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从康熙毕业论文开始》 第一章 天倾 北风如刀,满地冰霜。 九月的木兰围场已有几分寒冬风貌,月光照在草上的白霜,映出银色的反光。 子时的叫更声远远传来,钦天监监副林煒帐外的兵卒们趁著换防,穿上了小袄,聚在一起点燃篝火,想靠林煒赏赐的黄酒鹿肉打发掉漫长秋夜。 突然,一名太监惊呼著跑到帐前: “林大人!林大人!”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是康熙的隨身太监,李德全的乾儿子,李贵。 此时的林煒早已休息,他原本是一名省d校校长,穿越到康熙四十七年不过月余,作息尚未调整过来,更遑论这几天整日坐在马背上逐杀猎物了。 不过,睡了两个时辰倒也让林煒的精力恢復了不少,他披上康熙皇帝御赐的紫裘大氅,打著哈欠,將李贵迎进大帐: “李公公,到底发生什么事,能让你这么著急?” “你先给我说说,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说著,林煒隨手就塞给了李贵一锭五两的银子。 以他的经验,无论哪个时代,银子开路总是不会错的。 可谁知这一向爱財的李贵,此时却坚决不肯收钱:“林大人,不是咱家不爱財,也不是咱家信不过你……” “可……可今天这事……” “我……我不敢说!” 哦? 李贵的乾爹的可是紫禁城的太监总管,日夜隨侍康熙左右的人,还有什么事能让李贵都这么慌张吗? 林煒假装慢悠悠的穿上朝服朝靴,大脑却在疯狂运转。 他必须得知道康熙为什么深夜急召自己。 他现在身份是汤若望的再传弟子,钦天监主管占验科的监副,是学成归国的天文学家兼传教士,需要在重要时刻给清廷提供“天意”参考。 几日前,皇十八子胤衸病逝於永安拜昂阿行宫,康熙当日便下詔钦天监根据星宿,为阿哥选定下葬吉时,若不是比利时监正徐日升挺身而出,只怕此时他已经躺在刑部大狱里了。 伴君如伴虎,就算是康熙这个极少杀人的“圣主”,怒起来也不是开玩笑的。 但李贵就在眼前,林煒就算想称病也没机会了,只得穿好朝服,和他走出大帐。 一阵北风袭来,吹得帐外篝火火星四溅,受潮的木材在火中“噼啪”作响,鹿腿的油脂滴落在松木上,散发出诱人的异香。 林煒看了一眼火架上的鹿肉,心头一喜。 有了! 他假笑著拉过李贵,一屁股坐到篝火前的马扎上,吩咐道:“来人!” “给我和李公公上两碗鹿血酒暖暖身!” “哎呦,我的林大人哪!”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您还有心情喝酒啊!”李贵死活不肯坐下,搓手急道。 “李公公,皇上总说我们传教士,要根据欧罗巴的习俗,照顾好自己。” “欧罗巴的习俗就是见贵客前,必须调整状態以示尊重!” “皇上今日召我,想必也是探討方程解法,工程设计一类的。” “我先喝杯酒清醒一下,免得给错答案了。” 林煒笑著接过兵卒递来的鹿血酒,一饮而尽。 他隨手又將碗递了回去,豪放道:“再给我来一碗!” 朝廷又没命令官员晚上不可以饮酒,只要自己进入“微醺”的状態,一会面见康熙时就推脱自己今天状態不好,等明天自己清醒了再回答。 至於明天。 呵呵。 老子明天肯定会因为受了风寒,起不来床! 李贵见林煒一副不醉不罢休的模样,知道自己不说实情不行,犹豫一阵后,只得低头附耳道: “林大人,您別喝啦!” “今晚儿,天……天要塌了一半了!” “万岁爷震怒不已,你这样醉醺醺的过去,只怕他老人家一怒之下……” 李贵用左手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天要塌了一半? 什么意思? 在大清,除了皇帝,也就太子有资格被称做天了。 林煒还想说几句玩笑话,可看著李贵凝重的眼神,他刚被鹿血酒暖起的身子,瞬间就凉了下来。 他记起来了。 康熙要在今夜废太子! 几天前,皇十八子病逝时,太子胤礽在丧礼期间“毫无悲色”,被康熙斥为“绝无忠爱君父之念”,又有大臣上奏太子有过“此等幼弟早夭,省却爭位麻烦”的言论,看来终是激怒了康熙,要在今夜废太子了! 擦! 他可不敢在这等关键时刻给康熙上眼药,登时起身,一把拉起李贵:“走!” …… 康熙的金帐位於行营中央,两个人就算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也需要一盏茶的时间。 一会康熙肯定会问我今夜天象是否適合废立太子,自己应该如何回答? 林煒没有头绪,还因为鹿血酒的原因,越想越出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自己不懂天象,但康熙一会肯定会问自己今夜天象如何,是否有什么异常? 若胡诌今夜荧惑守心,角宫不振,太子今夜必然被废,可几个月后康熙就会后悔,想要復立太子…… 那自己也就间接得罪了太子,太子復立后,肯定没自己好果子吃。 可若说今夜天象无任何异常,忤逆了康熙本意不说,也会被其他阿哥打入太子一党,未来也会被他们处处找麻烦! 到底应该如何描述天象,才能撇清自己,还能不被人记恨呢? 以九龙夺嫡的残酷,只怕自己一句说错,第二天就要被拉到午门外梟首示眾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来到了康熙的金帐外。 能明显看出来,今夜的气氛与往日有明显不同。 康熙亲卫的数量增加了一倍有余,亲兵们个个手持刀兵,表情严肃,隨行的眾阿哥跪在地上,只有皇长子胤禔趾高气扬的站在帐外。 “大爷,我和林大人回来啦!”李贵舔著笑脸,凑到了胤禔跟前。 “嗯。” “先在帐外跪著吧。”胤禔语调倨傲,仿佛没看到二人一般,双手负在背后,继续训斥著眾多皇弟。 李贵看胤禔没有放他们进去的意思,只得装笑道:“大千岁。” “万岁爷说啦。” “林大人来了要立时稟报。” 胤禔似乎觉得李贵触犯了他的权威,双眉一竖,冷声道:“嗯?” “我教育弟弟,也需要你一个阉人和一个假洋狗来管?” 第二章 大千岁 “大千岁,瞧您这话说的!” “我大清国基永固,万古长青,您別和我这个奴才置气啊!” “您是天生的龙血,您但凡和我这个阉人生一丁点气,都是抬高我这个下贱奴才了!” 就算被骂,李贵也只得赔著笑脸哄胤禔开心。 没办法,谁让一个人生下来就是万人之上的阿哥,一个只是个小太监呢? 胤禔被李贵哄得高兴,他仰起脖子,神情倨傲的嗯了一声,思绪又回到了诸位皇弟们的身上。 当看到太子胤礽调兵手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今晚一定会出大事! 皇位自古只会传嫡或者传长,如果太子被废了,那他就是皇位最有利的竞爭! 李贵终於躲过了大阿哥的麻烦,刚想赶紧滚到一旁跪著拉倒,却见林煒无动於衷,便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催促: “走啊!” “林大人!” “想什么呢!” 林煒却假装没听到李贵的话,继续仰头盯著星宿位置。 倒不是他骨头硬到不能跪,既然穿越到了古代,那就得有入乡隨俗的觉悟,这几日他不知道跪康熙多少次了。 但他不想跪大阿哥胤禔。 一个在皇位爭夺战中註定被淘汰的失败者,有什么可跪的呢? 此时不跪,反倒是证明了自己不是大阿哥一党。 胤禔见林煒居然对自己的命令无动於衷,语气森然的哼了一声: “在你们传教士眼里,我的话,就是没有太子的话有用是吧?” “我从军二十多年,也见过不少硬骨头。” “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来人!” 一队士兵们喳了一声,立时涌到了林煒身后,面色不善的盯他。 只等著胤禔一声令下,他们便马上拿人! 胤禔在军中歷练已久,又是天生高位,语气中自然而然的带有一种压迫感,此时若换成一般人,只怕此时骨头都已经酥了。 但林煒才如梦惊醒一般,赶忙假装抱拳认错道: “大阿哥恕罪!” “今夜星宿位置有异,微臣刚才看天象入了迷,没听到您教令,请您恕罪!” 胤禔阴鷙的上下打量了林煒好久,隨后像没事人一般,在眾阿哥面前慢慢踱步起来: “我行伍许久,每次大战前手下的总兵、提督都要劝我占卜问卦,看看天意如何?適不適合出兵?” “对於这群人,我的態度永远只有一个……” “哪个敢说卜卦算命,老子第一个砍了他的头祭旗!” “生死存亡的大事,岂能交给莫须有的天意?” 胤禔身材浑圆,马褂几乎要包不住他的肚子了,但此时他眉头紧锁,单手指天,突然间多了几分敢与天爭的霸气! “拿下吧!” “死生之际,国之重器,哪个都不允许外人置喙!”胤禔轻嘆道。 一语间,就定了林煒生死。 真不愧是参与九龙夺嫡的阿哥,就算是第一个出局的胤禔,也不会被自己用星象之说糊弄过去。 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小太监李贵嚇得半死。 不是。 万岁爷让我请的人,转眼间就被大阿哥拿了? 自古以来,皇帝废太子不都是要先选定时辰,后祭天,最后昭告太庙吗? 大营里唯一懂星象的林大人被抓,那……那今夜的太子还废不废了? 眾皇阿哥们也议论纷纷,不知道大哥今晚犯了什么毛病。 林煒倒是不惧,任凭这些兵卒用绳索捆住他,只是盯著胤禔的眼睛,淡淡道: “大千岁。” “天意有没有用,你自是比我还要清楚……” 只要找到了现在的时间点,他就能大概知道歷史的发展方向。 自己毕竟是朝廷命官,就算胤禔要判自己斩立决,那也得康熙点头同意,自己大不了就是被圈禁几天而已。 反正过不了多久,胤禔就会被发现用巫术魘镇太子,自己今夜在大庭广眾下被他拿了,在康熙和眾阿哥眼中,自己就绝不会是大阿哥一党! 日后胤禔被废为庶人,自己反而会因为在关键时刻“立场坚定”能得到褒奖! 最主要的是,今天肯定不用给康熙出关於星象的专业意见了! 到时候再假装委屈,拉扯康熙这老头子情绪几个回合…… 以康熙的性格,只怕赏赐会更加丰厚! 想到这,林煒几乎要喜形於色,恨不得士兵们下手越粗暴越好! 可就在这时,康熙的隨身太监李德全,掀起门帘,从金帐內走了出来。 “诸位阿哥,皇上请你们进去。” “哦,对了。” “皇上也请林大人一起进去。” 说完,他走到林煒身前,驱散兵卒,亲自为林煒解开绑了一半的绳索。 李德全的动作看似简单,却代表了金帐內那个老者的態度,胤禔哪敢反驳?只得訕訕的站在一旁。 “林大人。” “皇上他老人家这几天太累太辛苦了,今晚又发生了这种事,太医都传了两遍,已然是惊了元气啦。” “朝廷上的大事我管不到,也不能管,我只求您,您能不能让您的神,今晚別再让皇上他老人家別动怒啦,千万別伤了身子骨啊!” 李德全解开绳索,又拉著林煒的手,好生嘱咐了几句。 看著李德全的表情,林煒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金帐內的那个老头也有点可怜。 这个老者虽然富有四海,是整个大清帝国的主人,年轻时擒鰲拜,平三藩,收復台湾,有了这些功绩,在整个华夏歷史上都算有牌面,可同时,他深爱的结髮妻子早逝,成年不久后,扶他登上皇位的祖母也离他而去了…… 而今晚,他就要把自己和结髮妻子唯一的儿子,亲自培养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废为庶人…… 哪怕他知道这样引起萧墙之乱,储位之爭…… 他是皇帝,但也是老人,这种子要弒父,自己不得不废了他的心情的心情,又有哪个儿子试著理解过? “放心吧,李公公。” “我一定尽力。”林煒整理著朝服,小声应道。 作为穿越者,他看康熙首先是一个老者,然后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对於老人,必要的人文关怀那是应该的。 “哎!” “哎!” “谢谢您了,林大人!” 李德全激动的用手擦了两边的眼角。 林煒暗自感慨,其实在皇帝中,康熙的子女已经算不少了,但他这群儿子里,只怕每一个都盼望著他早点死,估计都没有李德全这个阉人关心他。 人活成这个样子,就算富有四海又有什么意义? 那……那自己呢? 重活一世,自己是否还要坚持上学时老师教自己的? 没等林煒想明白,李德全便催促他赶紧与诸位阿哥一同进入了康熙金帐。 第三章 康熙 金帐內火烛辉煌,还没看到康熙,林煒便跟著阿哥们一同下跪请安。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微臣叩见皇上!” 若是以前,康熙早就笑著让臣子们起身了,可此时的康熙似乎忘了这茬儿,没有任何声音。 跪了一会,林煒实在忍不住了,抬头望向康熙。 只见一个消瘦的老者半靠在罗汉床边,愣愣地望向帐顶的金龙垂饰出神。 金帐內燃著多个火盆,温度很高,但此时康熙却穿著黑色的貂皮大氅,用中医的理论来说,因为怒极加上年老体衰,他的气血运化已经停止,所以肢寒体冷,必须多加衣物保暖。 穿著金色蟒袍的太子,跪在康熙脚前瑟瑟发抖,还有一个壮硕的太监被打了个半死,躺在了金帐中央。 內阁大学士张廷玉侍立在侧。 “以前啊,文武百官总说朕丰功伟绩,开疆保全之功,就算比那唐宗宋祖也不遑多让……” “是千古一帝。”经歷过无数风雨的康熙大帝此时情绪低落,语调丧然。 “可今天一看……” “都是放他妈狗屁!” “朕连一个父亲都做不好,有什么资格做千古一帝!” “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是朕的儿子,但哪一个不恨得朕早点死!”康熙突然暴怒,指著跪在地上的眾阿哥骂道。 阿哥们任凭老皇帝发泄情绪,不敢有任何辩解。 康熙骂的不过癮,在李德全的搀扶下起身,双手负在背后,慢悠悠的在大帐內踱起步来。 “刚刚,就在这金帐之內。” “朕骂胤礽的语气重了几分,说了几句要杀了他的气话。” “胤禔就跳了出来,说什么,如果朕害怕担杀子的恶名,他可以为朕解『庆父之忧』,要替朕杀了胤礽一类的。” “来,胤禔。” “你给你的诸位弟弟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替朕解庆父之忧?” “你为什么想要杀了胤礽?!” 康熙语调平静,似乎在说一件和在场所有人都无关的小事。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早已怒极。 稍有回答不好,下一秒就是人头滚滚。 听了康熙此言,阿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没说话,但难掩眼中的惊涛骇浪。 没人能想到,作为皇长子的胤禔居然动了杀弟的念头? 眾阿哥都知道夺嫡之路虽然残酷,但觉得此时天下已经大定,就算竞爭失败,最多也就是个閒散宗室罢了,谁能想到大哥居然下手这么狠? 虽然金帐內温度很高,可气氛一瞬间就降到了冰点。 容纳了几十人的大帐顿时鸦雀无声。 但林煒却隱隱觉得有些不对。 康熙现在的行为,是在把火力从太子胤礽转向皇长子胤禔。 他口口声声说是要废了太子,却没见他发下諭旨,反倒放出了恨不得杀了胤礽的“鱼鉤”,就等著胤禔咬鉤呢! 怪不得自己当时看电视的时候总有一种违和感。 就算不科举的农民,都知道当今圣上极度崇尚儒家文化,一个受过正统儒家教育的阿哥,居然会提出替父杀弟这种愚蠢的建议? 康熙作为自詡深諳儒家文化的皇帝,怎么能允许杀弟之人承继大宝呢? 加上原主的记忆告诉林煒,胤禔的舅舅纳兰明珠在三个月前去世,林煒瞬间就推测出了事情原委。 此时康熙的主菜不是太子,而是皇长子胤禔! 只不过太子胤礽確实有出格行为,恰巧成为了那一把刀而已! “孟子说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儿臣这样说,完全是为了……”胤禔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但为了顏面,还在强辩。 “放屁!” “像你这种无情无义,飞扬浮躁,权利薰心的蠢猪,居然也想当太子?” “还什么社稷为重,君为轻?” “乾脆一刀把朕这个君弒了!” “你马上可以登基!” “岂不更方便?”康熙越骂越气,甚至咳出了几滴鲜血。 刚才胤禔的气场之强,言语之间险些定了林煒生死,可此时却被老年的康熙逼迫的畏畏缩缩,冷汗直冒。 爱新觉罗·玄燁,真不愧是封建王朝几千年来进化出的究极政治怪物。 只靠言语气场,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德全给了林煒一个眼神,赶忙走到康熙背后,也不说话,只是缓缓为他揉起了后背。 时机到了。 “皇上,臣有一事想要稟奏。”林煒突然发言,打破了寧静。 康熙原本没有好气,但见说话的人居然是林煒,眼神稍有和善,语调也缓和了几分:“说罢!” 林煒已经想好了,如何才能在凶险万分的九龙夺嫡中全身而退。 既然不能独善其身,必须选边站,那自己就站必胜的一方! 他选择站康熙! 现在既然是康熙想要搞掉的是明珠集团和胤禔,那他就递上刀子! 林煒从跪著的阿哥中缓缓站起身,顺手掸落朝服上的浮灰,抱拳道: “皇上!” “臣刚刚夜观天象,北斗五星中的北极一突然晦暗难明,似有邪气侵入。” “在天象中,北极一是代表著储君的星辰……” “你什么意思?”康熙猜到了林煒话中之意,但却不敢相信。 他自幼熟读史书,自然知道汉武帝末年的巫蛊之祸,险些断了刘汉皇室传承。 现在在紫禁城里,居然也有人敢搞巫蛊邪术? 林煒毫不畏惧,他直视著康熙的眼睛,平静道:“太子似是被人巫蛊魘镇,所以他才会忧惧失常……” “你闭嘴!” “这里是阿哥们和皇阿玛说话的地方!” “你一个外臣,有什么资格开口?!”皇长子胤禔突然暴怒,打断了林煒。 “你才给我闭嘴!” “林煒,你继续说!”康熙一拍桌子怒道。 胤禔立刻不敢说话了。 林煒依旧平静:“皇上。” “让李公公安排人,到太子居住的毓庆宫的墙角处挖一挖就知道了。” 听到真的有人胆敢在皇宫大內搞魘镇邪术,康熙立刻进入了冷酷果决的帝王角色,挥手吩咐道:“李德全。” “奴才在。” “八百里加急传諭北京,毓庆宫的太监全部都审一遍,派人验证一下林煒的说法。” “遵旨!” 胤禔知道藏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地上,磕头如捣蒜道:“皇……皇阿玛!” “儿臣……儿臣知错了!” 在任何时代,在最高统治者身边搞邪术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就连阿哥也不例外。 九龙夺嫡的第一位淘汰者出现了。 皇长子胤禔出局。 康熙看胤禔的反应便知林煒所言非虚,嘆了口气道:“你现在知错了?” “唉!” “算了!” “朕乏了。” “你们都出去吧!” 康熙虽然没当场定下太子和胤禔的处罚,但林煒知道,等待处罚的过程远比处罚本身更为嚇人。 人完全能把自己逼疯。 今夜过后,胤禔没胆量再来找他麻烦了。 不过该说不说,就算儿子们不孝,但康熙这个老皇帝对自己的儿子们也是毫不留情。 林煒刚准备跪安,退出金帐之时,却只听康熙突然说话了: “林煒,你留下。” “衡臣,你也迴避一下。”康熙对內阁大学士张廷玉吩咐道。 第四章 布道 老皇帝让谁留下? 我吗? 居然还让內阁大学士张廷玉先迴避一下? 林煒愣了一下。 他只是钦天监从五品的监副,就算和那群一二品德大员们一起覲见康熙,也是排在队伍最末端,更別提有和康熙独处一室的机会了。 难道康熙留下自己,还要问关於星象的事? 没完吗,这是? 虽然老皇帝刚才已然怒极,就算自己不发言,皇长子胤禔也铁定出局了,不过林煒绝不后悔自己举报胤禔。 夺嫡之爭如此残酷,胤禔的势力又在朝堂上盘根错节的,要么不打,要打就得打到死! 前一世的经验告诉他,绝不能给对手任何反扑的机会! 见阿哥们都出去了,老皇帝慢慢踱步到窗前,背对林煒,负手而立,手中西藏活佛贡给他的硨磲佛珠转动不停。 “林煒啊。” “大阿哥魘镇太子的事,是哪个阿哥告诉你的?” “你现在明白奏上,朕,不会罚你。”康熙突然轻声问道。 看来老皇帝压根不信自己刚才的说辞。 也对。 如果康熙就这么信了自己的胡诌,那他也不可能擒鰲拜、平三藩、收台湾、三征噶尔丹了。 虽然刚才的上奏,彻底按死了胤禔,但也让康熙把林煒归为了其他阿哥一党。 太子被魘镇搞得神魂不寧,做事顛三倒四,林煒作为钦天监的监副,是最適合跳出来举报胤禔的魘镇行为的人。 得利的,自然便是其他阿哥了。 林煒明白,老康熙极为忌惮皇子和官员们结党,为此他不惜接连干掉了明珠和索额图,此时只要自己答错了一个字,尸首分离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林煒想了一会,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巧言令色,也绝瞒不过阅人无数的康熙,当下便决定和他真诚到底了。 他转身面向康熙,欠身作揖道:“回皇上。” “臣信的马哲教与普通耶穌会士不同,是极为反对结党营私的,所以臣私下未与任何一个阿哥有过交流。” “臣刚才的言论,是听钦天监占验科的同僚们閒谈时说起的。” “不过,臣也確实加以了演绎。” 老皇帝忽然转身,盯著林煒,目光阴沉,一言不发。 他在衡量林煒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窗外疾风更盛,颳得草木簌簌作响,帐內的金烛也跟著忽明忽暗。 虽然只能看到康熙的两双金靴与左右摇动的影子,但林煒知道,康熙一定在干掉自己与相信自己之间反覆横跳。 “皇上。” “臣作为西洋归国的传教士,未经科举便入仕途,同僚们对臣多有偏见。” “如果哪位阿哥与臣私交过密,岂不是將自己推向了其他臣子的对立面?” “为了拉拢臣一个无助轻重的小官,而得罪了朝廷重臣,岂不是太不划算了?”林煒轻声道。 这句话打动了康熙。 阿哥们在朝廷上拉帮结派他是知道的,大臣们瞧不起传教士他也是知道的,如果林煒真的投靠了哪位阿哥,只怕等不到今天,早就有大臣上摺子弹劾了。 气氛陡然放鬆了下来。 连风都跟著和缓了许多。 林煒终於鬆了一口气。 这老皇帝,真是把帝王心术玩的死死的! 康熙走到龙床前坐下,手扶炕桌,长嘆了一声:“你不是你信的马哲教,能解释生活中遇到的一切问题吗” “朕想问问你,你的马教主告没告诉你,” “朕的这两个儿子,到底是怎么了!” 对林煒没了疑虑的康熙,又恢復了老年人的神態,他面对著子要弒父,兄要杀弟的家庭惨剧,只想找人倾诉。 虽然他熟读歷史上弒父夺位,杀兄弟夺位的故事,但他总觉得凭藉著全力吸收儒家文化,自己又身体力行的孝顺太皇太后,身边的阿哥们总会耳濡目染一点。 可今晚的事情告诉,他前几十年间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如同天上的白云,被风轻轻一吹,就没了任何踪跡。 几十年的心血付之一炬,他现在只想找人聊聊。 而林煒作为信神的传教士,就是最適合的那个。 “回皇上。” “皇子与大臣们结党营私的事,想必您在史书上看的多了,传统的解释无外乎是权臣为了从龙之功支持皇子,最终鋌而走险一类的。” “但臣今天想给皇上奏一些不一样的。”林煒不紧不慢的说道。 前一世作为高校老师,他极为擅长讲课,各种歷史事件信手拈来,能把枯燥的马哲原理结合真实歷史讲得生动灵活,以至於每节选修课都是爆满。 “在微臣信的马哲教里,有这样一句话。”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明珠是皇长子胤褆的亲舅舅,索额图的侄女是太子胤礽的生母,他们二人在朝堂上互相倾轧三十余载。” “但如果把这种支持只理解为亲情原因,那未免太浅显了些。” “他们的地位明明已经升无可升了,难道说太子或者大阿哥继位了,还能让他们更进一步?” “其实,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一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解释。” 林煒的娓娓道来,勾起了康熙的兴趣。 每个皇帝都知道党爭是朝堂大忌,他自己也和歷朝歷代的皇帝一样,把明珠和索额图的爭斗,当成了权臣之间的互相爭斗而已,只要掌控得当,只会对自己有利。 可索额图这个“本朝第一大罪人”,明明已经位极人臣,却还要劝太子“举大事”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索额图可是和自己一起擒过鰲拜的! 他父亲是辅政大臣索尼! 他的侄女是自己的结髮妻子! 就算是条狗,养了三十年,怎么也能养出感情了吧? 可索额图却还要弒君? 康熙自认是一个念旧的人,明珠和索额图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跟著他风风雨雨治理大清几十年。他对两人不薄,要钱给钱,要位给位,就算犯错了,也给过他们机会。 可为什么他俩还是不愿意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当一个富家翁呢?非要介入夺嫡之爭? 林煒口中的那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又是怎么回事? 康熙原本只想对林煒述说一下苦恼,此时却被他勾起了兴趣,老皇帝不自觉的在龙床上盘起腿,坐直了身子。 “唔~~” “你给朕说说。” 第五章 授业 “圣上可以简单的將经济基础理解为,来钱的渠道。” “上层建筑则是经济基础衍生出来的管理方式。” “就比如两个同样有钱的人家,一个是地主,一个是富商,两个家主管理家族的方式,肯定是不同的。” “当然,这样说只是为了方便您理解,想要详细了解,还需要深入学习。” 时隔现代几百年,又突然冒出那么多难懂的名词,林煒只能用最直白的方式,让康熙理解。 康熙毕竟是中国歷史上最好学的帝王之一,他稍一琢磨,很快就明白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这两个词的含义,点头赞同道: “確有不同。” “朕早就察觉了,凡是纳捐买功名的,大多都是富商盐贩,不是地主富农。” “朕也好奇,这群地主们总说耕读传家久,可真要他们钱买功名的时候,怎么一个个都退缩了?” 康熙一挥手,示意李德全为林煒赐座。 自古以来就有“士农工商”的说法,几乎所有的皇帝都认为农为国本,本固邦寧。康熙亦是如此。就算是纳捐买的功名,他也希望地主富户多一些。 至少这群人去了地方任职,会知道农耕不易,爱惜百姓。 可事实恰恰相反。 地主富农们专走科举出仕的路子,那群富商盐贩才是纳捐的主力军。 对此,他一直不解。 看著康熙有些疑惑的表情,林煒抱拳回道: “圣上英明。” “地主拥有土地,他们只需要保持土地不流失,就可以世世代代继续富有下去。” “但富商並没有自己的『生產资料』,他们急需家族中有人当官,才能保护他们的財富。” 林煒讲课讲习惯了,不知不觉间又引入了生產资料这个陌生名词,他生怕康熙听不明白,赶忙將话题转移到明珠与索额图身上。 “索额图是御前侍卫出身,皇上亲政后,他几年时间就遍歷六部,戴了一品的顶戴;” “他身边的人,大多是满洲刚入关时的传统贵族,这群人的经济基础,是维持立国之初的『跑马圈地』政策不变,好世世代代吃铁桿庄稼。” “明珠虽也是满洲贵族出身,可和索额图一比,他的出身就不算显赫了,明珠是同进士出身的底子,又主持过几年会试,周围附庸了一群满洲新贵和想攀附他的汉臣。” “跑马圈地只能在开国之初有一次,这群人不甘心没吃到开国红利,所以他们的经济基础就是『改革』现有权贵的制度。” “索额图和明珠作为这两种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自然看不对眼,相互倾轧了。” “在他们的支持下,大阿哥和太子也就互相拆台了。” 康熙暗自沉吟许久,不做声。 明珠和索额图在朝堂上斗法了三十多年,平日里斗斗也就算了,可就连平三藩,收台湾和罗剎国谈判这样的国家大政也要爭得面红耳赤,著实让他头疼了好一阵。 两个人都是满人,大清亡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想不明白,只能用歷史上的讜爭来解释。 今日经过林煒点播,他才知道二人斗法的背后,居然藏著这么一个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原理。 仔细想想,却也十分有道理。 他刚开蒙时,儒家的师傅们就告诉他,朝廷上的讜爭,归根结底是两群人的利益之爭。利益利益,明珠和索额图的利益还不够多吗? 光抄索额图家抄出的金银珠宝,就快顶上自己的內帑了!索额图几辈子都不完,他还有什么利益可爭的? 就算明珠和索额图下面的人不甘心,还想更进一步,可谋逆的风险太大,这两个人不可能不知道,门生的利益,难道比保全自己还重要? 若用林煒马哲教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解释,便什么都说的通了。 明珠和索额图的互不相容只是表象,本质是两种经济制度之爭啊! 制度之爭,自古以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啊! 李德全为林煒搬来了凳子,林煒刚坐下,康熙就从龙床上起身,慢慢在金帐內边踱步,边低头思考,林煒也只得跟著起身。 康熙思考了好一阵,突然抬头追问道: “要照你说的,朕儿子们的病,是永远也治不好了?” 他毕竟执掌了大清四十余年,很快就反应过来,目前林煒口中这两拨人势同水火,就算自己处罚了大阿哥和太子,那他们不是还会找皇子投靠吗? 既然如此,那处罚还有什么意义? 康熙已经在不自觉的为太子开脱了。 “回皇上。” “臣信的马哲教中,有这样一句话。” “万事万物都是在矛盾中循序发展的。” “但矛盾也分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只有主要矛盾解决了,次要矛盾才有机会慢慢解决。” “就好比在三藩之乱中,皇上首先解决了吴三桂这个主要矛盾,耿精忠和尚可喜也就迎刃而解了。”林煒抱拳回道。 林煒语气平静,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康熙主要不傻肯定能知道,对皇帝这个位置而言,只有皇位归属才是永远的主要矛盾! 什么夺嫡之爭,萧墙之祸,那都是小事! 反正他是觉得,如果自己成了皇帝,他儿子若胆敢调兵逼宫,不管是不是被魘镇了,手諭是不是假的,自己就算做姿態,也得让所有文武百官知道,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做错事了,就得有惩罚! 可这个时候的老皇帝最敏感大臣们私言废立,扰乱朝纲,这句主要矛盾看似无关皇位传承,如何解读这个主要矛盾,就要看康熙的想法了。 其实康熙在听到张廷玉指出,太子的调兵手諭大概率是假的时,废太子的心情就已经没那么急切了,又听林煒稟告大阿哥一直私下魘镇太子,心中反而產生了一丝宽慰。 原来,太子一切荒唐行为,什么卖官鬻爵,什么“我手持钢鞭將你打”,甚至和郑春华的丑事,都是大阿哥魘镇所致! 是不是应该先回北京,让萨满为太子解开魘镇再说? 再加上太皇太后的临终遗言,康熙开始犹豫,自己不回北京就要废了太子,是不是过於心急了? 毕竟是唯一一个亲手带大的儿子,康熙对胤礽一直都有滤镜。 可林煒的一句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当即点醒了他。 前朝的朱元璋说过,胡人没有百年国运,康熙作为满人,一直牢牢的將这句话记在心里。 从入关时算,大清已立国六十余年,正是弊端开始显现的时候。去年的黄河决口,居然查出来国库只有区区的二百万两白银! 比李自成破北京时,抄没的还少! 若不是四阿哥去找扬州的盐商们强行纳捐,泱泱一个大清朝,就要被一场洪水难死了! 更別提追户部亏空时,太子为了弥补亏空,居然搞出卖官鬻爵,草菅人命的事来! 皇考辛苦稳定下来的基业,能交给这种人手上? 康熙冷笑一声,已然决定明天一到热河行宫,就要当著所有蒙古王公大臣的面,宣布废太子的諭旨! 第六章 废太子 “皇上!” “已经丑牌时分了。” “您要保重龙体啊!”不知不觉,两人已聊了快一个时辰,李德全提醒道。 康熙这才注意到夜已深了,帐外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想到明天还要在蒙古王宫面前宣布大事,他便吩咐李德全亲自送林煒回营帐,自己也在小太监的服侍下,就寢了。 老皇帝躺在龙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著觉。 虽然张廷玉力主废太子的事要从长计议,经过了和林煒的一席谈话,他已下定决心,一到热河行宫就要废掉太子。 林煒这个归国传教士,也很出乎他的意料。 以前政务繁忙,没空看钦天监递上的摺子,今夜一谈,真是与普通儒生有很大不同。 他隱隱觉得,林煒新的那个什么马哲教,对治国理政大有裨益。 那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简单明了,却正中要害,而且仔细想想极为有理,唐朝的牛李党爭,王安石变法引起的新旧党爭,根本原因皆是两种“经济基础”之间的相互倾轧。 能感觉出来,林煒信的马哲教和號称王道的“儒家”与號称霸道的“法家”,都不太一样。 儒家號称以宽仁恭爱治天下,可却过於理想化了,你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和孔夫子一样高尚,结果就是孺子们都是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男盗女娼。 韩非的法家又过於冰冷,对於民力压榨过狠,战时偶尔实行也就罢了,若是长久治之,民心必然思变。 至於那句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就更是如此了。 他自幼遍读古今各类帝王之学,无论是《管子》《韩非》,还是《商君书》《长短经》,洋洋洒洒几十万言,解决的无非是一个问题。 上位者到底应该如何做,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 可这些学说,要么对百姓压榨的太狠,要么內容过於空洞,都不具有可操作性,他只能摸索著前进。 几十年的经验,完全没有林煒的一句:“万事万物都是在矛盾中循序渐进发展的,但矛盾也分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只要主要矛盾解决了,次要矛盾就会跟著解决。”来得简单实在,容易理解。 老皇帝看著金帐上的垂饰愣愣出神,思绪不由得飘到了什么才是现在大清的主要矛盾上了。 他年少时乾纲独断,励精图治,功绩倒也做了一些,年纪大了不免有些鬆弛倦怠,吏治也跟著败坏上了,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清朝明面上看著像个清明盛世,可盛世底下全是数不清的窟窿眼儿! 国库空虚,自己多次想丈量土地却始终推行不下去,可下头的豪绅却富可敌国,听说光是刘八女的庄子,就得走三天才能走出来! 一边是受黄灾的百姓死的绝户,四阿哥和老十三治水时於心不忍,买了几人回府里当长隨,可那些盐商地主们却趁机扒皮,买地的买地,贩人的贩人,想尽一切法子討好京里的主子; 百官们一面对自己说天下大治,村村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就连命案都没有多少,已大有贞观之治之象,可又搞出来草菅人命,钱顶罪的丑事! 这就是自己的康熙盛世,里头的隱忧让人不寒而慄! 康熙翻来覆去的琢磨著,到底什么才是现在大清的主要矛盾? 按照林煒说的,是不是只要解决了这个主要矛盾,什么吏治败坏,税基萎缩的次要矛盾,是不是也能跟著解决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那自己年少时在太皇太后面前,亲口许下的“儿臣要与歷代圣明的皇帝比一比,为满人爭气!”的诺言,是不是也有机会实现? 各种事情与回忆叠加在一起,搞得老皇帝时而激动,时而烦乱,睡不著觉。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李德全终於回来了。 “李德全。” “哎,皇上。” “奴才万死!奴才不应该给您吵醒!”李德全跪下谢罪。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该死。 圣上政务繁忙,日理万机,终於能迷一会儿了,居然还被自己给吵醒了! 康熙坐起身,將辫子甩到身后,嘆道:“发生了这种事,朕怎么能睡得著?” “你去把张廷玉和图里琛给朕叫来!” 李德全虽然心疼康熙不分昼夜的操劳国事,却不敢怠慢,连忙唤来小太监,让他们分別去找內阁大学士张廷玉和御前侍卫图里琛。 他自己则为金帐重新点上火烛,为康熙缓缓揉起了脑袋。 过了没到一盏茶的时间,图里琛和张廷玉就同时赶到了康熙金帐。 康熙躺在龙床上,任由李德全给他按摩:“图里琛。” “奴才在。” “你亲自去一趟澳门和林煒老家,把林煒的身世查明回奏!” 图里琛闻言一愣。 半夜三更喊我过来就是为了查林煒的身世? 就在他解手甩锅被抓包的时候,图里琛便知道今夜必有大事发生,所以他和衣而眠,也敢没睡瓷实。 可老爷子突然喊他过来,一不问太子是否悔过,二不安排大阿哥的处罚,反而让他查一个归国传教士的身世? 真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毕竟混跡官场多年,图里琛知道此时不是多嘴的时候,“嗻”了一声后,躬身退出了康熙金帐。 面对內阁大学士张廷玉,康熙从龙床上站了起来,示意李德全给他拿一杯茶。 “衡臣啊!” “回皇上,微臣在。”张廷玉躬身抱拳道。 “朕这么著急找你,是有两件差事,安排你做。” “一,你即刻擬旨,废除胤礽的太子之位!” “啊!” “皇上,臣以为,此事应从长计议!” 张廷玉心中一惊。 他自认自己把康熙的心思摸得很透,刚才那句:“微臣以为,就算太子有那个心机,他也没那个胆量。”,再加上那张偽造的调兵手諭,已经让康熙动了回北京再废太子的心思。 只要回了北京,皇上见了孝诚仁皇后和太皇太后的牌位,一切就都好说了! 可为什么,康熙一见完林煒,態度马上变了? 居然连短短几天都不能等,马上就要废了太子? 要员们都不在北京,这么匆忙废太子,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林煒到底和皇上说什么? “朕意已决!不用再说了!”康熙果断打断了张廷玉。 张廷玉见康熙如此果决,知道不能再反驳,只得应了下来。 “第二件差事,钦天监监副林煒,他的『马哲教』与其他耶穌会士颇有不同。” “很对朕的胃口。” “你找机会,看看他的脾气秉性。” “要是没什么问题,朕想给他换个位置。” 张廷玉心中一动,不露声色道:“微臣明白。” 第七章 朝会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十,龙日冲虎,煞南,宜设灶安床。 卯时初刻。 林煒打了一个哈欠,把位於南西门外的家门胡乱锁好,匆匆赶往了紫禁城。 自从他那日在木兰围场见了康熙,老皇帝就一直不见百官,除了回京的时候,邀请了太子老师王掞与他同车共乘,一直称自己的身子不爽利,接连推了好几日的早朝。 京官们有什么事,都只能通过內阁递摺子给他。 林煒倒是去畅春园给康熙上过几次课,老皇帝身子骨看上去很硬朗,不见群臣,大概是因为不想面对群臣詰问,也不想批推荐太子的摺子。 今日是所有京官都得参加的一旬朝会,加上官员们都疯传的老皇帝之所以废了太子,是因为看好八爷,老皇帝见终是推不过了,召集百官要解释废太子的事。 此时漕运已开,四九城內大街小巷里弄胡同,到处都是二道贩子们叫卖秋果冬菜的推车,好不热闹,还有一个林煒上一世从未见过的市场。 卖人的南门人市。 京城的老百姓们最爱到人市凑热闹,对把人当成牲口的事早已见怪不怪了,可林煒还是看得不大舒服。 要不是他今天起的有些晚了,他寧可绕路也不愿穿过人市。 林煒刚想快行几步,穿过人市,却被一个带著孩子的马婆六给拦下了。 “这位东家,一看就知道您是积德行善的菩萨心肠!” “要买个娃娃使唤吗?” “您老明鑑,这买人是有门道的!” “发为血余,齿为骨余,一要看头髮,二要看她的牙!” “您別看这小姑娘瘦不拉几,那都是饿的!养几天就补回来了!” “您看她这头髮,嘿!您再瞧她的牙!” “糯米细牙咬金断玉的,十五两怎么样?” “不成?” “买卖不成仁义在,老婆子我就狠心赔个血本!怎么也得让她去个好人家!” “谁叫我善呢!” “十两!” “十两怎么样?” 没等林煒说话,这牙婆子就禿露反帐的说了一大堆。 林煒的年俸只有区区二十八两,钦天监又是一个清水衙门,没有地方官的冰敬炭敬,若不是比利时主教徐日升经常资助他,林煒在北京都活不下去,怎么可能买这个孩子? 他本想不管,直接一走了事,可看这女孩黄瘦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憋著个小嘴,被马婆六摆弄的想哭又不敢,林煒嘆了口气,掏出了二十个铜板递给女孩。 “买点好吃的吧!” 隨后,继续转身赶路。 封建社会就这样,不是每个穿越者上来就有开掛的能力,他一个从五品的閒差,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林煒上一世因为几个失地上访农民仗义执言了几句,就被发配到了某高校马哲学院当院长,这一蹉跎,就是整整二十年。 所以虽然他掌握了屠龙术,但穿越过来的大半年一直小心谨慎。 虽然看这女娃心中难受,可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 这人牙子一看林煒啥也不图就直接掏钱,顿时觉得他是潜在的买家,当即卷了女孩一脚: “快点啊!” “爷都赏钱了!” “你还愣著干什么?” “快给爷唱支曲啊!” 女孩张了张嘴,用鼻子哼了两声,嗯嗯啊啊的始终不成调,人牙子见林煒走远了,马上就对女孩又掐又打: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买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当初说的倒是好听,什么会唱歌,还可好听了,结果一天到晚,除了吃什么也不会!” 直到林煒快出了南门人市,才听到身后响起了百灵鸟似的歌声: “我想娘。” “娘在黄水第几浪?” “忍心撒手登天去,撇下娇儿走四方。” “日夜想,夜也想,梦里醒来哭断肠。” 声音虽嫩,但清清亮亮的从心泉里涌出,林煒遥遥听著,就像是有一个小石子突然崩进心里那样硌得慌,也说不起哪里不舒服,就是再也迈不动步了。 女孩有些悽惨的歌声中,居然透出一种豁达。 去他妈的! 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林煒果断的折返了回去。 “五两!” “下午我回来,再带她走!” “爷,我买她就了十两银子,外加她又吃了我这么多天,我赔钱啊!”这人牙子还假装为难上了。 林煒作势就要走。 他太清楚了,这种瘦不拉几的十二三岁女孩,在人市不太好卖。 “行行行!五两就五两!” “谁让你们这些京爷嘴大呢?” “老婆子我就只能任赔钱唄!” 时间紧迫,林煒给了人牙子五两银子,来不及再打量女孩一眼,就匆匆赶往了紫禁城。 …… 要说京官难混,是真不骗人,像林煒这种没钱买马赁驴的京官,光凭一双腿,得走快半个时辰,才能从南西门走到紫禁城外。 此时距离辰时开门还有一会儿。东华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等著朝会的京官了,他们三三俩俩的凑在一堆儿,拐著弯儿的探对方的口风,想知道太子被废了,到底哪个阿哥有戏? 老皇帝忽然间的废太子,倒是亲自点燃了夺嫡之爭的號炮。 林煒找了一个没人的犄角旮旯,准备闭眼眯会儿,平缓一下情绪。 他每天都需要给康熙备课,晚上回家还得恶补古文,一天根本睡不到三个时辰,每天都过浑浑噩噩的,逼得他练成了站著也能睡著的功法。 可今天,小女孩的歌声始终在他耳边激盪,让他心烦意燥。 “林大人?” “林大人?” “张中堂请您过去!” 林煒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用著锦鸡补子的文官,站在面前,有些拘谨的提醒道。 张廷玉不是正和那几个上书房大臣聊天吗? 找我干什么? 可看这名文官一幅一问三不知的神態,林煒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也就没多嘴,跟著他去找张廷玉了。 没等两人靠近,林煒就听到佟国维大喇叭似的反驳张廷玉: “衡臣,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四爷和十三爷现在屌登的大发了,去安徽治水,一个本子就参掉了二十多名府台道官员,在户部清欠,活生生逼死魏东亭老爷子,搞得皇上现在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他们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皇上想想吗?” 佟国维的哥哥佟国纲,在陪康熙亲征葛尔丹的时候,被索额图胡乱指挥害死了,以至於他装都不装了,直接站队了八阿哥胤禩,现在太子被废,佟国维又跳出来了。 马齐作为敢与皇帝互殴的人,他谁的面子都不给,只见他想了片刻,沉吟道:“不管怎么说,四爷和十三爷这片为社稷的赤心,还是值得鼓励的。” “如今的吏治还了得?” “当官的一手变著的从国库挖银子,一手敲老百姓的骨头,吸骨髓。” “他妈的,当考官收孝廉的钱,当兵的吃空额,捞军餉。断案的,收贿赂,收捐赋,火耗加到二两!” “要我看,大清的天下,真得有四爷这样的人,好好整治整治!” “张大人,你怎么看?”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想方设法逼张廷玉表態。 张廷玉一个二十多岁就在上书房行走的人,怎么能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肠子?他见林煒来了,便笑著拱手告辞道:“两位大人慢聊,我有几句话得和林大人说说!” 第八章 王师傅 “林大人,你没有表字吗?”林煒和张廷玉人边走边聊,直到距离佟国维,马齐两人几十丈远才止步。 “下官自幼在西洋长大,没有表字。”林煒回道。 也许张廷玉喊我过来,只是为了不和佟马二人表態他支持哪个阿哥而已? 现在坊间都传,皇上可能要百官推举新太子的人选,张廷玉作为內阁大学士中唯一一个汉臣,確实不方便表態。 可他喊谁不行? 为什么偏偏喊我一个小官? 张廷玉见林煒有些疑惑,坦然笑道:“林大人,你別多想。” “昨天我在上书房当值,和皇上閒聊了几句。” “他让我问问,你这几日给他上课的时候,怎么总是一副睏倦的神態?” “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他要我多帮衬帮衬,我解决不了的,也可以稟告他。” “皇上心细,爱臣之心拳拳,就算身为人君,还时刻想著咱们啊!” 张廷玉仰头感慨道。 康熙每天要硃批的摺子太多,居然还能注意到自己睏倦? 皇上这么体贴自己,哪个臣子能不感动? 他一五一十的將自己家远,俸禄低,因为不是西洋人,不算康熙的家奴,领不到內务府的补贴,就那么点鼻涕疙似的俸禄,还得抽钱买书,恶补古文的事儿,一股脑的都告诉了张廷玉。 前一世的经验告诉他,当组织问你有什么困难的时候,你大可以直接说,因为组织是真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张廷玉低头沉吟片刻:“你从西洋归国,没有家人帮衬,独自在京生活,也属实艰辛。” “这样。” “我名下还有几处庄子,日常各省的冰敬炭敬也有不少,已经几年没领过户部的年俸了,一会儿我和王鸿绪王大人打声招呼,你把我没领的年俸领了。” “我一年的俸禄,也只有一百八十两银子,林大人你別嫌少。” 啊? 这? 这……这不太好吧? 自古只听说,下官给上司送银子的事,什么时候上司还给下属钱了? 张廷玉见林煒居然有年轻官员难得的谨慎,不肯直接答应,欣慰道: “林大人,放心吧!” “你拿多少,万岁爷都会从內帑拨还给我的。”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皇上赏你的!” 林煒越琢磨越感动,倒不是因为张廷玉舍垫银子,户部尚书王鸿绪是八爷府上的常客,在这个时间段,张廷玉这个大清知名不粘锅,居然愿为了自己和八爷党的人有交集? 银子好还,人情难算啊! 这真是张廷玉自己门生都没有的待遇了! 林煒赶忙作揖感谢。 有了这些钱,他完全可以置办一个离紫禁城近点的小院,每天不用起那么早不说,刚刚在人市上买的那个女娃,也不用跟他一起吃苦受罪了! 张廷玉笑著扶起林煒:“你不要谢我,要谢就谢皇上。” “昔日桓公倦政,管仲筑宅蓄妓,皇上爱惜咱们,咱们臣子就算不惜名节,也要保全皇上的名声。” “文死諫武死战,是咱们臣子的本分。” “林大人,你说是不是?” 林煒突然觉得张廷玉的话头有些不对,可好处都已经领了,感谢的话也都说了,哪还有推脱的道理? 更何况张廷玉说的是君臣大义,就算是自己不拿他的银子,也必须得表態赞同的。 林煒只得拱手称是。 就在此时,几声鞭响从內廷传来,侍卫们打开大门,示意朝会时辰到了。 百官们也不再討论,熙熙攘攘的向著乾清宫走去。 …… “为了上不负列祖列宗在天之託。” “下不负天下臣民之望。” “朕决意废除胤礽的太子名位!”康熙站在丹陛之上,负手而立。 老皇帝知道群臣们想要听什么,朝会一开始,他就直接说出了主题,语调平静的不像是在说废太子这样的大事。 台下群臣无一作声。 大部分官员更想听康熙下一步准备让哪位阿哥当太子。 林煒站在队伍最后,看著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康熙身上,偷偷摸摸的打了一个哈欠。 乾清宫本就不大,又挤满了文武百官,二氧化碳浓度急剧飆升,加上仙鹤铜炉內沉香的安神作用,林煒睏倦的仿佛每条骨头缝里,都要钻出一条瞌睡虫来。 要是有床,他真恨不得躺上去。 就在此时,一个老头突然从百官队伍中冲了出来,跪在地上。 “皇上!臣有本奏!” “请皇上鉴纳!” 是太子的老师王掞。 