若死了,自然一了百了。 “倘若没死,我们再以她冒充宗室郡主为名,调动官兵將她一举拿下! “我相信有皇城司出马,绝不会容她还有活路!” 杜明焕也听得热血沸腾。 用皇城司的兵马去杀他们曾经掌权人的骨肉,这事听著是有点疯狂。 但不这么疯狂,他们自己就活不成了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长长的沉著气,“你去吧!只要我能被保出去,一个时辰內调两三百人是不成问题的!” 侯府里的护卫是有定额的,豢养超过数量要被问罪。 所以靠那点人还不行,一定要皇城司出马! 杜鈺点点头,站起来,扭身就走了出去。 刚刚好是点灯时分,狱门外四面角楼上已经高高点起了灯笼和火把,把每一处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 状元府里,崔寻已经带著蒋绍的人见过了月棠。 与此同时,小霍也回来了,也带回了魏章从杜家那边打探到的消息。 “杜鈺从牢狱里回来后,即刻把府里的护卫召集了起来。还打发人去了趟皇城司,把他们栽培的两个爪牙也提前请到了府里。 “一刻钟前,听到大理寺那边突然说杜明焕罪证不足,杜鈺即刻前往中书省请求放人。 “碰巧今日中书省有要事商议,话事的几个官员都在,褚家在旁边敲边鼓,此事恐怕就要成了!” “那应该就是在今夜了。” 月棠站起来,望著窗外远处暮色中几棵黑黝黝的大树。“蒋大人,劳你分两个人负责树上的暗哨,其余人就都回房歇著吧,不要让他们看出破绽来。” 由於她自带威仪,眾人皆未敢反驳,相互对视一眼后,便称是离去。 月棠收回目光,也看著霍紜:“你也回房。留意动静。” 待屋里全都空了,月棠把灯吹灭,也躺在了床上。 夜色漆黑。 她双眼却如烈焰般明亮。 这一束火,是从她身体每一处伤疤之下撕开皮肉躥出来的。三年前经歷过的一次,眼下又正在面临! 她抓紧枕畔的长剑,在黑暗里翻了个身。 …… 杜明焕是戌时到府的,杜鈺是亥时带著人出来的。 一路上他心无旁騖,直奔早就轻车熟路的徐府。 热流也在他的胸膛里躥行,烧得他连持剑的手都在颤抖。 三年前的失误,须得今夜来弥补。 他不会输的。 因为他在飞云寺已经输过一次!他绝不会输第二次! “褚家有人来过吗?” 到达提前蹲守在此处的护卫藏身处,他径直问出了这一句。 “未曾。这一日来,没有任何人到过此处!世子行动迅速,褚家应该没来得及抓住咱们的行踪!” “那就好,继续留下来!有人来了就把他们截住!”杜鈺蒙上面巾,往后招手:“分四面入!” (本章完) 第83章 给我杀! 第83章 给我杀! 成败在此一举,杜鈺自然要做好万全准备。 褚昕既然知道他有了月棠的下落,到了此时此刻,又怎么可能会全盘放心? 简直猜都不用猜,从他离开禇家那一刻开始,禇家一定安排了人在暗中跟踪他! 但杜鈺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一旦让褚昕追踪到了,那时候死的不只是月棠,还有他自己。 所以留下这批人来,在事成之前可以截住禇家的人马,而在他完全掌控局面之后,也可以去禇家送信,让禇昕前来检验成果了! 徐家他已经来过许多次,轻鬆入了外墙,他又脚步不停的朝著青云阁的方向潜去。 下晌盯梢的人已经打听清楚了,月棠就住在这间院子。她未曾与徐鹤住在一处,而是带著隨从分居,也就更加证明他猜测的是对的! 杜鈺伏在墙头,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里的剑,声息也放得更轻。 墙角的月棠怀抱长剑,冷眼望著对面墙头上这十几道身影,並没有动。 蒋绍带著两个人围在她身侧,也都没有动。 直到小霍轻手轻脚地从后方窗户跳下来,趴在她耳边说道:“主子,师傅送消息回来了,方才杜鈺他们出发之后,另有藏在暗处的一辆马车隨在后方跟著过来!他说看起来是褚家的马车!” 月棠扭头看了他一眼。 蒋绍道:“十有八九就是褚昕了。” 月棠收回目光:“王爷去杜家了吗?” “师父消息里说,王爷已经在侯府外头的胡同口等待!” 月棠微微点头,眼望著前方已然落下地的两道身影,缓声道:“你去探一探到底是不是褚昕?回来告诉我!” 霍紜循著原路又退下去。 而杜鈺这边,前方探路的两个人已经到了屋檐之下,凑近窗户看了看仅点著一盏微亮油灯的屋內,回头冲墙头比了个手势,隨后就分开两边,往素日霍紜和魏章著的东西厢房来了。 月棠扬手:“走!” 房门是未上栓的,这符合一个贵族女眷的日常生活习性,方便下人隨时入內伺候。 所以杜鈺轻而易举地进了门,甚至很顺利地到了屋中。 屋內一灯如豆,为了不打扰床上人睡眠,放置在离床较远的屋角。 朦朦朧朧的光晕透过纱帐,勾勒出床上人侧臥的身影。 狂跳的心臟几乎从杜鈺的喉咙口跳出来! 三年前他们就知道魏章很可能已经逃走了,大约在半年前,他得到一些关於魏章的线索,几乎確定他还活著。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何建忠与张少德留下的首尾,成为了留在他喉间足足三年的那根刺。 这根刺终於在近两个月里化脓了,让他寢食难安,一日比一日处境艰难,几乎到了生死存亡之时! 而眼下就是他彻底剔除这根毒刺之时! 杜鈺激动得握剑的手都颤抖起来。 他紧盯著背朝自己的这半头青丝,左右看了看,招呼身后人与他成半圆之势,围住了床铺,然后一剑挥断纱帐,在一剑直直朝著被褥里的人刺去! 可他一剑尚在半路,却突觉头顶生寒! 从小行伍的本能使他瞬间绷直了身躯,极速抽身,退开两步! 一柄长剑直直从他顶上刺来,瞄准的正是他的天灵盖!持剑的人甚至连夜行衣都未著,一身浅色衣裙隨著飞落的动作在半空打旋! 杜鈺心下大骇,方才因激动而跳跃不止的心臟差点四分五裂。 他自詡武功不错,跟著其父在皇城司歷练了一些年,也算应敌经验丰富,可如此凶猛的来势,依然让他瞬间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这骇然的间隙里,对面人已经落地,停在三步开外,背向床铺,面向自己,一张脸庞满布阴云。 这样一张脸,杜鈺早前已经在寿宴茶席上见过,也绝对不可能忘记! “果然,果然是你!” 答案已经清清楚楚了,可他却打心底里升上来一股心虚! 从前他不曾亲眼见过这位郡主,但进入皇城司任职后的杜明焕,却在家里提及端王过无数次,说那是天潢贵胄,是当时的杜家无法企及的存在! 以至於从前杜鈺跟隨父亲偶遇王府当差的人,都会情不自禁把腰弯下三分。 可如今他面对的是端王的亲生女儿! 是本朝独一位圣眷隆厚的郡主! 也是在三年前从百人围杀的困境中脱险逃生的倖存者! 如此严密的刺杀竟然落空,床上躺著的人竟然不是她,杜鈺连褚昕都瞒了过去的计划,竟然让她给知道了! 五臟六腑都在他的腹腔里震动,他不敢相信自己又失手了,继飞云寺那次之后,他真的又失手了! “夫人!” 床上被褥里的人此时也坐起来了,利落的跳下地,站在他的左后侧。 杜鈺循声望去,瞳孔又变大了,这是靖阳王府的侍卫,而且还是多次跟隨晏北出行的他的近卫!作为亲戚,杜鈺不可能没见过! “主子!” 又一人翻窗进来,“清点过了,进入府中的连杜鈺在內一共十八人,眼前十五人,尚有三人在外头望风,不过,也已经被制服了!” “很好。” 月棠往前走了两步,灯火在他眼眸里划过,也变成了锐利的寒刃。“把这畜生拿下!我要就地行刑,將他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几个字一出来,杜鈺便觉浑身皮肉痉挛。 那日在茶席之上,她只字未语,见到晏北之后就走了,当下这是她出现之后所说的唯一一句话。 她的身形与那日看起来也並无两样,但此刻的气势,浑身透出来的杀气,却实在让人胆寒! 但杜鈺有备而来,又怎至於怂到不战而降?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提前知晓了又如何? 还有他父亲带著皇城司的人在后头! 睁眼看清楚她身边只有两个人时,他便瞬间把心定下来,一声暴喝:“一起上!给我杀!” 过后,与他同进来的十几个护卫,瞬间配合他形成了包围之势。 斗室之中,十几个人的攻势的確猛烈。 但月棠冷笑一声,持剑退后,王府侍卫则上前抵挡起了护卫的攻势。 杜鈺只当二人护主,於是腾身跃过前方护卫,长剑直指月棠。 却不想他才起势,月棠已先他一步跃起,雪亮寒刃破空而来,隨后剑尖噗地一声,直入了他左胸! 哪怕杜鈺情急之下闪身避过,这一剑也已將要刺穿他的肩胛骨。 杜鈺吃痛,避到护卫身后,立马重新刺出一剑。 他招招紧逼,他不相信自己使出了全力,还不能够將个女流之辈拿下! 纵然传说中她如何如何厉害,自幼如何师承名门,到底她又怎么能跟自己比呢? 就算三年前让他逃走,也不过证明何建忠他们实在无能罢了。 可就在他亡命攻击之时,又听右胁之下传来一股凉意,隨后便是锥心刺痛,持著剑的右手也不觉失去力气。 直到哐啷一声长剑掉在地下,他才看到月棠的剑刃还刺在锁骨之下,他还正愣神,她又倏的一下把剑抽出来,重重地刺向了他的大腿! 腿上正是肉厚之处,攻势足够迅猛,那刺穿血肉的声音也就越发刺耳! 杜鈺再也忍不住,两腿一软,翻滚倒地的时候血流了一路。 正在与王府侍卫交战的护卫们,此时见到他已倒地,俱都心慌起来。 而侍卫率先干翻两个,紧接著蒋绍带著霍紜以及其余几个人也从门外进来,內外合力,顷刻之间就控制住了局势。 而月棠的剑刃,也已经刺破了杜鈺胸前的皮肉! “郡主!胡同口的马车里是褚昕!而且他似乎也已经把目標锁定徐家了!” 霍紜抽身走到月棠身边,飞快稟道。 正吃痛的杜鈺听到这里,也瞬即抬起头来。 褚昕会设法跟踪,他知道,但他没想到会是这节骨眼上跟过来……也好! 无论如何,先联手把眼前人杀了再说! 他冷笑:“你跑不了了!” 月棠睨向他。 他继续道:“我既敢来这趟,自然做足了万全准备。” 说完又看向蒋绍等人:“我知道王爷暗中在帮你,但他今夜恐怕也自顾无暇。他的眼中只有孩子,阿篱会缠得他脱不开身! “只要他不能亲自来,就无人能保你平安了。” 蒋绍与同来的侍卫对了下眼神,闭嘴未语。 杜鈺深吸一口气,又看回月棠:“除了褚家人,还有家父率领的皇城司兵马。你肯定会说他调动大批人马要走章程,可是,你眼下只是一个冒充的状元夫人而已,要杀你,有我们职权范围调动的一批人就够了。” 说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哪怕还被剑抵著倒在地下,却已然找回了几分底气! 霍紜咬牙切齿:“郡主,让属下宰了他!” 月棠却道:“你带人去胡同里暗中守著,不要让姓褚的跑了!然后去告诉你师父,让她去把褚嫣带过来。” 霍紜愣住:“带她来?” “按我说的去做。” 月棠神色未变,目光仍然落在杜鈺脸上,但眼眸之中的寒光比先前更甚了: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左右要死人,为什么不让他们多死一个?” 霍紜顿了下,隨后连忙退去。 蒋绍带著眾侍卫围上来:“夫人,可要小的们来动手?” “不需要,”月棠反倒还把剑也收了回来,“杜家人恩將仇报,厚顏无耻,我要亲手剥下他这身厚皮,给杜明焕当丧鼓!” 杜鈺一口牙几乎咬碎,啐道:“你们想得手,没那么容易!半个时辰我未出去,家父便会率领皇城司的兵马前来捉拿冒充状元夫人招摇撞骗,妖言惑眾之人! “郡主殿下籍案被毁,天下间还有何人能为你正名? “你已然是死路一条!” 蒋绍怒到待要扇他,月棠拦住:“你替我出去看看,把此间消息封锁住,不要透出丁点风声。然后去看看王爷那边现如今情况如何?” 蒋绍方才深吸气,点点头,自己只带了一个人走,留下了三个来压制杜家护卫。 外间很快恢復寂静。 屋里杜鈺看著月棠,反倒皱起了眉头。 按说有禇昕守在胡同里,还有自己的父亲正调集皇城司兵隨时就会到来,这种形势,不可能凭月棠他们几个人就能扭转。 可她刚才说改变主意了,明明可以挟持他,她却又把剑收回去了,她还让人去接端王世子妃! 她到底想干什么? 自己都已经暗暗准备好了,只要她敢下杀手,或者劫持自己为人质,他就立刻放出烟弹引来褚昕! 可他竟然把蒋绍他们也打发走了,难道晏北那边也有变故? 想到这里他剑尖杵地,站了起来,揣著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说道:“如今你无名籍,已连一个平民也不如,若敢杀害於我,等家父一到,你定將罪加一等!” 月棠走到床头,打开抽屉,拿出一本案册,將盖著宗人府大印的那一页摊开至他面前:“你说毁掉的籍案,是指这个吗?” 杜鈺率先看到那枚大印,愣了一下。再一看清楚那上方的名字,生辰八字,顿时愣住! “这是哪来的?!”他不由分说扑到了前面。 月棠把手缩回,右脚踹到他胸口上:“跪下!” 杜鈺被踹倒在地! “这不可能!”他爬起来吼道,“我明明亲眼看到它被水泡过了! “这不可能是真的!” 月棠只是冷哼,然后把它合起来放在手畔。 杜鈺开始打起寒战,他再次扑到前方,瞪大双眼望著案册封皮上的硃批和大印! 可那封皮上的先帝硃批是真的! 宗人府的大印也是真的! 这本写著她永嘉郡主本名的籍案是货真价实的! 当日他泼水泡湿的那本究竟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就凭眼前这个,如今她月棠就还是端王府的郡主! 是当今皇帝的堂姐! 她只要站在朝堂之上,指著他杜家说一句话:这就是谋杀我的凶手! 那么杜家上下四十三口人,就绝不会只用备四十二口棺材!…… 方才还满满篤定的杜鈺,此时突觉眼前发黑,天地都旋转了起来! (本章完) 第84章 说,他是谁的种?! 第84章 说,他是谁的种?! “是不是没想到?”月棠斜睨著他问。“那么不顾一切要毁掉它,让我露不了面,回不了端王府,结果引来的是褚家的卸磨杀驴,很恼火吧? “你猜这会儿要是褚昕知道籍案不但没毁,还落到了我手上,他又会如何?” 杜鈺回不上话来。 眼前淡淡吐语的她坐姿也很散漫,可是却可怕得像个魔鬼。 如果说方才见蒋绍只带了三五个侍卫在此,他还只觉月棠实在狂妄,可到眼下事情就很明了! 根本不可能狂妄! 晏北一定知晓今夜所有事。 之所以只有几个人,不过是因为他们要防备打草惊蛇! 晏北肯定也早就知道自己逼徐鹤去找宗人府的龟符,所以故意调徐鹤上宗人府任职,如此自己必然上鉤。而他自己则提前取走了真的籍案,让褚昕和杜鈺自己都误以为籍案被毁。 如果不是跳进了晏北挖的坑,褚昕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衝杜家下手,他杜鈺肯定也用不著腹背受敌,仓促之下於今夜鋌而走险! 甚至他还可以凭月棠的下落,反过来將褚昕一军! 如今什么都完了。 哪怕他此刻还有机会送讯给褚昕,褚昕绝对不可能会进来救他,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冒险杀人! 他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原来到头来没有退路的不是月棠,是他杜鈺,是他们广陵侯府! 他抹了一把胸前流下的血,握剑杵地,冲那帮护卫吼道:“给我爬起来!起来杀!天无绝人之路,无论如何都拖到侯爷来!” 他们还剩下六个护卫,而月棠身边只有三个人,不见得他们就完全没有机会了。 左右都是死,为什么不拼一把呢? 杜明焕还能不能来? 杜鈺心里没有底。 既然月棠早就有察觉准备,那么广陵侯府那边一定不会放任不管。 但他父亲乃堂堂皇城司使,难道真的会听凭她摆布吗? 不可能! 就算遇到阻碍,他也一定会排除万难赶过来的!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来不了,他也要杀出去,哪怕从此逃亡! 护卫们果然支楞了起来,齐齐提刀,又开始杀了! 蒋绍却在这时从外头闯进来:“夫人,王爷差我们侍卫过来传话,一刻钟前杜明焕未经允许私自调兵,王爷已將他捉了个正著! “这里是王爷交代侍卫也带过来的信物,请夫人过目!” 一把柳叶大刀呈到了月,面前来。 月棠只是垂眸一瞥,就把这把刀推给了杜鈺:“认得吗?” 杜鈺往后一个踉蹌,撞到了墙壁上! 打从蒋绍拿著刀进门时起,他就一眼看到了它! 这把刀伴隨杜明焕几十年,也是他们杜家祖传下来的宝刀,一直伴隨在杜明焕的身旁,杜鈺怎么会不认得? 刀都被王府侍卫送来了这里,说明了什么? 说明杜明焕也来不了了! 原来如此,晏北派了蒋绍来徐家,而他自己已经去了广陵侯府! 杜鈺心底最后一点信念崩溃,额角冒汗地看著月棠,脸已成死灰色! 连杜明焕都已经沦陷,哪怕自己能够逃出去,又岂还有路可走? 月棠睨著地下:“我猜你根本没有想过,褚家费了这么大劲,为什么让你们杜家来掌著皇城司,还要给你们十万赏银?” 杜鈺抬起头来,灰败的双眼里多了一抹惊疑之色。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真正打算让你们掌权! “他们自己早就栽培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你以为从今以后皇城司就在你杜家手上了,你想得美!褚家压根就没想给你们,不过是让你们当傀儡! “他们以优待你们为名,让你们暂坐在皇城司使位置上,心甘情愿听他们差遣,直到他们选定的继承人可以接任皇城司使为止。” “继承人?” 杜鈺启开了涩哑的嗓音。 月棠冷笑:“你们杜家为了掌权皇城司,至今都不后悔设局杀我。你们觉得一本万利的买卖,褚家又不曾到权倾天下的地步,怎么会不想要?” 杜鈺情不自禁把身子绷直:“可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办得到?先帝当年的確承诺端王世孙成年后接任皇城司使,可世孙已经不在了! “就算將来杜家不再担任,也没理由转到他们褚家头上,王府世子妃如今已经抚养了嗣子——” 说到“嗣子”二字,他突然打了个激灵,像是触发了某根经络,双眼再次睁大! 月棠冷眼道:“终於知道不对劲了?死到临头了还去找褚家谈条件来杀我,现在知道你们杜家彻头彻尾就是个棋子,这滋味好受吗?” 杜鈺身子摇晃,声音不受控制:“我不信!端王世孙是宗人府亲自挑选出来的,他们不可能做手脚——” “郡主,褚嫣来了!” 杜鈺听到这个名字,余下的话戛然止住。 霍紜回来了,快速稟报完后他就指向了门口。 这时廡廊下快步走来俩人,一个是魏章,另一个正是褚嫣! “你找我来做什么?”褚嫣定定看著月棠。 月棠哂道:“有好戏请你看。” 褚嫣脸色带寒:“你又想玩什么名堂?!” 月棠不理她,只转头问小霍:“杜家带来的人都控制住了吗?褚昕发现异常了吗?” “未曾!这杂种带来的人每一个都是被蒋大人悄无声息拿下的,褚昕仍在胡同里观望,未曾进来!”小霍咬牙切齿。 “极好。”月棠点头,然后越过褚嫣走回椅子上坐下来,目光又投向她:“你这几日,查出来月桓是谁的种了吗?” 褚嫣眼中骤然躥出火光,人也情不自禁前行两步:“你知道?!” 月棠又冷笑了一声,然后去看杜鈺,杜鈺此刻神情已无法以震惊来形容! 褚嫣这短短几句话,无疑已经证实了月桓身世有疑,她可是孩子的养母,连她都怀疑了,怎么可能还会有错呢? 而她又是褚家的小姐,自然不可能会与月棠是一伙的! 那么这就已经证明了月棠方才的话是真的!褚家真的早就做好了两手打算,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杜家真正当这个皇城司使! 当年他们给了赏银,又赏了官做,让杜家一跃千里,这种好事去哪里求? 杜明焕跟隨端王许多年,最终也就是当个副使到了头,这种福分他们不可能不珍惜不感恩! 所以三年来无论褚家背地里如何发號施令,杜家也是言听计从,照做不误! 结果褚家摆出高高在上的嘴脸,使唤他们当牛做马,结果压根连这个官位也根本就没想给他们! 杜鈺如同坠入了冰窟,一颗心凉到彻底! 原来他们从头到尾都在被褚家玩弄,而就在知道褚昕打算向杜家下手之时,他竟然还一门心思地去跟他谈条件,想以杀死月棠来作为让他们放过杜家的筹码! 他竟然还觉得在褚昕面前可以取得一线之机! “褚昕现在就在胡同口等著,”月棠脚步停在他前面,“你觉得他这个时候过来是干什么的?他是在担心你的安危吗?” 月棠笑了起来。“倘若这个时候你已经把我杀了,当你走出去那一刻,你觉得他是会奖赏你,还是火速把你给灭了?” 杜鈺抓紧手里的剑,突然间大吼一声,猛地往地下一戳! 他弓起的身子在猛烈地抽搐,往日的囂张跋扈,意气风发,全都没了! 一会儿后他直起腰来,两眼之中又露出一线希翼:“您,您还留我到如今,应该是有吩咐吧?” 说到这里他立刻丟掉长剑,四肢伏地:“求郡主示下!小的甘愿为郡主当牛做马赎罪!但求郡主庇护,小的可以帮您去杀他!小的这就帮您去杀他!” 月棠敛色:“去把姓禇的喊进来!” 杜鈺以为她要下杀招了,当下又扑倒在地:“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月棠猛地一把揪住他头髮:“放著消息引他进来,就说我负伤跑了,你让人去追我了! “然后从他口中套出端王府那个孩子的身世! “办好这件事,我饶你狗命!” 杜鈺被拽的眼泪鼻涕全出来了,但听到这里,他仍然极力往下点头:“小的,这就安排!” 月棠把手鬆开,转身面向褚嫣。 她目光一寒,不由分说伸出右手,把正满脸震惊的褚嫣口鼻捂住,隨后拖著她步入了床铺之后! 杜鈺大气不敢出,扭转身后,从一旁被扭住的护卫里扯出一个来:“知道该怎么做吧?要是坏了老子的事,我让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寧!” 护卫瞬间点头,揣著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思迈出门槛了。 霍紜见状,悄声跟在了后头。 胡同口的大樟树下,停著外表普通的一辆马车。 褚昕坐在车厢之中,一双羊脂玉球在掌心中磨得已然发热。 “他进去多久了?”他皱眉问著车下的护卫。 “回公子,有近一个时辰了!” 褚昕眉头皱得更紧,他眺望远处状元府的方向,喉咙也不觉收紧起来。 杜鈺知道了如此重要的消息,他怎么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办? 但褚昕也万万没想到,死里逃生回来復仇的月棠,竟然会藏身在状元府中,以状元夫人的名义出现! 他背地里曾多次催促杜家早日拿下徐鹤,没想到徐鹤却已经成为了月棠的人! 既然住在状元府,那么宗人府的事不用说了。到底籍案有没有被毁?也还未知! 等待著的这一个时辰里,褚昕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杜鈺没有耍招,今夜他的確是衝著追杀月棠而来,那么此番杜鈺就不能说是稳操胜券! 那么在事情没有明確结果之前,他怎么能靠近呢? “公子,前方有人来了!” 褚昕凝眸,果见前方飞快走来一人,越过马车就要往大街上奔去。 车下人立刻道:“是杜家的护卫!” “截住他,问问怎么回事?” 褚昕气息浮躁,人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很快人被带回来了,对方脸带讶色:“褚公子怎么在这儿?” 褚昕走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他身上的血污,然后道:“你们主子呢?” 护卫带著哭腔:“我家主子与永嘉郡主殊死搏斗,带去的人死伤过半,主子也受了伤,方才让郡主给逃离,剩下的人也前去追赶了,剩下我们主子还在徐家!小的这是赶回府去给侯爷送讯的!” 褚昕神色一变:“那徐鹤呢?!” “徐大人早就晕过去了!” 褚昕顿住,最后一把推开他,招手让自己的人跟上,一路朝著状元府走去! 徐家角门果然开著,下人不见踪影。 沿著一路狼藉直入一座侧院,便见屋里燃著灯火,血腥气扑鼻而来! 褚昕眼观六路,且看且行,到达门槛下,被屋里的动静牵去了目光。 “你……来了?!” 杜鈺歪坐在地上,嘶哑的声音从咬紧的牙关里传出来。 褚昕凝眉打量四壁,只见一片狼藉,除去杜鈺之外,屋里只剩两具尸体,还有两个重伤呻吟的护卫。 “人呢?”他喝问,“怎么又让她跑了?!” “放心,她跑不了多远的。”杜鈺右手五指紧紧的抓住自己受伤的另一条胳膊,“我已经刺中了她腹部,她身边只有一个小侍卫,派去的几个人身手都不错,绝对不会让她跑出一条街!” “往哪边走的?!” “东边!” 褚昕看著东边大开的窗户,举步要追,杜鈺把他唤住:“你不想知道我发现了她什么吗?” 褚昕紧举著的剑放下几寸,人也在门槛下转身。 杜鈺坐起些,稳住呼吸:“她查到了端王世孙的身世。” 褚昕身子驀地一顿,双眼之中,锐光毕现。 杜鈺紧紧地盯著他:“世孙月桓,他不是宗室子弟?” “谁许你瞎说的?!”褚昕大步走回来,“你若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杜鈺咬著牙,浑身颤抖起来:“他是你们禇家的子弟?褚昕,那是不是你的孩子?!” 褚昕脸色瞬间变得阴寒,目光里全是杀气。 “这是她跟你说的?” “你別管是不是!”杜鈺发狠,“你就告诉我,世孙月桓,到底是不是你的种?!” (本章完) 第85章 怎么报仇是我的自由 第85章 怎么报仇是我的自由 床铺后的褚嫣仍然被月棠捂住口鼻。起初她还挣扎,到褚昕露面时她已完全不动了,而等杜鈺问出来这句话后,她更是睁大眼看向了缝隙外头灯下那影影绰绰的身影。 如果说她当初选择泄露月棠的行踪,帮助楚家来杀害她,是一场毁灭性的泄愤,那么事后褚家跟她提议,让她收养一个宗室子弟作为嗣子延续月溶的香火,此举则重新燃起了她对余生的希望。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就在她一心一意在这个孩子身上寄予了自己所有的希望,期盼成年之后能够顶门立户,然后接掌皇城司为自己壮大势力,结果月棠摆出的月桓身世有假的证据! 她养护了两年的嗣子,竟然根本不是月家的子孙!而极有可能是褚家偷梁换柱塞给她养的本族的血脉! 那一刻褚嫣崩溃到了极点! 褚家不但利用她夺权,利用她杀害端王父女,而在利用完之后,竟然还欺骗她为褚家养孩子! 她同样是褚家的子孙,冠著褚家的姓,流著褚家的血,可她却活得如此低贱,比草芥还不如! 她恨不得就那样死在月棠剑下,如此还算死得其所,可月棠竟然也不伤她,她说自己的仇得自己去报! 好! 那她忍下来了! 褚昕紧接著到来,她几乎尽全部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刻质问他真相,可是褚昕对孩子的每一处关心,分明就在佐证月棠的话! 自己是褚昕的亲妹妹,从小到大不曾得过他那般爱护,如果月桓不是褚家的孩子,唯利是图的褚家人,为何会对他如此上心? 以褚昕的自私利己,恐怕这个褚家子弟不是自己的孩子,他都最多是拉著说说话,绝不会亲手去碰一碰! 所以在他走后,褚嫣就让人传话给了方凌,让他设法去打听出来月桓的来歷。 结果才刚刚过了一个昼夜,月堂就让魏章来找她了! 魏章说,只要跟他来这里,就能够立刻知道孩子的身世。 所以她来了。 哪怕一个人也不让她带,她也不怕! 月棠要杀她,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回! 没想到到来之后,她见到的竟是这样一个场景! 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月棠又让杜鈺把褚昕给叫来了! 杜鈺的话一出口,她四肢就开始颤抖起来。 昨夜一夜未睡,积压的对褚家的仇恨就已经堵到了嗓子眼! 哪怕立刻去死,她也要在死前给自己洗刷这个耻辱! “当然不是!” 褚昕压低声音怒斥著杜鈺,但明显听得出来已有一些浮躁。“她怎么跟你说的?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你竟然也相信?!” “谁说我没有证据?”杜鈺上前挡住他的去路,“宗人府的籍案在我手上,你敢不敢把那孩子叫过来,我们当面对质?” 褚昕明显往后退了一步,停顿了一下他又上前:“胡说八道!宗人府的籍案有那么容易拿出来吗?” 杜鈺桀桀狂笑起来:“连永嘉郡主被毁的籍案都可以復原,借一本宗室子弟的籍案出来看看有什么办不到的?! “你忘了徐鹤如今当什么官吗?” 褚昕持著剑的那只手忽然晃动了一下,仿佛灵魂抽离了躯壳,变成了被风也能吹动的纸鳶。 褚嫣两手紧紧扶著墙壁,十指咔咔抠进了壁缝里! 月棠依然紧紧地扣著她身子,透过缝隙看著床铺那边的屋里。 褚昕突然间一剑搁在了杜鈺喉颈之上:“我已经去过宗人府,確认月棠的籍案完全被水泡过,怎么可能復原? “你敢誆我,我定让你杜家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杜鈺撕破了嗓子:“我就问你敢不敢把孩子带过来对质! “你用自己的孩子调换宗室子弟,混淆皇室血统! “想將来凭这个孩子撑起端王府大旗,让端王府永远为你褚家所用,你们褚家才罪该万死!” “你给我闭嘴!” 褚昕驀地將剑刺入他皮肉! 而这时月棠再看一眼浑身已在筛糠的褚嫣,把手鬆开。 此刻的褚嫣已然浑身冒火,脱困之后她疯一般衝出床铺,拔出头上的簪子,照著褚昕后背便狠狠扎了下去! 褚昕此刻正陷於阴谋败露的慌乱之中,一门心思放在杀杜鈺之上。听到后方动静时未曾来得及拔剑转身,后背上便传来一股锥心般的刺痛! 跟进来的褚家护卫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 “果然是你!” 褚嫣浑身绷紧成一根弦,拔出簪子后又往他身上扎去!褚昕反应再快也挨了几下,隨后一把扣住她手腕,震惊到眼珠子都快脱眶:“你怎么会在这里?!” “畜生!你是个畜生!”褚嫣尖叫,暴怒中的她几尽癲狂,“你们褚家全部都不是人!你们从上到下全都是畜生!” “你疯了!” 褚昕更加慌乱了。 杜鈺的质问和吐出的消息让他措手不及,而褚嫣的出现更加把他的不知所措推向了顶端! 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怎么能够在这里呢? 这个疯婆子,本来就已经恨褚家了,刚才杜鈺那一番话,自己根本就无法有力的反驳,哪怕是没有亲口承认,她也已经能够认定了! 他们不是来追杀月棠的吗? 不是仅仅只是来给三年前亡羊补牢的吗? 一切不是都进行的很顺利吗? 为什么反而让他暴露了孩子的阴谋,被褚嫣给缠上了? 他团团转了两圈,然后咬牙瞪著褚嫣,举起刀背便要往她后颈上劈去! 这时候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响彻了屋子:“褚昕暗闯状元夫人住所,企图谋杀徐家女眷,徐大人何在?!” “本官在!” 一唱一和间,先前杜家护卫说已经昏过去了的徐鹤此时竟然带著顺天府的捕头出现在了屋中! 而先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竟然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她頎长身段,白衣素服,手里一把剑正发出沁骨的寒光! 一股透心凉自褚昕脚底生起,他连退三步,脸上青白:“阿棠!” 从门口衝过来的霍紜猛地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淫贼!敢对状元夫人不敬!” 挨了这一巴掌的褚昕捂著脸,被迫清醒过来了! 他看著这满屋子人,然后支著看呆了的顺天府捕头:“这没你的事,滚回去!” 徐鹤怒道:“你闯到我府上来杀我夫人,还意图对端王世子妃下手,被抓了个现行还敢对官府的人如此囂张,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你闭嘴!”褚昕咬牙指著月棠,“她是你哪门子的夫人?反倒是你身为朝廷命官,胡乱找人来冒充你的结髮妻子在外行招摇撞骗之事,被我撞破发现前来捉拿,该伏法的是你们!” 他又衝著捕头们发威:“你们还愣著干什么?快把他拿下!明日早朝上,家父可以证明你们是来抓骗子的?!” 捕头瑟瑟发抖,看向徐鹤。 徐鹤一向欺软怕硬,此时也有些扛不住了,求救般地看向月棠。 月棠环住双臂,往前走到灯下,立住在禇昕跟前:“我说过我就是状元夫人?” 她垂眸看向地下的杜鈺:“你说我是吗?” “不是!” 杜鈺此时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大声吼道:“谁说这是状元夫人?这不是!” 月棠又看回瞪大双眼的褚昕:“状元夫人唯一一次露面就是在杜家寿宴之上,既然杜世子说我不是,你凭什么说我是?” 褚昕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定定盯著眼前的女子,这张陌生里又带著一丝熟悉的脸庞,不断与脑海里那张稚嫩的小脸儿重迭在一起。 六岁的她已然比同龄的孩子心智成熟许多,眼前的她更加浑身自带威慑,即使眉眼五官仍然无可挑剔,一瞥之下也让人不禁胆寒! 他笑了一声,握紧手里的剑:“你自詡聪明,也的確厉害,能够拿捏得住徐鹤,还能令得杜鈺对你言听计从,可你如今却也免不了栽进自己的坑里! “我倒要问你,就算那孩子是假的,谁能证明是我乾的? “谁能证明是褚家换的? “还有,既然你不是状元夫人,那你们扣给我的这个刺杀状元夫人的罪名如何成立? “这里根本就没有状元夫人,我又去刺杀谁? “难道我就不能是追凶吗?!” 他放大声音质问满屋子人,平日看著称得上俊秀的脸庞,此时因为齜牙咧嘴,已然狰狞无比! 从得知杜鈺闯进状元府开始,褚昕就知道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状元的糟糠夫人是怎么回事了! 杜玉刚才说的籍案已经復原尚且不知真假,此刻他当然不会傻到主动爆出来这就是永嘉郡主,让她正好有机会为自己证明身份! 所以,眼下她若敢承认自己是状元夫人,那褚昕简直求之不得!假的就是假的,他实在有太多的办法可以证明她是冒充的! 而她选择否认,那也同样也爬不出坑来! 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状元夫人! 没有状元夫人就谈不上刺杀,回头到了朝堂上,他也有的是办法为自己找到理由脱罪! 可是就在他得意之时,门外这时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紧接著又有响亮的声音在门下响起:“谁说状元夫人不在?” 一行人走进门口,最前面开路的是战战兢兢的杜明焕,隨后则是背著双手漫步走进来的晏北! “……王爷!” 一屋子人几乎都跪了下去。 褚昕大惊失色! 晏北往屋里一扫,然后就微微侧身往后看了一眼:“请状元夫人出来吧。” 紧隨在后头的兰琴微微頷首,让出身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 “贺娘子,王爷他们都是来为娘子你出头的,你站出来让褚公子好好看看吧,看看她是否还能指认你是个冒充的?” 妇人容貌清丽,明显有些怯懦,但仍然顺从的走出来,咬著下唇瞪了一眼褚昕之后,看向徐鹤:“我夫君就在此处,难道他不能证明我是状元夫人?” 徐鹤看到她时,一时也慌了! 贺氏让月棠的人带进了京城,他可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这脸上白完了又转红,当下牙齿打架,抢著说起了话:“是……这正是在下的结髮妻子贺氏!” 说完他又转向褚昕:“你还有什么话说?!” 褚昕目光涣散,全身筋骨已塌!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已经来了,足够证明今天夜里就是一个精心构织的陷阱! 在他满心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时,完全没想到自己已然成了猎物! 他四肢发寒的看向月棠:“如此说来,你的籍案的確没有被毁去?可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来找我?” 何必要去挖掘孩子的身世? 何必把孩子的事撕开给褚嫣看? 何必要让褚嫣恨褚家恨得如此彻底? “怎么报仇是我的自由,只要我愿意,我想玩多少样就玩多少样! “从我活回来那天开始,没有选择的就变成了你们!” 月棠说完,转过身去望著晏北:“褚昕夜闯状元府刺杀状元夫人,並且妄图刺杀被状元夫人留下来做客的端王世子妃,罪大恶极! “这里交给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她扭头看向瘫软在地下,被霍紜控制著无法再去刺杀褚昕的褚嫣:“起来,跟我走!” “我不走!” 月棠便不由分说把她拖起来:“孬种!只会扒个动弹不了的废物发威吗?让你养孩子是褚家的决定,谁才是褚家的掌事之人? “你的仇该向谁报?!” 两眼瞪到几乎冒血的褚嫣倏然间支楞起来! 没错! 褚昕虽然坏,大事上他哪里做得了主? 是褚瑛! 是她的亲生父亲! 是生了她,但却又拿她当工具一样利用的生身之父! 是让她满怀欣喜地嫁给了心上人,然后又毁掉她所有一切的褚家的掌家人! 她该回褚家找他算帐! 她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衝出门口。 魏章牵著个孩子迎面走向她:“世子妃可是急著找世孙?” 褚嫣驀地停步。 月桓哭著道:“母妃……” 褚嫣蹲下来,伸出抖个不停的五指,擦去他的眼泪:“別哭。你不是说外公和舅舅对你最好吗?我带你去褚家。” 说完她一把抓著孩子的手腕,站起来,走了出去。 后方的月棠给魏章使眼色,二人便前后脚跟了上去。 (本章完) 第86章 你的孙子 第86章 你的孙子 褚嫣母子乘著马车,除去个赶车的侍卫外再无二人。 月棠和魏章出了徐家大门,送了孩子过来,正等候在门外的侍卫也隨著蒋绍跟隨上来了。 蒋绍道:“郡主若是此时去褚家,不如在下將杜家父子带来,一来可让他们狗咬狗互撕,二来可以一网打尽,省得事后再费心思了。” 从前大家私下里没少暗猜阿篱的母亲是个何等样人,才会令得他们王爷如此念念不忘,寧愿当鰥夫自己带孩子也不愿再娶,直到后来她出现在王府里,大家才恍然明白了几分,光是夫人这外形与气度,就已经强过万千人,更別说她还是王府的郡主呢? 可纵然那时知道她就是被害后死里逃生的永嘉郡主,未曾亲眼见识她的勇猛,也只是多出几分钦佩。 直到今天夜里这一连串诱捕杜鈺和褚昕的手段下来,就连蒋绍这个靖阳王府里领朝堂俸禄的仪卫司指挥使,都不能不打心眼里生出敬佩! 这天下女子这么多,他隨著晏北自漠北至京城,也唯见过这么一位有著如此临危不乱的气魄! 这样的女子,別说他们王爷忘不了,就是他们这些在王府当差的,也放不了手啊! 他们靖阳王府要是能够有位这样的王妃,简直是靖阳王府的福气! 王府权势稳固,对他们所有人来说,也就是莫大的福气了! 蒋绍当著王府的指挥使,办事儿可不得替他们王爷主动点! 月棠微笑望著他:“不必兴师动眾了,杜家父子只不过是个走狗,稍后我留著还有些用处。 “再说我也没打算就此跟褚家摊牌,不打算露面。 “你们要是没別的事,就劳驾隨我走一趟吧。我们去看看褚嫣怎么闹。” 蒋绍本就是揣著献殷勤的心思而来,这会儿不管月棠说什么,他都只有一个“是”字。 当下彼此便不再多说,快步追著马车的方向而去。 当状元府这边挤满了人的时候,褚家一派安寧。 褚昕这几日跟杜鈺之间的事,褚瑛自然是知道的。 褚家是百余年的世家大族,当中虽经歷过几次起伏,但底子没垮过。褚瑛的老父亲年少入仕,一路青云,到年迈之时还在朝中担当重任。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能扛过百年还繁荣的定然离不开严格的治理,褚家无论子女,皆需听从父命行事。 从小老父亲就告诉褚瑛,家族就是一棵树,它不断地拓展枝叶为族人遮风挡雨,谋取福利。而每一个族人也理应为自己的家族贡献力量,付出一切。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们从小就要懂。 褚嫣身为褚家嫡长女,她应该义不容辞为家族付出更多责任,可她只顾著自己,只求与青梅竹马的月溶廝守终生,这怎么行呢? 哪怕月溶死了,她也別想独善其身。 不愿为家族卖力,那就和家族一起入泥沼。 褚瑛不觉得自己有错。 就是褚昕,他是褚家未来的继承人,他也没有独自作决断的权力,不像杜家,杜明焕那老东西没什么能耐,尽会拉著杜鈺一起搅和。 结果,三年前的事情让杜鈺留下了漏洞,三年后杀个张少德还出了篓子,事情没办好,直接影响的是谁? 是褚家! 所以当褚昕来见他,跟他说杜家该灭口了的时候,他同意了。 昕儿这孩子一向谨慎,杜鈺已经入局,虽然谁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拿到了月棠的下落,但只要他把月棠拿下,或者是只出了月棠的下落,等在后头的褚昕可以立刻把他们一网打尽! 但此时褚昕还没回来,褚瑛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寧。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黑夜,只有竹叶在风中窸窣。 廊下的灯光只能勾勒出园中木的一线影子。石缸里的几尾鱼趴伏在缸底不动,他起身出去,漫步到缸前,投了一把食。 竟然失了准头,鱼食洒了一地。 他们读书人在仕途上讲究的是心术,多年前他还未曾成为褚家的家主时,就建议老父亲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策。 这个决策使他们褚家稳稳走到了如今,並且一切仍然在平稳的朝好的方向发展。 这失去准头的一把鱼食,顿时让速来面对危机游刃有余的他心头也晃荡了一下。 “老爷!” 身边的长隨绕过假山石,从廊檐之下走过来。 褚瑛把剩下的鱼食投了,缓慢的转过身来:“大公子回来了?” “未曾。”来人看了他一眼,“是,是世子妃带著世孙过来了!” 踏上石子路的褚瑛停住脚步,皱紧的双眉之下目光里含著疑色:“他们来干什么?” 说完他看了看漆黑的天色,又补了一句:“这个时候他们来干什么?” “世子妃,有要紧事要见老爷。不过奇怪的是,世子妃身边竟然只带了一个赶车的侍卫!” 褚瑛听到这里也觉得不对劲了。 “有杜家那边的消息吗?” 褚嫣从前与月棠极为交好,虽然说三年前她亲口泄露了机密,月棠绝无可能原谅她,但难保褚嫣不会因为后悔而被月棠策反。 “有!”来人道,“杜明焕方才带著人出去了,去的是状元府!而据被大公子打发回来送讯的护卫说,大公子后来也去了徐家! “但徐家內部的情况没有人知道,后来想入內打探情况的护卫都被挡在门口了!” 褚瑛背在身后的手鬆了下来。 状元府徐家? 近来徐鹤突然与杜明焕的外侄女退婚,后来又突然被调到宗人府,难道在他身上发生的所有异常,都与月棠有关? 如果是,那褚昕岂不是危险? 他拔腿往外走:“立刻让二老爷带人去徐家探听情况!多带些人,找个名目,闯进去看看!” “大哥!” 刚刚步出了穿堂,迎面一人提著袍子快步走来,把身后几个拎著灯笼的下人甩下了老远。 “不好了!昕儿栽进坑里头了!” 二老爷褚瑞大步赶到跟前,神色凝重得跟铁板一样。“杜鈺把他骗到了徐家,然后不知怎么回事,靖阳王和杜明焕隨后也到了,刚才他们以昕儿入夜刺杀状元夫人为名,把他给直接押送到大理寺去了! “靖阳王还要亲自主审!” 灯光照亮著褚瑛的脸,他立在晃动的光影之下,半日都不曾挪动。 褚瑞急得又上前了半步:“大哥,杜家叛变了,你快拿个主意!” 褚瑛伸出右手止住他。 片刻后他缓缓吸气:“事已至此,急也没有用。”他扭头:“永嘉郡主露面了吗?” 褚瑞顿了下:“那倒没有。” 褚瑛把手放下:“他们没有证据。哪怕知道事情是我们干的,眼下也无可奈何。 “既然她没有选择就此露面,那她必然另有打算,昕儿暂时不会有事,你先去大理寺,看看他们如何告?” 褚瑞看他如此,便把气息沉下,离开了穿堂。 褚瑛光影底下站了站,然后看向身后隨从,转身道:“都隨我来。” 褚嫣早就被请到了厅,听到消息的褚夫人连忙起床更衣,还要把儿媳妇侄媳妇们都传过来,褚嫣止住了她。 “母亲回房歇著吧,我就与父亲说几句话。” 褚夫人知她心里一直怨恨著娘家,尤其是端王府出事之后,她对她的父亲更是连掩饰都不曾掩饰了,如今大半夜的跑过来竟然只跟褚瑛说话,褚夫人有些迟疑。 褚嫣笑了:“我单枪匹马的过来,母亲难道还担心我把褚家这屋顶掀了不成?” 褚夫人倒不好意思了。她坐下来,拉过月桓搂在怀里:“你爹就算严格些,也是为你好。你看庶出的那几个小姐,嫁的哪一个有你好?” 褚嫣更是咯咯地笑得前仰后合起来:“是啊,我得多谢他让我做了寡妇!要不是他,我哪里有这样的好福气?” “你真是疯了!”褚夫人推开孩子站起来,“合著大半夜的你跑回来就是为了撒泼!他到底是你爹,要不是娘家护著,你还能安稳到现在?” 褚嫣冷笑:“对!我应该感恩戴德!你倒是让他赶紧出来!他还不来,莫不是怕我了?” 她站起身,一把拽过被嚇哭了的孩子:“他不来,那我就去找他!” “你站住!” 褚夫人追著她。 母女俩刚走到门槛下,迎面就有人来了,灯笼光照亮了褚瑛的脸,他目光阴寒地走了进来。 “老爷!” 家里这么多男人,褚夫人虽是当家主母,外头的事也轮不到她置喙,褚嫣这么闹,分明是要让褚家下不来台,她一面是妻子,一面是母亲,也很难做。但是她到底还要在內宅之中占得绝对优势,所以这个嫁为端王世子妃的女儿也不能不在意。 “你回房去。” 褚瑛走到上首坐下,淡淡一语下来,褚夫人已然只有闭嘴撤退的份。 她暗地里掐了把褚嫣的胳膊,兼警告及提醒。 但此刻等来了褚瑛的褚嫣恍如行尸走肉,对她的掐捏没有半点反应。 褚夫人只得牵著月桓下去,褚嫣猛地把他拽过来:“把他留下!” 褚瑛看她如此,原本沉静的目光忽而闪过一丝波澜。 月桓哭著朝褚瑛伸手:“外祖父抱我!……” 褚瑛望著他,又望著双目通红的褚嫣,一双手却未曾像往常般伸出来。 “他叫你呢,你怎么不抱他?”褚嫣道,“他说你和褚昕对他很好,今夜你怎么不理他呢?” 褚瑛绷直了胸膛:“你大半夜跑来究竟想做什么?” “给你送孙子啊!”褚嫣缓步向他靠近,“你该不会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褚昕都听懂了。你猜他刚才跟我说什么了?” 褚瑛坐不住了。“你见到他了?” “当然见到了,”褚嫣又牵住了孩子,“他说,月桓是他的种。” “不可能!”褚瑛怒而跳起,“他怎么会跟你说这种话?” “別管他是怎么说的,他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你们的秘密呢?”褚嫣两只手都搭在了孩子肩膀上,“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是怎么狠得下心,拿这不明来歷的杂种来冒充宗室血脉哄骗我的? “为这一日,筹谋很久了吧? “就没有想过有一日被我发觉? “当然有想过!你们肯定也早就想好了对策,大不了我若知道了,便让我去死。对吧? “左右褚家的血脉已经坐在了端王世孙位置上了,我活不活著也不重要了。你们可以凭他完全掌控皇城司! “而有了皇城司,你们不用说对付沈家,就是想与穆家分庭抗礼也不在话下了对吗?” 她越说越急促,声音越说越尖细,一声声如针一样刺痛了褚瑛耳膜! 同样也扎到了檐下月棠、魏章及蒋绍三人的耳膜。 魏章以气声道:“留著这孩子才能证明褚家的勾当,指控他欺君。褚嫣要是真把孩子退回给褚家怎么办? “到时候褚家肯定也不会容她揭穿孩子的来歷。” 月棠凝默片刻:“看著就好。” 埋下褚嫣这根线,就是为了拽褚瑛尾巴的,不指望褚嫣这趟挟恨前来能够闹出多大成果,能把这罪魁祸首拖下水,让他们父女彻底决裂,总归是有益的。 仇人每多一个仇敌,於她就多一份益处。 眼前的褚嫣的確表现怪异,但无论她想怎么做,都不会成为月棠在此刻出手的理由,因为褚家敢做换孩子的事,不可能没留后路。 “你真是无法无天!” 屋里褚瑛著实被褚嫣突来的质问弄得措手不及,看著眼前以极之恶毒语言报復自己的褚嫣,他再也忍不住,照著她脸上挥出了一巴掌。 可就在巴掌乍落她脸上的剎那,她两手却突然抓著月桓脖子撞向了前方的梨木桌角。 一声“外祖父”还没喊完,月桓就倒了地。 “桓儿!……” 褚瑛倒退两步,看著他蜷缩在地上,一声惊叫后扑过去抱起他,可鲜血已经从他七窍喷涌出来,只抽搐了几下,便已经不动了! “桓儿!” 褚瑛失声大喊。 隨后他把孩子放下,跳起来指著褚嫣:“你竟然杀了他!你丧尽天良,你是母亲,你竟然杀了他!” “谁说他是我杀的?”褚嫣目光异常地平静,“你说的对,我是母亲,一个母亲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孩子呢? “褚大人,我们端王世孙是死在褚家,死在你的府上,难道不是你杀的吗?” (本章完) 第87章 已婚男人的猥琐 第87章 已婚男人的猥琐 厅四壁角落里都点着亮晃晃的柱灯,灯把堂中的褚嫣照得跟地狱里的鬼魅一样阴森又平静。 褚瑛呆住了,檐上三人也沉默了。 没人会觉得褚嫣来这趟只是撒个泼而已,出阁前在规矩森严的深宅里长大积压的委屈,出阁后还要被娘家操控和利用的窝囊,早就让她急于寻求一个宣泄口,褚家推动她抚养了月桓,本让她又生出些希望,可这个希望也是虚幻的,她不爆发才怪。 但谁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极端的方式施展报复! 诚如她所说,不会有人认为月桓是她杀死的,且月桓的存在于她而言还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大半夜孩子死在褚家,死在他褚瑛面前,这口锅,褚瑛根本摘不掉! 就算构不上谋杀,误杀的嫌疑也无论如何具备了。 “你就这么恨我,这么恨褚家?”褚瑛踉跄着起身,声音都是飘的,“就因为他是褚家的孩子,你就特意带到娘家来杀他,来报复生你养你的父亲?! “就算他不是月家的血脉,他也是你的娘家侄儿!他跟你流着同样的血!抚养你亲哥哥的孩子,不比养外人好吗?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 褚瑛的怒骂充斥着整个厅堂,在这寂静的子夜里震耳欲聋。 褚嫣弯腰把孩子抱起来,直勾勾望着他:“好人都让你做了。可我已经受够你了。 “你总是以父亲的名义,以家族的名义,理直气壮的压榨我。 “坏就坏在你对我的压榨,也教会了我一点,所谓的骨肉亲人都是用来利用的,如今我不过是还到你的身上。 “褚大人,我们朝堂上见。” 她一字一顿说完,抱着孩子转了身。 将近五岁的孩子并不很轻,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她,抱起来明显有些吃力,但她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昂首挺胸走出了门槛。 褚瑛大喝:“你给我站住!” 门外听候命令的褚家下人,此时早就已经被他的怒吼声引过来了,一见此状均吓得不轻,同时也下意识的都挡住了褚嫣的去路。 褚嫣转身:“想拦我?你凭什么拦我? “除非你跟天下人说,死的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宗人府找来的宗室旁支,而是你褚家自己的孩子。 “你敢说吗?” 褚嫣笑了。 褚瑛咬牙冲过来:“你是不想活了吗?!” “你怎么知道?”褚嫣敛色,“我早就不想活了,不过这话从你口里说出来,难道你是想让我母子俩都死在这儿吗? “若我也死在这儿,你确定你担得起吗?” 褚瑛一张脸几乎崩裂。 褚嫣咯咯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抱着月桓直直冲破下人的阻挡,走了出去。 一直锁紧了双眉的月棠定定看了堂中呆立的褚瑛片刻,随后在檐下转身,望着已然穿过重重院落远去的褚嫣,也轻翩翩的借着夜色遮掩,跃出了府墙。 府门外褚嫣刚刚把月桓抱上车,然后疲惫但是又依然坚挺地登车下令:“去宫里,去击登闻鼓!” 月棠望着马车离去,然后与已经赶到身后的蒋绍二人道:“你们抽个人赶回王府把华临接过来,让他去看看那孩子还有没有气儿?” “啊?”蒋绍吃惊不小,“这是褚家的子弟,褚家当年可并未向小世子留情!” 魏章从来都对月棠的决策言听计从,此时也忍不住:“是啊,阿篱当时才三个月,那么幼小的孩子他们也没手软,他们手段更残忍! “况且,看那孩子的情况,已然凶多吉少了。华临来了也不会有用。” “要不要尽人道,都在于我们自己。”月棠望着夜色深处,“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的死活,决定不了褚家在我手上的下场。” 魏章凝眉:“可是他的存在,占据了阿篱的位置。” 他绝不能接受有人抢走阿篱的东西,那是曾经从他手上丢失过的真正的端王世孙。 月棠转过身:“该阿篱的位置,任何人也抢不走。 “褚嫣已经去告御状,不管孩子死活,他们父女都已经决裂,我今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与褚家是有血海深仇,但是魏章,这个孩子还没有强大到我必须眼睁睁看他死了才能安心。” 魏章深吸气,缓缓点了点头。 目送他消失在黑夜里,蒋绍收回目光,殷勤地转向沉默中的月棠:“郡主,在下还带了三个侍卫在附近候着,您看还有什么能够差遣的?” 月棠微笑:“劳驾蒋大人今夜帮了大忙。” “哪里话哪里话,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蒋绍受宠若惊。给他们王爷当差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得过他半句这样的温言软语,活儿干不好,还得挨他踹! 还是主母慈善。 他道:“要不在下伴随郡主回去,然后让他们去世子妃那边盯着看看,顺便等魏兄弟华大夫他们到来?” 月棠想了想:“也好。让兄弟们再受累一趟,省得让褚嫣那边又节外生枝。” 说完她转过来:“王爷他们都已经押送褚昕去了衙门里,我暂且不回去了,上王府看看阿篱吧。” “好啊!”蒋绍两眼冒光,一面打响指唤出侍卫,交代下去,一面伴着月棠往王府的方向走:“小世子最近受华大夫精心调理,已经长胖许多了,在下瞧着还高了些似的。不知多么活泼,郡主是该常去看看……” 街道依然漆黑,但远处的天边已经露出了一线曙光。 初冬的寒霜凝结在两边的墙头上,呈现出冷淡的青灰色。 蒋绍作为堂堂靖阳王府的仪卫指挥使,多少是个小将领,没想到竟是个自来熟。 一路上他滔滔不绝说着王府中事,阿篱从小到大的轶事,月棠只是静静的听着,间中会笑一笑,但绝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 华临他们走的是另外的方向,半路并没有遇见他们。 到达王府门下时,天色比先前又亮了些。 高安听到侍卫通报,连忙迎出来,一看月棠手背上有血渍,还套着夜行衣,再看蒋绍身上也差不多,猜到这一夜惊心动魄,连忙先打发人下去备热水,然后引月棠入内。 “阿篱呢?”月棠问。 “让奶娘带着在屋里睡呢。”高安轻声的指着路,“原本王爷带着他睡着了,后来出去,他就醒了。一个劲儿的问父王出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回来? “好不容易熬到夜深,才扛不住睡着了。” 说到这里,他已经打开帘子,让出路来供月棠入内。 月棠冲他笑了一下,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的到了屋里。 芸娘听到动静,立刻赤着脚迎出来下拜。 月棠右手扶起她,走到床榻前。 掀开一角的绣帐之内,阿篱平躺于枕上,小手小脚张开着,胸脯随着呼吸在被褥下均匀起伏,睡得正香。 再一看,右手还攥着月棠送给他的弹弓。 芸娘和高安掌了灯来,柔柔的光芒照亮了孩子的脸庞,果然几日不见,比起最初相见之时要圆乎些了,连小眉毛都开始有了一些肉感。 月棠轻轻抚摸着小脸,不由自主的弯唇。 高安看一眼门外的蒋绍,示意芸娘把灯移开,然后悄悄地走了出去。 屋里便只有一层幽光洒在月棠身上,她目光一刻不离孩子,笑容一点点收敛,然后泪水漫出来,盈湿了眼眶。 “阿娘……” 梦中的阿篱发出呓语。 月棠弯下身子,将脸贴住了他的小脸。 阿篱闭眼翻了个身,循着母亲的气息,小胳膊顺势搭在她的身上。 月棠细细轻抚着薄衫下他小身体上那道长长的刀疤,也颤抖着身躯,把眼睛闭了起来。 …… 晏北是天色将亮时回到王府的,一进门他喊来高安:“崔寻回来了,让他即刻来见我,再让守在杜家门外的侍卫喊杜明焕父子滚过来!” 高安忙不迭点头。 晏北入了养荣斋,又忽然想起来:“阿篱昨夜睡得可好?” “睡得好。”高安笑眯眯地拢着手,目光投向阿篱的屋子,“郡主正陪着他呢。” 晏北一顿,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生生掐断了回自己房的步伐,扭转脚尖就往孩子屋里走去。 屋里灯已经燃尽,安静得能听见孩子的呼吸声。 撩开的绣帐内,一道窈窕的身影静静侧卧在床外侧,影影绰绰下,那身姿曼妙玲珑。 他轻手轻脚走到床前,一看这可不是他自己的婆娘么? 心下莫名涌上一股暖流,平日被崔寻他们暗地里吐槽过无数次的铁石心肠,此刻化成了一腔温汤。 再一看月棠身上衣裳还没换,猜到她昨夜看到儿子便舍不得离开了,才就此躺下。 不然以她从前那般的讲究挑剔,怎么可能不洗干净才上床。 便小心地把被阿篱卷去了大半的被子抽一些出来盖在她身上,手指不经意划过她的下颌,那滑腻的触感立刻像钩子一样勾住了他的手。 恐怕成过亲的男人是有些猥琐,就划过去这一道,他心里都跟着晃荡起来。遥想当年她就嫩的能掐出水,不想如今她还是这么——不,是越发秀色可餐。 就看她这脸,她这手,不管是瞪着坏人还是杀坏人,气势都强得不得了! 昨天夜里被她收拾过的杜钰,变成了个实打实的龟孙子,那褚昕,平日也是目高于顶,洋洋得意,在她面前又能如何? 说起来他们也是前世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啊,这辈子才可以有幸死在他孩子娘的手上。 “你看什么?” 正暗自感慨之时,月棠竟然把身子翻过来了,一双幽亮幽亮的目光正望着自己。 晏北连忙把手收回,脸如红炭:“我就是看你太累,想放个帐子让你好好睡一觉,可不是要偷看你睡觉的意思!” “父哇说谎咯。” 这时候旁边睡着的小猪崽带着刚睡醒的懒懒嗓音戳破了他,“阿篱看见父哇摸了阿娘的下巴哦。你还想摸阿娘的手手哦。” 晏北窘得想钻地缝! 这小子啥时候醒的? “我没有,不要乱说!那是不小心!” 他退开三步,掸了掸袍子,俨然圣贤。 月棠笑了一下,坐起来。 阿篱四脚撑床爬起:“阿娘怎么会来?阿娘什么时候来的?阿娘是不是又要走?” 月棠抱着他亲了一口,再把他放到地下,拍拍他小屁股:“阿娘不走。阿篱先去找奶娘,洗漱更衣,阿娘和父王先说正事,等会儿来找阿篱一起吃饭。” 阿篱一听她说不走,眼睛已经亮起来了。再听说还要一起吃饭,更加开心了。 “阿娘哎,你都不知道,华爷爷开的药好苦,阿篱每次都要捏着鼻子才能喝下去。有时候捏着鼻子还喝不下,我就只能想想阿娘,想阿娘就能喝下去。 “阿娘能和阿篱一起吃饭,那阿篱喝一百碗苦药都可以哦!” 月棠暗自叹着气,伸手捏他的小脸蛋:“如果能让阿篱可以不喝药,那阿娘做什么也都愿意。” 阿篱拍起了小手。 芸娘进来了。 孩子乖巧地离开月棠怀抱,又回到床上拿起那把弹弓,让芸娘牵着出去了。 月棠站起来,问旁边呆站着不知出什么神的晏北道:“褚昕那边审的怎么样?褚家后来有什么动作?华临回来了吗?” 晏北清了一下嗓子,转身就着铜盆里的热水拧了一块帕子递给她:“褚昕已入狱,别的先不说,他带人刺杀状元夫人这个罪名已经够他伏罪的了。 “别的先一步一步来。 “褚瑛昨天夜里派了他弟弟褚瑞到了一趟大理寺,一开始也想耍横,后来看出来没机会,便回去了。 “至于华临——” “我回来了!” 晏北正想找人问问华临下落,门外已经来了几个人,正是华临、崔寻,还有昨夜被蒋绍派过去查看褚嫣那边进展的几个侍卫。 “那孩子怎么样?” 月棠把脸擦了,又就着水把手洗了。 “没救了。”华临摇头,“去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月棠双手在水盆里停顿一下,又转头问那几个侍卫:“几位可曾等到褚嫣告御状的结果?” 侍卫上前:“褚嫣连夜告状,惊动了皇上,沈太后也出面了,当场就传了褚瑛入宫,宫内如何情形不得而知。 “不过后来宗人府和大理寺接手了,组织了人手验尸,沈太后交代了沈家监办。” (本章完) 第88章 阿篱你要把握机会啊 第88章 阿篱你要把握机会啊 月棠沉默了一下,把帕子放下来:“掉到碗里来的机会,沈家当然不会让它溜走,让他们先出面闹腾也好。” 她最初的目标是褚昕,通过杜家拿下褚昕,另一边让褚嫣与褚家决裂,阻断褚家妄图利用皇城司中端王旧部的险恶用心,再逐步撕破口子,把褚瑛拿下来。 褚昕和杜明焕都是晏北带队拿下的,况且徐鹤已然被他拿捏,沈家不可能挤得进来。 可褚嫣的突然举动,成为了计划中的变数。 事关宗室子嗣,必须皇帝出面,沈太后作为掌权太后,她虽然不见得待见褚嫣,但是如今褚家父女对簿朝堂,她哪怕就是纯看戏也乐得屁颠颠搬个小板凳出来,何况这种可以名正言顺插手之事? 沈家出来了,便等于给月棠搭了把手。 她又问了一句:“朝堂上怎么说?褚嫣后来又如何?” 侍卫便又道:“褚嫣指责褚瑛霸道强横惯了,哪怕她成为宗室眷属,也常被褚瑛叫回去训斥。 “她说昨夜便是如此,褚瑛为一点小事大半夜把他们母子传到府中,然后劈头盖脸的责骂。 “后来气怒之时冲月桓下了手,致其死亡。 “皇上接了状子,发布旨意,宗人府即刻到处加提审值夜的下人,下人们必然不会吐露真情,却也无法矢口否认父女俩昨夜有过争吵。 “随同前去的沈家人以此为由回复了殿上,极力支持褚嫣的告状,之后褚嫣便回了端王府。 “而到如今为止,褚家还没有拿出明确的对策,只一味咬定是事出意外。父女双方如今是各执一词。” 侍卫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就在方才,外头对褚嫣的指责也铺天盖地的起来了,当中不乏褚老太师那些在各部门担任要职的门生。 “无一不是变着法儿地弹劾世子妃女告父状为大不孝的。应该是褚家放出来的风声。” “尽整些没用的。褚嫣可是拿命在报复,再加上沈家下场,褚瑛哪有那么容易逃过?” 晏北端了一碗茶,慢条斯理的凑到嘴边。半途顿了一下,又递到月棠手上。然后道:“褚嫣如今告的是褚瑛杀人,并没有提到褚家把孩子给换了,这么要紧的消息,沈家怎么能不知道呢? “这些日子沈奕老跟我套近乎,昨儿还说请我喝茶,要不我就赏他个脸?” 屋里属于王府的一堆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他。 毕竟作为他们整个靖阳王府最大的掌权者,朝堂之上一声咳嗽都能让人抖三抖的辅政王爷,过去像这样凑上去讨主意的情况还是不常见的。 月棠把茶放在桌上,说道:“不着急。先让沈家出出力,让他们出面去找褚家的破绽,不能让他们白捡现成的。” 也像他们根本不必做多的动作,沈太后也会揪住褚嫣状告褚家杀害端王世孙的罪名,尽可能地往死里捶褚瑛。 把现成的把柄送给沈家当然可以让他们锤得更猛,但是筹码亮的太早,容易陷入被动。 不管怎么说,月桓的籍案目前已经掌在月棠手上,在这个世孙是假的宗室子弟,褚家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掰回来了。 那么接下来他们就面临两难局面。要么褚瑛自行抖露孩子真正的身世来历,但这样他想掩盖偷换孩子的事实就不太容易,到最后揭露出来狼子野心,同样会成为沈家手上的把柄。 要么就干脆承认误杀,但误杀亲王府的继承人,无论他怎么粉饰,也要伤筋动骨。 这一点,原本就属于月棠计划中的一环,不过如今有褚嫣意外抢在了前头,倒是不急于把褚家换孩子的事儿捅出去了。 “也对。”晏北无条件赞同,“我们这边还有褚昕。这小子知晓当年所有的阴谋经过,是除去杜家父子以外最重要的人,回头我就先把他给拿下来。” 月棠点头。 的确褚昕才是她既定的计划,这一步不能乱。 褚嫣闹出来的事情,只能算是意外契机,借机把它利用好就行。 她喝了一口茶,抬眼一扫,只见华临已经下去了,蒋绍也已经站在门口与魏章说话,便起身道:“阿篱还在等我吃饭。” 晏北也站起来:“我同你去。” 也确实得他同去,不然月棠找不到地方。 不过父子俩的院子相连,考虑到方便,膳厅也设在两院之间的一座抱厦里,穿过一道门也就到了。 屋里很暖和,阿篱只穿着一件夹衣,口里念叨不停,与正在一样样的摆餐具的芸娘说话。 华临也在屋里,检查着今日的药膳。时不时的也插两句嘴。 看到月棠进屋,阿篱立刻从榻上滑下来,喊着“阿娘”,然后快速的坐到了桌旁,期待的小眼神一路跟随母亲,直到他坐下来。 月棠留出上首的位置给主人,坐在阿篱的对面,看了一眼摆在他面前的吃食,然后递了勺子给他。 阿篱道:“要阿娘喂。” “父王喂。”晏北把碗勺接过去,坐下来,一捋衣袖,便熟练地开工了。 阿篱倒也不执着,饭食送来了,他就大大的张开嘴。 月棠看他们迎来送往几轮,微微挑起眉来:“阿篱上次是不是说要保护阿娘?” “是,”阿篱重重点头,小手拍拍她的手背,“有坏人欺负阿娘,阿娘一定要说哦。” “嗯,”月棠也重重点头,“那这么厉害的阿篱,一定也可以自己吃饭,自己喝汤,是不是?” 父子俩顿住。 然后晏北道:“他哪行?这么小的孩子……” 阿篱就扒着肉肉的小眉头想了想,然后却把他父王手里的勺子接过来了,又用两只手把碗也捧过来,“阿篱行!” 然后只见他笨拙地舀了一勺药膳送进嘴里,又大大的喝了一口汤。完了小下巴扬的高高的,别提多么骄傲了。 晏北都结巴了。 “这熊孩子,从前可不是这样!” 月棠瞥他一眼:“就你那个骄纵法,也不见得给过他机会展示。” 晏北更加哑口无言。 这话倒没说错,从孩子回到他手上那日起,他就决没有过还让孩子再受一丝罪的想法,无论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全拣最妥善的来。身边使唤的人,也必须处处细心。能够包办的,绝不让孩子动手。 这全因为当初孩子实在太脆弱,以至于养成了习惯,加上他靖王府的实力,也根本不必担心照顾不起他一辈子。 在晏北看来,喂饭就喂饭呗,有什么大不了? 没想到在月棠这个亲娘手里,一句话就让孩子变了个样! “这,这累着可怎么办?”他稍有忧心。 “矫情。”月棠瞥他一眼,拿绢子轻轻给阿离拭去了嘴边的药膳糊糊,然后端起自己的粥碗。“这也是你一个号令千万将士的戌边重将说出来的话。” 晏北有些不好意思:“我这还不是心疼孩子。” 他攥着勺子在粥碗里搅了几圈,间中又瞅了她几眼,一会儿外头说兰琴找来了,趁着月棠起身出去,他遂压低了声音,冲正为自己鼓劲加油吃饭的阿篱道:“华爷爷的药什么时候吃?” “用完早膳就吃。” 阿篱认真地刮着碗底的糊糊,头也没抬。 阿娘夸他厉害耶。他一定要凭自己的本事吃完早饭,证明自己的强大。 “那你还记得刚才阿娘说过的话吗?”晏北把脑袋凑得更近了,跟阿篱咬起了耳朵:“阿娘刚才说,只要阿篱需要,她做什么都愿意。那阿篱需不需要天天见到阿娘?需不需要像昨天晚上一样,有阿娘天天带着睡觉觉?” “想!” 阿篱响亮地发出了声音。 晏北吓得捂住了他的嘴,同时往门外看了一眼。见月棠并没被惊动,这才把手放下,继续鼓动:“那你可以跟阿娘提出来哟。你看咱们王府这么大,也不缺房子,阿娘要是能够住下来,岂不是能天天看到你自己吃饭,自己喝药?在阿娘心目中,阿篱是不是就更厉害了?” “是!……” 这次晏北有准备,提前捂住了他的嘴,把他震耳欲聋的高呼按回了喉咙里。 扭头一看,月棠已经转身进来了,他赶紧道:“是的话就要把握住机会,知道么?” 阿篱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重重点了点头。 晏北把手松开,顺势抹平了他的围兜,若无其事坐直。 “晏北。”坐下来的月棠显然没有发现他们父子俩之间的异常,她眉尖微蹙,“我得走了。褚家人回头见了褚昕,会确认我就在状元府。 “我若还在徐家待下去,会引来不少麻烦。 “所以我得走了,回去收拾收拾就得离开。” “阿娘要去多久?”阿篱嗓音脆亮,“我去给阿娘收拾房间,把阿娘的房间熏得香香的,阿娘回来就可以住了。” 月棠诧异地看向他。 晏北在旁边一脸凝重:“阿娘不会住在这里的,阿篱听话,不要让阿娘为难。” 阿篱下了凳子,来到月棠身边,摇起他的手来:“阿娘留下来,阿篱和父王一起帮阿娘打坏人。然后阿娘陪阿篱睡,阿篱就再也不会梦见黑屋子了。” “黑屋子?” “对,”晏北心里暗赞了一声机灵孩子,面上叹气,“他常做噩梦,老是梦见自己被关进了黑屋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场祸患给他留下了阴影。” 月棠沉默。 晏北趁势道:“你刚才说徐家不能住了,那你下一步可是直接回端王府去?” 她说道:“眼下还不是我回端王府的时候。我另外有座宅子,住处不成问题。” 褚嫣既然已经开始撕咬褚瑛,怎么着也得等她把这官司扯清再说。另外王府里方凌那批侍卫还未有定论,不宜操之过急。 “既然暂时不回去,那要不就顺了孩子的意,在靖阳王府住下来呗。” 这句话说的太快,晏北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完了才觉得发挥都不够自然,又赶紧抢在她脱口拒绝之前说道:“褚家兄妹两桩案子,咱俩随时都需要商量,跑来跑去没那么方便。 “再说了,你已经暴露,虽然还没有公开站出来,褚家肯定也不会主动披露你的身份,可终究会有人察觉端倪,恐怕不安全。”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瞅到月棠一味盯着自己,面色无波,心里便忐忑起来。情不自禁又往下道:“其实我也咱俩现在孤男寡女的,留你下来不合适! “那谁让咱俩还有个孩子呢? “孩子他不能没有娘啊,你都不知道……” “好。” “……每次看到别的小伙伴有娘疼着护着,他都——” 晏北抬起头来:“你刚才说什么?” 月棠气定神闲望着他:“我说好啊。既然王爷如此诚心挽留我,让我这个盟友可以免除所有隐忧,我何乐不为?” 拒绝才是傻子。 晏北没忍住,离开椅子站了起来。 月棠便也站起来,牵住阿篱:“阿娘还得去办点事,你先找小伙伴玩,回来阿娘就教你们弹弓打靶。” “真的吗?”阿篱轻轻地问,“阿娘真的住下来吗?” “没错,”月棠揉他的小脑袋,“因为从现在起,阿娘要见证阿篱所有的厉害之处呀。” 阿篱激动的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晏北差点没忍住,也想扑上去。 …… 兰琴正是从徐家那边来的。 昨夜月棠和晏北相继离开之后,她一直留在徐家陪伴贺氏。徐鹤不知道是无颜见人,还是在看清楚了局势之后,真的有心归附,一直在忙前忙后,压根就没来见过贺氏。 兰琴等了月棠一夜未归,天亮后就找到王府来了。 到底贺氏是她们带进京来的,此时也到了跟她做交代的时候。再者他们也确实该离开了。 月棠乘着王府的马车和她回到徐家,徐鹤正好在府,听到消息老早就候到门下来了。 “恭迎郡主回府。” 月棠停步,看一眼他身后不远处的贺氏,然后道:“徐大人,这是你的府,我借住了许久,如今该跟你说声多谢才是。” “在下岂敢!” 徐鹤两腿都筛起来。 后方贺氏瞅他一眼,又瞅他一眼,眼里满是鄙夷。 月棠笑了笑:“贺娘子,请你随我到青云阁坐坐,你我喝杯茶如何?” 贺氏立刻跳出门槛:“好嘞!” (本章完) 第89章 我不要你了! 第89章 我不要你了! 徐鹤见状,想了一下,便也提着袍子跟上去:“等等我!” 贺氏才入状元府,月棠住的地方她昨夜虽说来过,可是月棠他们离去之后,原本一再被儿子告诫,不要插手前院之事的徐夫人符氏听说贺氏来了,左思右想之后也不能不出来,于是兰琴又伴随着贺氏去见了婆婆。 这么一来她对青云阁的印象也不深了。 尤其今日魏章他们所有人都在了,走着走着他就有一些局促起来。 兰琴回头看到她,便在门槛下等了等,然后一道入院,途中笑道:“这京城宅子是绕了一点,不像洛阳民居那样开阔。我们初来乍到有时也会走错的。” 贺氏点点头,跟着她走了一段,不自觉地放松了些。隔着窗户看到月棠正在更衣,她也在门口等了等才进去。 “坐吧。”月棠冲站在帘栊下的她笑道,“小霍和兰琴都说你平日是个爽利人儿,不必拘谨。说起来我还是个客人。” 贺氏忙道:“您哪里话?要这么说的话,妾身还是个下堂妻,更没资格站在这里。” “那就都不要客气了。”月棠坐下来,微笑望着她。 贺氏两手抓了抓裙摆,迟疑了片刻才在下方的椅子上坐下来。 昨夜被带到徐家来之前,她已经被告知大致情况,自然也已经知道月棠的身份。 早前见到兰琴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气质脱俗,想象不出来是何等门第出来的女使。 昨夜明白情况之后,便有恍然大悟之感。难怪她在洛阳本地见过的世家大族的使女,都不曾有兰琴这样的风度。 对于她这般女子来说,王府郡主更是遥不可及的人物,昨天夜里就不用说了,没想到这位高贵郡主能够提着剑打得一帮男人落流水,这对于从小被告诫三从四德的她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兰琴沏了茶进来,月棠接过之后发现贺氏在打量自己,便温和的说道:“你刚才说自己是下堂妻,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们已然去官府走完章程了吗?” 贺氏摇头:“他一走就不见踪影,后来婆母就说我与他的婚事不作数了,让我自己家去。 “再后来官府又给了我一张文书,但我心里生气,把它丢了。我却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章程。” 月棠点头:“不是也无妨。不知道你倘若有选择的话,是想继续与徐鹤在一起,还是与他彻底和离呢?” 贺氏脸上有些茫然。 兰琴见状,便跟她解释:“若是继续过下去呢,你就是状元娘子,会有诰命的。你若是不想与他过了,和离之后也是能得到一笔偿金。 “不管怎样,都会让你衣食无忧。” 贺氏父亲是秀才,她也是认字的,知道兰琴这么说,肯定是月棠打算替自己做主。不然像徐家母子那样的德性,凭自己是肯定难以争取到的。 可是她如今孤身一人,要怎么选择却也为难。 徐鹤都已经抛弃她了,她就算能够封个诰命,跟他过下去,心里总归是有根刺。 若是坚决与他和离,她一个粗笨女子,又该往哪里去呢? 她不像这位郡主一般能干,文能谋划,武能攻敌,能把男人踩在脚底下,这样的人是走遍天下都不怕的。 想到这里她又羡慕的看向月棠。 月棠把茶递给她,温声道:“一时想不好也不着急,慢慢来。 “我顶替了你的身份这么久,你放心,不管你选哪条路,我总归是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贺氏连忙站起来,双手接了茶。 月棠跟兰琴对了个眼神。 兰琴便笑道:“今儿外头风倒还不算冷,我去太阳底下给郡主煎最后一回药吧。 “贺娘子,听说你从前在洛阳还服侍过徐家老夫人汤药,能不能请你帮忙给我掌掌火?” “好啊。” 贺氏正觉心头烦乱,便把接在手里的茶喝了一口,又小心的捧着杯子放下来,屈着双膝退出帘栊,跟兰琴去了。 月棠他们住进来后,在院子里搭了两个灶,一个室内,一个室外。 室外这个小灶用来煮茶熬药。 贺氏麻溜地坐下来拿柴生火,等药罐子架上来后,又把已经烧旺了的柴火扯出来一些,使炉膛里的温度恰到好处。 兰琴道:“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没什么喜欢的,”贺氏惭愧地道,“小时候跟着母亲种菜,做针线活。然后拿腌的酱菜和纳出来的鞋底换钱。根本没什么心情学人闲情雅致。” 兰琴微笑:“那很厉害。你腌的酱菜和纳好的鞋底都能换钱,我们却连酱菜有哪些种类都不知道,更别说纳鞋底换钱了。 “如果我们和你同时落难,你肯定是活得最轻松的那个。” 贺氏脸红:“那不可能,郡主那么厉害……” 兰琴笑了下:“你觉得郡主厉害,是因为她从小就学习那些,这是她必须学会的谋生手段。 “不过她学得好学得快,所以的确也是宗室子弟中的佼佼者。 “但是你也一样。 “你有一双巧手,从小学会自给自足,即使徐家那样对你,你也没有自暴自弃,哪怕放下身段去给人打零工,你也不在乎。 “所以在我们眼里,你也非常了不起。为什么要妄自菲薄呢?” 贺氏怔怔望着她,脸颊像炉膛里的火一样红艳艳的。 “我是么……从来没有人说过我了不起。” 她羞愧的低下头:“我婆婆从前总是说我,说我又木讷又粗笨,比不上徐鹤一根手指头。” “那是因为他们和你不是一类人。”兰琴敛色,“你不是说我们很厉害吗?只有厉害的人才能看出来你的好。 “所以不要相信徐家人说的话,要相信你自己。你嫁进门就伺候徐家一家老小,你比他们厉害多了!” 贺氏胸膛起伏,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然后她捂着脸嚎啕大哭。 哭了一阵后她抬起头:“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就连我的父亲和母亲也不曾说过。 “我有时候的确也觉得凭什么事情都我做了,结果还要挨他们骂? “但我不敢说。因为我的确不学无术,比不上那些家世好的小姐又精致又风雅。 “除了认字之外,我琴棋书画一窍不通,我配不上状元郎!” “那你可错了。你比状元郎强多了!”兰琴微笑扶着她的肩膀,“而且你昨天夜里很勇敢,你想想,你连面对那么多大官权贵都能够站出来讲述事实了,从今以后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贺氏深吸一口气,抬手把眼泪擦了,对着炉火看了片刻,她忽然把头扭转过来:“我知道了。” 她站起来:“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拧转身就往外奔去了。 徐鹤正在院门外来回徘徊。 月棠说她要走了,可她走之前却把贺氏叫了过去。 徐鹤心里预感到她这是要对贺氏做个安排。 若是放在从前,他还得绞尽脑汁想办法把贺氏弄走,可如今他哪里敢? 栽了杜家这个大坑之后,那攀龙附凤迎娶高门贵女的念头也早就消掉了。 有月棠和晏北在上头压着,也自是不可能作此打算。 反倒是被自己抛弃了的这糟糠之妻,如今竟然不声不响受到月棠这般礼遇,还请去喝茶! 他认识这位以来,从来没被这么尊重过呢。她贺氏都是混上了,这不明摆着月棠更稀罕她吗? 这么说起来,反倒是这个自己从来没看上过的下堂妻更适合当状元夫人了。 可月棠却又不知把贺氏叫去有何示下? 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功夫,贺氏一阵风般走出来了。 他忙道:“郡主和你说什么了?” “徐鹤,你听好了!”贺氏下巴扬的高高的,嗓子放的亮亮的,冲着他道:“我贺梅清要与你和离! “当初官府给我的文书不作数,因为你没到场!现在我不要你了,你这就跟我去顺天府把文书给领了! “从此我与你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而且该分给我的钱,你一个子儿也不许少!” 徐鹤吓了一大跳:“娘子何出此言?为夫前程似锦,你是我原配发妻,之前的事都是误会,你留下来就是现成的官眷,你——” “你给我闭嘴!”贺氏斥道,“你看不起我,我何必稀罕你?这就跟我走吧! “将来一定会有一个人,能够看到我的好,会珍惜我的!” 说完她大步越过徐鹤,朝门外走去了。 徐鹤慌得一路喊着“娘子”,追了出去。 院子里,兰琴弯着腰看了看药罐,撤了几根火,然后也擦擦手进了屋。 月棠正在收拾自己的书本。抽空扭头看了一眼:“办成了?” 兰琴点点头:“她是个好女子。不如,郡主让她留在身边吧?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也不好放心。” 月棠笑着把书放进包袱:“这事儿可由不得你我,你得问她有什么打算。 “她是正儿八经的良籍,总不能让她当仆从吧?” “您说的是。”兰琴也笑了下,“回头我问问她。” 说完看了下窗外:“药煎好了,吃完后摔了药罐子,郡主就先和魏章他们去靖阳王府吧。 “都出来大半日了,王府那边恐怕也有了新的消息。” ……… 新的消息事实上一大早就有了。 褚家连背两桩大官司,褚昕被徐鹤告刺杀妻子这事儿虽然让人意外,还算在世人接受范围内。 紧接着褚瑛被当端王府世子妃的亲生女儿状告杀了端王世孙,这事离谱的程度简直就像是戏本子。 整个上晌,晏北在王府里,一面听着崔寻不断从外头带来的传言,一面每隔半个时辰派人向衙门官吏们施加压力。 看在褚昕是褚家大公子份上不用刑?这是不可能的。 状告他刺杀只是个名头,真正的目的当然是要逼他承认三年前布局谋杀永嘉郡主之事。 为了把风声再掀大一些,他交代崔寻:“你不是会写那些戏本子里的玩意儿吗?昨夜从头到尾的经过你都看到了,写几个本子丢到戏馆里去,真真假假的,让他们唱起来!三日之后,我不允许京城里还有人不知道褚家是个什么德性!” 崔寻悟了:“合着昨夜您让我跟过去,是为了让我写戏本子?” 晏北叹了一口气:“我想来想去,你也就这么点用处。” 崔寻:…… 等他跑了之后,高安又说杜明焕已经到了。杜钰腿已瘸,来不了。 晏北便让带杜明焕进来。 杜明焕一进来便扑通跪到地下,双手高举着皇城司的大印,痛哭流涕说道:“我父子罪无可恕,不敢求饶,今负荆请罪,主动求辞官职,唯愿王爷和郡主高抬贵手,饶我杜家三个不足八岁稚子一命!” 晏北接过高安递来的大印,冷哼道:“既是承认有罪,怎么还会留下你那祸根孽胎?本王早说了,你何家四十三口,一个都不会少!” 杜明焕猛的抬头,一张脸血色褪尽。但随后又把头缓缓垂下去,不再有一个字吐出来。 “下官——认罪!” 晏北起身,在他面前半蹲下来:“你以为这就算了吗?这只不过是我对你的处置而已。 “你别忘了永嘉郡主才是你的人命债主,你能不能获得四十三口留下全尸的下场,得看郡主的意思。” 杜明焕魂魄尽失,瘫倒在地,两眼空洞。然后他疯狂爬起来,扯住晏北的衣袍:“王爷!我求求你,求你跟郡主说说情!事情是我们父子办的,您让郡主把我们千刀万剐吧,五马分尸也行! “那三个孩子还小,他们什么也不懂!求您看在过往的份上,求求郡主饶了他们!” “滚!” 晏北一脚踹在他胸口上,两拳已经爆出了青筋。 杜明焕口角淌血,又爬过来跪伏在他脚下。 晏北又踢了他一脚。 这一脚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杜明焕那样粗壮的汉子,也被他一脚踢飞到了门槛下。 一道翩翩身影停在门下,堪堪好低头望着门槛内吐血的杜明焕。 “魏章扶他起来吧。” 月棠跨过门槛,走到堂上坐下。 “郡主!”杜明焕也不必魏章伸手,自己爬到了月棠脚下:“小的罪该万死!小的发誓,三个稚子留给郡主世代为奴,只求郡主留他们性命!” 月棠挑了一下眉头,却从袖子里拿出一迭纸来:“你看看这上头写的,可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下次除了请假之外,无法准时更新就不另外发通知了哈,反正没请假当天就会更新的。确实频繁发通知会有些打扰 (本章完) 第90章 瓦解他们! 第90章 瓦解他们! 伸到杜明焕面前来的,是一份字迹密密麻麻的案情始末。 确切的说也是一份三年前那桩谋杀案的供词。 从褚家发布命令,找到杜家开始,褚嫣泄露机密,杜家找到何建忠和张少德,最终将月棠逼得跳下悬崖,杜家如愿拿到了赏金以及皇城司使官职为止。 纸,不算厚,只有十数页。 但它的分量,却比先前晏北那一通怒气还要有压迫感。 杜明焕颤巍巍接在手上,眼前涌起一阵眩晕。 那些清秀又不失刚劲的字眼儿,每映入眼帘一句话,与之相关的场景就浮现出来。 “我知道,真正动手杀人的是何张两家,但事后你们也到了现场。你们亲眼看到了倒了满地的尸体。我乳母尸首分离,我孩子的乳母为了追上孩子,腹背连中四剑倒地。” 月棠望着他,看起来和刚才一样平静,但此时她的目光里却涌出了火苗。“所以,整个过程你是很清楚的。把有关于褚家尚且不完善的地方写出来,我可以看在你配合办案的份上,不额外追究你的罪责。” 杜明焕眼里扬起了希翼:“郡主的意思是,只要帮助郡主状告褚家,就能对我杜家网开一面?” 月棠笑了。“死到临头还想我跟谈条件。 “当年你只是皇城司一介底层官员,是父王把你一手提拔上来。别跟我说你只是刽子手,他们为什么会找到你? “你又为什么能把他们的阴谋实施的如此成功? “因为你贪婪。 “父王提拔的下属不止一个,光是皇城司里就有十数个之多。 “为什么其余人都能坚守本心? “而唯独你不但忘恩负义,还能举起刀来向我? “因为你坏。 “只有你杜明焕,你明知道那是你的恩人,你还毫不犹豫地布局伤害他的女儿,他的孙子。 “你可以不站出来指控,你甚至还可以像之前那样帮着褚家隐瞒,只要这个主谋的罪责你们担待得起。我想褚家有你这个替死鬼,应该求之不得。” 杜明焕冷汗直流。 都这个时候了,他何曾还会想着两边摇摆? 褚家早就想杀他了,此时多半在暗地里还在伺机杀自己,毕竟少一个证人就少一份风险。 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向月棠投降。 可他没有想到,褚家处心积虑要杀害的这个“区区郡主”竟是如此狠辣。当年能够逃生还能说是侥幸,可短短两个月她便把复仇进行到如此地步,眼下这轻飘飘说出来的话,哪里比晏北那说一不二的暴脾气要弱? 罢了,他已如砧板上的肉,横竖是一刀。 他仓惶望着地下:“还请郡主赐些笔墨,小的重写一份。” 晏北看到这里,早就朝门下小太监扬起了下巴。 月棠给出的供词虽说与事实相差无几,但由杜明焕亲笔写出来的过程,自然更加有说服力。 小太监把文房四宝取过来后,月棠从旁边点燃了一柱香。 香灰落尽之时,杜明焕就把笔停下来了。 把写好的纸一张张拿在手里看过,又提笔改动了两处,然后才战战兢兢的双手呈上。 月棠细细看过,递给了晏北,然后看向底下。“除了当初他们交给你的那些银票与地产可以溯源之外,还有什么可以作为证据?” “他们父子每次见我都戴着面具,穿着宽大袍服,隐藏着身形,在三年前起事之前,地点也不固定。 “直到阴谋达成之后,他们放了心,才选在护城河畔那座宅子里相见。 “最初两三次见我的应该是褚瑛,因为从声音可以分辨得出来年岁稍长。后来就是褚昕了。 “最近几次相见,也就是从他们想要拉拢徐鹤之时,为了及时从我这里取得消息,给了我一个牌子。” 说到这里杜明焕便从腰间掏出那块牌子来。 牌子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徽记。但是作为杜家与楚家联系的证物已经够资格了。因为这样的牌子必然不止打造一块。 月棠接在手里看了看,也递给了晏北。 “还有吗?” 杜明焕紧紧的抓着膝盖,但绞尽脑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褚家不可能有太多现成的证据留下来的。 但是凭借他这个人证,哪怕没有证据都已经足够了。因为从杜明焕嘴里吐出来的每一句证词,大理寺都能够有办法查到实处。 月棠看向晏北:“王爷可还有什么话要问?” 根本就没有打算开口的晏北顿了下,说道:“你是事主,此事由你决断即可。” 月棠便看向杜明焕:“你先回去。” 杜明焕不敢置信。 “该让你下狱的时候,自然会让你下狱。”月棠说完看向门外,“魏章,你随他回去。” 门外的魏章走进来,颔首领命后,转向了杜明焕。 后者颤颤巍巍起身,走了出去。 晏北看着门下空荡荡,转头问月棠:“你怎么放他走了?” “因为我要皇城司回到我的手上。”月棠望着他,“褚家还有隐藏的势力,如果这个时候把杜明焕拿下,他们一定会从中截胡,找到一个合适的名目再把皇城司接手过去。 “毕竟褚家的目的就在皇城司,眼下杜家叛变,对他们来说,局势已经失控了。 “如今必然在想办法尽快把杜明焕这个皇城司使给换下来,再名正言顺替换到自己人的手上。 “所以褚家现在按兵不动,未必不是在等我们先出手。 “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对我来说,杜家已经不算阻碍。 “反而有我们撑着杜明焕坐在皇城司使的位置上,褚家掰不倒他,无可奈何,杜家还能够成为攻击褚家的一把刀。 “我也可以腾出手来安排其他事。” 晏北恍然:“我说呢,人都已经按到砧板上了,你怎么还能把他放回去,合着你是已经想到了下一步。” 如今月棠回归端王府已经不成问题,也已经没有了身份暴露之忧。 但是朝堂没有任命女官的先例,自然无法做直接把皇城司夺回来的打算。 这就需要有个迂回的手法。 “没错。”月棠点点头,“人迟早要杀的。 “但既然背后还有秘密,那就不能着急杀了。 “哥哥的死还有谜团。父王如何死在宫中也还没有确切的说法。 “背后人当年非除我不可,而我没死。倘若我掌不了权,又回了端王府,便成了明面上的靶子。 “便是杀光了杜家人,仍然不能解决问题。 “所以,我需要有个人来接替杜明焕。而在确定此人之前,杜家还不能倒。” 说到这里,她走到窗前,双手把窗推开,冬日阳光一泄而入,暖意也涌进来了。 晏北走到她身后,与她共同沐浴在阳光里,偷瞅着她吹弹可破的侧脸,说道:“本来照我的脾气,根本都不用喊他过来,直接就送到大理寺去法办了。 “我是想到了你,所以特地喊他前来,又特意等你回来处置的。” 他这个盟友,事情办的还不错吧? 月棠嗯了一声,点点头:“办的不错。请你喝酒。” “又喝?” “我明日要上趟街,你去不去?”月棠在廊下回头。 “去。” 晏北长腿跨出去。“那你现在上哪儿啊?” “当然是去看看阿篱给我准备的‘香香’的房间。” 高安随后一手牵着阿篱,另一手拿着两张纸走出来,一看他们俩肩并肩的走出了院子去,已经吐到嘴边的呼唤又咽回了喉咙里。 阿篱抬头:“高爷爷,父王和阿娘明日要去哪儿啊?他们会带阿篱一起?” 高安笑着低头:“肯定是去办要紧的事。”说着他把阿篱抱起来:“走,我们继续去给舅舅准备祭品。” “好——” 阿篱拍起了小手。 …… 桌上的黄历翻开在九月廿一这日。 即使是斜阳明亮的下晌,书房里也一片寂静。 褚瑛立在桌前,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弟弟褚瑞和褚瑄。 房门外还站着许多伺候的人,但也同样屏气凝神,没有一个人敢出一口大气,以至于门外的风声也显得格外震耳。 直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到达门下,屋里褚瑞二人才同时扭转身子,看向来人。“有何消息?!” 来的人一进门停在三位面前,快速匀了两口气才说道:“大公子被打进了天牢,由靖阳王派出的人亲自看守。 “杜明焕方才被传到王府去过,但没有被立刻拿下,他随后就回了府。 “徐鹤那边,今日上晌他与妻子贺氏去官府里走完了和离的章程,但是这个姓徐的,竟然以此为由,又跑到三法司去状告公子,说他们夫妻和离就是因为大公子刺杀造成的! “他甚至还上书宫中,把状子告到了皇上跟前。” “这个徐鹤,纯粹就是个走狗!”褚瑞听到这里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一个小小的新科进士,在朝中毫无根基,也不知道是怎么攀上的靖阳王府,如今拿着鸡毛当令箭,已然不可一世了!” 老三褚瑄看了他一眼:“眼下说这么多也无益,杜家徐家都已叛变靖阳王府已成事实。 “徐鹤这边告状不要紧,那只不过是晏北他们找的一个审讯昕儿的由头。因为他们只有把人打入大狱,才有可能从他口中审出当年的实情。”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两个哥哥:“昕儿自然不会轻易吐口,只是必然会要受些苦头而已。 “眼下都是嫣姐儿这边——” 提到褚嫣,屋里气氛瞬间都变凝重了。 褚瑞下意识的去看褚瑛,背对着他们的褚瑛依然静默不动,直到后方两人不约而同默默深吸气时,他才缓慢地把身子转过来。 “她已经不是我们褚家人了。”他看向面前二人,“从她向我们褚家下手开始,她已经不配成为这个家族的小姐。” 褚瑞回神,点头道:“桓儿已经被她残忍杀害,她确实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舍弃也不可惜。” “但我们当下被她架在火上,此事却得妥善处理才好。”褚瑄看着他们二人,“若是别的事情倒好,此事事关宗室,偏生砸在沈太后手里,沈家落井下石,我们若拿不出个对策,必然伤筋动骨。” “说一千道一万,根源都是在月棠身上。”褚瑞又恨恨,“昕儿不是怀疑过月棠已经去见过褚嫣吗? “褚嫣杀子的主意,多半就是月棠在背后出主意。这丫头好歹毒的心,挑拨你们父女反目成仇也就罢了,竟然连个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 褚瑞说到急处,一拳砸在桌上,杯盏都跳起来。 褚瑛道:“月棠离开了徐家,又去了何处?已经打听出来了吗?” 褚瑄道:“杜家和徐家两边也都有王府的侍卫时刻盯着,我们的人根本没办法近距离探听。只知道已经不在了。 “不过,凭她与晏北联手如此紧密,想来她多半被晏北护在翼下。此时再行暗杀,不会有机会成功。” 褚瑛踱步:“籍案未曾被毁,杀她也无益了。只不过,如果她真与晏北在一起,那就等于说晏北也是咱们的敌人。” 堂下两兄弟对视一眼,同时朝他看过来:“大哥的意思是,我们该把目标冲向靖阳王府?这,这晏北能给咱们机会吗?” 褚瑛缓声道:“所谓困兽之争,就意味着没有选择余地。既然晏北与她结盟,成为她的势力,那我们就只有瓦解他们俩这一条路可走。” 他凝目看向褚瑞:“月棠本事再大,如今端王府几乎成了个空壳子,能给晏北的价值也有限。 “但如果她真回王府了,有先帝许诺过的皇城司掌在手上,对留在京城孤军奋战的晏北来说,的确算得上是股很好的助力。 “晏北能够被她说动,多半是因为这个条件。 “你尽快去把晏北与她结盟的因由摸清楚,看看他们是怎么攀上交情的?” 褚瑞称是。快速离去。 留下来的褚瑄道:“月棠既然已经露面了,那为何不干脆就此回端王府去? “她复仇到现在,也算是找准了真凶,桓儿也已经让她害死了,她此时还不回去,是在做什么谋算?” 褚瑛转身又看向桌上的黄历,片刻道:“你觉得,她会相信端王的确是死于自戕吗?” 褚瑄顿住。 (本章完) 第91章 蛰伏的人 第91章 蛰伏的人 三年前被所有人坚信死去的人突然活了回来,而且还已经在眼皮底下展开了疯狂的报复,这着实让褚家上下都感到措手不及。 早前疑点重重时,也无人敢肯定背后始作俑者就是月棠本人。 直到褚昕出事,褚家狠狠栽了这么个跟头,这才不能不顶着被打肿的脸认清这个事实。 那就是她真的回来了,而且目标就是杀了他们所有人。 当前不论徐鹤告褚昕也好,褚嫣告褚瑛也好,其实都比不上“月棠回来了”,这一件事来得要命。 因为徐鹤和褚嫣只是告,而月棠是真杀,且她提前拿住了杜家,无论对褚家是来明的还是来暗的,她都办得到。 “我赌她不信。”褚瑛把目光从黄历上移开,双眼幽深得如同深渊。“她的死里逃生让我明白,当年我们对这个养在深闺之中长大的郡主了解得太少了。 “倘若如今我们还按常理来看待她,那必然很快就会迎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你我都务必死死记住,她,才是我们当下遭遇的所有困境的根源。” 褚瑄听完,神情更加凝重了。 …… 月棠肯住到靖阳王府来,这于从上到下所有人而言都是大事。 她的住处是晏北以阿篱的名义挑选选的,是离阿篱最近的、两院之间甚至只有一道宝瓶门相连华清苑。 此处也很宽敞,比起徐家那青云阁大了两倍不止。只可惜少了个园,前后光秃秃的,显得他们王府不够雅致。 不过晏北先前只是皱了下眉头,金熠就立刻安排工匠扛锄头修圃去了。 晏北顺势引领月棠遛了一圈,指了指四面方位,又告诉她还有最为便捷的、可以不经前门而出入这华清苑的南边小角门,回到主厅时,高安与长史金煜他们就过来了。 众人按次序前来拜见。 月棠自然早已经准备好了见面礼。 她与众人道:“承蒙王爷关照,自今日起,我要留下来叨扰一阵,不免给你们添麻烦了。有什么得罪之处,你们随时可以来告诉我。” 金煜笑道:“郡主是何等尊贵之人?若非情势非常,我们王爷便是请也请不到的。我等众人早已期盼郡主驾临,如今有幸随侍,也是我等的荣幸。” 月棠道了声“客气”,从霍纭手里接过来一套薄胎白瓷茶具,亲手赠予金煜。 大家都知她与晏北是阿篱的生父生母,但也已知道二人已然和离,如今她以客礼相见,金熠岂敢不遵?自是称谢接过。 身为长史的他起了头,余下众人便照礼行之。 月棠予高安、崔寻均是与金熠那般同等价值的字画古玩各一。 蒋绍是未开刃的宝匕一把。 随后便是近身跟随阿篱的侍卫太监,各封银若干。 最后是芸娘。 芸娘从小贴身照顾阿篱,尽心尽力,对这个可怜的小主子简直比自己的孩子还上心,当初听说阿篱的亲娘回来了,心中还有一些忐忑。 她既为阿篱有个如此高贵能干的母亲、从此阿篱能更多一层恃仗而高兴,同时又为月棠身份如此高贵,身边有她信任的人,会不会继续让自己照顾阿篱而感到忧心。 没想到到她上前拜见的时候,月棠竟特意感谢她如此细心的照顾阿篱,并盼她日后继续这么用心,还亲手赐了她白银百两,另有玉镯一双。 芸娘眼泪都出来了,只要还能侍候小主子她就知足,何况月棠这般善解人意?当下连磕了好几个头才站起来。 晏北坐在旁侧,看着孩子娘坐在主位上一一接见他的人,心里泛出异样滋味。乍一看 孩他娘办事就是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别看她杀起人来手起刀落,眼都不眨,这对自己人么,却是舍得掏心窝子。 但看着看着他又心疼起来,想月棠虽然是不缺钱,但这么多人给下来也是不小的数目。而自己又找不到什么理由补偿她。 就道:“差不多得了。有这些银子,都够你在外头买间宅子了。” 将来这靖阳王府还不是阿篱的么? 儿子的属官下人就是他的属官.下人,这么客气,多见外呀。 月棠接过霍纭手里最后一个盒子:“这是给你的。” 晏北贴在椅背上的腰身立刻直了起来:“还有我的?” 月棠打开了盒子:“借贵地容身,怎能忘了你这个主人?不过你靖阳王家财万贯,我就不给银子了。 “这是一颗华临的祖父亲手所制的保命丹丸。当初我便是凭这个保住了性命。华临手上所剩无几了,这是他给我的,我如今已无恙,便给你罢。” 晏北虽说受宠若惊,但一听此物如此珍贵,又不敢收了:“我用得着收什么东西?华家留下来的东西,还是应该你收着。” 月棠道:“拿着吧。上回喂给你的那颗毒药也快三个月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毒发呢。” 晏北一听提起这个,伸出去的手就利索收了回来。 入赘被休之奇耻大辱还未曾洗刷干净,他还不能死。 月棠瞅见他把盒子塞进了怀中,勾唇一笑,低头喝茶。 当年若不是他,阿篱岂能被救? 又若不是他悉心照料,阿篱又怎生能够等到母子相见? 宠是宠的有些没边,功劳确是甚大的。 值得她这颗救命丸。 大家坐着说了会儿话,相互熟络了些,金熠与蒋绍先撤,随后高安也带着众人告退了。 晏北因为从今以后又要与月棠朝夕相处,便是一夜没睡,也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想到手里还拿着杜明焕方才亲手写的供辞,一看高安还在院门外站着,遂也带着他去了衙门。 月棠只见门下空荡荡的,想起魏章去了盯褚嫣那边进展,小霍和华临也去陪阿篱了,便起身打算自己收拾收拾。 才过了帘栊,有外间当差的侍女走进来通报:“禀郡主,兰琴姑娘来了。” 月棠停步的当口,兰琴便已经从外头走了进来。 “郡主,奴婢方才等到了贺娘子,又帮着她算清楚了徐家该分给他的家产,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也没主意。 “不过却问到郡主是否将来会回端王府? “我看她那意思却是想跟咱们的,于是把她带了过来,请郡主示下。” 月棠道:“她洛阳原籍地徐家族人已然势大,她孤家寡人回去,日子也不会好过。 “罢了,咱们之前那宅子不是还空着吗? “你让她安心在那里住着,她手里有钱,若愿意做些买卖谋生也由她自己。 “等我手头事情办完,回了王府之后,再给她谋条出路。” 兰琴笑道:“好嘞。” “你且回来。”月棠把她唤住,“前几日我让你打听窦家郭家,怎么样了?” 兰琴走回她身边道:“我辗转向世子在京郊的守陵人打听过了,证实窦家郭家这些年每到世子祭日,他们回回有去。 “而且这些年窦家郭家与杜家从无私交,自端王府出事之后,两家便深居简出,除了相互之间,以及各自亲友,几乎不大与别的人家来往。” 月棠看了看斜阳之下的天际:“后日便是哥哥忌日,你去备好祭品,今年我们就上哥哥陵前去祭。” …… 褚瑛父子女三人一夜之间成为了京城内外的话题。 随着褚嫣的露面,沉寂三年的端王府旧事也因此被翻了出来。有些消息来路的知情人便趁机提到靖阳王日前在朝上把何家血案与永嘉郡之死联系在了一起。 茶楼酒肆里的说书人当天下晌就把永嘉郡主遇害始末说的绘声绘色了。 挤得水泄不通的醉仙居里,终于有人发出了疑问:“话说那批围杀郡主的流民,是真的流民吗?” 因着这个疑问,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便又到达了一个更新的高度。 人群外头的角落里,一名三十出头的妇人手扶着杯子,骨节微微泛白,她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嬷嬷,站起来,拿上搁在旁侧的一撂香烛,一道默声走了出去。 马车颤颤巍巍,沿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在城中穿梭,片刻后到了城东的郭府,前来迎门的婢女唤着“太太”,一面接过了手上的祭品。 “老爷在吗?” “刚刚回来,在书房问二公子的功课呢。” 妇人循声往内宅方向看去一眼,随后便提裙上阶,朝着屋里去了。 书房内,一清瘦男子正在听十岁孩子背书,眉头时拧时舒,压根没察觉院子里来人。 “老爷。”妇人进门,先与男人把目光对上,然后转身把孩子轻推了出去:“先把书背熟了再来。” 她把门关上,走到男人身边:“今日外头的消息你都听到了吗?外头传王府的事都快传冒烟了。” “你听到了什么?”男人把书放下。 妇人咬着下唇,便将在茶馆里听来的消息全都告诉了。然后道:“那说书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简直如同亲身经历。 “老爷,我觉得你和老窦当年猜的是对的,围杀郡主的人,恐怕真的不是流民。” 男人站起来:“还听到什么了?” “还听他们说,褚家与杜家之间恐怕有猫腻!但谁也没有证据,如今还只是捕风捉影。” 男人在屋里紧走了几步:“如若无迹可寻,怎生捕风捉影?出事前后,杜家本就有疑点,不过是被人压下去了。 “如今看来,之所以能够被压下去,也是因为背后人势力庞大。褚家岂非就符合这一点吗?” 妇人起身:“那你说郡主她还活着吗?” 男人望着暮色里她闪动的双眸,静默片刻后摇头:“我不知道。但何家血案背后,肯定有郡主的人。” “老窦如今被靖阳王提到三法司监督办案,他知道的肯定比你多!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妇人眼底波澜涌动,“于情来说,端王是你们的贵人,于你们有提携之恩! “于理而言,王府案子不破,我们这些追随王爷的人,也将永无出头之日! “都蛰伏三年了,眼下是个契机啊!” 男人胸膛起伏:“可那靖阳王早前与杜明焕以表亲相来往,如今突然如此,我实在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万一背后那始作俑者就是他,如今只是他们一网打尽的一个圈套,那我们岂非全军覆没?将来连给王爷一家上个香的人都没了?” 妇人也深吸气:“可眼下不出去,将来恐怕也不会有机会了。” 男人握紧拳,然后忽地抓起墙上的剑:“我去找老窦!” …… 晏北步入大理寺,当值的官吏们都迎了出来。 昨夜褚昕入了大狱,整个衙门都忙碌起来,一直陪着晏北直到早上。众人不知为何他这么快又回来,颇有些惴惴不安。 但晏北一进门却问起了何家那血案,众人这才暗里松了口气。 何家血案跟当年永嘉郡主之死有关,几乎摆在明面上了,再加上杜家前几日已经被褚家告进狱中,昨日才被保了出去,这转头又出了事! 从前对杜明焕还有几分顾忌的官员们,此刻纷纷变得铁面无私,要不是昨天夜里又出了案子,恐怕今日一早就已经传讯了杜明焕。 此时便有人大胆提议:“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不如趁热打铁,提审杜明焕,揭开当年永嘉郡主之死疑团!” 晏北扫一眼堂下人群,只见吆喝的是一群人,相互之间递眼色的又是一群人,而站在最末尾的窦允,往日沉默不语,不问则不答话,今日却身姿挺直,目光不时投向自己,想了想便挥手:“先退下去。” 众人收声,鱼贯而出。 窦允在门下回头,恰恰见到晏北在看自己,他脚步一顿,随后又垂着头走了回来。 “窦大人有话要说?” 窦允拱手:“下官先前去牢房里巡视,路过关押褚昕的监舍,听狱卒说褚昕被捉,跟杜钰关系甚大,因杜家目前在永嘉郡主被杀一案上有莫大嫌疑,因此斗胆问问王爷,褚家是否与永嘉郡主之死也有关联?” 晏北目光微动,一肘支膝望着他:“你有证据?” 窦允顿住。他把头深深低下:“下官,下官只是斗胆一猜,并无证据。” 说完他就拱手退到门下,迈出门槛走了。 晏北目光追随他,一直都看不见他了,才缓慢地拿起手畔卷宗。 (本章完) 第92章 也许她会要了咱们脑袋 第92章 也许她会要了咱们脑袋 窦允走出衙门时,天色已尽黑。 接他的人早就驾着马车停在门外大槐树下了。 “窦大人!” 下阶梯时后方传来呼唤。两个三法司的官员笑着赶上他的脚步,冲他抱起拳来:“大人在皇城司任职多年,办案经验丰富,关于何家这血案,在下还有不少要请教之处。 “也不知大人可否赏面去前边儿喝两杯?” “真是不巧了,”窦允和颜悦色道,“拙荆这两日偶感风寒,正在请医,二位大人的盛情,在下只能心领了。” 这两位相视一眼,又说道:“既是大人不方便外出,那我等二人随大人回府叨扰片刻如何?” 窦允面不改色:“拙荆早年怀胎时伤过元气,每日这个时候,在下须为其热敷,少说得一个多时辰,恐怕怠慢了二位大人。” 这两人便闭唇不语了。 窦允再看二人一眼,便拱手转身,下了阶梯。 上车之后他先撩开一线车帘,扭头看了一眼后方左右,才说道:“走吧。” 马车渐渐被夜色淹没。 阶下二人回头对视了一眼,随后看向背后门槛内。此时便又有二人步出来,勾首听二人吩咐之后,同样也隐入了夜色…… 窦允一直都是皇城司副使,从前与杜明焕平起平坐,后来又与何建忠他们职位不相上下,在权贵如云的京城里,窦家一直都是不大起眼的存在。 但自从晏北突然在朝堂上点名他来督办何家血案,凡是过问这个案子,又都会指定窦允相随,如今窦允在朝堂上地位跃升,诸如方才这般刻意的结交,几乎日日皆有一出。 只是以往窦允总要留下来周旋一番,或是索性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再回府。 但今日,他却没有这份耐心。 就在昨夜之前,朝堂上下,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何家血案与永嘉郡主之死的关联之上,自从杜家被他亲手拖进这漩涡,杜家便又成为了世人议论的焦点。 更何况这案子还没查明白之时,突然又出现大量状子把杜明焕告进了牢狱。 可以说之前几日,杜家占据了京城所有的舆论地。 随后杜明焕又被保释了出来,紧接着昨夜里突然徐家出大事,杜家和褚家全都牵连其中! 若是在从前,窦允自然也和其他人一样,还是懵的。 可他被晏北推到了风口浪尖,他如今是整个核心案子的督办啊,这些日子,他可谓接触到了所有的细节,这当中的弯弯绕,各家之间可能具备什么牵连,这些牵连又意味着什么,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他与杜明焕共事多年,从前再没有深交,自他上任皇城司使之后,也不可能从他身上看不出来一点不对劲。 但看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说是另一回事。 高高在上的褚家大公子,竟然会与八竿子打不着的杜钰一起出现在徐家刺杀他的夫人,这是一串多么新鲜又离奇的字眼! 从半夜听到消息时起,窦允便没敢合过眼。 凌晨时分被晏北传到大理寺,陪同到天亮后回府,他脑子却越来越清醒,别说睡觉,简直连坐也坐不住。 下晌晏北再次回到衙门,窦允立刻过来了,但是面对这位权倾天下、入京三年又从来不与人深交的靖阳王,涌到喉咙口的话语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老爷,到府了。” 直到随从的声音在马车底下响起,窦允才回过神来,下马车后走到垂门下,停步看了看挂着的楹联,随后默声走进去,直入内宅。 “老窦!” 人还在二进院里,外院里又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声。 窦允停步,扭头一看,随后也不觉迎了上去:“老郭?怎么是你?” 郭胤三步并俩冲到他跟前:“你怎么才回来?” 窦允欲言又止,看了看已经关上的大门,示意他往里走:“去书房。” 窦家的宅子不算大,书房也就是前院拐个弯就到了。 家丁点起一盏灯,还不够亮堂,当他点第二盏的时候,窦允已经摆手让他出去了。 “你找我有急事?”他把门关上来。 “不急,但近日事故迭起,我总觉得该来见你一回。”郭胤绕到他的面前,“你日日跟在三法司,你告诉我,杜家背后的人是不是褚家?” 窦允凝眉:“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郭胤有些急,“昨天夜里的事,明显就是靖阳王主导的,杜家和褚家都栽在他的手上,可如果褚家不是杜家背后那个人,一直揪着何家血案不放的靖阳王,为何突然要这么做呢? “要知道他们王府从不与人接触,如今三年,这位靖阳王又从未与人明面上结仇,他昨夜亲自让人押送褚家入狱,这是明摆着跟褚家作对,也是他第一次在朝堂三家之中表明态度。 “褚家怎么可能不会是指使杜家杀害王爷和郡主的人?” 窦允望着近在咫尺的他通红的眼,呼吸也不平稳起来。 他走到窗前,把窗户也关上。 “你说这一切是靖阳王主导,你怎么就能确定是他主导的,而不是别人?”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但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 “你什么意思?”郭胤眼中充满了惊疑,“除了靖阳王,还有谁?!” 窦允缓缓站直:“你忘了郡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一切都是靖阳王所主导,那何家人又是谁杀的?” 郭胤顿住。 “事到如今,你该不会告诉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郡主还活着吧?”窦允停在他面前,眼底倒映着灯苗的影子,“如果说这背后有这么一个主导之人,那只能是郡主啊!” 郭胤眼眸里绽出了亮光,“你怎么知道?你可有证据?!” “没有证据。”窦允摇头,“我甚至不知道她在哪儿。我只知道靖阳王已然与郡主结盟,那他们就不会无的放矢,不会没有原因就突然向褚家下手!” “那你为何不直接问靖阳王?他一定知道!” “想问。”窦允吐气,“但王府出这么大事之后,你我作为王爷身边的近随却一直闭口不言,郡主如今可不一定愿意见你我。” 郭胤肩膀耷拉下来,但很快又被他耸起:“那你能不能想个办法?你脑子比我好使。王爷待我们恩重如山,郡主既然还在世,好歹我们也该去见一面。” “我不是正在想办法嘛!”窦允烦恼的瞅了他一眼,“关键是我连见也没怎么见过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让她能信任你我。” “也对。”郭胤感到忧愁,“凭她对何家人下手那么利落,搞不好把咱俩也当成了叛徒,一见面话没说两句,就一刀要了咱们脑袋。” 窦允长吐气。 还在凝神间,屋顶处就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他瞬间屏住呼吸,片刻后即刻看向郭胤。 郭胤一口气把灯吹灭,悄声拿起自己的剑,随后也在黑暗里对上了窦允灼亮的目光! 这两天能量有点低,马上又要推进新的剧情,我先缓缓,今天先写到这儿。 (本章完) 第93章 信任 第93章 信任 确切的说,声音是从屋檐下传出来的,并不是很响亮,但在如此寂静的夜里,窦允二人又有着丰富的经验,很快确认那就是衣袂窸窣之声。 郭胤以气声贴住窦允的耳朵:“你招谁惹谁了?” 窦允睨他一眼:“你说我还能招惹谁?” 郭胤愣道:“褚家?!” 窦允凝眸:“打从我被靖阳王拎出来那天起就被人盯上了,只不过前几日只是在明面上,衙门里当面接近接近。像眼下这般,却是第一次。” “他们追到府里来是做什么?”郭胤惊疑,“该不会是要冲你下手吧?但是这当口褚家还能分出心来惦记你?” 不是他看不起老窦,褚家如今被两桩案子直击心肺,老窦虽然也算是个靶子,但顶多也就是算个被晏北推出来的跑腿,褚家盯着他干啥? “我也不知道。”窦允说,“但总觉得今儿有人想要缠着我说什么,又或者是打听什么。 “虽然不见得是来杀我,但肯定不是个好苗头。” 他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当了三四年的缩头乌龟,让那靖阳王一点名,我这也缩不下去了。” 郭胤更愁:“你要是顶不住,我就更顶不住了。” 窦允看了一眼黑乎乎的窗外,然后咬牙收回目光:“都知道靖阳王不与其他官员往来,这回却偏偏点了我,而且我又是端王的旧属,看来盯着我也只有一个目的了,那就是也许他们认为我已经和郡主见过面! “又或者他们是想要通过我揣测靖阳王! “总而言之褚家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设法反击。 “而凭他们的实力,自然不需要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向靖阳王下手。 “那么已经陷在泥沼里的我,自然也成为了他们打探的目标之一。” 郭胤望着他,忽然一拍大腿:“合着你如今这么危险,早知道我不来找你了!” 说完他转身。 “往哪儿去?!”窦允一把揪住他后领子,“当年拜把子的时候是谁说过同生共死?你要敢跑,我就把你所有藏私房钱的地方全告诉你婆娘!” 郭胤拍他的手:“早知道要被你拖累,当年就不跟你拜把子了!” 窦允扶着手腕冷哼:“你这话我可每个字都记住了,回头等我见了郡主,也一字不差禀报给她!” 郭胤反过来把他扯住了:“你啥意思?你要去见郡主?” 窦允在黑暗里瞥他:“你想不想死?” “这不废话吗?谁想死!” “不想死,我们此刻便已别无选择了。”窦允深深望着窗外屋檐,“褚家盯上了我,是因为把我划成了靖阳王一派,靖阳王如今与郡主又是一派,眼下我们还迟疑不动,那就是死路一条!” “那你早说啊!”郭胤道,“刚才我让你去找靖阳王,你还东拉西扯!” “此一时彼一时。”窦允皱着一眉头的烦恼。 随后他把自己的剑拿起来:“宜早不宜迟,我们今天夜里就去求见靖阳王。 “但我们不能就这么去。缩头乌龟是得不到信任的。 “我们必须得做点事情,才能体现出我们的诚意。” “那要怎么做?” 窦允跟他勾了勾手指头。 …… 月棠住进靖阳王府的第一晚,便为了履行承诺,让小霍在院子里竖起了一只靶子,准备明日带阿篱拿弹弓练习打靶。 阿篱了一整日时间,终于让自己相信阿娘住下来了,从此睁开眼睛就能见到她。 小孩儿兴奋的不行,缠着阿娘直到亥时,两眼还睁得如同铜铃。 华临非常不赞同:“晚睡会导致肝肾阴虚,他本来身子骨就弱,您还纵容她。” “知道了。”月棠三个字中断他的唠叨,把身上的扭股扒下来交给兰琴:“现在乖乖去睡觉,明日打完靶还带你钓鱼。” 那岂不是太好了? 让阿娘陪玩一下,还是陪玩一天,阿篱还是能把这笔账算清楚的,果然他一下就松开了,依依不舍得下地,牵起兰琴:“琴姑姑,我们去就寝。” 兰琴笑着牵他出门。 华临在后,欲言又止。 等他也走了,屋里清静下来,月棠喊来霍纭:“王爷回来了吗?” “还不曾。”霍纭手里削着一只小木剑,不用说也是给阿篱准备的。“郡主可是有事?” 月棠道:“你师父还未曾回来,也不知他有无打听到什么消息?” “这个容易,”霍纭道,“蒋大哥先前派了十个侍卫在咱们院外专门听候郡主吩咐,属下如今可以脱开身了,这就去找师父!” 月棠点点头。 待他出去后,又拿起了崔寻下晌给她送来的戏本子。 崔家这位大公子,武功不行,科举也不行,写这些东西倒是一把好手。 不过才一日功夫,他就把自己三年前自如何遭遇几方联手暗杀的事写成了戏文。 除了没有直接点出凶手,明眼人一看也能猜到了。 而这个戏本子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在下晌送到了梨园老板们手上,有些动作快的,据说已经预备登台。 如今褚家麻烦缠身,既要顾着褚昕,又要忙着顶住沈家那边查他杀害端王世孙的压力,此时只消把杜明焕的供词递上去,褚瑛便不可能再沉得住气,会有殊死一搏。 这一搏,自然便该是他的死期。 只是端王府已是如今这般境况,复仇固然要紧,撑起门楣来更为重要。 她一个宗室郡主,便是曾经再受恩宠也已是往事,宠爱她的是先帝和皇后,如今龙椅上的皇帝不会买她的账。 好在先帝还留给端王府一个皇城司。 即便当下物是人非,可有这个承诺在,月棠无论如何也得把皇城司攥在手上。 这是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倚仗。 有皇城司在,才能谈得上后续往下走。 可本朝并无女子为官之先例,那么在她达成这个目的之前,必须也得想好由谁来接任杜明焕。 而自己从小在外长大,并未曾参与过王府运作,当年端王权势覆盖下的受益者们,她既不能认得那么多,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他们究竟是否交付得起信任。 她最先想到的一个人,就是前不久推荐给晏北的窦允。 窦允是端王刚刚接手皇城司时,就跟在他身边当差的随使,长期下来端王看中了他的踏实稳重,也是一步步历练栽培,把他培养成自己身边的左膀右臂。 他也是月棠少时曾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皇城司官员之一。 上次之所以提议晏北在朝堂上点名他监督三法司办案,也是为了观察他。 一段时间下来,倒也还符合期望。三法司办案时,窦允可谓铁面无私,一切照章严查。朝堂上关键时刻,他也还算态度明确。 只不过月棠仍然下不了决心。 因为在此之前,窦家没有就端王府的变故有过任何动作。 此外还有一个郭家。 郭胤官职比窦允低一级,但后来这些年跟随在端王身边的次数却是最多的。 郭胤与窦允结拜,还是端王给他们做的见证。 王府出事之后,这两人都安静的出奇,是不合情理的。 从小月棠没少听端王提过身边这些近随,以至于她从前对于窦家郭家印象都极好。 是碍于人微言轻不敢出头,还是别的原因? 月棠不得而知。 不过既然哥哥的忌日他们会去,那自然得碰个面摸摸底。 “郡主!” 霍纭又从门外进来了:“师父回来了!” 魏章进屋,直接说道:“郡主,褚嫣那边一门心思撕咬着褚家,下晌又递了折子入宫,哭诉丧子之痛。 “方才褚瑛的夫人去王府了,母女争执起来,褚嫣一怒之下,把那日褚昕带过去的褚家人,索性全都押起来交给了其母。 “褚嫣确实已经铁了心要跟褚瑛对抗到底,方才其母也撂话断绝关系,从此以后不再认她这个女儿!” “还有吗?” 褚嫣这边大局已定,只要随时掌握到她的动向即可。剩余的事情,月棠已经并不关心。 “还有!”魏章点头,“方才半路上碰见了崔公子,他让我捎话给郡主,说是大理寺衙门里几个官吏,早前被褚瑛的弟弟褚瑞接触过,后来那几个人蓄意接触窦大人。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王爷留在衙门里的人看到,那几个人又另外打发了人跟着窦大人去了窦家!” 听到这里,月棠眉头皱了起来,“为什么会跟去窦家?” 静默片刻后她站起来,“窦允现在回家了?” “应该是!属下忙着回来禀报,来不及去窦家。” 月棠走到窗户下,推窗看向深沉的夜色。已是月底,天边弯月如钩,光辉微弱。 她走回来:“小霍带两个侍卫,去窦家看看。” …… 幽微天光之下,置身于大片民居当中的窦家平平无奇,且自书房里熄灯之后,四面更加寂静,屋檐上几个人逐渐呆不住了。 随着院中某处的几声狗吠响起,远处院里四处的灯光也亮了起来,看起来更是没有再留下去的意义。 相互间打了个暗号,两道人影便就陆续离开屋檐,朝府墙奔去。 但人才刚刚落地,书房外头也亮起了灯笼,二人极速止步,待要回头,各自后颈上却同时挨了一记! 窦允与郭胤立在院墙下,看着已经倒在地下的二人,不约而同将他们拎了起来,迅速拖到了屋中。 郭胤啪的一声把火折子打亮,点起屋里两盏灯,灯光刺着了二人惶恐的眼睛,目光瞬间没有着落。 “老子若问褚家让你们来干什么,你们必定不会说了。所以怪不得我,”放下了火折子的郭胤抽出一把刀,搁在其中一人胳膊上,“老子先卸掉你胳膊,再砍掉你的腿!” 雪亮的刀刃立刻朝胳膊挥过来。 这人吓得屁股尿流:“大人饶命!小的说,小的说!小的是跟随胡大人的,胡大人就让小的们跟踪大人,探听大人与靖阳王的接触!” “果然是褚家的走狗!”郭胤骂了一句,收了刀子,但又踹了地上人一脚。 窦允拽起一个:“带上!去大理寺。” 说罢,两人各自挟着一人,飞快出了府去。 两刻钟后,窦允便和郭胤便立在了禇家外墙下。 他将手下一人扣在墙上:“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其人点头如捣蒜。 窦允道:“你进去,找到褚瑞,就说褚昕带话,让他一个时辰内到自己的住处找到最为机密的机括,从中把里头的所有东西都交给褚瑛。 “你进去把这个话带到之后就出来,不用逗留。 “要是老实,我就放了你。 “你要是办不到,或半路出什么招,那我就会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掌下这人果然颤栗起来。 窦允郭胤都是皇城司的人,绝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会不忍心下手。 