康熙嘆了口气,语调平静:“我知道你要说话。” “但朕今天不想听你再说。” “你是一个正人君子。” “为了辅导太子,数十年呕心沥血,朕一直心存感激。” “这就是,朕为什么要召你通车共乘的原因哪!” “作为师傅,你尽了责。” “作为父亲,朕也尽了心。” “无奈所琢非玉,难成大器。” “你也不要过於伤心。” “啊。” 老皇帝说完,就想回龙椅坐下。 却只见王掞跪行几步,不依不饶道: “皇上如此褒奖老臣,更让老臣惶愧无地。” “今日老臣冒死进言。” “皇上鉴纳,老臣要说。” “皇上不鉴纳,老臣还要说!” “倘若皇上不许老臣开口,臣就撞死在金阶,到九泉之下,和列祖列宗去说!” 王掞素有文名,算是天下儒生领袖,这种认死理的人,说自己想要撞死,是真没开玩笑! 官员们顿时就把目光集中到了王掞身上。 林煒倒是觉得这老头读书读傻了,有些迂腐了。 当一个人心意已决的时候,单凭说话就能让他回心转意? 如果进言真有用,那政治上的斗爭也就不存在了! 如果说话真有用,哪还来的那么多舔狗? 他在前一世就知道了,什么叫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要事不开会。 康熙说是开朝会,其实就是宣布自己废太子的决定而已,你文武百官接受就完事了,还以为是真让你建议的啊? 你在这倚老卖老,长篇大论,是真以为自己有改变皇帝心思的能力?还是说在教康熙怎么处理国事? 你现在逼康熙听你说话,除了让老皇帝难堪,更恨太子以外,还能有什么正面作用? “好,说说说。”老皇帝回到龙椅上坐下,强忍著脾气,无奈道。 第九章 第一大罪臣! “臣以为太子虽有错,可错不在太子一人。” “太子虽有过,过不至於废黜。” “皇上適才说太子不尽职,我请问,自从太子辅政以来,六部公卿有几位大人,尽职辅佐太子,善为谋政?” “皇上说太子不修德,上书房几位重臣都有匡正得失的职责。” “佟国维,马齐,张廷玉,几时对太子赞善匡失?” “诸位皇子,除一二位辅助太子理政,其余的阿哥谁不是各自为证,阴为绊阻?” “甚至还有暗中魘镇者!” “时至今日,將所有的过失归於太子一身……” “这是不教而诛!” “不但不能服天下臣民之心,而且对满朝文武百官怎么交代啊!” “也难以对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交代啊!”王掞越说越激动,直接伏地痛哭起来。 老皇帝看著王掞跪地擦泪的模样,心中端的是又气又脑,手中用来擦汗的黄绢子都不由得攥紧了。 他觉得一股业火涌上心头,想要发泄又不能,只得强忍。 我是不教而诛,那你呢? 你號称是天下儒生领袖,教导了太子三十多年,每天都把仁义道德掛在嘴边,结果就教导出了一个和父皇妃子有染的太子吗! 你怎么有脸说这话的?! 要不是涉及宫闈丑闻,康熙真想好好痛骂一顿王掞。 老皇帝把帽子一扔,强忍怒气道: “说得好,说得好,说的好啊!” “朕是不教而诛,是无道昏君,那么你是他的师傅,他变成这个样子,你又该当何罪呢?” 王掞哭诉道:“臣罪当诛!” “臣已经让家人为臣准备好了棺材,臣只等说了这番话,就以死谢罪! 康熙忍不了了,他把手中御笔一扔:“好一个忠臣!” “你如此咆哮朝廷,侮辱君父,骂尽了皇子百官,一死就能抵罪吗?” “老臣一家三十多口,甘愿陪臣一同就死!”王掞磕头哭道。 双方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架上了。 康熙执政四十多年来,一向乾纲独断,文武官员们哪见过一个臣子敢和他打擂台的场面?顿时不说话了,齐刷刷的看向康熙,等著看老皇帝怎么决断了。 康熙又恨又恼地摸了摸脑袋,恶狠狠的盯著王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若是惩罚王师傅,后史官们会说自己是大清朝的李隆基,年轻有为年老昏聵,听不进去任何諫言了,不罚他,这个王掞是真能把自己给气死! 后世的人,哪知道其中的门门道道?! 当皇帝,难啊! 倘若大的乾清宫,只能听到王掞“呜呜”的哭声。 林煒看著王掞悲切的模样,心中感慨,王师傅也就是遇到了康熙这样不愿意杀人的皇帝,但凡换成別人,宫中传出太子和皇帝妃子有一腿的传闻时,不管是不是真的,肯定要掀起大狱的。 就算不杀人,你们王氏家族也別想在京城待了,所有人都滚! 滚的越远越好! 说好听的,王掞是在死諫,说不好听的,王掞就是在和皇帝打擂台啊! 老皇帝若是不明就里,这能以为王掞就是太子党推出来的一张牌呢! 就在林煒收回眼神时,正巧和张廷玉对上眼了,明显是盯他已久。 只见张廷玉皱眉盯著他,下巴微微一抖,暗示林煒赶紧出列,好替皇上分忧紓难。 原来刚才又是给银子,又是垫话的,是在这等著我呢! 张廷玉肯定知道王掞不会对废太子的旨意善罢甘休,今日百官又都来参加朝会,肯定要大说特说。 就让自己当他的嘴替了。 可林煒却不愿意出风头。 得罪人的事,我可以做,但是你得提前说啊! 一开始又是给银子,又是疏通关係的,打什么哑谜呢? 此时九龙夺嫡胜负未分,几个月后太子虽然復立,但最终还是逃脱不了被废的命运,此时站出来不是最好的选择。 林煒假装不懂张廷玉的意思,挪开了眼神。 “皇上!” “您不能这样对待战战兢兢三十几年的太子啊!”王掞哭得越发悲切。 龙椅上的康熙大口喘著粗气,他死死的盯著面前的岸几,心中恼怒异常却不知如何骂回去,只恨这满朝文武,居然没一人懂自己的心意。 不废了太子,妃子和太子偷情,自己威严扫地; 废了太子,老学究王掞却不依不饶上了。 难道还真把宫中的丑闻说出来不成? 那他就真成后世皇帝们的笑柄了! 此时的康熙,觉得自己像是在抽刀断水一般,虽有无穷的力气,却不知道如何使出来。 又过了一阵,王掞的哭声小了一些,林煒抬头扫了一眼,满朝文武不是在等著看皇帝笑话,就是在等他做最后决断,只有张廷玉还是目光囧囧地盯著自己,嘴唇上下翕动,好像在说著什么。 林煒试著读了一下,张廷玉在说: “国士报主,不计身家!” 意思是皇上对他已经极为够意思了,此时君王有难,还不站出来,在等什么呢? 得! 张廷玉已经说的够直白了,此时自己若是再不站出来,就有不识抬举的嫌疑了。 加之老皇帝对他確实不错,就算是出於关爱老年人的目的,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一个老头被气死啊! “皇上,臣有话想说。”林煒突然站出队伍,朗声道。 康熙原本有些心寒,想著但凡有人再为太子说话,朝会也没必要开了,可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居然是林煒,这才耐著性子,挤出了两个字: “你说!” 大臣们有不少听说了,是林煒向康熙揭发的大阿哥魘镇太子一事,还以为他此时站出来,也是为太子说话的。 所有人都不自主的屏住了气,想听听他还能怎么气老爷子。 就连王掞也满怀期待的看向林煒,希望他能劝康熙回心转意,哭声隨之停下。 林煒清了清嗓子,指著王王师傅,朗声道: “微臣以为。” “王掞大奸似忠,实为太子被废的第一大罪臣!” 林煒此言一出,整个乾清宫隨之一静。 就连王掞自己也愣住了,似乎没明白林煒在说什么。 紧接著,百官们也不顾正在开朝会了,私下议论的嗡嗡声,立刻炸响起来。 康熙朝上一个“第一大罪臣”的坟头草都已经两尺多高了,这个林煒不会是想往死了整王掞吧? 就连老皇帝也愣了一下,隨后皱眉看向了林煒。 这个罪名太重了。 他只想让王掞闭嘴,没想像处理索额图一样,处理王师傅。 王掞虽然迂腐,但清名天下皆知,他不贪財不好色,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和教导太子要成为仁君,就算有过,也谈不上太子被废的第一大罪臣。 王掞更是是天下儒生领袖,学识渊博,此刻在这朝廷上,就有不少人求他写过跋序匾额,墓誌族谱更是数不过来…… 这个林煒打的什么算盘? 他就不怕得罪了半朝文武? 其实,林煒还真不怕。 此时给王掞扣上太子被废的第一大罪臣的帽子,不是企图掀起大狱,反而是在为王掞和康熙解围。 以他前一世的官场经验,如果在生活会上,批评一名班子成员贪污成风,私生活混乱,那肯定是要撕破脸皮对著干了; 但如果举报一个小小的股长犯了企图掀起战爭罪,这种不可能的罪名,那大概率就是调解气氛的玩笑话了。 此时的王掞,就是那个小小的股长。 第十章 把王掞架出去! 林煒咳了咳,直到文武百官们慢慢安静下来,他才开始说话。 “王师傅刚才说,自太子辅政以来,六部公卿无一人愿意辅佐太子,善为谋政。” “这句话,便是大错特错!” “我想请问王师傅,当今圣上亲政前,四大辅政大臣索尼去世,苏克萨哈被鰲拜逼死,遏必隆和鰲拜沆瀣一气,请问鰲拜是愿意辅佐皇上了?还是善为谋政了?” “既然无人辅佐就无法理政,那皇上又怎么开创的煌煌盛世?” 林煒第一句话,便將王掞问的哑口无言。 他吭哧瘪肚的想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的强辩道:“文武百官们心里都清楚,六部公卿確无一人诚心辅佐废太子啊!” 林煒冷笑一声:“好啊!” “你既然都知道废太子无一人愿意辅佐,你为什么不真心劝诫,让他反思自己所作所为,反而在此逼问皇上?” “此,即为不忠!” 如果一个人与周围的同事都处不好关係,在一般人看来,不可能其他人都是错的,大概率是那个人自己的问题。 林煒看了一眼康熙,只见他愁眉稍展,已不似刚才那么生气,反而鼓励似的点了点头。 见老皇帝解气了,林煒再接再厉道: “你又说太子不修德,是上书房几位中堂的责任。” “我倒想问问了,皇上是把废太子交给你了,还是交给了几位中堂了?” “中堂们处理国事为先,还是教导太子为先?” “皇上把太子交给了我……” “中堂们自然是处理国事为先。”王掞磕磕绊绊的回答道。 “既然教导废太子是你的责任,那你还说什么无人为他匡正得失!反而把责任推给了同僚!” “此,即为不义!”林煒暴喝了一声,乾清宫內居然发出了阵阵回音。 也给王掞嚇了一跳。 康熙的脸色,却越发明朗起来。 他一直想好好的骂一顿王掞,却不知从何说起,百官们又顾忌王掞的文名,不敢轻易开罪。 林煒的这几句话,正好说到了康熙的心坎上了,端的是又解气又舒心,他不由的心田舒展,气儿越发通畅了。 王师傅支地的手一软,噗通一下扑在地上,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我……” 说了半晌,百官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还没完。 林煒走到了王掞身边,接著追问道:“你又说其他阿哥各自为政,阴为绊阻。” “你自称大儒,可你遍读史书,岂不知上古尧象之爭?” “象的种种过失,耽误尧成为千古明君了?” “你现在又在满朝文武面前,大张旗鼓的说什么阿哥们不对付,你是想挑拨阿哥们鬩墙相斗? “还是想把自己没教导好太子的责任推个乾净?” “此,即为不仁!” 若是平时,王掞凭藉著自己遍读诗书的学识,倒是可以与林煒辩一辩,但现在他情绪激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让康熙不废太子的事,以至於以前读的圣人之言,此刻都拋到了须弥山上了。 归根结底他只是一个书生,不像林煒这样,有著后世丰富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经验。 在后世的某些关键会议上,只要一言有失,可能整个系统推了许久的工作都要重归於零。 也练就了林煒的急智。 王掞別看年纪大,但论斗爭经验,其实还欠练著呢! 此时的王掞已然被林煒一堆重罪的帽子扣懵了,他眼神迷惘,神情委顿,反覆小声的嘀咕著:“我,我,我……” “我不忠不义不仁,我是太子被废的第一大罪臣,我……我一头撞死算了!” 只怕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林煒冷声道: “身为罪臣,皇上要杀你,你才是伏诛!” “你若自杀,便是想在史书上搏一个死諫的美名,想把自己美化成一个忠臣孝子!” “就算你想当比干,皇上还不想当桀紂呢!” 林煒的这一顿话,端的是给百官们说的是目瞪口呆,每个人都暗暗记住了眼前这名叫林煒的年轻小官。 和后世一样,康熙朝的朝会一般也就是走个过场,重要决断早就在会前或者通过內阁解决了,朝会上无非是吹嘘一下圣德有方一类的。 百官们哪里见过这种“斗爭”场面? 更何况林煒说的还很有道理?把辩经大儒王师傅都说的哑口无言? 只可惜,王师傅门生眾多,林煒开罪了他,未来的官路恐怕不太好走。 前戏做足了,林煒觉得这场闹剧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他对著康熙遥遥鞠了一躬,请旨道: “皇上。” “王掞大奸似忠,臣请皇上下旨,將王掞一家三十余口全部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他此言一出,整个乾清宫就像是一瓢冷水突然泼进油锅里,满朝文武当即炸了庙了。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林煒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出手就是狠的! 王师傅做错什么了? 最多最多就是没教导好太子而已,这就得全家凌迟吗? 太子秉性冷酷阴鷙,每个名领教过的官员都很清楚,太子本人天性如此,不怪他反而怪罪王师傅吗? 如此这样,以后谁还敢挑起教导太子的担子? 除了张廷玉,佟国维,马齐等官场老油子们,清楚林煒玩的是什么门道,大部分官员顿时议论纷纷,觉得这个林煒实在太阴狠了些。 但其实,这也是林煒在前世官场上学到的精髓。 一是王掞就算有罪也不至如此,请重责反而会因为过於离谱而不予考虑,是在变相的为他开脱。 二则是要把好人留给皇上当。 自己当好人有什么用? 康熙本就想给后世留下圣名,他当了好人,一高兴,自己不什么都有了? 此时老皇帝的心情已经完全舒畅起来。 林煒说了自己一个皇帝所不能说的,既痛骂了王掞给自己出气,又统一了群臣们废太子的思想。 估计从今天朝会开始,应该就不会再有废太子一党,跳出来上摺子了。 康熙见王掞浑浑噩噩,不知所以的样子,越发越觉得浑身通泰,心情舒畅了。 这个林煒,倒是像年轻时的张衡臣一样,了解自己的心思! 康熙几乎是含笑著下旨: “王掞有罪,但朕呢,念他年事已大,教导废太子也有苦劳……暂时免去责罚,以观后效!” “来人啊!” “把王掞架出去,交给他儿子严加看管!” 两名御前当即侍卫抬走了浑浑噩噩的王掞,眾官员见往师傅能平安回家,刚才还暗骂林煒的百官们,顿时齐齐跪倒,山呼海啸般高呼皇上圣明。 这就是林煒想要的结果。 王掞只是迂腐,又不是什么恶人,康熙不轻不重的批评几句,也就足够了。 此时皇帝高兴,百官没了异议,过几天王师傅转过弯来,估计也能明白自己是在为他解围。 林煒刚想趁眾官员奉承康熙的时候,偷摸溜回臣工队伍里,却只听胤礽的另一个师傅陈嘉猷,重重的冷哼了一句。 “哼,林大人说的倒是简单。” “光动嘴皮子谁不会?” “太子是当下的储君,是未来的皇帝!” “真教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第十一章 臣子三力 康熙为太子选的三个师傅都很正,如果说王掞是文正,那陈嘉猷则是身正。 况且陈嘉猷身为御史大夫,本就有监察百官的职责,他见王师傅辛苦教导太子几十年,却被一个小年轻的全盘否定?当即站出队伍,跪稟道。 “皇上” “林煒身为钦天监监副,未受过圣人教诲,却妄议非本职之业。如此放任下去,岂不是乱了官员们的本分?” “臣请將其论罪下狱!” 说完,他的头就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官员们都知道陈嘉猷是在为王师傅找场子,是在挟私报復林煒,可却无一人站出来说话。 道理也很简单,其一,陈嘉猷说的没错,每名官员只有各司其职,朝政才能正常运转。如果管吏部的去插手工部的工程建筑,只怕早晚会出大事。 其二则是,林煒非科举出身,百官们还是从心里有些瞧不起的。 康熙沉吟了一会儿,林煒说了他不能说的,怎么可能处罚?便开口为林煒开脱道:“纳諫本是官员的职责……” “对圣上纳諫才是纳諫!抨击同僚,则是意图霍乱朝纲!” “林煒不懂身为臣子之道,更不懂如何教导太子,就信口开河,肆意攻击王师傅!” “按大清律例,应当论绞!”没等康熙说完,陈嘉猷就顶了回去。 康熙盯著跪在地上的陈嘉猷,表情阴晴不定。 陈嘉猷为王师傅喊冤不假,说的也很有道理,但如果自己真对他的话表示了默许,难免有废太子一党的人借题发挥。 可术业有专攻,林煒的主业是星象术数,又怎么能懂教导太子呢? 一旁看热闹的百官们,也都直呼这次朝会精彩。 真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剧情比广和楼里的名角唱的《失空斩》还精彩! 御前侍卫刚刚架走了王师傅,又蹦出来一个陈师傅找场子! 这个林煒想走终南捷径,靠著弹劾王师傅一鸣惊人,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见陈嘉猷像个疯狗一样,不为王师傅初期绝不罢休,林煒只得站回乾清宫中央,朗声道: “皇上,臣虽然只是钦天监的监副,主要负责观察星象……”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但臣也略懂为臣之道!” 呵呵。 陈嘉猷虽然贵为御史,弹劾过无数官员,但他还真是攻击错地方了。 林煒前一世作为滨江省省属d校校长,经常需要给地方大员们授课,传授文件精神,別的不会,怎么当好一个臣子,他可是讲了五百遍都不止! 康熙见林煒居然应了陈嘉猷的打擂,瞬间也来了兴趣:“哦?” “林煒一个归国的传教士居然也懂圣人的为臣之道?” “来!你给朕说说!” 林煒扫视了一眼群臣,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回皇上。” “臣以为『政治判断力』,『政治领悟力』,『政治执行力』对臣子来说至关重要,所以臣將这三种力,统称为『臣子三力』。” “判断力,是指为官者当立高瞻,以研世事之变,此为臣子判断力。臣子需具卓绝智慧与敏锐洞察,於纷繁时局之中把大势。朝堂之上,政令之出,局势之变,皆需审慎,方能明辨是非,篤定方向。” “微臣以为,只有抓住了皇上旨意中的精髓要旨,臣子阿门们判断的大方向才不会错。” “领悟力,即以涉政之思,察解现世之题的能力。领悟力的要点,在领与悟二字。所谓“领”者,即恆念政之重,司职之时,必以政为要,不可轻忽;而“悟”者,则令为官者深研圣道,方能明白皇上谋国大略与诸般要务中的深意。” “微臣以为,领悟力在於用心。” “只有用心琢磨,臣子们才能知道皇上圣旨中的深意!” “执行力,则是对臣子落实皇上旨意的要求。身为臣子,应杜绝『色取仁而行违』,不能接旨时对皇上的旨意感激涕零,放下圣旨就去喝酒,包妓女了!” “换言之,不能对皇上当两面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微臣以为,执行力在於认识。” “臣子们对皇上的旨意的认识到位了,那执行力自然就上去了。” 这个政治三力在林煒前一世极为出名,有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要出现在国家级报纸的头版头条上,也是d校授课的重中之重。 林煒把上一世脑海中备课的內容,自动转换成了半文半白的形式,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不慌不忙,娓娓道来。 这些道理本身就是后世居高位者,为了提高行政效率,从歷史经验中总结出来的,內容精炼,概括准確,立意和出发点也是极高,林煒又把康熙魔改到了这几句话中最重要的位置上,老皇帝听得顺心,当即就明白林煒是真的在为他和大清考虑。 林煒的“臣子三力”,一下子让陈嘉猷和所有官员都有些发懵。 不是, 你不就是一个归国传教士,一年前才回天朝的半拉西洋人,你不就会看星星吗?你还真懂官场哲学啊? 心口胡编两句,大部分通过科举的臣子都能做到,但这个“臣子三力”这么有条理,又极为精简概括,就是极为难得了! 这群人以前听的时“圣人之言”,只给他们定了一个当官要忠君爱国的標准,但却不知道如何才能算忠君爱国? 愚忠算不算? 以忠君爱国的名义抗旨、清君侧算不算? 林煒则是把“忠君爱国”这个中性词给標准化了! 只要做到了“判断力”,“领悟力”,“执行力”,那自然就是忠君爱国了! 朝堂內沉默了好一会儿,康熙第一个说话打破了寧静。 老皇帝的状態明显与朝会刚开始时低沉不同,虽然还有些严肃,但此时是深入考虑施政措施的严肃了。 康熙在李德全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感慨道: “衡臣啊!” “你兼著吏部的时候,总和朕抱怨官员们每年考评的时候,变著的欺上瞒下,所以考核標准只能变来变去,变来变去……” “依朕所见,林煒的这个『臣子三力』就很好嘛!” “如果大臣阿哥们都把这个,这个『臣子三力』记在心上,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又怎么可能发生兄弟鬩墙,上下掣肘的事呢?” “国库又怎么会空?” “河工又怎么可能会坏?” “衡臣,朕早就说过,十步之內,必有芳草!林煒不就是一个例子?” “你抽空把刚才林煒的那个臣子三力,草个敕书发给各省,以后吏部就按这么考核!” “所有二品以下在京官员,都要写一道『臣子三力』的摺子递给內阁,你挑一些好的给朕!朕亲自写评语!” 老皇帝越想越觉得林煒概括的这个臣子三力对极了,指著张廷玉下旨道。 第十二章 寒窗十年无人问,一言三力天下知 张廷玉躬身出列答道:“臣明白!” 他二十多岁就承父亲张英的恩荫在上书房行走,自詡深諳为官之道,却也没见过哪名官员,能像林煒这样,站在大清朝最高决策层的角度,把臣子的行为准则概括的如此清晰明了。 而且看万岁爷的意思,已然是把林煒总结的“臣子三力”当成了吏部考核的最高標准了。 他越发觉得,自己在王师傅闹妖的这种紧要关头,考验林煒的想法没错! 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和才学! 康熙口述完諭旨,走到了丹陛前部,扫视了一圈文武百官,沉吟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皇帝的眼神,在林煒身上停留时间尤久。 就在百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的时候,康熙突然下旨道:“马齐!” “奴才在。” “明天代朕去天坛!宣读废黜太子胤礽的詔书!告祭天地。” 马齐嗻了一声,退回了臣工队伍中。 “张廷玉!” “臣在!”张廷玉出列应道。 “林煒是治国之才,天天待在钦天监看星星可惜了。” “草詔。” “著,升林煒为礼部郎中,专司为皇子百官们讲解他的『臣子三力』!其他差事,你再酌情安排!” “臣遵旨。” 康熙的諭旨一条接著一条:“佟国维!” “奴才在。”佟国维喏道。 “再擬一道諭旨,连同林煒的『臣子三力』速寄各省督抚,昭告天下。” “朕要在诸皇子中,另择新太子!” “地方二品以上官员,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都可以择贤举荐。” “对了,林煒例外,他也可將举荐太子的摺子递给上书房!” “朕这次一惟公意是从,绝无偏私!” 说完,老皇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乾清宫。 …… 散朝后,四品以上的京官们把佟国维围了个水泄不通,用尽各种方式打听新太子的人选。 至於四品以下的,则把林伟团团围住了。 康熙刚才的一段话,几乎將林煒的“臣子三力”抬到了臣子准则的地步,林煒未来的高升瞎眼可见,他们没资格推举新太子,便打著学习“臣子三力”精髓的主意,拼了命的想往林煒身上凑。 投资要趁早嘛! 此时的林煒,是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言“三力”天下知。 这个场景有些像后世的一个官场小透明,在国家级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刊登了一篇署名文章,被大佬亲自盖章认可后,回乡后被地方大员们迎接的场面。 百官们的阿諛奉承,也比后世夸太多。 “林大人,月明楼新来了两个姐儿,您赏光,咱们晚上一起去玩玩!” “林大人,下官刚买了一幅八大山人的画轴,咱们一起品鑑品鑑如何?” “林大人林大人,同朝为官,您能否帮我写我『臣子三力』这三个字?我摆在家中,让子嗣们好好观摩学习!” 京官们都很健忘,他们已然忘了刚才林煒在朝堂上接连懟了太子的老师王掞和陈嘉猷,而自己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这群官员中,还有不少还是清吏司这样的实权肥缺,品级虽不高,但是手里权利可一点也不比四品官员小。 可此时这群官员却用尽各种方法,希望能有机会和林煒私下里“沟通沟通”。 不知情的人,只怕会以为自己眼睛了。 什么情况? 这群官老爷们怎么对一个下属毕恭毕敬的? 可面对著诸多邀请,林煒却笑著一一回绝了。 这个时间点太敏感了。 老皇帝刚下旨要推举太子,自己散了朝就和官员们私会,不是明摆的在给康熙上眼药吗? 还有就是,他上朝前刚买了一个女孩,当时答应那个人牙子,下午带女孩走的,他不想失言。 就在林煒终於回绝了所有官员的请求,想要离开紫禁城的时候,一名年轻阿哥直接穿过眾多官员,自顾自走到了林煒跟前。 是十四阿哥胤禵。 他示意林煒无需多礼后,笑道:“林大人,皇阿玛刚才都说了,你的臣子三力是阿哥和大臣们的学习典范,你是我们的老师,我怎么能受你的礼?” “应该我向你行礼才是。” 康熙一直將胤禵安排在带兵的位置上歷练,朝中大臣也一直认为他有儒將风采,目前看来,所言非虚。 他比同样带兵,但不拘小节的老十三多了一分儒雅,又比號称“八贤王”的老八,多了一丝军人的英气。 若说长相,除了废太子胤礽,就属他长得最像年轻时的康熙。最近老皇帝无论巡幸何地,也都带著他。 两个人扯了一会,胤禵终於说明了来意:“林大人,我想请您为我们这些皇阿哥和底下的门人们,好好讲讲您的臣子三力!” “唉!” “如果大哥早知道你的臣子三力,又怎么能搞出那么荒唐的事来?” 林煒沉吟了好一会儿,没第一时间回答。 讲课倒是好说,他前一世的本职工作就是讲课,若是平时也就答应了,可康熙刚下完推举太子的諭旨,自己还没出紫禁城呢,十四阿哥就来请自己? 自己还被康熙特批了推举太子之权,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不是太敏感了? 这么多皇阿哥,官员聚在一起,难免会让老皇帝觉得,有人在居中串联,想要干涉太子推选。 难道老十四就不怕康熙猜忌? 不止林煒,就连刚才一直嘰嘰喳喳的官员们,也瞬间默不作声了。 没摸清门道前,这群老官油子都知道闭嘴就是最好的选择。 胤禵见林煒不答应,坦然道:“林大人,我没有任何私心,你大可以放心大胆的来!” “如果有別的念想,我也不会当著这么多人的面请你了,你说是不是?” “就算推举出了新太子,阿哥们有了君臣之分,但我们之间血缘尤在,皇阿玛看到阿哥们专於学业,也会高兴的!” “况且,你的臣子三力,就算是未来的太子听了,也会受益匪浅啊!” 胤禵的话有理有据,林煒一时间还真拒绝不了,只得打了一个千儿应了下来。 “好!” “明天我差人接你!” “授课地点……就先定在八哥府上吧!” “他的宅子大,位置好,和四哥家也不远,去他家最方便!” “我现在就去和八哥说一声!”胤禵说完,不等林煒回绝,便笑著告辞离开了。 林煒此时才发现,这个表面儒雅的十四爷,也不是一个善茬。 虽然他此时尚未开府建牙,不过在哪听课不是听? 一个阿哥还能缺听课的地方了? 在要推举太子的时间段,皇阿哥们齐聚上位呼声最高的胤襈府上,康熙怎么可能不起疑心? 老皇帝一旦流漏出半点不高兴的意思,那也是他八哥顶在前面,反正授课地点也是在他的廉亲王府上。 最关键的是,八阿哥胤襈还不好拒绝。 怎么? 皇上刚说的阿哥大臣们都要学习的“臣子三力”,我给你爭取到机会了,你还不装腔作势上了? 你是觉得太子之位稳了,还是把皇阿玛的諭旨放在心上了? 林煒只觉得,这群人的脑瓜子都用在和兄弟大臣们的斗法上了。 他们但凡抽空琢磨一下国事,大清的民生吏治,漕运河工能烂成这个样子? 那个小女娃至於失去父母,像动物一样站在大街上,可怜巴巴的等著人买? 看著胤禵与身边的諳达长隨有说有笑,渐行渐远的身影,林煒暗嘆一声,毛先生的那句名言的含金量是越来越高了:斗爭无处不在! 看来,自己想要在九龙夺嫡中独善其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十三章 八王大 户部衙门距离紫禁城东华门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林煒沿著御道走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这个天下財源。 他以前领钦天监新一年度支时,曾经来过户部国库,当时那些不入品级的胥吏,鼻孔就差懟到天上去了,每个来领钱的官员,不管是几品的官,除非给他们点甜头,否则一律得按规定排队,至於排到什么时候,就得看心情了。 但如果给了他们点散碎银子,那你就可以插队了,就算手续上有些许残缺,这群人也可以假装没发现,让你不必再多跑一趟。 胥吏们没有让你尝点甜头的能力,让你隨便吃点苦头,还是手拿把掐的。 不过今天,林煒取银子的过程倒是极为顺利。 无他,一切过程,都是户部汉人尚书王鸿绪亲自陪他办的。 作为铁桿的八爷党,就算康熙不下推举太子的諭旨,王鸿绪也是要猛推八阿哥的,他也就没跟著那群小官到佟国维跟前凑近乎。 林煒今天朝会上接连懟了王师傅和陈师傅,给他留下极深印象,加上万岁爷很喜欢林煒的“臣子三力”,王鸿绪心中已有为八爷结交名士的念头,更別提还有张中堂的额外关照? 一散朝,他推了所有应酬,只身带著家人来户部衙门等林煒了。 两个人先是客套一番,隨后王鸿绪才带著林煒取国库领银子。 经过计算,张廷玉已有五年未领年俸,再加上多年未领的禄米,户部小吏的算盘子打得山响,一顿噼里啪啦后,直接递给了林煒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这个数字大大出乎了林煒的意料。 他原先以为三五百两银子顶天了,可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 此时银子的购买力很足,就算是靠近皇城根的池子大街上三进四合院,也只卖六七百两银子而已! 而这个地脚,在前一世时,除非林煒是想蹬缝纫机了,否则是做梦也不敢梦的啊! 有了这笔银子,虽不说大富大贵,可想在倘若大的北京城扎稳脚跟,可就太简单了! 就在林煒刚想告辞,离开户部国库的时候,王鸿绪却突然拦住了他。 “林大人留步!”王鸿绪说了一半,就故作神秘屏退左右,亲自將林煒引导至一处无人的衙堂,关好门。 “林大人,你听没听最近民间说什么天象有异常,『北斗倒掛,紫薇暗淡,主储君失德,贤王出世』的说法?” 他以为林煒身为钦天监堂官,肯定能看出天象有异,至於讖语中的那个贤王指的是谁,自然就不必多嘴了。 留白和默契,是进入八爷圈子的基本功。 只要林煒不顾左右而言他,他就默认林煒愿意上摺子挺八爷了! 林煒对於王鸿绪的想法心知肚明,可他却装傻充楞道: “王大人,钦天监观测这部分一直都是由徐大人负责的。” “下官不甚清楚。” 开什么玩笑? 现在吏部任职的敕命还没下,自己还是钦天监的监副的官职,若是贸然回答听过,岂不是代表钦天监给这个讖语,盖上官方认定的章了? “林大人,我知道。” “自从汤公被判了斩刑以后,对这类事,你们钦天监口风就严上了。” 王鸿绪不顾自己品级高上林煒许多,亲自拉来两把椅子,示意林煒不必有上下之分,两人直接並肩而坐。 王鸿绪口中的汤公,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汤若望,也是林煒名义上的“师祖”。 康熙初年,汤若望作为钦天监监正加通政使,曾因给顺治和董鄂妃只活了三个月的儿子,荣亲王挑的吉壤渗水而被弹劾。本来这只是一个工程技术类问题,但架不住荣亲王下葬后两年,董鄂妃就在宫中病逝,半年后,顺治帝也因感染天“驾崩”了,朝野上下都觉得很诡异。 此时,恰巧一名术数大师杨先和站了出来,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了汤若望和钦天监应用新历上,说他们试图谋反,故意把荣亲王的葬期,吉壤风水断错了。 再加上其他牵强附会的解释,八个月的审讯后,议政王会议硃笔一勾,判了钦天监上上下下,六十余名官员全部凌迟处死。 也是汤若望命大,就在即將行刑的时候,北京周边突发地震,孝庄太皇太后以案子有冤情为由头,亲自下场捞了他一把。但孝庄也只捞了汤若望一个人,其他的官员依旧死刑,只不过刑罚由凌迟改为了砍头。 自此以后,钦天监对所有的预测事项,都慎之又慎。 汤若望和杨先和的历法爭执,被称为“历狱之爭”,是林煒穿越后才了解的。 这也是为什么比利时主教徐日升没在康熙废太子的现场,他是真不敢把命放在別人手上,就算日夜星驰赶回北京,他也得亲自监视为皇十八子胤衸挑选吉壤的全部过程。 两人坐定后,王鸿绪不顾官服拘谨,右臂撑在椅子上,上半身前倾,轻轻拍著林煒的手,以示亲近: “林大人。” “咱们都是长了眼睛的!就算你口风再严,天象就摆在那,你还能改变得了天意吗?” “皇上说是要推举太子,可这几个阿哥们哪一个不是人杰?咱们推谁不是推?” “皇阿哥们天天吟『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上楼干啥?还能像咱们一样听曲儿玩姐儿啊?还不是要望尽天涯路吗?” “咱们做臣子的,虽说天生的劳碌命,可就算为了子孙后代计,也得想想以后的步子该怎么迈吧?” 王鸿绪是康熙十二年的榜眼,六十多岁的年纪,鬍子早就白了一大把,可他態度恳切,一点也没有从一品大员的架子,反而更像一个愿与后辈交心的族老。 以王鸿绪的官场经验,虽然林煒目前只是一个正五品的郎中,可被张廷玉点名照顾,又得了万岁爷的认可,只怕没过几年,品级就会像坐火箭一样躥上去了。 像张衡臣那样,二十多岁就入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投资要趁早啊! 可林煒依旧不想表態,他笑著岔开话题道:“王大人,您可能不知道,我既然信了马哲教,就不能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了,更別说讖语那些无稽之谈了。” 他原本只想表达自己不信命的態度,可谁知一听林煒提到讖语,王鸿绪当即来了精神,滔滔不绝道:“哎~~!” “林大人此言差矣!” “讖语也分谁说,这个讖语,就是京郊白云观的张德明张真人亲口告诉我的!” “我素来不信这些个,但张真人是有真本事的道人,和那些骗吃混喝的牛鼻子不一样!” 王鸿绪越说越来了劲头,神情庄重,一副极为虔诚的模样。 “我还不瞒你说,如今的工部郎中马海航是我的学生,他还是举人的时候,就找过张真人相面,张真人断他说能中二甲第六名。” “好巧不巧的,马海航会试那年我是总裁官,我有意抬举他,让他进翰林当清秘,就点了他第三名,可谁復卷的时候,佟中堂却发现他的诗抬错了一格,名次一下子就降到二甲第六名去了!” “你就说准不准吧!” 林煒一愣。 张德明真有这种能耐,那確实是神乎其技了。 说是活神仙也不过分。 怪不得他最近在京城的这些王公大臣中闹腾的厉害,就连自己也听过张德明的名號。 王鸿绪见林煒愣神,还以为林煒被说他动了,他假模假式的扫了一眼四周,用只能是两个人听见的小声儿,附耳说道: “张真人说了,八阿哥乳名里的“美”字,可以拆成『八王大』这三个字。” “未来的八阿哥在王爷里头都算是大的,你想想能是什么!” 第十四章 老官油子 呵呵。 比王爷大的,除了皇上还能是什么? 林煒就不明白了,王鸿绪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已入仕为官,他本身也是榜眼出身,不可能不知道,文官参与夺嫡就是极为凶险的生意。 他家底已经如此厚实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王鸿绪冒著砍头的风险也要挺八阿哥? 是觉得自己九族太多了,想玩九族消消乐了? 林煒以退为进,假笑著揶揄王鸿绪道:“下官虽不懂讖语,不过王大人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精神,倒是令晚生极为佩服!” 王鸿绪哪能听不出林煒的话外音?他的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好一会儿后才感慨道: “林大人,你还年轻,不知道为官之艰难啊!” “远了咱就不说了,咱就说多尔袞吧!” “皇父摄政王!这名头够唬人了吧?” “可还免不了被开棺戮尸的局面!” “裂土封王咱也不敢想了,可搏一个身后名,为子孙后代谋点福田还是能做到的吧?” “我家的那几个小瘪犊子,每天除了听戏遛鸟,就是下画舫游园子的,还都是我的种,你说我能不为他们考虑吗?” “八阿哥素来宽厚仁德,母家又不强势,只要他能荣登大宝,最后只能用咱们这些潜邸旧臣啊!” “以林大人的才学和年纪,只要八阿哥登极,以后佟中堂的位置就要由你来坐了!” 搞了半天,王鸿绪一个和康熙口口声声说目前弊政太多,户部入不敷出的清官,还是想搞千年世家,百年门阀的那一套。 怎么就你的子孙金贵?天生就应听戏遛鸟?吃铁桿庄稼? 那个人市上小姑娘的父母,就活该淹死在黄河里? 最后只得把自己卖了,才能求活? 你们要是真有能耐,不伤百姓还能內斗,还把钱贪了,康熙都得给你起立鼓掌! 上辈子因为多嘴,林煒在升职的黄金年龄白白耽误了二十年光阴,真再次面对官员把百姓看成牲口的场景,还是会觉得莫名的烦躁。 可王鸿绪品级太高,刚才又说了太多犯忌讳的话,自己若直接摆明了不想站队,只怕未来这个礼部郎中也不好干! 得琢磨个法子,拖一拖。 王鸿绪见林煒一味皱著眉头不表態,终於说明了用意:“林大人,您只需要在官员们推举八阿哥的时候,以钦天监监副的名义上个摺子,把星象的异常之处,如实告诉皇上,万岁爷自然知道,谁才是万民所期了!” “如此,你既暗中推了八阿哥一把,对皇上也算是尽了咱们当臣子的本分。” “怎样?” “这可是稳赔不赚的生意啊!” 说完,王鸿绪便满怀期待的看向林煒,左手轻轻捋著白鬍子,笑吟吟等著他应承下来。 他自认以自己从一品大员的身份,屈尊说了如此多犯忌讳的话,已经表用行动表明了诚意。 况且他要林煒做的,也就是上个摺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要一道摺子,就能换来八爷的赏识,只要不傻的人,肯定知道怎么选择! 可林煒对“立储”这个老皇帝三番五次强调的原则性问题绝不含糊,更何况,他早就知道別看“八贤王”现在尽得百官推崇,可未来肯定没机会染指皇位的,此时怎么可能为老八出头? 林煒笑著拒绝道: “王大人刚刚都说了,皇阿哥们个个人杰,俱是贤王,那下官上不上这道摺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轻轻推开王鸿绪的手,补充道:“兴许,这道摺子一递,反而会惹出许多是非来。” 王鸿绪一愣神,“阿哥们个个都是人杰”,確是他刚才为了拉拢林煒说的,可没想到林煒居然拿自己的话,反將了自己一军? 呵呵。 这个小年轻的,自以为得了几分万岁爷青睞,就敲开天门了? 殊不知,前期一鸣惊人,蹉跎二十年光阴后泯然眾人的官员,哪朝哪代没有几个? 既然如此,那就你司的年耗度支,一切就都按照规矩来吧! 人教人没用,事教人一次就够! 没了银子,你就算诸葛重生,管仲再世,也难搞出一番名堂! 毕竟经歷宦海,王鸿绪心中虽恨,但也未表露出来。 他稳住心神,长嘆一声,想口往回找补几句,却被林煒用话堵住了。 “十四爷邀请下官明日去八爷府上讲学。” “王大人您是儒学大家,能否屈尊去一趟八爷府上,为下官斧正?” “既然咱们都是自家人,我就越俎代庖一次,代十四爷请您了!” 说完,他就似笑非笑的看向了王鸿绪,好像话里有话一般,等著王鸿绪自己发觉。 前一世的会上,如果有人突然拋出未经审议就上会的议题,林煒就用这个法子误导对方。 就算一言有失万劫不復,林煒也能装出笑意,让对方自行解读话里的含义。 王鸿绪哪经过这种斗爭的考验?他看著林煒奇怪的表情,先是疑惑,隨后脑中如有一道雷电划过,立刻如明镜一般,把所有细节都照得透亮! 这个臭小子! 明明已经私下里给八爷投了帖子,站了八爷,却偏偏不说,非要套自己的话,想要试探自己对八爷的忠诚! 这装傻充愣的手段,哪像一个不諳官场规则的传教士? 更像一个老官油子! 王鸿绪先是又气又恼,可转念一想,既然林煒已经站了八爷,那他不上摺子,会不会是一件好事? 这个思维一通,王鸿绪便开始自己为自己找补起来。 他心中的气恼顿时烟消云散,到最后反而变成了一丝欣喜。 朝野上下都知道十四爷和八爷交好,林煒在这个时间点,能不顾百官閒言,第一个到八爷府上讲学,不比上一百道摺子还有用? 林煒作为万岁爷目前最得意的臣子,万岁爷又极为推崇他的“臣子三力”,讲学也算是间接表明了,八爷识大体,顾大局!愿意效法父皇,做千古明君的心! 林煒这个年轻人啊! 脑子好使是真好使,反正是比自己这种土埋半截的老不死好用!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贪玩了一点! 面对一个从一品的大员也能开玩笑! 王鸿绪见林煒依旧是一幅笑呵呵的高人神態,只得无奈的摇头苦笑道: “哎啊!” “我的林大人啊!” “你一个小年轻的,怎么就比我一个老头子还有定力了?” “老夫……老夫我去便是了!” 第十五章 人市 孟秋时节,日头格外的短,林煒领了银子本想直接就走,王鸿绪又拉著他强行扯了快一个时辰,什么哪条胡同里又新来了几个姐儿,谁家小曲摊簧更精彩,黄磕笑话说个不停,確实是没有上峰的架子。 直到申初时分,林煒才好不容易辞別了王鸿绪,匆匆赶往了南门人市。 相比於户部尚书的“百年大计”,他现在更担心那个父母淹死的小姑娘。 那个在人市上,惨笑著唱歌的女孩。 如果在后世,这个小姑娘估计才刚上初中,还是追综艺,看动漫的年纪,可此时,她却只能像货物一样,任人挑选。 就算侥倖被人买走了,能吃上半饱儿了,也得被老嬤嬤和大丫鬟们支使来,支使去的,不得安歇。 有时候,林煒都有一种恍惚感。 这个地方到底是不是天子脚下的王化之地了? 满朝文武都说熙朝是千年一现的盛世,可盛世也是能如此露骨的卖人吗? 他知道自己前一世的毛病又犯了。 明明自己都过得不咋地,还偏偏见不得別人受苦! 林煒在萧瑟的秋风中快走了半个时辰,街上遛鸟的达官显贵越来越少,身边的建筑也从高档饭庄变成了炒肝小摊,他终於来到了南门人市。 只见集市几乎空了,上午还在卖人的围挡里空荡荡的,剩下旁边一个卖羊的老汉,兀自蹲在木桩子上顶著秋风磕瓜子。 “那个老婆子呢?” “我都告诉她了,我下午来带人了!”林煒皱眉问道。 那个人牙子为了贪银子跑了倒好,他告到顺天府,反而能藉机整治整治全北京的牙行。 卖羊的老汉拍掉手上的瓜子皮,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林煒一番,恍然大悟道: “喃怎么才来?” “要不是为了等你,俺早收摊了!” 老汉说完,从腰带里翻出了五两银子,递给林煒,轻巧道:“喏!” “那个女娃被人买走了。” “银子还你!” “我要什么银子?!” “我要带那个小女孩走!”林煒急道。 他刚才已经想好了,就算那个女孩不能上私塾,自己也可以教她点现代知识,儘量让她的童年快乐点,可怎么没到半天的功夫,人就被买走了? 老汉正忙著给每头羊都绑上麻绳,听了林煒的话,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疑惑道: “哎,你这人咋不讲道理呢?” “买卖买卖,人家不愿意卖还不成吗?” “她让我在这等著,把银子还给你,已经够仁义了!你还想咋的?” “怎么你还要强买强卖啊!” 老汉哼了一声,继续低头收拾羊圈了。 前一世的经验告诉林煒,有的时候,人就是活一个安心。 当一个念头会让你难受或睡不安稳时,最好趁早解决。 否则它会一直折磨你到死。 林煒不顾异味冲天,直接走进羊圈,一把抓住老汉的手腕,追问道: “那个老婆子把女娃卖哪去了?” “我不要银子,我现在只要那个女孩!” 老汉轻轻一拉,手腕就从林煒手中挣脱开了:“我告诉你昂,你別不讲道理!” “就今天这事,你就是告去顺天府也是我们占理!” 老头还没说够,他挺直了腰杆,將辫子往脑后一甩,激动道: “你当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愿意在这喝风啊?” “当初圈地的时候,怎么不看你发善心?” “去年半个河南都泡在黄汤里的时候,怎么不看你发善心?” “那老婆子的丈夫和我的老儿子,就是个为绿营推车的,他们被喇嘛兵砍死的时候,怎么不看你发善心?” 卖羊老汉又盯了林煒好一会后,呲了一声,吐出了几个字: “你们这群京爷……” “就是閒的!” “有这閒功夫去庄子上种两垄地,什么心思也没有了!” …… 女孩淒悽惨惨的歌声一直在林煒耳边迴荡,他几乎一夜未睡,连起床后为今天的讲学备课,也时不时的犯迷糊。 好在这些內容他前一世已经讲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就算不动脑子都能扯半个时辰,林煒也没过於担心。 刚到巳正时分,十四阿哥的家人就来扣门,这几个下人看著眼前的破旧小院有些不敢认,直到林煒从中走出来,这群人方知自己没认岔门儿,恭恭敬敬的將这位十四爷口中的贵客迎上了暖轿。 暖轿晃晃悠悠的走了半个时辰,终於到了坐落於北安定门旁的廉亲王府,这里再往北,就是玉皇庙街了。 说是街,但其实已是京师边沿,今天的天气不大好,北风嗖嗖的吹,既阴又冷,铅云乌沉沉的压著,让人透不过气,几片散雪伴著乾枯的梧桐叶在空中上下飘飞,一片萧条景象。 可廉亲王府前却是好生热闹,一溜大轿从门口向东能排出半里远近,到处都是抽菸锅子,抹纸牌的长隨家人,这群人的主子在府內纳投名状,倒也给了他们的放鬆的机会。 林煒下轿,刚想抬步走入王府,却被一个小廝赔笑著拦住了。 “爷,您留步!” “十四爷吩咐小的,等您来了以后,先委屈您换身衣服。” “他要考考张真人。” 哦? 王鸿绪口中的那个张德明张大师也来了? 昨天户部尚书把这个张德明吹得神乎其神,仿佛真如活神仙一般,林煒还真有些好奇了,便隨著小廝去了门房。 只见狭小的门房內已经挤了不少朝廷大员,所有人都是一水儿的青衣小帽,长隨打扮,林煒仔细瞅了瞅,就连八阿哥铁桿,御前侍卫鄂伦岱和户部侍郎揆敘居然也混在其中,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他恍然大悟,这个十四阿哥,是真的动了要考验张德明的心思! 你张德明不是號称最会相面吗? 那每个人都穿的一样,看看你能不能说出每个人的来歷! 林煒把小衫套在外面,在小廝的引导下,跟著眾人出了门房,鱼贯走进了王府西厅,一溜齐儿的站定在大书柜前。 西厅內,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都在红木岸几后悠閒坐著,一旁立著一个穿著八卦鹤氅,头戴雷阳巾的老道。 见人都来了,十四阿哥翘著二郎腿,开玩笑似的说道: “张真人,我今天本想请林大人为我们哥几个讲讲学问的,谁知九哥把你也请来了,说是什么要来一个煮酒论道。” “既然你来都来了,我也不能驳了九哥的面子,不过林大人的学问可是经过了万岁爷钦点的,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能和他论论。” “你若是能从这八个人中,找出林大人,十四爷我就许你今天留在这!” 第十六章 相面 林煒心中暗道,十四阿哥看上去年轻,可手段城府也是极深。 按后世官场上的说法,这个老十四就是那种纯纯的笑面虎,面子上的铁哥们,背后捅你最狠的也是他。 在百官推举太子的紧要关头,八阿哥胤禩作为领先者,肯定不想惹出多余是非,可他又不能让老皇帝觉得自己不顾亲情,妄自尊大不愿意揣摩上意,便以论道的名义,让老九找来了张德明。 十四阿哥见招拆招,开玩笑的口吻提出了想考考张德明,老八也无法反驳。 不知不觉间,这两个阿哥已然悄悄过了几招了。 不过既然是坐而论道,那不应该是儒释道,各种学说都在吗? 难道一会还有人要来? 张德明一挥羽扇,笑呵呵道:“十四爷想考考贫道的能耐,无可厚非,但只怕光来这几位大人,还是不够的。” 说完,他凑到第一个人跟前,仔细的上下打量一番,略一沉吟,摇头道:“这位大人身有吝骨,蛇目无义,贫道赠你一言,既然当了奴才,就要守当奴才的本分!” 这人本是大阿哥的亲隨,大阿哥倒台后,没等几天就转投到八阿哥门下,倒是让金陵副將马国成等人堵在家门口,好一顿臭骂。 他听了张德明的断语,尷尬的訕笑了两句,不敢反驳。 张德明又来到了第二个人面前,摇动羽扇。 第二人是康熙的御前侍卫鄂伦岱。 他是佟国维哥哥,佟国纲的长子。 林煒隱约记得,鄂伦岱最后被雍正整的挺惨。 张德明点头说道:“这位爷戊唇月口,凤目蚕眉,原本是军中贵相,但鹰鼻权腮,略有破相,明堂亦不高耸,想必是父母缘浅,父亲亡於军前。” “贫道没猜错的话,这位爷应该在御前任职,家中亲眷,应有人位列台阁!” “这位大人,不是林大人!” 他短短几句话,就几乎要把鄂伦岱的名字点出来了,听得眾人目瞪口呆。 林煒暗暗感慨,怪不得张德明以一个道人的身份,能在阿哥和六部的士大夫里头闹腾的这么凶。 古人只是没有见识,又不是傻。 若没点真能耐,只怕还真蒙不了遍读圣贤之书的八阿哥! “嘿!” “我就说九哥的眼光肯定没错儿!” “这老道还真他娘的有点门道!”十阿哥胤?不顾正嚼著贡梨,用力拍著面前岸几,大声笑道。 在他眼中,张真人既然如此之准,那八哥上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林煒在后世上廉政专题课时曾经听过,有些“大师”自称极有神通,传的是神乎其神,就连某些大员也专程拜访,但其实这个大师就是一个政治掮客,所谓的神通就是变魔术而已。 可真亲眼看到时,却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鄂伦岱身后,就是林煒了。 只见张德明没听到十阿哥吹捧一般,泰然一笑,自顾自走到了林煒面前。 他盯著林煒好一阵没说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眼中思虑之色逐渐显现,手中羽扇也不摇了,沉吟了许久,就是不下断语。 “怎么回事?” “你倒赶紧说啊!”张明德一不说话,林煒不急,倒是给十四阿哥胤禵看急了。 张德明没理十四阿哥的催促,反而看著林煒说道:“请这位大人伸出手,贫道再看看。” 林煒默默伸出左手,张德明略一看,便慢悠悠说道:“此纹名为天尖,佐理朝纲自不必多说了。看大人面相,山根高挺,俊秀异常,却是掌兵的路数。” “又观大人气概,贵人之气云蒸霞绕,罡风蔚然,就算是站在诸位大人中间,也是能一眼分辨出来的!” “这位大人未来的位置,必然在在场所有大人之上!” “包括诸位阿哥在內!” 张德明此言一出,立刻惊了所有人。 他们看林煒的眼神,当即变了。 皇阿哥天生贵胄,生下来就是贝子,一个臣子怎么可能比阿哥的地位还高? 一个人的福气应和他的位置相符,这老道如此说林煒一个年轻人,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林煒好奇,这个张真人还能说出什么么蛾子时,只听门外一声爽朗的笑声: “我当是什么论道呢!” “原来就是望气啊!” 只见三阿哥诚亲王胤祉和四阿哥雍亲王胤禛在小廝的引导下,一前一后走入了王府西厅。 他们二人已加封亲王,理论上说,这间屋子內除了老八,其余阿哥都应下跪行礼,可毕竟是从小在一起读书长大的亲兄弟,几位阿哥只是起身略一拱手,便算是行了礼了。 十阿哥胤?笑著调侃道:“三爷,我们哥几个就是閒著无聊玩玩儿!” “您可別到皇阿玛那里告状,说我们不务正业,不学圣人之道啊!” “哎!” “十弟这话,倒是把我给看扁了!”两位亲王阿哥也不多礼,直接坐到了备好的安乐椅上。 诚亲王一叠手中的湘妃竹扇,接著说道:“十弟多虑了,其实儒家亦有观气,又何来不务正业之说呢?” “气者,器宇也。” “昔日王莽虽然篡汉,但他儒家功夫也算学到家了。他在长安观气,就能看到南阳一带,煌煌霞烟沛然冲霄,是为天子之气!” “十弟如果愿意多在读书上下水磨工夫,只怕相面的能耐,也不输给张道长!” 三阿哥不愧是从小就饱读诗书,言谈儒雅,器宇轩昂,年纪虽轻,却已然有几分当世大儒的风采了。 毕竟张德明名义上是自己找来的,老九赶忙顺杆递话:“就是!” “三爷和四哥那是什么道学?” “一个是正在编大书,正了八经要名留青史的大儒!” “一个是参破了三关,章嘉活佛都点名『自在本性,洞达未来』的佛学高师!” “三爷四哥都有如此学问了,怎么能看不出来咱们就是玩玩?更不可能拆台了!” “就凭老十这话,一会儿就应该自罚三杯!” “咳!” “九哥说得不对!” “要我罚酒,那三杯哪够啊!”胤?故作不服气的侧身感慨,引来阿哥们哈哈大笑。 不知道的人,只怕还以为这就是普通的富户家的儿子们,农閒时聚在一起聊閒天的场景,哪能想到,此时正是推举太子的关键时刻? 第十七章 论道(求求追读!!) 见人都到齐,廉亲王府的下人们纷纷行动起来,將屋內的屏风,案几,书立一溜烟的撤走了,又为每人搬上矮杌子与分餐用的小桌,厅室中央,则放置了一个带著古朴铜炉的炭盆。 繁锦簇的西厅转眼就变了模样,確实有些稷下学宫的风采了。 “九哥让我罚酒,那我就先自罚三杯!”老十没等厅中央的铜炉煮开黄酒,就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 眾位阿哥刚要笑著举杯,却见雍亲王胤禛首先起身说道:“十弟且慢。” “让我先说两句!” 这是林煒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未来的雍正皇帝。 只见他穿著貂皮暗黄马褂,里头套了一件蓝色江绸袄,刚剃的头油光鋥亮,黝黑的髮辫中带著几丝银髮,能看出来他在努力想其他阿哥拉近距离,但仍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 胤禛一说话,刚才厅內还十分欢愉的气氛,立即有些严肃了。 他也不在意气氛的陡然转变,眼神扫过诸位阿哥,缓缓说道:“去年我和老十三从扬州办差回来,诸位兄弟在城南摆了酒席,想为我俩接风洗尘。” “当时可能要接户部追缴库银的差事,我也就滴酒未沾,此后每每回想起来,深感那天確实有些不顾兄弟之情了。” “如今二哥被废,大阿哥和老十三被圈禁,我更加觉得,我们兄弟之间是打断了骨头连著筋的手足。” “今天我不是什么雍亲王!我只是三爷的弟弟,各位兄弟的哥哥!” “我为那天的莽撞,先自罚三杯!” 说完,胤禛便一连干了三樽素酒。 眾位阿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位冷麵王的葫芦里卖著什么药。 胤禛说是自罚,可他也只是对著他的兄弟们罚的,像林煒这样的外臣只得陪著他连喝三杯。 唐宋时期的论道是围炉煮茶,大家聚在一起谈玄论虚,中间的壶里煮著茶,待讲到口乾舌燥时,壶中的茶也已煮好放凉了,满人从天寒地冻的东北一统天下,煮茶也就改成煮酒了。 胤禛信佛,吃的是素酒,几乎和水没区別,林煒不吃东西一连干了三杯,霎时有些发晕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到老四坐下,三阿哥胤祉挥手为他开释:“哎呀!四弟忧虑过深了!” “要我说,现在的大清朝,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整治整治!” 说完,他转身面向眾人,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朝廷年年扔银子修河道,黄河还是年年决口吗?” 三阿哥顿了一下,故意吊足了眾人胃口,才继续说道:“我听说我的门人说,朝廷白天银子买夯土筑高堤坝,晚上就有贼人去偷夯土换钱!” “夜夜如此,你说这河工能好吗!” 他此言一出,阿哥臣子顿时议论纷纷,大部分人觉得这群未开化的刁民难以理解。 这群人不知道朝廷费大力气修河道,是为了他们好吗? 今天偷了夯土,明年黄河依旧决口,为了眼前的一点小利就把明年的收成卖了? 只能说这群刁民穷,自有穷的道理。 “所以要我说,这就是荀子说的: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爭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生而礼义文理亡焉!” “人性本恶,所以朝廷才需要以圣人之道,德化育民啊!”三阿哥感慨道。 他自幼饱读诗书,这几年为了编《古今图书集成》,成天和那群文名在世的大儒们泡在一起,这种词儿自是信手拈来。 林煒算是看明白了,三阿哥自己就代表著儒学一说,亲自来廉亲王府论道了。 他先拋出事实,再用儒家理论加以论证,最后再得出结论,虽然听上去挺有道理,但却不符合后世逻辑学“三段论”式的论证方式。 就在眾人都觉得三阿哥的论点站位极高之时,道士张德明却眯著眼睛,摇著羽扇反驳道: “三爷儒家入世之说虽然高明,但只能治標却不能治本,恕贫道不敢苟同!” “有劳诸位大人想想,黄河为什么要年年改道呢?” 既是论道,等级之分也就不那么严重了,张德明坐在矮杌子微笑著看向眾人,不慌不忙的模样,倒显得他更有仙风道骨了。 “嗨!这老天爷不顺气儿,想拿老百姓寻晦气唄!” “我们上哪知道老天爷是怎么想的?”十阿哥反驳道。 三阿哥一上来把大清以儒学治国的基本国策说出来了,就连一向不学无术的老十也觉得无懈可击。 难道还能反对康熙钦定的国策吗? 其他人也纷纷说话,大意也都差不离儿,黄河改道是天意,朝廷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做些整顿河工漕运,这样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对得起黎民眾生了。 张德明十拿九稳一般微笑著看向眾人,解释道:“诸位大人且听我一言。” “以贫道看,黄河之所以年年改道,正是因为朝廷年年拿银子修河工!” 他这话一出,就连一向涵养极好的老八也立时色变。 那黄河是普通的小河吗? 黄河流经了多个省份,还都是中原重镇,养活了数千万百姓! 自古以来,这条黄河引发了多少民变,演变了多少王朝更替? 正是因为朝廷知道黄河河工的重要性,所以才单独设置了一个河道总督衙门,无地方之责却能与各地总督同样並列二品! 结果这老道上来就把运行了六十年的国策给否了! 说他居心叵测,当场拿下了也绝不过分! 看著眾人或是不解或是不善的眼神,张德明不急不气,缓缓释道: “贫道自幼长投明师,修五千言道德真经,几十年学到的东西若用一言以概之,那就是『无所为』!” “道本不爭,诸位大人何苦执著於『有所为』呢?” “黄河改道,按照河道衙门的说法是上游开垦过多,水土流失严重,所以才选的束水攻沙之策。” 这老道突然园睁双眼,表情严肃,大声说道:“可要贫道说,河道衙门养了一群治水却不懂水的蠢官儿!” “昔日大禹顺应水性,疏洪泄流,方成当今黄河的禹王故道。” “可如今河道衙门一味用夯土加高河堤,这和鯀只堵不疏有什么区別?” “如果只疏散黄河周遭沿县,任由黄河肆意奔腾一年,恢復禹王故道,第二年黄河必然不会再泛滥!挪出的河道也自成天赐的良田了!” 第十八章 三教之爭(求追读!!) 张德明此言既毕,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仔细品品,这老道说的治水之策,虽然无情,但其实不无道理。 黄河不是每年都要泛滥吗? 那就顺其自然,用一年时间一次泛滥个够好了!等河道稳定后,朝廷再整备河工,自然事半功倍! 黄河河道改变露出的河底淤泥,耕种起来也更加肥沃。 如果说三阿哥的儒家学说是康熙一朝传统的治国方法的体现,那张德明的道家学说,就代表了休养生息的黄老之说。 而且他作为九阿哥的入幕之宾,也间接表达老八“上位”后的理政思路。 皇阿玛是千古圣君,他老人家定下的制度沿用下去就好了,不恰当的改革反而会適得其反! 以治水来论,三阿哥的以人力、德育治水见效慢不说,到最后还是依靠天意,翻到有些落了下成了。 但他自己不承认,谁也不能先开口当这个恶人,一时间,场面有些尷尬。 八阿哥胤禩坦然一笑,打破沉寂,开释诚亲王道:“三爷,张真人一心向玄,从未理过政事,见地难免有失偏颇,您老別放在心上!” “治水事关百姓民生和朝廷声誉,哪像咱们坐在这里,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这么简单?” 不愧是八贤王,贤的真是时候,他这句话顿时让三阿哥舒服了不少。 诚亲王呷了一口黄酒,乾笑一声,貌似坦荡的承认了自己不足:“哎!” “治国难啊!” “谁不知道现在朝廷上,处处都是窟窿?书上是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可这小鱼稀嫩,一碰就碎,还怎么改革?还怎么堵窟窿?” “皇阿玛他老人家,难啊!” 三阿哥也是个人精,一边感慨,一边不动声色的把球踢到了四阿哥胤禛那里了。 你这个冷麵王不是张口闭口就是改革,做事也从不留情面吗? 你先和这个要无为而治,人心顺而天下安的老八碰一碰吧!然后再来和我论输贏! 本是单纯的坐而论道,却又被皇阿哥们东拉西扯到治国理念上了。 胤禛倒也不惧,笑著应道: “佛教讲究的是破除苦集灭道,自证般若本性,洞达未来。我觉得,和治国也贴点边儿。” “六祖慧能说的是顿悟,是『本来无一物,何处忍尘埃?』” “但我更信神秀的『勤勤常拂拭,莫使惹尘埃!』” “若没禪宗祖师的悟性,人,难道还不活了?道,难道就不修了?” “朝政上那么多窟窿眼子,难道就不补了?”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朝政有问题,就一点一点的改嘛!” “坐著等靠要,倒成什么了!” 他这几句说的端的是掷地有声,极有担当,但也给其他阿哥,说得有些下不来台。 真无愧他冷麵王的称號,不给任何人留一点情面,几句话之间就给三阿哥和张德明给懟了。 怎么,小鱼稀嫩就不吃了?就等著饿死? 也可能和他修佛有关,凡物多为虚妄,只要觉得自己是对的,只要为国於民有益处,他就甘当孤臣,一直走下去! 文人雅客间的论道讲究的是留白,考究的是弦外之音,雍亲王胤禛虽然表面上就事论事,但难免会让人觉得,只有他才是唯一干实事的皇阿哥。 场面一度有些冷。 但坦白说,林煒还是很欣赏雍亲王直面问题的做派的。 如今大清立国六十余年,大一统王朝的弊病逐渐显现,康熙为了留下仁德的名声,吏治越发鬆弛,正需要他这种敢於攻坚克难,为父亲承担骂名的皇阿哥! 十四爷乾咳一声,打破沉寂。 他面带期待之色,看向林煒,笑著说道:“林大人。” “也该轮到你为我们传道授业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林煒身上。 按康熙一朝文人论道的规矩,最后发言的,往往是所有人中学识最高的那位。 这也是林煒获得康熙首肯后的“特权”。 林煒呵呵一笑,起身推辞道:“两位亲王阿哥珠玉在前,张真人的话也是自带仙韵,微臣就不露怯了!” 因为有些醉意,他起身的时候还有踉蹌。 其实单纯论道还好,可现在已经有些变味儿了。 从论道,开始引申到治国了。 治国也不怕,他信的马哲可以说是治国中的屠龙术了,只是这个时间段过于敏感,若被哪个有心人直接捅到康熙那里,再曲解一番,解释起来有点麻烦。 十四爷儒雅依旧,他笑吟吟地看向林煒:“林大人,既然是论道,那就是聊閒嗑,扯八卦嘛!没有高低上下之分!” “没关係,您放心大胆的说就成!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三爷是读过大书的人,就连康熙都说他读书读得好,好就好在没忘记圣人的忠恕之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只要在理,这位爷都不会生气。 张德明就更不必说了,八阿哥贤名远播,佛爷一样的人物,不可能放任他难为自己。 那十四阿哥口中的会难为自己的那个人,就只能是他的亲哥哥,“冷麵王”四阿哥胤禛了。 这十四阿哥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变著的拱火,贬低自己的嫡亲哥哥。 此时此刻,有些像后世的组织生活会,领导逼著你批评一起搭班子的同事。 而且还不能流於形式,必须红红脸,出出汗。 林煒哈哈一笑,抱拳回稟道:“三爷的儒家信奉“篤行“、张真人的道家讲究“求真“、四爷的佛教认可“修行“,而微臣的马哲教……” “最推崇实践!” “我们所求不同的道虽然不同,但达到道的途径,都是知行合一啊!” “微臣今天一见,张真人和两位亲王阿哥都能做到了知行合一,微臣甚是佩服!” 林煒说了半天,听上去极有道理,每个人都吹捧到了,但实际上一点內容也没有。 这种后世练就的废话文学,给十四阿哥听得一愣一愣的。 嘿! 这个林煒怎么好像什么都提点到了,但怎么感觉他好像什么也没说啊? 十四阿哥毕竟年轻,不依不饶的追问道:“林大人,圣人都有云:有美玉於斯,韞櫝而藏诸?” “您的才学万岁爷都认可了,怎么能和我们藏著掖著呢?” 林煒爽朗一笑,本想再用废话文学搪塞过去,却只听西厅外,飘飘渺渺的一阵歌声传来,听得他愣了一秒。 是人市上被卖女孩的清亮声音。 第十九章 矛盾分析法(求求追读!!) “梨云绕锦香亭,蝶春融软玉屏,间鸟啼三四声,梦初惊,一半儿昏迷一半儿醒……” “柳绵扑窗晚风轻,影儿横栏淡月明,翠被麝兰熏梦醒,最关情,一半儿暖和一半儿冷……” 歌声断断续续的钻进西厅,女孩是天生的好嗓子,声音明亮婉转,稍一调教,唱起情歌就来自带一种勾人心弦的韵味了。 可林煒却觉得,廉亲王府的乐师调教的再用心,也远没有昨天人市上那句不加修饰的:“儿想娘,娘在黄水第几浪?。”那样动人心魄,叫人挪不动步。 那个和自己前世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终究被人买走送给八阿哥了。 现在的她可能还挺高兴的,觉得自己终於能吃上半饱儿了,殊不知从今天开始,她和她的后代,只能落得一个“贱籍”,世世代代以唱歌,当稳婆,扎纸人纸马为生……以此时的清朝制度,贱民甚至都无法参加科举。 可这个女孩又做错什么了呢? 仅仅是一场黄河决口,淹死了父母,成了失地农民而已。 就像那个在人市上卖羊的老汉说的,像这女孩一样的小孩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些没有好嗓子的孩子,想当贱民都当不了! 可自己的大学老师,是真的从毛先生的时代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他们描绘起那个时代的风貌时,眼神中光芒是不会骗人的! 作为老师最得意的学生,自己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连老师的谆谆教导都忘了,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林大人?” “林大人?” “我们都等著你的高论呢!”十四阿哥见林煒有些出神,出言提醒道。 激动之下,酒劲儿有些上来了。 林煒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悵然若失地笑了一声:“既然十四爷非让我说说,那臣就说说。” 他走向围坐中央的铜壶,为自己斟满了一斛黄酒,自酌自饮了一口。 “在臣信的马哲教里,有两个修行的不二法门。” “一是,矛盾分析法;二是,阶级分析法。” “三爷的错误,就是没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三爷说白天朝廷加筑堤坝,晚上刁民们就去偷夯土,要用礼义和德行加以引导。” “可三爷你有没有想过,灾民们如果不偷夯土卖钱,只怕连今年都活不过,更遑论明年了!” “对於灾民们来说,他们的主要矛盾是活下去,光靠教化能让他们填饱肚子吗?” 诚亲王没想到林煒居然如此反驳,大度一笑,朗声回道:“林大人,朝廷也是会賑济的嘛!” “最多只需两天,朝廷就调拨粮食过去了,肯定饿不死人的!” 三阿哥只知道读书,却不知调研,按后世的说法,他已经脱离百姓太久了。 林煒都不用自己回答,只是笑著和正端坐回忆的雍亲王对视一眼,四阿哥胤禛便替他解释了。 “三哥,你是不知道底下这群官儿的肠子!” “我去治水的时候就发现了,朝廷定的规矩是好的,可这群人为了贪银子,是什么么蛾子都敢作出来!” 三阿哥嘆了口气,无奈道:“是,我知道。” “最近吏治上是出了不少毛病。” “咱也不要求每个当官的都能像顏回一样甘居陋室,但教化至少能让他们少贪点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 “总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吧!” “那不是治標不治本么!” 林煒笑了,这个诚亲王就像是后世的理论家,觉得坐在书房里就能把天下治理的明明白白的。 殊不知,如果不脚踏实地的走访调研,你永远发现不了其中的弯弯绕!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林煒反而轻鬆道: “诚亲王,头疼不医头,难道去医脚吗?” “灾民的主要矛盾就是一个字,饿!” “连標都不治,还有机会治本吗?” “灾民们若不想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就只能去偷夯土换钱!” “物质决定意识,就连千年前的管仲都知道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廩实而知礼节,咱们大清朝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三阿哥“哎”了一声,还想强辩,可林煒没给他这个机会。 “我昨天和户部的王大人聊了聊,他说自康熙二十九年以来,万岁爷总计免了徭赋银两一千多兆,是户部的国库装不下银子了?还是西北不需要用兵了?” “还不是因为康熙二十九年,皇上南巡的时候发现老百姓过的太苦了!卖儿鬻女者有之,弃田逃荒者有之,食蕨根吃观音土者亦有之!” “普通年景都是这样,那水患的时候,岂不是更苦?还不要他们吃饱吗?” “他老人家总说防民之变甚於防川,难道治水就单纯是治水,不是为了防民变吗?” 酒有些上头,林煒这段话说的是慷慨激昂,又先后拉出了管仲和康熙两个治国大材,给诚亲王懟的是无话可说。 眾人亦觉得,这个林煒確实是有点真东西。 他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去年国库都快被百官们借空了,康熙依旧照例轮省减免赋税? 经过林煒这么一点拨,他们立刻明白了,老皇帝並不是图什么仁德的虚名,是真担心大清朝会毁在他手里! 八阿哥见诚亲王有些窘迫,给张德明递了一个眼神,这老道立即心领神会。 他挥动羽扇,认真想了一会后,按照论道的规矩,起身倒了一杯黄酒,极为郑重的遥敬了林煒一斛。 “林大人见解非凡,不亏是圣上钦点的博学之才。” 这老道本就聪明,久混京闈急智亦不差,他转动铜斛,话锋一转:“林大人刚刚说什么物质决定意识?贫道倒是有些不解。” “贫道心斋坐忘几十年,遍阅古籍,从未有人听过只凭外物就可成仙的。” “这不是邪路又是什么?” 张德明先听林煒说,矛盾分析法是马哲教修行的不二法门,还以为马哲教和修道一样,都是追求超脱物外,最终成仙呢! 又喝了一斛酒,林煒越发迷糊了,摆手解释道:“因为我信的马哲教,没有成仙一说!” “非要说有仙人,那也是普通百姓,不是什么王侯將相……算了,这是百姓史观,你理解不了!” “你大概理解成物品决定看法就行!” 道家本就擅长清谈,张德明略一揣摩,就明白了林煒的意思。 他转动酒斛,沉吟许久,突然抬头问道:“既然林大人说物品决定看法。那为什么同样是李太白,同样是黄河,先有『欲渡黄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满山』的淤塞?” “而后又有『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復回』的豁达?” 话音刚落,老九便低声叫好,他已然明白了张德明的意思,就连一向不学无术的老十,也大声喝彩起来。 按照林煒说的,物品决定看法,那同样的黄河,甚至看的人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会有不同的看法? 在他们眼里,张真人已然贏了论道,给自己和八哥爭了脸面。 得了本主的鼓励,张德明也有些得意,他拿起世外高人的架子,感慨道: “林大人毕竟年轻,尚不懂人生之多艰。” “只有经歷了先后经歷了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才能到达最后看山还是山的境界啊!” “道本清源,大道无名。只有绝圣弃智,復归婴儿,才能自然无患啊!” 他这句话一语双关,既说了人生,又点了治水,极为扣题,听得八阿哥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第二十章 阶级分析法 新书期,求求追读! 林煒冷哼一声,也不回答,只是浅浅的喝了一口酒。 先让这老道装一会儿。 如果说三阿哥是没找到成事法门,那这老道就是单纯的坏了。 什么“八王大”,什么“王上加白”,无非想学黑衣宰相的路数,等著八阿哥上位后,再分从龙之功。 如果这个位面的康熙真让老八上位,那大清也算是彻底玩完了。 老皇帝也就惰政了几年,吏治民生就搞成现在这样,如果让老八上位,凡事都依祖训,不知道还会出现多少个,像那个唱歌的女孩一样,被迫卖身为贱民的孩子! 直到老十带起来的起鬨声渐渐平息,林煒这才嘿嘿一笑: “张真人如此熟读道藏经典,想必对风水堪舆之术了解甚多了?” 张德明一愣,不知道林煒为什么突然提到了这个问题,只得硬著头皮回道: “那是自然,贫道刚刚才根据星象,为八王爷调整了一下居室砂穴。” “那就好。”林煒也不看他,自顾自的打量著酒杯,无所谓道:“只是不知张真人用的是几百年前的天宫图,还是本朝的天宫图?” 林煒话音刚落,张德明立刻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心中一惊,顿时汗如雨下。 这个小子不简单! 我最多只想让他难堪一点,他是直接想要我的老命啊! 因为岁差,几百年前和今日在同一位置,同一时节观测道的星空是不一样的。汤若望曾根据实际观测,调整过传统星空图,这就是差点搞死汤若望的“历狱之爭”。 也正是因为改动,让许多古籍中的判词和推演方法失灵了。 如果自己回答用的是传统天宫图,那刚刚为八王爷寻的穴肯定是不准的,自己是在欺骗未来的太子爷! 如果回答的用的是本朝的天宫图,那就和古籍中的断语对不上,只怕会更麻烦! 张德明立刻不装高人了,拱手苦笑著道歉:“林大人才高八斗,確是贫道所不能及的!” “搞什么?” “你们俩人嘀嘀咕咕啥呢?我怎么就听不明白了?”一听自己看好的张真人要认输,十阿哥立刻不干了。 这位爷是那种特別容易犯浑的主,林煒只得忍著醉意,耐著性子给老十解释了一遍。 眾人听完后,顿时议论纷纷,这群大员们极少涉及星象命理,不知道八字紫微中居然还有这么多说道? 老八笑著为张德明推脱道:“林大人,我请张真人调理风水只为了图个心安,咱们今日单纯论道。” “我觉得张真人治水法子,確有几分道理。” 林煒摇摇晃晃的鞠了一躬,回稟道:“八爷,这就要用到“马哲教”中第二个修行法门了。” “阶级分析法。” “迁移黄河流域百姓治水,这么大的工程,会涉及到哪些人?” “如果实行这项政策,得利最多的,是地主还是贫农呢?” “黄河两岸大庄子不少,因为离水源近,也有不少散农过活,立国之初的跑马圈地都搞出那么多人命案,如果真按张真人的法子治水,不知道会再出多少个刘八女,任伯安啊!” 张德明说的倒是简单,黄河泛滥时迁走农民,等到河道稳定了再迁回来,这一来一回,那些乡绅土豪们手上不知道要沾多少油水! 这些油,就是老百姓赖以生存的土地! 好一点的,这群縉绅们会以治水的名义,將贫民的地块切割,你土地大小不变,但两块地隔了几里地,怎么你还种不种了? 差一点的,直接就拿来吧你! 到头来,只怕会贫者越贫,富者越富! 八阿哥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好一会儿。 他原想用张德明的治水法子上一个摺子,搏一搏康熙的好感,现在看来还是想的太浅薄了一些。 皇阿玛对土地兼併,极为上心,几次下諭旨让地方督抚丈量田亩,只可惜,因为各种阻力,没推行下去。 如果今天林煒没来论道,自己贸然递上摺子,只怕又要被皇阿玛臭骂一顿了! 王鸿绪说的不错,別看林煒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儿,確实是个人才! 依照林煒的马哲教分析问题,治理朝政还真有一套! 想到这,他看林煒的眼神也越发热烈了。 这个时代的酒杂质太多,加上这两天一直没休息好,林煒已然有些天旋地转了。 他刚想试试未来的雍正皇帝人品才学,却只觉得喉头髮酸,腹中翻涌,赶忙快步跑到厅外,扶著廊柱,一顿猛吐。 再然后,他就觉得天地翻转,两眼一黑,躺在地上睡著了。 …… 秋风萧瑟,雍亲王推了八阿哥留饮的邀请。独自一人,闷闷回府。 按照和鄔先生商议的,他本应在和林煒论道的时候,以手足之情切入,提出自己还准备推举二哥胤礽当太子,可谁成想林煒酒量太差,还没等论呢,就已经晕了。 狗儿和坎儿已经带著家人和戈什哈,在门口迎他了。 雍亲王把紫裘大氅一扔,问道: “鄔先生呢?在教世子读书吗?” 雍亲王府的规矩大,管教严,胤禛本人也带著几分煞气,家人们都有些怕他,唯独狗儿和坎儿仗著自己小孩心性,敢和他笑嘻嘻几句。 二人分別接了帽子和大氅,狗儿实话实说道: “童爷童海川来了,世子们吵著闹著要看武艺,福晋管不住,也就允了。” “鄔先生没事儿,正在晚枫亭打棋谱。” 胤禛面色一冷,皱眉哼道:“童林来了他们热闹什么?” “让福晋备一桌水酒,我给童林接风。” “世子们都给我滚回东书房读书去,我一会去考他们背《中庸》,谁背不下来谁挨板子!” 家人们立刻行动起来,胤禛烦躁地屏退左右,独自寻向晚枫亭,找鄔先生了。 只见鄔思道半躺在安乐椅上,残腿一侧放著熏笼,他看雍亲王来了也不起身,只是呵呵笑道: “四爷,我横竖看你不像得了彩头的样子,怎么?论道论输了?” 最近太子被废,老十三被圈禁,胤禛心情极差,今日宣布还推二哥当太子都是小事,他想让眾阿哥一起保举,看看能不能把老十三放出来。 胤禛一五一十的將论道的所有细节,都说了出来。 鄔思道一直不拘小节,见胤禛都不行礼,可此时他却越听越入迷,慢慢撑起身子,拄著拐杖走到一旁,望著秋水沉思。 过了快有半袋烟的时候,他突然感慨道:“妙啊!” “妙啊!” “四爷你不是一直想为朝廷做实事吗?” “此人,就是上天赠予四爷的一把利器!” “用好了,改天换日不在话下,开天闢地亦不成问题!” 胤禛尷尬道:“也就是林煒当时喝醉了,他若是没醉,不知道会怎么编排我呢!” 鄔思道哈哈大笑道:“天予不取,反受其罪!” “四爷,你如此这样……” 第二十一章 算计 现在的起点太卷了,新人作者不好过,求追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直到掌灯时分,八阿哥府上的人才渐渐散去。 八阿哥胤禩不顾自己廉亲王的身份,亲自把来的大臣阿哥送至府外,这才踅回书房。 张德明已经在等他了。 “张真人,还不回吗?” “要不今夜就歇在我府上吧!”八阿哥胤禩笑道,准备喊家人掌灯。 他以为张德明还在意林煒的话,想来给自己解释一下。 只能说他多虑了。 是人就会犯错,如果自己这么容易就被挑拨,怎么对得起贤王称號? “八爷,別掌灯了!” “贫道说几句就走!”张德明站在书架阴影处,嘆道。 胤禩心中惊奇,不知道这个一向豁达的老道,今天怎么了? 难道林煒的那几句醉话,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来的次数多了,张德明已然把廉亲王府的书房当成自己家了,他拈鬚踱了几步,全无论道时的狼狈,反而越发显得松姿鹤形。 “善哉!无量寿福!” “八爷此心上恪神明,善待眾生,上天已有厚赐!” 胤禩旋即一愣:“什么?” 张德明坐到了胤禩对面,喟然道:“虽然今日林煒驳了老道的面子,但老道相面时发现此人土星明亮,台阁高阔,一看就有周公伊尹之才!” “贫道又试探了他的学问,仔细品品,他的矛盾分析法,阶级分析法也是理政治世的精妙法门!” “八爷如能將此人用於一郡,则一郡治;行於天下,则天下安!” 胤禩心中惊奇,张德明在六部大臣中混跡已久,见了不知道多少朝廷大员,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一个人如此高的评价! 几乎將林煒提到了能和诸葛孔明、寇准並列的地步了! 胤禩思考了快一盏茶的时间,反问道:“只是此人已得圣眷,我怎么可能拉拢过得皇阿玛?” “我倒是听说,他的日子过得甚是清苦,颇有些顏回之风。” 林煒喝得太醉了,胤禩安排人送他回家时,偶然间听下人们提及的。 张德明不直接回答,他话锋一转,问道:“贫道听说,十四爷今夜也住在府上?” “是,十四弟说太晚了,他明早再赶回去。” 张德明冷冷的直视著八阿哥,语气森然道: “不是贫道有意挑拨,可在这个紧要关口,十四爷亲自邀请林煒讲学,然后林煒不走,十四爷也不回阿哥所了?” “就这么巧?” 胤禩吃了一惊,忙问道:“张真人的意思是,十四弟也有自己的算盘?” 在他眼中,十四弟一直是那个,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捡弹子的半大小子。 张德明嘆道:“贫道为什么不让王爷掌灯,就是这个原因。” “只怕此时的十四爷,正忙著盯书房呢!” 他顿了一下,感慨道:“天下,大任也!” “太子,重器也!” “同样是龙种,焉能无动於衷?” 一阵寒风扑进来,纸窗不安的簌簌作响,书房內剎那间有些阴森。 胤禩打了个噤,仿佛不胜其寒的地抚了一下肩头,原来和自己一向亲善的十四弟也想当太子! 他听著外面萧索的落叶声,良久才道:“道长的意思我明白了。” “照你的说法,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张德明冷冰冰的回道: “不用贫道多嘴,八爷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胤禩脸色苍白,不回话。 他明白张德明的意思。 其实拉拢林煒,他不用非得超过皇阿玛…… 只要超过其他阿哥就行! 自己下了多少水磨功夫,才得了“八贤王”这个雅號? 不肖想,这次推举太子,肯定保他的摺子最多! 只要林煒莫名其妙的死了…… 可说胤禩装的也好,偽善也罢。总之他確实是和老四的刻薄严厉不同。 小时候,他生母位分太低,刚出生被抱给了大阿哥的生母抚养。 大阿哥是什么人物?那是没理也要占三分的角色! 自己不知道吃了他多少拳头,受了多少其他阿哥的嘲笑,小心翼翼的摸索著这群人的心性,才熬到现在开府建牙,受封亲王! 在他眼里,能求到他的官儿都是可怜人,他很能共情。自己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久而久之,八贤王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杀人可以,但若留下了把柄被人抓到,那先头拉拢官员的水磨工夫岂不是全白费了? 自己不成了和老四一样的刻薄人物? 张德明见胤禩犹豫不决,只得出言推他一把:“八爷!” “就连泥菩萨都有怒目金刚,修罗护法,你一味的忍让退缩,只怕最后会成鸿门宴的项羽!” 胤禩霍然站起身来,极速在屋內踱了几步,又回头打量了张德明,许久才点头道: “张真人。” “中唐李泌以道士出山为辅,我看你不亚於他!” “这事你替我操操心!” 张德明点了点头,庄重道: “嵩山十六友中的甘凤池,石腾蛟都是贫道的旧友,一剑无血冯锡范也是我的故交。” “我这就修书让他们进京!” 说完,他顿了许久,起身对胤禩行了一个大礼。 张德明盯著胤禩,不舍道:“此事毕,八爷可以把贫道当成一枚弃子,去试试皇上的心意了!” …… 第二天辰牌时分,林煒渴醒后,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有钱人的生活。 前一世他地位虽高,可生活上和普通的老百姓没大区別,而大清朝的王爷们,是真敢明目张胆的体现自己的高贵。 从喝水更衣,到洗脸刷牙,每一件事都有小廝和丫鬟们小心伺候著,他只需要坐著,一切就有人给他安排好了。 林煒推辞几次推辞不过,只得由得他们去了,自己只得假装闭眼凝神,引得半大的丫鬟们捂嘴偷笑。 此时男女大防甚於天,林煒不能和胤禩福晋侍妾们碰面,收拾完后,他只得在客房內,独自吃早膳。 拜访八阿哥的人太多,王府內就连客人的早餐都成了规矩,四个六必居的酱菜,馒头卷两种麵食,主食则是大米稀粥管够。 昨天没吃东西醉了,林煒的肚子早就空落落的了,他刚想动筷儿,就听外面太监的一声唱喏,廉亲王胤禩居然不陪著福晋礼佛,亲自来陪用林煒用早膳。 廉亲王来了,餐標自然得变,家人们麻利的撤下林煒的早餐,又端桌子又端盘的,接连上了三十多道菜,给林煒看得有些眼。 昨天晚上宴客到子夜,今天早上依旧有炒豆腐,走炸鸡,酱肉丝,麻酱鸭……主食则有餛飩,水饺,烧麦,油饼,水煎包……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厨房都是不休息的。 胤禩故意拖到老十四必须赶回大內后,才来找林煒的,他开玩笑道:“林大人,昨天皇阿玛请佟国维佟中堂吃饭的时候,还提起你来著。” “他老人家若是问起了,你可別说,我们几个皇阿哥联合起来灌你酒啊!” 第二十二章 拉拢(求追读!) 如今的起点完全是pk制度,pk失败了整本书都没机会了,作者求求各位老爷的追读! 两个人就这样扯东扯西的聊著,胤禩也不提开饭,看著满桌美味尽在眼前却不能吃,给林煒饿的够呛。 说著说著,胤禩突然口风一转,严肃道: “林大人,我以前就听说过你的日子过的甚是清贫,大有顏回甘困陋巷之意,我今早差人看了,果真如此。” “现在像你这样的一心为政的清官,少啊!” “可清官不是清苦!” “像你这样的清官应该得到褒赏。” 他盯著林煒,真诚道:“林大人,我想给你谋个差事!” 这个转变太快,林煒思绪急速转动。 这个胤禩要么不来,来了就说要给自己安排差事,他打的什么主意? 难道是为了推举太子的事? 老皇帝虽然破例给了自己一个五品官,递摺子推荐太子的权力,可自己已经准备顺著上意,保举二阿哥了。 林煒推辞道:“微臣谢廉亲王厚爱,只是臣刚调任礼部郎中,尚未任职,只怕有力不逮啊!” 见林煒不肯答应,胤禩一个眼神屏退左右,嘆道:“不瞒林大人,前江南盐道任伯安,算是我半个门人!” 他看林煒还是不解,继续道:“万岁爷让我主理內务府,可內务府的事太多太杂,我原看任伯安精明能干,就让他帮衬著点,可谁知他居然牵扯到刘八女的案子里!” “林大人为官清廉,又得了圣眷,由你帮我打点內务府,想必万岁爷也能安心。” 內务府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过手都有三分油的地儿! 进了內务府,就属於皇帝的自己人了! 想要不发財都难! 而且看胤禩的样子,只怕给自己的还会是像营造司这样,肥缺中的肥缺! 可八阿哥最后肯定是要倒台的,林煒不想和他惹上瓜葛。 他假装苦笑著推辞道:“不是微臣不识抬举,只是微臣的微末之学实在是和行商做买卖不沾边啊!” “况且微臣从海外归国,內务府的人也不会听臣管啊!” “只怕管了没几天,皇上他老人家想打赏臣工时,都得捉襟见肘了!” 胤禩稍一琢磨,便觉得林煒思虑周全,担心的极对。 內务府贪污成风人尽皆知,如果管理的人再不强势,这群崽子是真敢把內务府库房偷乾净了! 他还不死心,沉吟片刻,继续追问道:“承蒙圣上厚爱,我倒是也管著不少皇庄,不知道林大人是否愿意屈尊帮我?” 林煒就算再迟钝,也觉得有点不对味了。 一个皇阿哥的財源,也是隨便能让外人打理的? 自古以来,组织人事和財务装备,这两个最重要的权利运行支撑点,都得抓在当权者自己手里! 康熙一朝的规矩,亲王年俸只有一万八千两银子,显然不够,要不然阿哥们也不能变著的从户部借银子。廉亲王又是出了名的宽和仁德,门人升迁,周济穷官,买田置地……使银子的地方更是海了去了。 坊间传闻,他还有五个搞钱的路子。 行商,收金税,挖人参,皇庄年例,还有一个叫“斩白鸭”,也就是打通关节,收钱安排人顶罪。 其中又有各种弯弯绕绕,只有阿哥中亲信中的亲信,才担得起这个活计! 林煒心中暗嘆,八阿哥倒是深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没把他当外人。 可再过十几年,胤禩就得从廉亲王改名叫阿其那了,自己是真不想吃他的瓜落啊! 胤禩以一个亲王之尊,亲自拉拢自己,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怎么拒绝? 在官场上,如何拒绝上级不合理的要求,又不被人记恨穿小鞋,是一门学问。 林煒想了一会儿,脑海中突然闪过前世东大在联合国上的常规操作,立刻有了主意。 他起身对著胤禩鞠了一躬,苦笑道: “廉亲王,微臣还是直说了吧!” “微臣这次保举的,还是二阿哥胤礽!” 八阿哥胤禩闻言一愣。 保举他的人多了去了,他根本不缺林煒这个摺子。若不和张真人昨夜的一席谈话,他是不会下这么大力气,去拉拢一个五品小官的。 自己对林煒已经推心置腹了,可他却告诉自己,他这次还要保举废太子是什么意思? 讥讽自己? 纵使胤禩的脾气再好,脸色也开始难看,气也有些不顺了。 回想起张德明的第二个主意,他心中陡然升起一片杀机。 时至季秋,北风渐起,王府內早已点起了地龙,今天又是京城难得一见的暖阳,按理说不应该冷,可客房內却是一片肃杀气氛。 林煒缓缓道:“廉亲王,自古以来有废而復立的太子吗?” 胤禩眯著眼睛,睨视林煒,似乎想把他看穿。 过了快有半袋烟的时间,胤禩才冷冷回道:“我没听过有这样的先例!” 林煒接著说道:“臣从西洋归国,没走科举的路子,百官们视臣为仇敌,而不是同僚。” “以前在钦天监还好说,每日半夜研究星星,白天睡觉,也见不到同僚。” “可臣现在调任礼部郎中,免不了要和其他部司职属打交道。” “臣这次无论推举谁,都会得罪其他阿哥的门人,日后的差事,只会越来越难干!” “所以臣索性保举废太子,投了一张弃权票!” 胤禩凝神想了一会儿,接连呷了好几口新贡的猴魁,才明白了林煒口中“弃权票”的意思。 皇上確实没明说二阿哥不能参加推举,但大家都已经默认了他不是新太子的人选,所以也不会有人去推举他。 这样,林煒保举的摺子就相当於废了,谁也没得罪。 他既然保举了废太子,那就不能帮自己办差了,否则逻辑上说不通。 胤禩想明白了道理,客房內的气氛陡然放鬆下来。 他极为惋惜的长嘆一声,起身斟了一杯茶,双手送至林煒手中,感慨道: “林大人一心为了朝政,不畏流言,甘於清苦,胤禩真心佩服!” 他亲眼看到林煒先在木兰围场举报了大阿哥魘镇太子,当时他还以为林煒是太子一党,可在朝堂上,林煒又接连懟了太子的两位师傅,还不给自己留后路…… 万岁爷不会欣赏一个傻子,如果林煒不傻,那反覆横跳的行为,只能证明他风骨硬,所有行为的出发点,都是朝政。 胤禩越想,越发觉得张真人说的极对,像林煒这样未经过官场薰染的好官,实在是太难得了。 有能力,品行好,確实是治世良臣! 他喊来下人,吩咐道:“告诉胡管家,去帐房为林大人支五千两银子!” 第二十三章 借脑袋(求追读!) 林煒扬手示意小廝等一等,別急著去支银子。 他转身对胤禩,抱拳道:“臣今日不要银子,但有一个不情之请。” “昨天在內府唱歌的小女孩,廉亲王能否帮她脱了贱籍,赐给微臣?” 林煒一直掛念著那个女孩就在廉亲王府內,视而不见他的秉性。 可听了林煒的请求,胤禩却面露尷尬之色,犹豫半晌,吞吞吐吐道: “这个……这个……” “昨天福晋閒著无趣,就找园子里的人来唱歌解闷儿……” “內院的事儿,我过问不太好吧?” 林煒愣了一下。 胤禩堂堂一个大清亲王,帮一个小孩脱了贱籍就是抬抬手的事儿,怎么就为难上了? 一旁的小廝见主子尷尬,插嘴解释道: “林大人所有不知,我们福晋贤惠,每天都要督促主子专心朝政……” 林煒这才反应过来。 感情这个有志於储君重器的廉亲王,居然是一个妻管严! 仔细回忆一番,好像还真是。 胤禩已满二十七岁,但只有一个世子,皇家讲究子嗣越多,福德越深。只有一个儿子,其实极不利於他爭夺太子大位。 儿子太少只有一个原因,他的福晋郭络罗氏太霸道了。 甚至就康熙都说批评过自己这个八儿媳,责备她不遵德化,没有修养,乃是悍妇妒妻。 胤禩见场面冷清,林煒又是一副恍然大悟,想笑又不敢的神情,顿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只得隨意扯了一个由头赶紧离开: “那个……那个……” “就是一个清倌人而已嘛!” “五千两银子,怎么著也够赎身了!” “林大人,我还要去刑部阅卷,就不陪你了!” 情急之下,他话说的都有点不利索了,仿佛林煒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逃也似得离开了客房。 …… 主人走了,林煒也不好用席,只得领了银子,在朝阳门外关帝庙旁的小摊上对付了一口炒肝。 临走前,胡管家躲著人告诉林煒,他会想法子从內院的大丫鬟嘴里套出来,昨天福晋是在哪家园子请的人。 到时,他会差人告诉林煒。 至於脱贱籍的事,都用不著八爷的宰牛刀,户部尚书王鸿绪就足足够够了。 昨儿半夜下了场豪雨,时而暴雨如注,时而飘洒似雾,倒也一扫连日阴霾,今天是难得的艷阳天。 加之此时地面上净是大大小小的水泡子,四九城漫天飞扬的尘土此时也飞不起来,林煒乐得多走两步。 若不是著急回去给康熙备课,他挺想去什剎海边上溜达溜达的。 嗯,对,过几天復立太子的事儿尘埃落定,该给康熙讲封建主义的局限性了。 这节课有点麻烦,但又跳不过,此时的康熙尚未到耳顺之年,凡事都爱往偏了想,只能捡一些不咸不淡的慢慢试。 越琢磨,林煒越觉得,若想让老百姓过得好点,推动改革,只能从两种皇阿哥中布道自己的马哲教。 一是亲眼见识过大清诸多弊端,是真的觉得不改不行了。 另一种是年纪小,像老十七胤礼这种,尚未彻底被传统儒家教育改造世界观的。 想著想著,半个时辰就过去了,林煒也来到了外城,回到了自己家的胡同口。 本就不大的胡同,被一群穿著黄马褂的大內侍卫挤得满满登登,周围的邻居想回家也不能回,可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捂著嘴互相咬耳朵,或是去亲戚家暂避。 林煒快走几步,赶紧回家。 都不用想,肯定是紫禁城里来人找他了。 他不想给邻居添麻烦。 昨天十四阿哥派人接他时,周围邻居就议论纷纷了,今天居然直接要把胡同封了? 一直这样可不行! 现在自己的银子也不少了,过几天高低得换个宅子! 林煒推开小门,只见小院里站的侍卫更多,他只得从人群中挤过,快步来到屋內。 只见十四阿哥正站在书桌前,低头看著他练字用的宣纸。 这个时代递摺子大有讲究。 除了秘折,康熙的容忍度稍微高一点,如果是普通的摺子,你字写的不好,老皇帝是真的会骂人,让你练好字再上摺子! 所以督抚们会专门雇一个誊写摺子的吏员。 像林煒这样没钱的,只能是自己练字了。 “林大人,这词你写的?” “看不出来,你不止是一个传教士,居然还是一个会弔书袋的!”十四阿哥开玩笑道,似乎对这首词极有兴趣。 纸上写的是毛先生的《沁园春·长沙》。 林煒苦笑著点了点头。 不是。 十四爷你可千万別告诉我,你觉得这首词太好了,你想要抄了去啊! 那可就太俗套了! 好在十四阿哥没在这首词上纠缠过多,他一个眼神,亲兵们就纷纷从小院內退了出去,顺带手还把小院门给带上了。 十四阿哥见亲兵都出去了,小院內空无一人,还不放心,亲自把里屋门也给关上,甚至连门栓也插上了。 林煒想要帮忙,他也不允。 这一通操作下来,让林煒更加疑惑了。 老十四到底要做什么? 先是邀请自己去廉亲王府上讲学,今天又是不嫌麻烦,以贝子之尊,坐一个时辰的轿子,专程跑到外城拜访自己? 康熙给自己保举太子的权利,就这么有魅力吗? 可自己就算升迁了,也只是个五品的郎中而已啊! 还特么是从钦天监出来的传教士,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就算想帮他居中联络,也没人愿意和自己联繫啊! 老十四反覆確认了门已经关严实了,转身盯著林煒,也不开口说话。 突然,他一撩袍角,作势就要跪下! 林煒怎么可能让十四阿哥给自己下跪?赶忙双手插在他的腋下,扶住他,假意惊恐道: “十四爷,你这是干什么?” “你是要折死微臣吗!” 面上虽然惊恐,但林煒心中止不住的冷笑。 呵呵。 假。 太假了。 前一世的官场经验告诉他,当领导喊你兄弟的时候,你就要小心了。当领导喊你大哥的时候,你就得认真考虑,他是不是准备让你背锅了! 正常把你当成自己人的领导,反而是该骂的时候骂,该批评的时候批评,但提拔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什么事能让一个皇阿哥给外臣下跪? 无非是借脑袋的事唄! 第二十四章 皇帝与储君的主要矛盾(求追读!) 新人太难了,求求追读! 十四阿哥双腿无力,半跪在空中,语调悲切,看神情倒不像是作假: “林大人!胤禵无能,只能出此下策,让您为我出出主意了!” “我……我想当太子!” 林煒苦笑道: “十四爷你快起来!” “你太抬举微臣了,微臣就一人,就算保举你,也是不够的啊!” 十四阿哥一脸倔强,没有半点起来的意思。 “林大人!起初皇阿玛欣赏你,让你当帝师,我还觉得你其他传教士一样,只会些奇淫巧技而已!” “昨日听您论道,方知您绝非等閒之辈!今日老师傅们的之乎者也,胤禵是半点也听不进去了!” “胤禵知道您一心为公,只能学刘琦困孔明,让您为我出主意了!” 林煒双臂发力,想抬起他,可怎么能犟得过日常泡在马背上的老十四? 弄了几下,反而把自己累的精疲力竭。 再僵下去,只怕还真让这位爷给自己跪下去了。 那时候自己再不答应,只怕接下来他就要磕头如捣蒜了…… 妈的! 受了一个皇阿哥的大礼,就算帮他登龙,也得被猜忌! 林煒只得连声应道:“十四爷快起来!” “臣……臣帮你便是了!” 十四阿哥这才起身,用胳膊袖抹了一下眼睛,感情还真被他挤出两滴眼泪。 他见林煒盯著自己,没止住哭不说,眼泪反而越来越多了,可他又咧著大嘴,也不知他到底是哭是笑。 “林大人,让您见笑了!” “我从小在母妃宫中长大,母妃得宠,上书房里没阿哥敢欺负我!” “稍大一点,八哥九哥他们天天带著我玩,所有人都把我看成了他的跟班!” “现在臣子们见了我,问完安以后,没別的话了,就知道问八哥最近如何如何?怎么?我就不是皇阿哥了?我就不值得问了吗?” “那天八哥受封亲王,团龙袍一穿,东珠顶子一戴,哥们儿身份就有了差別,我就得给他下跪磕头!” “都是从小斗蛐蛐抓蛤蟆的兄弟,我心里难受得紧,可还只能祝贺他!” “甚至八哥在庆功宴上说自己愧封亲王,我还得帮他想理由!” “凭什么?!” “我也是皇阿玛的儿子,凭什么我不能当太子!” “凭什么我不能让別人跪我!” “林大人,你刚才那首词中写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凭什么就不能是我主沉浮!” 深藏已久的真情一旦流露出来,就止不住了哈老十四彻底放飞自我了,泪珠一连串的掉下来,可又担心被侍卫们听到,他只能咬著嘴唇,低声哭泣。 林煒上下打量著十四阿哥。 二十岁,一脸英气中带著不服输的神情,正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年纪,嚮往储君之位再正常不过。 更好的是,他有企图心,但没藏著掖著,没玩三辞三让的那一套。 当然,也可能是怕像多鐸那样玩了。 趁著胤禵抹眼泪的时候,林煒好生琢磨了一会儿。 