等窦允把手松开,这人已面如死灰,喉咙咕咚两声,就往褚家走去了。 姓胡的既然敢带着他们进衙门,又敢让他们来盯梢,自然褚家人会认得他们。 况且只是带句话就出来,褚家起疑心的可能性很小。 郭胤把余下这一人敲晕。然后问:“你在这等着,我进去!” 窦允没有回答他,只是以深邃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褚府方向。 此时夜深人静,门外头也几乎无人走动,府内更是不可能传出一点动静来。 郭胤望着前方高高的围墙,还有府邸四角灯火明亮的瞭望楼,把扯下去了的面巾重新拉上。 他觉得老窦一个护卫也不带,就想对褚家打主意,实在太大胆了! 但来都来了,当年结拜的时候说过同生共死,这会儿要是撤退,他实在也担不起那被雷劈的报应。 “掩护我!” 他扎紧了腰带,便要潜入夜色。 窦允把他扯住:“你留下,我去。” 说完他也把面巾盖好,然后望着他:“倘若里面有什么动静,你不要停留,也不要来找我,即刻走! “然后回我家去,找你嫂子,让她把埋在床下右数第三块砖下埋着的盒子拿给你。 “你拿到之后,就即刻去找靖阳王,求见郡主! “切记,那盒子一定要当面交给郡主,此外谁都不能拿!” 说完他把郭胤按下,快步跃向了褚家侧墙。 郭胤还想拉他一把,无奈他走的太快,两手都落了空! (本章完) 第94章 我的诚意 第94章 我的诚意 褚瑛送客回来的时候,正好遇见褚夫人从端王府回来。 “你还去做什么?”褚瑛语气冷冽,“那个畜生!” 褚夫人嗫嚅了一下,不敢作声。 对褚嫣的做法,褚家的男人们想不通,后宅女人也想不通。 褚家养褚嫣到那么大,还让她风光嫁进了端王府,最后看她守寡,还让她抚养了孩子,哪里对不住她? 就算那孩子的身世有一些说法,那对她又有什么坏处?养褚家的孩子,难道不比养别家的强? 他们褚家是世家望族,自来以家规森严为人称颂,这下好了,脸都让褚嫣给丢尽了。 昨天夜里事发之后,褚夫人当场晕了过去。 早上才刚刚醒来,就让婆母叫过去,当着所有妯娌的面怒斥了一顿。说她为妻不贤,教女无方,连她的娘家都给数落上了。 褚夫人羞愤难当,回房就倒下了。 又听说褚瑛被传到朝堂上父女对质,别说是家丑外扬,简直是撕开遮羞布全敞开给人看! 想想褚家从上到下那吃人的家规,这对丈夫来说,褚嫣的做法岂不等同于把他的脸往脚底下踩? 褚夫人诚惶诚恐,连病也不敢病了,立刻整妆出发,到了端王府,关起门来冲着褚嫣就是一通发泄。 不料褚嫣也不买她的账,二话不说送客出门,连带着昨夜还没来得及轰出去的那批褚家下人也给一股脑撵出来了。 没想到回府又被丈夫一顿怒斥,褚夫人脸色不好看,先回了房。 褚瑛犹在背后瞪着她背影。 家丁匆匆前来:“老爷!大理寺胡大人派人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这胡家就是褚瑞去打过招呼要盯着晏北的人,褚瑛转身:“让他进来!” 一个护卫抖抖瑟瑟随同走入,到了跟前深抱拳:“小的,小的奉家主之命,前来传话,家主说,大公子捎出话来了,让褚大人这就打开他房中最隐秘的机栝,把里头东西取出来。” 褚瑛皱眉:“他怎么会找到你家主人?” 这护卫快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咽着唾沫说:“小的不清楚,不过我家大人方才催得挺急的,也许大公子有他的用意在内。” 褚昕作为他的嫡长子,几乎接触了所有核心事件,他的房中自然不免有存放机密之处。 但是褚家人脉如此之广,有的是人可用,安排下去的都是专事专办,这姓胡的只是负责盯着晏北,为何会突然给褚昕送信? 诚然,自从褚昕被关入狱之后,晏北已经严防死守,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就连三法司中的人要提审,也得通过他。这段时间里,褚家每一个人都在绞尽脑汁想办法与他见上面,褚昕在牢中会想办法传递消息出来也是情理之中。 但为什么会找到这姓胡的? 并且这姓胡的为什么不亲自来? 而是打发一个护卫? 褚瑛想到这里捋着胡须先看了一眼旁侧的家丁,再看了护卫一眼:“你跟我来。” 护卫战战兢兢跟上了。 府墙外头的郭胤眼看着窦允翻入了褚家,亟欲追上去,看到身旁留下来的这个护卫,他又走不成,急得原地团团转。 这时耳里听得寂静,街头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连忙藏在墙后看去,只见来了三个人,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功夫不错的练家子。 他们到了之后,便冲着褚家指指点点。 郭胤在暗中瞧见后方两人露出来的腰带,越看越像是靖阳王府的侍卫,心头一惊,便敲晕了身旁这人,然后走了出去:“诸位!” 霍纭与两位侍卫齐齐拔剑转身。 “别误会!”郭胤后退一步,“敢问你们可是从靖阳王府而来?” 霍纭皱眉:“你是谁?!” 郭胤扯下了面巾。 霍纭岂能不认得他?“郭大人!” “这位小兄弟认得我?” 霍纭与两个侍卫对视了一下,说道:“我们是从王府来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窦大人呢?” 郭胤指着褚家:“快别提了!他进去了!……” 褚瑛到了长房,褚昕的妻子红肿着一双眼迎出来,褚瑛摆摆手就入了西厢过去的书房。 窦允在皇城司待了多年,总会有许多潜伏办案的机会,避开褚家四面防卫潜入进来不成问题。 何况褚家他不是第一次来,从前端王在时,各家各户的后院,他们几乎都进过。 灯火亮起来后,伏在房梁上的他不觉握紧了拳头。 没有端王就没有他和郭胤的现在。 如果说之前三年蛰伏还能说是因为端王府已然无人撑住门楣,曾经被先帝允准招婿生子继承王府的永嘉郡主死而复生,他们就再也没有理由忍耐下去了。 事实上端王父女被杀的猫腻越大,越意味着背后人想要消除异己的决心。 他和郭胤作为端王的得力下属,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撸下来了。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尽快找到永嘉郡主投诚。 褚昕是褚瑛的长子,他的手上一定藏着重要的东西。 如果今夜能够有所收获,起码能拿着它去敲开永嘉郡主的门了。 窦允抓紧了自己的剑柄,他不允许自己失手,也不能失手。 褚瑛进了房间,左右看了看之后,就缓步走到了西墙之下,不遮不掩地打开了墙上的机关。 暗柜的柜门弹开,里头大大小小放置了许多物件。有文书信札,也有印章关牒等物。 褚瑛把他们一件件拿出来,放在桌上摊开的包袱皮中。 最后被他拿出来的,是颗小小的金印。呈四方状,不过铜钱大小。 看到这里窦允一颗心突突地跳动了起来。 这金印在灯光之下熠熠生辉,一看就是成色极足的赤金,能够使用这种印除了皇帝便是宗室王眷,褚家是没有任何资格拥有且收藏这种印的! 窦允两手攥出了油,眼看着褚瑛已经慢吞吞把包袱包了起来,他瞅准时机,投去一颗石子打灭了灯光,在灯苗熄灭的那一瞬间,他如箭一般地窜入了屋中,抓到了那只包袱! 但就在他拎起包袱之时,却有一股力道与他拉扯起来! 紧接着就听四面传来刷刷的抽剑之声! 一阵眩目的亮光升起,方才已被他打灭了灯光的漆黑屋子突然变得亮堂起来! 四面门窗都有人举起了火把,并且来者都是褚家的护卫! 而他面前,已经有两个人正在抓着包袱的另一端,而褚瑛在他们身后,面沉如水,厉声下令:“抓起来!” 他说得如此果断,甚至还带着两分厌恶,分明就是一副手到擒来的样子。 包袱被扯回去了。 可是窦允既然敢来这一趟,又怎么会就此认栽呢? 他这只手丝毫不曾放松,包袱皮顶不住两边力气拉扯,嘶一下裂开了! 东西撒了一地。 那枚金印混在文书里滚了下来。 他不由分说扑上去,将它抓在手上,然后一把拍进自己口中! 褚瑛惊怒:“抠出来!杀了他!” 四面杀手齐齐闯入。 窦允肩膀先中一剑。 他挑翻了三个,往外撤退的时候腿上又中一刀。 如此之多的人,他凭一己之力,无论如何是闯不出去的。 撤回到墙头时,他把手伸入了怀中,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一颗火弹。 这是皇城司衙门里的武器,一颗投出去,下方这屋子必成火海。 可就在他将要掷出之时,一只手却在后方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冲动,跟我们走!” 一道黑影在他耳边轻语,等他诧异回头,身边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两个人,不由分说替他挡住了褚家护卫的杀招! 窦允大惊,但对上眼前人炙热的双眸后,他重重点头,听从他的指引,在前方攻势已经被抵挡之后,迅速撤了出去! …… “老窦!” 出了府墙之后,等候在墙下的郭胤立刻低呼起来。 窦允落地,难忍腿上的伤势,脚一软跪落在地。 郭胤把他拉起来,一通数落:“叫你逞强,吃苦头了吧?要不是王府这位小兄弟,你今天连命都没有了!” 窦允听到这声“王府”,方才意识到救自己的究竟是谁。 他拨开郭胤的手看向霍纭:“这位小兄弟是来自靖阳王府?” 霍纭知道月棠对他二人的态度,不便说得太过详细,便只点了点头。 窦允长吁一气,把口中那枚金印抠出来,说道:“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事求见靖阳王,我且回府取点东西,回头还请你带个路,引荐一下。” 霍纭微微吸气,又点了点头。 郭胤便把窦允扶着,三人快步朝着窦家方向而去。 进了家门,一直在等待丈夫回来的窦夫人见状吓了一跳,但因为过往多年不是没见过风浪,只看了看就立刻打发人端热水上来。 窦允本无心思理会,但想想回头是要去王府,还是稍微擦了擦,然后让窦夫人拿干净衣裳出来换上。自己却关了房门,从床底地砖下取了只盒子出来。 衣裳换好,又把先前的金印投入水中仔细洗过,然后揣着这盒子出了门。 “走吧。” 他招呼道。 乘车前往靖王府,了两刻钟。 到达府门前时,恰好碰上先前那两个断后的侍卫。彼此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就一前一后进了去。 晏北已经回来了,刚刚和月棠一起去阿篱的房间看过已经乖乖睡熟的他。 如此安静夜里,他想起了月棠还答应请他喝酒。择日倒不如撞日。 话没出口,霍纭却跑进来了,先跟她请了个礼,然后冲他主子说话:“郡主!窦允携郭胤二位大人求见!” 别的事都还好打发,唯独这两个人,晏北知道是月棠这两日的心病,立刻知道这顿酒喝不成了。 他问:“你怎么大半夜把人带来了?” 霍纭道:“不是小的要带来,是窦大人主动求见。而且他要见的是王爷!” 说罢,他把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又指着门厅方向:“如今人就在外头,身上还负着伤。” 晏北眉头皱了皱,已经出门了。 月棠也迈了步。 前厅屏风外,晏北已经让窦郭二人进来了。 她透过缝隙打量两眼二人,然后在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深夜叨扰王爷,还请恕罪。” “刚才听说你去褚家了,你去做什么?”晏北望着窦允腿上又渗出来的血迹。 窦允胸脯起伏,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禀王爷,下官此番前来,是想求见永嘉郡主!” 晏北目光微凝:“你说什么?” 屏风后的月棠也看了身旁霍纭一眼。 “下官想要求见永嘉郡主!”窦允上前一步,目光炯炯,“下官知道,王爷一定知道郡主去处。 “端王与下官有再造之恩,如今郡主安然无恙归来,下官须得相见郡主一面!还求王爷成全!” 晏北微微收了收身势:“你见她做什么?她不在我这里,我也没有见过她。怎么,她还活着?” “王爷!”窦允拿出金印,双手奉上:“还请转交郡主过目,也请转告郡主,我窦允,永远奉端王府为主上!” 厅堂里灯火明亮,这枚金印更加闪现出耀眼的光芒来。 晏北一见此物便站起了身。 屏风后的月棠更是凝聚了目光! 相隔一丈远的距离,她岂还能认不出此物来? 这便是她的印玺! 是除去宗人府的籍案之外,她身份的又一证明! 前番褚嫣说这印被褚昕收着,由于籍案已在自己手上,月棠也不急着拿回来了,没想到窦允竟会替她去冒险拿取! 她迈步走出屏风,从晏北掌心中拿起它来,仔细把它每个面都看过之后,转身面向窦允:“你去褚家,就是为了拿这个?” 窦允早知屏风后有人,但月棠走出来后他还是吓了一跳! 面前人未施脂粉,浑身上下仅腕上套着一对碧玉镯子,可是双目含威,只一眼就似能洞察一切,她这一身气度,让人即使没有见过成年之后的永嘉郡主,也能一下就猜到她的身份! “郡主!” 窦允跪下! 后方也已然看呆了的郭胤跟着跪了:“郭胤见过郡主!” 月棠把金印攥在手心,望着窦允肩上腿上的血迹,扭头道:“小霍,快去把华临传过来!” 抱抱大家,谢谢鼓励,很快可以恢复早七点的固定更新了 (本章完) 第95章 刀子该举起来了 第95章 刀子该举起来了 窦允对端王府之事知晓甚多,此时听到华临的名字,更是能猜到月棠历劫之后为何还能够死而复生归来了。 月棠扶他们起来时,他眼圈都已然发红:“是在下二人辜负了王爷!” 月棠道:“还说这些作甚?” 旁边高安早已经安排人搬了座椅进来,窦允不坐,只望着月棠道:“还请郡主告知,褚家这边接下来如何着手?” 月棠与晏北对视了一眼,说道:“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对簿朝堂。” 人证物证皆由杜家提供了,如今窦郭二人也自动找上来,消除了她最后一点顾虑,自然接下来就要对褚家收尾。 褚家罪恶滔天,没有人可以活着。费那番功夫对簿朝堂,无非是因为经朝堂下旨来杀他们,才是最为名正言顺且不带后患地把盘踞京城数十年的褚家连根拔除的做法。 “这么说来,郡主对褚家的罪行已然了如指掌,却不知郡主可知褚家如何能够设下如此大的阴谋的?” 这句话可算问到了月棠心坎上,她问:“你莫非知道?” 窦允摇头:“在下也不知。 “当初我二人私下认为杜家是主凶的嫌疑为大,因为最终他们拿到了皇城司,但因为拿不到他们杀人真凭实据,加之杜家没有条件入宫杀害王爷,无法将他确认为凶手,加之我二人也自认无力与杜家对抗,因此选择了隐忍。 “如今真相大白,杜家既然是为褚家所用,那么褚家设局的目的想必就是为了皇城司。 “可是褚家纵然势力强大,党羽众多,也不能同一时间设局杀王爷和郡主,所以褚家的目的,在下也看不明白了。” 说到这里,他把带来的盒子托于双手之上,“褚昕被抓之后,在下就想到近期之事应该是郡主在运帱帏幄。我思前想后,也觉得是时把我所察觉的端倪告知于郡主。” 他把盒子打开,从中取出两封信,“这两封信,皆是王爷在世时留与我的,郡主应当认得出这字迹?” 月棠听到事关端王时已然凝目,再一定睛看这字迹,神色即变。 “的确是父王的亲笔!这信上说的是什么?” “是王爷在出事之前留下的一封嘱托在下好生留在皇城司任职的手书,信上说在他入宫期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惊慌,除非他亲自下令,否则不要轻举妄动。 “末尾却还交代了一句,让我仔细盯着褚家在此期间的动向。” 窦允见她恪守礼仪并不主动看信,便从中抽出信纸。“在下当时只觉寻常,彼时皇上病重,又赶上二皇子与郡主生辰在即,皇上虽未开金口,但朝堂上下早有猜测,您与二皇子生辰寿宴当日,也就是定下储君之时。 “那种情形之下,容不得皇上出丁点意外,王爷顺道叮嘱我几句,提醒我一旦皇上突发不测,朝上或会有人不安分,免得我冲动出手,落人把柄,也在情理之中。 “而褚家与沈家不和,当时沈氏突然被封为皇后,褚家肯定不服气,想伺机生事也不是不可能。 “却没想到沈家没出什么事,紧接着晌午却传来了大皇子二皇子遇险的消息,而后皇上口喷鲜血,太医院严阵以待。 “因为有这封信在,我也仍只顾着紧盯褚瑛,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异动,那几日就连登褚家门的人都极少。” 月棠静默片刻,沉息道:“他当然不会有异动,因为那个时候褚家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沈家,而是我。而褚瑛已经完全把谋杀我的事交代给杜明焕了。当时他们正在坐收成果。” “没错。”窦允点头,“只是当时我并不明白王爷为何要盯褚家,直到如今褚家暴露,一切才有了解释。原来褚家不是没有阴谋,只是当时他们已经提前布好了局!” 月棠把信上内容快速看完:“父王还留下别的交代吗?” 窦允顿了下,看向身旁郭胤。 郭胤忙道:“王爷倒没嘱咐在下什么。在那之前的几个月里,王爷对衙门事务看得紧,尤其是我与老窦分管的衙司,王爷时常亲自巡视,而且还会抽查手下,十分严格。 “那阵子在下也勤于练兵,无暇分身,恐怕也是因为如此,王爷才未格外给我嘱咐。” 月棠便又问窦允:“还有封信呢?说的是什么?” “另外一封,其实是张便笺。”窦允闻言便把另一个信封也拆开,“大皇子出京去往江陵迎接二皇子之后,王爷也曾下令我去办过一件事。 “王爷那日着人递了这纸条给正在巡城的我,让我即刻赶辆车去北宫门等候。 “属下依言去了,然后宫里出来两位宫嬷,他们给了我两大包物事。” “在后宫门下接宫嬷的东西?”月棠打断他。 端王在宫中走动多年,月棠从未听说他与后宫有牵扯。这在宫后门接宫嬷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先帝会知情的。 “正是。”窦允声音放缓了,“不但如此,在下还认出来当中一个曾是大皇子的人,另有一个,属安贵妃的人。那包袱里有不少财物,约摸还有些书卷一类,但在下只是瞥了一眼,不敢多看,拿到之后就上端王府交给了王爷。” 无论是大皇子还是安贵妃,都是当下权力斗争以外的人了。 但事情才过三年,大家都没有忘记,端王从头至尾就是站穆皇后与二皇子这一阵列的,不管是哪个妃子皇子,端王都不应该与他们有私下往来。 此时窦允却说端王竟然在大皇子离京后安排他去皇宫后门接过安贵妃母子俩的东西! 两大包袱的财物书卷,肯定不会是宫人自己的。 大皇子不在宫中,差踪他们的人只能是安贵妃。 她竟然敢于交给端王,而且还连端王派来的人都相信了,这岂非意味着,安贵妃母子其实与端王一直是有联络的?而且还有着足够深的交情? 月棠收敛思绪。“你所说的可都属实?” 窦允挺直身躯:“在下发誓,若有一字虚言,便让我窦家阖家上下不得好死! “事实上在下也觉得奇怪,故而才将此信收藏,直到郡主归来才说出口。”窦允捂了捂已被血染透了的左肩,再道,“郡主,在下就是觉得,王爷提议大皇子去江陵迎二皇子归京,恐怕另有深意。 “至少,在下认为大皇子是提前知道此事的。 “您觉得,大皇子去江陵,会不会是王爷与他合计好的?” 月棠眸光微闪,片刻后道:“此前父王与安贵妃母子有过别的来往吗?” “在下所知的就是这一回。” 月棠凝视灯光出起了神。 安贵妃是落魄官户家的孤女,她父亲只她一个女儿,因为和先帝的生母家沾亲带故,安贵妃幼时也见过皇帝,她父亲临终前不知找谁托付女儿为好,就想到了先帝。 老父亲想着反正先帝妃子多,也不多这一个,就想着只要先帝能供她吃穿,一生平安也就行了。 当时便由老太后作主,接安贵妃入了宫,穆皇后头胎流于腹中,休养了两年,那期间安贵妃便怀上了大皇子。 安贵妃娇气,又爱吃醋,老跟那时还是妃子的沈太后较劲。俩人都没少被穆皇后斥责。 好在她娇气虽娇气,却还不会惹是生非,只要没人侵犯到大皇子头上,就是有人越矩,她也不会深究。 月棠亲口听她在背后骂过端王老糊涂虫,为什么骂他?月棠不知,但一个在背地里骂端王的后宫嫔妃,后来怎么就那般信任起了她口中的“老糊涂虫”了呢? 况且,当初端王因为大皇子在穆皇后生前住过的宫殿抓鸟,就把他给参去守了三个月皇陵,以安贵妃那护短的性子,又怎会愿意跟端王有牵扯? 大皇子离京接弟弟后,安贵妃又为何要把那些要紧的东西转移给他? 安贵妃娘家已没人了,那些财物最终又去了哪儿? 总不至于端王还要受她接济吧? “安贵妃如今怎样了?” 是霍纭突然出声打破了这一室宁静。 月棠醒神,看向晏北。 晏北道:“先帝驾崩后,她就已经死了。有人看到,她死之前沈太后的宫人去过她宫里。后来据她宫里的人透露,她死时口角有血,所以应该是被沈太后毒杀的。” 当初入朝后,他看过先帝和端王的尸体,自然与之相关的大皇子的生母他也去打听过。 既然从前就是对头,那么当男人没了,自然上位的这个便要开始清除异己。沈太后的做法,一点也不奇怪。 而安贵妃母子皆亡,再无人替他们出头,沈太后的作为,自然也不会有人去追究了。 月棠心头划过一丝不适。 安贵妃虽说脾气坏些,却未曾害人。或是因为知晓自己宫外无倚仗,她与沈氏争强斗气,从不与皇后抬杠。也是因为这点,穆皇后在世时,对大皇子也是关心的。便是犯了错,处罚后还是会跟他讲道理。 被安贵妃教出来的大皇子,在月棠看来也没出过什么大毛病。她少时那些孤单无聊的日子,大皇子也替她排遣过不少。她爱喝酒的毛病,便是与这位堂兄一起习成的。 他们母子落得如此下场,便是月棠如今已一副铁石心肠,也觉得心头发堵。 沉默过后她问窦允:“你把财物交予父王时,他可曾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让我放下就打发我出来了。” 月棠攥着这两封信,心里更如同压了石头。 什么都没留下。要不是窦允刚好是得用之人,恐怕连这点端倪也不会在他手里留下来。 灯爆响,像平湖投石,激起了微漪。 她看向窦允:“多谢你告诉我这两件事。更多谢你替我取来这金印。” “这是属下该当为之的事情。”窦允深揖,然后沉息:“在下一直在琢磨,王爷既不可能会自杀,先帝也不会在儿子生死有定论之前,先下旨杀人。几乎可以肯定王爷是死于他杀。 “这个人,我从前是怀疑过褚家的。可是褚家也并没有强大到可以在先帝的宫中杀害他的胞弟,如今他刺杀郡主的阴谋浮出水面,似乎更能说明他无法沾染王爷的死因了。 “只能说凶手另有其人。 “在下所说的这些,只期盼对郡主来说能有些用处。 “在下二人也更期盼郡主能早日回归端王府,重振王府雄威!” 说到这里他又来提袍。 月棠将他手臂托住:“既然你们始终心向端王府,有这番诚心便够了,又还多礼作甚?” 她望着门外已然匆匆过来的华临,折起信纸,缓声说道:“先让华临给你看看伤口,别的话等医完伤再说。” “人在哪儿呢?” 话说到这里,华临已拎着医箱进来了。一看窦允,他把脸拉了下来:“是你呀!” 窦允从前在王府是见过华临的,此时读懂了他的态度,有些羞愧,起身道:“小伤而已,就不劳华神医操刀了。我回去敷些药便可。” 月棠按着他肩膀,令他坐下:“既来了我跟前,便当承认是我的人。既是我的人,便该当听我的安排。“ 窦允堂堂七尺壮汉,被她这清瘦手掌一按,却也动弹不得。 心下暗惊,此刻才意识到这位金枝在外独住的那些年,的确是没有闲着。 于是哪里还生得出违抗来? 只得老实坐定,听凭华临气哼哼地来扯他的衣襟。 月棠避去屏风后头,立在廊桅下,看着门外幽蓝天色里,不知何时飘起的雨丝。 晏北到她身后,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我让蒋绍去查一查你父王与安贵妃母子的过往,如今都没有人在意那对母子了,宫里人也放松了警惕,兴许会有端倪。” 月棠摇摇头:“不必了。 “先办重要的事。 “窦允他们已经来了,杜明焕下来后皇城司已然有人顶住,向褚家复仇的最后一道阻碍已经去除。 “天已快亮,我该把砍向褚家的刀子举起来了。” (本章完) 第96章 这不是诬告,这是事实 第96章 这不是诬告,这是事实 竇允带来的线索的確使人震惊且困惑,安贵妃母子与端王有交情,实在是出乎人意料。 而且这份交情还是瞒著所有人的,就更容易让人產生想像了。 可是不管端王如何与他们保持来往的,都抹不去褚家的罪责。所以不是不愿追究,只是当务之急,不是去揪著这点端倪追查內幕,而是褚家已经被推上风口浪尖,眼下必须一鼓作气完成这一局。 在竇允郭胤与月棠见上面的时候,褚昕的院子里已乱成一锅粥。 连日下来的重击已让褚家上下大为崩溃,此时竟然还有人闯到褚家內宅来行凶,实在也太大胆了,太不把褚家放在眼里了。 他们门生遍天下,是掀不翻朝堂吗? 一眾老小来到宅院里痛骂,只有褚瑛对著一片狼籍的院落以及被杀伤的护卫阴著脸沉默。 来的人有四个,先头这个年岁稍长,后来接应的三个十分年轻,但他们个个身手了得,也很沉稳。他们能拿下姓胡的派去盯梢的护卫,让他来骗自己打开褚昕的暗格,那么就算不是晏北直接派来的人,也一定是与他有关的人。 而他们冒死也要拿走那颗金印,搞不好就是月棠的人了。 他们仅仅四个人,就从他眼皮底下,闯过几十人的队伍逃走了! “二老爷那边还没有消息回传吗?!” 情势如此紧迫,褚瑛也已经按捺不住火气。 褚瑞的长子上前回话:“回伯父,父亲自日间出去后还未归来,不过让人传过话来说有了些眉目,想必是还在查探。” “他回来了让他即刻来见我!” 褚瑛甩袖,出了院落。 回到书房,老三褚瑄跟著进来了:“大哥,方才宫里有消息传出来,说沈太后直接向皇上施压了,这一把沈家看来是倾尽全力也要借月桓之事把褚家踩下去。 “咱们得儘快想个对策!” “没错!”褚瑛凝目,“一个两个太猖狂了。我褚家不出手,莫不是真当我好拿捏? “你去把三年前二位皇子回京途中落水之事重新擬个摺子,明日早朝上告沈家一把!既然是要撕破脸,那就都下场来吧! “我倒要看看,他们沈家到底扛不扛得这个罪!” 褚瑄微惊:“三年前皇上与大皇子落水之事,莫非已有定论?” “没有定论,但沈家撇得开这层嫌疑吗?”褚瑛指节敲打著桌子,“当时两位皇子的存在,对谁的威胁最大? “事故发生后,先帝驾崩,是谁迫不及待想把四皇子推上皇位? “天下人都看在眼里,那是沈家! “皇上如今与沈太后两方敌对,仅仅是因为那枚玉璽吗? “他离弱冠之年只剩不到一年,时间一到,沈家除非公然谋反,否则绝无可能霸占印璽不放! “皇上根本不用怕。 “那沈家为什么还是要跟皇上作对? “他怕的难道不是皇上大权独揽后,那时第一个灭的就是他的杀身仇人吗? “在两位皇子同时遇险这件事上,如果没有真凶自己站出来承认,那么沈家永远没有办法洗清自己! “而若你是皇上,你又会不会在皇权归拢之后第一个將沈太后母子拉下马?” 褚瑄听得气息都不稳了:“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如今沈家想对我们落井下石,我们就拿现成的石头去击他们的痛脚! “不过照此说来,当年在背地里对两位皇子下黑手的,也只有沈家了! “毕竟二位皇子身边当时全是宫中人,连穆家当时都被隔高在皇船之外,那样都能下手,只能是沈太后买通了侍卫!” 褚瑛面色凛冽:“先不管是不是,你且去负责把沈家缠住,记住一定要死咬他们不放口。哪怕是晏北想从中作梗,你也不要让步!只管告沈家曾图谋不轨也就是了,我相信皇上也一定会欢迎这个状子的!” “是!” 褚瑄快速退出去。 褚瑛收回目光,喝了口茶。 纵然茶水已冰冷,他也不曾放在心上。 经月棠那么一闹,褚家可谓內忧外患,四面楚歌,从前因为顾忌晏北掌著兵权,不好轻举妄动以免引来事端,如今晏北已然先动手,沈家又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他莫非还要沉默应对? 把柄已经在月棠手上了,斗与不斗也由不得他来选择。 “大哥。” 划破沙沙雨声的是老二褚瑞。 这么会儿的工夫里,天色竟已微微亮了,连廊下灯火都已压不住。 褚瑞喊出这声“大哥”,声音里还带著喘息,然后双手拍打著两臂上的雨粉,快步进来。 他竟然未曾像平日一般乘坐软轿,可见这一趟走的有多匆忙。 褚瑛便先开口了:“查出结果了吗?” “查得了!”褚瑞点头,“已经能够確认,月棠早前就是冒充徐鹤妻子贺氏的身份住在徐家的。杜家举办寿宴那日,她还跟隨徐鹤去了杜家赴宴,那次的寿宴之上,应该是她与晏北的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褚瑛绷直了腰,“从杜家寿宴到晏北在朝堂之上提出何家血案,前后不过两三日功夫,这么短时间月棠就能说服他结盟?” “是第一次见面,但因为据那日宴席上別的官员所述,晏北看到月棠时十分震惊,所以我猜他们应该早就相识!” 为了掌控住杜家,这几年里与杜家交好的官员中自然也有褚家麾的人。寿宴上的事,一打听便有结果。 褚瑛眉眼间的疑色却並未褪去:“靖阳王府远在漠北,而月棠独居京郊,又不可隨意与人相见,他们二人怎么会相识?” “晏北入京已经三年,而这三年里谁也不知道月棠藏身何处?说不定就这三年里他们曾经见过呢?”褚瑞平住喘息,“你我虽未见过月棠,但据席上见过『状元夫人』的官吏说,那假的状元夫人生得天姿国色,万里无一,晏北血气方刚,尚且独守空房,若是曾见过月棠印象深刻,也並非不可能。” 褚瑛双眉拧紧:“晏北为漠北万千將士之首领,且为靖阳王之独子,他该当一心钻营权力,志在天下,如何会缠绵於儿女情长?他那样的人,绝不可能会把任何一个女人放在心上!” 褚瑞上前:“可我还打听到,当日月棠从徐家搬出来时,身边有王府的侍卫相隨,所以几乎可以確定如今月棠就住在靖阳王府!” “是么?”褚瑛眼底锐光闪现,“如此说来,昨夜跑来夺走金印的必定是她的人了! “倒是好大的胆子,她莫非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就算她从前与晏北相识,算得上有交情,可如今她露面之后,也最多只能得个空壳子王府,她想拿到皇城司?她有那个能力吗? “本朝从无女子任官的先例,她一介女流,当年生的孩子早就死透透了! “就算先帝当年有承诺在,偌大皇城司又怎可交给她一个女子? “晏北居然还让她住进了王府,这是对她多有把握?” “这晏北总归坐在朝上,总归是块挡路石。不管他看中了月棠什么,既然他选择与月棠结盟,如此也好,届时也一併除去了。”褚瑞深吸气,“你说的对,靖阳王府就是头披著羊皮的狼,他们手上掌著整个漠北的兵马,怎么可能安分? “加之如今晏北又掌著枢密院,兵权都在他手上,世上没有一头嘴里叼著肥肉的狼,会不把这口肉吞下去的。 “总之晏北对权势有野心。当年先帝突然调他回京,真是极其错误的决定!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他借著辅政的名头,倒是可以长久霸占著兵权不放了。 “而要不是他突然横插一脚,我们早就把沈家给踩下去了!也根本不必分出心来防备他!” 当年针对月棠的计划几乎可以说完美无缺,就算她侥倖逃脱,毕竟也足足隔了三年才回来。按他们原本的筹谋,收拾残局哪里用得著三年之久?顶多三五个月也就尘埃落定。 是晏北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所有原定的计划,让该斗的人不能斗,该死的人不能死,该出头的人也无法出头,朝堂变成了如今这样一潭死水的状况。 若非如此,月棠此番回来,別说一路杀人如麻,就是敢不敢回京都成问题。 “事已至此,埋怨这些又有何益?”褚瑛打断他,“天色已亮。衙门里该上差了。 “方才我已让老三去应对沈家,现下,你便去把前些日子咱们状告杜明焕的那些罪状,重新提交上去!先把他打入狱,然后立刻请奏夺他的职。 “等皇城司使的位置腾出来,你便立刻把我们准备好的人选推上去!绝对不要让月棠他们从中作梗!” 褚瑛顿住:“不是要先瓦解晏北和月棠吗?为何又突然转去告杜家?” 褚瑛在灯后坐下,目光阴凉:“月棠已住进了靖阳王府,这就足够证明她与晏北已经结成一伙。 “晏北作为整个漠北的领帅,没有符合自己利益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去做? “当下他孤家寡人坐镇朝堂,虽有先帝圣旨在手,一旦皇上收回传国玉璽,那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之事。 “先帝的圣旨,只要有合適的机会,当今圣上未必不可以否决。 “皇城司有数千人的兵马,晏北的势力都在漠北,如果他能够得到皇城司,那么没有人可以轻易撼动他。 “早前他与杜家保持往来,不也就是看中了杜明焕是皇城司使吗? “这就是我篤定他们之间一定有利益牵扯的理由。 “总而言之,他答应与月棠结盟,一定是看中了皇城司。 “不管月棠打算怎么復仇,只要这皇城司到不了她手上,她就是个纸老虎。 “对晏北来说她也失去了价值。 “没有价值,晏北凭什么还要再帮她?” 褚瑞望著灯下他深邃的目光,恍然点头。还未及说话,门外却又传来木屐声,门外来人,同意带进来一股清晨湿冷的寒气:“老爷,衙门里刚才来人,说杜明焕亲自上大理寺衙门状告老爷三年前设局谋杀永嘉郡主!” “什么?!” 这短短一句话像是串铺天盖地响起的炮仗,震得人耳朵直嗡嗡! 正被褚瑛一席话说的热血沸腾的褚瑞倏的转身看向案后的褚瑛:“杜明焕先出手了!” 褚瑛面如铁青,也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方才,衙门里才收到消息就派人过来传话了!”传话的人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惶恐,声音都颤抖起来。“他是自己去的,但隨后不久,靖阳王就赶过去了!並且立刻召集三法司的官员过来升堂,如今已经把大公子提到公堂审上了!” “他们倒是动作快!”褚瑞骂道,又看向褚瑛:“我这就去给三法司施压,逼他们先把日前杜明焕所犯之罪审出来!姓杜的敢叛变,我便要叫他不得好死!” “如今去也晚了!”褚瑛怒目,“这是月棠的主意,她这是已经击鼓开战了! “杜明焕这是被他们推出来打头阵的,有他们当人证,指不定姓杜的手头还掌著些物证——你要知道这不是诬告,这是事实! “只要晏北押著三法司彻查,不消三日就能查出证据来与杜家的供辞对上! “到这一步,只要我们褚家有人能承认罪行,基本上褚家谋害宗室子嗣的罪名就扣定了! “而昕儿已经在他们手里,他知道一切来龙去脉,他还是直接与杜明焕交接的重要人证,凭月棠对待何家的残暴手段,她应该会有很多办法逼迫昕儿吐口! “到了这一步,你去公堂,正好连传都不必传了,他们直接可將你押入狱!” 褚瑞失色:“那该如何是好?!” 谋害宗室子嗣的罪名,他们眼下已经有一桩了,沈家以此为名穷追不捨,按律是当斩的! 更別说三年前褚家杀的还是月棠母子! 有这一桩罪,褚家上下都跑不了! 想到这里他急得衝到褚瑛跟前:“你快想想办法!” 褚瑛望著晨光下急红了眼的他,握拳转向门外雨幕:“你打发人去探听昕儿消息,极力想办法疏通关係,使我们能传话进去。 “然后,替我备个马车,我出去见个人!” (本章完) 第97章 帝王家哪有骨肉亲情 第97章 帝王家哪有骨肉亲情 杜明焕是天绽亮便上衙门里击鼓的。 若按杜鈺早前的意思,有皇城司那几千的人马,不如揭竿搏一搏,可只有杜明焕知道年轻人这个想法有多天真。 朝堂大权从来没有掌握在他们的手上。 即便皇城司从前是为皇帝服务,以那样的形式传到他们杜家手上,他们也根本没有过机会成为皇帝的近臣。 衙门里那几千人马,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端王的旧属,端王才死了三年,大家的心还火热,一旦知道永嘉郡主是她们杀死的,必定也会把端王的死扣在他们头上。 三年时间实在太少了,远不足以让他们杜家养成气候。 被栽培起来的何家张家,被月棠不动声色的消灭之后,余下几乎没有可以直接启用的人了。 所谓揭杆,那不过是死的更快更彻底一些。 王府侍卫在黎明时把话送了过来,他就拿起早就准备好了的状纸,和整理好的所有能够成为佐证的证物,依言去了大理寺衙门击鼓。 衙门里的事晏北出面,月棠留在王府里也没閒著。 自晏北出门之后,她就坐在了阿篱院子的西厢房,一面煮茶收听著派去四方的侍卫带回来的消息,一面翻阅著阿篱这几年来的药方和起居录。 杜明焕击鼓告状打头阵,晏北隨后乘势而上,很快就在大理寺衙门里升起了堂。 褚家在朝上盘踞多年,自然各个衙门都有他们的耳目,打杜家告状开始,消息必然就传到了褚家。 接下来褚家的动向,会决定这场仗要打多久,以及怎么打。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她先是得知褚瑄出门,然后是褚瑞冒雨归府,再接著是褚家的耳目匆匆前往其府中报讯。 “蒋大人,你多派一些人,把褚家四面都给盯严实,所有出入的人和车马,必须跟踪到確切去向。” 考虑到真正要用人的是她这边,晏北临去之前把蒋绍留给了她。 蒋绍也很乐意听命行事,早早把人分成了几班,时刻保持院门外有一列人员听候差遣。 “阿娘!” 蒋绍离开之后,阿篱就趿著鞋子进来了,老远就把小手臂张得开开的,娇昵地朝她走来。 芸娘拿著衣裳在后头跟著,诚惶诚恐:“小世子一醒来就找郡主,奴婢拦也拦不住。” 月棠把阿篱接著抱在膝上,伸手接过芸娘手里的衣裳:“无妨,我给他穿。” 一面穿著,一面她又看向芸娘:“你先去忙你的,然后把阿篱的早膳送来,我来带他吃。” 芸娘称是退下。 月棠往香香软软的孩子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一层层帮他穿衣,又慢吞吞道:“阿篱是更喜欢父王,还是更喜欢阿娘?” 把玩著弹弓的阿篱说:“喜欢阿娘!” 月棠欣慰地又道:“那过些日子我们回自己的家,带阿篱一起回去好不好?” “好——” 孩子拉长音说完,又仰起了小脸:“阿娘去哪里,阿篱和父王就去哪里。” 月棠手顿住,然后伸开五指耙了耙他乱糟糟的头髮,目光温软地注视著他说:“我们不带父王,他有自己的家,我们也有我们的家。” 阿篱想了想,又点了头,掰起手指头:“那我们就带上高爷爷,金爷爷,芸妈妈,崔表哥,蒋伯伯,如意,阿牛……” “好了好了,”月棠忙把他手指头按下去,“我们先洗漱。” “好,等洗漱完,我就让阿牛把他爹娘也带上。” 月棠头皮开始发紧,含糊地嗯了两声,低头给他拧帕子。 经过这两日自己的引导,吃饭喝水擦脸,这些小事他已经会自己做了。 眼下看著他笨拙但是又专注的动作,月棠心里嘆气。 打完这一仗之后,她下一步就是回端王府。 孩子肯定要跟他回去的,已经亏欠了他三年,这辈子她也不可能將他放任在外了。 但这三年里,和靖阳王府牵绊如此之深,看来想要再像当年一样把他顺利带走,不是那么容易了。 “郡主!” 刚带著阿篱在炕桌旁边坐下,霍紜快步进来了,两手接住喊他“霍哥哥”的阿篱,然后脚步未停走到月棠面前:“褚瑄把沈太后告了,说当年二位皇子在入京途中翻船落水是她乾的!” 月棠凝目:“这是胡搅蛮缠?”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拿到沈家参与那场阴谋的確切线索,所以那次翻船事故如果真的属於有人背后作祟,那不应该是褚家以及他的同谋自己干下的吗? “不像是!”霍紜把阿篱放到炕上坐下,“褚家在告沈家的时候,拉上了一大帮人在朝上振振有词,他们罗列了整个事件来龙去脉,虽然很多属於臆测,能够拿出来的证据少之又少,可是那样的阵仗之下,如果属於倒打一耙,那么一定会给褚家自己招来麻烦。 “沈太后和沈家也不是吃素的,万一他们查到了褚家才是真凶的证据,那不是自己跳到沟里了吗?” 月棠起身,“那就奇怪了,褚家有这样的底气,难道两位皇子失事,当真和他们无关? “可若不是他们,为何事情出的这么巧?为何能与宫中的人配合的那般紧密? “皇子们失事的消息传到京城,加重了先帝病情,然后先帝降罪於父王,这是他们实施杀人计划的前提,配合他们的怎么可能是沈家呢?” 她踱了几步,又问霍紜:“沈家如今又是何反应?” “沈奕当场就与褚家对骂起来了,也是正好,把褚家当年谋杀郡主和小世孙的事捅到了朝堂文武百官面前。 “本来杜家状告褚家的事儿,还有一些人没来得及听闻。当场这一告,满殿譁然了。 “据说皇上也很震惊,沈太后也到了前殿,两边现在吵的不可开交。靖阳王不在,他们两家一吵起来,如今只有皇上和穆家只剩下观望的份了。 “这些都是枢密院的官员捎出来的。” 晏北接手枢密院之后,自然要安插一些心腹掌住要职。今日行事之前,也是与他们打过招呼的。 褚家这一告,且不说能不能得逞,朝上这一乱,倒於她有好处了。 沈家无论如何担不起这个罪,凶手不是他们,他们必须得想办法证明自己;如果是他们,那他们更得想办法甩掉这个罪,而最好办法,当然就是攻击褚家的弱点。 “先让他们吵。等吵出头绪来再说。”她在窗下点燃一炉香,“你先去吃些东西,然后再去蹲守。” 话说完后,她又抬起头来:“你刚才说告状的是褚瑄,那褚瑛呢?” “褚瑛今日没上朝!” “没去?”月棠顿了下,从香炉上方直起腰来:“那我知道了。” 她从旁边荷包里掏出两颗碎银:“去路上找饭吃。即刻打听褚瑛去向,速来稟报!” “郡主,”蒋绍带了两个侍卫从门外走进来,“褚家那边盯著的兄弟发现,半个时辰前褚家先后有四辆马车出府,分別走的不同方向,全都在城里兜圈!” 月棠走过来:“都看到马车里是谁了吗?” “没看到人,也不確定是否有人!” “那当中有一辆车必定是褚瑛!小霍,你这就带著这几位侍卫兄弟一起去!” “是!” 侍卫们走了。 月棠立在帘櫳下出神。 阿篱扯扯她的衣袖:“阿娘,你是不是也要出门?” 月棠把他抱回炕上坐著:“阿娘要是出去了,阿篱就去找华爷爷和琴姑姑好不好?” 阿篱摇头:“阿篱想跟阿娘一起。” 月棠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了。 …… 京城里连日传出与端王府有关的案情,如果说杜明焕状告褚家杀人还只是让人暗中围观议论,那么褚瑄状告沈家杀害两位皇子,朝堂上下的议论声就快把整个皇宫內外的屋顶都要掀翻了。 褚家摆开了阵势,自然不遗余力,逮著沈家穷追不捨,而沈家只怕瞌睡都没清醒,就猛然当了靶子,起初也慌了一阵,但很快也就开始反击。 皇帝自从登基时起就以自己年轻阅歷浅为谦辞,一应大小政事皆听晏、穆、沈、褚家四家先说过之后自己再说,三年来不外如是。 而因为这当中只有晏北是受命於先帝,有天然的权威,当他坚持中立,另外几家便是想吵也影响有限。 可今日晏北已经去大理寺主持杜明焕状告褚家一案了,余下再无人可以按得住双方攻势。 而事实上皇帝自己也是一大早被前来稟报杜明焕状告褚家设局谋杀月棠而扰醒起身的,没想到这件事还没闹明白,紧接著早朝上褚家又告起了沈家。 真是一锅粥了。 皇帝看向穆昶。 只见穆昶微凝双眉,定定望著殿上交锋的双方沉默不语。 皇帝便微微向前倾了身子:“依舅舅之见,这该如何是好?” 穆昶收回目光,转身看向他:“先退朝吧。” 皇帝温顺地点头,面向下方:“大理寺何在?” 可爭辩双方的声音几乎压没他的发话。 穆昶沉声喝斥了起来:“皇上的问话,你们都听不到吗?” 到底太傅大人有威慑力,褚家人先收了声,隨后沈家也顶著满面愤怒把声音止住了。 大理寺官员慌忙出列。 皇帝道:“沈家深为先帝信任,沈太后又为齐王生母,这些年辅佐朝堂功劳甚大,他们怎会是谋杀朕与皇兄的凶手? “但褚家既然递了状子,三法司便该接手彻查,任何如此这般吵来吵去成何体统? “请太傅大人监审此案,大理寺依旨查办。” “遵旨!” 以穆昶为首,眾人纷纷接旨。 这边厢黄门郎道了退朝,皇帝又道“大傅留步”,而后一路引著穆昶回了紫宸殿。 一入门后,皇帝先在屏风前站了站,然后才转身,带著三分疑色:“当年皇船出事的確有些蹊蹺。我记得那天夜里刚与大皇兄喝完茶道別回舱,一道闪电击中了船只,隨后侍卫们立刻就围过来护驾。 “我与大皇兄皆被围在人群里。 “那么大只船,挪身的地方十分宽裕,怎么偏偏就开始拥挤起来了呢? “而偏偏就在那阵拥挤之中,我与皇兄都被侍卫们裹挟著落了水。” 穆昶凝默片刻,缓声道:“但事过境迁,当时兵荒马乱的,大家只顾著救人,没能够抓到凶手,如今更不可能再查到了。” 皇帝微微点头,伸手拈起一片飘落在窗台的黄叶,又忍不住语带低沉:“但大皇兄的尸首直到最后也没被捞上来。水流那么急,我若不是舅舅及时带著水手舍追出去打捞,便也是那个下场。 “差一点点,朝堂便不是如今的模样了。” 穆昶目光微闪:“那皇上以为是沈家吗?” 皇帝摇头:“当时我惊慌失措,什么细节也不记得了。沈太后与沈家是父皇一手扶持起来的,父皇那般疼爱於我,按说他不可能会害我才是。 “可沈太后又的的確確想把四弟推上皇位。 “所以,父皇的举措当真是让人疑惑啊。” 穆昶深深望著他:“皇上心地仁厚,是江山社稷之福。 “不过皇上少时,臣就不停劝告,帝王家的骨肉亲情,要在意,但也不可全在意。 “沈太后有自己的儿子,您也只是先帝眾多子女之其一,现下您已经登基,江山万民都繫於您一人身上,还望皇上切勿犯了为君之大忌,心存妇人之仁。” 皇帝沉默。 穆昶拱手要退。 他却又看过来:“舅舅留步。”说著转到博古架前拿起一只白玉酒斗:“日前得了这个,想到舅舅平日爱小酌几口,特留了下来,这个赠与你用倒是恰当。” 穆昶望著这酒斗未语。 皇帝微笑:“快接著吧。没有舅舅,就没有我。不管舅舅如何教导,我永远都记得穆家和舅舅对我的恩情。” 白玉在暗光之下也泛出润泽的光,像极了眼前的少年。 穆昶微微沉息,將之接在手上,跪地谢恩。 殿外的雨已经下了一早上,廊檐下也湿漉漉的了。 穆昶退出殿门,快步走出几重宫宇才停在廊下:“他等多久了?” 廊柱后的人走出来:“已经候了有一个时辰。” 穆昶握紧手里的玉,举步又走向宫门:“把马车拉到宫门下来。” 明天七点见 (本章完) 第98章 那是头白虎! 第98章 那是头白虎! 秋日的汴京一旦下雨,整个城池便笼罩在一片烟雨中。 褚瑛盘腿坐在蒲团上,侧首望著窗外,保持现有的姿势已经有一个多时辰。 这一个多时辰里,朝堂和大理寺衙门的消息不断被送到他的面前,他始终不曾发话,更不曾著急,就像以往每一次来这里散心一样。 案旁炉子上的陶壶发出了咕咚的沸腾声,他顺手提起,给自己添了茶。 这时门下铃鐺作响,木门吱呀推开,飘入的湿寒气息扑到褚瑛身上时,一人走进门来,解了斗篷。 “来了?”褚瑛眼望来人,淡淡打了招呼,遂把另一只茶杯翻开,注入茶叶,沏入沸水,“来得正是时候。这新打的山泉水刚煮开,冲这铁观音正需要这滚烫的水。” 穆昶把玉斗放在案上,然后在对面坐下来,人靠在椅背上,看著正沏茶的褚瑛。“没想到你我时隔多年,再次坐到了此处。” “是啊,”褚瑛把茶推到他面前,“记得第一次你来找我,是孝惠和皇后薨后两年,那个冬天,我没想到你会隱藏身份见我,於是我安排在此。 “多谢太傅大人时隔多年,还能记得来此处喝茶的路径。” 穆昶长吁气:“言归正传吧。 “皇上明年七月就及冠了,剩下也不过十个月,沈氏手里的玉璽就得回到皇上手里。 “我们只要按兵不动静待这几个月,就大局已定,再也无人撼动。 “这好好的事情,你怎么会搞成这副境地?” 褚瑛犀利的双眼对上他的目光:“杜明焕办事不力,放虎归山。 “而他放走的是一头真正的虎! “是先帝与端王双双栽培起来的一只与青龙共同拱护明堂的杀神白虎! “不是我乐意如此,是老天爷也在护她!” 穆昶凝眉:“归根结底还是你大意了,三年前让褚嫣认尸之时,本就应该补上这个漏洞。” 他稍稍坐起一些,右手轻扶著滚烫的杯子,双眉之下又透出几分慍色:“世人都说你们褚家的公子小姐如何高贵谦逊,可你怎么能连自己的女儿都掌控不住呢? “如果当时你们能够把褚嫣牢牢控制住,她就不可能撒谎。 “倘若她说出实情,你我立刻派人大肆追捕说不定还来得及。 “管她是白虎还是什么虎,只要她死了,也就什么都完了!是你们把这最好的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给葬送了,留下这样的后患!” “我承认你说得对。”褚瑛道,“我的確是没有想到,岔子会出在自己女儿身上。 “我没想到她会对生她养她的娘家存有这样的心思。 “她竟然隱瞒了事实,选择在暗中等待月棠归来向褚家復仇! “不过,如今再理论这些也为时已晚,不是吗? “这危机不是我褚家一家之危机。 “当年若不是太傅大人找到我,我也是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么残酷的杀阵她都能逃脱活下来,她很可怕,所以你我才更好坐下来好好合计如何收拾残局!” 茶室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外头细雨嘀嗒的声音,褚瑛的话语在其上显得格外清晰。 穆昶点头:“確然,眼下解决问题才是最为要紧。但她既然已经与晏北结盟,你想要避过这个案子却是不可能了。 “谋杀宗室后裔,等同欺君,一旦定罪,我也不可能包庇得了你们。 “就算我想护著,皇上追问起来,我也说服不了他。 “更別说此刻还有个沈家虎视眈眈,褚兄,此番你是在劫难逃,我实在亦无法帮你。” 褚瑛微眯双眼:“那你可曾想过,自从我儿被他们以刺杀官眷为名押入大狱之后,她直到如今也未曾露面,这是为什么?” 穆昶端起的杯子停在口边:“为什么?” “因为他被杀的那天夜里,端王也死了。”褚瑛道,“她已经查到我就是布局谋杀她的主凶,必然会把端王的死联繫起来。” “可事实上我又无法分身在宫里布局,別说还要瞒过沈太后的耳目,所以月棠不会猜不到,我一定还有同谋。” 穆昶双瞳微敛。 褚瑛轻笑了一下,又继续道:“我今日出来之前,做好了打点,但朝中有这个能耐与我褚家为伍的人就那么多,如今晏北已经与她结盟,自然是没了嫌疑。 “再有就是你和沈家。 “你说哪怕今日我摆脱了他们,查到你头上,他们又还用得了多少时间? “说不定,此时她已经锁定你太傅大人了!” 穆昶凝目不语。 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斗室里,气氛就显得更加沉鬱了。 “那你今日来寻我,是希望我怎么做?” “趁著晏北还在审杜明焕,你即刻以杜明焕戴罪为由,奏请皇上把皇城司使的职位交给此人,”褚瑛把一份履歷放在案上,“月棠唯一的价值就是先帝承诺给端王府的皇城司,在她以郡主身份出现之前先把皇城司夺过来,让她在晏北面前失去利用价值,这是第一步。” 穆昶翻了翻这份履歷,说道:“就算我动作够快,你大概也低估了晏北。 “他是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皇上对他十分信赖。作为皇上的母族,於情於理,我也该敬让他三分。 “他若想得到皇城司,一定会出面阻止。 “再说,你怎么能肯定,月棠会一直蛰伏下去呢?” “所以我说这是第一步。”褚瑛支肘,“你入宫去办这第一件事,隨后我们再来解决根源。 “根源就是月棠,三年前没有办成的事,如今把它办成还不晚。 “还是当初你跟我说的那句话,只要她死了,大家就都有好前程!” 昏暗的天光之下,亮起来的是寥寥的蒸汽,黯下去的反而是两双眼眸。 穆昶缓缓把手肘支在桌上:“如今她在靖阳王府,你怎么有把握能够杀得了她?” 褚瑛右手握成拳头放在案上,轻轻打开之后,桌上便多了一物。 “有这个作饵,我不信她不出来。” 穆昶道:“端王的东西?” 褚瑛点头:“去不了王府,那就在外行事。她不愿公开自己的郡主身份,岂不是更方便我们杀她了吗? “我相信,这件事情对你来说不难,无非也就是多调动几个高手的事。 “你亲手教养皇上长大,在他心里你就如他父亲一般重要。 “普天之下也都知道你是皇上最为信任之人,找个藉口跟他调动几个皇宫侍卫,轻而易举。 “事情办成之后,如何善后,我相信也难不倒你。 “毕竟,最初想要杀她的人是你。就是有困难,你也一定会破除!” 茶水蒸气后方,褚瑛眼中已杀机毕现,而他的姿態却又恢復了从前的雍容。 穆昶凝思片刻,扬了扬眉:“你这一番谋算,我实在挑不出毛病。如果能够成功,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能不能成功,不就是看太傅大人你的决心了吗?”褚瑛语声更加缓慢,“我相信三年前你不惜让出皇城司予我,也要说服我来对端王父女操刀,一定是意念坚决的。 “那么时隔三年,虽说皇上已然登基,大局已定,可当年留下的首尾又闹出大祸,说白了她毕竟没死,那个秘密也並非密不透风,你此刻的心情应该也会像我一样焦灼才是。” 穆昶把举起的杯子又放下来。 他眉间染上些许秋色:“可你们突然状告沈家谋害皇子,这一剂药实在下得过於猛了。 “先前皇上找我,也说到了当年落水之事。” “什么?” 穆昶拢起了袖子,起身踱步:“大皇子的尸首一直没有找到,皇上好像仍然惦记著此事。” 褚瑛望著立在屋中的穆昶,也站了起来。“此事与你有没有干係?” 穆昶回头瞅了他一眼:“你应该知道端王交给大皇子比额定人数多出一倍的侍卫,另外再加上按规制配备的礼官、侍者,我根本就靠近不了皇船。” “那难道真是沈家?” 穆昶把脸转回去,背对他道:“眼下追究这层,显得多余了。我更关心的是,大皇子到底是不是真死了?” 褚瑛目光在他背影上停留了片刻,缓声道:“若大皇子的死与你无关,那就算他还活著,於你我也没什么威胁。” 穆昶点点头,神色恢復如常:“你確定那丫头就在靖阳王府吗?” “自然能够確定。”褚瑛哂道,“若不是为了摸清楚情况,我早就约你见面了。 “大理寺那边应该进展颇快,我们也该行动了。 “你先去宫中请命,我这边同时向月棠下饵。 “等你出宫,也差不多是时候。 “届时等她人死,再把尸首处理掉,杀晏北一个措手不及。 “等他反应过来,便什么证据也没有了! “只要月棠不能出面,任凭杜明焕说什么,凭我褚家遍布在各大衙门的门生力量,定然能够翻盘。” 穆昶沉吟,这时门下铃鐺却又响了起来,还伴隨著三长两短的叩门声。 褚瑛说了一声“进来”。 来人推门而入:“老爷!大理寺那边传话,靖阳王亲自提审大公子,隨同他一起的是皇城司副使郭胤!” 褚瑛凝目:“郭胤和竇允都是端王的心腹,而且跟隨端王办过不少年的案子,他们有的是手段逼供! “太傅大人,我儿若是吐口,他们一定会顺势追究到底,我褚瑛若是扛不住了,也免不了要请太傅大人出面帮忙扛一扛了!” 穆昶思虑片刻,说道:“你先让人退出去。” 褚瑛挥袖让人退下。 穆昶脸色凝重:“晏北亲自提审,还有端王府的亲信在侧帮助审讯,恕我直言,令郎扛得过今日,也扛不过下回。 “你若当真想要保命,我有一言,也不知你听不听。” “什么话?” 穆昶却道:“你说呢?” 褚瑛冷冽目光里突然炸开了火。 穆昶这时拿起了手边的斗篷:“皇城司的事,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这个不难。 “月棠的確不能留著,你一旦打点好了,我也能够立刻配合。 “但令郎这边,我的话你须仔细考虑。 “晏北雷霆手段,你应该也很清楚,一旦从令郎口中套取了供词,那你我做什么都白搭了。” 话说到这里,他从腰间掏出一枚铜牌:“这是宫中的牌子,你可以凭它拥有进入天牢一次的机会。 “我等你的消息。” 说完他把牌子放下,打开了房门。 门外烟雨如旧。 案后坐著的褚瑛长久地保持扶杯的坐姿,直到铃鐺声完全静止,才拿起桌上的铜牌,包裹在发青的五指里。 …… 阿篱不肯一个人留在家里,月棠確实也不放心他留下。 於是她让兰琴端来两碗热豆,娘俩一边吃一边围著炉子下五子棋。 侍卫把褚家那边的消息带过来时,她手里一枚棋子立时被捏爆成两半。 “看清楚了吗?” “一清二楚!他们会面的地方就在飞云寺禪房里,褚瑛先到,他的行踪较为隱蔽,但因为我等受郡主示意盯上了穆太傅,后来就跟踪出宫之后直接奔去飞云寺的穆太傅发现了他们!” 月棠点点头。又道:“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听不到。”侍卫摇头,“他们带的人很多,几乎团团围住,完全无法靠近。” 月棠支肘望著门外雨幕,不再说话了。 早前与褚嫣相见之时她就隱隱猜测褚家的同伙会是穆家,只是没有证据,也想不出穆家这么做的动机。 推动褚家走到这一步,揪出他的同伙来就不是难事。 已经步入绝路的褚瑛此时前去相见之人,只能是这个同伙。 於是她提前派人蹲守在了穆家沈家这些目標人选府外。 果然很快就有了结果。 穆家啊! 把月棠这个侄女视为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的穆皇后的娘家! 一面是当著皇后的妹妹在宫里无比宠爱著月棠,而另一面当著国舅爷的哥哥却在密谋著杀害月棠和她的父亲。 她把指间碎棋放下,看向侍卫:“帮我传句话给王爷,就说可以请奏把皇城司使之职易主了。” (本章完) 第99章 挣扎 第99章 挣扎 褚昕被提到公堂之上时,杜家父子已经跪在旁侧,写著字的纸张摆了一地。 审讯主要由晏北发起,郭胤实施,三法司的人在旁边看著就行。 褚家大公子自幼便被人吹捧著,哪里受过如此磋磨?何况那日还在徐家让月棠打伤了。 但他也坚决不鬆口,好歹也是练过武功的,只要身子骨撑得住,何必怕他们呢? 他相信父亲肯定会想办法来救他的。 但其实面对杜家父子的告状,他始终一言不发,更是说不出来有力的反驳,其实也多少说明了问题。 三法司里头就有褚家的人,本来他们收到了褚家的传话,早就合计好了等到杜家父子口供之中露出破绽之时就適时运作一把,可他们哪里知道整套供词早就让月棠反覆审过了,根本不可能有把柄让他们抓。 再加上褚昕这边也推翻不了杜家的说辞,他们也只能干瞪眼。搁在旁边坐上这大半日,也挺难受的。 好在这当口,王府的侍卫突然进来了,伏在晏北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就站了起来。 “都饿了吧?先退堂,把人分开押入大牢。让他好好想想,明日再审。” 眾人连忙起身,循声照做。 晏北大步走出衙门,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停下来问郭胤:“监牢內外的人都打点好了吗?” 郭胤拱手:“已经按照郡主的吩咐,从皇城司里调集了一批顶尖的精卫把守住了各个要点。” 晏北点头,跟崔寻道:“立刻回去告知蒋绍,让他再拨一批人暗中潜伏在监狱外头。” 把人打发下去后他戴上笠帽,驾马奔向宫中。 皇帝在紫宸殿里阅卷,只是目光却望著窗外铺天盖地的细雨而不曾移动。 黄门侍郎把晏北引进来,一股风把帘櫳也给扬起来了。 皇帝起身,把宫人挥退下去:“晏哥哥。” 晏北行礼:“皇上还是以官职相称臣下吧,一则有损皇上威严,二则言官们也容易找臣麻烦。” 皇帝笑著走到窗下榻边来,伸手让他坐:“这不是没有人在嘛。再说了,我从小在穆家长大,对国舅一家也尊敬惯了。 “晏哥哥是父皇留给我的定海神针,我尊敬你,也是情理之中。” 晏北谢恩坐下,看著他自然自如地翻开杯子给彼此倒茶,动作神態优雅之中又不失隨和,便道:“皇上在穆家十年,对太傅大人一家感受如何?” “我命中自带煞劫,不得不离开京城,是舅父如同父亲一般悉心教养於我,他们一家都是我的恩人。”我只盼他能长命百岁,能够长久护佑於我,护佑朝堂。” 皇帝说到这里轻轻嘆了一口气。隨后又看过来:“哥哥冒雨赶来宫中,是否堂姐的案子有进展了?” 晏北把抄录好的一份笔录呈给他:“杜家父子状告褚瑛布局杀人,从口供上来看,逻辑严密,没有漏洞。 “同时根据他们交代的证据,下晌已经派人前往事发地勘察,所在地形与他们供词之中交代的埋伏地,永嘉郡主途经之地,还有两方交手之地,以及事发后交战阵型的变动方位,都很符合。 “此外,也提审了部分证人,如今已能够证实杜家所列举的与楚家见面的几次时间里,褚瑛父子至少有一方具备与他们见面的条件。 “此外杜家还主动呈交一部分家產,据他说都是当年禇家给他的赏金。根据留下来的那部分追根溯源,確实都和褚家人有千丝万缕关係。” 他说话这会儿工夫,皇帝已经把口录翻开了,他神色凝重:“这么多指证褚家的证据,难道真是他们涉嫌杀害了堂姐?” 他啪地把册子合上来:“堂姐只是个宗室女眷,甚至他们两家还是亲戚,禇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郡主虽然只是女眷,但先帝许诺给端王府世代掌持皇城司的权力。端王世子已故,永嘉郡主继承王府,褚瑛当初与王府联姻的目的成空。 “那么想要重新掌控住皇城司,当然只有灭了端王府。” 皇帝神色微变:“灭掉端王府?你的意思是说,包括我端王叔?” 晏北嘆气:“禇家一旦认罪,那么端王的死当然跟他们有关係。” “可王叔与堂姐分別在不同的地方死於同一夜,这件事情凭禇家怎么能办得到?” “臣也纳闷。”晏北把杯子放下来,看著皇帝:“但我们可以反推,如果端王不是死在褚家手上,那他们光杀一个永嘉郡主不是也没有用吗?” 皇帝沉默。 晏北拿出了摺子:“如今杜明焕主动交代罪行,必须撤职,这是臣提议的人选,请皇上过目。” 皇帝诧异地看他一眼,接过来翻开,然后道:“这个竇允在皇城司任职多年,还是端王叔亲手栽培的副使,倒是十分合適。 “只是你来晚了。” 他把摺子放下,拿起先前持在手上的卷册:“太傅刚才来过了,朕已经允了他。” 晏北凝眉,接了这册子来看,然后道:“太傅大人果然思虑周全,杜家早上才投的案,这么会儿工夫就已经擬好了人选。” 皇帝歉然:“朕看这份履歷也还恰当,也就允了。” “此事怎可怪皇上?”晏北道,“枢密院与皇城司有监管之权,先帝既然任命臣为枢密院使,臣总得担起这个责任。 “太傅大人这个摺子,怎么也不问问我呢?倒显得我晏北怠惰似的。” 皇帝更加尷尬了:“靖阳王言之有理,那,好在这摺子还没来得及正式批覆,朕这就给吏部下旨,让他们即刻给竇允下令,接手皇城司使之职,即日上任。” 晏北站起来:“皇上英明。” 行完礼之后他道:“太傅大人那边若有意见,回头臣亲自请他到王府来,当面向他解释。” 皇帝送他到门下,目送他离去之后回到殿里,拿起穆昶递上来的摺子,沉沉吁出一气。 “去转交给太傅吧。” …… 穆昶刚好还在衙门里。 宫里的摺子送回来时,他对著摺子上划去的硃批凝眉看了一会儿,隨后把它合上。提笔写了几行字后,夹在了摺子中。 黝黑的夜色里,他把摺子递给了车下的人,而后就透过车窗凝视起了雨幕。 穆昶走后禇瑛还在禪房里待了许久,那枚铜牌像红炭一样,一直灼烫著他的手心。 但再红的炭也有冷下来的时候。 踏上归途时,他就已经打发人把老二老三传到书房里等他了。 杜家亲自下场告状,晏北亲自出手镇压,如果说褚家还有最后的一线生机,那就只能是把事情做到更绝。 跟杜家一样,他也没有退路了。 一个人到了穷途末路,什么路子都是要试一试的。 “大哥,”进了书房之后,禇瑞率先拿著一本摺子递上来,“方才突然有人送来了这个!” 禇瑛看到封面上的字跡,立刻打开,隨后他把摺子拍在桌案上。 “皇城司已失,晏北抢在了前面。” “那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褚瑞显然是早就看过了摺子,听到他亲口说出这话,悬著的那颗心终於碎了。 “当初我们那般用心谋划,如今什么都没到手,而且还满身都是罪状!” 连日来遭受的巨大痛击让这位一向养尊处优的褚二老爷郁忿地张开了双臂咆哮,褚家本来也算是人上人,可是自从沈氏生下四皇子,被升为四妃之一开始,死对头沈家就开始上位了。 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储君会是谁。 大皇子的生母安贵妃也是沈家的对头,但是安家没有势力,压根不足与沈家抗衡。 除此之外就是二皇子,可二皇子远在江陵,离开父母多年,虽然是嫡子,但也有不少人在朝堂上煽风点火,借他天生自带的煞劫说事。 当时看起来四皇子还的確是有可能爭一爭的。 沈氏的爷爷死在老爷子褚太师的手下,两家是几十年的仇恨了,沈家上位就意味著褚家的日子不好过。 於是褚家利用月溶与褚嫣青梅竹马这层关係,成就了这桩婚事。毕竟端王可不是一般的亲王,他为先帝所信任,並许诺端王府可以世袭担任皇城司使。 这就意味著將来皇城司也可以成为褚家的势力,凭它就足可与沈家一搏了。 谁知道目的还没达成,月溶就死了! 先帝隨后又册封沈妃为皇后! 依靠女婿和外孙掌控皇城司的愿望成空,而四皇子却成了皇嫡子,从立储角度来说,更多了一份优势! 如此带给褚家的就是更大的危机! 先帝为什么突然立继后? 谁也不知道。但万一是为了择立四皇子而提前做铺垫呢? 褚家赌不起,所以那一年当褚瑛把他们两个召到一起说出了那掉脑袋的计划时,他们权衡再三就答应了。 隨后三兄弟再去说服家中老爷子,也没费什么力气。 毕竟这个计划要是成功,上位的就是二皇子。 只要二皇子上了位,那他们不但断了沈太后的念想,同时还能成为亲皇党,关键是皇城司也到了手上!这不比还要凭藉女婿和外孙来掌控这个衙门,更为自由吗? 如此一举多得之事,褚老爷子有什么理由反对呢?毕竟那个时候他也顽疾在身,撑不了家族多久了。和沈家的仇恨也是他埋下来的。 能够为子孙后代多谋一些福利,为什么不去做呢? 所以对端王府下手,不全是他们主动想这么做,也是被情势所逼! 可明明一路过来稳稳噹噹,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鸡飞蛋打,什么也捞不成了? 褚瑄一向性子沉稳,此时也沉不住气了:“大哥,这递摺子来的人怎么说?” 兄弟两个知道褚瑛在外还有盟友,褚瑛虽然从来没有把名字诉之於口,但也没有刻意隱瞒,此时他们心里又怎会没数? 褚瑛咬了咬牙根,先打发褚瑞:“你去清点清点人手,两刻钟后报个准確的数目给我!再把派去靖阳王府外头盯梢的人传一个过来!” 褚瑞狠狠一跺脚,转身走了。 褚瑛从怀里掏出来一颗朱红药丸,同时把穆昶给的那枚铜牌一併放到褚瑄手里:“你凭著这个牌子去监牢里见昕儿。” 褚瑄脸色巨变:“大哥!” “按我说的去做!”褚瑛不由分说把他拳头合上,“务必亲眼看著他吞下去!” “大哥!”褚瑄眼眶红了。 都是铡刀悬在了头顶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可褚昕是褚家的嫡长孙,是他褚瑛的亲儿子!原本是千娇百贵的人物,平日有点头疼脑热都要惊动上房,眼下却要被他这个当亲爹的亲口下令杀了! “事已至此,为何还要婆婆妈妈?”褚瑛训斥,“是他一个人重要,还是我们整个家族重要? “不是我要亲手杀自己的儿子,是刚好落在月棠他们手里的人正好是他! “换成另外一个人被抓,这个时候一样得死!” 说到此处他两眼猩红,额上青筋暴突。 褚瑄垂下两肩,把手上物事缓慢地放进怀里:“我知道了。” 他转身走了出去。 背影渐行渐远。 直到消失在院门外,褚瑛才把目光收回,一把抓紧桌上的摺子。 褚瑞从外头走进来:“清点完了,除去不能离开岗哨的,一共有五十人可以听候调遣。” “把这个拿去,”褚瑛把一枚扳指放在桌上,“不管用什么办法,你趁夜把月棠引到护城河畔来。” 褚瑞拿起这枚扳指,同样吃惊地看了一眼他:“大哥这是打算下杀手?咱们这五十人恐怕武力不够!况且这都天黑了,来不及打点,临时出动恐怕要坏事!” “咱们的人不够,加上宫中禁军的武力还不够吗?” 褚瑛在灯下转身:“你的任务就是去把人引出来,剩下的自然会有人去办! “今天夜里来不及就明日,总之明晚之前,得手了即刻来告诉我!” 褚瑄立刻把扳指收好了:“我这就去!” 褚瑛在案后坐下,灯光立时铺满他扭曲的脸。 (本章完) 第100章 你吃味了吗? 第100章 你吃味了吗? 晏北在枢密院一直等到吏部那边將委任令送达竇家之后,才起身离开衙门。 路上想到这件大事办妥,前后也不过两个时辰,扬起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回到王府刚交戌时,原本前往自己的养荣斋是很近的一条路径,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就朝著阿篱的院子去了。 高安刚好带著人从院里出来,见面弯了弯腰,扭头指著身后昏暗的屋里说道:“已经睡了。” 晏北仰起脑袋,视线越过院墙,看向那一头的华清苑:“她呢?” 高安也情不自禁把嘴角扬起来了:“郡主方才把阿篱哄睡之后就回房了。 “魏侍卫刚才来找郡主,这会儿应该还在说话。” “是嘛。”晏北一听就把脚抬起来,踏上廡廊,又跨过穿堂,在一溜长长的灯笼照射之下,到了华清苑的门。 兰琴恰与华临在门下说话,一看到他过来立刻收敛神色,露出她素日一贯的温和微笑:“王爷回来了。” “郡主呢?没睡吧?我找她说点正事。” 兰琴听到“正事”二字被他落得格外重,便又笑了笑:“奴婢去通报一声。” 魏章刚从衙门那边过来,说起堂上今日扯皮的进展。此时听说晏北寻到此处来了,便退到了门下。 月棠吩咐他:“请王爷到茶室里来。” 这几日月棠皆在西厢茶室处理事务。此时炉子还温著,屋里暖和。 坐下之后,月棠给晏北沏了热茶,晏北便先把衙门里审讯褚昕的事说了,然后又將竇允那边的回话告诉了:“明日一早,他就会去皇城司领职。” 月棠点头:“他先前已经派人来告诉我了。听说穆昶抢在你前头进了宫?” “他抢先有什么用?又不占理。”晏北说完,又侧著脸看向月棠,“今日皇帝本来都已经说我去晚了,但我这个人不做便罢,一做就要做成,到底是让我拿下来了。” 月棠望著他,浅浅一笑,像微风扬起了涟漪:“论起办正事这方面,靖阳王倒是从未让我失望。” 这话讲得。 没失望就没失望,还分什么正事閒事? 晏北嘴上不屑地轻哂了一下。脑袋里一根筋扯了扯,又忽然瞅了她一眼。 不过月棠垂首在炉子上烘著手,似乎根本没留意他。“这一定是褚瑛的主意。是他让穆昶出面夺回皇城司的。倘若我是穆昶,此时根本不会急著出来。” “没想到真的是穆家,”他把目光从那五根葱指上收回,“虽然说两家是同伙,但最先提出来的肯定是穆昶。 “也就是说所有的阴谋应该都出自穆家,褚家虽说担了一半责任,他也只是个入伙的。不过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然后约定事成之后各取所需。” “所以穆家为什么会起这个念头呢?”月棠低垂的眼眸里倒映著炉火的红光,“整个阴谋最早的端倪好像出现在哥哥身上,但如今我却有些疑惑,哥哥的死真的是最早的端倪吗? “在那之前真的一直都是平静的吗?” 晏北抿唇未语。 一路復仇一路解谜,但每解决一个仇敌,又总是有新的谜团出来。 最初看上去仅仅只是针对皇城司使职权的一场刺杀,逐渐转变成了事关朝堂宫闈的一桩大阴谋。 到如今为止,三年前布局谋杀他们母子的凶手是彻底查清楚了,穆家作为同谋並且还是主谋的身份也浮出水面了,可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却让人完全摸不著头脑! 在这一步之前,当天夜里宫里发生了什么,端王为什么会死,怎么死的?两位皇子遭遇的事故,到底是不是穆家下的手?端王为何私下与安贵妃来往?又为何提议大皇子去迎接二皇子?这些通通都还不明白。 还有,沈家到底在当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先帝为何会突然册封沈氏为皇后? 答案都还在迷雾里。 “王爷!” 这时一串脚步声踏著泥泞,衝破雨幕,到了门下,划破了一室的安静。 “王爷,郡主,大理寺牢狱里出事了!” 是蒋绍带著两个侍卫飞快奔了过来,他一改平日的散漫,忍住喘息说道:“两刻钟前,褚瑄凭藉长春宫一枚通行令,派人进入牢狱之中面见褚昕。 “隨后给褚昕强行餵服毒药!” “怎么能让他进去的?”晏北腾地起身,声音也冷下来,“下晌让你们增加人员守在那里,难道是让你们在那里当摆设吗?!” 月棠按住他,问蒋绍:“你说的是他们进去强行餵服毒药,那他们得手了吗?” 被晏北嚇得大气不敢出的蒋绍,这才把这口气松下来:“回稟郡主,不曾立刻得手!来人是假冒宫中之人,说是奉皇上旨意前来的,因为那牌子是真的,不好阻拦。 “但他们尾隨进去发现后,迅速把行凶之人控制住了,毒药也从褚昕口中抠出来了。但是,那毒药格外厉害,褚昕才刚沾到嘴里,口唇已经发紫,气也喘不上来了!” “这么说还没死!” 月棠看了一眼晏北,“褚昕要是死了,无论如何都能为褚瑛爭取到一些时间!我们这就去看看!” 说完她又跟蒋绍道:“你即刻带上华临追上来!” …… 褚昕是名正言顺被抓到牢狱里去的,只要他吐口交代,褚家就完了。 所以在看守上怎么能允许失误? 但褚家还是能够衝破重重阻挠到达褚昕面前,足够说明他们还是手段厉害。 也足够狠毒! 人说虎毒不食子,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眼都不眨地要杀害亲生儿子灭口,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人性可言? 月棠放弃乘车,与晏北各骑一马飞奔赶到大理寺牢狱。 狱前空地上好几拨人在来回巡逻。四周的火把也几乎照亮了天空。 “郡主!” 进了牢狱大门,蒋绍也带著华临赶上来了,魏章跟隨在侧。 “快进去看看人在哪里?看还有没有气儿?” 月棠边走边说,隨同前来迎接的侍卫,一直走到监牢深处一间围上了许多人的狱舍跟前才停下。 “王爷!” 侍卫们纷纷朝著她身后勾首。 晏北阴著脸瞪他们:“怎么办事的!” 虽然对手不是三脚猫角色,难免百密一疏,可上一刻他才刚刚邀完功,下一刻就给他捅出篓子来,这不成心给他添乱吗? “行了,別说了。”月棠道,“先看看人要紧。” 晏北便道:“都出去候著!不传不要进来!” 围著的人都散去之后,立刻露出平躺在地上的褚昕。 油灯照耀之下,果然如蒋绍所言,此刻他口唇发紫,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月棠快速探了探他的鼻息,竟几乎没有了感觉。 蒋绍递过来一颗药,药的外头一层已经溶化,明显是经过唾液浸蚀了:“方才来的路上已经给华大夫看过,他说这种毒药一经入口,便会隨同唾液快速进入腹中,很是厉害。” 当然厉害,仅仅沾了这么一下,眼下就已人事不省。侍卫要是再迟来片刻,此刻必然已经命丧黄泉。 事实上换成不那么厉害的毒药,只要让褚昕中毒开不了口,也写不了字,同样可以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將来倘若真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把他救出去,还可以把人保住。 但褚瑛却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竟然如此坚决,除了以此拖延时间以外,他还在害怕什么? “先不用慌!” 月棠捏著药丸出神之时,华临抬头说道,然后他麻溜投了颗药进禇昕嘴里,餵了几口水,又按摩起了他的人中。 清水下肚,没一会儿后褚昕四脚抽搐起来。紧接著身子蜷缩成一张弓,跟隨痛苦的面容转成了侧躺的姿势。 呻吟几声后,他张开嘴,忽然噗地呕出来两口血! 这血在地面上撒开了,但很快又与黝黑的地面混合在一起。 他顺著面前月棠的裙幅,往上看去,睁大的双眼重重咽了一口唾沫。 “好了。”华临仰头看向月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有什么话要问,抓紧吧!” 月棠遂道:“把他拖起来。” 魏章上前將褚昕拉了起来,让他靠墙坐著。 两个昼夜之前,这位世家公子一身华服手提宝剑闯入状元府,如入无人之地,而如今蓬髮覆面,衣衫襤褸,此刻仿佛还未从险些丧命的变故里抽离出来,身子歪靠著墙壁,右手撑著地面,呼吸急促得像是拉风箱。 但他目光始终跟隨著月棠。 月棠在他一步外停下:“你知道是谁杀你吗?” 褚昕不说话,只是看著她,但喘息更加急促了。 “看来是心知肚明。”月棠道。“既然如此,你应该也明白褚家是指望不上了。 “在你帮著褚家捨弃褚嫣之后,终於也成为了第二个弃子。这就是你们的家族自幼给你们的家训,终於到了捨生取义的这日,想必你应该感到很光荣。” 褚昕扯动著两腮,眼中的光芒比旁边的油灯光芒还要刺眼:“你住口!” 月棠冷哂:“我问你几句话。你老实回答我。”她目光淡淡落在他脸上,声音不重,但不容拒绝,“穆昶为什么要联合褚家一起杀我,还有我父王? “你们勾结在一起害我,背后到底是什么缘故? “褚瑛急著杀你,不是怕你认罪,是怕你吐出背后的秘密是不是?” “我为何告诉你?”褚昕睚眥欲裂,“褚家虽然放弃了我,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虽然救了我,但你难道是为了放过我? “我褚昕生来就是褚家人,就算死,也是为家族而死,我不会愧对列祖列宗! “月棠,你想知道的一切,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月棠驀地伸手锁住他的喉咙:“你不说,那就由我来亲手杀死你!” 这一重击之下,褚昕后脑重重地砸在墙壁上,脖颈之间也传来咔咔的骨节作响声。 但他却咬紧了牙关,抵死不肯鬆开。 月棠五指变成寒铁,直接陷进了他的皮肉里。 眼看著他的脸先是涨红,然后又变成紫色,双眼也凸了起来,一张嘴却是依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月棠把手撒开。 褚昕倒在地下,方才缓过来的三分气息,又退去了两分。 月棠垂眼拍了拍自己的指尖:“那就换个话题。你们是怎么杀的月溶?” 褚昕喘息几声,脸贴著地仰头:“谁跟你说是我们杀的他?……” 月棠眯眼:“还是不老实。” 褚昕把身子支起来:“他不是我们杀的!” “那是谁?”月棠紧盯著他的脸,“褚嫣说,先是沈家想杀她,隨后月溶暗中追查沈家的把柄时,查到你们头上,隨后引来了杀身之祸。 “而他的確是死於心悸,如果他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人所害,那就只能是他的药物中被做了手脚。 “他服的药是太医院的药,凶手只能从太医院下手。这点你同样很清楚,甚至当年还把太医抓来送到褚嫣面前当作游说她的证据。 “彼时你祖父是太师,是先帝倚重的重臣,经常会入宫走动。有机会接近太医。 “如果不是你们干的,是谁?” “凭这个你就认定凶手是我们?”褚昕撑著地板坐直,再缓慢地盘起腿来,带著三分讥讽看向她,“那太医亲口交代的,就是沈家乾的。 “他收受的那些財物,都是沈家帐上出来的东西。 “尤其我还亲眼看到他和沈家人接触,没有这些证据,你不会以为我空口说几句就能说服褚嫣吧?” 他低哂两声,又把头抬起来:“月棠,你我也算是青梅竹马,你把我放出去,让我跟你一起杀了沈家为月溶报仇如何?” 一旁抱著臂的晏北听到这里,嗖一下眼里的毒光就射了过来。 褚昕齜著牙回望:“靖阳王这是吃味了吗?我当你是从不耽溺儿女情长的大英豪,原来也英雄难过美人关! “既是看不惯我,何不立刻过来杀了我?!” 晏北两条胳膊已经开始蓄力。 月棠起身瞅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他的话不可信。想办法把他挪出狱去,严密看守起来,慢慢审吧。 “然后对外宣告褚家大公子畏罪服毒,已经死在狱中。 “褚瑛已经跟穆昶见过面,准备的招数肯定不止如此。 “我倒要看看,褚家知道这个消息后,接下来会怎么做!” (本章完) 第101章 扳指 第101章 扳指 褚昕已死的消息很快就放了出去。 他本人被打晕,盖上粗布被抬出了牢狱。 事情全都是晏北带人办的,围观的官吏当中,有人看到粗布之下露出来的一只手掌,手背上面有眼熟的黑痣位置,立刻隱入人群,趁人不备走了出去。 褚家大部分人还不知此事。 只有褚瑄回来之后,来到书房里向褚瑛復命,书房里气氛呈现出了异样的压抑。 “亲眼看到了?”褚瑛问。 褚瑄点头:“是亲眼看到的。” 褚瑛喉头滚动了一下。摆了摆手:“知道了。”说完他看著门外:“已经过亥时了,你去看看老二回来了不曾?” 褚瑄沉默地走出去,到了门外又替他把门掩上了。 褚瑛长吁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没过片刻,门又被推开了。 一身湿漉漉的褚瑞走进来:“月棠方才主动出了王府,她去了牢狱里见昕儿! “这是个好机会,你说的那个计划,可以开始行动了!” 褚瑛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立刻直起身子:“她出来了?多久的事?” “就在刚刚,还不到一盏茶时分!我回来的时候,他们正从牢狱里打点昕儿的尸体,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出衙门的!” 褚瑛站起来,原本变得颓靡的身躯,此时绷紧起来,就连平日握笔的双手此时也紧握成了拳头! “那行事之前全都交代下去了吗?告诉他们都应该怎么做了?” “全都跟他们说过了!”褚瑞直到此时还在喘息,他扭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夜色:“外面还在下雨,街头走动的人比平日更少,就算是官府里当差巡逻的人,也被大理寺那边的动静吸引过去了! “这场雨下了两天了,看模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到时脚印血跡什么的都可以冲刷掉,眼下的確是最好的时机!” 褚瑛走到窗前,看著檐下被灯光照成了密密麻麻的银丝的雨水,咬牙道:“你们下手把她引到护城河畔来需要多久?” 褚瑞想了想:“路途虽然不远,但这女人机警得很,而且晏北还在他的身边,估计得费点工夫,一个时辰吧!” “好!”褚瑛道,“你安排下去,一方面把人引过去,另一方面派人在护城河畔蹲守。 “留几个人途中联络,每一步进展都派人回来告诉我!” 褚瑞称是。 “慢著!”看他已经跨出了门槛,褚瑛又把他喊住:“把老三一起叫过去!有情况你们俩商量著办,总而言之,绝对不许有差错! “一个时辰之后,到了护城河畔约定好的地方,立刻引他入局,不要犹豫!” 褚瑞重重点头,掉头又出去了。 他一个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富贵子弟,连夜奔来奔去,步履已经有些蹣跚,但还是没有丝毫迟疑。 褚瑛心里陡生几分悲凉,仿佛这寒雨浇透的不只是地上的泥泞,还有他们褚家几代以来积攒下的风光和体面。 “来人!” 他沉声喊道。 门外管家快步走入:“老爷!” 他快速提笔写了几行字,封起来交给他:“即刻让护卫送到太傅府上去,必须当面呈交!” 管家且惊且疑退去。 褚瑛留在屋里转了两个圈,见风摇得屋里灯影乱晃,遂把窗砰地关上,於一室静謐之中坐下来。 如此这般的寒雨天,哪家哪户不是入夜之后就关起门来,围著炉子吃茶消遣。 月棠他们赶往大理寺时,太傅府里,留下了岁月痕跡的飞檐下,用过晚饭的穆昶也与妻子同在暖阁中,看傍晚才从江陵过来抵达府中的十五岁长女穆疏云持笔作画。 穆老夫人半年前由嫁在江陵的女儿接回去小住,这才刚回来。 久別重逢,大家一时都毫无睡意。 旁边十三岁的次子穆沅指著姐姐画的两只鸚鵡打趣:“母亲你看,姐姐画的这鸟,我瞧著怎么像是咱们后湖里鳧水的鸭子?” 疏云佯嗔提笔,敲在他的脑门上:“平日里跟二姐过不去就算了,如今也敢来挑衅我?父亲,母亲,你们也不说说他!” 穆夫人看著儿女这般玩闹,先笑起来:“沅儿是该打了,在长姐面前没大没小,还会胡说八道。 “你姐姐六岁学画,这手丹青可是师承名家毓清先生,连先生都夸她是得意弟子,你竟说她画得不像?” “哎呀呀,原来我们家竟出了个大才女!是小弟有眼无珠了,该掌嘴!” 穆沅轻轻打了嘴巴两下,然后来到母亲身边撒娇:“父亲母亲偏疼大姐,六岁就给她找好了名震天下的丹青名师,为何儿子就想跟著廖学士学习作词,父亲总是不肯呢?” 穆夫人听到这里,扭头朝丈夫看去。 穆昶盘起一腿坐在榻上,微微含笑看著儿女们:“姐姐能拜名师,是因为她有天赋。你不行,是因为你本身文章都没做好。” 穆沅又与母亲耍赖:“父亲还是偏心,明明前两日先生才夸过我,还说我好好准备两年,下次乡试多半可以拔得头筹。” 穆夫人笑骂道:“多大人了?还这么没皮没脸的,都是惯坏了。你看看褚家的子弟?他们哪个会像你?” “老爷!” 穆昶听到褚家二字时,刚刚把笑意往回收,这时门下丫鬟就揣著惊惶之色进来了:“老爷,外院卢先生让传话进来稟告老爷,说衙门那边出了大事,褚家那位大公子方才在大理寺牢狱中服毒自尽了!” 屋里欢声笑语瞬间停止。 穆夫人笑容凝在脸上,穆沅从母亲身边离开,正给鸚鵡上色的穆疏云一笔擦在了鸚鵡眼睛上。 穆昶只是扭头看了丫鬟一眼,隨后就下地穿鞋,站了起来。 “让卢先生到书房等我。” “出什么事了?”穆夫人在身后挽住了他的胳膊,“这件事,跟我们有关係吗?” 穆昶转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褚家这两日摊上了大事,这你是知道的,我是太傅,必须得过问。” 穆夫人这才鬆了神色,拿出斗篷披在他身上,温声道:“夜深了,你多穿件衣服。” 穆昶拍著夫人的手,点点头:“云儿舟车劳顿,你打发她早些安睡吧。” 穆疏云也走出来:“父亲这阵子可见是劳累了,女儿回来一看就觉得清瘦了几分。改日女儿见了皇上,可得向他进个言才是,可不能这般折磨他的舅父!” 说到这里,她俏皮地笑了起来。 穆昶也扬起唇:“去睡吧。” 说完拢紧斗篷走了出去。 姐弟俩伴隨穆夫人送到门口。穆沅就道:“母亲,出事的杜家和褚家,不是靖阳王在主持吗?为何父亲还要如此操劳?” 穆夫人嗔怪道:“因为我们穆家与皇上才是一体的呀。靖阳王权势再大,论其亲疏,又怎能够越得过我们穆家抚养天子多年的功劳? “朝上的事情,你父亲理当多加照看著。” 说到这里,她一手揽著他们一个:“走吧,母亲早早就为你们熏好了房间,赶紧歇息去!” 后宅里温馨安寧,穆昶步出院门之后的脚步却是又快又沉。 跟隨在身边二十年有余的幕僚卢照已经等候在外书房里了。 卢照先迎上来。“继褚家大公子死后,褚家那边来了个护卫送信,言明要当面呈交给太傅,如今人在外院。” 穆昶停在帘櫳下:“把他带进来。” 卢照挥手,人很快就进来了。 一身湿漉漉的,怀里贴身存放的一封信却完好无损。 “奉我家大人之令,此信交於太傅大人!” 穆昶接过,反覆看了两眼。问他道:“你家大人呢?” “大人如今尚在府中。二老爷三老爷已经按吩咐前去办事了。” 穆昶把信折了,对著雨幕看了片刻,说道:“你先到外院稍坐片刻,吃杯茶暖暖身子。” 门下管家主动步入,前来带护卫下去。 脚步声离去之后,卢照上前:“按照太傅的吩咐,傍晚前已经凭皇上旨意跟禁军指挥使打过了招呼,以维护皇城秩序为名,隨时可以凭太傅大人的手令调出百名侍卫。 “大人,要行动吗?” 穆昶看了他一眼,拢住身上的袍子,却反而缓步走到书案后坐下来,顺手拾起了桌上的书卷:“你说大皇子究竟有没有可能还活著?” 卢照默了下:“当年那么多侍卫下水追踪大皇子踪跡,都不曾有结果,窃以为凶多吉少。” 穆昶翻一页书,目光落在纸面上,既不认可也没反对。 直到面前灯爆响,他才移开目光:“你让褚家的护卫带话回去,等派出去的人把人引出来了,就即刻来告诉我。我即刻调人去接应。” 卢照称是,退下去。 穆昶把目光又收回来,重新拿起了案上的书。 雨声把马蹄声掩去了一大半。 护卫带著穆昶的话回到褚家,褚瑛便把褚瑞派回来的人传进来,细细嘱咐了几句之后,又打发出去。 最后他穿上木屐,拿上笠帽,走向前门。 半路他回头看了一眼,又回到正院,推开房门,朝正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夫人走去。 尚且还不知道“褚昕”死讯的褚夫人要起来,被他按下:“睡吧。” 褚夫人惊疑地望著他:“你要去哪儿?” “出去办点事。”褚瑛起身,“你嫁入我褚家多年,也没睡过几个好觉,今夜我不吵你,你好好歇。” 他转身走出门去,把笠帽戴上,跨进了雨幕里。 …… 褚昕这边需要善后,晏北不放心全部交给侍卫,决定与蒋绍亲自带队。 月棠早前让魏章放出假消息之后,就又让侍卫分別去褚家穆家外边盯梢,也不知道会不会拿到线索,二人便在衙门外分別。 月棠回头看了看身后二十来个侍卫,隨后將剑提在手里,驰马上了街头。 汴京入秋以后一般雨水就少了,这场雨下得不大,但持续了两三日,却颇为罕见。 此时整座京城都笼罩在夜雨之中,远处水雾瀰漫,各处屋宅角楼上的灯光糊成了一团。 近处能够看清楚的也很有限。 月棠拽著马韁走了两条街,忽然勒马掉头:“回衙门去!” 离他最近的侍卫道:“莫非郡主还有吩咐?” “衙门里比这安全!待到天亮再回去!” 月棠朝魏章挥手。魏章点头,旋即跑快几步,在前探路。 褚瑛连自己亲儿子都不能放弃,接下来的手段不可能温和。 已经是遭过一次暗算的人了,这一趟夜路既不是非走不可,那她没有必要冒险。 一只飞鸟从头顶掠过。扑腾的翅膀发出极为突兀的声音。 接著前方的魏章突然勒住马韁:“什么人?!” 月棠双目紧盯著前方趴伏在地下的人影,挥手让身后侍卫上前。 那是个身上带血的受伤男子,手里拿著个包袱,面对魏章的呵斥,还有迅速围上去的侍卫,颤抖地抱著包袱缩成了一团。 月棠坐在马上,剑尖挑起他的下巴,只见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但他的膝盖与手掌上皆有破损,已经露出了血跡。 “倒是会做戏!”她冷笑,隨后看了一眼四周,把剑收回,“留两个人把他押起来,带回衙门里去!” “夫人饶命!草民,草民是良民,是良民!……” “把他嘴堵上!” 月棠二话不说下令,带著人继续前行。 此人一副鬼鬼祟祟出远门的打扮,说的还是一口正宗汴京话,却说自己是良民? 当下节骨眼上出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鬼!再说大半夜林中飞鸟都被惊动了,暗中十有八九有埋伏,从速撤离才最为稳妥。 折回原路並没有上多长时间,先前送晏北出去的官员甚至还没来得及离去。 月棠下马,“李大人还没走?” 门下官吏掏出来一个荷包:“护城河畔突发事故,刚才突然有人前来报案,还拿了这个过来,在下正要调集人马前去查看。” 月棠闻言看向荷包上的血跡:“是什么东西?” “是一枚扳指。” 这李大人已经把扳指拿了出来。“来人说是在现场捡到的。这东西一看就不是凡物,且那边好几个人围著一个人杀,在下不能耽搁了!” 说完他抱了抱拳,便要即刻带领已经集合在阶下的十几个衙役离去。 月棠望著这枚扳指,突然喝道:“慢著!” 她脸色异样地抬头:“我隨你一起去!” (本章完) 第102章 有我在,你放心去!(求月票) 第102章 有我在,你放心去!(求月票) 这扳指是一枚白玉扳指,上方刻著繁复纹,却是有几处磨平的痕跡,在拿到它的那一瞬间,月棠就看清楚了套环內侧刻著的字。 这是她的皇祖父昔年自敌国缴获的战利品,后来赐予她的父王端王,他生前一直戴在手上,几乎不曾摘下来过。 换句话说,这是端王的遗物。 此时却突然被人送到了这姓李的手上! 月棠怎么会认为这只是个意外? 这就是褚瑛和穆昶的后招! 想趁著自己还未以郡主身份露面,先杀了她再说。 只要人死了,將来哪怕事发,在朝堂上还不能完全做主的皇帝,也只能听从他们的话语。 至於说晏北事后会不会发难—— 既然选在了护城河畔行事,那么只要动作够快,把她的尸体也弄没了,晏北又还能怎么样? 这法子够毒,也够直接。 事情全都是褚家一手所为,要拿褚瑛的罪证,可以说从何家开始,一路顺藤摸瓜,迟早会查到褚家头上,这是有章可循的。 可穆家至今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这种分工合作的事,往往口头一句话就够了,根本也不用留下字据。 认定了主谋是穆家,捉拿他不如捉拿褚家这样容易。 眼下他们摆好了局在等,又何妨去探一探? 月棠不动声色说完,李悦立刻拱手:“那敢情好,下官突然离开衙门,有夫人跟隨同去,回头也好向王爷交代。” 说完他朝月棠身后一列侍卫看了两眼,然后朝集结在阶下的衙役一挥手,步下阶梯,翻身上马。 旁边的魏章立刻跟月棠:“郡主!” 月棠微微侧目:“先跟上。到了暗处,你再派个侍卫去告诉王爷,让他到护城河畔来匯合。完了再去找竇允,转告实情。他们会知道怎么做。 “但你记得多派个人去,分不同路线交叉传话。 “褚家已到末路,此时必会有几手准备,要预防途中出岔子。” 魏章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后退一步进入了侍卫群中。 月棠翻身上马,整理马韁的当口又跟身边侍卫低语:“去个人先上河畔探探动静。” 侍卫也隱入了人群。 此时月棠才勾著手心那枚扳指向李悦点头:“走吧。” 李悦冲她笑一笑,下令上路。 墙头隱伏的人看到队伍启动,旋即与左右同伴对了个眼神,悄声撤出了。 雨丝一簇簇落入水面,岸边马车里,褚瑛听完缓声道:“去转告太傅,半个时辰后,我与他在河岸会合。” 脚步隱入雨声中,很快就隨同满城游动的风,来到穆府。 穆昶仍披著斗篷坐在灯下,卢照出去又回来:“太傅,消息来了,永嘉郡主,已经隨同大理寺李悦前往护城河畔。这是他们即將通行的路线。” 穆昶看过他递来的路线图,抬眼道:“来人还说了什么?途中作了什么埋伏?” “事实上沿途一直都有埋伏,真正下手的地方,恐怕不会设在河畔。” “恐怕?”穆昶道,“这是说,褚瑛並没有告知確切动手的地点?” “来人说,他们会设法拖延,以备留足充裕时间给太傅调兵。”说到这里卢照看了眼漏刻,“已经过去一刻钟了,兵马调动过去也得至少两刻钟。” 如果再不下令,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穆昶缓缓直身,却道:“你觉得月棠会上当吗?” 卢照默吟:“既然已经上路,足见那枚扳指还是起到了作用,就看她半路会不会机警发觉了。但这不正是咱们这批禁军侍卫前往该发挥的作用吗?只要她肯迈步,这个计划也就只剩最后一步了。” 穆昶听完,却只是指节叩桌,未置一言。 卢照道:“太傅莫非还有疑虑?” 穆昶望著灯苗:“没有。” 卢照嘆息一声:“事情只分做与不做,在下深知大人心地仁厚,若非情势相逼,断不会行这赶尽杀绝之事。可既然当年都做了,也就无谓收手了。” 穆昶垂眸,停下指节,从手畔拿出来一枚铜令:“派人凭皇上这道旨意去衙门调人,让他们准备多一倍的兵马。按照图上的线路,即刻赶往护城河。周围两里之內,全部封锁住。 “如若发现靖阳王府的人,以及皇城司的人,皆凭皇上旨意令其止步。若有强闯者,杀无赦。” 接到这番授意,纵是一直在等候他下令的卢照也微微愣了下。 百人兵马於雨夜刺杀一个平民身份的女子已经十拿九稳。再以加倍的兵马封锁场地,別说杀她了,便是將她剁成肉酱也是绰绰有余。 “在下这就安排下去!” “等等。”穆昶望著他,又拿出一本摺子来,“把话传下去后,你再让洵儿把这个递去宫中,呈交於皇上。记得让他当面呈交。” 说完他不待卢照回应,站起身来,走进屏风后去更衣。 …… 晏北关押褚昕的地方就在王府北面,因为王府占地太广,不得不与月棠分成两路。 褚昕口中抠出的药还在他手上,这暗红的药丸令他心里总是不安稳。 看著蒋绍张罗著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看守好后,他再也待不下去,跨上马便往王府前门处奔来。 “王爷!” 才到半路,迎面就遇上了派去跟隨月棠的侍卫。 “王爷,衙门里有鬼!” 侍卫到了跟前,一五一十说毕,晏北脸色骤然寒下,而后倏然把马韁一勒,原地转了个个儿:“天杀的褚瑛,想害我父子!隨本王杀过去!” 传话的侍卫忙道:“王爷且慢,郡主还有话交代!” 说完伏在他耳边,细述起来。 晏北咬著牙把脸抬起,然后翻身下马,回头看了眼身后这一路侍卫,说道:“你们留个人去告诉蒋绍,让他带人与竇允会合,然后到河畔来会我! “其余人去取夜行衣,隨我来!” …… 细雨扑在脸上,让人格外清醒。 队伍拐角时无灯,魏章交代下去的两个侍卫就悄无声息隱入了夜色中。 月棠一行包括她自己在內原本二十二人,走去三个,便只有十九个,跟当初从郊外回京的人数不相上下。 衙门离护城河畔不过二三里路,骑马拐上大街之后再穿过一条胡同就到了。 按照路程,晏北和竇允顶多半个时辰可以赶到。 就算途中遭遇变故,一个时辰赶过来也足够了。 月棠稍落于姓李的后方,一路不动声色,出大街进入前往护城河的胡同时,她看了一眼前方黝黑的巷子,又往两边墙头看了看,然后与魏章对了个眼神,喊了一声道:“李大人。” 李悦回头:“夫人有何吩咐?” 一个堂堂大理寺的官员,即便是看到上次带在身旁的女眷,又何至於卑微到问她有何吩咐? 这明摆著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月棠微微扯动嘴角:“你先等等,前面太黑,我先让人打几个火把。” 李悦抓紧马韁,看了一眼巷子深处又回头:“很快就到了,况且事情紧急,还是先赶路吧。” 月棠下了马,叉腰走到他马下:“下来。” 这一声也只是平平淡淡,但当中却满含威慑。 李悦绷紧身躯,不由自主看向身后那一列衙役。衙役也有二十多个,但明显不能与面前这些牛高马大的侍卫相比。 他回头道:“在下不敢误事,不如夫人慢行,我先走了!” 说完两腿一跨马腹,便往前方急速奔去! 但说时迟,那时快,月棠身影如电,未等他跑出三步,已经扑上前去揪住了他的后心! 偌大个老爷们儿,顷刻间就被她拽下了马,“咚”地摔落在地! 这还不止,等他落地之后,月棠又一脚踩在他腰腹上,压得他不能动弹。 李悦惊恐交加:“本官是朝廷命官,你敢对我动手?!” 月棠冷笑抽身,旁边魏章与侍卫却分左右上来,一人一剑刚好架住他的脖子。 “说,褚家在河畔设了什么猫腻?!” 李悦听到这句话时又是一阵大惊,自己把事情做得这么隱蔽,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又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呢? 旁边衙役也一拥而上,纷纷拔出刀来与魏章他们对峙。 月棠道:“褚家三年前谋杀永嘉郡主母子,衙门里人证物证俱在,此时勾结李悦又行谋杀之事,你们都有家有室吧? “稀里糊涂被他们拉过来当杀手,划得来吗?” 衙役们本来就是以缉凶之名出来的,李悦也不可能把真相告诉他们。 刚才看到月棠的人身手如此厉害,心中已然犯怵,此时再听她这么一说,大家面面相覷,手里的刀子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不愿送死的,立刻把刀放下,双手举高靠墙而立! “有不自量力的,先来与我过几招!” 魏章一声怒斥,如若雷霆,衙役当下纷纷后退,先不说作何选择,手里刀子已经哐啷放了下来。 魏章晃了晃长剑,与三位侍卫一起堵住他们各方,將他们堵在了中间。 李悦被他们这一手利落的动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月棠揪住他的头髮:“我数到三。” 李悦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经过这些日子对何家血案以及杜明焕的审讯,对月棠过往的作为早已了如指掌,眼下她说数到三,难道他还会觉得她只是嚇唬人不成? 当下颤巍巍指著河畔方向:“埋,埋伏……” 一句话没说完,黑暗里突然响起了破空之声,细密的雨幕里,几道闪亮银光照著这边而来! “跟我上!” 当这股动静出现时,仿佛就等著这一刻似的,魏章迅速朝著暗器来的方向杀去!方才与他一道围著衙役的三个侍卫同时跃起,与他一起呈包围之势围住了墙头持弓的三道黑影。 他们动作太快,三人持弓的姿势甚至都没来得及完全收回。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月棠挥掉李悦胸前一支箭,喝令道:“不要活口,杀掉!”说完又招呼身后两个侍卫:“上周边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侍卫跃出去后,再来看地下李悦,这位堂堂四品官已经嚇得尿都出来了。 月棠踏在他胸口:“褚家怎么交代你的?!” 李悦哭道:“只叫我务必引夫人前往河畔,其余在下什么也不知道!” “没了?” “没了,没了!” 月棠便举起剑来,削去他一只耳朵! 李悦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月棠跃上墙头,只见魏章四人已拿下对方两人,剩下一人已经不足为虑,便环顾四处,这时派去察看周围的两个侍卫已回来了:“郡主,此处没有人了,但前方似乎黑灯瞎火,仍有潜藏危机的可能。” “郡主!” 恰在侍卫们团团围住月棠之时,墙头上跃下来一个侍卫,正是先前派去护城河畔打探情况的人:“河边的確有打斗痕跡,但是河湾处停了几艘船,河岸上周边那一片十几座房子全部一片漆黑!” 全部一片漆黑,那必然是有埋伏。 看来褚穆两家这回当真下了血本! “在这儿等王爷,你们去两个人迴路口瞧瞧!” 月棠下了墙,另一边恰恰又来了人,这脚步声伴著急促的喘息:“郡主!外围来了许多禁军,把四面路口全都封住了!” 听到“禁军”二字,月棠倏然回头。 而这时耳边一阵风吹过,就在她提剑转身时,一个人带著熟悉气息,借著风声已到了她身边:“是我!” 月棠扭头,只见晏北正扯下面巾,咬牙切齿地到了她身边,暗夜里一双眸子闪亮如星。 月棠放了敛:“来得真及时!” “那可不?!”晏北把面巾又拉上去:“错过了一回,我总不能再错过再二回!” “好!”月棠收剑入鞘:“既然来了,那仍由我和魏章他们走在前头,你在暗中盯著。 “姓褚的看不见我身陷围困,定不会露出真章。 “等他们出来了,你再把他们捉个现形!” “有我在,你放心去!” 晏北也无多语,立刻带著人隱入暗处。 月棠即拽起受伤的李悦上马,而后撒开蹄子,朝著河畔大步而去了! (本章完) 第103章 天罗地网 第103章 天罗地网 月棠確实没想到,褚贼为了杀她,竟然还会调动禁军! 调动禁军,这就是要把皇帝一起拖下水来了。 如果褚家只是私下里动用杀手,凭月棠目前拥有的实力再加上晏北的靖阳王府,应该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也可以说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合力把这二人拿下来,在今天夜里就完成对三年前那场谋杀的復仇。 接下来就回到端王府去,凭藉王府手上能够抓到的势力,以及他身为宗室女眷的身份便利,逐步去摸清阴谋背后的秘密,之后再去完成如端王父子之死等未尽之事。 可禁军是皇帝的人,他们被调来此处,究竟是穆家褚家假奉圣旨调兵,还是皇帝的意思? 以及皇帝知不知道这件事? 禁军出马,那就是错杀了月棠,到最后也得是將错就错了。 而且就算是晏北在,他也不能与禁军直接对抗,否则一道欺君之罪或者直接告他谋反,能顺理成章把他压下来。 但是月棠是郡主。 郡主就是郡主! 是宗室后人,她的亲祖父是这个皇朝的前任君王! 不是谁都能动她的! 穆昶敢调兵来封锁包围,不意味著他敢跟这些人说是让他们来杀宗室郡主! 他要是敢,要是能说服他们当著晏北这个辅政大臣的面明目张胆杀害一个宗室郡主,那就必须得提前想到一个很好的理由! 一个足够压制住晏北、让他无法控告他们公然杀害宗室的理由! 她月棠只是不想站出来昭告天下她就是永嘉郡主,她不是不能说!也不是不敢说! 原本她的確觉得禁军出动不是个好消息,可是晏北来了,他是靖阳王!即使她没有把籍案带在身上,晏北能够证明她的身份! 所以他来了,那这一仗就未必输了! 但月棠要的不只是“不输”,她还要拿下褚贼! …… 马蹄声噠噠地击响了黑胡同里的青石砖。 此时就在胡同的尽头,却有一栋矗立在方圆一片漆黑民宅之中的临街小楼,屋里一灯如豆,幽幽照亮著书案之后褚瑛的脸。 摆在褚瑛面前桌上的是一张早前从皇城寺里找来皇城舆图,从大理寺到河畔这条线路被重重標记上了。 褚瑞和褚瑄都站在他的旁侧,伴隨茶壶里水的沸腾声静待著惊心动魄的那一刻。 但此时褚瑄侧耳听著静悄悄的外头,忍不住道:“人已经上鉤了,按说这个时候已经来到了河畔。 “可如今还不见动静,是已经遭到了第一波人的埋伏么?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打斗也是需要时间的,没那么快。”褚瑞看他一眼,“那月棠自幼拜名师,文武双全,三年前能够从那样的阵仗之中逃出来,你就该知道她不是等閒角色。 “胡同里我们只安排了十个人,而他们有二十来个,根本就没指望一招得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说完他走到窗前,踌躇满志地看向窗外:“太傅的行动还是有力,没想到他竟调动了在我们提出的人数上翻倍的数目,能够刚好在他们进入胡同之后即调兵过来封锁了周围。 “如此即便一次不能得手,总归她插翅也难飞。” 褚瑄听到这里又道:“可即使多出了一倍的人,却也只是封锁住周围,並没有人前来与我们交接,配合暗杀。” “我们有五十人,也足够了,”褚瑞不以为意,“只要他们逃不出去,到关键时刻,太傅自然会让他们出手。难道还能看著她跑了不成?” 褚瑄未语。一会儿又道:“是方圆这一片全部封锁住了吗?包括河面上?” “放心好了。”褚瑞转身,“河面上早就安排了几条小船,先前我看到人都已经在船里头了。 “在我们得手之前,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他翘起的短须之下嘴角有戾气也有嘲讽,合在一起就成了稳操胜券的得意。 褚瑄闻言看向他的大哥褚瑛:“进不来也出不去,那岂非说明倘若有意外,咱们几个也出不去?” “这是什么话?”褚瑞把这话头截住了,“禁军都听太傅的號令行事,回头等他来了,谁还能拦得住咱们的脚步?” 褚瑄还是担心:“太傅会来吗?三年前咱们对月棠下的手,他从头至尾仅仅就指出了一条路,而且还是与大哥单独说的,除了咱们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是出於他的授意。 “如果是我的话,能够以缉凶之名派遣禁军过来协助就很够仁义了,根本没必要亲自过来。” 当年褚瑛被穆昶找上门,双方议定各自负责一拨,褚家负责诛杀永嘉郡主,剩下的则由穆家那边来应付,如今事情败露的正是月棠这边,月棠或许猜到了穆家是同谋,但如今不可能已经拿到他的证据,那么他派出了禁军,留在府中就是最安全的,褚瑄不相信穆昶会冒著雨赶到这里。 书案之后的褚瑛听完他的话,也在凝望著前方出神。 可就在这凝默的当口,咚咚的楼梯声响起来了。 派在楼下站岗的护卫出现在门口:“老爷,太傅大人来了!” 短短一句话,屋里三个人不约而同伸直了腰身。 隨后果然楼梯又甚为有节奏地响起来,平日跟隨在穆昶身边的长隨率先出现在门口,躬身而立,面朝著楼梯口方向。 褚瑛看了褚瑄一眼,隨后快步走出门,朝已经走上来了的穆昶拱手:“太傅!” 穆昶將手上的笠帽递给长隨,拱手回礼,然后带著身后一人走进门来。 褚瑛道了个“请”字,引他们走到桌旁坐下,持起炉子上的茶壶给他添茶。“今夜之计划已然密不透风,太傅能够亲自到来,也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垫后的褚瑄连忙把房门关上,跟著走过来立在旁侧。 穆昶道:“成败在此一举,三年前已经错失了一回,这一次自然不能再出差错。 “为此,我还带了曾经伺候过先皇后的宫人出来,以便验明正身。” 说完他往身后看了一眼,那穿著平常装束的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便上前两步:“小的许敬,见过御史大夫。” 穆昶道:“许敬从最初进宫就跟隨在先皇后宫里,他认得出永嘉。” 褚瑛目光在许敬脸上停留片刻,而后道:“月棠昔年得过先皇后不少庇护,有她身边的旧人前来辨认,自然出不了差错。” 穆昶看了看窗下:“怎么样了?人来了吗?” 旁边负责来往信息的褚瑞便上前把当下情况说了。本著谨慎行事的原则,说完他又打发人下去探听最新情况。 来人上来回稟说:“埋伏在胡同里的人没有回来,而派去胡同里打探的人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有飞鸟乱扑的痕跡,猜想是已经交战过了!” 褚瑛看向对面:“胡同出来要不了很久,就算他们打算撤退,守住来路的禁军也会把他们挡住。 “总而言之,她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不超过一个时辰,一定能够把她拿下!” 穆昶將一杯热茶递到嘴边,中途又放了下来:“你带了多少人出来?” “五十。” “可曾安排了增援?” 褚瑛略顿:“如何?” 穆昶凝眉:“她与晏北关係如此紧密,而且她平日行事也十分谨慎,敢跟李悦来这一趟,应该不会冒失。 “我在想,倘若她暗中递送了消息给晏北,那我们恐怕就没那么顺利拿下她了。” “这话从何说起?”褚瑞忍不住说道,“即便是我们一人都不带,凭太傅加倍派出的这些禁卫,还不够拿下她一个? “禁军出马,晏北也无权闯入。除非他想背上一个欺君之罪!” “你也知道这个『欺君之罪』。”穆昶把目光调回到褚瑛这边,“禁军是以缉凶为名调出来的,倘若她跳出来说自己是永嘉郡主,禁军也不能不管不顾先杀为快。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下定了决心,晏北无权强闯,但他却有足够的能力阻止禁军在这个前提之下杀人。” 褚瑛沉吟:“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动作必须够快。” “不但要够快。还得要做两手准备。”穆昶目光熠熠,“当下我们该防的是晏北。 “倘若晏北当真不凑巧出现了,禁军根本杀不了人,一旦杀人,他必然会追究到底。 “那到时候你我矫旨调兵预谋害人,可就是实打实的把柄了!” 褚瑛微眯眼:“那你的意思是,禁军只能起到封锁包围的作用?”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能让他们接近现场。”穆昶缓慢沉思,“光是一个尚且没有势力的月棠就已经搅浑了整个京城的水,更何况再加上一个晏北? “过去失败的经验已经告诉我们,永远不要掉以轻心。 “况且,当年你我以为拿下端王府就已万事大吉,结果先帝却早早安排了一个晏北在京城等著。 “这说明,我们从来就没有当上过最后的贏家。” 褚瑛默语。 如果说扶立二皇子上位是他们最初的目的,也是他们认定的终点,那么先帝病中册封沈氏为皇后,临终前又赐她执璽之权,这就等於增加了他们的阻碍。 更別说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还让人宣旨到了漠北,让晏北这个手掌几十万雄兵的靖阳王进入朝堂辅政,这简直是往他们的前途之上又天降了一座大山。 所以穆昶这话没有说错,即使走到今日,他们已经位列三公,但他们根本没有扫清所有的障碍。 他凝眉道:“我留下小儿在府中主事,临行前给他留下了话,为防有人趁机向褚家出手,已安排他出重金筹集五十名杀手在府中待命。 “一刻钟前,我已经收到了传话,人到齐了。 “倘若太傅认为我带过来的这五十人不够,我亦可再调集三十人前来。” 穆昶道:“如此甚好。” 褚瑛点点头,侧首跟褚瑄比了个手势。 褚瑄下了楼梯,却与在雨幕里匆匆跑回来的护卫撞个正著。 “三老爷,人来了!” 护卫语声急促,扭头指著后方。 这一看过去,褚瑄只见前方半里开外的胡同里衝出一人一骑一抹黑影,马蹄声伴隨著马的嘶叫声,撕裂雨幕传了过来! 褚瑄神色一顿,立刻道:“传话回府里,让二公子再派三十人过来增援!快去!” 撂下这句话,他反转身飞奔上楼,一路衝进房里:“她来了!” 屋里对坐的二人闻言起身,同时把桌上油灯吹灭,而后走到窗前往外看去! 夜色下,水面倒映著对岸的灯光,而借著这些微弱的光芒,正好能够看到前方胡同口出来正对著的河畔上,一路人马已经停在了空地之中。 那高头大马上的人十分清瘦,能够看得到夜风里翻飞著的衣裙,手上的长剑也寒光熠熠,这若不是曾让何张两家闻风丧胆的月棠又会是谁? “是时候了!” 褚瑛倏地转身:“老二,你下去,立刻放出信號,下令让两边埋伏的人同时出手! “另一边安排弓弩手上墙! “一旦埋伏的人把他们缠住,立刻放箭! “不准犹豫!” 褚瑞重重点头。 等他下去之后,褚瑛又面向褚瑄:“从下方抽几个人去胡同里摸查,看看他们身后有没有猫腻。 “看还有没有另外藏著的人手。 “有的话儘快拖住!” 褚瑄也走了。 褚瑛看向穆昶:“既然太傅担心晏北会从中作梗,那还得安排人去打听一下晏北的下落,以便你我心中有数才是。” “放心,”穆昶道,“来之前我就让人去办了。不但是晏北那边,竇允那边也让人去盯著了。 “晏北从我手中把皇城司使的职位抢给了竇允,据我所知,今日下晌他就已经上任,这实足表明了月棠急需用人。 “这个时候她如果来得及联络外间,除了晏北之外,一定还会有个竇允。 “但凡有不对劲,他们会立刻来稟报!” “太傅大人果然思虑周全,”褚瑛点头,与他同望著已然传来了兵刃交碰之声的前方阵地,拿来旁侧漏刻摆在窗台上,“那你我就准备好接下来给她收尸罢!” (求月票哦~) (本章完) 第104章 敌?友? 第104章 敌?友? 月棠带着魏章他们一行出了胡同,先立在胡同口举目四望,只见左右两边皆是黑灯瞎火一片,只有河对岸闪烁着点点星火,借着河水倒映,能将周边景物看出大概轮廓。 她扭头对身后道:“留意左右有无哨声等动静,有的话立刻派个人盯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然后摸索过去,看看他们去哪儿。” 如此要紧之时,褚瑛一定会到场亲自指挥。既然要拿他,当然得知道他在哪儿! 魏章立刻安排了两个人专门留意。 月棠快速环顾了一圈四周又道:“再去告知王爷,我若未放信号让他出来,他只管待在暗中便是。” 魏章又点了头。 月棠将李悦押在身前,拔出剑在手。 利剑出鞘的那刻,耳边风声就不对了,远处传来隐隐铃铛之声,紧接着风里也传来利物摩擦之声。 “散开布阵!” 她一声号令,身后一众侍卫瞬间呈弯月状在她前方排开,而与此同时,左右两方暗处均杀过来一路人马,光看这身影就知道,人数远比他们要多得多! 双方一经碰上,立刻短兵相接。 马上的李悦被吓到嘶声大喊,月棠不由分说将他挡在身前变成盾牌,飞身下马之后立刻融入阵中。 楼上的褚瑛看到,也不由出声:“此女倒是狠辣!亦有胆魄。” 穆昶双眼在暗夜之中也散发着幽光:“她本就不是一般人。你也知道,我曾经以‘白虎’形容过她。” 褚瑛看了他一眼,凝眉再望着前方:“老三!” 立在楼梯口等候消息的褚瑄立刻走进屋来:“大哥。” “府里那三十个人何时赶到?” 褚瑄默吟:“最多还需一刻钟就到了!” “催他们快些!” 褚瑛放沉了声音。 场下厮杀正进行得激烈,己方人数明显多于对方,按理说不增加人数也是十拿九稳。 可不知道为何,看到月棠这般不要命,他心里却生出了一丝忐忑。 倘若一个人毫无准备,怎么会以如此破釜沉舟的气势前来赴险呢? 河畔这边,月棠纵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曾让敌人得着一丝机会,可到底对方人数庞大,这么打下来也是艰难。 暗中的晏北急得不行,恨不能亲自带人上去踏平对方,但月棠又有命令,她不让出去就不能出去,于是伏在墙头急得冒火。 却在这时,耳边传来嗖嗖声音,一个眨眼之间,只见前方两边墙头之上,竟然嗖嗖地窜上去了许多道人影。 这些人影手中还拿着弯弓,竟是一帮潜伏在暗处的弓弩手! “奸贼!竟然如此歹毒!” 身边侍卫们也看到了,忍不住低呼起来。“王爷,我们要不要出手?” 晏北双拳已经爆出青筋。 三年前他事后赶赴现场看到满地尸骨,已然明白敌人为了杀月棠母子下了多大的决心。 如今亲眼再看到这些人对从未曾为难过任何人,也不曾伤害过任何人的月棠依然在痛下杀手,早前被压下去的那股愤慨就再也没道理往下压了! 他迅速看了一眼左右,说道:“所有人分两边包抄上去,数一下人头,分派任务,不动声色干掉他们!” “是!” 能够被选拔进京的军事要塞的侍卫,自然没有一个是吃素的。所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 侍卫们相互之间打了个手势,立刻老练地分成两边潜入了墙下阴影之中。 先前月棠勒马的位置在胡同口,晏北带人跟在他们身后,自然要落下一段距离,因此褚家安排在河畔的杀手与他们就离得更远了。 此时对方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月棠身上,哪里会想到晏北还带着人潜伏在暗处? 弓弩手们把弓拉满,羽箭齐齐对准了下方! 下方的月棠也看到了,左手夺过对方杀手手里的一柄剑,顺手朝墙头扎过去,率先就已经拿下了一个! 这人倒下时,两旁就有了骚动。好几个急忙拉弓,已经射出几支箭来!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那箭头纷纷离弦,忽然这些立在墙头的持弓人,就如同被砍掉的木桩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往后倒了! 场下短兵相接的杀手们难抵月棠一方横扫千军般的攻势,已经心照不宣地形成了围堵之势,就等着把月棠围在圈中时,暗处的弓弩手能精准出手,一举成事! 起头几支弓箭射出来时,他们甚至大感振奋,可没想到就那几支箭后,现在也没有续上的了! 有人朝着墙头看去,随后开始惊呼:“弓弩手呢?怎么都撤了?” 众人纷纷扭头,果然看到先前还站着不少人的墙头之上,此时只剩下零星几个,而且还根本不曾拉弓,而是忙着抽剑应付墙下身上来的刀剑! “不好,他们还有埋伏!” 领头的人机警地吹响了哨声。 楼上的褚瑛听到这声哨子,旋即把茶壶放下,又快步走到了窗边。 “奇怪,弓弩手怎么不曾发挥作用?”他凝眉紧盯着弓弩手埋伏的方向,然后倏地转身:“老三!” 褚瑄听到哨声的时候已经站到他身后了,此时也扶着窗台紧盯着下方:“一定是出了变故,看来月棠的确设了埋伏!” 穆昶道:“如此厉害的埋伏,能够如此快速又不动声色地把弓弩手拿下,只有晏北的人才能做得到!” 褚瑛神色一变:“你是说晏北已经在这里了?” 穆昶目光犀利地回看他一眼:“如果不是,我不认为这丫头有那样大的底气直入虎穴!” 褚瑛咬牙:“增援的人到了吧?让他们上!” 褚瑄沉息:“是!” 留在府中主持大局的是褚瑛的次子,他重金找来的这批人,是专门于刀尖上讨生活的杀手,比起三年前杜家找到的那批人更加有经验。 除去刀剑杀人拿手之外,最主要的是他们还有一些阴毒的手段,比如暗器,还比如淬过毒的暗器! 弓弩手杀不死她,就不信她能躲得过三十个同时发射的暗器! 褚瑄打发下去之后,这些人便如流星般散了开来。 在楼上紧盯着他们的穆昶目光闪烁:“你确定他们有机会得手吗?” “如果他们也没机会,那就该让禁军出手了,不是吗?”褚瑛扭头,“如果真是晏北来了,那留给你我的机会就不多了。 “他们肯定是早就看穿了你我的计划,说不定此时还在暗中等着你我出头,李悦已经在他们手上,禁军不出手,我褚家的人也会落到他手中。 “一旦认定今天夜里这场事故是我策划,那么你为何会调动禁军至此,也必须得对外做个交代了。” 褚瑛语声像平日说话一般缓慢,但话语里透出来的分量却如巨石。 他们双方是盟友不错,但同样也是对手。 月棠的复仇之剑冲着褚家而来,褚瑛怎能容穆家揣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思? 让穆昶调禁军,诚然是为了把这个计划做到极致,但也同样是为了牵制穆昶。 穆昶不想落人口实,只让禁军以缉凶的名义封锁周边,不要紧,褚瑛并不强求他一定要出手。 但一旦己方撑不住了,穆昶也休想逃避! 灭杀双方共同的敌人,就该双方共同出面,不是吗? 他带来的这批禁军,不下水也得下水! 穆昶久久地望着下方,未曾作声。 褚瑞快步上楼进门:“弓弩手遭了暗算!对方身手十分厉害,从后方将他们拽下墙头,从而将他们制服了! “现场亲眼看到了他们出手的护卫判断是靖阳王府的人!” 褚瑛迅速看向穆昶:“看来果然如太傅所猜,能够在暗中把事情办得这般利索,一定是晏北亲自操纵! “这就麻烦了,一旦月棠陷于被动,十有八九会亮出她永嘉郡主的身份,而晏北就一定会跳出来给她撑腰。 “到时候就算我们想不承认,也不可能在他靖阳王的刀下直接杀人。” 穆昶道:“你想说什么?” “现在就命令禁卫过来,我让这三十个杀手引开晏北,你让禁军围攻月棠!” 褚瑛把手中杯子放在桌上,目光已经寒凉如雪,“只要晏北不在,哪怕她喊破喉咙,也无法让人相信她就是永嘉郡主。 “只要晏北不在,就没有人能够罔顾你我的命令,哪怕是禁军。” 一个是俯仰皇帝多年的当朝太傅,一个是褚家家主、御史大夫。 没有掌管兵权的晏北在场,二人同时下的命令,禁军怎么可能违反? 但是一旦下令禁军围攻,穆家就完全从这场刺杀阴谋里脱不了身了。 穆昶目光上移,投向了远方。 雨已经变小了。 远处的迷雾淡去了几分。 黎明前的黑暗死死倒扣着大地,让屋里的呼吸声如同战鼓般震耳欲聋。 天,很快就要亮起来了。 他把覆盖在阴影里的脸转过来:“来人。” 褚瑛压着的胸口立时挺了起来。 …… 弓箭射来的方向很快就没了动静,月棠当然知道是晏北在暗中处理了的。 先前号令传来的方向在她的西北方向,那就说明主事的人就在这个方位。 随后对手发现弓弩手出意外后,又立刻朝着西北方位发出哨声,这就进一步验证了她的猜测。 月棠转身一看,接连派出几拨人之后,虽留下的人就只剩十几个了,但应付眼前这些残兵败将不算困难。 便招呼魏章:“派个人去前面找找!找那些楼房,他们必定需要站在高处瞭望!找到之后立刻发消息告诉我!” 魏章点头。 月棠又跳出阵营,转身朝晏北藏身之地跑去。 可才刚抬起脚步,嗖嗖的风声又从脑后传过来了! 黑暗中她倏地转身,只见数十道人影正朝着胡同里奔来! 这一个个黑巾覆面,手举大刀,一看就比场下这些护卫更为厉害! “小心!” 她低声沉呼,立时拉开架势,举剑劈掉迎面而来的几点寒星。半空中一个旋身,正要号令侍卫们变换阵型应敌,此时这些人却分出一半冲进了胡同! 而留下的这一半正好堵住他们的去路! “居然还会用暗器?这明显不是禁军!他们闯进胡同,肯定是发现了王爷他们,是冲着王爷去的!” 身后侍卫立刻辨认出来。 月棠道:“你们能闯出禁军封锁吗?得去两个人看看蒋绍和窦允那边怎么样了!” “先前随王爷进来的兄弟告诉了我他们进来的路径,我应该知道怎么走,我去看看!” 一个环眼侍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说话的当口还刺了敌人一剑。 月棠拽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蒋恒,蒋绍是小的的堂哥!” 月棠动容:“好!快去快回!” 蒋恒重重点头,收剑入鞘,迅速撤离了场中。 而月棠则朝着西北方向挡路的敌人刺去一剑,然后在对方掷来铁爪的刹那,借力腾跃,上了墙头,直朝西北方向那一片临街的楼房掠去! …… 褚昕被毒杀的消息传到窦允耳里,他立刻也赶到了大理寺,收到月棠派人送来的消息时,他才刚刚到府。 而他刚拿上马缰长剑和皇城司的调遣令出门,蒋绍就赶到了! 正好郭胤也到了,窦允便让他去皇城司调人,然后与蒋绍先一步前来追月棠他们! 到了胡同口,却刚好遇上封锁道路的禁军。 两人上前提出进入,但是被阻之后顿觉不妙,退后商议对策,又恰巧遇到晏北派回来的人,当下明白情况有多么紧急。 但他们也只能干着急,若胆敢强闯,那就是与天子作对!谁敢给自家主子揽这个罪名? 团团转了两圈,窦允咬牙:“穆家能够调动禁军,却不见得敢明目张胆杀害我们郡主,蒋兄弟,不如你且去禁卫司打探虚实,看看他们用的什么理由?有没有机会让他们的指挥使把人调回去?” 