老十七才十岁,学马哲有点小了,很多事理解不了。十四阿哥虽然二十岁了,但能直抒胸臆,还算清醒。 几年后,他还会代天子出征,號称大將军王…… 要不帮他试试? 就当自己在西北画了一个圈,当改革试验田了! “唉!” “十四爷,別哭了!” “微臣帮你捋一捋!”林煒低声说道。 十四阿哥不顾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把,用袖子擦了擦脸,哭声渐渐停止。 林煒绕过书桌,坐到主人的位置上,伸手示意十四阿哥也坐。 “十四爷,坦诚说,微臣不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林煒问道。 “现在除了两广,四川的摺子还没到,其余各地督抚举荐太子的摺子,都到了上书房!” “马中堂都明说了,没几个写的不是八哥的!”十四阿哥声音中还带著哭腔。 林煒嘆了口气。 这个十四爷! 年轻气盛是好事,但是太心急就不是好事了! 为什么张廷玉一个蒙恩荫的人,能二十多岁就进了上书房,高举宰辅之位几十年屹立不倒? 无非就是少年老成! 十四阿哥敢说敢做,唯一也是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稳! 林煒收起桌面杂物,一边找出茶具,一边低声回道:“十四爷,八阿哥肯定当不成太子的!” 胤禵闻言一愣,似乎不信:“可是……可是皇阿玛亲口对著百官们说的,他这一次惟公是举……” “十四爷,你这是思维方式上,没找对门路。” “臣昨天讲的『矛盾分析法』,你还记得吗?”放好茶杯,分好茶叶,林煒这才问道。 胤禵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你昨天讲得太快,我只能记得一个大概……事物是由矛盾构成的,但也分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不知不觉间,十四阿哥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林煒的学生,口气也是真心求学的语气。 “十四爷记性不错!” “微臣想问十四爷,根据矛盾分析法,万岁爷为什么要废太子?”林煒追问道。 胤禵嘆了一口气:“不瞒林大人,废太子以前总往西六宫的郑贵人那里跑……” “有一次他揣著的春药都落在了西六宫,还是毓庆宫的掌宫太监亲自去收的。” “在木兰围场废太子那天,他的贴身太监又莫名其妙的死了,德楞泰和图里琛,愣是过问都不过问!” “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他语调平静,越说越快,显然觉得圣意就是如此。 皇阿玛学汉人学的快忘了自己是个满人了,不是因为偷妃子还能是因为什么? 也就是涉及宫闈秘事,不能直说罢了! 林煒盯著胤禵,笑道:“所以十四爷是认为太子秽乱后宫才被废的?” 胤禵用力的点了点头。 十四阿哥毕竟年轻,想的都是一些边新闻,觉得男女之防大於天,也很正常。 但皇帝会因为一个女人,就废了培养几十年的太子? 太子是天家重器!和天下比起来,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估计康熙都忘了自己还有郑贵人这么一个妃子了! “臣曾听闻,蒙古大汗去世后,继位的大汗会继承原先大汗的草场牛羊,甚至包括母妃?” 满蒙之间经常婚配,胤禵早知道这个风俗,点了点头。 林煒悠悠道:“满人从东北而来,经常和蒙古大汗互通有无,万岁爷虽气太子不爭气,但也不会为此废了他!” “毕竟亲手调教了三十余年,二阿哥若是行事得体,皇上一高兴,估计都能把郑贵人赐给他!” 这种事不是没有过。 康熙曾把秀女留在了宫內,但又指配给了皇室宗亲,还专门派李德全来钦天监挑过大婚日子。 胤禵面露不解,太子被废,难道……难道不是因为和郑贵人有染吗? 那会是什么? 他想不到。 “十四爷,想想皇帝与储君的主要矛盾是什么?”见他还是不懂,林煒只得继续提醒。 想了一会,胤禵双目无神,摇了摇头。 哎! 这就是没从小受过薰染的不好了! 自己当老师的,只能是嚼碎,磨烂了慢慢餵啊! 林煒也不抬头,看著书桌上尚未倒水的茶杯,低声道: “仔细想想索额图是怎么死的?” “太子是不是也说过,天下岂有三十年太子乎?” 林煒话音刚落,十四阿哥立刻如被当头棒喝一般,双目明亮,豁然起身,恍然大悟道: “林大人!”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八哥,八哥他中了皇阿玛的计了!” “他这次绝对当不上太子!” 第二十五章 尧黜丹朱,汤放太甲(求追读!) 自古以来,皇帝和储君的主要矛盾有且只有一个…… 那就是到底谁坐龙椅的问题! 在这个终究矛盾面前,什么父子亲缘,什么人伦大理,都得往后稍一稍! 胤礽被立为太子三十余年,又多次在康熙南巡的时候驻京监国,怎么可能没自己的班底? 就算他一心向著老皇帝,那些朝廷大员们也会像绿豆蝇看到羊肠子一般,闻著味就凑上来了! 久而久之,再好的菜也得跟著臭了! 更何况康熙一向是乾纲独断,圣躬独裁的主,就连最宠的二儿子,都能因为结党说废就废,老八如此明目张胆的收买人心,怎么可能被推为太子? 林煒笑了笑,留十四阿哥肚子一人回味,自己则起身,准备去烧水冲茶。 胤禵见老师动了,立刻快走两步,躬身接过林煒手中的茶壶,以贝子之尊亲自为林煒烧水冲茶,他挽起袖子,一边在水缸舀水,一边回头激动道: “林大人大才!“ “今日闻林大人一席话,只怕胤禵再也不能安心听什么四书五经了!” 年轻人没啥心眼,喜怒哀乐隨时都掛在脸上。 胤禵將茶壶坐到灶台上,回到林煒对面坐好,似乎想到了什么,兴奋渐消,犹豫了一会儿,终於开口试探道: “林大人,这次……这次你保举的是哪位阿哥?” 林煒看著老十四紧张的眼神,轻鬆笑道:“哦。” “我这次保举的还是二爷。” 胤禵愣住了。 这……这个林大人怎么凡事都与寻常的官儿不同? 皇阿玛以雷霆万钧之势废了太子,话都快说绝了,怎么可能又重新给立起来? 復立太子,岂不是在打自己脸吗? “林大人,据我所知,自古以来,也没有废而復立的太子啊!”胤禵疑惑道。 林煒因循善诱道:“谁说没有的?” “皇帝只是一个称號而已,真正行使权力的人,才是天下的主人!” “以这个定义看,尧黜丹朱,寻个安静去处养老,是不是废太子?伊尹放太甲,改过自新三年復位,是不是废太子?” “如今太子被废,可却没跳出多少个所谓的太子党保他,反而是八爷那边闹腾的厉害!” 林煒故意顿了一下,吊足了胤禵胃口,这才悠悠说道: “十四爷,臣再教一个诀窍。” “思考一个问题,需要从多个角度入手。” “皇帝与储君的主要矛盾你懂了,可是皇帝与天下的主要矛盾呢?” “归根结底,万岁爷是想大清国基永固!” “皇阿哥们为了毓庆宫虚著的那个位置,你给我使绊子,我给你下符水的,眼看著朝廷都要散架了,皇上还不如拔了老八,让大家都习惯了的二爷继续当太子,也能让大臣阿哥们都暂时安心!” 林煒的一席话,给胤禵听的是目瞪口呆。 自皇阿玛宣称公推太子以来,他心里就像是长了草似的,已经连日没睡过一个囫圇觉了,如今乱麻一样的局势被林煒分析了个涇渭分明,多少日子的焦虑不安就像是空中的浮云,被秋风吹了个乾净。 可胤禵深知太子二哥的秉性,脾气暴躁,刻薄寡恩,得罪他的人肯定得滚远远的。 有一个御史曾撞见他攛掇两个太监斗蛐蛐,好心劝諫了几句,就被他找个由头撵到漳州府做道台去了。 太子若是復位了,自己这个面子上的“八爷党”,小鞋还不得穿到死? 他急忙问道:“林大人,我就没有任何机会当太子了?” “我就只能眼睁睁的看著太子难为我?” 唉! 这个十四阿哥! 真是一点脑子都不愿意动,就指望著自己给他出主意? 这怎么能行? 不过仔细想想,一旦老皇帝龙驭殯天,没有理政经验的老十四登了大位,自己推动改革似乎也更方便了? 林煒耐著性子解释道:“臣信的马哲教里,有这样一句教义。” “矛盾是推动事情发展的根本动力。” “皇上復立太子,无非是积累的矛盾还不够。” “你得等到皇上和太子的矛盾,再次积累到临界点,才有机会。” “从万岁爷废太子那天看,他的心態已经崩了,我估计这个过程很快。” “如果你真怕他难为你,那让他別难为你不就成了?” 这话给老十四听得不明所以。 他明白,林煒第一句的大概意思是等,可第二句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和万岁爷一样,都是主子! 想整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难不难为自己也是自己能说的算的? 他刚想问个明白,却只听原本安静的小院外面,一阵吵闹。 “你们凭什么抓我!” “我家不住在里面,就不能进去借酱油吗?” “万岁爷他老人家出巡都不封街,你们凭什么封!” “日你个亲娘姥姥!感情北京城是你家开的?老子走那条道你也要管管?” 胤禵眉头一皱,脸色登时就拉得老长。 自己好不容易才让林煒能说点登龙大计,外面就闹腾起来了? 那群善扑营的都是吃乾饭的嘛?! 他刚想出去让那两个无赖放亮招子赶紧滚蛋,却只见两个小猴儿一样的小孩,飞也似的爬上了胡同口的白玉木兰树,大声鼓动道: “街坊邻居们都出来看看啊!” “这里有伙贼人冒充宫里的人!” “大傢伙快去报官啊!” 周围邻居本就对莫名其妙封了胡同不满,很快就聚了不少人,有些好事的,还真去顺天府报官了。 善扑营的亲兵们五大三粗,力量足但灵活性不够,刚有踩著他人肩膀,眼看著要抓住两个消耗,这两个小猴儿又顺著树杈跳到房顶,踩著泥瓦哗哗直响,直奔林煒的小院冲了过来! 他们边跑边指著胤禵大喊道:“誒!这里还有一个!这里还有一个!” “大伙去顺天府报官的时候,千万別落了!” 不管这俩小贼想要干啥,胤禵都知道自己不能待下去了。 自己拜访林煒没有问题,但逃课出宫,皇阿玛那边不好交代。 顺天府又一直是佟国维的地盘,佟国维和八哥好的就像是穿一条裤子似的,被八哥知道自己背著他,独自找林煒,面子上也不太好看。 十四阿哥略一拱手,便要抽身离开,却又想起来林煒还没教他太子復位后避祸的法子,但此时这两个小贼,眼看著已经到跑了林煒家房顶,没时间再一句一句解释了…… 混跡官场多年,林煒立刻心领神会。 他指了指房顶上的两个小孩,拱手还礼,没有说话。 胤禵还是不懂,可见林煒不愿多言,只能在回宫的路上慢慢揣摩了…… 直到一大堆人走远看不见了。,这两个小贼才笑嘻嘻左蹦右蹦,从二楼房顶来到了林煒家的小院內,来到林煒面前站定。 只见为首的小廝从內衬里掏出一个帖子,递了过来: “爷!” “我叫狗儿!他叫坎儿!” “我们主子说啦!论道才论了一半你就醉了,那怎么能成?“ “他想请你去雍亲王府里坐坐。” 第二十六章 狗儿坎儿(求追读,求月票!) (求求票!求求追读!没有票和追读,作品没有推荐,作者在此拜谢了!) (再一个我琢磨著是不是把更新时间改一下,两次更新间隔太近了……) 混跡官场多年,林煒简单扫了一眼,就知道胤禵在担心什么。 无非是想知道太子復位后避祸的法子,但又碍於这两个小无赖在,不能张嘴罢了。 光看这两个人一水儿的青衣小帽儿,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若是哪个阿哥的家人长隨,把两人的对话传出去,只怕还不如不说! 看胤禵担心的模样,林煒笑著指了指自己房顶,拱手还礼,不再说话了。 他已经给了答案,就看这个十四阿哥能不能悟透了。 昔日刘琦被蔡瑁陷害,为了让诸葛亮帮忙出主意,就请他来二楼书房后抽走了楼梯,又哭又闹的,诸葛亮这才给了他避祸的计谋——去江夏练兵,远离权利中心! 十四阿哥也可以用刘琦的法子。 至於怎么远离,是领差事还是被故意被罚,就看他怎么想了! 胤禵还是不懂,情势在此,林煒也不愿多言,只得一扭头钻进暖轿,准备在回宫的路上慢慢揣摩了…… 直到一大堆人走远看不见了,这两个小贼才笑嘻嘻从院墙借力,从房顶跳到了林煒家的小院內,拍了拍青衣马褂上的浮灰,来到林煒面前站定。 为首的小廝从內衬里掏出一个帖子,嬉笑著的递了过来: “爷!” “我叫狗儿!他叫坎儿!我们都是四爷府上的!” “我们主子说啦!昨儿论道才论了一半你就醉了,那怎么能成?“ “他想请你去雍亲王府里坐坐。” 不是,今个是咋的了? 从早上老八变著的用银子拉拢,到回家的时候,十四阿哥以贝子之尊亲自奉茶,到现在一向与朝中大臣不接触的老四,也派人来了? 怎么,昨儿皇阿哥们集体食物中毒了啊? 林煒接过熨金请帖,低头问道:“你俩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就嘰嘰喳喳的闹起来了?” “万一惹出事来,就算是四爷也不好保你们!” 狗儿一听有人“瞧不起”他主子,立刻也不嬉皮笑脸了,脖子一梗,不服气道: “我管他是谁呢!” “我就知道主子把我们从黄汤里捞出来,还给我们饭吃,我就得给主子办事!我就得让主子顺心!” “给我惹急了,我连他老娘也给……” 一听狗儿嘴里不乾不净的,坎儿生怕他真惹出什么祸端,猛踹他屁股一脚,急忙道:“你给我闭嘴!” “你今天早上吃大粪了啊!” “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胡咧咧!” 见从小玩到大的伴当莫名其妙的发火,给狗儿晃了一下,愣了好一会。 坎儿见狗儿不敢再胡言乱语了,这才扭过身,给林煒鞠了一躬,恭恭敬敬道:“林大人,我家主子没別的意思,就想请您明儿去府上坐坐……” “我家世子的师傅鄔先生,那可是佛菩萨一样的人物!前知三百年,后推五百年!” “主子说您肯定喜欢和他嘮嘮!” 林煒表情不变,心中却暗自揣度。 狗儿和坎儿不提鄔思道也就罢了,毕竟请自己的是未来的雍正皇帝,去了也就去了。 可他们既然点出了鄔思道也要陪著论道,他是真怕这个神一样的鄔先生,能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林煒故意用冷冷的语气回道:“最近酒宴太多,我有些乏了。” “你家主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论道,我就不去了。” “道理久行自明,无须多论!” “灶台上的水开了,我得回去看看了,你们自己回吧!” 说完,他不顾狗儿和坎儿愣在原地,转身进了屋儿。 林煒回了屋儿收了帖子,洗了手,把两个盖碗中的陈年龙井併到一起,又趁著水热冲开…… 唔…… 用贝子煮的水冲茶和老百姓冲的茶也没有区別啊! 他吐出茶叶,琢磨著一会喝完茶,把书桌给拾掇一下,却听小院內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 “哥!” “你怎么就死了啊!” “刚过上几天好日子,我还没攒钱呢!你让我拿什么发送你啊!” “呜呜呜……你让我和翠儿怎么办啊!” “哥!” “你这辈子作孽太多,没事就去偷佛前贡品解馋,你死了肯定是得进十八层地狱了,天天叫鬼油炸!” “你八月十五的时候託梦给我,我给你多烧几刀纸钱,你好让他们轻点炸你!” “五分熟就成!” “不然我怕你託梦给我,我都认不出来你!” “呜呜呜呜呜……” 林煒刚含进嘴里去的茶水,噗嗤一下就吐出来了。 別看这两个小崽子年纪不大,还挺能作妖! 他情知狗儿和坎儿故意闹他,也没有理睬,想让他们觉得无趣,自己就走了。 可谁知这两人越闹越欢实,狗儿哭丧的话也越来越离谱: “哥啊!” “你说你就这么死了,你在八大胡同买的那个银托子,我是不是可以扔了!对你有用,对我没用啊!” “哥啊!” “你好不容易攒了点银角子,还想请林大人去八大胡同玩呢,谁成想就这么死了啊!” “哥啊!” …… 得得得得得…… 再让狗儿这么哭下去,估计自己就得成春宫图册里的画片儿主角了! 什么淫荡的事都能安自己身上了! 还是《宋太宗熙陵夜御小周后》和《风流绝畅图》这种重口味的! 林煒快步走到房外,只见小院內坎儿平躺在地上,脸上白扑扑的,盖著瓜皮小帽,一动不动。 狗儿哭哭啼啼的跪在一旁,一手假装抹著眼泪,一手扬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纸钱儿。 院墙外人头攒动,邻居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林煒被这两个小鬼头折腾的又气又想笑,只得摇头笑骂道: “赶紧起来吧!” “告诉你们主子,我去就是了!” 哎! 去就去吧! 大不了躲著点鄔思道,或者找个由头不见他! 看这个架势,真让狗儿闹腾起来,他是真能把坎儿的头七过了再走! 那个时候,御史台是个御史就得参自己一本! 更难办! 坎儿一听林煒答应去了,也不装了,一蹦老高,给墙外的邻居们嚇了一跳,呼得一声四散而去,还有的边跑边大叫: “诈尸啦!诈尸啦!” “快去请长春宫的道士!” 坎儿戴上小帽,一抹脸上的白灰,假意生气道:“狗儿!” “我怎么就得被鬼油炸了!” “我什么时候买银托子了!” 狗儿也是不服,直接躲到了林煒身后:“谁让你踹我一脚呢!” “那么疼!” 两个小孩,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在林煒简陋的小院內,嬉笑著追逐打闹,闹腾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临了,坎儿想拉著狗儿直接离开,可狗儿却回头对著林煒大喊道: “林大人!別忘了昂!” “九月二十五,主子在府上等你!” 第二十七章 年世兰 (求追读,求月票,推荐票!) 林煒不知雍亲王是不是有意的,他邀请自己去王府的九月二十五,正巧是立冬。 北方一直有冬至大於年的说法,节气来到立冬,无论是农耕还是生意,都告一段落了,万物自此闭藏,百姓们也会在这天纷纷上街,庆祝终於又熬过去一年。 就连坐落在北安定门附近的雍亲王府,也沿街摆上了小摊。 卖蒸饺的,捏麵人的,测字打卦,写信评话,河间的驴肉火烧,正定的一品烧饼……小摊位密密层层,吆喝声此起彼伏,满大街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和看热闹的娃子,还有些化缘找善主的姑子和尚,倒是把一向冷清的雍亲王府,都哄衬得热闹了起来。 林煒胖出身子,挤出人群,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潜龙官邸。 雍亲王府原是前明的內官监房旧址,其实就是紫禁城的一处离宫,规制本就十分壮观。老皇帝赐给胤禛后,为了奖品他用心办差,除了將黄瓦换成了绿瓦,还特意命內务府用督造司贡的金砖,从宅门起算,方圆外铺二十丈,端的是比前朝还雄伟了一些。 可此时,雍亲王府外却乌央乌央的聚了一大群人,一眼看不到门儿。 按理说,应该有门人在府外维持秩序,可林煒只当今儿是立冬,旗人们给旗主迎冬討彩头来了,也就没当回事儿,跟著人群慢慢往前移动。 康熙那么多开府的阿哥,也就四阿哥家门口没那么多穷讲究,不怎么管老百姓摆摊溜达,其实是个好事。 可隨著人流涌动,他越排队越发现有些不对味儿了。 是真的不对味儿了。 刚才站在队伍尾还好,空气流动的快,闻不到什么味道,现在人挤人,林煒立刻就闻到了一股像是餿了的怪味儿。 怎么,旗人们都不洗澡的吗? 这味道也太有劲了! 有点迷眼睛! 队伍流动的飞快,没等他想明白,前面的人已然散去不少,透过人缝儿,隱约能这群人到底在等啥了。 只见三张八仙桌上分別摆放著木桶,摞著小碗,几个王府里的小丫头片子站在桌后,一个递碗,一个舀粥互相配合,动作麻利无比。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感情自己碰到雍亲王府施粥了? 也是。 四九城的冬至,北风像是凭空长出来似的,冷颼颼的直吹,穷人还真廷难抗,信佛的人讲究个布施放生,四阿哥又是个佛学大家,这点善心和银子还是有的。 此时人挤人,再想出去已经难了,很快就到了林煒。 一个女孩头也不抬,接过陶碗,专捞乾的,咔咔两下就舀出了一大碗厚菜粥递给了林煒。 动作快的,让他想起了前世卖胡辣汤的那哥们。 十步之外,枪快。 十步之內,六块! 女孩等了两秒没人接碗,抬眸扫了一眼来人,她见林煒年纪轻轻带著一股子书卷气,当他是一个未入秋闈没盘缠回家的举子,还要硬拿读书人的架子,直接將碗塞到林煒手里: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赶紧拿著吧!” “书又不能当饭吃!” “要不够的话,那边还有卷子麻。” 我擦! 好烫! 林煒连忙將粥碗放在桌儿上:“那个,我是林煒……” 没等他说完,女孩就插嘴道:“哎,我说你们这群人怎么就这么迂腐呢?” “你是谁不也得吃饭吗?” “赶紧快点的!別浪费时间,后面还那么多人等著呢!” 女孩身材高挑,相貌端庄,语速快的就像是连珠炮似的,似乎是想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的都倒出来。 不肖说她的旗袍制式与面料,光看这股子泼辣劲儿,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丫鬟。 就在这时,只听人群外狗儿的一声吆喝:“都让让!都让让!” “等会的!每个人都有份儿!” “我们主子宅心仁厚,既然施粥了,怎么还能少了你一口粥喝?” “世兰姑娘,你看先扛个五桶够不够?” “哎呦,林大人来啦?” “您瞧我这倒霉点子,就刚走了那么一会儿,扛几桶粥,碰巧您就来了!” “您多担待著点儿,就当心疼我了!” 狗儿放下木桶,顺势打了一个千儿,不顾年世兰不解的目光,嚷著推开人群,躬身引导林煒向雍亲王府內走去。 林煒故意开他玩笑: “不行!” “我得和雍亲王说说!” “看你聒噪的,就知道你主子罚你罚轻了!” 一向爱闹的狗儿突然停下脚步,一脸严肃道:“林大人,我求您了,平常日子开玩笑成,今儿可不一样!” “您老多说一句,我估计我今儿都得撂这儿了!” “也不知道谁惹了主子,早上主子从大內巡夜回来,就一脸的不高兴!” “年军门来了,主子就像没看到一样,一句话也不和他说,就把他晾那,还把世兰姑娘支出去施粥了!” “我估摸著啊,主子心里头火大著呢,八成是想用家法啦!” 嗯? 年羹尧也来了? 他不是在四川当提督,当的挺好的吗? 因为剿匪剿的好,刚刚还得了康熙的嘉奖,把老十三给放出来了? 怎么一回头,到自己旗主这反而挨训了? 胤禛不高兴,那今天这道还论不论了? 林煒心中琢磨著事儿,不再言语,跟著狗儿穿过枯竹林,越过晚枫亭,来到了王府西书房。 只见四阿哥胤禛和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並排坐在两把安乐椅上,侃侃而谈,一个穿著石青色朝服,用著麒麟补子的精壮汉子,站在两人面前。 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不像生气的样子。 可狗儿却像如临大敌一般,半躬著身,极为恭敬的小声敲门通报: “主子!” “林大人到啦!” 胤禛笑著起身迎道:“呦!林煒来了?” “来来来!快过来坐!” “不瞒你说,你那天说的那两个修行法门,我没事就和鄔先生琢磨琢磨!” “每聊一次,都受益匪浅啊!” 狗儿急忙搬来一个安乐椅,放在胤禛左侧,缩手用袖子擦了擦椅面和扶手。 鄔思道腿脚不便,坐在安乐椅上没动,只是微笑著拱了拱手,以示尊敬。 林煒本不想坐的,可犟不过四阿哥强按著肩膀,只得和胤禛、鄔思道並肩坐在一起。 不是, 这不太合適吧? 胤禛贵为亲王,该坐的,自不必说了; 鄔思道是他养的清客,腿脚也不方便,坐著也勉强说的过去; 可自己只是一个五品小官儿,年羹尧可是从一品的四川提督,是主管巴山蜀水的军务总兵! 年羹尧站著自己坐著,怎么看都不太合適吧? “林大人,多少次我都想找你聊聊了,可是部务繁忙,实在是倒不出时间啊。” “我之前定日子的时候,是真没想到今儿立冬,你也別走了!晚上咱们一起吃点饺子,乐呵乐呵。” “立冬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嘛!”胤禛一点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笑呵呵的和林煒拉家常。 胤禛就当年羹尧不存在似的,拉著林煒从南说到北,从天气说到吃食,根本不给年羹尧插话的机会。 第二十八章 年羹尧(求求追读,求月票,推荐票!) 三人聊著聊著,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胤禛生母德妃的寿辰快到了,胤禛送什么寿礼得体,年羹尧见有了话缝儿,赶忙赔笑道: “主子。” “奴才在自贡的庙里寻了一座真人大小的滴心玉髓观音,本想著这次进京一併供给主子的,可谁承想路上顛簸,手臂上玉光磨毛了巴掌大的一片儿,奴才已经送了造办处的玉作,让李烟杆子给好好拋拋了!” “奴才斗胆请主子转呈娘娘,也算成全了奴才一片孝心!” 听年羹尧扯到自己生母,雍亲王这才停止和林煒、鄔思道扯閒篇,歪著嘴角冷哼一声: “这不是皇上都褒奖的年军门吗?” “推举太子的风,把您也吹过来了?” “几时进的京?” “递牌子见皇上了没有?” 年羹尧情知因自己没有邸报就私自进京,还不没去府上请安,犯了主子的忌讳,连忙下跪磕头道: “奴才进京三天了,这几日来了府里几次,主子都在外头忙……” 林煒与胤禛並排而坐,年羹尧就这么毫无徵兆,噗通一声下跪磕头,给林煒嚇了一跳。 不是,年大將军你要干什么? 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儿,怎么受得起你一个封疆大吏的跪拜叩头? 他赶忙起身,想要躲开,却又被胤禛硬生生按了下来: “林大人你坐!” “你受得起他这一跪!” 雍亲王又转向年羹尧,冷麵王那股阴冷无情的劲儿又犯了,冷冷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你如今开府建牙,起居八座,能耐大发了!” “不请示旗主,隨意进京这点身份是该当的嘛!” “林大人的为臣之道,你可千万別学!千万別跌了你年军门的身份!” “至於你不来我府上请安,反而常在別人府上转悠,更是阿弥陀佛了!是我八辈子修来的造化!” “你爷穷,不比別的爷那么趁银子,现在怕是也养不起你这封疆大吏了,赶紧起来吧,可別折死你四爷了!” 年羹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是又酸又涩,想他堂堂一个满进士出身,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又都是朝堂里的大员,一家几代人一心侍奉皇家,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难伺候的主子? 林煒也觉得胤禛过於情绪化了。 年羹尧是康熙三十九年庚辰科的进士,那年他才二十一岁,据说当时还是贝子的胤禛那股喜欢劲都让人害怕,恨不得把自己有的都给了年羹尧! 结果现在就因为没第一个到府上请安,就要这么折辱吗? 八阿哥隔空抬轿子,为他请功的时候,你咋不提点著点? 现在再骂,不晚吗? “四爷,亮工也是一心为了朝廷,只是著急了些。” “本意还是好的。”鄔思道终於开口为年羹尧辩解。 雍亲王扫了年羹尧一眼,冷冷道:“好意?鄔先生,別说我不卖你这个面子!” “他以剿匪为名,屠了川西整整一个村子!这也能说是好意?” “现在捷报送到万岁爷那里,万岁爷信以为真,还因此放了老十三,搞得我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老十三放都放了,我还能不认吗?” “可如果有一天这事出了篓子,直达圣听,你让我怎么办!” 胤禛越想越气,“啪”得一拍桌子,给眾人嚇了一跳: “让你在南京玄武湖练水军剿水匪,你能血洗一个村子!” “让你从军西征,你能以一个微末偏將,先斩后奏,杀了陕西总督葛礼!” “你把你爷当成了揩腚纸,天天就拿来给你擦屁股了!” 林煒一听年羹尧居然还有这种勾当?当即觉得胤禛骂轻了。 这个年羹尧在搞什么? 仗著自己出身好,京城有雍亲王罩著,就出去胡作非为? 他屠村未必没有搜刮民財劳军的心思,结果收买人心的好事他做了,门人好杀,买人头虚报军功的恶名由旗主担著? 怎么好人就得你做,坏人留给领导当唄? 年羹尧的行为,相当於变相的绑架了胤禛。 鄔思道此时才明白什么触了四阿哥霉头,他拿过拐杖,慢慢站起身,走向窗边,望向屋外不断移动的铅云,默默想了一会儿,这才悠悠说道: “四爷。” “放了十三爷是万岁的主意,和亮工剿匪没有关係!” 胤禛闻言一愣,他原以为皇阿玛看年羹尧办差有功,又亲自送来捷报,这才放了十三弟。 难道还有別的说法? 胤禛知道鄔思道的本事,耐著要发作年羹尧的性子,皱著眉头等他说完。 鄔思道呵呵一笑,拄著拐杖,勉强挪动几步,冒著精光的小眼睛,扫过雍亲王和林煒,继续说道: “林大人保举的谁,四爷已经告诉我了,聪明人在关键时刻做的选择都是一样的,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皇上要想復立二阿哥为太子,只能放了十三爷!” “现在八爷那边闹得太凶,府里的人白天晚上就没断过,家人諳达四处探信,佟国为马齐更是赤条条的居中联络,拉人保荐八爷……” “可二阿哥那边呢?” “除了那几个老师傅,有人愿意为他拾柴填火吗?” “他的力量太弱了!” “所以万岁只能放了十三爷,想让你们也帮帮他!” “这就是《道德经》上说的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啊!” 林煒心中暗道,这个鄔思道实在厉害! 自己向上书房递了举荐胤礽的摺子,是因为提前知道了歷史,老皇帝可能也是觉得自己能猜到他的心思,才给的保举特权。 可鄔思道仅仅凭藉著胤禛的口述和邸报,就能推断出太子必然復立,甚至还能推测出老十三被释的原因,就不得不让人佩服了。 见有了台阶,年羹尧连忙接话道:“主子!” “奴才想给主子爭脸,也想有了功劳,早日回到主子身边伺候著,確实心急了一些!” “可那些贼人白天为农为民,上夜了就成了响马,奴才不得不……” “更何况,当时奴才也没接到公举太子的諭旨啊!” “你还有理了,是吗?” “用不用我给你修书谢罪?”胤禛冷冷道,他顿了一下,这才接著说。 “九门提督你就不要想了。” “我今儿早上去上书房点卯时候才知道,皇阿玛已经把九门提督给了隆科多。” “也活该轮不到你!” “要让你拱卫京师,指不定能闹出多大的祸端来!” 第二十九章 策论(求追读!) (求求票吧,想在榜单上往前冲冲) 年羹尧不傻,明白了胤禛此时发作他,是因为没拿到九门提督的事儿,他又猛得磕了一个头: “四爷明鑑!” “奴才是做了错事,但奴才对四爷的心是真的!” “四爷为了奴才吃了瓜落,奴才也盼著有朝一日为四爷肝脑涂地!让四爷明白奴才的心!” 这头狠的,屋內都有了回音儿。 年羹尧知道,对於像雍亲王这样的人来说,做对做错其实並不重要。 做事儿的出发点和態度,才重要。 四阿哥不比八爷,手下有的是人可以用,他就只有自己一个手握甲士的门人,今天舍下去脸哄得他开心,明天就能调去杭州,广州这样的天堂当个实权將军! 果然这招正中胤禛下怀,他的语气已然不似先前那样冷酷: “我需要你对得起我吗?” “我叫你为忠为孝,不是叫你为非作歹!” “你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才是真的!” 伺候多年,年羹尧早已摸准了胤禛脉门,知道他话里有户缓头儿,到了自己说实际困难的点儿了: “回四爷的话,不是奴才强辩。” “那些贼人白天走山的走山,採药的採药,一眼望过去没一个有肠子,可上了黑了,这群人立马成了响马!” “四川山路自古崎嶇难走,奴才带著绿营走了一天,他们早就得乡民的了信儿,不知道猫哪儿了!” “回头,奴才刚拔营,他们又成了为祸一方的山贼路匪!” “这一来一回,人吃马嚼的就得不少银子!” “奴才也是迫不得已,也是一心为了朝廷啊!” 林煒隱约明白了年羹尧的思路。 从四川去高原最近的路,就是由成都经理塘到拉萨,路途虽近但却並不好走,有些险要之处不次於华山的一步天,只能允许一人一马通过。 本来路不好走就不好走,大不了不去了,朝廷需要用兵的时候,可以从青海切入西藏,时间长一点而已。 可奈何中原的达官显贵对高原的虫草与雪莲需求量巨大,这两味补品又需要保鲜,每天就有无数的行商马队,鋌而走险由成都进拉萨。 山贼们找准机会,卡住几个天险,就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山大王了。 这群山贼其实就是当地的村民,路匪只是农閒时间的另一条搞钱路子,年羹尧去了几次无功而返,索性把整个村子屠了! 要说有效吗?其实是有效的,他带著兵走一趟的口粮军餉,肯定比朝廷在这穷地方一年收的银子还多! 没了人,自然也就没了土匪路霸。 唯一的缺点就是过於残酷,没有了人情味儿! 这就是冷酷无情的经济规律! 当治理一个地方的成本高於收益的时候,大部分没担当的政府会选择放弃这块地! 狗儿为胤禛端来茶水,胤禛像没听到年羹尧解释一般,慢悠悠的吹去茶叶,呷了一口,笑著说道: “哦。” “感情你这次进京,是为了考我来了?” “是你当提督,还是我当提督?” “正好你愿意串门子,要不你来北京当亲王吧,我去四川当提督,想想剿匪的法子!” 真不愧康熙都下过喜怒不定的评语,胤禛刚刚还给了年羹尧几分好顏色,现在不知哪根弦儿没搭对,又变脸了。 鄔思道在一旁小眼睛一转,精光就止不住的漏出来,他笑呵呵的插嘴道:“四爷,今天碰巧亮工在这儿,要不咱们就不论道了吧!” “让林大人用他的马哲教,为亮工出出主意!” “既显了林先生马哲教的章儿程,又为亮工解决了问题!” “何乐而不为呢?” 啊? 不是。 又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林煒连忙起身推辞。 军务和政务大有不同,大清朝吃空餉,喝兵血,卖员额的丘八总爷实在太多,年羹尧虽未必沾这些毛病,但他手底下肯定有人犯病,自己给的建言若和实际不符合,那就不是银子能解决的事了! 那直接就是人命啊! 胤禛低头琢磨了一会,喝了几口茶,看了看林煒,又瞅了瞅鄔思道,笑著说道:“看那天老八府上的风景,我约么著,林大人是觉得光自己说不过癮吧?” “这样!” “鄔先生,你和林煒你们一人写一篇剿匪策论,由我来看看谁高谁低?!” “要是写的好了,我递给大內,进呈万岁爷御览!” “也算是扣了今儿论道的主题!” 林煒看著雍亲王的笑意融融的表情,觉得越来越离谱了。 鄔思道號称江南第一才子,那可是闹过南闈的人物! 如今许多为政一方的盐道、布政使、按察使,当年可都没考过他的啊! 属於是科举生物链顶端猎食者了,和自己一个毛笔小楷都写不好的人比策论? 开什么玩笑?! 林煒刚想拒绝,却听胤禛又悠悠说道: “林大人,你先別急著拒绝。” “鄔先生的能耐我是知晓的,和你的学问不一样!” “你若想出了好主意,也算是为朝廷做了一件好事嘛!” “你要是不想说,我就让这狗奴才一直跪著,为他的滥杀赎罪!” 年羹尧是什么品行,林煒也是略知一二的。 若是被他记恨上了,只怕被他能找个由头,不是去手就是不能卸甲的,反正就是没好果子吃! 可林煒古文太烂,就算勉强写出策论,为了表达清楚意思,还只能用现代人常用的大白话,丟了面子不说还容易犯口舌。 总之他实在是不想沾边。 年羹尧跪自己够久了,自己也应该陪他跪一会儿了! 大不了自己像他一样,並排跪著求这个冷麵王唄! 反正马哲思想是在自己脑子里,怎么他们还能把自己脑子挖走了啊! 看著四阿哥和鄔先生的双簧,年羹尧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眼瞅著这个五品小官儿还是不愿意写个什么劳什子策论,他只得咬紧牙关,用膝盖挪动方向,面朝林煒:“林大人,年羹尧无才,求……求先生赐教!” 眼瞅再林煒再不同意,他还要磕头了。 唉! 这个冷麵王要么不做事,一做事就要做的这么绝吗? 年羹尧也算是一方大员了,都能被他折辱到了如此地步,自己若再不答应,只怕会被年羹尧认为是有意为之…… 这还怎么拒绝? 林煒只得抱拳嘆道:“四爷,微臣写就是了!” 胤禛闻言,放下盖碗哈哈大笑,他起身拍了拍林煒肩膀:“好!咱们以一个时辰为准!” “你和鄔先生没分出胜负之前,年羹尧就在这跪著!” 第三十章 虫儿飞(求追读) 求追读。求月票! 按照胤禛的说法,既是比较策论,那一切就都要按照科举的来,鄔先生腿脚不便留在西书房,狗儿引著林煒又西书房原路返回,越过晚枫亭,穿过枯竹林,走过了整个王府,来到了东书房。 此时三个半大小子,正和书童在东书房內摇头晃脑的背书,狗儿躬身对三个小孩请道:“世子爷们,王爷今儿给你们放了假,我带你们去买画片儿好不好?” 三个孩子一听平常日子还有这样的好事?立刻书本一扔,带著伴读,屁顛屁顛的跑了出去,只有一个孩子知道今天能出去玩,是因为林煒来了,躬身行了一揖后才撵上两个兄弟。 林煒隨意找了一个小书桌儿坐下,寻思著到底该怎么办。 胤禛让他用策论的方式论道,其实也合规矩,但自己如果用大白话写上去,那就是真让人看笑话了。 最主要的是,根据前一世的经验,林煒觉得亲笔写下去的东西,一定要慎之又慎,这篇剿匪策论又不是非写不可。 在八阿哥府上的时候,人那么多,自己说了也就说了,大家也不会在意,就算有人攀附,大不了自己打死不承认就是了,可写下来的东西是不会消失的,要是被別有用心的人拿到,在紧要关头真是能要命的玩意儿。 哎! 等会? 有了! 雍亲王只说自己必须写策论,可他又没说自己必须得贏啊! 自己隨便写点什么“民为邦本,本固邦寧”、“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廩实而知礼节”这种似是而非的八股破题文头,再问就是没思路,隨便糊弄过去不就完了吗? 鄔思道可是號称江南第一才子的人物,谁能写的过? 输了反而才是正常的! 一想到这,林煒立刻就放鬆下来,安心在东书房里溜达了起来。 该说不说,王府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这仨小孩儿用的毛笔都是白山的虎鬚,西寧的狼毫,可比自己的三文钱买的羊毛刷子强太多了! 就在他拿起一本不知道是谁的《中庸》,隨意翻看时,屋外若有若无的传来了一个女孩唱歌的声音。 林煒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 是那个在人市上唱歌的女孩! 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 他放下书本,走出书房,顺著连廊,寻著声音,来到了一个掛著体福居匾额的屋子外面。 没错,女孩的歌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林煒从八阿哥府上离开的时候,胡管家曾说过,他要是知道了女孩在哪儿,会第一时间差人通知自己。 可日子过去这么久了,八阿哥府上的人也没来过,林煒只当胡管家忘了这岔儿了,他自己也去找过,但那个人牙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没在人市上出现过,想在人海茫茫的四九城里找一个丫头片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谁能想到她会在雍亲王府呢? 林煒缓缓推开了门,只见这个女孩正和一个与狗儿差不多大的女孩,並排而坐,嬉笑著一起唱歌。 她看上去胖了点,不再像以前那么黄不拉几的了,穿的也是普通丫鬟的粗布衣裳,对一个灾民来说,很不错了。 这女孩明显已经忘了林煒,她见林煒未请而入来了,俏人的歌声立马停了,起身蹲了一个万福,有些侷促道:“给大人问安!” “请问大人有啥……有何贵干?” 林煒笑道:“没事儿,就觉得你唱的挺好听的,这歌叫啥名?” 两个女孩先是对视一眼,互相嬉笑推諉一阵,女孩这才红著脸回道:“回大人的话。” “奴婢唱的,是根据《云房十试吕洞宾》调子改的《桃扇》!” 咳咳咳…… 《云房十试吕洞宾》林煒听说过,是仙姑白牡丹调情,盗取吕洞宾仙根的故事,在乡间社火集会上也是最知名的淫词盪曲,可不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应该唱的。 不过看两个女娃闹的开心,林煒也跟著开心,就隨口笑道:“这曲儿可不好!” “来,我教你们一首別的!” 他想了一会儿,哼唱道: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坦白说,林煒压根不知道调儿是什么东西,不过这女孩真是唱歌中的天才,她听了两遍,就已经把调门还原的差不多了。 女孩唱著唱著,突然对著另一个女孩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翠儿,我想我爹和我娘了!” “我爹和我娘也是发水淹死的!”两个女孩就这样互相抱著,大哭了起来。 搞得林煒都不知道,自己教她们唱这首《虫儿飞》对不对了。 两个女孩哭了好一阵子,这才擦著眼泪和林煒告辞,说时辰到了,她们得回內院服侍福晋了。 林煒回到书房,坐在小书桌的后面,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自己穿越回来,到底是为了干什么的? 吃香的喝辣的?那抱紧老十三的大腿就行,忍一忍,早晚有一天他能起来。 像老当益壮的王鸿绪一样,上高楼听曲儿玩姐儿?那自己应该去搞发明创造,或者当个贪官,在老皇帝龙行大海之前,多捞点银子。 还是说想办法改天换地,直接干他娘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林煒知道自己一没兵,二没钱,更没带过兵,不是那块料子。 最主要的是,现在老百姓的日子还没苦到活不下去。 要不,就像胤禛说的,窟窿多了就一点点补?吏治鬆弛了就整顿整顿?老百姓苦了。就想办法实行减税,减少土地兼併? 林煒有些头大。 不过胤禛总有一句话说的对,小鱼稀嫩,难道还不吃饭了? 老百姓过得苦,难道自己就看著啊? 那真是愧对培养了自己四年老师的嘱託了! 林煒觉得自己可以在这篇策论上写点东西了。 嗯,对。 写点就行,不必上来就掏心窝子。 帮別人的前提,还是得自己安全。 就在他琢磨著应该从哪块切入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一个俏生生的姑娘,蹲了一个万福,款款走进了东书房。 是刚刚在王府外面帮忙施粥的“大颯蜜”年秋月。 年秋月抬头一看,发现自己要伺候的人,居然是那个自己以为没中秋闈的举子时,当即愣在了原地。 第三十一章 纤纤玉手磨香墨,对弈落子打劫忙(求追读) 求票,求追读 这大颯蜜走进书房,似乎在想著什么事儿,心不在焉地蹲了一个万福: “主子吩咐,林大人初来王府,不熟悉,叫我来为大人司墨。” 她话说完,也不等林煒同意,就风风火火的抱来了一卷宣纸,一头铺纸,一头磨墨。 林煒知道她就是年羹尧的妹子年秋月,只当胤禛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哥哥难堪,把她撵到自己所在的东书房,也就由得年秋月去了。 可有的人就是享受不了这纤纤玉手磨香墨的风月景儿。年秋月虽专心司墨,不看林煒写的东西,林煒总是觉得身边站著一个人实在不得劲儿。 前一世考试时,若是监考老师站在他身边,林煒都觉得下不去笔,现在年秋月距离他,可比监考老师近多了,伴隨著她的动作,腰间安神用的金桂荷包丟盪乱晃,搞得林煒直眼晕。 林煒索性站起身子,走到窗边推开纸窗,望著天边厚重的铅云,思索著如何破题。 边区少民只是穷,不是傻。 他们不知道子孙读书当官,去城里看病方便? 只是村民或是走山採药,或是耕田犁地,靠山生活,居住在小村落里,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实惠的。 按费x通先生在《乡土z国》里说的,村子越小,村民们联繫越紧密。有一个人当了响马,村民们碍於情分也不愿意举报。 这也就造成了年羹尧剿匪很困难。 破解的法子也很简单,一是通过推广蜀锦这样的劳动密集型產业改善就业环境,能赚到银子,谁还愿意冒著砍头的风险,当土匪响马呢? 二可以用公立的私塾,医馆,普济堂,义庄……吸引百姓自发莱城定居,换而言之,就是通过提升城镇基建,虹吸周围人口。 但缺点也很明显。 这些“术”,见效太慢。 而且自古以来,就有“工炮一响,黄金万两”的说法,但现在大清又没有完备的官员监察体系,皇上的恩旨传下去,这群官儿老爷们肯定会把諭旨拋在脑后,先想方设法肥了自己的腰包! 林煒回到了不知是哪个世子的座位坐下,拿了一支工笔转了起来。 要说治乱安世的“道”么,他也有。 村子和村子之间也是有矛盾的,土司和土司之间也是有世仇的! 什么叫做斗爭?什么叫做用兵? 无非是让自己的朋友多多的,敌人的朋友少少的! 冒著砍头风险当响马的还是少数人,同村碍於面子,別的村子呢,有土地纠纷的村子呢?拉一派打一派,又怎么能像年羹尧那样,按下葫芦浮起瓢? 可这年羹尧一门心思的想往上爬,离开四川这个穷乡僻壤,他能愿意琢磨? 更何况他要是把这些屠龙术用在別的方面…… 林煒正在这边兀自闹心,却听耳边滴答滴答的声响,他还惊奇这立冬的节气怎么落雨?抬头一看,却发现年秋月这个大颯蜜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安徽贡的歙砚里,溅起涟漪,叮咚直响。 “嗯?” “怎么回事儿?” “你怎么还哭上了?”林煒皱眉问道。 大颯蜜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回道: “哥哥受罚,我心里难受的紧,林大人见笑了。” “哥哥被主子罚了,回去后少不得要拿下官百姓出气,主子原本已经为哥哥寻了一个巡抚的职位,估计也得黄了!” 林煒心思一动。 嗯? 年羹尧居然要升迁了? 怪不得胤禛今儿故意发作他,原来是在挫磨他的锐气,提点著他別忘了主子的恩赏呢! 如果年羹尧升了巡抚,按照常理,吏部会让他的副將岳钟琪补缺…… 岳钟琪號称是岳飞二十一代孙,家中世代行伍,倒是一个知兵懂兵,能听得进去道理的人。 他自幼生长在巴蜀,家世远不如年羹尧显赫,正是因为不显赫,才会愿意用心琢磨,才会懂毛先生集子的水平! 如果由岳钟琪来执掌四川军务,那確实有机会一劳永逸的解决匪患问题,保境安民了! 林煒笑著让年秋月別哭了,拿起狼毫小锋,饱蘸墨汁,在宣纸上工工整整的写道: “用兵的首要问题,就是要搞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半个时辰过后,林煒书毕,狗儿早已在外面等会多时,躬身引著他出了屋子,迤邐前往了王府西书房。 只见年羹尧依旧挺直腰板,跪在地上,胤禛则和鄔思道一边喝茶,一边下棋。 两人悠然自得,倒成了一副对弈落子打劫忙的閒適场面。 “主子,鄔先生,林大人来啦!”狗儿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框,提醒二人。 胤禛把辫子往脑后一扔,笑呵呵的站起身迎林煒进门,说道: “呦?” “这么快?” “我们才下了十几手,还没成局儿呢,林大人就写完啦?” “鄔先生经常帮我草擬邸报条陈,他写的顺手了,我能理解,林大人倒是快的出乎我的意料。” 靠! 从一品的提督在地上跪著呢,我能不快么! 胤禛引著林煒,径直走到红木书桌前,上面正中央,正摆著鄔思道写的策论。 看样子他刚写完不久,墨跡还未完全乾透。 狗儿搀著鄔先生,也来慢慢走到了书桌前。 雍亲王把两份策论並排放在一起,脸一拉,扫了年羹尧一眼,冷冷道: “起来吧!” 年羹尧听了主子恩赦,胳膊支地想要站起身,可因为跪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竟然噗通一声栽到了地上。 胤禛嘆了口气,说道:“狗儿,去扶扶你年大哥!” 就这一句话看似简单,缓和关係的话,林煒便在心中暗道,相比於老十四天真直率,胤禛端的是用的好手段! 韩非说过,上位者最重要的就是“二柄”,胤禛算是学透了法家权术,赏罚之道玩弄得是炉火纯青! 踩一个下官容易,但又要拉回来让他不记恨你甚至感激你,就是学问了! 就值得像马国成这样的大员学一辈子! 狗儿扶著年羹尧,颤颤巍巍的走到了书桌跟前,胤禛情绪陡然之间平静下来,开口抚慰年羹尧道: “亮工啊,我知道。” “人往高处走,鸟朝天高飞,这是人之常情。” “阿哥们如今这个情势,你有些別个念头不奇怪,我教训你,其实是为了你好。” “你是我府邸出去的最大的官儿,你要做好表率,做个一心为朝廷的纯臣,不但对你好,也是给我爭脸啊!” “你做出了功绩,万岁爷高兴,我还能不感激你吗?” “京城现在乱鬨鬨的,你就这么不看庙门胡乱上香,天上那朵云彩有雨你知道嘛!惹出事来,就算我也保不了你啊!” “亮工,你明白你主子的苦心了吗?” “哎呀,我说话你哭什么!” 第三十二章 和全天下人做朋友(求追读) 胤禛的敦敦教诲言辞恳切,不知道哪句话触到了自己的愁肠,声音居然有些哽咽。 年羹尧双腿打颤,浑身发抖,抽著鼻子拭去眼泪,哽咽道:“主子的心,奴才今儿算是彻底明白了!” “往后您瞧好吧!我一定做朝廷的忠臣,四爷的忠僕!” 胤禛的口气突然变得温婉宜人:“明白了就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来!” “你坐吧!咱们主僕之间关上门儿,不必在意那些凡夫俗礼!” “你剿过匪,你也瞧瞧林大人和鄔先生这两篇策论,哪个写的好?” 年羹尧颤颤巍巍地挪到书桌旁的安乐椅上坐下,狗儿搬来椅子,胤禛坐主位,鄔思道,林煒,年羹尧三人围著书桌,並排而坐。 年羹尧用朝服擦了擦手,这才拿起两张宣纸端详起来,他先放下了林煒的策论,开始逐字逐句研读鄔思道的文章。 他自幼熟读诗书,二十一岁就高中满洲进士,久经歷练,一眼就看出来鄔思道文章中的精妙之处。 过了快有一袋烟的时间,年羹尧才依依不捨的放下宣纸,讚嘆道: “鄔先生高论!” “破题凶狠,承题適宜,对仗工整,起讲又变得娓娓道来!” “给的对策也是治本的法子!” “……兴农桑,通商贾,厚生民之利;修屋舍,讲乡约,固邻里之基;广庠序,宣国法,美生民之德。民生既安,人心自正……” 他看了看鄔思,又看了看策论:“先生真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子,羹尧自愧弗如!” “只不过……”年羹尧话锋一转,笑道:“只不过鄔先生太看得起我年某人了,这些本是督抚分內的事儿!我怎么好插手?” 鄔思道的策论,就是刚刚林煒想的“术”。 道理肯定是对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到达这个对的道理? 修道路,通沟渠,整飭民居,构建乡约所……这些措施每一个都需要银子,可现在朝廷最缺的就是银子! 还是那个问题,年羹尧只是一个提督,管不到布政使衙门里的事儿。 鄔思道日常为胤禛写邸报公文进呈大內,深知有些时候,不触老皇帝的霉头比出彩更重要,这些片汤话儿虽然呆板,但胜在不会出错。 “至於林大人的策论……”年羹尧仿佛刚才的事没发生一般,看著胤禛皱眉道: “四爷!” “坦白说,奴才看不懂!” “自然也就分不出高下了!” 四阿哥“咦”了一声,拿起林煒的策论,仔细研读起来。 看了快有一盏茶的时间,他也苦笑道:“林大人,要不你还是给我们讲讲吧!” “我虽不带兵,但兵部递给上书房的摺子,也翻过一些。” “这些摺子和你的这篇策论,真是没一丁点儿一样的地方!” “什么叫做『用兵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要处朋友?』” “用兵为政和处朋友有什么关係?” “朋友越多,兵马輜重也就越多!朝廷的负担也就越大!” “什么又叫做,边军应与当地土司搞好关係,做好统合?我虽从未坐纛儿,但也知道这些事儿多为天意,而非人定!” “至於下面的对策我就更不懂了,什么叫做要善於利用百姓打贏战爭?” “老百姓和用兵有什么关係?” 哎! 这个时代虽有白话儿,但和近代的语言方式还是不一样,四阿哥看不明白这篇文章,再正常不过。 林煒只得用毛笔勾画,逐字逐句为他们讲解。 “其实无论是用兵,还是为政,首要任务都要增强己方力量,削弱敌方力……也就是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的朋友搞的少少的。” “年羹尧剿匪难,无外乎有人通风报信,自己的朋友少,也就剿不成了。” 胤禛的剑眉抽了一下,抬眸扫了一眼林煒,似笑非笑道:“怪不得万岁爷安排我的这几件差事,我办的磕磕绊绊的,只能强行推下去。” “朋友少嘛!” “別说朝廷这么多官儿了,就说老百姓,谁愿意和一个冷脸子的人交朋友?” 林煒只当胤禛想著如何办成差事,轻鬆笑道:“四爷,朋友不是这么算的!” “在北京城圈著的那几个官儿才几个人儿?” “和天下社稷相比,算得了什么?” “你要和全天下人做朋友!” 这句话原本平平无奇,但不知为何胤禛突然愣了一下。 他低声念叨几句,忽而激动起来,额手大笑道: “好!好!好!” “好一个和全天下人做朋友!” “我在上书房读了十几年书,师傅都是顾八代,熊赐履这样的硕儒!” “还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我可以和全天下人做朋友!” “和全天下人做朋友,管他这帮狗娘养的官儿怎么看我呢!” “林大人,你单单就这一句话,就让我破了办差上的三关啊!” 在禪门修行中,“破三关”是指破本参、破重关、破牢关,最终达到隨缘无住、任运自在的般若境界。 一个人如果在佛法上破了三关,便已到了自然通透的境界,快成佛了。 胤禛对林煒的评价,可以说是极高! 林煒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那么激动了。 胤禛作为一个皇阿哥,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什么? 是如何管理百姓,代天牧民。 最终导致皇阿哥们看普通百姓,就和一群老农看自家的锄头没有区別。 你会和一个锄头交朋友吗? 铁烧久了都会断,更何况人呢? 日日听人在背后念叨冷麵王,是个人就也会怀疑自己做的是否正確。 四阿哥现在孤臣的行事作风,更多的来自於对朝廷的忠,对皇阿玛的孝。 这一句和全天下人做朋友,反倒给他的行为找到了意义,大有视林煒为知己之感! 林煒作为后世的人,觉得这句话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却偶然打破困了胤禛几十年的认知牢笼,所以他才这么激动。 鄔思道见胤禛失態,氛围也到这儿了,赶忙插嘴道: “林大人!” “我家四爷只想多为朝廷办些实事,啃点儿硬骨头,做一个乾乾净净的实臣!” “四爷他今日大大方方的请你,没別的意思,只想让你没事儿的时候为他多参谋参谋朝政!” “林大人你放心,天地可鑑,我家四爷绝无夺嫡之心!” 第三十三章 李卫(求追读!) 求票求追读! 鄔思道说的好听,什么雍亲王一心为国,只想做个纯臣,可事实是四阿哥夺嫡成功,十几年后就要登极成为雍正皇帝了,自己帮这个喜怒不定的皇阿哥办差,到底能不能有好下场? 隆科多,年羹尧倒是为他继位出了大力了,可却是什么结局? 鄔思道见林煒沉吟不语,不肯答应,开口劝道: “林大人。” “我当年自詡文章天下第一,谁料结果皇榜一张,却只能忝居副榜末尾,一怒之下就纠结几百名落榜举人,抬著財神爷闯进南京贡院……” 鄔思道回忆往昔,神情落寞,摇头苦笑道:“当时我自认代表了全天下读书人,一呼百应,可比你风光多了……” “可今天一听你的高论,便知我错了!” “错的离谱!” “我自称是为落榜举子出头,可全天下的举子有几个为生计发愁的?最不济,不也是封疆大吏的幕僚清客?” “他们需要我出头?” “现在想想,那些生计都没著落的百姓,才是最需要有人替他们写文章,做揭帖的!” “所以我文章做的再团锦簇,出发点错了,也就越错越多!” “论风骨,我洋洋洒洒几千言也比不过你这句简单的『和全天下人做朋友』啊!” “就单凭你这一句话,我就知道林大人真乃无双国士!” “四爷没看错人!” 林煒听过鄔思道闹南闈的揭帖传到北京时的风光场面,当真是倾动京华,一时间洛阳纸贵! 其中骂主考捞钱的句子字字诛心,据说就连康熙看了,都是震怒之下又击节讚赏! 林煒起身拱手作揖,推辞道:“静仁先生谬讚了!我和王爷同朝为皇上办差,哪有什么帮不帮的说法?” 静仁是鄔思道的自號,也体现了他体静悟仁的儒家思想。 可这帮信儒家的人,也有不少借著仁义之名,做吃人不吐骨头的事的主! 林煒还是想先观望观望。 鄔思道接著劝道: “林大人,我家在常州府也是有点银子土地的,就算腿折了考不了进士,和家人品风玩月,赏雨听竹,糊糊涂涂一辈子也就混过去了,何苦拖著残腿给四爷添负担呢?” “只因为矫弊救时,当今之世,除了四爷確实没有第二个了!” “我听了四爷说了那天八阿哥府上论道的经过,便劝他从嘉兴班里买下了那夜唱歌的女孩,和翠儿一起伺候福晋。” “四爷心善,见不得人间疾苦,你看他府上的这些家人长隨,哪一个不是无父无母?哪一个不是失地卖身的?” “这群人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可四爷为他们统统脱了贱籍!” 林煒心思一动,怪不得那个在人市唱歌的女孩,会出现在雍亲王府,胡管家也一直没找到她。 原来是被四阿哥差人买回来了。 看那女孩的衣服摸样,雍亲王府確实没亏待到她。 那句话怎么说的? 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也许是装的。 可他装了一辈子,那他就是一个好人! 四阿哥为了拉拢自己,可以买一个小丫头,可狗儿,坎儿呢? 他们早就来到了雍亲王府,一看就知道野惯了,不是大家子里出来的。 他们也是雍亲王为了拉拢谁买的? 鄔思道幽幽说道: “林大人你知道吗?” “四爷早在康熙四十五年就给万岁爷上了摺子,希望废除大清朝的贱籍制度,让贱民也可以科考,改换职业,和良民互相婚配……” “林大人,你这一句和天下人做朋友,其实正暗合了四爷的心意啊!” “你们是一路人!” 啊? 四阿哥给老皇帝上了废除贱籍的摺子?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他是满清的皇族,按理说都看不到这些贱民的啊? 林煒隱约想起来了,在正常歷史中,雍正在登极那年,便第一时间下旨终结了华夏延续两千年的贱民制度! 四阿哥的所作所为,和自己想让百姓儘量过上好一点的日子,是不是不谋而合了? 鄔思道见林煒已然有些心动了,最后劝道: “林大人,我们四爷觉得当皇帝是天下第一大苦差事!只想做些於国於民有益的实事儿!” “又不是夺嫡,你若愿意用你的马哲教帮他办差,岂不是泽被苍生的大功一件?成了事儿,就连老天爷都要感激你啊!” 林煒並没有直接答应,只是接过四阿哥胤禛递过来的茶碗,轻轻的呷了一口后,放下。 鄔思道当即哈哈大笑,年羹尧连忙恭贺主子得了新助,四阿哥也笑著让狗儿吩咐后厨,备上一桌水酒,他们今天要不醉不休。 在酒席上,所有人围桌而坐,四阿哥先是以师礼连敬了三杯荤酒,而后席间言笑晏晏。 年羹尧官面上虽然贵为从一品的武將,但他算是胤禛的家奴,从家人的角度来说,他反而低了算是四阿哥老师的鄔思道和林煒一档。 年羹尧呵呵笑道:“主子。” “听完了林大人的策论讲解,觉得他的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角度新奇,別出心裁,对付路匪响马定有奇效!” “我想找时间请他去成都的提督衙门做做,为我把把关!” 谁知四阿哥听了这话,突然长嘆一声,放下酒盅,感慨道: “晚了啊亮工!晚了!” “林大人现在圣眷正隆,岂是你能撬得动的?” 年羹尧在四川绿营一手遮天,压根不愿四阿哥手伸到自己帐下,说这话只是拍主子的马屁而已,刚想笑著开脱两句,却看雍亲王一脸严肃,皱眉起身道: “年羹尧下跪接旨!” 见主子在酒席中突然搬出圣旨,纵使年羹尧酒量极雄,此时也有些发懵,连忙磕磕绊绊的下跪听旨。 “年羹尧忠勇奋发,韜略咸备,自领四川提督一职,亲率將士,櫛风沐雨,深入山林湖泽,连克匪巢,斩获贼首无数,川蜀之境渐安,百姓復归田园,商贾始能畅行其道。” “朕心甚慰,擢尔为四川巡抚,以期內外兼治,军政咸通……” 年羹尧听到四川巡抚这四个字后,就听不进去任何东西了。 原来主子为我奔走到四川巡抚这个实缺儿? 四川自古即为天府之国,且大清在此惯不设总统,巡抚便是巴山蜀水最大的官儿了! 像这样的实缺儿,不知道有多少个阿哥的门人盯著呢! 主子居然为我爭取到了? 谁知道他受了多少苦啊! 年羹尧眼睛发酸,想说两句谢恩的话也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支支吾吾的竟又哭了。 四阿哥亲自扶起他,劝慰道:“亮工啊!” “別哭了!” “你是我府上出去最大的官儿,现在当上了封疆大吏,也该带带你的弟弟们了!” “成都有个知县缺了,我知会了吏部,让狗儿去补缺!” 年羹尧这一天先被主子折辱,后又得封疆大吏的实惠,情绪激动之下,全然没考虑四阿哥此时派狗儿去成都当县令,是在给他钉钉子呢。 他一抹眼泪,哭著笑道:“主子,我定不负嘱託,带好弟弟们!” “只是当了县尊老爷,叫狗儿可不行!” “太给主子丟人!” 胤禛哈哈一笑,眼睛扫了一眼酒席上的眾人: “名字嘛,赐一个便是了!” 他的认真想了一会儿,目光在林煒身上停住了,笑道: “是狗儿请来的林大人,用佛家的话说,两个人之间缘分匪浅……” “林大人的尊姓狗儿不能用,就取个谐音叫李卫吧!” 第三十四章 荐本(求追读) 隨著年羹尧的到来,云贵,两广保举太子的摺子也像雪一样飞入大內,忙的上书房焦头烂额,连去御前请安,递节略的次数也跟著少了。 倒给老皇帝腾出更多时间听林煒讲课了。 此时九月已过,眼瞅著就要到了十月十五下元节,紫禁城的地龙火墙烧得很旺,烘得人昏昏沉沉的,加上这节剩余价值理论的课本就催眠,康熙也是命太监停了安神香和熏笼,才能强打精神听下去。 “剩余价值是指在资本主义生產过程中,工人创造的超过劳动力价值的那部分价值。简单来说,就是资本家无偿占有的、由工人劳动创造的价值……” 林煒还想继续解释工人就是不靠田地生活的纺丝的女工,老皇帝突然打断道:“林煒,你的摺子朕看了。” “和朕说说,你为什么要保举二阿哥?” “当初,不是你在百官面前怒斥的他老师王掞吗?” “如今怎么又反过来保举二阿哥了?” 靠! 你问我为什么? 还不是你因为想復立他吗? 当然这种话只能在心里嘀咕,林煒放下书,抱拳回道:“回圣上,这事儿可比学习简单多了!” “用老百姓的话讲是一码归一码!” “臣保举谁,主要还是想著谁当太子对朝廷最有益!” “二阿哥有他的毛病,王师傅也有他的疏漏……” “心疾好了,二阿哥自然可以重新当太子了!” 老皇帝放下御笔,躺进了龙椅里,感慨道: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哎!” “百官们要是都像你这样,內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一心为了朝政多好?” “哪来的那么多蝇营狗苟?哪还有什么结党內斗……” 康熙还没说完,御前侍卫德楞泰端著一个黄色盒子,大步走进懋政殿內中央,跪稟道: “皇上,十四爷要臣將这个摺子,转呈给……” “不看!” “现在就给朕扔了!”老皇帝突然怒了,在桌面上瞅了一圈,拿起御笔就朝德楞泰扔了过去,“朕养你是让你吃乾饭的吗?” “你是傻吗?他让你帮忙递你就递!” 十四阿哥除了第一天上了一个保举他八哥的摺子,悄无声息了几天后,剩下的每天都要给康熙递一个他想去榆林整备军务的摺子。 一开始,他还是通过上书房和奏事处这样正常的程序呈交,到后来就通过通政使司,求御前侍卫帮忙传递这样的非常规渠道了,一副榆林军备已经烂透了,不去不行的架势。 可大清与前朝不同,皇阿哥们不得諭旨不能私自出京,更不可能出京带兵了。 此时正值保举太子的关键时刻,老皇帝难免多想。 你老十四作为铁桿的八爷党,在这个时候要去出京整备军务,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保举出来的太子不是你八哥,你就要带兵清君侧了唄? 看著德楞泰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康熙嘆了口气,说道: “林煒。” “朕心烦的紧。” “陪朕走走!” 就这样,老皇帝攥著念珠,负手走在前头,林煒跟在康熙身后,他的身后则跟著乌央乌央一大群太监。 也不知道康熙是不是有意的,他们出了懋政殿,顺著御道过了乾清宫和太和门,慢悠悠的走向了上书房。 还没等走到上书房,眾人就看到奏事处的奏事官和奏事太监,端著匣子里里外外穿梭个不停,有不少人来来回回跑的热了,居然脱下了夹袄,或穿著单衣或打著赤膊,转递誊本处抄好的保举摺子。 康熙原已停下了脚步,可看到一向冷清的上书房居然如此热闹?当即冷哼了一声,快步朝著上书房走去。 他边走边吩咐道:“图里琛!” “奴才在!” “让外面的那几个太监不用请安了,朕倒要看看这群人在热闹什么!” 图里琛带著几个侍卫直接奔向了那几个里外传递奏本誊本的太监,也不管他们是穿著单衣还是赤膊,一律跪在地上不许声张。 林煒是觉得这个场景真刺激。 有点后世高中老师突然检查自习的感觉了! 康熙也不进屋儿,就站在纸窗外面,听著上书房內传出的嬉笑吆喝声,什么又有一个摺子写的八爷,什么又一个八爷的荐本,本应主理上书房秩序的佟国维马齐,也在互相笑著聊天,压根不管这些太监和奏事官们在胡闹。 仿佛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一样。 老皇帝越听越气,冷笑道: “好啊!” “好啊!” “这几个相臣真是给朕长脸!” 李德全知道再不提醒指不定里面能传出什么话儿来,清清嗓子喊道: “万岁爷驾临!” “佟国维,马齐,张廷玉接驾!” 听著李德全的声气就在屋外,屋子內的人瞬间安静下来,三个上书房大臣急忙迎了出来。 康熙没搭理他们,带著林煒和眾隨身太监径直走了进去。 直到康熙坐定,又过了半晌,他才冷冷吩咐道:“都进来吧!” 几个大臣扣头谢恩,按自己的位分站好,首席上书房大臣佟国维首先笑道:“这大冷天儿的,主子有什么吩咐,让太监传一声就是了,何必惊动圣架呢?” 康熙压根不瞅他,不冷不热道:“朕想著,你们这几日辛苦了,比朕累多了。” “这几天儿没见,朕也想你们了,也就来看看。” 他看了一眼张廷玉,反而转过头去问马齐了:“马齐,上书房转到养心殿的摺子呢?” “你都看过没有?” “有多少个阿哥入选太子啊?” 马齐急忙回道: “回万岁爷的话。” “各个阿哥都有荐本。” “三阿哥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各有一份,八阿哥最多,荐奏入选东宫的荐章一共有三百四十多件,具体的数字还没出来,奴才们还在统计。” “这就没了?” 马齐一愣,低声喊来身后的奏事官又核对了一下,这才回道:“回皇上。” “没了。” 康熙的脸色立刻拉得老长:“二阿哥呢?” “据朕所知,老四老十三老十七,还有王掞,陈嘉猷,林煒都保的是二阿哥。” “你们怎么搞的?” “居然直接给漏了?” 第三十五章 佟国维(求追读!) 马齐隨著康熙一起长大,是大一统王朝中少数几个敢和皇帝“互相殴曳”的主儿,听到康熙突然责难自己,皱著眉头反驳道: “皇上这话,奴才听不明白。” “不正是因为废了二阿哥,才推举的新太子吗?” “奴才们以为废太子一党的荐本,均做不得数。” “所以没有详奏。” “你以为!”康熙哼一声,冷冷的扫过眾人:“朕几时说过不许保举二阿哥了?” 这一句话把上书房眾人问得是目瞪口呆,保八阿哥的事儿这些天闹得是喧囂尘上,人尽皆知,皇帝的话不是老百姓揩腚纸,能说扔就扔,废太子也参加推举,如果再推举上了,岂不是打了皇家的脸面? 佟国维跳出来打圆场:“皇上,这事儿確实是奴才等的疏忽,既然主子想要,奴才们办理就是了。” “疏忽?” “你疏忽的好啊!” “我看上书房大臣里,就数你最精明!” “马齐是脑子不够用,两眼一抹黑,就知道跟著瞎起鬨,你呢?” “你和朕玩阴的!” 康熙不等佟国维辩解,脖子一扬,喊了一声:“图里琛呢?” 图里琛就伺候在门口,听到主子喊他,忙进来垂手而立:“奴才在。” “传朕旨意,叫所有八岁以上的阿哥都在上书房门外跪著候旨。” 待图里琛嗻了一声,躬身退出上书房,康熙瞅了瞅在场的三位上书房大臣,起身说道:“寻常百姓的老夫老妻在一起久了,还能猜到对方心意。” “你们伺候朕几十年了,还没林煒一个在朕身边一个月的郎中,明白朕的苦心!” “朕就不信了,若没有人居中联络,百官们的心怎么就那么齐?” “怎么?朕的儿子里除了八阿哥,其他的都是废物吗?” “你们这是在打朕的脸!” 老皇帝的三言两语仿佛要把空气都给压实了,人人都透不过气来,上书房的火热氛围降至了冰点。 康熙踱了几步,嘆了口气,指著百官们问道,说道:“你们,你们。” “你们中间,还有没有人推举二阿哥了?” 百官们正暗自后悔没揣度明白老皇帝心意时,却只听张廷玉双手举著秘折,应了一声:“有!” “臣推举的就是二阿哥胤礽!” 康熙接过秘折扫了一眼,顺手就递给了林煒。 “林煒刚才和朕说了,他木兰围场举报大阿哥魘镇太子是为了朝政,在百官面前怒斥王师傅,是为了朝政,上摺子保举二阿哥,也是为了朝政!” “他是一心为公,张廷玉,你又为什么保举二阿哥?” 张廷玉躬身回道:“回万岁爷的话,微臣和林大人有点不同。” “微臣不到三十岁就进了上书房,是瞅著二爷长大的,不说为不为了朝政,就单说这个感情,臣就不捨得在这个时刻,弃他而去。” “况且太子之过,全因心疾所致……” 林煒心中暗道,张廷玉真不愧號称大清的“八宝琉璃玻璃弹儿”,在康熙一朝宦海沉浮三十年不倒。 善於揣摩老皇帝心思不说,这话说的也是滴水不漏,就连马齐佟国维事后也挑不出毛病! 康熙慢慢踱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张衡臣,你这个书读的好啊!” “好就好在,时刻没忘记圣人的忠恕之道。” “不像有些人,因为点儿小事儿就忘了身为臣子的大体!”老皇帝的眼神冷冷的扫过了佟国维马齐,接著说道:“有些人这几天不仅自己忙,就连府上的师爷幕僚,都不知道写禿了多少笔!” 这三个上书房大臣中,马齐是手心里写了一个“八”字,主动在六部里晃悠,逢人就笑而不语给他们看,佟国维则是让府里的师爷执笔,为不少门生故吏写了保举八爷的荐章…… 佟国维脸臊得发烫,他在上书房行走二十多年,何时被康熙这样训斥过?如今康熙当著上书房奏事官、誊本官的面儿揭老底儿,让他以后还怎么办差? 他正浑身气的发抖,寻思著如何回奏,却只见图里琛走了进来:“主子,连同二阿哥在內,所有的阿哥都传到了。” “只有十四爷,奴才实在是没找到。” 康熙这几日被老十四扰得够呛,早就不想见他了:“传旨给他,今天阿哥们跪多久,他跪双份儿的时间!” “让他死了出去整顿军务的这条心!” 康熙接著慢悠悠的骂著佟国维:“朕讲过多少次了,事君为诚!” “你佟国维身处相位,位极人臣,门生故吏像绿豆苍蝇一样往你的宅子里钻,你也不嫌闹腾,反而变本加厉,摆上流水席了!” “遴选东宫的这么大的事儿,你也敢沾手?” 康熙这话说的极重,也把佟国维的火给拱起来,他也不下跪求饶,只是面无表情的盯著地面的方砖,冷冷回道:“皇上这句话什么意思?” “八阿哥確有过人之处,忠信平和,宽仁大度,且学识极佳,这些是百官们都看的见的。” “臣又不是百官们的爹娘,臣说什么他们便会听什么。” “至於皇上说臣居中串联,臣就更听不懂了。” “皇上让臣在上书房领班,用的便是臣的居中串联,去年运河上冻早,京畿缺粮,臣协调四省粮草,皇上还夸臣居中调度差拨的好!怎么今儿就变卦了?” 康熙双手负在背后,不怒反笑: “哈哈哈哈!” “好啊!好你一个佟半朝!” “朕真是小瞧了你!” “朕原想给你脸面,点了隆科多当九门提督,让你知难而退乞骸骨算了,你倒好,跟朕揣著明白装糊涂!” “现在也敢和阿哥们也勾连上了!” “你说吧,九阿哥十阿哥的荐章就出自你府上哪个师爷的手笔?连文章的字跡味道都是一样的!” “我看你没有伊霍的能耐,倒是有了伊霍的胆子!” 佟国维也不知道哪块犯了毛病,红珊瑚顶子一摘,撩起袍角慢悠悠的跪下: “万岁月余前乾纲独断,当著文武百官的面儿废黜了胤礽,还说推举太子绝无偏私,惟公是从……” “臣捫心自问,绝无私言废立之心,只是八阿哥的荐本最多,皇上反而失信了!” “草民匹夫尚且知信,煌煌天朝的政令,岂能朝令夕改之理?” “臣情愿用臣的脑袋,挽回万岁的顏面!” 一个是朝廷重臣,一个是帝国皇帝,两个人就这样为了“朝廷第一大事”犟住了。 康熙笑著在佟国维面前踱步,用手凭空点著他,笑道: “好啊!” “朕真是养了一个好奴才!” “林煒!” “这是不是就是你之前告诉朕的,君臣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按你马哲教的教义,朕是不是应该斩了这个奴才?废了他的儿子?” “所有佟选的官儿,一律停用?!” 第三十六章 辛者库贱妃所出(求追读!) 林煒之前为了让康熙理解封建主义的局限性,確实和他说过在封建主义中,天子皇权与臣子事权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皇权是绝对的。 皇帝拥有对全国土地、百姓和一切事务的最终决定权。 臣子作为皇帝的代理人,协助皇帝治理国家,臣权是相对的。 臣子在履行职责过程中,必然要掌握一定实际权力。为了更好发挥作用,他们也需要自主空间和权力来决策和执行。这就导致了君权与臣权在权力的来源、范围和行使方式上存在天然矛盾。 至於利益诉求、政治理念的差异就更多了。 封建社会中,皇帝和臣子只能互相扶持又互相提防……这就是皇权和臣权不可调和的矛盾。 可眼前的人可是號称佟半朝的佟国维啊! 佟佳氏未入关前就为清廷效力,是依附皇权最紧密的那一堆儿人,佟国维本人又鞍前马后的为康熙效力了几十年,怎么可能说斩就斩? 佟选官员占了满朝文武的一小半,怎么说不用就不用了? 朝政还运转不运转了? 老皇帝虽然不愿意掀起大狱,但停用佟国维提拔起来的官儿,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真要到那时候,佟家就算是元气大伤了,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想了一会儿,林煒还是觉得应该给这两个老头互相找台阶下,这才抱拳回道:“回皇上。” “臣的马哲教中的君臣矛盾,指的是皇帝与臣子整个群体之间的矛盾!” “而非具体的某一个人!” “如果把马哲教所说的矛盾看成在说两个个体之间的矛盾,倒是把马哲教看得太浅显了些……” “皇上还记得臣说的矛盾分析法吗?” “在处理一个问题时,您应该首先分析,並首先处理其中的主要矛盾啊!” “佟国维居中串联的问题,臣倒是觉得只能算是次要矛盾……” 对於老皇帝而言,话赶话都到了这了,此时什么是主要矛盾? 是废了佟国维? 是处理佟选官员? 还不是让你心爱的二儿子赶紧復位啊! 闻听此言,康熙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他坐到红木椅上,任凭佟国维跪著,手指有节奏的敲击著红木八仙桌。 隨后他斜睨了佟国维一眼,冷冷道: “你起来!回去闭门读书!” “等朕处理完大事,再来罚你!” 佟国维也不谢恩,径直起身,走出上书房。 就在他即將迈过门槛时,告別执掌了多年的上书房时,佟国维突然回头,对著康熙稟告道: “皇上!” “臣伺候您一辈子,如今临到末了了,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这个姓林的宵小,巧言令色,佞词诡术,蛊惑君心!” “我大清的朝堂之患,莫甚於斯!”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有时候,林煒真觉得混大清的官场和玩狼人杀没太大区別。 佟国维此时的行为,可以浅显的理解为他作为悍跳预言家,在被真预言家聊爆前,给自己的狼队友发了一张查杀…… 这就是两个老官油子的默契,话不用说的太明白。 你帮我抬了一手,反正我也塌了,不如就借著这个机会,给你做做身份,还你一个人情! 马齐眼瞅著佟国维在自己眼前被罢官了,琢磨著什么时候请罪呢,却见康熙的目光扫过他,最后落在了林煒身上,轻声下旨道: “林煒。” “跪下!” 啊? 听到老皇帝点名让自己跪下,林煒愣了一秒。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让自己跪下了? 难道康熙真信了佟国维的话了? 不至於啊,老皇帝不是这种分不清主次的人! 林煒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忌讳,但老皇帝既然都发话了,他只得跪倒在康熙面前: “微臣在。” 康熙默然许久,这才说道: “林煒,你这次真是负了朕的苦心!” “朕心里想的什么,你不知道吗?” “朕为什么给你专折保举太子之权,你不知道吗?” “可你就是一言不发,看著佟国维马齐他们瞎闹腾,胡作非为?” “你的马哲教朕很喜欢,朕对你期望大!” “本想著下一纸传教詔书,让你的马教主在天朝落地生根……” “可你越是明哲保身,越是不惹是非,朕越觉得你辜负了朕的期望!” 擦! 老皇帝你真看得起我! 佟国维马齐號称中堂,是连张廷玉都插不上话的人物!我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说的话他们能听? 老皇帝像是看穿了林煒心思:“张廷玉和佟国维马齐同为上书房行走,说起话不方便,所以朕才给了你递摺子的特权。” “你身为臣子,只想著全身远害,而不为人主分忧,便是不妥!” “所以朕要罚你跪,你可服气?” 这还说啥了? 你就是不和我解释,我也得服气啊! 林煒只得回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微臣服气。” 老皇帝的眼神突然精光暴露,直接盯著林煒道:“好!” “你现在出去,让胤礽进来见朕!” 林煒应了一声,起身行礼便走,却又听康熙下旨道: “林煒,你还要传朕的口諭。” “八阿哥胤禩乃辛者库贱妃所出,且办理政事殊少功绩,断不可立为太子!” “还有!” “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娥,党附八阿哥胤禩,希图夺嫡,罪则难逃!” “著宗人府一体索拿,勘后定罪!” 虽然早已知道歷史上確有这样一句薄情之言,但当场听来,也觉得十分刺耳…… 康熙怎么想的,居然让自己一个外臣传这个口諭? 八阿哥胤禩乃辛者库贱妃所出…… 他是不是都没把老八当成自己的儿子看过? 明明自己几天前还和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一起同室论道来著,结果今天就要传这等諭旨,然后安排宗人府拿了他们? 康熙这是逼著自己和老八撇清关係啊! 老皇帝见林煒一动不动,皱著眉头问道: “嗯?” 林煒只得应了一声,躬身出了上书房。 清廷的行政中枢就是几间不大的红墙砖房,康熙的仪仗在此,加之图里琛故意不想让皇阿哥们听到屋內的谈话,便让他们远远的跪著,几乎都要到了乾清门。 林煒越过那群快冻僵的奏事官和奏事太监,刚走到皇阿哥们面前,就被图里琛拦住了。 “林大人。” “这大冷天儿的,眼瞅著都要下雪了,皇阿哥们一直这么跪著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皇上那边有什么说法没有?我想整几个垫子给诸位阿哥们垫垫。” 十月的四九城,气温已经来到了零下,阿哥们跪了快半个时辰,冻得直打哆嗦了。 刚才康熙諭旨是八岁以上阿哥都在上书房外面跪著候旨,十七阿哥才十岁,也跟诸多哥哥们跪在一起,此时已然是瑟瑟发抖,眼看著栽栽愣愣就要坚持不住了。 第三十七章 闹宫廷(求追读) 图里琛原是蒙古博克摔跤手出身,但却有著蒙古人少见的精明。 在这个时候问老皇帝那边有什么说法,无非是想揣摩圣意,提前投资未来的太子罢了。 林煒抱拳回道:“图大人,皇上那边確有旨意,我就是来宣旨的!” 他越过有些惊愕的图里琛,穿过侍卫,走到眾多阿哥面前站定,扫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诸多皇阿哥。 这道旨意一下,太子復立已成必然,八阿哥则成为了继大千岁之后,夺嫡之路上的第二位淘汰者…… 八阿哥集团的那群官儿会服输? 只怕朝堂上立时又要掀起滔天狂澜了! 阿哥们跪得久了,当真腿脚发麻,感觉膝盖都不是自己的了,十阿哥见林煒迟迟不说话,大声喊道: “皇阿玛是让你来看眼儿的啊!” “没看到我们哥几个在这挨冻呢?” “有什么旨意,你倒是赶紧说啊!” 林煒没搭理他,反而专向了废太子胤礽:“二爷,皇上请你进上书房。” 废太子胤礽穿著絛红色马皮袍子,没套褂子,也不知道他是嚇的还是冻的,听了旨意哆哆嗦嗦的想要起身,却没站起来,反而噗通一声,栽到了地上。 胤礽已得知,林煒是少有的几个保荐他的人。一个月间,从天家储君到没人问津,这几日的心酸只有他自己个儿知道。 胤礽红著眼圈,险些哭了出来:“林大人,我……我不是想违抗皇阿玛的旨意,只是……只是实在是站不起来了!” 康熙对他既严厉又放纵,养成了胤礽这种色厉而內荏的性格。 老皇帝的这个號算是练废了。 林煒嘆了口气,喝道:“来人!” “扶二爷进上书房!” 两个小太监当即跑了过来,七手八脚的架起了胤礽,向著上书房缓缓走去。 十阿哥见老皇帝居然第一个宣了废太子覲见,冷哼一声。和九阿哥交头接耳,不知道小声嘀咕著什么。 就算再不想说,老皇帝的旨意还是得传,林煒只得用最冷静的口气,转述道: “皇上口諭!” “八阿哥胤禩乃辛者库贱妃所出,且办理政事殊少功绩,断不可立为太子!” “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娥,党附八阿哥胤禩,希图夺嫡,罪则难逃!” “著宗人府一体索拿,勘后定罪!” 这一句话仿佛像是冷水泼进油锅,皇阿哥们当即炸了庙了。 老十的身体好的很,吹著冷风也没让他怎么样,腾得一下就站了起来,大跨步的就要越过侍卫,闯入上书房:“皇阿玛听了小人的谗言了!” “八哥的保荐摺子最多,凭什么不立他当太子?” “不行!” “我要见皇阿玛!” 老皇帝的口諭里可没说要见老十,自己怎么能让他闯进去?林煒冷冷回道: “十爷。” “皇上可没说要见你!” “你现在进去了,便是抗旨!” 冻了快一个时辰,老十已经是气昏头了,他的圆脸红涨,和带刀侍卫们撕扯著,大声骂道: “我就算犯了凌迟死罪了,难道就不许我们见皇阿玛了申辩吗?” “寻常老百姓家,儿子见爹还不需要这么费劲呢!” “你凭什么拦在里头?” 他骂的不过癮,呸了一声,一大口黏痰当即落在了带刀侍卫们的黄褂子上。 老九也跟著接口挖苦: “哎呦,我说老十你心里有点数吧!” “咱们现在进宗人府还是好的呢!” “等日后太子坐了龙庭,指不定要怎么折腾咱们!” “你等什么?还不赶紧扣头谢恩!” 老十七毕竟年幼,见两个哥哥突然闹起来,一副要和御前侍卫们走把式练练的架子,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一时间,哭声,骂声,挖苦声不绝於耳…… 有几个进宫请旨递本子的朝臣,见这边皇阿哥们和侍卫们撕扯上了,也不著急了,就站在乾清门外,嬉皮笑脸的看著热闹。 林煒明白自己现在代表的是康熙,老九老十胡闹在官员面前胡闹,是在打老皇帝的脸,便喊了一声:“图里琛!” 过了半天没人答应,林煒只得皱著眉头问身边的侍卫:“图里琛呢?” “他干什么去了!” “图大人护送二爷面圣去了。” 好你个图里琛! 真不愧是个人精! 护送的可真是时候! 林煒只好又冷声喝道:“德楞泰呢?德楞泰在哪儿?!” “在这儿!”一个精壮的蒙古汉子从侍卫中站了出来。 “皇上口諭要將九阿哥,十阿哥拿至宗人府!” “他们两人意图抗旨,你还在等什么呢!!” 德楞泰脸色一紧,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个,这个没问题吧?” “皇上他老人家不会生气吧?” 和图里琛一样,德楞泰也来自孝庄老家科尔沁蒙古,只不过他可比图里琛“傻”,还保留了蒙古汉子的憨厚质朴。 “我保你没事儿!” “快去!” “万岁爷怪罪下来,我一个人承著!” 德楞泰听林煒敢保,立时应道:“得令!” 他一挥手,六名五大三粗的蒙古侍卫立刻站了出来,越过侍卫,粗暴地控制住了老九老十,架起他们,往宗人府走去。 隨著两个人的叫嚷声越来越远,林煒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老四,老八,老十三,嘆了口气,低声说道: “皇上对其他皇阿哥们还没有旨意。” “只能委屈几位阿哥在这里跪著了。” 说完,他便转身而去,回上书房復旨去了。 林煒沿著御道快走了两步,还没进上书房的门,便听老皇帝在给二阿哥上课,他只得悄悄的走了进去,挨著马齐站定。 “你受人魘镇,作出了许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朕能体谅。” “但你仔细想想,古往今来有多少个正人君子被邪术控制住了的?” “所谓邪不胜正,要朕看,归根结底这个病根还是在你自己。” “其实这个道理寻常老百姓都懂,说白了,还不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吗?” 此时胤礽已然恢復了平静,连忙躬身回道:“皇阿玛圣训极明!” “儿子一定好好体会皇阿玛的教诲,回去也多读点修身养性的本子,提升德行!” 沉默了一会儿,老皇帝呷了一口茶,这才沉吟问道: “这次朝廷里那么多臣子没保你,你是怎么打算的?” 在林煒看来,这个真真算是个送命题了。 胤礽如果希图东山再起后,或是贬謫或是废黜这些没保举他的官儿,那证明他就没有成为圣明君主最重要的潜质,仁德。 可如果一味的忍让退缩,像康熙这样一向强势的主儿,能喜欢一个脓包儿子? 可二阿哥似乎早就想好了应对说辞,立时躬身回稟道:“就像皇阿玛说的,单凭儿子犯的过失,就算皇阿玛永远不原谅儿子,儿子也怨不得別人。” “儿子若是不失德行,大阿哥的奸计怎么能得逞?百官们又怎么能离我而去?” “所以儿子不敢心存怨恨。” “正巧诸位大人都在这了,儿臣也想请他们做个见证。” “我刚才的话若是违心之言,必再遭废黜!” 第三十八章 子胥抉目(求求追读) 林煒一眼扫过去,胤礽对著康熙半躬著身子,眉头紧皱,说的是痛心疾首,光明磊落,仿佛他还真是一个听得进劝诫的人儿了。 老皇帝听的频频点头,身旁的马齐似乎也鬆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放鬆了下来。 可林煒却觉得胤礽表现的过於坦荡,不合情理了。 情理情理,情在理先。只要是人就会有情,没有了情,岂不是成了六根清净的泥菩萨了? 张廷玉保胤礽,说自己是出於几十年的君臣情分,就算康熙真不中意胤礽復立太子,退一步还有理在那块呢! 可胤礽却跳过了情这一部分,直接站到了理上,对肯定是对的,但总是没给自己留下缓和的余地。 老皇帝点了点头,眼神轻飘飘的扫过林煒: “宣朕的口諭了?” 林煒站出队伍,躬身回稟道:“回皇上。” “臣已经將圣上的口諭传给了诸位阿哥!” 並將刚才的传旨经过,简要的匯报给了康熙。 康熙原本刚端起茶杯,却听林煒说老十老九对旨意“似有不解之处,想要面圣聆听圣训”时,就知道这两个儿子肯定是没少闹腾,指不定又惹出多少笑话来。 他啪的一下放下茶杯,冷笑道: “哦?” “这两个人倒是肯为他们的八哥豁得出去!” “他们俩不是喜欢和八阿哥胤禩结党吗?” “张廷玉!” “传旨胤禩,告诉他朕管不好这两个儿子了!让他替朕好好管教管教!” 老皇帝倒是雨露均沾,让自己传了八阿哥胤禩乃辛者库贱妃所出的口諭,此时又让张廷玉去传,让老八替他管教儿子的圣旨…… 怎么管教? 八阿哥若只是口头管教,流於形式,老皇帝又要找茬整治老八了! 只怕老九老十少不了要受些苦头了! 执行的人还是他们一直保举的八哥! 就在康熙到了上书房,这短短的不到一个时辰之內,他就解决了朝堂上喧闹多时的保举太子事宜…… 先是废了老八,眼瞅著二阿哥又要復位了。 老皇帝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 真是把他帝王权术和对二儿子的爱展示的淋漓尽致…… 康熙又扭头看向了胤礽,谆谆教诲起来:“朕罚他们,是为了惩戒他们不尊朝廷的礼制!” “但你也得琢磨琢磨,为什么大臣阿哥们都愿意保八阿哥呢?” “他性子和善,为人处世和学问见识都是阿哥里一等一的。” “三阿哥愿意读书,很懂礼仪,很安分。” “四阿哥呢?公忠廉能,愿意担些担子,就是做事太较真儿了。” “五阿哥秉性平和,持躬谦谨,是阿哥里面心最善的……” 老皇帝生怕胤礽记著这几个弟弟的仇,一个一个如数家珍的说著他们的长处。 他正说在兴头上,却只见图里琛走进上书房,跪地稟告道:“万岁爷,十四爷他吵著闹著要见您……” 康熙眉头一皱,险些被图里琛气笑了: “不是。” “你和德楞泰你们俩今天是怎么了?犯了什么病了?” “让他滚一边儿去!” “朕不愿意听他什么整顿军务的高见!” 在老皇帝眼里,老八为了预防举荐太子中吃了瘪,想出了一个推举老十四整顿军务的连环计,京城里有得了百官拥护的老八,如果老十四再有了军权驻节在外…… 他们这几个儿子胆子大的很! 难保不搞出灵武即位这种事出来! 可图里琛还是跪地不走,结结巴巴道: “十四阿哥像是疯魔了一般……奴才实在是拦不住啊!” “他大叫著要见您,不然……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不如学伍子胥挖了双眼掛在乾清门上,伍子胥是谁奴才不知道,不过挖眼睛总不是好事儿啊!” “奴才实在担不起这么大职责,只能来稟告您了。” 伍子胥一夜白头扁舟入吴,帮助当时弱小的吴国厉兵秣马,仅仅几年的时间就帮吴国先后伐楚灭越,成了新一代的春秋霸主。 他虽立下了无数功劳。可下场却不好,因得罪了小人,被吴王赐死了。 临死之前伍子胥曾经发出毒誓,要求自己的家人挖出自己的双眼,掛在城门上。他以后要亲眼看著这个城池被攻破,敌人进城灭掉吴国。 自此以后,伍子胥的“抉目”与比乾的“剖心”並称极端忠诚的象徵。 老十四在这个时候说自己要学伍子胥,表面上是在表达自己对大清忠心耿耿,暗戳戳的还有一层不听他的话,大清就要亡了的意思。 老皇帝哈哈大笑: “好啊!” “好啊!” “张廷玉,你说朕的儿子们是不是都出息了?” “一个是八贤王,一个都能自比伍子胥了!” “走!” “都跟著朕去听听十四阿哥有什么高见!” 说罢,他也不等二阿哥胤礽去扶,直接一挥袖子,起身便走。 康熙带著眾人径直出了上书房,只见十四阿哥在乾清门外举著摺子,被御前侍卫和阿哥们拦著,高声喊道: “我要见皇阿玛!” “你们凭什么拦著我!” 其实,林煒一听老十四频繁上想出京整顿军务的摺子,就知道他听明白自己给的暗示了。 只是老十四自比伍子胥的口气太大,林煒又不懂兵,还真不知道他能以什么理由出京。 最大的可能,便是他闭门求问自己那天,自己说的那句:思考问题要从多个角度去考虑,想要全面的看待一个问题,最有效的方法,便是调查研究。 也不知道他这两天调查研究出什么了。 康熙见十四阿哥闹腾的厉害,阿哥们围在一旁,几个御前侍卫还都有些畏手畏脚,拿不住他,便冷笑一声:“呦!” “这不是十四阿哥么?” “他们都敢拦了你的大驾了,那还了得?” “你想见朕还是要讲什么劳什子整顿军务的事吗?” “朕明摆了告诉你,朕的大清不是夫差的吴国,好的很呢!” “要操心,也轮不到你老十四来操心!” 周围看热闹的臣子越来越多,他们一见康熙来了,顿时和侍卫们黑压压的跪下去一大片。 十四阿哥面不改色,向前跪了一步道:“儿子想要见皇阿玛稟告国事,四阿哥不许!” “举荐太子是国事,为什么整顿军务就不是国事?” “儿臣斗胆请皇阿玛治四阿哥的离间父子之罪!” “请万岁爷公道处置!” 十四阿哥语气直不隆冬的,像是块砖头的直接砸向了老皇帝。 第三十九章 难说(求追读!) 老皇帝被噎得微一愣神,半晌后,才冷笑著讥讽道: “真难为你老十四了,如今也是翅膀硬了,能替朕操心上国事了!” “怎么?” “今儿天晴了,你心情好要学伍子胥整顿军务。” “明儿天阴了,你是不是要自詡尉迟敬德,为你八哥搞出一个宣武门之变了?” “朕可受不起你这样的操心!” 十四阿哥並不害怕,看了看康熙,跪行两步,又重重的扣头下去: “儿臣本不想奏举荐太子的事,不过皇阿玛既然问了,儿臣就不得不进言了!” “儿臣想问问皇阿玛,八哥到底犯了什么事,不能立为太子,还连累著九哥十哥都被拿了?” 康熙的表情阴晴不定,仿佛是一把刀子从十四阿哥身上刮过:“呵呵,犯了什么事?” “犯了什么事,林煒难道没传朕的口諭吗?” 老十四毫不示弱,脖子梗著,硬邦邦的顶了回去: “儿臣当时没在,不过也听五阿哥说了!” “八阿哥胤禩乃辛者库贱妃所出,断不可立为太子!” “这是莫须有!” “圣人出身不问高低,太子是天家重器,岂能因为一句莫须有就定了罪了?” “皇阿玛前让佟国维下詔书,明令百官们举荐太子,还说惟公意是从,如今眾人共同推举八哥,皇阿玛反而不认帐了?” “煌煌天朝朝令夕改,推举出来的太子不用,反而违背前言,想要復立太子,就算太子强行復位,又如何能服天下人?” “儿臣想知道,是哪个小人在皇阿玛面前进的谗言,朝廷能出如此乱令!” 老十四的话有理有据,顶的老皇帝噎住了一秒钟,他目光阴冷,说道: “听你这个口气,不立你八哥当太子,朕的身边就是有小人,你就要清君侧了?” “好啊!” “你是想学吴王刘濞,还是想学唐肃宗李亨?” “再不然学学朱棣的靖难之役?逼死朱允炆,自立成永乐皇帝?” 一听康熙举的这几个例子,十四阿哥颤了一下,眼神犹疑了一秒,但很快恢復驱散怯懦,镇静下来: “儿臣不敢谋逆,但儿臣想为八哥喊冤!” “八阿哥才识宏博,雅量高致,礼贤下士,並没有什么过失。” “万岁令人举荐於前,又命人无端索拿於后,百官手足无措,阿哥惶惶不安,往后谁还敢再奉詔办事?” “遵旨是死,抗旨也是死,请万岁给儿子指一条活路!” 老十四似乎也是说到了伤心之处,犟著不肯服软,磕了一个头,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滑落。 林煒暗自感慨,德妃的这两个儿子,都是狠人啊! 他这话看似是在为八阿哥出头,但在老皇帝都明说了不可能立老八为太子的情况下,反而是把老八架在火上烤了。 倒是为自己搏了一个替兄弟仗义执言的名头。 一直跪著的胤禩知道任凭老十四再这样说下去,自己算是彻底完了,颤声劝道:“十四弟,你別再说了!” “你这是想发送了你八哥吗?” 二阿哥胤礽一听八阿哥开口说话了,也连忙跪了下来:“十四弟,你这是冲我还是冲皇阿玛呢?” “你少说两句,我给你跪下来赔不是了,求求你彆气皇阿玛了行不行?” “皇阿玛,他是咱们的父亲啊!” 说完,他还真挤出了两滴眼泪来。 老皇帝也是一个顽主,四十几年来,凡是国事都是圣躬独裁,从来没有认错过的,如今当著这么多阿哥官员,被老十四顶得难以反驳,如何能抹开脸面? 他厉声喝道:“你们都给我闭嘴!” 隨后立刻阴冷著脸,盯著十四阿哥,冷冷的笑著说道:“朕偏偏就听不得你这忠言了,你想怎么样?” “家有諍子不败其家,国有諍臣不忘其国!” “皇阿玛不听,儿臣也非说不可!” “嗬?不听你的,我大清就要亡国了?” “难……难说!” 康熙又惊又气,只觉得气血上涌,浑身发抖,就连腿也被气得直打颤,他哆嗦著摸了摸腰间,却发现没有佩刀,想要找图里琛,又发现这廝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躲得远远的了,他左看右看,一把拉过身旁的一名侍卫,抽出了他的大片刀,暴怒道: “好畜生!” “朕今天就要当一个昏君了!” “朕宰了你!” 眾多阿哥们原本乐得看眼,一看老皇帝真要清理门户了,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反正一拥而上,抱腿的抱腿,拦腰的拦腰,用各种方式挡住了康熙。 五阿哥有些口吃,用双手抱住康熙左腿,磕磕巴巴的哭诉道:“皇……皇……皇阿玛,十……十四弟,年少……年少气盛……” 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虽不对付,但毕竟一母同胞,见康熙真要杀子,也不得不抱住他的右腿:“皇阿玛息怒!是我拦著的十四弟!” “你要杀他,就先杀我吧!” 老十七刚刚止住哭泣平静下来,见皇阿玛真抽出了大片刀,要杀人了,又嚎啕大哭起来…… 康熙看著眼前的混乱场景,儿子们的或是装模作样,或是惊恐万分,一口气没倒腾上来,眼前的红墙慢慢变灰,居然昏死了过去。 这一下,可嚇坏了在场的所有人! “太医呢?快传太医!”马齐虽然刚才和康熙顶牛,但几十年的老哥俩了,见老皇帝突然晕倒,当真是惊了,立刻大声传太医。 他扶住康熙,也不顾君臣位分,指著诸位阿哥们破口大骂:“有你们这么当儿子的吗!” “我要是你们爹,早就废了你们!折了你们的腿了!” 张廷玉挤过人群,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天青色的小瓶,惊慌道:“我带了苏合香酒!” “快给万岁爷服上!” 一旁看热闹的大臣见康熙昏倒,也瞬间涌了上来,一时间,叫人的叫人,哭泣的哭泣,场面一片混乱。 皇上若是真龙驭宾天了,此时太子还没復位,到底应该由谁继位? 每个人在展示忠心的同时,也想获得最新消息。 马齐毕竟跟了康熙几十年了,是真心为康熙著想,他见人越聚越多,如此下去太医都进不来,更何况圣躬违和的消息传出去也不好,立刻吩咐道: “不行!” “这里人太多了!” “张廷玉,咱们先带皇上回养心殿!” “林煒,你给我留在这善后!” “若有一个人走漏了消息,我拿你是问!” 第四十章 调查研究法(求追读!) 事发突然,变起肘腋,从始皇帝开始,有多少人趁著皇帝病倒的机会夺取了最高权力?林煒知道,无论如何此时不能犹豫,必须果决! 他立刻进入状態,皱眉高声布置道: “图里琛!” “你速带三十名侍卫护卫皇上周全!” “德楞泰!” “今天所有阿哥都不得出宫,全部到乾清宫休息!” “不得和外人接触,也不得靠近养心殿一步!” “若出半点差池,我拿你是问!” 按照常理,父亲昏倒了,所有儿子都应该在场。 可康熙的家天下与寻常老百姓不同,要是顺顺利利的留下传位詔书还好说,最怕的就是一息尚存,但又无法说话的情形. 此时对老皇帝威胁最大的,反而是他身边的这群儿子们! 老十三,老十四久处行伍,谁知道他们有哪些手下希图大事? 老八就更不必提了,和西山锐建营、丰臺大营的管带,提督有著千丝万缕的关係! 就连一向號称孤臣的老四,据说也和新点的九门提督隆科多暗中勾勾连连的! 这群人但凡有了贪天之功的念头,一旦侥倖成功,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但只要把阿哥们控制住,外面的那群人就翻不了天! 四阿哥也反映过味来,皱眉高声道:“林煒说得对!今天谁也不许离开!” “否则就是意图忤逆!” 有了亲王的支持,侍卫很快就行动了起来。 林煒又隨手拉过一名侍卫:“你现在立刻就去通知皇城守卫,从现在开始大內只许进,不许出!” “快去!” 他又一挥手,叫来一名上书房奏事处的官员,附耳低声道:“你一会儿把今天所有进大內的人的名字记下来!交给上书房!” 这名小官儿知道自己的运势来了,连忙点头应了下来。 就在老皇帝被侍卫们抬进养心殿的时候,一直灰扑扑的天儿,终於飘下了雪。 …… 老皇帝的病情比林煒想的要严重。 子初时分,养心殿內还有太医不停进出,马齐和张廷玉也一直没露面。 好在乾清宫那边很安静。 当然,也由不得他们那里不安静。 林煒回过头来,又往养心殿內送了三十多名太监,美其名曰伺候诸位阿哥们。 皇阿哥们也知道,唯一的机会就是趁著老皇帝昏倒的那一刻,抢出宫去搏一搏!现在林煒代表上书房控制住了局势,皇阿哥们反而互相监视起来。 林煒披上佟国维没来得及带走的紫貂大氅,慢悠悠的踱出上书房的值夜班房。 雪已经停了,青金地砖上薄薄的铺了一层似雪非雪的冰茬儿,银闪闪亮晶晶的,冰轮冷幽幽的掛在天上,时隱时现,忽暗忽明。 紫禁城內没有树,可清廷总用胙肉祭祀乌鸦,这群黑鸭子无处落脚,只能落在各大殿的屋脊上,时不时的煽动翅膀,发出扑棱扑棱的声音。 林煒原计划慢慢给老皇帝渗透马哲思想,再找机会传递给阿哥们,今天这个意外,倒是提醒他得加快进度了。 经过今天,林煒算是发现了太子胤礽色厉而內荏,並不是一个愿意接受新思想的人,他一旦上位,只怕朝堂上没自己待的余地; 老八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宽厚仁德,但他身边的狗头军师太多,就算夺嫡成功了也未必有自己的位置。 老四和老十四的问题大致相同,力量太弱,在老皇帝的这场夺嫡考试中,有些偏科了。 “林大人?” “万岁爷传你进去!”不知什么时候,李德全站到了林煒身后。 