蒋绍一拍脑门,赶紧去了。 但随后回来一番话把窦允满腔希望打入了谷底:“穆家是以缉凶为名调的人,走的正常的章程,禁卫司那边只会听章程办事!” 窦允一口牙几乎咬碎,气得拳头砸在墙上时,看着眼前的砖头,他却突然又想到: “王爷他们怎么进去的?” 蒋绍道:“当然是偷偷潜进去的。以前我们在漠北时,从小就跟着王爷去敌营当斥候!” “那就行了!”窦允把剑插回去,“我们也把人带上潜进去!我相信郡主的能力,只要她能够摆脱围困,一定可以反败为胜!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蒋绍愣住:“可哪能一下去这么多人?” “把人分散!这么大个地盘,一人蹲个去处,瞅空子就进!能进几个进几个,进不去的就留下缠住他们!” (本章完) 第105章 郡主在上 第105章 郡主在上 侍卫们看到月棠只顾着朝西北方向进攻,顿时分出人来协助她抵挡左右。 当然今夜出动的人都属于褚家的死士,褚家以往重金豢养他们,该卖力的时候就得卖力,如此边杀边冲,直拼杀了十余丈远,才总算瞅了个机会跳出去! 打杀声渐渐抛在身后,眼前是一座座黑压压沉默的民居。 “贴墙走,先摸查!” 魏章他们跟上来后,月棠立刻引着他们往暗处去。发号施令的人身边肯定跟着不少爪牙,既然锁定在这一片,就一定有迹可循。 楼上褚瑛早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穆昶打发人下去给禁军下令之后,那三十个杀手也调整方向直奔了胡同。 这些人果然不是白拿钱的,出手之后立刻找到了胡同里王府侍卫埋伏之处,双方交战火四射,不管晏北有没有在里面,总之没放出一个人来。 可当他回头一看月棠这边,却发现被人团团围住的她竟然不见了! “怎么回事?她人呢?!” 他捶了一下窗台,扭头看向旁侧的褚瑄。 褚瑄双眼紧盯着下方:“方才还在包围之中,不可能突然不见!——不对,咱们府里的护卫也朝着这边过来了!” 一句话落,屋里几个人同时往下面看去。 果然只见幽微的天光之下,穿着一色黑衣,提着一把大刀的杀手陆续往这边追过来了。 “不好!”褚瑄转身,“她该不会是逃往这边来了吧?!” 一句话把其余人的神经又挑动了起来! 窗下只有靠近河边那一带有些光亮,另一边全是民居,为了隐藏行迹,所有灯光都给灭了。 于是此时房屋阴影之下,究竟有什么动静,完全看不出来! “让人周围搜索,不要让她得逞,同时让前方的人都过来围堵!” “但是这么大的动作,一定会暴露我们自己!”褚瑄脱口说出了他的担忧。 穆昶皱眉不语,看起来也不是很赞同。 褚瑛急步在屋里走动:“我们有那么多人在楼下,还有好些人在路上传送消息。 “她若真的找过来了,也一定会发现端倪! “既然同样都有风险,那为何非得等到她先发现,让我们自己落入被动呢?” 穆昶还是互抱着胳膊,抿唇不语。 “号令下去吧!”褚瑛转身朝着褚瑄扬手,“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了,既然都已经撕破脸,那就只求速战速决! “她主动靠近了也好,如此一来就脱离了胡同里的埋伏。 “她这是找死! “胡同那边少说能缠住半个时辰,等禁军围过来,她的死期不就到了吗?!” 穆昶终于说了一句话:“你也可以调人过来围堵,然后我们先撤离。” “撤离了还怎么完成这个计划?下面这些人会有那么老实吗?”褚瑛神色在微光中也能看出来十分紧绷了,“只差临门一脚,她绝对逃不掉了!你为何如此瞻前顾后? “但凡我们前脚走,底下这些人群龙无首,晏北一出面,什么计划就都成空了!” “但你还有多少把握?”穆昶定定望着他,“你所有的招术都使完了,不是吗?” 褚瑛噎住。 褚瑄见状,拱手道:“大哥说的也有道理,在下先听命行事!” 很快楼下传来刻意压制的脚步声,如同黄蜂出巢,倾刻在夜幕之下四散奔开。 墙角暗处的月棠看着这些人来的方向,立刻把目光投向了他们后方那扇有一扇打开的窗户、面朝胡同的临街小楼! “有火弹吗?”她朝魏章道。 “郡主,在下有火折子!” 身旁侍卫道。 月棠想了下:“也可以!” 侍卫连忙把火折子递给她。 月棠再示意他:“把衣裳脱了!” 侍卫张口结舌。 月棠睨他:“外衣!” 侍卫脸上火辣辣,手忙脚乱把外衣脱下来。 月棠把它揉成一团,又扯下头上挽髻的发带,将它紧紧缠成一个球。然后悄声往前潜行了几步,观察后跟魏章道:“掩护我!” 说完跃上墙头,擦燃那火折子,插在这团衣服里,然后奋力朝着那楼上的窗户掷去! 这团火球如同流星一般倏地擦亮了漆黑的夜空,不偏不倚地透过那打开的窗户飞进了屋中! 同时也照亮了正在窗前的几道人影! 火球飞来得这么突然,几个人慌忙往两边逃窜!既带倒了绊脚的凳子,也在那一路火光里亮出了身上的衣袍! 隔这么远,人脸是看不清楚,但他们个个都身着锦衣,怎么会是等闲人? “就是那儿!”侍卫激动地低呼。 月棠咬牙:“杀过去!” 话音刚落,底下已来了一片刀光! “奸贼反应倒是快!” 月棠怒骂,待要奋起,身后却也传来了几道脚步声! “郡主!是我们!” 这熟悉的声音一入耳中,月棠手里的剑就慢下来了。 只见眼前扯下面巾的两个人,正是蒋绍和窦允。他们俩身后还跟着十几道人影,从他们出招的手法看,就知道是靖阳王府的人! “你们怎么进来的?!”月棠一阵激动。 “我们分散好多个地方偷偷进来的,在胡同里会合之后就直接来寻郡主了!快出胡同的时候又遇到了王爷,该死的褚瑛竟然重金买来了杀手,如今双方正在缠斗! “王爷让咱们俩先带人过来,他等拿住那边的头领就立刻赶到!” 月棠听得浑身都来了劲:“既然如此,那就随我杀上去!褚贼就在前方,你们与我一起去把他拿下来!今夜咱们就把三年前的谋杀案给了了!” …… 从天而降的火球把楼上几个人杀了个措手不及,下人离得最近,忙不迭上去扑火,退到了两边的褚瑛和穆昶背脊紧紧贴着墙壁,咚咚跳动的心脏许久都未曾静止下来! 月棠手段厉害,这是他们早就心里有数的事情。 但以往再厉害,承受她的仇恨的也是别的人。 今夜一波接一波的杀手涌上前去,未能把她斩于剑下,已经让人亲眼看到了她的难缠。 如今又突来这么一招,这位曾经千娇百媚的郡主,恍如顷刻间化身成了恶魔! “你还是小看她了!” 穆昶抬起头来,透过窗口定定看向窗下暗处,“依我看,你今夜成不了事了。 “她根本就没那么容易死。 “她是月棠!” 褚瑛每一步他自认十拿九稳,算无遗策,可偏偏临到头来都反败于月棠手中! 这丢进来的哪里只是个火球? 根本就是洒向褚家的熊熊复仇烈火! 她照着自己脸门打过来了! 而穆昶这番话更加让他如同脸上遭了巴掌,火辣辣地无地自容。 他堂堂御史大夫,褚家的掌家人,如此处心积虑,竟然还斗不过一个丧家之女! “老爷!” 气喘吁吁跑上楼来的护卫停在门口:“她杀到楼下来了!刚才还在暗中突然冒出来不少人!看起来应该都是王府的侍卫!” 褚瑛倏地抬头:“不是都已经封锁了吗?怎么还能让人进来?!” 穆昶也从沉默中抬起头来:“能进来也不是情理之中吗? “那可是靖阳王府从漠北带回来的侍卫。 “连敌国的阵营都能探,区区民坊,一定要动真格的话,拦得住他们吗?” 褚瑛咬牙:“那禁军呢?还不让他们上?靖阳王府也好,端王府也好,谁家的声势能够强过天家侍卫!” “太傅!” 话音刚刚落下,穆昶带来的长随就上来了:“调过来的禁军已经快到了,请太傅示下!” “好!”褚瑛朗声道,“来得太是时候了!让他们赶紧上,一起上!把这个扰乱京城秩序的凶贼一举拿下!” 他眼里的杀机如同两道锋利的剑刃,伴随着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使他与以往端正儒雅的形象判若两人! 穆昶长久地盯着他,然后看向窗下激战的双方,缓声道:“传我的令下去,让所有人都过来吧!”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褚瑛:“我的马车就在屋后,你走还来得及。” 说完他就掉头走出了门槛。 褚瑛还想坚持立着不动,却也扛不住楼下一阵强过一阵的厮杀声。 狠狠一咬牙,他也随着穆昶下了楼。 紧紧盯着这边动静的王府侍卫扭头禀报:“郡主!楼上的人在撤!” 月棠收剑望去,狠狠一咬牙:“追!” …… “让剩下负责封锁的那批禁军都过来!再让褚家的人去找找你们二老爷三老爷,不要落于月棠手上!” 下楼中途穆昶吩咐身边长随,同时快步走向院子后门。 后门处停着好几辆马车,都是穆家的,车头都坐着穆家的车夫。 刚刚准备登车,余下的禁军也已经过来了,正停留在不远处街道上。 穆昶扭头看了眼还在后方的褚瑛,压声与许敬道:“即刻回宫,按我来之前说的去做!” 许敬离去。 褚瑛到了身边:“接下来你待如何?” “撤了再说!” 穆昶向他招手:“你先上车,我慢慢跟你说。” 褚瑛一只脚踏上车,后面这只脚却停了下来。 他扭头看着穆昶,收回脚来道:“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今天夜里,实在平静得过分。”褚瑛皱着眉头,“事到如今,计划全毁,你为何一点不曾如我这般着急?” 穆昶挑起眉头:“一定要着急吗?” 褚瑛面肌抽搐,随后他飞快转身看着四面,这一看更加让他站立不稳! 四面竟全部都已是穆家的人和禁军,从楼上转移到楼下这个过程里,他身边那些人竟然一个也没带上来! “穆昶,你想干什么?!” “从决定听从你的号令,调动禁军来这一趟时,我就只准备办一件事,就是力挽狂澜。”穆昶望着他,“到现在为止,我也是只办这么一件事。” “那我褚家的人呢?!”褚瑛声音都变了。 穆昶放缓声音:“刚才你听到了,我让他们去寻你家老二老三,都这个时候了,你应该也不会希望他们落到月棠和晏北手上吧?” 褚瑛两腮抖了一抖。 穆昶唇角微扯,又道:“其实我本来是对你有信心的,毕竟我反复想了想,凭你做出的这些安排,月棠想活着出去实在艰难。 “可世事难料,谁知道最后节节败退的却是你。” 褚瑛咬牙:“你调动禁军,但只是封锁却不动手,就是给自己留的后路?” “调动禁军,当然是来‘缉凶’的。我是从皇上手里讨的圣旨,怎么欺君呢?”穆昶逐渐敛色,“只不过如果你得手了,那他们抓的凶手就是月棠。 “而既然失败了,那如今他们要缉拿的凶手,自然只能是你了。” “穆昶,你卑鄙!” 褚瑛暴怒。 穆昶笑了下:“你我都很清楚,要成就一件事,须得天时地利人和。 “你的确是个缜密之人,你想逼我调动禁军,以此来拿捏我下水。 “但可惜如今时势利我,我不是当年无权无势、战战兢兢的国舅了,我已是养育皇上多年的太傅。 “凭借这一点,我怎么会舍得跟你一起死? “我又何至于要去死?” 说到这里,他微微抬眸。 愤怒中的褚瑛正待发作,胸口就突然传来一股透心凉! 一柄剑从他后心直透他胸膛,血淋淋的剑刃随着噗地一声出现在他眼皮底下! 穆家的护卫,此时手持长剑的另一端,眼神冰冷地站在他的正后方! “太傅!” 不远处的禁军首领见状吓了一跳,赶赴过来! 毕竟他们收到的命令是来缉凶,而眼前朝中两大重臣竟然说着说着话,却突然之间上演如此凶残之事,回去他如何解释?! “穆昶!” 在这瞠目结舌的当口,身后巷子口传来了响亮的呵斥。 穆昶回头,只见巷子口一人正披着满身血污,长发披散,手持长剑缓步朝他走来! 他瞳孔一缩,目光不再移动。 身后护卫立时准备持刀上前,被他长臂一挥按住了! 月棠望着已经倒地的褚瑛,再看向他,握剑的手上爆出了青筋。 穆昶隔着两丈远的距离与她对望:“永嘉郡主,好久不见。” “奸贼!” 月棠厉声大喝,欲举剑向前,但对方大批的禁军同时上前抵挡住了她! “放肆!”穆昶拉长音喝斥他们,“奸贼褚瑛,残害宗室,罪无可恕! “今穆某得闻消息,特意奏明皇上带兵前来保护郡主,在下因雨来迟,令郡主遭受凶险,还请郡主恕罪! “而你等——” 他回头又看向禁军:“你们今夜不是奉旨前来保护郡主的吗?不是来替郡主捉拿凶手的吗? “如今郡主就在此地,还不前来参见?!” (求10月月票) (本章完) 第106章 你够资格! 第106章 你够资格! 一声“永嘉郡主”被说得如此铿锵有力,在场的禁军们同时被震住了! 这些日子有关三年前永嘉郡主被杀,接连多个朝臣被指控,受牵连,身处宫闱禁内的禁军,自然私下早就把这事传遍了! 但谁也没想过作为事主的永嘉郡主还活在世上! 眼下太傅大人不但说永嘉郡主在世,而且还是眼前这个闯破杀手敌阵而来的杀气腾腾的女子! 大家瞠目结舌看了片刻,不知谁起头哐哐一下丢了剑,随后众人纷纷放下武器,跪地高呼:“参见郡主!” 这声音格外高亢,响亮得把月棠身份就此一锤定音! 堂堂御史大夫死于太傅手下,这是仅仅死个人这么简单吗?这放在哪一朝都是能令朝堂地动山摇的大事! 当前朝上褚家还是维持着平衡的重要一角。 他们这一角塌掉,朝上必定迎来轩然大波。身为褚家家主,怎么会不问责呢? 先前看到太傅杀死了御史大夫,他们还在担心牵连进了要命的祸事当中,但紧接着太傅给出了这么一个理由,他们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了! 为了保护郡主,还有太傅做证,那一切都属于名正言顺! 他们是来营救永嘉郡主的,怎么能不把这声势作大些?怎么能不想方设法让世人都听到? 月棠望着他们前方的穆昶,见他昂首挺胸,义正词严,只差没在脸上标贴“忠义”二字! “穆贼!”紧随其后的魏章和窦允奔过来了,见状便攥紧剑柄朝穆昶怒冲而去!“你还敢在此大放厥词?你就是谋杀郡主的主凶!” 月棠一把将他们拉住!“别冲动!” 就在往前冲的这一刹那,穆昶身后一众禁军哗啦啦涌上前来,几乎是下意识般,动作极快地将他们俩抵挡在后! 魏章二人见此阵仗,情不自禁把刀剑放下了。 比起这位大家都不熟悉的失势王府郡主,与皇帝有着抚养之恩的当朝太傅,对禁军来说显然更加值得保护! 有了禁军挡在前头,如果他们俩还敢动手,那就是个现成的话柄,即便不会招来杀身之祸,也一定会给月棠惹来是非。 月棠还没有在世人面前露过面,且不说穆昶究竟有多奸猾多该死,她这才刚刚出现,身边的人就先对禁军动了手,这不该怪罪到月棠头上吗? 人还没出去,口碑先下来了。 想到了这一层的二人立刻又往月棠身后退了半步。 穆昶望着他们却笑了:“主凶?你们怎么会对我有这样的误会? “我穆昶怎么会是主凶? “三年前事发之时我还在护送二皇子入京的路上,彼时二皇子刚刚脱离危险,我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哪来的分身之术,能够参与谋杀郡主?更有哪来的证据能证明我是主凶?” 他目光温淡地看向月棠:“郡主,你说是吗?” 听出了话里的挑衅,魏章低垂的双眼里怒火又升了上来。 月棠回头看他一眼,然后从穆昶脸上扫视到死死圆瞪双眼的褚瑛尸体上,举步上前,抓住褚瑛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之后,停手凝视。 一剑穿胸,死是肯定死透的了。 褚瑛调动禁军,是为拉穆昶下水,只要禁军动了杀招,那今夜这局就还是他们俩合伙的。可惜褚瑛只能做到这地步,时至今日他要如此铤而走险,足见这已经是他力挽狂澜的极限。 换句话说,穆昶当年如果有把柄落在褚家手上,褚瑛早就拿出来了! 褚瑛的尸体已经证明,从穆昶亲自到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同时也足以证明,穆昶此刻的狂妄,正是他有备而来的结果!来这一趟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来给自己清除最后一点首尾,又怎么可能会让他们抓到把柄呢? 她单手拎起褚瑛的衣襟,向后抛向了魏章他们二人。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他们的言语交锋之上,禁军首领陡然见她如此,连忙提剑上前:“此为谋杀郡主的朝廷钦犯,该由在下等拉回去向皇上复命,还请郡主归还尸体!” 褚瑛的尸体就是他们缉凶的证明,当然得由他们拿回去,怎么能交给眼前这位失去了任何势力倚仗的郡主呢?而且这郡主对太傅如此不客气,若双方是对头,他们必须得把队站正确。 月棠望着他们冷笑了一声:“你是替太傅大人来拦我,还是替皇上拦我?” 替太傅拦,那太傅有鬼。而且他们所说的是来保护她的,纯粹就是鬼话了! 替皇上拦,皇上未必认啊!这可是有血缘亲情的堂姐,不管私下里会不会亲近,面上他必须得拿出态度,否则拿什么服众?又算什么仁君? 对方硬着头皮道:“这是朝堂上的事,还请郡主见谅!” “朝堂上的事?!” 这首领刚要命人来抢回尸体,晏北的声音就从月棠身后传过来。这声音不但响亮,而且还带着三分寒意,让人立时汗毛倒竖! 禁军首领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王爷,小的方才只是担心郡主人手不够……” “闭嘴!” 晏北一脚踹在他胸口上:“哪门子朝堂上的事?郡主身为宗室之后,不是朝堂上的人?褚瑛杀的不是她?她没资格替自己告状? “本王看你贼心可诛! “即刻把你身上的盔甲除下,佩剑取下,令牌也摘下! “从现在起,你已经不是禁卫营的人了! “把他押去衙门里听候审问!” 今天夜里的事,哪怕他们禁军没有就近参与,多多少少也知道些端倪,这个人不能放! 魏章窦允明白其深意,二话不说亲自上来拉人。 那么对于穆昶来说,这个人就绝对不能被押了! 他站出来:“他们也是照章办事,便是略有得罪郡主,也因为有使命在身,王爷何必大动肝火?” 晏北道:“本王身为枢密院使,行使一下权力,太傅大人确定要插手吗?” 禁卫司也是归枢密院管,若不是今夜皇帝亲自下旨调兵,按正常章程,是必须经过晏北同意发放虎符才能行事的。 堂堂靖阳王,如此不遗余力相帮月棠,这是出乎穆昶意料的。他凝眉朝月棠看去。 月棠迎上他的目光:“太傅远在江陵,回到京城时永嘉郡主已经死去,谁告诉太傅我就是永嘉郡主的? “你有何证据证明今天夜里一定是永嘉郡主在此遇险?又凭什么认定褚家追杀的一定是永嘉郡主? “是褚瑛告诉你的吗?” 她身材高挑,立在身形颀长的穆昶身边,也高及他耳垂。 这一眼与穆昶目光咫尺交接,令穆昶也情不自禁收了收瞳孔。 褚瑛既被认定是凶手,自然不可能傻到告诉外人他来干什么。眼下他穆昶正在此处,且抢在前面杀了褚瑛,这要是承认褚瑛告诉的,那岂不是也等于承认他自己有嫌疑? 可若说不是褚瑛告诉的,他又该如何替自己把话圆回去? 穆昶凝视她片刻:“那阁下的意思是,你不是永嘉郡主?是我弄错了?永嘉郡主另有其人?” 说到这里他微微哂道:“倘若穆某弄错了的话,你不是永嘉郡主,那你是谁? “你为何会这副模样出现在此?你方才怒气冲冲对向穆某,是把擒住了杀害郡主的凶手的我,当成了敌人? “倘若如此,那你就该束手就擒,随我去三法司交代清楚了!” 不光月棠跟他是第一次交手,晏北也是。 听到这话他目光立刻变得灼人。 老贼的意思很明显,月棠但凡否认一句,他立刻就能名正言顺把她当作贼寇拿下! 过往月棠带着他们一路杀上来如此顺利,连褚家都能这么快拿下,除去有现成的线索以外,还有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他们藏在暗处,对付身在明处的敌人,自然占上风。 如今眼目下,这穆老贼便是要逼着她回归郡主身份,让她同样处在明处! 毕竟籍案已经在月棠手上,褚家如此处心积虑地杀她未能杀成,想要阻止她露面,再悄无声息地杀死平民身份的她,已是完全不可能了! 有这个前提,岂不是让她落在明处对他更为有利? 虽然月棠的确打算拿下褚家之后就回端王府,眼下承认下来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但这老贼也着实可恶! 月棠回应:“既然你也没有证据一口咬定我是不是永嘉郡主,那你口口声声说是来营救她的,就不怕反过来错杀了她吗? “那么谁能替你证明,郡主没有死于你手? “谁又能替你证明,今夜你没有派人冲郡主下过手?” 穆昶面不改色:“三年前褚家犯下的罪状,人证物证都已经在大理寺,如今褚瑛又已经被当场拿下,褚家罪无可恕! “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再说了,在下又有什么理由冲郡主下手呢? “至于证据,”他缓慢地看向身后长随:“我等的人应该也快来了,你们去胡同口迎一迎。” 让在场的人证明自己与此案无关,根本就与落水的人证明自己不曾跳河无异。穆昶或许没有把柄留下来,但要让他证明自己不是凶手,他怎么能够证明呢? 事已至此,月棠明白要想一下子把他拿下不可能了。 老贼远在江陵,没有留下参与围杀她的痕迹,他犯的是另一桩罪! 但即便是拿不到他参与今夜杀人的证据,也不代表他身上没有嫌疑。 可眼下他却说有证人! 谁能够证明他? “回禀太傅!皇上已在前方下銮,距此只有半条街!” 这声“皇上”出来,月棠倏然凝住神色,就连晏北也朝她看过来了。 “皇上驾到!快迎驾,快迎驾!” 就在此时胡同口来了几个人,停步后扬声高呼起来! 月棠倏地往胡同口走了几步,只见两路人马分左右持灯走来,随后又是两列带刀侍卫,再然后是两名年老的太监,如此才引出来一个身穿朱红龙袍的翩翩少年! 他步伐极快,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侍卫的前方,他一眼就看到了月棠,随后屏息声息,转向穆昶:“太傅,朕的堂姐……” “恭迎皇上!” 众人皆跪地高呼万岁。但皇帝只是朝他们抬了抬手,目光根本没移过来半寸! “启禀皇上,在您面前的就是永嘉郡主!” 穆昶大步走到他的面前,朗声高呼。 皇帝重新把目光转到月棠脸上,压抑住的情绪明显放开了,他走到距离月棠仅剩半步的位置喊道:“姐姐?!” 月棠看到这张脸,也情不自禁收紧了喉头。 他长着一对月家男子共有的斜飞的长眉,长眉之下一双眼波光流转,就这看过来的刹那,已然有泪光闪现! 晏北凝眉上前:“皇上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皇帝抹了把眼角泪痕:“朕在天黑之前接到了太傅的手书,他说很可能已经找到了堂姐下落,让朕在宫中等候消息,一旦有眉目了即刻通知朕。 “于是半个时辰前,朕真的等到了! “许敬亲口来告诉我,他说姐姐正被褚瑛这厮派人追杀,但所幸太傅有先见之明带来了禁军,万幸把褚瑛这奸贼拿下了!” 少年皇帝说着吸了一口气,拉起月棠手来:“我还记得儿时在宫中时与姐姐相依偎的情景,那时母后常说我们要相亲相爱,我也还记得姐姐把父皇赏的柚子分一半给我,——姐姐可还记得我吗?” 月棠微微吐一口气。 她点点头,说道:“承蒙皇上厚爱,臣女一点一滴全部都记得。 “不过,皇上不等验证之后,再喊这声姐姐吗?” “不需要!”皇帝摇头,“太傅已经认定你,那我就相信绝对不会有错!你就是朕的堂姐!就是要走章程,等回宫了再办也不迟!” 这脱口而出的话语里,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了对穆昶这当朝太傅的绝对信任! 月棠默语片刻,看向穆昶:“太傅手段高明。” 穆昶侧首:“面对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永嘉郡主,在下又岂敢不慎重? “如何?郡主对在下今夜这一番诚意,可还有不满意之处?” 月棠收回目光,看着仍然在殷切看着自己的皇帝:“满意。 “你够资格!” (本章完) 第107章 她的关心 第107章 她的关心 穆昶来之前已经做了两手准备,月棠和褚瑛无论哪一方败,他都给自己留好了退路。 穆家牵扯的是端王之死,三年前谋杀月棠的案子中,穆家几乎隐形,在端王死因未曾拿出来讨论之前,目前对穆昶所有的攻击都只会变成他反过来指责月棠血口喷人的把柄。 月棠就算心中还有万千质问的话语,也只能压回肚里。 更别说他竟然还请来了皇帝! 皇帝来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金口认了堂姐,那么,永嘉郡主从三年前的谋杀案中死里逃生归来的事实,就等于昭告天下了。 身边太监、礼官各司其职,去的去礼部官员府中传旨,到的到端王府下令,又有人被分配到宗人府去调取月棠的籍案。 到了这地步,没有理由还拖延行事,必须立刻让月棠回到郡主位置上,享受她本该拥有的地位荣禄。 毕竟要是慢上那么一步,皇帝对这个曾经同担着煞劫命运的堂姐到底是不是有那么重视,岂不是就值得细想了吗? 现成的名声,没有人不会想去赚,皇帝也是一样。 来来往往的人群闹哄哄的时候,月棠与晏北彼此已经交换了好几个眼神。 因为籍案还在月棠自己手上,晏北喊上魏章一道跟皇帝打招呼:“兹事体大,臣亲自去一趟宗人府,省得下面人办事又出纰漏。” 皇帝哪会疑有他?满口允准,还颇为感激他能亲自走一趟。 太监们很快抬来了轿子,恭请月棠上轿入宫。 月棠向皇帝行礼:“臣女浑身污糟,原就不该以这幅形容拜见天颜,还请皇上把入宫之事往后挪一挪,等臣女回去收拾一番,再行正式拜见。” 被所有人认定死去的人突然活着回来,对朝堂上下来说是突然的,猝不及防被揭开身份,推到皇帝面前,对月棠来说也是突然。 她不能再被推着走。 窦允与月棠共同经历过这一回,多少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也上前请奏:“事出突然,请皇上往后挪一挪,朝堂上对郡主归来也好有个应对。” 对皇帝来说,与月棠也许不算情分深厚的族亲,但她又是特殊的,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同时被高僧算定命带煞劫,自然当得起隆重的迎接仪式。 在见到她的第一面时,即由皇帝亲自携她入宫面见文武百官,这是隆重仪式的一环。 但是月棠却拒绝了。 皇帝迟疑着看向穆昶。 穆昶道:“郡主所虑,言之有理。这三年来郡主所受了不少磨难,礼部与宗人府理当好生准备,另拟黄道吉日,让郡主风风光光入宫才是。”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他已经完全成功了。 可先前月棠杀气腾腾闯进胡同的模样,还刻在他的脑海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丫头不是三两下就能对付过去的。 眼目下,尽快让所有人离开此地,让此事收尾,对他才有好处。 皇帝一向都听太傅的。他点点头:“有关褚家行凶的始末,也还需要详查。那侍卫护送堂姐回去,朕回去之后即刻颁布诏令,宣告堂姐回归。 “待拟好日子,正式召堂姐入宫叙话。” “谢皇上恩典。”月棠俯身拜谢,又道:“臣女这些日子承蒙靖阳王关照,特意收留在王府。方才靖阳爷还留下了侍卫在此,就不劳驾皇上另外派人了。” 皇帝眼里露出些许意外,但很快又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难怪堂姐此案是由靖阳王率先提起来的,是朕的过错,本应该那时候就想到是堂姐在为自己报仇的!” 他问:“那姐姐何时回端王府?如今王叔已经不在,姐姐回去后就该撑起王府来了,按礼制,礼部这边也该安排些仪程。” 月棠微微凝默:“收拾收拾,左不过一两日就搬回去了。届时我递折子禀报皇上。” 端王府那边还有个褚嫣,褚家很快要没了,也是时候回去收拾她了。 皇帝点头,又想了想,一时之间到底也想不出更多来,便说道:“那朕先回宫,派个太医到靖阳王府来给姐姐医伤。” 月棠本不需要,但还是称谢,并一路送他走出胡同,又看着他上了暖轿。 宫中随侍浩浩荡荡伴着皇帝离去,穆昶随在后方,上马后回头看了月棠一眼,随后缓慢收回目光,跟上队伍离去。 血腥味满满的胡同里又飘过了一阵风,雨早就停了,空气还是湿漉漉的,紧紧地裹着身上的尘土和汗水。 月棠目光从收拾善后的禁军身上掠过,而后也大步走出了胡同。 黎明曙光刚刚投向大地,尽管天色还是阴沉,但驾着马走在路上的轮廓都能清晰显现了。 晏北在王府里等她。 是看出来皇帝到达之后,月棠不会有危险了,他才能放心先离开。 籍案已经从兰琴手上拿到了,如果月棠当真要的急,那他会立刻拿着给她送过去。 但她自己回来了。 他接了她的剑,想直接牵她到华清苑,半路又改成握住她的胳膊,半推半拉地带她进去了。 兰琴早就准备好了干净的衣服和热水,小霍守着炉子,温着给她准备好的吃食。 华临拎着药箱就上来了,嘴里正准备唠叨,月棠已经抬手把他止住:“宫里会派太医来,你给我上点药就好,我还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在。” 她不能把底牌全部抖露给所有人,华临对她来说太重要了,能藏就藏。 看到她话语里的防范,大家都愣了愣,也直到此时,大家才有心思提起今夜这事。 来龙去脉,提前和晏北一起回来的魏章自然早就说过了,他们关心的是意料之外的穆昶。 “这个奸贼,原来竟是如此奸猾!” 小霍气得都快把手里的汤碗给捏碎了。 月棠慢慢地吃着饭,缓声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穆家是二皇子出生前一年搬离的京城,到我们出事那年,整整十七年。 “这十七年里,他在江陵运筹帷幄,对京城之事了如指掌,还能远隔数千里操纵阴谋,获得眼下这一切,他必然不简单。” 说到这里她稍顿片刻,又道:“正是因为今夜看到了他的狡猾,接下来对付他,就不能求速了。而是更要求稳。” 每个人都很气愤,但听到这里,却也心以为然。 魏章看向躺在躺椅里的晏北:“褚瑛的尸体送去枢密院看守了,先前拿下的禁卫首领,也已经关押在牢狱之中,王爷何时去提审?” 晏北仰靠在头枕上,摩挲着月棠顺手放在桌上的一只发钗,目光也是投向月棠的:“你先前是否在褚瑛身上发现了什么?” “没来得及细看,只发现他怀里放有东西,不管怎么说,尸体先落在自己手上总是有用的。” “没错,”小霍咬牙,“褚贼也不简单,昨夜之事于他来说是生死局,他随身肯定得带些要紧东西。” 所以先前就连穆昶也按捺不住,要帮着禁军首领来抢尸体。 晏北把发钗停在指间,起身拉起了他的斗篷:“我先去枢密院,再上大理寺。 “褚家已死,先把褚家拿下来再说。” 月棠要回端王府了,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他必须在这之前把这些手尾处理干净,让她爽爽利利地回府去。 月棠放了碗,送他到门外。晨光更亮了,已经看得清他下巴上淡青色的胡茬。 “你受伤了吗?”她从他脖颈处开始,一直往下扫视。“要是伤了,就先养着,剩下的事让窦允去处理也行。” 穆家也要让褚家亡,从此以后朝堂之上就没有了褚家的身影,已成定局。 只不过褚家到底身居高位多年,与朝中关系盘根错节,接下来两日,必定还有些人要跳出来蹦跶蹦跶,因此需要应对一番罢了。 打从两人重逢以来,晏北还从未曾得她这样关心过,情不自禁把他坚硬的胸膛挺起:“几个小毛贼,岂能奈何得了本王?我没事!” 月棠道:“那就好!” 她走回门槛下:“魏章,你伤哪里了?回头我和华临帮你看看。” 下了阶梯的晏北回头,然后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他竟然忘了,她也会医术! 早知道他就该承认自己受伤了。 …… 这场凶杀案惊动了禁军,惊动了皇帝,到这个程度时,满城的人已经有一大半听闻了消息。 再听到褚瑛被当场杀死,而永嘉郡主死而复生的消息传来,余下那一小半人也纷纷震惊了。 于当事人来说可能只是死几个人而已,但于其余人来说,这却是翻天覆地的大事!仅亚于三年前的宫变了。 也许永嘉郡主死而复生的确让人惊讶,但因为她终究只是个宗室郡主,端王府又已经快死绝了,一路过来关于他复仇的传闻尽管听起来惊心动魄,到底不曾亲眼见过,所以绝大部分人惊讶一番后,立刻就放下了。 因为余下的事更值得关注。 褚家作为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一员,他们的垮塌,代表着朝上格局的改变。 跟他们斗了多年的沈家如今少了一个劲敌,必然是最最高兴的。 晏北目前看起来没有染指皇权的想法,那么接下来他们只需要集中精力应对穆家和皇帝即可。 在距离移交玉玺不到一年的时候突然出现这样的事,无疑对他们争夺权力是一个好消息。 而褚家一倒,紧紧跟随在他们身边的诸多官吏,至少要被株连一部分。 空出来的这一部分职缺,沈家和穆家必然会争夺。这就意味着朝上又要不平静了。 那么这个时候如何站队呢? 皇帝回到宫中之后,即刻下旨给三省六部昭告月棠回归。而在月棠回归之前就已经收到了消息的沈太后,早早就在宫中等待了。 随着闻讯赶来的三省六部官员到达长春殿,皇帝且悲且喜地说完了来龙去脉,旁听的沈太后已经面目凝重地看向了他身边的穆昶。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完事后直接回了她的永寿宫。 穆昶一直陪伴到三省六部官员离去才回府。 阴沉的晨光里迎接他的是穆夫人和穆疏云。 “昨夜竟发生了如此凶险之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穆夫人后怕地垂泪。 “不告诉你,自然是因为没那么凶险。” 穆昶微微弯唇,轻轻拍拍她的背,接了穆疏云递过来的鸡丝粥吃下,然后去了书房。 穆疏云看着他的背影,回过头跟母亲道:“父亲今日的脚步格外匆忙,眼里也有一些忧色。” 穆夫人抬头:“是么?” 随后她又道:“不要紧,你父亲算无遗策,没有事情能难得倒他。” 穆疏云收回目光,笑着勾住了母亲的手臂:“永嘉郡主与皇上表哥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福气,父亲亲自保护了她,还把她带到了表哥面前,表哥心里想必很高兴。 “他最喜欢吃女儿做的点心,女儿眼下就去厨房做些点心进宫,分享表哥的喜悦。” 穆夫人拍拍她的手,笑得十分慈爱。 穆昶走进屋里,卢照已经在了。 他迎上来:“太傅劳苦!” 按照去之前的估算,应该很快就能结束战斗回到府来的。结果却去了一夜,可见当中一定充满了变数。 穆昶立在屋中,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来:“还好,有惊无险。” 他坐下来,抬起满是血丝的双眼:“那丫头,是的确有两把刷子的。 “她不要命。 “身边人也为她拼命。 “包括才刚拿到了皇城司史的窦允。” 卢照停在他面前:“再厉害她也只是个女流,她入不了朝堂。事情结束了,太傅该安心。” 穆昶眼底游动着幽光,缓慢地摇头。“可今夜我一露面,也等于向她暴露了自己。 “未能判定大皇子是生是死之前,我没法安心。 “月棠没有入朝的资格,但她有搅动风云的本事。” 卢照顿了下,俯身道:“在下明白了,这就安排人回当年原地去查访。 “倘若他落水被救,一定不会超过周围三里路上岸。” 穆昶端起茶:“接下来皇帝对她有番恩宠,她会成为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凡事先避开她的锋芒,仔细观察她。 “在把她底细摸清楚之前,不要去招惹她,更不要授予她把柄。” “是。” (本章完) 第108章 母女 第108章 母女 晏北走后,月棠留下窦允说了几句话。 端王府那边褚嫣用过的旧人一个都不能再用,这些事情交给窦允和魏章去办最为合适。 等窦允也走后,皇帝派来的太医也到了,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宗人府的官员,拿着她的籍案前来完善章程。 而这官员不是别人,正是徐鹤。 徐鹤当然是晏北指定过来的。 此时天时地利人和,一套章程走下来十分顺利,他们一行人离去之时,天色刚刚大亮。 王府各司当差的人开门各司其职,宫里早朝也已经开始了。 这一夜腥风血雨后的波澜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越来越激烈的迹象。 沈家一直没有拿出态度,对褚家这个宿敌的倒塌竟然没有展现出幸灾乐祸的神色,这是让世人意外的。 而穆家立下这样大一份功劳,在朝堂之上竟然也没有乘势而上,反而在皇帝要降旨行赏之时,一再推辞,这同样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在政权争夺的问题上,不会有人认为过分低调谦虚是应该的,一定要这么做的话,那多半是有了别的谋算。 所有人都在猜测。 月棠劝着自己睡了半个时辰。奉晏北之命前来送讯的侍卫脚步连番不停地跨过门槛,又有宫里不断来人前来传旨,她索性就把长发拢起来,趿鞋下了地。 才在案后坐下,褚瑞褚瑄被晏北派出的侍卫双双逮到的消息就送进来了。 就在昨天夜里褚瑛被杀的胡同后方,这兄弟俩也一前一后被找到了。 只不过,被找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变成了尸体。 两人脖子上都是一道老长的伤口,鲜血满地,不难看出是猝不及防被人一刀夺命。 下手的人当然是穆昶安排的了。 这奸贼行事如此缜密,更加说明他去之前早就已经有了周密的打算。 不过穆家不动,月棠正好能集中心思处理手头之事。 用过早膳后,她率先打发兰琴和小霍去了趟端王府,先把她的住处收拾出来。 两人到达王府时,按礼数还是去见了褚嫣。 数日不见,褚嫣竟大变样,她颧骨耸起,两颊与眼窝塌了下去,整个人像是失去了魂魄,只静静坐在软榻之上,不说话也不吭声。 唯有在兰琴说到要去家庙里代替月棠给月溶上炷香时,她才抬起眼,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月溶的忌日已经过去了。 原先月棠打算忌日当天要去他的陵墓上祭拜,却因为后来事故不断,计划也搁浅了。 而褚嫣因为把自己的亲爹给告了,再加上月桓已死,原本操办的一场大的祭祀也偃旗息鼓。 “他肯定生我气了。” 褚嫣喉咙里发出艰涩喑哑的声音。 她扶着桌角站起来,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机械地迈出门槛,口中还在喃喃自语:“他一定生我气了……” 兰琴带着满肚子都是怨恨之气的小霍跟在她的身后,并不言语。 到了家庙里,褚嫣自行在月溶牌位前跪下来,自行上了香,又默默地往火盆里烧纸。 兰琴依礼拜过。 抬头看到桌案上月棠和阿篱的牌位还在,她伸手将它们倒扣下来,然后与站起身来的小霍去了月棠当年住过的凝华斋。 凝华斋是离端王夫妇所住的长庆殿最近的一处奢华精巧的院落。 但月棠回来之后,便是王府的掌家人,她的居所,只能是位于整个王府最中间的长庆殿了。 好在褚嫣这几年一直住在原来与月溶生活的院落里,长庆殿这边还保持着原来端王在世时的布局,就连被褥床幔都还在原来的地方。 桌上放着一套细白瓷茶具,茶壶把手的朝向,还是按照主人的使用习惯而摆放的。 仿佛是端王早上才喝过茶出门,待会儿天一黑,他又要走进来,顺手拿起这把壶,给自己沏上一杯清香的龙井,伴随长夜阅卷。 小霍两眼通红,两只袖子抬起来轮番抹泪,扭头一看兰琴,只见她已经小心翼翼地把床褥搬开,拾掇起来了,连忙也开始上前帮手。 月棠与端王父女情分极深,心里并不忌讳,因此只打发他们过来简单收拾即可。 而他们在长庆殿忙碌之时,皇帝派来传旨的宫人和礼部官员也已经到达了王府前庭。 褚嫣没有了后人,整个端王府总共就剩下她和月棠姑嫂二人,先帝曾经允诺让月棠招赘生子承袭王府爵位,此番她已归来,那么让她重新站到掌家人位置上,顺理成章。 传旨官宣旨之时,一直不停用余光打量褚嫣的神色,毕竟褚家出事之后,数她的身份最尴尬。 早前外头已经流传了不少关于她与褚家反目成仇的传闻,此时又要迎来小姑子骑在自己头上掌家,她又会有何反应? 但褚嫣直到宣旨完毕,她也很安静。甚至该有的礼数一步都不曾出错。 这让原本打算磨蹭一会儿,等着看看热闹的传旨官都失去了留下的理由,拿着另一道圣旨,启程去往褚家。 昨夜褚瑛离开之后,褚夫人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与褚瑛是父母之命成就的婚姻,多年来相敬如宾。 褚家子弟从小接受严格的规训,几乎不在内宅之中展现温存。 褚瑛天生性情严肃,因此更是把家风发挥到极致,不但对女儿苛刻,儿子在他的眼里,也像只是个传香火的人。 自己这个妻子在他的眼里,更像是个搭伙的了。 像昨夜这般突然回到房来坐在床头望着自己,是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 褚夫人越想越害怕。 喊来次子询问。次子抵挡不住她追根究底,这才把来龙去脉给说了,包括褚昕已经被亲爹毒死这件事。 褚夫人听完之后就一头栽倒在地。 醒过来之后还天旋地转。 那可是她的长子! 是她在这个家中引以为傲的本钱! 他竟然死了! 还是被他亲爹毒死的! 褚夫人扯开喉咙号哭,引来了各方各院的人。 老夫人也知道了,哭得死去活来。 但她比褚夫人这个当娘的想得开,哭了两遍之后就擦了眼泪,劝儿媳妇要以大局为重,毕竟她有两个儿子。 褚瑞和褚瑄的妻子往日跟褚夫人明争暗斗,此时心下觉得快活。也乐得顺婆母的意,当下帮着老夫人一道,轮番上阵教诫褚夫人要维护家族。 直到天亮时分,褚瑛被杀死的消息传回来了,老夫人才倏地止住教训,一声怪叫后,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两个妯娌且惊且慌,手忙脚乱地传大夫,喊丫鬟,费九牛二虎之力把老太太叫醒。 屁股还没坐稳,褚瑞、褚瑄也被杀死了的消息也传回来了! 这二人便又立刻在长房哭趴了。 褚夫人看着哭声一声赛一声高的这婆媳三人,一万个想要狠狠奚落她们一番,无奈先丧子后丧夫,这等打击实在非人能承受! 她的心里空洞一片,眼望着刚刚成年的次子惊慌不已地进进出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褚家要完了! “褚家主事之人前来听旨!” 门外尖细的嗓音不带丝毫客气的响起来时,褚夫人猛地打了个激灵,回了神。 天色竟然已经大亮了,传旨官带着宫中太监和侍卫气势汹汹地立在门下,而他们院落四处,还站着许多宫廷侍卫! 圣旨讲的什么她没有仔细听,她只反应过来一件事,那就是昨天夜里丈夫去杀月棠灭口未成,反过来丢了性命不说,还让月棠顺势从暗处走到了人前,回到端王府去了! 在端王府里迎接她的是褚嫣! 月棠为什么能回端王府? 为什么三年前逃脱之后她还能活下来? 是因为褚嫣隐瞒了事实! 她骗了褚家! 她胳膊肘往外拐,害得娘家家破人亡! 仇恨薰红了褚夫人的眼,她跳出来跟侍卫说:“我女儿手里有褚家的罪证,我可以去找她拿到手!” 奉旨前来封锁褚家的侍卫们面面相觑,禀报了他们的长官。 褚家谋杀永嘉郡主这个案子,由靖阳王全权主持。 侍卫长也要巴结靖阳王,如今能够拿到褚家的罪证,自然是好事,没道理不允许去。 十个带刀侍卫伴随着褚夫人来到了端王府。 褚夫人一进府门,直奔褚嫣所在之地。 褚嫣没有让任何人拦她。 宽阔而空旷的殿室里,母女俩隔着帘栊相对而望。 褚夫人披头散发,两眼圆瞪,浑身筋骨气地直颤抖。 她缓缓抬起的右手,最终变成剔骨的刀一样,绷得笔直指到了褚嫣的鼻子尖前: “你这个十恶不赦的畜生!你父亲,你哥哥,全部都是死在你的手上! “如今连你的母亲,你的兄弟,你的族人,全部都要因你而死! “你是我们褚家的罪人!最该死的就是你!” 她凄厉的声音比她伸过来的手指更为尖锐,一阵阵地刺着褚嫣的耳膜。 褚嫣笑了笑,金光灿灿的步摇微微晃动,反射着窗外阴寒的天光,又照耀着她枯萎但又妆容精致的脸。 “这不是很好吗?你们一家很快就要团聚了。 “那个小杂种应该早就在地府之下等你们等急了,毕竟在他的心里,你们褚家人可是对他最好的人呢。” 褚夫人气疯了的脸以诡异的形态僵住了。 随后她咬着牙,又以更加扭曲的姿态嘶喊道:“他是你哥哥的孩子,是褚家的人,如果他是杂种,那你又是什么!” “我当然也是啊!”褚嫣笑容渐渐展开,金丝线绣的锦服之下,两腿缓慢地往前迈动,“我不但是杂种,我还连畜生都不如,刚才你不就是这么骂我的吗?” 褚夫人完全呆住了。 一个人打定主意要发疯,旁人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她呢? 褚夫人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不然当初怎么会同意褚瑛父子拿褚家子弟调换宗室子弟骗自己的女儿养? 眼下对着这样的褚嫣,她却实在是不知该骂什么了! 可是她也回不去了呀! 褚家已经被封了,接下来就是朝廷调兵前来查抄了! 她往前飞快走了两步,就在接近褚嫣的当口,她左手猛地揪住褚嫣的衣服,右手拔下头顶的玉簪,大喝一声朝她的喉咙刺去: “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褚嫣抬手阻挡,但簪子仍然擦过了她的脸,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伸手摸了一把,看到掌心的血,然后一把夺过倒在了地上的褚夫人手里的玉簪:“来人!” 门外王府的下人一拥而入。 “把她拖出去,交回给宫里的侍卫!” 褚嫣歇斯底里地下令。 脸上的血痕加重了她的暴戾之气,令浑身上下被锦衣绣服包裹的她,看上去就像厉鬼一样狰狞。 褚夫人犹在破口大骂:“褚嫣,你不得好死!褚家倒了,你也不可能有活路了! “我和你爹会在九泉之下等着你,等着看你下十八层地狱,受那剥皮抽筋之苦!……” 妇人不甘又愤怒的声音在逐渐远去。 褚嫣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无声地发笑。 起初只是轻笑,后来就变重了。 她把手里的簪子抛了,在那清脆的响声里,佝偻着身子,两手扶膝,咯咯地大笑起来。 门口下人大气不敢出,也无人敢靠近。 直到屋里的笑声逐渐淡下去,才敢探头看一眼。 却只见她已经走出来了,拖着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长廊,朝着家庙的方向而去。 日光已经开始西斜。 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一头压着地面,一头勾着墙壁。 自从魏章和窦允早上来过之后,沿途的下人已经见不到几个了。 而很快就连剩下的这些人也要消失,新的一批人将会代替他们在这里履职。 这座王府即将要改头换面。 斜阳堪堪照着家庙里成排的桌案。 先前祭拜时烧过的纸还留在火盆里,此时灰烬已冷,屋里也已经没有人,被扣到了两个排位的条案之上,仅剩的几个排位,看上去也孤零零的。 褚嫣打起火折子,点起几张纸,投进火盆里。 火苗骤然升起的光芒,照亮了一小片视野,也更加照亮了她异常明亮的双眼。 (本章完) 第109章 你想让阿篱姓月吗? 第109章 你想让阿篱姓月吗? 火光也照亮了月溶的牌位。 褚嫣抬起头,枯瘦五指从牌位上两行字上划过。 跟随在后头的侍女气喘吁吁地走进来:“世子妃,褚夫人,夫人她方才在王府外自尽了!” 褚嫣恍如没有听到,把牌位抱在怀里,又跪在蒲团上,朝后方摆了摆手。 侍女噤声,退出去。 门庭之下恢复安静。 与此同时,褚嫣也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把匕首。 …… 皇帝给月棠颁发的执掌端王府的圣旨是在傍晚前传到靖阳王府的。 一起到来的还有赏赐给月棠的郡主礼服。 黄道吉日拟好了,就在后日。 这就意味着,月棠必须在明日之前回到端王府去。 她这一去,就有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横在眼前。 这一日下来宫里人来来往往,靖阳王府上下的人都望着晏北住处的方向十分忧伤。 他们主子守鳏守了三年,毫无春心萌动的迹象,直到阿篱生母出现,所有人渴望主母入府的心思也被唤醒了。 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都背负着太妃的嘱托,太妃希望他们跟着到了京城之后,能够帮晏北抓住那么一丝一毫的成亲机会。 这不仅仅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么简单。 晏北没有兄弟,虽然危难当头三个姐姐姐夫一定能够替他顶上,可靖阳王府掌家人只认晏家后裔。 就他一根独苗,王府的未来总归有风险。 再加上这根独苗又只生了一根小独苗,这真是雪上加霜。 太妃自己是生不出来了,她对晏北的期望就顺理成章。 万千人的前途性命都系在王府身上,晏北的子嗣,就不是他个人的事了,是王府周围这万千个人的事。 那时候听说阿篱生母回来了,原本在男欢女爱上冷淡如老僧入定的晏北开始为之茶饭不思,大家多么欢喜。 后来又听说这位夫人竟然还是出身高贵的永嘉郡主,更是欢天喜地! 早就有那按捺不住的人把消息送到了漠北。 谁知道这位永嘉郡主竟然是要回端王府支撑门楣的! 这不等于晏北又得守活寡了吗? 关键是,这样一来阿篱不与父亲分离,就得和母亲分离了呀! 华清苑这边热闹不已,别的地方却愁云惨雾。 大家唉声叹气之后,终于把高安找过来,让他去打听打听月棠对晏北他们父子俩是个什么态度? 高安往常还会觉得他们杞人忧天,此时此刻也不敢大意了。 他端了一杯茶送到华清苑,后方却冲过来一个人,抢在他前面到了月棠跟前: “郡主!褚嫣死了!” 来的人是霍纭,袖子挽起,裤脚上还有水渍,看起来像是刚刚从清扫现场赶过来。 “死了?”月棠从面前的衣物上抬起头来。 高安在门槛下顿住。 “先前褚瑛的妻子到端王府去过,她们母女起了争吵。随后褚家那妇人就被推出去了,褚嫣去了家庙。 “没多久,下人就发现她怀抱着世子的牌位死在里头。 “属下方才去看过了,是用匕首抹的脖子。那匕首,应该还是世子生前之物!” 月棠把手里的礼服放下,眉头皱起来。 片刻后,她抬眼看到了门口的高安,起身说道:“高公公有请。” 高安连忙进来:“郡主吩咐!” 月棠道:“褚嫣于我端王府有罪,无资格接受我王府后人的香火。但眼下我人手不够,我写道折子,烦请你让人立刻帮我送给王爷,请他帮我递到宫中。” 高安唱喏:“兹事体大,小的亲自去!” 月棠便提起笔来,快速写了一道折子,又另起笔,写了一张纸夹在当中,盖起来交给高安。 …… 穆家那边恨不得褚家案子速战速决,月棠的意思也是先把褚家拿下来再说,接下来一个个轮流收拾,因此办得特别快。 剩下的事情晏北交给了窦允和郭胤,自己回到枢密院处理带回来的那个禁卫,还有褚瑛的尸体。 从褚瑛身上拿到了一幅护城河周边的地图,一枚他自己的私印。 还有一封提前准备好的给月棠的伪证,为的是得手之后,让她以来历不明的身份就此被抹去。 禁卫那边倒是得到了不少线索,比如说穆昶到来的时间,以及在调兵之前曾交代过的话语,都是破绽,只是力道仍然不够。最后想了想,晏北把他给放了。 傍晚皇帝下旨抄家以后,月棠三年前被谋杀的案子就算完结了。 接下来是端王父子背后的秘密。 又或者说是月棠身上的秘密。 但除了目前知道穆昶是主谋,以及月棠的存在肯定与皇权有关以外,没有任何口子可以直接切入。 高安到来的时候,他正立在窗前看着庭院里飘飞的黄叶。 按说伤害阿篱的凶手都已经捉拿在案,属于他这份当仁不让的责任已经完成了,已经对得住那份盟约。 但从踏进这个漩涡开始,他就陷进去了。也没想那么快出来。 “郡主说明日下晌回端王府去。”高安把来意说了,又把折子递给他,却另外挑起了话题,“这一回去,和王爷可就是两家人了。” 晏北看完了折子,又看起了夹在当中的信。慢声道:“原本就是两家人,你这不是废话吗?” 他可是收到过和离书的。这个时候扯什么一家人两家人?搞得跟他上赶着似的! 高安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郡主坐镇端王府,还得了先帝允准,可以招婿生子继承王位,她这一回去,可不得立刻想办法册立继承人? “你说她的继承人还能是谁呀?” 晏北从折子里抬起头来,眼里一阵恍惚。 高安继续道:“王爷愿意让阿篱离开晏家,回到端王府改姓月吗?” “这怎么可能?”晏北劈头就反驳他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回来的儿子,凭什么他不跟我姓晏?” 他一把将折子抓在手里:“你先回去,我入宫面见皇上,把褚嫣的事办了,回来跟她理论理论!” 高安看着他飞快地出了门,叹一口气,只得也出了衙门。 节日快乐!今天更个小章。 (本章完) 第110章 前夫妻的较量 第110章 前夫妻的较量 月棠递给皇帝的摺子里写了两件事。 一是三年前褚嫣在褚家行使阴谋时,从中发挥的作用。 一是月桓的身世。 月棠从头至尾就是无辜受害者,皇帝没有任何理由不替她作主。作为一个才刚刚登基三年的新帝,这也正是一个可以用来展现帝王风范的好机会。 所以前一件,褚嫣身为长嫂,竟然伙同娘家一道谋害月棠,作为帮凶的她怎么可能逃脱得了罪责? 於情於理都说不过去。 光是这一件就足够削去她世子妃的头衔。 再加上月桓的身世。 因为此前褚嫣用来状告褚瑛害死了月桓,故而孩子的尸体还留在大理寺。 而他的籍案已经隨同月棠的籍案一起归还到宗人府了。 皇帝接到摺子后,听说褚家竟然还犯下这等事,立刻就著人去宗人府去籍案,又让人拿著去大理寺比对尸体。 不多时太监拿著与籍案上完全不同的一份掌纹前来復命,这位向来温和仁厚的少年皇帝气得拍案而起了! “这褚家简直反了天了!晏哥哥,你这就替我传旨,削去褚嫣端王世子妃的封號,同时將她逐出宗室,贬为庶民! “这等心思恶毒之人,若让她承受端王府的香火,那我对不起王叔,也对不起堂兄!” 晏北领旨。 皇帝看他把圣旨揣进怀里,紧接著就要走,又问了他一句:“晏哥哥和堂姐,是怎么认识的?” 晏北已经退到了门槛下,听到这里他抬头看过去。 皇帝走出帘櫳:“从昨夜到如今,我心里反覆思量,越想越感到后怕。 “倘若当时堂姐未能找到晏哥哥帮忙,又或者晏哥哥不曾相信她,那堂姐这一路该有多么艰难。” 自昨夜这案子公开时起,晏北为何会成为月棠的后盾,同样也成为了朝堂上下人们议论的话题之一。 只不过像皇帝这样当面问出来,他还是头一个。 晏北缓了缓,沉息道:“因为家父与端王有少小的情谊,两府也算是世交,所以郡主进了京城后,就来找臣求助了。 “最初臣也不信当年早就定案了的那种意外竟然是有人蓄意谋杀,所以选择从何家的血案下手,没想到这一查,不但证明了案子全部都是真的,而且背后的主谋还是褚瑛。” “原来如此。”皇帝缓声道,“堂姐也是福星相佑,能够从三年前那场谋杀里活下来已属不易,回京之后又得到你的相助,可见老天爷也在体恤她。” 晏北道:“也说不定是先帝与先皇后在天相佑。先帝在时,对郡主可是有著诸多破例,就连先皇后病逝之前,也特宣了郡主回宫侍奉汤药。 “这份恩宠,满朝之中的女眷可谓是绝无仅有了。” 听到这里,皇帝恍若才从神游中醒来,喃喃说道:“没错。 “朕也记得儿时母后常將堂姐抱於膝上,温声软语地说话。 “父皇亲自为堂姐擬名『棠』,人人都以为是取自於『海棠』,可事实上却是取自『甘棠遗爱』……” 甘棠遗爱是用来讚颂品德高尚的官员的,先帝却对月棠有著这样的寄望。 不光是皇帝感到不一般,晏北也听得怔住了。 …… 褚嫣的后事不是什么难题,月棠把摺子交给高安以后,兰琴也回来了,於是主僕几人开始收拾行李。 不光是她自己的行李,也还得收拾阿篱的。 真到了这一步的时候,月棠动作就慢下来了。 这些日子,她把靖阳王府上下对阿篱的疼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毫无疑问,小傢伙这三年在王府里过得十分安稳幸福。 倘若自己没出现,往后余生恐怕他也会如此这般下去。 那么自己突然中断他这份幸福,是否有些残忍? 晚膳后,阿篱照例腻在他的怀里不肯离去,小嘴不停的问端王府是什么样子?他回去了可不可以和阿娘睡一起?要问给阿牛和如意他们住的地方离自己远不远?小鸭子也会有湖吗? 小孩子不懂离別,满心都是对探索陌生环境的嚮往,所有担忧的问题在兰琴和华临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后,便立刻拍著小手掌欢呼起来。 旁边的高安和芸娘看的满肚子冒酸水。 瞅了片刻高安先出来,门下站了站,见养荣斋的外屋里灯火通明,知道是金煜在那边小偏厅里整理册簿,便走过去。 一进门他嘆了口气。 金煜道:“你这是怎么了?” “难受!”高安坐下,两手抱著拂尘,垂头耷肩,“咱俩养了三年的苗苗,日后就成別人家的了。” 金煜停手笑了下:“这话从何说起?那总归都是咱们靖阳王府的血脉,將来还能不认你这高爷爷不成?” “那可没准。”高安又拉长音嘆自泣,“你还没看出来呀?自从那华大夫来了,孩子就一口一个华爷爷,连我的滷鹅也不吃了。 “这要是出了王府,哪里还能记得我老头子?” 金煜笑起来:“不可能。小世子可是咱们这几个轮流看护长大的,这情份,谁也比不了。 “你那滷鹅吃多了也腻,兴许他最近就是不好这口。回头有空,我再编几个鸭子给他,保准他就把那华爷爷拋下了。” “你可別太自信。”高安瞥他,“回头碰一鼻子灰,可別怪我没提醒你。” 话音落下,小太监走进来:“王爷回来了!”又指著华清苑的方向说道:“径直往郡主院子里去了!” 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半老年人倏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不约而同地迈出了门槛。 晏北进了王府之后,其实在前院里磨蹭了很久才进来。 从前门进入后宅的路程又远,等他到了华清苑门下时,新月已经冒出头来了。 在墙角小炉子旁给月棠熬药的小霍看到了他,张口喊了声“王爷”。 少年嗓子又清又亮,把廊下几颗脑袋同时引得转了过来,晏北只得硬著头皮走进门:“你们郡主睡了吗?” “没呢,”霍紜放了蒲扇,快步进去稟报:“王爷来了!” 月棠掀帘出门,已经卸下了釵环的她脸上光洁如玉,散落下来的髮丝垂在一侧肩膀,在胸前抖开一幕墨色的瀑布。 “去沏茶来。” 她扭头吩咐小霍,然后把晏北引入偏厅。“想必是进宫耽搁了?皇上没说什么別的吧?” “没。” 晏北看著她一缕发尖在身后一摇一摇的,如同在纸上挥毫,脚步也不由跟著变得轻慢。 “把褚嫣逐出宗室的圣旨我已经送去宗人府了。明日天亮之前应该就会办理完毕。” 等茶点都上来了,他又把右手一伸:“我的解药呢?” 月棠抬头,恍然想起来还餵过他一颗养荣丸。 她微微扬眉,从荷包里摸出几颗小丸子:“分早中晚三次服用,每次一颗,可以扫尽你体內余毒。” 晏北端详片刻:“不会有诈吧?” “吃不吃隨你。”月棠瞥他一眼。 晏北便就著茶水吃了一颗。 药的甘苦味顺著喉咙直抵肚肠,他回味片刻,重新把杯子端起来:“听说你已经决定明日回去,作为盟友,我恭祝你顺顺利利。 “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当然也可以隨时来找我。 “你永嘉郡主的本事我已经看到了,就按你当初许诺我的,然后咱们两府就在朝堂之上背靠背,一力保护江山社稷,为皇上效忠。” 他喝一口茶,又慢悠悠说道:“明日我就不送了。等你忙完了这段,我再带阿篱登门拜访。” 都是聪明人,对待孩子的归属他是什么態度,有这番话就够了。 月棠慢捻灯蕊,凉凉看去:“你来拜访就行了,阿篱不是我端王府的世孙么,端王府那是他自己的家。” “那你可就错了!”晏北施施然翘起二郎腿,“他满周岁时就已经被册封为我靖阳王府世子! “是皇帝金口玉言钦封的,怎么能又改名换姓去你们端王府?” 月棠哂道:“周岁才封为靖阳王府世子,可他才刚满月时,就已经被先帝亲封为端王府世孙,如今他只不过是回归原位,哪里算什么改名换姓? “除非你去朝堂上说,先帝的圣旨不算数。” 晏北腰背一下挺直起来:“他生下来后是我替他擦屎擦尿,给他洗衣浆衫,从他百日起又完全接手抚养他,这三年里我呕心沥血,我是他亲爹!” “那我也是他亲娘!”月棠不慌不忙,“我怀他的时候你跑了,那十个月里我一个人揣著他,吐的胆水都出来的时候你不在身旁,他在肚子里踹我的时候,你也不在身旁。 “还有我驮著他腰酸背痛的时候,生下来我没日没夜的奶他的时候,这些莫非不算出力? “如果不是我咬牙坚持生下这个孩子,又刚好要这个孩子,你一个逃兵还想回来有爹当? “难道你那一走,不就代表放弃了我,放弃了可能会有的孩子吗?” 晏北哑口无言。 月棠敛去神色,接著道:“况且当时你是赘婿,你我生下来的孩子本来就该跟我姓。 “孩子的归属,你就不必跟我爭了。” “赘婿?!”晏北可忍不住了,“你可从头至尾没跟我说过要我入赘!你我的婚书之上也没有写过赘婿二字! “我分明就是娶,是娶!” 月棠哂道:“那你我成亲的时候,你可曾给我下过聘礼?你的父母长辈可曾到场?” 她双眼一抬:“下聘的人是我,到场观礼证婚的也是我这边的长辈。 “这不是入赘是什么? “难道你靖阳王敢做不敢当?” 晏北抿紧唇。 当年他的確没下聘! 答应了成亲,的確也没安排长辈亲戚到场证婚! 就连拜堂成婚的住所都是月棠的,等於说他不一文娶了个媳妇儿,没出半点力回来就得了个孩子! 真是吃人嘴短。 这点確实辩不过她。 这怎么办呢? 连喝了几口茶,片刻后他目光一转,看向月棠:“阿篱呢?” “睡了。”月棠睨他,“怎么?” 他把杯子放下:“你是他亲娘,你是对的,是我对不住你。可既然你明日就要带他走了,那让我们父子今天夜里再待一晚,不算过分吧?” 月棠满脸狐疑。 这么快就鬆了口? 明显有鬼。 “不行,他已经睡著了,何必吵醒他?”月棠兀自不动。 “怎么就不行呢?我是他爹,我们骨肉情深!” 晏北又拔高了声音。 月棠坐了片刻,就把杯子放了:“到院子里等著。” 晏北点头。 月棠出门回到房里,掀开帘幔坐在床头,看著呼呼大睡中的小猪崽。 片刻后她轻轻把小猪崽摇醒。 “阿篱,父王来接你过他屋里睡哦。” “我不要。”阿篱翻了个身,抱住了她的胳膊。“阿娘的床好香……” 月棠把他捞起来:“父王在外面等呢,你必须得去。但是,去了之后你要记得一件事。” 阿篱睁了一下眼,然后手动把两只眼睛扒开:“什么事?” 月棠伏在他耳朵旁边说了起来。 说完后她直起腰:“记住了吗?” 阿篱重重拍起胸脯:“包在阿篱身上!” …… 晏北才没那么傻跟月棠硬碰硬。 孩子他肯定不会放手的,但强者都是用脑子达成目的的。 眼下皇帝急需让天下人知道他有多尊重和体恤这位堂姐,万一她告进宫中,那皇帝就算再稀罕靖阳王府的权势,也不能不把先帝的旨意当回事,还是他吃亏。 儿子是他养大的。 还是那句话,养儿千日,用儿一时! 拿不下当娘的,就只能靠儿子了。 “父哇。” 廡廊下传来沙哑的童音。 原来就在这当口,月棠已经牵著阿篱走出来了。 晏北箭步走上去,一把將他抱在手上。“怎么没等父王回来就睡了?” 阿篱抱著他的脖子:“现在就和父王睡。” 晏北心底暖暖的。 月棠望著他:“明日天一亮,记得送过来。” “知道了。” 晏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等他们消失在院门外,月棠隨到门口看了看,然后轻轻跃到了墙头上,跟在了他们后头。 (本章完) 第111章 我们都还不够自由 第111章 我们都还不够自由 晏北把阿篱抱回了院里,就迫不及待捉著阿篱在小木墩上坐下:“儿子,你知道最近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知道。”阿篱重重点头:“阿娘把坏人打败了,要带阿篱回家去了。” “那不是你的家!”晏北压低了声音,“你是父王的儿子,你捨得拋下父王一个人在这儿?” “捨不得啊。”阿篱坐在小板凳上,脑袋摇得很有诚意:“所以阿篱放弃了阿娘的枕头,来陪父王睡哦。” 晏北睨他一眼:“小没良心的,父王养你三年,就只能得你半个晚上。” 阿篱眼珠儿转了转,凑到他的耳边,小手掌挡著风说道:“父哇放心,阿篱当先锋,先和阿娘去打前站,等时机成熟,阿篱就把你接过去!” 阿娘可是交代他了,千万不能上父王的当,让他骗走了呢。 “小骗子。”知道他是在哄自己,晏北也心里一暖,捏了捏他脸蛋道:“说到底你还是要去唄?可你要是去了,就不能时常看到父王了。 “端王府那么大,阿娘一个人管著它,已经够辛苦了。阿篱要是还跟著过去,万一累到了阿娘怎么办?” 阿篱愣住了:“不是有高爷爷金爷爷他们吗?他们可以帮父王,肯定也可以帮阿娘。” “你这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呢?”晏北捉著熊孩子的肩膀,“你高爷爷,金爷爷都是父王的人,只能留在靖阳王府。” “那阿篱是不是靖阳王府的世子?” “当然是啊!必须是!” “那不就行了?”阿篱摊开两手,耸了耸肩膀:“父王的人也是阿篱的人,阿篱为什么不可以带金爷爷高爷爷帮助阿娘? “父王要是捨不得,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呀!” 晏北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傢伙不但自己要走,还要把他身边的人都给带走,有这么吃里扒外的嘛? 抱著胳膊在墙头这边树上坐著的月棠忍不住弯了唇。 远处快速走来的一道人影落入了她余光里,定睛看去,是魏章。 院子里头晏北继续游说:“父王不能跟你去端王府。我要是去了,就会有人把靖阳王府给收了,那从小陪你长大的这些人,都会没有家。父王得让他们所有人都有家。” 阿篱道:“那就让阿娘住在靖阳王府。” “阿娘也不行啊。”晏北揉揉他的头,“阿娘也有她自己要保护的人。我们都没有那么自由。” 阿篱想了想,又抬头:“那父王为什么不把阿篱关起来?” 晏北嘆气:“因为父王也很矛盾。父王想让你自己选,让你自由。可是又害怕你选的结果让我不如意,所以得这样劝你。” 阿篱又沉默片刻,然后下了凳子,抱住了他的父王,脸贴著他的脸:“父哇,阿篱也捨不得你。如果你不能去端王府,那,那阿篱就让阿娘在两个王府中间建个房子,阿篱住在里头,你们谁都可以来陪我。” 他也很捨不得阿娘,也很期待和阿娘回端王府生活。 可是他的父王也是会上街给他所有的小伙伴带人和葫芦的,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个。 “傻小子,”晏北用力地揉他的脸蛋,“两府中间隔得很远呢。” 孩子的童言童语,却让大人们同时心如刀绞。 月棠收回目光,跳下树来。 魏章刚好走到跟前,压低声音说道:“郡主,外头有人在拿靖阳王帮助郡主出头说事儿,好多人在猜测您和王爷是怎么认识的,这股风头都快赶上褚家倒台了。 “下晌属下和竇大人他们查了查,发现背后有穆家的人,沈家也有推波助澜。 “看来他们当下的目標就是要摸清楚郡主和王爷之间的底细!” 月棠缓慢地踏上长廊:“那他们討论出什么结果了?” 当初选择拉晏北入伙,就料到会有这个局面。但日后两人还是要並肩作战的,所以月棠依然堂而皇之住在靖阳王府,根本就没打算避嫌。 “还能是什么?”魏章没好气,“下三滥的人,嘴里也只能吐出来一些下三滥的话。” 这二人一个鰥居,一个寡居,又年岁相当,总免不了有人说閒话的。再加上看见过月棠的人见她生得如此绝色,那靖阳王么——自然也是男人中的一等一,关於他们俩的话题,便不知有多么香艷! 月棠瞅了一眼面带忿色的他,微微扬唇。 但走出一段路后,她神色又沉静下来。 “看来阿篱的身世披露之后,必然又会掀起轩然大波来了。” 魏章停步:“郡主的意思是?” 月棠在栏杆上坐下,抬头望著天上新月,裹紧了披风:“晏北的確是个好父亲。 “孩子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懂,他不知道明日我若把他带走,就会与他的父亲切断关係了。 “如此,怎么想都有些残忍。” “郡主!”魏章把抱著的胳膊放下来,“您应该不会是改变主意了吧?难道您要放弃阿篱?” “当然不。”月棠摇头,“他是我歷尽辛苦生下来的骨肉,怎么可能放弃他?” “那您——” “因为除了不想阿篱为难,还要顾及晏北的处境。”月棠望著他,“让阿篱认祖归宗不是问题。但是他与我成亲的时候,是隱姓埋名进京的。 “身为戍边重臣,擅自入京是大罪。 “执意这么做,会立刻让晏北成为眾矢之的。 “让阿篱做回端王世孙,身为他生父的晏北,將无法解释如何生在漠北却成了我的赘婿。 “所以到那时他瞒不住的。 “他在朝中自成一党,镇住了所有人,却也被人忌惮。 “如果暴露了他是我的赘婿,那他私自入京的事一定会成为敌人手里的把柄。 “穆昶的狡猾你也看到了,这次他侥倖从我们手下溜走,知道我在疑心他,如今一定也把晏北当成了眼中钉。 “一旦把柄到了他手上,便会被大作文章的。” 如果让晏北被针对,那对端王府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魏章默片刻,嘆气道:“那见不到阿篱,郡主不难过吗?日子一长,靖阳王更不会放手了吧?” “也不见得。” 月棠笑了下,抬手弹了一下面前的芭蕉叶,“靖阳王府身系万千將士的性命前途,时势不会允许他永远守鰥下去。 “只要那一天到来,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阿篱回到我身边。他说破天都没用。” (本章完) 第112章 怨夫 第112章 怨夫 晏北抱著这小肉糰子,一颗心早就化成了水。这天夜里睡觉的时候,被小傢伙睡梦中连踹了好几脚,他也只觉得可爱。 不过到了早上起来,他还是不放心地问:“等会儿去和阿娘吃早膳,还记得怎么说话吗?” “记得,”正被芸娘梳头的阿篱看著镜子里的他说,“父哇含辛茹苦养大阿篱,阿篱不能忘恩负义,不能拋弃父哇。” 晏北满意地点头,又问:“那阿娘要是说生阿篱的时候也吃够了苦头,阿篱也不能拋弃阿娘怎么办?” “阿篱就说,等还完了父王的养育之情,一定会再去报答阿娘的生育之恩的。” “真乖!” 晏北捏捏他的小脸蛋,然后左手拿起旁边几只锦盒,右手抱起他来:“咱们这就找阿娘去!” 他当然不需要阿篱报答什么,但是关键时刻,只要能把孩子娘堵回去,正不正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阿篱能留下来,阿篱他娘就还是会成为靖阳王府的常客。 …… 华清苑这里收拾行李正忙得热火朝天,虽然只住了一阵子,但加上在徐家暂住那段时间带过来的东西,这两日皇帝赏赐的东西,大大小小也还蛮多。 兰琴把早餐摆到桌上,抬眼就看到了,迈著小腿衝过来的阿篱。 “兰姑姑!”阿篱撞进她的怀里。 兰琴笑眯眯扶住他,然后来给晏北行礼。 晏北点点头,然后给阿篱使了个眼色。 阿篱便又从椅子上下来,走到月棠面前:“阿娘。” 月棠微笑地蹲身:“怎么了?” 阿篱一只手扯住了晏北的袖子,声音有点虚:“阿篱,阿篱……” 起了个头他却说不下去了。 晏北紧张地看著他:“来之前不是有话和阿娘说吗?怎么又不说了?” 阿篱眼睛里盈出了泪光,但更加发不出声音来了。 月棠笑著轻抚他的衣襟:“阿篱要是说不出来,那就让父王说好不好。” 孩子便抬头看向了他爹。 晏北暗道一声这吃奶的就是靠不住,他清了一下嗓子,硬著头皮说道:“儿子说,他捨不得我。” 说完见月棠目光凉凉,他飞快又补了一句:“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他自己的意思。他从小在靖阳王府长大,突然去陌生的地方住肯定不习惯,想了一晚上,他就决定不去了。” 月棠瞥他一眼,让兰琴带著阿篱先去用饭,然后走回书案后,继续收拾自己的书册,没搭理他。 晏北走上去,帮著她收书:“咱们为人父母的,孩子不愿意,总不能强迫他吧?你要是还跟我爭,恐怕阿篱会怨你。 “你是他母亲,我又不是不许你见他,孩子做我靖阳王府世子,我靖阳王府的大门时刻为你敞开! “哪怕你半夜睡不著了,想见他一眼,我头一个跑出来给你开门!” 倘若去了端王府,晏北敢肯定,月棠肯定不会让他三天两头上门找人。 但阿篱在靖阳王府就不一样了,他晏北多大气啊,没她那么多小心眼,她想来看孩子,绝对不会受到阻拦。 月棠抱著一包画卷越过他,交给走进门来的小霍,好像根本没看到旁边还有人。 晏北看她如此,又跟上去挡住她的去路:“你倒是说句话,难道你想罔顾孩子的意愿不成?” 月棠停步:“你话太多了。” 晏北噎住。 月棠双臂抱胸,顺势坐上身后的书案,两眼斜斜睨著他:“你都不让我爭了,还让我说什么?听好了,如你所愿,阿篱我不带走了。” 晏北一时无语。 看一眼不远处认真吃饭的孩子,他眉头一皱:“不带了?” “对啊,”月棠道,“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你游说了他一夜,不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现在你能放心了?” 晏北说不出话来。 放心?他是该放心啊! 这可是他的继承人! 可这个反应却不是她该有的! 昨天夜里还信誓旦旦非带走孩子不可,这才过了一夜就改变主意了? 这么痛快就放弃爭取了,这对劲吗? “你说真的?”晏北上下打量她,“不是给我挖坑吧?” 月棠朝打好包的那堆行李扬起下巴:“没看到我收拾好的这堆东西,压根就没有阿篱的吗?” 所有东西都已经垒在门边,果然只是当初她来的时候带来的行李,再就是后来多出的书本画册之类,阿篱那些成天不放手小鸭子小木马什么的,一样也没拿上。 晏北心下不觉阴鬱:“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儿子你不要了?” 月棠忍不住翻白眼:“那我带走他你肯不肯?” 晏北闭上了嘴。 月棠撇下他,走到阿篱身边,拿绢子替了他擦拭嘴边的酱汁:“阿娘等会儿就走了,你要听话。华爷爷我会留下来,他负责监督你。所以你要好好吃饭,好好运动,早日把身子养壮实。” 后方的晏北情不自禁过来,仍然难以置信地看著她。 “阿娘!”阿篱拉住了月棠的手,满脸都是纠结。又回头求助地看向晏北:“父王……” 跟孩子都这么说了,足见是真的了! 於是晏北对完美阻止月棠带走孩子的一腔得意,就这么一拳打进了里。 他不明白,身为亲娘,面对失而復得的亲骨肉,哪怕爭不过,不是也得爭个精疲力竭再放手才是应该的吗? 她主意竟改变得这么痛快,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可是跟他晏北生的孩子,是他们俩各自的第一个孩子! 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郡主,马车都安排好了!” 说话间,霍紜和魏章已双双走进来了,跟在他们后方的还有华临。 月棠放下碗筷:“把东西搬上车。” 说完交代华临:“留下来继续调养孩子身体,什么时候调理好了,你就什么时候回端王府。” 最后走到晏北面前:“叨扰多日,我就告辞了。来日有相求之处,还请你多帮衬帮衬。” 晏北胸膛里窝著火,但又不好意思发,磨著牙看她片刻,绷著脸道:“放心,我这个人可不像你,我有情有义!” 说完他转身出了门槛。 兰琴疑惑地走到月棠身后:“郡主不是都答应不带阿篱了吗?王爷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我哪知道?”月棠耸肩,“男人心,海底针。” (本章完) 第113章 王府的新人 第113章 王府的新人 月棠带着两辆马车离开了靖阳王府。 阿篱一直送她到门外,尽管月棠极力消除分别的气氛,阿篱还是表现得比平常安静。一直到目送他们走上街头很远,他才红着眼睛,被晏北牵着走回去。 晏北也有些意兴阑珊,回房坐了会儿,看了几份公文,只觉得今日这王府里头格外空荡,余光看到蒋绍走进来时,就把公文放下了。 “王爷!您还记得事发那天夜里,郡主在胡同里拿下的一个过路人吗?” 蒋绍进了门就问道。 晏北手里端着杯子,嘴里咬着茶叶:“怎么?” 事发那天夜里,月棠将计就计前往河畔时,半路拿住了一个路人,本着宁可错拿不可放过的原则送到了大理寺,这件事情晏北当然知道。 蒋绍走近了些说道:“那人还在牢里关着呢,早上窦大人把他提出来了,盘问了一番,又查看了他的路引,觉得他没什么问题,就想请示郡主把他放了。” “那你去找她去呀,来问我做什么?”晏北没好气。 蒋绍转身:“那属下这就去端王府!” “慢着!” 晏北起身,“去备马,我去衙门里瞧瞧。” …… 两府相隔着半座城。 端王府这里,褚嫣的尸体已经被清理走了,早上兰琴来请示的时候,月棠让她带话给负责处理的郭胤,装上棺材送走。 棺材是褚嫣的嫁妆。 除了棺材之外的其余东西,月棠让兰琴带人整理出来,先封存造册。放个一年半载,没有更合适的去处,就捐给慈幼堂。 可这三年里都是褚嫣掌家,偌大个王府清点起来就不容易了。 马车进入端王府的时候,兰琴他们正忙得热火朝天。 “怎么这么大动静?”月棠看看周围忙碌不止的人群。 王府的长史、典役等所有在职官吏,因为早前与褚家有瓜葛,全部换了。 但是仍然有一半的侍卫与侍女是宫中调派过来的,而这部分人都曾经跟过褚嫣,甚至是褚昕,总是不够让人放心了。 前两日她让魏章、小霍把所有侍卫召集起来观察了一遍,以当中有身残体弱不宜当差为名,先请旨更换了三成,宫里派过来的侍女也换了一批。 宗室有宗室的规矩,一口气全换掉,那是违逆。 不过月棠仍然让他们趁热打铁,想办法找机会。 不管皇帝对穆家的阴谋知不知晓,月棠被谋杀这个案子已经扬得天下皆知,而且主谋还出自朝堂重臣,民间议论声早已经掀翻天了,皇帝必须拿出态度为自己赚口碑。 所以当下这节骨眼上,只要不太过分的要求,皇帝通常都会允许。 如今兰琴他们带着行动的人,就是这新更换来的一批。 “这里里外外的房屋、器具,还有账目,左右都是要盘点的,正好早上内务府把这批新的侍卫、侍女送过来了,奴婢就带他们一起做个册子。 “一来让他们熟悉地界,二来奴婢也好顺道看看,能不能从中挑到几个妥贴的人。” 兰琴伴着她过了大影壁,又走上了通往银安殿的仪门。 银安殿是王府的正殿,若有重大宴会或者仪式都在此处。 此时殿前的空地两边都站好了仪卫司的人。 敞开着门的大殿里,小霍正在与几个一看就是才来的新侍卫说话,扭头看到了月棠,立刻招呼他们跑过来见礼: “属下参见郡主!” “起来吧。” 月棠打量这几人,只见一举一动规规矩矩,看身量也是合格,内务府倒还不曾糊弄。 待霍纭让他们下去后,她嘱咐道:“把所有新来的人履历拿到手,逐个逐个地排查,看看是否有穆家插手的痕迹。 “但凡有不妥之处,立刻退回去。 “没有暴露出来的,也多留意留意。” 霍纭响亮地称是,离去了。 月棠拢着两手长长吁气:“还是有兵权在手占便宜,靖阳王府里当初那些朝廷派过去的人,早就让他们祖孙三代洗干净了吧?” 兰琴笑望着她:“郡主这是羡慕?” “怎么可能不羡慕?”她跨过中庭,走上玉阶,“全都成了自己的人,办事才叫方便。” 从前的端王府也是如此,有资格在端王面前露面的,没有一个不能放心。可是时过境迁,那些人已经亡的亡散的散。 “郡主。” 刚到银安殿的匾额下,侧方庑廊下传来了魏章的声音。 他带着几个穿着官服的王府属官走来:“这位是新上任的长史韩翌韩大人。这几位是分管各处典司的大人。” 后面这几位口里迭声说着不敢当,纷纷朝月棠跪地行礼。 月棠唤了请起。 韩翌退后半步,也提袍跪下:“臣韩翌,自今日起,当鞍前马后为郡主效劳。” 月棠让旁边小霍扶他起来,然后顺道打量了他两眼:“韩大人今年几岁?” 韩翌直起略显瘦削的身躯,温和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垂下眼眸:“回郡主,臣今年二十三岁。” “是哪一届的进士?” “臣,乃是这一届的进士。” “噢。” 月棠挑了挑眉,又打量着他浑身上下不见一丝褶子的官服,以及他那端正严肃得如同进庙里见菩萨一般的脸庞。 韩翌默了下,俯身拱手,望着地下:“臣虽然资历尚浅,但一定会竭力为郡主分忧解劳。” 月棠但笑不语。 走进门后,她举目环视了一圈庄严肃穆的大殿,然后穿过殿堂,走上两步台阶,在主位上坐下来。 她平视着正站在阶下的韩翌:“韩大人觉得,我在这个位置能坐多久?” 韩翌正好停在殿中,与宝座上的她相隔一丈距离。 此时窗外阳光明媚地照进屋里,将散漫斜坐在椅上、唇角微挑的她映得如金玉一般耀眼,而她明亮的眼眸,又在顾盼之间反射出几簇隐现的光芒。 “韩大人,郡主问你话呢。” 旁边的兰琴微笑地提醒。 韩翌微微抻身,重新把目光对上月棠:“郡主是端王府的掌舵人,永远可以选择坐多久。 “如果一定要设个期限,臣只能说,必然会比臣的任期要久。” 月棠是掌舵人,到底没有袭爵。 她坐在这个位上,理论上只能暂代未来的端王行事。 她“能坐多久”?取决于她对权力掌控的上限在何处。 也取决于,未来这座王府究竟还有没有继承人。 君臣第一次见面,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话题。 但听了韩翌的回答,兰琴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月棠。 不好回答的话题,却让这个跟徐鹤一样才入仕途不久的新科进士给答出来了。 想坐多久便坐多久,是承认了月棠目前毋庸置疑的地位和权力。 由她选择,说法就更多了。 而肯定能坐得比他的任期久——反过来岂不是说,他任期越长,她在这宝座上坐的时间就越久? 月棠虽然从来没有把端王府攥在手心里一辈子的想法,听到这里还是正眼看着他笑了:“你进士第几名?” 韩翌顿了一下,回答道:“二甲第九名。” “名次不错。”月棠手指轻叩扶手,“这么好的名次,怎么会屈居到王府来做个属臣?” 韩翌垂首:“臣并不觉得委屈。能入郡主麾下,是臣的荣幸。” 月棠睨过去:“说实话。” 韩翌身形微顿,声音不觉低了三分:“臣祖辈曾犯错,被贬官后合家常年在外颠沛流离,臣也是靠寡母为人做零工赚得些许报酬,才得以读书科举。” 徐鹤身为状元,尚且需要巴结杜明焕,二甲第九名,没有背景自然更难以出头。来王府做个属臣,也不奇怪了。 月棠望着他:“你祖父叫什么?曾经做什么官?” “家祖名讳为一个栩字,曾在中书省任职。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月棠点点头,与他道:“回头把籍案送过来我看看。” 韩翌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本册簿,双手呈上:“请郡主过目。” 月棠翻了两页,合起来:“明日起,每日定时来永庆殿见我两次。早间辰时,下晌申时,若遇急事要事,也可随时来禀。 “内堂之事可寻兰琴,外殿之事若有不熟悉之处,可找魏章。” “遵命。” “下去办事吧。” 月棠起了身。 等他下去,自己也抬步走出大殿,与身后兰琴道:“给韩翌安排一个离我稍近些的院子,以节省往返的时间。 “另这几日让小霍跟着他,带他熟悉王府的格局。让他尽快上手掌事。” 兰琴也应下了。 二人出了银安殿,便继续穿过挂着“安兴门”的牌楼,往后宅区域的永庆殿走去。 以安兴门为界,再往后走就是王府的后宅了,有外客来访往往到此为止。 而永庆殿就是正堂,是月棠如今的住处,也是月棠收藏对父母亲所有回忆的地方。 沿途侍女和太监跪了一路,没有人敢抬头,但却在另一侧,有个年长的嬷嬷走了过来。 “禀郡主,东门外有位贺娘子求见。” 月棠停步,兰琴“呀”了一声:“是贺娘子。这些日子她住在咱们宅子里,来问过我好几回您什么时候回端王府了。奴婢让她今日再过来的。” 月棠道:“那还不快把人请进来?” 当时贺氏与徐鹤和离之后,月棠原是让她自己选择去路。可这女子却仍想留在京城,跟随月棠。 月棠一时想不到如何安置,又断断做不出来让人屈身为奴的事情,便临时让她暂住在原来的宅子里。 没想到她心意这么坚定,还在等着自己。 有这样的诚心,自然不能辜负。 没片刻,贺氏跟着兰琴进来了。 “拜见郡主。” 她跪下来行礼,月棠笑着道:“你最近可还好?” 贺氏面色红润:“承蒙郡主厚爱,民妇近来十分安稳,徐鹤来闹过两次,民妇也未曾搭理。” 说完她又顺眼打量月棠身上:“听说郡主又遭遇了不测,不知有无大碍?” 自从果断和离之后,她竟越发大方起来了。 “无碍。”月棠与她寒暄了几句,也就不绕圈子了:“我记得你是会写字的。兰琴身边正好还缺个帮手,不知你可愿意到我王府做个女史?” 刚才还口齿伶俐的贺氏一下口吃起来:“民妇虽然认字,但实在读书不多,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 “你可以学。”月棠笑着拿过手边一本账册,“这是先前他们清点器物做的册子,你看看,你能做吗?” 贺氏翻了翻,点头道:“若只是照着记载,倒是不难。” “那就成了。”月棠道,“王府的女史,是正正经经的良籍,领俸禄的,不是奴籍。 “主要是在我身边做些文墨相关的差事。要脑子清醒,懂得应对,笔下也不能出错。 “但是正式上任需要考核,你先跟着兰琴学,到下一季度内宫监考核,你可以去试试。 “考过之后,就可以永久地做这份差事,领俸禄了。” 贺氏脸颊发红:“不知下一季度是何时?” 月棠弯唇:“如今刚交十月,年前还会有一次。” “好!” 她飞快地把这本账册又攥在手心。“民妇别的不会,最会吃苦!请郡主放心,民妇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兰琴笑着来牵她:“我先带你去找个住处。” 月棠看着她们离去,方才抬头来看四面。 屋里所有的摆设都还和当年一模一样,只是换了帘幔和床褥。 窗户也新糊过了,窗洞外的院子里摆放着各色菊,太监侍女们正穿梭在丛中,来来往往地给她搬行李。 等明日入宫觐见之后,端王府就要以新的面目见天下人了。 想到这里她起身走到里间,将礼服拿出来铺平在软榻上。 榻上还临时放着成堆的绫罗绸缎,以及一堆做工考究的盒子。 这都是从靖阳王府出来时,以王府的名义相赠的礼。 她把盒子挪了挪,岂料当中一只长盒格外沉重。 打开一看,一把华光四射的宝剑赫然出现在眼前! 看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剑,她心口一滞,飞速把它拿起来。 没错,正是她三年前放在阿秀尸体上那把先帝御赐的灵泉剑! 但她根本还没来得及去打听这把剑的下落! “魏章!”她转向门口。 “郡主!”魏章走进来。 “这是谁给的?” “是王爷!”魏章看到这把剑也愣了一下,然后指向盒子,“早上王爷带着阿篱来找郡主的时候,顺手就把它放在郡主的行李上了,属下认得。” “是他呀……” 月棠把剑抽出来,细看着这寒光熠熠的剑刃,扬起的唇角浮上一丝温柔。 (本章完) 第114章 只是一位郡主 第114章 只是一位郡主 月棠已经回归端王府,当年谋杀他的凶手也已经拿住,灵泉剑的下落其实不难查到了,难得的是晏北竟然不声不响地就替她取了回来。 把剑收好,兰琴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两小三个太监。 原来宫里又来传旨了,关于明日月棠入宫觐见,皇帝特地设了宫宴,届时将会有沈太后出席,此外晏北,穆昶,沈奕,也都会携家眷入席。 太监们就是来送明日仪程清单的。 月棠赏了他们。 这边厢才打发他们回去,外头又来了一波太监,这次来的竟然是永福宫的人。 “太后娘娘听闻郡主安在,且喜且悲,这几日万般怜惜郡主,听说郡主已经回来了,下晌特地下旨赏赐,遣使小的们前来传旨。” 太监陪着笑,双手把带来的大大小小盒子一样一样双手奉上。 月棠接了旨,似笑非笑望他:“太后凤体安康?” “劳郡主惦记,娘娘还算康健,只是是当年月子里落下的头疼的毛病,至今没有去根。” 沈太后生下四皇子的时候才二十四岁,正值年轻力盛之时。今年也不过三十岁,有个“头疼病”正好,不至于事情来了的时候没个推脱的借口,也不至于严重到让人担心沈家的力量。 月棠喝了一口茶,给兰琴递了个眼色。 兰琴便笑着取出双倍的赏银:“劳驾公公们辛苦这一趟,一点茶水钱。” 太监推脱两下,最后也收了,谄媚的向月棠拱手称谢。“小的姓杨,叫杨俊,日后郡主在宫中事吩咐,尽管差遣小的便是。” 说完躬着身子退到门外,这才带着人走了。 兰琴道:“沈太后那边姿态倒是放的低。但直到今日,沈家这一派系才跟郡主前来接触。” 月棠凝眉:“从前沈家与褚家相斗,长久纠缠不下,两家必定都有一番,能够压制对方的策略。 “但褚家突然之间就倒了,沈家之前定下的那套行不通,必然就需要重新调整。 “如今皇城司由窦允掌领,窦允又是我的人,我端王府也不算孤立无援。 “别说,他们都已经知道我与靖阳王有些交情。 “如果沈家参与了当年的阴谋,那么沈太后就需要试探我有没有查到他们头上。 “如果他们没有参与,那这个时候有什么理由放着我不用?” 兰琴道:“那郡主的意思呢?” 月棠拿起那份圣旨:“当然是顺水推舟。此时在天下人眼里,我一定是那个能捡条命回来安然活着就谢天谢地的郡主,那我同样也没有理由把送上门来的太后的恩宠拒之门外。” “奴婢知道了。”兰琴点头,“回头遇上沈家人,奴婢定然交代下去让所有人好好应对。” …… 皇帝勤勉,即使有宫宴也不耽误早朝。 故而月棠辰时才入宫。 整套仪仗上阵,从出府门时起,就被城中百姓围观了一路。 想来她的死而复生已经成为了一桩传奇,并且还盖过了她从前背负了十六年的煞劫。 但月棠自己怎么能忘呢? 上一次进宫时,还是先帝最后一个寿辰。 那是头一年的中秋节后,刚刚入秋,月棠还揣着肚子里的阿篱,她早早从别邺里回京,从清早到傍晚,伴着因病而清瘦的他度过了平静的一日。 一晃中间隔了四个年头。 已然不能说是物是人非了。简直是天翻地覆。 端王府的仪仗到达宫门下时,后方穆家的车马也将到了。 穆昶站在护城河玉带桥的一端,抬手让队伍停下。 轿子里的穆疏云撩开帘子看了看,侧首与母亲道:“是端王府那位郡主。” 穆夫人原本安静坐着,听到这里也把目光透过窗帘缝隙投了过去。 “只是一位郡主,纵然与皇上有同年同月同日生之亲缘,终究隔了一层,父亲为何特地停下来?” 穆疏云凝望着不远处轿子里走下来的人,纵然只能看到背影,那高挑的身段与笔直的脊梁,依然让人觉得那是个骄傲的人。 皇帝旨意中交代各家只带妻眷,摆明了就是一场显示亲近的宫宴。 但穆疏云早想进宫一趟,正好有这个机会,就跟父亲提了出来。 于是穆昶入宫递折子的时候顺道也跟皇帝说了,皇帝当然也没有拒绝之理。 穆疏云与皇帝从小一起长大,二人青梅竹马,情谊比起任何人都要深厚。 伴随老夫人回乡探亲,离京了几个月,她今日是为皇帝来的。没想到会先遇到月棠。 “也许是因为皇上吧。”穆夫人收回目光,“郡主无故被害,皇上身为他的亲人,于情于理都该为她做主。 “今日这场宫宴也是为她而准备的,我们是皇上最最亲近之人,自然得维护他的心意。” 穆疏云把手从车帘上放下来。“母亲,您说,皇上如今对我是什么心思?” 穆夫人闻言扬唇:“自然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如果真是,那为何我回来这么多日,他既不曾来见我,也不曾传我入宫呢?” 车厢里光线昏暗,少女的眼眸明亮处如同晨星,阴暗处幽深如渊潭。 未婚女子讨论外男,于她脸上却并不见羞涩,反倒如同穿衣吃饭般自然。 “皇上忙。”穆夫人道,“你不见因为这位郡主,朝中风波一桩接一桩? “你身为穆家的小姐,又与皇上有特殊的情分,更该为皇上分忧解难才是。” 穆夫人说到这里,温和的神色逐渐板正。 穆疏云默语间,却有人在轿前说起了话。 “小的奉皇上之命求见大小姐。” 穆疏云神色蓦然一动。 穆夫人看她一眼,撩开帘子:“何事?” 下方太监连忙捧上来一只食盒:“今日宫宴沈太后与沈家都会出席,皇上担心云小姐席上不自在,特地遣小的先送来了御膳房平日爱吃的那几样点心。” 穆夫人瞬间看向穆疏云:“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穆疏云早已经眉目灿烂,接了盒子。 只见里头躺着四色点心,件件香气四溢,精致诱人,的确是她平常爱吃的那几样。 那盒子角落里还折着一张小纸。 纸上一角画着云遮月,下方对角是几道波澜。 “澜”是皇帝的名。 他叫月澜。 穆疏云笑了,脸上的红霞,与纸上的云月波澜凑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 (本章完) 第115章 故地与故人 第115章 故地与故人 月棠下马车时也看到了身后穆家的队伍。甚至还与穆昶对视上了,但紧接着到来的靖阳王府仪仗中断了二人的目光交汇。 与此同时,负责迎接的太监也抬着步辇迎了上来,月棠未做停留,登辇入宫。 步辇直入紫宸殿。 随着那异常雄伟的飞檐斗拱映入眼帘,月棠也开始调整起了呼吸。她在甬道上拍了拍扶手,待步辇停下,下地步行起来。 三年前,端王就是沿着这条路进入紫宸殿陪伴皇帝,然后再也没能走出来。 走在这长廊上的每一步,似乎都紧扣着端王的脚印。 “堂姐。” 刚拐了弯,皇帝就从另一端走出来,少年身形板正,步履微快,像清早沐浴过晨露的翠竹一样精神。 “皇上!” 月棠跪地行礼。 皇帝双手把她架起来:“今日是家宴,来的都是亲近之人,且你我姐弟有旁人难及的亲缘,不必行此大礼。日后非必要场合,也不必如此。” 月棠站起来,微微带笑望着他。 其实也不算少年了,还有大半年就将及冠,已经拥有了成年男子的体格,但脸上一派真诚,又好似涉世未深。 有当年老和尚的谶语,月棠儿时与他相处不多,但因为多年来一直有人提起他,从前的那点印象在脑海中也不曾抹去。 “皇上早些年在江陵过得如何?回京之后这几年里,还习惯吗?” 后方的人还未进来,入殿之后,月棠与皇帝拉起家常。 “外祖一家对我关怀备至,尤其是舅父,因为外祖父有顽疾在身,从小是舅父担负教育我的职责。南方气候湿润,风土民情俱佳,除了十分想念父皇母后,一切都很称心。” 皇帝回话的时候目光端正,就是放在民间也是一等一的谦谦君子。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穆昶对他的养育恩情。 没牙的老虎也是老虎。 何况他迟早会长出牙来的。 只要能够顺利把玉玺从沈太后手上接过来,皇帝就完成了皇权的归拢,从王法而言,他成为天下的统治者。 穆家养大了皇帝,在朝堂上有天然的体面,月棠若想撕破穆家的假面,不是没有办法。 但撕开之后呢? 有皇帝这棵至高无上的大树,穆家有恃无恐。他可以跨越千里与褚家联合,向端王府下手。也可以在褚家试图拉他下水之时,反过来调动禁军,替自己清除障碍。 皇帝需要穆家。也舍去不了穆家。 即使月棠把目前掌握的所有证据摆到他面前,再结合自己的推测,将当年的事情完整披露出来,皇帝能自断其臂吗? 任何人坐在他的位置上,都不会去为了一个分别多年不曾相见的堂姐而砍掉自己的政斗势力。 所以这也是为何那天夜里穆昶会特意请皇帝去往现场,也是为何月棠在看到皇帝到来之时,选择了不纠缠。 对付穆家,绝对没有褚家杜家那样容易。 此前的何家张家杜家,都是因为在养病的三年里做足了功夫。褚家能够顺利拿下,也凭借了几分曾经身为亲戚的便利。 但她从来没有了解过穆家。 更没有了解过眼前的皇帝。 回到端王府,以永嘉郡主的身份面对世人,是一场新的战争的开端。 “皇上,靖阳王和太傅大人到了。” “快请进!” 听到门槛下太监的禀报,皇帝顺势站了起来。 月棠回想起从前先帝坐在他的位置上,从来都是岿然不动。真正君临天下的皇帝与受制于人的皇帝,到底是不同的。 “皇上,永福宫那边来人,奉太后的旨意请永嘉郡主前往宫中相见。” 前头通报的太监才出去,后头又有人走了进来。 这大殿里仔细闻闻还有端王的血腥气,月棠不想与穆昶在此碰面,顺势起身:“臣妇先告退。” 皇帝送她到门槛下,欲言又止后,说出口的话语里略带抱怨:“我还未曾来得及与堂姐说上几句话。” 月棠笑道:“多谢皇上厚爱。不过来日方长,说话的机会还多的是。” 皇帝顿住脚步,点头道:“堂姐此言有理。我在宫中已无说得上话的兄弟姐妹,堂姐如今也是——总之,姐姐有空,多往我这殿里走走。” “遵旨。” 门外候着的兰琴把他们的对话都听在耳里。 走出紫宸殿地界之后,她回头看了一眼:“皇上对郡主这份亲近之心,倒不像是做给外人看看而已。” 月棠道:“别忘了他是皇帝。而且还是个没有完全亲政的皇帝。” 兰琴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一旦入了这个漩涡,每个人便有每个人的立场。 月棠死而复生回来,这一路电光石火,所向披靡,还拉动了举朝都未曾撼动半分的靖阳王为盟,这番动静,谁能比拟?谁又能忽略? 沈太后有拉拢月棠之心,皇帝要是无动于衷,真该让人奇怪了。 月棠从来没有去过永福宫。 整个后宫她几乎只去过穆皇后的宫中以及安贵妃宫中。 永福宫在宫城的东南角上,东南两面都有一座小园。当中建有小桥流水,十分适合先帝的遗孀居住。 去的路上月棠也回忆了一下沈太后。 沈太后是最后一批选入宫的秀女。 沈家祖籍在江南,但入京定居已经有四代,从月棠的皇祖父当政时开始发迹。 沈氏的祖父——也就是和褚家成仇的那一任家主,官至太傅。 先帝年长沈氏许多,当时宫中还有贤德兼备的穆皇后,生下了皇长子的安贵妃。 当时家世显赫的沈氏,其实有比入宫为妃更多更好的选择。 因为端王府划归为穆皇后一派,不但安贵妃骂过端王是糊涂虫,初入宫就封了婕妤的沈氏与端王府也并不亲近。 这一点在她生下四皇子之后更为明显。 但那时根本不会有人与端王府直接起冲突。 即使每次入宫遇见沈氏,月棠都能够从她眼里看出来几分戒备,但沈氏依然也不曾与她有过任何一次多余的交集。 “……宣王这两日功课上有些懒怠,你记得督促一二。也劝劝姑姑,莫要催得太紧,欲速则不达。” 走到永福宫门外,门槛内传来了脚步声。与此同时还有一道男音逐渐接近。 打前引路的太监停下步来,回头说道:“是沈公子。” 里头说话的这道声音颇为年轻,太监即使不说,月棠也猜到是沈家的人。而且这声音还略有几分熟悉,来者何人?月棠已然心中有数。 不过不管是谁,月棠岂有先等着的道理。 她继续往前,迈了门槛。迎面看到一人穿着四品官服,两手背在身后,边说话边缓步走来。 两厢一碰面,对方先停住了。他目光停留在月棠脸上,神色僵滞,许久不曾言语。 引路的太监上前低声道:“大公子,这位便是永嘉郡主。” 这位僵住了的神情方才松动,连忙退后一步,拱手长揖:“下官沈黎,拜见郡主。” 几个月前,月棠还在推杜明焕入局,杜钰想利用沈家乱事,安排杀手埋伏在广安寺的禅室里,等着拿沈家人的把柄,结果让暗中追踪过去的月棠反成渔翁得利。 沈黎是第一次见月棠,却不知月棠已是见过他了。 她点点头:“沈公子。” 当日在广安寺里,杜家埋伏杀手的事让月棠捅破之后,沈黎当场审讯凶手,随后又押着他们大张旗鼓前往杜家算账,足见不是个孬种。 他竟还关注着宣王的功课——宣王就是四皇子,这证明沈黎平日与沈氏的交往绝不会少。 想到这里她又补了一句:“沈公子来看太后?” 沈黎微微清咳:“承蒙皇上厚爱,下官也在今日宫宴名单之列,是以入宫来问问姑母可有需要打点之处?现下已预备回府洗漱更衣。” 说着他让开路来:“太后已在殿中盼候多时,下官来为郡主引路。” 月棠秋水般的目光掠过他脸上:“沈公子既然赶着回府,我岂好耽误?公子慢走。” 说完她越过对方,径直走了进去。 被落在后方的沈黎望着她的背影,长久后才收回目光。 他身旁的太监是沈太后的心腹,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月棠。 他觑着沈黎的脸色道:“先帝在时,永嘉郡主备受宠爱,风光的确无人能比。 “可到底也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太后娘娘做主,郡主又无倚无靠,当识时务才是。方才在大公子面前,未免傲慢了些。” 沈黎看了他一眼,折身往外走:“你这话就该掌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郡主身为宗室贵眷,难不成还要在我面前放下身段? “这话传出去让穆家人抓住了把柄,岂不是让姑姑为难?” 太监立刻不敢作声了。 沈黎行至半路,又回头看了后方一眼,才若有所思重新举步。 他们出了门槛,月棠也已经通过了长廊,来到庭院里。 即使寒风萧瑟,这永福宫的庭院也摆满了葱葱郁郁的草。夹杂着散布在园林当中的几株红叶似火的枫树,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永嘉?” 就在月棠前行之时,正殿方向已经走出一行人来。 为首的美妇身着紫底飘金的绣服,几只凤凰自腰往下,一直延伸到裙底,长长地拖在后方。 看到月棠之后她停下了脚步。 插在高髻正中的一只正凤,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而斜照下来的阳光也随着摆动的动作散发出耀眼的华光。 即使年过三旬,正在寡居之中,沈氏也依然不失鲜活,锋芒四溢,是当年与安贵妃斗得死去活来的模样。 比起当初,如今的她甚至还更多了几分大权在握的肆意。 月棠上前拜倒:“参见太后。” “起来吧!” 宫女搀起了月棠。 等月棠站稳,沈太后重新将她打量一番,又说道:“还真是没怎么变。” 月棠报以微笑:“太后呢?别来无恙?” “老样子。” 沈太后也扯了下嘴角。 过去两方中间夹着穆皇后,不亲近是事实,如今倒也不必太过假惺惺。 殿里格局与穆皇后住过的宫殿有七八分相似,不过陈列摆设却更显奢华。 东边摆好了茶席,烧起了炉子,热气烘得旁侧两盆兰香气扑鼻。 沈太后亲自执壶,分别给彼此沏好了茶。 “这是今年最好的一茬瓜片,你尝尝这味道如何?” 月棠先闻茶香,再轻抿一口:“鲜爽甘醇,入喉犹有回甘,应该是二十年上下的茶桩。” 沈太后粲然而笑:“不愧是金尊玉贵的永嘉郡主!喝过我这茶的不下十人,唯你一人能断出来出处,” 月棠继续握着杯子抿茶,但笑不语。 沈太后斜靠着迎枕,又看向她:“褚家事发,我才知道三年前的事还有说法。早知是他们耍奸,何不早来寻我?也好让你少吃些苦头。” “还好。”月棠道,“幸亏先帝与皇后娘娘,以及我的父兄,都在冥冥之中护佑于我。我王府自己的私仇,也不好惊动太后。” 基于端王府从前的立场,皇帝本身也是穆皇后所生,月棠天然可算是皇帝一党,就算沈家觉得凭借月棠与晏北的关系,具备几分利用价值,月棠也想知道,沈家凭什么认为他们能够把她掰过去? “是啊,好在有他们护佑。” 茶汽氤氲那头,沈太后缓慢出声。但这叹息般的一句之后她又隐入了静默。 直到片刻后她才重新看过来:“你孤身一人支撑王府不容易。 “沈家如今掌着半个中书省,我听说你父王的旧属接掌了皇城司,将来两府在政事上必定多有来往,你若得空,可常上我这永福宫来坐一坐。” 月棠点头:“谢太后恩典。” 帘栊外宫女撩开了珠帘:“禀太后,国舅夫人携宜珠小姐前来参拜。另外,太傅夫人与穆家小姐也到了。” 沈太后刚刚端着杯子凑近朱唇,闻言她冲对面道:“人都来齐了。” 说完侧首交代道:“请夫人小姐们到琼华宫就座。” 然后把杯子放下来,站起身:“走吧。” (本章完) 第116章 鸳鸯谱 第116章 鸳鸯谱 昨日晚间,魏章已经把穆沈两家内宅的情况摸清送了过来,宫女话语中提到的几个人,月棠心里都有数。 穆疏云是穆昶长女,十六岁了,跟皇帝自小一起读书,尚未婚配。 沈宜珠是沈太后的哥哥沈奕的女儿,还有三个月及笄,也未婚配。 作为当朝两大皇亲国戚府中的千金,二人都是首屈一指的才女。 月棠依旧不动声色,伴随沈太后来到琼华宫。 殿里安静无声,直到宫女入内通报之后,四人才分成两列走出门来迎候。 “拜见太后娘娘,永嘉郡主。” 沈太后抬手:“天儿怪冷的,都出来做什么,进屋坐。” 一屋子衣香鬓影。 沈太后在上首落座后,看向下方:“二位小姐从前都不曾见过永嘉郡主吧?” 在座四人都朝月棠望来,二位夫人从前都常在宫中走动,自然是见过的,同时都朝月棠微微一笑。 穆疏云和沈宜珠则在各自母亲的目光示意之下,再次走上前来行礼:“参见郡主。” 月棠笑道:“久仰二位芳名。” 说完朝兰琴看了一眼,接过奉上来的两串宝珠,赠给了这二人。 “多谢郡主。” 二人同时跪拜称谢,仪态也是同样的端正。 沈太后打趣:“谁让你成亲早?原本可与她们俩以姐妹相称,一道收礼的,如今却要送礼出去了。” 月棠笑道:“还好,我比较喜欢送礼。” 沈太后微微敛色。 看一眼下方,又笑道:“听说穆小姐陪老太君回江陵小住刚刚回京,哀家记得你们才去了没多少日子,怎么就回来了?” 穆疏云看了一眼她的母亲,温婉回道:“回太后,我们老夫人习惯了京城的气候,加上又老牵挂着外孙子,就提前回来了。” 外孙子自然就是指皇帝。这是提醒沈太后,坐在皇位上的皇帝跟她沈氏没关系呢。 月棠瞅了一眼这位依旧温婉大方的穆大小姐,顺手拿起一颗核桃仁开始吃。 穆家一个小姐都能当着沈氏的面如此夹枪带棒,足见穆家对帮着皇帝夺回沈太后手里的权力有多势在必得了。 场面看着波澜不惊,但在座的个个都是人精,没法装听不懂,便显出了几分尴尬。 可是太后与沈夫人都是长辈,没有特地去揪着一个小辈过不去的道理,这时候沈宜珠出声了:“穆姐姐下个月生辰了吧? “兴许穆老夫人不是因为惦记外孙子,而是想着尽早赶回来为姐姐庆生。 “毕竟,城中大户人家的小姐,能够留在娘家过十六岁生辰的也不多,姐姐好福气。” 月棠又朝着沈家小姐看了一眼。 不到十五岁的年纪,当然算不上大,但能如此伶牙俐齿地回击,也证明沈家栽培她下了功夫。 这不咸不淡一番话后,另一边的穆疏云笑容已经有些勉强了。 寻常女子十二三岁就已经开始物色男方谈婚论嫁,到及笄之后就该正式议婚,十六岁生辰还留在娘家过,的确尴尬。 落在平常人家,指不定要被人议论是否有隐疾或者私行不检了。落在他们穆家,这不明显奔着入宫当贵人去的吗? 关键是他们从小青梅竹马,皇帝也已经入京登基三年了,如果有意,那不是应该早就下聘了吗? 这话可真是戳了穆疏云的心窝子! 沈太后轻哂了一声,满意地捧起了茶盅。 两位夫人的脸色此时都称不上好看。 而只有月棠又吃了一颗蜜饯。 根据魏章这几日打探来的消息,如今皇帝年将及冠,但后宫尚且空虚,从登基时起,礼部就有人上折子奏请皇帝册立中宫皇后了。 但当时却被皇帝挡了回去,因为大局初定,他又自小在外生活,朝堂各方事务都需要精力管起来,实在无暇他顾。 但绵延皇家子嗣也是极为要紧之事,经不起文武百官催请,后来便约定等及冠之后再议。 皇权还有一半掌在沈太后手里,这当然属于心腹大患,皇帝的考虑也在情在理,百官们便不再提了。 但如今离皇帝及冠已经不足一年,此时议婚定亲,待到他及冠礼后正式迎娶,则刚刚好了。 所以今日这场宫宴,本来说的只是召集几个亲近的大臣陪客,用以展示皇帝对他这个堂姐的尊重,结果一家一个女儿都带来了。 “太后,皇上那边来人了。奉皇上的旨意,请娘娘与郡主及诸位夫人小姐一道前往紫宸殿入席。 “又传旨请太傅夫人与穆小姐先行前往宴厅,帮忙挑几幅丹青悬挂于宴厅之中。” 宫女进来禀了一句,殿中的气氛总算松动了些。 而于穆家母女而言,这道旨意简直是一剂强心药。 宫里哪还能没有会挑图画的人? 这明摆着是皇帝给穆家的体面。 穆疏云枯萎的双眼瞬间泛着光彩,她随着母亲站起来,屈膝行礼:“皇上有诏,臣女就先告退了。” 她目光划过另一边坐着的沈宜珠,体面地噙笑点头,挺起胸膛走了。 月棠扭头看向沈太后,忽略了她脸上的薄霜,起身道:“我们也走吧。” …… 晏北紧赶慢赶地到了紫宸殿,结果月棠却去了永福宫,谁又耐烦坐在那里,听穆昶和沈奕你来我往地相互打机锋? 一盏茶喝完,就跟皇帝提议早些开席。 皇帝也是看出来他的漫不经心,派了人去传旨,自己招呼大伙朝宴厅信步而行。 晏北远远地看到了沈太后,很快又看到她旁边还有一人华服曳地,宝钗覆发,明艳如同画中人走来,一身钢筋铁骨不由分说酥软下来。 月棠往日薄施淡妆,是另一番绝世风姿,当下这盛装华服,一颦一笑更已倾城。 他趁着沈奕前往迎接沈太后,另一边皇帝与穆昶说话,稍稍落后于他们,走到了岔道上的树荫下。 刚刚侧转身子,欣赏着光秃秃的梅枝,一阵熟悉的香风就飘入了鼻腔。 他转过身来,面前月棠美艳无双,叹起气来。 他笑道:“尊贵的郡主殿下,叹什么气?” 月棠道:“穆沈两家开始争皇后的位子了。看起来穆家胜算很大,但沈家也做足了准备。 “如今摆在沈家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时间一到交还玉玺,二是竭尽全力抓住玉玺不放手。 “若按前一条算,交出玉玺的那日就是沈家失势之时,如果能让皇后之位落于沈家,朝堂之上便还能保得一席之地。 “这一来就是沈家与穆家的斗争。 “若是抢不过,皇后之位到了穆家,那沈家为了保住权力,只有殊死一搏,要么是霸占玉玺不放手,要么干脆把皇帝斗下去,依旧扶四皇子上位。 “当然这两条路实则也不冲突,他们依然可以双管齐下,争取到最大的保障。” 晏北歪头想了下:“那么呢?” 月棠顺手揪了一片头顶的红叶:“穆贼如今想藏,他想把一切阴谋归咎于褚家,借此把他插手宫闱的这段就此掩下去。 “沈家今日既然把府里的小姐带进来了,显然已经从突然失去褚家这个对手的慌乱中反应过来。 “如今的对策就是刚才我所说的,一是让皇后人选出自沈家,同时又做两手准备。 “不管是穆家还是沈家,其中一方越是想当皇后,另一方一定会主动出击。” 晏北看了一眼他身后另一条路上的穆家母女,说道:“这容易,回头瞧我的,我来点把火。” 月棠点点头,又道:“你没带阿篱吧?” “我哪有那么笨?”晏北道,“那小子一来立刻得穿帮。”说着他垂下眼眸:“穆家那母女俩盯上咱们了。” 月棠不慌不忙转身,扫了一眼远处,并未因此回避。 紫宸殿是皇帝的寝宫。 宫殿连接了今日设宴的宝华殿。 两殿之间以几条蜿蜒的长廊相连,长廊之间则是高低错落的四季树木。 他们当下站立的位置正好是宝华殿外的露台,而穆家母女则站立在殿门口的另一端。 穆夫人道:“看来传言不虚,郡主和靖阳王果然交情不浅。” 穆疏云道:“可她终究是个内宅女子,是凭什么打动王爷的?”她收回目光:“父亲为了拉拢他,已经冥思苦想了三年,也不曾看到王爷态度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就凭晏北手里有兵权,而且手里还有先帝圣旨,他若能全心全意归附皇帝,那拿下沈家还在话下吗? 没有人不会心动靖阳王府的权力的。 他们当然也知道,凭月棠如今孤身一人支撑端王府的处境,必定也会稀罕。 但她竟然做到了常人不能做之事,这就很稀奇。 “双方都丧偶,也说不定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她又望着母亲,“万一他想娶了郡主呢?” 穆夫人目光回到她脸上:“这不可能。端王府手里还有个皇城司呢,如果嫁为靖阳王妃,那就必然得舍弃皇城司。而皇上也正好能名正言顺终止当年先帝给端王府颁下的那道圣旨了。 “我却不觉得她会做这样的选择。” 穆疏云微微点头:“会与不会,回头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穆夫人道:“你要如何做?” 少女笑起来:“见机行事罢。” …… 穆昶与皇帝说的倒是宴席相关之事,另一边沈奕迎上沈太后一行后,目光在女儿脸上停留片刻,已忍不住问起来:“去见过皇上了吗?” 沈太后脸色很不好看:“穆家实在嚣张,看那丫头的表现,皇后之位倒似成囊中之物。 “的确他们情分不同,珠儿不能比,这就意味着你们必须更积极一些了。” 夫妻俩同时看向沈宜珠,后者微微垂首,未发一言。 沈太后道:“平日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孩子,怎么到了这等时刻,偏木讷起来? “皇上虽大几岁,也只是个青葱少年郎,自然喜欢那活泼的。” 沈夫人硬着头皮道:“虽然是不如穆家小姐出挑,倒也还算知分寸,不会丢娘娘的脸。” 沈太后叹气:“走吧。” 一行人先后入了殿,门外又来了人,原来是沈黎到了。 殿中摆开六席,皇帝和沈太后居于上首,左下是晏北,晏北下来是穆家。右下首是月棠,月棠下来是沈家。 中间已经有伶人抚起琴瑟。 这几席之中,唯有月棠和晏北各是一人。 待一曲毕,皇帝先执起杯子:“朕的堂姐于三年前历经艰险,于奸人手下侥幸得生,在座诸位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也是朕的亲人,今日特设此宴,邀诸位一起为堂姐接风,同时借此机会颁布诏书,正式予以永嘉郡主接掌端王府,履行宗室职责。” 言罢,旁边中书舍人手持圣旨出列。 待宣读完毕,皇帝又另赐了财帛,重新赐了王府印玺,月棠叩拜接旨,回到座位后又举杯为谢。 场面逐渐松动起来。 皇帝也向晏北举杯:“朕还要多谢靖阳王出面帮助堂姐洗冤复仇,同时也帮朝廷铲除了奸佞。” 晏北道:“臣食朝堂之禄,理应替皇上尽忠。想当年家父得先帝、端王厚爱,引为知己,臣得知郡主有难,出手相帮属于义不容辞。” 酒水下肚,皇帝又笑着让人上曲。 席中的穆疏云这时望着月棠笑道:“臣女也早就听说当年先帝端王与老靖阳王交好的那段佳话,难得郡主与王爷又有如此一段缘分,皇上何不干脆做做月老呢?” 穆家在朝堂之中有着何等倏然的身份,天下皆知,穆疏云与皇帝有少小的情分,平日相处也不拘小节,大家也都知道。 此时她说这话,还似平时那般娇憨,但座中众人却皆把腰身一顿,目光轮流在晏北与月棠脸上睃巡起来。 首先且不说谁敢有那么大的胆子当面给靖阳王点鸳鸯谱,只说让才刚刚被皇帝下旨执掌端王府的月棠嫁人,这不等于是让她把端王府交出去吗? 端王府交出去了,皇城司不也出去了吗? 让皇帝当这个月老,这不等于是让月棠在朝堂之中弃权? “疏云胡闹!” 皇帝立刻朝她睨去一眼。 但他话音没落,月棠已经嗤的一声笑了! (本章完) 第117章 要命! 第117章 要命! 气氛本来已经凝滞,月棠这一声冷笑,又把凝固的空气压得更实,沈家人几乎是立刻看向她。 穆疏云这话当然说得招打,但月棠身为高贵的宗室女眷,该不会直接打她的脸吧? 这声冷笑来得如此尖锐,代表着什么? “这可是皇上的意思?” 就在大家屏气凝神之时,月棠扭头看向了龙椅上的皇帝。 “不是!”皇帝挺起腰身,“堂姐,疏云她只是心直口快,并不是这个意思! “——疏云!你还不跪下给郡主赔罪?!” 本来晏北月棠二人各自丧偶,这种外人不多的场合,就是提一句男婚女嫁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关起门来训斥一顿也就是了。 但是允许月棠留在端王府招赘生子继承家业是先帝金口玉言下的旨意,身为继任君王,刚刚才撂出来的话还热乎着呢,转头顺应穆疏云的话当这个月老让月棠嫁人,他成什么人了? 这不是违抗君父之命吗? 他本身根基未稳,被人拿住了这条把柄还如何立足? 沈太后可是等着拿玉玺镇压他呢! 穆疏云开起了这样的玩笑,这与把他架在火上烤何异? 再者,她竟然说让刚刚执掌端王府的月棠嫁给掌领几十万漠北大军的晏北,她知道万一要是——那将意味着什么吗?! 这是提都不能提的事! 皇帝心底翻江倒海,见穆疏云不动,波澜便已经漫到了眼底。 坦白说穆昶也没有想到这一茬,举起的酒杯还在手上,却已经洒掉了三成。 他扭头看着女儿,又看着自己的妻子。 月棠和晏北到底什么关系?以及交情到底深到了哪一步?他的确也很想知道。 让卢照派人去查了几日,至今也没有查出什么线索。最多也就是知道,月棠与晏北的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杜家的寿宴之上。 他还沉浸在月棠短短两个月时间就说服了晏北结盟的困惑之中,一不留神竟然就让穆疏云把这层布给撕开了! 他快速地转头看了眼晏北,然后收回目光,看向妻女。 穆夫人倒没觉得女儿这话有多么罪该万死。 僭越是僭越,但月棠被褚家围追堵截,命在旦夕,多亏自己丈夫带人前去解围才保下这条命来,可至今为止,连谢字也未有一个,更不曾见她踏过穆家大门半步。 她端王府就只剩她一个了,不过是仗着皇帝这个堂弟认她,才有如今这番风光。 说到底这风光能不能长久,还要看皇帝的心意。而皇帝如今全心依赖穆家,月棠凭什么不把他们堂堂太傅府放在眼里呢? 让穆疏云挫挫她的锐气也好。 所以她没有阻止。 但此时看到皇帝这么大的反应,又看到穆昶眼底的惊怒,她也反应过来了。 月棠不认穆昶的救命之恩,穆昶竟然从来未曾提过。他好像不在意,反而从那天之后,和卢照更加低调起来。 这是为何? 不管为何,沈家人还在旁边看着,穆疏云要是真被月棠发难,可就让沈家看好戏了。 她暗地里轻推了穆疏云一把:“这丫头,平日被皇上纵容,如今见了郡主,想来也是当成自己的长姐了。 “郡主虽然宽厚,你也要有些分寸,下回可不许这般了。” 她嘴上在笑,宠溺地看了眼穆疏云,又和蔼地看向月棠。 “那日得知郡主归来,云儿十分替皇上高兴,提过几次想来拜见郡主,只是想到郡主才回王府,必然事忙,未敢打扰。 “还请郡主大人大量,饶恕她这番亲近之心。” 这话说的,月棠要是不原谅,活脱脱就是小肚鸡肠,不给太傅府面子了。 穆疏云万万没料到,皇帝竟然会一再说她不懂事,还一再地催促她。 再看她的父亲,深沉的眼眸看不出意味,但神色已经绷得很紧了。 再看一眼母亲,穆疏云也笑了。 先前不是她在猜测晏北和月棠之间的关系吗?自己不过是挑了个话头,看看月棠他们如何反应。 如果当真有那层关系,俩人肯定露出端倪。 当然,至今为止,她也没看出来什么不妥。 但自己这个作为又有什么错呢? 穆夫人暗地里又推了她一下。 她这才款款站起来,朝月棠的方向屈膝行礼:“臣女因为太过仰慕郡主风采,一时冒昧失言,请郡主姐姐饶过。 “云儿做点心的时候亦是皇上都赞不绝口的,改日我做些点心亲自登门向姐姐赔不是。” 多么厚的脸皮! 刚才二话不说踩到了月棠脸上,转头若无其事地喊着姐姐,还要顺道彰显自己与皇帝情分殊然。 月棠无声而笑。“先帝和惠和皇后在的时候,我常承欢膝下,他们二位病榻之前,我侍奉汤药,照顾起居,仗着与皇上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福气,远在江陵的皇上未曾尽到的孝,我都替皇上尽了。 “帝后对我的教诲,我一个字也不敢忘记。 “犹记得先皇后屡次教诲我说,女子要刚强,只要是正理,就不要害怕去做。 “敢问诸位,我堂堂一个奉两代君王旨意执掌端王府的宗室郡主,承蒙先帝厚爱亲自选拟‘永嘉’为封号,婚配之事何时轮得到一个臣子之女品头论足? “她置我颜面于何地?又置皇上于何地?” 她一个字也不曾正面指向穆疏云,甚至连目光也未曾正视,却已让皇帝张不开嘴了。 皇帝也姓月,要是再吱一个字,那就等于是帮着外人打自家人的脸。 他抿起双唇,看向穆家人席上。 穆疏云被晾,心气已浮动,得了皇帝这一眼相视,来了底气:“郡主姐姐在外受了多年委屈,不肯轻易原谅也是能理解的,云儿给姐姐跪下赔罪吧。” 说着她提起裙摆来。 月棠将手里那杯酒哗地泼在地上。 “把这酒捡起来。你能一滴不剩捡起来,我便许你把方才所说之言收回去。” 穆疏云屈下去的膝盖停在半空。 “郡主!”穆夫人站起来,“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女年少不懂事,您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 “郡主方才也提到了先皇后,我们穆家是先皇后的娘家,郡主既然曾承受先皇后教诲,难道不该看在往日情分上,全了彼此体面?” 穆夫人的父亲也曾是个大儒,故而她在太傅府也能独当一面。 皇帝压不住她,就不信抬出先皇后还压不住? “体面?”月棠目光寒凉,“原来纵容自家女儿羞辱宗室郡主,这是你们口中先皇后娘家的体面! “我倒能勉强认下这体面,就是不知道靖阳王认不认?” 穆夫人脸上又是一僵。 她只顾着月棠的面子牵连着皇帝的处境,却忘了晏北也被穆疏云给拉下水了。 晏北面色如霜:“既然方才皇上说这不是他的意思,那敢情是太傅的意思了。不然本王实在想不出来,好端端的一场给郡主的接风宴,穆小姐为何敢如此煞风景?” 始终沉默忍耐的穆昶至此咬了咬腮帮子,缓慢地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朝晏北拱手,又朝月棠拱手:“小女莽撞,属穆某有失管教,穆某自罚一杯,还请二位恕罪。” 月棠冷笑:“我身为皇上堂姐,本来念着先皇后待我的恩情,方才与靖阳王商量,打算奏请皇上立穆家小姐为后,用以回馈皇上这份厚爱,也算报答了皇后娘娘。 “既然太傅大人自认有失管教,足见穆家小姐也难以担当母仪天下之重任,为免将来给先皇后蒙羞,这个提议也就此作罢。” 穆昶递到了嘴边的酒立刻淌了出来! 他身后的穆疏云也蓦地一震,倏地抬起了她那失措的脸! 方才还能游刃有余反击应对的穆夫人,也僵住了神色! 而反观沈家这边,却从上到下都把腰杆挺起来了,一直在看好戏的他们,迅速地交换起了眼神! 该怎么形容月棠这番话的杀伤力呢? 这大殿上集齐了整个朝堂权力最大的几股势力。 最终决定谁当皇后,也取决于在场这些人。 先前所有人,包括沈太后及沈家在内,都抱着看戏的心态,等着看究竟是月棠隐忍不发维持体面,被穆疏云占了这便宜,还是她掀桌发威,揪住穆家这个把柄给自己立威。 而不管月棠怎么做,对沈家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从前端王极力支持穆皇后,是坚定的拥嫡党,曾让沈太后恨得牙齿都几乎咬碎。 如今月棠回来了,她远没有端王那么大的影响力,但她能够得到晏北的支持,也是不可忽视。 月棠要是选择了忍气吞声,以穆疏云的德行,下次一定还会蹬鼻子上脸,他们迟早得翻。 月棠要是不忍,那就更好了,当就看着穆家和端王府闹掰,穆家还想惦记晏北手里的兵权,简直是做梦了。 而月棠若闹腾,肯定也会得罪穆家,将来也讨不着好。 沈太后想起当年那些往事,觉得自己还是不希望她过得好的。 穆疏云这话,说得不对,但也不要命。毕竟他们手上有话语权。世道就是这样子的,谁手上有权力,谁就更自由。 月棠不是当年天之骄女的月棠了,她就算再占理,也顶多是得穆家一句道歉。 这还是穆家看皇帝的面子走个过场。 没想到! 没想到她根本就不是逞意气之争,她句句怼过去,逼着皇帝表态,逼着穆疏云出场,逼着穆夫人和穆昶低头,就是为了出这一招! 皇帝承认了穆疏云言语有失,接着穆夫人也承认她年少不懂事,穆疏云自己走出来赔礼,最后连穆昶也承认有失管教,亲自赔不是了。 那么月棠说穆家小姐当不起母仪天下的重任,不能当皇后,又有什么错? 谁敢反对? 穆家自己还有脸把这话头转回去吗? 就算能拉得下脸来,他们又还能有办法吗? 关键月棠这鬼丫头,他说的还是穆家小姐,而不是特指穆疏云一人! 这意味着她给所有人上了眼药,穆家既然管教失职,那么穆疏云不堪当皇后,他们想把别的小姐推上来顶替也不能够! 沈太后右手紧紧地扶着扶手,嘴角已高高扬起了:“永嘉!此事可不能这么草率。” 得上折子! “太后说的是,”月棠扬唇,“的确不能这么草率,穆小姐拉扯的可不是我一个人,不知靖阳王对我这番意见如何?” 晏北道:“附议!”他目光往沈家座中一扫,“中宫皇后的人选当慎之又慎,不但要看家世,家风,更要看人品,学识,朝堂千金闺秀那么多,我等定然要为皇上挑选一位合格的皇后。” 他这一扫来的目光,把沈家人的脊梁骨提溜的更直了。 若不是沈太后眼神示意不要吭声,沈奕已经把话头给接上了! “皇上!” 穆疏云惊慌地看向了皇帝,这个变化太让她意外了。 她守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等待了那么多年的皇后之位,这弹指之间,说没就没了? 皇帝为难地看了眼她,然后握着拳头,怯怯与晏北道:“朕与疏云青梅竹马,她人品如何朕最清楚,今日着实是有些恃宠生娇,但此事也不急着决定……” “皇上!” 他不求情还好,这一求情,连顿时咬起牙的穆昶也打断他了。 