林煒一见是康熙的隨身太监,急忙问道:“皇上醒了?” 康熙在整个封建王朝中都算数得上数的开明君主,他若是没事,对传教大有好处! “嘘嘘嘘!” “皇上他老人家不让说!”李德全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顿了一下,换成了笑脸:“林大人,你这次真是立了大功了!” “万岁爷醒来以后第一件事,就问诸位皇阿哥们在哪?” “听张中堂说都被你控制在乾清宫了,这才宽了心,又眯了一会儿!” “现在刚一转醒就传你覲见!” 林煒也不废话,跟在李德全身后,趁著夜色深沉,验明身份,钻进了养心殿。 养心殿內,老皇帝龙袍已脱,只著了一件金色湖丝对襟內衬,半靠在龙床上,能看出来,还很虚弱。 马齐和张廷玉侍立在侧,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老皇帝原先正和张廷玉他们说著话儿,见林煒来了也没停,嘆道:“给朕念念老十四的摺子。” 张廷玉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奏摺,缓缓打开,还没等开口,便见摺子缝里滑落一串黄沙。 “伏望陛下圣裁:儿臣爱新觉罗·胤禵叩请父皇万安。儿臣以为用兵之道,首在调查研究。儿臣自九月廿九离京赶赴榆林……” 张廷玉接著娓娓道来,林煒也明白了老十四摺子里说了啥。 康熙当年亲征葛尔丹时,为了补给方便,在榆林设立了一个军粮库,排了绿营兵日常驻守,如今里面还有六十多万担军粮。 现在葛尔丹大患已除,榆林闹了沙灾,大风吹起来时,城里水井都得盖上盖子,否则肯定会被沙子填死。风沙停了,城门外的沙丘和城门差不多高,城里边的人想出去,都得挖开沙子才能出城。 当地老百姓们受不了了,找到了县太爷,然后就这样一层层上报到了户部,希望可以拨银治沙,户部和工部一研究,觉得治沙成本太高,不划算,不如直接把城里的百姓疏散了,榆林就那么空著。 然后两部共同行文,递进上书房。 可老十四却隱隱觉得不对。 他去兵部问了问,兵部说没问题,就算榆林没了,也可以在別的地方存粮。 然后他就想起了林煒教的调查研究法,老十四居然在九月廿八那天,违背了皇阿哥无詔不得出京的规矩,星夜兼程去了榆林! 到了绿营驻地,他发现风沙太大,居然改变了榆林地貌,原来兵部木图上標註的许多可以过运粮车的地方,如今都不能用了! 榆林成了附近唯一的军粮支应点! 西北一旦用兵,没了榆林的支应后果不堪设想,也就上了这个整顿军务的摺子。 林煒暗暗吃惊,自己和皇阿哥们没讲太多调查研究法,而且十分浅薄,老十四居然就这么记下来了? 还真用调查研究法,发现了实际问题? 今天才十月初九,满打满算才一旬的时间,十四阿哥就从北京到榆林赶了一个来回? 只怕他连夜赶路,都没时间休息! 怪不得摺子里会有沙子! 康熙听完摺子,沉默了好一会。 “这个调查研究法,不就是林煒马哲教里常说的解决问题的法子吗?” “阿哥里属他最淘,朕让他听课,他能拿弹子打老师傅!” “没想到他还真听进去了。” 老皇帝嘆了一声,胳膊一撑,李德全便赶忙服侍他躺下。 “老十四大了,让他去吧!” 康熙转身侧躺著,用后背对著眾人,年迈乾涩的嗓音道:“林煒今天处变不惊,措置有方……” “朕乏了,你俩研究著赏吧!” 第四十一章 復立 过了下元节,日子就像是长了脚似的,一路狂奔。四九城里,先有娃子们燃了炮仗,后有姑娘小姐们闹元宵赏灯,永定河冻了又化,化了又冻,直到春水鸭碧,岸柳吐黄,紫禁城的砖缝里也抽出了细枝儿的何首乌青蔓,老天爷这才宣告了倒春寒就此停了,康熙四十八年的春天终到了。 趁著三月初九春耕大祭,康熙把废了半年之久的二阿哥又重新立为太子。还是老章法,皇帝坐镇乾清宫,张廷玉起草文书,马齐祭告天地社稷,胤礽又搬回了毓庆宫读书学政。规矩也都是老规矩,皇帝用过一次的御笔转给毓庆宫,曹寅贡的物件也按往常规制赏给太子,一件儿不多,一件儿不少。 为了场面好看,老皇帝也把老九老十从宗人府放了出来,老八想要告病也不允,老四依旧担著户部的担子,仿佛掀起了朝政轩然大波的百官保举太子的事儿,从没发生过。 要说一点儿影响也没有么,也不是。 太子原先在朝堂上的班底或废或黜,没几个老人在了;佟国维被闭门读书,也没个启用的音信儿;八阿哥手底下的那帮子人,也都被撵回家不少。 皇阿哥们在这场风波中受损颇大,唯二获利的,就只有老皇帝和林煒了。 老皇帝敲打了太子,清洗了朝堂,让百官们明白了,他常说的“天下大权,唯朕一人受之,一人操之,断无旁落之理!”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煒则从正五品的礼部郎中,升任为从四品的內阁侍读学士,除了需要典领奏章,还领著给皇阿哥和大臣们讲马哲教的差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皇帝在上书房那句“你的马哲教,朕很喜欢,朕对你期望大”的原因,来听他课的大臣阿哥们,是越来越多了,也有不少督抚给他写信,討论实际的政务问题。 就比如浙江巡防苏长风是八阿哥的奶公,原本是最保守的那个,和林煒笔谈几日后,开始在杭州试行丝织女工的“同工同酬”制度。 福建巡抚衙门算是老九的半拉门人,听闻浙江民变没用兵就平息下来,大为惊奇,也將一些废弃茶园收归国有,准备尝尝林煒说的“生產集中制”到底是咸是淡,有没有好处。 四川的年羹尧和李卫就更不必说了,年羹尧不敢大刀阔斧的改革,就让李卫充当了急先锋,李卫听了林煒说的“超额累进税率”,自己琢磨出了拥有田地的人越多,缴纳的税越多的点子,还准备试行所谓的提高工人待遇,岗位分配製度。 这就是林煒想要的,改革也可以从上层开始。 康熙见著老八老四比赛似的推动朝廷改革,对他们两个人的观感大为改变。 先是撤了四阿哥“喜怒不定”的断语,后又对老八也好生宽慰,点他当了刑部的领部阿哥,完全看不出他曾说过八阿哥乃辛者库贱妃所出这样绝情之语,搞得八阿哥集团又燃起了夺嫡之心,总请林煒去讲课。 处理完这些事儿,老皇帝也觉得头大,想要鬆快鬆快,就把去承德避暑的时间提前,然后直接由承德南巡,去见见遗老,看看民情。 这日,林煒和往常一样,由隆宗门进入大內,前往內阁大堂东厢的签票房。 他这个侍读学士本就是一个虚职,按月领俸禄就成,真正的活儿,手底下的笔帖式和留在京城待补缺儿的进士就都替他干了。 但老十四在外整顿军务,经常给他写信求指导,阿哥又不像封疆大吏有门人坐京接收信笺,只能將信统统邮寄到內阁。 还有一个经常给林煒写信的,便是狗儿了,只不过他用的是邸报,得到雍亲王府去取。 林煒进了衙堂,只见原本应该乾净敞亮的大堂乌烟瘴气的,內阁一把手张廷玉跟著老皇帝南巡去了,这群人就是彻底放飞自我了。 有点菸锅的,有摸纸牌儿的,有唱崑曲名篇《西厢记》的,有比赛涂《九九消寒图》的,反正就是没一个人正经干活儿的…… 也难怪,老皇帝一南巡,太子坐镇京城监国后,所有举荐过八阿哥的大臣上的摺子看都不看,一概驳回,负责上传下达的內阁也没啥事儿可做。 马齐原是对下属管的最严的一个人,最见不得这群人胡闹,但他一见太子这幅模样,生怕伺候不明白这位復立的太子爷,直接告病回家抱孙子去了。 “林大人,整一口不?” “这是安徽臬司衙门新贡上来的菸叶,香,有劲儿!”一名吏部的老郎中,笑著將手中的白玉菸嘴递到林煒面前。 “王大人,我消受不了这个,您自己来!”林煒从公信袋里取出老十四写给他的信,笑著回绝道。 康熙独爱葡萄酒,厌恶菸草,但奈何三月时值吏部“大计”考核外官,各地衙门都知道京爷好这一口儿,生怕这些爷狼毫一抖,自己考核从二等的“才长”变成三等的“政平”,纷纷上贡特色菸丝,供他们享受。 这老郎中吸了一大口,眯著眼睛感慨道:“林大人亏大发了!” “人间乐事,唯在烟火之妙啊!” 他边走边摇头晃脑道:“徽州的红方印果真一绝!” 因为安徽上贡的菸丝会盖一个红色的方戳,这群人中间就对徽州菸丝有了一个“红方印”的別称。 林煒挤过正咿咿呀呀唱曲儿的侍读学士版崔鶯鶯,来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展开信件。 康熙也明白老十四出京是为了避祸,也就给了他一个整顿军务的虚头差事,具体没说做啥。 换个角度来看,老十四啥都可以管。 老十四为了展示能力,先治了榆林的沙患,后又用林煒教他的“调查研究”的法子,从陕西到北京一路上的八旗绿营驻地都要去“调查研究”一番,最近又到京城附近的古北口观兵去了。 这封信,大意就是他觉得古北口八旗的战斗力下降的太厉害,变著儿的不听使唤,但又找不出原因,希望林煒能过去帮帮他。 看完了信,林煒大致明白了为什么。 这群八旗兵原先是豪格的手下,他们跟著肃亲王从山海关打到了成都府,原以为到北京就可以封妻荫子回家养著了,谁成想多尔袞得势,直接把豪格下狱搞死了。 领头的没了,手下的人能有什么封赏? 这群大头兵的先祖没吃上铁桿庄稼,心里本就有气,再加上不断有高层往里掺沙子,下级军官动不动就体罚士兵,大头兵们不服上级,上级也只想著喝兵血,吃空餉,久而久之,士兵们也就没了动力。 林煒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应该从军官入手。 这群低级军官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但又都是靠著恩荫或者买官上去的,没有军功,根本无法让这群跟著康熙西征过的士兵信服。 林煒抬笔,写下了提醒自己讲课时的要点:“如果想改变兵卒们这种不服管的状態,首先要有严格的纪律,其次最重要的,就是让士兵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可以先从伙食灶入手,士兵们的军餉一定要落实到位,坚决杜绝吃空餉,喝兵血,倒卖军需这种事!” “其次要重视士兵们的思想建设工作。可以將阶级分析法和矛盾分析法教给他们……” 他已经决定,明日便动身前往古北口。 也许,这群兵就会是大清朝的星星之火,未来是可以燎原的。 正写著,林煒只觉得刚才还十分吵闹的內阁官房,突然安静了下来。 再抬眼一看,只见毓庆宫的掌宫太监何三儿,拎著一筐春杏儿,笑呵呵的站在林煒面前。 第四十二章 太子 何三儿笑呵呵道:“诸位大人们继续!” “大人们高兴了,主子也跟著高兴!” 话虽如此,可这些人都知道太子復位后心气一直不顺,也就默默地收起了烟锅和纸牌儿,唱戏的也从八仙桌上跳下来了。 何三儿扫了一眼眾人,继续道:“林大人,运河化冻了,山西贡上了五百多斤沙金红杏,主子让我带点给您尝尝。” 闻听此言,在场的官儿都有些眼红。 林煒被未来的皇帝欣赏了? 那看来封侯拜相指日可待了! 他们都知道这是因为林煒保举了太子的缘故,有些眼红的,开始愤恨为什么自己赶不上这种机缘了。 这群官儿品级低,没上摺子的权利,康熙真要给了他们递摺子保举太子的特权,估计保的也是老八。 林煒起身,准备双手接过竹篮,刚准备说两句场面话儿应付,就被何三止住了。 “林大人,您別挑我不识趣。” “送杏的车刚到內务府,主子就想起您了!” “主子的心在这呢!” “谢恩的话,我觉得还是您亲自去说合適!” 何三儿就差点明了你未来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在场的官儿更眼红了,林煒没办法,只得跟著何三儿前往了毓庆宫谢恩。 何三儿在前面引著,林煒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不到一会儿,两个人便沿著连廊来到了毓庆宫门口。 只见不少堂官儿闹哄哄的堵在门口,其中大部分都是和老八打得火热的那群人,什么户部尚书王鸿绪,工部左侍郎揆敘,领侍卫內大臣阿灵阿,都是想见太子而不得。 “河南的桃汛眼瞅著就要来了,我今天必须得见太子,说什么也得定个章程啊!” “你给我往后稍稍!举子们都到京了,春闈马上就开始,谁主持南北闈?出什么题目?这都还没谱呢!你桃汛再急,不是还没来吗?” “谁说没来的?苏北发了大水,整个江苏有一半都泡在黄汤里!现在賑济的粮食还有一大半没著落!到底是从山东调还是从苏南均?太子再不拿个主意,就要人吃人了!” 这群人口中念叨著都是天顶天儿的朝廷大事,吵著闹著要见太子,可都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侍卫给他们的回答只有一句:“太子爷身子不爽利,恁谁来了一概不见!” 可何三儿就像没看到人一般,带著林煒穿过人群,在眾目睽睽之下,一个从四品的小官就这么不用通报,越过诸多朝廷大员,直接就进了毓庆宫。 两个人进了宫门,没走几步,便远远的就看见太子躬著身子和一群太监围在一起,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仔细一听,却听到几声蟋蟀叫,原来是在斗蛐蛐。 太子见林煒来了,也没紧张,隨口吩咐道:“你们接著斗!谁贏了这个紫金钵盂就赏给谁!” 隨后一甩辫子,自顾自的朝著宫內走去。 外面的大员们闹翻天了要见太子,可太子却像没事儿人一样,看太监们斗蛐蛐? 林煒顿时觉得,坊间流传的太子每天夜里都要微服出宫,去酒肆寻欢作乐的传言,大概率也真的。 太子来自来到宫內的须弥座坐定,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凉茶,呷了一口,伸手示意林煒也坐:“坐,你也坐!” “你是我的人,用不著那么拘束!” 隨后便吩咐太监道:“上茶,上好茶!別上那些对付人的玩意儿!” 林煒不愿意在毓庆宫內久留,想著客套几句就走了算了,外面那么多朝廷大员等著,自己长时间留在这里面算怎么个事儿? 万一太子看太监斗蛐蛐的事儿,被人懟道皇帝那里,自己就单纯因为没諫纳,就得跟著吃瓜落! 他站起身刚想说话,就被太子用话堵住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见他们不近人情了?” “其实不是那么个事儿!” “皇阿玛让我监国,可老八那群人纯属找抽!” “给我的摺子,也都得发给了承德一份儿。怎么,等著挑我的毛病唄?” “成!那我也不批了!” “等皇阿玛的旨意批回来了,我照著改改不就得了吗?” “哎!” “经过这么茬儿事,我算是品明白了。” “人啊!” “只要不做事,就不会做错事!” 太子的能力才学其实很不错,完全可以独自处理政务了,如今这样,只能说是被康熙压怕了,学会了偷奸耍滑了。 林煒接过太监递过来的盖碗,刮去浮茶,品了一口。 嗯, 不错! 毓庆宫的东西真是不次於老皇帝用的了。 林煒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劝胤礽,自己心里实在是太堵的慌的了,开口道: “如此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承德往返京城,再加上誊本奏事的程序,怎么著也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咱们坐著吃茶,一天也就过去了。” “可是灾区就不知道要饿死多少灾民啊!” 太子笑道:“嗨!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 “我当了四十年太子,还不懂怎么賑济吗?” “前年山东减了赋,现在可以出点力,去年浙西田亩大熟,也能匀一点份额,让底下那些巡抚衙门互相沟通一下有无,对付对付也就过去!” 林煒一愣。 太子当真是好记性! 前年山东减的可是一个小税种的赋税,连自己天天看內阁的奏本都记不太清,去年浙江也不是全部地方的收成都好,太子居然也能记得一清二楚? 可太子越是有能力,就越显得不成熟,甚至有点坏了。 让下面的人互相沟通,那还要朝廷干什么? 等那群封疆大吏扯皮结束,估计问题本身都被解决了,因为灾民早就饿死了! 林煒依旧劝道:“为什么不能从国库调银子?苏北过水,今夏绝收,这不是一两个督抚就能解决的事!” 太子皱眉道: “賑济灾民一下子要拿出二百万两,这个数太大了,我是不敢做主。” 似乎想起了被废时的光景儿,他又突然怒了:“再说了,朝廷上都是老八的人,就算用银子賑灾了,钱也都进了他们的口袋了!” “我就看不得老八这群人舒服!” 太子大手挥手,吩咐道:“何三儿,拿过来给林大人看看!” 只见何三儿屁顛屁顛的拿来了一个厚厚的奏本,呈到里林煒手里。 里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这次岁考不合格的官员名单,里面大部分都是为八阿哥上过保荐奏摺的官。 京察的京官不是“不谨”就是“罢软”,大计的外官也都是“贪”、“酷”,最好的也是“浮躁”,连降三级使用。 外官儿们天天差人往京城上贡,还以为吏部郎中的笔锋能抬一抬,谁知太子早已定好了章程。 这就是他在康熙面前起誓的绝无怨愤之心吗? 他不是没能力处理好朝政,在老皇帝面前,疲软的像一摊烂泥,在低下的这群官儿面前,则又变得刚愎自用,一言不纳了? 只怕故意不给江苏拨賑济粮,拖著河道总督衙门桃汛的事,拿著礼部的春闈不决议,也是因为他们保了八阿哥! 可……可刚刚迈上正规的改革怎么办? 林煒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突然看到“酷”的那一档后面,跟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成都府金堂县县令,李卫。 第四十三 教条 李卫信里说他的火耗不进私门,也只收三钱,还信誓旦旦的承诺要践行林煒教他的,在县里办官营工厂,推动全县识字运动,建立“痘诊局-惠民药局-民间铃医”三级医疗防控体系,老百姓感谢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被评上酷的断语? 李卫可是自己的改革试验田,怎么能就这塌方了? 林煒皱眉问道: “李卫在金堂县试行这个超额累进税率制度,向內阁上了一个条陈说这个法子好,想在全府试行,节略递到了毓庆宫,不知道太子看了没有?” 太子又呷了一口茶,无所谓道:“嗨!” “要我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阿玛的政令哪里不好?没事瞎改革什么!” “林大人,你和老八手底下那群人不一样!” “你是正经人,他们愿意搞什么么蛾子就让他们搞去!” “反正出了差池,皇阿玛找的也是他们!” 涉及民生的也能是小事? 再小的事不比你斗蛐蛐大? 老八还知道康熙不尚空谈,喜欢自己的马哲教,转头就要求手下的门人,必须想方设法写信到內阁求政,你身为太子,给你机会了你反而不用? 林煒品出来了,太子被嚇得畏手畏脚,成了朝廷上最大的守旧派了。 只知道抱著圣训不思改变了。 可他怎么又敢半夜微服出宫,去卖春的? 林煒见太子无视民生,也有几分火气,暗吁了一声,控制住脾气,劝道:“太子,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恐为皇上不喜啊!” 太子一愣,斜睨了林煒一眼,幽幽道:“林煒,因为你保我,我愿意尊你一声大人。”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你也別心里不服,总想著和我慪气。” “我以前就是对底下的人太过纵容,才弄得人人上头上脸的!” “李卫我知道,不就是老四府上的那个奴才吗?最能胡闹的那个!” 太子越说越气,语气也跟著急了起来:“还说什么縉绅要和百姓一样,按田纳税?查查前明的制度,查查祖宗的家法,哪有这么不近情理的?” “就这,四川还给他报了一个什么卓异?要升他官?” “我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成都府金堂县一年也能多收三万两银子?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我不用看都知道,这廝指不定底下做了多少手脚!” “你就查吧,一查一个准!保准是个顶个的酷吏!换到前明,那都是剥皮实草的货!” “要不是年羹尧在那,他敢这么放肆?” 他放下盖碗,似有所指道:“要我说,人就不能不识抬举!” 教条! 太教条了! 谁说累进税率制,就不能在不伤害百姓的情况下,为朝廷多交银子? 现在四川大庄子无数,贫富分化严重,据李卫说,有些士绅的庄子,光从里往外走就得走三天! 累进税率制,有地越多的人纳的税越多,正好解决的就是富者恆富的问题! 太子不是没听过自己的课,自己在课上说过多少次了,马哲的要义之一就是事物是不断变化的,想要跟上时代,只能推著自己不断改革! 可太子听进去了? 前明时期是什么制度? 朱家子孙都要把天下分得差不多了,他们会制定不利於自己的政策? 立国之初是什么制度? 四川被张献忠屠到老虎都上街閒逛了,逼不得已,只能用湖广填四川,人都没有,哪来的人种地?哪个时候用丁税是合適的。 跑马圈地以后,四川的人口越来越多,土地集中越发严重,超额累进税率最適合这种情况! 现在国库已经空到了这种地步,李卫用自己的法子是最解渴的,可太子偏偏不用! 这不是逼著老百姓撇家舍业,背井离乡当流民吗? 还有你说的不识抬举,指谁呢? 林煒终於体会到那位老先生,明知道自己对,但却实行不了的感觉了。 他看自己肯定劝不动太子了,客套几句后,便躬身告辞离开,出宫门的时候,也顺道让何三儿告诉太子,打明儿个起,他也告病! …… 第二天辰牌时分,林煒在脚行付了银子,赁了一头健骡,匆匆赶往了密云附近的古北口八旗兵营。 十四阿哥还在那等他。 一路上,出门踩青的行人如织如梭,海子两旁的春奼紫嫣红,芳草新绿如茵,自然风光不施粉黛便得天地至美,端的有些勾人。 林煒坐在骡上,手执韁绳,伴隨著骡子前进,身子一起一伏,琢磨著穿越过来后,发生的这些事儿。 这半年来,他先用马哲教为引子,算是勉强打入了清廷高层,眼见著老皇帝喜欢自己的学问,底下的督抚也愿意来信求问,改革虽没正式开始,但也越来越好,谁成想復立的太子居然成了最大的守旧派? 怪不得以前的老师总说,自古以来,改革便是天下第一大难事! 因为有利益集团在,上到皇阿哥下到县令道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想不伤筋动骨,从上方改革清廷现有体制,不容易。 改革不是请客吃饭,哪有穿越小说中写的那么简单?嘴皮子一碰一分,就成了? 要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让他们愿意跟你走,还得让老百姓损伤最小…… 不对,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半点机会都没有。 至少现在的康熙,还是很喜欢马哲教的,他膝下的皇阿哥们为了討老皇帝喜欢,想尽各种方法要求门人去试验自己的理论。 没等林煒想明白,不知不觉间日头匆匆落下,他便到了古北口兵场。十四阿哥已经带著十名亲卫,在门口等他了。 林煒刚踩著下马凳下了骡子,老十四便急冲冲的赶了过来,不顾礼节,笑道: “林大人,兵勇已经等候多时了,就等著你去了!” 半年未见,十四阿哥明显晒黑了,脸上和脖子上都是被风沙吹的一块一块的白皴,身子也跟著精壮了不少。 若不是还操著一口標准的京片子,林煒几乎都认不出他了。 看来老十四和太子不一样,是真落实了自己教的调查研究法,偏远的八旗驻地没少跑。 林煒应酬了几句,跟著他走向演兵场,笑道:“十四爷,那我就真管了?” 老十四一愣,爽朗大笑道:“古有孙武练兵,今天林大人替我操兵,道理自然是一样的!” “全权由你负责,出了什么事,我来担著!” 第四十四章 士兵议事会 古北口南接京师,北通塞外,自古就是长城防御体系的重要关隘,蒙古铁骑一旦突破了古北口,接下来就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此时京畿的防御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 说来也是搞笑,兵部在这等战略要地,只布置了不到一牛录的八旗,也就是三百人左右的兵勇。 主要还是因为天下承平日久,边防的压力不是那么大,二是皇族与蒙古部族日常通婚,西北边境又一直不安稳,压力远大於蒙古高原,八旗兵都调到西北边境对付阿拉布坦和罗布藏丹津去了。 林煒和十四阿哥踱到了演兵场,只见一群披著甲冑的士兵懒懒散散的支棱在场地中央,拄著兵器,互相扯閒篇儿,一名穿著佐领制服的中年男人,吊儿郎当的蹲在队伍外面,嘴里叼著草棍,不知道在沙地上划拉著什么。 老十四三令五申,要求他们认真对待来观兵的林大人,好歹有点兵样,可见这群丘八算是听不进去人话了,还是这幅半死不活的德行,心中的火腾得一下就升起来了: “罗大炮,你是死爹还是死娘了?” “要哭丧回家哭去!” “別他妈像別人欠你三百吊似得!” 这个罗文斗是康熙西征时期中军的红衣大炮营管带,为人凶狠,打仗是个楞种,颇受大千岁钟爱,因此骄纵的十分蛮横,也养成了喝兵血,卖军需的习惯。 大阿哥倒台后,这些事全被同袍揭出来了,因此被发配到了古北口喝风,心中早已堆满了一肚子牢骚。 罗文斗站起身,呸得一声吐掉草根,嘿嘿冷笑道: “十四爷,末將爹娘早死了,又是光棍一条,就不劳你操心了!” “可您还真说对了!” “不过不是別人欠我银子,是我还欠著国库三千两银子呢!” “国库追缴欠银,放著那群脏儿官不管,追到我们这群带兵的头上了,我什么时候上一文钱的外路银子了?” “现在每个月的餉银得拿出一大半去还亏空,就给我剩几文钱,月明楼的姐儿都包不起了!” “我能站在这里就不错了!” 老十四明知道这个罗大炮是在强词夺理,平日里就属这廝向兵部报的军盗案最多,吃空餉最狠,古北口附近都没几户人家,怎么就你容易丟东西?丟士兵? 还是说野獾子,土老鼠成精了,也会用上斧鉞鉤叉了? 可毕竟追缴亏空是康熙亲自定的调子,老十四也怕好文章被人念臭了,不敢真定了罗文斗的罪。 他只得皱著眉头,不轻不重的说罗大炮没个当兵的样儿,这一类无关紧要的话。 一旁的八旗兵见罗大炮居然敢炮轰十四贝子,一开始还有些慌张,可看老十四居然没啥反应,反而不轻不重的放下了,开始像看戏一样,兴致勃勃的看起热闹了。 眼见老十四吃瘪,林煒只得挺身而出为他找回面子,笑呵呵道:“罗將军,欠债还钱是老百姓都懂的道理,自不肖多说了。” “说到底,咱们都是吃皇粮的人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拿人钱財还要替人消灾呢不是?” “还是先演兵吧!” 林煒对八旗兵的素质有预期,谁知这个罗大炮不知好歹,一见要他辛苦演兵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文官,立刻把不能对著老十四发的火,全发泄了出来: “演兵?怎么演兵?找谁演兵?“ “怎么我欠你的啊?得给你演兵?” “操!” “朝廷不给银子,还不让喝兵血,卖员额……” “穷的都他妈要当裤子了,老子脱了裤子才发现连买都没得卖!” “呵~呸!” “谁爱演兵谁去!” “老子是他妈动弹不了!” 他这一顿粗骂,顿时引起了围观八旗兵的哄堂大笑。 罗大炮是这群丘八里唯一一个有军职的,他都这样,兵员的素质也可想而知。 风沙渐起,落日长红,林煒原本还笑呵呵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对著老十四的亲兵,皱眉喝道:“给我拿下!” 这群戈什哈早看不惯罗大炮轻慢十四阿哥的模样了,也记得十四爷亲口说过林煒可以全权替他操兵,当即一拥而上將罗大炮五大绑起来。 没成想这罗大炮不怒反喜,反而阴冷冷的笑道:“好啊!” “好啊!” “快绑了我!快给我拿到刑部去!” “就算陪不了大爷,我也得去万岁爷面前说道说道!” “还是西征时的光景儿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现在太平了,也用不到我这等匹夫了!马上连他妈青菜豆腐都吃不上了!” 林煒知道这廝的肠子,他故意挑衅,就等著被拿下后捅到康熙那里,好借著功劳把欠国库的银子免了。 当然,肯定绝口不提自己盗卖军需,剋扣士兵口粮的事了。 林煒斜睨著罗大炮,冷冷道:“只怕你没机会见到圣上了。” “你盗卖军需,剋扣军餉,不顾朝仪,给我斩了!” 此话一出,就连老十四也吃了一惊! 太平时期,先斩后奏八旗佐领,不是一件小事儿! 可他想起了自己求林煒帮忙来演兵时写的信,以及刚才的承诺,终是皱眉咬牙道:“斩……斩了!” 亲卫得了命令,一名亲卫一脚踹在罗大炮膝盖窝里,死死踩住,强迫他跪下来,另一个刷的一下抽出了腰间的顺刀,明晃晃的刀片子映得兵士们直眯眼睛! 罗大炮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官儿的心是真他妈黑死了! 说斩就要斩吗? 他刚想开口求饶几句,身后的亲卫直接手起刀落! 咕嚕咕嚕,罗大炮的脑袋在沙地上滚了一会儿,沾满灰尘后,才慢慢停了下来,眼睛直直的望向晚霞,神光渐渐消失了…… 刚才还闹哄哄的演兵场,瞬间鸦雀无声。 兵卒们嘴巴圆张,眼睛里满是惊恐。 这……这个文官这么狠? 一个牛录额真,正四品的武官,不通报朝廷,说斩就斩了? 见在场唯一的一个当官的没了,剩下的全是大头兵,林煒向前走了一步,眼睛扫过眾多士兵,悠悠道: “罗文斗的罪过,自有兵部来核实,我不想多说,我先说说我接下来的计划。” 第四十五章 革新 老皇帝南巡还有段日子才会回京,林煒又在內阁告了病,现在还有了为十四阿哥整军名头,他每天都和这群兵士们泡在一起,同吃同住同训练,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反正古北口距离京城也近,若是著急,半天也赶回去。 他前一世没当过兵,但和很多部队转业军官共过事,耳濡目染间也大概知道现代军队是怎么样的一种作风,林煒也就照猫画虎,將各种现成的制度套到这群八旗兵上。 比如原先这群大头兵们根本没有精气神可言,平日里水汤尿裤,训练站哨时甲冑一穿,便算是当了兵了,林煒第一个要求,就是他们每天早上训练前,都必须整理好內务。 这群士兵懒散惯了,哪听过当个丘八还得叠被子、擦营房的说法?一开始十分牴触,觉得那都是娘们家才应该乾的,不过他们见林煒以身作则,亲自收拾营帐,也不抓他们伺候,心中牴触稍减。 內务一好,这群八旗兵的风貌立马变了,开始有个兵样儿了。 至於伙食,林煒也是紧跟著落实。 他先是要求士兵们一人一票选出了士兵议事会,平日里由士兵议事会负责军餉发放核查和后勤管理,战时可以制定战利品分配规则,但也事先约定好,如果士兵议事会中的某个人尸位素餐,或是只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那士兵们也可以动议弹劾,重新选人上去取代他。 这件事看上去简单,但其实比整顿內务难多了。 这群八旗兵丁虽然在旗,可其实和军事农奴没区別,思想上被人奴役习惯了。现在真让他们有点决策权,要么畏手畏脚,不敢决策,生怕得罪了人,要么就像罗大炮一样,不管不顾,凡事就只考虑自己。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林煒试过很多种方法,但最后还是觉得,得从思想入手。 他在日常操练中加入了政治课和理论课。早上不晒,进行两个时辰的军事训练,下午日头太毒,便进行政治课讲解,晚上则是扫盲和军事文化素养的理论学习。 面对底层士兵,没有那么多顾忌,思想可以稍微放开一些,言论也可以大胆一点。 在政治课上,林煒借用了儒家天下为公的理念,宣称这次改革是为了回归祖宗“八旗先祖共耕共战的遗风”。又將《孙子兵法》中的“上下同欲”,引申成了军民之间和谐关係,既然都兵民一体,关係额和谐,那就很容易推导出不占百姓一丝一缕了。 他对这群兵丁期望大,是按照培养军官的方向培养的。林煒希望有朝一日,这些人一旦或调或迁,便能將自己的思想散播开了。 “你们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满人以这么丁点儿的人口,又身处苦寒之地,就可以击败李自成,剿灭残明,平定天下?”林煒和这群士兵们站在臥虎岭长城隘口,望著远处的血色残阳慢慢落山,脚下的茫茫山林发出呜咽的风声。 经过了一个月的调教,此时这群兵丁每个人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比以前规矩多了。 “因为满人兵强马壮!” “咱们爷们可都是带把的!怎么会输给那帮没有卵子还去敢兵的!” “因为太宗文皇帝公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大家都愿意效死!” “咱们公里公道的讲,其实不因为別的,就是因为满人来自苦寒之地,知道南边世界的好了!” 这群底层兵勇们最好的一点,就是从不藏著掖著,想到啥说啥。 老十四认真想了一会儿,说道: “林大人。” “皇阿玛曾经说过,因为满人不內斗!” “就算多尔袞的两白旗和豪格的两黄旗打成那样,就差兵戎相见了,还是想著先平定天下,愿意推世祖爷上位。”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稳住大局后,就又到喜峰口调查研究去了,转眼再回来,就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古北口八旗兵营,老十四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当即决定要住下来,到底要看看林煒是怎么整军的。 林煒点了点头:“沾点边了,但还是不对。” 老十四又皱著眉头想了一会儿:“我倒是听说,前明那年好像收成不好……” 后世確实有明末小冰期导致粮食减產才亡国的说法,但其实还是不准確。 林煒知道这个题对他们来说有点难了,拍了拍身边的红衣大炮,解释道:“因为满人的科学技术先进!” “简单点说,就是因为它!” 包括老十四在內,所有人皆是一愣。 这些兵丁確实见识少,但多少也听说过东北苦寒,早年间满人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被前明视为蛮夷,怎么可能科学技术还先进上了? 林煒见眾人不解,悠悠解释道:“大炮你们都操练过,也都知道威力。” “只要明军凭坚城以用大炮,满人的骑兵基本束手无策了。” “但当时大明也不掌握制炮技术,也得到澳门去求购於葡萄牙传教士,可因为传教士信封天主教,前明內部为此纷爭不断,队伍走到南昌就停了。” “而与此同时,孔有德率领前明最精锐的炮兵部队,投奔了太宗文皇帝。” “太宗皇帝重视到什么地步?他为了这二十七们大炮,亲自出城十里迎接,並破例让这支队伍保留建制,没编入任何八旗。” “这二十七门炮,才是孔有德能封王的真正原因!” “同年,佟国维的先祖佟养性仿製出了第一批欧式洋炮,汉军八旗开始组建。” “自此,战场形势开始逆转。” “十年后,前明覆灭。” “论死战的心,前明也不差,但战爭不能只靠战斗意志。” “这就是我教给你们的唯物主义。” 落日的余暉洒在长城上,林煒摸著砖墙上黑色弹痕,风在一旁猎猎作响,这群八旗兵仿佛真的经歷过铁与血的战场,没一人说话。 原来,真实的歷史就藏在这些不起眼的细节里。 根本不是什么明为火德,失德后,上天由清灭之,更不是什么轻徭赋,得民心…… 前明几万万民心,比不过满人三百万的民心吗? 十四阿哥不禁摇头苦笑,心中暗道:皇阿玛,原来你说的那些,只是为了不让我们兄弟鬩墙內斗的? 亏我还奉为圭臬了! 就在这时,他的一名亲兵急冲冲的跑了过来,低头附耳道:“十四爷,太子急召!” 第四十六章 回京 十四阿哥低声回问道:“钧令里说没说什么事?” “太子召集了所有阿哥,说是回去商议恭迎万岁回京的事。” 老十四眉头一皱,隱隱觉得有些不对。 皇阿玛前几次南巡,都是先临杭州,后幸金陵,往往都要过了重阳才能回京,今年江寧织造曹寅,没等到大內送的金鸡纳,死了。有不少熙朝老臣要去弔丧,圣驾免不得多要在石头城多盘亘几日…… 可现在皇阿玛才巡了四个多月,就要回了吗? 更何况迎驾本是礼部的事儿,太子和皇阿哥们商量个什么劲儿? 可他毕竟久不在京,也不知道紫禁城里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儿,只得给了林煒一个眼神,示意有要事商量。 林煒心领神会,停了讲课,挥手喊来一名兵士:“陈四海,今天由你带兵回营!” 一名壮汉当即起立喝了一声,组织队伍,整兵返回驻地。 经过了近三个月的训练,这三百人的队伍,军容儼然有点严整了。 兵士一走,刚才还十分热闹的臥虎岭长城马上安静下来,林煒和十四阿哥並肩而行,亲卫们在后头远远地缀著,两个人就这样在望不到尽头的长城上一边欣赏夏日夕阳,一边慢慢踱步。 老十四望著红灿灿的斜阳,盘著手中的湘妃竹扇,开口问道:“林大人,这事儿我有点摸不到头脑。”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不想回去沾染局势,可朝廷已有旨意,凡百细务均由太子处置,我不回去又不成,你说我还能一直躲著吗?” 太子那个准备给诸多大员三等以下评价的奏请摺子,到底还是传出了大內,惹起了朝堂上的轩然大波。 这些被贬黜的督抚,有不少当初就是隨波逐流保荐的八阿哥,如今太子秋后算帐,立刻变成了无头苍蝇乱撞门了,有拜託阿哥的,有求上书房大臣的,就连林煒也收到不少希望他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必有厚报的信件。 面对求助,这些皇阿哥们也反应不一。 老四是直接到康熙那里请了旨,以需要从成都府调三十万担糙米賑济的名头,把李卫给摘了出来,太子也没出头为难。 老八也是学聪明了,知道是自己势力太大招了老皇帝的忌,这次任谁来找他都是一概不见,就连刑部的领部阿哥也给辞了,安心在家临摹张旭的《李青莲序》。 林煒望著远处的层峦叠嶂,波涛如怒,越发觉得太子心胸狭隘,做不成什么大事,便为老十四解释道:“这是太子復立后的必然选择啊!” “他这次监国,在前朝没了用的顺手的老臣,你说他结党吧,万岁爷忌讳,他若是不结党,又如何和八阿哥对抗呢?” “没办法,他只能把八阿哥的人都给废了!” 老十四一愣,林煒若是没点明,他之前是真没想到这一层。 他又琢磨了一会儿,追问道: “林师傅,你说太子他为什么不能用一些正人呢?” “我看了那个名单。蒋成星一个老名士了,皇阿玛那么赏识,亲自点的榜眼,太子以贪了十两银子的名义,就敢摘了他的顶子!” “还有卢启友,我没见过这人儿,都听说过他可以比肩死去的于成龙!官儿都做到知府了,还是守著两间破草庐侍奉母亲!太子居然也敢给一个贪的断语?” “太子以前虽然脾气不好,但还是明事理的,怎么如今连道理也不讲了?” 林煒哈哈一笑,像看小孩一样看著老十四:“十四爷,你有没有想过。” “正是因为这些人是正人,信奉君子群而不党,他们才不和太子结党的啊!”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谁的政策对朝廷和天下有利,他们就支持谁!” “对太子来说,这群人也得敲打敲打!” 老十四这才反应过来,確实是自己想漏了,乾笑了几声缓解尷尬。 气氛也跟著放鬆了一点。 十四阿哥左脚踩在垛口上,顶著夏风,看著天边暮色渐浓,夕阳点燃烟霞,夏风袭来,一块一块互不相接的松木林微微摇动,天地辽阔,他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一点。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嘆口气道: “其实二哥除了爱玩女人,能力还是可以的。” “我还记得六岁那年,也是这个季节,也是这样热乎乎的风。王师傅在上书房给我们这些皇阿哥讲四书。” “什么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於善,说的是两嘴发乾,嘴角直起白沫,二哥听也不听,王师傅在上面讲大课,他在下面给我们上小课,说什么江南曲调无去声,直隶曲调无入声,说的那是头头是道天乱坠。” “给王师傅气的,脸拉得这么老长。” “当时他就说了;『太子爷,你的诗韵声律研究的再精通,比得过唐后主吗?』” 想起老王剡吹鬍子瞪眼睛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林煒哈哈大笑。 十四爷笑眯眯的看著林煒笑完,这才继续道:“当时王师傅气的够呛,说完二哥竟头也不回,直接找皇阿玛告状去了。” “皇阿玛一来,也不废话,直接就让我们都滚去墙根底下跪著,谁能背明白大学,谁才能离开。” “我们这群皇阿哥里,只有二哥只看了一遍,就直接到皇阿玛跟前去背了,他不仅能背出来,还能把含义讲得很明白。” “林大人,你別看八哥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论脑子,其实他没二哥好使。” “二哥这人你说他胆大吧,他其实怕死皇阿玛了,我做的那事他想都不敢想,你说他胆小吧,他能把王师傅气个半死。” 林煒看著老十四望著远处的景色出神,皱眉劝道:“十四爷,你有皇上的諭旨,可以不去的。” 听著老十四的口气,他是想尊太子钧令回京了。 可古北口虽距离京城不远,但也有小半天的路程,京內最近什么情况,两个人一无所知。 如果老皇帝真要回京了,那也得通过礼部,就算不想扰民,要求內务府承办,那沿途的驻蹕警戒,也得通过兵部调动各地八旗。 两个人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现在最好的方法还是先派人去京里打探一下,再做决定。 太子的钧旨太急,像是故意不给老十四留下打探的时间似得,要求明天卯正就要在乾清宫举行廷议。 老十四长嘆一声: “我琢磨了一下,恭迎皇阿玛这茬算是我的台阶,是我回京最好的时机了。” “更何况太子都拉出皇阿玛了,我还怎么不去?” “若是不去,只怕祸水更大!” 第四十七章 红差 康熙四十八年六月初九,喜神东北,九星五黄,煞东,诸事不宜。 十四阿哥回京城三日的时候,士兵议事会又省出了一笔军餉,林煒也觉得连日的训练確实有些乏了,便点了几名兵士,准备去酒楼买些水酒回来劳军。 该严的的时候必须严,但该放鬆的时候就得完全放鬆,这才是林煒的治军理念。 五个人说说笑笑打马出了军营,沿著官路行了有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密云军驛附近的“太白醉仙”酒楼,这酒楼名字叫的大气,但生意算不上多好,平日里客人不多,完全依靠周围关隘的驻军八旗,才能討口饭吃。 可今日不知道怎了,门外的拴马柱上,居然密密麻麻的拴了十多头杂色军马,林煒数了数日子,距离送军需的日子还有一旬,这儿怎么突然闹出这么多人来? 他和军士在拴马柱上栓好马,吩咐小二餵上草料,慢慢踱进酒楼。 只见酒楼中已经坐了十多名驛卒,这群驛卒满脸风霜,吃起东西来一幅饿死鬼投胎样,每个人也都带著装公文的夹板,或拿著布质封套,还有不少是背著防水防火的水火包,想来是往各个驻地送兵部文书的。 林煒心中一疑,嗯? 今儿是怎么了? 兵部统一换防吗? 需要派这么多驛兵传递文书? 不对劲儿啊,像是古北口、喜峰口这种没啥油头,只能喝风的八旗驻地,一般都是几年不换防的。 林煒突然想起来,可能是老皇帝要在近日回京,需要调整沿途驻防了。 猜到了缘由,林煒心里也是莫名一宽,寻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准备坐下,屁股还没沾到长凳上呢,但见跑堂的脚不沾地跑了过来,笑著问道:“军爷们是会饮还是待客?小店里玉壶春,茅台,口子,三河,赊店都有,爷们儿们今儿准备用哪个?” 林煒將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笑著回道:“你们店里有的酒,先一样给我打上半斤,特色小菜来上十样!我们尝尝味道再说!” “要好的话,酒我都包圆了!” “大烧缸,燎舌头也要?” “要!” 一旁的驛兵起身要离开,但见他带著兵士,明显是从军的,咬了一口烂肉饼,含糊不清的问了驻地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从水火包中翻出一卷公文,递了过来: “总算巧了一回!” “给我盖个章,我直接去喜峰口了。” “妈的,这两天腿都要跑折了!” 林煒打开公文,只见上面写著兵部以查验损耗为名,要求各关隘驻军八旗卸下所有红衣大炮的炮閂,统一交到军驛驛丞手里,日后再统一发还。 林煒扫了一眼这大头兵的鼓鼓囊囊的水火包,里面应该装了不少类似的文书。 嗯? 居然不是老皇帝回京的协防文书? 兵部查验火炮门閂损耗是日常操作,可集中时间统一查验,就不怕蒙古人突然挥兵南下? 没了火炮,长城的防御作用要大打折扣! 兵部在搞什么? 他起身笑著拉过这名驛卒:“兵印那玩意,哪个好人儿隨身带著啊!” “来来来,喝两杯解解渴再走!” “小二!菜可以等会,先上酒!” 哪知这名驛卒公务繁忙,没时间吃这套,他一把扯过查验公文,边走边回道: “得!” “爷们就没那享福的命,还是跑一趟算了!” “也不知道那些坐堂的一天到晚想的啥呢?” “大夏天的,玉泉山都他妈要乾没了,哪来的鸡吧毛的潮气啊?” 林煒见拦不住这名驛卒,只得慢悠悠的坐下,脑子却在疯狂运转。 检查潮气,是火器营的日常任务,意思是把鸟枪的火绳取下,浸油防潮。 换句话说,也就是拆除了鸟枪的击发装置。 可这都是孟秋才需要做的事儿!现在骄阳似火,哪里来的潮气? 先是取炮閂,又是拆火绳…… 自己还猜错了,老皇帝还没回京…… 再加上那名驛卒连饭都不吃完,只能边吃边走,林煒隱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 就在这个时候,老板亲自端著酒菜上来,他见林煒脸色不对,还以为等的急了,便回头喊道:“再给军爷们加一盘卤肘,算柜上的!” 老板一边吩咐,一边躬身赔笑著解释道:“店里原本伙计多的,可今儿密云田家庄子那边出红差,我想著让孩儿们也鬆快鬆快,就放他们看热闹去了。” “谁曾想,今天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来!” “这酸梅汤,是小人孝敬各位军爷的,爷请用!” 林煒皱眉追问:“杀人?” “法场不是应该在西市儿那边儿吗?” 红差便是砍头,可按照规矩,刑部指定的法场就是西市,无论是绞还是斩,哪怕是凌迟大罪,也都得在西市进行。 老板见林煒一无所知的模样,神秘兮兮地解释道: “这爷可就有所不知了!” “虽然朝廷没说明白,可小人的亲家和行刑的是对门,那刽子手说了,这几天杀的可不是一般人!” “是从刑部尚书到底下的一溜小官!” “几天时间砍了这么多官儿的脑袋,还是这样的大员,这可是开国以来的头一遭啊!” 林煒腾得一下就站起了身,给老板嚇了一激灵,接连退后几步。 不对劲儿! 康熙晚年的时候为了显示仁德,连续几年时间都不勾决人犯,更不可能杀刑部尚书这等朝廷要员了! 更何况刑部尚书张廷枢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康熙二十一年的二榜进士,在朝廷上风风雨雨二十多年屹立不倒,为了一个饥民盗军仓案件,敢和满尚书齐世武公然对骂的人,这等风骨,老皇帝喜欢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说砍就砍了? 最主要的是,此时老皇帝也不在北京啊! 只能是太子下的斩立决的钧旨了! 再加上故意换了行刑地点,刚看到兵部的各种异动,还有十四阿哥都被叫回去廷议了…… 林煒隱隱约约推测出一个答案…… 这个猜想激得他浑身一颤。 太子是他妈疯了吗? 林煒立刻酒也不喝了,拿出自己的名章放到了一名兵士手里,皱眉吩咐道:“都別喝了!” “你们现在就回军营,让所有兵士都换上便装,要陈四海带著,都到我城里的宅子集合!” “我宅子在哪,陈四海知道!” 第四十八章 如常 林煒夺出门去,取下韁绳飞身上马,手中马鞭啪得一挥,直奔著京城而去! 路上夏似锦,游人如织,可他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无暇观看,一门心思奔著距离最近的朝阳门疾驰。 自己才离开了京城三个月,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还一点风声也没有? 老皇帝现在在哪,他到底知不知道? 太子明明已经变成朝堂上最大的保守派了,一门心思的奉行老皇帝政策,就等著康熙龙行大海,好承继大位,他现在又是唱得哪一出? 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逼得太子用上了这等非常手段?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像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麻线团,任林煒从哪头开始,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他焦躁的情绪越来越重,恨不得立刻就飞回京城看个明白。 可林煒心里虽急,胯下军马却不得不歇,直到炎炎夏日,马嚼子里也能喷出白色的哈气,林煒这才下马歇了一会儿,一边饮马,一边用溪水给马泼水纳凉,休息了不到一刻钟,便又跨上了战马奔往京城。 直到两个时辰后的未牌时分,他才將將赶到了朝阳门。 和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朝阳门外还是一片祥和景象,不似有任何异动的样子。 老百姓们排著队伍,验明身份准备进城,码头工人打著赤膊,缠著头巾,一筐一筐的卸著两广来的南方货,围著的二道贩子一见货物到了,框还没放下便一拥而上,扒拉著框里的东西,隨意叫价。趁著人流卖货的小贩也在大声吆喝,卖的也儘是凉蓆竹枕,金银,大叶青一类的解暑消凉用品。 眼前的繁荣景象,每一样都在说林煒想多了,在他面前的,还是那个只认银子,不通人情的四九城。 难道自己猜错了? 如果太子若是想搞事情,为了控制消息流动,九门必然是要控制的,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隨意。 林煒翻身下马,脚踩在滚烫的地上,牵著马,跟在队伍后面,慢悠悠的排队进城。 十几名守卫四仰八叉的坐在凉棚里,挽起裤腿,摘下帽子扇风,骂骂咧咧的喝著大碗茶,仿佛今儿和往常的日子一样难熬。 轮到林煒进城的时候,城门守卫已然打开了衣襟,將袖子绑在腰上,他见林煒的衣著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还没等林煒掏出进入紫禁城的印信,便不耐烦道:“进进进进……” “饶是老子受得了热,也禁不住天天这么晒啊!” “妈的!” “咋的,今夏老天爷是吃枪药了啊!” “以后化人都不用去左家庄了!直接在这化了得了!” 见朝阳门守卫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林煒心中又是一松,终於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 疲惫感也隨之涌了上来。 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感谢过守卫不负责任。 守卫越是松松垮垮,越是说明京中没什么大事,大概率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此时想想,此时真是乱不得的。 京中没有老皇帝坐镇,皇阿哥们又谁也不服谁,他们自己要么是某个旗的旗主,要么外公娘家是蒙古的大汗,真要闹翻了脸,只怕不用几日时间,便能屠了整个北京! 皇阿哥们爭来爭去,到最后,遭罪的还是老百姓啊! 不过……太子为什么突然掀起大狱,还斩了刑部尚书? 急得都等不到秋决了? 老皇帝知不知道这茬儿? 这里面有什么说法没有? 林煒琢磨了一会儿,想不出张廷枢这样的正人能犯什么毛病,便又跨上了马,牵引韁绳,踅向了八阿哥府。 毕竟老八当过刑部的领部阿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肯定能知道原委。 京中人多,马快不得,林煒耐著性子走了两刻钟,这才到了八阿哥府。 只见深墨色的大门紧锁著,林煒在拒马桩前下了马,又將马引至拴马柱前栓好,这才绕过石敢当,用手扣环敲门。 “谁啊?”一个老头欠开门缝儿,探出头来,上下打量著林煒。 他见来人风尘僕僕,满脸灰尘,虽未穿著丘八的皮,满身的丘八味儿隔著门都挡不住,马上拿起了架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就敲门?” 林煒上次来时没见过这个门閽,想来是应该是新来的,自己又著急赶路,弄得浑身臭汗,確实有些不雅,便回道:“我想找八爷……” 还没等他说完话,那门閽竟直接关了门:“八爷几天没回府了!” “你去別的地方找吧!” 嗯? 看进城时的景象,林煒原以为京中没发生什么大事,十四阿哥之所以没回古北口兵场,可能是真被太子安排了其他公务,也没往深了想。 可如果连妻管严的老八都好几天没回府了…… 擦! 皇宫大內到底是有事没事?! 京城现在到底是什么局势? 这老头是不是看自己没拿孝敬银子,拿自己寻开心呢? 还是说老八最近不愿见客,刚才那事吩咐给门房推脱用的话术? 想不出头绪,林煒只得又抓起敲门铁,砰砰砰,把铁环子扣得一片山响,引得路过的人都往这边瞧。 门吱嘎一声拉开了,还是方才的那个门閽,吊著眉毛,棱著三角眼,恶狠狠道: “你他妈失心疯了!” “主子们都在歇中觉呢,有你这么敲门的吗?” “一个臭要饭的,来讹饭吃也不知道点礼数!” “菩萨开眼了,活该让你这辈子当丘八!” 主子? 世子可以叫主子,福晋也可以叫主子,甚至受宠的外房也可以叫主子! 这老头口中的主子到底是不是老八? 大內到底出没出事?!!! 林煒知道自己没时间和这个老头计较口舌,他一脚踹开大门,跨步进宅,皱眉怒道: “我没时间和你废话!” “八爷到底在不在?” 这老头躺著地上,捂著波棱盖,咿咿呀呀的翻来覆去,变著的骂著林煒,就是不说老八到底在不在府上。 “你个不长眼的杀才!除了会舞弄两下破刀片子,就他妈会欺负老百姓了!也不怕遭了老天爷的报应!” “哎呦,我的腿啊!八爷啊八爷,你老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啊!” 眼见八爷府外面聚了越来越多的懒汉,剔著牙瞧热闹,这门閽也讹上了,一时半会也没有起来的意思,林煒冷笑一声,便要跨过他向著宅子內走去。 第四十九章 鷯哥 “怎么回事儿?” “闹哄哄的,一点规矩也没有。” “咱们又不是小门小户,代表的是八爷的脸面,怎么一点身份也不顾了?”只见八阿哥府上的胡管家,擎著一只鷯哥,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他一见林煒站在门口,立马笑呵呵的打了一个半千儿:“呦!” “林大人,您是有日子没来府上坐坐了!” “这大热的天儿,咋动了走走的心思了?” 胡管家又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门房老头,似骂非骂道:“老许,说过你多少次了?” “来八爷府上的,能是普通人吗?” “滚一边去!” 这老头一听胡管家发话了,腿也不疼了,也不敢骂了,立刻起身赔笑著跑回了门房。 林煒没工夫搭理这个老头,赶忙皱眉问道:“胡管家,八爷最近是不是去了大內,一直都没回来?” 能在八爷府上混成管家的都是人精,听了林煒这个问题,胡管家先是一愣,隨后立刻就明白了他想表达什么,笑呵呵的回道:“林大人,劳您掛念著八爷,不过这都是稀鬆平常的事!” “听老人们讲,先皇大行的时候,索尼,遏必隆他们也是这般光景儿。” “家里人做饭送到紫禁城门外,大內的公公门带著食盒进去,带著食盒出来,一连多少天都见不到人影儿!” “直到世祖爷出完殯了,大內才放人回家。” 哦? 原来把留办差大臣在紫禁城內,康熙朝不是首例? 如此说,还真是自己想多了? 行啊! 自己想多了总比真发生了好! 林煒心情陡然放鬆下来,笑著和胡管家打岔道:“老胡,你说为我打听那个小丫头片子的园子,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个信儿?” 胡管家的白脸一红,隨即立刻恢復正常:“林大人,不是我不问,也不是撒谎骗您。” “是实在没那个工夫!” “万岁爷出巡后,八爷就改了章程,不见客了。可王府上天天来的人反而是越来越多了,你说我一个管家,能得罪起谁,哪里得到閒了?” 他边说边摇头感慨,仿佛真忙到不可开交了。 可林煒知道,这个胡管家绝对比一般的四五品的官儿面子大,便拿著他开涮了几句。 也不知道两个人话里的哪一句,刺激到了他胳膊上的鷯哥,这黑雀儿突然开口道: “摸黄鱼,抓暗娼!” “摸黄鱼,抓暗娼!” “摸黄鱼,抓暗娼!” 这鷯哥突然蹦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林煒想不多想都不行,抓暗娼本是顺天府或者是巡检司的职责,八爷以一个王爷之尊,怎么也插手管上这个了? 再说能让鷯哥都记住的,指不定有人在它面前说了多少遍了。 难道说八阿哥把抓暗娼当成了一件大事儿办? 这说不通吧? 胡管家听这鷯哥净说些不三不四的,轻轻拍了一下黑鸟的后背:“一边去!” “你这笨鸟!不学点八爷教你的好话,净和那些脏人学。” “赶紧把刚才的话忘了!” “和我学,八爷吉祥,八爷万安!” 胡管家生怕林煒误会,扭过头来,笑著解释道:“林大人,你知道的,我家主子是最好客的一个人儿了!” “主子仁德,他这一闭门谢客,手底下的堂官儿依旧每日都来王府问安,八爷也不好意思回了他们的面子,就推脱自己去禪修了不在,让他们在客堂自便了。” “谁知来的人越来越多,品级也越来越低,还总说什么摸黄鱼,抓暗娼的,这笨鸟不知道咋就学会了这句话了。” “您老別见怪!” “就当心疼小的了,千万別说出去!” 八爷不在,他手下的堂官依旧每天来问安,人越来越多,品级越来越低,还总说什么莫名其妙的摸黄鱼,抓暗娼…… 林煒隱隱间觉得这句话,好像能和告病前听到的什么东西能掛上鉤,但又想不起来,就仿佛一幅水墨画被泼了水,氤氳开来似得,只剩下个大概轮廓,看得不甚清楚。 他想了一会,开口问道:“老胡,最近来见王爷的人很多?” “他们为什么找八爷?” 胡管家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回道:“不少。” “我觉得,还是太子的那个评议摺子闹的!” “这群人都来求八爷,无非是想让八爷为他们指一条活路!” “谁成想,八爷突然改章程了,谁也不见!” 林煒脑海中的这幅图画逐渐开始清晰明了,但也越来越指向那个最危险的结果,他皱著眉头追问道:“这群人带摺子了吗?你拿给我看看!” 胡管家看林煒神情严肃,也不敢开玩笑了,回道:“八爷从来也不看他们的摺子,我也就没留。” “这样。” “林大人你到客堂稍等,我差人去把那个兵部的小官儿给您找来!” “摺子都是他写的,你俩当面谈不就得了!” 说完,他马上安排人將林煒引至客堂,又將鷯哥放在了一旁小廝的肩膀上,自己则跑去差人找他口中的那个兵部的小官儿了。 林煒独自待在客堂,一点也坐不下去,仰著头,看著连廊上的二十四孝图,慢慢踱步。满脑子都在琢磨这群人到底要干什么。 八爷不见客无可厚非,可他们为什么还是天天都来问安呢? 按胡管家的说法,八爷都不见客了,来的人反而还越来越多,而且品级也越来越低。 鷯哥偶然间说的那句摸黄鱼,抓暗娼,也是奇怪的很。 抓暗娼一直是顺天府的事儿,和他们这些朝廷上的堂官有什么关係? 但你要说他们没这个权利吧,也不是。 可这句话怎么品,怎么觉得像是一句暗语,有点类似於那句著名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林煒想了一会儿,还是摸不清方向,脑海中的那副水墨山水总像是缺了一块似得,拼不完整。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胡管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林……林大人!” “出大事儿了!” “大內封了!任谁也进不去了!” “那个兵部武选司的小官儿,今儿早上被人拉出去斩了!” 第五十章 宫闈惊变 胡管家得知外面的巨变,此时已然惊了,像一滩烂泥似得瘫软在地。 林煒跨前一步,一把抓过他的领子,厉声问道: “兵?” “什么兵?” “你看清楚了没有,是谁手底下的兵?” 太子想要搞事情,必然是要动兵的,但此时最重要的问题是,是谁在听他的调令。 是九门提督,是丰臺大营,还是西山锐健营? 这三股力量中哪个是可以爭取的? 如果三个人都倒戈了,那京城已定,太子大事已成了十之八九,自己只能想办法出城去联繫老皇帝了。 可康熙到底知不知道此时京城发生的事? 还是说……老皇帝已经没了? “我……我不知道!”胡管家眼神涣散,八字鬍耷拉著,像是散了元神一般,全然没了刚才指挥下人时的神气。 林煒连忙继续追问道:“你在皇宫大內有没有熟悉的公公,此时可以信任的?” 大內封了,这群皇阿哥们被困在紫禁城里生死未卜,如果现在能和大內取得联繫,知道里面的情况,也胜过两眼一抹黑的乱撞。 哪怕知道太子政变的原委也好啊! 至少可以有的放矢啊。 胡管家磕磕巴巴道:“八爷被万岁骂了,公公们不开罪就不错了,哪还愿意与我们往来?” “林大人,你……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啊!” 林煒一把扔下他,转身坐到了椅子上,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静神凝思。 刚才情形未定,他坐都坐不下来,此时太子作乱已成定局,他反而能静下心了,这也是他前一世养成的习惯。 每临大事有静气。 林煒现在急需知道这几个问题的答案。 第一,老皇帝此时是危是安?他知不知道京城的现况? 太子现在闹腾得再欢实,只要老皇帝一出手,他就是秋后的蚱蜢,蹦躂不了几天。 第二,京城中的哪股兵力谁投靠了太子?相对应的,是自己如果想要阻止太子,哪股力量是可以爭取的? 第三,皇阿哥在紫荆城里是生是死? 如果皇阿哥们都死了,那思路就得变一变,自己必须想办法出城去通知老皇帝了,或者让阿哥们的门人带兵勤王了。 第四,太子为什么作乱?什么刺激了他?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如果能知道这个问题,也相当於抓到了太子的七寸。 林煒將这几条信息匯总到一起,反覆咀嚼推敲,一个方案不成便立刻推翻,突然间的头脑风暴让他有些犯迷糊,若不是最近几个月一直和兵士们混在一起,只怕这种超量的脑力活动,已然让他晕倒了。 林煒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人物…… 赋閒在家的佟国维。 佟国维御前行走几十年,还算是康熙的舅舅,此时即使没跟著康熙一起南巡,也有的是法子知道老皇帝的近况。 更何况他號称佟半朝,必然知道太子政变的来龙去脉,至於想从大內里得到点消息,想来应该也是手到擒来…… 而且佟国维和告病在家的马奇最大的区別,就是他和隆科多的关係。 隆科多是九门提督,京畿防御的重要力量,是太子这次政变最关键的人物。 但最危险的,也是他和隆科多的关係。 如果隆科多投了太子,那自己此行肯定是凶险万分的…… 林煒想了半天,倒也想出了几个其他法子,可在这等爭分夺秒的时刻,这些方案都太浪费时间了。 去找佟国维,反而是最快的,虽然风险大,但收益也都是最大的! 想想他在举荐太子时的那股聒噪劲,林煒盘算了一下,怎么著也有六成左右的胜算! 干了! 林煒突然睁开双眼,也不告辞,一步跨过门槛子,穿过慌乱不已的小廝下人,大步向著府外走去。 就像胡管家说的,在林煒进入到八阿哥府到出来,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內,自大清立国开始,安定了六十年的北京城,第一次戒严了。 满大街上都是披著全甲的八旗士兵,每个人都持戈执戟悬弓带刀,粗暴的撵著商贩和行人,有些小商贩还想收拾收拾东西再回家,可这群兵直接掀了小摊,大片刀架在小贩脖子上,警告要么滚蛋要么砍头。 两个穿著布甲兵勇服饰的八旗兵,远远的缀在队伍后,一个手持梆子,一个敲著铜锣,一个喊著:“各安其所,勿得夜行。”一个叫著:“今日宵禁,闭门歇户。” 林煒来到马前解下韁绳,逆著人群,向著佟国维的相府走去。 一名穿著佐领军服的八旗兵见林煒居然胆敢违背军令,立刻从队伍后头衝上来,大声叫嚷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你他妈没看到……” 没等他说完,林煒用尽全身力气,直接一个大耳雷子扇到他脸上! 全力之下,居然直接给这个佐领扇倒了! 林煒已经提前想好,只要他今日上街,便必然会遇到这种情况。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声夺人! 这佐领没想到居然真有人敢在这个当口找事儿,当即爬起身,刷的一声拔出大片刀,厉声道:“奉太子钧令,敢违军令者,当街立斩!” 林煒冷笑一声:“就你奉了太子钧令?我也奉了太子钧令!” 他从袖兜中掏出了刻著自己名字的紫禁印信,直接懟到了那佐领眼前:“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我是谁!” 这佐领原本就不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头,更不信一个秀才敢动他一个带刀的?便在半信半疑间,捂著红肿的脸,歪头看了一眼印信上的名字。 內阁侍读学士林煒。 前段时间满朝文武举荐太子闹的轰轰烈烈,就连他一个没资格上摺子的人都听说了全部经过。 保举八阿哥的人太多,他记不过来,但举荐太子的人就那么几个啊! 一双手就能数得清了! 他清清楚楚的记著,眼前的这个林煒便是仅有的几个保举太子的人之一! 怪不得他居然敢那么囂张跋扈,二话不说就扇自己耳光,自己若是保举了太子,只怕脚都要朝天上去了,比他还要张扬! 像这等从龙之臣,也確实会被安排特別的差事! 哪像自己这种丘八,只能干些苦哈哈的扫街差事? 想明白了这一层,这佐领立马收起了刀,陪笑著道歉道:“林大人,末將……末將刚才確实急了一些,那……那也是为了执行军令嘛!” “您多担待,千万別怪罪!” “林大人,您去哪?我安排几个兵勇送您?” 第五十一章 佟半朝 在兵勇的护送下,林煒一路上再没遇到其他麻烦,直接来到了佟国维的相府。 只见暗紫色的大门紧锁著,廊檐下一串气死风灯也都被取了下来,佟国维的宅子虽然没人拜访,没了往日的热闹,显得有些冷清,倒也没被八旗兵被围住。 林煒驱散了送他来的士兵,独自走到了门前扣响了大门。 只听吱嘎一声,木门被欠开了一条小缝儿,一个警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谁?” “我是林煒,我想见相爷……” 没等他说完,门閽便打开了大门,一个穿著青衣长衫,带著瓜皮小帽的年轻长隨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一眼后,低声道: “林大人快请进!” “主子等你多时了!” 嗯? 佟国维早就知道自己会来? 那他不管对太子作乱是什么態度,为什么无动於衷? 林煒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事儿的时候,赶忙侧身迈了一步,跨进宅子。 佟国维府內,可比八阿哥府上安稳太多了。 每名下人都各司其职,剪树的剪树,送茶的送茶,粘知了的粘知了,丫鬟小婢们见了林煒依旧万福,小廝下人们也是面墙而立,等著林煒过去才继续手中的活计,仿佛外面乱糟糟的北京城和这里不发生任何关係一样。 在为他开门的那名小廝的引导下,林煒来到了相府的西书房,还没等进去,便听里面传来了一连串悦耳的鸟叫。 这名小廝也不通报,只是为林煒推开门后,行了一礼,便躬身退去。 不管佟国维在念什么经,既然已经到这儿了,林煒只得迈步踏进书房。 书房內没多少书,反而高高低低,上上下下摆了能有几十个鸟笼子,里面养的或是蓝淀顏,或是红子,最次的也是画眉百灵一类的精贵鸣禽,老相国鼻樑上架著西洋镜,半哈著腰,手中的长钎子颤抖著,嘴里发出“啾啾啾啾”的声音,正在专心致志的餵鸟吃穀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佟国维在搞什么? 外面都要闹翻天了,自太子戒严来,指不定出了多少人命了,他还有心情餵鸟?当上富家翁了? 林煒皱著眉头问道:“相爷,在这个关口,您就算不出来主持大局,怎么反而……” 佟国维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眼睛还是没离开笼子里的蓝淀顏,平淡道:“林大人,莫急……” “你先看看那个!” 他语调轻鬆自然,仿佛为康熙说的那句“这个姓林的宵小,巧言令色,佞词诡术,蛊惑君心!我大清的朝堂之患,莫甚於斯!”不是他说的一般。 顺著他手指的方向,林煒来到了书桌前,拿起了一张黄纸。 上面画了一个小人儿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便是惊涛骇浪,身后则是一群持戟夜叉步步紧逼,狂风里夹杂著用硃砂点的血雨,在黄纸的四角上,分別用汉文和满语两种字体,写了速亡这两个字。 这是一张魘镇用的符籙。 佟国维放下手中餵食用的细长铁钎,直起腰杆,慢悠悠的踱向林煒,解释道: “咱们这个太子爷啊,什么都好,最大的毛病,就是爱玩女人。” “万岁在京的时候,他还能收敛点,只能玩玩太子妃和侍妾。” “万岁一离京南巡,倒是给他鬆了绑了,几乎每夜都要微服出宫淫乐。” “你说你微服出宫也就算了,你是未来的皇上,是朝廷的半君,谁也不愿意触你这个霉头。” “可你偏偏要用吏部的岁考搞死下面的人,这下面的人没了活路,还能让你好受嘍?” “这群小官儿便用抓暗娼的名义,把太子堵在了月明楼的床上,抓了一个现行。” “万岁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在场的官又那么多,难道还能不知道?” “这就是《尚书》中说的,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啊!” 林煒没心情听佟国维吊书袋,抖了抖手中的黄纸,追问道:“那这张纸是什么意思?” 佟国维依旧不慌不满,坐下来端起盖碗,吹了吹,又划拉了两下浮茶,慢悠悠的滋溜了一口,这才说道: “要我说,就算太子如此浪荡不端,等皇上南巡迴来,好好认错,皇上也未必能有动他的心思。” “也不知道是他还是他手下的人,惊昏了头了,居然胆敢魘镇万岁!” “也是圣上有德,五月二十二日万岁偶感风寒,命人在山高水长楼建醮乞福,清场时就挖出了刚埋下去的速亡符籙。” “当时就便有急詔,命各处行宫暗中搜查。” “然后就在烟雨楼,烟波致爽斋等十几处地方都起出了魘魔鬼物法器。” 佟国维顿了一下,看著林煒似笑非笑道:“林大人,换成你是太子,你会怎么做?” 林煒明白了,太子狗急跳墙了。 林煒知道,在康熙眼里,太子永远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只要他不犯原则性错误,那所有的过失都可以推给贪玩…… 可问题是,太子犯了原则性错误。 没把老皇帝当成亲人,反而当成了仇人。 恐怕这个太子爷也知道弓在弦上,所以此时搞出宫闈惊变,想和老皇帝摊牌了。 林伟琢磨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皇上呢?现在在何处?” “什么时候能赶回京城?” “隆科多身为九门提督,他为什么不管管,就放任那群带兵的杀人?” 佟国维放下盖碗,咳嗽了两声,坐直了身子,悠悠说道: “自从皇上发现了这些魘镇鬼物,我就联繫不上皇上身边人了。” “放飞了十二羽信鸽,竟然一羽也没回来。” “想必圣上也是担心京城这边儿闹出事来,谁成想太子这边还真举事了。” “至於隆科多……” 佟国维摇了摇头,拿起了铜烟杆在袖子上蹭了蹭,隨后才用火绒点上,裹了两口,吐出烟雾,方才说道: “他跟著皇上南巡去了,不在京城,又怎么能管得了京城的事?” “不过他手下的人,我心里还是有数的,不看到隆科多或者皇上的手諭,是不会轻易动的!” “至於丰臺大营的提督,以前是我的门生,林大人放心,太子指挥不动的!” 林煒看著佟国维优哉游哉的的神情,越品越觉得眼前这个佟半朝早就知道了能有这岔事儿,就等著太子犯错,再把他拉下马呢! 当然,也可能佟国维就是那个“摸黄鱼”的主使! 现在九门十三营的守军没投靠太子,丰臺大营的人也没动,也就是说刚才在街上的是西山锐键营的人? 锐健营人数只有六千,却是精锐中的精锐,还有一百野人女真中的索伦人,有点后世特种部队的雏形了。 林煒继续问道:“那大內情况又是如何?” 佟国维一听问题,放下烟杆,难得的严肃起来:“不知道。” “事儿已经出了,我也担心太子要学唐朝的李世民,情急之下对皇阿哥们不利。” “真到那个时候,万岁不想认也不行了!” 佟国维望著书房外繁密的夏树,听著蝉鸣,愣愣出神,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品了品,在现在当口,最要紧的事儿,还是得先想办法救皇阿哥” 第五十二章 第一性原理 佟国维想了了一会儿,突然扭过头来,双手合拢作揖,起身对著林煒鞠了一躬:“我思来想去,此等紧要关节能挽天倾者,唯林公一人矣!” 林煒哪里受得了起佟国维的一揖?赶忙起身想要扶起他,可佟国维没等他过来,便收了礼,站在原地,等著林煒答应。 林煒知道佟国维什么意思。 此时,京城內能进已经戒严的大內的,只怕只有他一人了。 康熙让眾大臣推举太子的时候,只有少数的几个人保了太子,其中张廷玉跟著老皇帝南巡去了,王师傅他们又是一个正人,肯定见不得太子这等为祸百姓的作乱之事,不死諫就不错了,还有一些死命的太子党,只怕此时已经捧了太子的臭脚,和他一起举了大事…… 算来算去,也確实只有自己能有机会进入紫禁城,和太子好好谈谈,谈听一下虚实了。 林煒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清眼前的这个佟半朝了。 他若是想拉下太子,完全没必要让自己此时再进大內谈,他若是想保太子,“摸黄鱼,抓暗娼”的这事儿,大概率根本就不会发生…… 佟国维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林煒想不明白,只得起身鞠了一躬,缓缓说道: “相爷莫怪。” “事关重大,下官需得想个明白……” 也许真像网上说的,学理工科的穿越后会好混一些,自己一个学哲学的,哪怕是浸淫了官场二十多年,还是看不清这些老狐狸心里到底想些什么。 眼见著自己想知道的都清楚明了,佟国维也不再多说,有了送客的意思,林煒便起身告辞,独自一个人出了书房。 就在他在小廝的带领下穿过园,即將出了相府的时候,身后远远出来了佟国维哼唱南直隶梆子《五梅七枪反唐传》的声音:“五梅手持七桿枪,为除奸佞闹长安,反出京都心不怨,只恨奸贼把君瞒……” …… 林煒坐在马上,打道回府,心中却一直思考著佟国维的话。 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孤身进大內,和太子谈谈? 虽然时值盛夏,他脑海中却出现了一个身著红色官袍的文官,顶风冒雪,独自一人,义无反顾的走向紫禁城的画面。 就像那句话说的,虽千万人吾往矣。 穿越到哪个时代,是自己决定不了的。 但既然已经到了康熙年间,成了一名传教士,又处在这等关键时刻,如果按照后世所谓的第一性原理判断,什么才是对自己最主要的? 升官发財? 林煒前一世最討厌的,就是那种既想升官,又想发財的。 哪怕家里人都戏称他是一个傻子,看不清当下的局势,他也没改变这种幼稚的想法。 人嘛。 总需要一些理想主义才能活下去的。 虽然现实主义更能打动人心,但是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才是激励人能走下去的动力。 林煒自认,自己是真的抱著人民万岁,世界大同的理想走过来的,甚至自己办公桌上的巨大滑鼠垫,都是老人家红色的人民万岁。 这个世界確实有诸多不好,但又有什么东西是一诞生就是完美无暇的呢?如果你看不过去,那就身体力行的去改变他啊! 那位千年难遇的老先生,已经播撒下了种子,你只需要按照他铺好的路走就行了。 只在网络上当键盘侠算什么? 此时,原本热闹的街上已经没了行人商贩,甚至都没了一定点声音,整个四九城仿佛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只有知了不停震动翅膀,发出的嘎嘎嘎的噪音。 黄土路面上偶尔会出现一块血跡,想来是某些小商贩,为了自己的小本生意反抗军令,而被当街斩杀留下的。 可这也只是倘若大北京城中的一角。 天知道在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戒严里,四九城的城隍庙,会多出多少屈死的冤魂? 难道自己假装视而不见,便是符合了老先生的想法? 他大概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落了,夕阳將所有物品的影子拉的很长,眼瞅著就要到了宵禁时间,林煒也终於的走到了自己的宅子。 自从他升任了从五品的內阁侍读学士,为了早朝的时候能多睡一会,他便琢磨著在距离紫禁城不到一刻钟路程的鼓楼东大街,买进一处三进的宅子。 其实此地属於镶黄旗的领地,算是清廷最重要的达官显贵聚居区之一了,林煒本没有资格和財力在这里安家,但老皇帝一听林煒想要搬宅子,便特意下了一纸諭令,让林煒直接搬进了他哥哥福全在鼓楼东大街空的宅子里。 在这个地理位置,这么大的宅子,在后世除非动用行政强制力,否则肯定是买不到的。 林煒在宅子前下马,將韁绳在拴马柱前绑好,推开门进了园子。 他的家里,是没有佣人的。 他一绕过福字影壁,当即便愣住了。 只见古北口军营的陈四海,带著的近三百號人,大眼瞪小眼,安安静静的坐在主厅前的庭院里,一点动静没有,就那么坐著。 林煒本想著时间太紧,陈四海他们刚过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戒严的功夫,没想到他还真赶过来了? 而且这群八旗兵真是和第一次见面时的散漫完全不同了,在这等紧张的情况下,居然能不发出一点声音? 陈四海见林煒回来了,马上起身迎上前去:“爷,尊您的令,我把兵都带来了!” “我们都知道京城有变,您看看给我们拿个章程!” “是生是死,或贱或贵,我们这些穷哥们,肯定是指哪打哪没有二话,就看您和十四爷的了!” 在场的每一名兵士都是席地而坐,且不发声,但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眼中对於权利和动盪的渴望。 这些兵都知道,只有乱,才是他们这群底层大头兵翻身的机会! 哪怕是输的倾家荡產,也是搏过一次,好过浑浑噩噩的,被旗主剥削熬过一生! 林煒来到滴水檐下站定,接过兵士递过来的凉茶,喝了一大口。 他的眼神扫过这群快要热血沸腾的兵士,想了一会,嘆了口气,终於开口道: “诸位兄弟,我已经决定自己前往大內,先看看什么情况。” 他话音刚落,底下的这群兵士对望一眼,当即就要闹將起来。 林煒和十四阿哥可是他们的主心骨,他们虽然不知道大內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可十四阿哥不在,仅剩的林煒又要孤身一人走进大內? 那以后谁来为他们发声? 林煒伸手让他们先別议论,接著说道: “因为以前大家的身份原因,有些课程我不好讲,也没法讲。” “现在,没了负担,我想给大家上最后一课。” 第五十三章 最后一课 林煒的眼睛扫过这群士兵,看著这群人和他年轻时一样渴望著建功立业的眼神,他知道,不管如何这节课都不得不讲了。 既然已经有了进紫禁城的念头,今天再不讲,也许就没机会了。 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那就学习那位老先生,浪漫至死一把,又能如何呢? 林煒缓缓说道:“你们都知道,我虽然是传教士出身,但我崇拜的马哲教,是最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了。” “马哲教中最精髓的部分,我一直没和你们讲,一是时机不合適,你们听了理解不了,我也可能惹祸上身,二则是我自己也存了侥倖的念头,觉得你们可以自己推导出来。” “现在想想,这些原理,如果没人提醒,单靠你们去想,可能几十年几百年都想不出来,就算想出来,也可能是歪的。” 林煒故意顿了一下,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大口,平復內心情绪。 兵士们一言不发,就那么静悄悄的盯著林煒,经过多日的相处,他们已然知道眼前的这个愿意和他们同吃同住同训练的大人,从底子上就和普通的官儿不一样,肚子里是真有东西,便竖起耳朵,认真的听了起来。 “你们说是八旗兵,但我倒是觉得,称你们为旗主的旗奴更恰当一点。” “八旗旗主过的什么日子?遛鸟听曲儿,吃茶逛窑子,一天天什么不做,吃铁桿庄稼就成,想来你们也都有所了解。” “你们的生活什么样,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也大概知道。” “年轻时当兵,岁数大了便去种地,辛苦了一年,好不容易种了那么几垄地,地產也要给旗主六成,哪怕是荒年,连种子和口粮都没剩下,也得按时给旗主收成。” “我也听说过,有些旗主的儿子看上了你们的老婆和女儿,大部分人为了能活下去,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假装没看到。” 后世人总觉得某个人投胎投的好,有了旗人的名號,就相当於有了护身符,可以为非作歹,等著朝廷按时发俸禄就成。 其实还真不是。 旗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高等级的旗主自不必多说,是清廷权力金字塔最顶尖的那一拨人,某样东西只要存在,就只有他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要不到的。 可最低等的那群旗人呢? 可以说连普通的汉人都比不上。 比方说,清廷要求他们不得经商,代表了旗人只要失了地,几乎找不到其他的营生,只能等著饿死,还必须按时承担差役,哪怕你老爹明天要出殯,今天的巡防差事该干还得干。 至於旗主对旗人的权利更是大到没边,虽然努尔哈赤说的是要奴爱主,主护奴,但实际是,根本落实不了。 旗主当著旗人的面带走妻女,旗人还得陪笑著说爷一路走好呢。 古北口的兵算是八旗中的最底层了,林煒的话说到了这群兵的痛处,不用废太多口舌,便能引起共情。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因为这就是他们的现状。 日头终於落下,夜幕开始降临,往常夏日里闹哄哄的四九城,陷入了难得一见的安静,不知道哪边的树上,传来了老鷎渗人的嘎嘎嘎叫声,仿佛预示著即將到来的杀戮。 林煒站在台上,扫了一眼这群底层士兵,继续说道: “十四爷虽然是一个皇阿哥,但他没有架子,最近更是日日夜夜和咱们在一起。” “如果说谁有机会改变旗主和旗人的现状,我觉得他可以算是其中之一。” “可太子作乱,把包括十四爷在內的诸多皇阿哥困在了紫禁城里。” “我想趁著夜色,进入大內,和太子面谈,爭取不流血而平定叛乱。” “如果两个时辰后我还没出来,林煒烦请诸位,为了天下社稷,为了十四爷,也为了自己,围攻紫禁!” “平叛一旦成功,高官厚禄,金银赏赐自不必多说了,其光荣也必然永垂不朽。” “请诸君相信,这份荣光,我林煒不会独享。” 有的时候,光用名利来诱惑人还是不够的。 人,总需要一点拯救苍生的理想主义。 说完,他看也不看这群八旗兵的反应,大跨步离开了院子,独自一人紫禁城走去。 …… 今夜的四九城又静又黑,每家每户都知道要出大事了,连火烛都不敢点了,林煒只能听到远处的胡同里,断断续续的传来“今夜宵禁,出行立斩”的叫更声,和海子里的哈什蚂咕嘎咕嘎的聒噪叫声。 林煒出了宅子,先步行了一盏茶的时间,绕过了火德真君庙,为了避开巡夜的锐健营兵士,他故意挑了一条绕远的道——先是沿著前海摸到北海东头,然后想办法绕过景山,最后来到神武门。 这条道平日里骑马或者坐驮轿的时候,最多也就一刻钟便能到紫禁城,可林煒现在又是步行,又要躲著士兵,硬生生走了快半个时辰才到。 还好今夜月光很亮,不至於看不清路面,没摔跟头。 不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紧张还是第六感,林煒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著他。 可就算他猛地一回头,迎著他的也只有黑黢黢的黄土路面和孤零零的银杏行道树。 反覆了几次也没看到人,林煒也只能当自己是过於紧张了。 只见原本漆黑的街道突然豁然开朗,到处都是持著火把,全身佩甲的巡逻兵士,神武门前摆满了拒马和塞门刀车,林煒终於来到了景山前街。 只要越过了筒子河,进了神武门,便算是进入了皇宫大內了。 林煒停下脚步,长吁了一口气,平定情绪后走出了胡同的阴影,迎向了守卫紫禁城的士兵。 两个巡逻的士兵见阴影中突然窜出来一个人,也是嚇了一跳,赶忙迎了上来,盘问了林煒的身份后,拿不定主意,便將他带到了一名负责大內守卫的千总面前。 这名千总个子不高,极为壮实,年纪也不大,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左右,下巴上留了一小撮山羊鬍,倒是有著寻常军官难得一见的冷静和精明,他用小眼睛反覆检查了林煒的通行印鑑后,还是犹疑不定,想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 “万岁刚刚才下的諭旨,今夜谁也不许进入大內。” 林煒一愣,万岁? 老皇帝回来了? 直到看见眼前千总怀疑的眼神,他才反应过来,这名军官口中的皇上,哪是什么康熙,分明就是太子胤礽! 太子居然胆敢称帝了? 他这是半点活路也没给自己留! 第五十四章 武术教头(求追读!) 求追读! 西山锐健营毕竟是军中精锐,这千总一见林煒脸色有异,当即就明白他趁夜进宫,是为了劝諫太子。 可这么多朝廷命官,砍都已经砍了,宵禁也都禁了,大事举到一半,这么多兄弟的身家性命,已然全部交到了太子手里,他怎么可能放林煒进大內劝諫太子? 太子是皇帝的儿子,好好道歉还有活命的机会,我们苦哈哈的当兵的呢? 大逆砍头是肯定逃不掉的! 这千总剑眉倒竖,大手一挥,冷声喝道:“此人违背宵禁,试图动摇君心,给我拿了!” 锐健营號称有令必行,在场的一共三十余名士兵一听千总有令,立刻手持火把,向著神武门奔来。 “我是林煒!” “我有大事要面陈太子!”林煒还是想搬出保太子的功劳。 谁知这千总极有主见,全然不听林煒辩解,果决道: “我不管你是哪位大人!” “如此紧急期间,军心动摇不得!” “林大人,我知道你是谁,我也不是有意为难你,只是今夜情急,只能先將您捆了,等到大事已定,末將必上稟万岁,由万岁斟酌处置!” “如果末將真处置失当,我愿亲往大人府上负荆请罪,任凭大人责罚!” 眼见这士兵不听自己糊弄,林煒不禁暗道,真是越靠近紫禁城,守卫的兵士越是精锐! 其实,这名千总的处理方式没有任何问题。 既没伤害太子眼前的红人,又没有耽误起兵大事,哪怕林煒真有什么急事需要稟告,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但这名千总处理的越是妥当,就越不符合林煒的计划。 太子和这群作乱的士兵能等得起,自己是绝对等不起的! 大內的情况谁也不清楚,万一太子突然发癲,情急之下宰了其他皇阿哥,或者真屠了京城怎么办? 眼瞅著麻绳已经捆好,这名千总亲自吩咐士兵,把自己押往大內的某处值夜班房,林煒疯狂转动大脑,可还是没想出任何办法。 说那套忠君爱国的理念? 这群兵已经把全部身家都押到了太子身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怎么可能听自己自己的劝? 想办法通知陈四海他们提前行动,围攻紫禁? 不行。 目前还不知道大內的情况如何,皇阿哥们是不是都已经死了。若是没死,这一牛录的士兵突然围了上来,岂不是在逼迫著太子动手杀人? 这名千总又检查了一遍捆绑林煒的绳索后,对著城门一挥手,沉重的神武门缓缓打开。 望著黑漆漆的紫禁御道,林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难道……难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就在神武门將开未开之际,只见一个人影蹭蹭蹭几步,转瞬间就穿过了可並行五辆马车的景山大街,直衝著林煒狂奔而来! “不好,有人要闯……”一名士兵见来人气势汹汹,刚想开口提醒同袍,却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话刚说了一半,便已身首分离。 这大汉仅用一招便斩杀一人,但步履未停,轻轻一跃,双腿摺叠,跳过拒马,急速奔向林煒。 异变陡生,这名千总也极为果断,他暴喝一声下达命令,其他士兵也是令行禁止,立刻把林煒丟在原地,拿起大枪转身去围剿壮汉了。 这名壮汉身法矫捷,就算被三十多名锐健营官兵围住也是全然不惧,他在人群中辗转腾挪,或倚或靠,或蹲或闪,士兵们手中的长枪大戟竟然丝毫碰不到他,反而被他欺身而进,手中兵器上下翻飞,接连斩杀数人! 转眼间,这三十多名官兵便全部哼哼唧唧的躺在了地上。 已然是全都废了。 见没兵士站著,壮汉这才收了抱架,隨手在一名士兵身上擦了擦怪异兵刃上的鲜血,笑呵呵的走向林煒。 这壮汉身高八尺有零,身著土黄布褂裤,穿著白布高筒袜子,脚踩踢死牛豆包大靸鞋,面色红紫,浓眉阔目,鼻直口方,两边的太阳穴凸著,一看就是练家子的。 他操著一口標准的北直隶口音,一边为林煒解开绳子,一边自我介绍道: “林大人,我叫童林,是雍亲王府上的武术教头。” “如今祸患已除,神武门已开,大人但请直行无妨。” 林煒不认识他,可见此人转眼间就撂倒了三十多名锐健营官兵,功夫非比寻常,又听他是雍亲王府的武术教头,想来此行也是为了救主,脑筋一转,便开口问道: “童师傅,您能否送我进入大內,直面祸首?” 太子举事,神武门前都有三十多名兵士守著,紫禁城里必然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有了童林帮助,想见到太子就容易多了。 童林沉吟了一会,在火光的照射下,紫色的脸庞显得有些深沉,终是拱手回绝道:“林大人,童某本是江湖中人,不该管朝堂上的事儿。” “如今为报亲王知遇之恩,不得之下才出了手。” “童某若是带大人进了皇宫大內,无论新君登基还是旧皇復位,恐怕都会严查我这等江湖中人。” “如此一来,童某为报私恩,倒为整个江湖引祸了。” 这? 这又是什么思路? 既然是为了报恩,也都出手了,为什么又只出了一半? 可童林回绝的乾脆,也没留挽回的余地,林煒知道自己多劝也是没用,只得作揖告辞,独自一人走进了黑黢黢的紫禁城。 从神武门进入大內,和正常进入紫禁城正好相反,首先到的是御园,再往前走就是后三宫,这里是皇帝和皇后居住的正宫,是內廷的中心地带,林煒一个外臣从来没机会踏足。 此时正是初夏夜最深沉的时分,御园內更是一丝风也没有,也听不到虫鸣鸟啼,只有不远处的池塘边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隨即陷入又陷入更深沉的死寂。 林煒小心翼翼的走了一会儿,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掉落的合欢树枝,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谁!”两名兵卒手持兵刃,从假山后闪了出来。 林煒刚想躲避,却听身后嗖嗖两声破空声,贴著耳边刮过,两名兵卒闷哼一声,还没盘问,就直接倒下去,死了。 嗯? 童林刚刚不是走了吗? 难道还有別人。 他猛得一回头,却只见身后空荡荡的,依旧只有那些江南贡进来的珍木异草。 林煒想了一会,长吁一声,转身对著身后鞠了一躬,低声道: “是哪位师傅帮了林煒,请现身吧!” “不然,林某是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了!” 可身后还是空荡荡的,没人出来。 將圆未圆的月亮透过满天的薄纱云,冷冷清清的照著御园,將一切景物都刷上了水银色,苍白又带著些许幽暗,林煒打定主意,站在了原地。 第五十五章 为天下赴死(求追读!) 求追读! 林煒就是不走,硬生生的枯立了能有一盏茶的时间,面前终於飘飘渺渺的传来了一声嘆息: “林大人,你这是何苦呢?” 正巧一阵微风袭来,树枝摇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四周影影绰绰的,林煒还真辨不清声音传来的方向。 林煒对著虚空又鞠了一躬:“还请师傅现身,也好让林煒看清到底是受了谁的恩惠。” 他可不想快见到太子了,却被某个突然出现的人给干掉。 他又不是官场小白,身后有人跟著,至少得知道是敌是友。 只听又是一声嘆息,隨后噗噗噗的几声衣服兜风的声音,几个人就像从地里冒出来似得,直接出现在了御园里,给林煒看的一愣一愣的。 这个时代的国术,还真是有点说法。 七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老或少的男人,前后交错,站到林煒面前,这些人的穿著年龄,均不相同,想来也是事发突然,自发集结在一起的。 为首的一名壮汉抱拳道: “林大人,我叫於成,这位老爷子叫鲍仁山,那位穿灰色长衫的是白泰官……我们七人,是八爷豢养的武师。” “如今八爷被困大內,他从前以国士待我们,这等紧要时刻,我们自然要以国士报之。” “只是我们身为江湖中人,没资格插手朝堂的事,如今林大人愿为天下,孤身闯大內,我们为了八爷也要尽点绵薄的力量,送您直面祸首!” 林煒微微一愣神,就连刚才雍亲王府的武术教头童林那等子功夫,都不愿冒险送自己进大內,这群八爷府上的武师就这么好心? 同样是以武犯禁的江湖中人,差距会这么大? 这群人……不会是在忽悠自己吧? 为首的於成看出了林煒心中所想,悠悠解释道:“林大人,不瞒您说,童林武功在我们之上,雍亲王对他的恩惠也不少……” “可八爷和雍亲王最大的不同,就是八爷从来不提他对我们的恩惠……” “哪怕我们都有寻仇杀人一类把柄在他手上,八爷也绝不以此为要挟!” “坊间都说八爷用银子收买人心,可大人有没有想过……” “我们都愿意被他收买!” “我们觉得他收买的好!愿意用命为他经营一条退路!” 於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往事,嘆了口气:“林大人,你年少得志,没经歷过人间的苦楚。” “当你面对自己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时,有个大人物突然从天而降,毫无所求的帮你,你也会甘愿为他赴死的。” “你会觉得自己总是亏欠了他一点,不还上,心里就是不舒服。” “可雍亲王呢?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自己曾给你的恩惠,让人觉得这是一笔生意。” “既然是生意,那童林还上了雍亲王给他的恩惠,也就足够了。” “这也是为什么,童林只能送你进神武门。” “如果我们刚才现身,倒架得童林不得不违背本心,继续送你了。” 看著这群人言笑晏晏间说著生死大事,林煒心中仿佛有一股热流经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不是自己以不往前走为要挟,估计这些武师寧死都不会现身。 只能说,他们是真没希望老八知道。 四阿哥胤禛以权术驭人,一切行为都以目標为导向,也难说他做的那些实事,有多少出自本心。 老八因为身边拥躉太多,或者说为了容纳下不同的人,反而要求他必须没有主见。 老十四呢? 在林煒眼中,老十四就是一个刚过了青春期的高中毕业生,以他的性格,在后世,大概率能成为一个精神小伙或者敢打敢拼的年轻军官。 就看怎么引导了。 於成低声一笑,盯著林煒,笑著说道:“林大人。” “时间紧迫,只管放心大胆的往前走!” “我们这群人没多大的抱负,但为了八爷,就算要耗尽最后一滴血……” “也会护你周全的。” 夜色静悄悄的,冰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里,只剩下点点繁星孤零零的掛在天上,於成的话声音不大,甚至站的稍远一点就听不清了,但林煒能感受到这群人的真心实意。 他也没再多说,只是对著这群武师们鞠了一躬,转身向著前廷大步前进。 已经夜半,太子从戒严到现在已经有了小半天时间,此时只怕政变中的其他要事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该轮到安排自己的兄弟们了。 自己晚去一会,皇阿哥们的危险就增加一分。 他越走越快,身前也时不时出现守哨的士兵,可还没等他们发现林煒,就一声不吭的躺到了地上。 林煒出了御园,眼前便是冷幽幽的坤寧门了,只要穿过坤寧门就是皇后居住的坤寧宫。 虽然时间紧迫,但他仍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这也是他前一世养成的习惯之一。 方向远比速度重要。 他从未来过后宫,此时太子会在哪? 哪一条路是最近的路? 紫禁城按照易经五行设计,乾为天,乾清宫是皇帝居住和处理政事之地,坤为地,坤寧宫便是皇后母仪天下的居所。 两者中间,就是天地交泰,皇帝皇后诞育阿哥的交泰殿了。 按照后世说法,老皇帝一连剋死了几任皇后,他觉得自己命太硬,再立皇后也容易被剋死,索性就没再立皇后,由皇贵妃摄六宫事。 也就是说,此时的坤寧宫,是空著的。 玉璽和康熙最常用的“体元主人”閒章都在乾清宫,太子如果要篡位,大概率此时会在乾清宫。 自己如果绕路,从月华们进入乾清宫,浪费时间太多不说,一路上都是红墙御道,平日里都是巡夜太监走得最多的地方,在这等紧要时刻,遇见太监或者守卫太子的锐健营叛军,就有些麻烦了。 想到这,林煒慢慢推开了坤寧门,侧身挤了进去。 只见一群乌鸦被开门声惊飞,坤寧宫內早已落满了灰尘与乾枯的白色鸟屎,想来自康熙南巡后,这里便没人打扫过了。 虽然紫禁城內总有些神神鬼鬼的传说,但林煒此时顾不得那些了,终於放心大胆的狂奔起来。 林煒一连穿过了坤寧宫与交泰殿,就在他即將进入乾清宫直面太子的时候,康熙御门听政的乾清门突然打开,一名用著豹纹补子,蓝宝石顶戴的锐健营翼长,在近百名士兵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们押解的,是康熙的各宫妃嬪。 第五十六章 太妃太嬪 林煒见这群兵士没注意到自己,赶忙躲到了宫柱的阴影之处,静静的看著这群人要干什么。 西山锐健营设有掌印大臣,高居一品,下又分为两翼,各有一名翼长,分管东西四旗,也是正三品的武將。 锐健营现任掌印大臣是太子奶公黄文玉,两名翼长也都是太子的门人,此时押解诸位妃嬪的阿隆布,便是走了黄文玉的门路,不到半年时间,就从一个正七品的把总,被提拔为了三品大员。 “各位主子,皇上在乾清宫里等著你们呢!”阿隆布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他也不躬身行礼,没半点奴才该有的模样。 这群士兵名是护送,实为押解,各宫嬪妃一开始还觉得老皇帝可能南巡迴来,突然病重了,还抱著一丝侥倖心理,可眼见一路上宫內氛围肃杀,到处都是持弓带刀的甲士,已然是不能再骗自己了。 惠贵妃停下脚步,面色平静盯著阿隆布:“你这个奴才不懂礼数。” “都走到这了,如果还用皇上急詔的谎话应付我们。” “我们是不会再进一步了。” 康熙不立皇后,以惠贵妃摄六宫事,她是实际上的后宫之首,再加上佟国维女儿的身份,平日里倒也能镇得住场。 可现在形势逆转,这一套对阿隆布完全不起作用。 阿隆布冷笑一声,也不下跪,意有所指般抖了抖身上的盔甲,直视著惠贵妃的眼睛,回道:“奴才哪里说假话了?” “新君初登大宝,各位太妃太嬪自然需要共瞻风华了!” 他此言一出,当即惊了这些心乱的妃嬪了。 