自家已经留了把柄在外,月棠就是以伤了皇家颜面为由在此做文章,皇帝还求情,这不是更加把穆疏云往火坑里推吗? 果然,他话音一落,晏北就冷嗤起来:“本王记得当年穆家犯事,先帝责令穆家与民同罪,硬是让国丈一家贬回了江陵。 “皇上,穆小姐犯上,对永嘉郡主作出的结论,你是还有疑义吗?” 皇帝立刻闭上了嘴。 穆昶也把拱起的双手垂了上来。 穆疏云见状已把嘴角都咬出血,扶着桌子望向她的父亲,眼泪死命忍也忍不住,扑簌簌滚落下来。 完了! 她已经知道完了! 但同样也极力想把她送入宫的父亲为什么一言不发? 为什么他不反过来指责月棠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明明在褚家手下救了她的命,为什么要容她如此嚣张?! 月棠对上她的目光,只是淡淡往空杯子往旁侧一推:“把酒斟上。” 沈太后看着灰头土脸的穆家人,吸一口气,笑着转向月棠:“既然皇上和靖阳王已经有了定论,那还是不要扫了皇上特意筹备这场接风宴的兴致。 “继续开宴吧,上菜!” 穆家教养皇帝多年,一路辅助着他坐上帝位,又相扶至今,如果穆家的女儿不能当皇后,将来的太子不能是穆家人的血脉,穆昶怎么甘心? 关键是他们败得如此突然,连较量都还没开始,就这么断送在月棠的手上,这不是要命吗? 也有今日! (本章完) 第118章 不能忍下这口气 第118章 不能忍下这口气 接下来的这场宴会,於穆家人来说多少有一些煎熬,皇帝和沈太后也有些心不在焉。 只有月棠和晏北安然若素,喝酒进食,欣赏歌舞。再时不时地从举杯间隙中对视一眼,交换一两个眼神。 太阳西斜时分,所有章程终於走完了,沈太后以疲乏为名先退下,眾人起身恭送之后,等皇帝说了几句体面话,也前后脚散了。 穆疏云走出宝华宫时,还恋恋不捨地望著紫宸殿的方向,是穆夫人在丈夫使了眼色之后,牵著她的手把她拉走了。 从上轿开始,她眼泪就如开了闸一般流下来。 好在从宫里到太傅府路程不远,回府之后,她也不顾穆夫人的劝阻,径直就追隨穆昶到了他的书房。 “父亲!——” 一语未完,她已经跌坐到椅子里,伏在茶几上號啕痛哭起来。 穆夫人隨后走进来,一见此状,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便走到穆昶身侧:“老爷,今儿这亏吃得可大了。 “那永嘉郡主原来是个如此张狂之人,她如今孤家寡人,怎么敢与我们穆家槓上呢? “当下风头上,皇上只能敬重於她,她就不怕过了这阵子,我们给她些小鞋穿,也不算什么难事吗?” 穆昶看了她一眼,只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来,示意她过去给女儿擦泪。 穆夫人沉沉嘆气,走到穆疏云旁边坐下,看著还在俯首痛哭中的女儿说道:“举朝上下谁又不知道云儿与皇上两小无猜,平日说话也不曾太过拘束,郡主竟然连这点面子都不给,给她赔了礼她还蹬鼻子上脸,非得跟我们过不去—— “老爷,人家这么骑到我们头上来,你怎么也不说话? “当初在江陵时,皇上就曾经表示过会善待云儿,我们守了这么多年,难道要给別人做嫁衣裳吗? “此事真就让他们一锤定音了吗?” 穆夫人心里有太多的委屈想说。 穆疏云是他们夫妻最喜爱的女儿,因为她从小就表现出了在丹青上的天赋,这和当年她的姑姑穆皇后是一样的。 穆皇后是穆家的骄傲,她与先帝少年相识,但先帝相识的权宦千金又何止她一个? 沈太后是,安贵妃也算是。 可不管后宫多少人来去,先帝始终敬重穆皇后,哪怕是当年穆家犯事,先帝对皇后的恩宠也丝毫未减,並没有让老太爷受什么苦头,只是让穆家退居江陵。 即便如此,该给国丈府的赏赐从未少过。 先帝从来未让穆家的过错影响到穆皇后。 在波云诡譎的后宫之中,是很不容易的。 穆夫人深深期盼自己的女儿也能有像她姑母那样风光。 穆昶作为家主考虑事情的角度即便有所不同,与她的想法却是一样的。 穆家费那么大力气护佑皇帝走到如今,自然方方面面都要得到最好的。 这母仪天下的位置,怎么能够不是和皇帝青梅竹马的穆疏云的呢? “老爷!”她站起来,“进宫去见见皇上吧,和他商量个对策,想办法把此事给定下来! “此前就是因为拖得太久了,夜长梦多,这天下还是皇上和咱们穆家说了算,咱们先杀他个措手不及,降下旨意,他们又能如何?” “能如何?”穆昶哂笑,“你忘了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了?褚瑛尸骨未寒,杜家父子也还在牢里等待秋后问斩。 “何家张家被灭门! “你不会以为她只是运气好吧?” 穆夫人顿住。 穆疏云也逐渐止住哭泣,抬起头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著我们?”穆夫人说道,“既然他如此厉害,那天夜里褚瑛谋杀她,你为什么还要去相帮? “你和她从无交集——” 穆夫人的心在往下沉,从丈夫深沉的目光里,她好像察觉出了一点什么。 “你已经猜到了。”穆昶道,“那天夜里,我本来並不是去救她。我是去见褚瑛的。” 穆夫人忽然抓紧了手里的帕子:“你何时跟她有往来?” “好几年了。”他深深道。 穆夫人双唇有些发白。 她顿时想起了某个让远在入京途中的人都绷紧了心弦的夜晚。 那些日子正值二皇子落水后被救起,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才刚刚脱险。 穆夫人也是后来才得知,宫里先帝和端王先后死去的那天夜里,被穆皇后疼在心坎里的永嘉郡主也被杀了。 有些传闻她隱隱约约曾经听说,但都以为是捕风捉影,总之不管是什么,也阻挡不了穆家要扶二皇子上位的决心。 可穆昶眼下却承认,三年前的事情是他和褚瑛联手乾的。 “父亲,”穆疏云完全止住了声息,“这话是什么意思?您为什么会去见褚家人?” “因为三年前针对月棠的那场谋杀,其实是缘於我。褚家当时对皇城司有野心,而我们也有我们的危机。那年我以外出寻访故友为名入了京城,与褚瑛商定了那个计划。” 穆昶说出这番话,穆夫人的神色还只能算是惊讶,穆疏云却是完全呆住了。 “这是为何?” “因为月棠必须死。”穆昶目光炯炯,“她的存在关係到我们整个家族的命运!” 穆疏云訥然:“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穆昶道,“你只要知道她已经发现我是所有事情的主谋,就已经够了。 “你们完全想像不到她杀气有多重,从杀死褚瑛回来之后,我有意低调,因为我对她也称不上了解! “就算摆在眼前的她和靖阳王的关係,我竟然也挖掘不出更多! “越是如此,我越是不敢大意,可谁知道——” 穆昶咬一咬牙,沉下气来:“罢了,也怪不得你们。 “便是你们早就知道这一茬,该让她揪住的把柄也依然会揪住的。” 穆夫人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液:“云儿先出去。” “母亲!” “你累了,先出去。”她替女儿掠了掠耳边的碎发,温柔地推了她一把。 穆疏云仓皇地退了出去。 穆昶刚才那番话如同炸雷,炸得她满脑子嗡嗡声,她只觉得浑身无力,比起先前更加绝望了。 原本她心里还存著希望,月棠不过是比她多了个郡主头衔,论起家世地位,自己何尝弱於她? 今日却被她压得死死的,连皇帝都不能为她出声,岂有这样的道理? 她不信她当著堂堂太傅的父亲不能替他摆平此事。 可如今父亲告诉他的是什么? 是三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场谋杀,主凶就是他! 难怪从头至尾父亲都没在宫宴上发难,原来是隔著生死之仇! 可是这仇跟身为穆家小姐的她有什么关係呢? 她又不曾伤害过月棠! 为何要误她终身? 她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门口的家丁立刻在穆昶的目光之下把门守住了。 只剩下沉默的夫妻俩,屋里格外安静起来。 穆夫人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是因为十三年前……那个人吗?” 穆昶缓缓点头。 “我以为她是在胡说八道,”穆夫人抬头,“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穆昶平视前方:“不会再有別的可能。 “可话又说回来,哪怕只有一半真,我也得那样去做,不是吗?”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穆夫人:“正如我刚才所说,我只是为了我们穆家而不甘,我也是为了皇上!我们的命运早在多年前就与皇上牵繫在一起了,我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刻意压制的话语,字字清晰地落入穆夫人耳中。 “你说得没错。我们都是为了皇上,倘若不是对我们有威胁,我们也不至於孤注一掷。可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坏了。”穆夫人烦恼地道,“既然她认准了你復仇,那她一定不会阻止云儿入宫!” “她有备而来,自然没打算给我们留机会。而眼下沈家也已经被她挑拨成功,从中看出了苗头,必然也蠢蠢欲动。” 穆昶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握紧的手背上暴出青筋。“也算她机敏!不愧是先帝皇后亲自教养出来的。” 想到多年前月棠在朝中的地位,穆夫人攥紧帕子,极力稳住心神:“可你已经杀掉褚瑛了,她手头必然没有別的证据,要是有,肯定早就拿出来了! “既是如此,我们也没有老实认栽的道理! “难道她就真的没有破绽露出来? “皇上难道还有置我们於不顾,反去亲近他那个堂姐的道理?他甘心放弃云儿?” 穆昶转身望著她:“你觉得他会吗?” 穆夫人面沉如水:“他不会吗?他有什么理由不会?” 穆昶默片刻,沉息道:“却也未必。” 穆夫人闻言还要说什么,他却已抬手:“你先去看看女儿,我找卢照来说几句话。” 穆夫人抿唇,咬咬牙走了出去。 …… 月棠稍后一步出宫,在宫门下远远与晏北对视了一眼,然后逕自回府。 韩翌在影壁下等她:“郡主此行可否称心?” 月棠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地往府里走:“去交代仪卫司,后门下如果有人来找,直接把他带进来。” 韩翌顿了下,称是出去。 月棠进了殿门,刚刚带著人清点完东配殿的魏章迎上来:“怎么来得这么急?出什么事了吗?” “这种场合,不出点事怎么对得起这个安排?”月棠冷哂著走进了里屋。 魏章一头雾水,看向兰琴。 兰琴便把来龙去脉说了。见月棠已经更完衣裳出来,她连忙带人上前为她卸妆。 月棠在镜子里看著等候在门口的魏章说:“你叫几个人去沈家外头蹲守。” “对了,”说著她转过了身子,“你还记得上次我们来王府里见到的方凌吗? “当时几个侍卫答应去沈家打听沈黎身边那个姓黄的幕僚,多日过去了,他们有下文没有? “人还在端王府吗?” 魏章道:“属下不敢忘记。今日上晌便找到了方凌。他因为已经身残,被列入撤出王府名单之中。 “剩下的几个人,连同原先跟隨过褚嫣的所有世子留下来的侍卫,都出去了。 “手下正打算晚上去找找他们。” “儘快去。”月棠站起来,挥了挥宽大的袍服,出门走进配殿,在熏著炉子的锦榻上坐下来,“沈家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最快有动作的一定是他们。” “属下这就去。” 魏章撤走后,月棠低头端茶,一看旁边摆著的册簿,拿起来翻看,原来是韩翌的籍案。 看到第二遍,正主已经进来。 “郡主,话已经传下去。” 月棠抬头看他:“你祖父是玄德十年获的罪?” 韩翌把头埋下去:“正是。” “我记得那一年还发生了一件事,如今的太傅穆昶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国丈,担任参知政事,有副宰之权,但却因为户部调度失误被罢了职,还入狱了,你知道吗?” 韩翌抬头,屏息了一下才点头:“臣知道。臣的祖父,当时正好在中书省任职,便是因为这案子卷了进去。” 月棠把籍案合上,问道:“你祖父与穆家相熟?” “並无私交。但当时负责整理案册的官员中正好有家祖,同时被牵连的也有许多人,家祖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月棠想了下:“那穆家的案子究竟属实吗?” 韩翌吸气,点了点头:“是属实的。家祖当时,也確实有疏忽职守的罪责。” 月棠喝一口茶,又停下来:“你还能找到当年穆家这案子的所有案卷吗? “若找不到,你把来龙去脉打听清楚,写给我也行。” 韩翌默了下,俯首道:“臣身份卑微,已经封存的案卷难以拿到,但家祖当年还有几个同僚就住在京城以外,他们也知情的,好在这些年也偶有来往。 “若只是打听內由,臣定当为郡主办到。” “好。”月棠点头,“你明日便去一趟。我等你消息。” 韩翌拱手告退。 一人却自外头走来,与他擦身而过时,停下脚步。 韩翌察觉到对方在看自己,抬起头来回视,隨后惊得避开了半步:“不知王爷驾到,下官该死!” (本章完) 第119章 小白脸 第119章 小白脸 晏北盯著面前这个年轻挺拔的男人:“你是谁?” 韩翌微顿,顺著俯首的角度看了看自己身上长史的官服,隨后道:“下官韩翌,奉吏部调遣,昨日上任,替郡主掌领王府庶务。” 晏北这才瞄到他官服上,目光隨即又回到他低著的头顶:“你抬起脸来,我看看。” 韩翌把脸抬了起来。 晏北皱起了眉头。 “进来吧。”月棠声音从里头飘出来。 晏北瞅了眼屋里,然后又看了眼身边人,跨门进去。 韩翌鬆了一口气,也走出来。 霍紜迎面走近:“韩大人怎么嘆气?” 韩翌道:“没什么。” 走出两步他又回头:“王爷驾临,王府该如何接待为好?” 霍紜探头看了眼殿里,然后道:“郡主要是没有特別交代,你就按一般贵客礼仪接待即可。不要开正门大张旗鼓那套。” 韩翌想了下,道了声“好”,走了。 殿里晏北进门就看到了窗下坐著的月棠:“谁给你派来这么个人?” “有何不妥?”月棠手持著那本籍案,斜靠著迎枕睨他,“就许你有人分忧解劳,不许我有?” “分忧解劳可以,但这么年轻,能顶什么事?偌大个王府,该有个像金煜那样老成持重的人才行。”晏北环视著屋里,然后提起身上的石青色袍子,在客座坐下。 他换了衣裳,身上是一袭简单的袍服,头上也没束王冠,只簪著一根乌木簪。但长腿一伸,本来宽敞的小厅顿时显出几分侷促,——还是掩不住他的霸气。 月棠笑一下:“人家是进士第九名。”沏了茶给他,又道:“真若是金煜那般年岁的人,我反倒不留了。” 年岁大的,官场混久了的,有养不熟的风险。 晏北倒是明白。 他捧起茶,啜一口,又打量著目光所及之处的玉器摆件,屏风字画,这女人住的屋子,到底比他那屋子要经看些。 “你怎不把阿篱带来?”月棠问。 “他没空。在背三字经。” 晏北才不会把儿子带过来,他来了就不想走了怎么办?再说了,只有儿子不过来,她才会过去。难道日后自己还能经常走后门进来吗?天真。今日只是发生了宫里那茬子事,他才借著这个机会登门来看看。平时还得避避嫌的。 想到这里他把茶放下来,打算慢慢喝。 月棠看他一眼,没有追问。既然是打算让阿篱留在靖阳王府,牵肠掛肚地又算什么。她转入正题:“宫禁內的防卫归你管吗?” “不归。”晏北转动著茶杯说,“虽说禁军也归属枢密院管辖,但我也有分寸,凡属京畿禁军,统归皇上自己任命將领。凡有调度,只要禁军衙门抄送章程予我即可。 “不过在皇上当年归京之前,禁军曾归沈太后管过,故而如今有一半的人马,是由沈太后掌著的。” 沈太后既然执璽,自然需要有些实权。掌握部分禁军无可厚非。 “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晏北说。 “不消说了。”月棠道,“先前出宫的时候我看你对我使眼色,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端王当初在宫中遇害,而穆家当时还在归京途中。必然当时他们在宫中留有一批人动手。之所以打听这一层,是想著如果晏北若管著禁军,那么可以借他之便打听知情之人。 但他既然自己在避嫌,当然不必再提。 晏家位高权重是真,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穆家野心勃勃,未必甘心趋于靖阳王府之下。能够少让他落些把柄出去,总归不会有错。 况且眼下朝堂物是人非,没有证据证人的情况下,要揭开端王的真正死因並非一朝一夕之事。 而先前出宫时人多嘴杂,根本没机会说话。月棠便示意晏北到王府来。 “那天夜里你擒住的那个路人,昨日我到衙门里去见了一见,发现他来歷都没什么问题。看来的確是个倒霉蛋,当时偏偏就撞在你手上。 “”本来我想把他遣回原籍得了。但他却不肯走,说他是来京城找人的,回原籍也没有家人了,我看看你的意思如何?” 月棠恍然,这才想起来,与褚瑛交手的那天夜里的確在胡同里逮了个背著行囊的路人。 “他是哪里人?进京做什么的?” “汉阳那边来的,进京寻亲。你抓他的那天夜里,他刚刚到京城。” 晏北说著从怀里掏出一张路引给她。 路引上倒的確是盖著汉阳府的大印。 但她还是皱了眉头:“怎么会是汉阳人?那日我听他说话的口音,倒像是汴京本地人。” “是嘛,”晏北才准备啜茶,头又抬了起来,“不过他的確说,他这个亲戚是汴京人。他从小与这亲戚一块长大。” 月棠看著路引上的名字,然后折起来:“你回头让人把他带过来,我瞧瞧。人是我抓的,若是没什么问题,我派人去帮他找找这个亲戚。” “也行。”晏北点头。 这时候兰琴带著几个侍女送了茶点过来。 晏北一看竟是二十四色果子,十二色冷饮小食,凑成三十六味宴请贵宾的规格,他不由抽出桌上玉筒里一把骨扇展开:“哟,这姓韩的小白脸还挺会办事!” 月棠白了他一眼:“什么小白脸,他是我的人,拜託你尊重一点。” 晏北听到这句“我的人”,脸色黑了:“我倒是明白是你的人,我哪敢为难他呀?你放心,回头他来了,本王给他作揖。” 月棠笑了。 吃一口蜜饯,又说道:“前阵子你帮了我忙,我说过要请你喝酒。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留下来用膳,我拿醉仙楼窖藏的好酒招待你。” 晏北直身:“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他又立刻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求我?” 月棠笑眯眯地坐起身:“你看我王府里还少些什么?” 晏北心里头打了两个转,弱弱地道:“男主人?” “想哪儿去了?” 月棠正色:“我偌大个王府,按制可配备三百六十名侍卫。从前那批旧的我是要全盘换掉的。如今才换了三成。 “这三成是朝廷拨过来的。我想穆家还来不及从中操作,但也难说。 “总之,不管这三成如何,剩下的这七成,我想用靠谱的人。 “我不求个个成为魏章小霍那样的心腹,最起码要有对我端王府的忠诚。” 晏北道:“你想让我给你找人?” “不用,”月棠道,“接下来我会把当年跟隨过先帝的所有侍卫名单全部找出来。宗人府有现成的名册。 “到时候我会从中挑出一部分人来,你替我把他们名正言顺地派遣到端王府来即可。” 二皇子原本就有自己的一批人,这些人跟著他出生入死,轻易不会换。就算有所增员,也不会越过皇帝自己的旧人成为他的心腹。 因此,先帝驾崩之后,从前跟隨他的侍卫绝大多数又回到了编制之中。 他们这些人曾经只忠於先帝,如今先帝不在了,首先不会与新主產生衝突。 再者,那曾是以真心相待过月棠的先帝的人,他们不像留在端王府、曾被褚嫣用过的侍卫。 对月棠来说,要快速组建端王府的基础力量,找到这一批侍卫来府是最划算的。 “那你得动作快一些。”晏北沉吟,“省得穆昶那老贼从中作梗。” “不出三日。”月棠站起来,“走吧。我也带你逛逛我们端王府的园子。” 走到门外她吩咐:“让韩翌过园子来陪客。” “別!”晏北连忙把她阻止住:“我是粗人,可当不起温文儒雅的进士大人侍候。 “你还是让我隨意得好。” 门下的兰琴见状,嘴角都要压不住了。 …… 即使宫宴的丝竹声早已停歇,永福宫里此刻也还是洋溢著一股愉悦的气息。 沈太后坐於上首,沈家四口分坐两旁,香炉里一炷龙涎香冉冉裊裊,將近旁的沈宜珠衬托得愈加温婉沉静。 “珠儿无论才气还是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好,陪伴在皇帝身旁並不逊色。原本我还以为此事要费一番工夫,不曾想老天爷都相助你我,这个机会又怎么能白白地葬送呢?” 沈太后右肘搭在扶手上,缓慢地说道,“但这个机会即便掉到了碗里,没人搭台还是不成。 “今儿什么情况你们都看到了,不管永嘉和靖阳王因何结盟,当前他们都是一条心。 “要想达成目的,我们必须得把靖阳王这股力量爭取下来。” “这恐怕不容易,”沈夫人道,“那靖阳王入京三年,都不曾受任何人拉拢。他与我们沈家也並无交情。” “过去没有,將来让他们有不就行了?”沈太后瞥她。“嫂子也当了沈家这么多年的大夫人了,怎么还是这么畏畏缩缩的? “你们在靖阳王面前没那个脸面,永嘉不是有吗?动动脑子行不行?山不转水转!” 沈夫人被训斥得面红耳赤,不作声了。 沈宜珠看了母亲一眼,悄悄把手伸过去,覆在她手背上。 沈黎道:“我们同样与永嘉毫无交情,请她牵线搭桥说服靖阳王,恐怕还得姑姑出面。” “本来也没指望你们。”沈太后嘆气,“此事我会去办。但你们也不能閒著。 “穆家为了当国丈,准备了多年,不会轻易放手的。哥哥和黎儿回去之后,立刻连同府里的幕僚擬出一份策略,將今日穆家那丫头干下的蠢事散播出去。 “今日席上永嘉虽然联合靖阳王压住了他们,但外间还不知情。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穆家丫头殿前失仪,莽撞狂妄,堵住穆家底下那帮党羽的嘴。” “姑姑英明。”沈黎垂首。 沈太后又看向沈宜珠:“从明日起,你入宫来陪伴哀家。得让皇上和朝臣都看到你,才更有水到渠成之利。” 沈宜珠盈盈一拜:“珠儿遵旨。” 沈太后满意地点头:“这就对了。让你入宫为后,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整个沈家的大事。你是代替沈家入主中宫,既不必要狂妄,也没什么好扭捏的。” “姑姑的教诲,珠儿都记住了。” “回去吧。”沈太后站起来,“最迟今天夜里,穆疏云失仪的风声要传出去。” 大伙起身拜退。 沈太后又褪下腕上一只鐲子,套在沈宜珠手上:“这鐲子是当年先帝赏的,穆家丫头刁蛮,皇帝今日也算吃了亏。 “你日后就保持你本来的模样吧,让皇帝看到你的懂事温顺,不会给他惹麻烦。” 沈宜珠抿紧双唇,缓缓点头。 天色已经暗了。 一家人跨进府门时,各个院落都已经亮起了灯。 沈奕父子马不停蹄地召集幕僚奉沈太后的旨意行事。 因著沈太后的懿旨,明日一早沈夫人也要打发沈宜珠进宫,她牵著女儿直入正房,当先取出来一盒子头面首饰。 “这是早就给你准备好的釵环,明日带著入宫。你姑母说得对,皇上正值青葱少年,怎会不喜明媚女子? “你是最聪明的,母亲相信,你自会想办法奔著成功去。” 盒子交到沈宜珠的手上,顿时压著她的手往下沉。 沈宜珠捧著它,片刻后抬起头来:“母亲,女儿一定要当皇后吗?” 沈夫人默然。 沈宜珠把盒子放下,轻声说道:“当初四皇子与皇位失之交臂,我记得姑母气恨得砸了整个永福宫的东西。 “姑母说过,沈家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要想平安,只能把皇位夺过来。” 沈夫人上前,抚摸她的头髮:“你若能够入住中宫,这也是另外一条保命之法。” “但我知道姑母並未死心。”沈宜珠抬头,“与其说是另一条路,倒不如说是权宜之计。 “一旦有机会,她还是会想要四皇子上位。 “那么,倘若那一日到来,女儿这中宫皇后又该何去何从?” 少女双眸在灯光之下异常耀眼,灼得沈夫人一时不得言语。 当屋里安静得连心跳都听得见时,沈夫人才吸进去一口气。“无论如何,沈家定然会保住你的。” “会吗?”沈宜珠苦笑。 “珠儿!”沈夫人抱住了她。 沈宜珠沉下一口气,也紧紧回抱住了母亲。 (本章完) 第120章 天家 第120章 天家 卢照披著晨露快步走进內院时,曙光才刚刚露出来,早早醒来准备早朝的穆昶刚刚在餐桌旁坐下。 穆夫人给他盛汤:“今日散朝之后,还是去皇上那里坐一坐吧。先看看皇上的意思,倘若皇上態度坚决,倘若又还有斡旋的余地呢?” 穆昶点点头:“云儿她怎么样?缓过来了吗?” “昨夜哭了半宿,后来好歹让我劝住了。她是个聪明孩子,只不过出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自带几分骄傲,一时拐不过弯来。” 穆夫人嘆著气,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太阳穴。 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脾气上来也是够磨人的。 直到夜半,她才好歹安静下来。 可说到底也从来不曾受过挫折,一上来就吃这么大个亏,哪里能接受得了? 別说她了,穆夫人自己冷静下来都费了一番工夫。 卢照就在此时走进来:“太傅大人!”他极力压住神色,朝屋里二人行礼:“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昨日宫宴上的事情,已经在外头传开了。” 穆昶举著牙箸抬头,正在伸手传菜的穆夫人也看了过来。 “怎么个传开法?” “今日街头巷尾飘出许多声音,说大小姐昨日在宫宴上要为靖阳王和永嘉郡主当月老,被永嘉郡主训斥了,还说原本打算请奏册立大小姐为中宫皇后,没想到反而被大小姐无礼了!” 屋里静默了一下,隨后穆夫人站起来:“昨日宫宴之上並无外人,这话是沈家传出去的还是端王府?!” 卢照默了默:“目前不知道是哪家,但是已经满城风雨,过往大小姐在外的美誉已经被詆毁得差不多了!” “他们竟然如此卑鄙,用这样的法子来针对穆家?”穆夫人气得手都抖了,“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下得了这等重手,这不是把我们云儿给毁了吗?!” 身为太傅府千金,当朝名门闺秀,这传出去好听吗? 这不只是狂妄了,这还是要把与月棠、晏北的矛盾坐实! 本来只是私下里一场爭执,如今闹得人尽皆知,自然是穆家吃亏,穆疏云吃亏! 她说道:“老爷,得赶紧想办法压下来,先查清楚到底是哪家在兴风作浪?” 倒不是怵著谁,主要没有这样任人欺到头上来的道理。 “老爷,夫人,宫里传消息来了!” 穆昶还没回话呢,门外来了人,一看大家都在,立刻稟报上来:“沈家大小姐沈宜珠一大早被接进宫里给沈太后侍疾了。 “隨身带了两个丫鬟,还有不少隨行物事,看模样是打算长住!” 穆夫人听到这里,神色又是一变:“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一大早又是侍得什么疾? “这是瞅准了空子,把人叫进宫去陪伴皇上才是真吧!” 说完后又咬起了牙:“这么说来,外头的风言风语也多半是沈家传出去的了!” “月棠昨日已经够囂张了,她要是聪明的,应该知道皇上不会任由她胡来!”旁边凝眉听了很久的穆昶这时起身,“派人去告知顺天府,即刻去搜查城中传播谣言之人,先拿住几个追究谣言来源,让他们拿出证据,若是没有,即刻打入大牢从严处置!” “遵命!” 门口听候差遣的家丁即刻领命下去。 区区风言风语还乱不了太傅府的阵脚,不出半日,京城之中必不敢有人再传播。 穆夫人却担忧:“便是杀鸡儆猴,也落下了痕跡。有这个痕跡在,將来定会让人抓作作文章。” “先平息风波再说。”穆昶深吸气,“沈家原本处於劣势,此时得了这个良机,必定咬住不会鬆口。眼下风头上,你做得再多也不可能挽回声誉!” “老爷!夫人!” 他话音刚刚落下,丫鬟带著焦急的声音又传进来了。“外头谣言四起的消息和沈家小姐入宫的消息,方才大小姐都收到了!” 丫鬟是穆疏云的丫鬟,脸上带著慌色。 屋里人都顿住。 “是谁告诉她的?” 穆夫人当先反应过来,第一个衝出了门槛。 昨天夜里她耗干了口舌才好不容易把人劝住,別的也罢了,听到沈宜珠在这个时候入宫去的消息,穆疏云恐怕又要坐不住了! 后方的穆昶匆忙和卢照打了个招呼,也赶了过去。 临近园而建的擷芳堂里,倒是不见哭闹声,反倒还传出断断续续的琴声来。 穆夫人快步进屋,只见穆疏云坐在窗下琴台旁,背影如同一座雕像。 “云儿!” 穆夫人到了她跟前,把她拉起来。 昨夜痛哭过的眼圈还有一些浮肿,此时被清晨的天光一照,脸色也显出了几分青白,但整个人看起来还算平静。 “傻孩子!”穆夫人道,“你管那沈家如何?不过是几个跳樑小丑,你父亲如何能真让他们翻出风浪来?放心,你父亲已经让人去处置了。” 穆疏云没有说话。 穆夫人声音愈发放软:“总归是好事多磨,放眼天下,谁比你更有资格坐那个位置? “昨日我们都低估了永嘉郡主和靖阳王的关係,所以才会犯了个小错。 “眼下在风头上,先由他们去。等过些时候,不见得没有机会翻盘。” 穆疏云扯了扯嘴角。“可宫里总归需要一个皇后,不是吗?” 穆夫人顿住。同时看了一眼隨后到来的穆昶。 穆疏云转头看向他们。“你们知道吗?从昨日到现在,宫里没有来过一个人。 “我与他从小相识相伴,每一次闹彆扭,总是不超过半日他就会来找我。 “可是从昨日到现在,他不但没有亲自来,更是连问候的人也不曾派过来一个。 “父亲,母亲,你们说,皇上昨日並没有坚持驳回靖阳王他们对我的定论,是因为他无力阻止,还是因为他內心也认可?” 穆夫人说不上话来。 昨日被月棠他们架到那份上,还把先帝和穆皇后都抬出来,皇帝不可能拗得过他们。 更別说晏北还提到了当年先帝对穆家老爷子犯事的態度,有“孝”字压著,皇帝此时又怎么方便立刻登门来? 不过穆疏云这话一出来,她心头也划过一丝阴云。 昨日若不是皇帝那节骨眼儿上求情,晏北还抬不出先帝来压人呢,结果这一来,正好让晏北抓住机会堵皇帝的嘴了! 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皇上虽与你有儿时相伴的情分,但天子的情爱,是不能够全盘信任的。”穆昶此时道。 “那姑母与先帝又怎么说?” “他们不同。”穆昶抿紧了唇。 穆疏云咬著下唇,苦笑一下:“道理我都明白。我们家已经出过一个皇后,身为穆家的大小姐,先皇后的亲侄女,我怎么能嫁得太差呢? “刚刚好我与皇上有少时相伴之情,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正是因为从前我篤定自己一定会成为他的妻子,所以我骄傲,我有恃无恐。 “但如今我只觉得心底发冷,因为我发现,他竟然连一个区区郡主都拿捏不住。 “他连自己的妻子选谁都无法做主!” 穆夫人脱口而出:“这只是暂时的,还有几个月——不到一年了,只要顺利从沈太后手上接过印璽,皇上大权在握,他就没有如此之多的掣肘了!” “可是沈家倒了,不是还有一个靖阳王府吗?”穆疏云站起来,“永嘉之所以敢於欺负我,敢於向穆家復仇,不就是仗著有个靖阳王吗? “皇上大权在握,他能掀翻先帝钦命的辅政大臣吗?能剷除漠北几十万大军吗?” 一席话问得夫妻俩都沉默下来。 穆疏云冷笑:“永嘉和靖阳王不让他立我为后,他就不能多说一个字。 “倘若他们二人提出要立沈家小姐为后,那皇上能拒绝吗?即使父亲反对,反对会有用吗?” 穆夫人已然无言以对。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不觉收了回来。 “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爭取。”穆昶往前跨一步,“他是皇帝,登基不过三年,也许他会因为某些原因而妥协。 “可於我们穆家而言,从前没有理由放弃这个位置。 “如今发生了这件事,就更加不能放手了! “一旦谣言无法遏制,不会再有门当户对的人家心甘情愿求娶你。 “即便你能够嫁进去,总归不能如愿。 “与其如此,为何不能爭一把呢? “跌倒了便爬起来,如此颓丧抱怨,又能顶什么用?” 穆昶说到这里,声音也沉了下来。 穆夫人不由担忧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疼爱这个女儿,像如此疾言厉色地说话,是从未有过的。 “那父亲想过这件事可能会有变数吗?”穆疏去抬起头。 穆昶默语。 如果篤定皇帝对求娶穆疏云绝无可能有变数,那他自然早就在朝堂之中操作立后了。 因为彼此心意相通,不会造成隔阂。 可正因为在初次提及此事之时,他察觉到皇帝似乎还有顾虑,所以才把此事按了下来。 毕竟局势未定,正是齐心协力对敌之时,不適合为了这种事种下嫌隙。 他相信,就算皇帝有所犹豫,最终也还是会顺从这个安排。 因为当下朝堂之上,唯独他们穆家才是毫无保留地支持他的。 他们利害与共,分割不开! “不会有变数的。”他缓声道,“十几年都过来了,到了这一步,中宫皇后也好,太子也好,最终必须出自我们穆家!” 穆疏云咬起下唇。 门外又有丫鬟到来。 穆昶扭头看了一眼,丫鬟遂进来:“老爷,卢先生让传话进来说,沈家方才似有人往端王府去递帖子了。” 穆昶收回目光,看一眼穆疏云,交代道:“好好歇歇,再想想该怎么做。 “皇上与你终究还有旁人无法代替的情谊,这是你的本钱,若是浪费了,属实可惜。” 说完他给穆夫人使了个眼色,走出去了。 穆夫人嘆著气,上前扶起穆疏云:“再睡会儿吧,今早不必去老太太那边请安了,我替你告个假。” 穆疏云不语。 穆夫人便扶起她入內,令其躺倒在床上。 穆疏云翻身向里,把脸埋进了被褥中。 穆夫人陪了片刻,到底心里还惦记著沈家已经往端王府递帖子之事,躁动著坐不下去,喊来丫鬟们看著,自己走了出去。 屋里逐渐安静。 丫鬟打下帘子,也准备出去了。 床上的穆疏云却坐了起来。 她赤脚下了床,走到铜镜面前,抬手抚起自己的脸庞。 镜子里少女的脸娇艷如,即使经过一夜哭泣,看上去有几分憔悴,美丽的五官依然夺目。 “来人!” 她张开嘶哑的喉咙。 门外丫鬟快步走进来。“小姐。” 穆疏云依然看著镜子,但她脸色已经镇定下来,目光也像结了霜的湖面一样平静。 “帮我递个摺子去宫中,我要见皇上。不要让老爷和夫人知道。我要悄悄去。” 丫鬟怔怔地望著她。 私自謁见皇帝这样的事,到底非同小可,如果让老爷夫人知道,吃瓜落的总归是自己。 “怎么?”穆疏云抬起眼,“想被逐出去?” “不!” 丫鬟连忙摇头,“奴婢这就去!” …… (本章完) 第121章 承诺还作数吗? 第121章 承诺还作数吗? 太监穿过庭院,给皇帝送来热汤,同时还带来消息:“沈小姐入宫侍疾,为太后熬了汤,太后命沈小姐送了一碗汤来。” 皇帝从飘摇的龙涎香后抬起头,看了眼他手上的汤盅,微皱了一下眉头。 “去回复太后,就说朕这两日也在服用养生汤,不宜额外滋补。” 太监有些迟疑:“皇上,太后懿旨,推辞了恐怕有不孝之嫌。” 及冠的日子在明年七月,如今举朝都在等着那个时机,节骨眼上,应当忍字当头。 “皇上,”门外又有太监走进来,看了一眼这碗汤,顺手把它接过去,看向皇帝:“皇上,昨日疏云小姐受了委屈,此时若与沈小姐走得太近,恐怕会让太傅脸上不好看。 “皇上要立足,还是离不开穆家呀!” 皇帝停在半空的手,便又收了回去。 “那太后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这岂不简单?”这时候门口又响起了清脆的声音,“太后娘娘的心意领了,至于留下来要怎么处置,还不全凭皇上吗?” 随着这话语声落下,一抹倩影款款步入。 皇帝眉头微动:“疏云?” “疏云小姐。”太监们纷纷行礼。 穆疏云走到皇帝身前,提裙下跪,行了大礼。 皇帝在原地顿了片刻,上前将她扶起来:“你怎么来了?” 他又抬头看着门口后进来的太监:“怎么没有人通报给朕?” “皇上,”穆疏云抬头,“从前我们在江陵,我来见你,从来都不需要通报的时候。 “我以为即使是如今,皇上也不会苛责才是。” 皇帝微怔。 穆疏云望着他,又笑一笑:“不过我陪老夫人去江陵,几个月都不曾入宫,想来皇上也是忘记了,不然不会一次都不曾召见我。” 皇帝神情松动,“正是,事情太多,我也忘了。 “你也好久不曾入宫,昨日也来不及说话,你此番回江陵,一路上可还好?” 穆疏云又笑了:“我回来有五六日,皇上直到现在才想起来问我。” 皇帝面色又是一滞。 堂前两个太监已经退了下去。 穆疏云道:“表哥。” 皇帝转身。 “当年在江陵你和我说过的话,还算数吗?”少女的目光像水潭一样幽深,让人看不到深浅。 “当然算数。”皇帝缓缓扶上她的肩膀,“我说过,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能是你。 “可是云儿,我也不知昨日会发生那样的事,你太莽撞了。 “我昨夜想了一晚上,仍然不知该如何破解这个局。 “你为何去招惹堂姐呢?” “招惹?”穆疏云笑了。她低头看着那碗汤:“沈家今日已经给端王府下帖子了。 “表哥,如果满朝文武在这个时候奏请立皇后,你能抗拒得了吗?” 皇帝凝默。他拿起桌上的朱笔:“如果舅父能够竭尽全力助我,我又有何不能呢?” 说完他目光转向少女:“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我期盼着早日接你入宫,但你也知我势单力孤,云儿,你是否愿意帮我?” “你希望我做什么?” 皇帝沉气,抬手揉起了眉心:“比如眼前这碗汤。 “即使我今日拒绝了。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 “你有办法帮我解除眼前之困吗?” 穆疏云嘴角的笑漫到了天际。 “你笑什么?” 穆疏云摇摇头,低头静默了片刻,她说道:“小时候祖父对表哥格外严格,他说你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处处都要比旁人强一些才是。 “每次你有文章背不出来,或是有问题答不上来,我总会想方设法喊上兄弟姐妹一起,在暗处给你提示。 “我害怕你受罚,也害怕你吃亏。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怎么会不去做呢?” “云儿!”皇帝握住了她的手。 穆疏云把手抽出来:“可是,我总归心里不踏实。你到如今都不曾给我一个只字片语的承诺,而昨日我又被郡主拿出了话柄。 “倘若我替表哥扫除这些障碍的时候,又让人抓了把柄如何是好? “我名声已经被毁,那个时候再遭针对,我也就只有一死了吧?表哥希望这样吗?” 皇帝眉目深沉。 穆疏云含泪笑一笑:“倘若我死了,父亲与皇上之间总会有隔阂了。 “恐怕那个时候,穆家想要为皇上赴汤蹈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呢。 “我替皇上不值。” 她说话的声音像平时一样温柔,或许因为此时含着眼泪,音色还不如往日的活泼清亮。可此时落在这安静的殿堂里,又格外有分量。 皇帝缓声道:“你待如何?” 穆疏云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写好了的折子,展开推到他的面前:“我要一个承诺,皇上落款下印就好。得一个安心,云儿也好劝说父亲义无反顾替皇上冲锋陷阵。” 纸上字迹娟秀。所写的内容无外乎一件事:允诺来日册封太傅府小姐穆疏云为皇后。 “皇上方才还信誓旦旦,落笔写个字不难吧?” 穆疏云语气依然温和,但直勾勾看过来的目光却不容人退却。 “穆家护佑皇上十余年,尽心尽力,从未有过私心。这是你自己曾对我许下的承诺,你若言而有信,必然不会推脱。” 少女脸庞苍白。眼窝底下一片深重的黑影。仅仅一日之隔,便与昨日那娇蛮活泼的太傅千金判若两人。 静室中,沙漏的声音震耳欲聋。 皇帝缓慢道:“云儿,你有备而来。” “我说了,我只求一个心安。”穆疏云泛红的眼睛在笑,“当然,你若实在不愿,我又怎能逼你?” 皇帝背转身去,像桩子一样站了片刻,然后重新转过身来:“好。” 说完他提起朱笔,在折子上利落地写了几个字下去,然后盖上私印。 他把折子放到穆疏云的手里:“待眼下这场风波过后,你自拿它来寻我践诺便是。” 穆疏云双手滑过那朱红的字迹,一滴眼泪啪地落在上方。 她蓦地把它合上,抬头笑了。 “谢主隆恩。” 她把折子紧紧贴在胸前,往后退行几步,到了门槛下,转身走出去。 皇帝缓步走到门边,静默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庭院里只剩下斜射的日光,他才走回御案旁边。 案上那碗汤已经凉了。面层浮着浅浅一层油。 他端起来,望向先前送汤过来的太监:“太后的赏赐,推辞了是为不孝,对吗?” 后者目光惊诧,快步走上前来:“方才是小的多嘴,皇上不喝,也无大碍。” 皇帝哂笑一下:“可那是先帝钦命持玺听政的太后,朕不能不尊,是不是?” 太监默然。 就在这刹那间,皇帝把碗端起来,一口喝毕。 “皇上!”太监惊慌夺碗,“小的还不曾试过口!” “无妨。”皇帝将碗递回去:“太后公然送过来的赏赐,怎么可能会有毒呢?” 太监不出声了。 “常玉。”皇帝又道。“你把碗送去永福宫,替朕多谢太后与沈小姐的美意。 “再带上四色点心,算作我给太后的回馈。” …… 昨夜宴请晏北,一顿饭吃到近戌时才散。 一坛醉仙楼的竹叶青被二人喝到见底,恰逢月光升上来,照亮重重迭迭的屋檐,月棠心底骄傲升起,又趁着酒兴,拉着他把端王府几大主殿瞻仰了个遍。 今早起得就有些晚。 一问韩翌,原来早就来过了,因她未起,便先出门去寻了他祖父的同僚。 随后窦允和郭胤各自前来拜见。 坐下来寒暄了一会儿,侍卫才悄悄来禀报,说是二位同来还有两辆马车在门外等候。 原来他们俩竟是带着家眷前来的,因为曾提前打招呼,故而不曾让两位夫人一起进来。 月棠对着他俩叹了口气,然后让兰琴带着贺氏去接两位夫人进来。 随后窦郭二人去往衙门,月棠留下女眷说话,又挽留二人用了午膳,顺道打听一些朝堂内宅之事。 窦夫人敦厚持重,言语不多,但恰到好处。郭夫人快言快语,性子爽利,起初有些拘谨,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送走二人之后,日光已经西斜。 到了房中,见案上摆着一摞帖子,一部分是宗人府和内务府等衙门递过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城中大户女眷投递来的。其中却有一张赫然写着“沈府”。 她抽出来一看,是沈奕连同其夫人作的邀请。 贺氏恰好捧着簿子进来,斟酌着说道:“先前听魏大人说,沈家小姐今日入宫为太后侍疾了。又说,先前太傅府大小姐的轿子也抬到宫门下了,似乎穆小姐也入过宫。” 月棠闻言顿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话,随后走进来的兰琴又道:“郡主可猜到穆疏云为何会在这当口入宫?” “为何?” “昨日宫宴上的风波,已经被人传出去了。从昨夜开始,各处人员汇聚之处都在讨论穆疏云的行径。暗中更有许多人推波助澜,说穆家小姐比起先皇后德行差远了,明里暗里就是说她不配母仪天下。” 月棠了然点点头:“沈家干的。”说完她问道:“穆疏云入宫这一趟,可曾闹出什么风波?” “奴婢特意差人前往靖阳王府问了问,王爷那边不曾听说有什么消息。而且穆疏云很快就出宫了。” 月棠嗯了一声,再看一眼案上的帖子,把它放到一边,拿起贺氏呈上来的册子翻看。 “魏章呢?” 忙活了几日,整个王府所有该入册的都已经入册了。接下来只等魏章把从前先帝用过的那批侍卫挨个地查一查行迹,就可以筛选出一批靠谱的人选引进王府来了。 “从昨日就出去了,到如今还没回来呢。” 兰琴给她肩膀上搭了件衣裳,余光瞥见庭院里走进来的人,又道:“韩大人倒是回来了。” 月棠也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韩翌行色匆匆,已经快步走到了庑廊下。 “进来吧。”她说道。 韩翌步入,匆忙之下行了个俯身礼,然后道:“郡主,臣已打听到当年案子的来龙去脉,穆太傅的父亲当时倚仗权势,卖官鬻爵,收受了大批银两,遭人揭发,状子直接递到了先帝案头。 “先帝大怒,派人暗中搜集罪证,随后把穆父打入了牢狱。 “但几个月后,先帝还是网开一面,将原本判下的十年徒刑抹去,只是免去其官职。 “后来穆父出来后,穆太傅及其两个弟弟同时辞官了,举家搬去了江陵。” 月棠道:“穆昶后来才辞官,意思是这案子没有牵涉到他们兄弟?” “因为穆父犯事次数不多,时间也不长,统共就是那两年里,以十万两银子卖出去三个官位,故而当时只捉拿了穆父。 “穆昶三兄弟都未在相关职位上任职,所以没有受到牵连。” “那为何后来皇上赦免了穆国丈,反而他们又要辞官归乡?” “臣也觉得蹊跷,仔细追问了一番,才打听到很可能让穆家合家搬离京城的,是先皇后的决定。” 月棠沉吟。 穆家搬出京城的原因,她只知道是因为犯事。却不知道穆家本来已经无罪了,穆皇后却还是让他们辞官回去。 想了下,她问道:“当初告他们的是谁?知道吗?” “不知道。”韩翌摇头,“据说那状子是直接投到先帝跟前的,事后没有一个人知道是谁揭发,先帝也未曾透露。” 月棠又默了一默。 诚然树大招风,凭皇后在朝堂上的威望,以及先帝对她的敬重,让已经露出把柄的娘家在那风口上退居江陵避开风头,也是明智的。 只是凭野心勃勃的穆昶,他们甘心顺从吗? 会老老实实地蛰伏吗? 在二皇子去往江陵之前,他们是否曾为扭转当时的局势做过一些努力? 他们又是在何等机缘巧合之下,顺利从帝后手上接过了代为抚养二皇子的重任呢? 月棠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一看韩翌鬓角的汗渍,顺手把桌上一条帕子丢了给他: “虽是叫你尽快把事办好,倒也不是叫你累成一头驴。 “你是我端王府的长史,在外代表我永嘉郡主的体面。 “日后不管见了谁,你都把腰杆给我挺起来。 “若再让我看到你唯唯诺诺,就不用干了。” 韩翌慌忙抱着这帕子,怔愣抬头,好半日才回了个“是”。 (本章完) 第122章 原来被算计了 第122章 原来被算计了 韩翌出去之后,月棠一个人坐在窗下煮茶。 晴朗了不到几日的天又阴了下来,窗外兰琴正在调教挑选出来的一批太监侍女,她如今是王府的掌事姑姑。 贺氏,哦,梅卿,她叫贺梅卿。此时她站在旁侧认真地看兰琴说话。 自住进来后,端王府已经一扫褚嫣在时的萧条,每个人都在为经营起这座王府而忙碌,就像是寥寥数年之前的景象。 “郡主,”霍纭走进来,“沈家那边打发人来问,早上递过来的那一张帖子,不知郡主收到了不曾?属下该如何回复?” “就说我出门了。”月棠看他一眼,“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沈太后把沈宜珠接到宫中,是钻了这个空子,打算近水楼台先得月。戏台子已经给他们搭好了,先让他们唱,不要急着搭理。 “我们办我们自己的事。 “别忘了王爷的死因还未曾揭露,不揭露,就没办法向穆家复仇。” 如今可以肯定端王的死与穆昶有莫大干系,但又如何呢?不知前因后果,连从哪里去攻破穆家都不知道。 皇帝从五岁多起就由穆家接手,纵然身边也有足够的侍卫以及使唤的人,但如果从那时起,穆家就起了把二皇子推上皇位的心思,那皇帝在江陵十年,其实不可能建立得了了不起的势力。 穆家在尽心尽力教养他的同时,如果不能牢牢把控住他,谈什么从中获利? 皇帝对穆家的依赖是事实存在的,也不得不依赖于他们。 如果月棠像对付褚家那样对付穆家,那就等于削去了皇帝的臂膀,皇帝绝不会允许。 沈家会递帖子过来,是她意料中事。 宫宴上对穆疏云发威,不是一时意气,而是有意为之。 之所以当众否决提议穆疏云当皇后,一是为了掐灭穆家的心思,再一个就是为了引沈家出手。 穆沈两家相斗于月棠最大的好处,就是有可能借沈家的手把穆家的把柄逼出来,倘若沈家实力足够,能把穆家一举拿下,那就更好了。 但这沈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眼下月棠占据主动,并不想积极回应。 “那王爷的死因,该怎么往下查呢?”霍纭挠了挠头。 月棠望着桌上放着的名册,对他说:“你是不是还没捞着差事?” 霍纭有点不好意思:“属下想到仪卫司捞个头领当当,师傅不准。他说我办事毛躁,让我就到永庆殿听候郡主差遣。” 月棠笑一笑:“那你就去办个要紧的事。 “你带几个人去查清楚二十年前穆皇后临产之时,所有就近伺候的人。当时内务府应该会有记载,当中每一个人不管是死是活,是去是留,全都报个结果来给我。 “我总觉得皇后与母妃同日临产背后,或许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因为穆家犯事是二十年前。 那个时候穆皇后已经怀上了二皇子。月棠也已经在端王妃的腹中。 也就是说,穆家是在皇后身怀龙胎之时举家辞官回到的江陵。 线索太少。月棠还做不出更多的推测。 但两个事件的时间点这么微妙,总归值得一探究竟。 “好。”霍纭点头,“属下这就去。” 月棠叮嘱:“你一定要仔细行事,切勿打草惊蛇。宫里每三年放出一批人。二十年前的事了,不是那么好查。你也要仔细,不要漏过任何一个人。” “属下先去把这份名单弄到手,然后再对着一个个地查!” 月棠点头,让他离去。 兰琴掀帘走来:“怎么不歇一歇?” “沈家人打发回去了吗?” “已经走了。不过看那模样,还是不会死心的。”兰琴哂道,“依我说,求人也该有个求人的样子。 “老打发个下人来算什么呢? “真有诚意,就该他们正主亲自登门拜望。” 月棠望着炉下阴影:“这不就跟穆疏云一样吗?并不觉得我这个郡主值得尊重。” 兰琴无语。 随后在她下方坐下来:“总归是回到应有的位置了。不必再藏身于阴影之下,也可以直入宫闱,近身接触这些神神鬼鬼,还是比从前好些,对吧?” “是好一些,但是,像这样被人恶心的机会也多了。”月棠扬扬唇,“连一个臣子之女都能够置喙我的婚配问题,本身也说明他们吃定了我孤家寡人,连反击的能力也十分有限。” 说到这里她仍然忍不住沉着脸放下杯子:“这穆疏云着实可恶!敢践踏我!” 兰琴少见她使性子,反觉欣慰:“确实不自量力!” 发发脾气好,这才有几分从前娇俏恣意、被人爱着的样子。 月棠在屋里走了几步:“她若当不成皇后,前途该如何?” 兰琴想了想:“要么忍着屈辱入宫为妃,要么含恨低嫁。过往那些年她把与皇上的交情扬得尽人皆知,不当皇后难以收场。” 月棠闻言,缓慢点了点头。 …… 沈家下人把从端王府带回来的消息传到沈奕耳中时,沈奕夫妻俩和一同等候消息的沈黎、沈家老二沈旻都因这个结果而沉默。 “这丫头倒是不好相与。”沈旻当先吐槽,“她到底怎么想的呢?穆昶那天夜里带兵把她救了下来,穆家与皇上又有那样特别的关系,按说她这孤家寡人的,就该顺势与穆家交好,让自己活得轻松点。 “谁知道她二话不说在宫宴上竟和穆家丫头杠了起来,不给丝毫面子把穆家给得罪了。 “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吧,搞不好她看不上穆家为人也有可能,那我们沈家向她示好,她怎么也这般孤傲? “合着她是谁的面子也不给,她觉得就凭皇上对她这三分客气,日后也能耀武扬威? “这可不是先帝在的时候了,不但先帝不在了,端王府也没别的人了,她又不可能嫁给靖阳王,难道靖阳王还会给她当一辈子冤大头?护她一辈子? “我们沈家这现成的权贵高门,肯纡尊降贵给她下帖子,她倒还拿捏起来了!” 沈旻愤慨的声音回响在屋里。 而沈奕只管心急地打圈圈:“说这么多,不如动动脑子想办法?太后那边还催得紧呢! “今日皇上喝了珠儿亲手熬的汤,称赞了她,还赏赐了点心,这是个好兆头! “我们得乘胜而上! “穆家那丫头和皇上一块长大,情分不同,要防止她过后翻盘,就得趁着眼下定下大局!” 而沈黎凝眉静坐了半晌后说道:“你们都忘了永嘉郡主是怎么从三年前走到如今的。 “从京郊树林到京城这段路,她足足走了三年,搅动了京城风雨,掀翻了当朝御史大夫,皇城司使,两个四品将军。 “而二叔还在说她没有资格拿矫。 “依我说,咱们不但应该客客气气,还应该请太后亲自出马。” 沈奕兄弟立刻朝他转过了身子。 沈黎回想着那日在宫中见过的月棠,回视过去:“永嘉郡主是得先帝和先皇后共同教诲过的,是在帝后病榻之前尽过孝的。即使有求于她,太后亲自出马一回,也不算跌份。 “况且如此还能彰显出太后爱屋及乌、在先帝走后依然疼爱他的侄女的仁德。 “当下既然已经迫在眉睫,那为何不给足诚意,让事情办得更快更顺利些呢?” 或许是他这番话勾起了大家的回忆,再次把那个传闻中给何建忠开膛破肚的凶手与身着宫装在宫廷里款款而行的高贵郡主联系起来,他们都不再有异议。 沈黎便带着沈奕的嘱托,匆匆进了永福宫。 沈太后心情甚好。 因为皇帝让人送来了点心,而且送来的还是御膳房特意现做的点心。 她自然也知道在这之前穆疏云去过紫宸殿了。 可正因为这样,这个举动才越品越有意思。 在把消息口头传到沈家之后,她又打发人出宫:“去沈家传旨,大小姐伺候皇上有功,这是沈大人和夫人的功劳,哀家也要赏赐。” 太监抱着懿旨走出宫门时,恰好遇到沈黎。 两相对了话,沈黎更是加快脚步入了宫门。 “姑母。”沈黎行了礼,“您这是要把今日这事宣扬出去?” 沈太后慢吞吞睨了他一眼,继续翻看四皇子练下的字,“不宣扬出去,怎么让穆家那丫头跳脚呢?难得皇上肯顺我的心意一回,不好辜负他。” 说到这里她回头:“你来干什么?” 沈黎回神,说明了来意:“……侄儿害怕把事情办砸,来请姑母给个主意。” “不答应?”沈太后有些不悦:“虽然见过的次数不多,但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 “她若不打算掺和,那即便是我去,她也不会答应。” 沈黎顿住:“她与靖阳王目前看来心意一致,若她不答应,我们直接寻靖阳王,只怕更要碰壁了。即便是能再寻其他人提议,可若他们这一派不认可,总归麻烦甚大。” 沈太后目光在手里的大字上停了会儿,抬头道:“她对穆家的态度有些奇怪。穆家不是还顶着个相救于她的名声吗?为何她却对穆疏云如此不顾情面?” 沈黎目光晦涩:“方才父亲和二叔也有不解。” 沈太后忽然放下纸张,神色晦暗地站了起来:“难道她——知道什么了?” 沈黎疑惑:“知道什么?” 沈太后眼底瞬间游过万千波澜:“你知道褚瑛是怎么死的吗?” 沈黎讷言:“不是因为犯事被禁军诛杀的吗? “不是。”沈太后目光阴恻地望着他,“他是被灭口的。” “……谁灭口?穆昶?” “三年前谋杀永嘉的主谋是褚瑛,但褚瑛还有同谋。他必须有同谋,才能够恰恰好布局那场谋杀!” 沈黎浑身僵住。已然捧着茶走到帘栊下的沈宜珠也愣住了。 “姑母是说,穆昶就是那个同谋?”沈黎浑身筋骨都提了起来,“您是说,郡主之所以不顾穆家情面,是因为她发现了这一点?” “她既然都查到了褚家头上,就没有什么不可能。”沈太后挨着椅子坐下来,晦暗的神色里此时夹杂着一丝惶惑,“她比你我想象得厉害。她不是单纯想收拾穆疏云,而是在借穆疏云那句话,掀起一番风浪! “她是要让我们与穆家掐起来!” 沈太后紧皱眉头,冷笑起来。“她知道穆家丫头被踩下去后,我们一定会看准这个机会上!她是要让本宫来替她打穆家的!……这个死丫头,我竟然忘了提防她!” 沈宜珠走上前,将茶放下来:“既然如此,珠儿可以立刻回府去!” “谁许你说这种话的?”沈太后抬头。 沈宜珠咬着唇角,看向哥哥。 “我不是早就跟你们说明白了吗?”沈太后沉声,“自当年先帝立我为后起,我们沈家就上了贼船了! “我们只是用来压制穆家,防止他们一来就抢占朝堂的一把刀! “沈家要想平安,只能埋头往前冲。 “皇帝登基三年了,你们不要以为他平日不作为就不咬人,没牙的老虎也是老虎。你以为我们不争,他会允许我们全身而退吗? “皇帝要的是真正的君临天下,而穆家要的是在朝堂一手遮天! “本宫还有个四皇子,那是他们心里永远的一根刺!一旦我们留不住手上的玉玺,那么交出去的那一日,也就是沈家倒霉之时!” 沈宜珠泪盈于眼,提裙跪下:“珠儿错了!求姑母责罚!” 沈太后犹自怒容满面:“让你入宫,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即使眼下知道被算计了,你也只能往下跳!这个后位我们总归是要争到底的,不光如此,你还得让自己成为对皇帝来说有用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皇后! “你明白吗?!” “明白!珠儿明白!”沈宜珠拭去眼泪,重重点头。 沈太后吸气:“起来吧!穆昶杀褚瑛灭口这件事,你们对外一个字也不要提及。” 兄妹二人心中纵然对此有疑惑,却也只能点头。 沈太后平息了怒气,又蓦地望向沈黎:“找永嘉的事先不急。 “先前懿旨我已经掰下去了,让你父母亲按我说的做。 “明日你再上禁军营里问一问,天黑之前查清楚告诉我,那天夜里在褚瑛死之前,胡同里具体发生过什么? “我要知道,当年的事她都已经摸出些什么了?” 说到末尾,她覆在衣袖之下的手不觉攥了起来。 (本章完) 第123章 夭蛾子 第123章 夭蛾子 穆疏云进宫的时候避开了穆昶夫妇,但她从宫里回来后,一改之前的消沉,不光重新打理起了妆容,还把落下了几日的丹青功课捡起来了。 如此不对劲,穆夫人怎么着也看了出来。私下里把丫鬟找来一问,才知道她竟然是单枪匹马上紫宸殿找皇帝去了! 穆夫人吓得不轻,那到底是一国之君,祖宗王法摆在那,这丫头要是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让人拿住把柄,穆家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顿时手上一堆的账也不看了,老太太那边来了女客要招待也不去了,着急忙活地到了穆疏云的房里。 “云儿,你上宫里干什么了?” 她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波涛问道。 画桌后方的穆疏云妆容精致,原先憔悴的面容和乌青的黑眼窝全都被掩盖住了。 她淡然地抬起头,将抽屉里那本皇帝亲自朱批过的折子打开放到穆夫人的面前。 “皇上已经允诺我,皇后之位是我的。” 穆夫人看她拿出折子心中还惊奇着,等听到她说完这句话,两手就发起了抖,等到两眼快速地看完折子里的内容,她再也忍不住地睁大了双眼:“这是皇上批复的?!” 穆疏云悠然把画卷起来:“有朱批有印玺,女儿总不可能还做得了假。” 穆夫人把折子看了又看,然后道:“可这折子算数吗?当前有靖阳王府压着,还有沈家作对,月棠看热闹不嫌事大,此事想要实现,不是那么容易。” “那又如何?”穆疏云走出来,脸上淡漠,“月棠和靖阳王挡道,难道不是因为沈家能为他们所利用吗? “既然她知道父亲曾经是谋杀她的主使,此时怎么会放着沈家不用? “她看出来我们都想争皇后之位,于是借势让我和沈宜珠斗起来,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如果沈宜珠死了呢?” 穆夫人屏息看了她片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穆疏云撩起唇角。 丫鬟从门外走进来,先给穆夫人行了礼,然后走到穆疏云面前:“禀大小姐,已让人入宫打探到消息出来了,这几日沈小姐每日辰时都在永福宫的佛堂礼佛,午时末刻亲自为太后下厨做膳食。 “余下的空档则在园里侍弄草,为太后打理鹦鹉,偶尔也会在园子里看书抚琴。” “倒是好有闲心!”穆疏云冷笑,“再去探,明日她又要做什么?打听仔细了有赏。” 丫鬟答应着去了。 穆夫人听到这里却是胆战心惊。“你要干什么?那沈家丫头固然可恶,你可别再跟自己的名声过不去!” “母亲把我当什么人了?”穆疏云笑了,“吃过一次亏,那还不够吗?我要对付一个人,也用不着亲自出手。” 穆夫人总算松了口气,但又担心:“那你盯上沈宜珠做什么?把手伸到宫里,你不怕皇上对你改变看法吗?” 穆夫人知道,皇帝离不开穆家,可她同样也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不是木头桩子。穆家是于他有恩,却也不能过得太过火。 “我怕他?我还怕什么?”穆疏云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又尖锐又刺耳,“我原本不信他有二心,可结果,他在看到我找上门时,怪我不曾通报就进去了。 “又责怪我沉不住气。 “这在从前是绝对没有过的。 “他知道我受了气,不曾安抚我也就罢了,竟然还怪起了我!” 她咬着牙,红了眼圈:“母亲,我都看明白了,您和父亲说得对,不要指望天家的真情。 “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他给了我十三年的希望,凭什么我要给他机会退缩?” 穆夫人望着她含恨的脸,忍不住道:“可是事情已经更糟了。 “我听说,沈宜珠在沈太后的授意下,给皇上送汤送食。 “昨日沈太后为此还下懿旨赏了沈奕夫妇,说他们教女有方。 “事情不大,但也传开了。不少人在拿她比较。关于她知书达理的名声也就此传出去了。 “云儿,皇上为什么会接受沈宜珠的心意?你知道吗?” 说到底,那日已被月棠一语切断了穆疏云顺利入主中宫的后路,当下这风口浪尖上,如果皇帝决定顺应这个建议,那穆家急着与他们硬杠,是没有益处的。 穆疏云听到此处,涂满蔻丹的指甲已经抠进了扶手缝里。 “你说的这些,不过是更让我对皇上死心罢了。但我也更加不甘心了!” 她站起来:“那些年陪伴他的是我,不是别的女子! “她沈宜珠做过什么?凭她也敢抢我的位置? “我就要与她争到底!” 穆夫人也起身:“那你有把握吗?” “有。”她缓声道,“皇上难道想娶沈宜珠吗?他不。他没有理由乐意接受这个选择。 “他和沈太后一族是不可能亲善起来的。 “沈家的野心摆在那了。他们还有个差一步就登上了皇位的四皇子。皇帝但凡有几分血性,断不可能留下他们。 “沈家为何一定要把沈宜珠推到皇上身边? “自然是也想捞点保障,但同时难道不是往紫宸殿插个耳目吗? “皇上又怎么会甘心身边多这么个沈家耳目呢? “凭这一点,我对付沈宜珠,也算是顺了他的心意,他没有道理为难我。 “退一万步说,就算沈家有什么意见,难道我们穆家还会怕他吗?” 穆夫人深吸气:“你说得对。” 原本沈家就是政敌,对方就算是不动,穆家迟早也要向他们出击。 穆疏云就算是争败了,穆家又岂有眼睁睁看着自家人吃亏的道理? 沈宜珠若是遭了穆疏云的算计,也只能说明她本就不够资格上位。 她拉起穆疏云的手:“你有这份志向和决心,也不枉我与你父亲从小对你的教导。 “我们穆家对皇上付出这么多,让穆家出一个皇后也是天经地义。 “在此事之上,他本就不该犹豫。而应该坚定地顺应穆家心意,才不算辜负了穆家的恩情。” 穆疏云把头靠在母亲肩膀上:“女儿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穆夫人也满意地轻拍了拍她的背。 母女二人相伴片刻,老妇人那边来人催请,今日来客嘴上不说,大家心里也知道为了给二房的小姐说亲,穆夫人实在不能耽搁,便先去了。 穆疏云送她出院子。 先前出去的丫鬟也在此时走进来:“小姐,明日望日,宫里说沈太后上晌按例会在栖霞宫召见几位官眷,沈小姐明日应该也会列席。 “此外,听说沈太后还让人弄了些皇上喜欢的草,交给了沈小姐侍弄。 “接下来皇上恐怕会常有与沈小姐碰面之时。” 穆疏云透过门洞看着那边衣香鬓影,女眷们说说笑笑,指甲不由自主蜷缩起来。 她已经满了十六岁。 最好的议婚的时期已经过了。 原本她也能拥有像姐妹们这样风光激动的时刻。 但所有人都自动把她和皇帝绑在了一起,几乎没有人登门求过亲。 她为了这个皇后之位,牺牲得太多了。 而皇帝如今却容许别的人接近。 他是被动的?又或是故意的? 她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了。 她只确认自己绝没有道理就此认输。 “挽霞,”她在院门内转过身子,“你去卢先生那里帮我拿一枚父亲近日入宫的通行令牌,就说我回头有事要入宫一趟。” …… 魏章拿着一摞名册来到后湖时,月棠正在湖边钓鱼。 华临坐在旁侧,唠唠叨叨说着阿篱这几日的起居,脚下他徒手编织的竹篓里,已经有了两尾大鲫鱼。 “郡主钓鱼的技能越发精进了,看来回头得跟韩奕说一声,让他赶在天冷之前放一批鱼苗进来。” 魏章叉腰立在岸边,赞叹地看了两眼湖面,然后把手上名册递了过去。 “所有跟随先帝的侍卫都查出去向了,除去放出宫的、因病清退的、调去别的衙门的、身家不够清白的,如今还在禁军当中且能用的还有一百三十八人。” 月棠把鱼竿放下,逐页翻了翻说道:“确定这所有人都没问题吗?” “别的不敢说,属下以性命担保,至少这些人无一不对先帝忠心耿耿。”魏章点头。 “那就行了。”月棠把册子还给他,“送到靖阳王府去,让王爷这两日把这事儿给办了。” 华临听到这里,插起嘴来:“我什么时候能够把小世子一起带回来? “咱们端王府的世子老住人家府上也不是个事儿!” 月棠睨他一眼:“你目前的任务就是带着我儿子一起努力吃空靖阳王府的粮!” “那我吃十辈子都吃不完!” 华临翻了个白眼。 魏章笑道:“让琴娘一块儿去靖阳王府待着,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华临一听,眼珠儿又转起来:“能吗?” “你说能吗?” 魏章又笑了。 “哟,这么快活呢?” 园子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韩翌带着蒋绍走过来了。 “蒋大人说他有要事要面见郡主,臣就把他带进来了。”韩翌面上镇定,话语里却仍然听得出三分忐忑。 “办得不错。”月棠目光掠过他,把递出去的册又收回来给蒋绍:“来得正好,把这些带给你们王爷。再说说,有什么要事?” 蒋绍行了礼,把册子揣好,说道:“在下今日去了趟禁军营,从要好的几个侍卫处意外听到一个消息,说有人这几日在关注褚瑛被诛的那天夜里,事发胡同里的细节。 “在下顺藤摸瓜查了查,发现竟是沈家大公子沈黎的人。” 月棠露出一丝意外,“他查这个做什么?” 想了下她又看向魏章:“让你找到方凌他们那几个原来在王府的侍卫呢?怎么还没回音?” 魏章忙道:“正是还要禀报此事,那几个人方才都随属下回府来了,正在门房里等候传见。” “你让他们进来。” 月棠交代下去,又看向蒋绍,“是王爷让你来的吗?” 蒋绍嘿嘿一笑:“我们王爷恰巧手头有事,在下也正好挂念郡主了,因此特地请命过来探望。” “贫嘴。”月棠笑道,“整个靖阳王府大约就属你们王爷一个人嘴巴淬毒。” “王爷也只对我们放毒,对郡主是极其尊重的。” 月棠听得高兴。 顺手拿起那竹篓子:“那这两条鱼,给你晚饭添个菜。 “沈黎不会无缘无故想起这茬,他搞不好是要拿穆家的把柄,我记得上次王爷抓到了那个禁军统领,回去给你王爷说,我还要见一见,请他抽空带我去一趟。” “在下遵命!” 蒋绍接过篓子,又嘿嘿一笑:“谢郡主恩典。” 他敢保证他们王爷绝对没得过郡主的鱼,这下可得回去好好显摆显摆! 华临把带过来的包袱交给月棠身边的侍女,站起来要与蒋绍一道回去。 月棠带着他们几个出园子,路上唠些家常,迎面贺梅卿带着个侍卫走来了:“郡主,今日侍卫奉韩大人的命令去内务府领王府的月例,途中发现穆疏云在宫门外徘徊。 “但她今日去的不是平日所进的大宫门,而是靠近西面永福宫的安厦门。” 安厦门是西宫门。距离大宫门甚远。如今宫中沈太后与皇帝各执一半权力,永福宫那边便把安厦门作为平日出入之所。由于仍由皇帝执掌的禁军把守,因此也没有人额外挑理。 穆疏云想进宫不奇怪。 奇怪的是她竟然绕到了永福宫那边?还在宫门外徘徊? 月棠停下来:“沈黎在查胡同里穆昶诛杀褚瑛的事。穆疏云又盯上了永福宫。看来他们双方已经预备交手了。不过沈家本来找我找得急,这两日却消停了,莫非有了别的打算?” 说到这儿她问蒋绍和自己的侍卫:“你们可知穆家这两日有什么动静?” 被带过来的侍卫上前禀报:“属下探过了,穆家一切如常,他们二小姐还在议婚呢。只有穆疏云在私下频繁地派人打探宫中。” “穆疏云是打算直接对付沈宜珠吗?”月棠想了下,又看向他:“你内务府去过了吗?” 侍卫忙道:“还未曾。属下因想着郡主或许用得着这消息,故而先赶着回来了。” 月棠点头:“极好。”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郡主,属下姓叶,单名一个闯字。” “内务府那边我亲自去。”月棠看着叶闯,“你随我同去。” 魏章带着方凌身边那几个侍卫已经迎面走来:“郡主……” 月棠嘱道:“我要用人,你再挑两个侍卫跟着我,余事等我回来再说,我去看看穆疏云要出什么幺蛾子!” (本章完) 第124章 侧放在案上的玉玺 第124章 侧放在案上的玉玺 安厦门这边不如大宫门那边热闹,地势也相对开阔。大街对面是朝中几个衙署。 正因为来这边要么是入永福宫的,要么是上衙门里办事的,所以但凡有心人从此路过,总会分辨得出来在此停留的车马。 此时晌午才过,秋风卷起街头的落叶,月棠带着叶闯他们几个侍卫分乘两辆马车,车帘盖得严严实实地到了安厦门大街。 “宫门斜对面那几架马车里,当中乌顶的那一辆里头就是穆疏云。”叶闯指着对面说。 他被月棠召来共乘一车,一路过来都很局促,此时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紧。 月棠只是透过撩开的一线缝隙看向远处:“这也停留不少时间了,你打发人去探探她还有没有在里头?” 前方马车里的侍卫收到命令,立刻迂回往前面去了。 月棠捻了铺在炕桌上的锦袱流苏片刻,那侍卫回来了:“禀郡主,马车里还有人,看不到人影,但,当属下从车下路过的时候,闻到了宫制胭脂香,还有女子的说话声。” 既然做好了尾随盯梢的打算,自然派出去的人做的是衙役的装扮,可以经过马车最大程度。 既然车厢里还有胭脂香和说话声,那穆疏云多半还在里头了。 如此长时间不离去,怎么可能没鬼? 月棠想了想,跟叶闯道:“我们从安厦门入宫去内务府。” 他们有内务府发下来的办事的牌子,即使这条线路是奇怪的,也不算犯禁忌。 他们借着马车遮挡,快速递牌子入了宫。迎面从宫里出来的小太监与他们擦肩而过,月棠扭头看了一眼他的去向,立刻拉着叶闯在宫门内停了下来。 小太监直接入了穆家的马车。 “内务府那边我去就行。等他回来,你把他盯住,看看他到底去干什么。” 叶闯点头。 带着另一个侍卫与她一道上了甬道,朝北面内宫监的方向去。到拐弯时借着树木遮挡,叶闯就折往永福宫方向了。 月棠带着另一个侍卫到了内务府,当值的太监们看到她,十分惊讶,纷纷从座案之后迎出来:“郡主殿下为何亲自来了?有何吩咐但说便是。” 月棠笑道:“我听王府的人说要领月例,左右我是个闲人,借机入宫遛达溜达。” 掌事太监松了口气,也笑道:“郡主殿下亲自驾临,让我们这小小衙门也有荣光了。快请坐!” 他把月棠让到了殿中,另一边就有小太监沏了茶过来。 他亲手奉上:“领取月例还需要走些简单的章程,还请郡主稍坐片刻。” 月棠扫视一圈四周,闲唠道:“我离宫许久,有些事务也生疏了。 “有什么不要紧的、年份已久的办事簿子,拿来给我瞅瞅?” 太监想了下:“有。” 说着走到旁侧放置籍案文书的架子下,从中抽出了几本大小不一的簿子。 “这些都是往年宗室例行要走的章程,一本是每年年节该走的议程,一本是亲王府属臣以及禁防配备的数额,以及遴选和更换的准则。还有一本则是关于宗室自有产业的报备。 “这些都是各地宗室传上来的。都有五六个年头了,已经造册入库。郡主看看不打紧。” 老太监四五十岁的样子,白皙脸庞,淡眉细眼,说起话来温声软语。 月棠翻了一翻,忽然望着他:“我从前是不是见过你?” 老太监顿了下,笑着点头:“小的从前曾在先帝跟前服侍过。郡主殿下初初学习治国策,对先帝的教诲过目不忘,先帝欣喜,赏了郡主一柄短匕,当时还是小的我送到郡主手上的。” 月棠想起来了:“你是俞——” “老奴俞善。”老太监笑着行了个礼。“郡主险处逢生,平安归来,必有大福!” 月棠笑道:“你何时来内务府的?” 俞善敛去了笑容:“老奴来这里都有三年了。先帝驾崩之后,皇上体恤老奴侍驾有功,把原先在紫宸殿的一批老人都分别做了安排。” 月棠目光微凝:“这么说先帝驾崩之时,你也在场?” “不,”俞善摇头,“老奴没那个资格。 “先帝驾崩前一日,正好听到二位皇子遇险的噩耗传来,病情突然转急。 “端王爷闻讯之后紧急入宫侍驾。太医说先帝需要静养,王爷就吩咐殿里只留下两个从年轻的时候起就伴随先帝的宫人侍候。 “所以那几日里,老奴等人只在外殿做些传水送食等活。” 月棠下意识往紫宸殿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外殿距离内殿也不远,那天夜里,里头有什么响动,外头应该也听得着。” “正是,”俞善俯首,“那天夜里我们都听到先帝与王爷争执。” “怎么争执的?”月棠顿一下,“我父王向来敬重皇伯父,他怎么会和皇伯父争执呢?” 俞善看了看左右穿梭的宫人,欲言又止。 月棠便拿着簿子起身,负手踱了两步之后,回头看了一眼他,缓步走出门槛,朝无人的拐角处漫步而去。 俞善跟上来,说道:“那天是半夜,先帝小歇了一会儿起来,就在伏案看折子。端王爷陪着在旁边说话。 “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先帝怒斥起王爷,责怪王爷为何让大皇子前往江陵迎接弟弟?还问是否诚心要害死他们! “这等罪名,便是端王爷也当不起。王爷自然极力分辨,可是先帝当时以为痛失双子,心痛难当,争执得就越来越厉害了。” “那为何会断言我父王是自戕而死?” “因为后来沈太后来了。沈太后把门一开,我们都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端王爷。 “而当时先帝已经病入膏肓,不可能还有力气赐死王爷。” 月棠把身子转了过来。“当时殿里还有谁在?” “没有人。”俞善摇头,“争执声起时,在里头伺候的两个宫人也被喝退出来了。” “那你还看到什么?” 俞善回想着:“我们跟随太后进殿时,皇上躺倒在龙榻之上,两眼定定望着太后,手指着地上的王爷,当时已经无法言语。” 俞善咽了咽咽喉,似乎还心有余悸。 月棠眼眸之中露出了锐光。 她把负在身后的手紧了一紧:“殿里争执到那般凶险,以至于我父王都举剑自残了,为何你们也都不曾入内?” “我们不敢。之前曾试过叩门,可先帝把我们喝退了。而且……”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两手握了握才往下说道:“在我们靠近的前后,先帝刻意止住了话头,似乎是不想让我们听到他们争执的内容。 “不过我们也明白,先帝和王爷几十年来手足情深,从来不曾有过争执,此番争的这般厉害,想必也是不愿露于人前。” 月棠直直地看着庑廊窗户上的雕,许久没有声息。 俞善的话应该就是如今世人广为流传的端王的死因。 因为他们都亲眼看到了端王死于刀剑之下,而唯一在场的皇帝病重无力动手。 可即使当场无人能够将端王杀于刀剑之下,就能够断定他是自杀的吗? 她把身子转回来:“先帝驾崩的具体时间,离你们入殿发现我父王尸体时,有多久?” “随后不久的事。”俞善想了想,“绝对不出半个时辰。” “他可曾留下什么话语?” “未曾。当时先帝已完全不能说话了。太医到来之前,他就昏迷了过去。” 月棠眉头皱得生紧。先帝虽说重病,但在临终前还能与身强力壮的端王争执那么久,可见还没到油尽灯枯之时。 那么驾崩于当夜,纯粹是因为端王与他争执,激发了他的病情吗? “他们吵了多久?” “……少说有半个时辰。” 月棠冷冷挑起嘴角:“沈太后当时所居的椒房殿就在紫宸殿后方不远,吵了半个多时辰,她才去?” 俞善显然回答不上来。 月棠目光投向远处紫宸殿高高耸立的屋檐,即使漫天阴云之下,那富丽堂皇的宫殿也依然金灿灿的。 沈太后不但等到吵了半个多时辰才去。而且她去到的时候,端王正好已经死去。 她是怎么掐好这时间的? “那两日在殿中服侍的两个宫人呢?”她把背着的两手放下来,神色恢复如常。“他们如今在哪当差?” 俞善长吁一口气。“他们死了。” 月棠抬头。 “先帝驾崩之后不久,约莫在如今皇上除服之后,二人被派往皇陵守陵。 “一个月后,正在建的皇陵土方塌了,刚刚把巡视中的他们俩埋了。” 月棠听着笑了起来。 两道锐利的光芒自她眼底直射而出,迸向了无边际的远方。 她卷起手里的几本簿子,迈开两脚:“回殿吧。” 俞善在身后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脱口道:“郡主!” 月棠停步。 俞善上前,两眼里充满了疑虑:“小的还有一事,也不知说出来对郡主有没有用处。” “说。” “那天夜里小的入殿之后,看到书案上摆开了文房四宝。先帝素日用来颁布重要诏书的那方玉玺侧放在旁边,上面有未干的印泥。 “旁侧的笔也是沾满了墨汁的。” 月棠立住未动。 俞善咬咬唇,接着道:“老奴的意思是说,当时的情况看起来,就像是先帝刚刚立下过一份要紧的诏书,但当时满殿之中,并没有看到这样一道圣旨。” “要紧到什么程度?” “老奴只记得,当初先帝册封当今太后为皇后、后来又特允太后持玺听旨的那道诏书,上面盖的都是这方印玺。” 月棠握着簿子的右手又收紧了。 册封皇后以及允准执掌玉玺,都是国之大事。 用同样的玉玺立下的诏书,自然也应该是同等重要的大事。 如果真的有,那是先帝还另立了遗旨吗? “俞公公!” 这时远处有太监扬手招呼起来了:“端王府的月例章程办好了。” 俞善立刻支愣起身子,压低声音道:“方才老奴所述,还请郡主不要与人言。” 月棠把目光投到他脸上,片刻后从腰间掏出一个铜牌:“若遇到什么危险,凭这个到端王府来求助。 “这几本册子,我借回王府翻一翻。过几日还回来。” 说完她上前接过太监双手递过来的文书,走出了院门。 甬道长长。 天空被框出来一片长长的烟灰色。 所有听过的话语还在耳朵里翻滚,滚得人耳朵发烫。 “郡主!” 到了先前分道的树下时,叶闯从树后走出来。“穆疏云恐怕是要向沈小姐下毒手! “先前去过穆家马车里的太监是紫宸殿的人,他回来后立刻找人端着几样御膳房出来的点心直奔永福宫,找到了在御园种的沈小姐。说是皇上赏的。” 月棠停步望着他:“那她吃了吗?” “未曾。”叶闯说到这里声音有些虚了,“属下斗胆,猜想郡主或许不愿穆疏云得逞,便悄悄往点心里撒了些泥。” 月棠哂道:“既然是打着皇帝的幌子,肯定吃不死人。 “真吃死了麻烦也就大了。” 说到这里她神色一顿:“先前那太监呢?” 叶闯道:“他在沈小姐的住处外头转悠。” “在那里转悠?”月棠转身,“那就不一定是点心有问题了!” 她目光闪烁:“知道那太监的名字吗?” “刚才听到了,叫阮福!” 月棠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你,你去沈宜珠的屋子里摸一摸,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应该的东西? “没有的话你就再守一守,看那个阮福什么时候进去!” 叶闯愣了下,随后立刻去了。 月棠在坛边坐下,招手让跟随在身边的侍卫上来: “你去找个打杂的小太监,说阮福公公让他出门去穆家马车里告诉穆大小姐,沈小姐在御园里吃点心,让她赶紧进宫来!” 侍卫也立刻去了。 月棠看了看四面,找准了最近最清静的一座宫殿,走了进去。 刚把脸贴上墙上的窗,就见穆疏云已经远远上了甬道,正带着她的两个侍女,朝御园方向而去。 (本章完) 第125章 奸人行径 第125章 奸人行径 从小在宫里进进出出,月棠对各宫殿之间的路线依然烂熟于心。 她选了一条避免被穆疏云发现的路到达御园,还略略抢先了一步,找了位置藏好之后,后者才刚刚到达。 这是离永福宫最近的小园,透过墙上窗户缝隙,可以看到沈宜珠正带着两个宫女在侍弄几盆兰。 少女身穿素衣素裙,长发随意挽在脑后,身处高低错落的原木之中,配合优雅的举止,场景十分养眼。 前方园门的那一头传来轻微的响动,只见穆疏云也停了下来,她也站在了墙下,透过窗户向内打量。 月棠从小习武,目力不错,透过树叶能够清晰地看到她咬得紧绷的两腮。 作为太傅府的千金小姐,私下施毒手,左不过后宅阴私。 她选择在宫里下手,那就是有再大的胆子,做出来的事情也有限。 御膳房那边来的点心一定只是个幌子,目的是绊住沈宜珠,以免她突然回房扰乱了计划。 此时那盘被撒过泥土的点心仍然放置在石桌上,被沈宜珠吃了点心而诱骗进来的穆疏云皱住了眉头,侧面证实月棠的猜测是对的。 “彩霞,你把点心拿回房,我收拾完这边就回去。” 就在僵持之时,沈宜珠如此发话了。 穆疏云听到这里,立刻看了一眼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避到了远处。 那婢女点点头转身走了。 月棠看了看四周,让跟随在后的侍卫留下,自己把裙子一提,追上了那婢女。 那婢女到了另一边的墙头之下,此处竟然另有个小太监拎着个小麻袋在此等候。 婢女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很快两人又分开了。一人循来路回了原处,而这留下来的太监则悄悄潜到角落里,把麻袋给打开了。 两条碧青色的小蛇飞快窜出来,顺着墙角游进了灌木丛里! 看到这里月棠已然明了。 穆疏云做了两手准备。 她也防备着那盘子点心也许达不到绊住沈宜珠的目的,所以还另安排了人在这里。 再看那太监,他等着草丛之下动静越来越远,便立刻将麻袋卷成一团,飞快穿进了另一条甬道。 月棠跟随华临学了三年医术用于打发时间,岂能认不出来这两条蛇的毒性? 穆疏云的走狗,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却难! 说时迟那时快,她几步飞跃上去揪住了太监的后颈,一记手刀将他劈晕,然后拎起他来,循原路回到了墙脚下,再连人带麻袋一起扔给了等候着她的侍卫。 “把他挂在我们装月例箱子的板车底下,回头带出去!” 侍卫也是禁卫司里出去的,该怎么做他自会晓得。 侍卫刚刚扛着麻袋离去,而先前那墙脚之下就传来了尖叫声! 刚刚捧着一盆兰在手上的沈宜珠手一松,盆差点掉下来。 “出什么事了?”沈宜珠看向声音来处。 另有太监从门外快步进来:“沈小姐,方才墙角下发现两条蛇,小的们正在围捕,还请沈小姐勿要走动!” 沈宜珠顿住:“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蛇?而且园子日日有人打理——亲眼看到了是蛇吗?” “亲眼看到了!两条碧绿的毒蛇!总之请小姐先不要走动,退到亭子里等候!” 太监十分焦急。显然要是蛇伤到了她,那他们所有人都得吃瓜落。 沈宜珠皱紧眉头,不得已退到了亭子里。 “郡主!”叶闯回来了。 月棠拍了拍衣裳,看着他到跟前,听他道:“果然如您所猜,那姓阮的太监带着将作监的木匠以例行查看房屋门窗为由,瞅着空子往屋里走了一转!” “看到他干什么了吗?” “看到了。她拿了个娃娃,丢到了面朝紫宸殿的屋角下。” 月棠冷笑了:“我还以为他们要往茶水里头放药呢!” 毁掉一个女子的手段,其实比毁掉一个男人要多得多。 不过穆疏云选择神神叨叨的法子,想必是仔细考虑过的。 老和尚一道谶语,让皇帝远离皇宫生活了十年。让她也小小年纪守着别邺过生活。 沈家这边染上巫蛊邪术企图谋害皇帝,总会有人信的。 她回头看着亭子里的沈宜珠,陷入沉吟。 沈家一派与皇帝的利益冲突世人皆知,要是皇帝能够下定决心顺势而为,沈宜珠就算不死,也绝不可能再被册立为后。 所以此时此刻,只怕穆疏云已经让人去告知了皇帝。 只要那娃娃被查到,沈宜珠就在宫里住不下去了。沈太后也求不上端王府了。 仅仅就在片刻之前,俞善告诉她,先帝和端王持续一个多时辰,沈太后才赶过去。 她赶过去的时候,端王恰恰已经死去。而就在那之后不久,就连服侍过先帝的两个宫人,也意外死在了皇陵里。 一切都如此凑巧。 而沈氏偏偏也是皇权之争中的受益者。 月棠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沈宜珠,从袖中抽出丝帕,然后顺手捡了几朵凤仙,挤出汁液,在丝帕上写下两个字:回房。 然后丝帕包住颗石头,照着亭子里掷过去。 “走!” 她往后招手,快速循原路退了出去。 石头啪的一下撞到了柱子,沉思中的沈宜珠被吓了一跳。 “小姐,丝帕上面有字!” 沈宜珠腾地站起来,接了帕子一看,神色顿变。她抬头快速地看了一圈四周,然后双唇一抿,快步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为了方便,她就住在永福宫后方的万华殿。 一路冲到殿门下时,迎面正好遇到紫宸殿那边的太监阮福领着将作监的工匠出来。 她顿住:“你们怎么在这儿?” 阮福按住脸上的慌乱:“回沈小姐的话,小的带工匠们前来查看门窗是否需要修缮……” “这万华殿与永福宫建造在一起,每年都有例行查看修缮的时间,你们怎么会突然前来?” 阮福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了文书:“我们是得到工部授意的。” 沈宜珠看着文书上盖着的大印,眉头皱了皱。随后把文书还回去,越过他们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在屋里转圈环视,丝毫未看出来有何不妥。 一切都与她离去之前一模一样。 “小姐,这里有个娃娃。” 婢女走到角落里替她放披风,呀地一声从地下捡起来一个三寸来长的布娃娃。 沈宜珠脸色一变,接在手里看过,两手立刻发起了抖! 这娃娃身上写着皇帝的生辰八字,而脖颈处用朱砂描红,乍一看就是一抹鲜血! 沈宜珠五指死死地抓着它,胸脯起伏之后,另一手又抬起来,展开了手里的丝帕。 “来人!” 她突然沉声:“速去看看那两条蛇他们抓到了吗?再找人去周围看看究竟有谁曾路过!” 与此同时通向紫宸殿的甬道旁,穆疏云正在等候皇帝的到来。 月棠让她当不成皇后,不要紧,她也会让沈宜珠坐不上这个位置。 在宫里杀人不现实。 但是沈宜珠获了罪,沾上了诅咒皇帝的罪名,无论如何也别想顺顺利利当上中宫之主了。 穆疏云的名声坏了,沈宜珠也别想落个干净。 沈家还想拉拢月棠,再借着月棠亲近晏北,让他们来相助沈宜珠上位,做梦去吧! 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脸色沉得跟这天色一样。 就在此时远处却跑来了本该在万华宫的阮福! “大小姐,不好了,沈小姐回房了!” 穆疏云支棱起了身子:“你们怎么办事的?怎么连个人都挡不住?!” “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蛇已经放了,也已经吓唬她不要出园子,可她还是冒险冲出来了,而且好像还怀疑了小的!” 阮福抹起了额头的汗,脸色也很白。 穆疏云心里泛起风浪。 她这个计划并未兴师动众,不过是绊住沈宜珠在园子里,另一边让人去她的房里塞证据。 如此简单的事情,根本谈不上什么难度,竟然也让他们弄砸了! 沈宜珠又是怎么察觉的? 整个计划最惊险的就是日日有人打理的园子里有蛇出没,可即便是沈宜珠察觉有异,也不可能立刻想到房里有问题。 是谁走漏了风声? 她把目光移回到阮福脸上。 阮福打了个哆嗦:“大小姐……” 穆疏云扯了扯嘴角。“白忙活了。” “是小的无能……” “不要这么说。”她说道,“你先回去。只字不要对外透露。” 阮福慌乱地点头。 穆疏云又看了一眼婢女:“你送一送阮公公。” 婢女称是,跟在阮福后头。 才走出两步,她猛地一伸胳膊,箍住了阮福的脖子,另一手捏着一颗朱红的药丸,趁着阮福张嘴的当口,扒着塞了进去! 阮福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但他还没说得出话来,就已经带着冒出来的鼻血,瘫软在地上。 “出宫!” 到底不会是常干这种事的人,穆疏云看着地上的尸体,后退两步,转身朝宫门走去时,脸色也白了三分。 …… 月棠和叶闯赶到宫门下,侍卫已经守着十几辆堆满了箱子的板车在等待他们了。 箱子上全部都贴着内务府的封条。 十几辆的板车,没有人会想到当中还藏着个麻袋。 顺利出去后,月棠快速上了自己的马车,然后跟叶闯道:“让其他人赶着板车回去。 “你抽个人去靖阳王府告诉王爷,说我在这里等他,让他即刻带我去见那天夜里被抓起来的禁军统领!” 沈太后有问题。 沈黎突然之间开始查胡同里的事也有问题。 她怎么能让沈宜珠遭了算计呢? 她要是遭了算计,沈太后就不能来求端王府了。 月棠得让她来求! (本章完) 第126章 再找人生个崽 第126章 再找人生个崽 好的侍卫快马加鞭赶到靖阳王府传讯时,晏北也已经收到月棠要去见那禁卫统领的消息。 看到蒋绍高高举起来的两尾鱼,他踹了蒋绍一脚,也懒得等了,索性乘着马车到了端王府。 谁知道月棠还没回来,出来迎接他的是韩翌。 晏北看着这眉清目秀的小白脸就心情不悦,他大剌剌在主位坐下,发话让韩翌坐下来下棋。 想起上回把徐鹤杀得片甲不留的丰功伟绩,这次他同样充满了信心。 可没想到两局下来,头一局打了个平手,第二局韩翌就把他给超了。 这不合理! 徐鹤堂堂一个状元在他面前都惊魂不定,为什么一个二甲第九名的进士竟然还能赢他? 他捏着棋子抬头看向对面,只见这人还是那副少言寡语的样子,但是比起上次见他,眼神定了很多,对上自己的目光后拱了拱手,又微微地下垂了眼睑。 再看他的坐姿,稳稳当当,两手置于膝盖上,呈自然的微蜷之势。 这小子,竟然不怕他了! “你老师是谁?” 但凡金榜题名的进士,有授业的老师,也有提拔上位的老师,晏北这句话,自然问的是他入京赶考之后,得以中榜的贵人。 “回王爷的话,下官出身寒门,未曾有资格得任何一位名师青睐。” “你没入任何人门下?” “没入,”韩翌抬头,“下官中榜之后,倒是曾经收到过几份帖子,但听闻当年祖上犯过事,就都没了下文。 “事实上,如若下官身家有不清白之处,郡主定然也不会留下我。” 晏北皱起了眉头:“二甲前三十名里,像你这样没有投靠任何人的,有多少个?” 韩翌沉吟:“七八个总是有的。” 晏北听到这里眉头皱得更紧了,正在思索之时,高安进来:“王爷,郡主派侍卫到王府里送信,说是在安厦门外等您。” 晏北看了一眼韩翌,抛下棋子:“下回再来找你!” 说完大步走出门。 月棠正在大街拐角处靠着车窗喝羊奶茶,看到端王府的马车来了,收身回去,把车帘放好。 下一瞬车门打开,果然晏北钻了进来:“你干什么来了?出来这么久?” 话没说完看到月棠把手边另一碗盖着的羊奶茶递了过来,他发牢骚的声音又弱了下去:“还知道给我留一份,算你有良心。” “路上我跟你细说,”月棠拍拍他的肩膀:“先让侍卫赶车!” 马车很快驶离了宫门。 等月棠把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之后,马车也进了个小胡同。 晏北望着越来越近的一道门,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的意思是,沈家在整个阴谋当中,的确有参与过?” “我们早就怀疑过他们不是吗?”暗处的月棠双眸幽幽发亮,“当时二位皇子共同遇险的消息传到宫中,我父王为何只留下两个宫人和他一起在紫宸殿侍奉汤药? “我父王是不是在防着谁?” “有道理!”晏北道,“当时的坏消息,对沈太后一族是最为有利的。从后来的举动看,他们的确也做好了抢先推皇子上位的准备。” “总之我觉得沈家没有和禇家联手,但一定也想从当时的局势中获益。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令得他们纷纷下场。” 晏北想了想:“那你要来见这禁卫统领,又是为何?” 月棠从手畔拿出一沓纸来:“待会儿你让他老老实实把当天夜里他所亲眼看到的一切全部写下来,然后画个押。 “你拿到之后给我放个信号,我让人去把沈黎引过来。” 说完她凑上去,贴在他耳边细说了几句。 晏北耳朵烧得滚烫,听完后胡乱嗯了一声,然后磨磨蹭蹭下去了。 月棠扭头给车头侍卫打了个手势,后者也朝着来路方向奔去。 此时已是下晌,寒风嗖嗖地掠过街头,看起来像是要下雪了。 月棠裹紧了斗篷,微微闭上了眼睛。 不知多久,空中响起了一道鸟鸣,——是晏北发出来的信号,她倏地睁开眼睛,朝后方胡同口方向看去。 留守在那里望风的侍卫见状,跑上前来:“一刻钟前,沈黎已经驾着马往这边来了!” 月棠点头,掩好帘子,让侍卫把马车赶远了一点。 刚停下,晏北就卷着一股寒气上来,把手里几张写满字也盖了印的供词递给她。 “反复审问过他了,穆昶那天做得很隐蔽,丝毫没让他们近前听到什么。 “更不要说看到什么了。 “但还是有些蛛丝马迹,比如说穆昶调兵的时间,以及到胡同的时间。 “他们当中有人看到,穆昶早早去到了褚瑛待过的那座小楼。” 虽然那天夜里月棠早就知道穆昶和褚瑛在一起,但多一个人拿出线索,总归是有好处的。 月棠把纸收起来,耳朵里就听到了马蹄声。 她掀帘往后看去,果然只见沈黎匆匆地带着人朝这边走来。 有人指引着到了禁军统领的门口,他们纷纷下马,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我早就敲打过了那统领,他会知道怎么答话的。” 晏北也凑到她旁边,一起看。 她身上暖香暖香的,比隐姓埋名的时候用的香更好闻了。 月棠往旁边一靠:“可以撤了。” 晏北吹了声哨子。 靖阳王府的侍卫便也拉了辆外形普通的马车上来。 晏北下车之后,又转身停住:“出都出来了,不上我那去看看儿子?” 月棠叹气:“我又带不走他,看了心里反倒难受。” 晏北啧啧声:“这是在怨我呢。” “不怨。怨有什么用?谁让我这么命苦。我这辈子大约就留不下一儿半女。” “这是什么话?”晏北把脸拉下来了:“我儿子不就是你儿子?” 月棠挑眉:“那你能不能把你那一半的儿子给我?” “那不行!”晏北摆手。 “不行就算了。”月棠把手收回去坐好,“我再找人入赘生一个去。” 晏北一听这话,立刻扒住她车窗:“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月棠笑嘻嘻露出脸来,然后拍了拍车壁:“叶闯,赶车!我们回府。” 两匹马驾着的马车快速往前冲了。 留下气得要死的晏北原地跳脚。 …… 月棠回府之后的确还有正经事。 宫里带出来的太监还待审问,这是穆疏云的同伙,留着有大用。 进了端王府后,她当下让人把先前押送月例回府的那几个侍卫叫过来。 “回郡主的话,带出来的人已经由魏大人吩咐绑在东边一间屋子里看守着。” 月棠点头:“让魏章把他审一审,把结果禀报我。” 打发了侍卫下去,她进了永庆殿,此时韩翌已经来了,跑得气喘吁吁。 月棠瞅他一眼:“什么事情这么忙?” 韩翌咽了口唾沫,稳下喘息:“先前靖阳王来过,让臣陪他下棋。臣想着郡主不许臣失了王府体面,就一心一意与王爷下了起来。结果赢了王爷一局——” “你赢了?”月棠诧异望着他。 韩翌点了点头。“但王爷好像很不高兴。” 月棠笑了。 “郡主!”她刚坐下来,魏章便来了,“方才宫里传来消息,永福宫附近死了个太监,而且是紫宸殿那边的人,此事跟您没关系吧?” 月棠一杯茶刚刚递到唇边,听到这里抬头:“死的什么样的太监?怎么死的?” 魏章道:“在永福宫出来十来丈远的一条甬道里,是服毒死的。据说他死之前,曾经带着将作监的工匠去过永福宫巡察房屋门窗。” 月棠骤然凝目:“阮福?” 魏章击掌:“的确是叫这个名字。被人发现时七窍流血,已经死去有一两刻钟。” 月棠站起来,徘徊了几步,说道:“穆疏云的确狠毒,沈宜珠及时回房破坏了她的计划,她反手就把阮福杀了,是奔着死无对证去的。 “看来我把这太监带出来做对了。” 魏章上前:“侍卫把太监带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去审过了,他对穆疏云指使他放蛇之事供认不讳,连两条蛇采买的来源都招出来了!” “仔细看好他!”月棠深吸气,“然后派出几拨人,一拨严密盯着穆家,若有可能,入他们府里去探一探! “另一拨去盯着沈家,沈黎已经去见过被抓的禁卫统领,这个消息很快会送到沈太后耳中。 “这两边,都不要疏忽!其余的见机行事。 “穆疏云竟然能够果断下得了这样的毒手,就不能小看她了。” …… 穆昶今日天擦黑时才走进家门。 朝中事务忙碌是其一,其二是自月棠露面之后,随着褚瑛死,她回府,朝中稳定的局面开始动荡,沈太后在度过了最初几日的失措之后,很显然已经回过神来了。她明目张胆地让沈宜珠入宫就是最明显的信号。 这表面上看是穆沈两家对皇后之位的争夺,实际上事情因为月棠而起,穆疏云失去顺利成为中宫皇后的先机成为重要的节点——到底还是月棠阴魂不散,搅起了这番风雨。 乌云压顶时,穆昶坐在空荡荡的房室中,回想起自己对未来的布局,原本是应该一路顺畅的。 原本不管朝中有几方势力,他都只需要安静坐在太傅位置上,协助皇帝处理政事即可。 所以最初杜明焕在朝堂上被控告涉嫌伤害永嘉郡主,他都能够做到袖手旁观,绝不主动探问。 他相信褚瑛会办好的,但他偏偏办砸了。 褚家的倒台,让沈家失去了一股巨大的阻力,月棠又断送了穆疏云的前程,让沈家更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狼,迫不及待地往前冲了。 不管沈家是想夺取皇后之位,还是对将来有更大的图谋,穆家都是他们必须打压的对象。 换言之,从胡同里回来之后,月棠看着像是什么也没做,实际上却把沈家直接推到他对面来当了敌人。 穆昶心里烦闷。 恰巧宫里来人说永福宫那边出事,说有人往御园里放蛇,随后死了个太监。 那太监还是紫宸殿那边当差的,都知道皇帝与沈太后之间的关系,发生这种事可想而知多么微妙,这一趟他非去看看不可。 到场后看了尸体,又看了被抓到的那两条蛇,再盘问了事发时间,看来就是这死了的阮福在永福宫搞名堂。 想到这里,他又暗地里埋怨皇帝。 小时候看着他还很机灵,读书学问一点就透,后来越长大越钝了,从前还不觉得,如今又是点个让人一言难尽的状元,又是背地里使人干这些阴私,怎么净干不着调的事? 穆昶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想到了像见光就疯长的葱葱翠竹一样的月棠。 到底是不一样。 他叹着气,喊了大理寺的人过来处理。 蛇虽然不该出现,但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谁能证明蛇一定是阮福放的? 但是离开前,一直抿唇不语的沈宜珠直直看过来的目光,还是让他心生疑惑。 不过不管了。 他生气,气得连皇帝那边也不想去了。 他直接回了府。 夫人今日应该还在忙着二房丫头议婚的事,索性去了书房。 才进了院子,就看到穆疏云在庑廊下走来走去。 待走近了些,他又看到了她惶惑不安的神色,以及并不算十分整齐精致的衣着。 “父亲!”穆疏云颤着双唇,“我可能闯祸了。” 穆昶不觉得他能闯什么大不了的祸,因此继续往屋里走。 但跨过门槛后他突然顿住。 “你说什么?!” 穆疏云双手紧攥着裙裾,唇色更白了:“女儿把阮福杀了。” 穆昶如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来:“永福宫的事是你干的?” 穆疏云点头。 穆昶瞪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停下打开香炉的手势。 穆疏云咬了下唇角,又上前道:“我让人往园里投蛇,用以绊住沈宜珠,与此同时让阮福找借口去万华宫投了个娃娃。 “后来被沈宜珠提前回房撞破了,我就杀了阮福。 “本来以为善后做得干净,可刚才,刚才我听他们说才知道,投蛇的那个太监,他失踪了!” 穆昶手里的香炉盖,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本章完) 第127章 太傅的反击 第127章 太傅的反击 眼前的穆疏云还是平日站在自己面前说话的模样,穆昶却突然像是不认识她似的,睁大眼站了起来。 “这件事情不是皇上的主意,是你自作主张买通阮福对沈宜珠下手,失败之后又把阮福杀了?” 穆疏云用力地咬着下唇,缓缓点头。 “你为何要去做这件事?”穆昶朝她前进了一大步。 穆疏云红了眼眶:“我需要夺回我的皇后之位,而沈宜珠如今是我最大的威胁。” “可你怎么敢与紫宸殿的人联手?”穆昶震惊地望着她,“这件事情你不曾与我通过气!” “但是皇上默许过!”穆疏云把皇帝朱批过的那个折子放在桌上,“我那日去找过他,他给了我一份承诺,他也希望我能为他解除沈家目前带来的这个威胁。” 穆昶把它拿起来,两颊颤抖:“他如今还需要仰仗穆家和靖阳王府共同支撑他,他给你这个承诺,是让你为他卖命吗?” 穆疏云神色微变:“即便如此,也值得。我们穆家不也还是要利用他上位吗? “二十年前祖父因罪罢官,穆家从叱咤朝堂的国丈府沦为一介平民。 “是父亲亲口与我说过,穆家一定要凭借抚养国君的功劳重回巅峰,最终还要超越当年,成为天下不坐皇位、但权势最大的掌权者! “因为只有手上有着足够大的权力,才是真正的护身符。所以您还说过,一定要让女儿成为皇后,要让将来的太子、国君身体里都流着穆家的一半血液。 “你说我们要当魏晋王谢,不能让皇权左右我们的命运,而是要反过来掌控皇权,由我们穆家来主宰让谁坐那个位置! “这一次女儿被伤及了切身利益,为他卖命又算什么!只要最终我获益,不就行了吗?” 穆昶望着她冷漠而坚定的脸,一时之间竟然失语。 二十年前穆家因罪被贬时,穆疏云还没有出生。之所以把这些过往记得清清楚楚,自然是一夕之间遭遇了从云端跌落的穆昶与夫人这些年来不断灌输给她的。 没错。 二十年前的穆家多么风光。 本来老父亲就已然位列三公,是当朝的御史大夫。 而妹妹凭借着幼年与刚刚即位的先帝一道婚约,顺理成章地入主中宫成为皇后。家族中几个堂妹,也都分别嫁给了高官子弟。 妹妹与先帝有着少年青梅竹马的情分,婚后琴瑟和鸣。先帝刚刚登基,怀揣着一番大志向,却又被一帮老臣压制着,理政之上殚精竭虑。 妹妹闺中积累了不少学识,入宫之后为了给先帝排忧解难,又学习古今贤士的雄韬伟略,成了一个称职的贤内助。 在日积月累的相互扶持中,帝后夫妻感情日渐深厚。前三年先帝后宫干干净净,纳妾蓄婢之事,绝不曾有。更数次在文武百官面前感念皇后的付出。 由此引来的,自然就是先帝对穆家的恩宠。 即使那个时候,妹妹隔三岔五传老父亲和他们兄弟入宫敲打,警告他们越是受宠,越是要低调做人,可穆家的声望依然如烈火烹油,势不可当了。 也因为如此,他们才会生出胆子,认为听从下面人的游说,放几个官位出去,给家族积累点弄权的资本,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谁知道让人告发了。 不但让人告发,先帝还大为震怒。 认为穆家辜负了他的期望。 他竟然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老岳父打入了牢狱之中。 而更让穆昶失望的是,他的亲妹妹,那个被先帝深深信任和敬重的中宫皇后,明明有能力替老父亲说情,请求先帝饶恕穆家这一回,她却偏偏一句求情的话也没说,反而还帮着先帝怒斥穆家,怪责娘家人不听她的提醒,以至玩火自焚。 她姓穆啊! 最后先帝免除了老父亲的牢狱之灾,只是以削去他的官身作为惩罚,可穆家终至全体辞官归乡,远离了权势。 作为一个穆家出去的小姐,她怎么能对娘家人如此绝情? 穆昶太失望了。 也是自那时起,他对皇权二字生出了寒意。 原来即使风光如当时,即使家中出了个为皇帝那般敬重的皇后,风光荣耀也不是长久的。 真正长久的荣耀,当然是成为皇权操纵者。 只有成为世家门阀,拥有左右皇权的力量,才能真正扬眉吐气! 原本,他与老父亲的确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栽培二皇子的,二皇子是穆皇后嫡出,照先帝对穆皇后从一而终的敬重,哪怕是没有被明确立为太子,这个唯一嫡出的皇子登上皇位简直十拿九稳。 可谁知道后来出了各种差错…… 但也没关系。 他们拥有纠正错误的能力。 他们还是把二皇子活着送到了京城。 原打算皇帝登基之后立刻筹谋向沈家下手,沈太后掌着印玺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她死了,这大印不就回到皇帝手上了吗? 可万万没想到,先帝还留了个晏北在京城等着他们。 好在晏北是先帝明言留给新君扶正的。 他驾崩得突然,谁是新君?并不确定。 但是,大皇子已经不在了。二皇子既是嫡出,又已排行为长,不立他立谁呢? 就连奉先帝御旨辅政的晏北也认可这个决定。 沈家丢了四皇子的皇位,但是沈太后手里同样有着先帝授予的听政之权,晏北压在他们所有人上头,同样不会允许他们去动沈太后。 穆昶也只好按捺下来。 幸好有个褚家在,可以与沈家相互制衡。 如此穆昶也不再着急。总之对二皇子上位来说最大的障碍已经死于三年前,那么再蛰伏三年,安心等到皇帝及冠之后,再向沈家动手也不为迟。 谁能想到仅仅剩下一年不到的时间,最大的变数出现了! 月棠她还活着! 她不但活着,还一举铲除了褚家,查到了他穆昶的头上! 月棠回府后这些日子,她需要理清王府中大小事务,而他穆昶何尝不需要时间来重新梳理这被生生搅乱了的局面! “父亲!” 穆疏云站在他的跟前,已经在摇他的衣袖,“女儿知道闯祸了。可女儿也不想失手! “事已至此,眼下不是应该立刻思索亡羊补牢之策吗?” 穆昶望着她,散成烟的思绪被迫收拢。 “那太监,是怎么失踪的?” “留在后头准备接应他的人告诉我,根本就没有等到他出现!可是明明扬翠亲眼看到他放了蛇的! “放蛇的位置与接应的人所处之地仅仅隔着一条十余丈远的甬道——也就是说,他就是在这十余丈远的距离里出事的!” 穆疏云语速极快,透露出了她潜藏的恐惧。 “甬道里!”心思归拢了的穆昶不觉凝目,“也就是说是宫里的人干的!” “我觉得不一定!”穆疏云攥紧了双手,“我对今日的计划原本稳操胜券,沈宜珠也的确被绊住了。 “我想不出她有任何理由会冒着被蛇叮咬的风险突然跑回房去!而且她途中看到了阮福带着将作监的工匠,还含着敌意地质问了他们! “父亲!”她抬起头,“我总觉得她好像被谁提醒了,她为何会提防阮福? “明明我早就打听过,今年宫里对各处宫殿的修缮排查比往年都提前了,而且阮福手上也的确拿着工部的文书!” 穆昶脸色阴沉。 往年宫中排查建筑都在冬月进行,但今年皇帝却让人十月就开始行动了,这是相关衙门不少人都知道的事。 沈宜珠即使碰到了不该出现在永福宫范围的阮福,也的确不应特意质问。 “来人!”他转身,“去禁军营摸查,当时都有谁进过宫!” 门口的护卫立刻去了。 穆疏云微微松了一口气。 上禁军卫查问嫌疑人这样的事情,只有她的父亲出面才能够办到。 她乖顺地接过了丫鬟递来的茶,双手奉到了父亲面前。有了出面解决问题的人,此刻她又恢复了往日大家闺秀的雍容。 “父亲放心,我敢担保皇上那边不会怪罪。只要我们能把失踪的人证找回来,这首尾就清除干净了。” “还用你说?”穆昶没好气。 皇帝当然不会愿意娶沈家女。只是他又没那个能耐替自己做主。 想到这里穆昶生出了一股怨气。 皇帝怎么会是这样的窝囊种? 但反过来想想,倘若他是个太有主意的人,恐怕也不是自己乐见的,也就沉下气息不再作声。 甘蔗没有两头甜。总归不能两全其美。 还是窝囊些好拿捏。 “老爷!” 漏刻的沙子落下来三分,这时候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禁军营那边说,今日下晌没听说有人递折子去过永福宫。但是,却又说永嘉郡主带人去过内务府领月例!” “月棠?!” 穆昶手里的杯子一歪,茶水泼出来一半。 “她入过宫?”穆疏云平静了的脸色又凌乱了,“她怎么会这么巧入宫?她只是个女流之辈,那不是她能够办到的吧?” 她把目光移向自己的父亲,却发现后者的神色比她更为难看。 “必然是她了!”穆昶声息沉重又缓慢,“领月例哪里用得着她亲自出马,那不过是个借口,她一定是提前抓到了你的马脚!” “不!……” “你以为能瞒天过海,可焉能瞒得住她?”穆昶站起来,抬手把人挥退,说出来的话逐渐阴冷,“你忘了我曾跟你说过的话吗? “如今我是她的仇人,你最应该防备的人就是她!” 穆疏云屏住气息,摇起头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我选择的都是不必亲自出面的法子!她怎么会知道?” “就凭她以平民之身能够扫平杜家和褚家!”怒气又爬上了穆昶心头,“人肯定是落在她手上了!” “眼下怎么办?”穆疏云紧紧地抓着椅背,“沈家正在打她和靖阳王的主意,如果她把人交给沈家——” 后果不堪设想。 一旦沈家拿到了人证,一定会展开铺天盖地的还击,不说他们能把穆家打倒,最起码自己绝对绝对不要再想入住中宫了。恐怕是连入宫都根本不可能! “父亲,一定不能让沈家拿到人证!”她含泪看向穆昶,“沈家拿到了,女儿这辈子就完了!” “你还在想着沈家!”穆昶咬牙,“沈家不是最可怕的,月棠才是搁在我们头顶的一把刀你明白吗?!” “那你说要怎么办?”穆疏云把下唇咬出血来,“是你说她很可怕,难道我们还能闯上门去要人吗?” “当然不!” 穆昶脱口而出,他握紧拳头,砸在桌上,缓声道:“我们得让她自己交出人来。” 穆疏云愣住:“怎么让她交?她怎么会这么傻?” 穆昶拿起桌上的乌纱帽,顿了下又放下来,“传卢先生过来。” 穆疏云屏息纳闷的当口,卢照来了。 “你安排几个言官,举证永嘉郡主在永福宫出事期间入过宫,怀疑她就是图谋对沈大小姐不利之人,也是她杀死的阮福。” 穆疏云震惊地抬头:“父亲这是——” “想要全身而退,只能先下手为强!”穆昶沉声望着她,“只有先把她控告上去,我们才能占据主动。 “她若想证明清白,就只能拿出人证来反击!” “她把人证拿出来了,我们怎么办?!”穆疏云惶恐。 “怎么可能允许她当真把人证带到人前?”穆昶凝眉看向卢照,“从现在开始,你多派些人盯住端王府,一切王府出来的人员必须追踪到下落! “还有靖阳王府也给严密盯住!尤其是靖阳王本人!当初应对褚瑛阴谋时晏北也伴随在永嘉身侧,可见他们合作紧密,一定要严密提防他! “等把状告永嘉的折子递上去之后,就照我的安排行事!” 凑近卢照叮嘱了几句,他又一字一句交代下去:“务必仔细,一旦人露面,就立刻出手,绝不许留下丝毫生机!” 卢照心领神会,点头离去。 而此时也已经琢磨过来了的穆疏云褪去脸上所有阴霾,脱口道:“父亲这一控告,点出永嘉的反常之处,她就说不清了。 “她如果不想背上杀人之名,被沈家和皇上针对,就只能交出人证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只要人证露面,我们埋伏的人正好就能立刻杀掉他灭口! “没有了这个人证,她永嘉根本就无法为自己洗清嫌疑! “如此,女儿摘出来了。 “而沈家不管信不信都一定不会再信任永嘉,更不要说还想拉拢她结盟,同时因为阮福的死,还能够让皇上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堂姐也生出不满! “父亲此招实在是妙!” 她激动得声音都不平稳了。 而穆昶只是望向夜色深沉的窗外,目色渐渐寒冷。 既是要较量,那就来吧! 能够以平民之身又荣归朝堂成为当朝一品的他,又何曾怕过?! (本章完) 第128章 郡主的机会 第128章 郡主的机会 小霍进来永庆殿时,晨光还未曾完全露出来。 蒙蒙亮的廊灯之下,月棠刚刚结束一整套剑法。 “属下拿到内务府的名册后,谨慎起见,又寻到了另外几个内务府的老太监确认名单真伪。 “得到证实后,属下就挨个地筛查目标。排除掉当时仅留在殿外伺候的那批人之外,直到昨日夜里,终于找到了一个穆皇后薨后三年因为年龄到了而放出去的大宫女。 “她是从前穆皇后身边的绣女,负责女红。因为没了家人,如今留在京城里经营着一家小小绣庄。 “起初她也说不上什么来,属下就让她回忆了一下当年情形。她说,皇后是七月初五晌午开始发作,彼时外殿之中有先帝和咱们端王爷。 “内殿与外殿相隔着一个庭院。 “由于此前皇后已经滑过一胎,先帝十分重视这位嫡出的皇子,因此还特地传来了北郊天台山的高僧玄江法师在东配殿诵经祈福。 “可皇后还是拖到晚上也不曾生下来。 “不知是否受到皇后难产影响,天还没黑时,留在王府之中的端王妃也发作了,据说离当时太医预计的临产日期提前了十日。 “听到消息后,王爷立刻赶回王府。” 缓步游走中的月棠听到这里停下脚步。 “我与二皇子都是七月初六辰时生。在此期间,椒房殿一直都只有这些人在吗?” “王爷走后,就只有先帝,还有诵经的玄江。除此之外就只有太医了。”霍纭点头。 “她说在皇后难产期间,先帝不时入内殿探望,让守着皇后的他们那些人也提心吊胆,时刻担心被迁怒,所以印象深刻。” 月棠凝眸:“先帝不时入内殿探望?” “是。她说先帝非常紧张!皇后在怀孕五六个月的时候,先帝就怕她劳累,几乎不让她操心任何事。 “也几乎免去了官眷的朝拜。 “到临产前那两个月,就连这宫女每月例行要给皇后量腰身尺寸赶制新衣,也让皇后的贴身宫女代劳了。 “可想而知当皇后难产,先帝该有多么着急。” 月棠抿住双唇,看向了混混沌沌的长空。 “对了,”霍纭又想起来,“她还说了一件事,说当时穆昶夫妻正好在那期间回京处理家产,曾经数次请奏入宫陪伴,皇后也拒绝了。” “连他们也拒绝了?” “正是。其实皇后与穆家关系并没有那么糟糕,她只是恨铁不成钢。穆家回江陵那日,她还微服去城外送行了,后期也保持每季一封书信往来。 “所以,或许是因为皇后怀着龙子十分辛苦,所以才无奈拒绝。” 月棠眼眸底下风云翻涌,却不再作声。 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像座雕像一样看着天际,小霍什么时候退下去的,她都未曾发觉。 “郡主,王爷来了!” 韩翌快步走到她身后禀报。 月棠一动不动,依然像块石头。 韩翌望着她露湿的发丝和肩头,忍不住道:“郡主,寒露深重,保重贵体。” 月棠还是没有回应他。 韩翌迟疑片刻,把身上斗篷解下来,小心翼翼搭上她的肩头。 月棠这才默默长叹了一口气,把手上一只茶渍都已经干透了的空杯子塞给他,转身走向庑廊。 杯子还余着她掌心的体温。 韩翌怔怔拿着,半日才转身。 一转身就对上一张锅底。 “王爷!” 韩翌后退两步。 晏北两眼如刀,把他一张脸剜到白骨森森。 韩翌深吸气,强自镇定:“王爷屋里请。” 晏北嗓音似从针鼻子眼里挤出来,身形也似蛇般扭动:“‘寒露深重,保重贵体’~~~~~哼!” 他冷哼,“狐狸精!” 说完一阵风地走了。 韩翌站在原地,足足吸了好几口气,才掐着杯子离开。 晏北到了永庆殿,挤到月棠旁边来蹭炉子。“我大清早地给你带人过来,你也不犒劳犒劳我。” 月棠道:“什么人?” “你在胡同里抓到的路人!” 月棠恍然。随后又睨着他:“你个大男人,还是武将,烤什么火?坐远点。” “你也打小练武,武功高强,你跟我有什么差别?不也烤火。” 月棠“哟”了一声:“火气挺大。”顺手把茶推过去:“多喝水。” 晏北接了杯子,又把放在旁边的韩翌的斗篷拖过来垫在腰身底下。 月棠一见,一巴掌拍上他胳膊,把衣服抽出来:“要死,这么横行霸道,不懂尊重人吗?” 晏北磨着牙齿:“不是我说,你不觉得这姓韩的小白脸有问题吗?他下棋居然能赢过我,可皇上却点了个徐鹤为状元,没点他。” 月棠翻了个白眼:“幼稚。” 说完沉默。 晏北打发侍卫把一道过来的那路人带到永庆殿来,等人的当口望着她:“你又发什么愁?” 月棠眉目阴郁:“我在想我那早早死去的二哥。” 晏北:“……那个胎盘?” 月棠一脚踩在他大腿上。 晏北惨叫。 韩翌从门外进来,拱手唤了“郡主”,然后淡定地向晏北投去一眼,走上来拿起自己的衣裳,又淡定地退了出去。 晏北嘴眼歪斜:“我错了。” 月棠把脚收回来。 晏北揉揉大腿,拂拂袍子坐好,正色道:“我的意思是,好端端你想他干嘛?” 月棠木着脸道:“韩翌的祖父当年正好是被穆家卖官鬻爵一案牵连被贬的,我问了他关于那桩案子的详情。 “穆家犯罪事实存在,当时引得先帝大怒,因此毫不留情地把穆昶的父亲打入狱,虽然罪不至死。 “但还是面临着牢狱之灾。 “后来的结果是穆父被赦免出狱,而穆家三兄弟辞官陪同穆父一道归乡。 “看起来先帝是网开一面,还是念了情分,可还是能看出来他对穆家的气恼。 “可六年后,二皇子五岁多时,他与皇后还是把孩子交给了穆家抚养,应该是有把握才这么做。” 晏北略愕:“穆家再怎么说也是皇后的娘家,皇后所生之嫡子于穆家来说同样是极要紧的,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做出伤害二皇子的举动。 “这点后来也得到了证明。 “换句话说,如果穆家都不能保证二皇子平安长大,别的人家就更不能放心了。 “既然二皇子必须得远离宫闱才能养活,那交给皇后娘家人没问题啊。 “穆家也不是犯了什么掉脑袋的大罪,无非是有违法纪,并非谋逆。 “归根结底,这些又跟你死去的二哥有什么关系?” 月棠抚弄着手里的茶杯:“十九年前同月同日生的一共有三个人,我,皇帝,还有我二哥。 “我早死的二哥什么说法也没有,反而是活着的我和皇帝担下了老和尚口中的煞劫。” 晏北顿住:“这煞劫也不是什么好事,少一个人担着就少一份罪孽,你干嘛非让他也担着?” 月棠脸色愈加阴郁:“二皇子去了江陵后,先帝并未放松对他的关注。 “除了陪同二皇子留在穆家的侍卫随从之外,每年不定时宫中还会派人前往见面。 “就我所知道的,每逢年节都有专人前去。我也曾经告诉过你,后来几年甚至都是大皇子月渊亲自带人前往。 “我反复琢磨,如此情况之下,穆家万万不可能费那劲,凭空想出凭借抚养二皇子的功劳搅乱朝堂的歪主意。 “他们当时已经是平民,哪来的把握将来可以瞒得过先帝,又能够一手把控住后面的局势? “以平民身份联络褚瑛,共同合谋布下那样的阴谋,已然超出了当时穆家的能力范围。 “但他们还是做了,且做成功了。 “这得付出多大的精力和立下多大的决心? “穆家野心肯定是有,但我觉得他们后来的作为,不像是顺理成章,而像是另有原因促成的。” 晏北顿了下:“你是说,这个原因就是二皇子身上的‘煞劫’?是因为老和尚的谶言,穆家才生出了歹心?” 月棠眉目深沉:“小霍说宫女回忆,穆皇后在生产前几个月就开始不见客,后来更连不亲近的宫人也不见,穆昶夫妻借机请求陪伴,也未获允准。 “这也是不对劲的方面。 “后来又说,皇后生产当日,只有先帝和我父王在外殿候着,此外只有一个诵经的老和尚。 “单单只是这些也还寻常,但是,我忽然想到了我母妃。” “她?……” 月棠颔首:“母妃对我始终很冷淡,原因简单,说是我的出生导致了二哥的死。 “从前我偶尔也会觉得有些荒谬。 “但如今,我想这也有可能是个严肃的事情。 “我,二皇子,我二哥,三者降生那一日除了两位母亲生产不顺之外,恐怕还发生了一些什么要紧之事,也造成了我二哥的死。” 晏北腰背抻得笔直:“所以你是怀疑,当时未有机会接近宫闱的穆家,后来也知道了这些背后之事?” “没错。”月棠望着他,“涉及中宫皇后子嗣的事,绝不会是小事。” 晏北起身漫步:“如是这般,当今知晓这个秘密的,岂不是也就只有穆家了? “可穆家是万万不会说出来的。” “也未必。”月棠眼神凉凉望着地下,“皇帝是穆家手里登天的长索,失去皇帝,穆家所有的野心都要泡汤。 “倘若穆家不再值得皇帝苦苦倚靠了呢?那我不认为穆昶还能稳住,不露破绽。” 晏北缓慢地点头:“也对。但要做到这一步,也不是那么容易。” “郡主。” 魏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拱手给二人行礼之后,他走进来。“穆家昨夜有动静了。穆昶回府之后,属下斗胆入内探了探,发现他们派出去了大批人马,分几个方向分别对我们端王府和靖阳王府做了埋伏。” “靖阳王府?”晏北冷笑:“他还敢盯我?” 魏章笑了笑:“恐怕这个时候,穆昶已经知道王爷正在端王府了。回头您出门,必定跟上一串尾巴。” “这个老贼!” 晏北一拳想砸下去。 半路想起来这是月棠的家,生生又收了回来。 魏章笑意未止,又看向月棠:“另外,方才一大早,大理寺有人控告郡主涉嫌在永福宫行凶杀人。 “他们还从禁军营拿出了郡主昨日入过宫禁的证据,言之凿凿说,郡主在临近永福宫的小园里放蛇害人,事后还把买通的太监毒杀灭口了。” “混账!” 晏北再也忍不住了,一掌劈上了桌子。“这肯定是穆家干的,他们这是疯了,还想倒打一耙?! “——不对,恐怕有阴谋!” 说完他一看月棠和魏章都在看着自己,又道:“人家都欺到头上来了,你们还这么平静?” 月棠瞥他一眼,蹲下去心疼地看着被他拍过的桌子,说道:“慌什么?这不是好事吗? “刚才说难办到的事情,眼下就是现成的机会。” 她站起来,看向魏章:“如今告到什么地步了? “已经告到皇上面前了。昨日阮福死后,沈太后那边就已经拉着沈宜珠闯到紫宸殿去过了,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非要讨个说法。 “巧的是,先前告郡主的那几个人到达紫宸殿时,正好穆昶夫妇带着穆疏云在殿内探望皇帝。 “如今皇帝已经派人把沈太后请过去了。 “我估计,宫里的人应该也马上就要到了。” 说到这里,他转身往外瞅去,随后道:“说曹操曹操到。” 一个太监带着两个小黄门,由韩翌亲自领着,匆匆跨进了永庆殿的院门。 “圣上口谕,传永嘉郡主即刻入宫见驾!” “好,我接旨。” 月棠颔首,目光示意韩翌把人带下去,然后交代魏章:“你把那太监看守好,按我私下昨日交代给你的去做便是。” 晏北看了看他们:“那我陪你入宫去?” “不用。”月棠跟他招了招手,“你也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等晏北把耳朵送过来,她挨近说了几句,又把面红耳赤的他推了回去。 “事情闹大点,无妨。” 晏北嗯了一声,同手同脚地走了。 月棠又喊来韩翌:“王爷带过来的那人,先交给兰琴,我回来再见见他。” 说完让侍女取来斗篷,披上后稳稳出了门槛。 (本章完) 第129章 打死出头鸟 第129章 打死出头鸟 人都聚在紫宸殿里。 皇帝自然高坐在宝座之上,他手里拿着言官们递上来的状子,看起来凝眉沉默了已经有很久。 月棠进殿的时候,他立刻抬起双眼,目光投了过来。 月棠先俯身行了礼。 然后朝皇帝右首同样脸色凝重但略带探究的沈太后也行了一礼。 在他们俩的下首,左边坐着穆昶一家,右边则是沈宜珠。 这些人在月棠行礼的同时都已经站了起来。 堂下立着几位言官,手持笏牌,自打月棠一入宫,他们的目光就定定投向了她,不用说,这自然就是状告她的几个人了。 简直是三堂会审之势了。 月棠没有给任何人先说话的机会。行完礼之后,她目光大剌剌扫了一圈,落在穆疏云身上:“你让开。” 穆疏云昨日得了穆昶撑腰,今日有备而来,早就摆出了胜利者的雍容。 再说沈宜珠就在眼前,她怎么能落于下风?自然是端正矜持,大家风范。 此时听到这话,神色却不由一僵:“郡主这话何意?” 月棠道:“我堂堂先帝钦封的永嘉郡主,何等高贵!你们这帮臣民都能够坐着,该不会还要我站着吧? “既然殿中没有多余的座位,只好委屈没有官身的穆小姐让位了。” 一席话让穆家人和皇帝都坐不住了。 穆疏云最烦的就是月棠这副自诩宗室之女高高在上的嘴脸。生怕旁人不知道当年先帝对她的那点早就过时了的恩宠,见天儿地抬出来给自己加威,恶不恶心? 她见皇帝已然看向了一旁的太监,似乎有赐座息事宁人之意,便忍着把指甲掐进手心里,扯动嘴角道:“自然是不敢轻慢郡主。只不过沈小姐也没有官身,郡主为何不让她让位? “郡主偏心,云儿可不依。” 她这般似嗔似恼,既把矛盾挑出来了,又以小女儿的娇态为自己做了掩护。 月棠要是执意让她让位,那就明摆着告诉大家她是来挑事的。要是转头去问沈宜珠,沈家莫非还会在她穆家人面前认输,把这位置让出来? 在沈家人面前也讨不到座位,看她这个郡主还怎么下得来台! 沈太后昨夜里就收到了沈黎递上来的奏报,胡同里的事她已经一清二楚了。 她已然肯定,月棠绝对已经知道穆家是褚家背后的同谋。 这丫头竟然不声不响查到了这一地步,整个后半夜她辗转反侧,为此难以入眠。 对沈宜珠下黑手的人,她心里大致有数,只是没有确凿证据。 早上言官们突然状告月棠就是昨日对永福宫下手的人,她怔愣之后半信半疑。 疑是因为她不相信一路所向披靡走过来的月棠会这么傻。信,却是因为另外的原因。 所以带着沈宜珠过来后,她并没有选择多开口,此时穆疏云把矛盾引到了沈家这边,她也不曾开口,只是把目光反复地在穆家人和月棠脸上游移。 穆昶轻捋着短须,淡漠端坐着,似乎不愿介入小女儿们这等纷争。穆夫人也做出贵夫人姿态,翘着兰指,端着玉盅,神情闲适地轻抿香茗。 穆疏云一脸娇态,却双目灼灼,等着月棠的回应。 月棠等到所有人声息全都静止,才响亮地嗤笑起来:“原来我在官员眷属们面前,不但要讨位置坐,还得给出解释才能有资格讨。” 她面向皇帝,低头看着自己早上才刚涂好蔻丹的手指甲:“既然穆小姐坚持不让座,那我就站着吧。” 皇帝看了这许久,朝太监招手。 这一次他的话又被截住了。月棠在他抬手的瞬间突然侧首,睨向了旁侧的几位言官:“对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我一个郡主在臣子们面前竟要如此低三下四,九泉之下先帝的脸面只怕都被打肿了,你们这些身负监察职责的言官是瞎了吗? “对如此无礼之举视而不见,当着皇上的面,你们都不弹劾穆太傅教女无方、治家不严,这不是渎职是什么?” 正等着穆疏云完成这个回合之后,接下来就大干一场的言官们惊呆了! 他们早就听说过这位郡主的事迹,此番行事之前也仔细研究过她,可还是没想到她一来就如此杀气腾腾! 这难道不是为了审问她吗? 怎么他们连头都没起,就先被她反将了一军? 目光对上穆昶,总算找回了冷静。当中一人道:“郡主此番是作为被告带上殿堂来的,皇上便是不给赐座,也是有道理!” 月棠抬手掩唇,笑得前仰后合:“所以说,在座各位都是来审判我的判官?包括穆小姐?” 言官们答不上话来。 既是审问,的确穆疏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就连穆夫人也不应该在。可让她们离去……她们怎会答应呢? “你们说要审问我,那必然是拿到了我的确凿证据。有人证和物证吗?” 月棠逼问他们:“有人亲眼看到我杀人吗?还是有人亲眼看到我放蛇?我哪只手杀的人?用的什么武器?在哪里买的蛇?又是怎么送入宫的? “把证据拿出来,我就承认你们有资格审问我。” 言官们默然无语。 当然不可能有人证和物证,就算可以捏造,在这么细致的质问下,编造的谎言也会如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为首的人硬着头皮又道:“是下官措辞有误,实为在调查永福宫一案时发现郡主具备嫌疑,所以请郡主到场问一问。” “措辞有误?”月棠冷笑,“身为言官,连话都说不好,是怎么当上言官的?” 她面向上方:“皇上,我建议查一查这几个人,他们是不是钻了谁家的空子买了官上来的?” 言官们腿都抖了。这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气的。 他们扑通扑通跪下:“皇上明鉴,臣等堂堂正正科举入仕,绝未攀附任何人,还请皇上公断!” 月棠冷冷地道:“我说的是你们渎职,你们却顾左右而言他! “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我说穆小姐拒不肯让座,你们说我是来受审的,活该没资格坐。 “我问你们凭什么审问我,你们又拿不出确凿证据,推说只是有嫌疑,不是审问,而是问话。 “既然只是问话,不是审问,穆小姐拒不让位就是有违尊卑,那你们为何不当场弹劾?” 言官们齐齐瞅向穆昶那边,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月棠扫了一眼咬紧了腮帮子的穆疏云,继续冷笑:“眼前明摆着的事实不去弹劾,反倒在拿不出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告我伤人,你们就是这样当言官的? “身负监察官员之责的你们,就是这样公然包庇穆小姐恃权矜骄,眼睁睁看着她践踏皇室的尊严、先帝的尊严、皇上的尊严、我的尊严?!” “皇上明鉴……” “鉴什么鉴?”月棠厉声道,“你们这些狗官,拿着朝廷俸禄,如此敷衍塞责,欺负皇上,竟然还有脸求饶! “你们拿朝廷当什么,拿皇上又当什么?!” 她清脆的斥骂响彻大殿,有理有据厉声怒斥的她如同皇威的化身,灼灼耀眼气势逼人。 地下跪着的言官们连气息都吐不上来了! 坐等收获成果的穆家母女和看戏的沈太后俱都挺直了腰背,震惊地看向了这个明明没有任何强硬倚仗的孤女郡主。 穆昶早就已经没捋须了,他双眉微拧,屏住气息看向姿态依然雍容的月棠,眼底翻起了波涌。 手里始终捉着状子缄口不语的皇帝此时也已经把状子攥成了一团,站起身来:“侍者何在?! “速为郡主搬座!再把他们这几个德不配位者拉下去,每人刑十杖,贬三级!” 侍卫应声而入,立刻把这几个叫喊着饶命的言官拖了下去。 在刺耳的惨呼声中,太监们也立刻搬来了座椅,端端正正摆放在沈太后这边的下首,恰恰好可以睥睨坐在对面末位的穆疏云。 月棠在满座震惊目光中掸了掸衣裳,坐下来,然后望着大家:“好了,刚才说什么来着? “传我入宫,是因为永福宫出事了?” 她语声温和,神色平静,目光逐个地扫过在座每个人,方才的锋芒竟在这起落之间已收敛殆尽。 所有人都未定神,一时无言。 月棠粲然一笑:“太傅大人这些年替皇上打理朝政,方才这几个应该都是你辖下的官员,虽然他们混官位混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实在有损太傅美名,但你日理万机,偶有疏漏,想必皇上也能理解。 “先前穆小姐的无礼,我就不追究了。 “我为太傅大人求这个情,想必皇上也会答应。” 皇帝点了一下头,但这个头明显点得十分沉重。 她不提这茬,谁又会想到穆昶还要被连累呢? 这不但打了人家的脸,还平白抢到了一个人情,拿来堵住人家的嘴。 流氓似的! 穆昶噎得胸口发堵,喝一口茶,平息心情。 穆夫人母女却还气得两手在袖子里发抖。 尤其是穆疏云! 先前月棠逼着自己让位,穆疏云还以为月棠只是不甘受辱,逞一时意气,没想到竟然是有的放矢,冲着那几个言官去的! 这三言两语之间就把打头阵的言官给收拾了,这接下来的账岂不是就得他们亲自上了?! 这恶毒的女人! 可惜已经吃过亏,此时再也没有道理把辫子丢出去让人揪了,她保持面上镇定,强行忍了下来。 沈宜珠与座上的沈太后对视一眼后,再看向月棠,目光亮得像藏着一缕晨光,而沈太后神色越发难测了。 “怎么都不说话?”月棠又起了头,“永福宫的事不查了?我听说死的可是紫宸殿的太监,被放蛇的园里当时又只有沈小姐在。 “紫宸殿的太监为什么会卷入针对沈小姐的阴谋中?” “郡主说得正是,”穆夫人叹了口气,藏住嘴角的那抹阴狠,“既然是被灭口,又还留在现场,一看这太监就是被人收买了,然后想栽赃紫宸殿。 “可宫中除了皇上之外,就只有太后及沈小姐,我等方才听说之后,都认为万万不可能是永福宫自己的人做的。 “所以皇上让人查了查,就发现昨日在事发之前,郡主恰好入宫了。 “内务府的人做证,郡主是凭文书亲自入宫来领取月例的,但郡主出内务府之后,距离出宫,至少有半个时辰之久,无人见过郡主。 “为此皇上和太后都感到困惑,这段时间,郡主上哪儿去了呢? “而恰巧的是,永福宫出事之时,正好与郡主消失的时间重迭。” 言官们被打下去后,在场这些人,皇帝向来是个窝囊的,自然不会挑起话头。 看沈太后他们的架势,是心里早已有数,但因为没有穆家的确凿证据所以选择冷眼静观。 如果穆家不出声,让拿住了人证在手的月棠自己提出来,难免先发制人占得先机。 可一开始就让穆昶下场是不合适的,穆疏云下场又到底不如自己牢靠,穆夫人便只能打起这个头阵。 反正穆疏云的首尾,穆昶昨夜里已经上禁军营找人处理过了,只要一口咬定月棠,逼她自证即可。 光是这一席话,若她昨日未曾拿到证人,此时已经洗不清了。 月棠道:“此事既然是宫闱中的案子,怎么是由穆夫人出面?夫人很关注这个案子?” 穆夫人微笑:“穆家有幸护佑皇上长大,小时候皇上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与太傅都急得彻夜难眠。 “永福宫有危险,自然也意味着紫宸殿潜藏着危险。 “臣妇听闻此讯,实在是难以不闻不问。” “原来夫人是把皇上当成了穆家的人。”月棠扯着嘴角,“那十年里,太傅和夫人一定把皇上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吧?” 穆夫人面上微僵:“郡主慎言,穆家奉先帝先皇后之命养育皇上,对皇上付出的一切皆为发自真心,岂敢有丝毫僭越? “郡主还是回应太后和皇上的疑问吧,只要您能够拿出证据证明当时不在场,我想太后和皇上也绝不会再多言。” 丫头片子好生厉害,不但发起威来让人竟似看到了故人,还总能从话里挑出茬子来,交起手来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如此难缠,岂非更不能放任纵容? (本章完) 第130章 太傅请自证 第130章 太傅请自证 穆夫人不说自己,句句只提太后皇帝。 月棠面对她的小诡计岿然不动:“夫人口口声声不想僭越,却连太后和皇上的主都做了,你怎么知道太后皇上对我会是什么态度? “太后皇上要是斥责我几句,是不是还会让夫人失望?” “你!” 穆夫人咬紧了牙齿。 她记得这丫头小时候总是寡言少语,也不爱搭理人,前些时候审褚家人时传到她耳里的,也都说她手段厉害,话却不算多。 没想到实际上她一张嘴也如此犀利!每一句话都能让她挑出毛病来,这还怎么据理力争? 穆昶目光游过月棠脸上,淡声道:“郡主不接受审问,那么贱内以内眷身份向郡主阐述事实,便是依了郡主的意思,大家一起商讨,同样也是为了郡主的体面着想。 “难道你希望由太后或皇上亲自下问?” 太傅大人神态如旧,言行舒缓,一句话把话锋推了出去,穆夫人绷紧的肩膀立刻松了。 “哪里话?”月棠笑道,“太傅大人执意让穆夫人和穆小姐留在此处,我其实求之不得呀。 “我且问,穆夫人方才说我有最大的嫌疑,买通紫宸殿的太监放蛇伤人,事败灭口,那我且问,你有我买通他的证据吗?” 穆夫人唇角撩起:“你若证明得出来去了哪儿,自然没买通。证明不出来,自然就是买通的证据。” “极好,”月棠道,“那就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我买通太监的证据。 “那我实在想不明白,回到端王府不到半个月,入宫次数寥寥可数的人,是如何有机会买通紫宸殿身边的太监的? “夫人方才说但凡皇上有个头疼脑热,你和太傅都着急到不行,凭借这份用心,自然太傅大人对于皇上身边的宫人也会上心才是。 “却让我这个刚回王府的郡主买通了,那太傅大人和夫人平日对皇上,真的用心了吗? “连近身侍奉皇上的人你们都不认真筛选,如此轻而易举被我买通,你们还浑然不知,连个被我收买了的证据都未曾拿到手,你们说上了心,可信吗? “你们穆家,当真有忠心耿耿履行先帝先皇后嘱托吗?” 穆疏云脱口道:“你闭嘴!” 月棠砰地一拍手畔茶几,瞪过去:“跟谁说话?!” 穆疏云身形一颤,跌坐回去。 满座人都已屏息。 穆夫人气凝于胸,筋骨绷直:“郡主好大的威风!当着太后皇上的面也敢如此放肆!” “这正好是我想说的,”月棠睨着她,“既为太傅,就该为天下臣民之表率,令嫒当着天家之面屡次对我张狂无礼,夫人不立刻掌嘴惩戒也就算了,如今这是想告诉我,令嫒如此,实属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素日高高在上的穆夫人,顿时气得两眼发黑! 月棠撇下她,冷眼投向脸色铁青的穆昶:“方才我对太傅一家照护皇上敷衍了事的质疑,还请太傅以同样严正的态度,拿出证据来自证!” 话到此处,局面与先前已截然不同了。 原本听候审问的月棠,竟隐隐占了上风! 慵懒坐着的沈太后挺直了腰身,皇帝双目凝注在月棠身上,就在月棠下首坐着的沈宜珠,也默默地扶好了被她震跳了的玉盅。 穆昶目睹此状,何曾还能维持平静? 他知月棠于心计上厉害,不想其辩才也如斯过人。 这句句话里是坑,再言语纠缠下去,对自己是毫无益处了。 想到这里,他面向皇帝:“郡主这番质疑,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话到这份上,自己说什么都是无法翻盘,此时不拉皇帝表态,更待何时? 沈太后虎视眈眈在侧,一旦加入月棠阵营,此时穆家吃亏,皇帝自己更要被沈太后理直气壮压下一头,想他断不至于不会做选择! 果然,皇帝在看了他们两方片刻后,说道:“穆家对先帝先皇后和对朕的忠心毋庸置疑。云儿方才是有些僭越,还请堂姐看在她一片孝心份上不要计较。” 月棠冲着上方一笑,方才寒霜满面的她眨眼间春风洋溢:“皇上言重,你我可是有同月同日生缘份的手足啊,一笔写不出两个月字,皇上开了口,我岂还会不给面子? “不但如此,我还极为认同穆夫人方才所说,凶手买通紫宸殿的太监向永福宫下手,一定包藏巨大祸心。 “这不但是针对永福宫,而且是针对皇上。这明显就是要勾起紫宸殿与永福宫之间的矛盾,目的就是要破坏宫闱安宁。 “太后慈爱,皇上孝顺,这本为天下之幸,凶手使出这奸人奸计,自然是想利用矛盾抢夺渔翁之利。 “沈小姐没有妨碍任何人,怎么会被人下手谋杀? “凶手是冲着太后来的,是想凭借毒蛇不动声色伤及太后,这可不是后宫之事,这是前朝阴谋! “基于以上,我认为有机会得到这份渔翁之利的,一定有近水楼台之便。 “皇上既然发话了,不知对我这番看法以为如何?” 皇帝一脸和善的笑容旋即敛了回去。 这回轮到穆家人接受他的目光。 几乎溃散的穆夫人母女又倏地坐直起来。 方才她挖坑让自己跳,气势汹汹揪住把柄反过来让他们穆家自证,已经让他们无法再提自证之事了。此时居然还回避事情本质,把穆疏云与沈宜珠的后位之争,扯向了前朝政事? 她这是要把事情闹大! 是要把沈太后和皇帝一并拖下水,把这个案子指向争夺皇权的阴谋上去! 她想干嘛?! 不管谁为穆家出面说话都得惹身膻才能走吗?! 穆夫人凌乱地看向丈夫。 穆昶也觉势头不妙。 而此时沈太后轮流看了看他们两方之后,已出声了:“哀家认为推测得有理。 “所以到底是谁这么恨不得哀家去死呢?皇上,太傅大人,不如你们说说,哀家妨碍了谁呢?” 比起月棠这边潜在的威胁,自然是摆在明面上与皇帝同声共气的穆家对沈家而言威胁更大,对月棠递上来的梯子,沈太后没道理不爬,占个先声夺人的高位。 穆昶果然起身:“太后,此事非同小可,须得慎重处之。臣提议此事由三法司指定专人接手彻查!” 月棠闻言笑一声:“何必如此麻烦,太后,昨日我入这趟宫,刚好有些收获,或许可以佐证我方才的猜想,甚至还有可能审出真凶,您想不想看一看?” 一句话犹如针尖刺上了穆昶腰椎,他倏然转身,眼底一抹精光快速游过:“既然郡主有收获,何不早说?” “因为我无罪,无须用以自证。” 月棠扬唇说着,面向上方:“今日我先是被朝中言官当嫌犯告了御状,后又被太傅及夫人还有穆小姐当嫌犯质疑,在我把这收获带来之前,虽是皇上求了情,我不追究。 “可太傅及夫人身为父母却如此包庇,不加惩戒恐怕于穆家名声不利。 “所以斗胆请太后皇上应允,待事了之后请太傅和夫人予我登门赔个罪如何?” 穆家母女听到这里同时站起来。 太后看一眼她们,又看向皇帝:“若能审出真凶,让皇上不必担一个冒犯哀家的名声,哀家和皇上有何理由不答应呢? “永嘉这话也有道理,想必太傅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一定也会坦然应承才是。” 穆昶拱手,沉声道:“只要郡主能够证明真凶非她自己,臣与内子不但登门赔罪,还将携厚礼作为补偿! “但为公平起见,若郡主拿不出证物,若是无法证明,便请郡主也听从三法司行事,不要托任何人前来求情告饶!” “就依太傅所言!” 月棠扯动嘴角,目光便扫向殿门口:“兰琴,去宫门口传话魏章,让他半个时辰内带人到宫门下来。” 穆夫人看着兰琴背影,松开了咬出血来的牙齿,咽了口唾液。 她就说嘛,死丫头既拿到了人证,怎么可能会不呈出来? 不呈出来不浪费了吗? 可只要呈出来,穆家就绝不可能容她把人活到带到殿上! 她竟然敢放话让他们夫妻登门赔罪?还敢跟穆昶对赌,真是狂妄到目中无人了! 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等着把穆家像褚家一样三两下击败? 做梦! 穆昶当年正经进士出身的太傅,莫非还能败在她手下不成? 这回看她怎么死! 只要她拿不出证据回应皇帝,即刻就得被幽禁起来! 只要她被幽禁起来,第一时间她就让人去杀了她! 晏北给她撑腰?指望他救她? 呵! 难道到了那一步,穆家还能轮到靖阳王府的人有机会插手不成?! 她胸脯起伏地看一眼穆昶,也托词出殿走动,走到殿外候在廊柱下已久的太监面前,双唇微启,不动声色吐出几句话。 太监旋即尾随着兰琴而去,而她在高高庑廊下,再也不曾克制地露出目中的狠光。 兰琴到了宫门口,微微回头看看左右后,以不高不低的声音跟魏章交代:“速速把人提来,必须仔细行事,绝不能有误……” 尾随在后的太监远远见状,当即也绕去另一方找到了早就在禁军门房处等候差遣的穆家护卫:“严加看守四面宫门,人一旦到来,不管从哪个门下,埋伏的人都立刻动手! “还有靖阳王那边……” 末尾他压低声音,贴住护卫耳语起来。 …… 晏北今日没去衙门,一早起来带着阿篱放鸭子,又带着他舞小木剑,回避了一百遍为什么大家都有弟弟妹妹而独独他没有的举世难题之后,蒋绍把魏章的来信送到了。 他把阿篱抱到胡床上坐着:“父王去办事,你乖乖背三字经,父王回来会抽查。” 阿篱道:“抽查过了阿篱会不会有弟弟妹妹?” 晏北一个头两个大:“这要问你娘才行!” 丢下这句话后他逃也似的走了。 阿篱眼睛骨碌碌一转,溜下床找到崔寻:“崔表哥,你说才子佳人住一起就会生小孩,父哇和阿娘算不算才子佳人?……” 晏北甫出府,余光便看到了身后尾巴。 但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皇城司。 到了皇城司,窦允和郭胤都迎出来了。 入门后,晏北问:“人何在?” “早已准备好了,就在后门!内务府的马车还有一刻钟途经后街,沿途早就准备就绪,只等王爷到来亲自动手!” 窦允回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后门,晏北望着被五大绑的太监,冷笑上前,一掌击晕,扛上了早就等候在此的马车,驶离了此处。 窦允二人则快步回到前庭,于墙头看了看外面几个耳目之后,互相点了个头,然后拉动手畔一根绳索。 一张大网瞬时从天而落…… 就在大网被飞速收进衙门里头之时,宫门下埋伏的杀手严阵以待,数着内务府的车辆排队进入之后,终于等来了魏章。 魏章押了个人,驾着马大剌剌地朝宫门方向而来。 为首的人将弩箭对准那绑在马上的人时,却又诧然愣住了…… …… 紫宸殿里大家都在等待。 穆夫人已经收到了好几拨消息。 她知道魏章这边已经盯牢了,他离宫后立刻送了消息给靖阳王府。 晏北今日未去衙门,然后在魏章消息送到不久后就去了皇城司。 皇城司有牢狱,的确把人放在那里比放端王府安全。 而且在发现他的去向后,另外的人已经抢在他前面去打听过了,昨夜里端王府的确有辆马车悄悄驶去了皇城司。 这证明防备晏北是对的,月棠要带人入宫,最大的胜算就是交给晏北。 但这样也才合理。 如果月棠能够想到穆家可能会杀人灭口,那么除晏北之外,她想不到还有人能帮她避开风险。 所以针对这个,穆昶另有对策。 他不但让卢照在四面宫门布下天罗地网,还在宫里也设了暗刀。 如此即使晏北武功高强,在宫门外无法得手,可他一旦进入宫中,必须得卸甲除刀,抛下侍卫独自带人入殿。 这可是宫里啊! 明着杀不了的人,暗中还办不到么? 饶是晏北神通广大,又如何能想得到这暗刀藏在哪儿呢?怎么能确保带来的人万无一失? 穆夫人胸中畅快。 一切尽在掌握。 再过片刻,就看月棠怎么死! “夫人!” 负责递话的太监是从前跟过穆皇后的,当年就受过穆家的好处,只是也忒无能,待了多年也未能进入大殿侍候过穆皇后哪怕一日。 此时他快步跑过来,脸色却不如穆夫人这般明朗: “夫人!两个消息,一个是魏章带人进宫了,却不是太监,而是个粗衣的平民汉子! “再一个是皇城司那边出事了!” 魏章这边有诈穆夫人不意外,只要不是那太监,他带谁来都起不了大用。 但皇城司出事—— “这关我们什么事?” “事情恐怕大了!”太监道,“太傅府一行十二个前往尾随晏北的护卫,不知怎么在皇城司闹事,且还正好让在衙门里的靖阳王逮了个正着! “方才靖阳王已上御史台状告太傅纵奴行凶,冲撞皇家御卫……” “这不可能!” 随后她猛地又道:“那人证呢?” “派出去的所有人马,都未发现其踪影!包括追踪到皇城司的那一支!” “没发现?!” 穆夫人脱口而出,声音都裂了! (本章完) 第131章 表哥救我! 第131章 表哥救我! 穆夫人绝不会相信派出去的护卫会如此不知分寸,跑去皇城寺闹事,这明显是中了晏北的圈套! 晏北趁火打劫耍无赖,揪住了穆家的把柄大做文章!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本该送进宫的人证呢? 晏北难道不应该是去皇城司亲自押送人证入宫的吗? 他既然押着穆家护卫去了御史台告状,而魏章带进宫来的又并非失踪的太监,那人证又是由谁押送进宫? 月棠到底在玩什么阴谋? 穆夫人心里没底了,转身回到殿中,挨近穆昶告知了经过。 穆昶在等待的时间里,反复把自己置于月棠的角度,来推算这场对决下自己的胜算。 首先他笃定,人证在月棠手上,就绝对需要拿出来才能发挥作用。 有了证人必须出现这个前提,人证就有了被灭口的机会。 他很肯定自己的思路是对的,那么接下来,就是月棠该如何保证做到这一步。 照她缜密的心思,她多半也会猜到自己会在路上使绊子,那么为了保证成功,毫无疑问让晏北来跑这趟,是最稳妥的。 除此之外,穆昶再也想不到还有谁能为她代劳这一步。 一旦确定证人就在晏北手上,穆昶不会不自量力地下手。他很清楚,不管他们布局得多么周密,在晏北有随行侍卫且武器在身的情况下,绝对没有机会杀死人证。 所以针对这一步,他就在宫里设置了暗“刀”,能够杀死一个太监的毒药,同样可以杀死第二个。 在晏北没有侍卫随行也不能带着武器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向人证下手,根据这些年在皇帝身边的经营,他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也有七八成。 哪怕真占了最后的两三成,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应对的。 况且,皇帝到底是要倚赖他的,怎么会傻到在这个时候听从月棠的摆弄跟自己闹掰呢? 可当穆夫人把掌握到的消息在他耳边说完,他就不能自控地把脸侧过来了! 晏北把尾随他到皇城司的人以冲撞皇家御卫为由揪去了御史台,而本该由他亲自押送的人证反而不见了下落,这一点从未在他的预判里! 屏息半刻后,他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月棠,问道:“魏章押送的那个人呢?” “刘平说他们已经到了宫门下,那丫头身边的女侍和皇上派出的太监已经在那里等着引进来了。” “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清楚。” 穆昶缓声道:“那太监绝对要被带进来的。四面宫门下,方才可还有别的人进入?” 汉子可能也是证人之一,但当下已经无法兼顾了,必须先找到太监的下落断了月棠的后路。 既然不在魏章那里,也不在晏北手上,那就绝对会找别的路子入宫! 穆夫人摇头:“没有了。” 穆昶皱眉。果然道:“让安排的人靠近入紫宸殿来的甬道。一旦目标出现,即刻下手。” 距离方才月棠所说的一个时辰,已经快到了。 哪怕没有证据迹象,他也笃定,此时真正的人证很快就要出现。 他们还有最后的机会下手。 “可是宫里四处都是耳目,即便我们准备充分,可万一呢?”穆夫人心里已经不安宁了,他们完全料不到月棠的动作,哪怕他们在暗中还藏了应对之策,可这应对之策就绝对能够成功吗? “不要紧。”穆昶瞥着对面的月棠,“倘若她把人带进来了,我依然有办法应付。” 太监是宫里的人,宫里的人是怎么被她劫走的?就算他能够凭人证洗脱嫌疑,可她同样无法解释为何能够不动声色掳走宫中的人。 反过来说,既然她可以把宫中的人掳走,那么对于她为何能够买通阮福,不就等于不打自招了吗? 丫头心计的确够深,但却也顾头不顾尾了! 何况她掳走了宫中的人,反过来又以他当人证,穆昶同样可以控告她与人证串通!人证所言根本不可信! 而那时候她又如何自辩? 经历过宦海沉浮的自己,怎么可能让她轻易就拿捏住! 穆夫人看他这番成竹在胸的模样,倒也稳了下来。 从前的事且不说,就说入京这三年来,面对沈家争夺皇权时使出的明枪暗箭,他们应对得还少吗? 的确啊,怎么可能会被个丫头片子带到沟里! 她吐了口气,端起杯子。 “禀皇上,端王府的仪卫司长已把郡主的人证带到!” 太监的通报在穆夫人举起杯子的同时响起来。 “宣!” 门外侍卫听到旨意,立刻放行让魏章进来。 随在他身旁的一个短须汉子,到了殿下,扑通跪下来:“小吏,小吏李忠,叩见天子!” “堂姐,此人是何来历?”皇帝面向了月棠。 “回皇上,他是安厦门外鸿胪寺里看门的御役,昨日未时,他与几个同僚亲眼看到穆家一辆马车停留在安厦门外许久,约莫于申时二刻,穆小姐自车上下来,带着两个婢女,匆匆地入了宫。 “申时末刻,穆小姐才出宫门。” 月棠回答完毕,满殿人目光全都转向了穆疏云。 穆疏云只一怔,便说道:“这是栽赃,我何曾入过宫?若有,难道大理寺的人不会上禁军营取证吗?” 说完她又冷笑:“原来郡主卖这么大个关子,让太后和皇上等了这么久,就拿出个这么个人来敷衍?” “你急什么?”月棠漫声道,“只要是证人,都有用处,我之所以带他前来,不过是直接免去了三法司的查询,让我接下来的举证更加完整。” 说完她面向上方:“太后,皇上,有此证人在,我认为号称对皇上关怀备至的穆家,比我更有那近水楼台的行事之便,不知您二位认同否?” 皇帝直直望着她,眼底波涌翻动,已不知看了有多久,并未说话。 沈太后等到此时就是为了等一个指向穆家的确凿证据,眼下岂有不应之理:“既是目击证人,永嘉敢带上来必然就会负责,焉能凭你说不算就不算?” 又道:“李忠,方才郡主所言,确属事实吗?郡主可曾有胁迫于你?” “回太后娘娘的话,郡主所言,句句属实……全是小吏亲眼看到的,郡主不曾胁迫!” 沈太后又把目光冷冷地投向了穆家这边。 穆夫人道:“即便这个是郡主口中所谓的证人,仅凭他又能说明什么?禁军营没有小女入过宫的证据,凭什么此人所说就是可信的?” “我总会让你心服口服的。”月棠道,“魏章,把赵四一并带进来,面禀太后皇上!” 于是殿门外又被带进来一人,此人竟比那衙役还不经事,两腿打战的进来,还没到殿前就已经腿软跪下:“草,草民赵四,是城郊的猎户,以捕猎为生……” 穆夫人神情顿敛,这桩案子与猎户唯一能够扯得上关系的,就是那两条蛇!…… “禀太后,皇上,这赵四平日为城中酒楼送猎物获取银钱,也认得些三教九流之辈。 “前日下晌,有个三旬左右、五尺左右高身量的男子被人带过来跟他买了两条毒蛇。 “据他称,蛇身为翠绿色,长未及两尺,也不知昨日永福宫中逮到的两条蛇是否符合这特征?” 月棠还在代为叙述的时候,她下首的沈宜珠和上方的沈太后就都已经把身子支起来了! “是!”沈宜珠站起来,“郡主,那两条蛇我去见过,与您所说完全无异!” 月棠看一眼脸色煞白了的穆疏云,再看向神色依然凝重的皇帝:“皇上,这赵四您需要亲自审问吗?” 皇帝道:“赵四你如实招来,去找你买蛇的那人,究竟是何人?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模样?” 赵四伏在地下:“草民不知他姓名,但若能亲眼看到他,却能够一眼指认出来!” 皇帝眼底波潮涌动,依然看不出是何底色。 月棠朗声:“皇上,我提议即刻找人去查,前日下晌,宫中有何人曾经离开过宫禁?也好锁定赵四口中这人是否宫中人了!” 皇帝沉息,终于道:“查!” 穆夫人内心气极,此时月棠已经明摆着冲穆家来了,哪怕是凭他这些证据还无法拿穆家如何,可面对这样的针对,皇帝竟然二话不说就顺着她的意? 在穆家那十年是白待了吗? “皇上!”穆昶站起来:“郡主提供的这两个证人,并不能证明她没有买通宫人!” “但他们的存在却能证明,在这宫闱之中,背后真凶究竟如何目无王法,如何目无皇上!” 月棠声音太清脆,令穆昶也顿了顿。 他只是想要栽赃她借刀杀人而已,而她却字字句句地指控他践踏皇威,给皇帝上眼药! “皇上,”未等他回神,门口又来了个侍卫:“内务府采办的马车路过皇城司外大街时,路遇安厦门下当差的太监何寿! “据何寿称,他有要紧的情况向皇上以及太后奏报!” 穆昶倏然间神色一变。 何寿,就是穆疏云买通的那个放蛇的太监! 只有宫门下的太监才有可能买到并且把外头的毒蛇带进宫,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机会被穆疏云接触! 本来应该由端王府或者靖阳王府的人亲自押送进来的何寿,竟然出现在内务府的采办队伍里入了宫? 穆昶看着正对面的月棠,承认大风大浪走过来的他,此刻也无法平静了! 原来是内务府! 魏章和晏北全部都是幌子,内务府采办的车辆才是她的真章!她竟然是以这样掩人耳目的手法把人带进宫! 内务府出宫采办的车辆,一去就是十架以上,藏个人轻而易举! 关键是那是皇宫采办,进出自由,谁敢查他们的马车,谁又敢冲他们动手?! 就算是他安排在宫门外埋伏的杀手,也绝对不敢对宫里的队伍造次! 即使他们在宫里也有准备,可押何寿上来的是禁卫,杀他们手上的人,这跟向晏北身边人下手意义完全不同! ——她心思竟然如此之缜密! “小的叩见太后,叩见皇上!” 门口光影一暗,侍卫带来的人已经跨门进来了,扑通跪在地下就是几个大拜。 他抬头的瞬间穆疏云已虚弱地靠在椅背上,紧闭的嘴里牙齿都开始打起颤来! 穆昶一把在桌子底下攥住她的手! “就是他!” 跪着的赵四腾得直起了身子,神情激动地把手指头指到了他脸上!“就是他跟草民买的蛇!” “堂下何人?!” 皇帝拍响了桌子。 何寿哭起来:“小的是,是安厦门内当差的太监何寿,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话没说完,他已经抽起了自己的嘴巴。 “穆,穆小姐前两日找到小的,塞给小的两锭银子,让小的替她买两条毒蛇,然后趁着沈小姐在永福宫园子里的时候,投到里边去! “等沈小姐被困在园时,阮公——阮福,再以带领匠人巡察门窗的由头去沈小姐房里栽赃……” “你血口喷人!”穆夫人忍着眩晕指着他斥骂。 “大胆!”月棠怒喝,“皇上问话你也敢抢白,难道穆家就是这么对待先帝先皇后的嘱托,过去十几年里,就是这么伺候皇上的吗?!” 穆夫人被她一语震退。 月棠冷笑地望着穆昶:“太傅大人,你看好了,这可是内务府带进来的人证,不曾经过我的手,我该不会有串通威胁他的嫌疑吧?” 穆昶垂在两侧的双手握成了铁拳。 何寿怎么闯入内务府队伍的?不用说他也能猜到了。 可如今反过来是他没有证据证明她串通!更没有理由指控她把手伸进宫闱里,将何寿带出宫去! 如此一来,早先准备好的说辞完全用不上了! 他缓声道:“郡主有如斯手段,谁又敢这般质疑你呢? “既然人证已到,便可传三法司来人,将他们押下去审讯了!看看究竟是谁买通他们栽赃小女,等彻查出真凶来,在下定然会履行约定,登门给郡主赔礼。” 月棠笑起来:“事发在永福宫,太后还未发话,太傅也太着急了吧? “穆小姐,你先站出来说两句?” 穆疏云早已失魂落魄,扑倒在皇帝脚底下落起泪来:“表哥!我是冤枉的,表哥!” 月棠冷笑:“先前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嫌疑重大,步步紧逼让我自证,怎么,如今你们求仁得仁,证人来了,结果却连站出来说句话的本事都没有?” 说着话的工夫她已经停在了穆疏云面前,目光与咫尺外的她相接:“一个毫无权柄在手的臣子之女,竟然也能够驱使得动紫宸殿的宫人行凶,还能在宫中说杀人就杀人,还敢向皇上求饶! “我倒想知道,这是谁给的权力?谁给的胆子? “昨日敢在宫里杀太监,今日敢在这殿里栽赃陷害我,明日是不是就要举着刀子闯进紫宸殿当主人了? “——太后,您说是吗?” 上首沈太后早已阴沉脸色。 月棠已经拿出证据,她焉还能忍得住? 她厉声向身后太监发令:“穆疏云既被指控,此事太傅须当避嫌! “即传沈大人进宫,着他亲自监审,把穆疏云及三个证人一起带下去,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以让穆太傅心服口服!” (本章完) 第132章 较量 第132章 较量 沈家人入殿还得一段时间。 而此时穆疏云哪里接受得了这样的现实? 她紧紧拽著皇帝的衣袍痛哭:“皇上!我不去大狱,我不去大狱!” 是啊,怎么能去大狱呢? 那可是吃人的地方! 大家闺秀,冰清玉洁,入了狱,更是不必做人了,他们堂堂太傅府丟得起这个人吗? 哪怕是狱卒们会看在穆家的面上多加照顾,可那等骯脏的地方,也绝对不是穆疏云这种打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能承受的! 六神无主的穆夫人强打精神,跪下求情:“不管皇上承不承认,穆家过去十余年照顾皇上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让云儿下狱,岂不等於是让她去死吗? “还请皇上三思!” 月棠嗤地一声冷笑。 “原来先帝让你们代为照顾皇上,到头来就是让你们挟恩图报的!今日倘若拿不出人证,彻查不了这案子,那死去的阮福等於就是告诉世人,皇上也跟这件事情脱不了干係! “她都敢祸害皇上了,皇上往年给你们的体面还少吗?到这个时候还提功劳,敢情是还要皇上赐你们一个匾额,犒赏她让皇上沾上了一身灰不成?” 沈太后听到这里,立刻道:“何尝不是呢? “虽然你们一开始诬告的是永嘉,可也是因为她恰恰好入了那一趟宫。 “如果她不曾入宫,那么被灭口的太监,直接指向的背后人就是皇上! “哀家虽然绝对不信皇上会如此不孝,可也得朝臣信,天下人信! “你们还敢求情,可知你们差点就让皇上背上了弒母的骂名?!” 她沉著脸看向皇帝:“皇上,你优柔寡断,莫非还要因为过往的情谊放过她吗?!” 皇帝背负著双手,脸色一寸寸寒下来。 他垂眼望著脚底下脸色惨白的穆疏云,沉声道:“你现在告诉朕,事情是你乾的吗?” 月棠倏然望去,视线凝於他脸上。。 穆疏云浑身颤抖,双眼圆睁望著皇帝,牙齿碰得咯咯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穆夫人也震惊地望了皇帝一眼,流泪拉著她,此时却已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再问一次,是你做的吗?你若承认,自然不必多此一举去往大狱。你若不承认,便是朕想放过你,朝廷王法也放不过你!” 月棠攥了攥自己的双手。 穆疏云泪如雨下,號啕痛哭中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这地步,她已经没有更为正確的选择。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让沈家的人作为监审,把她拉入大牢里审问,这意味著不但她的父亲无法营救她,就连皇帝愿意网开一面,也不可能插得了手了。 穆夫人跟著捂脸痛哭起来! 既然承认了,接下来就是审判了。 仅仅就在三个时辰之前,他们是满怀斗志进宫来的。 就等著这一仗打下来,能够让月棠变得老实,从而也阻止她成为穆疏云入主中宫路上的障碍。 结果到最后,败的竟是她们自己! “皇上,云儿她只是一时糊涂!……” 她还要求饶,却被满脸惊色的穆昶一把拉了起来。 “一时糊涂?”沈太后冷笑,“这难道是喝口水、说句话,眨眼之间就办出来的事吗?方才这猎户都说了,她是早有蓄谋,提前了几日安排行事!” 说完她又扬声催促:“去看看沈大人入宫了吗?中书省过来有那么远吗?!” 殿门外,太监侍卫纷纷行动起来。 急促的脚步声仿佛直接踏在穆疏云的心窝上,让她又痛又乱! 乱到无法自持之时,她双手便死死抓住皇帝袍脚,嘶声道:“你当真要任由我落得如此田地吗? “你不要忘了,我也是为了皇上你!” “你住嘴!”皇帝骤然怒目。“这与朕有何关係?为何要攀扯朕?” 已然作围观之状的月棠听到这里,驀然间竖起耳朵,看了过来。 “攀扯?”穆疏云拽著他的袍子站起来,满面泪痕之下,惨然一笑:“你怕是忘了那道摺子,是你亲笔落印答应了我会成为你的皇后,而你提出的要求是我帮你——” “够了!” 皇帝转身冲她怒吼,像是被撕开了罩布的佛尊,露出了凶神的面孔。 他转头看向穆昶:“太傅,你说朕该怎么办?” 局势摆在眼前,月棠和沈太后已站成一派,別说穆昶,就是皇帝自己又能如何? 那道摺子,有用,但绝不是在这个时候用的。 穆家和皇帝绝不可以决裂,穆疏云拿那个承诺相逼,只不过让皇帝又更加难做三分! 穆昶鬆开情绪激动的夫人,缓缓垂下双手:“既然她已经承认事实,臣为表率,怎可推諉罪责? “该如何处置,皇上发落便是。” 难题又拋回了皇帝手上。 沈太后看著他们,沉声又道:“皇帝,你可想清楚了,这不是穆疏云一个人的事,她之所以有这样的胆子,是穆家给的! “不但她应该受重罚,太傅纵容子女在宫中行凶,整个宫苑如同他们家自己的宅子,如此藐视皇威,僭越犯上,难道不应该接受惩罚吗?” 皇帝凝眉:“那依太后之见,又该如何?” “皇上!” 穆昶脱口阻止。 话柄怎么能撂到沈太后手上?沈家多年来一直在找破绽攻击他们,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怎么可能会不趁机痛杀? 沈太后冷笑:“穆疏云胆大包天,在宫中杀人,陷害郡主,理应当杀! “穆昶身为太傅,不做臣子的表率,反而纵容家眷行凶害人,若是还坐在中书省,难以服眾!” 皇帝默了默:“太傅纵然有错,但……” “皇帝!”沈太后声音愈发沉重,“你把祖宗家法当什么了?你包庇他,又如何向我交代? “难不成真如穆疏云所说,此事是出於你的授意?!” 这帽子可不好戴。 皇帝绷紧的脸上,透出了寒意。 兰琴此时走到月棠身边,贴在她耳畔说起来:“靖阳王已经……” 月棠立马抬手止住她,阻止了她的后话。 殿里剑拔弩张,已到了两党倾轧,较量心態的时刻。 沈太后质问的话音刚刚落下,穆昶便大步上前:“既然太后拒不让步,臣岂敢令皇上难为? “臣叩请皇上收回穆家所有头衔,容臣辞官归乡,再不涉足朝堂!” 说到这里,穆昶摘下头顶乌纱帽,撩袍跪下,磕了个头,將官帽放在了旁边,起身退向门口。 皇帝神色顿变:“太傅!” 他追上去,挡在了穆昶前面:“舅父怎可弃我?” 穆昶道:“臣教女无方,罪孽深重,得太后与皇上网开一面留臣性命,已感激不尽!” “舅父!” 皇帝站了一下,转过身:“太傅於朕是君臣,是舅甥,也如同朕的师父,穆家对朕恩重如山,此番纵有过错,莫非就罪无可恕? “太后敢保证,沈家永远不会犯错吗? “若沈家犯错,太后敢保证同样如此铁面无私吗?!” 沈太后愕然。 要论治家不严,穆家至今也不过出了个痛失后位而不择手段的穆疏云。 他们沈家这边,光是自己几个哥哥就已经不消停,过往就已经有不少话柄留在外头了,哪里敢担保日后绝无破绽在外呢? 看来今日想要把穆家踩下去,是有些难了。 不过穆家与皇帝捆绑如此之深,原本就不曾指望过能够一举击败他,如今皇帝已经撂出了这话,再不鬆口日后也难以转圜。 也罢。 此时穆昶真辞官不做了,对沈家也没有什么好处。 没有了穆家之后,皇帝还有个晏北,晏北与月棠又是一起的,他们与皇帝一条心,则必然成为沈家政敌。 沈家对上他们两个,更是难缠。 还不如先退一步,有月棠和穆家势不两立的仇恨在,起码她就算知道了当年那些事,也会先对付穆家。 沈太后这里心思转得飞快,立刻把目光调向了穆疏云:“太傅我可以不追究,但这穆疏云,哀家却是一定要带走不可的了!” “不!” 穆疏云骤然尖叫:“我不去!你们休想带我走!” 落到大理寺牢狱里固然下场悽惨,可落到了她沈太后的手上,难道不比去大理寺牢狱更为不堪? 谁都看得出来,沈太后方才有多么恨不得就这个机会把穆家踩下去,如今被逼让步,绝对会用尽一切手段折磨她! 穆昶已经逼得沈太后放手,此时自然见好就收,不会再拿矫要走了。 但听得沈太后如此说,他也再次抿紧了双唇。 穆疏云今日在劫难逃他知道,但这是他的亲骨肉,即便到了这个时刻,他也依然做不到痛痛快快把女儿的命交给敌人。 “云儿!” 穆夫人扑上去抱著穆疏云哭起来。 皇帝凝眉:“太傅。” 此事总得有个交代。 月棠还在旁边看著,她能保持缄默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倘若此时她还要落井下石,那保不准情况还会坏到什么程度。 穆昶知道皇帝是在等他的態度。 他望著睁著泪眼、巴巴地看向自己的穆疏云,痛苦地把眼睛一闭,背转身去:“臣,只求皇上给予穆家一丝体面!” “父亲!” 穆疏云扯开了嗓子,歇斯底里地痛呼起来。 皇帝沉息:“常玉!” 门口的太监走进来:“小的在!” “你率领朕的亲卫,护送穆小姐回府。亲眼看到事成之后,再回宫来。” 说完他看向沈太后:“朕这个决定,应该也可以算是给太后交代了吧?” “皇上!”穆夫人失声! 穆昶也驀地转了身。 沈太后倒也愣住了。 凝眉站了片刻,冷哼一声,也喊来自己的太监:“你亲自带上一壶酒,隨同前去,为穆小姐送行!” “遵旨!” 殿里的两拨人,立刻赶往不同的方向,却是为办同样一件事。 穆疏云一声悽厉的尖叫之后,晕倒在地了。 立刻有宫女將她扶起来,背著走出去放上了软轿,如同以往任何一次风光进出宫禁一样,由太监们抬著她往宫门走去。 直到此时,月棠才鬆开兰琴的手。 兰琴默默看了她一眼,看到这里,悄悄退到后方。 事態发展到彼时,有沈太后的压力已经足够。 若再让晏北入殿拿皇城司那边说事,把穆家逼到退无可退之时,让皇帝也下不来台,便只会適得其反,引起接下来皇帝对月棠的怨恨。 今日这件事,能够死一个穆疏云已经够了。 有穆疏云的命横在中间,穆家与沈家的私下死结已成。 而皇帝当眾逼迫穆疏云承认罪行,也已经说明皇帝与穆家之间,已经插上了死去的阮福的影子。 皇城司那边,大可以稍后一步来。 …… 穆疏云被抬回到穆家这一路,没有多少外人知道今日的紫宸殿发生过什么。 也直到轿子抬回府里,常玉掐著穆疏云的人中,她才从昏迷中甦醒过来。 穆昶夫妇紧隨在后跨入门槛。 一进门,穆夫人便哭喊著扑向了穆疏云的房间。 太监们按照规矩必须阻拦。 穆昶走到门下,胡乱塞了一把银票:“不过是与小女道个別,不敢耽误公公们办事,还请通融个片刻。” 常玉这边没有问题,沈太后那边派过来的人想了又想,却只让开一条缝来。 “有夫人进入便可,太傅大人还是留在外头等待吧。出了岔子,小的项上人头也难保。” 穆昶透过缝隙看向屋里,到底是红著眼眶背转著身去。 穆夫人抱著穆疏云,哭得肝肠寸断,纵有千言万语,此时哪里说得出来? 穆疏云反而不哭了,脸色白得像张纸,只是怔怔看著前方,如同魂魄早已离去。 沈太后派来的太监端著酒进屋:“穆小姐,该上路了。” 穆疏云身子震了一震,扭头看向他的母亲,隨后笑了,落两颗泪,好似又回了魂。 然后爬到地下,磕了几个头。 “天入冬了,母亲记得多给我烧几件衣裳。” 说完她端起酒杯,可手腕剧烈颤抖,一杯酒竟然快洒完了。 她痴痴地道:“父亲到底是为了前程,放弃了我。” 太监又给她满上一杯,送到了她的嘴边。 旁边哐啷一响,是穆夫人哭得晕了过去。 穆疏云看著她,泪流成河。 太监已经等不及了,目光示意左右两侧,待隨行侍卫押住了她两臂,隨后將酒杯送到了她的嘴里。 犹怕分量不够,又举起酒壶,往她嘴里灌去。 穆昶在寒风瑟瑟的庭院里站著,听得屋里动静不止,他身子也在瑟瑟。 不知多久,身后脚步声不绝。 太监们走到他身后:“小的们差事已成,恐怕污了地面,还请太傅遣人入內拣拾。” 穆昶如陀螺一般,倏地转身,几步衝到门前,却又不敢往內走了。 站了须臾,他咬紧牙关,跨进门去,只见穆疏云横尸地下,怒眼圆睁,七窍流血。 顿时一汪眼泪下来,再也忍不住,往前栽去。 (本章完) 第133章 锋芒(求月票) 第133章 锋芒(求月票) “人是当场就死了。但宫里和穆家都很有默契地直到天黑后才对此有所动静。 “对外说是心疾暴毙。私下里也有很多人议论起来了。 “不过,这应该也是穆家最合適的说法。” 兰琴传话进来的时候,带来了如上消息。 月棠在灯下默坐著,嘆了口气。 兰琴盛了一碗汤,端到她面前:“这样的人不值得惋惜。 “魏章说穆家在四面宫门外都设下了埋伏,如不是他带去的是猎户和鸿臚寺的衙役,郡主又不曾利用到內务府押送太监,那么今日他们多半得逞了。 “拿不出人证,郡主就陷入了泥沼,很难爬出来。最后就是能够安全出宫,也会在这事上掰扯不清。还永远落下把柄。 “穆家是衝著打压郡主来的。” “我不是怜惜她。”月棠望著琉璃灯泛出的昏黄光晕:“我只是觉得,其实她本来可以不用死。” 兰琴在炕桌这边坐下来,略带一丝不解。 月棠缓慢地搅动著手里的汤:“今日殿中情形,你从头至尾都看到了。 “我在拿出人证之前,皇上几乎是在旁观。 “即便是打下那几个言官,也只是不得不维护皇室体面。 “但是到三个人证都到齐了之后,事情大家都已心知肚明。 “沈太后提出让沈家人把穆疏云带去牢狱审问,不过也是逼出一个结果。 “可是皇上偏偏当著所有人的面,逼著穆疏云承认事实。” 她抬起目光:“不承认,穆家还可以与沈家谈判。当场承认,就只剩下审判一条路了。” 兰琴微怔。“那种情况下,她可以不承认吗?” “实在不承认,皇上还会当场用刑逼迫她吗?”月棠微微扬起嘴角。“是她对皇上太有信心了。 “可如果不是过往那么多年皇帝对她的纵容,她当日如何会在宫宴之上挑衅於我? “不管是上次还是这一次,皇上都曾经出面替她求过情。 “自然她今日也是仗著皇上恐怕会像从前一样偏袒她,所以才点头承认。” 兰琴凝眉:“结果皇上没有让她如愿,而是反过来借著沈太后的气势压迫,果断下旨杀了她。 “皇上为何突然这么做?” “你问到了点子上。”月棠舀起一勺汤,“我记得穆疏云提到了一个摺子,还隱约扯到皇帝之前对她有所授意,我猜只怕就是宫宴之后她那次进宫发生的事。 “所以穆疏云此番向沈宜珠下手,其实多半有皇帝在推波助澜。 “穆家毫不遮掩对后位的野心,即使皇帝登基了,他们也依然当他是自家人。不但在前朝把著权柄,后宫也不放过。 “我想这种情况下的皇帝,应该不见得愿意当个纯粹的傀儡吧?” 兰琴点点头:“他又不能与穆家撕破脸,自然是需要一个合適的机会来光明正大断掉穆疏云的念头的。而碰巧,今日郡主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 月棠说到这里默了默,“我本来也以为他完全被穆家掐住了喉舌,直到后来穆昶要走的时候,我看到他一句话就降住了太后。” 兰琴沉吟:“没错。皇上既然可以用沈家的把柄降住沈太后,那自然也有办法保住穆疏云的性命。 “他甚至可以在更早的时候阻止矛盾激化,或者息事寧人应付沈太后。但他压根没有这么做,他一直在旁观,直到穆昶提出要辞官的时候才露出锋芒。” 月棠道:“所以不是沈太后非要杀穆疏云,而是皇帝要杀她。他短期內也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好机会动手,他是不愿错过。” 兰琴深吸气:“穆疏云背负罪名一死,皇后就不可能再出自穆家。 “而穆疏云一死,穆昶也绝对不会轻易容许沈宜珠上位。 “杀一个穆疏云,他既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穆家的野心,也为自己解除了沈家这边的压力。 “与其过后遭受穆昶的埋怨,解决掉穆疏云,对他来说更为有益。 “穆家就算不出皇后,出於当前利益也不可能与他分开。 “除了暴露出他的锋芒之外,皇上没有任何损失。” 月棠默了下,又缓声道:“我原本以为皇上早让穆家养成了自家人,所以在殿里每一步都是衝著离间皇帝和穆家而去。 “可今日皇帝既有这番表现,我或许便得改变方略了。” “郡主。” 魏章在门外叩响房门,打断了这场谈话:“人带来了。” 他身边出现了一个青衣汉子,佝僂著腰站著,显得十分拘束和谨慎。 月棠把碗放下:“进来。” 汉子跨门而入,到了跟前跪倒行礼。 月棠打量著他的一举一动,又仔细观察他抬起头后的眉眼神情,然后接过魏章递过来的路引,说道: “叫周昀,从芜湖过来?” “是。” 汉子眼望地下,点了点头。 “寻什么亲戚?叫什么名字?这亲戚做什么的?” “回郡主的话,是草民的表兄,他本就是京城人氏,早些年来芜湖与草民一道经营米铺,三个月前他说京城有门路,更好做买卖,就打点行装先入京了。 “草民因为留下收拾铺子,迟了些时日,可等草民按照他临行前留下的地址入京寻他时,却发现他压根没去过那地方,草民无处可去,只得在京城四处游走打听。” 月棠喝著汤,继续道:“约在哪个地方?” “城南大街的会馆里。” 月棠转动著手上的汤碗:“城南大街离大理寺衙门隔著至少三条街,当天夜里,你为何会在那里鬼鬼祟祟出现?” 汉子抬起头来:“回郡主,那时小的进京已有月余,身上盘缠不多了,小的去那里,是因为,想悄悄寻个隱蔽之处棲身……” 月棠不语。 魏章凑近耳语:“王爷从他隨行包袱里,的確只看到几件缝补过的衣裳,以及十来个铜板,两个烧饼。” 月棠眯起眼来,微倾下身子,打量他粗糙的皮肤和眼角的细纹,再示意他把手掌摊开,看著虎口上的厚茧:“你会武功?” “会一些。”汉子倒是快速点头,“草民原先在家乡,就是给人当鏢师的。” 月棠把身子收回去,顺手拿过来一本帐簿,再示意兰琴拿了个算盘:“既是经营过,自然会算数。把前面十页的帐目给我总出来。” 汉子称是,双手接了算盘和帐簿,跪在地下,一手翻页,一手拨珠,口中还念念有词,算了起来。 不出片刻,他提笔总了一个数字,呈交给了月棠。 月棠看向兰琴。 兰琴看过后,朝她郑重点了点头。 月棠便看向底下:“你有什么打算?若是想回家乡,我可以替你办一张路引。” “多谢郡主!”汉子磕了个头,却道:“草民与表兄都已无亲人,彼此相依为命,既然入了京,总还是想寻到他下落。” 月棠一口接一口把汤喝完,最后道:“总归是我那日误会了你,你既无处可去,又会些武功,那么可愿意留下来当个杂役?” 汉子抬起头,眼底游弋著光亮:“草民万谢郡主!” 月棠扬唇:“跟魏大人下去吧。” 后者立时磕头起身,隨著魏章走了出去。 月棠望著他背影,执起牙箸继续用膳。 “去告诉魏章,回头把他编入我隨行侍卫中。” 兰琴讶道:“这不知根不知底的人,真要隨行么?” 月棠吃了一口菜:“不隨行跟著,我又如何对他能知根知底?” 说完她扭头:“靖阳王那边,你让人去传个话,就说皇城司那边的事,等过两日,我入宫见完皇上回来再说。” 兰琴停下来:“郡主要去见皇上?” 月棠嗯了一声:“皇上替我平了反,我入宫去谢个恩,不是很应当么?” …… 是夜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大雪阻隔了街头巷尾人们的脚步,也阻隔了不少议论。 初雪融化后,风波也平息得差不多了。 穆家撤去白幡后的这日早上,沈奕与夫人一併踏著残雪到了永福宫,同行的还有沈黎。 沈奕先道:“能够彻底去除这个对手,也是幸事一件。不过皇上这招让人措手不及,穆家必然是恨死沈家了。” 沈太后冷哂:“难道没有这桩,他们就不会与我们作对了吗? “且不说穆疏云敢对我永福宫下这样的毒手,她死有余辜,就说当日要她命的人,可不是哀家一个。 “是永嘉步步为营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她起码要占一半责任。 “又是皇上赐口下旨赐死,皇上要占余下的三成,而哀家,不过占那两成罢了!” 沈奕抱著两手,缓声道:“话是如此,可穆家的確栽赃陷害了永嘉,他没有理由明目张胆向端王府下手。 “而沈家除了当日结下的私仇,原本就是两党政敌,瞄准我们为目標,可以让他们实现一切。” 沈太后不大耐烦:“哥哥既然能够想清楚这些,就该立刻拿出主意抢占先机,走出下一步。 “在此唉声嘆气,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沈夫人听到这里,说话道:“太后说的是,皇帝对穆疏云的这一手,倒是不好拿捏心思了。 “穆家小姐未能办到之事,珠儿傻乎乎的,恐怕更加不见得有这本事了。” 她掩在衣袖底下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沈宜珠。 “你从小到大就这么窝囊,哪里又办成过什么大事?”沈太后睨著沈夫人,“人家办不到的,咱们就一定办不到吗? “被倾注了心力当皇后培养的穆疏云死了,穆家难道就没有其他小姐了吗? “为了防止將来再有这个可能,皇上最好的办法,不就是在那之前,抢先立別家小姐为后吗?” 一连串的反问下来,沈夫人只得歉笑:“是,太后也知道我读的书少,岂能有太后这样的见识? “不过是想著皇上与穆家正处在这当口,怕不是最好提出了立后的时机。” 沈太后听到这里,才把恼怒压下去,沉息道:“是应该先缓缓。 “那日殿上永嘉真真让我刮目相看,足以证明从前哀家也是看轻她了。 “如此有勇有谋,哪里会比穆家好对付? “想要请动她替珠儿出面,怕不是几笔银钱可以劝动的事。” 沈宜珠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为她捏肩:“姑姑,这次也多亏了郡主。换成旁人,这案子铁定是要被糊弄过去的。珠儿觉得,咱们首先应该真心实意登门感谢一番才是。” 沈太后迟疑未言之时,太监进来:“太后,永嘉郡主在宫门外求见皇上。” “她?” 沈太后目光驀地闪了闪。 …… 宫里烧起了地龙,宫女提著食盒到了侧殿门下,刚撩开帘子,殿內兰的暖香就已经扑面而来。 皇帝身著月白常服,手持书卷,坐於案后,天光透过窗纱侧照著他,使他一半身影被覆在阴影里。 宫女蹲下来,將食盒里的羹汤放置在他手畔。 常玉在这个时候走进来:“郡主到了。” 皇帝把端起来的羹汤放下,起身望著门口。 月棠步入,看到皇帝时她笑了一下,把斗篷解下来交给兰琴。 皇帝上前,托住了她將要跪拜的身势:“堂姐,雪还没化,听说你身子尚未彻底痊癒,何事急著进宫?” “皇上为我主持公道,我特地前来跪谢隆恩。” 皇帝讶然:“这本是我份內事,堂姐这说的哪里话?” 月棠笑了笑,打量这殿里,笑容逐渐收敛。 “怎么了?”皇帝问。 月棠垂眸转身:“这里倒还是与三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靠窗那边的锦榻,皇伯父平时最是喜欢坐那里阅卷。那榻沿上的几道刮痕,还是他拿砚台时刮碰留下的。” 皇帝顺著她的目光投去一眼,顿了顿:“我自小离京,回来便与父皇天人永隔。宫人们自不会与我谈及这些,太后那边更不必说。 “堂姐不提,我怕是永远都不会听到如此细致的往事了。” 说完他举步:“过来坐吧。” 窗下除了锦榻,还设了一张条案,两边各有一张交椅。 二人在主宾位坐下来,皇帝把递茶过来的宫女挥退下去,让她们搬来了茶炉与茶壶。 “堂姐刚刚回来就遭受这等欺侮,是我的过错。我这几日反覆回想那日堂姐所说的话,感到十分羞愧。我这几年无所建树,也实在是愧对父皇。” “皇上何必如此?”月棠道,“穆家那些年也確实劳苦功高,偶尔有所僭越,倒也算不得不可饶恕。” 皇帝提起水壶,先沏了滚水浇杯,等把壶放回炉子上,他才抬起头来:“堂姐当真这么想吗?”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34章 姐弟 第134章 姐弟 月棠笑了一下:“不然呢?” 皇帝侧首看着窗户,此时因为屋中烧着炉子,窗门已经打开半扇。 透过这尺来宽的缝隙,天光把他的脸庞照得明亮了些,浓而长的双眉和深邃的双眼,轮廓被勾勒得十分清晰。 “实不相瞒,从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把头微微垂下去,眼望着面前的两杯茶,“当初从江陵启程回京时,我满怀憧憬,只为终于能够与父皇团聚而兴奋不已。 “结果回来以后,等待我的却是父皇冰冷的遗体,混乱的后宫,各怀心思的前朝,还有这偌大的江山。 “虽然我早就知道父皇对我寄予了特别的期望,但从没有想过这么快就由我来执掌江山。 “我诚惶诚恐,生怕仓促之下,一个轻率的决定便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所以在处理政务上,不能不依赖一众能臣,靖阳王是父皇留给我的,我自然无条件信赖他。 “除他之外,我最为熟悉的一支力量便是穆家。 “这些年穆家辅政有功是事实,但大约我放权太多,也造成了一些恶果。 “此番事件证明,我的纵容,不但对朝堂稳定无益,对我们皇室的体面无益,对穆家同样也无益。” 皇帝说到这里,目光炯炯望着她:“堂姐得父皇和母后亲自教导,文韬武略不输男子。 “除去你我堂姐弟的血缘关系之外,咱俩又还有同月同日同担煞劫的缘分,本就应该比旁人更为亲近一些。 “作为一笔写不出两个‘月’字的自家人,又作为宗室成员,更作为姐弟,现下,弟弟想听姐姐一句实话,你真的觉得,朕还应该容许穆家恃‘恩’而骄吗?” 门下候着的兰琴听到这里,不觉往屋里头看了一眼。 皇帝一路下来所述,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哪怕穆家是他的舅族,他也并没有因为穆疏云的死造成了与穆家之间的隔阂,而对月棠心存怨怼。 可穆家对皇帝十年抚养之恩,谁也不能不当回事。 皇帝若浑然不顾,便要背着被天下人痛骂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凉薄寡情的风险。 所以他的问题里,藏着针芒。 月棠心里自然是一万个想顺着他的话点头,可真要是说了,那将来穆家这边若稳不住,闹出来的风险必然得由她来背。 穆疏云已是前车之鉴。 月棠捉着杯子,微笑道:“皇伯父和皇伯母对我视如己出,宠爱有加,不管皇上作何决策,我都坚决拥护。 “说到穆家,我倒忽然想起一件事。 “不知皇上可曾听说,就在审问穆家的当日,穆家的护卫还冲撞了皇城司衙门,被刚好在衙门里巡视的靖阳王逮了个正着?” 皇帝顿了下,点头道:“朕知。不过,靖阳王这几日并未将状子递交到朕这里来。” “正是,”月棠道,“被捉的护卫还在牢狱里押着,状告穆家纵容家奴横行霸道,冲撞皇家御卫的状子还在御史台。 “皇伯父当年允诺端王府这一支可以永久执掌皇城司,如今我已经接掌王府,皇城司的事我不能不管。 “正好要请奏皇上,此案该如何处置?” 一句话问得皇帝沉默起来。 月棠并不催促,只是慢慢地品着手里的香茗。 皇帝已对穆疏云下手,无论如何这根刺横在了穆昶心中。 如今他想拉拢月棠——或者说是彻底拉拢晏北,就得降旨查办,追究穆家纵容家奴的罪名。 而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么他接下来该怎么对待穆家,到底是看在抚养的恩情份上继续纵容?还是从此以后开始收拢权力?答案也就呈现在他的决定里。 而穆家这些年权力在手,野心勃勃,早就被养大了胃口,才被赐死一个穆疏云,正在气头上。 他们自然不敢公然怪罪皇帝,但如果皇帝因为皇城司的事再度问罪,那无疑是把穆昶又推远了一点。 到那个时候,皇帝即使不愿意遏制穆家,也得遏制。 将来穆家有什么动作,皇帝得自己受着,绝怪不到月棠身上。 可如果他不治罪,那岂不是正好说明了他,对付穆家的决心并没有那么坚定吗? 殿里空气像凝滞了一样静默下来。 月棠喝完了一盏茶,又提起壶来,为皇帝添上,也为自己添上。 半晌后,小炉子里的炭火已经逐渐转黯,铜壶里的水又再次发出了响亮的咕咚声。 皇帝缓慢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太傅贵为三公,却做不好臣子表率,既教女无方,又治家不严,该如何论罪,自然按规矩来。” 月棠望着他:“那皇上的意思是,要下旨给御史台?” 皇帝站起身来,跨步走到书案旁侧,提起笔,在铺好的纸上落下几行字,然后双手持印盖好之后,拿着走过来回到原位坐下。 “这一道给御史台的圣旨,就不另外装裱了,劳烦堂姐代为传达。” 月棠接在手上看过,随后起身拜道:“多谢皇上为臣女做主。” 皇帝深深地望着她:“虽然只是罚俸一年,责令反省,但想必也能说明朕的态度了。 “堂姐如今,该当相信弟弟了吧?” “皇上言重。”月棠站起身来,卷好圣旨,“臣女不但从未不信皇上,相反,臣女如今孤身支撑门楣,还要请皇上多多照拂端王府。” “理应如此。”皇帝深深地道,“日后弟弟有为难之处,也望姐姐体恤一二。” “臣女食皇禄,为朝廷江山,万死不辞。” 月棠再次深深鞠躬。然后道:“既有圣命,不敢耽误,皇上容我先行告退。” 皇帝目送她退步走到门下,在她步出门帘后收回目光,重新端起案上那碗冷了的羹汤,一口接一口地抿起来。 宫女上前:“总是吃冷食不好。” “没关系。”他幽幽望着前方天光照不到的地方,“吃冷食只会让我更加清醒。” 宫女叹气:“那奴婢又该怎么劝您才好呢?” “不用劝。”他把碗放下,腾出来的右手温柔地捏住宫女的手,“我知道该怎么做。” …… 出紫宸殿后这一路,月棠一路未语。 她手持圣旨,双眸像脚下灰黑的石砖一样暗沉,却又偶尔闪烁着几点亮光,像屋檐下的冰凌。 兰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直到踏上通往宫门的长长的甬道,她走快两步赶上去:“郡主,前面是沈小姐。” 月棠这才放慢脚步,把目光投到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身上。 “郡主。” 沈宜珠到了跟前,款款躬身施礼。抬起头对上月棠时,颊上浮起薄薄的红晕。 “沈小姐。”月棠笑一下,“你这独自一人,是要去哪里?” 沈宜珠轻抿双唇,缓慢上前半步:“臣女听说郡主进宫了,是特意在这里等候郡主的。” “等我?”月棠笑声拔高了些。 沈宜珠点点头,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那日在小园里偶然拾得这样一块丝帕,不知为何竟觉得与郡主更相配。” 帕子展开,上面是干涸了的凤仙枝写下的两个字。 月棠目光微闪,看了她片刻后道:“那沈小姐意欲如何?” 沈宜珠望着地下,然后深深施了一个大礼:“宜珠多谢郡主。郡主这份相救之恩,宜珠会永世铭记在心!” 月棠望着她深深佝偻下去的身子,在她发顶停留片刻,随后又是一笑,把帕子塞进袖里,绕过她朝宫门去了。 (本章完) 第135章 选她还是选我? 第135章 选她还是选我? 宫女小跑着从甬道的那边过来。 “宜珠小姐,您怎么来这儿了?” 沈宜珠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雪儿不见了,我刚才似乎听到附近有它的叫声,就找过来了。” 说完她拉起了宫女的手:“可是它不在这儿,想必也已经回宫了,我们走吧。” 脚步声陆续远去,甬道上恢复了寂静。 圣旨送达御史台,月棠就差人去告诉了晏北。 出了枢密院后,晏北让高安吩咐侍卫赶车,径直去往端王府。 到了王府门下,早就得到过魏章吩咐,曰“但凡靖阳王到来可以不经通报直接放行”的侍卫们立刻打开门,同时利索地把他引到通往月棠练剑的小园去。 一跨门遇见韩翌拎着一摞药材迎面走出来,身上披着斗篷,身后跟着小厮,一看就是要出去。 晏北道:“去哪儿啊?大白天的往外跑,不在府里头当差。” 韩翌先行礼,然后道:“回王爷的话,家母染恙,在下已经和郡主告假,回府探望。” 晏北闻言:“哦。” 然后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园方向走了。 小厮在后方吐了一下舌头:“公子,好险,再慢几步出门,恐怕又要被王爷逮住下棋了。” 韩翌也吐了口气。 晏北脚步轻快地到了园门下,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传来铿锵作响的兵器交撞之声。 守在此处的霍纭要入内通报,晏北止住了他,走进门去。只见十丈开阔的小园子里,两道身影正在对战。 高大魁梧的这个是魏章无疑。 另外的身影,不似平日身着宽松华贵的袍服,而穿着窄袖劲装,剪裁精良的衣裙将那曼妙的身段勾勒出来,让手持寒光闪闪的宝剑时而腾跃,时而翻转的她看起来宛如一只游弋在空中的凤凰。 二人全神贯注练剑,剑气所到之处,残叶纷飞,让人不忍打扰。 片刻之后变换了正位的魏章一抬眼看到了他,连忙退后几步把剑收回。 “郡主,王爷来了。” 月棠停在廊檐上,扭头看去,忽然一笑,长剑在手里挽了个,然后就朝着他杀过去了。 晏北原本环抱着胳膊靠在廊柱上,正看得发呆。 猛一定睛,只见这凤凰已经游过来了,忙得把腰间长剑抽出,上身后仰,稳稳接住她这一剑。 晏家祖传武功的强项是枪戟一类的重兵器,因为晏北是老靖阳王的宝贝疙瘩,出不得一点差错,因此刀剑拳脚也不在话下。 双方宝剑交撞后传来铛的一声龙吟之后,园子里就只见他们一粗一细的身影你来我往了。 这下不光树梢的叶子簌簌飞落,就连地上的落叶也因为他们凌厉而凶猛的招式被卷了起来。 一时间飞沙走石。就连园四周负责守卫站岗的侍卫也纷纷侧目。 小霍道了声“亲娘嘞”,怔怔道:“往日郡主练剑,可从未呈现出如此叱咤乾坤之势!” 紧紧望着二人对战、丝毫未曾挪开目光的魏章闻言眉眼里露出了骄傲:“也只有靖阳王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我们郡主,不是吗?” 旁边高安听见了,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 这一战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 最后是晏北余光看到兰琴端着汤药过来了,先收了剑,跳下去接了托盘,又拿过了太监送过来的帕子,回到屋檐上,抛给了月棠一条,自己拿起一条,擦起了满头满脑的汗来。 月棠笑道:“世代英豪的靖阳王府,名不虚传。” 晏北把药递给她,坐下来,轻睨她一眼:“本王过来作客,反被你二话不说追得满园子跑,这就是郡主殿下的待客之道?” 月棠笑得轻快,并不答话。 她脸上红扑扑的,显露出比平日健康很多的气色。平素华衣贵饰,固然美艳不可方物,可这般不施脂粉,黛发粉肌,又是另一番美景。 晏北也不敢多看:“刚才我过来时,御史台那边已经有了动作。 “穆昶应该很快就要收到对他的处罚了。 “上次你说的那批侍卫,我已经同时让人审核完了。确实没什么问题。 “明日之前,会有人把他们带过来,调换剩下的那批旧人。” 月棠道:“此事办成,端王府基本上就在掌控之中了。 “但王府没有继任的男嗣,皇城司尚不能入我手中,终究让我不踏实。 “原先我们都以为皇上软弱无能,被穆家死死拿捏,如今看起来,并非如此。 “穆家的狂妄,不过是他有意纵容。 “他有如此心计,终究不能轻视。” 晏北屈起一条长腿来:“他已经不是当年寄居在穆家的皇子,已经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但凡有些血性,都不可能对穆家的狂妄无动于衷。” 月棠望着遥远天际,微微点头。 “穆昶老贼竟然不曾提防他反水,可见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让穆家很放心。 “我却疑惑,先帝在时,他就算寄居穆家,也无人敢欺侮他。 “作为高贵的皇嫡子,一路过来顺风顺水,他是如何能够做到如此隐忍的?” 说到这里,她又侧转头:“你看你,也是靖阳王府的宝贝疙瘩,从小到大没人给过你气受。 “你就从来不会隐忍。” 晏北愣了下:“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夸呢。”月棠道,“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漠北这么多年平平安安,月家皇朝永远都该记住你们的功劳。” 晏北嘴角翘得压也压不下去。“我们晏家对朝廷的忠心,那可不是吹。” “是啊,要不然当初先帝怎么会一定让你入京辅政呢。”月棠幽幽道,“他的一切决定,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觉得皇上已经有了你辅政,该当底气十足才是,并不至于还要在穆家面前隐忍。” “郡主!” 正说着,魏章在屋檐底下咳嗽。 “盯着穆家那边的侍卫回来说,御史台那边奉皇上旨意严惩了那一批穆家护卫之后,方才又把皇上的旨意送到中书省给穆昶了。” 月棠坐直身:“去多久了?” “一刻钟前。” 月棠看向晏北:“走吧,咱俩也上街转转。” …… 穆家丧事只办了一七。 早上下葬,夫妻俩按照习俗没有去。棺材出门之后,穆夫人再也忍不住,抓着穆昶的衣襟号啕痛哭起来。 “是你说过,她是穆家最有皇后风采的小姐,你为何要放弃她?为何要让她死?” 凄厉的声音响彻了屋宇。 穆昶任由她抓着,未曾说话,只是脸色也很阴沉。 “沈家,端王府,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穆夫人抬起泪眼,猩红的双眼里全都是恨意。“月家人都该死,他们没有一个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你妹妹是,你外甥也是!要不是穆家,他能坐上这皇位吗?他敢杀我女儿,他敢如此玩弄穆家,我们不能让他如愿!” “住嘴吧!”穆昶蓦然垂首,“你还敢说这种话?才刚刚吃过的亏,你都忘了吗?”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穆夫人坐直身子,“我们这么多心血扶他上位,不就是冲着平分天下去的吗?不然他凭什么,凭什么?!” “眼下说这些已经晚了!”穆昶捂住她的嘴,“把柄落在人家手上,云儿她亲口承认了! “朝廷王法摆在那里,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权是月家的皇权,僭越就是僭越,犯法就是犯法! “我不放弃她,难道当真让整个穆家陪着她领罪吗?那样她就能重新有机会当皇后吗? “永远都不可能了! “她威胁皇帝!” 穆夫人把他的手拿开:“那么从此以后,我们就活该活在皇权统治之下,就像二十年前一样,他们月家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我们下狱就下狱,让我们罢官就罢官吗?” 穆昶站了片刻,沉声道:“当然不,但我们眼下得忍,得避开这波风头。他到底是天子,是君上!” “老爷!……” 丫鬟在门口怯怯出声,“卢先生有要事在院外等候。” 穆昶沉息片刻,走向门口:“好好伺候夫人!” 院门外,卢照正焦急地徘徊。 “发生何事?” “太傅大人,皇上下旨给御史台严惩那日在皇城司被靖阳王逮住的那批护卫,同时还斥责太傅御下不严,纵奴冲撞皇家御卫,责令罚俸一年,居家反省十日。” “皇上下的旨意?”穆昶布满了血丝的双眼里,倏然之间有了锐光。“此事搁置了多日,为何突然又被提及?” “据说是永嘉郡主今日上晌入了一趟宫,出宫之后,她就拿着圣旨去了御史台。”卢照把圣旨递上来了。 “是她干的!” “正是,”卢照眼里充满了忧虑,“这位永嘉郡主,看起来的确来势汹汹,而且能够在此时讨得这样一道圣旨,也的确有些手段。” 穆昶目视着庭院,眼底反射出了积雪的寒光。 …… 皇帝像上晌一样坐在紫宸殿的书案之后。 面前摆着一炉香,香烟缭缭绕绕,在下晌更加昏暗的光线之下,殿室像子夜一样安静。 “皇上,太傅来了。” 宫女撩开帘子禀报。 皇帝抬起头来,注视着门口,到穆昶的身影出现,他方自暗影里起身:“舅父。” 穆昶站在他的对面,俯身行礼。 皇帝伸手将他扶起:“舅父舅母这几日,可还好?” “多谢皇上挂念,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皇帝点头,“朕已备了些燕窝人参等物,着人送去府上,给外祖母和舅母养身子。不知舅父可曾收到了?” 穆昶微微点头,而后自袖中取出那卷圣旨:“这道斥责臣的圣旨,是皇上下的。” 皇帝目光停顿片刻,点头道:“正是。靖阳王正好逮到了那几个护卫,还告去了御史台,堂姐前来讨要说法,朕也知道不是什么大事,恐怕当中还有什么内情,可人的确是在皇城司里被抓的,朕不得不给。” 穆昶坐下来,望着对面的他,声音缓慢:“一眨眼,皇上从五岁稚子,一晃也成为独挡一面的天子了。许多事,不需要臣也能办得妥妥当当了。” “舅父此言,可折煞外甥我了。”皇帝叹气,“朕从小远离宫中,你教导我,要多听你的教诲,你是母后的母族,是这个世上唯一不会背叛我的人。 “我尚且稚嫩,每每夹在朝中老臣间六神无主,怎可能不需要舅父?” 穆昶左肘支在案上,隔着两尺书案的距离,直直看着对方:“云儿昨日一早入土了。她和皇上青梅竹马,从小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陪伴皇上,相互携手到老。 “皇上也说过,要娶她为妻,立她为后。 “只可惜她自己不争气,没有这个福气陪伴皇上左右。” 寒风吹动帘幔,带出的光影在皇帝脸上游动。 “舅父节哀。” 皇帝折起那道圣旨,放到旁边。“我知舅父心痛。可是那日在殿中,表妹供认不讳,承认在园子里放蛇的人是她,杀死阮福的人也是她。 “一面是被她蓄谋针对的太后和沈小姐,一面是被她栽赃的朕的堂姐,朕实在是左右为难。 “此事,还请舅父宽恕于我。” 少年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和,带着歉疚。 “皇上何出此言?是她犯了王法,僭越在前,又落了把柄在后,险些还连累到皇上,本就应该如此。” 穆昶说着,重新把卷起的圣旨展开:“但如果臣说,臣与郡主已然结下过节,不知皇上会如何选择? “皇上会看在与穆家的情谊份上,把这份圣旨收回去吗?” 皇帝吸气:“舅父教诲过朕,朕为天子,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 “既不能改,那臣若请奏将皇城司从端王府手上收回来呢?” 皇帝顿住。 穆昶望着他,目光幽沉:“王府尚无男嗣,便是永嘉郡主当下即刻成亲生子,也须其成年后才能接掌。 “这中间将有近二十年的时间。 “皇上并非违逆先帝不让端王府掌权,只是且将它收回来亲自掌管有何不可? “拿回皇城司,这对当下皇上应对太后那边,可是有大好处的。” (本章完) 第136章 你犯上! 第136章 你犯上! 穆昶的声音并不高亢,但在这大殿里却好像嗡嗡地回响。 隔着桌案,皇帝定定望着他,没有言语,仿佛一座石雕。 朝堂上下人都知道端王府凭借着当年先帝留下的圣旨,可以名正言顺地执掌皇城司。 也知道即使月棠只是女子,她也已经被先帝赋予了继承权。 三年前她就已经招赘生子,做好了接掌王府以及皇城司的准备。 如今她已然回来,从前的一切自然也会往下延续。 先帝才刚刚驾崩三年,说句夸张点说,他立下的圣旨上,朱批都还没干透。 穆昶说的是暂时收回,听起来好像规避了违抗先帝旨意的说法,可朝堂上的人都不是傻子,月棠更加不是! 从她手里把皇城司要回去,这朝堂还太平得起来吗? 更别说皇帝才刚刚顺了她的意思,借着皇城司的事处罚了穆昶,借以表明自己遏制穆家权力的决心。 转头就把皇城司要过来,月棠不得更暴躁吗? 穆昶这不是为他着想,这就是为了与月棠较劲。 皇帝缓缓握紧了搁在膝盖上的双拳,说道:“舅父也知道朕处事稚嫩,又有太后时刻监督,实在不敢出任何差错。 “此时若拿皇城司说事,太后和沈家必然会以此为由,说朕违背先帝旨意,刻薄堂姐。 “到时候只怕还要借此大做文章,留下玉玺不予归还。 “我知道舅父因为此事与堂姐生出过节,但舅父已为太傅之尊,当有宰相肚里能撑船之量,何苦因为一个朝堂以外的她,招来太后那边的隐患呢?” “皇城司有将近六千的人马,原本就是为君王所用,先帝因为信任端王府,故而破例下了那道圣旨,这是先帝仁厚! “太后是先帝遗孀,与皇上才是一家的,臣想不出来她哪来的立场因为这个斥责皇上,反过来帮郡主说话。” 说到这里,穆昶拂了一下袖子,神色沉下,“把皇城司收归在自己手上,才是对皇上有实际好处的。 “先帝让靖阳王掌管了枢密院,他还有漠北三十万大军。而真正听皇上号令的只有禁军营这几万人马。 “一旦有风吹草动,皇上当真不担心吗?” 皇帝抿唇望着对面,神色未动,但静止中的身躯此时似有摇摆。 靖阳王府当然是有绝对实力的。 如果不是先帝有令,又有漠北那三十万的大军,就凭晏北才二十出头的资历,如何能镇压得住当初的穆沈褚三家? 镇住了那三家,也就等于镇住了朝堂。 往前数这三年里,他只需要在大殿上坐着不说话,整个朝堂也没掀出什么风浪来。 多亏那三十万大军远在漠北,晏北远在京城,对朝廷不至于造成莫大威胁。 否则的话,过去这几年里寝食难安的该有多少人? 可这终究不能抹去靖阳王府就是有着威胁所有人的实力的事实。 他默默把眼垂下:“即便把皇城司拿回来,这六千人马难道还能抵挡得住靖阳王府的兵力?父皇那般疼爱于我,给朕的一切自然都是最好的。靖阳王在朕落难之时牢牢守住了朝堂,还一举阻止了沈家扶立四皇子上位的心思,派遣心腹侍卫南下接朕入京,朕不信他会对朕不敬。”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不会,不代表如今不会,将来不会!”穆昶紧接着他的话道,“六千人马也的确抵挡不住漠北大军。 “但凭借端王府与靖阳王府如此紧密的交往,皇城司再留在端王府手里,这宫闱朝堂岂不是两座王府的天下? “郡主无权在手尚且如此强悍,一旦将来成亲生子收回了执掌权,到那时倘若他们想在宫闱朝堂之中做点什么,恐怕压根就用不着动用漠北兵马,仅凭皇城司也就够了。” 穆昶声音越发缓慢,但他望着皇帝在杯壁上摩挲的手指,吐出来的字眼每一个都更沉重。 皇帝就是皇帝,作为臣子,无法越过他的身份。如穆夫人吐出来的平分天下那等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但正因为是皇帝,他最在乎的就是这天下,这皇权。 哪怕再窝囊再无能,任何人只要坐上这个位置,都绝不会不在意可能存在的威胁。 月棠逼着皇帝在穆家头上表态,那他穆昶就要釜底抽薪,断了她的念想! 先把皇城司收回皇帝手上,哪怕是以“暂时接收”的名义。 她短期内别说是按规定推出一个成年的子嗣继承端王位,就是一个不成年的子嗣也绝对拿不出来! 不出意外半年后玉玺就回到紫宸殿了,有她招婿生子这年余时间,对付她已经足够! “舅父多虑了。” 就在他思绪漂游之时,沉默了片刻的皇帝如此说道。 他如上晌般同样给彼此沏上了两杯茶,然后推一杯到对面:“堂姐只是个郡主,端王府也只有她了,她还需要仰仗朕,怎么可能会威胁到朕? “她便是再厉害,难道还能碰她不该碰的东西吗? “况且,但凡她有逾矩之处,朕定然一视同仁,也定会依王法罚治于她。” “皇上想岔了。”穆昶双目炯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当年留在京城的可是她而不是皇上你,被先帝和皇后时常接到身前亲自教导的也是她而不是你。先帝及皇后病榻前她都亲身侍奉过汤药。 “皇上又怎么知道,如此绝无仅有的恩宠,没有让她在心中滋生出什么? “当年先帝皇后又是否有跟她许诺过些什么?” “舅父此言荒谬!”皇帝道,“那只是父皇和母后怜惜她,因为她和朕同月同日出生而爱屋及乌!父皇母后承诺她的也无非是富贵太平,她一个女子,还能许诺什么?” 皇帝语速也快了,他眉头微凝,更是别开脸去,不再与穆昶对视。 穆昶咬一下牙关,再道:“那皇上当真也认为,先帝把晏北调入京城辅政,病重之时册立沈氏为太后,又立旨让她持玺直到新君弱冠为止,这所有一切都是为皇上着想了?” 皇帝别开的脸收了回来,眼底闪动着一丝幽光。 穆昶嘴角噙着冷意:“如果先帝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皇上着想,那臣敢问皇上,先帝为何生前不曾明确立储?他为何给靖阳王的圣旨上写的是为新君辅政,而不是特指皇上?” 皇帝绷紧的脸颊开始颤动:“朕是帝后唯一的嫡子,不曾明言立储,不正说明皇位传予朕毋庸置疑吗?” 他抿紧唇,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朕不明白太傅究竟想说什么。” “以为是帝后的嫡子就能顺理成章继位,绝无此理,这想法荒谬至极!”穆昶沉住气息,一字一句道,“臣想提醒皇上,皇上的皇权,也曾经是先帝的皇权。 “先帝在世的时候,朝堂之上可没有什么掣肘制约于他。 “他的决定,完全可以从心而为! “换句话说,先帝想立谁便可立谁! “他对永嘉郡主的恩宠有目共睹,先帝为她处处破例,让她以女儿之身招夫婿,生子嗣,继承王位,如此作为,和把端王世子之位传给她有什么区别? “这仅仅只差一个称呼而已! “皇上可曾想过,倘若她是个公主,皇宫之中也无合适的皇子继位,同样处境下,先帝会否让她招赘生子,继承皇位?” “荒唐!”皇帝站起来,“从古至今,都绝无立皇太女的先例!” 穆昶仰头望着他:“臣并未说立皇太女,皇上如此激动是何故?” 皇帝怔住。 穆昶也站起来:“臣说的只是让公主招赘监国。有郡主招婿传承王位在先,那么立公主之子承袭皇位在后,难道是什么稀奇之事吗?” 他这话音量不高,却字字铿锵,如同雷霆一般撞击着皇帝的耳朵! 这个素日总是一副温和淡定神态的少年天子,此时胸脯起伏,背着两手立在案后,目光比雪光还要凌厉寒凉。 “你在危言耸听!她只是郡主,不是公主!” “臣自然知道!”穆昶顿一下,“臣只是做个假设。先帝给了她太多优待,如此,万一她生出不该有的野心也非不可能。 “先帝一代明君,江山天下让他治理得井井有条。 “即使他突然驾崩,皇上仓促即位,接下来的这几年里天下也仍然没出什么乱子。 “这足见先帝之英明! “病重时,他甚至都册立了沈氏为太后,难道却没有想到身后事吗? “他为何没有明确立储传位? “恕臣直言,这只能是因为他对皇上有迟疑! “他对皇上你有疑虑——” “你闭嘴!”皇帝猛然低喝起来,怒气通过他的经脉,爬上了他的额头,太阳穴,以及整个脸庞。 “穆昶,你敢妄议先帝,这是犯上!” 穆昶道了声“皇上”,淡定地跪下来:“皇上若觉得臣说错,大可以把臣拉出去砍头! “但臣却仍然要说一句,没有了穆家,这普天之下,皇上身后可就再也没有人了! “先帝直到最后也不曾立储,这是朝堂上下人尽皆知之事! “这世间不乏趋炎附势之人,端王府掌了权,又与靖阳王在朝堂比肩而立,据我所知,沈家已经在私下接触郡主,四皇子也是郡主的堂弟! “若那时他们两厢联手,借着皇上未曾圣旨,质疑皇上得位不正,两座王府都推四皇子上位,到那时皇上该如何是好?! “臣为皇上死而后已,砍头也无惧,但这几句忠言,还望皇上听进心里去! “皇城司落于郡主之手,后患多多! “请皇上三思!” 他伏在地下磕起了头。 宛如一位鞠躬尽瘁的死谏忠臣。 皇帝绷紧着整个身躯,咬牙望着地下的他,指下来的右手颤抖到停不下来。 磕完头之后的穆昶仰起头,不避不讳地与他对视。 这大殿里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似乎什么动静都消失了。 寒风撩起了屋里的帘幔,茶炉里冒出来的火苗也被吹得东倒西歪。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重新沸腾起来的茶壶里冒出咕咚咕咚的声音,皇帝才把手垂下,退后一步在原位坐下来。 片刻后他抬起猩红的双目看向前方,声音缓慢,但是又已经平稳:“你有证据吗?关于先帝可能开公主招赘的先例。” 穆昶视线下移,垂首道:“皇上,这不重要,这只是臣的推测。 “臣多年以来一直日夜伴随皇上,不离左右,也无法分身去探取什么证据。 “只不过,即便永嘉郡主只是个郡主,也是在京城里的郡主。 “她最接近当时的皇权,她得到了最好的教育,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她复仇这一路以来所有作为,皇上都已经很清楚。 “如此一位郡主就在眼目下,您真的放心还把皇城司交给她吗?” 皇帝没有说话。 他目光越过穆昶的头顶,又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了遥远的云端。 “你起来吧。”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却比平日有力量得多。 穆昶谢了皇恩,站起身来。 皇帝把收回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忽又无声笑了笑:“舅父请坐。” 穆昶默了下,重新拱手行礼,恪守君臣之仪地挨着边沿坐下来。 “可父皇未曾立储这桩事,从前我怎么没听舅父分析过?”皇帝幽声道,“我久居京外,过去只知道跟着外祖父和舅父读书,懵懵懂懂登上帝位,的确什么也不懂。 “却不知舅父早就看透了一切,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早早教我些帝王之术? “我若早些明白自己并不是被属意的那一个,又或者早就知道不得父皇欢心,岂不是也能早日用功,也不必舅父后来操这么多心吗?” 穆昶缓声道:“皇上不必纠结。诚如皇上所言,皇上是先帝与元后的独子,如何会不得器重呢?您当然是真命天子。 “臣方才考虑到皇上将来的隐患,因而一时情急,有失言之处,还请皇上不要责怪。” “可朕也认同你。”皇帝缓慢地道:“我想父皇和母后,可能当真不是那么看重我。” 穆昶看他一眼,又把眼低下了。 (本章完) 第137章 风向变了 第137章 风向变了 天色在一阵阵的沉默中,不知不觉暗下来。 窗外的宫殿都变成了幽暗天光下沉默的巨兽。 寒风还在刮著,四面屋角都已经点起了灯光,阴暗了一整日的殿堂因此反而亮堂起来,把二人的脸庞都照得十分清晰。 穆昶站起来,欲告退。 皇帝却在此时开口了:“我知道舅父一心为我,但皇城司一事暂不宜行。” 穆昶皱眉:“为何?” “既然父皇母后当年对她视如己出,朕也应该同等地爱护她才是。如何能反过来让她怨恨我呢?”皇帝十分平静,“我知舅父对堂姐有所怨言,但还请舅父冷静行事。” 穆昶走回来:“皇上……” 皇帝也抚桌站起来,“玉璽还在太后手上,朕自己还处处受缚。此时对端王府下手,不是作茧自缚吗? “就算端王府不重要,堂姐不重要,靖阳王府总归是重要的。 “除非舅父有办法提前让太后把玉璽交出来,否则此事很难行得通。” 穆昶绷直了身子,惊讶地望著面前的少年。 他脸上还是如往常一般温和的神情,甚至声音里也还如从前一般带著几分请求的意味。 可眼前的他分明又让人感到很陌生。 沈太后就是仗著手里的玉璽与皇帝分庭抗礼。 別说他们此时一定在想方设法拖延交还玉璽,就算他们办不到,又怎么可能会答应提前交出来? 倘若一定要这么做,那不是得採取非常手段吗? 所以他这是在暗示他去和沈家抢玉璽? 他话语里夹著一丝慍意:“我们与沈家暗中较量了三年,至今没有拿到他们足够大的破绽。此事绝无可能办成。” “那皇城司的事就先不提。”皇帝道,“舅父从前教我隱忍,说只有玉璽回到我手上,我才能算是个真正的皇帝。 “也只有我成为真正的皇帝,我和穆家才会平安。 “如今应该也是如此,不是吗?” 他顿一顿,接著道:“况且表妹的死,也是太后步步紧逼所致。 “就算你不动手,沈家也把穆家当成了敌人。 “除了当初的杜家之外,朕从未见过靖阳王与朝中哪一派过从甚密。 “堂姐是唯一得他相帮的一个人。 “我们此时提出收回皇城司,只会引来靖阳王和太后的双面夹击。 “舅父心里再有怨气,大局当前,也还是得把私怨放下,一致对外才是。 “你说对吗?” 穆昶倒吸一口冷气,抿上了双唇。 …… 殿中一派空寂之后,皇帝起身回到內殿。 刚刚把床褥铺好的宫女迎上来。 “奴婢先去为皇上传膳。” 皇帝道:“不必。” 宫女闻言顿住,转身將手炉递到他的手上,然后默默地望著他。 “皇上从小受穆家训诫,每次太傅入宫,皇上都像是打完一场大仗。此番想必也是十分辛苦了。” 少年脸色阴沉,靠坐在茶几之上,他捉著伸过来的一只素手,用她指尖轻抚著自己眉心:“你说对了,就是打仗。但这是我的命,逃不脱也改不了。我只能往前冲。” 宫女幽声嘆息。 皇帝坐下来,整个人窝入椅背。“他还是厉害的。把我的软肋抓得死死的。我差一点点就要被他说服了。但我也知道,他也快稳不住了。 “我很久没见过他如此慌张了!” 他笑起来,像天上寒月。“他想杀月棠的心思太明显了。 “他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杜明焕和褚瑛。” “阿言,恐惧会让人变得疯狂吗?” 宫女靠近一些,柔声道:“也许是野心和欲望。想要得太多,成了执念,便入魔了。” “你说得对。”皇帝攥紧她的手,“可是谁又不想要权力呢?权力能让人活下去。” 宫女忧惋地抚著他眉心:“但无论如何,没有谁能够左右得了皇上的决心。” 皇帝微微扬唇:“阿言说得对。” “是,”宫女在灯下微笑,“奴婢绝对不会看走眼。” 皇帝敛住笑容,帮她捋了捋耳边碎发。“但是,自从堂姐回来,的確一切都乱套了。 “每个人都变得不知所措。 “端王府对我的確是个威胁。 “所有人对我来说都是威胁。 “可偏偏朕还要等到及冠之日才能拿到玉璽。 “阿言,朕真的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我也害怕。” …… 刚交天黑的时候,沿街的民居门下就都掛上了灯笼。 轿子抬著穆昶自宫里出来,侍卫就叩响了停在路边一堆车马之中的马车。 车厢里的月棠和晏北同时支起了身子,撩开车帘往对面的轿子看去。 然而轿子捂得严严实实,除了能看出来行走的速度较快,其余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跟上!” 晏北吩咐了赶车的侍卫,而后把身子收回来:“去了將近大半个时辰。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抱怨下达的这道圣旨,根本用不了这么久。恐怕又是在宫里吹了耳边风。” 月棠幽幽嘆息:“老贼到底与皇帝牵扯颇深,他又狡猾,哪里能看不出来皇帝此时的心思? “一旦让皇帝把我拉拢了过去,他想弄垮我就没那么简单了。所以他一定会阻止。 “只不过穆家如此大胆,在宫中行凶,皇帝和穆家之间已经有了隔阂。 “我却纳闷,此时穆昶是凭什么理由把他说服的?” 晏北闻言,看了看窗外已然暗下来的天色,回头道:“跟过去看看。” 月棠正有此意,便號令车头的赶马人跟上去。 …… 穆昶跨进府门,卢照已经在门內等待。 他一面伴著穆昶往书房走,一面问道:“不知太傅此去情况如何?” “老爷!” 穆昶还未答话,穆夫人也闻讯匆匆从內宅里迎出来了。 穆昶朝他们摆了摆手,一路进了书房。 走在最后的穆夫人回头把所有下人都挥退了,然后把房门关上。 灯火之下,穆昶的脸色不太好看。 穆夫人皱起了眉头:“你入宫去说了什么?皇上又说了什么?难道他是执意要发落穆家吗?” 穆昶吸了一口气:“比这更严峻。” “那你倒是说话呀!” 穆昶心烦意乱,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顿了一下,他把头上乌纱帽摘下,又把吸进去的这口气沉沉地吐出来,才说道:“他不再是当年唯穆家之命是从的二皇子了。 “他如今翅膀硬了,会跟我绕弯子了。 “云儿的死恐怕不是偶然。相反,很有可能是迟早的事。” 屋里二人同时愣住。 穆夫人率先衝上去:“这话怎么说?!” 穆昶摇摇头,侧首望著卢照:“卢先生,我们原先安插在宫中的耳目,你赶紧递句话过去,让他们老老实实,不要轻举妄动。 “接下来里里外外所有的人,全部都交代下去,不许再像过去那样没有规矩。 “风向已经变了,大家都好自为之!” 卢照闻言,立刻称是走了出去。 此时月棠和晏北的马车正好已经到达太傅府外。 卢照乘著马车从角门出来,月棠立刻就看到了,吩咐霍紜带著人尾隨了上去。 “好像出了什么大事。难不成穆昶此番进宫並不顺利?” 她说著抬头看了看太傅府这高高的围墙,以及四面哨楼上亮如白昼的灯火,又沉息看向晏北:“端王府我能带你进去,这里你可有把握?” 晏北朝著哨楼之上看了一会儿,从炕桌底下抽屉里拉出来一套夜行衣:“我去试试。” “別硬上,实在进不去,不要打草惊蛇。” 说完之后,她想了想又道:“算了,还是一起去!” 晏北点点头,也取了一套给她,然后快速套上衣服,借著马车的阴影,顺著墙根潜了过去。 月棠看了看左右,也套上衣服下了车。 书房里,穆夫人已重新把门关上,快步走到穆昶跟前:“到底怎么一回事?” 穆昶长吐出一口气:“我已经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他把这一趟入宫的始末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诸如我只不过做了个假设,提到假如是公主,先帝也有可能让月棠招赘,而他后来便追问起来。” 穆夫人脸色僵了好一会儿才回应:“偏偏追问这个?莫非是有人对他走漏了风声?” “绝无可能。”穆昶望著她,“当年那件事,我连你们都没有告诉。那么多年,你也仅知道些许事实,当时他还小,更不可能会知道。” 穆夫人神情鬆了松。 “让我忧虑的是他。”穆昶凝眉,“这几日里我回想著这些年来,他看上去凡事都要依赖我们,朝政之上大小事务都要问我,没有人不认为他是个软弱的君主。这个朝廷完全是我们这些人在替他撑著。 “的確也是如此。 “可仔细想来,他当真什么也没做吗? “看似未曾做过任何事情的他,却並未有任何损失。” 穆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话怎么说?” 月棠潜到屋檐下,攀住了一根屋櫞。 屋里传来穆昶的声音: “他纵容穆家,从不跟我们私下论规矩,让我们死心塌地为他筹谋。 “过去我们总以为他是猎物,可实际上,我们才是他的猎物。 “我们都被蒙蔽了。他知道我们想要把持朝政,知道我们的目的,正好把我们穆家当成一把好刀!” “他有如此能耐?”穆夫人疑惑。 “这不重要。”穆昶摇头,“重要的是,他如今连藏也不藏了。” 月棠屏气凝神,支起耳朵。 穆夫人怔住:“他说了什么?” “就在方才,我让他收回皇城司,他不肯,说除非我事先把玉璽从沈家手上拿回来。” 穆夫人哼道:“果然有主意了,都能反过来阻拦住咱们办事了。” 说完她攥著手,神情却也不再如过去那般恣意。 “皇城司他想要,玉璽他更想要。但他如今却想直接指派我去对沈家下手。”穆昶目光深深,“如果我答应了他,那么穆沈两家必有一伤。剩下的那个即便是我,他又还有什么理由像过去一样捧著敬著呢?” “他敢?!” 穆夫人怒目。 “他有什么不敢?”穆昶道,“褚瑛死之前,皇上在宫里突然问过我,当年落水的事。他问大皇子是否真死了?” 穆夫人顿住,问道:“为什么问?” 穆昶摇头。 穆夫人凝眉:“突然关心这些,难道他真的知道了?” 说到这里她又似横了心:“倘若他敢对穆家不义,我倒觉得当年那些事也可以告诉他了!我们就应该让他知道,让他清楚,他能顺利登上帝位,全靠我们穆家!” 穆昶轻哂一声:“告诉了,他就只会更恨。更忌惮穆家。他绝不会乐意这个世上还有人知道那些秘密。” “可玉璽迟早有一日要回到他的手上,总不能我们自己拿著!既然他已经对穆家有二心,那我们怎么办?如今云儿已去,朝堂也不可能同意穆家別的小姐入宫为后了。总不能眼睁睁任由事態如此下去吧?” “当然不能。”穆昶望著烛光,眼底倒映著跳动的灯火,“穆家既能送他上位,自然也能把他从位子上扒下来。 “急什么? “真到了那份上,我自有招数……” 屋里的声音消匿下去,片刻后灯光也熄灭了。 二人开门走出来,隨著打著灯笼的丫鬟离开了院落。 月棠望著夜幕沉默,许久后才和另一根房櫞上的晏北打了招呼,循原路撤了出去。 (本章完) 第138章 狐狸尾巴(求月票) 第138章 狐狸尾巴(求月票) 进太傅府是霍紜他们引开了后园子角楼上的注意,让月棠和晏北二人趁机而入的。 出来的时候府里的防卫很显然已经反应过来,此时已经结束了对霍紜他们那边的追踪,快速回到原位,仔细排查起每一个位置来。 月棠和晏北沿著墙角摸索了半圈,一时不得机会,只得先找了个角落停下,找了个隨身的牌子丟出墙头。 侍卫们会在外间四处巡查,发现后,便会来掩护他们出去。 此时已入冬月,月光从层层乌云后头露出一线脸来,照在堆积在角落里的积雪上,反射出清冷的幽光。 屋檐下的冰凌更是被照的像一把把寒刃。 寒意扑在脸上,滋味不是那么好受。 晏北道:“不如就近找个屋子先等一等。” 月棠摇头。 晏北正待说话时,忽听见墙那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动,紧接著远处约莫十丈开外又传来了狗吠。 就近角楼上放哨的和周边巡逻的人迅速吆喝著往前方去了。 月棠打起精神:“侍卫们来接应咱们了!” 刚把身子转过来,头顶墙头果然就跃下来一道身影。 这人低声喊著“郡主”,然后把面巾扯下来:“兄弟们都在墙下等候,快走吧!” 月棠也知道此时应该事不宜迟,得赶紧走,但看到此人之后却愣住了:“周昀!怎么是你?” 面前这个人,却是前几日晏北才送到她府里来的、早前他在胡同里抓到的那个路人。 月棠看著这高高的墙头,心里吃惊:“你竟然能进来?” 这么高的墙,还有如此严密的护卫巡视,按理说只有魏章蒋绍他们那些经受过严格训练的侍卫,才能够像这样不动声色闯进来。 周昀飞快把面巾又盖上去:“小的闯江湖,什么活计都干过,都是练出来的。” 月棠望著他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隨后回头看了一眼晏北:“走吧。” 从周昀跳进来的位置出了墙外,叶闯立刻就在墙下招起手来。 此处不宜久留,於是彼此都不多话,直接奔出了胡同之后上了马车。 月棠掀开车帘望著隨同队伍奔走的周昀,只见他身形矫健,隨在叶闯他们这群侍卫后头也未曾落下来。 “他功夫不错。你当时盘问他的时候,的確没发现什么破绽吗?” 她扭头问。 晏北此时刚刚把夜行衣脱下来,“没有哪里不对劲,当时我也试过他的武功,的確是不错。 “但因为你说要亲自见见他,我就没有特意找人顺著他的路引去芜湖求证。” 说到这里他抬头,也跟著她看了两眼,然后道:“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差人去查也不迟。” 月棠想了想,把身子收回来:“我回头让小霍去。他隨我在民间走得多。” 晏北捋著袖子,一偏头看到她又在沉思,动作不由放慢:“方才听穆昶的意思,他果然是去紫宸殿吹耳边风了,打的还是皇城司的主意。” “听到了。”月棠脸上浮出寒霜,“他们对付我的招数无非那几个,要么就是直接取我命,要么就是针对皇城司。 “可是针对皇城司也是为了削弱我的力量,以便能够拿住我。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杀我。 “穆疏云一死,他们当然就更加有杀我的理由了。 “这也就是之前我为何说,皇城司这边我总是心里不踏实。 “我与穆家,总归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但他想要得逞,没那么容易!” 晏北想了想,直接把停在袖子上的手放下来:“那你如何应对?” 月棠看他一眼,笑道:“明日我就张榜招婿,一个月成亲,三个月怀子。” 晏北差点跳起来:“你把成亲当儿戏呢!” 月棠笑眯眯地,浑然不再理会,托起腮看著窗外寒月,渐渐凝默。 晏北胳膊肘往后撑著,两眼一斜盯著她后脑勺:“你要是实在急著用儿子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借给你。 “但你得听我一言,这终身大事可得好好思量,不能乱来……” 月棠好像没有听到他这番哼哼唧唧,嘆了口气,把身子收了回来。说道:“皇上拒绝了穆昶,看起来他还是不打算招惹我。对他来说,穆家他也没法捨弃,把我留著制衡穆家,如此更好。 “这倒也不算什么。 “只是我越发怀疑,贵为皇子的他,在穆家应该享受的也是至高无上的待遇,到底他为何能够把自己隱藏得如此之好? “如果不是穆疏云跳出来激惹他,让他下决心动了刀子,恐怕我们此时都还被他蒙在鼓里。” “到底是皇子,不可能一点谋略都没有。”晏北掏帕子擦了擦脸。 月棠听完他这一句话,眉头皱了一会儿,却道:“皇城司和皇上的心术,我都已经心中有数。 “只是后来他们还提到了三年前两位皇子那场落水。 “还说到褚英死之前,皇上突然提及过此事。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和大皇子一道落水,他突然问大皇子是否真死了,死没死,皇上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何况事情过去了三年之久,他突然提起来,难道说大皇子的死是有什么猫腻?” “有也不奇怪。”晏北哼了一声:“穆家一门心思扶持二皇子上位,先帝没有留下立储的圣旨,如果当时大皇子还在世,回来之后说不定朝堂上还要爭一爭。 “如果令尊是出自他们之手,那么自然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大皇子才合算。” 月棠定定地看著窗下,缓声道:“也许是吧。” 隔许久她又说道:“从褚嫣最初说我身上有秘密,到后来这一路疑点越来越多。 “从今天夜里穆昶的话语里可知,外人所不知的这个秘密尽掌於穆家之手。 “甚至这个秘密跟皇上有关,他们却连皇上也没有告诉。 “只是一味地把他送上帝位。 “由於穆昶从一开始就想杀我,而且父王的死还不明不白,可见这个秘密与我也相关。 “我甚至可以推测,穆昶正是因为掌握了这个秘密,所以才会有我说的后来的变化,他们野心膨胀,想要通过牢牢控制皇上,成为无冕之王。 “如果这个秘密不能解开,那么即便是穆家倒了,我又怎么知道危机不会藏在別的地方呢? “况且我觉得沈家也有很大问题,目前看来沈太后在我父王的死上很不清白。 “但目前又没有线索指向沈家与穆昶有勾连。” 她眼望著窗外,月光之下她的眼眸更显深幽,藏满了疑问。 晏北陪著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穆昶说这个秘密不能告诉皇上,否则皇上会忌惮穆家。 “可是只有威胁到皇权和地位,才值得皇上去毁灭一个无论是利益还是情分都和他紧紧绑在一起的穆家。 “穆昶的夫人又说,没有他们穆家,皇上根本登不了帝位。 “那么难道当年先帝並不属意二皇上上位?你父王实际上拥立的其实不是二皇子? “所以在穆家看来,端王府的人都是他们通向权力顶峰的阻碍?” 月棠扭头望著他。 晏北垂下眼眸,言语里带了些安慰:“不管怎么样,根据当年隨行的人回来交代,当时行船之中遇上暴雨。两位皇子在船舱之中喝茶敘话。 “分別时二人在甲板上滑落水中。 “二皇子侥倖被救上来,但大皇子被水冲走了。所有侍卫在那里停留多日,四处打捞,均不见人。 “既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要说大皇子还能生还,也不是没有那万万成之一的可能。” 月棠把身子挺直了一些。“月渊出城南下之后,父王从安贵妃手里接过一些东西,看起来像是暗中有些什么打算。 “这个线索顛覆了我从前的看法。 “实际上父王与安贵妃母子关係匪浅。 “那么谁说他必须拥立二皇子不可呢? “可如果月渊真的还活著,如果过去几年里也像我一样在蛰伏中,那连我养伤三年都已经能出来了。 “而且普天之下都已经知道我还活著,也回到了端王府,他也应该出现了才对。 “为何始终不见人影? “他为何不来找我?” 晏北想了半晌,最后只得嘆息:“其实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想要在这个世上平安活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在漠北的时候看他们打仗,不管大小,只要刀剑一沾边,说死就死了。 “世上活人很多,幸运的人也多,但更多的人会死在病痛和意外里。 “即使三年前他侥倖上了岸,也无人能保证他后来几年一定能平安。” 这话好像有道理。月棠不再问下去。 从这一趟得到的线索里,她更加肯定当年穆皇后生產之时,一定发生过什么,才会让穆家觉得这个秘密危及二皇子是否能够继承皇位。 同时能够让他们守口如瓶,连皇帝本人也不告诉,以免引来皇帝的忌惮。 捋到这里,结论其实已经隱隱若现了。 只有皇帝原本没有成为储君的资格,穆家才会有那么多需要杀去的人。 可是究竟立谁为皇帝,决定权不在端王手里。 即便端王是个阻碍,也不能与二皇爭夺储位,並不足以令穆昶处心积虑地杀害,更不必那么大本钱请上百名杀手来谋杀月棠。 所以这个秘密一定不仅限於传位本身。 一定是比他们目前所想的还要诡譎。 而被端王提议去迎接弟弟的大皇子月渊,即使不知道所有真相,一定也知道与他相关一部分。 那么,月渊真的死了吗? 他若还活著,又会在哪里? 月棠又看起了窗外的月光。 马车已经停在了端王府门下。 侍卫们不敢打断他们说话,一直在不远处立著没动。 她放下车帘,说道:“天色不早。先散了吧。我改日再找你说话。” 她弓著身子下地。 却在转身的当口听到了远远传来的马蹄声。 隨后,霍紜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郡主!” 下了马之后,他飞奔到了面前来。 晏北刚刚好跟著落地,听到他气喘吁吁地压低了声音说话:“穆家那个姓卢的幕僚,刚才去寻了两拨人。 “他先去找了禁军营两个副指挥使,听不到说什么,属下远远地看到,那姓卢的塞了一沓银票给对方。 “隨后属下又打发人跟著那两个副指挥使离开,发现他们並未回府,反而是去了禁军衙门。 “再一波是內务府的太监。 “那太监在宫里掌事,姓卢的同样也塞了银票给他。 “没坐多久,他也匆匆回宫了。” 月棠与晏北对视一眼:“那被灭了口的阮福都能被穆疏云收买,说明绝不是孤例。 “穆家在宫里一定还安插著不少耳目。 “禁军和內务府的太监都是宫里的头领,穆昶此番去宫里吹耳边风,没吹成,反过来被皇上用了心术,为了他们共同的利益,他多半不会明著对抗了。 “此时让人塞钱给这些人,必然不会让他们出么蛾子。 “当初杀死褚瑛之后,穆贼老实了好一阵,直到我揪住穆疏云他才冒出头来。 “此人狡诈,也沉得住气,今夜恐怕就是为了打点打点这些人,为穆疏云闹出来的风波善后。” 晏北点头:“既然皇上態度明確,接下来这段时间他多半又会藏起狐狸尾巴来。 “但既然他对宫里提到了皇城司,还是不能大意。他不来明的,恐怕会来暗的。” “是不能大意。”月棠裹紧斗篷,“不过还有个沈家。 “今日那圣旨送到御史台,沈家不可能不知道。 “隨后穆昶又入了宫,沈家多半也收到了消息。 “前阵子为了想拉拢我和你,请奏立他们沈宜珠为后,沈家人已经给我投过好几次帖子。 “这一次我帮他们揪出了穆疏云,实打实地送了个人情给他们,也让他们看到了我与穆家势不两立。 “我就不信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接下来他们反而坐得住。” 月棠抽出袖子里用凤仙汁液写过字的那方丝帕对光看了看,然后又扬了扬眉头,掖了回去。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39章 喜服之下(求月票) 第139章 喜服之下(求月票) 沈太后为了把沈宜珠推到后位之上,都已经高调把这个侄女接到了宫中,已然等于告诉天下人她的用意。 一则眼下除了穆疏云这个对头,她没有偃旗息鼓的必要;再则若是犹豫,转而让沈宜珠回府去嫁人,也会有损她的闺誉。 所以即使是皇帝这边也暴露出了他的锋芒,沈太后这里也已经骑虎难下。 回房洗漱之后,月棠在灯下用膳,让整理床铺的侍女紫霞传话给兰琴进来。 兰琴和梅卿一起进来的。 月棠道:“前阵子你们俩给王府前前后后院落整理造册,全都整理完了吗?” “都整理好了。”兰琴点头,“大到房屋间数,小到一草一木,一纸一砚,全部都有定数。” “所有库房里呢?全部开箱查过吗?” “都开过箱,并且也换过锁,重新贴了封条。” “可曾有与安贵妃或大皇子相关之物?” 兰琴怔住,上前替她装了一碗汤:“安贵妃的没什么印象,但宫里赐下来的可就多了。再说大皇子过去与郡主十分要好,赠予过的东西也有很多。 “郡主想找什么,您说说,或许奴婢有印象。” 月棠望着她们:“窦允说过,父王在世时曾经派他上宫城后门,接了安贵妃身边嬷嬷们的一包东西。 “这包东西到了父王手上后,窦允却未再听说过它们的下落。 “你们再仔细核查一下,我们库房里可藏有出自安贵妃或者大皇子的旧物?” 兰琴和梅卿同时顿了下,然后又同时问她:“急么?” “东西实在太多,即便是已经造了册子,要重新开库房,搬来抬去,恐怕得有一两日。” “不急。你们仔细找便是。” 月棠喝了口汤。 抬起头来看她们已经退到门口,又招了招手:“你再去告诉魏章,让他把周昀原来那张路引找到,打发小霍去他的家乡看看。 “再让叶闯这些日子多盯着些他。” 能够经得住月棠和晏北的双重盘问,周昀的话起码有几分真。 但他自称过去是镖师,只是因为闯荡江湖才能有今夜这般出色的功夫,明显是不可信的。 叶闯上次同她去盯过穆疏云,办事还挺机灵,是新过来的这一批侍卫里第一个出挑的。 让他去盯着周昀,应该不成问题。 用过了已然是夜宵的晚膳之后,王府里灯火渐渐熄灭。 此时的永福宫里,沈太后却还坐在榻上对着灯火出神。 沈宜珠将安神汤端来放在她的旁侧:“姑母,时辰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沈太后抬头:“今日永嘉从紫宸殿出来那会儿,你去哪儿了?” 沈宜珠放托盘的手顿住。 沈太后严肃地望着她:“你去找她做什么?她不可能成为我们的自己人,你知道吗?” 沈宜珠拢手而立,微微点了点头。 沈太后叹息:“你还太年轻,像你和穆疏云这样的,在她的手下连三招都走不了。 “你知道当初先帝和穆皇后对她有多疼爱,有多上心吗?当时宫里还有大皇子,虽然是庶出,但他的母亲也是贵妃! “先帝在她身上倾注的心血,可以说和大皇子一样多!而她再加上贤良淑德的穆皇后宠爱,不但是习得文韬武略,后宫内宅里的东西也从穆皇后手里得到了。 “她根本就不是普普通通的宗室郡主!” “姑母,”沈宜珠上前坐在了她的身旁,“珠儿知道。宫宴那日在永福宫第一眼看到郡主,我就觉得她耀眼得就像一轮太阳。 “如果说天下女子都需要依傍丈夫才能荣耀,那郡主自己就可以发光。 “后来在紫宸殿,就更不用说了。她不慌不忙引穆家人上钩,又不动声色地把他们带进坑里,全程沉稳镇定,掌控全局,珠儿哪里及得上她十成之一? “更不敢自不量力去招惹。” “你知道就好。”沈太后口气缓和了些,“皇城司的事你我都清楚,哪里有那么巧的事,靖阳王刚好在那里逮住了穆家的护卫? “可是今日皇上还是下旨处罚了穆昶,足以说明他对穆家的确有不满。也说明他认为永嘉值得他这么做。 “接下来端王府和穆家必然进入你死我活的境地,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现象,那丫头很有本事,倘若她能够把穆家摁下去,我们就可以坐收渔利。 “但我们若是与端王府走得近,就会反过来被穆家当成靶子。 “穆疏云的死,穆家正恨着我呢,何必抢着出头?” 说完这一席话,沈太后又烦恼地叹了口气。“本来去掉穆疏云这个阻碍,你入主中宫的希望更大了。 “可事情闹这么大,反而不宜贸然行动了。” 沈宜珠看着已经变凉了的汤,起身把它挪开,拿出一根安神香来点上,又走到沈太后身后替她按捏肩膀。 沈太后把她拉回来坐下:“日后你若进了宫,这里也会是你的战场。 “你是怎么想的?” 沈宜珠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说:“姑母处处为沈家着想,殚精竭虑,珠儿感动不已。 “不过,方才姑母说到郡主和穆家如今已然成仇,珠儿反倒觉得,与其坐等着收渔利,倒不如主动与郡主联合,共同把穆家拿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沈太后动容:“终日打雁,终难免被雁啄眼,你怎知她会诚心待我们?” 沈宜珠轻轻抿唇,目光幽幽:“可是郡主已经救过了我。 “那日穆疏云算计我时,我的确被绊在园里了。 “如果不是郡主在暗中向我投递消息,指引我回房,穆家的奸计十有八九就要得逞。 “姑母必定十分清楚,皇上若有选择,定不会选择立我为后。那小木头人被找到,他就算知道其中有诈,也一定会以此为由发作,先断了我的念想。我们沈家也会吃挂落。” 沈太后震惊:“此事我怎不知?” 沈宜珠站起来:“彼时珠儿也拿捏不住是不是郡主,那日早上言官到宫中告状,又来得十分急切,珠儿并没来得及说。” “那你后来又怎么知道是她?” “因为珠儿去找过她了。”沈宜珠眼中反射出了灯火耀眼的光芒,“珠儿向郡主当面求证的时候,郡主默认了。” 沈太后沉默而坐。 “姑母,”沈宜珠又坐了下来,“您看那日在殿中,郡主原本可以提及此事,拉珠儿出来为她做证。 “可她压根没有提到自己。 “诚然郡主当时那么做,也有她想针对穆家的意思,不希望他们得逞,可是她事后也没有向我们邀功,如果珠儿不主动去找她,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提! “而且我向她求证的时候,她一个字也没说,也没有顺势利用这个机会讨这个人情——因此我倒觉得,郡主是个心性高洁之人,至少有她的底线。 “这样的人,如果能够求得她站队,应该不会背刺于沈家。” 沈太后听得心绪浮动,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踱步:“你知道什么?你才吃几碗饭?就能看透她这样一个人? “就她回京这几个月,多少人死在她手上,你算过吗?” 沈宜珠微笑:“如此,珠儿更觉得郡主值得仰望了。 “她不曾负任何人,那些人却依然因为名利权势而向她母子下毒手。 “她一个个地杀过来,让坏人伏法,才能让这人世间的王法和正义变得有尊严。” 沈太后怔怔地望着眼前少女,她侃侃而谈,眼眸中游动着异样的光芒,像是追寻到了天上的明星,难抑雀跃。 沈太后移开目光,神情晦涩。 “王法和正义的尊严?”她缓缓往前踱步,喃喃吐语,“那有什么用呢?权力才有用处。 “权力才能保命,才能使一个家族兴旺起来。” “姑母!”沈宜珠神情黯淡下去,缓缓跟上她的脚步,“可是这次如果没有郡主,我们没那么轻松能够揭开穆疏云的阴谋。 “我们的确欠着郡主的人情。即便不能成为盟友,至少也不能少了姑母您的气度。” 沈太后转身想了想,走到凤案之后:“既然你认为非要走这一趟,那哀家下个帖子,你明日送过去给她。” 沈宜珠脸上重新有了光彩:“珠儿一定办好这趟差事!” 沈太后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轻嗔道:“你这丫头,将来总要碰壁碰得鼻青脸肿才知道利害。” 沈宜珠抿唇笑起来。 翌日待早朝之后,沈太后回了宫,她则穿戴整齐,拿着太后亲笔写下的帖子出门。 路过那日的小园,她停步望着架子上几盆郁郁葱葱的兰,走过去,挑了最好的两盆,让自己的丫鬟抱起来。 丫鬟道:“这可是小姐特意为皇上种下的。” 沈宜珠仍让她抱着:“皇上日理万机,没有那么多工夫赏。 “好好抱着,别把叶子折了。” …… 兰琴怕月棠等得急,和梅卿一商量,昨夜就开始铺开了账目册子,让魏章找了一批得力侍卫,分成两班,二人各自带着一班人,打开库房,轮流清查起来。 到了上晌,该找的东西没找到,反倒是另有收获。 月棠正好收到晏北派人送过来的消息,说是晌午之前那批新的侍卫就会送到。 原本她打算出个门,因此改变了主意,把韩翌喊过来,给仪卫司那边下令准备做交接。 因闻到了寒夜身上的草药味,她问道:“你母亲的病如何了?” 韩翌神色憔悴:“早些年吃了不少苦,有顽疾在身,每到冬天就难熬。已经在用心医治了,多谢郡主惦记。” 月棠想了想:“你要是放心不下,这几日便不要过来了。安心尽孝吧。” 韩翌脸上有为难之色。 月棠拿起了旁边的文书:“去吧。趁如今王府事务还不多,兰琴和魏章撑得住。日后就不见得能容你去了。” 韩翌心绪激荡,俯身拜谢。 兰琴梅卿和他擦肩而过,打了声招呼后走进来:“郡主,您看我们找到什么了?” 二人喜气洋洋,拿着一些正红色的服饰和两只大木箱子进来了。 “这是什么?” “是当年王妃成亲时候穿戴过的喜服和冠饰!”两人边说边把那簇新又华丽的喜服展示开来,“二十多年过去了,保存得还十分完好呢。” 月棠从来没有得到端王妃亲手赠予的遗物,因为母女之间关系淡淡,在王妃过世之后,月棠也未曾主动去清理过这些东西。 可此时亲眼看见,却依然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 “当年母妃就是穿着它嫁到王府,然后怀着憧憬成为王府的女主人,又陆续生下了哥哥和二哥还有我的。 “它们的身上,恐怕还有母妃残留的气息。” 她情不自禁地拿着喜服贴在身上。 兰琴动容:“郡主当年成亲的时候未曾盛装,不如,您现下试试它吧?” “是啊!”梅卿兴奋附和,“王妃的服饰规制只比皇后低一等,若论起来,如今郡主也当得起王妃的品级了,郡主按品大妆,就当我们见证过郡主当年成亲了!” 月棠受她们怂恿,莞尔道:“也成。” 二人便立刻为她更衣梳妆起来。 王妃服饰规制仅仅比皇后低一等,光是衣裳就有好几层,再加上冠饰,可想而知多么繁复。 等到全部穿戴完毕,看到铜镜里的人影珠冠高耸,华服曳地,兰琴和梅卿怔怔看着,连呼吸都不由屏住了。 月棠天生绝色,但在她独一无二的气质面前,五官容貌反而成了不值一提的优点。 此时这描龙绣凤的喜服穿上身,恍如连身份也拔高了一层,更为她添上了几分逼人的气势,让人情不自禁想低头了! “郡主这么一装扮,奴婢倒觉得像是……” “郡主,枢密院那边带着侍卫过来了。另外王府那边华大夫也过来了。” 正当兰琴犹豫着有话要说之时,门口传来了小太监的禀报声。 屋里三人齐齐回头,而刚刚走到门下的华临对上月棠的身影,脚步猛然一抖,又蓦地往后退了两步:“……皇后娘娘?!” 亲爱的们,最近我会不定时地求票,有月票的拜托拜托投给我~~~~ (本章完) 第140章 帖子 第140章 帖子 屋里三个人全都愣住。 月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又转身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再把身子转回来看着华临。 “你方才叫我什么?皇后娘娘?” 华临已经回过神来,脸上仍有怔忡之色。“乍一看郡主这气派,我还以为眼看到了当年的穆皇后。” 兰琴也顺眼看了看月棠:“是啊。郡主长相英气,而皇后气质温婉,奴婢平日还不觉得,如此盛装打扮起来,还真是与当年执掌后宫的穆皇后有七八分相似。” 月棠对着镜子,把手抚到自己的脸庞上。 从小到大鲜少有人见过她,身边都是侍卫侍女,因此几乎没有人拿她与身边亲人比较过相貌。 她和皇帝一样,有月家人一样的弯眉大眼。 鼻子挺,不过皇后和端王妃都容貌上佳,她们的鼻子也挺。 至于唇形,却是谁也不像。 宗人府有完备的管理宗室后裔身份的章程,她也用不着凭借相貌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误认为穆皇后。 这明明是端王妃的服饰,就算要错认也应该错认成端王妃才是,怎么会把她跟皇后联系上? 对镜看了半晌,她把沉重的冠饰取下来,望着华临:“你们华家不是与皇室有过节,你怎么会见过皇后娘娘?” 月棠的太祖父还在时,华家大老爷也曾是宫中的太医。因为太祖父最疼爱的幺子患了急症,华家大老爷也束手无策,于是连夜赶回洛阳把他老父亲接到宫中,把人拼死救了回来。 后来,月棠太祖父出于报答之心,让他这幺子亲自带着厚礼前往洛阳致谢。 谁知,在华家住下来的一个月里,月棠这位从小受宠的小叔公,把人家过门不久的三少奶奶拐跑了。 后来,华家找到宫中理论,皇室肯定丢不起这样的脸,把小叔公逮回来幽禁,隔离了他们二人。 但梁子还是结下了。 华家人从此不在太医院任职,也不入宫中。 多年过去,如今双方当事人都已作古,往事也已经尘封。 但当初穆皇后年纪轻轻病重,不曾去找华家医治,皇帝病重也不曾去找华家医治,已经能够说明华临不可能有机会见到穆皇后。 所以,他怎么会一眼把月棠认错? 华临脸上有些不自然:“皇后娘娘大婚的时候,我见过。 “那时候端王爷还在宫中当皇子。可那个时候他已经和王妃有了婚约。 “王妃的父亲入宫贺喜,我和端王妃一起入了宫,只不过我怕家里打我,就扮成了小厮。” 对于堂堂神医华家而言,家中嫡传的子弟扮成跟班跑去看对头家的婚礼,当然是不体面的。 月棠重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问道:“那你为何不曾把我认成母妃?难道我母妃成亲的时候,你不在场?” 一句话把华临也给问住了。 他眼神里充满迷惑:“是啊,方才那乍一看,我压根就没往王妃身上想。 “按理说,不应该是亲生母女更为相像吗?” 听到末尾,月棠蓦地抬起了双眼,一簇光亮从她的眸底升起来。 屋里三个人也好像都被点醒了! 梅卿是整件事当中参与进来最晚的,此时也是反应最迅速的,她倏然睁大眼睛:“难道穆皇后与郡主才是亲生母女? “可这,这怎么可能?!” 但是屋里三个人谁也没有回答她。 每个人神情各异,但都蕴含着同样的震惊。 穆皇后与月棠是亲生母女,这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去想的事。 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郡主!……”兰琴惶惑地走向了月棠。 月棠眼望着地下,没有说话。 兰琴便又转向了惊呆了的华临:“你当真见过皇后娘娘,你没有说谎?” 华临吸了一口气,咬咬牙看她一眼:“这种事情我也没有必要撒谎,当年我在宫里看到的皇后娘娘,几乎就是这个样子! “她认得你母妃,那天行完大礼之后,她穿着喜服和先帝一起走出来给所有观礼的人赐喜酒赏钱,那真可谓仪态万方,让人难忘。” 兰琴不出声了,她默默地看向已经坐下来的月棠。 屋里头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月棠皱着眉头说道:“难道,这就是褚嫣口中所说的我身上的秘密吗? “同月同日生……难道在我与二哥还有二皇子出生那一日的秘密,就在我身上? “母妃不喜欢我,而穆皇后待我如己出,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郡王府的郡主?” “郡主!” 兰琴跨步上前抓住了她的双手,这个认知已经令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还不急着下判断,只是猜测而已,奴婢和华临也许都看了眼,您不是一直都说吗?凡事要讲证据,不能靠臆测。” 月棠一直在为重振端王府而努力,更是一直在默默地想要破解端王死因真相,最终为他复仇。 她深爱着她的父王和哥哥,即使和端王妃的关系不是那么亲密,她也从打心眼里敬重这位母妃。 如果说她的身世确实有问题,她确实是先帝和皇后的女儿,那足以说明端王府的死更加不简单! 作为先帝和皇后的女儿,她为什么会以端王夫妇女儿的名义出现在端王府? 如果她是穆皇后的女儿,那当年穆家怂恿褚家杀她,也一定不会是因为问题在端王身上了! 那么因为月棠而给端王招来了杀身之祸,如此敬爱着自己父王和哥哥的月棠又该如何自处? 那褚嫣当初所说的她是端王府的祸根,岂不是就应验了吗? “郡主……” 殿内如死寂般沉默之时,小太监走到门下通报道。 他也被屋里的气氛震得也有些不知所措,说话结结巴巴:“郡主,沈,沈小姐求见。” 兰琴松开手,收拾了一下表情。 月棠微顿之后,也站起来抱起了桌上的冠饰:“请她到毓华斋稍候。” …… 沈宜珠带着丫鬟跨入端王府,一路进来只见殿堂广阔,井井有条,一点也不像是才刚刚更换过主子的府邸。 跟随太监从中路往左拐,进入了一条横跨园的游廊,末端是一座精舍,门楣上挂着“毓华斋”的匾额。 墙内一棵老梅树枝条上挂满了细密的深灰的骨朵,绕过这棵梅树,眼前开阔处,是一片空地,角落里放着木架,有两三件兵器。 院子中央种着木,堆着太湖石,却也留出了梅桩的位置。 不用说,这一定是月棠平日常待之处。 能够被引进这样的地方,沈宜珠心里温暖。 跟着太监进入厅堂之后,一股暖意又扑面而来,原来屋里早就烧起了地龙,帘栊下还有个大紫铜熏笼,热气蒸腾。 厅堂对角两处,各摆着一张几,远处那一张放了一盆盛放的菊,近处这张,却只放着一个香炉。 “沈小姐稍候。” 太监递上茶点就出去了。 沈宜珠道了声有劳,然后就把带过来的两盆兰,放了一盆在香炉旁侧,另一盆只好先放在两张太师椅中间的茶几上。 刚刚坐下来,门口人说“郡主来了”。 而后有人提前入门,紧接着月棠走了进来。 她未施脂粉,头发也只是松松地挽着。一身八成新的宽松袍服,让她并不算丰满的身躯显出几分弱不胜衣。 沈宜珠迎到门下:“沈宜珠拜见郡主。” 月棠停在她面前,嘴角有笑:“你怎么来了?” “奉姑母之命,前来充当信使。” 她微笑着把带来的帖子双手奉上:“日前托郡主相助,令永福宫摆脱危机,姑母心下感激,因此特地置办宴席,邀请郡主到宫中一叙。” “是嘛。” 月棠把帖子拿了。撕开之后看了一眼,目光微闪,随后挑眉看过去:“这是太后跟你说的?” 沈宜珠颔首:“正是。” 月棠笑了笑,走入帘栊那头,把帖子反扣在茶几上,然后在靠窗的锦榻上坐下来。 沈宜珠一时不知其意,原地站了会儿之后,缓步跟上去:“不知郡主近日可能够拨冗一叙?” 月棠望着她:“这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沈宜珠面色微赧:“自然是姑母的意思,不过,也是我的意思。我们都很希望郡主赏光。” 月棠笑了笑,把侍女挪过来的茶点,往她的面前推了推。“坐吧。” 沈宜珠坐下来。 月棠把茶端起来,喝了一口:“两盆兰是你带过来的?” 听到这里,本来已有些拘谨的沈宜珠又站起来,说了声“是”,而后盈盈走到外侧,把先前放置在茶几上的那盆兰抱进来。 “这盆鱼魫大贡,是几个月前遣人去福建深山里挖来的母株,本来有三株,无奈长途颠簸,如今只剩其一,所幸是三株当中最好的一株。” 兰已开两枝。叶色碧绿,腰间半垂,曼妙多姿。 月棠点点头:“大色纯,香气袭人,的确不是凡物。” 沈宜珠浅笑:“只有此等非凡之物,方才配得上郡主。” 说着她又小心地将之挪开,挑了个素净的地方摆好。 此处原是月棠日常读书消遣之处,有了这盆兰,倒是愈发增添了几分清雅意味。 少女的身影也好看,袅袅婷婷。 月棠收回目光:“你姑姑给你的帖子,内容你看过吗?” 沈宜珠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被扣在桌上的那封信:“不曾看过,莫非有何不妥之处?” 月棠未答,却问:“你这般悉心奉承于我,是想做甚?” 沈宜珠神情敛住:“郡主……” 月棠嘴角抽抽:“说吧,你特地来当信使,是有何事。” 沈宜珠眼眸里浮出水光。 月棠皱眉:“不许哭!我不吃这套。” 沈宜珠便咬住了下唇,然后提起裙摆,轻轻跪在她面前:“郡主智谋过人,是宜珠此生所见过一等一的女子典范,宜珠现有一事相求!” 月棠瞄她一眼:“何事?” 沈宜珠脸色微红:“想必郡主也早已经看出来,姑母一心想让宜珠嫁入宫中。 “可宜珠愚笨,自认无德无能为家族谋取福利,却又不愿看沈家落入窘境,如何破解此局,恳请郡主能够为我指点迷津!” 杯子还在月棠手上,她定定地看着地上强忍着不敢哭出来的少女,许久后笑了一声,复把杯子放下。 “沈小姐可知道,当年太后与穆皇后并不算亲近?” 沈宜珠紧咬下唇,迟疑着点了点头。 月棠笑得肆意:“那你也该当知道,当如今皇上与太后之间还有争端,你我双方就算不会变成敌人,深受穆皇后重恩的我,也绝对不会背离皇上,去为太后的家人出谋划策?” 沈宜珠白玉般的脸庞褪了色,变得灰白。 月棠给帘栊下的紫霞使了个眼色,紫霞遂上前将她搀起来。 沈宜珠缓缓吸气,印了印眼眶,又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脸嗫嚅:“是宜珠唐突了,请郡主恕罪。” 月棠把桌上的帖子递还给她:“请你回去转告太后,这些许小事,永嘉岂敢向太后娘娘邀功? “太后这番心意我跪领了。过后定当入宫请安。 “不过若太后认为我永嘉在此事上还算是有些许功劳,那还请太后抽空安排一下,让当日在紫宸殿里信誓旦旦说事后会来登门赔罪的太傅大人,尽快上我端王府来履行诺言。” 当日在大殿里,穆昶亲口说过,倘若月棠能够证明自己无罪,一定会亲自登门赔礼。 穆疏云死得突然,令事情都过去多日,也没有人再提起此事。 本来月棠也不在乎。 但是华临那声“皇后娘娘”,让她现在改变了主意。 沈宜珠恍然。点点头道:“姑母这几日略有小恙,恐未曾来得及提醒太傅。宜珠回去一定会把话带到。” 说完缓了缓,她往后退了两步,走向门口。 月棠吩咐:“紫霞,让兰琴代我送客。” 小霍正抱着胳膊在门口等着,等人走了,他探头往外边瞅了瞅,跨门进来:“沈太后那边的帖子上写了什么?” 月棠笑了一下,起身出门:“让我入宫两件事,一是向我道谢,二是要请我坐下来商议立后之事。” (本章完) 第141章 破绽(求月票) 第141章 破绽(求月票) 沈太后给月棠的帖子里明言提出请她入宫商议立后之事,一来的确是拉拢,二来却也是明确自己的态度。 而沈宜珠却借着这个机会跪求月棠替她出谋划策,不想争夺这个后位。 这是把月棠推到窘境了。 难怪她会毫不留情地摆出立场给自己看。 回宫路上沈宜珠拿着那张帖子,纠结得快把两手掐破。 帖子里的内容,必然也是姑母故意写的了,她猜到自己想干什么,也知道月棠如果答应下来一定有能力达成她的愿望,所以先下手为强,让自己去碰一碰这个壁。 这下好了,郡主知道她是个坑,怕是不会再待见自己。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拖着沉重脚步回到永福宫时,只见沈太后正在给面前几盆兰浇水。 “回来了?”沈太后瞅了眼闷声不响的她,面色如常:“去得顺利吗?” 她拿着帖子,抿了抿唇:“郡主说,跪领了太后心意,但不敢邀功,若姑母康愈,便请提醒太傅履行诺言登门赔罪。” 沈太后手停住,想了想又看向她:“还说什么了?” 沈宜珠摇了摇头。 沈太后便叹了口气,睨她一眼后继续浇水。 …… 穆疏云的死到底让穆家内宅很是乱了一阵。 穆家老夫人病倒了,闹着要去见她的外孙说道说道。 穆昶被皇帝拒绝打皇城司的主意,便已领会到自己下了多年的这盘棋有了变故,放在从前说不定还会鼓动老太太去,此时拦还来不及了。 这几日便交代了卢照,深居简出,开始料理家事,韬光养晦。 最有胜算的一步棋出了差错,就必须重新布局。 可想了几日下来,他竟已有些惶恐。 从小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皇帝竟然敢逆他穆昶的心思行事了,还能推动几方势力互斗,这是几时学到的本事?几时生出的胆量?穆昶竟不知。 过去为了向先帝交代,自然给皇帝的教育也是用心的,月棠一个郡主都有学文习武的资格,皇帝自然也要有。 但学问送到了皇帝肚子里,如何引导他,穆昶与老父自然也是有讲究的。 所以一贯的宗旨,是既让他成才,又能清楚地摸透他的底细。 但如今就摸不透了。 沈太后派人送懿旨来时,穆昶拿着在窗前默站了很久。 穆夫人闻讯过来问他:“太后何事?” 穆昶把懿旨给她看:“让我履约,去端王府登门赔罪。” 穆夫人一听面容又扭曲了,但想到当前形势又忍耐了下来,她问:“你去吗?” “当然得去。”穆昶望着她,“去备礼吧。” 穆夫人自是满腹怨恨。 不过她走到门下,又停步回头:“你说,当初我们要是养的是这丫头……” 窗下的穆昶身躯一震。 …… 穆家管家送来了穆昶要来赔罪的帖子。 梅卿讥笑道:“这动作倒是怪了,郡主不请太后提醒,他就装死呢!” “装就装吧,来就好。”月棠把帖子放下,让她去回话给管家:“我当下没空,让他申时再来。” 穆府管家感受到了端王府对他们太傅的轻慢和羞辱,一路忿忿地回到府里复命,并添油加醋道:“小的分明看到接帖子的女史拿着入永庆殿了,郡主分明在府,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刁难太傅!” 穆昶未置可否,站片刻后挥手:“申时就申时吧,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入夜登门岂不是更好?” 他如今已不想与月棠因为些小事斗气,要斗,他就要有绝对的把握将她一举致死。 申时还差一刻钟,暮色笼罩了大地,穆昶乘着马车,带着满车陪礼到了端王府下。 与此同时月棠对镜梳妆。 王府只开了角门,有太监在门下等待,还有魏章,那个在生死关头一直跟随在月棠身边的侍卫。 穆昶忽略了只能从角门入内这一点,既然注定是赔笑脸来的,又值得计较什么。 只是跨进门,看到这高墙环绕的巍峨王府,他脚步却不如平日平稳。 端王府他不是没来过,但从前来时,他是亲戚,是国舅,是座上宾。如今来,他却觉得处处有故人的影子。 “郡主很快就到,太傅大人先入厅堂稍坐。” 太监一直把他引到了永庆殿,而后就与魏章一同退下了。 穆昶皱着眉头,没想到会直接被带到这里。 他压下心中异样,再看着冷冷清清的四周,又生出一丝晦气。 纵然知道定然讨不着什么款待,但被这般不遮掩地冷落,心里终究是不悦的。 自从他回京后,还没有人敢如此怠慢他,早知今日要送上门来受辱,当日又何苦夸下那海口呢? 他透过门口望着这庭院,角落里有三四个下人值守,但因为无人走动,又因为此时天色已尽黑,便显得格外清静。 穆昶握住了拳头,尽量镇定。 端茶要喝,忽听隔墙传来琴瑟之音,静听片刻,仍不见月棠前来,便不由起身,步出门槛,循声走向右首宝瓶门。 他记得这边是座书斋。 门内亦有灯火,虽不明亮,却也将残败的芭蕉树那头的一人一琴照了出来。 穆昶知道端王府除月棠外无旁人,这琴声着实悦耳,若是月棠所奏,倒不奇怪。 只是这曲子…… 穆昶胸腔里好像有什么在撞击,脚步也情不自禁朝前迈去! 枯萎的芭蕉树遮挡着奏琴的人影,他脚步越发加快,几乎是小跑着去绕开这丛芭蕉。 可就在他将要到达时,琴声骤止,这人已从昏暗的琴台后站起来,于飘忽不定的光影中,拖着一袭紫色绣袍,绾着高髻,一步绕出琴台,转身直面向了他! “青娥!” 这张脸出现得如此猝不及防,穆昶浑身皮肉紧缩,猛地打了个踉跄,也脱口喊了出来! 青娥是妹妹穆皇后的闺名,这首曲子叫《秋鸿》,是她在闺中起就喜欢的曲子。 这紫袍高髻也是她成为皇后之后常作的装扮! 再猛地衬上突然撞入眼帘的这张脸!—— 穆昶眼前一阵眩晕,身子撞到了芭蕉树上。 “青娥”站在他的面前,幽幽目光微微上抬。 一股腥甜似要冲出穆昶的喉咙口,他两手在后环抱着芭蕉,咬紧舌根看向她。 四面灯光更暗了,诡异得像坟墓。 琴声又从未知的角落幽幽传来,似魔音穿脑,震得他脑袋里嗡嗡作响。 不可能的……不可能! 他咽了咽唾沫,大喝一声:“来人!来人!” 院门外亮起了火把,有人来了。 廊下灯笼幽幽,更是宛如白幡。 魏章带着许多人到来,带着怀疑的目光扫视他:“太傅大人,你怎么来这儿了?” 穆昶倏地转身,望着面前被灯火照得无比清晰的月棠的脸庞,咬牙道:“我倒要问郡主,如何在此装神弄鬼?!” 月棠静静地道:“那太傅大人何以在我的家中,如同见了鬼一般地对着我唤穆皇后的闺名?又如何会一眼认定是我? “怎么,我和皇后娘娘有什么亲缘关系吗?” 穆昶说不出话来。 他额头上方才吓出的汗被冷风一吹,已然寒意涔涔。 他把紧贴着芭蕉的身子立起来:“日前允诺过的登门赔罪,穆某已履约做到,赔礼已经押送到府内,告辞!” 说完他大步走向院门,脚步匆忙,仿似有人追赶。 可即便走得如此匆忙,却也分毫不曾走错路,绕上中殿后,又飞快从侧方的甬道走向了前殿。 原地没有一个人跟上去。 魏章眼里锐光隐现:“人在看到相似的一张脸时,一定会先入为主认成最为熟悉的那个人。 “他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却笃定地唤出了穆皇后的闺名。 “看来不会有错了,郡主。 “褚嫣说的秘密,就是您的身世!” 月棠眼底寒意更甚,她缓步走到院门下,望着穆昶的背影说:“你发现了吗?这永庆殿的路线,他也是熟悉的。” …… 穆昶心里万分想要镇定地出府,可两只脚仍是争先恐后地跨出王府角门,而后不曾停顿地上了马车。 直到趴伏在坐榻上那一刹,他才无比庆幸自己是乘车而非驾马。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眼前却还浮现着“青娥”的身影,她甚至与多年前某一刻她的身影重迭! “你们教我的,我都听进去了。如果一定要怪,就怪你们为何非要让我当皇后!我既为皇后,自然要对得起皇帝,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这个名分! “我没有负穆家,让你们回江陵是为你们好,是为穆家好,我相信穆家列祖列宗会原谅我,会理解我!……” 清亮却带着些许苦涩的声音如刀尖般扎着他的耳膜,他猛地用手捂住耳朵。 可是他低估了这声音的力量,它又穿透手掌继续钻进他的耳腔里! “既然你深信那高僧之言,那我如你所愿,你把二皇子带走吧。但你需立字起誓,不许对他动歪心思,不许伤害他,否则穆家便要遭受灭门之祸!……” “你闭嘴!” 他陡然坐起来,脱口而出的暴喝声让车头的护卫猛地勒住了马匹! 马车一顿,向前一冲,穆昶在车厢里滚落,半日他才缓慢地爬起来。 …… 穆夫人在灯下理账,突然听说“老爷回来了”,她怔了怔才起身,可起身的刹那,穆昶就已砰地推门进来了。 灯下他脸庞青白,素日气质儒雅的他此时也气息浮动,目光频闪。 “怎么就回来了?”穆夫人心下一沉,“怎么这副模样?莫不是她设了什么坑?” 穆昶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来,声音因为一路喘息的缘故而涩哑:“我恐怕露馅了。” 穆夫人连忙倒了杯水,惊疑地送到他面前:“露什么馅?该做的礼数都做了,她莫不是还敢明目张胆刁难你?” “没有刁难。”穆昶接了杯子,任由杯中水洒在手背上,“但我把她认成了皇后。” 穆夫人手一颤。 穆昶把水仰脖喝光,口角洒下的水浇湿了衣襟。 他吐出一口浊气,沉沉道:“她做着青娥的打扮,弹奏着青娥最喜欢的曲子,我在看到她面孔的刹那间喊出了青娥的名字。” 穆夫人指尖转凉,扶到他的肩上:“她怎会如此——” “我不知道。”穆昶声音低沉,“可不管是不是,但我定然是露马脚了。” “你怎么会上当呢?”穆夫人急切地坐在旁侧,“你明知道——你明知道她们是有几分像的,你也知道那是端王府!你就该有所提防些才是,怎么也会上她的当?你这一唤,可不就说明问题了吗?” “——正因为是端王府!”穆昶道,“正因为是在端王府,你明白吗?!” 穆夫人哑口无言。 是啊,正因为是端王府,才会让人控制不住! “原来她特意推到晚上才让你去,是这个意思!……可是她怎么到这头上来的?她怀疑到了这上头,必然是心有猜疑了,能想到这层,也定然会想到另一层!这死丫头,到底背地里都不声不响干了些什么?” 懊恼完毕,她望着穆昶,又缓下声音:“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本就与你妹妹有几分相像,早年是因为她不曾在外人跟前露面,没人去怀疑,如今出来了,便迟早也会有让人看出来的危险。 “何况,她也没有证据。她若有证据,便不会用这法子来套你的话。 “猜疑便让她猜疑去罢。” “我知道我还不算什么,所以我说的破绽不是这个。”穆昶把杯子放到案上,灯火下他的双眼游动着异样的光芒,“她是在永庆殿设的套。 “太监是从正道引我进去的,可出来的时候我是从侧道出来的。 “而我不但走得是侧道,由于走得迫切,还一点停顿也没有。” 穆夫人面肌一抖,站了起来。 永庆殿是王府的主殿,也是曾经端王夫妇的寝殿。 穆昶是曾以亲戚身份去过王府几回不错,但绝不应该有机会去过主人的永庆殿。 既然不曾去过,自然就不该知道永庆殿前往前殿角门还有一条侧道! 他走了,且没有走错。 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来过。 (本章完) 第142章 痕迹(求月票) 第142章 痕迹(求月票) 打发华临回去后,月棠坐在永庆殿里,望着帘栊下的博古架出神。 架子上像过去一样,也摆着几只大小不一的瓶子,工艺精湛,形态优美。 除了已经被打发去芜州办事的小霍,身边人都在。 “如果说郡主是先帝和穆皇后所生,那郡主就是元后所出的长公主。也是留着穆家血液的外甥女。那么当初穆昶就是罔顾任何情分,选择向郡主下手了。”兰琴喉咙涩哑,“他们就是想置郡主于死地,不想郡主能够回宫,不想您占据嫡长公主之位!” 魏章环胸而立,早已绷紧了身躯,此时听到这番话被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他环抱着的双臂都绷成了铁腕。 作为伴随着月棠同生共死的扈从,他们不能接受月棠被无故谋害,当然更不能接受她被有着亲缘关系的亲人所害! “他们不光是三年前要害死郡主,应该是早就想了。”他走向月棠,“可即便郡主是公主,又妨碍了他们什么呢?” 穆昶和二皇子的目标是皇位。 月棠一定要妨碍了他们才值得被杀。 可先帝有好几个皇子,也不可能传位给月棠,到底碍着他们什么了? 月棠从博古架前转过身来。 “他看起来好像有些害怕穆皇后,可又能很快地认出是我,可见他不应该是忌惮鬼神邪说。 “也许,他和皇后之间也有过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比如说,皇后在穆家离京好几年后,让他们接下抚养二皇子的重任,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魏章凝眉:“郡主以为呢?” 月棠未置可否。 梅卿走到门下道:“郡主,靖阳王来了。” …… 晏北到永庆殿的时候,袖口的奶渍还没干,胸前绣云纹的前襟上还挂着一片鸭羽。 “我听华临说,穆昶来过了?” 月棠站在薰笼旁等候他,闻言点点头,然后伸手从他脑袋上摘下另一片鸭毛,叹气道:“阿篱还不肯睡?” 晏北顿一下,挺起胸脯:“睡了!臭小子最服我管教。” 他是绝对不会说为了哄骗最近精力大增的熊孩子睡觉,刚刚才端着奶羹追着他在园子里赶了一个时辰鸭子的。 鸭子长得比熊孩子快得多,最新的一批小鸭已经能下湖抓鱼。 阿篱吃了晚饭记起来今天没有亲自放他的鸭子兵,临时开鸭寮放鸭子下湖,又需要有一个人在湖面撑船防止走散,看到在湖边亭子里因为孤枕难眠而托腮长吁短叹的他,于是指定下来这个任务。 “看出什么来了?”他很快地岔开话题。 一起来的崔寻那兔崽子已经憋笑憋得脸都红了,她一追问铁定要穿帮。 好在孩子娘一如既往地体贴他,引他坐到茶炉旁后便顺着他的话往下道:“穆昶刚才来过,他暴露了两件事。” 前因后果被她细细道来,话说完之后,茶水也沸腾了。 兰琴走进来放下两碗夜宵,同时又沏了茶。 “褚嫣当初所言已经越来越有谱,我虽然觉得这万分没有道理,可穆昶的反应不会骗我的。”月棠缓缓吸气,“所以接下来,我决定去印证这件事。” 晏北纳闷:“如何印证?宗人府里会留下线索吗?明日我可以去找找徐鹤。” 月棠沉吟:“不一定会有。二十年过去了,这个秘密一直没有泄露出来,可见当初做得有多么隐秘。如果把线索留在宗人府这样的地方,那太明显了。” “那要按这么说,端王府和皇后为何要如此严密地隐藏你公主身份?” 月棠看了他一眼:“疑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我也没办法回答你。不过宗人府这边,你能帮我去查一查也好,至少先确定到底有没有线索。” “那你呢?从哪里下手?” “我?”月棠想了想,“穆昶匆忙退走的时候不是露了马脚吗? “他从前一定深入过端王府,但在我的记忆里,端王府和他们穆家从来没有直接的交往。他居然知道从永庆殿去往前殿的侧道,这一点非常可疑。 “我打算先从宫里下手。 “当年的事情最有可能留下痕迹来的,就是宫里了。” …… 沈太后接到月棠请坐入宫请安的折子,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 “太傅那日去端王府登门赔罪,可传出什么动静来?” 身后的太监碎步上前:“回太后的话,除了郡主把登门的时间改到了晚上,其余没什么异状。甚至太傅大人入府之后,很快就出来了。” “那今日呢?” 太监顿了一下:“今日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太傅府那边安安静静。早朝上,太傅也是按时到达的。下了朝后就去了中书省。” 沈太后听完后,幽叹一声,合上折子。 “让郡主下晌入宫来吃茶吧。再让宜珠小姐去按我那日吩咐准备下来的礼单,把答谢郡主的礼物准备好。” …… 月棠在等待沈太后回话的工夫里,已经让人把内务府那边今日当差的人打听到了。 宫里的人把话带到,她就穿戴整齐登上了轿子。 随她一道入宫的是兰琴和梅卿。 入了宫门之后,梅卿伴随她去了永福宫,兰琴则拿着一大早晏北让人从户部那边拿到的文书,去了内务府。 在永福宫门口迎接她的是沈宜珠。 昨日的窘色还残留在她的脸上,迎到了月棠之后,她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曾说,就在前引路到了殿中。 “永嘉拜见太后娘娘。” 月棠上前行礼,微笑望着沈太后。 沈太后的神色也很和善,站着向她招手:“这么冷的天,难为你还惦记着我,巴巴地入宫来。” “太后怜惜我,让沈小姐亲自到端王府来当信使,我岂能如此不识抬举?”月棠笑一笑,转身接过梅清手里的一只楠木盒子:“这里是华家祖传的治疗头疾的药物,日前听说太后染上头疾,想必用得着。” “华家?” 沈太后接过了盒子,一看两颗蜡丸上刻着明显的华家的徽印,不由动容:“差点忘了,华家与你母妃是亲戚。” 月棠扬唇:“太后记性好,我母妃已经过世十四年了,您还记得这么清楚。” 沈太后轻哂:“我也不过比你大十来岁,就老眼昏了不成?” 说完她拿出一颗蜡丸,又不由气息浮动:“华家已经多年不管宫中事了,他们的祖传医术名震天下,你竟能够把它们给我……”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看向门下捉着袖子的沈宜珠:“给郡主准备的谢礼呢?让人抬上来。” 沈宜珠走出门外,很快就招呼一行太监抬了七八个箱子进来。 沈太后从袖子里把礼单也递过来了:“听说你最近换了不少使唤的人,想必用钱的地方也不少。 “穆疏云的事,多亏了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月棠道:“这我怎么担待得起……” “不要见外了。”沈太后起身,“我们去园子里喝茶。” 月棠只好起身,出门时跟身后的梅卿交换了一个眼神。 …… 兰琴到了内务府,把带来的文书递给当值的太监。 “不知俞公公何在?要请他给我们王府加批些火炭。” “俞公公在那边。” 小太监往东边一指,刚好屋里走出来两个人,当中一个正是上次在这里跟月棠说过话的俞善。 兰琴上前喊了声俞公公,然后把手里的文书交给他,说了来由。 俞善不经意地低头一看,随后神色一动,看向兰琴。 “姑姑随我来。” 兰琴随他进了西边的一间公事房。 门关上后,俞善忙道:“不知郡主差遣姑姑前来寻小的有何事?” 兰琴笑道:“俞公公别紧张,有件事情和您打听打听。” “你说。” “公公从前在紫宸殿当差,想必对穆皇后的椒房殿的事情也不陌生?” 俞善略默,道:“先帝敬重皇后娘娘,我们往椒房殿走动的次数也多,那边的事情的确知道一些。 “却不知郡主想打听什么?” 兰琴依旧笑容和善:“只是几件小事。一是想知道,太傅大人一家离开京城去往江陵后,当中又回过京城几次? “分别又在什么时间?” 俞善沉吟了一下:“小的清楚地记得,皇后娘娘生二皇子的时候,太傅和夫人那时正好在京城。 “然后接二皇子南下的时候来过一回。 “再就是皇后娘娘过世了。” 兰琴神色微敛:“除了这三次之外,再也没有了么?” “姑姑若说是太傅入宫的话,应该是没有了。”俞善道,“外戚入宫,都得报备内务府,紫宸殿更是必须得知道的。” “那他们除去这三次之外,后来有没有来过京城,公公知道吗?” 俞善摇头。但他又想起来:“不过,当初跟随皇上在江宁的那批宫人,应该会知道。 “毕竟穆家倘若有人入京,总归还是会有动静的。至少有人好多天不在府中,能够看得出来。” 兰琴直起身子:“皇上的人?”说完她又凝眉:“既然是皇上的人,我们又岂好去问?” 俞善显然也认同这个说法。 穆家把手伸到紫宸殿而被罚的事,才过去半个多月,此时谁还敢沾惹这种事? 兰琴凝默片刻,又说道:“那穆太傅入宫这三次,每一次总共在京城停留的时间有多长,公公还记得吗?” 俞善叹了口气,摇起头来。“太久远了,当时也实在没去留意这个。” 也是。最早那次都二十年了。 就在兰琴听了这话感到灰心之时,她忽然又想起来:“公公方才说,外戚入宫是要报备内务府的,那么内务府想必还有当年的存档?” 俞善目光也亮了亮:“没错!这个是有的。” “那就要劳烦公公了!”兰琴站起来,连忙拿出一卷银票塞给他。 俞善不由分说推回来。“小的愿意和郡主亲近,完全是因为先帝而爱屋及乌,还请姑姑切莫如此!” 兰琴紧攥着这卷银票,随后重重点头:“公公的话,我会一字不差全都转告给郡主。” 俞善拱手:“卷宗查找起来还需要些时间,请姑姑先回去,三日之内,小的必将消息查到手,送到王府去。” “万谢!” …… 月棠与沈太后在临近园子里的暖阁里喝茶,沈宜珠就领着宫人们在外间等候传唤。 她也细心地听着屋里的对话。哪怕只是说些天南地北的家常,没有一句话聊到利害之处,她也不曾错过一个字。 时值冬月。距离皇帝及冠已经只剩下八个月了。 沈家上下里外都已经在思谋对策。 当年仅差一步,四皇子就能够登上帝位。 她知道姑母不甘心。 更知道就算甘心,玉玺交出去后,也不会有人愿意看他们太平富贵地活着。 权力巅峰的斗争向来如此。 可是让他去争夺这个中宫皇后的位置,真的就能够发挥强大的作用吗?真的不是饮鸩止渴吗? 在她看到月棠之前,她曾经悲哀地想过认命。 可是在看到月棠之后,在真真切切地了解过她的事迹之后,在亲眼看到她是如何面对敌人,沈宜珠的心已经不安定了。 她想要像月棠那样绝不对逆境屈服。 她想改变沈家这种情况。 可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做到月棠那地步。 所以她想请求月棠帮助。 可是她被拒绝了。 本来她也觉得自己可以死心了。 可是看到与姑母侃侃而谈的月棠,看到不管姑母如何套话都能够应付得游刃有余的月棠,她心底的敬佩又升起来了。 如果她所认识的人里,还有那么一个人有办法帮她,那这个人就是郡主,她笃定。 “沈小姐。” 正出神的时候,一道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 只见来者是兰琴。她连忙收整神色,唤了一声“姑姑”。 兰琴微笑行礼,然后与梅卿站在了一处。 她们二人只默契对了个神色,没有说话。 沈宜珠却对她好奇起来。“兰姑姑刚才去哪儿了?” 兰琴笑道:“户部给我们多批了几百斤火炭,方才去了趟内务府走了章程。” 沈宜珠点点头。 刚把茶杯递到唇边,门外来了个小太监,先朝殿里头看了看,然后犹豫地走到她面前:“宜珠小姐,内务府那边传来消息,太傅大人的弟弟,穆晁穆大人,去内务府调取早年的一些档案,也不知道做什么?” 听到“内务府”三字,沈宜珠微讶地抬头,下意识看向兰琴。 而兰琴此时的目光也正好落在小太监身上! (本章完) 第143章 机会(求月票) 第143章 机会(求月票) 沈宜珠默然往内殿看了一眼,想了一下站起身来,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姑母,内务府那边传来一件新鲜事。说是太傅大人的弟弟穆晁大人方才亲自过去调取早年的一些档案。” 沈宜珠面色平静,说话的时候还自然地朝月棠看了一眼。 月棠拿核桃的手就停在半路。 “他们上内务府调档案?”沈太后冷哂了一声,“穆晁是在鸿胪寺当值,他用得着上内务府来调什么档案?打发人去问问看,穆家又搞什么名堂?” 月棠把核桃丢在嘴里,已经按着桌子起身了。“打发人这一来一去耽误不少工夫。茶也喝饱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陪太后出去走走,消消食。” 沈太后看她一眼,又看沈宜珠一眼,跟着起了身。 兰琴看到月棠走出来时,借着视线遮挡急忙朝她比了个手势。 此番入宫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穆家作为外戚,入宫一定会在内务府留下痕迹。而刚好俞善从前在先帝的紫宸殿里当差,于是他成为月棠的第一个追踪痕迹的目标。 可是穆晁也突然到内务府来调档案,一定不是偶然。 月棠未动声色。只是在伴随沈太后跨门,趁她问小太监话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问了问:“章程都走好了吗?” 兰琴压低声音:“走好了。不过今日内务府有些忙碌,批下来的火炭说是三日内才能送达。” 月棠听明白了,不再说话。 俞善答应了帮忙就好,她不在乎是两日还是三日。 但穆家动作也如此之快,说明穆昶昨夜离开端王府之后,也意识到自己暴露破绽了。 她和沈太后的脚步都不慢。 来到内务府,殿堂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穆晁是持着他大哥的亲笔手令来的,言明要找指定的几个年份的内务府卷宗。 指定的年份。更加有谱了。 只是多年前的东西,必然藏在压箱底的地方。 俞善也说难找,给出了三日的期限。 穆家带了这么多人来,是打算当场就要带走? “你们这是干什么?都挤在这儿,内务府不用当差了吗?” 沈太后跨了院门,一见这来来往往的人吆喝不断,眉头就皱起来了。 正在殿堂里号令手下办事的穆晁听到声音转身,脸色立刻冒出几分惊讶之色,随后又很快展开笑颜,拱手行礼:“参见太后。 “臣奉中书省那边的命令前来调取几份卷宗。想来是惊扰了太后娘娘,还请恕罪。” 直起身子时,他目光划过月棠脸上,飞快地垂下双眼,压住了一抹锐光。 他只说是中书省衙门,而不说是他哥哥的命令。 沈太后冷哂起来:“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值得这般急?那手令在哪里,给哀家瞧瞧?” 昨日月棠突然提起穆昶登门赔罪,随后又安安静静的,很快让穆昶出来了。 这不对劲。 这丫头绝不会无的放矢。 这不,她这一进宫“请安”,穆家那边就开始在内务府下手了。 月棠怂恿她到这里来,沈太后自然知道这是要借着自己的牌子过来看热闹的。 但穆家的热闹她当然想看。 即使月棠没有入宫,她也要来的。 这一趟不过是结个伴。 穆晁陷入迟疑。 沈太后开始冷笑:“怎么,中书省衙门的手令,我这个有听政之权的太后,难道看不得?” 身旁老太监斥责:“穆大人若敢违抗懿旨,你可知该当何罪?” 穆晁扯开嘴角:“臣岂敢有这个胆子? “只是那手令方才已经让人拿着下去查找案卷了,并不在臣的手上。” “那哀家就在这等着,梁安你带人去把那手令带回来我过目!” 沈太后寸步不让。 穆晁咬了咬牙,显然也拗不过去,便派人领着先前那发话的太监前往。 后方站着的月棠默不作声。 穆家以如此手段,不惜兴师动众也要前来寻找案卷,目的昭然若揭。 原本她还只是猜测内务府会有线索,并不肯定。穆晁如此作为,反倒让她笃定了。 想到这里她无声地看了看四周。 忽见俞善正藏在人群里焦急地向她打着手势。 ——这就没错了! 俞善一定看过那份手令,他知道穆家要的就是自己要的东西。 穆晁来得冠冕堂皇,一旦过了明路把它带走,就不一定能拿得回来了! 她不动声色,又看了看左右。 她不想去等待那个事后的机会。 必须就在眼下,赶在他们带走之前截下来。 可是她此番是以请安为名进来的,只按宫规带了兰琴和梅卿两个女使随行。 没有侍卫可以去办这件事。 一定要办,那就只有她自己上。 而她跟沈太后一起,目标这么明显,怎么才能够不着痕迹地离开此地,不让所有人起疑呢? 沈太后的太监已经和穆晁的人走入了内务府深处,方向也能大致上锁定了,却差一个机会。 “郡主。” 兰琴二人压低声音向她靠近,目光里也有急切之色。 “唔……” 就在此时,她身旁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只见刚才还好端端的沈宜珠,忽然捂着胸口弯腰呕吐起来。 丫鬟和宫女连忙上去搀扶:“小姐,您怎么了?” 沈太后也关切地走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沈宜珠抬起头:“姑母,我恐怕是早上吹了些风,肠胃有一些不适。能否——能否请郡主陪伴我回宫去?” 月棠纳闷地看向她。 沈太后道:“你这丫头,不舒服让宫女陪你回去便是,怎可劳驾郡主?” 月棠眉心一动,却道:“我略通医理,太后若能放心我的话,陪她回去也好。” 沈太后闻言,还有什么可说?便催促起来:“那赶紧走吧。” 月棠不再说二话,示意兰琴留下,让梅卿扶着沈宜珠,径直往永福宫那边去。 出了内务府地界,沈宜珠就不再呻吟了。 途中路过一处僻静的宫宇,她停下来,在门槛上坐下,仰头望着月棠:“我感觉好多了,不必请太医。不过,可否劳烦郡主在此等一等我?我坐着歇歇就好。” 这刹那间月棠已环视过四周,闻言扫了她一眼,缓缓道:“我去里头转转,看能不能给你找张凳子来坐坐。” 说完,她径直跨进了这座宫门,走进了荒芜的庭院之中。 随后原地看了看,她越过墙头,又奔着内务府方向而去。 久不见门槛内传来声音,沈家的丫鬟幽幽吐了口气,问沈宜珠:“小姐想要帮郡主,为何不曾和郡主明说?也好落个人情。” 沈宜珠斥她:“多嘴。” 月棠那样聪明的人,岂能看不出来她的用意? 穆家不光是端王府的对头,也是她们沈家的对头。 穆家到内务府来明显是有猫腻,可是沈太后也只能喝令他们拿出手令,看到底拿走了什么东西而已,并不能强横地阻止。 既然月棠有主意,那么自己为什么不给个台阶呢? 这是对两家都有好处的事,竟还好说拿去跟月棠讨人情! 难道是要让月棠对他们沈家更加避之千里么? …… 内务府这边,并没有因为月棠和沈宜珠的离去安静下来,反而因为沈太后高坐在殿中等着梁安他们回来,气氛更加凝重起来。 月棠藏身在墙角瞅了他们一眼,立刻借着来来往往进出门槛的人影闪向了衙门深处。 衙门里外四进。从东路进来最里头的一进便是收藏案卷的库房。 此时因为穆晁带过来的人已经在库房里四处寻找目标,门口的防卫已经松了,月棠若要进入,几乎没有难度。 但她不能这么做。 她只有一个人。 而且此时的穿着,很容易暴露。 殿里传来梁安的声音:“既然手里拿到了,那就回去向太后复命!” 几个人走出来,便是先前被派过来取手令的穆晁的人。 月棠立刻隐身到角落里。 屏息扭头一看,旁边是个窗户,而窗户里头放着几排书架。 窗户半开着,书架上散放着一些白纸,笔墨等物。看起来此间是堆放杂物之处,当中一个小太监正在弯腰捡拾。 她收回目光,遥望着天上,一会儿又站直身,从这窗户里一跃而入。 库房那边因为人多,又因为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查找,这时已经有人铺开了包袱皮,往里头丢卷宗。 他们要找的东西其实不多,总共就几本,一个包袱刚好拿下。 “都齐了吗?”照着单子拿完之后,为首的人扫视了一眼满地狼藉。 “都齐了!” 地上清点的人点头。 那人便一挥手,让他打包袱。 门外来了个小太监,一进门便把头垂得低低的:“穆大人说太后娘娘在衙门里坐镇,不能太张狂,让几位大人赶紧把散落的卷宗物归原处。” 几个人看着乱糟糟的四周,皱起了眉头。 回头一看那小太监正在麻利给地上的包袱打结,他立刻招呼身边人跟上去:“你去拿着交给大人。” 那人便抢过了包袱,瞪了小太监一眼,拿着走出了门。 小太监唯唯诺诺跟在身后,却因为腿脚慢,跟不上,逐渐落在了后方。 到拐弯时已经看不见前方人影了,他倏地往旁边一闪,飞快越过了墙去。 墙头下正蹲着个剥到只剩条裤衩的直打寒战的肉鸡。 看到“他”来立刻跪倒在地,哭得稀里哗啦:“郡主快救我!” 月棠扯去了帽子,又把罩在外面的太监衣服脱下来扔给他,将怀里几本案卷塞进了宽大的袖子里之后,她弯下腰来,伸手捏住了他光溜溜的下巴:“想要命的话就老实点。 “敢吐出一个字,我让你死!” 太监一愣,都顾不上膀子还光着,立刻梆梆梆地在地下磕起头来:“小的就是多嘴,也绝没人会信我!” “知道就好。”月棠把身子直起来,“把嘴捂严实,过两天我想办法接你到端王府里来享福!” “……小的叫刘喜,是俞公公手下的人,郡主可要说话算数!” 他立刻红光满面,跪行几步追到墙下。 可那剥光了他衣服的女人却已经没影了。 …… 沈宜珠坐在门槛上,已经应对了四五波路过的宫人的关心。 月棠已经去了两刻钟有余,再不回来她就要遮瞒不下去了。 就算宫里人不敢多嘴,沈太后在那边待了这半日,说不准也要回来了,看到她坐在这里,一定会起疑。 紧张起来时她已经顾不得装病,一只脚跨进门槛,恨不得也要爬墙去看看。 可就在她第二只脚也跨进来时,一张破凳子带着灰尘“咚”地被放在她面前。 “干嘛去?” 月棠如同从天而降,随着凳子,施施然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郡主!” 沈宜珠一见她,心神都归了位,两手抓住她的胳膊,吐出来的话语都带着波澜。 月棠正在拍着胳膊上的灰,见她如此,似笑非笑望着胳膊上的这两只手:“怎么?我不过是去找了张凳子,沈小姐如此紧张,是怕我不回来了不成?” 沈宜珠两颊绯红,连忙不好意思地把手收回去。 又飞快弹开两步,收敛神色:“我已经好了,没什么不舒服了,不知,不知郡主……” “我也该告辞了。”月棠掸了掸衣襟,深深望着她:“没事了就好,那你自己回宫,我先走了。” 沈宜珠望着她,点点头。 梅卿从另一边路口走进来,她身边还跟着匆匆而来的兰琴。 彼此都对了眼神之后,皆默不作声地出宫而去。 马车驶出了宫外大之后,兰琴才急急地说道:“郡主是否得手了?先前从库房里出来的人,交给穆晁的包袱里只有几摞白纸! “穆晁大发雷霆,当场撇下太后,亲自往库房去了!” 月棠才回头看了看身后宫城,把袖子里几本案卷掏出来给她看:“他们说齐全了我才拿的,应该没有漏掉的了! “去传个信给靖阳王,让他尽快到王府里来! “——算了!” 说到一半,她又把这些案卷塞回了袖子里。“半路上换个马车,再买些糕饼——不,你买两斤咸鸭蛋,我们带着去靖阳王府!” (本章完) 第144章 突破(求月票) 第144章 突破(求月票) 阿篱和崔寻在玩五子棋。 晏北怕阿篱输了会哭,给他们定了规矩,赢了的人要打扫鸭寮。 赢几次,就打扫几日。 崔寻哪里敢赢。 高安来到门下,阿篱正好往崔寻脸上贴纸条。崔寻趁机挠他的胳肢窝,他便嘻嘻笑着在崔寻怀里打起滚来。 高安一脸宠溺:“小世子,你快看看谁来了?” 阿篱抬起头,看到笑微微出现在门槛下的月棠,“啊”的一声爬起来,直接从崔寻身上爬过去:“阿娘!” 说完一路飞奔过去,撞到蹲下来的月棠怀里。月棠怕他疼,顺势往后一仰,抱着他坐在了地上。 “臭小子,胖了这么多!” 说完一把把他抱起来,又道:“这么重了!” “花爷爷和高爷爷说好好吃饭,阿娘就会回来,所以阿篱都有好好吃饭哦!” 阿篱搂着她的脖子,在她颈窝里蹭来蹭去。 崔寻连忙也爬起来,到了跟前,拱手弯腰行大礼:“拜见舅母!” 高干连忙捅了一下他的腰窝。 他愣了愣,重新又行了个礼:“拜见郡主!” 月棠笑了笑,抱着阿篱进门。 “王爷呢?可否烦请高公公派个人去寻一寻他,若他抽得出空,我这里有点要事相扰。” 高安上前:“郡主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亲自来了,小的猜想定然是有正事,故而儿方才已经派人下去了。” 说完他亲手接过茶点,递到月棠面前。“王爷今日只是例行去衙门处理公务,想必很快就会回来。” “有劳公公。”月棠接了茶,“你事忙,不耽误你。” 高安猜想她要与阿篱独处,当下心领神会离去。 崔寻跟着要走,月棠却道:“崔公子请留步,我向你打听几件事情。” 崔寻一脸受宠若惊地把抬出去的脚收回来。“舅……郡主您说。” 月棠笑着,朝他招了招手,让他靠近些。“我听说你消息灵通,是个耳报神,这京城里头各家各户的逸闻轶事都知道一些。” 崔寻没想到是问到了自己的饭碗里,立刻精神抖擞地凑上去:“不是我吹牛,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我不说个个有谱,起码也认得七八成。 “小爷我常年混迹茶楼戏社,这些人的家事,但凡有风声漏出来的,我都听说过。” “那太傅府有传出过类似之事吗?” “太傅府……不多!”崔寻摇头,“像穆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家教也严,家人们几乎不会把内宅事传出来。 “不过郡主想听什么,我也可以让人去打听。” 月棠点点头:“我想知道穆昶这一房所有的消息。实在不行的话,穆晁那一家子的也行。” “好嘞!” 崔寻拍了拍袖子:“我这就去!保准不出半日,定给郡主您打听些消息来!” 阿篱乖乖地看着阿娘和表哥说话,一直等表哥走了之后才把小脸盘子转向旁边立着的琴姑姑:“琴姑姑给我带了啥好吃的?” 兰琴也在听着他们说话,闻言笑着把手里纸包拿上来:“阿娘方才来得匆忙,只来得及买这个。” “这是啥?” “咸鸭蛋。” “哇,是小鸭子生的蛋。” 月棠给他剥了一个。 他咬了一大口,然后吐出舌头:“好咸!” 月棠乐得咯咯笑。然后又拿叉蜜饯的银叉把蛋黄挑出来喂他,他吃一口:“好吃!还要吃。” 高安派出去的人把话传到枢密院,晏北一路紧赶慢赶回来,到了门下看到的便是母子俩头对头,乐呵呵地分吃咸鸭蛋的画面。 他压下心中暖流,咳嗽着走进屋:“怎么突然来了?” “父哇!”阿篱扑过去,“快来吃咸蛋!”” 说完把剥出来的小半碗的蛋白高高递到他面前。 “嘿,小没良心的。”晏北一手接着碗,一手把他抱在大腿上坐着,然后看向对面:“你不是进宫了吗?” “刚刚出来。”月棠把手擦了,从梅卿手里接了那几本调包过来的卷宗,“我刚让兰琴去过内务府,穆晁紧跟着就去了。 “这是他们照着穆昶开出的单子找到的卷宗,我看过了,几乎穆家当年获罪之后,所有入宫觐见穆皇后的记录都在这儿。” 晏北翻看着:“那穆家这不就等于不打自招了吗?所以昨天夜里露出的破绽的确是有问题?” 月棠伸手从阿篱嘴里抠出来第三个蛋黄,不让他吃了:“从这些记载中看,都是写着来龙去脉的,都是明面上的事。 “但穆昶特地让他弟弟去内务府找它们,就肯定有蹊跷。” 一共五本,说着她也拿起了两本过来翻看。 阿篱在旁边有样学样,拿着剩下的一本打开,指着上面为数不多几个认识的字眼念念有词。 “当……年……国舅曰……” 晏北怕他弄坏,想要制止,一低头,看到他小胖手指头指着的地方,忽然刷地把这一本卷宗拿了起来。 “腊月?”他疑惑地吐出两个字眼,随后飞快地翻起余下的记录。“确切地说,穆家犯事之后,入宫请求面见皇后,总共有八次。 “前面四次都集中在先帝下旨让他们去江陵之前,是入宫让穆皇后求情的。 “第五次是在下达旨意后,启程南下之前。 “剩下三次,一次是皇后临产之前,他们请奏入宫陪伴,被皇后驳回了。 “一次是入京接二皇子南下。 “剩下一次就是皇后病薨。 “这八次当中没有一次时间是在腊月。最接近的也是冬月,那便是皇后病薨。 “礼官记录的言行中,说国舅在皇后灵前哭泣,说昔年腊月还在广安寺佛堂里拜求佛祖保佑皇后凤体安康,早日康复,不料还是天人永隔…… “八次中一次也没提到过他在腊月里入过宫,也就是说他在当中某一年的腊月回过京城,但是没有请奏入宫探望皇后?” 月棠走到他身旁,眉头拧起:“如果他有请奏过,哪怕被拒,也会有记录。 “没有记载也就是没有奏请过入宫。 “而且从这番话语看起来,应该是皇后染病后的某年腊月。” 晏北道:“你可记得皇后是哪年开始生病?” 月棠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二皇子被送走,有一部分原因是皇后辅佐皇上,打理后宫,操劳过甚卧病在床,无法再经受一次又一次二皇子出意外。 “所以在二皇子离京之前,皇后身体就不那么好了。 “从记载上看,穆昶借二皇子南下那回,入宫面见皇后是十月初三。 “而穆皇后是我和二皇子十二岁那年的冬月过世的。 “也就是说,他口中所指的腊月,应该就是在二皇子前往江陵到皇后过世这几年间。” 晏北吸气起身,踱了两圈步。“他们返回江陵,已经没有官身,而且当时在京还有宅子,就算是中间往返京城,也是自由的。 “但二皇子在他府上,他来到京城,却不曾入宫面见皇后禀报二皇子的近况,这对劲么? “就不怕先帝皇后知道了问责? “而腊月……又是哪一年的腊月,因为何事,他进京呢?”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穆昶动作如此之快,去往内务府查找这些东西,所以他其实是害怕他某年腊月入京的这一点被发现?” 月棠拿起已经不烫的茶水给阿篱,一面沉吟:“昨日夜里,他在我面前暴露了两件事。 “一件是他似乎有些害怕穆皇后,另一件就是他极有可能去过端王府内殿。 “所以他拿的这些东西,一定跟他暴露出来的事情相关。 “如果疑点就在他某年腊月悄悄入过京城上,要么就是他和穆皇后之间有秘密,要么就是跟他去过端王府有关。” 她抬眼看过来:“可他压根没有亲自面见皇后,皇后也不能私自出宫。 “所以也许,他是害怕到过端王府这件事败露。” 话说完后,她掏出手帕来给阿篱擦脸。 帕子落到孩子嘴边,她的手却忽然一抖…… 晏北疑惑:“怎么了?” 月棠脸色忽然变得像外面浮云翻滚的天空。 “腊月……除夕?” 她从凳子上站起来。“你传华临过来!” 晏北不知所措,立刻打发人去找华临。 “阿篱怎么了?!” 华临一路小跑冲进殿里,人站住了,气还没喘匀。 一看阿篱好好的,反而月棠一只手撑着桌子,神色异常,便又冲过去,二话不说搭上了她的脉息。 月棠拂开他的手:“你记得我跟你提过那年除夕,母妃把你的压岁钱误塞给我的事?” 华临讷然:“记得啊。” “那你再给我好好回忆回忆,那天夜里,我们在大瓶子里掏压岁钱的时候,从内殿冲出来的母妃,是不是神色不对劲?” 一脸茫然的华临,轮流看了看他们两个,连忙收敛心神。随后道:“没错,那个时候病情很严重了,那年的除夕,王府过得特别热闹,也是因为王爷想要为王妃祛病消灾。 “但是我和郡主放完烟花,回到永庆殿取回我们临时放在大花瓶里的压岁钱时,王妃突然冲出来,脸上还有异样的潮红。 “鲜少下地走动的她动作很利索,冲过来,把瓶子里所有的压岁钱全都塞给你,然后又把我们推了出来…… “郡主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如果我说当时母妃好像在遮掩什么秘密呢?” 华临顿住:“她已经病得那么严重,能有什么秘密?” “比如说,当时她正在和人见面。” 华临更纳闷了:“与人见面?与谁?” “穆昶!” 两个字吐出来,华临怔愣得后退了一步。晏北却倏地往前走了一步:“你确定?你母妃为何会在重病之中私见穆昶?” “我不知道!”月棠摇头,“但他明明不应该与端王府有更深的接触,可他后来对我、对父王都下了手!说不定我哥哥也是。 “他到过永庆殿! “还知道避开正路从侧道出去,这说明一定有人向他提供过路线! “如果说这所有的不合理都需要一个解释,那为什么不可以是因为我和二皇子的出生,恰恰好夭折了次子的端王妃呢?” 月棠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但震得二人的耳朵嗡嗡响。 端王妃…… 这位早就郁郁而逝的贵妇人,几乎不在他们任何一次的话题当中出现。 在后期端王府接连遭遇的变故当中,也没有过她的任何影子。 但此时,月棠却把穆昶身上诸多不合理之处聚焦到了死去那么多年的端王妃身上! “这不可能……” 华临喃喃地,“你的意思是说,王妃在世的时候,暗中勾结了穆家? “她可是你亲娘啊!” 也是他的表姐。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猜测。 月棠攥紧了双手,没有分辩。 即便当下对自己的身世有了怀疑,到底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在她的心里,不管端王妃对她态度如何,那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除去对自己冷漠一些,端王妃高贵淡雅,几乎与世无争,称得上是个正直善良的女子。 月棠何曾愿意把她与穆昶那等奸贼相提并论? “我还是要找证据!”她站起来,“我必须弄清楚,穆昶在那一年的腊月,是否到过京城!” “对!”晏北抬头,“只要能够证明,穆昶的确在那个时候入过京,那么哪怕尚不清楚端王妃与他相见是为何事,他就是因为前来悄悄面见端王妃到过永庆殿的,也算有谱!” “那上哪找证据?”华临望着他们,“哪里有现成的证据可找?” “有两条路。”月棠凝眉,“一是去找当年陪伴皇上在江陵的宫人,一是找到穆家的人打听。” 晏北凝眉:“穆家一问就打草惊蛇了。 “他们今日动作如此之快,再让他知道点风吹草动,怕是要坏事!” 说到这里,他重新拿起了马鞭:“我先去看宫里那边有没有办法。” 月棠拉住他:“穆疏云的事才过去,不可莽撞。 “内务府太监俞善,从前是先帝身边的人,正好今日之事我还要问问他后续,你先想办法把他带出来。” (本章完) 第145章 做干净点!(求月票) 第145章 做干净点!(求月票) 穆晁前脚回到府里,穆昶后脚也回来了。一进门看到欲言又止的他,抓起手边一只香炉便砸了过去! 穆晁跳起脚来躲避,然后提起袍子跪在地上:“我按照大哥说的,拿到手令之后,就立刻带着人去了内务府!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会过来,更不知道那些卷册为何会被调包! “事发之后我问清来龙去脉,立刻打发人去寻找那小太监,可是都不知道那太监是从哪里来的,我也根本没见过他! “更不至于让他去传话! “即便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捡拾那些包袱里的卷册时动的手,可前后也就眨眼的工夫,他也不可能那么快得手!” “废物!”穆昶把头顶乌纱帽摔在桌上,“你都知道月棠也过去了,半路还撤走了,难道就没有想到,那太监就是她? “凭她的手段,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拿几本册子,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早就提醒过你防着她,而你竟然不防备,如今东西十有八九落到了她的手上,她必然也能看出端倪来,我们到如今为止连她一根汗毛都没拔下,她却一步步得到了线索,再这么下去,我们穆家的底细全都要让她扒干净了!” “可这也不能怪我!”穆晁爬起来喊冤,“太后亲自去了,我顾着月棠这边就顾不了太后,顾了太后就顾不了月棠! “大哥既然知道那丫头厉害,就该提前把她绊住才是,为何又让她恰恰好入了宫呢?” 穆昶被他质问得噎住。 一肚子气被拦截在胸腔里。他抓起乌纱帽,以更重的力气摔在椅子里,然后沉沉哼了一声,坐下来。 停止争吵之后,屋里有着异样的安静。 穆晁踟蹰不前:“方才出宫时,我让人打听了一番月棠的去向,据说马车驶向了闹市,后来却不知去了哪里。 “我已经打发人四处追踪了。只要她露面,我总归再想尽一切办法把东西夺回来便是。” “从她手里夺回来?”穆昶冷笑起来,“你开什么玩笑?东西到了她手上,倘若还有机会拿回来,我何必让你如此兴师动众去内务府?” “那你说怎么办?”穆晁也感到头痛了。“我这不也是想亡羊补牢嘛!” 穆昶坐着沉默不语。 半晌之后才说道:“那卷子里藏着玄机,倘若她能够捕捉到的话,离揭开她自己的秘密也不远了。 “虽然她不可能证明得了这一切,终究怕她锲而不舍,要把端王的死因翻出来,然后查到皇上的头上。 “而这些东西是实实在在还有痕迹留在世上的,一旦被她拿到证据,我们穆家一定也会陷入万劫不复。” 穆晁诧异得抬头:“不可能吧?这几年里我们穆家在朝堂之上也植根颇深了,除去当初老父亲那些门生重新归附,还有冲着我们国舅身份选择了站队的。 “文武百官中起码有三成是我们的人。 “月棠便是拿到了证据,真有能力凭借证据就把我们穆家掀翻?” “真拿到了证据,她有什么办不到的?”穆昶目光如剑,“你以为她现在不动手,是因为不敢动手吗? “是因为她还要留着我们破解秘密,一旦先把我们穆家杀了,那些秘密很有可能就永远成为秘密!” 穆晁怔住。 穆昶缓缓走向他:“你好好想想,她要复仇,哪一次是靠与人对簿公堂办下来的? “每一次都是把对手摸索得清清楚楚,然后一举出击! “等到她把眼前这些秘密一一破解,你觉得她没有办法在朝堂之外的地方对付我们吗?她会忌惮吗?” 穆晁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他咬紧牙关,脸庞开始扭曲:“她不可能知道的,你刚才也说了,秘密掌握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死死守住,她就不可能知道!” 穆昶定定地望着他,缓缓摇头:“不,不只有我们知道,还有一个人。” 穆晁顿住:“谁?” “大皇子。” 穆晁哑然:“怎么可能是他?!” 穆昶从怀里抽出一封信。“褚瑛死之前皇上曾经突然跟我提起过大皇子,当时我派了人去江陵打探。 “今早他们来信了。 “事发后半个月左右,就有人去那里私下打探过大皇子的下落。那些人在当地盘旋了三个月之久,在某一日突然全部撤离。 “你想想,这有可能是什么情况?” 穆晁快速地看完信上内容,惊疑地抬起头来。“事发后半个月就有人去了,而且还停留了三个月之久,倘若大皇子的确还活着,也早就被这些人给救上来了。” “没错。”穆昶吐气,“而他们突然之间全部撤离,只能是因为他们已经拿到了结果。 “而这个结果,一定就是大皇子还活着,并且让他们给找到了。” 穆晁拿着信的两只手开始微颤:“这些人是谁?” 穆昶摇头:“或许是别的人,也或许是他自己的人,更或许是端王留下来的人。” 穆晁嗖地一下把信收了:“那他……到底知道多少?” 穆昶负着手在屋里踱步:“人们都说端王看不上大皇子,可是那时在京城里的、能够办得了事的只有大皇子月渊。 “而月渊从小又与月棠关系甚好。 “皇后过世之后,每年带队到江陵来探视二皇子的钦差变成了大皇子,虽然宫里美其名曰说是让两位皇子建立手足之情。 “可是你我很清楚,由大皇子亲自领衔,我们就失去了一切收买钦差队伍的可能。 “也是由大皇子接手钦差之职后,我们在江陵变得需要特别小心。 “所以到后来我也越发怀疑,三年前迎接二皇子归京,端王还是请奏先帝派遣大皇子前来,或许是个阴谋。” “谁的阴谋?” “端王。” 说到这里,穆昶刚好停在了窗户前,斜照的天光将他的身影勾勒成了剪影。 “你的意思是,端王与大皇子有勾连?” 穆昶抬手放到了窗台上:“最起码,到后来端王已经放弃了二皇子,不是吗?” 穆晁怔忡。 片刻后他走到穆昶身后:“那如果大皇子还活着,这三年他又在哪里?” “我也想知道。我相信月棠也很想知道。”穆昶转过身来,“该死的是她如今摸索的路线还是正确的,一旦她连大皇子也找到了,那对她而言,我们穆家就已经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穆晁把手里的信捏成了团。“这么说来,岂不是我们既要防着月棠再顺藤摸瓜下去,又要立刻追踪大皇子的踪迹?” “当然!” 穆昶皱紧了眉头。“如今你该知道形势有多严峻了!昨夜我彻夜未眠,反复思量,才让你一大早去内务府善后! “结果你还是出了岔子! “如今她已经咬住了这根线索,一定会追根究底查下去! “她还一大早去永福宫见了沈太后! “倘若她打定主意跟太后联手,而这个时候大皇子也露了面,你觉得,就凭她过去的表现,你能扛得住她吗?!” 穆晁两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回想着那些不管是亲眼所见的月棠也好,还是过往传言中的她也好,都不是自己有把握能对付得了的! 更是一丝一毫觉得穆昶危言耸听的想法都没有了。 她要是再和沈家联手…… “太傅大人!” 门口来人,打断了穆晁的遐思。“方才有消息来报,就在今日永嘉郡主去永福宫的时候,端王府今日同时有人去内务府申领过加批的火炭!” “内务府?”兄弟二人同时抬头。“月棠的人去过内务府?” “没错!”来人点头,“去的还是她身边的那个叫作兰琴的姑姑。” 穆昶迅速看了一眼穆晁:“端王府的火炭份例早就发下去了,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又有加批? “兰琴是和谁接触的?” “这是今日当值的俞善。” “是他?!” 穆昶眼眸里顿时掀起波涌。“俞善从前是先帝的侍从……我说她昨夜里已经怀疑上了我,怎么一大早偏先去找沈太后了,原来是想暗度陈仓! “这么说来,情况比我想得更坏了。她既然想到了去内务府查线索,就一定猜到了不少东西。 “来人!”他声音一沉,把门外的护卫喊了进来,“去把内务府俞善给盯住! “入夜之后,想办法把他拿下!” 说完之后,他双目一瞪,又加重了声音。“跟禁卫营打声招呼,事情做仔细点,不要在宫里动手,不要像上次杀阮福那样留下任何把柄!” “遵令!” 穆晁等护卫下去之后,又问穆昶:“大皇子这边我们没有他的任何线索,又该如何追踪?” 穆昶皱一皱眉头,原地转了几圈之后道:“追不到,那就引他出来! “你明日设法联合钦天监合计一个说法,对外称安贵妃死去的时辰与先帝相冲撞,她的棺椁不宜安放在先帝墓室之内,于早朝上递个折子上去! “然后再把这风声传开。 “大皇子与安贵妃在后宫相依为命多年,当年安贵妃与沈太后明争暗斗之时,大皇子为了维护生母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我就不信,大皇子若真活着,我要挪她的棺椁,他还能忍着不露面!” 穆昶咬紧两腮,眼里迸射着灼人的毒光。 …… 穆晁在内务府大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和沈太后先后离去。 等到把库房里收拾完毕,天色也差不多黑了。 俞善和每个人打了招呼,然后拿起斗篷披上,带了个小徒弟,朝着东边宫门走来。 半个时辰前,靖阳王派人传了手令给他,让他去枢密院核对禁军营一些相关的账目。 此时王府的侍卫已经在宫门下等待。 像他们这些宫里的太监,年轻的时候得找准一个主子,日子才好有盼头。 老了以后也要给自己找条出路,年迈出宫之后才不至于走投无路。 月棠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也亲眼看着先帝如何教诲她的。 即使对这位郡主谈不上了解,他也想凭先帝的英明和月棠如今展露出来的智谋去赌一把,赌她是个值得投奔的主子。 众所周知靖阳王和她是一派的。 所以他也能猜到,靖阳王此举,一定是郡主的意思。 快到宫门下时,他转身打发小徒弟:“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倘若到了闭宫之时,你就和禁卫们打声招呼,给我留门。” 小徒弟点头。听话地朝岔路上走去。 俞善正了正衣襟,踏上了出宫的甬道。 刚到宫门下,两个皇宫侍卫迎着他快步走来:“俞公公,内务府可还有人当值?” 俞善停步:“二位有何急事?” 侍卫们道:“奉高指挥使之令,前往内务府领取灯油。” 俞善迟疑未动。 侍卫催道:“公公随我们走一趟吧,耽误了正事高指挥使必然会问罪我们。” 俞善沉吟片刻,点点头。 转身时他未动声色,只是从腰间掏出个牌子,默默紧攥在手心里…… 守在宫门外的是蒋绍。 晏北不准他们出差错,所以让他亲自过来守着。 可宫里他进不去,只能让俞善走到此处来碰面。 天色越来越黑,宫门内却始终不见俞善的踪影。他忍不住塞了几颗银子给禁卫,挨到了宫门下,往里探头。 这一探头他顿时愣了愣! …… 把俞善带出宫,让晏北找个理由光明正大出来最为合适。 月棠留在靖阳王府陪阿篱打靶,或许是有天赋,熊孩子玩玩闹闹地练了两个月弹弓,竟然很有准星了。 又比之前高了不少,月棠又教他爬树。 正在树底下张开双手给他兜着的时候,崔寻回来了。 迈着小碎步到了跟前喊了声“郡主”,便说道:“穆家两兄弟都没什么八卦,但听说个消息,穆家老二穆晁的女儿许配给了禁卫营副指挥使梁昭的长子,您可曾听说?” 月棠皱着眉头:“早就猜到穆家和禁卫营有勾结,没想到竟然还开始联姻?那他们这关系浅不了了。 “连禁卫军他都打进去了,这三年看来果然没闲着。” 说完又沉默下来。 左思右想,最直接印证穆昶当年踪迹的办法,就是找知情人打听。 皇帝身边的人当然可以做证,但不作考虑。 穆家这边要想不打草惊蛇,就需要有个合适的机会。 可崔寻打听到的这一点,还是不足以成为机会。 “郡主!” 恰在此时,蒋绍手下的侍卫声音急促地闯了进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跟前:“郡主,俞公公在宫门内突然被侍卫带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本章完) 第146章 虎口夺人(求月票) 第146章 虎口夺人(求月票) “皇宫侍卫?”月棠接住阿篱抱了下来,“带着往哪个方向走的?” “内务府方向!” 月棠神色沉下来:“禁军已经有了穆家的内鬼,内务府早就已经下衙,此时还把他带过去,多半是穆家想对他下手了。” 崔寻道:“那怎么办?宫里咱们也进不去!” 月棠转身,把兰琴喊过来:“你昨日在最后走的时候,是怎么和俞善说的?” 兰琴连忙道:“郡主走后,奴婢就交代了俞公公,若有不对劲就往离内务府最近的西宫门走,只要把牌子挂腰上就会有人去接他入王府。再有,那牌子里的东西也教他用了。” 月棠点点头,跟崔寻道:“我有事先走,阿篱就烦崔公子帮我先看着。” 崔寻连忙抱起了八爪鱼似的阿篱,一溜烟往院子里去了。 月棠跟着前来报信的侍卫往外走:“王爷呢?” “王爷先前因为漠北军饷的事,被户部的人绊住,但方才已经入宫了。” 月棠拿起披风:“俞善在内务府当着掌事之职,再加之他们才受过罚,还被皇上记怪着,所以不到迫不得已,穆家不一敢明目张胆在宫里杀人。 “但也难防意外,所以你赶过去告诉王爷,我在宫外盯着穆家的人,让他去宫里追踪俞善便是!” 昨日穆晁出乎意料地带人到来,足以说明穆昶离开端王府之后就反应过来了。兰琴是拿着文书光明正大的去内务府的,穆家随便查查都能够发现端倪。 所以在和沈宜珠走前,她留下了兰琴,一是为了观察后续,二是为了给俞善这边善后。 上回月棠留了块牌子给他,还嘱他若有危机便向端王府求助,那牌子里头藏着机括,关键时刻只要把牌子上的雕花按下去,便会从中同时射出五支柳叶小刀。 在皇宫之中,不可能同时有五个人明目张胆向他下暗手。 所以这个牌子留给他防身已经够了。 但穆昶已经吃过那个亏,也不一定会在宫中动手,所以还要防备穆家把他骗出来再行事。 总之要么就是宫里,要么就是宫外。 不过只要晏北去了皇宫,那就已经做到了最大程度上的亡羊补牢。月棠只需要防范宫外即可。 带着侍卫走出靖阳王府后,他立刻打发人分作几批前往四面宫门。 而此时的皇宫里,晏北已传唤了兵部侍郎和禁军营指挥使,以巡查防卫为名,拉着他一起沿着宫禁“巡视”起来。 但宫城如此之大,也不是能够容臣子们随意掠来掠去的地方,一进门,他又找了个理由,让内务府来人。 内务府此时已经下衙,自然一时难以把人喊来。 晏北就直接点名:“把内务府掌事太监俞善传过来!” 他这里要人,其余人自然只能四处去寻找。 可此时的俞善,已经被先前那两个侍卫半拉半挟地到了黑灯瞎火的内务府,对外界的动静全然不知。 如果说最初他还抱着一丝侥幸,那么一路过来这二人分左右离他越来越近,他就已经确定不正常了。 眼看着前面就完全熄灯了,他把脚步慢下来,不想再往前走。 “怎么了?俞公公?”两个侍卫对了个眼色,同时靠近了他。 他转过身,往后退了两步:“衙门里放着的都是要紧的东西,为免黑灯瞎火的出差错,还请二位在此等候。” 两个侍卫却亦步亦趋跟上来:“正是黑灯瞎火,怎敢让公公一个人办事?还是我等一起帮个忙为好!” 说时迟那时快,话没说完的二人一齐伸手,一个捂住他的嘴巴,一个掐住他的脖子,摁着他往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里去。 到底是宫里当差的练家子,就这么一下的功夫,俞善已经被压得动弹不得! 他睁大眼睛想要呼喊,可哪里喊得出来? 下意识挣扎了几下之后,不但没有任何挣脱的迹象,反而捂在鼻唇上的手越压越紧! 情况太不妙了。 他一旦再反抗下去,他们即便不把自己直接杀了,也会把他打晕! 一旦人事不知,最终结果也只有死。 于是他放弃了反抗。 顺从他们的脚步往前走去。 果然压在脸上的手稍微松了松。 吸进来的新鲜空气使他找到了一次控制手脚的力量。 于是他用力按下手上的牌子—— 只听噗的两声,夜空中便闪起了流星,紧接着这二人便捂着肚子退开! 俞善从地上爬起,认准方向之后,拼命朝西宫门跑去! 兰琴说这边宫门外会有端王府的人在此蹲守,他希望这是真的。 希望月棠如他所想的那样,是个值得奔赴的东主! “抓住他!” 夜空里有极力压低的声音急促传过来。 俞善回头张望的当口摔了一跤。 等他爬起来时,面前已经多了两个侍卫。 再看他左右,也各有两个。 而先前受伤的那两人,也捂着肚子踉踉跄跄的从后方追来了! 俞善血色褪尽,坐在地上手脚发软,已经爬不起来! “把他拿下,丢出去!” 蒙着面的侍卫里不知谁说了这句,随后他们便一起走了上来! 俞善的心肝肺一起狂跳到了嗓子眼! …… 晏北带着官员们走到中宫附近,按规矩已经不能再往前走了。 但这一路过来,丝毫没看到俞善的影子。 他站在宫门下环视一圈,然后说道:“内务府掌事太监俞善,他怎么还没来?” 指挥使看了看四面,讨好的朝他拱了拱手:“属下再安排人过去找!” 他这一下令,便立刻又去了一批人。 看着他们走后,晏北又与身边人道:“你们在这等等,我去那边净房里洗个手。” 不紧不慢的到了净房,他借着阴影遮蔽,拔腿就朝着内务府方向奔去。 方才过来这一路他都看过了,除了这条路线之外沿途都有人。只有这条路是最隐蔽的。 而这条路最终通向的也是内务府光线最暗的西面。 西面靠近西宫门。 所以这里也是离出宫最便捷的地方! 如果侍卫们不在宫里下手,留下把柄的话,那就一定会把他从西宫门带出去再下手。 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前掠行。 就要到达内务府衙门所在地时,几声沉闷的噗噗声忽然随着风声传来。 他立刻贴着墙壁侧耳倾听。 一双眼睛却比耳朵更快的捕捉到了前方暗处几道游动的黑影! “把他打晕!” 黑衣人低声下令。 那几个人便扬起手来劈向俞善的后颈窝。 俞善已经被踩断了一条胳膊,另一只手紧紧的攥着牌子,此时一股气劲从丹田处一涌而上,他痛声呼喊起来:“来人!快来人——” 可他的声音在偌大而空旷的宫城里根本就难以形成影响,侍卫的手掌几乎随同他的声音一道落下来!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死期来临,可没想到接下来他听到的却是耳边的一声惨叫! “有人来了!” 身边黑衣人们凌乱的脚步声,以及惊慌的吆喝声依次传来! 他慌乱地睁开眼,只见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他穿着深色的袍服,头发披散,脸也遮住,以至于根本连他的眼眸也看不清楚! 俞善仅仅只是看到面前多了这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状况,这人就已经挡在他的身前,啪啪啪飞出几脚,将面前这几个人全都撂翻在地! “别出声,跟我走!” 那人急速转身,拎起他之后,就在对方几个人眼皮底下,借着夜色遮掩,如同游龙一般带着他离开了! 中宫长廊东面的净房后,俞善被撂下来。 眼前人扯去了面巾,同时把头发重新挽成髻,再把乌纱帽戴上去,身上的衣袍反过来再穿上,赫然便是那位朝堂上虎虎生威的靖阳王!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俞善颤抖着跪在地下,捂着身上的伤口,已然说不清楚是惊是喜。 晏北把自己的玉佩摘下来给他。“你现在能走吗?” 俞善含着眼泪重重点头。 “那你现在走出去,走到对面墙下,我有侍卫在那里,你把玉佩给他看,他们会把你带出宫去!” 说着他朝他扬了扬下巴:“走吧,我在这看着你!” 俞善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使起全身的力气,踉踉跄跄朝着他指的方向奔过去。 晏北一直看到他到了蒋绍面前,才整了整身上的衣袍,走出去。 兵部侍郎和禁卫军指挥使还在等待。看到他来,便立刻说道:“奇怪了,这俞公公也不知道去了哪?打发许多人去找,也没找见。 “不知王爷可是有急事寻他?” 晏北道:“没什么急事。找不到就算了,明日再找他也是一样。 “不过,”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方才我在净房里,听到内务府那边似乎传来了打斗之声,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指挥使与兵部侍郎面面相觑。 此处离内务府还有段距离,如果有打斗声,净房里的晏北听得见,那他们所站立的这里,自然也听得见。 事实上他们根本没听到什么声音! “你们没听到吗?”晏北嘶了一声,“这就奇怪了,明明听到还有人喊救命。” 指挥使脸色一正:“属下立刻传人前去看看!” 身为枢密院使的晏北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作为禁军指挥使若还有推辞,渎职怠政的罪名不就等着他了吗?! 那兵部侍郎也不敢大意了:“倘若是这般,那还是一道前去看看为好!” 晏北点头:“我正有此意!” 禁军指挥使当下打开了中宫门锁,一行人便从中路宫殿与西路宫殿的夹道中往北走去。 一路人都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就走到了先前事发之地。 先前的人当然是早就走光了。 但是走在最前方的侍卫拿着火把一照,立刻就发现了地上的血迹! “有血!还是湿的!” 禁军指挥使大惊失色。立刻直起腰来环视四周,于是很快又看到了地上踩踏过的草丛和花木。 “去把附近的人喊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禀将军!在前方夹道里发现两个受伤的兄弟!” 早就散开在四处查看的侍卫飞奔回来禀报。 指挥使额头上都快有汗滴出来了。 “还不把他们带过来!” 两个身中暗器的侍卫很快被拖出来。 指挥使咬牙切齿:“究竟发生了何事?!” 二人跪在地下,看着负手而立的晏北,面如金纸。 “你们究竟怎么伤,快说!”指挥使嗓子都撕裂了。 这种事不但发生了,还发生在靖阳王的眼皮底下,他头上的乌纱帽还保得住吗? “将军饶命!” 两人趴伏在地下,只管求饶,却说不出因由。 “不说,就拉出去当刺客斩了!” 指挥使喝斥着。 这时身后跟随的禁军侍卫里,有人咦的一声说出话来:“他们先前不是难住了内务府的俞公公,说是有什么急事要办吗?” 听到这声俞公公,兵部侍郎和指挥使的神色都变了变。 他们同时看向地下的侍卫:“俞善人呢?” 侍卫哪里说得出来? 只见他们俩互视一眼,然后同时咬紧了牙关。 晏北眸中精光爆射,忽一下伸手捏住了他们的下巴,二人口中一颗丸药同时吐出来! 在场人大惊失色! “皇宫大内之中竟然发生这等凶险之事,简直匪夷所思!”晏北脸色黑如锅底,“把他们拖到枢密院去! “让他们慢慢交代!” 晏北袍袖一扬,捏着那两颗毒药站了起来。 …… 月棠马不停蹄带人到了西宫门下,早前安排蹲守在这里的侍卫抢先出来禀报:“郡主!穆家果然派了人在此接应,刚才来了一辆马车,上面有四五个人。 “但宫墙内传来几道哨声之后,这几个人又乘着马车匆匆走了! “属下已经派人前往跟踪,并且会想办法把他们拦住!” 侍卫话音落下,蒋绍那边的人就到了。 “郡主!俞善重伤,但已得救出宫!” 月棠心里石头落了地! 当下在马车里冷笑:“把人带到靖阳王府去,让华临即刻诊治。 “余下的人,跟我去追穆家的马车! “动了我的人,我总得捞点利息回去才划算!” (本章完) 第147章 想当硬骨头? 第147章 想当硬骨头? 魏章挑选出来的第一批精卫果然办事不差,穆家逃走的马车肯定是去报讯的,既然打发人跟踪了,人就肯定跑不掉。 果然月棠弃了马车,提着剑和侍卫们照着沿途留下的痕迹追到半路,就有人迎面奔过来了! “郡主!穆家的走狗就在前方,被兄弟们引来一群醉鬼拦住了!” “好得很!” 月棠加快速度跟上去,没跑出多远,果然看到快到十字路口的地方,正有一群人在吵吵嚷嚷。 本朝没有宵禁,当下这地段又处于闹市,此时天黑不久,各处青楼酒肆正值热闹之时。 穆家逃窜的马车本来就走得急,沿途有所冲撞本就难免,此时正好撞到了这群醉汉,一时半会儿哪里脱得了身? 此番又不像平时,可以光明正大地亮出名号,他们一路从西宫门下走来,身后还不知有没有追踪,当众亮出太傅府的名号那是找死! 月棠赶到后,观察了一下那群醉汉的穿着,只见衣着不俗,想来也是京城中非富即贵的子弟。 她隐身在人群后,从墙头抠下来两颗石子,照着马屁股打过去! 就见原本静立在路中央等候着主人们扯皮的两匹马,突然屁股一抖,然后扬高了蹄子,如离弦的箭一般往前冲去! 那些醉汉有几个被撞翻在地,照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破口大骂,然后又喊叫着打发扈从:“赶紧追!看他们是哪家的,找上门去给我打!” 马车上看不出徽记,车夫又死命不肯说出来历,怎么会不让人误会成小家小户出来的? 醉汉们的扈从一波接一波地追上去,月棠收回目光,看着身后已经汇合了的十二位侍卫:“车里不是有四五个人吗?你们几个抢先上前,先抓两个出来,剩下的不管,让他们回去,你们留人在穆家门外盯着便是! “穆家这些人回到府里之前,穆家两兄弟还不知道宫里出了事,但梁家肯定知道了! “所以你们再派一个人去和穆晁联姻的梁家那边守着!” 十二个侍卫顿时出去四个。 余下八个由叶闯带队,跟着月棠又嵌入了旁边的小巷。 穆家护卫配备的车马都是上等的,此番为了从宫中劫人,更是不敢含糊。 马车一路滔滔奔向穆家。 坐在车头的头领到底稍有经验,一看后方远远的还跟了一大群人,便把马头一调,上了岔路。 不给主家惹麻烦,这是身为护卫的基本操守。 头领觉得挺倒霉的。 在堂堂太傅府里当差,不但脸上有光,兜里也富裕。 作为当今皇上的亲舅舅,还有养育之恩,穆家在朝堂上下的地位,有目共睹。 头领和身边这群人是穆家的家生子,也是削尖了脑袋才从一大群护卫当中脱颖而出,成为太傅府中的精卫的。 今日领了二老爷下达的任务,他知道肯定是个要紧的差事,但也意味着这是肥差,每次办这样的事后,他们都能分到一笔不小的银子。 说起来只是在宫里头抓个太监,这样的小事,由宫中侍卫来办,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却没想到也出事了! 人都到他们手上了,竟然也被夺走了! 这些宫廷侍卫,原来一个个都是饭桶! 头领心里塞了满肚子赏银泡汤的窝囊气,带着人赶紧回来复命,结果还让人堵在了路上,要是报讯不及时,耽误了二老爷的筹谋,他们反过来还要挨训! 真是倒大霉了!他咬着牙齿狠狠地想。 拐进小胡同后,他把马车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后说道:“老四老五你们赶紧回府禀报二老爷!我和老二老三留下来收拾他们!” 车厢里排行老四老五的两个人便立刻下车,翻过墙头直奔太傅府方向。 而车里三个人提刀下车,一个眼色之下便分三个方向对着追踪过来的这伙人形成了包抄之势! “给我上!卸了他们的胳膊腿!” 头领咬牙发狠。 三人齐齐杀了过去。 而就在他们停车的墙头那边,方才明明已经掠过去了的老四老五此时趴伏在地下,两眼惊恐地望着他们刚刚才翻过来的墙头之下,摩擦着地上的草皮,情不自禁地往后退缩! “郡主,怎么收拾他们?” 叶闯磨着牙齿盯着地下,跟在月棠身边已经有些日子,能够成为第一批跟随主子的精卫,主子的手段和心思,他多少也摸索到了几分。 “卸了他们胳膊腿。” 月棠道。“然后拖过来。” 地上二人听到这话,停止后退,然后不约而同地提起大刀,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一起朝着月棠劈过来! 他们在穆家为主家出过无数次的任务,从未有一次失过手,方才遭了暗算跌落下来,不代表他们就没了反击之力! 郡主是太傅的死对头,他们早就从穆昶无数次眼中流露出来的恨意和杀机里看出来,他是有多么想要把月棠斩于刀下! 今日虽然没有拿到太监,但月棠却落到了他们手上,凭他们俩杀人的经验,对付一个区区女流之辈还不是轻而易举? 倘若他们能够把月棠杀了,今夜不但不用接受责罚,相反还立下了一个大功! 对成功的渴望激励了他们,这一出手就抱着必须见血的决心! 老四一刀劈下去的时候,王府侍卫立刻迎了上来。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侍卫们都冲着老四来的时候,老五正好看准时机刺向了月棠心窝! 眼看着刀刃到了跟前,却只见她轻轻一抬手,手上长剑当的一声迎向了刀刃! 夜空里火花四溅,那柄雪亮的大刀顿时断成两截! 老五捂着震到发麻的右臂,接连后退了三四步才站稳身子。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前方,但让他更不敢置信的是,就在这一呼一吸之间,月棠手里的长剑已经刺到了他胸前! “啊!” 一声惨叫后,他捂着的右边胳膊啪地掉在了草地上!连带他捂在胳膊上的左掌也被劈下了一半! 老五栽倒在地,浑身筛糠似的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却立刻又看到了前方已经被八个侍卫同时刺穿了胸膛的老四! “郡主!这厮怎么处置?!” 叶闯提着血淋淋的剑过来了。 月棠提起剑尖,把老五的下巴托着往上抬了抬:“想死吗?” 老五瘫软成泥,只有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想活的话就告诉我,你在穆家当差几年了?” 老五嘴巴张了几次,呲开牙齿,露出狰狞的笑容:“我食穆家之禄,怎可做叛主之贼? “要杀要剐随你便,想要我背主,没门!” 叶闯握紧拳头,眼望着月棠讨主意。 月棠只是冷冷地扬唇:“我不信穆家能养出硬骨头的奴才,除非一刀刀剔下去,让我亲眼看到他的骨头。” 老五脸色一变。 叶闯也愣住了。 平日月棠待他们又温和又宽容,兰琴魏章他们如何心甘情愿跟随他,出生入死就不说了,哪怕对待底下才到王府来的小太监,她都十分和善,眼下她却说削肉剔骨? 真的假的? “啰嗦什么?”月棠从小腿上抽出了一把短匕,说着走到老五身前,二话不说削下了他肩膀上一块肉,“宫里太监招惹你们什么了?值得你们这么兴师动众去杀他? “穆家干什么你们心知肚明,却依然助纣为虐,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我面前充什么仁义道德? “既然要对穆家尽忠,那你就给我受着!” 那血淋淋一块肉被削落在地,老五已疼得手脚冒汗! 叶闯和身后侍卫们也已经回过神来。 “没错!虐杀无辜的事都做了,还在这假仁假义呢!郡主,您把刀给属下,不劳您动手!” 月棠把刀放在了他伸出的手上。 叶闯手起刀落,削下了第二刀! 先前还义正词严的老五,此时也忍不住惨叫起来! 一张脸不知是因恐惧还是因疼痛而扭曲了,他大口喘着粗气,眼望着面前这个曾被自己误认为弱质女流的郡主,直到此时才相信她不是说说而已! 等不到自己开口,她是真的要将自己削肉见骨! 眼看着叶闯又要落刀,他立刻扯着嗓子喊道:“我说!我说!” 叶闯把刀子挽了个花,用刀背敲击在他的肩背上。 突如其来的钝痛,使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下来。他哑着嗓子道:“小的,小的在穆家二十年了!” 月棠环抱着胳膊踱步:“那就是从江陵过来的咯?皇上当年去往穆家的时候,你已经在穆家了?” 老五点头:“是……皇上当年来的时候,我,已经是穆家的护卫。” “什么时候受穆家重用的?” “有十多年了……我是家生子,穆家所有重用的仆从,都是从家生子里挑选出来栽培的。” 月棠围着他缓慢地绕圈:“皇上到达江陵之后的那年腊月,穆昶偷偷跑到京城来干什么?” 老五怃然一惊,抬头看她一眼,又把头垂下去:“太傅没有私下入过京城。” 月棠停下来:“一次也没有过?” “没有,绝对没有!” 月棠冷笑:“一次也没有来,那他当初是怎么和禇瑛勾结的?” 老五血色褪尽,哑口无言。 “接着削!” 叶闯举起刀来,削下了他的左耳。 疼痛的眼泪再次滚落,老五咬断了后槽牙:“郡主竟然已经知道太傅入过京城,自然也该知道,这些机密之事,若不是亲身跟随,我们当奴才的如何知晓?!” 月棠目光闪动,以剑杵地蹲下身来:“所以,皇上去江陵之后在当年腊月,他的确入过京城,对吗?” 老五猛地噎住。这才明白自己掉进了她的话坑里。 “现在告诉我,那次他在京城待了多久?”月棠目光下落,停留在他颈间的一根红绳上,“即便你不曾亲身跟随他,那至少也知道,他是年前回去的,还是年后回去的?” 老五双唇颤抖,喘气越来越粗:“年后。 “穆家是大家族,每逢年节都有盛大的家宴,过年的时候还要祭祖,这种时候就更加不能轻易缺席了。 “但那年的元日他没赶上,直到,直到元宵节后才抵府!” 月棠再次沉默,片刻声音忽然转冷:“他回去之后又做了什么?记得吗?!” 老五摇头:“那时候我还不曾成为府里的精卫,进出正院的次数都不多,无从得知!” 月棠目光粘在他脸上,清澈眼底逐渐浮起了红血丝。 她握剑的手紧了又紧,随后道:“你是凭借什么成为精卫的?” 老五喘息了两下,说道:“是,穆皇后病薨后,有一次太傅私下入京见禇瑛,带上了我。 “那一次,我把端王世子妃派过来的尾巴干掉了……” 月棠脸色还是那般阴寒,让他说不下去。 这时她伸手把他脖子上的红绳扯出来,红绳的末端拴着个平安符。 她摩挲着这个平安符,缓声道:“穆家的勾当,你还知道多少?” 老五咬牙不语。 月棠便把那根红绳扯下来:“你妻子给你拴的吧?” 老五绷紧的神情顿时裂了! 月棠站起来,望着地下:“我可以让你死,也可以让你全家人陪着你一起死。” 老五匍匐在地下,头往上仰,睚眦欲裂:“除了禇家的事,其余我再也不知了!他们没那么傻,会把所有的事情交给同一批人去办! “再说了,除了他们与禇家勾结之外,也没别的事了,不是吗?!” “两位皇子落水之事呢?!” 老五顿住:“那是个意外!” 月棠把掌心的平安符放下来。 “我发誓!”老五慌忙举起三指,一字一句道,“我以我全家人的性命发誓,皇子们落水之前,我们所有人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就连太傅当时也是震惊的! “你就算把我剁成肉酱,这也是事实!” 他的嘴角流出血来,嘴唇因为咬得太狠,已经肿了。但双眼还在怒视着月棠,丝毫都没有回避。 月棠看了他片刻,把平安符抛在了他身上。 “杀了吧。” 老五不敢置信地把头仰起来:“你——你还是要杀我?你言而无信?!” 月棠笑了:“我何时跟你说过我不会杀你? “又何时告诉过你,我是个会对敌人言而有信之人?” 老五欲爬起来,叶冯已经一剑刺穿他咽喉! 月棠看着他口中喷血,头一垂倒在了地下,收回目光:“隔壁怎么样了?” 叶闯忙道:“那三个人已经把后边跟踪的人全部打趴了,他们也已经驾起马车回穆家了! “郡主,我们赶紧追吧!” “不用追。”月棠抖开丝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剑,“我留他们在马车里,就是要让他们回去报信的。” 说完,她把脏了的丝帕递给旁边侍卫:“处理掉。再留两个人处理尸体,其余人随我去穆家门外赶下一场!” (本章完) 第148章 狼狈为奸的亲家(求月票) 第148章 狼狈为奸的亲家(求月票) “二老爷!” 匆匆奔向太傅府的马车绕到了东角门,车上三个人下地之后,来不及站稳,就齐齐往大门里冲。 太傅府就是原来的穆家老宅,当年穆家迁回江陵之后,合家上下憋著一股还要东山再起的气劲,因此这座宅子一直留了下来。 如今穆昶所居的正院成为太傅府的主院,而穆家二房三房分居在府邸的东西跨院。 护卫们衝进府门时,穆晁刚刚用完晚膳,正在翻看梁家那边送过来的聘礼单子。 穆晁在朝中担著不大不小的官职,作为穆家的二老爷,也掌管著家中的庶务,协助大哥穆昶把穆家从一落千丈的境地,又一举拉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傅的地位。 他不像大哥那么耀眼,但是穆家偌大家业,少了他也不行。 长房有两儿一女,他们二房就只有一子一女。 女儿许配给梁家,当然是有著慎重考虑的。 梁家官位虽然不高,但是梁昭是禁军副指挥使,而且他也还年轻,下一任正指挥使不出意外就是他了。 关键是穆家是文官,梁家是武將。 原本对中宫皇后之位手到擒来的穆疏云突然死去,失去了再次成为国舅的可能,让穆家实力几乎折损了三成。 穆家既然要牢牢掌控住手上这份富贵,不但要控制住朝堂言论,必要的时候也要有武力加持。 所以把梁家这条人脉结下来,对他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也幸亏他们有了这个打算,所以当月棠盯上了內务府时,他们也能够及时亡羊补牢。 梁家下的聘礼十分体面。 过往他们已经出了不少力,穆晁正打算和夫人商量把女儿的嫁妆再添上一半,护卫就已经进来了。 “二老爷!宫里出意外了,侍卫失手,那姓俞的太监已经被带到了西宫门內,却还是被人救走了!” 穆晁按著桌子站起来:“在宫里失手?!” 他几疑自己听错,那可是皇宫里,动手的是禁军的侍卫,只是抓个太监,这也能失手? “没错!”护卫们喘著粗气说道,“事发之后他们把消息递了出来,说是被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快速劫走的。 “而这个人,怀疑是靖阳王!” 穆晁又是一惊:“怎么会是他?你们又是怎么確认的?!” “因为他们前脚刚把俞太监带走,后脚靖阳王就找来了禁军指挥使高將军,还有兵部侍郎,突然开始带人巡查宫廷防卫! “而且入宫之后,靖阳王就立刻让人去找俞善!” 穆晁脸色顿变:“那为何又只是怀疑?如果是他亲自动手,岂不是连高將军和兵部侍郎等所有人都看到了?” “不!”护卫摇头,“他们是把人劫走之后才到现场的,我们也不知王爷是如何下手的,可总之能够在当时动手的,而且武功又那般高强,除了王爷之外,不会有其他人了!” 竟然是晏北劫走了! 穆晁在屋里转起了圈,感到十分焦躁。 这种十拿九稳的事情竟然也能出错,究竟是何道理? 可没走两步他又突然停下来:“你刚才说什么?他们还去现场了?” “是!”护卫吞了口唾液,“在我们回来的路上,又接到了后续消息,人被劫走之后,靖阳王很快就带著所有人往西宫门內去了,还抓到了那两个受伤了的侍卫!” 穆晁方才尚且还能绷住的脸色,此刻已经完全裂开了! “那侍卫呢?!” “他们想吞毒药没吞成,被靖阳王发现了,已经被靖阳王押著去往枢密院受审! “因为这是禁军营的人,高將军和兵部侍郎也被勒令跟著过去了! “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枢密院里升了堂!” 穆晁只觉眼前一阵眩晕! 侍卫被抓住了,而且没死成! 事情就发生在靖阳王眼皮子底下,等於黑锅已经扣在身为正指挥使的高將军头顶上了! 若是不能把背后真凶查个水落石出,高將军高贺,就绝对逃不过重责,就连兵部侍郎也逃不过监管之责! 那么落在他们手上的两个侍卫,就一定会被想尽办法审讯,直到供出幕后真凶来不可! 今天夜里行事的侍卫们都是梁昭的人,而支使他们的幕后真凶,是即將与他们穆家联姻的梁昭! 也是他们穆家如今需要紧紧绑在手里用以稳固权力、也是將来需要用以对抗端王府的一股武力! 这要是梁昭被招出来,事情岂不是大发了? 穆晁浑身筋骨紧锁,不由分说衝出了房门。 “即刻备轿!——不!备马车,隨我去梁府!再把这件事去告诉太傅,他若有什么新的指示,你们即刻到梁家来告诉我!” 说完他已经快步衝出了院子。 梁家必然已经知道了消息,恐怕也已经失措了,他必须儘快与梁昭相见,共同商討对策! …… 月棠趴伏在穆家东侧胡同夹道的另一边墙头之上,看著一路灯火自东跨院二房方向朝著前院走来。 她扭头看了一眼叶闯,对了一个眼色之后,彼此先后跃下墙头,到了穆府东门外墙下,然后借著夜色掩护,在胡同朝北的角落里潜伏下来。 穆晁乘坐的马车驶出府门之下,即刻压著马头向北,朝著梁家的方向而去。 他紧攥成拳的双手湿油油的,心思不得安寧,不时地掀开帘子朝外张望,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刚出了穆府地界,眼看著再往前走就要拐上大街,突然马匹嘶鸣,车头的护卫也惊叫起来! 穆晁脑袋猝不及防碰到了车壁,正要怒骂他们怎么赶车的,这时就听耳畔呼呼风声传来,车头的灯笼熄灭了! 跟隨著马车而行的护卫手里的火把也噗噗全灭了! 穆晁大惊失色:“何方蟊贼敢在此作祟?!” 一句话还没说完,马车便翻倒了。 穆晁从车里滚出来,忙乱之中只觉寒风削麵,一股凉意劈向了后颈! 他惨叫著捂住了脖子,还好隨行的二十多名护卫已经立刻反应过来,全部涌上来把他围了个严严实实! “二老爷!” 离他最近的护卫“嚓”的一声打著了火摺子,一看他倒在地上,虽然嚇得两腿发抖,但周身上下还算完整,並没有受伤,心里石头也落了地,连忙把他扶起来。 大家的火把又点著了。 穆晁勉强稳住心神,明白有惊无险,开始大骂:“我乃朝廷命官,乃皇上的亲舅舅!敢对我下手,他们是活腻歪了! “来人去追,管他是谁,只要抓到了人,我非拿他入宫告御状不可!” 二十几个护卫中分出了几个去,余下来的人重新整队,继续前往梁家。 墙头后的月棠接过叶闯递上来的玉佩与荷包,看了看之后把荷包打开,倒出里面偷的几片金叶子,以及一枚私章,哂笑了一下,把玉佩交给了身旁侍卫:“按我先前所说的,拿著去拜访梁將军。” 接著她又和叶闯挥手:“去找些纸笔来,我在梁家外头等你。” 说完兵分几路,又没入了夜色中。 …… 梁府內,梁昭和穆晁一样在团团转。 行事之前他遵守和穆家的约定,命令侍卫负责宫里这边,只需不动声色地把俞善带到西宫门,就会有负责接应的穆家护卫接手,不动声色地完成这项任务。 和穆家交好已经有快两年了。 前期只是本著互利互惠的原则,大家在朝堂上相互照应。 后来照应的多了,就已然分不开了,正好双方有尚未婚配的儿女,於是顺理成章结成了儿女亲家,默契地结成一党,日后在朝堂上也好更加紧密的进行合作。 梁昭的父亲曾是跟隨皇帝前往江陵的贴身侍卫,也是所有南下侍卫的头领。 四年前他因疾病过世,梁昭就接替亡父继续保护皇帝。 再后来回到京城,他就顺理成章地被提拔为禁军副指挥使。 如今的正指挥使高贺,是先帝在世时的禁军首领,按规矩再过几年,他会被调去地方军中任职数年,然后再按章程晋升。 如此下来,梁昭会很有希望接任正指挥使。 他有著锦绣前途,穆家的前程他也是看好的。 穆家对皇帝有养育之恩,只要皇帝无法建立独属於自己的势力,那么他就永远离不开穆家。 而只要他梁昭掌控著禁军,宫闈里一举一动便都会在他的监视之中。皇帝想要栽培自己的势力,也是难以如愿的。 即使朝堂之上靖阳王府的力量无可撼动,但靖阳王手里已经有漠北三十万大军,根本不需要站队。 而且他与穆家结盟也只是为了掌控权势,又不是为了皇权,只要他们不谋逆,不肖想那个位置,靖阳王怎么会自寻麻烦来管他们? 明明摆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一条康庄大道,可今天夜里这件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达成的任务,却偏偏弄砸了! 侍卫被抓了,落到高將军手里后果就已经很严重,他们还是让靖阳王亲自拿下的,这就很要命了! “该死的穆晁,他竟然没告诉我靖阳王和永嘉郡主关係已经紧密到了这种程度!” 他一拳砸在茶几上,杯子跳起来,发出哐啷刺耳的声音。 “给我备马!我要去穆家!” “將军!” 怒吼声后,护卫飞奔进来:“穆二老爷派人过来传话,请將军您立刻到护城河畔龙王庙相见!” 隨著话语声一起落下的,还有一块放在茶几上的莹润的环形玉佩。 梁昭把它拿起来,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穆晁的玉佩,身为准亲家,彼此相见过许多回,每次都能看到这枚玉佩掛在穆晁身上。 此时他竟把这个摘下来用以传话,可见他也是觉得十万火急了。 梁昭觉得心里好受了点,把玉佩塞进怀里便道:“马备好了吗?去龙王庙!” …… 月棠肩靠在阴影里的墙壁上,嗑著瓜子眺望著远处梁家的大门。 眼看著梁昭带著一路护卫朝著护城河畔而去,她又看了看另一边方向完全相反的街头,把手里的瓜子壳拿帕子包起来,塞进袖子里放好,朝身后挥了挥手。 马车的軲轆声渐渐从夜空里传来,並且以很快的速度渐近。 到了府门之下,隨行的护卫立刻下马,准备前去敲门。 这时旁侧里却快步走过来一个穿著护卫服饰的汉子:“可是穆大人到了?” 护卫望著他:“你怎么知道?” 梁家护卫拱了拱手:“我们將军先前收到了宫里的消息,十分焦灼,派了人前往穆府寻大人,但是听说大人已经先出来了,於是便命小的在此恭候大人。 “將军请大人即刻赶往护城河畔龙王庙相见!” 穆晁掀开了车帘:“龙王庙?” “正是,”护卫快速点头,“我们將军说,今夜事情来得突然,凡事应当十分小心,因此不宜在两府之中碰面。 “因此特意挑选了人烟稀少的龙王庙,那边好说话!” 穆晁一听倒也同意,今夜之事原本轻而易举就可达成,没想到最终还是出了意外。可见那月棠的確应该小心才能应付,万一在两府之间相见,恐怕还要被她拿了把柄! 当下把帘子放下来:“走!去龙王庙!” 马车原地转了个圈,紧隨著梁昭的方向,奔向龙王庙了! 街头清静之后,叶闯才唤了声“郡主”,把手里的纸笔递到月棠面前,然后又指了指身后:“先前的尸体和您要的衣裳等物都已经放在指定的位置了!” 月棠扭头看了一眼,点头道:“极好!你们也去帮忙吧,利索点,做仔细!” 叶闯遂带著两个人走了。 月棠凑到了一扇住宅后窗之下,就著门廊下的灯火,铺开了纸笔写起字来。 龙飞凤舞写下两页纸,然后她又掏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私印,用力在头尾印上了几个章。 完成之后,她把纸折起来,又看向街头:“马车呢?” “已经到了!”余下的四个护卫指著胡同的另一端,“从这边走可以拐到近路。” 月棠点头:“你们抽个人去枢密院给王爷送讯!” 说完便带著余下的人快速朝马车奔去! (本章完) 第149章 我们中计了! 第149章 我们中计了! 枢密院这里已经拉开了审讯的架势。 仅仅是审两个侍卫,但四边衙役已经团团围住,还有兵部衙门过来的人,和禁军营过来的侍卫。 兵部侍郎需要尽快查出真相洗脱自己监管不力的罪名,而指挥使高贺更是必须把真凶查出来,洗清自己的嫌疑。 只有晏北是轻松的,他只需要负责坐在这里,看着他们把声势造起来就够了。 门口的侍卫把刚刚收到的消息送到他的耳边时,他刚刚端起了夜宵来吃,听完之后他把碗放下来,看一圈堂下,又若无其事坐直,继续把碗端起来。 一碗夜宵吃到一半,门口有衙役高声喊“报”,紧接着两个禁军侍卫快步冲进来,到了案前把手上一封信高举到额前:“禀王爷,禀各位大人,刚才搜寻时在西宫门外附近的胡同里发现一具尸体,从尸体身上搜到了此物!” 晏北一听只是把脸从碗后方抬起来,旁边的高贺与兵部侍郎却是同时压着案头站起来! 二人看他并没有伸手的意思,便同时把信接到了手上! 这一看二人脸色变了,又同时看向了下方的侍卫:“那尸体是何人?能看出来身份吗?!” “禀将军,那尸体外头穿着夜行衣,扒开之后下面做着护卫打扮,身上没有身份标识,但看他的鞋履做工不俗。” 高贺二人脸色接连变了几变,最后同时看向了晏北。 晏北道:“信上说什么?谁写的?” 高贺嗫嚅:“是,是穆晁穆大人,写给,写给副指挥使梁昭的……” “他们俩不是亲家吗?”晏北这才把手伸过去,“我看看!” 他拿在手上睃了两眼,顿时火冒三丈,拍响了桌案:“岂有此理!穆家竟然勾结禁军,在宫中刺杀内务府的掌事太监俞善? “我说呢,怎么宫中侍卫竟然变成了杀手,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差一点点就要吞毒自杀! “原来是早就被朝臣收买,要在宫中行这不轨之事! “简直无法无天!” “来人!”他大声呵斥道,“即刻派人去把穆晁和梁昭带过来!” 靖王府的侍卫高声称是,一听有了眉目,哪有不听指挥的?立刻就有人朝着穆家梁家飞奔而去! 而就在侍卫出门之后,又有两人此时小跑着进了门槛:“禀王爷!有人发现梁将军和穆大人正在护城河畔龙王庙毁尸灭迹!……” …… 穆晁出门之前已经让人把消息告诉了穆昶,穆昶本来已经准备上床歇息,听完之后立刻又下地把衣裳穿了起来! “怎么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自从在那胡同里抢先杀掉褚瑛,赢了月堂一招之后,这连日下来,竟然节节败退,这让他气得肝疼! 但前来禀报的只是二房的下人,迁怒于他们也无济于事。 再者此时穆晁已经去了梁家,就凭梁昭在皇帝身边多年,已经是个出色的武将,即便那两个侍卫没死成,就是把他们两个供出来,也不见得天就塌了。 于是按捺着去了书房,等穆晁归来,同时又打发人去梁家探消息。 却还没等到派出的人把消息传回来,靖阳王府的侍卫却先带着枢密院的衙役到了! “太傅大人,得罪了,令弟穆晁大人涉嫌勾结禁军副指挥使梁昭谋杀内务府太监俞善,我们前来奉命请他过枢密院去!” 穆昶神色一变,随后又沉下脸来:“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知你们哪来的证据,栽赃陷害于舍弟?!” 侍卫也不慌,只是笑道:“高将军手下的侍卫在西宫门外胡同里找到了一具尸体,那尸体穿着夜行衣,内里的服饰却与贵府护卫如出一辙,太傅大人若是有异议,不如现下就随我等前往枢密院看看如何?” 穆昶一颗心已经往下沉了。 府里的护卫竟然死了,而且尸体还落到了他们手上? 一个在太傅府里当差的大活人,见过他的人不知几何,这一点可瞒不过去! 他看向了旁侧的卢照:“些许小事,何必惊动二老爷? “你随他们去看看,若是府中护卫当真敢背着我与二老爷在外行此大诡之事,以便配合王爷办案便是。” 即便真失了手也不要紧,谁能证明护卫一定是受他们指使?万一晏北真要不依不饶,无非也就是御下不严,回头认个栽,罚酒三杯便是!他晏北还能如何? 但倘若没到那份上,却如此兴师动众跑到太傅府来,便定要向他靖阳王为损害了穆家的名声讨个说法不可了! 卢照会意,默契地朝他点了点头,招呼着侍卫:“诸位请。” 侍卫们是带着使命来的,见状也不跟他们纠缠,纷纷上马又朝着枢密院而去。 穆昶等他们背影远去,咬咬牙又转过身来。 “去梁家的人还没回来吗?二老爷他们事情到底办得如何了?!” “老爷!” 话音落下,家丁的声音就从院门外一路传进来了:“二老爷到梁家后,结果被告知梁将军在护城河畔的龙王庙等他! “是以他们二人如今正在龙王庙碰面!” “龙王庙?”穆昶惊疑,“为何突然会去那等地方?!” “梁将军说,被抓的两个侍卫落到了靖阳王和高将军手上,事态严重,为防被人抓到两家的把柄,梁将军提议去龙王庙避开嫌疑!” 穆昶听愣了。 脸上风云变幻。 这话听起来是有道理,既然俞善很可能是被晏北劫走的,那么按照月棠和晏北过往作风,此时一定会在暗中等着他们露马脚! 穆晁一旦在梁家露面,月棠还不定会如何大做文章! 可梁昭竟然没有提前先送封信到穆家来,就已经决定了地方,并先过去了,这怎么多少有些不对劲呢! 龙王庙那一带民居不多,人烟稀少,说话当然方便,可是—— 他在廊下徘徊了两圈,立刻打发人道:“你让二公子即刻带人去龙王庙看看!” 二公子是穆晁的长子,如今也在为家中做事。接到命令后,立刻披衣起床,登马出门。 就在王府侍卫赶到太傅府的时候,梁昭已经先到了护城河畔。 龙王庙与穆梁两府在地势上呈三点之位,位于两府之间,往哪边去都方便,又清静,倒是个见面说话的好地方。 不过此时这寒冬里,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河风冷飕飕地往脖子里灌,的确让人心头生出一丝不安。 梁昭环视了一圈之后,进了庙门。 庙宇占地不大,就一个院子,进门有个菩萨,绕过菩萨之后就是庭院,再走进去就是正殿,供奉着龙王。 他留了两个护卫在外望风,自己带着余下的人立在庭院里。 “梁将军!亲家!” 他刚站定,身后门外就传来了穆晁的声音! 紧接着他快步走进来:“你怎么也没提前让人送封信到穆家来?害我白跑了一趟,去了将军府,耽误了时间!” 梁昭惊疑:“我送信?不是你先给我约我到这里来的吗?” 正在拍打着长袖的穆晁抬头:“没有啊!我何时约的你?” 梁昭更加惊讶了,掏出那块玉佩给他看:“此物难道不是你的?” 这下轮到穆晁大惊失色:“我的玉如何在你手上?” 接着他低头看去,又吓了一大跳:“我的玉——我的荷包!这是怎么回事?!” 梁昭看着他团团转地拍着腰身找荷包,脸上血色逐渐褪去,同时惊慌地环顾四周。 “我们中计了!” 他拔腿冲向门口。 可还没来得及冲出去,门外远处黑漆漆的夜空里,此时却突然出现了一路火光! “王爷,高将军,就是那儿!——快,抓住他们!一个都不许跑!” 声音响亮地传来,紧接着火把的光芒和脚步声也都过来了!他们呈包围之势,分成左右两边团团围住了这个小庙! “这怎么回事?!”穆晁慌了神。 可梁昭站都站不稳了,哪里还能回答得了他? 他不由自主退回了门内,而一转身又看到远处墙下忽然多了两道鬼鬼祟祟的黑影! 他脱口道:“干什么?!” 那两个黑影却立刻丢下了什么,翻墙而逃了! 梁昭举刀冲过去,擦亮火折子! 火光照亮了地上,梁昭一张脸几乎瞬间崩裂! 地上摆着一具尸体,脸被打得稀烂,右胳膊不见了,左手也没了手掌,身上却套着太监服饰,腰间还挂着个内务府掌事太监的荷包!…… (本章完) 第150章 快善后吧!(求月票) 第150章 快善后吧!(求月票) 梁昭手里一松,先是大刀掉了下来。 再一松,火折子也掉下来了! 恰恰好掉在穆晁的脚上,穆晁跳起来,火灭了! 还没等他们俩有过多反应,一股火光自门口泻入,呵斥声,脚步声,衣物摩擦声,全部都涌进来了! “梁昭!你胆敢杀害内宫太监,还勾结朝臣在此毁尸灭迹,还不过来受死!” 高贺粗犷的声音响彻在庭院里,梁昭两腿一软,跪下地来:“将军明鉴!这是误会!……” “误会!”高贺大步走向他们,低头一看地上的尸体,本来就充满了愤怒的双眼,此时大吃一惊,更加咆哮起来:“证据就在眼前,当着王爷的面,你还敢狡辩!” 梁昭后槽牙都快咬落了,却仍然不忘给自己申辩:“高将军,这不是俞善!这是有人冒充的——” “你给我住嘴!” 高贺拔出剑来,“这不是俞善,那你们鬼鬼祟祟跑到这里来做甚?不是俞善,他这身打扮又是怎么来的?” 说完他弯下腰去,扯下尸体腰上的荷包,一股脑儿把里头的东西倒出来,然后又从中捡出几样东西,手托着伸到了梁昭面前:“这是什么?!” 这是一方内务府太监的印章,一枚内务府的兽符,还有就是两把刻着内务府字样的钥匙! 这些东西都很要紧,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所以如果这不是俞善,又会是谁呢?! 看到了这些东西的梁昭和穆晁,都立刻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纵然他们敢肯定这尸体绝对不是俞善,当下也拿不出来任何证据反驳! 可这的确不是俞善! 一定是月棠暗中栽赃给他们! 那死丫头片子,明明内务府那些卷宗她都已经拿走了,为了个太监,她竟然还要挖这么大个坑来害他们! 至于吗? “既然抓了现行,那还磨蹭什么?” 高贺还在等他们回应,晏北却耐不住性子了,沉声发话:“勾结禁军在宫中行凶,这跟谋逆有何区别?把他们押去大理寺,本王这就上折子给皇上,请皇上定夺!” 穆晁吓得脱口而出:“你敢!” 晏北停住转身的动作,冷笑地望着他:“你觉得本王不敢?” 穆晁蓦地发了个抖。 他怎么可能会觉得晏北不敢? 他不过是下意识说出来罢了。 平日从无人敢如此大胆污蔑他们穆家,像这样被骑到头上来还是第一次! 好汉不吃眼前亏,穆晁此时也知道说错话了,便走上前来,朝晏北作了一揖,把声音放低:“王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夜怎么回事,下官心知肚明。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承认王爷已经占了上风,又何必把人往死里逼呢? “日后还要在朝堂上相见,同为皇上分忧解难,今夜之事,还请王爷一笔勾销。” 事到如今,虽然看上去是晏北他们占尽了便宜,可穆晁就不信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别的不说,光是俞善的下落,一旦查出来,他晏北也说不清! “什么叫不透风的墙?你这是威胁我?”晏北把身子又转回来了,低垂着眼眸打量他,“本王做了什么,要不你干脆当着高将军和侍郎大人的面说清楚?” 穆晁觉得自己拿捏住他了,成竹在胸的把胸挺起来。 晏北却压根不容他再放屁了,眼刀往旁边一扫:“你们都愣着不动,是想看本王怎么被泼脏水?” 高贺原地弹起,连忙把腰身抻直:“快!把尸体抬起来,请穆大人和梁将军上大理寺!” 旁边早就跃跃欲试的侍卫,立刻涌上来,同时押住穆晁的两臂,将他扭送着上马车了! 穆晁抵死反抗:“我乃皇上的亲舅舅,你敢如此待我,这是跟皇上过不去!……” 蒋绍懒得跟他磨叽,顺手扯了把墙角下的野草塞到他嘴里,等他忙着吐草的功夫,自然也叫嚣不出来了! 从这里一路滔滔去往大理寺,奉穆昶之命赶往此处的二公子穆鑫正好到达,见状立刻调转了马头,朝着太傅府奔去! 穆昶一目十行地看了半本书,穆鑫就一路呼啸进来了。 “大伯,父亲和梁将军被押到大理寺去了!与他们同路带回去的还有俞善的尸体!” “俞善的尸体怎么会在那里?”穆昶把书抛开,站起来,“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先前的队伍里也有穆晁带过去的护卫,见到穆鑫之后,自然一五一十全部说清楚了。 等穆鑫复述完毕,穆昶已经气得一掌拍在了桌案上:“是月棠,一定是月棠!” 多余的话他已经不想再说了。 他指着穆鑫:“你去大理寺,看他们到底想如何?” 穆鑫称是,又道:“那父亲他们呢?” “死不了!”穆昶道,“大理寺的仵作不是吃白饭的,只要尸体不是真的太监,就可以证明他们没有杀俞善! “没有杀俞善,尸体是谁,还有那么重要吗?!” 穆鑫心放了一半,又问:“要万一真是个太监呢?” “那宫里就得失踪两个人!”穆昶咬牙,“他们若真敢这么做,另一个太监是怎么失踪的,你不会让大理寺的人揪着这点往死里去查吗?” 穆鑫一颗心终于落地,果断称是,出了门去。 穆昶站在原地,神情却一点都没松下来。 尸体到底是不是俞善,仵作的确可以判断出来。所以这点不足为虑。 但偏偏穆晁和梁昭以及尸体同时在那黑灯瞎火的龙王庙,哪怕查出尸体不是俞善,他们的行为也很难说清楚。 毕竟,尸体即便不是宫中人,也一定是今夜相关之人,十有八九就是穆家或者梁家的护卫。 一个横死在今天夜里的护卫,尸体正好在他们眼前,也很难解释得清白。 正好在门下听到了屋里对话的穆昶长子穆垚,看了堂弟远去的背影一眼,跨进门来:“父亲,纵然尸体是不是俞善可以查得清楚,但宫中抓到的两个侍卫还在枢密院,万一他们吐露出来,总归不好。” 穆昶看了他一眼,皱紧了眉头。 “枢密院我们不可能进得去,想灭口是做不到的。” “那该如何是好?” 穆昶看着他后方墙壁上一只壁虎:“梁将军身上的嫌疑够多了,事情是在宫里发生的,对俞善下手的又是他的人。 “偏偏他还被晏北抓到大半夜在龙王庙,他已经很难说得清了。 “两名侍卫既然没有服毒成功,事后必然会被晏北审出来。就算他们不认,他也会逼供。 “反而穆家的人一直在宫外待着,最多就是你二叔在龙王庙与他见了一面。” 穆垚神色渐渐凝重:“父亲的意思是……‘断尾’?” 穆昶缓缓摇头:“梁家的确很危险。但我们经营这么久,才笼络到这一股禁军的势力,一旦放弃,损失惨重。 “所以我们得救他。” 穆垚微微松气:“那该怎么救呢?” 穆昶把先前看了一半的书拿起来:“前两日我让你二叔去寻钦天监的人,还没有下文,你接手去办这件事。 “然后,把咱们在二位皇子当年落水的船上发现的端倪,透露点风声出去。” 穆垚动容:“父亲是指……那把刀?” 穆昶点头,目光深深:“月棠与大皇子月渊情谊不浅,我相信她一定很想知道大皇子背后的猫腻。 “所以一旦我们把风声放出去,一定会转移她和晏北的注意力。” 穆垚恍然:“原来父亲是准备撒网。” 穆昶负起双手:“毕竟我也很想知道,当夜的船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也同样想知道,大皇子到底死没死。”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沉默的穆垚:“密切盯住两座王府,一旦时机成熟,立刻去亡羊补牢,解救梁昭!” 穆垚肃然垂手:“儿子领命!” …… 月棠一直蹲守在龙王庙不远处的民居屋顶上。 晏北他们把人带走后,分派出去的几个护卫也陆陆续续归位了。 现成的两具尸体,一具送去了枢密院,另一具打扮成了俞善。 太监是去了根的,当然大理寺一查身体就能知道真伪,这瞒不了多久。 可是先前事发时穆家人守在宫外,抓住的两个侍卫就算招供,也没有两家勾结的证据。 而在这节骨眼上,穆晁和梁昭被高贺以及兵部侍郎亲眼逮到了深夜密会,在他们身边还确确实实有一具尸体,而等到尸体的身份查出来是穆家的护卫,也同样能够坐实他们的确是有勾结的。 穆昶想借联姻与梁家狼狈为奸,实现称霸朝堂的目的,不可谓不阴险! 月棠提剑走了几步,然后掏出一张银票塞给叶闯:“回头跟兄弟们去打酒喝!” 侍卫们高兴得嘴都咧开了,纷纷称谢领赏。 月棠盯着人员远去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招呼他们回靖阳王府。 俞善被蒋绍带到王府,已经快站不起来了,华临看完他的伤势,立刻为他正骨。 月棠跨进门来时,诊治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俞善经历过正骨的疼痛,脸色苍白,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没什么大碍,”华临道,“腿骨折了,手臂脱臼,另就是肩背处有两道刀伤,养上几个月就行了。” 月棠点点头,走到俞善身边。 俞善努力想要坐起来,却做不到,急得眼眶都红了。“小的多谢郡主相救之恩,来世必当结草衔环相报。” 月棠笑道:“你也是因为我而招来了祸事,我自然应该倾尽全力保你。 “再说了,出了力的是王爷。我不贪这个功劳。 “从今夜起,俞善已经在这个世上失踪了。你先好好养伤,将来若是不想回宫了,也可以去我端王府。” 俞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多谢郡主恩典!” 回到宫里,即便还能在内务府掌事太监位上风光一阵,将来老了还是得出宫。 去了端王府,他知道,那就是一辈子了。他会在月棠能力强大的统治下安稳度过余生。 他如飘萍一般的人生,能遇上月棠这样够义气的主人,还求什么呢? “是了,”激动之余,他抬起头来,“今夜郡主原本是要寻小的问话,不知是要问什么?还请郡主明示。” 月棠道:“等你歇好了再问也不迟。” “您说吧!”俞善都快把身子弓起来了。 月棠叹了口气,便问道:“穆晁想从内务府带走的那些案卷我已经看过了,发现了一个疑点。 “穆昶曾在穆皇后灵前吐露,说他某年腊月入过京城。 “但我翻遍了所有的记载,没有任何一条提到他曾是腊月入京的。 “所以我想在皇后病薨之前,他一定曾悄悄入过京。 “先前我逮到穆家护卫的时候,已经得到了证实。 “在我母妃病逝前的那年,也就是二皇子南下江陵的当年腊月,他确实到了京城,而且一直到元宵节后才回到江陵。 “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俞善一脸茫然:“二皇子南下之后,皇后的娘家人没有再入过宫,都是书信往来而已。 “他既然到了京城,却不曾入宫求见皇后?此事小的完全不知!” 月棠又问:“那你可知道,穆昶与我父王母妃关系如何?” 俞善讷然:“穆家早年没出事时,已经在京中居住了数十年,因此穆皇后与先帝少年相识,端王爷与穆皇后也是熟识的。 “所以太傅与端王爷年少时肯定认得。但是并不曾听说二人有过多的私交。 “至于王妃——那更不可能了!王妃甚少外出应酬,又不喜热闹,绝不会与太傅有往来。” 月棠听完之后沉默。 俞善打量着她的神情,问道:“郡主怀疑太傅大人曾与王爷王妃有过往来?” 月棠点点头。 俞善想了想,说道:“那小的向郡主推荐一个人,他知道的这些事情必定比我多。” “是谁?” “紫宸殿的太监袁嘉。”俞善压低声音,“他是曾经陪伴皇上在江陵度过十年的旧人,在江陵时期,他是贴身侍候的太监之一。 “但是回宫之后,被大太监刘荣排挤,被调到外殿当守更太监了。” 月棠不觉直身:“‘袁嘉’?” “正是。”俞善点头,“此人嘴巴严实,只略喜好喝上几口,郡主见机行事便是。” 月棠深舒一口气,帮他掖了掖被角,站起了身来。 (本章完) 第151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求月票) 第151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求月票) 月棠心里早就有数,穆家过往的事情,除了穆家的人知道,就是皇帝的人知道。 早前权衡轻重,总觉得皇帝这边难以下手,所以只打算从穆家寻找机会。 俞善提供的信息,无疑让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 一个贴身跟随了皇帝多年的太监结果被排挤出去,当中无论如何会有隐情。 离开俞善房间的时候,她便交代叶闯去查清楚这袁嘉和刘荣。 然后又绕到阿篱的屋里,贴着熟睡中他的小脸腻歪了一阵,这才退出屋来,启程回府。 金煜和高安送她出门,路上道:“小世子近来精力大增,也越发活泼,对王府以外的事情也越发好奇了,总说想要出街游玩,小的们不敢擅自做主,还请郡主得闲常来陪一陪。” 月棠翻身上马:“你们何不让王爷做主?” 二人拢着双手对视了一眼:“这是王爷担心一出去便会磕着碰着,因此下令,谁也不许带他出去。” 月棠想到刚见到阿篱的时候,吃口饭还得喂,顿时便明白了。 孩子也将四岁了,正是对各种事物充满好奇心的年纪,何况在华临精心调养下,体质已经好转,更是无法遏制对外界的向往。 一个男孩子,总这么圈养着总不是办法,与其百般防护,还不如从现在开始慢慢教会他识别人间险恶。 便点点头:“回头我与王爷商量。” 告别二人回了端王府,闻讯迎出来的魏章立刻禀报侍卫们带回来的后续。 “穆昶只派了两个子弟出去,一个是穆晁的儿子穆鑫,他去探听大理寺的消息;他自己的儿子穆垚,刚才却去了钦天监监正的府上。” 月棠把马鞭递给他:“这是要搞什么名堂?” “尚且不知。” 月棠一路思索着进门,一时却也摸不着头脑。 魏章跟进来,又说道:“另外沈家那边刚才有人出来了,是沈大公子沈黎。 “王爷他们把两个侍卫带去枢密院,动静挺大,许多人都知道了。沈黎带着人到了西宫门外,后来又到枢密院外头转了转,最后还去了龙王庙那边,看起来对此事颇为关心。” 月棠进门后把两只冰冷的手放在熏笼上烘了烘,一抬头看到了前方花几上的兰花,缓声道:“昨日穆晁带人去内务府时,沈太后和沈宜珠都在,沈宜珠还给我打了掩护,今夜之事沈家人自然能猜出个大概。” 魏章上前:“沈家目前看起来十分积极,咱们端王府有没有暂时与他们联手的可能?” “还早。”月棠把桌上一杯冷茶浇进兰花里,“沈家是不能浪费,但沈太后还在观望,在没有感觉到穆家对他们有切身威胁之前,他们也下不了决心。 “他们不下决心,这样结盟下来就极不可靠。” 魏章垂首称是。 抬头见她已经打起了哈欠,便连忙喊来了兰琴,退了下去。 一出门只见周昀站在廊下。 魏章停下步来:“有事?” 周昀连忙把身子躬下去:“小的见郡主晚归,叶兄弟又不见回来,怕郡主有差遣,故而在此候命。” 魏章凝眉:“下去吧,有事自会叫你。” 周昀称是,快步下去。 魏章站在原处望着他离去背影,慢慢地环起了双臂。 周昀走出了院子,拐了弯之后,他放慢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浓眉之间蓄满了疑问和忧愁。 …… 天亮时分,月棠按时醒来。 兰琴给她梳头的时候送来了新的消息。 “昨夜大理寺未曾熄灯,原先在枢密院审侍卫的时候,纯属王爷张罗起来的。 “后来梁昭和穆晁去了大理寺,高将军和兵部侍郎已经不想再歇息了,二人求着王爷连夜开堂,要赶在天亮早朝之前,把这案子原原本本写成奏折递进宫去。” 月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穆家那边呢?” “穆昶没有露面,只是打发了那个姓卢的幕僚过去,总之是据理力争,不肯认罪。” 月棠听到“幕僚”二字,想起来很久远的一事:“前阵子魏章说把方凌那批侍卫带过来了,我还没有问他们话。” 兰琴直腰:“郡主是要现在问吗?” 月棠揭开盖碗:“现在问,你让他们到定远堂来。” 方凌那批侍卫,是月棠当初来王府见褚嫣之后,那一批主动说去沈家打探沈黎身边姓黄的幕僚的那些人。 月棠只给了他们几日时间。 如今都几个月过去了,还没抽得出空来见他们。 虽说这姓黄的幕僚不见得能够提供很有用的消息,但既然将来总是绕不过去沈家的,沈黎昨夜对事态又如此关心,那总归还是得问问。 兰琴下去打点。 紫霞带着几个侍女传了早膳过来。 月棠正要吃,看到桌上平日霍纭最爱吃的腌笋,又抬起头:“小霍去芜州多久了?有信来了吗?” 紫霞连忙去把梅卿喊了过来。 梅卿道:“前两日来了一封信,说是准备回来了,估算路程,恐怕顶多半个月就能到了。” 自从月棠对周昀有了疑心,翌日便打发了小霍去他路引上的家乡芜州探听虚实。 算了算也去了不少日子。 “那周昀呢?” 梅卿顺手给她添了碗粥:“昨天夜里,魏大人把周昀调到永庆殿当差了。” “为何?” “魏大人说,既然是不放心,那他是人是鬼,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看出来。” 月棠挑眉,透过窗户往外看去,正好看到周昀在院门下值守。她收回目光:“你吩咐下去,从今日起,让他跟叶闯一样,贴身跟随我。” 梅卿依言走到院门下来跟周昀交代。 周昀浑身肌肉肉眼可见绷起来。还没对上话,这时一人越过他们身边,飞快穿过庭院,冲到了对面殿门下。 “郡主!今日早朝上又出幺蛾子了!” 叶闯带着急促的声音,隔着门槛禀起来。 周昀不觉竖起了耳朵。这时月棠却又把叶闯喊进去了,让人什么也听不到。 周昀把目光收回,才发现梅卿还站在旁侧,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周护卫对这些消息很感兴趣?” “不!……” 周昀连忙否认,并且还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梅卿笑了笑:“既然感兴趣,那就到前边殿门下去听,那样听得更清楚。” 周昀脸色都变了。他把头深深埋向下方:“是我逾矩了!绝不敢再犯!” 梅卿吃吃一笑。然后正色:“这是郡主的命令。即日起,你调为郡主贴身护卫,与叶侍卫一起,轮流听候郡主差遣,随时准备接任务。” 周昀顿了一下,猛地抬头。 他不敢置信地往殿内看去,通过窗户与脸色凝重的月棠目光对上,才又立刻单膝跪地,拱手领命。 “好好当差。” 梅卿留下这句话后,又进了殿。 殿里的月棠看到了他们说话,但她的心思全然放在了叶闯这边。 “所以说,昨天夜里穆垚连夜拜访钦天监监正,就是为了要在今日早朝以时辰相冲为名,把安贵妃的棺椁迁出来?” 她把碗推开:“安贵妃已然死去多年,穆昶为何突然针对她?” 自语般地说完这句,她又抬头看向叶闯:“朝堂上什么反应?” “消息是靖阳王府那边蒋大哥传出来的,小的因为去宫中找人打听袁公公,让蒋大哥碰到了,他便告诉了属下这些。 “别的没说什么,但是钦天监那边给出的说法有理有据,有些略知周易之术的文臣推算过,也没发现什么漏洞。” “但是迁移棺椁是大事。”月棠凝眉:“而且安贵妃育有大皇子,她已经被尊为皇贵妃,如何能说迁就迁? “你去告诉一声蒋绍,让他传话给王爷,下朝之后请王爷过府一叙。” 年少时,月棠曾因为安贵妃背地里骂端王是糊涂虫,所以不愿意亲近她。 但她是月渊的生母,到目前为止都不曾发现做过什么坏事。甚至当年二皇子去了江陵,她有太多让月渊在先帝面前争宠的机会,却都不曾做过,而是一直谨记着自己出身寒门,本本分分做着她的贵妃。 那不是一两年,是前后十年。 哪怕是装的,到最后唯一的儿子都死了,那装得也太真了。 如果没有十足的理由,月棠怎么能够任由安贵妃此后这份哀荣被穆昶莫名其妙地剥夺掉? 况且,她总觉得月渊还是有几分活着的可能! 他要是知道自己袖手旁观,怕是要被活活气死! ……不对! 想到这里,她蓦然一顿。 “大皇子?!” 刚刚走到门口的叶闯停住脚步。 而此时已经站到了窗下来立着的周昀也猛地抬起了头! “郡主,您说什么?”叶闯走回来。 月棠脸色变幻莫测。“穆家没有道理突然拿死去多年的安贵妃丧葬说事,他们一定是别有目的! “移出皇贵妃棺椁,这种事连我都不能忍,月渊又如何能忍? “难道他这么做,是因为月渊?” 叶闯呆了。“您是说,三年前落水不知踪影的大皇子,他还活着?”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起码有一半的可能还活着!”月棠深吸一口气,“穆家一心一意扶持皇上,当年二位皇子落水的事还是个谜,倘若大皇子在世,他穆家休想跑掉! “他着急印证月渊的生死也在情理之中。” 那天夜里他与晏北夜探穆家的时候,就亲耳听到穆昶说皇帝在不久之前也曾提及过这件事,可见穆昶一直挂在心里。 他要动安贵妃的棺椁,如今有钦天监监正出面,理由充分,明面上看也不涉及朝堂斗争,她与晏北也找不到理由直接阻止。 月渊要是还活着,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生母的棺椁被移出皇陵! “那属下该如何是好?” 月棠往前走了两步:“穆家知道我与大皇子亲近,想必会做两手准备。 “你再去探听,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叶闯领命出去,脚步抬得太快,一出门差点撞上了门口的周昀。 接收到月棠投过来的目光,周昀又迅速把头垂下了。 月棠走到窗前望着长空,幽长地吁了一口气。 …… 今日早朝就两件事。 一是昨夜俞善在宫里失踪一事。晏北只是递了个折子,接下来就有高贺与兵部侍郎按捺不住地当场说起了前因后果。又把仵作查验尸体后的结论递交上来。 尸体被确认是穆家的护卫,又因为穆晁和梁昭被逮住在外密会,便坐实了穆家一定和宫中之事有关。 满朝文武大臣听得咋舌,但这两厢斗法,谁都知道不能轻易插话,于是满殿鸦雀无声间,皇帝责问起了穆昶。 穆昶自然是说不可能,不承认,纯属高贺他们栽赃。 皇帝听他们扯了一阵,最后便下旨将梁昭和穆晁收监,让大理寺和兵部、禁军营继续查,一直查到有新的证据证明他们罪行为止。 案子有了说法后,钦天监这边上奏,说夜观星象,皇陵那边有异动。监正连夜卜数,查出来是安贵妃死亡的时辰与先帝的时辰犯冲,如果不将其挪出来,必将影响国运。 任何事情只要扯上国运,就不能不郑重了。 朝堂上议论纷纷。 晏北皱了眉头,直接看向穆昶。 事出反常必有妖。 穆家就是当下最大的妖。 但尚且不明白他的目的,晏北无须插话。 吵了一阵,最终仍由皇帝发话,曰“先慎重待之,再决定”,而后退朝。 晏北出了宫,让侍卫赶车去端王府。他今日早做了准备,特地没有乘轿,坐的马车,就是为了方便过去。 揣着大理寺下发的将梁、穆二人打入大牢的批文进了端王府,他脚步轻快。 到了永庆殿,梅卿却说月棠还在定远堂料理事务,请他先坐着喝茶。 可他哪里坐得住? 昨夜的案子已经按照计划办妥了,他不得赶紧讨个赏?当下问了声定远堂的方向,走过去。 进了院门,不听见说话声,相反却有缓慢悦耳的琵琶声传来。 他撩开头上的梅枝,只见敞开门的屋里,月棠斜躺在靠近大熏笼的锦榻上。而琴声是自屋后园子里传来,悠悠扬扬,倒是好意境。 此时外间所有纷扰已全被抛在脑后,他信手折了一枝梅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蹑手蹑脚走近。 (本章完) 第152章 她戴了我的花 第152章 她戴了我的花 月棠正在等方凌他们到来。 穆昶针对安贵妃棺椁的举动,勾出了过去她对安贵妃母子的所有回忆。 门外响起脚步声时,她听出来了。 但脑子里正纷乱如麻,她此时并不想动。 晏北探出脑袋看了看,只见她一手支颐,双目轻阖,恍似睡着了。 他便把呼吸放轻,停在门下没动。 过一会儿见她还是纹丝没动,猜想或是睡沉,便与门下侍女摆了摆手,放心进屋,脚步声落得还不如蚊子重。 榻前香烟袅袅,衬得搭了床狐毯的她如同仙人,云鬓花颜,眉目如画,绝美无比。 她近来比起初见时稍胖了些,越发肌肤如玉,搭在狐毯上的右手五指柔弱无骨。 晏北一副铁打般的心肠逐渐沉浸在这温香软玉里,但他生怕惊醒她,中断了这番美景,因此并不敢坐。 他只是弯着腰,一遍又一遍细细地看着她。 月棠感觉到他落在脸上的气息,想睁开眼,又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便翻起了身。 晏北怕她醒了,身子绷直,做好被质问的准备,还好她只是换了个方向,面朝里又睡了。 一头如云的高髻对向了他。 他看一看手里的花朵,伸过去在发髻上比画了一下,最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位置,屏住呼吸插了下去。 完了直起腰来欣赏了一下,才满足地抬起脚步,轻手轻脚走了。 月棠把手伸进枕头下,摸出来一面菱花镜。 一簇鲜红的梅花怒放在发髻间,衬得气色似乎也更好了。 她弯着唇,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调整起了花朵的位置。 “郡主,”兰琴到了门下,“侍卫们来了。” 月棠放下镜子,从榻上起身,只见兰琴身后立着四个一色服饰的侍卫,正是当初答应去寻沈家幕僚的那几人。 她走出帘栊,等他们行完礼后,在椅上坐下:“沈家那边,查得如何?” 众人当中为首的立刻站出来:“回郡主,您让我们打听的事情早就已经打听到了,沈黎身边那个幕僚唤做黄纶,他的祖母与沈黎的母亲章氏同族,此人三十六岁,十二三年前他在家乡中举后,屡试不第,就来投奔沈家了。 “因为他资历尚浅,沈奕便让他跟随长子沈黎。 “沈黎要紧的事务,都是交给此人去办的。 “这黄纶家中穷,少时一味读书,没有什么恶习,成过亲,原配死了,留下一双儿女,一起寄住在沈家。” “也就是说,除了这一双儿女之外,没有什么软肋。” 侍卫惭愧地低下头:“至今为止,的确没有发现可以抓到的把柄。” 月棠目光投向了他们四个:“你们现如今在何处当差?” 几个人把头垂得更低了,“暂且还在等候禁军营的差遣,不知会被调往何处。” 派往宗室来的侍卫都是没什么家境背景的。如今月棠不肯收留他们,他们除了无止境地等,别无他法。 月棠手指尖在桌面轻扣了扣,说道:“我觉得沈太后有点不太对劲。你们继续去查,三年前先帝和王爷出事的那天夜里,沈家是什么情况? “如果能查到沈太后的动向则最好。” 几个人齐声领命。 月棠又望着他们:“到时候你们查到的消息,我都要证据。而不是凭嘴上说说而已。” 他们抬头看了一眼,又屏气凝神,重重点了头。 月棠端起杯子来喝了口热茶,又道:“我在别邺住着那几年,王府里发生过别的事吗? “比如说,王爷和大皇子。” 他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得上来。 月棠起身道:“说不出来也不要紧,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再告诉我。” 几个人又齐声称是。 月棠望着他们已经磨破了的衣服后摆,从炕桌抽屉里拿出几张银票交给梅卿,而后打发了他们下去,自己也往永庆殿这边走来。 身后梅卿的声音传来:“……也不让你们白干活,郡主说了,这里是你们打听沈家的赏钱。 “交代的事情办得好了,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的。” 沈家这边尚不着急,可以由着他们几个慢慢查,如今是穆家这边。 晏北坐在屋里喝茶。 一抬头看到月棠进门来,头上还留着自己插上去的那朵花,心里一阵荡漾,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嘴角已经压不下去。 月棠却一脸心事重重,到他旁侧坐下:“穆晁和梁昭入狱之后,两边家族有什么反应吗?” “反应自然是有,穆家这边不就跟钦天监勾结上了吗?梁昭的儿子整晚都在大理寺,二人入狱之后,他便找上了穆昶。 “不过此事对穆家来说影响不大,事情是梁昭办的,事后要问罪也铁定是梁昭的主责。” 月棠沉吟:“穆晁死不死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两家这联姻必须断掉。 “所以梁昭必须按罪论处。只有让他获罪入狱,才能丢了禁军副指挥使的官职。 “他做不成官,对穆家来说也就没用了。” 晏北道:“何止呢?梁昭因为穆家丢了官,梁家人心里怎么会不气?梁昭的儿子梁幸一大早去了穆家,就是为了这个。 “可梁家哪里有能力与穆家掰手腕?我已经让崔寻把穆昶杀褚瑛灭口的事暗中扬出去了,只要梁家那小子不是太蠢的,听到这个传言,自然知道什么意思。” 梁家家世不如穆家。 梁昭入了狱,对穆家来说就可有可无。 但梁幸肯定是不会放弃这桩婚事的。 褚瑛的死月棠一直还没有拿来做过文章。 此时的梁家与当初的褚家何异? 真相要是传到了梁家人的耳里,梁家又会怎么做? 的确值得期待。 “郡主……” 月棠正打算继续下一个话题,问问安贵妃迁出皇陵的事,魏章到了门下,看看他们二位后走了进来。 “外头突然传来有关三年前两位皇子落水的传言,说是落水当夜,两位皇子所处的船上,曾经有随行的侍从发现了一把带血的匕首。 “还曾发现在出事之前,船舱里传来茶桌杯盘全都被掀翻的声音。” 月棠把正要问出来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她脱口而出:“是谁说的?” “暂时还不知道,已经让人去追根究底了。消息是一大早有人在菜市里传,后来传到了茶楼,再后来都传开了。” 晏北凝眉:“胡说八道吧?当时船上不是两位皇子正在茶叙吗?怎么会有带血的刀子?” “这传言不对劲。”月棠沉声:“昨天夜里穆家刚刚联络钦天监针对安贵妃的棺椁,今日一早就传来大皇子的消息,这肯定是穆家放出来的。 “这个穆昶,是想干什么? “当年两位皇子落水,偏偏二皇子得救,大皇子失踪,而穆家当时在随行队伍里,如果说此事并非意外,那穆家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谋害皇子可是大罪! “此事过了也就过了,时过境迁,也无人拿到他的把柄。 “他此时反而主动提起来,还放出这等可疑的传言,是不怕露破绽吗?” (本章完) 第153章 波澜乍起 第153章 波澜乍起 此事若放在一般人身上,月棠还可以认为是事到临头慌了手脚,以至于乱中出错,可这是筹谋布局多年的太傅穆昶,他不可能失心疯一般做出这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原先认为他搬出安贵妃来说事是想作妖,他再搬出三年前皇子落水之事,就是更大的妖了。 “想必也是为了引大皇子露面。”晏北说道,“毕竟如果大皇子还在世的话,迟早会露面,他露了面,必然会来找你。 “他肯定知道当年的不少事情,一旦告诉了你,穆家的秘密想捂也捂不住了。 “当年他们想杀大皇子,如今也肯定还是想杀。也只有逼他露面,才有杀他的机会。” 月棠认可地点了点头。 不过眉头仍是蹙着。 沉吟了片刻,她说道:“枢密院那边抓住的两个侍卫,有松动的迹象了吗?” “他们两个带着毒药在身的,抱着必死的决心,没那么容易开口。已经动过了两轮刑,也还是没交代。” 说到这里晏北脸色也冷了冷。“不过他们想死也是没那么容易的,我已经安排了军医在牢狱里随时待命,看谁扛得过谁。” 有时候比起死来,不死不活更让人难受。 这时候高安走到门下:“王爷,如今外头将当年二位皇子落水之事传得满城风雨,更因为传言当中,船上那把带血的刀子,还有船舱里的情形,引起了许多议论。 “枢密院那边来人到王府,求见王爷。” 晏北看了一眼月棠,站起身来:“我先去看看。” 说着又停步回头,伸手扶了扶月棠发髻之间那朵花,然后才又勾着脑袋,一溜烟的离去了。 兰琴在门槛下看见,忍不住笑意:“王爷在郡主面前,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月棠又从袖子里拿出菱花镜来看着自己头上,忽然她透过窗口,看向廊下站着的周云:“穆家闹出这么大风波,你打发人去看看街头到底什么情况了?” 不知正在想什么的周昀立刻称是,飞快到了外院,禀明了魏章,旋即就带着几个人,取了佩剑,一道出了门。 “我对京城地形还不是那么熟,不如我就去北边吧?劳烦各位兄弟去其他几个方向看看。” 出门到了街头,他立刻跟同行的侍卫拱手。 大伙没有意见,稍作商议之后,便就四散分开。 从端王府往北走到头就是皇宫。 周昀没有骑马,而是步行穿梭在人群之中。 老百姓们与宫闱斗争相隔天远,但今日却也三五成群在议论着三年前的这件意外。 从如今往回头看,两位唯二于当时已经成年的皇子同时落水,成为了后续一系列事故的开端。 消息传到京城,才加重了先帝的病情。随后也才有了月棠提前一日回京遭遇不测,以及端王在紫宸殿不明不白死去等等后续。 先帝驾崩,这是国之大事,更何况二皇子还已顺利从水中营救回来。因此那场暴风雨里的落水事件无人再去提及,而生死未卜的大皇子,也无人再去追究。 毕竟所有人要的是朝堂走回正轨,皇位上有人了,朝堂安稳了,至于其他人和事,都是次要。 大街上的人群越接近皇宫就越少,已经不存在还有消息可打探了。 可周昀到了尽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又还是朝着挨近几个衙门的西宫门这边走去。 王府侍卫的服饰与宫廷侍卫的服饰只有些微的差别。因此行走在人来人往间,并不显眼。 可是到了两座衙门中间的夹壁处,他左右看了看之后,飞快走进去,又飞快将自己身上的王府侍卫府剥下来,塞进了石墩后头的缝隙,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上露出来的宫廷侍卫服,走出夹道。 此处斜对面就是西宫门。 不停有宫人与侍卫在此进出。 他瞅准了一列看似正办完差回来的侍卫队伍,不动声色地走上前,随着了他们后头。 到达关卡时,为首的头儿递出了牌子。随后每个人挨个的对口令。到周昀时,前方的头儿凝眉:“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哪个队的?” 周昀垂首:“甲字列十三队。刚刚办差回来。”说完又对答如流的对上了口令。 那头儿皱眉打量了他两眼,目光仔细端详他的侍卫服饰,随后眉头一松,不再说什么,带着他们入宫了。 入了宫门,前面那一路人自去紫宸殿的方向,周昀脚步逐渐放慢,到了拐弯时,他避开人影,飞快窜进了一条甬道,观望着路过的宫殿,走走停停。 到达紫宸殿的这一列侍卫,跨入宫门前先给廊下的太监行礼:“刘公公,属下已经办完差,特来向皇上复命。” 刘荣点头:“皇上等着呢,进来吧。” 侍卫头儿走进门:“皇上,属下带人城内城外仔细查探过,在今日之前,从来没有传出过这波风声,就是今早突然出来的。 “但那传言中亲眼看到了船舱情形的侍卫,经排查之后,纯属子虚乌有,风声的源头是城中一间赌坊,确切的说是外地来的几个赌客。 “但今日一早,那批赌客已经查不到下落了。” 御案之后批阅奏章的皇帝听到这里,轻轻的把笔放下。 “知道了。” 侍卫躬身退到门槛下。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说道:“让刘荣把太傅请过来。” 直到殿门下已然无人,他才啪地把手上的奏折合上,线条利落的下颌也紧绷起来。 穆昶早朝后一直在衙门里呆着,刘荣走进门来的时候,他立刻转身过来先开口。 “皇上有传?” 刘荣点头。 穆昶不再作声,拿起桌上的乌纱帽戴上,随他走出了门口。 到了紫宸殿,皇帝脸色如平常一般和善。“舅父来了?赐座!” 穆昶躬身谢恩。 皇帝道:“舅父,今日一早外间又在传说我当年落水之事?” “安贵妃之事一出,自然免不了风言风语。”穆昶捋着须,“皇上不是也好奇大皇子下落吗? “风声越大,隐藏的真相就越容易浮出水面。” 谢谢大家的祝福,也祝大家平安喜乐\(w)/ (本章完) 第154章 他撒谎了!(求月票) 第154章 他撒谎了!(求月票) 穆昶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停留在皇帝的脸上。 只不过皇帝一直垂着眼眸,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脸色。 “但他要是不出来呢?波澜已经掀起,到时候又该如何平息下去?”皇帝缓缓抬起双眼,“朕与大皇兄手足情深,可不希望世人传闻我们兄弟阋墙。” “皇上怎么会这么想呢?”穆昶面不改色,“人生在世,被人说什么的都有。就凭皇上和大皇子的身份,就算没有这波传言,该有的猜测从来不会少。 “况且传言终究是传言,除非他们所说的船舱里有刀子和打斗的现场——是真的。” 话音还没落下,皇帝右手捏着的杯子已经放在了桌上。 “当然不是。”这张年轻的脸庞上神情依旧温和,但吐出来的话语却斩钉截铁,“我与皇兄相谈甚欢,后来风雨渐大,我送他出舱,便是在那时被突然炸响的闪电惊吓,我与他二人在甲板上滑落入水。 “我与他相亲相爱,怎么会打斗?” 穆昶未置可否,只是道:“但他下落不明,终究让人心里不安,不是吗? “倘若他还活着,这么多年为何潜伏不露面?他有什么目的?又对如今已然君临天下的皇上抱持何等态度? “皇上难道不好奇吗?” 说到这里,他看向对面皇帝深凝的双眸,放慢了声音:“当年世人都说端王看不上大皇子,可穆皇后病薨后,端王却又请奏先帝让大皇子领下每年南下探望皇上您的重任,到最后的关键时刻,还让大皇子率领队伍前来迎接你,皇上对于端王府与大皇子之间的关系,当真深信不疑吗? “我只怕皇上想要兄弟情深,人家却不想。” 皇帝沉默不语。 穆昶接着捋须:“只有让大皇子的生死落下定论,是死是活,结果明明白白摆在眼前,臣才会放心。” 皇帝道:“那舅父的意思是?” “同意迁陵。”穆昶眼里冒出灼灼光亮,“安贵妃仅得大皇子一根血脉,这母子俩当初相依为命,大皇子对生母也是极其在乎。 “况且安贵妃能得陪葬皇陵的殊荣一旦失去,将来大皇子就算露面,也比不上从前的体面。 “只要此事成行,大皇子若活着,他就绝无理由不出手阻止!” 穆昶的话语越说越重,带着掷地有声的气势。 他有绝对的把握,于情于理活在世上的月渊都不可能对此事无动于衷。 皇帝沉默片刻,然后幽幽吁气,把茶盏端到嘴边,顿一下,又放了下来。 “沈家那边怎么说?” “皇上还担心他们?”穆昶哂道,“安贵妃怎么死的,沈太后再清楚不过。 “让安贵妃的棺椁离开皇陵,沈太后以及沈家只会高兴,难道还会阻止?” 皇帝几不可见的点头。又道:“万一皇兄没出来呢?” 穆昶又哂一下,慢条斯理地捋须:“倘若没出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不是吗?” 皇帝瞅他一眼,终于端起杯子,把那口茶啜入了喉中。 一刻钟后,穆昶手持圣旨走出宫门,直奔中书省。 而皇帝坐在御案之后,到庭前再无声音,才慢慢站起来,走到了幽深的后殿之中。 宫女关上了窗户,又把帘幔放下,拿出夜明珠。 瞬间陷入昏暗里的屋子,很快又幽幽地发出了辉亮。 皇帝背负双手,立在黄花梨木制的海棠花灯柱前,静默片刻之后,他侧转身,轻轻叩了叩身旁的桌面。 一道人影自屏风后无声地走出来。夜明珠照着他脸上的面具,反射出的银亮的光芒显得有些狰狞。 “皇上。” 皇帝依旧以原来的姿势而立,靠着桌面的左手仍然按在上方。 “他还是不肯说吗?” 面具人摇头。“属下已经用了许多办法,他还是只字不肯吐露。” 皇帝把身子转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那你把这个给他看看。” 面具人接在手上看了两眼,然后深深垂首。 “抓紧时间,尽快达成任务。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皇帝声音不重,但落在这静谧的屋子里,却又极致清晰。他快速走动了两步,唇齿之间淬着寒意:“半个月,朕只给你半个月! “半个月后若没办成,你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 面具人惶恐地退去。 皇帝在空荡的室内转身,与迎上来的宫女道:“再去查,穆家究竟是怎么知道船舱里的情形的?查清楚当天夜里,他们是否有人接近过船舱?!” “是。” 宫女也隐入了屏风后。 此时相隔着数道宫墙的西路某座空殿里,周昀伏在树木遮掩的墙头,望着远处四面密布着禁军的紫宸殿,咬咬牙,又悄悄的爬下了墙。 日光已经西斜。 太阳照不到的角落里是昏暗的。 他攥紧了双拳,脚步沉重地沿着来路走去。 …… 穆昶大步走入公事房,坐在太师椅里,把手里的圣旨展开看了看,随后微眯的双眼里浮上了冷光。 穿着官服的穆垚走进门来:“父亲。” 穆昶把圣旨卷起来,递给他:“传到钦天监和工部、礼部,让他们即刻把消息放出去,三日之内部署好,然后着手迁棺!” 穆垚双手把圣旨接过,看完之后说道:“这么说来,皇上心中的确也是忌惮着大皇子的。” 穆昶缓缓握紧拳头:“如果不忌惮,怎么会事隔三年,还介意着大皇子的死活呢?” “可按理说,就算曾经端王对大皇子不是外头传说的那么回事,在皇位传承上,大皇子就算还活着,也就算回来,于皇上也不会造成威胁,他为何这般介意?” 穆垚心中有着深深的不解。 父辈当年所做的这些事情,就算之前自己全然不知,最近出了这么多事,父亲不可能再瞒着他,可以说该知道的他也都知道了。 “这也正是我一直以来疑惑之处。”说到这里,穆昶声音已不如先前那般有力,“他应该深信自己就是被先帝认可的那个继任的新君,所以无论皇子皇女对他来说都不该具有任何威胁。 “而这份圣旨足以证明,他对大皇子的生死的确耿耿于怀,诚然他会说这是出于手足情深,对皇兄的惦记,但是你信吗?” 面对他深深探究的目光,穆垚沉吟:“我与皇上打小一起长大,自认对他有足够的了解,如今却越发看不清楚他的心思了。 “如果不是在穆家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那难不成是这三年当中有人跟他说了什么?” “有刘荣日夜盯着他,能有谁跟他说什么呢?”穆昶手指节轻敲着桌子,“再说,所有的知情人都几乎死了,只有生死未卜的大皇子! “纵然还真有漏网之鱼,如此离谱之事,仅凭三言两语,他也不会相信。 “而见他的次数多了,则必然会留下痕迹,我们也不可能不知道。” “如此说来——” “除非——” 被打断了话头的穆垚愣了一下:“除非什么?” 在穆垚的疑问下,沉思片刻的穆昶凝目:“除非这个人是不会让我们引起怀疑的。 “你回头传个话给刘荣,让他仔细留意一下皇上身边的人。小心驶得万年船。” 说完他又指了指他手里的圣旨:“先去办妥此事,把你二叔捞出来再说。 “记住,密切盯住月棠和晏北。务必把握好时机行事!” “儿子明白!” 穆垚快步离去。 …… 周昀走出宫门,照例回到先前两个衙门间的夹道之中,伸手掏入石墩子后的缝隙,还好,衣服还在。 他以飞快的速度把衣服穿上,随后走回大街,再快步朝着端王府的方向而去! 从西角门进了王府,朝门下的仪卫打了招呼,随后他沉下气息,跨进了永庆殿。 魏章正好站在庭院里,身边立着两个侍卫,看样子也是刚刚从外头回来,正在向他复命。 看到他来,魏章抬手阻止了侍卫们的话语,问他道:“有什么收获?” 周昀上前拱手:“属下往北面四处走了一圈,只打听到街头的确议论纷纷,但探查不出来源头在哪里。” 魏章目光落在他身上:“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北面一带的民坊,街市,店铺,属下都去了转了转。”说到这里,他抬起眼来,“小的不像别的兄弟们,打小就在京城里长大,又是宫里禁军营出来的,门路多,但小的也尽力了。” 魏章点点头,扬起下巴指着外头:“看你这身尘土,先去洗洗吧。” 周昀立刻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接着退后几步,称是离去。 魏章眯眼眼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才转头看着身边两个侍卫:“是亲眼看见他进了宫门的?” “亲眼所见!”两个侍卫异口同声,“他入了宫门之后,小的们还把他塞在石墩子后面的衣裳拿出来看了,绝对不会有错!” 魏章脸色眼见着转阴。他缓声道:“继续盯着他!” 打发了侍卫们下去,他即刻转身走进殿门。 叶闯也在屋里向月棠回话。 “已经摸清楚了刘荣和袁嘉的恩怨。 “这刘荣是早就暗中与穆家有往来的人。而且很有可能是当时穆家老爷子还未出事之时,就悄悄安排在宫里的。 “但或许是怕被皇后察觉,他没有在椒房殿当过差,直到二皇子回宫之后,原本应该顺理成章接掌紫宸殿掌事太监之位的袁嘉,在登基大典上打碎了玉如意,而当时是刘荣及时调动人手取来了备用的礼器,稳住了场面。 “随后穆昶将袁嘉怒斥了一通,调出了紫宸殿,让刘荣接手了掌事太监之职。” 月棠点头:“这袁嘉在穆家十年,竟然也会被排挤出去,足见也没能被穆昶当成自己人。 “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这袁嘉原先在穆皇后的椒房殿里当过差,后来跟随二皇子南下。袁嘉只敬旧主,对二皇子恐怕也有些拿大,对穆家想必就更不用说了。” 叶闯禀完了这一段,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小的打听到的袁嘉常去光顾的那家酒铺,他如今的差事逢十休沐,但凡休沐之日,他必会做平民打扮前往买酒。” 月棠接在手里看了看,又看了一眼案上搁着的黄历。“今日冬月初八,这么说再过两日他会出一趟宫。” 叶闯点头:“这两三年里,几乎次次如是。” 月棠把纸折起来:“那就提前去酒馆里打好埋伏,不要惊动任何人。一旦他来了,及时来告诉我便是。” 说完她一抬眼,看到魏章站在门下,便道:“何事?” 魏章与叶闯擦肩而过,走进来。“周昀回来了。” “如何?”月棠端起燕窝。 “他从西宫门进宫了。”魏章道,“但他撒谎,他说只是在街头四处转了转。” 月棠抬头:“进宫?” 魏章点头:“他穿着宫中禁军的侍卫服进入,而且还能够对得上守城将士的入宫口令。 “可以说他除了拥有禁军的令牌之外,他已与禁军侍卫无异。” 宫门下守城禁卫每日都会有不同的口令,用于验证当日进出的宫人身份。 口令虽然也是有规律的,但除去真正的禁军之外,绝不会有人知道确切内容,就连他们在各自的家人面前也是严禁泄密的。 月棠面容含了霜:“知道他入宫去了哪儿吗?” “不知道。”魏章摇头,“我们的人进不去。” 月棠缓缓起身:“所以当初他能够翻越穆家围墙来见我,的确不是巧合。” 魏章道:“属下已经让人严密盯住了他,现下只要郡主一声令下,我即刻可以把他绑过来受审。” 月棠望着窗外阴云,眉头越蹙越紧。 “不用。让他就这么呆着。毕竟我才把他调到身边一日,他就有苗头露出来了,不是吗?” 说到这里,她侧转身,从抽屉里拿出四枚王府的令牌:“你把这个给今日分四个方向出去的他们那侍卫,就说接下来几日为了方便行事,给他们暂且持有。” 魏章接在手上看了看,只见是他自己和韩翌这样身份才拥有的、可以随时进出王府而不用报备的龟符。 他反应过来:“好主意!” 有了进出王府的自由,鱼儿怎么会忍得住不上钩? 而同时下发四枚龟符,也不着痕迹! (本章完) 第155章 试探 第155章 试探 周昀在傍晚时分拿到了那枚龟符,魏章在伙房门口把这个递了给他,还让他接下来几日多多留意街头有关大皇子的这股风声。 他站在门槛外摩挲着这牌子,脸色和天色一样逐渐变的深沉。 这时候伙房里走出来的三个侍卫“咦”了一声:“周兄弟怎么还没回房?” 周昀转身,目光扫到他们手上,一下子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三块龟符。 他的脸色瞬间松缓,甚至回应了一个笑容:“刚刚接到魏大人的通知,正想着怎么去办接下来的差事呢。原来几位兄台也领到了命令,这可巧了。” “正是。”侍卫们说道,“听说是郡主亲自吩咐的,让我们四个继续打探外间风声。此事可不能怠慢,快些回房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吧。” 几个人说完之后,打了声招呼便各自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周昀低头再看着手上,再把头抬起来时,脸色已经恢复了明朗。 就在他也挺着胸膛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时,身后突然来了个小太监,脚步匆匆的冲进伙房:“叶侍卫呢?郡主那边召唤,谁看到他了,赶紧让他去!” 周昀停步转身,走了上前:“郡主那边怎么了?” 小太监道:“方才得到的消息,皇上已经下了圣旨给太傅,同意将安贵妃的棺椁迁出皇陵。 “方才内务府、礼部等各个衙门全都已经收到了消息,今天见方才派人去皇陵那边堪舆,准备着接下来的迁移了!” “什么?!” 周昀神色不可抑制的变了,最后他一把挥开小太监,快步朝着永庆殿的方向走去! 刚跨进殿门,屋里就传来了月棠的声音:“一刻钟后出发,让所有人在府门下等候!” 话音落下,魏章便带着两个人走出门槛来。 周昀迎上去:“魏大人,郡主有何吩咐?” 魏章道:“皇上下旨给安贵妃迁移棺椁,中书省那边已经派了人去往皇陵,这事弄得到处议论纷纷,郡主打算派人去探探穆家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说到这里,他“哎”了一声:“你来的正好,郡主身边还要用人,你留下来在此听候差遣吧!” 周昀看了一眼殿内,说道:“方才我听郡主已经派人去传了叶兄弟,可是不知叶兄弟去了何处,想必这趟差事也要紧,不如我就先跟兄弟们去跑一趟吧?” 魏章望着他,慢慢点头:“也行。去吧。” 周昀当即称是,掉头走了。 魏章站在庭院里,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月棠,月棠站在窗前,微微颔首,抖了一抖手里的书卷,重新靠在枕头上看起来。 只是她低下双眸的那一瞬间,没有人看到她眼底一簇幽寒的锐光一闪即逝。 “郡主,叶闯来了。” 紫霞打开了帘子,叶闯走进来。 月棠把书合上,方才凛冽的脸色也转回了凝重:“穆家要动安贵妃的棺椁,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已经让魏章选出了几个人,由你带队,自现在起赶过去埋伏在皇陵周围。 “你们仔细盯着那里,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立刻派人立刻告诉我。” 叶闯朗声称是。 月棠又叮嘱道:“你们只需要仔细盯着就行,重点留意会不会有衙门以外的人突然出现。 “皇陵周边都是黄土,没有太多遮掩之处,你们要掩护好自己,不要露了马脚。” 叶闯再次领命。 月棠沉吟片刻,直到确定没有再补充的,才点点头,打发他出去。 屋里恢复了静寂,月棠却站起身来。接连在屋里徘徊踱步。 从下晌皇帝下旨迁移棺椁开始,外头已经把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可即便此事出得突然,也不必弄得满城风雨。 舆论必然是穆家扬起来的,而他们越是这么做,便越是接近月棠心底那个猜想。 他们要以安贵妃的棺椁,来验证大皇子的死活。 而他越是这么急切,越是证明当天夜里在端王府里露出的破绽是真的。 他一定曾经和端王府有过不为人知的猫腻。 而这个猫腻,大皇子恐怕也知晓几分。 所以他要逼出大皇子。 迁移安贵妃的棺椁,月棠没有权利直接阻止,尤其是皇帝这道圣旨下得如此之快,她连布局绸缪用以拖延阻碍的时间都没有。 但她也很想知道这个结果,所以必须派人去皇陵埋伏,看看是否真的会出现那个可能。 穆昶既然存了这个心思,肯定也会派人去埋伏,所以端王府这边必须得趁早。 不过凭叶闯过往的办事能力,有他带人过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倘若月渊当真按捺不住,在皇陵里现了身,她也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按说安排到这里,她就该安下心来了。 可拿在手里的书卷,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兰琴端来了安神汤。 月棠把碗接在手里,吐出来的话语却是疑问:“外头传播船舱里的那些细节,到底是真是假呢?” 兰琴沉默。 月棠又自顾自往下接话:“风声都是穆家传出来的,一天过去了,一点都没有平息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既然穆昶如此介意月渊的存在,那他哪里来的胆子敢如此宣扬落水之事? “难道是,事情还有另外的可能?” 兰琴道:“郡主的意思是?” “难道落水之事,不是穆家干的?”月棠眼眸之中游弋着冷光,“我虽然找不出他们没有嫌疑的理由,但此番他的手段着实出乎我意料。 “他像是有恃无恐。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确没有插过手,在已经和皇帝之间有了裂痕之后,他岂敢如此做?” 兰琴神色也跟着变的深凝:“您是说,外头所传的船舱里的刀子和掀翻的茶桌,是真的?” 月棠微微晃动着手里的汤,缓声道:“万一呢?” 兰琴不做声了。 月棠看了一眼皇历:“明日朝堂休沐,你帮我一早递个折子去紫宸殿,我去给皇上请安。” 兰琴讶异的看了她一眼。 …… 没有早朝的早上,皇帝也按时起来。 天色大亮时,刘荣递了个折子进来:“皇上,永嘉郡主求见。” 撑着额头在御案后沉思的皇帝抬起头来,压下眼底的错愕之后,恢复神情道:“传见。” 刘荣下去。 皇帝在原处坐了会儿,然后扭头:“阿言,去煮茶。再去照单子备好茶点。” 宫女无声垂首,轻轻迈步出去。 不多时门槛外人影晃动,紧接着一袭紫衫华服出现在门下,只见数日不见的月棠穿着宫装微笑走了进来:“臣女叩见皇上。” “堂姐。”皇帝站起来,“这么冷的天,快来这边坐。” 明明是九五之尊,每次相见却谦逊到近乎讨好。 月棠谢过后坐下来,宫女就端来了十二色茶点,道道都是月棠叫得出名字来的常食之物。 “堂姐入宫,可是有什么事?”皇帝亲自给她滚水沏茶。 月棠道:“我听说了安贵妃要迁移棺椁之事。记得当时先帝在时,就已经立下圣旨,允准安贵妃陪葬在侧。 “皇上登基之后也是照做的。怎么突然之间又要迁走?” 皇帝应答如流:“钦天监看星象发现时辰相冲,为保国泰民安,弟弟我也是权衡之下,勉为其难做此选择。” “这么说来,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到底江山社稷为重。”皇帝微微敛色,“父皇走的突然,我临危受命,实在是不敢有任何闪失。” 月棠微微颔首,不再相劝。 她拿起一块胭脂酥,拿在手上端详两眼,又说道:“因为迁陵这件事情,京城街头传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言论,甚至还扯到了皇上和大皇子当年落水之事。 “这太傅大人也是,终日说为皇上着想,此时此刻却任由这等流言散播,让天下人妄议皇上与大皇子之间有龃龉——” 说到这里,她看向皇帝:“那场落水之后,皇上洪福齐天,最终遇难呈祥,可大皇子却死在那场意外中。 “纵容这样的流言散播,岂不等于是引导天下人猜疑皇上? “我却不知太傅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如此置皇上名誉于不顾。” 皇帝脸上的微笑逐渐淡去。 “皇上,”月棠带着叹息声,“不如下旨给枢密院,让靖阳王立刻下令平息言论罢。 “太傅终究不是我们皇室中人,他如今已然大权在握,这皇家的面子,恐怕也不是那么在乎。” 皇帝苦笑了一声:“那些流言,我也听说了,的确是传得不像话。 “不过清者自清,朕堂堂正正,又何惧流言?” 说完他看向对面又道:“对了,当年皇兄南下江陵之前,不知可曾来探访过你?” 月棠望着他,笑了笑:“我在别邺住着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去探过我。 “皇上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哦,”皇帝轻捋了一下袖子,“我听说皇兄与堂姐关系甚好,他来江陵接我时,还多次提到过你,我以为他离京之前,至少会来向堂姐告别。” 月棠缓缓一笑。 月渊离开京城之前没来主动见她,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她身子还不重时回端王府看父王,月渊也闻讯来了,一起吃过一次晚饭。 那一次谁也没想过那是永别。 稍顿之后,她没让话题岔开:“虽说是清者自清,任由世人妄议宫闱之事,我们皇室还有什么尊严? “既然皇上想要国泰民安,流言就必须平息。” 说到这里的时候月棠神色已然变得严肃。“我知道朝堂政事我无权置喙,但这事关我们月家的脸面,我不能不谏言。 “若是皇上抹不开太傅的面子,觉得为难,我便去请奏太后出面亦可。” 她脸上没有一丝卑微退缩的意味,那不像是一个已从皇室嫡支分离出去开宗立府的王府郡主,倒像是一个家族的话事人。 皇帝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自主蜷曲。 但他只是沉默了一瞬,很快神情就松动下来。 “堂姐说的很对,此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既然你方才提到了靖阳王,那索性就依堂姐的意思,把这件事情交代给靖阳王去办。” 月棠凝视着他的双眼,缓缓微笑:“那臣女就替宗室多谢皇上的英明了!” 她站起身离开座椅,朝皇帝拜了一拜。 然后又说道:“安贵妃棺椁迁出来时,想必会有一场仪式,到时候我想去祭拜祭拜,皇上是否能够允准?” 皇帝点点头,也跟着站起来:“朕准。” “那就再谢皇上。” 月棠再一次俯身拜了下去。 皇帝望着又已经烧开了的水:“这就要走?不多坐一坐?我特意让人准备的香茗。” “皇上日理万机,我岂敢不知分寸多加打扰?改日再来给皇上请安。” 皇帝点点头:“也好。” 门下走来的宫女,前来引领月棠出宫。 皇帝负起双手,面对着门口,身后一双手缓缓攥了起来。 …… 月棠走出宫门之后,一直平稳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兰琴道:“怎么了?” 月棠原地转身,望着紫宸宫的方向,神色深凝:“方才传上来的茶点,全都是我平日所喜之物。紫宸殿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兰琴愣住。 如月棠她们这样的出身,平日钟爱之物除去身边心腹之人,外人几乎不能得知。 一十二色的茶点,全都是月棠喜爱之物,足够说明这不是巧合,而是做过功夫的。 自然,作为皇帝的人能够如此用心准备,足见对月棠的示好。 可紫宸殿的人竟然知道这些细枝末节,这也就是说,他们有人暗中查过月棠? 可是月棠如今的身份,仅仅只是个郡主!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还在遥望着紫宸殿的月棠缓声说道,“不但知道我爱吃的是什么,在我提出平息风波的时候,他竟然还试图推脱,可见他也愿意配合穆昶的举动。 “他也非常希望知道月渊到底是死是活。” 兰琴脱口道:“既然他想知道,为何不张贴告示昭告天下,号召天下所有人都帮忙寻找大皇子呢?” “你说的很对。”月棠望着她,“所以说,他在掩饰什么呢?” (本章完) 第156章 她不会总是有好运气的 第156章 她不会总是有好运气的 兰琴回答不上来月棠的问话。 起先她们只觉得穆家罪该万死,后来发现沈太后也有不对劲,再到如今皇帝也透着几分不清白。 再加上月棠很有可能被隐瞒的身世—— 哪怕是对这桩若隐若现的阴谋有了猜想,也不是能够随随便便说出口的。 “明日就是袁嘉休沐了吧?”月棠在遥望着层层云朵片刻之后,继续举步出宫,“让魏章去找找那酒馆的掌柜。告诉他,不管想什么办法,明日都必须让袁嘉出宫到酒馆来不可。也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袁嘉在江陵的时候随身伺候皇帝,这意味着他在穆家也会有不一般的地位,下等宫人接触不到的人与事,他不一定接触不到。 要么是酒对味,要么是人对味。既然是好酒的袁嘉光顾了三年的铺子,必然那店家有些手段。 皇陵那边急不来,既然穆昶和皇帝都想把秘密瞒得死死的,那月棠就从手里能够抓住的地方撕开口子,一点一点地摸索真相。 二人回了王府,兰琴自打发人去了酒馆,月棠这边估摸着叶闯他们昨天夜里就应该在皇陵那边埋伏下来,怕他们随时有消息回来,这一日便不再出府。 另一边,月棠今日进过紫宸殿,并且劝阻皇帝迁移安贵妃棺椁未成,继而又鼓动皇帝让晏北平息风波的消息也送到了穆昶手上。 “到底她与大皇子昔年的情分不假,从来不见她揽这些破事,今日也破例为安贵妃进宫了。如此,可见父亲的策略也开始见效了。就是可惜,外间舆论就此被压下去,白费了我们一番心机。” 穆垚在看完了宫里送出来的信之后说道,“只不知皇上为何会听她的劝?” 穆昶捋着胡须,没有回答他的话。 片刻后却问道:“皇陵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尚且没有。”穆垚想了一想,“不过儿子猜测,郡主那边一定会安排人前往。他们藏在哪里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一旦那边有了动静,在端王府坐镇的郡主还有靖阳王一定会即刻前往。只要他们动了,咱们一箭双雕的机会就来了。” 弄出这么大的风声,当然不会仅仅借着安贵妃的名头吹吹风而已。 他们是要办实事的。 穆昶带着深凝的目光停止了踱步:“端王府那边也派人去盯了一段时日了,也没有发现有任何可疑之人造访过吗? “凭大皇子与月棠过往的情分,他要露面,第一时间应该会去偷偷与月棠见面才是。” “父亲放心。”穆垚点头,“早已经安排了两组人马,日夜不停地盯着王府四面。郡主回府之后,快速更换了王府的防卫。 “如今掌管仪卫司的是魏章,对于门禁把守极其严格,一旦有陌生的车马想要入府,一定会有异常的动静。 “所以儿子可以断定,大皇子目前一定还未曾进入端王府。” 穆昶认可地吐息了一气,而后却又凝眉默立在窗户之下。 穆垚上前,跟着看了窗外一眼,又望着他:“父亲是否还有什么疑虑?” 窗外灰暗的天色,将错落有致、摆放着不少葱翠花草的庭院也添上了几分灰暗。 但依然是规规整整,不曾有丝毫凌乱之处的。 此番他们几乎是阳谋,不可能再出差错的。 “我忧虑的不是迁陵之事。”穆昶缓声道,“而是皇上。” “皇上?” 穆昶微微点头:“当年目睹了船舱里情形的侍从,是我亲眼看到他慌乱地从船上跑下来的,短短片刻的功夫,不可能编造得出他所说的那些画面。 “而后来,等尘埃落定之后,我再来寻找当天夜里上过船的那几个侍卫,却都已经不知下落。 “所以,我相信当时他说的是真的。 “也就是说,那夜事故发生之前,船舱里并没有后来皇上所说的那般其乐融融。 “有了这个前提,也就意味着,当天夜里在他们兄弟之间发生过争执,那场落水也不完全属于天灾。” “父亲,”穆垚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您的意思是说,是皇上对大皇子下了手?” 最后活下来的是二皇子,也只有活着的二皇子才有可能让那些上过船舱看到现场的侍卫消失。 穆昶把身子侧转过来,天光从他的眼眸之中尽数撤离:“你可以这么猜测。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他们为什么争执?” 穆垚顿住。 穆昶声音变得又低又沉:“为什么争执,这是其一。其二,整个事件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办成的,皇上在江陵十年,我们早就已经把他身边的人掌控住了,为何还会有人能替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办成这些事? “这些人又是怎么到他身边的?” 穆垚的神色终于有一点点变灰:“父亲言之有理!他在江陵十年,我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本来我也没放在心上,”穆昶声音更缓慢,“毕竟当时狂风暴雨,船舱里的杯盘被掀翻,也有可能是风雨作祟。 “就算那侍从还提到了一把刀子,可我认为,既然最终活下来的还是二皇子,那么这些都没必要再追究。 “这些年我也就装了哑巴。 “哪怕外间也曾有人怀疑过落水事件有我穆家插手,我也不在乎背这个黑锅。 “可是他能够对云儿说杀就杀,还能够把自己隐藏得这么好,以一副假面欺骗了我们多年,以及三年过去了他还在乎大皇子的死活! “这实在不能不让我怀疑,他是否知道了与他有关的那些事情,甚至是培养出了自己的暗手。” 穆垚不由上前:“今日一早我已经见过了刘荣,他说皇上身边没有出现过能够告密的人。” “那在江陵的时候呢?”穆昶凛目望着他:“也不一定就是入京后的这三年。万一他在江陵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呢?” 穆垚愣了一下:“在江陵时,贴身伺候皇上的是袁嘉。” 穆昶眉头一动:“我记得他也还在紫宸殿当差。” “正是。他毕竟服侍过皇上多年,把他调开紫宸殿,太引人注意了,就一直让他留在了那里。” 说到这里穆垚顿了下,“看来回头得去找找他了。” 穆昶道:“你先去找钦天监,把迁陵的事安排下来。 “街头舆论平息就平息了。你现如今让钦天监盘算个‘合适’的地方安置安贵妃,再把风声放出来便是。” “是。” 穆垚分得出轻重,当下必须以安贵妃迁陵这一波引出大皇子,趁他露面之时立刻杀他灭口,如此才能够解决了月棠想要破解真相的后路。 同时还要借此一招,把他关押在牢狱里的二叔和梁昭解救出来。 反正在世人眼里,大皇子早已经死去,谁又能知道当场杀死的人会是那个失踪的皇子呢? 穆昶看着长子行动利落地离开,又缓缓沉下一口气,按着椅子扶手坐下来。 迁陵一事箭已离弦,眼下绝不能够分心,导致错失良机。 毕竟有些事情不必拿到证据,也可以往下做。 如果说当年船舱里他们兄弟发生了争执,那就几乎可以认定,那场落水十有八九属于皇帝杀死了他的皇兄。 这个秘密皇帝当然想要摁住。 所以昨日听到传言满城风雨,皇帝就匆匆把他叫进了宫。后来也听从了他的劝说,同意给安贵妃迁陵。 如果皇帝当真是凶手,那他当然不会希望大皇子活着。 大皇子一旦露面,皇帝也会想要他死。 这也就是为何大皇子即使活着,也依然隐匿不出的原因。 琢磨透了这一点,穆昶心里便很笃定。 在经历了穆疏云事件之后,皇帝的表现给他带来了极为不妙的信号,在月棠的搅和下,皇帝几乎暴露了对穆家的心思。 没想到月棠在端王府那一番装神弄鬼,倒使自己敏锐的想到了利用死去的安贵妃来逼迫大皇子露面并灭口。 紧接着自己又把皇帝近来的疑点串联起来,让皇帝在舆论面前露出了马脚。 这意外的收获,让他和皇帝的目标达成了默契,从而也让他看到了与皇帝修复关系的可能。 所以当下先完成逼迫大皇子露面这一波,才是重中之重。 如今月棠已经站稳脚跟,大皇子如果还想要保住他母妃的哀荣,他便必须在此刻登门找月棠联手。 针对安贵妃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开,该听到的他绝对已经听到。 而他若还活着,实在没有道理还藏着不露面。 想到这里,穆昶手指尖在扶手上敲了两下,然后站起来,走出去,拿起廊下的花壶,慢条斯理给院子里的花浇起了水。 月家那丫头的确有些能耐。 但他不会每次都运气那么好的。 九五之尊也要出手的事情,她一个小小郡主休想改变。 …… 钦天监给安贵妃陵墓的选址,在距离皇陵以西三百里的地方。 从舆图上就能看到,那个地方已经接近荒漠。 而月棠凭借自己曾经涉猎过的周易卜数看了看,那个方位绝对不能算是个好地方。 她又把王府里负责祭祀的典仪官传过来看了看,典仪官也皱着双眉头直摇头。 但钦天监对外的说辞是,只有这块地方才与安贵妃命数相符。 月棠脸色跟早晨布满乌云的天色一样暗沉。 她不想过分地劝说皇帝收回迁陵的成命,也是想看看大皇子会不会出来。 事实上她连折子都已经写好,只等月渊一出现,她立刻就递上去。 可是穆家越做越不像话,选了这样的位置,倘若月渊没有出现呢?或者月渊根本就已经死了呢? 给月家生下了皇子的安贵妃,就得永远被安葬在那荒凉之地。 老贼真是够恶毒的! “郡主,”魏章走进来,“袁嘉已经出来了,直接去了那酒馆里。属下已经安排了侍卫暗中相护。 “不过,”说到这里,他眉头微微一动,“就在前脚他刚出门,后脚穆垚就到了宫门下,认出他之后,也调转马头跟在了后方。” 月棠眼眸亮了亮:“穆垚突然盯着他干什么?” 魏章正待说话,她却已经拿起了斗篷:“去酒馆!先摸清楚穆垚去了哪里,我们悄悄去,看他想干什么!” …… 穆垚昨天夜里就去找过钦天监,让监正连夜拟了个地方,一大早又放出了风声。 因为只有这样踩踏在安贵妃母子的脸上,才有可能让暗处的大皇子跳出来。 后来回到府里,翻来覆去想着穆昶说过的那些话,终是难以安眠。 早膳后他就入宫去找刘荣,还是想尽早知道皇帝是否已经知道不该知道的那些事情。 谁知道刚到宫门下,就看到袁嘉驾着一辆驴车出了宫。 袁嘉在穆家住了十年,穆垚对他十分熟悉,知道他每逢休沐便要出宫去喝酒。 原本很正常之事,他想到昨夜的对话,便立刻放弃了刘荣,跟在了袁嘉后方。 有了前些日子俞善的事在前,他不会傻到大街上直接和袁嘉接触。 一直到了酒馆外头,眼见着袁嘉进了铺子,他也看了看左右,才借着人群遮掩,下马走了进去。 “您来了?”店家看到了袁嘉,立刻堆满了笑容,“早就给您留好了位置,您这边请!” 他绕出柜台,引着袁嘉到了角落里的一间小屋子。殷勤地掀开帘子:“您入内坐,我这就把酒菜给您端上来。” 袁嘉把双手插进了边缘磨得花白的袖子里,脸上露出惊疑:“我并没有订包厢。” 店家凑近他,声音压到只有彼此才听得见:“今日有位贵人想要见您,还请您安心在此等候一阵。” 袁嘉下意识要追问,店家却不着痕迹地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条,同时轻轻把她推进了门帘里。 袁嘉就着窗户透进来的灯光,展开纸条看着上方的“永嘉”二字,两手立刻顿住。 “袁公公。” 未曾等他回神,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声音。 袁嘉瞬间捉紧袖子回头,只见那帘子掀开了,走进来的这人俊眉朗目,一见他就露出了微笑,一柄骨扇倜傥地轻击着掌心: “好巧。” (本章完) 第157章 你配吗?! 第157章 你配吗?! “穆公子?” 袁嘉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穆垚环视了一圈,右手微微一抬,等后方的扈从皆退出去,他方道:“方才路过铺子门口,看着像是袁公公你,进来一看,果然如是。 “自从离开江陵,我与公公也多日不曾相见说话了,今日在下便陪公公喝两盅,叙叙旧。” 说完,他拉开椅子坐下来,又微笑往对面一伸手:“袁公公请坐。” 袁嘉缓缓走到对面坐下,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当年在江陵,公子尚且年少,每日忙于读书,小的与公子也未曾有多少接触。 “公子竟然还记得小的,实在令人意外。” “袁公公随侍皇上多年,在下别人不记得,又怎会不记得公公你?”穆垚笑容儒雅而又随和,“公公好什么酒?” 袁嘉看他一眼:“店家的招牌,汾州干酿。” “好。”穆垚屈指叩了叩桌子。“两斤汾州干酿,再来几样招牌的下酒菜。” 店家端着酒菜到了门口,守着门口的扈从接在手里,又瞪了试图往里头张望的他一眼。 门口陪着笑退开,到了外头,立刻使了个眼色给伙计,让他去端王府。 月棠已经到了街口,让魏章把那送信的伙计给拦住带过来。 魏章跟伙计交谈了几句,立刻倒回来禀报:“从酒馆侧边的胡同里绕进去,可以到达他们说话的房间外头。” 月棠当即下了马车。 酒菜上来,屋里的寒暄也已经结束。 袁嘉明显有些坐不住。常年饮酒而发红的皮肤此时因为内心不安,更显得酡红。 “公子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小的出宫的时间是有定数的,不能耽搁太久。” 穆垚一只胳膊肘支在桌上,直直望去:“袁公公何必慌张?我要是想为难你,早把你请到穆家去了。 “我也不过是因为朝上最近风波不停,担心皇上的安危。所以来问问公公,近来紫宸殿可曾有什么可疑之人出入?” 袁嘉抬起略显浑浊的双眼:“紫宸殿之事由刘荣一手执掌,小的早就退居到外围当清扫太监,有无可疑之人,我如何知晓?” “也对。”穆垚像是完全没听出来他话语里的怨气,点点头,又从善如流问道:“那在江陵的时候呢?那十年里,你可是时刻跟随在皇上身边。” 袁嘉神色一顿:“在江陵的十年,为了保证皇上的安全,太傅一家不是对府中来客严加把关了吗? “没有经过穆家的允许,所有外来之人都不可参见二皇子。皇上有无见过可疑之人,公子应该比小的更清楚才是。” 这个头发花白的太监,穿着洗到发白的旧裳,平日爱喝的干酿不过三钱一碗,他浑身都是掩饰不住的潦倒,可话语里却夹着刺。 穆垚抬起了嘴角,年轻的眼眸里噙着寒霜:“早就听说袁公公傲骨铮铮,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把酒杯往前轻轻一推,门口就走进来了两个扈从。 “日日这般硬骨头,可不得累得慌,你们两个给袁公公松松肩。” 二人便立刻分左右上前,一人一只手压在袁嘉的肩膀上。 隐藏在暗处的月棠透过窗缝,正好能够看到穆垚阴冷的面孔。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穆家的子弟。从前没见过,回端王府之后,她也只与穆昶夫妻打过交道,至多加上一个上次在内务府碰上的穆晁。 穆家这些子弟,只有长房的穆垚和二房的穆鑫已经成年。 穆垚与穆疏云有六七分相像,容貌都肖母,眉眼凌厉。 但穆垚身为将来需要继承家业的宗子,这气势看起来比穆疏云确实还足了几分。 此时两个扈从只是把手压在袁嘉肩膀上,后者的腰杆就已经弯曲下去了。 “穆公子究竟想知道什么?”袁家脸庞已经通红,“十年时间并不短,小的也未必记得那么多。” 笑容又爬到了穆垚脸上,他转动着酒杯:“记不了那么多,那就从和端王府有关的人说起。” “端王府”三个字,让暗处的月棠凝住了目光,也让袁嘉神情僵凝住了。 “小的不知道二皇子与端王府有何关联?那十年里,端王府也从未有人到过江陵。” 穆垚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右手一伸,抓住他的头发向后仰,迫使他抬起脸庞面对自己:“那你再好好想想,皇上启程回京之前,有过什么异常吗?” 拽紧的头发将袁嘉的皮肉也给绷紧了。 袁嘉咬紧了牙根:“我是皇上的奴才,你这是要我背叛皇上!” 穆垚呲牙而笑:“没有我们穆家,皇上也只是被抛弃在外的二皇子。你拿皇上当幌子来压我?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东西!” 他抓着手里的头发往下一压,袁嘉禁不住这股力道,屈腿滑坐在地上! 但他的咒骂声更大了:“竖子!你们穆家眼里没有王法!把皇上当傀儡,回到京城立马把我赶离皇上身边,你还想让我当你们的走狗,你做梦!” 穆垚咬紧牙根,手往下移,掐住了他的脖子:“你是不是想死?!” “你要杀便杀!”袁嘉吼道,“我已老朽,不能再服侍皇上了!你杀了我,我去地府里,一定要像先帝皇后狠狠告你们穆家一状!” 穆垚扬起左手,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袁嘉嘴角立刻冒出了血迹。 月棠皱紧双眉,袁嘉虽说性格更知,但他能够在皇帝身边呆上十年,如何与人周旋,必然是知道的。 先前他还与穆垚虚与委蛇,可说到离京之前,他便翻了脸,足见穆垚的确问到了要紧之处! 她扭头一看,另一边窗口外头的店堂,原来此时已经被穆家的护卫把住了大门,店堂里客人早已清空,店家和伙计都被困住在屋里。 这小房间里的动静,竟是丝毫也不曾传出去! 他们若是晚来一步,也根本进入不了此处了。 但眼下袁嘉已然在遭罪,她必须得出手了。 她跟魏章使了个眼色,留下他在原处,自己循原路悄悄到了外头,从荷包里掏出了几颗碎银,照着门口护卫,嗖嗖几下扬出去,几声惊叫声响起来,门前立刻乱起来了! “有刺客!” 声音响起来,小房间里的穆垚立刻松了手,与两个护卫同时往门外看去。 袁嘉滑倒在地上,疯狂吸气。 还没等他把气喘顺,后墙突然轰然倒塌,尘土飞扬之间,一人持剑闯进屋里,先是照着穆垚一刺,待他惊慌失措地退出门帘,刺客却又借机往后一退,抓起袁嘉逃走了。 穆垚气得脸色铁青,大步冲进屋里,跳过那堵倒塌了的墙,厉声下令:“给我追!” 护卫火速追了出去。 “公子!”门外的护卫又快步进来,“伤害兄弟们的暗器,竟然是银子!” 穆垚凝眉接在手上,果然只见是颗指甲盖大小的碎银。 “如此豪阔,怎么会是一般人?”他把银子紧捏在手心里,咬紧牙根:“如果不是靖阳王府,就一定是端王府的人!” 不,按照靖阳王的霸道,他压根都用不着遮掩,一定是端王府! 想到这里他再次下令:“所有人先去堵住通往端王府的全部路口! “再派人去通知顺天府,就说有人把紫宸殿的太监劫走了! “让他们全部出动,在各个路口进行搜寻!” 宫里的太监那是皇帝的家仆,无论谁敢动,理论上都是藐视皇威,欺君犯上! 穆垚敢肯定,一旦袁嘉去了端王府,就不可能出得来了! 月棠再神通广大,难道还敢明目张胆的劫持宫中太监不成? 眼下他只有用这个办法,逼迫他们端王府的人放弃袁嘉! 外边被几颗银子闹得大乱之时,月棠就趁机跃出了酒馆。 但她还不能走,她得掩护着魏章离去才能离开。 藏在草垛子后头看着穆家护卫纷纷叫嚣朝端王府方向的路口走去,她也不由挑了挑眉。 穆昶养女儿没养明白,养儿子倒用了几分功夫。 能这么快想到利用顺天府,也不枉被穆昶那老贼推出来办事了。 不过这点小伎俩,还难不倒他们。 要藏住一个袁嘉,不见得一定要回端王府。 魏章跟了她那么多年,知道该怎么做。 她在草垛之后屏气凝神,直到酒馆里的人撤去了七八成,这才转过身,撤出胡同,吹响了口哨。 停在远处等候她的马车驶过来,刚登马,一人走到了车前。 “郡主殿下?” 月棠折身,只见面前人昂首而立,脸上带着三分讥诮,目光朝转过身来的自己脸上扫来,接着却僵了一僵,连那破碎的三分讥诮也忘了收拾。 “穆公子?”月棠站直,“找我有事?” 穆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永嘉郡主。 过往所有人对她的评价,是狠辣,狡诈,还有一副蛇蝎心肠。诚然也有人传说过她的容貌绝色,但往往都被前面的形容给压住了。 以至于穆垚觉得,哪怕她生得有几分姿色,也不会强过京城里那些所谓的“第一美人”“第二美人”。 可真实的她,竟然美得如此惊心。 “郡主怎么会在此处?” 一个美得如此惊心的女子,却恰恰是让他们穆家上下寝食难安的敌人。 穆垚负起双手,居高临下审视起月棠来。 可他又算什么东西呢? 月棠目光泛冷,扶着梅卿的胳膊上车,不再搭理。 穆垚却上前握住了马缰:“前面酒馆里方才发现了刺客,有人刺杀在下,还把紫宸殿的太监给劫走了,为了郡主的安全,还请留步,待在下把刺客抓到了再走。” 车两旁的侍卫已经开始摸刀,就等月棠一句话下。 “大胆狂徒!” 梅卿看不得有人这样对月棠无礼,当即怒啐了穆垚一口:“关你屁事!” 说完她转头安抚月棠:“郡主,在我们乡下,这种人是要被放狗咬的!” 月棠微笑不语。 穆垚被奚落,冷笑道:“郡主要是执意不从,那在下只能认为郡主有纵凶嫌疑了。” 月棠顿了下,躬着身子又下了马车。 穆垚只当她是服栽了,眼底露出一丝得意。 却不妨手里一空,抓着的马缰忽然被她夺了回去。 而他还没收回手来,月棠已飞起一脚,照着他腰间踹来! 穆垚一个文人,纵然也学过几手武功,又哪里顶得住她这一脚的力道? 腰间顿时传来一股锐痛,他身子一翻,倒在地上。 “公子!” 后方护卫涌上来搀扶。 月棠冷笑:“想挡我的路?你还不够资格。我是不是嫌疑人,叫你老子拿着证据亲自来找我!” 说完她把马缰递回给侍卫,重新回车坐好。 马车立刻朝街头驶去。 被护卫们扶起的穆垚狠狠的一甩手里的马鞭,一张脸黑得跟锅底差不多了。 …… 魏章带着袁嘉,需要避开沿途耳目,自然费了些时间,还没到端王府前,就看到穆家的护卫抢先把路口堵住了。 他想了想,扛着袁家调转脚步,又朝着靖阳王府的方向奔去。 晏北为了平息街头舆论,今日一整日都在枢密院,这时候刚到府,一看魏章扛了个人进来,愣住了: “你主子又杀了谁?!” “没有。”魏章笑着把人放下,“今儿我们主子救了个人。咱们端王府这会儿回不去,小的先借王爷宝地办个事。” 晏北仔细查看地上惊魂未定的袁嘉:“你怎么把他抓来了?她呢?” “我来了!” 他话音刚落,月棠就一阵风的从外面进来了。 梅卿跟在她身后,看到晏北,两眼亮起:“王爷!我要跟您告个状,穆家那个小子,对我们郡主忒无礼了!” 说她一股脑儿把方才之事都说了出来。 晏北还没听完,垂在身侧的右手已经扶在腰间剑柄上:“他在哪儿?!” 月棠扯他一把:“先办正事!” 说完她转向袁嘉:“魏章把袁公公扶起来,找个暖和地方歇歇。” 袁嘉从地上站起来:“不必了!郡主,你有什么话,直接问吧!小的恨透穆家,定当知无不言!” 寒风中他颤巍巍地站着,却不全然是冷的。 那攥紧的双拳,和眼中的怒火,都透露出他此刻心中的愤恨。 (本章完) 第158章 真相(求月票) 第158章 真相(求月票) 一刻钟之后,所有人都已经坐在了就近的暖阁里。 袁嘉喝完了一杯热茶,情绪逐渐稳定。 他开口道:“穆家的狼子野心,我在江陵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我好几次都提醒过皇上,可他却都说相信国舅,还不许我说。” “这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月棠问。 “真正让我觉得很明显的,是穆皇后的第一个忌日。” 月棠略略沉吟,精准的说出了时间:“那就是在皇上十三岁的冬月。” “正是!”袁嘉点头,“穆皇后是头年冬月过世的,彼时皇上十二岁。 “起初我们大家都知道,穆家为了能够抚养二皇子,请奏了好几次,费了许多心思,一定是要为穆家争取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这也没什么,当初穆家只是贪了些银子,先帝虽然生气,也是因为恼怒他们作为皇后的娘家,竟然做不好天下臣子的表率。 “先帝从来没有说过不启用他们。 “能够让穆家抚养二皇子,至少释放出了一个信号,先帝愿意给穆家一个机会。 “所以穆家只要本本分分,哪怕偶有僭越,大家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皇后生前他们还算克制,皇后病薨之后,穆家就逐渐开始与朝臣接触,他们自己入京目标大,则每年他们都派遣幕僚进京活动。 “而对皇上而言,没有了穆皇后,穆家似乎也少了几分顾忌,开始管制随行老师对皇上的教育。 “穆皇后过世时,皇上偏生染上了风寒,那年穆皇后的忌日前,老师原本写了折子,准备送入京城,想替皇上求一个回京祭拜皇后的机会。 “结果穆家拿住了这位老师背后吐槽朝政的把柄,让他卸职了。随后替换上来的老师,竟然让我撞见,私下里称呼穆家老太爷为干爹!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串通好的! “我将此事急急禀报给皇上,皇上却训斥我,说穆家本来就对他担负主要的教育职责,哪怕换上来的老师是穆家的亲党,那又能说明什么? “皇上还掌我的嘴,是以后来,我也不敢再提及此事了。” 听他说到这里,屋里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交换起了眼神。 晏北道:“后来还发生过什么?穆家又有过哪些出格的地方?你继续往下说。” 袁嘉把杯子放在桌上,点了点头。 一旁的高安见状,立刻叫人上前往熏笼里加了些炭,又搬来了小茶炉,就地煮起了热茶。 温暖的气氛,和一屋人和善的态度,让袁嘉更加放松了,他说道:“后来我向皇上告密的这件事,穆家似乎也知道了。此后他们面上不显,但我也感觉的出来,他们尽量不在我面前提及要紧的话题。 “而他们到禁苑来找皇上说话时,也都会尽量找我不当值的时候。 “我知道自己被他们防备了,也不敢再造次。 “但后来我发现,当时还只是国舅身份的太傅竟然招募了好几个幕僚,而且我还在穆家的废纸篓里,看到过撕碎了的京城的舆图。” 一个卸职归乡的纯外戚,竟然会私下拿到京城的舆图,当然是不对劲的。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是秘密,不必细细探究。 月棠道:“这么说来,穆家的野心,是从皇后病薨之后才开始暴露,这是为什么?” 穆皇后就算与娘家态度不一致,到底也骨肉相连。难道她还会打击压制穆家回到朝堂不成? “的确如此。但当中缘故,小的却不知道。”袁嘉放置在两腿之上的双拳握了起来,“回想起来,皇后病薨的消息传到江陵,那一日整个穆府的确都轰动了。 “老夫人房里哭声一片,外院里爷们儿紧急调动车马,准备连夜入京。 “可是我看到他们在准备的时候,太傅夫人的行李里,却少说有一大半是衣裳首饰。” 说到这儿,他把双眼抬起来:“小的觉得,倘若心中的确悲伤,不会还有心思在那个时候考虑这些吧?”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沉默了。 看来穆皇后对于穆家来说,并不见得是荣耀,反而像是枷锁。 可是既然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交给了娘家抚养,已经足以说明皇后对娘家的信任。 哪怕就是对娘家行事多有规劝,必然初衷也是为他们好。穆家不可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反而与皇后对着干。 而听到皇后的死讯,他们甚至有精神抖擞之感,就更反常了。 难道他们盼着穆皇后死吗? 连穆皇后也妨碍着他们吗? 当皇后的会妨碍自己的亲哥哥扶持自己的亲儿子上位? 多么离谱。 “穆昶和端王府,究竟有没有关系?”月棠问道,“先前穆垚也问过你,皇上在穆家有没有提到过端王府。有没有可疑之人来找过皇上。对此,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袁嘉抬起双眼,弓着的背脊不由挺直:“郡主为何会觉得,穆家和端王府会有关联呢?” 月棠眯眼:“难道没有?” 袁嘉抿唇默了一会儿:“在江陵那十年里,从来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寻找皇上。 “穆家到底与端王府有何恩怨,以至于后来对王府下那样的毒手,小的不知。 “但是,皇上十岁那年生辰,穆家老太爷和太夫人特许家中子弟率领侍卫陪他去看戏。 “可看戏回来之后,他神色变得十分不对。 “我们都只当皇上是累了,因此那夜他早早就歇了。 “可半夜我醒来,却发现他屈腿坐在黑夜里,两眼圆睁着,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想了多久。 “我很慌张,追问了他几句,他不说,我便要转头去找侍卫。他则一把拉住我,忽然问我,他长得像先帝,还是像端王?” 月棠轻搭在椅子的五指,忽然就抓住了扶手。 屋里几个人的目光也同时投过来。 袁嘉吞了口唾沫:“我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但先帝和端王原本就有七八分像,作为先帝的儿子,皇上就算有些好奇,也不算什么骇人的问题。 “但我还是回答:‘您是皇上嫡亲嫡亲的皇子’,当然是长得像先帝,怎么会像您的皇叔呢?” “皇上怎么说!” “他没说话。”袁嘉摇头,“他就是盯着我看了会儿。然后就又发起呆来。 “我怕他魔怔,也不敢再招惹他,打发他睡下,后来倒也一夜无事。 “从那以后,他也再也没提起过这个话题。” 月棠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沉默片刻后说道:“所以,是从那一夜之后,你几次三番说到穆家野心勃勃,皇上都封住你的嘴,不让你说?” 她缓声笑了一下:“这是不是说明穆家也太霸道了,让皇上都心存忌惮?” 袁嘉也站起来,郑重的点了点头:“穆家狂妄霸道,后来都已经藏不住了!皇上也还年少,顾忌些也是人之常情。 “那一夜之后,他病了有大半个月,好起来之后又开始读书习武,我也只想平平安安熬到他十六岁,回到宫里也就太平了。 “故而我也只当那天夜里他的奇怪之处是个偶然。”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迟疑着打量月棠的面色:“这当中是否有何蹊跷?” 月棠摇摇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 晏北走到她身边,无言的望着她。 即便没有言语交流,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对这些信息相同的理解。 穆家究竟与端王府有何瓜葛,虽然没有得到线索。但是皇帝明显关注过端王府。 年仅十岁的他,为何会在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江陵,大半夜面对黑夜独自思虑他长得像他的父皇还是他的王叔? 在伴随他成长的宫人看来,这是个幼稚孩子的幼稚问题。 可在已经看穿他一路处心积虑欺瞒着穆家的月棠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是帝后所生,是再高贵不过的血统。 问出那样的问题,都是对他生父的不敬。 所以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长得像端王呢? 胸口滚热的血液,朝月棠的喉头涌来。 一只大手落在她的手臂上,带来温热而坚定的力量,让她在如此强大的内心冲击之下,也依然能够保持傲立。 晏北心疼地望着她,可余光里还有其他人在,他必须得克制自己。 好一会儿后,他才把手放下来,扭头转向袁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穆垚先前问你,当年大皇子到达江陵迎接皇上时,皇上与大皇子之间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你作为贴身侍奉的随从,想必是知道的。” 袁嘉紧咬牙关,两腮颤抖。片刻后,他看了一眼月棠,又看了一眼魏章,似横下心来,脱口道:“小的绝非两面三刀之人,也绝非背主的小人! “但今日郡主于我有救命之恩,郡主的问话,小的不敢不答。”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大皇子抵达江陵之后,在穆府歇了两夜。 “自从皇后过世之后,每年前往江陵传旨送赏的钦差就变成了大皇子,几年走动下来,两位皇子之间也有了深厚的手足之情。 “他们那几日几乎形影不离,寒暄叙旧,一切如常。 “一定要说的话……只有两处有些不太对劲。” “哪两处?” 袁嘉皱了皱眉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皇上面对亲自到来迎接他归京的大皇子,有些心不在焉。 “大皇子到达江陵的当日,皇上匆忙得忘记了更衣。深夜躺在床上又辗转反侧。 “而到了登船那日,皇上又险些在舷梯上踩空。 “穆家为了好向先帝交差,多年来对皇上仪态举止都甚为讲究,在大庭广众之下忘记更换合适的衣裳和踩空阶梯这样的事情,是从来没有过的。” 晏北凝默片刻:“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袁嘉道,“事实上自从被皇上教训不许乱说话后,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随侍在侧了。 “皇上后来添加了两个人,与我一起轮流伺候。 “总之,当时我所看到的就是这些。” 晏北沉默着看向月棠。 月棠已经坐了下来,沉思中的她,锁紧的双眉之下,眸光幽微。 “带他下去上点药。再收拾个床铺给他歇一歇。”晏北吩咐高安。 魏章也抬步,伴随袁嘉一起离开了这里。 屋里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 门下光影无声移动,沿着月棠的脚尖攀爬。 晏北在旁边陪着,也看着那光影一寸寸的挪过来。 忽然她微微抬头,说话了:“我在我死去的二哥身上感受到的不对劲,原来就是这个。 “送往江陵的二皇子,他根本就不是穆皇后和先帝的孩子! “而是我那个在世人眼里早早夭折的二哥,端王府的二公子!” 她声音明明不大,却又震耳欲聋。 晏北望着她指甲挤进了椅子缝隙里,平日红润的指甲盖,此时变成了血色尽退的青白色。 他再也忍不住,颤巍巍握住了她一只手。 “也不见得一定是这样,恐怕还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月棠哂笑,“我们掌握的线索其实已经够多了。 “只是一直都在下意识回避这个结论,不是吗? “如果不是因为皇帝身世有问题,穆家原本等着坐享富贵即可,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还要联合褚家设局? “如果不是皇帝身世有问题,他们又哪里来的胆子把手伸进皇宫,妄想控制皇帝,把他当傀儡?” 晏北默语。 “穆家死命想要遮掩的秘密,就是皇帝的身世!”月棠把手抽出来,“这就是他们手里用来掌控皇帝的筹码。 “所以皇帝要在穆家人面前夹着尾巴做人,三年前的落水之事,一点也没错,不是天灾,而是人为。” 月棠一声嗤笑,又道:“我母妃直到死前都在憎恨我,我也以为二哥的死,多少有我的一些责任,所以甘愿承受着她的怨怼。 “可谁能想到,他活得好好的,还成为了天下人眼里元后所出的二皇子,他在穆家的苦心布局之下成功当上了皇帝! “而我,却险些死在他登基上位的路上!” (本章完) 第159章 怎么解这个结?(求月票) 第159章 怎么解这个结?(求月票) 月棠撑着额角,把眼闭上来。 从穆昶在端王府露出破绽起,她就怀疑起自己的身世恐或有些不对,再到与皇帝相见之后,他的各处细节展现出来的不寻常,也让她有了警惕。 虽说还是要凭证据说明事实,但前后如此之多的线索,何尝不能作出进一步猜测? 晏北跟着在她旁侧坐下:“可当初把二皇子交到他们手里的,是先帝和穆皇后,按理说,穆家就没必要遮掩了!除非,先帝和皇后也不知情?” 月棠顿了一下,把手放下来,迷茫从她眼底一闪而过:“没错。如果皇帝身世有疑,那先帝和皇后知不知情?如果知情,穆家便不需遮掩。” 她站起来,立在堂中,又沉吟道:“但根据现有的证据我们可以得知,穆家直到皇后过世后才暴露野心,则必然是因为穆皇后知道了他们的野心,不许他们造次。 “从过往的事实来看,也确实如此,皇后病逝前,朝中风平浪静,是那以后,才开始了褚家与我大哥联姻,而后一系列事故。 “皇后死后穆家就没有了顾忌,甚至连当时大权在握的褚家也有机会说服,相隔千里,穆家又没有了官职,野心再大也很有限。只要二皇子能够平安长大,不出差错,到十六岁顺利回宫,先帝和朝堂也没必要多费精力。 “况且,宫里也还是会定期派遣钦差前往,对穆家有着必要的管控。 “能够做到这些,那就说明,穆家的野心,穆皇后是知情的,但先帝不知情。 “至少,不管皇帝身世是否如我所猜,先帝至少不知道穆家怀揣着把手上的二皇子扶持成傀儡的想法。” 晏北环起了双臂:“皇后知道穆家想干什么,可生前只是压制而未能掐灭他们这份心思,也没有立刻把二皇子接回来,其实皇后只需要堂堂正正请奏先帝,把孩子接回来,就可以彻底打破穆家的枉想。 “可她没这么做,她宁愿继续把二皇子放在穆家,自己私下遏制。如果她不是没把穆家的野心放心上,就只能是有所顾忌。 “可皇后当年在老父亲犯罪时都未曾徇私,有什么理由放任穆家再次不安份呢? “只能说她是有顾忌了。那么,什么事情能令当时地位那么高的皇后心生顾忌呢? “由此看来你说的确有道理,若‘二皇子’并非真的二皇子,这就是一条极其强大的理由。” “假设二皇子身世为假的这个说法成立,那除了穆皇后有所顾忌,穆家就更不能暴露了。”月棠双眉紧锁:“一旦让人知道穆家养的二皇子并非二皇子,就坐实了穆家扰乱皇室血脉的罪名,穆家根本不可能说得清。 “二皇子是何时被替换的?是在宫里就被换了,还是去了江陵被换的? “无论哪一种,等待穆家的都会是先帝的暴怒问罪,也会是灭顶之灾。 “倘若再查出来是皇后有意如此,那就是蓄谋,罪名更重。 “不但皇后要获罪,穆家还要被诛族,那个时候穆家就绝无活路。 “所以与其如此,那他们还不如一头扎到底。何况,他们胜算还挺大的,借此一搏,能够达成他们从前想都想不到的成就。” 晏北深以为然:“如果二皇子是真的二皇子,又何必受他们穆家牵制? “他有天然的地位,哪怕当不成储君,凭借先帝对皇后的深情,至少也是个实权王爷。 “既然袁嘉说皇帝唯一一次提到端王府,是在十岁生辰外出看戏归来的深夜,那说明,那次看戏期间一定发生过一些意外,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因此于半夜向袁嘉问出那样的问话。 “可是,又是谁把话透露给他的呢?” 他凝眉:“这种要紧的秘密,穆昶肯定不会弄得人尽皆知,伴随二皇子出行的穆家子弟,不可能会知道这种秘密,并且还在外间谈论。所以消息的来源,一定是穆家以外的知情人。” 说着他顿了顿,又沉息道:“由于目前没有皇上身世的证据,只能推断,那次外出看戏,一定是有人暗中接触过年少的皇上,向他吐露过相关秘密。我认为,不管穆家的秘密是否是二皇子的身世,总之他们所知道的事情,皇帝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月棠对着庭外花木凝眉,片刻后道:“我与你所思皆同。 “我一直不明白皇帝有着那么优越的身世,为何却要对穆家处处谦卑,连穆疏云也能踩到他头上。对我也有着下意识的谦逊。 “哪怕是当年临危受命当了皇帝,需要倚仗各方势力,他也不该把锋芒掩饰得如此之周全。 “无论怎么看,他都应该像你一样活得意气风发。 “但他是个从十岁时就已知与自己利害相关的秘密,就知道提醒身边人不能多嘴的人,那他的谨慎小心就对头了。” 晏北在“意气风发”那一句上动了动容,随后抬手摸起嘴巴:“谬赞了,不过见过我的人的确都觉得我还算有几分霸气。” 说完一看那人还在出神,他又把手放下:“说起来,穆家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皇后生前压制着穆家,死后穆家就开始行动,那就是说,他们在皇后病逝前就知道了。 “那么又是谁告诉穆家的?” 月棠幽暗的目光微微闪动,她捉着袖子的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端王府的玉佩,片刻后又把手移开,说道:“无从得知。 “不过,你让我想到了皇子们的落水事件。” 晏北凝默。 她续说道:“穆垚专门找到袁嘉打听三年前大皇子之事,以及当下他们又把落水事件传得沸沸扬扬,如果不是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证明自己无罪,便只能是这件事不是他们干的。 “不是他们干的,那就是最后活下来的皇帝。 “那你不觉得奇怪,活在穆家掌控下的皇帝,哪来的人手偷偷为他向大皇子下手吗?” 晏北情不自禁直起腰来:“你的意思是,皇帝他暗中有自己的势力?” 月棠望着他:“他既然在十岁时就拥有警惕,为自己暗中培养势力也是应该的。不然岂不是等着被穆家拿捏吗? “但他要想在培养的过程中完美骗过穆家,也很不容易,所以我猜想,这一波暗中助他杀害月渊的人,也就是当初暗中透露秘密给他的人。因为告诉他秘密,总得捞回点什么,不然不是白干了吗?” 晏北眼底游弋着精光:“但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大皇子会没有防备?” 月棠提起壶来兑热了桌上的冷茶,喝了两口,说道:“所以归根结根,还是要先找到月渊。 “穆家已经布好了局,钦天监选好了墓,且明日就会移棺。 “也就是说,明日之前,他必须得露面了。 “就凭我父王与安贵妃那番接触,我想要的答案,月渊一定可以告诉我。 “我甚至觉得,他知道前后所有的事情,而父王让他南下江陵,是有意如此安排。 “是以穆家才会如此大动作逼他露面,而皇帝也认可穆家的作为,他们都想灭他的口,只是一个是不想让我知道真相,一个是不想自己弑兄的罪名败露。” 晏北疑惑:“可你如何确定,他真的还活着?你已经回端王府有月余时光,无论如何他也该知道你活着回来了,如果说从前他不露面是因为不想暴露,那有你在,他没有再潜伏下去的理由。 “而这么长时间,他一直都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 “只要他不出来,这个结就是死的。就算你我推测的多么完善,得不到印证,终究也是猜测。” 月棠沉默,半晌后她忽然目光微抬,眼底微微闪动着一抹光:“也不见得是死结。或许有一个人可以成这个解结的活绳。” “谁?” “周昀。” 晏北正讶异着这个名字,一看她已经走出了门去,连忙“哎”了一声,顺手抓起佩剑,也跟了上去。 …… 月棠其实也不知道周昀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但是他有宫里的侍卫服,他知道宫廷禁卫的口令,他能够从宫里不动声色退出来,这说明他还知道宫中的地形。 如果他是皇帝的人,他不用这般躲躲藏藏入宫。 既然不是皇帝的人,那他是谁的人?又或者说他是谁? 月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与褚瑛对决的那天夜里。 那个时候关于永嘉郡主被谋杀的案子已经传遍四方,那时他刚好入京,随身的路引上盖着的是芜州的官印。 芜州与月渊他们出事之地恰是同一条河流所经之地。 并且,周昀一口京城的口音。 月棠快马加鞭回到府里,找到了门下仪卫。 “周昀呢?!” 仪卫愣了下:“一个时辰前他说今日穆家有女眷去西城门外寺庙上香,他出城去探听探听动向。” 西城门外。 西城门外百余里,便是皇陵所在地。 “我可没让他出城。”月棠看着幽暗下来的天色,骤然凝目,“不过正好。穆家撒了网等月渊,我正好去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得逞。” 说着她下令:“去备辆马车,两刻钟后让人从角门拉出,从南城门出去。让他们就跟守城的人说,我和王爷要去城外别邺里看看。 “随后你再去窦将府上,让他备上几匹脚力好的马,在府里等我。” “是!” 仪卫火速出门。 月棠直入永庆殿更衣。 晏北随后进门,转身拉住卫:“让窦允给我也备上一匹!” …… 出西城的穆家女眷是穆夫人。 从城门到皇陵的中途有座不大不小的佛寺。 穆昶早就在端王府和皇陵两边都布下了天罗地网。 不同于之前两次行事,出手的都是府里的护卫,这一次,他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因此调动的是禁军侍卫。 接连失败了几次,穆昶也不敢说绝对成功,所以他让穆夫人以上香之名,提前到佛寺里打点,以这佛寺作为他临时的营帐,从即日起,他便要在此运帱帏幄,发号施令。 穆垚踏着暮色赶来的时候,屋里已经亮起了灯。 目光精明的穆夫人正从旁看着穆昶在舆图上盘算着部署。 “父亲,袁嘉也被月棠他们劫走了。”穆垚掩不住懊恼,并且羞愧地看了他父亲一眼,“儿子都不知道他们是何时盯上袁嘉的,就在问到要紧处时,他们出手了。” 穆夫人竖起眉毛:“你怎么办事的?不是说半路遇上的吗?这也拿不下?” “好了。”穆昶抬手安抚,脸上却甚平静,“俞善在他们手上,自然会吐露不少消息给她。袁嘉这人在江陵就防上了穆家,早就不是我们一路人,就是不被劫走,也不会帮咱们。” 穆夫人嗔怪地瞥他:“你倒是会心疼他。” 说完却又不免忧眠:“袁嘉落到他们手上,必然会吐露些东西,凭月棠的本事,想必对咱们的秘密也猜出些端倪来了。这总归不是好事。” “但也不算坏。”穆昶道,“如果落水之事的确是皇上所为,那月棠深究下去,就是触及皇上的逆鳞。如此,他们反将把皇上推到我们穆家这边来。”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月棠处心积虑想通过我们穆家挖掘出端王之死的真相,却殊不知在此事件中,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本来我还头疼着云儿这一死去,皇上会与月棠联手对付沈家和穆家,如今看来根本不用担心了!” 穆夫人被说服。却又道:“但是,皇上当年为何会杀大皇子?此事真是他干的吗?可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我们放在他身边的人由始至终没有发现端倪,他又是如何办到的?” 想到皇帝在下旨赐死穆疏云时的凌厉和无情,穆夫人心里既有怨恨,也有惊惧。 恨的自然是皇帝的翻脸不认人,惧的却是他不动声色间,有那般不为人知的城府。 本以为完全掌控他是件轻而易举之事,如今却变得艰难起来。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求证出皇上是否已知道当年那件事。”穆昶双眼似笼上了烟雾,变得深凝,“如果他已经知道,那他是否杀的大皇子,已经没有疑问了。” “太傅!” 穆昶正咬着牙,卢照来了,拱一拱手道:“方才埋伏在端王府外的人发现,月棠和晏北同时到了端王府。然后不久,又出来一辆马车,出南城去了别邺。” “南城别邺?”穆昶皱眉,“莫不是月渊有可能会在那里与她相见?” 他立刻指向穆垚:“你即刻带人去瞧瞧!若属实,从速来告知我!” (本章完) 第160章 老贼的两手打算(求月票) 第160章 老贼的两手打算(求月票) 那枚可以自由出入王府的龟符发下去后,魏章就让人时刻盯上了周昀。 所以只要知道他的大致去向,尾随的侍卫自然会留下痕迹,或者适时回来传递消息。 月棠想到穆昶夫妇今夜亲自出城,似乎对等到月渊出现抱持极大的把握,因此临去之前也交代了兰琴,传话给仪卫司,暗中派遣一些人去王府外头的路口埋伏,免得月渊当真出现了,结果却遭了穆老贼的暗手 出王府的时候,月棠和晏北也避开了府外盯梢的耳目,身着夜行衣绕出王府地界,然后到达窦家。 此时马已经备好,收到命令的蒋绍也带着十二名近卫到达,正好与随后潜出王府赶来的魏章等侍卫汇合。 魏章负责与盯梢的侍卫联络,他们走北城门出去,很快就得知周昀的确尾随穆家马车到了途中寺庙。 就在他们踏出北城门,往西边绕过来的时候,此时的周昀已经悄悄的潜到了寺庙的后墙之外。 这间山寺建立在陡峭的半山腰,视野不错,站在山门前就能看到下方几十里内的路况。 此时峡谷里山风呼啸,庑廊下灯笼左右摇摆,映照着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防守。 周昀潜伏在老松树枝头,右手轻轻的摩挲着手上的龟符。 下晌打听到穆家马车出城,他就跟着出来了。 他眼看着穆夫人进了禅房,接着穆昶也来了。 穆垚匆匆忙忙跑来时,夜色正好变得深沉。 本来他还在发愁,穆家最近动作频频,他该怎么盯上来才是,没想到郡主竟然把他调到了身边当贴身侍卫,转头就打发他出来办事,还给了他进出王府的自由。 当然,一开始他心存了几分防备。 因为他到王府时间还短,自由进出王府这样的特权,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直到他发现这龟符不止发给他一个,他才放下心来。 郡主和大皇子从前交好,此时关于他落水的消息甚嚣尘上,她当然会关注。 有赖于调到永庆殿的这几日,他也从旁听到了不少内幕。 穆家今天夜里到底能不能凭借安贵妃引来大皇子,他也想知道。 如今所有人都猜测,大皇子一旦出现,要么就是直接扑向皇陵阻止穆家的阴谋,要么就是去端王府与郡主会合。 周昀选择了皇陵。 但他只有一个人。而穆家暗中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得先知道他们的布防,才有可能闯进皇陵地界。 只有前后三进的寺院,围墙也并不高,此时藏在树上,也仍然能够看到屋里桌面上摆着的舆图。 可墙下那么多护卫,自己根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把舆图取到手。 拿不到就只能去皇陵硬闯了。 周昀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那亮着灯的窗户,咬了咬牙,到底扭转身,轻飘飘的下了树。 凭过往积累的经验,去皇陵闯一闯,说不定还有一分生机。 眼下去夺舆图,便是立刻要葬身在此地了。 他沿着来时仔细摸索出来的路线,悄悄离开了此处,随后在远离寺院的山脚下解开了马匹的绳索,翻身上去奔向了皇陵。 月棠也到了山脚下。 “郡主,周昀刚刚离开,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朝着皇陵的方向去了!” 月棠和晏北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原本对于周昀到底是否有月棠想象中的用处持怀疑态度的晏北,也开始觉得不对劲。 “就算是尽职尽责打探消息,他也没有理由一个人跑到几十里以外的皇陵去,何况他明知道那边已经有穆家的埋伏。” 月棠看了一眼皇陵方向,再看了一眼山上灯火通明的寺庙,弃马下地:“魏章带两个人去跟着周昀,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阿北,你跟我一起上山看看。” 这声“阿北”,就像是一杯浓烈的酒,一下把晏北的英雄骨泡得酥软。 他下了马,两脚发飘的跟在她后方。然后又三步并两,雄赳赳的走在前头。 “这野外的事儿,我熟,我给你带路!” 话语落下的时候,他顺手撩开头顶的松枝,指引了一个方向:“往这边!” 那宽阔的身躯所向披靡,立刻为月棠劈出来一条路径。而路径的尽头,就是亮着灯的寺庙禅院。 他挑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让出来给月棠,然后心里开满了花,甘愿在旁边蹲下来。 继上回接受了他的花之后,没想她今日竟然又如此亲昵的称呼自己,这足见她心里一定是还有他的,嗯! 月棠全然没发现他心里头唱开了戏,注意力全放在前方。 屋里穆昶夫妇都在,还有卢照,他们在交谈着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清楚,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墙下的护卫排的密密麻麻,让人一点靠近的机会也没有。 “奇怪,月渊又不是必须前往皇陵才能够阻止移棺,就算他活着,也没必要非得去一趟皇陵。 “这老贼这么郑重其事,还专门在此处设了个营帐发号施令,有什么目的?” “郡主。”刚说完心中的疑惑,侍卫就悄悄潜移过来,“先前我们那辆驶往城外别邺的马车,被穆家的人盯上了。” 月棠皱紧眉头:“还真盯上了?” 侍卫点头:“一直跟到别邺去了。另外,靖阳王府那边也有人盯着。” 月棠神色阴郁:“就算是在防着月渊和我见面,盯着靖阳王府又是为什么?” 晏北望着她:“是有些奇怪,总觉得他们今天夜里除了想引出大皇子,还有别的目的。” “对了,”侍卫这时又道:“端王府那边传了话来,霍兄弟回来了。” “小霍?” 月棠脸色开阔了些:“知道了。”又道:“你先照我说的去办事!” 霍纭被打发去芜州打听周昀的底细,回来的可正是时候。 侍卫离去后,月棠扭头看了一眼那透着光亮的屋子,扬了扬下巴:“那桌面上放着的是一张舆图,十有八九标注的就是今夜皇陵那边的布防。” 晏北眯眼:“你想要?” 月棠摇头:“不动它,靠近些,瞅上几眼就好。” 他们俩都是学过武略的,这种布防图纸,就算没拿到手也大致知道哪些方位会布防,能够就近瞅上几眼,便已八九不离十。 晏北想了想,便掉了头:“你跟我来。” 禅房不大,只要能够贴近窗口,完全可以看得清楚桌面上的舆图。 晏北回到了先前蹲守之地,按着月棠的肩膀示意她先藏起来,而后自己潜入了密林。 随后山岗之上传来嗖嗖嗖的声音,很快驻守在禅房外围的护卫有了反应:“什么声音?!” “好像是衣物悉簌之声!……有人!” “去看看!” 防守的护卫一阵忙乱,立刻离开了几个人。 月棠瞅准空子掠上了屋檐,倒挂在房梁之下,快速朝屋里桌面上看去。 图纸铺满了大半个桌面,标红的地方入眼可见。 也就几呼几息的功夫,月棠又趁着追踪的护卫回来,那刹那的失守间退了出去。 飞快奔至山下的功夫,晏北也到了。 “走吧!” 她比了个手势,快速翻身上马,继续朝着皇陵方向追踪周昀。 山上一无所获的护卫又回到了围墙下,先前的骚乱逐渐静止。 而此时穆垚又快速走入了屋中,禀报道:“父亲,已经确定靖阳王不在王府中,刘荣方才去王府里传口谕,靖阳王不曾出来接旨!” 灯下的穆昶轻捋胡须,闻言露出阴冷之色:“连皇上口谕都不能出来接旨,果然是去城外别邺了吗?” “不能笃定去向,但一定是不在王府里了!” 穆昶缓缓抻身:“不管去了哪儿,是真的去了别邺,还是去了皇陵?至少都能肯定,一时半会儿出现不了了。” 说到此处,他目光一凛:“你传令下去,让他们动手!” 穆垚躬身称是。 从寺里出来的两匹马,立刻便载着两个护卫朝着城内奔去。 城门里头正等着消息的一路人马,在听完了传话之后,遂把手上的酒碗放下,一个接一个的潜入夜色,掠向了枢密院。 而荒凉的驿道之上,月光正透过云层遮遮掩掩的洒向大地。 周昀驾着马,迂回奔驰在山涧的弯路上。 马蹄声在空旷的地界里显得格外响亮,他紧紧的拉着马缰,两耳不敢放过周边任何一丝动静。 今夜从皇陵到寺庙之间,一定有不少往来穿梭的穆家人,他选择了小道,尽量避免与他们撞上。 但绕过两座山之后,山头变成了矮小的土坡,举目望去全是农耕土地,他即便是再迂回,马蹄声也还是掩饰不住。 在勉强坚持到距离皇陵十来里路时,看着远处高高竖起的哨楼,他把马勒住了,环视四面之后,他把马拴在树上,改为步行,朝着前方掠去。 魏章领着两个侍卫完全按照他的路线跟随在后,看到他不顾一切潜行过去的背影,神情已经十分凝重。 如此不顾一切的行事,谁还能认为他只是在履行王府侍卫的职责呢? “跟上吧。”往后方看了一眼之后,他挥起了手。 从周昀暴露疑点开始,魏章已经开始了对他的严密防范,可是至今为止,并没有发现他对月棠或者端王府有什么阴谋。 反而他对穆家和大皇子相关之事极为关注,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皇陵的看守其实并不算严谨。 平时这里的禁卫只需要看护着是否塌方,有无人故意破坏,以及防着宵小接近尚未落葬的先帝后妃棺椁即可。 但今夜寒风瑟瑟,四面哨台之上火光通明,起码比平日的防卫多了两倍。 魏章觉得大皇子如果当真想要阻止安贵妃的棺椁被移走,跑到皇陵来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他甚至并不觉得大皇子还会出现。 穆家早就把消息传遍了京城内外,大皇子如果还活着,绝对不可能拖延到此时。 不得不说,穆家这个阵仗,铺的实在有点太大了。 难怪连他们郡主和靖阳王都忍不住想要过来看一看。 “大人,看那儿。”在皇陵外围停下来的时候,身边侍卫立刻示意他朝左前方的土堆看去。 此时周昀正趴伏在土堆下,全神贯注地查看着前方存放棺椁的石殿。 想到这个来历古怪的周昀,魏章的眉头又皱紧了些。 周昀不但单枪匹马的来了,而且面对气氛明显诡异的这一片墓地,似乎还抱持着某种决心。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大人,郡主他们来了。” 侍卫悄声给他指了个方位。他扭头看去,果然在那边暗处,几道人影正轻快的朝着这边掠过来。 魏章叮嘱:“别出声。盯着他。” 随后飞快地迎了上去。 “怎么样?他人呢?”月棠迎面问。 魏章指了周昀藏身之处。 此时相隔甚远,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 可即便如此,也依然能够看出来他全神贯注的盯着石殿方向。 如此古怪,要不是月棠对月渊有着足够的了解,几乎都要怀疑他的身份了! “怎么办?抓不抓?”魏章问。 月棠正凝神,忽然神色一动,又转身朝后方看去。 却见黑暗中一道人影飞快掠来,却是靖阳王府的侍卫。 “王爷!先前天黑时分,枢密院那边来报,说是前后左右接口都有人鬼鬼祟祟走动!” 侍卫气喘吁吁的说完,月棠和晏北神色同时凝重:“枢密院?” 晏北冷啐:“怪不得老贼把皇陵这边搞得如此之大的阵势,原来是做着两手打算!他这是顺道打着那两个侍卫的主意呢!” 梁昭和穆晁还关在大理寺未曾发落,原因就是在内务府抓到的两个侍卫还未曾松口。 只有他们死了,永远不能再成为人证,穆梁二人才能因为死无对证,被放出来! “你得赶紧回去,”月棠道,“穆家有备而来,万一让他们得逞了,不划算!” “那你这边……” “穆家今儿没工夫冲着我来,放心。”月棠往远处黑黝黝的林子里扬了扬下巴,“何况我还早就让叶闯带着人埋伏在这了。” 晏北张望一圈,遂迅速点头,把身边侍卫留了一半下来,随后又掠回了来时的林子里。 月棠望着前方的周昀片刻,随后贴地前行,一直到确保不会打草惊蛇的地方才停下来。 (本章完) 第161章 皇子位的龟符(求月票) 第161章 皇子位的龟符(求月票) 整个皇陵地界,除了周边树林里传来的风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时间好像凝滞住,只有看头顶的星星能够得知此时已是子夜过后。 土堆之后的周昀也像是凝滞了。他像是与这土地连成了一体。 月棠在后方盯了他许久,他纹丝也未动。 这让月棠有些疑惑。 凭他身上与皇宫有关的诸多疑点,他若不是宫里出去的侍卫,就一定是皇宫中人。 再联系到他对穆家这两日放出的风声如此关注,他跟大皇子月渊有关,也八九不离十了。 月棠对月渊十分熟悉,哪怕他可以换一张脸,他的言行举止,月棠也能够辨认出来。 况且月渊从前想骗月棠几乎都没有成功过,他想偷偷潜到端王府,还能日日舞到她面前来,哪里可能不露马脚。 所以月棠肯定,周昀绝对不是月渊。 但他很有可能是月渊的人。 他说他家乡是芜州,从芜州到京城,快则半月,慢则一月。 自晏北在朝堂上提起她三年前被谋杀时起,到和褚瑛你死我活的那天夜里时止,已经有一两个月。 京城的消息传到芜州,他们再从梧州赶到芜城,时间上完全可以满足。 月棠笃定自己的猜测,所以今夜务必要来这趟。 可是她不明白,既然月渊让周昀接近了自己,为什么月渊自己又不出现? 而周昀今夜跑到这里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难道他会联合月渊在此做什么举动吗? 前方在沉默。月棠也在沉默。 但很快这一幕沉默就被远处一路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打破。 几乎是同时,月棠一行和前方的周昀都抬起了头。 驿道那边一共来了七八匹马,到了皇陵牌坊前下来,都穿着官服。此时正在石室里值守的人快速迎了出来,冲着最前方的人施礼。 “是钦天监的人!”魏章仔细辨认了前方一番,肯定的说道,“他们前方举着旗子,就是钦天监衙门的徽旗。” 各衙门里都有自己的徽旗,夜晚出行办事,他们都会拿出这个,以便沿途各司辨明身份。 月棠眯眼紧盯着走在最前方的那人,还未曾辨明他们的动向,这时前方的周昀动了。 他竟然匍匐前进,借着阴影的遮蔽,快速地潜向到来的钦天监一行! “他想干什么?” 月棠和侍卫们同时绷紧了身躯。 “跟上去!” 下了令,大伙便一起随着他朝前走了。 树林的阴影一直到达距离牌坊十来丈远的时候就消失了。 牌坊两边哨楼上挂起的灯火,把四面景物照的无可遁形。 眼看着那一路人陆续走了进去,只剩下一个太监断后,他负着双手环视着左右,似乎正在确定周围是不是当真没有异状。 就在他收回目光,甩开袍子,准备抬脚跨门时,这时候周昀竟突然箭一般地冲上去,以迅雷不及及掩耳的速度,无比精准地掐住了那太监的脖子! 月棠吃惊的停住了步伐。 也仅仅是一个错愕的工夫,周昀便挟持着太监窜入了小树林! “有刺客!” 哨楼上的禁军看到了这一幕,立刻敲起了铜锣,“去林子里了,快追!” 牌坊里头早就防备着意外的两队禁卫,同时冲了出来,朝着树林里追去。 月棠咬牙,看看左右之后说道:“魏章跟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剩下的人在这里拦住他们!” 说完她扭转身,直接奔入了树林! 刚刚靠近了这一小段路,她已经看清楚了了太监的服饰。 那是紫宸殿的人。 即使不是掌事太监刘荣那样的级别,也不会差他太多。 而不管是什么级别的太监,他是紫宸殿的人。是皇帝的人。 而且今天夜里明显是出来办差。 周昀如今是她端王府的侍卫! 他竟敢劫持紫宸殿出来办事的太监,他是不要命了! 一旦露了马脚,端王府也要跟着受牵连! 月棠带着魏章,如离弦的箭一般,追随着周晌的方向而去。 林子是防风林。 此地风沙大,自早年开国皇帝选中了此处为陵寝之后,周边的林木都被保留下来。 守陵官世居在此,又加种了不少树木。 周昀挟着太监亡命奔了一段,估算着已经跑出了两三里路,而视野已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他才终于把人放下来,一脚踩在太监胸腹上:“想死还是想活?!” 太监浑身上下都在抖瑟,但直至此时还不忘色厉内荏指着他怒骂:“大胆狂徒!你竟敢劫洒家,洒家可是皇上的人,你这是图谋不轨,是大逆不道!” 周昀蹲下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若是不想活,现下我把你弄死在这里,谁能知道凶手是谁?!” 太监打了个颤抖,屁股蹭着泥土,往后退了退。 “你到底是什么人?!洒家身上并无值钱之物,你对我有何企图?!” 周昀抓着他的衣襟又把他撤回来,即使光线幽暗,他的双眼里竟然也迸射出异样的锐光。 “我问你,大皇子来找皇上的时候,是哪一日?!” 太监在他的手下明显一僵。“大皇子?他不是死了吗?……” 周昀一掌挥到他脸上:“少跟我装糊涂!他要是真不在了,你们这群凶手,如此大张旗鼓的在这里布下埋伏,又是作甚?!” 巴掌的声音在呼呼的风声里显得格外尖锐。 太监牙齿哒哒作响。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大殿下……” 周昀目光下滑,看着他身上并不清晰的太监服饰:“你是紫宸殿的侍笔太监,我认得你,你是刘荣的徒弟之一。 “除了刘荣之外,就数你们这样的人在皇帝身边待的时间多,宫里去过什么人,你会不知道? “还不老实,我就要你的命!” 话音落地,只见寒光一闪,他手起刀落之下,太监一条腿已经中了刀子。 惨叫声响起来。 月棠陡然停下来,侧耳辨了辨风声,立刻又加快了步伐。 太监几乎已快痛晕过去。哪里还见先前的嘴硬?此时已只会跪地求饶:“壮士饶命!小的的确不曾见过大殿下入宫见皇上! “宫里不少人都认得殿下,他如果回了宫,怎么会没有风声呢? “可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提到过大殿下。 “况且,如果大殿下还活着,并且还入宫见过皇上,那么今天夜里,太傅大人又何必兴师动众的在此等候大殿下出现呢?” 周昀望着模糊但又瑟索不止的他,咬紧了牙关。 忽然他身形顿住,快速转身望着身后。 而此时太监趁着这功夫,举起早就按在手下的一块大石头,照着他脑袋砸去! 可这石头还没落下来,一道魅影挟着杀气迎面而来! 又是一声惨叫,太监的左臂掉落在地,他手上的石头也轰然掉下来。 周昀是在人影出现的同时跳起来。 可是等他看到这一幕,他手里的剑已经不知该指向哪一方! 一面是要杀他的太监。 一面是突然出现的月棠和魏章。 “郡主……” 他退了两步。 月棠看向地下哀呼的太监,又转向对面,目光像是冰冻了的幽潭:“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想让我端王府为你背锅?!” “不……”周昀又往后退。 然后他突然刺出一剑,趁着月棠应招的时候,飞快转身逃走。 月棠目光一凛,飞身上前踹出一脚,正中他的后膝弯。随后脚尖点地,又借力前行,在他还没有爬起来时,手里的剑已经抵住了他的颈窝。 “在我面前还敢耍花招?这是活的不耐烦了!” 说完她一掌劈在周云后颈处,等他倒下,又即刻招呼魏章:“把他背上,立刻撤!” 魏章指着那太监:“他怎么办?” 月棠走上前,一把扯下太监腰间的荷包,又摸了摸他头上束发的发簪,全部搜摸干净,随后站起身来,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走!” 顷刻间,脚步声已经消失在远处。 而原地只剩下太监噗噗吐血的声音。 …… 回到牌坊附近林子里的时候,打杀声还穿过夜空清晰地传来。 月棠自己的十几个侍卫,加上晏北留下来的六个,已经足够应付那些禁军了。 她吹响竹哨,让夜鸟的声音传向皇陵那边,随后与魏章飞速奔上了来路。 月夜下的马蹄声像是沙场上的鼓点,又如同此时胸腔里的心跳。 此时城内的枢密院衙门里,一场交锋也刚刚开始。 枢密院没有天牢。 但两个侍卫被晏北安排的人关在存放兵器的石室里日夜看守,也与天牢的稳妥不相上下。 可是穆昶早已处心积虑,自从听说晏北和月棠去了城外别邺,便立刻让人在枢密院的伙房里动了手脚。 他们做的十分隐蔽。 所有吃的喝的牢牢把关都没有问题。 但是在做好的饭菜送到值守的人面前时,利用刮来的晚风将催眠的药粉吹进了汤食里。 入夜之后,侍卫们昏昏欲睡,察觉了不妥。派人回去禀报,但此时晏北却不在王府。 蒋绍即刻带着人前往枢密院,却被今天夜里当值的官员以非衙门中人不得擅自入内为由挡住。 而此时穆家安排的人,已经准备朝石室里下手了。 蒋绍不得已,只得在衙门外墙头上与他们拼杀。 好在晏北及时赶到了,但可惜的是,危乱之中,还是死去了一个人证。 让人前往去追捕凶手之时,剩下的那个人证,看着地下同伴的尸体,却突然开口要招供了! 就地一番审问后,天色便已由暗转亮。 晏北将还沾着血迹的供词塞入怀中,连自己家也不回了,直接奔向了城门,去接应月棠。 却恰恰在城门下遇到了扛着周昀回来的魏章和她。 路两边的民居已经在晨曦之下露出了微微的轮廓。 等他们跨境端王府,皇城司巡街的锣声才刚刚响起。 周昀被放倒在毓华斋。 一盆冷水淋下来,他打了两个激灵,从地上爬起。 月棠停在他的面前,垂眼望着他:“好大的胆子,敢到我端王府来当细作,来人啊,拖出去,剐了他!” 几个侍卫即刻冲了进来。 周昀脸色一白。 别人若说这话,他只会认为是虚张声势。 可这话从月棠的嘴里说出来,他相信该剐它千万,就绝对不会只有九百九十九! “小的罪该万死,但仍求郡主恕罪!” 他不能死。 他死了,殿下怎么办? 他绝不能死! “郡主!”他甚至都等不及月棠回应,已经膝行向前:“小的对端王府,对郡主,绝对没有窝藏半分坏心思!” 月棠冷笑:“难道刚才我看到的是假的?你顶着我端王府侍卫的身份,去劫持宫里的太监,难道这还不算害我?” 周昀双手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突。“小的……可以解释!” 月棠又是一声冷笑:“这时候知道解释,早干什么去了?即便是解释,必然也是撒谎糊弄我!我岂会在你身上栽第二次跟头?” “郡主!小的真的不是奸人!您要是不信,请看这个!” 他右手抖瑟着伸入怀中,从贴身的衣衫里,摸出来一块眼熟的龟符。 月棠接在手里,骤然间眯起了眼睛:“宫里的龟符?!” 她迅速把牌子翻过去,看着背面的刻字。“皇子位!” 皇子位是皇宫中皇子们居住的宫殿。 之所以眼熟,是因为端王府的龟符,与皇子位的通行龟符只有细微的差别! “哪偷来的?”月棠按捺住心底的潮涌,把它握在手里,面色镇定的问道。 “这是大殿下赐予身边近卫的龟符,小的跟随大殿下六年,这是他亲自赐予!绝非偷来!”周昀绷紧身躯,脱口而出。 “是么,”月棠道,“我不信。除非你让你们殿下来见我!我亲自问他。” 周昀听到此言,却突然咬紧牙关,吐不出话来了。 月棠皱眉:“交不出人来,你就是撒谎!” 周昀深吸气,沉沉的咽下喉头:“小的也不知道殿下在哪儿,小的已经找了他一两个月了。” “找了他一两个月?”月棠转身,“你是说,月渊他的确还活着?!” (本章完) 第162章 他不见了(求月票) 第162章 他不见了(求月票) 周昀眼眶突然红了。 “三年前那场风雨里,殿下的确逢凶化吉,后来在河流的下游上岸了!这三年我们一直都留在芜州。” 这句话落下来后,屋里明明没有任何东西落地,却仿佛传来咚的一响,将所有人都震得脸色一变。 月棠直直地盯着他的脸:“你说的不是被救,而是在下游上岸,是什么意思? “后来为什么你们没回京城?难道当年的事故,的确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谋吗?” “郡主……”周昀嗓子干涸。 月棠塞了自己的茶给他,紧皱着的双眉之下,眼底浮出了火光。“快说!” 周昀索性把杯子放下,说道:“郡主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 “没错,那天夜里的落水,看似是一场意外,实则却是二皇子早就设好了埋伏,看准时机把我们大殿下推落水的!” 月棠双唇紧抿,看他片刻后说道:“二皇子为何要对你们主子下手?” 周昀牙关绷紧:“不瞒郡主,属下至今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当天夜里大殿下与二皇子在船上茶叙,我们都没有贴身伺候。 “只是按大殿下的吩咐,留守在他指定的几个方位等候。 “那几个方位一个是船头,一个是船尾,一个是连接我们船的横梯,一个是连接穆家船的横梯,还有两个则在船的下游二十丈左右的岸上。 “而我与另一个兄弟,就是岸上等候的这一批。 “大殿下临上船前,说如果船头的灯灭了,那所有人便到船的下游河岸等他。 “那天夜里风雨交加,一丈之内都几乎看不见人影,更别说站在岸上的我们,压根就看不见船舱里的情形。 “只是夜深之时,船头灯还真的灭了,紧接着船舱里就传来了喊叫声,又有人说落水了。 “我们惊慌失措,并不敢动,直到听见船头兄弟传来‘二位殿下落水了’,我们才赶忙跳到水里。 “就在那个时候,我们把大殿下截住了,可他见到我们之后,却二话没说,只命令我们继续往下游。 “我们顺着水流一口气游出了好几里路,在拐弯处上了一只早就停泊好的小船,那船带着我们上了岔道,随后就辗转到了芜州。 “可后来大殿下一直未曾说过,二皇子为何对他动手!” 屋里所有人听得满脸惊色。 从来不会插手月棠行事的晏北此时都忍不住开口:“你说的都是真的?” 周昀自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双手呈给月棠和他:“这把匕首是殿下所赐,上面还刻着内务府的徽记。 “倘若我有半字虚言,心甘情愿死于这把匕首之下!” 月棠把刀子拿在手上,反复观看后看向他:“是二皇子下的手,但月渊上船之前,早就有了防备?这就是说,月渊去之前也知道二皇子会动手。 “那他为何不多带些人在身侧? “除了你们六个之外,他没有再做别的安排吗?” “没有了。”周昀道,“当时我们不明白殿下如此安排是为何?后来一想,他让人守住了穆家的通道,也守住了回船的通道,更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就是落水溺毙。 “这一看就是留了后路。 “当我们追随大殿下上岸之后,剩下的所有侍卫都留在船上。后来他们也四处追踪我们,但殿下都不许我们出去露面。 “不过也正因剩余的那些侍卫拼了命地搜救,好长时间都没放弃,才让后来所有人都认为殿下溺亡了。” 月棠握紧了这把刀子:“果然穆家敢于如此大张旗鼓地提起当年落水之事,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凶手。” 周昀咽了一口唾沫:“殿下后来只说,二皇子要杀他。当时在船舱里埋伏着六个黑衣人,暴风雨袭来之时,那六人同时出手,招招都是冲着他命门而来! “不过他们也没想到殿下早有准备,王袍之下他还穿了软甲,刀剑刺过来的时候,他就立刻打掉船头的灯,跳入水中了。 “随后二皇子才跟着跳下来。而船头灯熄之后,船上的人就伪造了二人同时被风雨卷入水中的假象。” 月棠在门下徘徊:“二皇子一直生活在穆家的掌控之中,既然穆家没有插手,那他又是哪来的力量对付带着大批侍卫随身的月渊? “那里有人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周昀摇头:“后来据大殿下说,那六人的功夫也不弱,当中甚至还有个女子。 “但双方交手短暂,看不出来他们是什么来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是穆家的人,也不是二皇子身边的侍卫。因为两边所有的人,在登船之前的几天里,大殿下都见过。” “所以皇帝的确有他自己另外藏着的一拨人。”月棠给出结论,“皇帝自己演了一出苦肉计,他以为那六个人出手重伤了月渊,即使没看到他尸体,落水之后也料他必死无疑。” 既然没有料到月渊事先有提防,多年下来不见月渊的消息,自然也就会认定他死亡。 可是在三年之后的某一日,皇帝发现当初本以为已死的月棠竟然没死,她还活着回来复仇了,所以皇帝开始不安。他在褚家被月棠追得走投无路之时,想到了当初同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月渊。 他没有任何人可以放心吐露这些心事,但穆家与他是目标相同的,所以他向穆昶问出了那句话:皇兄到底死没死? 谁知道正是这句话,竟然在后来被穆昶利用上了。 穆昶把落水之事弄得满城风雨,把真相撕出了一角,皇帝这个嫌疑人也开始浮出水面,同时又把周昀逼了出来。 月棠快速想到这些关键,再问周昀:“他是什么时候入京的?你刚才说,找了他一两个月,难道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殿下是三个月前,听到京城里一连串的事故,猜到郡主可能还活着,从而从芜州入京的。 “当年殿下虽说穿了软甲,但其实还是受了一些伤。 “等他养好之后,朝中大局已定,皇上已然登基,而先帝驾崩,端王殿下也已逝去,形势对殿下来说没有任何利好。 “所以我们只能在芜州住下来。 “殿下没有说过他的具体打算,究竟是一辈子留在那里,还是筹谋着挑个时机回到宫中,他都没说。 “但这些年殿下一直都让我们几个轮流往返两地,打探和传递消息。所以京城里的动向,我们大致都知道。 “何张两家的血案传到芜州,殿下就觉得不对劲了,那时候我们也查过郡主的死因。 “没有确凿证据,但是也大致知道是哪些人。尤其是杜家。杜家出事后,殿下肯定郡主还活着,于是留下我与另外一个兄弟善后,他带着另外两个兄弟提前进了京。 “可等三日后我们从芜州启程,到达京城后在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一直没有等到他。 “在胡同里遇到郡主的那夜,是我四处寻找他下落的第十日。” 月棠皱眉算了一下:“他比你先入京,你怎么确定他一定到京城来了?” “确定!”周昀指着她手里的那龟符,“郡主定然知道,这龟符是分成两半的。 “当时我们约定好在端王府外最近的土地庙里见面。我的一半龟符,由他拿着,我们约好,谁先到了,谁就把这一半龟符放到土地菩萨座下。 “我在土地庙里,拿到了那半枚龟符,足能说明他到了京城。” 月棠看着手里的龟符,凝眉默语。 有这个为证,自然能够说明月渊的确入了京城。 “他身边的侍卫呢?” “也没找到!”周昀双眼里浮出了焦急之色,“这两个月里,不管我如何在京城大街小巷里释放暗号,都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小的有不祥的预感,殿下恐怕,恐怕遭了意外!不然绝不会他们三个一个都见不到!” 月棠神色跟着变得深沉。 “所以你偷偷潜入宫廷,是为了打听他?” 周昀愣了下:“您连这个也知道?” 魏章斜睨过来:“你以为郡主还有什么不知道?” 周昀惭愧地低下头:“是,小的怀疑殿下遭了皇帝的毒手。因为三年前他就这么做过,若三年后知道殿下在京城出现,他一定还会这么做! “可惜我入宫并未探听到任何线索。” 月棠此时也难以掩饰住心底的潮涌。 皇帝在月渊身上所做的一切,竟然没有任何人察觉,他竟然没有流露出任何端倪,如此城府,怎能不让人心下凛然? 谁能够想到人前看似懦弱无主见的他,在穆家那十年里,不但藏住了一批自己的人,而且还无声无息,制造了那起看似意外的落水事件? 他要杀月渊的原因,究竟又是什么? 想到月渊南下之后,端王后来和安贵妃私下的接触,她心下恍然:“月渊的准备,恐怕不是登二皇子的船之前才有的。 “他是离京之前就有了。 “如此说来,他亲自南下接人的用意,恐怕就没那么单纯。” 说到此处,她又看向周昀:“你们去江陵之前,你们主子没有透露出任何端倪吗?” 周昀的担心不无道理,旁人根本没有道理去杀月渊,只有皇帝! 但认定死去三年了的月渊刚一露面就被皇帝杀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最起码认定月渊的身份,也是需要时间的,不是吗? 周昀摇头:“我们伴随大殿下六年,从穆皇后病薨之后,他接掌每年前往江陵探视的任务起,小的就陪在殿下身边。 “他们兄弟前后见面也有一二十次,看上去一直很和睦。” 听到“穆皇后”三字,月棠回神:“你们是那个时候到月渊身边的?” “正是。”周昀双拳放在膝头,“我是六年前——也就是穆皇后病薨之后不久,随同其他几个兄弟一起,从皇子位的普通侍卫,调到大殿下身边成为近卫的。 “我们到达大殿下身边那天,正好是穆皇后的生辰。” 月棠睨他:“皇后的生辰?” “就是这个日子,小的记得很清楚。”周昀道,“那天晚上我们六个人,由端王殿下领着到达皇子位。 “待端王殿下走后,我们随同大殿下走入内殿,才发现原来安贵妃娘娘在庭院里烧纸祭祀皇后。” 月棠瞳孔微缩:“安贵妃怎么会在那里祭祀皇后?” “一点都没错!”周昀重重点头,“贵妃娘娘穿着素服,亲手在火盆里烧纸,有一张未曾烧完的纸张之上,赫然写着皇后娘娘的尊名,小的看得很清楚。” 月棠道:“可是在我的印象中,皇后娘娘对宫中妃嫔一视同仁,不曾针对过谁,也不曾刻意亲近过谁。 “宫中对皇后娘娘的生辰也会有例行的祭祀,安贵妃为何会在皇子位私下祭奠?” 先帝的后宫在月棠的眼里,浑然一个全是女子的衙门。穆皇后便是那位掌事者,其余以下所有妃嫔,对应的不过是等级不同的官员。 皇后赏罚严明,处事公正,手段也不失温度。 正是因为她的贤良,赢得了先帝和前朝的敬重,也让后宫女子看不到谄媚讨好的机会。 何况那时的安贵妃与彼时还是贵妃的沈太后争宠,二人时常被皇后调停,训责。 安贵妃即使不记恨皇后,又如何会在宫里正式的祭祀之余,还私下在这里为皇后烧纸? “小的也不清楚。”周昀摇头,“那天夜里大殿下也只是引我们拜见了贵妃,就让我们下去了。 “总而言之,小的就是从那天夜里起,到大殿下身边当差的。 “后来小的也发现,在每年皇后的生辰或者忌日,贵妃娘娘都会私下祭奠一番,她不会刻意瞒着我们,但也始终只有他身边的人与大殿下身边的人知道。” 月棠扶着椅背,门外天色已然大亮,侍女太监们都已开始各司其职。 但她眼里像是根本看不到这些。 周昀说得颠覆了她的认知。 安贵妃与皇后即便不算仇敌,他们一个是二皇子的母亲,一个是皇长子的母亲,起码是有利益冲突的。 安贵妃私下里单独祭拜皇后,这一定是有特殊的情谊才会这样做。 可她们这情谊是怎么建立起来的?(新的一月,求月票哦) (本章完) 第163章 离人醉(求月票) 第163章 离人醉(求月票) 殿里沉默了一会儿,隨后月棠重新看向地上:“你起来吧。” 周昀谢恩。 起来时却忍不住往前一栽。 魏章眼疾手快上前把他架住,一看他脸色发白,知道是先前挨了月棠的揍,又在冰冷地板上跪了这小半日,有些支撑不住了。 便重新沏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关於大殿下的下落,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赶紧一併说出来。” 周昀喝了半碗热茶,长吁一口气,看向月棠:“小的能够想到的要紧的事,都说出来了。 “郡主若还有话要审,请只管说。” 月棠沉息片刻,问道:“你主子去江陵之前,可曾有过提防二皇子的跡象?还是说,他是直到去了江陵之后,才发现了二皇子什么?” 周昀凝神想了一想:“大殿下每次去江陵之前,都是接到端王殿下的传话才去的。 “每一次大殿下的举动,在我们看来都像是例行公事,並没有什么特別。 “但是在最后一次去江陵接二皇子,殿下却把自己的书房全部收拾了一遍。 “临走之前的那天夜里,殿下几乎是彻夜未睡,凌晨时分还去了一趟安贵妃的殿中。 “除此之外,倒没什么。 “就算这些看起来有所不同,我们也都只当是二皇子即將归京,紧接著倘若先帝立下太子,那么大殿下也要面临封王开府,搬出宫去,提前收拾收拾也无可厚非。 “但是发生了后来的事,小的如今就觉得,也许大殿下在离京之前就有所预料。” “你也这么觉得?”月棠望著他,“那他走之前,安贵妃又是如何样?她对於朝中立储,可表达过什么態度?” 朝中一共四位皇子,除了月渊和二皇子之外,还有年幼的三皇子和四皇子。 三皇子的生母是宫女,基本出局。 虽然朝堂上下几乎默认先帝会立二皇子为储,但月渊和当时已经被封皇后的沈太后所生的四皇子,未必完全没有机会。 “没有。”周昀眼中略显迷惑,“小的跟隨大殿下六年,不管是在宫里的三年,还是在外蛰伏的三年,竟从未曾听他和安贵妃提到过夺嫡相关。” 月棠睨他:“你可不许说谎。” 周昀又挺直了腰身:“小的已发毒誓,而且我也知郡主与我们大殿下手足情深,小的眼下万分期盼郡主能够帮忙查找殿下下落,此时绝无说谎之理!”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体验棒,101????????????.??????超讚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月棠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 “你先回房去。” 周昀急切地站起来:“小的早前犯了糊涂,妄图利用郡王府的优势寻找殿下,险些为郡主带来麻烦,是小的过错,郡主若要责罚,小的甘愿领受! “但请郡主帮忙寻找我们殿下! “如今穆家和皇上已经达成默契,就算殿下尚且没有落到他们手上,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月棠冷哼:“这会儿知道了求我了,早干什么去了? “若是今夜没有让我逮了个正著,你还打算一直装下去呢!” 周昀面红耳赤,把头低垂:“小的不敢欺瞒郡主,因为殿下离开芜州之前,说的是进京来寻找郡主。 “结果他到了京城,人却不见了,小的心里……心里害怕是郡主这边出了什么变故。 “故而一直没敢跟郡主说实话。” 月棠冷哼了两声,端起碗来喝茶。 魏章见状,便又示意周昀起来:“走吧。该怎么做,郡主自有主张。” 周昀只能咬著牙关站起来,跟隨他出去了。 晏北看著他离去,立刻起身坐到了月棠身边:“大皇子是在褚瑛死之前就已经失了踪的,那个时候你还没露面,他就算到达了京城,也还不知道你在哪里。 “也就是说,他根本还没来得及找到你,就已经失踪了。 “那他在没有找到你的情况下,会去哪儿? “周昀说他十有八九遭了皇上的毒手,那皇上又怎么会知道他在京城?” 最为了解月渊的,就是月棠了。 关於月渊的动向,也只有她能摸得著头脑。 但月棠眉头越皱越紧:“如果他没有入宫,皇帝不可能知道他回了京城。 “可他既然都已经在芜州待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一回来就送到皇帝面前去? “他若出了意外,虽然依旧是皇帝的嫌疑最大,可目前看来,皇帝依然不具备充足的条件。” “那他还会去哪儿?”晏北满脸都是疑问,“你没猜错,大皇子肯定知道很多真相。 “皇上和穆昶绝不可能把真相吐出来,那我们唯一的办法,只能找到大皇子。” 面对晏北的问题,月棠没有言语。 她岂止是要找到月渊问出真相,眼下她更关心月渊的安全。 那个从幼年时看不起她是个女孩子,后来被她打趴,又心甘情愿处处维护她的二愣子月渊,已经是这个世上与她最亲的亲人。 在真相未曾明白之前,或许还很难一言断定当年是非黑白,可对月棠来说,哪怕月渊站在了阴暗的那一面,她也会愿意听他的解释! 而这一切,都只有在儘快找到月渊的情况下才能够实现! “他既然已经入了京城,那就一定还在这京城里。”她望著天色已经大亮的庭院,站起来,“如果皇帝已经把他杀了,那就等同於他已经死於三年前。 “这一次穆家布这个局,皇帝根本没有必要配合他。 “直接跟穆家篤定他死了不就好了? “皇帝何必再生出这些波澜,把自己卷进去,暴露自己弒杀兄长的嫌疑? “根本没有必要!” 话到此处,她的语气坚定起来:“所以我相信月渊一定还活著!他如今不露面——连他亲生母亲死后哀荣不保都不曾露面,他一定是另有原因!” 她握了握双拳,走到窗前,看著从层云缝隙里透露出来的朝阳,神色更加明朗了一些:“衙门里该上差了吧?我去一趟皇城司!” 说完她已经迈出了门槛。 “哎,你等等我!” 晏北连忙把杯子放下,也跟了上去。 …… 连日阴云之后,竟然迎来了晴朗的日子。 但此时穆昶的心情,却像是收集了所有的乌云,更加阴沉了。 皇陵那边的廝杀,是天明时分,传到寺庙里来的。 那时候他正躺在臥榻之上,静等著枢密院这边的消息,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人隔著一团云雾在叫他。 一时云开雾散,那人露出脸来,却是妹妹穆皇后。 穆昶心里一紧,不愿见她,掉头就走。 穆皇后却在后方厉声叫他的名字,还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领子:“你还我儿的江山!” 穆昶喉头一下收紧,被勒得出不了气来。四脚乱爬,死命挣扎,脚下一空,身上却传来一阵闷疼! 睁眼一看,他竟从床上滚下来了,额头后背一阵冰凉,中衣都汗湿了。 “太傅!” 惊魂未定之时,门外就传来了卢照的声音。 “太傅,皇陵那边出变故了!”卢照走进来后,当先稟报了消息,说完才发现穆昶坐在地上,一愣之后,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太傅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穆昶却没由他追问下去,而是凝眉捕捉了他话里的信息:“皇陵怎么了?大皇子出现了?” 卢照摇头:“没有来。反而是有人劫持了宫里的太监,杀死在树林里。那群黑衣人不知是何来歷,廝杀了一阵之后就撤退了。” 穆昶已然定下神来:“劫持太监?太监不是跟著钦天监去黄陵那边监督移棺之事吗?他不过是个做事的,为何会被人劫持?” 最近宫里太监出事的次数可以有些多。 “找到尸体的人回来说,太监身上值钱的物事被洗劫一空,可能是路过图財的宵小。” “蠢货!”穆昶凛目,“哪个不长眼的宵小会跑到那种地方去劫財?確定不是大皇子的人吗?!” 卢照默了下:“黑衣人数量有將近二十个之多,当年大皇子身边的侍卫,几乎都跟隨队伍回了京城。 “就算他身边还有人,不可能会有这么多。 “再说了,如果是大皇子,他也没道理出现就为了杀死一个太监。” “那就是月棠的人!”穆昶咬紧了腮帮子,想到昨天夜里,他得到的消息是月棠和晏北都去了南郊的別鄴,他神色又是一变:“这死丫头又骗我! “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卢照道:“这回人切切实实死在她手上,尸体也还在,属下可需要去擬个摺子,告她一把?” 穆昶凝眉默语,然后咬牙道:“你知道是她乾的,你又怎么证明是她乾的?这种挠痒痒式的动作,就不必干了!” 卢照垂首。 穆昶又倏地转身望著他:“既然她並没有区別鄴,那晏北也肯定没去,枢密院那边怎么样了?” “父亲!” 他话音刚刚落地,穆垚就快步从外头走进来了。脸色比起炉灶还要凝重:“父亲,枢密院那边失手了,晏北昨晚突然出现,率领靖阳王府的侍卫入內,击退了我们的人!” “那两个人证呢?” “死了一个,但还有一个被他们保下来了!事后就向晏北吐露了实情,已经指控了二叔和梁將军!” 穆垚稟报这些的时候简直都不敢抬头。 穆昶一拳砸在桌面上:“又是功亏一簣!” 说完他又瞪过来:“昨天夜里城內城外,都没有任何大皇子的消息吗?” 穆垚与卢照对视一眼,同时摇头:“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穆昶把拳头收回去,眼里的怒气化为狐疑。“没有任何消息,那他难道是真死了吗?” 喃喃自语了这一句,他再扫眼看了看庭外,沉声道:“回城,去宫中!” …… 今日早朝无事要奏,皇帝例行公事问了几个衙门政事,便宣布散场。 沈太后与皇帝一起走出大殿后,在分道的岔路口把他喊住:“近日街头传说三年前皇上与大皇子同时落水另有他因,不知皇上对此有何说法?” 皇帝向她拱手作了一揖:“市井传闻,岂可当真?太后一向睿智,定然不会轻信这些谣言。” 沈太后扯了扯嘴角:“哀家都没说是什么话,皇上就认定是谣言?这么自信?” 皇帝直起身,神色泰然:“三年前的事情,三年前就都已经有了定论。不管是什么话,是落水之事也好,是端王之死也好,重新掀起来,都是谣言。 “太后你说是不是?” 沈太后面色瞬间一凛。 等她重新定睛看向对面,皇帝却已经离开原地,踏向了长廊。 “姑母,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端王之死?” 伴隨在侧的沈黎望著皇帝背影,上前问了一句。 沈太后沉下脸来:“胡说八道的话,你怎么什么都听进了耳里?” 沈黎愣住。 沈宜珠过来后,扬起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呆头鹅,你又发什么呆?” 沈黎“嗐”了一声:“我不过是把街头的传闻告诉了姑母听,谁知道反被姑母给骂了。” 他无辜地摊开了两手,说起了来龙去脉。 “端王之死?”沈宜珠也朝皇帝离去的方向探头看了看,诧异起来。 …… 皇帝进了紫宸殿,打发刘荣:“朕有些饿,你去御膳房准备些汤食过来。” 刘荣称是,转身时眼神示意廡廊下自己的徒弟顶上来,然后才离开门下。 皇帝径直入了內殿,殿里只有宫女在为他熏衣裳。 他走过去,双手轻轻地揽住她的腰肢,轻闭双眼,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我好累。” 说完又微微侧首,朝她的耳窝深深嗅了一嗅:“今日擦的什么,这么香?” 宫女微微一笑,把衣裳放下来,反手抚上他的脸庞:“是奴婢小时候,娘娘赐过的一款胭脂,它叫『离人醉』。” “你小时候?”皇帝睁开眼睛,“那就是我母亲……” 宫女在他的怀抱中转过身来,温柔地望著他:“好闻吗?” 皇帝微微垂眼,扬唇嗯了一声,又深深靠在她的肩窝里:“你擦什么样的香都好闻。我的阿言,是朕此生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之一。” (本章完) 第164章 果然是你!(求月票) 第164章 果然是你!(求月票) 內殿一室旖旎。 年轻的男女依偎在一起,晨光给他们的身影勾勒出一抹柔和的金边。 “等到尘埃落定,你便给我生个皇子。” 皇帝捏著阿言的手,紧贴在自己的心窝上。“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阿言微笑:“奴婢不和皇上在一起,还能去哪儿呢?奴婢这一辈子,就是和皇上绑在一起的。 “还有半年,玉璽就到手了。到时候这天下便是皇上真正的天下。奴婢为皇上高兴。” 皇帝点点头,但眉头却又蹙起来。“虽说如此,但我眼前障碍重重,又岂止是一枚玉璽而已?” 阿言幽嘆一声,扶著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然后替他揉起太阳穴。 “不必心急,再难的路都已经走过来了,剩下这些又算什么呢? “当前有太傅为皇上衝锋陷阵,您只需运筹帷幄就好。” “他?”皇帝嘴角噙起一丝寒意,“我站得越高,他的权力也就越大。在他们看来,我只不过是他们穆家脚底下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阿言没有反驳:“他野心再大,眼前还有个永嘉郡主。皇上把这一步棋走好了,穆家压根不会成为威胁。” 皇帝闻言,神色好了些,声音却更加缓慢了:“可永嘉却是一头更加可怕的恶虎。” 本书首发 看书首选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顺著帘櫳踱步,语气幽沉:“本来结果应该是十拿九稳,这三年里我们暗中早就做好了准备。 “先在穆家面前虚与委蛇,让穆家去对付沈家,等时间一到拿到了玉璽,再慢慢来收拾穆家。 “那个时候即便还留下个靖阳王府,倒也不足为虑。 “晏家还算忠诚,当年能够在朝堂群龙无首之时,为远在京城以外的我压制住沈家的妄念,他对我的皇权暂时不会有威胁。而我还可以利用他稳住朝廷。 “可是谁能想到——我是万万没想到,褚家当时了那么多心思,出动的还是广陵侯府杜家,利用的是皇城司,结果月棠她竟然没有死! “她不但没死,还回来復仇了,一路所向披靡,从何家、张家,到杜家又到褚家,她拥有如此之大的杀伤力,让人心怵。 “但我也不曾为她乱阵脚,到底她与我都是月家人,都流著月家的血,她就算回来了,什么也不知道的她,反而可以成为我的助力。 “她对穆疏云完全不留余地,那我想著,用她帮我压制著穆家也好,就让他们相互斗起来。 “无论到最后他们谁贏了,得利的都是我。 “可谁知道,月棠竟然放著穆家不杀了,却一门心思查什么真相!” 他倏地转身,“端王和月溶的死对他来说有那么重要吗?他们为什么死的,跟她向穆家復仇有关连吗? “她为什么要追根究底?为什么不像杀杜家杀褚家那样,手起刀落,把穆家杀了再说?!” “皇上……” 阿言上前握住了他握起来的拳头。“慢慢来,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已经不急於一时。” “不,你不知道,”皇帝摇头,“自从月棠回来之后,我总有一些不妙之感,总觉得那些被我们封的死死的秘密,已经被撕开了缝隙。 “再加之月渊……” “篤篤!” 话刚说到此处,房樑上传来了两下轻敲木樑的声音,藏身於藻井內的暗卫发出了提醒。 皇帝骤然收声,看了一眼外殿方向,把阿言放开了。 內殿里的消息没有一丝动静传出来。 穆昶来到门下时,太监殷勤地迎上来:“太傅大人,您来了。” 穆昶望著他:“刘荣呢?” “刘公公被皇上传到御膳房去了。” 穆昶皱了皱眉头,往殿內看了一眼,直接走了进去。 “皇上在內殿呢,小的这就入內通报。” 太监弓著腰,一溜烟地走进去。 等他出现在帘櫳下时,皇帝已经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而阿言重新拿起衣裳开始薰香。 “皇上,太傅大人来了。” 皇帝睁开眼睛。 起身到达外殿,他神色已然放鬆,变得和顏悦色:“舅父怎的这么早就进了宫?” “皇上,”穆昶行了一礼之后,走到了他的面前:“昨夜大皇子,並没有去皇陵。” 皇帝在走向侧殿茶桌的半途停下,把身子转回来:“没去?” 隨后他嘆了一口气:“既然连这样都没出现,那看来应该是已经死於当年的河水之中了。” “大皇子没出现,却发生了一件事。”穆昶缓步上前,“昨天夜里虽然大皇子没露面,但宫里派去和钦天监一起监督给安贵妃移棺的太监却被人杀了。” 皇帝这下彻底把身子转了回来。“是谁做的?” “没有人看见凶手,他们全部都蒙著面。”穆昶拢著双手,“但是昨天夜里,永嘉郡主和靖阳王却使了一招声东击西,把臣给骗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去別鄴。也没有在他们各自的王府里。 “所以臣推测,永嘉郡主去了皇陵,並且,他们在那里劫持了办事的太监,並且把他杀了。” 皇帝顿住身形,脸色接连变化了几遍,隨后把脸沉下:“堂姐竟有如此大胆?你可以有证据?” 穆昶摇头:“没有证据,臣也不是来告状的。 “只不过是想问问皇上,郡主別的什么都不干,连夜奔波百余里,却单单只劫杀一个太监,这是为何呢?” 皇帝一脸茫然:“朕如何知晓?” 穆昶微微扬起嘴角,目光透过大开的殿门,看向了周围的宫宇:“皇上前阵子突然下旨提前修缮皇城宫殿,不知道最近这修缮的工程可告罄了?” 皇帝脸上的茫然转变为凛然。“太傅问起这个做什么?” 穆昶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来,目光直直望向他:“臣一来就说到皇陵之事,皇上倒是不著急似的。” 皇帝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走到穆昶对面的锦榻之上坐下来,抬眼与他对视:“舅父此番进宫,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穆昶深深回望过去:“穆家与皇上早已经於十三年前就已经绑定在一起,自此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想皇上再清楚不过。 “当年落水之事,外间不少人私下猜测是我动的黑手,可当时船上只有皇上和大皇子,我想下黑手的到底是谁?皇上心知肚明。 “我问皇上一句实话,这几日外间所传言,当夜船上发生过爭执,以致杯盘倒地,还有带血的匕首,这些都是真的,是也不是?” 皇帝背光而坐,阴影覆盖了他整张脸庞,此时静默不语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座威严的石雕。 穆昶见他不语,接著往下说道:“若是皇上觉得自己羽翼已丰,完全用不上穆家了,自然也用不著回答我。 “只不过我却要提醒皇上,永嘉郡主一贯不达目的不罢休,她既然决意要追查端王的死因,那么只要有一丝线索就绝不会放鬆。 “而这一查下来,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是查到了大皇子头上——大皇子与永嘉郡主素来手足情深,就是她必定也会为大皇子討公道,那么皇上也当提前想好该怎么回应她才是。” 阴影里的皇帝依旧未动。 此时的穆昶反而放鬆下来。 直到过了片刻,晨光辐射到了榻旁茶几上,皇帝才缓缓动了动袖子:“她查到哪里了?” 穆昶倏然凛目,屏息片刻说道:“果然是你!” 一句话脱口而出,带著一锤定音的气势。 人面对在乎的人和事总是这样,心里篤定是一回事,亲耳听到承认事实又是一回事。 穆昶心里忽然有些空洞:“你,为何这么做?!” 他害怕皇帝这么做的理由,正是自己死死捂住的那个秘密。 如果那个秘密皇帝也知道了,那——那將会是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皇帝定定望著茶水里的倒影,幽声说道:“因为我不想输。 “月渊是父皇的长子,他的生母是贵妃,论起来,他与我的身份地位其实不相上下。 “只是因为母后贵为皇后,又为父皇所尊重爱惜,所以世人都认为他会把储君之位传给我这个嫡出皇子。 “可是从小父皇就把我送到了江陵,我幼小时候留给他的那点印象恐怕早就已经淡去。我也早就忘记了他的长相,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符號,一个特殊的身份。而我相信我对於父皇来说,也是如此。 “而皇兄始终生活在他的身边,他们朝夕相处,彼此任何变化都知道。哪怕是斥责,不满,也是在彼此心里刻满了烙印的。 “父皇直到临终前都未曾擬定储君人选,难道不正说明月渊也拥有极大的上位的可能吗? “那个风雨夜,是我最好的机会,也是我最后的机会。 “舅父,换成是你的话,你也会这么做的,对吧?” 皇帝话尾带出来一声轻笑,就连投过来的目光也有些刺人。 穆昶凝眉:“是因为这个?” “当然。如果不是它,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穆昶把双唇抿住。 这番话倒是让人无法反驳。 平心而论,先帝对远在江陵的这个二皇子实在算得上是很惦记。十年里,宫里没有缺失过任何一次年节的赏赐,更是每一次都会提前到达。 但也无法否认,相隔千里之遥,父子情分是无法通过他人代传的赏赐和书信就可以建立的,皇帝心里有不安全感,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 他忽又把目光投过去:“过去,我怎么从未曾听皇上提起过这些?” “向舅父提起?”皇帝笑了一下,“让我防备著宫里的人,这些不是舅父从小就灌输给我的吗? “从我去到江陵时起,你就告诉我要提防端王府,提防沈家。 “等母后过世之后,皇兄担任了每年前往江陵探视的钦差,你又说皇家没有兄弟,没有手足,他不是我的哥哥,而是我的敌人。 “你不是比我更清楚,我是怎么看待他的吗?” 穆昶被他一语噎住。 隨后他又道:“据我所知大皇子武功並不弱,皇上怎么有机会得手的?” “那么大的风雨,船里又只有我二人,怎么会没有机会?” 皇帝又笑了一下。“舅父这是怎么了?你要答案,朕就给了你答案,怎么反而这么多问题?” 穆昶不知该说什么。 默凝片刻,他眼中又有了锐光:“那么,大皇子现在在哪里?” 皇帝手上杯盖一响,清脆的声音响起瞬间,他顿住了。 “舅父这话什么意思?” 穆昶喝一口茶,放慢声音:“昨天夜里,永嘉郡主去了皇陵什么都没干,却只抓了个太监,明显是要问话。 “那当口要问的话,肯定是关於大皇子。 “月棠绝对不是个蠢人。 “她一向有的放矢。 “那么,她为什么会找到紫宸殿的太监?而太监又怎么会知道大皇子的下落呢?” 他起身走到了皇帝身边:“早前皇上对大皇子的生死那般关心,在前几日臣要以安贵妃来引出大皇子时,皇上反而不急了。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了答案,有了大皇子的下落,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大皇子既然活著,就肯定会去找郡主,可他始终没去,昨夜也没有去皇陵,而皇上身上还有胭脂香——” 穆昶伸指从他衣领处揩下一抹嫣红,对光端详后,轻哂道:“大皇子要是出来了,必然会把当年皇上弒兄的真相披露出去。 “此时最最该忧虑的就该是皇上。 “皇上若不是已经对大皇子的状况心里有数,这当口又怎么还会有閒情逸致一亲芳泽呢?” 皇帝望著他手指上的嫣红,神情渐渐收敛:“朕从未出过宫,皇兄也从未在京城露过面,他更不曾进过宫来,朕如何会知道他的下落? 他抬起双眼:“舅父近来是不是过於操劳了? “安贵妃迁棺之事想必也办妥了,不如朕给你传个太医,你回府好好休养几日。” 穆昶道:“皇上!” 皇帝把他的手按下去,站起来:“舅父和堂姐也交过不少回手了,可惜连连败退。先回府养精蓄锐吧!” (本章完) 第165章 孤枕难眠吗?(求月票) 第165章 孤枕难眠吗?(求月票) 皇帝脸上布满了从未有过的寒霜,穆昶望著他,良久之后沉沉哼了一声,走出门去。 他袍袖扬起的瞬间,一股寒风吹进来,皇帝身形微微晃动,隨后猛地转身,折回了內殿。 阿言在帘櫳下担忧地望著他:“太傅为何突然问起修缮皇宫的事?这看起来明明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皇帝寒著脸走到窗前,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宫里到处密布著他的爪牙,恰恰前番穆疏云指使阮福在永福宫作乱,他们打的正是將作监提前修缮宫殿的幌子。 “事后他必然也打听过背后细节。 “如今不见得篤定我做了什么,却也一定有所怀疑。”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容不得慢慢来了,必须儘快把『他』审出来。” “你在这看著,我去看看。” 他走到龙床后方,按下墙壁上一道机栝,那原本完整的墙壁上便多出一扇门来。等跨过去,便是一道狭窄的长廊,两壁都是高高的墙壁,从墙外完全看不出来中间还夹著一条通道。 通道的尽头也是一堵窄墙,墙上还有新糊的泥,皇帝推了推这堵墙,只见它便如一扇门一般被推开了。 荒草杂生的废弃宫殿里,宫门早已被铁链封锁,飞鸟嘰嘰喳喳在草丛间觅食,屋顶两只狸猫在罕见的太阳之下打盹。 通过草丛之间已经被踩踏出来的一条小道,来到殿门之下,两扇朱漆剥落的殿门被人从內开启。 “皇上。” 戴著面具的人迎上来拱手。 皇帝径直入內:“他怎么样了?” “还是不肯开口。” 面具人在前引路。 进入这废宫的內殿,金砖残破不堪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块撬开了的石砖。 而从这石砖口子往下看,一道破败的阶梯延伸往下,通向漆黑的地下室。 皇帝走下去,两边的油灯被点亮,映出屋里一个盘腿坐在胡床上的人。 乍一看此人衣衫完整,头髮也不算特別凌乱,就像是日常打坐,垂眉闭眼,不发一言。 可仔细看的话,他两只袖子里的手腕上都套著铁链,盘起的双脚也戴著镣銬。 皇帝在阶梯之下停步,扭头看著角落里小炉子上的蒸笼,然后走过去把蒸笼盖揭开,端出里头的一只烤鸡,再走到胡床前。 盘腿而坐的人鼻翼扇动,倏地睁开了眼睛,却压根不看皇帝,而是直直朝著他手里的烤鸡看来。 “想吃吗?” 皇帝半蹲下来,“听说已经三日未进水米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这人响亮地咽了口唾沫:“可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又不信,还让我说什么?” 皇帝沉下脸来:“还敢嘴硬!” 他手一翻,这鸡便掉落下去。 床上人却驀地往前一扑,可惜铁链的长度绊住了他的动作,烤鸡在地上打了个滚,已经变得灰扑扑。 他满脸都是可惜:“真是暴殄天物,如今你当了皇上,自是能日日山珍海味,我要是没了它,这条命可就要没了!” 皇帝咬牙冷笑,一脚踏在这鸡身上,右手驀地钳住了他的脖颈:“既然想活命,那就老实说出来! “那圣旨到底会在哪里?!” 他这一掐用了十足的力气,床上的人眼见著从面色如常变成满脸涨红。 “我不知道什么圣旨……”他艰难地喘著粗气,眼里求生的欲望都快溢出来了:“宫里发生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你真要想杀我,掐死我也行……反正也比活活饿死要好!” 努力挣扎到最后,他连吐出来的字眼都无法说完整了。一双眼拼命地上翻,身子已软了下来。 皇帝咬紧牙关瞪著他,锁紧的双手在片刻之后驀地鬆了。 “蓝七已经把穆家的作为告诉你了吧?朕已经下发了旨意给穆昶,你生母的棺槨应该已经在挪去荒野的路上了。 “路上最多走三日,也就到地方了。 “你要是根本不知道有那道圣旨,又怎么会偷偷潜入御书房来动机栝? “那机栝后面的暗格,不正是以前父皇放置重要文书的地方吗? “你要是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我可以再次下旨,把你母亲的棺槨抬回去。 “你要是不说,我就找个由头把她銼骨扬灰!” 床上人的眼底驀地浮现了血丝,两边的铁链拉住他不让他栽倒,使他佝僂著身子仰头相望,頎长的身躯呈现出扭曲的姿態。 “那可是生你养你的母亲,耗儘自己一辈子的心力想要为你求个周全的前程,结果沦为炮灰也就算了,死后还要被从父皇身边拉走,去那荒野之地当孤魂野鬼。”皇帝把腰弯下去,“你没有及时回来保护她就算了,死后都不让他太平,你良心不痛吗?” 床上人的面孔被心底的情绪极力拉扯,但他仍然紧紧地咬著牙关,在与之对视片刻过后,他又扯了扯嘴角:“我都已经自身难保,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反正我娘疼我,她才不会怪我。 “再说了,”他艰涩地咽一口唾沫,“老二,你现在多矜贵呀,你又那么聪明,才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你要真是这么做了,你忍气吞声多年,打造的口碑,岂不全完蛋了吗?” 他喘息了一气,又扯开嘴笑了笑:“老二,我要送你一句话,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机关算尽,最终也还是会一无所有。” “啪!” 皇帝抡起胳膊,扇了一掌在他脸上。 他瞬间又被打得往一边倒去。而无情拉扯著他手腕的铁链,已经在皮肉上磨出一片血痕。 “拿酒来,淋在他伤口上!给他餵点汤,让他继续饿!我倒要看看,从小连粗食都没吃过的他,能扛到几时!” 夹杂著阴森寒意的怒吼声迴荡在这些斗室里,面具人带领的几个人应声而来。 墙壁上的油灯熄灭了。 黑暗里传来的除了酒水淋下来的哗哗声,就只有抑制不住的痛呼声了。 …… “这就是整个京城的布局舆图,而这里就是郡主所说的离端王府最近的这座土地庙。” 皇城司里,竇允和郭胤展开了巨大的舆图,並手指著图纸上的一处给月棠和晏北看。 “从王府北角门出去,拐个弯就到了,非常方便。 “下官记得,以前王府每年都会派人去这土地庙里供奉。 “因此大皇子会选择此处作为与侍卫们会合的地点,是合乎情理的。” 月棠顺著看了看方位,然后起身。 “如今既已篤定他还活著,那他不露面就只剩下两个可能,一是他像周昀一样对我心存顾忌,一是他活动受限,没有等到我公开露面,回到端王府,就落到了他人手中。 “可若是前者,就矛盾了。明明他离开芜州就是猜想我还活著,所以才急著提前入京,没道理到了京城,短短数日就改变了態度。 “我推断,他应该是遭遇到了意外。” 话语越说到后面,她的语气越是沉重。 竇允和郭胤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说道:“敢问郡主,大皇子所遭遇的这个意外,是否出自皇上?” 月棠和晏北同时抬头,俱都掩饰不住眼中的诧异。 关於皇帝的真面目,月棠一直都没和竇、郭二人明说,毕竟君为臣纲,他们食朝廷俸禄,也有他们难做的地方。 此时他们主动撕开了这层窗户纸,月棠也就点了点头:“大皇子身边的近卫,昨夜跟我吐露了一些事情。” 竇允忙道:“看来前些日子街头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了。不然他们不会如此之大的力气来逼大皇子现身。” 郭胤也道:“这么说来,穆家倒是真心实意引蛇出洞,皇上只不过是將计就计?” “如果月渊真的受制於他,那他顺从穆家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麻痹眾人。” 月棠嘆了一口气,眉头皱得更紧了:“可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他又是哪来的机会抓住月渊的呢? “月渊也没有道理进宫自投罗网。他不该不知道,皇帝抓到他一定会杀他。” 说到这里她眉头忽然一动,又转过身来:“不对。 “我早前根据种种跡象推断,皇帝是还没有杀他的,最明显的一点,如果已经杀了,他压根没必要顺从穆家来这一出。 “那么也就是说,月渊有可能在他手上,但他却没有杀月渊? “这又是为何?!” “没错!”郭胤附和,“大皇子还活著,会带来两个致命的威胁,一个是他会说出当年落水之事的真相。虽说他无权无势扳不倒皇上,可却有王爷和郡主撑著他,此事怎么也得掰扯掰扯。 “再一个就是关於穆家对端王殿下的阴谋。 “大皇子一定知晓! “皇上和穆家是一脉的,在这点上,他肯定也会不容大皇子。 “所以如果大皇子真的在他手上,他怎么还会留著他呢? “无论是谁,都一定会立刻下毒手!” 此话把大家心里的疑虑全都说了出来。 屋里静默下来。 晏北看了他们一圈,说道:“如果真落到了皇上手中,那大皇子人就肯定只会在宫里。那可不是能轻易动手的。 “还是先让皇城司以巡城为名,在城里城外展开搜寻吧。先排查一遍,心里也有个底。” 竇允和郭胤都赞同地点起头来。 “皇宫是禁忌,早前穆疏云在宫里伸手,皇上都不惜和穆家撕破脸,二话不说把她处理了。 “一旦轻举妄动,让皇上或穆家抓住了把柄,也不好回头。” 月棠“嗯”了一声:“你们即刻部署,既要动作快,把事做仔细,又要不打草惊蛇。” 说完,她看向晏北:“小霍回来了,我还没见他。你也忙了一夜,先回府歇著吧。” 竇允二人送他们从后门离开,便立刻返回公事房办起事来。 另一边胡同口,晏北也与月棠分道而行。 阿篱和小伙伴在院子里嘰嘰呱呱地討论话题,一看到晏北进门,立刻扑了过来。 “父哇!祖母来信了,她说要大姑母、二姑母、三姑母来京城看她!” 晏北把他拎起来扛在肩上。“信在哪儿啊?” 屋里的高安和崔寻听闻,拿著信走出来:“太妃娘娘的信在这儿呢!” 晏北看完,皱了眉头:“这不年不节的,他们四个怎么全都来了?家里不要了?” 崔寻脸红红,掩饰不住心中的又羞又喜:“我母亲是来京城为我找人家说媒的!” “你?” 晏北上下打量他。“毛都没长全,成什么亲?” 崔寻愣住:“我都十八了!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阿篱都生出来了!”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都兴晚些成婚。” 晏北嗤的一声。 “父哇,”阿篱搂著他的脖子,摇著头软软地劝告,“你不可以自己娶不到阿娘,就不许崔表哥成婚哦!这样是不好的。” 晏北噎住。 “就是就是!”崔寻找到了撑腰的,原地跳起来,“阿篱真是个明白人,不忘表哥素日疼你!” 晏北瞪著他,冷哼了一声,把阿篱交给旁边笑而不语的高安,进屋了。 太监们抬来了热水,他脱衣迈入,在蒸汽氤氳里闭上眼睛。 高安捧著帕子过来伺候。 见他闭目靠著桶沿没动,便又往水里加了些安神的香油,然后退出去。 屋里有地龙,倒是暖洋洋的。 晏北躺了会儿,站起来,回到寢殿里,人都已经退出去了,只有床头一炉龙涎香在裊裊地游动。 他掀开被,躺下来,耳腔里因为过於安静而充斥著嗡嗡声。 一翻身,看著旁侧空荡荡的另一半床铺,他嘆一口气,手摸著空枕,又幽怨地闭上眼睛来。 时间恍若静止。 但仅仅片刻,他又掀被坐了起来。 “崔寻!” 下一瞬,崔寻推门进来。 “怎么了舅舅?孤枕难眠吗?” 晏北丟了个枕头过去。 崔寻抱起了脑袋。 “去回封信给你爹,让他准备十万人马,分批入京,一个月后都驻扎在百里之外的峡谷。” 晏北端起床头的茶喝了一口,又斜眼睨过去:“用五百里加急密送回去。” (本章完) 第166章 非得入宫才能办的事 第166章 非得入宫才能办的事 朝廷禁军有七十万,漠北占三十万。 调走十万人,影响不了漠北大局。 但这是朝廷的兵。 私自调动一兵一卒,都是大罪。 崔寻愣了一愣。 但很快也二话没说,掉头就下去了。 晏北不像他父亲,心里只有死忠二字。 他向来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先帝敬他,信他,并不因为他手里长着三十万大军而防备他,反而在危机之时下密旨让他回京辅政,还破例将拥有调兵权的枢密院也交由他掌握。 为君者有如此之诚意,晏北因此也交付了满腔忠诚,在大皇子生死未卜、二皇子未曾归京之时,一力压下了沈太后抢先夺位的野心,一直等到二皇子回到京城,在朝堂过半数文武百官共同拥护登记的呼声之下,才推举二皇子上位。 从此一心一意履行他的职责,让沈太后一党也无法动摇朝堂。 但随着围绕着月棠的阴谋谜团一点点被揭露,皇帝竟然染指了大皇子的死,那意义便不一样了。 晏北与靖阳王府上下忠于的是朝堂,是家国天下,不是某一个人。 当年先帝给他的圣旨之上写的也是辅佐新君,并未指定这位新君的人选。 那么,倘若皇帝不仁,弑兄上位,依然有悖纲常伦理,晏北调兵勤王,也是师出有名。 漠北崔家以靖阳王府马首是瞻,晏北要办的事情,崔家自然倾力响应。 说句不好听,晏北就是自己有什么想法,崔寻他爹和他两个姨父也是立马到位的。 只是天下尚有四十万禁军在皇帝手上。 一旦有个危机,坐镇枢密院的晏北光有调兵权,漠北兵马远水救不了近火。 预先调动十万兵马驻扎在百里之外,能不用,当然最好。 那峡谷周边就有几条路通往官仓,运送粮饷也方便。 …… 靖阳王府这边的安排,月棠且不知晓。 回到端王府,这边厢小霍也已经洗漱完毕,吃饱喝足,跟魏章他们说起此去之见闻了。 听到小太监通报说她已经回来,屋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霍纭跪下参见。 月棠一看韩奕也在,不由问了一句:“你母亲大好了?” 韩翌走上前,提起袍子来,端端正正拜了下去:“多谢郡主关照,特地请华大夫前往替家母医治,原先街头大夫都说家母病入膏肓,经华大夫医治之后,已经大好了。 “如今正在按照医嘱进行休养。” 说到这番话的时候,韩翌已经泪盈于眶。 当日月棠不但细心地看出来他牵挂母亲的病情,当即让他休假回去照顾。 更是在他看完大夫给出的诊断而焦心忧虑之时,忽然派了那位传说中连皇家面子都不给的华家神医前来施诊。 且不说母亲由危转安是何等幸事,只说月棠能够如此关照下属,举朝这么多权贵高门,几个人能够做到这般呢? 韩翌早就想回来了,只是这几日正是母亲用药的关键之时,华临不许他走开,他便一直等到今日才回转。 “那是好事啊。” 月棠走到上位坐下,“还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韩翌又磕了个头才起来。 月棠又打发众人:“你们也都退下去办事,兰琴和小霍留下。” 待人都退去后,她转向霍纭:“有什么收获?” 霍纭道:“属下到了芜州,查实了那张路引的来处,的确是出自衙门,周昀也的确叫做周昀。 “他们一共五人,三年前在芜州立户,后以行商为名居住在沿河的商铺里,经营一家茶叶铺。 “大约是两个月前,他们陆续离开芜州。” 月棠道:“他们在芜州立户?去衙门里看过籍案了吗?” “看过。”霍纭点头,又从怀里掏出来一封文书,“这是让他们州衙从衙门里拓印出来的籍案文本,所有章程全都齐备。 “下面这张纸上,是他们五个人立户的名字。” 月棠仔细看下来,眉头皱起:“衙门里没有原籍的文书,如何会给他们立户?而且一立还是五人,看来月渊的确是在去江陵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说到这里她吩咐兰琴:“去把周昀传过来。” 兰琴走后,她又继续问霍纭:“还发现了什么吗?” 霍纭踩着她的话尾,等不及的回答道:“属下打听到,就在落水事件发生之后的大半年里,先后有两批人都在沿着河流暗中打探大皇子。 “他们并没有通过衙门张贴告示寻找,而是私下里在民间打听。 “其中一批持续了三个月左右就撤离了。 “而后一批则直到当年年关之后,才把人撤走。” “两批人?”月棠冷哂,“那必然是穆家和皇帝的人。查到他们各有什么特征吗?” “只能够查到先撤离的那批人,活动范围都在当地的商圈之内,似乎行商之人对他们来说更为熟络。” 月棠了然:“这么说来,先撤走的就是穆家了。他们并非凶手,只想查实大皇子是死是活。就算活着也问题不大。 “但作为下毒手的皇帝却不一样,月渊的存在,对当时的他来说,威胁太大了。所以他要慎之又慎,七八个月下来没找到人,自然也能确定死了。 “可他大约也没想到,月渊竟然会在离京之前就做好了如此细致的准备,光明正大以另外的身份隐藏在民间。” 霍纭认可的点点头,然后问道:“郡主,方才我已经听琴姑姑说了来龙去脉,原来这周昀真的是大殿下的侍卫。 “您和王爷方才去了皇城司,不知对大殿下如今的情况可有眉目了?” 周昀正好也到了门槛下。 听到这里也加快了脚步,激动的到了殿堂前。 月棠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推测,他很有可能已经落到了皇帝手上,但如果是这样,那他就只可能存在于宫中。 “倘若如此,想要营救就变得十分之艰难。 “如今皇城司那边,窦允郭胤已经立刻部署,安排人全城内外排查搜寻了。 “如今就看你们还能不能拿出更多的线索,帮助明确目标。” 她问周昀:“你说当时跟随在月渊身边的有六个侍卫,可为何你们在芜州落户的却只有五个人,这五个人还包含了月渊,那么还有两个侍卫呢?” 周昀道:“三年里我们分批往返京城打探消息,过程中难免有冒险之举,有两个兄弟牺牲了。” 说到这里,他又急切的道:“郡主,按照您这么推测,那小的更加肯定大殿下应该就在宫中了!” “为何这么说?” “小的记得,当殿下在芜州听闻京城一系列凶杀案之后,激动得一夜没睡着。 “他当时就猜测郡主还活着,是郡主在复仇。他说只要郡主还活着,那一切都可以拨乱反正。 “后来他决定要入京,说的是找到郡主后,然后再与郡主商议如何入宫办成那件事,他说您一定会有办法。 “小的不知那件事是指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是有这个计划的。 “小的在土地庙里找到那半枚龟符,郡主还没有在京城里露面,大殿下肯定也不知道您的去处。 “这种情况下,他有没有可能先入宫办这件事呢?” 月棠疑惑起来:“他要找我入宫办事?什么事情是非得我活着才能去办的?” “殿下没有透露。但是郡主,您想想,会不会有这个可能?” 对于他所说的这件事究竟是什么,月棠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毫无疑问,月渊入过宫的可能性又增大了。 她想了想:“这么说来,你应该还有三个同伴才是,他们三个呢?” “我们是分批入京的,与我一道的还有一个,他如今潜伏在南市,也是在暗中打听殿下。 “另有两个跟随殿下,小的一直没有与他们联络上,如果殿下已经遭了毒手,那他们估计,估计……” 他一阵哽咽,已经说不下去了。 月棠默语。然后道:“你回头先把南市那个同伴找过来,就算要入宫去探查,也需要有合适的机会。” 周昀重重点头:“小的这就去!” 月棠待他退下,不觉咬起了下唇。 目光落到旁侧的兰花上,她伸手抚弄了一把,抬头看向门下:“紫霞。” 紫霞应声走进来:“郡主有何吩咐?” 月棠道:“这兰花不如刚来时好看了。 “你让梅卿递个帖子给沈小姐,问她何时有空? “请她有空到我王府来,教教我怎么种花。” 紫霞微讶地看了一下郁郁葱葱的茂盛兰叶,垂首称是。 (本章完) 第167章 换你的自由值不值? 第167章 换你的自由值不值? 沈太后在暖阁里翻阅奏章,提笔的间隙,看到旁侧的沈宜珠正捧着一本书发呆,便淡淡道:“你这两日是怎么了?老这么心不在焉的。 “皇上那边,你去了吗?这都入宫多久了,你去过紫宸殿几次?” 沈宜珠垂下头来:“昨日才去过,但皇上这几日很忙,不断有臣子入宫禀事,珠儿也不敢多加打扰。” 沈太后轻哂:“你呀,平日在别的事上倒是机灵,一到这关键时候,就成了呆头鹅。 “皇上越是忙,不就越是你表现的时刻吗?你应该留下来为皇上温茶暖汤,红袖添香,怎么能反而走开呢? “后宫的女人就是树上盘着的菟丝花,而皇上就是这棵树,你不使出你的温柔小意缠住他,还指望他会来缠住你不成?” 沈宜珠攥着手里的书本,十指在上方游移。“可是我们沈家本就为皇上所猜忌,珠儿便是这样去做了,皇上真的会由我们牵着鼻子走吗?” “为什么不?”沈太后把笔放下来,“你以为他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们沈家手上长着好几个衙司,我们想借他的光,让你做皇后,他未必不想借我们沈家的势,为自己捞些好处? “不管怎么说,只要你还在皇后位上,他想动用到这几个衙门的时候,我们沈家总会卖他面子不是?” 说到这里,她微微沉下脸色:“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呀!昨日内务府送到御膳房来的海货,你挑两样炖些汤出来,给皇上送去。” 沈宜珠抿唇站起来,称是走了出去。 迈出了门槛,回头一看,已经走出了沈太后的视野,她便把脚步慢下来。 然后在栏杆上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看起来。 纸上是她哥哥沈黎的字迹,列的是一些近日京城街头的传言。 那日在宫里听到皇帝面对着沈太后吐出“端王之死”,不但沈黎为此感到迷惑,这四个字更是萦绕在沈宜珠心头挥之不去。 二人的对话没头没脑,但兄妹俩直觉与街头的传闻有关,于是沈宜珠便托沈黎回去打听,今日一早送了这张纸进来。 纸上说,街头传言不但当年落水之事另有蹊跷,这两日更有新的猜测,说是大皇子还活着。 大皇子还活着,却不回来,这是为什么? 最大的可能,就是像月棠当初一样,因为“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出现。 如果堂堂大皇子也死因有异,那这背后的阴谋…… 沈宜珠这半日下来,身子都是冷的。 沈家作为沈太后的娘家,四皇子的母族,与皇帝之间的利益之争,她心知肚明。 她本以为这就已经够让人如履薄冰,倘若这背后还另有阴谋…… 端王之死! 当初月棠被那么多人围杀,就已经够骇人听闻。 端王的死因也另有说法? 端王可是和先帝死在同一天夜里,也是死在同一处! 如果端王的死不简单,那先帝…… 沈宜珠心底发寒。 姑母想让四皇子争皇位,她愿意尽绵薄之力,帮他们母子,也帮沈家。 因为都是皇子,这皇帝你当得,我也当得,各凭本事较量到最后,得道者胜出,无可厚非。 但如果这皇位是要踩踏着无辜之人的尸骨上位,是建立在阴谋的基础之上,那这就是条险路。 如果落水之事的确有别的说法,那皇帝就得位不正,而沈太后看起来似乎对皇帝的为人已经有所了解,到目前为止,却没有因为落水之事有什么动作,这就意味着沈太后恐怕也是阴谋的操纵者。 他们两厢斗法,失去底线,最后就是大家都走独木桥,必然会有一个掉落桥下。 那结果就是万劫不复! 沈家合族数十口人,一个生还的机会都没有! 而她和沈黎这些沈家的小辈,对上一辈这些阴谋全然不知,极有可能就是最后稀里糊涂地上了断头台! 值吗? 她揪着自己的心口。 她自幼读书习字,谈不上莫大的抱负,但对这人世间总还有许多的眷恋,对未来漫长的人生还有美好的期望。 一旦沈太后母子落败,他就得跟着沈家为他们陪葬! “沈小姐。” 宫女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明明很轻,但又像炸雷一样,惊得她蓦地一震。 宫女朝她递过来一封帖子:“永嘉郡主府上的女使送进来一封帖子,说是郡主府上的兰花需要打理,请沈小姐看何时有空,过府一叙。” “郡主……” 沈宜珠满脸意外地站起来,接了她手上的帖子,仔细看了看之后,沉默下来。 上次去端王府,在月棠面前碰了个壁,让她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此后也不敢再妄想与月棠交往。 没想到她竟然还会主动邀请自己去做客…… 这是为什么呢? 再看看帖子上,说的是请她过府传授养兰的知识,可是那日在看到兰花的时候,月棠一眼看出不俗,还颇懂品鉴之道,可见她是行家,不会为这两盆花而如此。 迟疑了一下,又想到后来穆晁到内务府闹事,自己还曾帮月棠掩护过,凭她的为人,无论如何也不该为难自己才是。 便拿着这帖子,又回到了殿里。 “姑母,”沈宜珠把帖子交给沈太后,“郡主请我到王府去做客。” 沈太后眉头一动,看完了帖子,眼里布满了狐疑:“她这个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她对我有戒心,用不到沈家人的时候,绝不会上门来找。 “今天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 沈宜珠道:“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够驳了郡主的面子呀。” 沈太后睨着她:“看来还没死心,指望她能接纳你呢。 “那你就去吧。 “她那个端王府也是铜墙铁壁,没几个人能进得去,你怕是除靖阳王府以外的头一个了。 “去看看她什么用意也好。” 沈宜珠站起来:“谢姑母恩准。” …… 月棠在院子里练剑,大汗淋漓之时,紫霞说沈小姐来了。 她把剑势收回,一扭头就看到了廊下的沈宜珠。 “沈小姐。” 她笑笑的把剑抛给了霍纭,接过帕子擦了擦汗,然后走过来。 午后日光偏斜时分,沈宜珠的轿子就到了端王府。 一路上她忐忐忑忑,以为月棠会像上回那般,风华绝代地在殿堂里招待她。 没想到兰琴竟把她带到了这里,穿着窄身裙服的月棠一招一式都是凌厉的气势,举手投足光芒四射。 沈宜珠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耀眼的女子,她看呆了。 一直到月棠停在她面前,才回过神来,把热辣的脸垂下去:“拜见郡主。” 想她往日总被人夸赞仪态万千,可真正无论何时何地自在潇洒的却是眼前这位郡主,而自己在她的面前屡屡失态,高下立见了。 “屋里去坐吧。” 月棠就着太监端过来的铜盆,把手洗了,然后吩咐紫霞:“请沈小姐到暖阁里吃茶。” 紫霞称是,将沈宜珠引到就近一座精致院落坐下。两盆兰花就放置在一左一右的茶几之上,茶点端上来后,月棠也更了衣过来了。 “沈小姐觉得这两盆兰花怎么样?”月棠笑微微地望着她。 沈宜珠实在摸不清楚她的用意,索性放弃了话术,老实回答道:“倘或是王气滋养,小女只觉得,这兰花比起当初送过来时,更为茁壮美妙了。也不知郡主看着如何?” 月棠笑一笑,落在兰花上的目光深深:“刚来那些日子,我把它们放在帘栊下。 “可是没过多久,竟然有了黄叶。 “于是我把它们挪到了窗户下,数日之后,黄叶枯萎了,但没有变黄的叶子更加油绿,甚至还长了两颗新芽。 “可见,任何事物都应该找到适合它的位置。” 说着她把目光挪到沈宜珠身上,说道:“就像沈小姐你,在宫里住了这些日子,怎么我觉得反而不如未进宫时那般光彩夺目了?” 沈宜珠不觉挺了挺腰身。 她就知道这一趟不会那么简单,再一想月棠素来行事利落,不兜圈子,便道:“前几日家母偶感风寒,小女近来确实有些挂念母亲。 “到底还是家里自由自在,可惜姑母对我恩重如山,她的话我又不能不遵从。” 她顺着月棠的话往下说,同时又绕回了上次被月棠拒绝过的话题,如此既表示听懂了月棠意有所指,又还要拿捏月棠一把,帮她解决要被推去做皇后的难题。 月棠笑了笑:“那么沈小姐觉得你的自由,值多少?” 沈宜珠微顿,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抿抿唇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来。 她的自由值多少? 这问话听起来犀利,但深究起来,难道不是在跟她谈条件的意思吗? 想到这里,她站起来,说:“就看郡主要办的事有多重。郡主的事情越重要,那么小女的自由也就越值钱!您说呢?!” 月棠听到这话,忍不住把侧对着她的身子转过来,细细地打量着她。 这一轮太极打下来,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上次沈宜珠有求于月棠,透露了自己不愿意去当皇后的想法,却被月棠以双方立场不同为由拒绝了。 这两日得知沈太后与皇帝权力相争之下,还可能涉及有关端王之死的阴谋。 沈宜珠原本心下就更绝望了。 她知道除了月棠之外,不可能再有人帮她摆脱这个困境,原来他们之间不仅隔着皇权地位的问题,还有月棠对王父之死的复仇。 可月棠抛出的问话,明确表示她可以帮助沈宜珠恢复自由。 而同时她又表明,沈宜珠必须有所付出。 作为世家出身的小姐,她能够很快地领会月棠的意思,这不奇怪。 但她在很快领会意思之后,还能快速做出选择,这就不简单了。 月棠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沈小姐这般聪慧,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你知道皇城司早在先帝在世时就已被允诺由我端王府掌管。 “如今虽说还牵涉到子嗣问题,未能由我端王府亲自掌控,但我端王府对皇城司也有监管职责。 “近日我问了问衙门里的情况,得知如今偌大一个皇城司衙门,竟然只负责城内秩序,其原本最重要的职责,即皇城巡防,完全不在其职责范围内了。 “这是不合章程的。” 月棠顺手端起杯子,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茶水,“高祖皇帝在设立皇城司之初,赋予它的最大使命就是为皇室效劳。 “如今沦为一个普通的巡检衙门,这不是浪费了吗?” 沈宜珠听到这里,接着说道:“郡主的意思是,想要恢复皇城司巡视皇城的职权?” “没错。”月棠微微挑眉,“以恢复皇城司这一职权,来换取沈小姐的自由,你觉得值不值?” 沈宜珠胸口起伏,上前一步:“可是这是朝堂上的事……这皇城司的上司,不是枢密院吗? “郡主为何不直接找王爷商量?” 她没有想到是如此重要之事。 皇城司在端王去世之前,一直是在端王府手上的。 但王府当初遭遇那样的变故,在褚家背后各种操作之下,又把皇城司的权柄交给了突然上位的杜家。 总归临时交差的杜家不如皇帝自己的人牢靠。但那个时候的皇帝刚刚上位,也根本没有多少话语权。 巡视皇城的职责就这样在穆昶的主张下交给了皇城禁军营。 当然,当时这么决定还有一层原因是,杜家是晏北的亲戚,晏北被先帝授统兵与调兵权于一身,若再把巡视皇城的职责交给杜家,的确是有隐患的。 如今杜家已经倒了,皇城司也已经有窦允担任,月棠提出这个请求,倒也无可厚非。 “枢密院对皇城司也只有监管之权,实际上有决定权力的是皇上。”月棠望着她,“但如今宫中有两位主事之人,要达成这个目的,必须两边都同意。” 沈宜珠恍然:“所以,郡主是想让我说服姑母?” 说完她很快又道:“可即便姑母答应,郡主能确定皇上那边会爽快答应吗?” “此事我另有主张。”月棠望着她,“沈小姐只需告诉我,这个交易你做不做?” (本章完) 第168章 附加的条件 第168章 附加的条件 沈宜珠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相隔不足三尺的月棠,两只手攥得紧紧的,腰背挺得跟一棵树一样直。 不得不说,月棠提的这个条件实在太诱人了。 从沈太后决定接她入宫开始,她的心中就对未来充满了绝望,沈家没有任何人能够违逆姑母的意思,也就是说只要姑母不打消这个念头,那么她就只能一头栽进这个坑里去。 正是因为她想不到别的人和别的办法能够解决困境,所以上次她才会豁出去来求月棠。 而就在她几乎死了心的时候,月棠竟然又主动给了她希望! “郡主所说的自由,确切来说是指什么?”她把攥成拳头的双手松开,缓缓地扶住了两边扶手。 “我可以替你化解眼前困境,让你不必嫁入中宫。同时,如果你有心仪之人,我甚至可以助力一把,让你与心上人双宿双飞。当然,是名正言顺那种。” 月棠转动着手里的茶杯,一双眼直直的,如同望进她的心底。 沈宜珠的脸红了红:“我没有心悦之人。从我十岁起,家里人就把我的前路安排好了。 “不过——”她两手又蜷了蜷,“此事我并没有把握。姑母对我的一切洞若观火,我既然是为了自己争取,必然不能直接劝说。 “可是想要做到不着痕迹,不是那么容易。” 月棠望着她犹在纠结的两手,轻轻笑了一下,站了起来:“沈小姐难得出宫一趟,既然来了,就留下用了膳食再走。 “不着急。” 说完她缓步走出门槛。 魏章早就在庑廊下等待:“窦大人和郭大人在永庆殿候见。” 月棠点头,走进了永庆殿。 窦郭二人连忙放下茶杯起身:“郡主!” 说完就把放在旁侧的舆图展开:“这两日我二人找到了一批稳妥之人,以年关将近,按例加强防卫为由在四面城内严密搜寻,在图上这几处,发现了几处异状。” 月棠走到他们身边:“说。” 窦允指着其中一处,然后示意郭胤把带来的箱子也打开:“这是在土地庙往北最近一条胡同里的民宅,他们最先在这里发现一柄三寸匕首的刀鞘。” 郭胤从箱子里把一枚铜扣拿出来:“这原是宫中侍卫佩刀刀鞘上的配饰。我们发现它的时候,皮套已经坏得不成样子,这枚铜扣嵌在泥地里。” 铜扣上面虽有些许灰尘,但是边缘十分光亮,明显在不久之前还在为人所用。 “你们是想说,这很可能显示的是月渊身边那两个侍卫的踪迹?”月棠摩挲着这枚铜扣,望着他们,“但是证据仍不够充分,宫中侍卫那么多,也很可能是他们在外办事遗落下来的。” 窦允颔首:“但是他们又在其余两处有所发现。” 他指着舆图上标红的另两处:“这两处位于皇宫东便门外,是距离皇城最近的胡同。此地与皇宫之间,仅仅隔着禁军衙门。 “他们在胡同墙壁上发现了两个暗记,我们去找过周昀了,这就是他们彼此之间用来联络的暗号。 “这代表着他们遇到了追杀。 “我们又摸索了附近的地形,推测了几个他们逃跑时可能的去向,结论是,他们要么逃去护城河那边,要么就是进宫了。 “因为皇城与禁军营之间,另有一道小门,供侍卫平日进出宫门所用。 “这是外人所不知的。 “但大皇子和他身边的几位曾经在宫中当过几年差的死侍,一定是知道这个通道的。” 月棠收紧眉头:“所以还是倾向于他们入宫了。” 窦允深吸了一口气,与郭胤相视一眼点头:“我们已经在四面城内搜寻过一遍,这就是目前得到的收获。 “接下来自然还会再细细巡查,但下官以为,大皇子如若还在宫外,就算不露面,也的确不可能只留下这么些微痕迹。” 月棠嗯了一声,把手上的铜扣放下。 “继续再排查。但在行事之前,再仔细想想,能不能摸出更清晰的范围。” 窦允拱手:“下官明白。” 月棠又问:“父王在时留下来的皇城司职权细则,还有如今的职权细则,都带过来了吗?” “带来了。” 郭胤连忙把箱子打开,从中取出了两本册子。 月棠打开那本已经有些泛黄的册子,一翻开,入眼就是属于端王的熟悉的字迹,她心绪浮动,翻了几页之后,把它合上。 “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甚至还有先帝明确职责范围的拓件,上曰:皇城司负责把守四面宫门,掌管宫门锁钥,还具有号令侍卫于皇宫大内巡查的职责! “宫禁宿卫,刺探监察,京城杂务,这是当初皇城司的三大主要事务。 “可如今几乎只剩下一半。 “即便我们不能一口气把所有职权全部拿回来,能够拿到把守四面宫门、掌管钥匙,以及巡防宫墙外围四方的权力,也已经很有用了!” 窦允点头赞同。但他又露出了一丝疑虑:“但是沈太后在王爷的死因之上说不清,到目前为止,她也不曾主动拉拢郡主,看得出来对郡主还是有些防备。 “她会答应吗?”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远处暖阁的方向:“沈家那丫头,她有这个本事办到吗?” “试试又何妨。”月棠把册子递给了身后的魏章,“不要小看了一个有欲望的人。 “欲望只要到了极致,便能够驱使一个人舍生忘死。” 窦允看起来颇为认同这句话,他点了点头。 然后又忽然道:“对了,昨日去了趟枢密院,见到了王爷。王爷一次性下发了好几道南北各地兵营演练的命令,不知郡主可知此事?” 月棠不知道。“这都快年关了,他怎么突然折腾起来?” “王爷的意思是说,就是看着年关要到了,怕大家疏忽防备,尤其是漠北那边,外敌总是趁着我们年节前来滋事,因此每年年关之前都会有例行的操演。 “过了年就到了太后交还玉玺、皇帝独立亲政的时刻,外面有人滋事,别的地方也都应该防范起来。 “对了,皇上手里亲掌的洛阳十万兵马,也让王爷调了五万人前往京城方向五十里处实地操演。” 月棠了然地哦了一声,又问:“宫里知道了吗?” “自然是知道的。下官去的时候,王爷案头还摆着圣旨呢。” 月棠便不再多问。 枢密院就在晏北手上,他又是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有这个权力在手,调兵操演什么的,还不是他说了算? 若是只让漠北那边操演,恐怕还会惹些闲话。 如今中原各地的兵营全都得动起来,并且皇帝自己的兵马也往京城方向在调动操演,皇帝又能说什么。 让魏章送走了窦郭二人,月棠走到院子里,看了一会儿头顶的梅花,问道:“暖阁那边怎么样了?” …… 沈宜珠还在暖阁里坐着。 屋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空荡荡的殿室里,只有袅袅升起的熏香在陪伴着她。 她疯狂跳动的心脏,此时却随着香烟浮动,而逐渐平静下来。 她毫不怀疑月棠的能力。 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可就是相信,只要月棠能够答应她——不,只要自己能够为月棠办成这件事,那么月棠就一定能够兑现诺言,让她实现自由! 可是正因为这份自由对她来说是何等奢望,她也知道要达成月棠的条件有多么艰难。 她自认也还算有几分城府,不说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是人人能拿捏她的。 可她在宫里的所思所想,姑母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从前端王在时,皇城司权力巨大。 皇宫外殿的防卫几乎由皇城司一手负责,如今皇城司虽然没有直接在月棠手上,可掌管它的窦允等人却是她的亲信。 倘若月棠只是寻常的郡主也就罢了,或者端王属于寿终正寝,也无所谓。 可偏偏沈宜珠就在半日之前,才从哥哥递进来的信中察觉出来这当中隐藏的暗涌。 三年前那场让人措手不及的变故,以及背后隐藏的阴谋,不但与皇帝息息相关,而且还插进了沈太后的影子。 把皇城司的权力归还回去,那月棠如虎添翼,她控制了皇城宫门,这不但会对皇帝造成掣肘,也是对沈太后乃至沈家的威胁。 一旦有了利益相关,那就不是她沈宜珠有没有这个手段的事了。 是沈太后根本不会答应。 月棠抛给她的,是一个比表面的困难看起来更大的难题。 她几乎是在想通利害的这一瞬间,就已经决定拒绝月棠。 可当她抬步走出帘栊,透过院子里的花木看到前方架子上的兵器,她又收住了步伐。 先前看到月棠提着剑朝自己走来,满脸披着汗珠,身上只是一件普通的锦服,可看上去却比宝座之上身穿龙袍的皇帝还要耀眼! 她微笑的眼神之下的凌厉和坚定,是沈宜珠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难以比拟! 姑母说世间女子是菟丝花,说后宫的女人都应该温柔小意,曲意逢迎,去缠着那一棵唯一的大树。 可眼前的月棠,她自己就是大树! 她也是女子,不需要缠绕在任何人身上,她自己就傲立于这人世间! 这不比当菟丝花更好吗? 思绪翻涌,她情不自禁又往后退了一步。 不可否认,姑母能够在后宫之中搏杀上位,还能够得到先帝信任,如今与皇帝分庭抗礼,已然很不简单。 可是和姑母比起来,无疑属于月棠的天地更大。 沈宜珠手扶着旁边的花架,几乎快被满脑子奔腾的念头给击倒,可随后她就坚定地迈出了门槛。 “敢问郡主何在?我要求见她!” …… 月棠剪下来三根梅枝,紫霞就把沈宜珠带过来了。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双眼也很明亮,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复活了。 月棠道:“沈小姐喜欢梅花吗?” 沈宜珠望着眼前粗壮的梅树,缓缓点头:“我喜欢这棵树。郡主,我能答应您。” 月棠点点头:“这么说你已经有了说服太后的办法。” 沈宜珠抿唇:“实不相瞒,我一时还没有具体的策略。但是,我愿意接受这笔交易,我愿意赴汤蹈火,竭力办成! “只是,我却还有一个附加的条件,请郡主也答应我。” 月棠把身子转过来,打量起了她。 沈宜珠紧紧地咬了咬下唇,说道:“我知道郡主不会仅止于拿回皇城司的些许权力。 “我斗胆做个猜测,郡主的最终目的,是要亲自接手皇城司,对吗?” 月棠缓缓地挑起了眉头:“瞎说什么?” 顿一下,她又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将来倘若皇城司真的到了郡主手上,我也想追随郡主!请郡主答应,也让我进入皇城司!哪怕是整理整理文书,伺候伺候笔墨,我也愿意!我相信郡主若能以女子之身入衙门,那么身边多一个我,也没什么不可以!” 月棠看了她半晌,嗤地一笑:“沈小姐不简单啊。你这是打算监视我。” 沈宜珠面红耳赤,但声音却软下来了:“郡主一定要这样认为,我也不敢争辩。 “但是,宜珠是沈家人,我,我不能什么都不为家族付出!” 像月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甘于平庸? 亲自掌管皇城司一定会是她的目标。 沈宜珠还不知道沈太后究竟参与了多少,等待沈家的究竟又会是什么? 但她不能听之任之。 如果她的命中注定是要为家族牺牲,那与其攀绕在皇帝身上,她还不如缠着月棠! “郡主能不能答应我?”她小声地再问了一遍。 月棠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年纪不大,脑瓜子想得倒不少!” 沈宜珠扯住她的袖子:“郡主要是答应我,今日您交代的事,我便是死也会为郡主办成!” 月棠低头看着这只发着抖的手,然后沉息:“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我立场有别。我如果要对沈家动手,凭你是拦不住我的。” “岂敢有此妄想?”沈宜珠道,“沈家并未得罪郡主,就算真有,也到了那一步再说,您说呢?” 她才听到些风声而已,谁说姑母就一定参与了端王的死? 她相信月棠也是。若她有证据,早就动手了,难道还会有顾忌? 况且,究竟有没有,她能近距离跟着月棠,也更有机会摸查到真相,不是吗? “郡主。”兰琴走过来,看了看拉拉扯扯的她们俩,“膳房已经准备晚膳,不知沈小姐可有什么忌口?” 月棠睨向沈宜珠:“你吃什么?” 沈宜珠目光灼灼:“郡主若答应我,我就点一道松鼠鱼。您若是不答应我,我就吃桂花鱼。” 月棠拂开她的手,淡声道:“我的厨子可不一定会做松鼠鱼。” 沈宜珠道:“问问呗。” 月棠沉哂一声,抬步上了庑廊。 兰琴笑着看了眼沈宜珠,走了。 沈宜珠看到这里,主动抱过了侍女怀里的梅花:“快给我,我去帮郡主插瓶!” (本章完) 第169章 稳赚不亏的买卖(求月票) 第169章 稳赚不亏的买卖(求月票) 松鼠鱼端上饭桌的时候,沈宜珠的心就定了。 哪怕接下来这顿饭,月棠根本没再提起先前的话题,只是就着当下应季的花木,聊了一些风花雪月。 出王府的时候,天还没全黑。 沈宜珠在门下拜别月棠,踏上了回宫的道路。 跟月棠提那个附加的要求的时候,她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思的,她想着既然做了选择,那就把这个选择坚持到底。 如果眼前这笔交易完成之后,大家各归各路,那她的决定又算什么呢? 将来她又要往哪里去呢? 月棠有足够和沈太后对抗的实力,沈宜珠并不想背叛姑母,但他也想在这夹缝中为自己钻出一条路来。 这一路她心潮澎湃,一直到看见暮色里隐隐约约露出轮廓的宫城,他才奋力把激动的心情按捺下来。 好了,事情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她已经如愿得到了月棠的首肯,将来等月棠大事定下,她便可以追随。 可承诺是建立在条件之上的。 那么接下来她该立刻去做的,就是完成月棠的任务。 “停下来!” 她突然敲响车壁,“我顺道回沈家去看看母亲。” 马车于是拐了个弯,朝沈家方向而去。 沈夫人娘家地位不,在沈家里也没什么地位,中馈在妯娌手里攥着,她平日无事,加之受了一些风寒,就有一些思念女儿。 刚喝了药,准备上床,听说沈宜珠回来了,病体竟好了大半,立刻从床上下地,一面更衣,一面吩咐:“快,备上小姐喜欢吃的在这里等着,我去接她。” 丫鬟们想要劝阻她,简直都劝不下来。 到了垂花门下,看到多日不见的沈宜珠袅袅婷婷地走进来,沈夫人眼眶一红,笑着把她拉住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沈宜珠也想哭,搀着母亲往屋里走:“今日郡主邀请我过府做客,我刚刚在那里用完晚膳,正好回来看看母亲。” 沈夫人娘家并不显赫,但是父母兄长对她十分慈爱,所以在一双儿女身上,沈夫人也投注了十分的爱意。 从小到大,沈宜珠享受的都是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从前还不觉得,今日重新见到母亲,便倍感庆幸,如果不是她在永嘉郡主身上看到了希望,恐怕往后余生,她再也不可能有机会与母亲相守相伴。 “是郡主啊。”沈夫人目光温柔,又透着两分欣悦,“我听说郡主从来不邀请外客登门,怎么会偏偏邀请我的女儿?郡主……好相处吧?” 沈宜珠点头:“郡主啊,他还特意交代厨下为我做了松鼠鱼。” 沈夫人欣慰地笑了。 像郡主那样智勇双全的女子,谁又会不喜欢亲近? 只是看着面前风光荣耀的宅第,她又不由得幽幽叹了一气,只是声音轻到沈宜珠并没发觉。 母女俩前脚进门,沈黎后脚就归府了。 听说妹妹回来,也加快脚步,到了母亲房里。 “我说今晚风向不对,原来是我家贵人回来了!” 沈宜珠沉下脸:“合着我是得罪你了,这个家也不是我的家,你竟然这么埋汰我!” 说着气得眼里都浮上了泪珠。 沈黎着慌,连忙看向母亲。 沈夫人也道:“你是该打,也这样欺负你妹妹。” 沈黎便照着自己脸上抽去。 沈宜珠握住他的手:“你真要打,又何必当着我和母亲?倒显得我们刻薄你。” 沈黎一时无措。 沈宜珠咬着下唇:“你且把这笔账记着,等我和母亲说完话,我再来找你。” 沈黎如蒙大赦,抱拳弯腰行了个大礼:“妹妹若能原谅,我便是倾家荡产也赔给你。” 沈夫人抿唇而笑:“你就先出去吧。” 沈黎朗声称是,笑着出去了。 走出庑廊,想了想,父亲沈奕和两个叔叔今夜外出应酬未归,沈宜珠用不着去请安行礼,便让人把小花园里的敞轩点上薰笼,再备上茶炉、茶点,又交代下人,如果小姐先出来,请她先到敞轩里去暖和着,自己换身衣裳就出来。 在这个家里,父亲和两个叔父,是绝对服从宫里的姑母的。 他们这些小辈平日只用听从吩咐办事。 沈黎是长房长子,自然担负得更多一些。父辈之间于朝堂之上诸般斡旋,各股势力相互倾轧,这些他自然都很明白。 但是他仍然察觉有些事情他并不是那么清楚,或者说作为沈家首领一般的沈太后,并没有把他们对家族的谋划向家中小辈展示得很明白。 就比如那日在宫中听到沈太后与皇帝的那番对话,他隐隐也觉得个中另有内情,于是当沈宜珠让他打探风声,他照做了。 今夜妹妹突然归府,他便猜想会不会是因此事而来? 沈宜珠怕母亲劳神,说了些宫里事,又说了今日去作客之事,便伺候母亲躺下了。 丫鬟领她到了敞轩,沈黎竟然已经更完衣出来了。 “全都是你爱吃的,茶叶也是你爱喝的,哥哥向你赔罪。”沈黎斟了茶,双手奉上。 沈宜珠哼了一声:“这就想揭过去,想得美。” 沈黎笑道:“那你想要如何?” 沈宜珠捧茶在手,慢慢地喝了一口,说道:“自从褚家出人意料地倒台之后,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哥哥对当前朝局,是怎么看的?对我们沈家,又是怎么看的?” 沈黎微微敛色:“褚家倒台之后,姑母选择韬光养晦,而穆家和皇上之间,因为永嘉郡主的推动,已经有了裂痕。但他们仍然不会分裂。 “如果沈家想要保持不倒,那就必须在皇上及冠之后也依然掌住玉玺。 “反之,一旦玉玺如期交付出去,那等待沈家的,一定是来自皇上的打压。 “所以姑母和父亲他们都在筹谋,接下来会想方设法,拖延交付玉玺。” 这真是个让人心情沉重的话题。 “哥哥有没有想过,皇上如今逐渐暴露了对穆家的态度,甚至不惜一举杀死穆疏云,可见他并不糊涂。 “那么她对我们沈家,他对姑母和四皇子,会不留下杀招吗?” 沈黎怔住。 “我刚刚从端王府过来。”沈宜珠把早上收到的那封信铺开在他面前,“这是哥哥亲笔所写,我想你应该也明白,先帝与端王同时在紫宸殿里去世,真相恐怕不是外人所传的那样。 “如果那天夜里的事情与我们沈家有关,与姑母有关,那么我们顶得住真相暴露后的后果吗?” 沈黎动容:“郡主……她说什么了?” 沈宜珠缓缓沉息:“郡主想要为皇城司拿回把守四面宫门,并且掌管宫门锁钥的权利。” “这如何可能?”沈黎果断摇头,“皇上心思逐渐暴露,看起来不会彻底信任任何一个人,当年他顺水推舟限制了皇城司的职权,如今郡主又是那么厉害,他怎么会放心? “再有姑母……她也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沈宜珠深深地望着他:“你说他们双方都绝对不会答应,是因为忌惮郡主?” “当然!”沈黎几乎不假思索,“今时今日,谁还敢小瞧永嘉郡主?她得亏是个女子,但凡是个男儿,恐怕皇上此刻都睡不着觉了!” 沈宜珠望着他紧绷的脸色,反而笑了。“既然哥哥也承认郡主很厉害,哪怕是个女子,也让皇上和太后同时心生防备,摆在我们眼前如此强大之人,那我们为什么不选择她呢?” 沈黎愣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沈家或者姑母当真参与了端王之死,你觉得郡主会怎么做?是饶了我们?还是将我们满门屠尽?” 这个问题沈黎回答不出来了。 让月棠放了杀父仇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不管是明杀还是暗杀,她一定会赶尽杀绝。 所以他很清楚,如果沈太后在端王的死因上真的不清白,那他们沈家一定会是下一个褚家! 单单一个月棠,沈家或许还有一击之力。可她身边还有一个晏北! “你刚刚说,选择郡主?”他眼底暗流汹涌,“如何选择?” “哥哥可以和我一起,帮助郡主达成这个目的。” “这不可能!”沈黎断然拒绝,“我们根本不可能说服得了姑母。” “可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沈宜珠的态度也很坚定,“如果沈家在端王的事上是清白的,那么我们帮了郡主,就是白得了一个盟友。 “如果父亲和姑母他们真做了什么,那么这难道不是为自己或者为沈家求得一条生路的机会吗?” 沈黎噎住。 凭沈太后和沈家,不可能抵挡得住月棠加上晏北。 看那日沈太后在皇帝言语回击之下的态度,沈太后恐怕多少有点问题。 月棠已经开始打皇城司的主意了,就算是他和沈宜珠不帮这个忙,月棠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达成目的了吗? 显然不是。 既然他们兄妹不是月棠的唯一选择,那么沈宜珠的话就有了几分道理。 月棠实力摆在那儿,与其防备,为何不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如果沈太后杀了端王,那么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与端王府火拼一场。 他离席走了几步,停在帘栊下回头:“此时会不会有什么坑?她为何突然要拿回这个权利?你问清楚了吗?” 沈宜珠摇头:“郡主怎么可能告诉我。但是,这几日街头不是在传那场落水之事吗?郡主和大皇子从前交好,我总觉得,恐怕跟此事有关。” “那就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沈家来。”沈黎凝眉,“若不是给我们设套,倒也不是不能做。 “只是,你有什么办法说服姑母呢?” 沈宜珠起身道:“我一个人自然不能,但是有哥哥,我就不怕了。姑母和四皇子都离不开沈家,只要哥哥能够从沈家这边想办法,不一定没有机会说服姑母。” 沈黎默声站了站,也情不自禁地点头。然后瞥向她:“原来今夜这一趟,你是冲我来的。” 沈宜珠莞尔:“沈家的未来都在哥哥身上,我不来找哥哥找谁?” “你呀,”沈黎没好气地睨她,“有话不直说,还绕这么大个圈子!” 说完他坐下来,脑海里重新梳理了一遍妹妹的话语,眼前竟又浮现出了月棠的模样。 自从回了端王府,月棠再也没有主动做过什么。甚至与朝中官员们也不怎么来往。 可是与她相关的风波接连生出来。 无人能看得透她。 也无人能小瞧她。 他缓声道:“既然你已经在全心全意为沈家着想,我若还退缩,那还配为男儿吗? “我先让人送你回去,别待久了,让姑母起疑。 “回头有眉目了,我再递信给你。” 沈宜珠点头:“那你别拖久了。我琢磨着,最多十日,也就是小年之前,怎么都得办下来。 “再往后拖就是年关,郡主肯定等不了那么久,况且元日一来,朝中又得放假几日。” “最多三日。”沈黎把斗篷递给她,也叹了一口气,“你自己在宫里也要当心,别让紫宸殿那边当了靶子。” “我会小心的。” 兄妹俩这里说着话,一面走入夜色,去了前门。 马车驶出府门,重新上了大街之后,沈黎收回幽幽目光,转身入府。 而对面阴影处潜伏的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分出一人来,折回了端王府。 月棠还在灯下翻书。 叶闯轻快地走进来:“郡主,打听过了,今天夜里沈奕他们三兄弟都在外头应酬,沈小姐回了沈家之后,出来送她的是沈黎。” 月棠头也没抬地翻了一页书:“那就盯着沈黎,看看他准备怎么做。” 叶闯称是退下。 月棠把这一页书看完,随后却也把书合了上来,冲着窗外黝黑的夜色深深叹了一口气。 “同样是兄妹,当年褚瑛与褚嫣能有如此情分,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了。” 未等后方整理书册的兰琴答话,她就被捧着个包裹来到了窗下的韩翌弄怔住了。 “你有事?” 韩翌垂着头走进来,满脸不自然地道:“家母,家母惦记着郡主的恩情,无以回报,今日亲手做了一些家乡的点心,命,命臣带进来呈给郡主。还请郡主笑纳。” 说着,他把包裹轻轻放在她面前茶几上,又缓步退后,惴惴地看了她一眼。 (本章完) 第170章 我永远会在这里的(求月票) 第170章 我永远会在这里的(求月票) 月棠打开包裹,只见里头是一个四层的小食盒,每一层都放着一色糕点,最上方是粉色的玫瑰糕,依次往下是枣泥糕,桂花糕,流心蛋黄酥。 她轻轻拿起一块来,却还是温热的。这么大冷的天里,从家中送到此处,若不是刚刚出锅就揣着拿过来,而且途中还做了保温手段,断不可能如此。 这使她情不自禁朝韩翌看去,后者把头又低了一点,越发恭谨了。 月棠吃了半块糕,说道:“令堂手艺非凡,这点心香糯绵软,甜而不腻,是我有口福了。” 韩翌听到这里,绷紧的肩膀明显往下松了松,他拱手道:“家母原是要来亲自拜见郡主答谢的,是我说郡主事务繁忙,无暇相见,把她劝住了。 “这些点心——郡主不嫌弃鄙陋就好。” 月棠微微一笑,让兰琴取了两枝老参,又称了二斤燕窝,交了给韩翌:“你回去替我多谢令堂,她大病初愈,不宜操劳,好好休养。” 韩翌后退两步推辞:“岂敢再受郡主厚赐!” “你母亲身体好了,也免去了你的后顾之忧。拿回去吧。” 韩翌只得领受。 待他转过身,月棠也开始在灯下沉思。 窦允没有新的消息传来,沈宜珠那边必然也没有那么快有进展,再也她也不一定绝对能办成,而寻找月渊却拖不得。 偏生穆昶自皇陵之事后也趴了下来,终日足不出户,让人无法从中窥察机会…… “这韩大人,怎么高兴成这样?”兰琴这时把头探出窗户,好奇地看着庑廊,“自从进了咱们王府,这人参燕窝于他也不算稀罕物了,此番他竟跟得了至宝似的,袍子都让他脚后跟打飞起来了。” 月棠中断了思绪。 兰琴走回来:“是了,先前郡主提到了沈家兄妹。没想到沈小姐会去找她哥哥,却不知道这沈黎靠不靠谱。” 月棠也算和沈黎接触过几次,第一次便是他去寺庙里借着祈福为名,为死去的月溶捐香火钱。 那时候大家都认定沈家在月溶的死上不干净,对沈黎自然也抱着敌视的态度。 “有结果就成。”月棠道,“过程不重要。” 沈太后在端王死因上还挂着一笔账,迟早会清算的,一切恩怨都到那个时候再说。 兰琴点上了安神香,然后挨着旁边坐下,伸手给她揉捏肩背:“郡主对沈小姐,又是怎么想的呢?” 想到沈宜珠,月棠的眼底有了一丝短暂的停顿。 即使是沈宜珠帮过她的忙,月棠也没有以此作为枷锁背负在身上。 这点恩情她想还,随时可以。 更别说穆疏云害她那次,是月棠在暗中提醒了她。 所以当上次她送兰花到王府来,提出那样的要求,月棠毫不犹豫地回绝了她。 没到利害相交的时候,她不介意相互给个便利,但让自己插手他人的人生,她是不会做的。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因为月渊之事,她决定提前操控皇城司,想来想去,最好的角度竟然是沈家这边。 那么沈宜珠的诉求,倒是不妨作为一个交换条件。 月棠想着,这件事要是让她办成了就办成了。要是没办成,就另思他法。 没想到这沈宜珠,竟然还会反过来提出要求。 作为潜在的敌人,月棠自然会认为她有些痴心妄想。 但若把她视为一个受家族禁锢的悲情女子,能够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谋求出路,月棠反倒有几分欣赏她。 “先看看她事情办的怎么样吧。”月棠又低下头去,“真有能耐办成的话,能让世上少一个像褚嫣那样的悲剧,也是好的。” 复仇路上杀死过那么多人,褚嫣的影子却还一直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不是后悔,不是同情。 是同作为女子,对当下世道的反思。 “对了,”月棠捡起了先前被中断的思绪,“我记得牢中两个侍卫,活下来的那个招供了,你明早打发人去问问王爷,穆晁和梁昭是如何处理的?” …… 晏北根本还没来得及处理。 那日审完了人证,又喊来了大理寺刑部兵部都察院的人,连夜又提审梁昭穆晁。二人自是狡辩不认,直到侍卫被提来当面对质,交代出所有细节,这才开始了狗咬狗。 接下来只剩定罪了。 但晏北拿着供辞去往端王府后,又被月棠拉着去了皇城司,再后来他就忙着利用枢密使的身份,筹谋了当下这番“南北兵马例行操演”的大事。 这一忙就是三五日过去。 蒋绍把月棠的话带到时,他从满案军报中抬起头来,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茬,快速喊人来剃须修面,沐浴更衣,捎上阿篱最近做的手工,到了端王府。 月棠在给兰花浇水。 晏北凑过去,声音甜得赛过蜂蜜:“棠棠?” 月棠手一顿,水浇偏了,溅在了裙幅上。 竟然没被骂,晏北喜滋滋的,伸手来拿她手里的壶:“这粗活怎么能让你干?我来。” 隔空一声咳嗽,晏北看去,这才发现,花那边的柱子下还站着个手捧文书的韩翌。 “王爷。”韩翌行礼。 “你怎么在这儿!”晏北瞬间把脸拉下来。 韩翌神色未动:“下官在此为我们郡主禀报府内庶务。” 晏北悻悻看向月棠。 月棠把壶递给他:“那你浇花吧。” 说着接过韩翌手里的文书。“都哪些人家递来的帖子?……” 二人就在不远处说话,晏北侧着脑袋看了又看。正巧韩翌是面对着他的,小白脸和月棠说话的时候,笑容就没停过,一张嘴叭叭不停,不知道怎么那么能说。 晏北收回目光,见花盆已经浇得透湿,连忙把壶放下。 两只手背在身后,装作看天上的流云,不着痕迹朝他们挪过去。 一时肩膀被拍了一下,月棠在身边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晏北扭头一看,韩翌已经走了,他立刻把手放下,说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月棠望着他,“我听说梁昭和穆晁勾结的案子已经审完了,你们准备怎么定罪?” “按照王法,二人自然是该革职查处。从严处置的话,还得连坐。不过有皇上撑着,很难告到连坐。 “不过还是看看你的意思,你一定要告的话,我也可以死缠着不放。” 晏北说着把带来的案卷递过来。 月棠翻看两眼,说道:“即便是死缠下去,告个连坐,也并不能把穆家连根拔除,没必要费这力气。 “倒不如把穆晁判个重刑。” 晏北好奇:“你怎么突然想起他来?” “穆昶这几日格外老实,拿穆晁戳戳他,也许能在月渊的事上找到机会。” 穆昶虽然极可能没有在落水之事上动过手脚,但他仍然害怕月渊活着回来找到月棠,说出那些隐藏的真相,这是明摆的事实。 他和皇帝的关系如今很微妙,不能让他趴着,只有穆家折腾起来,月棠才能看到机会。 “他这几日也在暗中运作,想要给穆晁和梁昭翻案,不过他至今没有找到机会。”晏北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沾着的水渍,然后道:“蒋绍!” 对面院门口站着的蒋绍连忙走过来。 “穆晁梁昭相互勾结,罪不容恕,你去枢密院传话给杨大人,让他去大理寺办理结案。” 蒋绍领命。 月棠想了下,说道:“穆晁按王法判死就行了。梁昭那边,动静闹大点。他是禁军指挥使,掌管着皇城内卫的安全,却勾结外戚,监守自盗,所以最好是在早朝上掰扯掰扯,让沈太后也听听。” 晏北点点头,看向蒋绍:“听到了?” “属下这就去!” 蒋绍离去。 晏北环视一圈左右,只见附近再也没有人了,便又软下声音:“你这两日,歇息的好吗? “儿子怪想你的,你看,这是他做的手工。” 他把捎过来的一群四只草编鸭子拿出来。 月棠欣喜浮上眉梢:“阿篱做的?” “他金爷爷教他做的,孩子说,这是我们一家人。” “为什么是四只?” “是呢,”晏北脸红红的,“我也不知道呢。” 月棠瞅他一眼,眼波温柔,手指抬起,抚向他下巴一侧。 晏北像石头一样定住。 “谁给你刮的胡子?”她看着指尖上一小点血渍。 “高安。”晏北像喝醉了酒,被刮伤的地方也火辣辣的,“不怪他,我出来的急,催他了。” 月棠叹了口气:“下次慢一点。不要急,我总是在这里的。” 晏北心下咚咚狂跳,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永远在这里’,那是,永远也不会再让我找不到了吗?” 月棠点头:“永远不会了。” 晏北咽着喉头,此时涌上来的不再是话语,而是激情涌动下的一股腥甜。 他伸开手掌,握住月棠还粘着他血渍的这只手,紧紧贴近心口。 “我,我也是没变的。 “不,有了跟你一起并肩作战的这些日子,我好像,好像还把你记得更深刻了一点。” 他火热目光触到月棠双眸,留恋两息之后,又不敢再看。 把头低下来,他把手松开。“唐突了。” 月棠摇头,解开腰上的荷包,拿出一个铜钱大的小罐子,挖了点药膏,抹在他下颌伤口上。 曾经闯入她无聊的生命里,给予过她莫大欢喜的少年,已经是个魁梧霸气的男子,但他灵魂的某一面,依然是那个纯情的阿七。 …… 枢密院联合兵部及大理寺给穆梁二人的定罪,仅仅半日就传遍了朝堂上下,案卷也送到了皇帝手中。 穆昶至于上次和皇帝闹了不快,接下来连日蛰伏在府,一门心思营救穆晁,却不想还未曾想到疏通的办法,晏北就已经下死手了。 他在案卷里咄咄逼人,扬言要把穆梁二人从严处置,连坐相关亲眷。这就意味着,不但穆晁要死,他的妻子儿女,乃至是穆昶这一房,都要受到牵连。 简直是狂妄,可笑! 即使把柄在晏北手上,他们穆家也是皇帝的母族,穆晁也是皇帝的亲舅舅,他晏北想杀穆晁也就算了,竟然还想连坐! 难道还指望着凭这一招,就把他们穆家给拉扯下来吗? 早朝上,在议到穆晁罪行的时候,穆昶沉着脸一言未发,任凭晏北安插在枢密院的那帮爪牙大放厥词。 皇帝在听完所有人发言之后,叹了口气,下达了把穆晁流放岭南的旨意。 “皇上!” 穆昶惊得脱口而出。“家母已然年迈,数年前已经失去了女儿,还望皇上赐予穆家薄面,免于穆晁流放之刑!” 穆晁已经四十岁的人了,哪怕是当初罢官回乡,也是养尊处优,哪里吃得了流放这般苦头?! 这与砍头相比,不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吗? “太傅大人,本王不告你一桩身为臣子表率却屡屡纵容家人祸乱宫闱也就算了,如今皇上已然网开一面,免去连坐,你还在此讨价还价,你置朝廷王法于何地?!” 晏北把手里杯子重重往茶几上一放,声音如淬了冰。 满朝都知道晏北权大势大,却从未见过他如此雷霆大怒,顿时都止住了声息。 穆昶看他一眼,仍然上奏:“皇上,穆晁手上还管着好几个要案,便是要将他削官罢职,贬为庶民,臣也无话可说。 “流放外地,若衙门里有传召,如何兼顾?” “太傅大人,”另一边的沈奕插话,“犯罪就是犯罪,满朝文武这么多人,并不是少了你们穆家就不行了。 “太傅公然包庇,是要让我们这么多人都跟着你学吗?” 穆昶瞪过去:“沈大人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沈太后沉脸:“太傅大人若对皇上的决断不满意,那哀家来做主,给令弟判个斩立决,如何?” 穆昶三方受敌,脸色铁青。 皇帝拍响了震山河,凝眉道:“就这么决定。三日之内,押送穆晁发配岭南!” 穆昶深吸气,咬紧了牙关。 晏北站起,展开案卷:“接下来——梁昭身为御内亲卫,原该舍身护驾,力保皇庭安全,但他却监守自盗,罪无可赦!” 把案卷合起来,他又慢慢看了一眼堂下:“本王是真没想到,禁军营里面也会出现这样的败类,看来,单靠禁军守护皇城,还是不可靠啊。” 谢谢大家守候 (本章完) 第171章 亲手送来的梯子 第171章 亲手送来的梯子 晏北声音响亮,言语之中的责备和鄙夷充斥在大殿每一个角落。 前面给穆晁定罪,晏北和沈太后同时施压,已经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晏北话锋一转,又从梁昭的罪行引向了御内防卫,那些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当先把亮晶晶的目光投向前方了。 自从皇帝登基之后,原先高高在上的皇城司成了个普通衙门,皇宫大内的防卫全由禁军把守。 当年伴随皇帝南下江陵的几个亲近之人,都被安插进了禁军营中,除了靠近永福宫的西宫门由沈太后指定了人员把守,其余尽在皇帝掌握之中。 三司已经结了案,皇帝也已经发了话治罪。放在从前,晏北是不会再插言的。 但是这一次,晏北却白眉赤眼地把禁军防卫不力挑了出来,有了些不依不饶的意思,让那些职责上有所牵连的官员情不自禁地绷紧了背脊。 但是这案子当天夜里还是禁军总指挥高贺亲自参与抓捕的。事发之后,穆晁和梁昭在护城河畔城隍庙里密谋,脚下还有穿着太监服饰、挂着内务府龟符的尸体。不管太监是真是假,总归到如今,堂堂内务府掌事太监之一的俞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堂堂禁军副指挥使,皇帝的亲信,竟敢与外戚联手,在宫中暗杀掌权太监,如果不是禁军内部腐败,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这骂也挨得不冤。 高贺面红耳赤上前:“王爷申斥的是。臣有罪,自今日起,定当严加管教营内将士,如若再有疏漏,臣负荆请罪!” 高贺是先帝的人。不像梁昭,彻头彻尾就是皇帝的亲信。 但他这个人是死心眼,谁是皇帝他就为谁效忠。 在家人眼里,他当然就是个皇帝党。 沈奕从旁冷笑:“高将军好会避重就轻,梁昭联合他人在宫内犯事,你难道没有责任吗? “此番你已难辞其咎,还等到下次再负荆请罪? “说不定下次就是冲皇上下手了!” 如此落井下石一番,大殿里更加安静了,一股股冷气游弋在殿内各个角落。 事件上升到这种高度,就把皇帝给架起来了。 其实大家都能够看出来梁昭与穆晁勾结另有内情,不然不会只抓一个俞善。但是这个内情究竟是什么,至今也没有透露出来半分端倪。 而一旦扯到对皇帝图谋不轨,那皇帝是较真还是不较真? 较真的话,高贺也得被拿下来。他被拿下来,皇帝等于亲手折损一员大将。 不较真的话,皇权威严也要被人看低了。 高贺急道:“沈大人这是要明目张胆地攀诬在下吗?我高贺对皇上忠心耿耿,敢于以死明志!” 说完他就朝上方一拜:“既然今日臣被质疑一腔忠义,那臣宁可在此碰柱一死!”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把头冠取了下来。 皇帝沉声:“高将军!” “高将军!……” 殿堂里许多武将也脱口失声。 沈太后看到这里,立刻看了一眼沈奕:“沈大人退下!由皇上决夺,你不要插嘴。”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高贺侍候过先帝多年,当初拿下这禁军指挥使之职,乃是众望所归,岂是那么容易把他咬下来的? 穆晁被发配,穆家已经丢了人,又丢了脸。再逼迫高贺,皇帝不会坐视不理。 看了一眼旁侧的皇帝,她心底暗暗沉了一口气。 从前以为他软弱好拿捏,故而像这样的事情,她从来不会插手阻止沈奕出头,但有了上次他的针锋相对,沈太后也拿不准把他逼急了,他会用出什么样的手段来。 不过眼下玉玺还在她的手里,急什么呢? 月棠已经在盯着穆家了,万一她赢了呢? 没了穆家为他在朝堂顶着,他还有谁呢? “靖阳王言之有理,”皇帝发话,“出了这样的事,禁军营是该好好整顿了。 “高贺,这次朕先不罚你,再出差错,就数罪并罚!” 高贺眼眶都红了,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叩头谢恩,站起来。 皇帝说完,又转向晏北,语气缓了三分:“梁昭罪无可赦,朕已判斩立决。至于禁军营,就先让高将军治理一段时间看看。靖阳王以为如何?” 晏北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臣也相信这次纯属高将军有所疏忽而已,并非有意纵容。 “况且上次在抓捕的过程中,高将军极力配合,已可将功折过。 “只不过,臣也认为沈大人说得有道理,这一次只是内外勾结对付内务府的太监,下一次,谁知道又是针对谁呢?” 他看看皇帝又看看沈太后,“会是皇上?还是太后?还是……四皇子?” 听到四皇子,沈太后和皇帝的脸色同时变了变。 对于这些可能存在的危险,沈太后自己当然会有防备,可是四皇子还小,他还不到十岁呢! 哪怕身边侍卫众多,也难保没有一次疏漏。 况且从前先帝在世时,他还年幼,又排行最末,并没有来得及受到他父皇的栽培。加之后来他的存在对于沈太后和沈家又有了极为重要的意义,在过度呵护之下,他不像几个兄长那样端谨。 一旦他有个差池,那她自己努力得再多,到头来也是白费劲。 涉及四皇子的安危,她当然是紧张的。 另一边,皇帝也不自在。 当年他的皇位差一点就让四皇子给顶了,哪怕这几年他从来没把那个小孩放在眼里,彼此间有过利益冲突也是有目共睹的。 一旦四皇子有什么不测,他也要说不清。 他当了皇帝,落个心胸狭隘,不容手足的骂名也是极其不好的。 而且近期他的后宫之中有秘密。 梁昭都已经让穆家拉拢过去了,上次穆昶明显已经对他提前修缮宫廷起了疑心,若某时某日他再度勾结侍卫窥伺起了他的紫宸殿,秘密落到了穆昶手里,岂不是又让他拿住了把柄,可以用来死死地拿捏自己? 说到底,没有什么人是绝对忠心的。 可是,道理他都懂,眼下禁军营却动不得。 他静默片刻:“禁军侍卫乃是朕的亲兵。纵然此番有了错处,也不能因噎废食。朕反倒觉得,经此一事,更能够让他们加以警醒,提高警戒。” 他话说到这份上,晏北要是再坚持,就有些逾越了。 但晏北竟然没有再坚持:“皇上言之有理。” 皇帝被噎了一噎。 宫廷防卫护的是他皇帝一家的安全,晏北一再强调问责,这展示了为人臣子的忠心。 相反自己一再找理由为禁军开脱,倒显得他这个当皇帝的有几分不知好歹了。 人群里这时有人走出来:“皇上,臣附议王爷。当下的宫禁设防尽由禁军营掌控,的确结构单一,都不妨效仿当初先帝在时的做法。” 大家面面相觑。 先帝在时,那是端王执掌的皇城司执行宫禁,皇城司掌着四面宫门及外殿巡逻,内宫外围才由皇帝自己的禁军侍卫把守。 双重守护,自然不曾出问题。 皇帝的目光飞快的变了一变底色。 而在下方臣子之中立着的沈黎,此时也看了一眼晏北,然后朝着沈太后后方的帷幕看去。 沈宜珠就站在帷幕之后,沈太后为了她将来当皇后铺路,自己从旁听证之时,也让沈宜珠在幕后听着。 此刻她气息浮动,忍不住稍稍撩开一线帷幕,与沈黎对上了眼神。 距离与月棠的约定仅过两日,为了尽早地达成这一步,她这两夜都在绞尽脑汁地思索对策。 沈宜珠相信沈黎也是如此。 可凭沈太后的精明,哪有那么容易欺瞒她还不被发觉? 没想到今日一早,晏北就拿禁军营说起这事。 这一定是来自郡主的筹谋! 她就知道郡主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如果没有布局,郡主又怎么会把希望放在自己这样柔弱的内宅女子身上? 靖阳王在朝堂上对禁军防卫的指摘,就是亲手送给他们行事的梯子啊! 如今把守皇宫的几乎全是皇帝的人,按当前朝局,禁军侍卫要犯事,那只可能是冲着他们永福宫来! 四皇子就是沈太后的命根子,也是她此生所有的希望,禁军防卫不靠谱,沈太后就该是第一个着慌的人! 这就是她和沈黎攻破壁垒的要点! 她稳住心神,又透过缝隙与沈黎暗中比画了个手势,约定在永福宫外他们兄妹常见面说话的甬道里见面。 朝堂之上。 穆昶已经发话:“肃静!” 他飞快地看向晏北。 提到皇城司的官员,是兵部的一个主事。 过去三年,穆昶一直都在暗中盯着靖阳王府,毕竟他实力太强了。若他有意结党,可以说一呼百应。这无疑是个极大的隐患。 他相信褚家和沈家都是这么想的,暗中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那三年里,不管谁家都没有抓到晏北结党的把柄。 他也不曾亲近在朝的任何一方党争势力中的人。 后来他和月棠走在一起,大家心里恼恨,也有防备,但不至于忌惮。一来从前父辈交好,二来月棠只是个手无实权的女子,别说他们往来,就算当真滚到了一起,那也不过是给人暗中多了一项谈资。 普天之下都知道,晏北没有兄弟,靖阳王府只有他能够掌管。 而月棠必须是要招赘撑起端王府的,这两人谁都不可能放弃现有利益谈婚论嫁。 所以,哪怕晏北屡次帮着月棠办事,穆昶恨归恨,并不认为他们能长久。 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晏北不但依然坚定地站在月棠一方,而且此次为他说话的竟然是兵部的人。 这说明,从来不愿意结党的晏北,在为月棠破例于朝堂之上强横地掀起波澜之后,又有了把手伸长的迹象了。 这是一个极其不妙的信号! “既然是议论案情,就不要扯远了。”他冷冷地瞪视着先前发话的兵部主事,“难道皇上的决议还不够封住你们的嘴吗?你们这是要抗旨?!” “臣不敢。” 兵部主事不得不跪下认罪。 左侧杯盏哐啷一响。 晏北慢条斯理地说道:“为朝廷分忧解难,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他也不过是尽职尽责说了句实话,太傅大人不认同就算了,何必大动肝火? “反正,这次的案子,梁昭也是和你们穆家的人勾结犯事的。 “你想怎么样都行。” 一句话,变成了巴掌,拍在了穆昶脸上,扇得他脸色铁青。 同时让皇帝又再次噎了噎。 让那些正准备附和穆昶和一把稀泥的穆家党羽也立刻闭上了嘴巴。 但不出声的满朝文武,此时却像是吞进了苍蝇,神情更加奇怪起来。 帘幕后的沈太后看了看下方,站起来:“无事了就退朝吧。” 皇帝也沉沉地压下一口气,宣了一声:“散了吧。” 百官山呼恭送。 沈黎抬头看了看上方,随同人流折出殿中,随即赶往永福宫去和沈宜珠碰面。 沈太后自出了殿以后,神情便没有舒展过,路上也没有说话。 沈宜珠陪伴她回了宫,听从她的吩咐把心腹太监秦怀喊过来,顺口交代门口的宫女,说她去膳房炖汤,然后便半路拐到甬道上来。 “能看出姑母什么态度吗?”沈黎见面便问道。 沈宜珠摇头:“不过姑母传了秦怀,平时没有大事,不会在这个时候传他的。” 她攥着双手,稳了稳气息:“哥哥,靖阳王已经出马,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梁昭犯事摆在眼前,这并非你我促成,我们就算顺势而为,姑母也难以怀疑到我们另有用意。 “她为了四殿下,态度一定会松动的。” 沈黎点头:“所以咱们得趁热打铁,姑姑并非耳软之人,她如今打定主意韬光养晦,只等时机一到再抓皇上的把柄,用以拖延交还玉玺的时间。当下虽说有可能松动,可时间拖长,也恐生变。” 说到这里,他不觉又叹了口气。“只是我们如此,到底背叛了姑母的心意。她若知道,恐怕会……” 沈宜珠眸底也闪过一丝黯然。她咬了咬下唇,似下定决心:“哥哥放心便是,此事是我提起来的,如若将来姑母问罪,便由我来一力承担!” “说什么傻话?我还有让你出头挡刀的道理?” 沈黎看了看天色,又下意识朝着城门出宫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不多说了。我这就去找父亲,此事由他出面更有胜算。” 说完拍拍她胳膊,快步走了出去。 沈宜珠深吸一口气,徒手印了印眼角,然后折回膳房,按照沈太后平日喜好的口味,仔仔细细地炖了一锅参肚汤。 (本章完) 第172章 他也有我的把柄! 第172章 他也有我的把柄! 沈奕是最后走出大殿的。 同朝三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和穆昶的脸色如此精彩。 晏北怀的什么鬼胎先不理论,但看到对手吃瘪谁不高兴呢? 三年前从天而降的机缘之下,四皇子距离皇位仅仅半步之遥,他们沈家距离权倾天下也仅仅剩一箭之遥。 结果还是让如今的皇帝及穆家白捡了这个便宜。 便知道他们有多恨! 无数次夜里做梦,沈奕都梦到自己在朝堂上一呼百应。 醒来之后一想到距离交还玉玺的日期越来越临近,他心里浮上来的遗憾和恨意也越来越浓重。 今日倒好。被晏北打脸了。 这个让他期盼了很多年、但一直不肯接纳沈家的实权王爷,竟然意外地出手了,让自己从旁爽了一把,他怎么舍得走那么快呢? 一直看到穆昶深深地与晏北对视了片刻,他最后拂袖而去,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晏北也不是什么好人。 当初在那节骨眼上,就是他晏北挟先帝的遗旨而至,硬说二皇子还在人世,传位也当遵循立嫡立长的规则,在二皇子回京之前,抢先拥立四皇子上位名不正言不顺,硬生生把四皇子阻拦在皇位之下。 一想到当年这些事,他就气愤得要吐血。 要不是靖阳王府势力太强,让他们绞尽脑汁也没办法掰倒,思来想去只能选择拉拢,否则这些年谁愿意给他好脸? 真是天道好轮回。 如今他们竟然自己闹起来了! “父亲。” 沈奕刚回衙门给自己沏了杯好茶,沈黎就叩门进来了。 “我儿什么事?”沈奕心情愉悦。 沈黎转身把门关了,走到他面前。“今日朝上靖阳王所言,您怎么看?” 沈奕捋须,眼中露出了精明算计:“穆家屡次与月棠那丫头作对,皇上却次次偏袒,如今连晏北也不想惯着他们了,他要冲禁军营踩一脚,那自然是是可喜可贺之事! “月澜小儿抢了四皇子的皇位,让我们沈家始终不能扬眉吐气,他也有今日,也是活该!” 沈奕说着说着,眼里的毒光都隐不下去了。 对这些往事,一样的话沈黎已经在他面前听过很多遍。 他也是认可沈奕的想法的。 若说这皇位该传给谁?先帝并没有明确立下旨意,他认为四皇子和二皇子除去排行之外并不分伯仲。 不过当年满朝文武还惦记着穆皇后在世时的贤良,加上二皇子又已成年,再加之有穆家在朝的旧党极力高呼,绝大多数都支持二皇子登位,属于四皇子上位的大势已去,沈家也只能认命。 这些年父辈一直没有停止对那个位置的欲望,凭着先帝留给沈太后的掌玺之权,沈黎对这个欲望也是认可的。 只要沈家不谋反篡位,那么光明正大地争夺,有何不可? 反正一旦输掉,皇帝留给他们沈家的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在沈宜珠那番话下有了靠近月棠的打算之后,眼下沈奕对晏北的态度,就不太利于他接下来办的事了。 静默片刻,他才说道:“被靖阳王这一提醒,儿子却觉得,这皇宫之中的禁卫几乎由皇上一手掌管,虽说永福宫那边的西宫门权力在姑母手上,到底只得一个门。 “一旦发生不测,禁军侍卫把西宫门抢夺下来并不是难事。 “如今已至腊月,距离皇上及冠不过半年时间,如今姑母是不打算交付玉玺的,皇上肯定不从,危险随时都会发生。 “这一点,父亲可有对策了?” 沈奕收敛神色。“是我们没办法插手。禁军都是皇上的人,犯了错也是他的人,难道你还想让你姑母派人取代禁军?” “姑母自然是无法派人取代,但皇城司守宫城门,这不是自高祖时起就有的传统吗? “儿子认为先前兵部所说极有道理。就按照先帝在时那般,让皇城司把守四面宫城门以及外殿巡逻,侍卫仍然守护内宫,如此岂不是好? “一旦外人进入,必须通过皇城司。 “而内宫出现暴乱,皇城司也有权入内平乱。” 妹妹与他合谋之事,想来想去他还是不打算向沈奕坦白。 月棠的城府,他根本就摸不清楚。 就如同她找到沈宜珠,只说了自己想要什么,别的什么也没说。直到晏北今日在朝堂一番作为,他才知道月棠另有布局。 如果端王之死真的和沈太后有关,那他并不确定月棠最终会如何做。 但是莫名的,他又和沈宜珠一样,情不自禁地愿意赌上一回。就赌月棠的人品,是的确配得上皇家贵女的尊称。 反正,就算他们兄妹不出手,月棠肯定也会有别的办法达成目的。 万一赌输了,他自然也会主动承担。 沈黎的话,就像石头一样击破了此时沈奕平静的心湖。 他咚的一声把茶杯放下来,一脸紧绷:“你可真敢想,那可是月……” “父亲先别急着否定,”沈黎轻言缓语,却目光坚定,“儿子知道皇城司归属于端王府,永嘉郡主那般厉害,宫门防守真落到了皇城手上,不免请神容易送神难,沈家想要进出宫闱,也多半要落入郡主眼中。 “但是郡主到底是个女子,她手段再厉害,也不过是想要撑起端王府,最多拿住个皇城司。 “她对于皇位传承没有任何威胁。” “你懂什么?!” 沈奕脱口而出。 “难道儿子说得不对吗?”沈黎观察着他的神色,“郡主不但无法争夺皇位,相反她的手段和能力有目共睹,与靖阳王联合,更是让人闻风丧胆。 “眼下靖阳王拿住了禁军的把柄,刚才父亲也说,因为皇上对穆家多次偏袒,让靖阳王也不高兴了。 “那此时如若奏请姑母答应恢复皇城司看守城门以及巡视外殿的职权,这不是送了个顺水人情给郡主吗? “日后若能凭此得她首肯,将来在交付玉玺之时,有她和靖阳王支持,那不是胜算大增了吗? “当下应该一切以保住姑母和四皇子的安危为要,至于拿住皇城司在手的永嘉郡主是否逾越,是否应该出手遏制,那是完成大业之后下一步的事。” 沈奕下意识地又想反驳,可对方有理有据,他不知从何说起。 拉拢月棠和晏北为沈太后母子助力,又实在太过有力,当下契机在前,强势否决,反倒显得奇怪了。 沈黎看着他沉默的来回踱步,试探道:“郡主摆明与穆家不合,前后几次下来,原本是人家有的机会插入拉拢,可姑母和父亲一直都没这么做,莫非,是有什么苦衷吗?” 沈奕面皮一颤,把嘴闭得更紧了。 沈黎也慢慢地收敛了坐姿。 “总觉得姑母在防备郡主,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姑母放着这么一股势力却不用,实在是得不偿失。” 沈奕烦恼地睨了他一眼。 “你先去当差吧。”他挥了挥手。 沈黎站起来,却还是说道:“除非姑母有足够的把握自己接手宫城防卫,否则此时由皇城司插入分权,是最为合适的。 “对于姑母的打算,皇上未必看不出来。他既看出来,就必然会有手段。 “而姑母的致命之处就是年幼的四皇子,后宫之中有多么凶险,父亲自然是知道的,一旦四皇子有险,沈家就会满盘皆输。 “我们是否能够冒得起这个险? “恳请父亲和姑母三思。” 说完他退出门去。 沈奕看着房门开了又关,半晌还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漏刻传来了更点响,他才蓦地把手一握,把方才无意识抓在手里的一支狼毫啪地握成两段。 …… 沈宜珠把汤端进殿中。 秦怀看起来早就走了,沈太后坐在案后独弈,每一次她有心事的时候,就会坐在这里跟自己博弈一番。 沈宜珠把汤呈到她旁边,坐下来。 “永嘉和晏北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宜珠的手蓦地震了一下。 这时帘栊下站着的一个太监却走过来:“只知道靖阳王时不时地会上端王府去,但也总是去去就出来,看上去没有于礼不合之处。” 沈宜珠微微沉息,把汤放好,再把手收回来。 沈太后侧首望着她:“你那日去端王府,有什么收获?” 沈宜珠恭谨地回道:“郡主说,为了答谢我上次的相助,特意招待我一番。” 上次从内务府出来,她掩护月棠暗中行事,她从来没有透露给沈太后。 但这一次如果她不拿出足够的理由,是没办法应付过去的。 因此,她把当夜回来后就说过的答案,再次有条不紊地说了出来。 沈太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好在也只有一瞬,就扫过去了。 “那丫头跟晏北一定有些名堂,不然晏北绝对不会如此袒护于她。”沈太后笃定地说道,“但晏北到底又图什么呢?如此付出,永嘉既不能在权力上对他有所相助,也不可能嫁给他助益王府后宅。” 沈宜珠想到了手持兵器英姿飒爽的月棠。也想到了身着华服、坐在锦绣之中拿捏起自己来游刃有余的月棠。 她觉得,倘若靖阳王图的只是姑母所说的这些,倒有些配不上郡主了。 “禀太后娘娘,沈大人求见。” 宫女的通报声打断了沈太后的神思,她微微一抻身子:“传进。” 她下了锦榻,一点也没停顿地朝前殿走去。 闻讯心下微震的沈宜珠连忙跟上。 …… 沈奕不像往常一样坐在殿中等待,而是站在门槛之内。 “大哥。” 沈太后的出现也比平常要快。等沈奕行完礼,她把人都挥退。“你怎么突然进宫了?” “我是为今日朝上之事。”沈奕望着他,“下朝之后,我在各衙门之间走了一轮,听到了不少议论。 “都因为梁昭犯案一事,说到了禁军防卫。 “还有很多人拿当朝与前朝对比,说到了该不该恢复皇城司把守宫门的职权——” “这纯属月棠居心叵测!她就是因为端王的死,冲着宫里来的!”没等沈奕把话说完,沈太后便疾言厉色地说道。 刚到门槛下的沈宜珠脚步一顿。 后方宫女已追上来,为难地挡住她:“沈小姐,太后有旨,所有人暂且不得入内。” 沈宜珠掐着手心,往殿里看了一眼,缓步退走。 殿里静默了一瞬,沈奕道:“可距离皇上及冠只剩半年,他对我们恐怕也是不放心的。 “按当前局势看来,倒是只有让皇城司插入,才能让你们母子多一份保障。 “二皇子是月棠的弟弟,四皇子也是她的弟弟。 “谁当皇帝能够影响她的身份呢? “如今穆家与月棠交恶,皇上屡次偏袒,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让晏北在朝上针对禁军营了。 “我们为何不趁机先把月棠拉过来,许她一些好处,最起码有她和晏北助力,对于保住咱们手上这权力,几乎没有悬念了。” 沈太后烦恼地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岂有不明白? “但明明知道她为了端王府锲而不舍地复仇,这样做就是引狼入室! “我承担不起这样做的后果,洵儿同样也承担不起!” 面对她炯炯的目光,沈奕也咬紧了牙关:“那如果到了危急之时,你们不交出玉玺,禁军守住了宫闱,你们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安贵妃死时,你不是还从她身边搜了些东西出来吗? “外头都在传说月渊当初是被谋杀的,有这些东西,就可以做证,皇帝有弑兄的嫌疑! “到了那万不得已的时刻,外围是皇城司守着,咱们就可以把这些东西交给月棠,跟她交换一个人情,是绝无问题的!” 沈太后紧紧地扣着扶手,一张脸已经绷成了铁板。 “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 “打从那丫头回来开始,这个念头就在我脑海里出现过了。我想过要凭借这个拉拢她。 “可你别忘了,皇帝手头有我的把柄!” 沈太后颤抖地站起来。“只要我一动,皇帝也必然会动。 “到时候他倒了,我们母子也必然活不成! “你以为那丫头只要找到了理由,她有什么不敢做的?你觉得凭她的胃口,这天下她还吞不下吗?!” 沈奕听到了末尾这一句,脸色一变,也戛然止语。 (本章完) 第173章 渣男的贡献(求月票) 第173章 渣男的贡献(求月票) 本来彼此都在克制着说话,此时更是彻彻底底地变成了静默。 直到许久之后,沈太后才幽幽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我跟皇帝之间,只能暂且这样。 “没有绝对的把握,谁先动,谁就要做好两败俱伤的准备。 “皇帝的软肋是他自己,他顾好自己就行,可我不,我还要顾着洵儿。” 大殿里绵长的叹息声化成一缕幽风,融入殿外的寒意。 沈宜珠守在外层庑廊下,听到殿里越来越没有动静,几乎把手指甲掐断。 “宜珠!” 沈黎气喘吁吁地到了跟前。看了一眼内殿方向之后,便飞快问道:“我听说父亲进宫了,怎么样了?” “不知道。还在和姑母说话。” 沈宜珠说完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悄悄把他拉到角落里:“我方才又听到姑母说到了端王之死。” 她把原话复述了出来。 沈黎怔住。 沈太后前后两次在“端王之死”上有着异常的反应,这也绝对不能说当中没有猫腻了。 “还听到什么吗?”沈黎咽了咽唾液。 沈宜珠摇头。 此时前方守住殿门的宫女都开始弯腰,沈奕从门里走了出来。 兄妹俩不约而同迎上去:“父亲!” 沈奕凝眉看着他们:“都守在这干什么? “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沈宜珠高高悬起的心,啪嗒一声掉下来,摔了个粉碎。 沈黎看她一眼,拍拍她的手,然后赶紧追上去:“父亲……” …… 月棠把阿篱做的四只小鸭子摆在书案上。 沈家父子的动向传到她耳里来时,她正拿着笔头,一下一下轻点着小鸭子们的脑袋。 “看来是失败了。”旁边的兰琴听完叹气,“到底郡主已然威名远播,皇城司插入宫禁,沈太后想要办些事也没那么容易了。 “沈小姐要达成目的,不是那么容易。” 月棠停下手来:“今日朝堂之上造势已成,皇城司介入虽有弊处,认真说来对目前的永福宫却利多于弊。 “看沈奕这出宫的速度,是没说上几句话就出来了,沈太后是压根就没权衡吗? “如此忌惮于我,难道是因为真做了什么亏心事?” 魏章便上前一步:“属下可需要再去靖阳王府那边,请王爷再筹谋筹谋,推动一把?” 月棠靠在椅背上想了想,摇头道:“不用了。 “如果沈宜珠实在办不成这件事,那么就算我们出力推动她办到了,如此无能之人,强行拉过来也会有隐患。 “再给她几日时间,还办不到,我们就用下策。” 魏章点头。 此时梅卿走进来,身后还有手拿着几封帖子的韩翌。 月棠一眼就看到了梅卿脸上残余的恼意:“你先说。” 梅卿嘴巴张了张,却又打住了。 韩翌从旁似笑非笑:“她呀,被人缠住了。”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们这些围在月棠身边的人,都已经熟悉了,私下里说话也比较随意。 “谁缠你了?”月棠看了一眼梅卿,目光就落到了手里的帖子上。是几位官眷送来的请安帖子,都是窦允郭胤他们这一路的家眷。 虽然才上手几个月,但韩翌这点已经做得很好,不是月棠想见到的名字,根本就到不了她的面前。 “是她前夫,徐鹤。”韩翌道,“这几个月,徐鹤时常来府上找她,虽然屡屡被拒,倒也锲而不舍。” 徐鹤到底是状元郎,有心纠缠的话,总有办法的。况且梅卿如今也被兰琴委派做一些外出联络的差事。 “看来是旧情未了。”月棠知道她当初走得洒脱,便打趣。 梅卿着急地跳脚:“他哪里对我有什么旧情?他就是见着我在郡主面前当差,觉着我有几分用处,想把我当垫脚石亲近郡主罢了! “他想得美,那个势利鬼! “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搭理他! “前两日我才把他骂了回去,这回不知道又打的什么鬼主意,居然不说来找我了,而是借口说有关将作监的事要面见郡主! “简直忒无耻了! “我怎么可能让他来骚扰郡主? “于是拿门闩把他赶出去了!” 大家都笑起来。 兰琴走过去安慰:“别气了,坐下喝口水。” 月棠却收敛神色:“将作监?” 她给魏章使了个眼色:“你去徐家看看。” 梅卿急道:“郡主……” 兰琴轻拍拍她的肩膀:“他要骗人,有太多的理由可找,却偏偏挑中宫里的将作监,且去探探虚实也无妨。” 梅卿恍然,瞬间安静。 她们俩走出去,韩翌才上前:“臣方才寻了几个在中书省的同窗旧友相聚,听他们说,此番穆晁被判流放之后,穆家反应颇大。 “他们所有在朝为官的人,除穆昶以外,今日散朝之后,全都写了奏折上书,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就连他们老夫人,也就是皇上的亲外祖母,都穿戴好一身诰命冠服入宫哭诉去了。 “今日皇上想必难得清静。 “不过,圣旨已下,况他们犯罪是事实,结果已然无可挽回了。” 月棠听完说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喜欢与这些同窗交往。最近怎么有兴趣联络起来了?” 韩翌赧然一笑:“过去迂腐,自命清高,不屑入流,如今学着郡主为人行事,也开窍了。” 他没有说的是,他从几乎抱持着自暴自弃的态度迈入端王府当长史、被月棠窥破心思时的拷问,到在晏北面前展现出发自内心的卑微而受到月棠对他心态的敲打,又到她察觉到自己孝字压身时给予的体恤…… 从中他看到了月棠面对磨难举重若轻时作为天潢贵胄的无上威严,也看到了在权力背后,她展示出来的为人的真诚。 渐渐他觉得在王府里做个郡主的长史,并不像外人看来的那么委屈。 从前很羞于提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反而为这个际遇感到骄傲。 这使他很想要认真为……端王府做点事情。 最起码,他也不能输给靖阳王府的长史。 当这个念头升起,从前他不屑地攀交应酬,当尝试着迈出脚步后,几次下来也游刃有余了。 “极好。”月棠点头,“我们端王府在文官这边,没有什么消息渠道,你能打入进去,非常不错。 “在外应酬的一切花费,你去账房支取便是。” “谢郡主。臣照章程走。” 韩翌应下来。兰琴擅于治家理财,王府的私产打点得妥妥当当,他要是一味推辞,反倒矫情了。 月棠望着他:“你确实变了很多。” 又道:“方才梅卿的事,你也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 韩翌顿了下,身子弯下去:“什么都瞒不过您。臣有几次看到梅卿背地里被气哭,所以……” 梅卿和徐鹤的事旁人本不好多嘴,但韩翌身为长史,相当于府里的管家,看她屡受困扰,也不能不护一护短。 但他也不便直接出面,徐鹤那人可不见得会听他调停。 只有月棠,作为梅卿的主上,出面发话名正言顺,也更有能力为梅卿决断此事。 月棠听到梅卿被气哭,皱了眉头。 这当口,魏章已经回来了:“正好在半路上碰见徐鹤,直接把他带过来了。正在前头偏殿等候郡主传见。” 月棠起了身。 …… 王府就是王府,建造水平比起一般的府邸高出不止一截。 即使是这寒冬腊月,屋外天色阴沉,寒风呼啸,这用来短暂待客的偏殿里,没有薰笼,也不觉得多么冷。 徐鹤正拘谨得两只手不知揣着还是垂着,外头便来了个太监,说郡主在永庆殿传见,他连忙抚平了衣襟,跟着走进去。 永庆殿雕龙画凤,烧着地龙,点着熏香,月棠在上方坐着,左右站着兰琴和当初与他同期中榜的韩翌。这小子当年名次居于自己之下,没想到反倒有这福气,当上了永嘉郡主的家臣。 徐鹤不敢多看,对准上方的金光闪耀的裙角便跪下去,行起了大礼。 月棠道:“逾礼了。你是朝臣,私下场合不必对我行此大礼。” 徐鹤站起来,殷勤地笑应了一下。 月棠又道:“坐吧。” 屁股刚挨了椅子,听到前方又道:“几个月不见,状元郎这胆子又长肥了。 “听说你最近老是欺负我的人? “怎么,打算跟我杠上了?” 徐鹤吓得屁股一抬,又站了起来:“郡主误会,纯属误会!下官只是,只是悔过了,是我当时有眼无珠,错过了梅清这么好的娘子,这几个月我日日自责,悔不当初,只期盼着娘子还能给我个机会挽回而已!” 月棠笑了:“人是你自己抛弃的,糟糠妻配不上你这状元郎的话也是你亲口吐出来的,眼下在我跟前说这些,脸不疼吗?” “可是下官真的悔过了。”徐鹤面红耳赤,“娘子如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容光焕发,自信爽利,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不修边幅的乡下女子。 “我与她青梅竹马,当初我抛下她独自留京为官,她也不曾离开我,我们有多年的情分,我笃定她心里一定还是有我的!” 旁边不知哪里传来毛笔折断的声音。 韩翌兰琴皆鄙夷地看向地下。 月棠冷笑:“所以便不惜编造谎言,假借将作监的名义来王府里套近乎? “我端王府的门槛,是你骗一骗就能进来的? “你看不起我的人就算了,连我也一块看不起?” 正作深情状的徐鹤脸色一变,立刻否认:“郡主明鉴!下官并未说谎,我真的是有要事相奏!” “还敢狡辩!打断两条腿!再交给王爷,问问这种抛弃糟糠之妻的渣滓死性不改,自命不凡,该怎么处置?” 月棠捏爆了手里两颗核桃。 来了两个侍卫,拖着徐鹤走出去,半路就揍了他几拳。 徐鹤大叫:“郡主,下官真的没说谎! “前两日我在宗人府伙房里,听人说将作监那边几个负责土木的工匠今年修缮宫闱的赏金很高。 “下官留心问了一下,那几个工匠负责的是紫宸殿附近几座空旷的宫殿。 “不知道为何他们竟得了高于往常三倍的赏金! “而且那几座宫殿并没听说有什么大动作! “下官虽然确实是以此为由,意图谋求接近娘子的机会,但消息属实,绝对没有撒谎!……” 紫宸殿附近的宫殿?…… 月棠眼中锐光顿现。 但她仍然看着侍卫们七手八脚把徐鹤捶趴在地下,才慢条斯理把手上的核桃吃了,朝门口招了招手。 徐鹤又被拖了回来。 手脚完好。 但脸已经被打肿了。平时看不出来的厚脸皮,此时就能看得明明白白了。 月棠又摸了两颗核桃在手:“把话说清楚,什么时候的事?” 韩翌找来核桃钳,小心地夹起核桃仁来。 “就是昨日,下官在伙房里听到的。”徐鹤咽了口唾液,“郡主也知道,我们几个衙门挨得近,下面的官吏有时会相互串门,交换伙房用饭。 “议论这事的恰巧是将作监的两个衙役。 “下官打听后得知,事情办完有个多月了,他们三个人,前后仅仅也就干了三四日的功夫,赏金就到手了。 “如今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吃的喝的价值不菲,估算了一下,少说也得几百两银子一个人。” 月棠皱眉:“从前有过这事吗?” “每年冬月底都会例行修缮房屋,也会根据工程不同给予赏金,但今年如此大额的赏赐却从未有过。 “而且奇怪的是,”徐鹤咽了口唾液,“今年修缮房屋的时间也提前了差不多一个月。” 月棠把核桃放下来。“这三个人得了赏金的事,知道的人多吗?” “极少!衙门里的人估计也是最近才听到风声,而那三个人守口如瓶,始终不承认。” 月棠眸光锐利:“他们叫什么名字?住哪里?” 徐鹤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都在这儿!下官猜到郡主或许会问,都写上了!” 兰琴接过来呈给月棠。 纸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人名和三个住址,以及他们在将作监所属的衙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