老皇帝虽然在康熙十二年,就明令禁止了八旗包衣佐领以下的奴僕隨主殉葬,可这只是对低级旗人说的,皇太极登基,还逼著努尔哈赤的大妃殉葬,先帝爷驾崩,贞妃也跟著殉了,谁知道这群兵时不时来逼自己陪老皇帝而去的? 有些年轻的妃嬪,当即昏死了过去。 “十四阿哥呢?” “我有话要对他说!”一名著妃子常袍的中年女性,不顾礼节位分,直接挤到惠贵妃身前,已然有些慌了。 “姐姐別急!” “你看这宫灯还是红的,龙旗也未降下,皇上定然安康无虞,是这宵小在骗咱们!”惠贵妃毕竟是佟国维的女儿,见过大场面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反常之处。 虽然时值夏日,就连风都是暖呼呼的,吹得人心头烦躁,但此时的乾清宫前,气氛几乎冷得让人发抖。 林煒越发的佩服佟氏家族了。 教育人真的是有一套。 阿隆布一看骗不了惠贵妃,冷哼了一声,脸上的肥肉抽动著,歪著头阴滋滋的,瞅了这群妃嬪一会儿,挥手道: “来人啊!” “两个人架一个!” “就算架著,也要让她们为新君朝贺!” “如果不从,就给我掌嘴!” 紫禁城的规矩,宫女太监就算是犯了天大的罪也不可以打脸,阿隆布已然將康熙的这群妃嬪当成阶下囚看待了。 加上宫內男女之防大於天,几年前老十七的母亲章佳氏吞金自杀,仅仅是因为十阿哥中秋节赏月时吃醉了酒,被拉了一下手,如果真让阿隆布先架人,后掌嘴的,只怕康熙的后宫今晚就要团灭。 眼看著士兵们就要动手,林煒来不及多想,当即闪出柱子,一边小跑一边招呼道:“阿隆布大人,阿隆布大人!” 阿隆布一听有人喊他,愣了一下,那群兵士的动作,也跟著停了下来。 夜色已深,宫灯虽然亮著,但只能照到面前几步的距离,阿隆布转过身,眯著眼睛,望著声音的方向瞅了好一会,当看清来人是林煒时,有些怀疑道:“林……林大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守著午门,我怎么没看到你?” “你来干什么?” 林煒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没事人一般,直视著阿隆布的眼睛,笑呵呵的胡扯:“哦,我从神武门那边过来的。” “太……万岁,命我挑个吉祥的日子,好早日举行登基大典!” 阿隆布只是一个武夫,挑黄道吉日这种精细活儿,大概率不会让他参与。 果不其然,阿隆布琢磨了一会儿,直觉告诉他林煒是“万岁”明面上的自己人,又是钦天监出身,会看勘定五行天象,万岁此时詔他来,倒也合理,对林伟的话便信了八分了。 “林大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儿?”阿隆布追问道。 “哦。” “我从神武门进来的时候,发现那边守卫不严,万岁让你再好好检查一遍大內关防。” “这些妃嬪里,有些人八字和皇上犯冲,万岁让我先筛一遍,明儿挑个吉时再统一面圣!” “有些不合適的,就由我先安排她们斋戒乞福,然后再面圣!” 林煒的本意是如果实在糊弄不了阿隆布,就选几个像惠贵妃或德妃这样的重要妃嬪,以斋戒乞福的名义带走了再说,可这帮妃嬪听一听她们刚逃出了阿隆布的狼口,又进入了林煒的虎穴,直接坐到了地上,又哭又闹起来。 不过她们的反抗行为,却也间接做高了林煒的身份,阿隆布一见这群太妃太嬪怕林煒像是老鼠怕猫似得,哈哈大笑道: “还是老弟有福气啊!” “不像老哥我,就只能玩点寻常的野野草!” “你们几个去检查东六宫,你们几个去检查西六宫!” “你们几个,去保护林大人分辨太妃太嬪们的八字!” “余下的,跟我走!” 阿隆布只留下了十名士兵? 那就好办多了。 阿隆布大手一挥,便將在场的近百名甲士分为四组,让他们分別按照命令,各行其是了。 一阵夏风吹来,吹得宫灯摇动,龙旗高展,林煒只觉得身后凉颼颼的。 原来他后背冷汗,早已黏住了內衬,此时再被风一吹,越发的凉了。 阿隆布发完命令,便大跨步转身离开,他正三品武馆的硬底牛皮靴,敲在大內特製的青金石地砖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咔嚓咔嚓的声响突然停了,阿隆布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转身笑眯眯的问道: “林大人。” “你既然都替万岁选定了登基的黄道吉日,那你知不知道登基詔书,是由谁草詔的?” 第五十七章 勾决王掞 林煒心中一紧,看阿隆布这幅似笑非笑的表情,还能问出这么具体的问题,说明登基詔书里绝对有事。 可他刚才都是胡诌的,怎么可能知道其中的內情? 阿隆布身边的兵士们,也纷纷转过身来,看著林煒。 场面一时有些静,只能听到兵士们手中火把噼啪爆开的响声。 也是前世练就的本能,越是面对紧张时刻,林煒越能稳住心態,他表情依旧平静,淡定道: “哦。” “我刚才面圣的时间太短,领了差事就离开了,登基詔书的事,我还真没听万岁爷提起过。” 既然自己本来就不知道,还不如如实告诉阿隆布了。 反正回答的是不知道,神仙也无法立刻核实真假。 阿隆布极为遗憾的嘆了口气,示意手下不用那么紧张:“哎!” “老弟啊,老哥我没別的意思。” “不瞒你说,我给皇上进諫过,王师傅文名满天下,是最適合写这些东西的了。” “写的好了,给咱们粉饰粉饰,子孙后代脸上也有光!” “可万岁爷就是不同意!” “你是万岁爷的身边人,你找机会好好劝劝。” 老王掞的文章名满天下,出身清流世家,还是太子老师,確实是最適合起草登基詔书的人选。 愿不愿意写,那是老王掞的事,但劝劝太子而已,无论从哪方面看,对自己这个“万岁身边人”来说,都是捎带手的事儿,没理由拒绝。 推脱反而不妥。 林煒大脑飞速运转了一会,觉得答应下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疏漏,便抱拳回道:“大人放心,下官有机会会劝劝皇上的。” 谁知道阿隆布一听此言,神色当即变了,脸上的两片肥肉蛋子抖动著,冷笑道: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宫里是个人都知道,老王头被万岁勾了绞监候,还让我一会儿亲自去拿人……万岁若有諭旨,不可能不提起!” “林煒夜闯宫闈,来人啊!” “给我拿了!” 啊? 王师傅被太子勾了斩监候? 太子是真疯了? 王掞虽然严厉,但对太子可谓真心实意,太子也明白王师傅对他的感情,甚至做过等他当了皇上,要让王掞牌位进太庙,享受万世香火的承诺,怎么真当上皇帝了,反而变卦了,要杀人了? 没等林煒想明白,便见距离他最近的几名锐健营兵士,放弃看著后宫妃嬪,抽出大刀片子,缓步向他逼近。 陡然间,形势又变,这群妃嬪们此时才明白,林煒其实是冒了天大的风险,孤身一人来救她们的。 但现在后悔已然晚了。 就在兵士们距离林煒仅有五步之遥时,耳边又传来“嗖嗖”的利刃破空之声,几名兵士应声而倒。 只见八阿哥豢养的几名武师,一面从乾清门方向急奔而来,一面高声喝道:“此处有我们照应,林大人但行无妨!” “八爷的额涅在这儿,我等必护她周全!” 这群人速度快的,几乎都看不清他们的影子。 阿隆布见林煒居然带著人,齜著牙悍然命令士兵道:“你们瞅你娘呢?” “都他娘给我上!” “不在意什么狗屁额娘贵妃,不从者,一律给爷砍了!” 很快,两方就短兵相接上了。 锐健营士兵本是军中精锐,可毕竟术业有专攻,他们练的是大战阵,马上杀敌的本领,宫闈之內没马可乘反而有些施展不开手脚,这群武师们又摆上日常操练的阵型,还真维持出了一条小路。 机不可失,林煒找准机会,当即撒腿狂奔,直接冲向了乾清宫! 武师们技艺虽精,可人数太少,坚持不了多久的! 宫灯摇曳,惨叫声冷笑声不绝於耳,再加上乌鸦惊飞,发出嘎嘎的叫声,夜里一向有些渗人的乾清门前广场,此时却突然热闹起来。 但热闹的有些诡异。 林煒一边跑著,大脑一边疯狂运转,太子为什么要勾了王掞绞监候? 以太子的秉性,他寧可杀了他的这群兄弟,也不会碰老王头的! 还是说宫里有了异动? 就连太子也被人囚禁起来了? 这个判决是別人以太子的名义下的? 马上就要进入乾清宫了,直面祸首了,林煒必须分析出每一种可能!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犹如闪电霹过,一切逻辑瞬间就都说得通了! 太子,真不愧当了四十年的太子! 也当真是极聪明的一个人! 上位者和只负责办事儿的官儿最大的不同就是,两者的思考角度完全不一样! 太子勾了王掞绞监候,不是真想杀他,反而是在保自己的这个老师! 绞监候,又不是斩立决,按照大清律例,这个时节只会把老王头关在刑部,等著和其他犯人一起秋决。 如果太子当真篡位成功,摘了康熙的桃子,那他一句话就可以放了老王掞…… 若是有人扶大厦之將倾,老皇帝回京后,更是会因此放了王师傅,甚至官途都不受影响! 自古以来,所有的叛乱者都是抱著必死的决心,才举了大事,没有一个人在叛乱前,还想著如果输了会怎么办! 如此一看,太子这次突然暴起作乱,只怕不是他的本意,也是被手下的人架著的,不乱也不行了! 等老皇帝回京,他若二次被废,手下的官儿那是彻底没了活路,索性就逼著太子举事了。 想到这,林煒心中莫名一安,气息顺畅了不少,就连脚步也跟著快上了。 只要太子还没想和老皇帝彻底翻脸,老十四他们大概率还是活著的! 只要这群皇阿哥还活著,自己的改革就不会停! 林煒终於跑到乾清宫门前。 乾清宫是紫禁城內除了三大殿外最为宏伟壮丽的宫殿,是理论上皇帝的正寢之地。 只不过康熙素爱养心殿和畅春园,除了引见外官、接见外国使臣,或者每逢元旦,元宵,端午、中秋、重阳、冬至、除夕、万寿等节日,在这里举行內朝礼或赐宴,平时並不启用,眼见著窗户纸上都有了一块一块的黄斑。 也正是因为这里庄重和不常用,清廷最重要的国璽也被放置在这儿。 林煒抚胸深吸了两口气,平和了一下气息,缓缓的了推开了乾清宫的大门。 第五十八章 东宫困厄 更深漏断,冰轮高悬,倘若大的乾清宫內仍未掌灯,像是一头酣眠巨兽一般,等待著来者奋不顾身地投入其中。 几个月没太监打理,门轴有些滯涩,林煒不顾身后廝杀,奋尽全力將巨大的宫门推开了一条小缝儿,欠身而入。 这是他第一次在夜晚来到乾清宫。 大殿內空荡荡的,显得有些阴冷,没了龙涎香压著,紫禁城夏天特有的木头霉味涌了上来,蟠龙金柱鳞甲隱现蛰伏待晨,鹤形铜熏影影绰绰的立在丹陛之下,光明正大匾也隱匿在黑暗之中。 太子没在? 林煒刚想再往深处走几步,一看究竟,只听丹陛上突然传来了太子平静的声音。 “来了啊,林大人。” “太监们都让我打发出去巡夜了,也没人给你拿凳子赐座了。” “你自便吧” 林煒眯著眼睛一瞧,只见太子依旧穿著他平日里常穿的明黄色八宝平水夏日朝服,端坐在龙椅之上,面色如水。 太子没换上老皇帝的龙袍,这是一个好事。 林煒为了稳住太子,盘膝坐到了金砖之上,他刚想开口说话,却听太子长长的嘆了口气,悠悠说道: “林大人,我小的时候最爱听戏,尤其喜欢直隶梆子中的《龙虎斗》。” 《龙虎斗》在梆子腔戏中流传甚广,太子在木兰围场疯疯癲癲时,唱的那句“我手持钢鞭將你打,打死你这活王八。”便是出自於此。 太子在此时说起《龙虎斗》,倒也是应景。 康熙为龙,他便是虎了,父子二人到底要在今天分个胜负。 《龙虎斗》中亦有“悔不该醉酒错斩郑贤弟。”这句唱词,如果太子是真喜欢《龙虎斗》,想来他应该会对诸位弟弟手下留情。 月光冷冷的照著,太子望著宫门外的方向,平静道:“我九岁千寿节时,山东巡抚贡上了几件戏袍,我当时还是个孩子嘛!看了这些新奇玩意,心里头难免喜欢,便扮了赵匡胤,和李光地的儿子李钟伦一起唱上了。” “也不知哪个杀才,偷偷把这事告诉了皇阿玛。” “皇阿玛听了以后,奏章也不批了,当即移驾毓庆宫,把我们抓个正著。” “我记得我当时看皇阿玛来了还挺高兴,想给他唱上一段呢!结果皇阿玛阴沉个脸,一句话也不说,直接甩了我一个耳光!” “李钟伦被杖责五十,差点没被打死,让太监架著扔出紫禁城了。” “是真的扔出去了。” “一个七岁的孩子,疼得昏死过去了,可皇阿玛都不让太监通传李光地,就那么直接扔在了午门前的御道上了!” “皇阿玛还警告我,如果我不好好专研课业,是个昏君的底子,他就把我过继出宫,再也不用当这个太子了!” 老皇帝现在都能说话八阿哥乃辛者库贱婢所生这种绝情之语,年轻时恐嚇一个九岁的孩子,好像也能理解。 可太子就算童年不幸福,就应该叛乱? 林煒可以感同身受,但他理解不了。 太子从在康熙面前起誓不会处罚没举荐他的官儿,到后来的考评事件,处处显示著小家子气和斯德哥尔摩综合徵前兆,就算侥倖成功登基,也不会是一个合格皇帝。 你就算再恨你爹,那也是你和你爹之间的私事,也不应该以全京城百姓的生命为赌注。 天子脚下,皇帝撵前,蒙古大汗的铁骑在草原上虎视眈眈,西北的阿拉布坦隨时都能叩关南下,京城乱起来是什么后果? 整个中原生灵涂炭都是轻的! 永嘉之乱,安史之乱的例子就在眼前,你课业这么精深,会不知道? 此时太子越聪明,倒显得他越坏了! 林煒强忍著性子,开口劝道:“皇上毕竟是殿下的父亲,你好好认错……” 太子冷哼一声:“认错?” “我凭什么认错?” “我当了四十多年的太子,我会不知道怎么治理这个国家?” “我今天就是要让皇阿玛看看!他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他不敢做的事,我也能豁得出去!” “就算我当不了皇上,我也要京城血流成河!” “让所有人都死光!” “我就是要让皇阿玛知道,到底什么叫做害怕!” “到底什么叫做疼!” 听了太子的暴论,又想到了街上不知是谁的血跡,林煒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腾得一下站起身,咬著舌头,一言不发,大跨步的向著丹陛走去。 此时哪顾得上礼仪?他一步跨过两个台阶,几步便上了丹陛,来到太子面前,林煒一把抓过绣著四条行龙的龙袍领子,粗暴將太子懟到了龙椅死角! 林煒又一翻身,坐到了太子腰上,扬起右手,疯狂的扇著太子耳光! “你妈逼的!” “你懂你妈逼的治国!” “老皇帝好的不学,不好的地方你倒是学了个乾净!” “你和你爹慪气,別他妈把气撒到普通百姓身上!” “就你有爹,別人都没有是不是?” “你他妈为了和你爹慪气,知不知道今天死了多少人!” 太子自打生下来就只有他打人的份,哪里被人打过?林煒又和兵士们泡在一起三个月,动作迅猛,手劲极大,根本不给太子反抗的余地,两下就被林煒打懵了。 太子哪是什么好女人? 他就是要拿无辜人的命,去和老爹慪气! 你康熙宠幸的女人,我为什么就不能碰碰? 你越是不让我出宫淫乐,我偏偏不让你如意! 就像太子刚才说的,当他被那群摸黄鱼的小官堵在青楼里的时候,骨子里的那股叛逆秉性,便再也按耐不住了,直接豁出去,反了他娘的! 只怕他深更半夜,叫康熙的后宫妃嬪来乾清宫,也不是什么好事! 为了和老爹慪气,连人伦大理都不顾了,哪会是什么好人? 林煒越想越气,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狠,只怕有史以来,歷朝歷代都没有一个像今天他这样,敢在皇宫暴揍太子的外臣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煒打得气通顺了不少,太子也露出了和被老皇帝在上书房外罚跪时,一模一样的畏惧神色,林煒这才收了手。 管他妈老皇帝回来以后怎么处理呢! 现在爽了再说! 第五十九章 炮轰紫禁 打了半晌,太子从一开始的比比划划,到后来畏畏缩缩的躲到了龙椅深处,林煒气通顺了不少,这才收了手。 就像老十四说的,太子极为聪明,其实是一块贤君的料子,但被老皇帝鸡娃教育给彻底逼疯了。 很难说谁对谁错,但他肯定不適合再当天家储君了。 林煒鬆了松长褂的扣子,皱眉问道:“你想怎么收手?” 太子百忙之中,都能让人先把王师傅抓起来,肯定是有篡位失败的预案。 太子一见林煒扬手,赶忙抬手遮挡,等了半天见林煒没打他的意思,这才唯唯诺诺道: “凌普两个时辰前说是会在密云劫驾,如果不成,黄文玉就会护著我杀出京城,去漠西蒙古找准噶尔部……” 劫驾吗? 林煒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老皇帝的安危,他毕竟执掌了天下四十多年,狼覃的两万铁骑就驻蹕在白马关附近,如果连凌普一个小小的內务府总管都处理不了,那龙椅也该著换人坐了。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进宫也差不多快两个时辰了,黄文玉也该带兵进宫来“护卫新君”了。 他一个西山锐健营的掌印大臣,独自去准格尔部,人家可能还真未必瞧得起他,必须得带上太子,表达诚意。 准格尔和大清反反覆覆打了几十年,突然间多了太子这手牌,肯定是更有底气叩关,效仿先祖成吉思汗,问天下之重几何了。 但如果黄文玉要来,肯定是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会带著兵士们一起来…… 只怕逃出去更难啊! 就在林煒琢磨著,怎么才能带著太子突出重围的时候,只听轰隆一声炮响,震得整个乾清宫大殿都跟著晃了几下,殿內灰尘四起,呛得两个人连连咳嗽。 两个人刚喘了一会,对望一眼,却听殿外的炮声越来越密,几乎没有间隔,一发接著一发! 龙椅上的正大光明匾,居然直接被震了下来! 操! 这是怎么了? 自从闯王夺了朱家天下,京城多少年没遭到炮击了? 可就算顺明交战,北京城都要乱成一锅粥了,紫禁城还是好好的,没被炮轰过啊! 难道说是老皇帝杀回来? 此时正在和叛军交战? 不对啊? 老皇帝拿下这几个叛军还不是手到擒来?需要这么费劲,还用上炮了? 太子已然被嚇懵了,他眼神惊恐看著宫外,也不知道在看著什么,颤颤巍巍的问道:“林大人,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带我走!” “我……我不想和黄文玉在一起!” 说完,他就要在正大光明匾下,给林煒下跪磕头。 太子不傻,知道自己此时如果落到黄文玉手里,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林煒看著太子惊慌的模样,真是越看越气,他一把抓住太子龙袍领子,奋力拉了起来,大声喝道: “你他妈给我冷静点!” “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 忽然间,炮声停了,殿外时断时续,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想来是兵士们正在挨个宫殿搜索太子。 太子的眼神越发惊恐,在月光的照射下,脸上亮晶晶的,也分不清是鼻涕还是眼泪了:“林大人,我……我不能和黄文玉在一起!” “他……他是一个小人!” “皇阿玛和准格尔一嚇唬他,他立马就能把我交出来!” 兵士们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透过窗欞,能看到士兵们举著火把,直奔乾清宫而来,林煒皱眉吩咐道:“你先到龙椅后面躲著,我去看看!” 太子忙一点头,赶紧跑到了龙椅后面,缩著身子跪好,他生怕被人发现,还特意把龙袍的衣角往回拉了拉。 林煒长吁了一口气,下了丹陛,走到了乾清宫的中央,负手而立。 太子完蛋,只能靠他自己救自己了。 只听吱嘎一声,大门被两名军士分別推开,一群低级士兵举著火把走了进来,为首的一名士兵见大殿中央站著一个人,当即停了脚步,火把前探。 “林大人!” “你就说让我们为了天下,围攻紫禁,可也没说到哪儿找你啊!” “这让我们一顿好找!” “按你的说法,是不是你下达的战略目標不明晰了?” “该罚酒一杯!” 林煒一愣,这才仔细的打量了一眼来人,没想到居然是古北口的那群苦哈哈驻军,打头的,分明就是陈四海。 不到三百个人,居然就突破了锐健营的严防死守? 就这么直接干到紫禁城里来了? 纵使经过前段时间的训练,林煒对他们的战斗力有认知,知道他们肯定远超普通八旗军队的,但……这是不是过於离谱了? 林煒皱眉问道:“死了多少个兄弟?” 陈四海脸色突然暗淡下来,声音低沉道:“伤了四成,死了三成……” “一开始我们人少,是真打不进来,兄弟也是在那个时候,死的死,伤的伤……” “当时兄弟们也是杀红眼了,直到想起了你在长城教我们的那个唯物主义,说科学技术才是战爭的关键!” “所以我就带人抢了兵部的车炮,没用几炮就杀进来了!” …… 第二天,老皇帝的消息终於传回了北京,康熙派了一队假鑾驾从密云过,凌普和密云都统调兵將令都发出来了,但却扑了一个空,直接被狼覃在原地拿了。 老皇帝自己则从喜峰口神不知鬼不觉的移鑾回宫,善扑营提前接管了紫禁城防务,第一时间將太子胤礽押解往咸安宫暂行囚禁。 他二次被废,也就是眼前的事了。 老皇帝没想到他几个月没回京城,便发生了这等天翻地覆的大事,见了街上的来不及收尸的百姓尸身和拦驾叫冤的被杀官员家属,也是连连落泪。 雷霆大怒之下,老皇帝即日下詔,连连批红,托合齐,凌普,阿隆布,朱天保,或是弃市,或是车裂,杀得是人头滚滚,朝野上下清理了一个乾净。 至於力挽狂澜的林煒,康熙倒也没额外的赏赐,职位还只是正四品的內阁侍读学士,但却领了一个额外的差事。 御赐上书房行走,算是正式顶了佟国维的缺儿。 第六十章 遏必隆刀 上书房原本是用来教皇子读书的地儿,可奈何距离康熙御门听政的乾清门太近,老皇帝又对阿哥们的学业抓的紧,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秘书机构,南书房的地位反而有些下降。 康熙四十三年以后,老皇帝也开始懒政了,加上佟国维,马齐,张廷玉三名幸臣分別入了上书房,老皇帝对他们放心,便要求上书房把大事写成节略递进去就成,地方上的小事儿或者请安摺子就由他们三人商量著拿主意回了,上书房慢慢的就变成了清廷的政务中枢。 老皇帝懒了,可下面执行的人却不能懒,国事纷繁复杂,每时每刻都离不开人,上书房的规矩是三名固定的上书房行走轮流领班,日常抽调六部和翰林院的人来当值,年节不停。 如今首席领班大臣佟半朝被罢相,有些能在桌子底下凭默契解决的事,通通又递到了上书房,加上草詔好手张廷玉最近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告了病,快一个月没现身,马齐带著林煒这个上书房新人连轴转,几乎日日旰衣宵食,要忙疯了。 据马齐说老皇帝动过临时补一个人进上书房的心思,可现在一直没个动静,林煒也只得耐著性子等著了。 康熙四十八年相月望日,还有一个月就到八月节,正是炎火消散,清寒渐生的时节,白天秋老虎发威,恨不得让人一猛子扎进广场上防火用的太平缸里,但夜晚的时候却又冻得人伸不出手,直到亥牌时分,林煒实在是扛不住了,又披上了佟国维留下的紫色大氅,续上宝烛,去看湖广总督刚递进来的摺子。 直隶和山东两个產粮大省,连续两年收成不好了,老皇帝语言间又流露出了还要大规模减免天下赋税的心思,如果湖广无法补上这个缺口,那老皇帝“免赋以求全名”的想法肯定行不通,上书房得赶紧拿出个主意。 “林大人?” “林大人?” 林煒还以为是海关总督衙门的厘金摺子递进来了,抬头一看却发现是李德全带著一群小太监,笑容满面的站在他面前。 “呦,李公公,你什么时候来的?” “快请坐。”林煒起身作揖,伸手示意李德全做到茶几对面。 李德全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林煒对面。 “哎!” “这不刚伺候完万岁爷歇下,想著还是旨意没传完嘛!就过来看看你。” “他们別人说你们上书房忙的连轴转,我一开始还不信,如今一瞅,少一个人是真不一样,真是苦了你和马相爷了!” 林煒刚想下跪接旨,却被李德全拦住了。 “林大人你都领完旨,谢完恩了,这次就不必多礼啦!” “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万岁爷准了!” 一听李德全的来意,林煒喜道:“真的?” “皇上允了?” 经过乾清门前和太子逆党的一战,那古北口的八旗官兵算是彻底发达了,死者家属赐银五千两,伤者两千两,死伤者的家族可以推荐族中优秀子弟从军,直接就从正七品的把总做起。 还能站著的,大部分从一个大头兵,直接被破格提拔为了正四品的佐领和宣慰使司同知,像陈四海这样起主要作用的,则被任命为了从三品的参领或者游击。 一夜的时间就改变了身份,对这群人来说,可以算是光宗耀祖了,族谱能单开一页了。 但这些还不够。 林煒必须要把他说的“荣光共享”的话,落实到底。 老皇帝要把自己日常练剑用的雁翅刃赏给林煒林煒,林煒没接受。 他请李德全探探老皇帝的口风,看看能不能允许自己把这柄御刀,截成几段,与和他一起並肩作战的兵士共享。 看来老皇帝是同意了。 只见李德全一挥手,一名小太监双手擎著一把盖著黄绸的宝刀,小心翼翼的走了上来。 李德全笑呵呵的解释道:“林大人,可不止允了那么简单!” “万岁爷亲征葛尔丹的时候,特地用太宗爷当年的材料,製作了几把遏必隆刀赏赐功臣。” “如今內务府里也没剩下了几把,万岁爷特意吩咐我,选一把尚且锋利的送你!” 林煒双手接刀,缓缓的揭开黄绸子,一把铜绿色刀鞘,红色锦绒刀柄的宝刃出现在他面前。 他扶住刀鞘,抽出宝刀,只见锋利的刀刃在烛火的照应下,散发著冷幽幽的光芒。 这可太牛逼了! 真的遏必隆刀是皇太极因战功赏赐给遏必隆的,见证过大清立国以来的全过程,甚至后世的大小金川之战,太平天国运动,都出现过遏必隆刀的身影。 可以说是清廷的尚方宝剑了! 这把虽然是仿製的,但材料工艺,明显都是近百年前的制式,已经足够牛逼了! 那群古北口的兵士们即將赶赴各地八旗或绿营任职,有了这一把刀,哪怕只是切割下来的残片,也足以让他们宣传自己的马哲教了! 就算是上司或者同袍眼红,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李德全见林煒看的欢喜,似有所指的笑著解释道: “林大人,这刀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一个就能切的!” “京西大觉寺旁边的铁桿张,是內务府出去的,也是他爷爷制的这几柄刀,你可以到他那里去看看。” 林煒看著李德全神秘莫测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得放下宝刀,试探性的问道: “废太子和皇阿哥们,最近都还好吧?” 自从康熙点了他进上书房,林煒就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没时间再和任何一个皇阿哥接触过了。 鑑於人多嘴杂,李德全说话说了一半,林煒只得一个一个试探。 李德全嘆了一声:“还是老样子,在咸安宫里用脚步数著四方砖,没了心事,倒是胖了不少。” “三爷围著书转,忙著会客和准备殿试的差事。” “四爷天天窝在宅子里,有好几天没见了……” “至於八爷。”李德全故意顿了一下,盯著林煒的眼睛,这才继续说道:“皇上回宫的时候看到良妃怕被人玷污吞金链子了,今儿刚让起居注官把他的那句“八阿哥胤禩乃辛者库贱妃所出,断不可立为太子”的考评给撤了……” 林煒一愣。 老皇帝居然让人把老八的考评撤了? 他还嫌九子夺嫡不够激烈? 第六十一章 大觉寺 甭管老皇帝是怎么想的了,眼下那群古北口的八旗兵隨时可能外放,再不断刃分刀只怕来不及了,林煒第二天在上书房请了假,包上了宝刀,按照李德全的提示,前往了大觉寺。 清廷规定,每逢子卯午酉年的秋天举行乡试,转过年的春天举行会试,春主木为生发,举子们有可能当官,所以按惯例会在季春三月举行京城春闈,秋主金为肃杀,所以等到秋收以后便勾决人犯。 如今朝廷上被老皇帝杀的人头滚滚,西市上每天都要有官儿人头落地,敢於留京给六部帮忙的举子都跟著少了不少,眼看著朝廷上人手不够用了,老皇帝便突破了惯例,今年的会试和秋决一起举行。 也不知道有没有警告这帮举子们的意思。 赶考的人一来,北京也跟著热闹了起来,外省会馆附近到处都是卖文昌帝君像的,卖笔粽的,兜售魁星钱的,卖状元红的,好在大觉寺距离京城不近,也没供奉文殊菩萨,倒也难得的清静。 林煒按图索驥,在大觉寺边上找了半天,终於找到了铁桿张的铁匠铺子。 这是一处不大的红墙砖房,盖著灰黑色的亮瓦,铺子前的路打扫的乾乾净净,没掛明幌儿,也不似寻常铁作那般嘈杂,打眼一瞅还以为是寻常商號,一看就比盔甲胡同里的正蓝旗辖著的铁匠铺强上太多了。 林煒栓好马,夹著刀推门而入,只见一个老头脸上盖著青巾,优哉游哉的躺在院子中央的藤椅上晒太阳,想来就是铁桿张了。 这老头见有人来了也不起身,只是冷冷道:“你找错地方,卖超度烛火的在道对面。” 林煒笑呵呵道:“我这有把刀想要改改……” 这老头也是高傲的紧,主打的就是一个地道:“要找铁匠铺,你也找错地儿了,我这就是寻常老百姓家。” “遏必隆刀也不改?” 老头腾得一下就站起身,走到林煒面前,大手一伸:“给我瞅瞅!” 林煒刚把刀递过去,他就急不可耐的打开了包裹的黄布,像是抚摸一只未满月的小狗崽一般,轻轻的摸著刀鞘。 “好刀!” “好刀!” “真是开眼了!这才是祖宗的手艺!这才是正经玩意儿啊!” “今儿我就破例开一次炉!你想怎么改?” 林煒笑著问道:“你就不怕这刀是我偷的?” 这老张头倒也是豪爽,眼睛一瞪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偷的?” “能从內务府把这刀偷出来,也是你的能耐!老汉我被抓进刑部也认了!” 说完也不等林煒同意,风风火火的走到一旁的棚子里,打上赤膊,独自一人又是点炉又是拉风箱的。 林煒想要帮忙他也不让,就让林煒在靠边儿站,高兴的话就自己烧水泡茶,不高兴就到藤椅上躺著,反正別给他添乱就成。 这老头看起来有点高傲的劲,话匣子一打开立刻变成极为善谈,一边烧著炉子,一边和林煒吹嘘著他在內务府造作处的光荣岁月,什么养心殿里的自鸣钟只有他会修,什么老皇帝送给罗剎国彼得大帝的黄金马磴子,也是他一手打的这一类的。 前一世林煒就愿意听计程车司机讲海里的事,现在也是如此,他烧好了水,泡好茶,也给著老头的葫芦满上了酒,一老一少正聊得不亦乐乎呢,只听大觉寺內隱隱传来鼓鈸之声,夹杂著和尚们敲木鱼,唱咪咪妈咪哄的声响,和院子里的氛围十分不协调。 林煒呵呵笑道:“咱爷俩在正扯在兴头上呢,旁边有人做丧事,也忒煞风景了。” 张铁桿用布褂子擦了擦汗,喝了一大口酒,下巴上的鬍子亮晶晶的,想打酒嗝又没打上来,挤著眼睛抽著鼻子疑惑著: “你不知道?” “张士平死了。” “谁?”林煒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来。 “张士平!” “当朝宰相张廷玉的三公子。” “这是张家做法事,你没听到和尚们念《往生咒》啊!” “你们这群年轻人,耳朵里只能听进去园子里的那群姐唱曲了!” 林煒一愣,张廷玉告病可没说他儿子死了啊! 同僚一场,张廷玉还算对自己有恩,自己知道了,怎么说也应该去看看啊! 他沉吟一会,说道:“我知道这个张三公子,听说张相不许他走自己恩荫的老路,天天逼著他闭门读书,身体都累坏了。” “谁知道能这么累死了呢?” 张铁桿继续拉著风箱,嘿嘿一笑:“我说你还不信,你虽然是当官的,但年轻就是没经验!” “张家管家一放风,你就是听风就是雨了,还没我一个老头子有谱!” “张士平哪是累死的?” “是被张廷玉故意逼死的!” 林煒心中暗道,自己早就应该想到的是张廷玉家办丧事。 大觉寺自明开始便是皇家寺庙,寺內都有皇帝的行宫,如果皇室中有人薨逝,自己应该知道的,既然没听说过,便只能是康熙跟前的近臣来此办法事了。 马齐和佟国维家平平安安,只能是张廷玉家里出事了。 可张士平被逼死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皱眉追问道:“这是怎么说?” 张铁桿打开了话匣子便滔滔不绝了:“张士平和月明楼里的一个侍书好上了,还给她赎了身,藏在了外宅里。” “没成想被张廷玉查出来了,女的不知道关哪儿了,男的被打了个半死,就凭药吊著。” “这都是两三年前的儿了。” “要说张士平也是个情种,发下毒誓,不是桂儿,就是那个姐,伺候的汤药他都不用,张廷玉为了儿子活命也都忍了。” “谁知道最近不知咋了,张廷玉直接把那个桂儿卖到黑龙江去了,张士平也就跟著没了!” 林煒总觉得事儿不对,心中咯咯愣愣的,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 你要说张廷玉要是不想儿子活,那就別让桂儿伺候汤药,你都让伺候汤药了,还都伺候了好几年,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用桂儿了? 甚至还把她卖去黑龙江了? 这不是明摆著在逼著张士平死吗? 林煒想了一会,还是想不明白,只得说道:“张师傅,你先忙著,我进大觉寺里看看!” 第六十二章 灵堂 林煒出了院子,沿著土路走了不到一袋烟的时间,就到了大觉寺跟前,越到近前撞钵唱经的声音越响,以至於最后都有一种庙门都跟著摇动的感觉。 大觉寺与普通寺庙坐南朝北的制式不同,反而是坐西朝东,林煒顶著西晒,沿著中路拾级而上,依次过了山门殿,碑亭,功德池和钟鼓楼,天王殿內的四大天王和贴金弥勒也来不及看,直接绕了过去,来到了大悲殿前。 大悲殿正中矗立的那尊如来坐像快有五丈高了,两个胁从菩萨也是三丈有余,两侧还摆著一溜烟的番佛鬼使,跟伴难人,也许是为了不被香客看见,殿內余下的空当还序列著二十八诸天和各类没见过的神佛,倒也真是把殿后的张家灵堂,隔档的严严实实的。 唱经声越来越小,林煒怕丧仪结束了,只得从佛菩萨们手里的九锡杖,流云钵中挤了过去。 一到后殿,豁然开朗。 只见大悲殿后面的斋房外一片素色,一支灵幡高高的杵在最前头,后面跟著白汪汪的一片灵棚,灵棚的左侧层层叠叠的摆满了纸马娃娃,右侧则放满了纸屋和纸家具,最后的精舍飞檐下掛著白幛,纸金箔隨风抖动,似为离人之泣。 灵桌前,只有一个小廝披著全孝,在烧著引路纸,其他家人东倒西歪的靠著棚柱,一个接一个的打著哈欠,已然是累极了,林煒见有一个中年人站在灵棚外面並未戴孝,穿的也是湖丝的马褂,还以为和他一样是来拜謁的,便站到他的身后。 “你也是敲了三爷的门子来的?”这名中年人开口问道。 三爷? 三阿哥知道张家办丧並不稀奇,派门人来再正常不过了,可为什么是敲呢? 这说明此人还不算三阿哥门下,最多算是刚投的帖子。 这人见林煒不肯说,还以为他有意藏私,故作豪爽道:“你能找到这儿来,说明咱们肯定是同年,这是天註定的缘分!” “你就说你是三甲第几名吧!” “不瞒你说,哥们我叫陈孟尧,是二甲第六名,未来要到翰林院当清秘的!” 听这人的口气,明显是准备这次秋闈的举子,可现在会试都没开始,甚至老皇帝连考题都没出呢,考官都没定下,他怎么连自己的名次都知道了? 还是说张廷玉这老头子要搞什么鬼? 虽是同年进士,但当了翰林清秘和直接外派补缺的还是不一样。 用后世类比,这两者有些像后世的中央选调和地方考录,一个一直在国家层面工作,走上层路线升得快,一个只能从地方慢慢耕耘,地方官还是太多,竞爭大,升迁多少得看点时运。 这个陈孟尧此时这么说,难免有希望自己当场巴结的意思。 林煒有意套话,呵呵笑道:“陈先生,银子嘛,在下也是有一些的,但奈何一直找不到门路。” “先生帮我引荐一下,在下定不会亏待先生!” 谁知这陈梦雷听说林煒没有门路,脸色当即变了: “这也是你能来的地儿吗?赶紧一边儿去!” “我缺你这点银子?” “这他妈是用银子能办成的事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端了一大盘供果从斋房內走了出来,他见眾人懒懒散散,一头摆放,一头呵斥下人:“都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吗?你们要死给我死外头去!” “一会儿相爷要来给纸人点眼睛,这差事办得丟三落四的,就等著揭皮吧你们!” “去看看那边的纸马,有折腿掉尾巴的没有?” “还有那边的纸轿,有没有散架的阴湿的?” “好歹过了今天,有你们躺尸的时候!” 下人们跪了太久,实在难以打起精神,只听陈孟尧嗷的一声,一下子就奔到了管家面前,諂笑道:“魏管家,我这閒著呢!” “我是士平兄的朋友,现在为他做点事儿也是该著的,您吩咐就成!” 魏管家看都没看他:“哎哎哎,你要没事就去看看廊下的馒头摆正了没有?” 陈孟尧得了命令,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一把拉过林煒,向著东侧连廊走去。 到了连廊他也不动手,就站在一边,指挥林煒道:“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吗?” “把这些馒头重新摆了,我就和你讲讲其中的门道。” 林煒早就烦了看那种淒风惨雨的情形,但碍於情面又不好离开,此时迴避了过去不说,还能知道今年秋闈的內幕,便也就笑著允了。 这个陈孟尧见林煒还真动了,一屁股坐到连廊的护栏上,双手抱胸,翘起了二郎腿,眯著眼睛,摇头晃脑的装起了高人: “这京城的官场呢,和你们地方的大不一样。” “你们地方最多只有一个督抚衙门顶天了,可京城呢?那是什么事都绕不过上书房!” “就连今年秋闈也是一样!” “以前的佟相爷那是什么人物?” “当朝国舅,上书房首席领班大臣一干就是十多年那!” “他老人家的笔头子松一松,立马就能让你少走十年弯路!” “工部的马海航你知不知道?座师可是户部尚书王鸿续啊!王鸿续还是那年的会试总裁,照样不被佟相爷搞到二甲去了?” “如今佟相爷不在,马相爷年纪大了,我算了算,也该著轮到张相爷了!” “你也是个举人,今儿能找到这也是你的机缘,要珍惜!” “表现好了,搞不好名次就能从三甲往上提一提!” “別看只是小小的几名差距,这可关係著换顶子的大事儿!” “不过我警告你,你一会儿得排在我后头!” 他琢磨了一阵,又低声叨咕了一句:“嗯,你没准备,也应该说不过我。” 后头? 什么后头? 他又准备了什么? 林煒不明所以,正巧也摆好了馒头,便站在原地,笑呵呵的问道:“陈先生,这些道理我都懂。” “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能知道你可以排在二甲第六名呢?” “这是有人先排好了名次吗?” 谁知一听此言,这陈孟尧脸色又是一变,厉声道:“我看你有机缘,才点播了几句!” “你別得寸进尺!” “这事儿也是你能知道的吗?” 第六十三章 哭丧 两个人又扯了一会儿,陈孟尧又给林煒安排了几项活计后,便又返回了灵堂,等著魏管家给他別的差事去了。 林煒一边检查著贡品摆放方位,一边琢磨著陈孟尧口中今年秋闈中的门道。 科举是这个时代人当官的唯一途径,是清廷大事中的大事。 可为什么在考题都没定下来的时候,名次就已经出来了呢? 这不相当於把底层仅有的上升途径给堵死了? 获利的又会是谁? 如果说定好了名次,是清廷上层博弈出来的结果,如今太子二次被废最值得博弈的就是储君之位,那又是哪几个阿哥在博弈呢? 李德全的那句让自己来大觉寺旁断刃,是不是代表了老皇帝的意思? 他又支持的谁? 不知怎的,眨眼间就变了天,西晒的日头突然被铅云笼罩,紧接著凉风瀟瀟,居然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雨。 老天爷还真有些为张三公子送最后一程的意思了。 林煒站在廊下避雨,绕著连廊走著,看著表进墙里的石帖,居然不是佛经,而是三纲五常人伦大理,还有二十四孝诗一类的,觉得忒没意思。 这群人说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实际上扒灰的扒灰,偷小叔的偷小叔,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玩的最溜。 封建王朝都说儒道便是王道,是帝王之学,可实际上哪一个皇帝不是用的儒表法里? 秦制两千年未变,可实际结果了? 运行了两千年的制度,有什么进步或者说变化吗? 用后世那本获得诺奖的《国家为什么会失败》中的说法,儒表法里的制度根本就是行不通的! 就在林煒刚走完一半的时候,只听灵堂里传来了一声极为悲惨的哭嚎: “梅清兄,你睁眼看看我啊!” 梅清是张士平的號,张廷玉给他能起这个字號,明显是希望张士平能像梅一样清纯高洁,谁知道他居然和窑子里的一个姐儿勾搭上了?还他妈玩上山盟海誓了? 有点后世富二代和技师玩纯爱的意思了。 像张英张廷玉这种世代读书人,估计是宰了这小子的心都有。 只能说是恨铁不成钢吧。 林煒快走了几步灵堂前,只见张廷玉右手牵著老娘,身后跟著一家子人,正在灵棚里避雨,顺便看著陈孟尧在灵柩前嚎啕大哭。 林煒见张廷玉没发现自己,也就站在一个小廝身后,看著陈孟尧表演了。 陈孟尧仿佛京中梨园名角附身,涕泪滂沱,泪如泉崩: “原与你约定今秋西山登高,共饮玉泉,看晚枫林,羈旅抵足,剪烛论文,几年未见,你为何弃我而去?” “你別睡了,你抬头看看你的陈兄!你回我的话啊!” 他跪在灵前边哭边诉,哀切的痛不欲生,天气也是应景儿,灵棚外悲风裊裊,秋雨淅沥,更平添了几分悲痛之意,只是陈孟尧哪还有半点刚才颐指气使的样子? 林煒心中突然想起了狗儿和坎儿。 如果这俩小子在这,估计真能整出张士平突然抬头的那一出。 到时候真抬头了,这陈孟尧肯定又不乐意上了。 陈孟尧跪在灵柩之前,还真挤出了几滴眼泪,只见他不徐不疾,中气十足的哭道:“梅清兄,英灵不远,琴台知心,你我以诗文交心,自號梅竹二友,我便以诗文送君夜台之行……” “吾兄之生,金车之富,勛门之贵,簪缨之华,而乃怀素含清,超然雅流倜儻,淡淡冲谦,颯然林下之风,梅之芳冽不足喻也……” 他琅琅成诵,毫无拘谨,將自己怎么结交的张士平,两个人关係从一开始的不对眼到后来的臭味相投,引为知己,如此这般,如此那般,通过诗文一一道来。他哭的真诚,讣文又字字锥心,背到痛心疾首之处,几乎要昏死过去,倒把不明经过的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他背完诗文又哭了一阵,这才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越过了张廷玉,直接走到了张老太太面前: “老夫人,这是梅清兄借给我的,他说过不要我还,我原也想用它沽酒与张兄共饮……” “如今……呜呜呜呜……” “烦您……烦您差人买一坛酒,埋在他的阴宅之侧吧!” 张老太太原本也最疼爱张士平这个老孙子,又见陈孟尧哭的真切,也勾动了她的愁肠,抹起了眼泪。 “真真是一个知书达理的!” “你……你是来进京应试的吧?” 陈孟尧哭得答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张老太太扭头看向了张廷玉:“廷玉啊!” “这孩子和士平要和,既是来京应试,不如就住在咱们府上,和士平的大哥二哥一起会会文儿,想来也是好的。” “你又告了病,不主持这次会试,没了迴避的说法,平日里也能给这孩子讲讲……讲讲士平的往事,止一止哀心……” 说著,老太太又哭上了。 张廷玉毕竟久諳官场,知道其中可能有猫腻,但老太太在这个关口说话,又情绪激动,他不答应只怕还得搭进去一个,还留下不孝的话柄,霎时有些为难。 林煒算是看明白了。 这个陈孟尧不知道了多少银子请人写了一篇讣文,又在这里低三下四的帮閒,就是为了此时能通过张老太太,叩开张廷玉的门子! 张廷玉毕竟对自己有恩,也是康熙眼前的近臣,林煒不想看他难办,呵呵一笑挤出人群: “陈兄,你安排我的活儿,我干完了。” “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活儿计,需要我张罗的?” “哪里的祭品不整齐了,什么纸活儿需要重摆,我都可以干!” 林煒太年轻了,又刚进上书房没和同僚走动过,在场除了张廷玉不可置信的睁圆了双眼,其余人都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那个破了自家老爷最年轻上书房大臣记录的林大人。 所有人都觉得这人太没眼力见了,或者说是坏。 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这个关口跳出来。 不是破坏氛围是什么? 就连陈孟尧也是一愣,隨即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嚎啕大哭的走向了林煒,骂骂咧咧道:“你走!” “你走!” “梅清兄就欠了你三十两银子,你至於这样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还让不让世叔和老太太活了?” 第六十四章 吉人自有吉时 张老太太已然全信了陈孟尧的话,她一拉张廷玉,慍怒道:“这人也太不知理了!” “士平欠他多少银子,十倍还他!” “让他赶紧走!” 张廷玉眼见林煒站在原地神態自若,毫不在意周围家人的慢慢逼近,他明白不管林煒是怎么找来大觉寺的,但指点他的人肯定不是自己应该开罪的,赶忙鬆了拉著母亲的手,抱拳作揖道: “林大人,上书房这么忙……” “真是承蒙拔冗犬子丧仪了。” 周围的家人一听自家主人都如此恭敬,还说什么上书房林大人,当即明白了这个一直混在这里的年轻人,就是最近在皇帝面前风头正盛的林煒。 所有人就懵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就连张老太太也结巴上了:“这这这……这是怎么一码事啊!” 陈孟尧也呆在了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可太知道最近上书房补了一个林大人了。 可谁能想到眼前的这个一无所知的跟屁虫,就是那个林煒啊! 谁能想到一个如此年轻的人,就能入阁拜相了? 和他一比,自己三十五岁的年纪真是土埋半截了! 更何况,自己还在他面前说了那么多不应该说的? 他顿时有些后悔,但在巨大的衝击之下,又不知道应该如何挽回,只得尷尬的訕笑著站在原地。 完了! 这下全完了! 林煒见张廷玉行礼恭谨,腰几乎弯到了九十度,他也平静的抱拳回道: “张大人。” “节哀!” 张廷玉不愧是康熙一朝的八宝玲瓏玻璃弹儿,转瞬间就知道应如何应对,他穿过家人,来到林煒面前,拉起林煒的手说道:“林大人,请移步斋房,我们里面谈。” 魏管家见二人要走,赶忙插嘴道:“老……老爷,三少爷起灵的吉时马上就要到了。” “您得给纸人纸马点眼啊!” 谁知对待家人一向和蔼的张廷玉突然带著一丝怒气说道: “吉人自有吉时!” “如果我张家因为没选个吉时就败了,那也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教育好!” “和吉时有什么关係?!” 说完,他竟头也不回的拉著林煒走了。 张廷玉应该是经常来大觉寺祭拜,有他家的专用斋房,他带著林煒越过客舍,穿过千年银杏林,来到了一处最后无人打扰的幽静院子。 二人进了斋房,张廷玉掩上门后,亲自將林煒带到八仙桌旁的禪椅坐好,开口问道: “林大人,您能否明白告诉我,是谁指引你来到这儿来的?” 张廷玉问的真诚,可林煒是真不知道李德全的话代表了谁的意思,只能和张廷玉打打哑谜了,便反问道: “张大人,您为何不告诉您家中的变故?” “我们这点同僚之谊还是应该有的吧?” 张廷玉善於揣摩上意,本就是极为聪明的一个人,掌握的信息也比林煒多,他见林煒独自一人前来又两手空空,琢磨了一会儿,事件全貌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开口回道: “应该不是三爷。” “三爷是最不想让你来的。” “四爷倒是有可能,但他疑心病重,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来。” “八爷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也不是他。” “至於十四爷,我知道他算是你半个学生,但他最近忙的不可开交,还真未必知道我家的事。” 张廷玉顿了一下,嘆了口气:“哎!” “算来算去,只能是万岁了!” “想来是李公公透露给你的吧?” 林煒一愣,脱口而出道:“什么?” 张廷玉猜的也太准了! 可最近老皇帝不是一直在推全天下减赋的事儿吗? 张廷玉口中的这事儿那事儿的,到底指的是什么东西? 自己就在上书房这个政务中枢,还有什么事儿是自己不知道的? 张廷玉见林煒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著了,开口继续说道:“林大人,既然是李公公告诉您的,那也就代表了万岁的意思,我也就可以知无不言了。” 他起身走到了西墙上掛著的达摩面壁像前站定,想了一会儿,嘆了口气,这才悠悠说道:“林大人,不满您说,只怕皇上又动了立太子的心思!” 立太子? 林煒是真他妈烦死这仨儿字了。 整个朝廷是不是除了立太子,是不是就没別的事儿可干了? 进了上书房才知道经营一个天下有多难! 不是东边的水患决口,就是西边的孝妇被逼投井,再不就是阿拉布坦又从阳关进来打秋风了。 大清的国库里就剩下区区一千万两白银,自己前一世连家里的钱都管不明白,现在得想办法操持一整个帝国! 是真他妈的离谱啊! 自己这边捉襟见肘的想办法挪银子,儘量让老百姓过得舒坦点,他妈的这边皇阿哥又开始抢地主上了! 张廷玉见林煒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有想要骂人的衝动,赶忙解释道: “林大人,你看最近皇上安排的这几个差事就明白了。” “三爷最喜文儿,皇上就把开秋闈的事儿交给他。” “四爷呢,不管怎么说,也是愿意办点实事的,所以皇上就安排了一个天下减赋的差事。” “十四爷在你的指导下整兵整的挺好,皇上就把兵权给了他,让他坐纛儿当刑部的领部阿哥。” “八爷的考评撤了不说,还安排了一个刑部秋决的差,八爷本就手软,估计这次也勾决不了两个人,甚至可能一个人都不上报。” 张廷玉突然停住了,看向林煒,问道:“林大人,你觉得这是什么?” 林煒一愣,立刻就明白了张廷玉的意思。 因为太子逆案,老皇帝掀起了大狱,朝廷上几乎没剩下几个官儿了,人头砍得多不说,刑部大牢也都塞满了…… 如果八阿哥把这群人都放了…… 这是什么? 这特么是大赦啊! 开恩科,全天下减免赋税,大赦天下,坐纛儿行赏…… 这些全都是新君登基才会用的笼络人心的手段! 这个八宝玲瓏玻璃弹儿猜老皇帝的心思,还真是一把好手! 张廷玉嘆了一声,继续说道:“其实这些原本都是万岁留给二阿哥的。” “可奈何二爷不爭气,皇上也等不及了,便將这些差事都分了出去。” “无论哪个皇阿哥办差办得好,都可以名正言顺的立为太子!” “我年纪大了,又是二爷的太子太傅,实在没脸再参与到皇阿哥们中间去了。” 只要办差,就得沾手夺嫡之爭,这张廷玉不见兔子不撒鹰,皇阿哥们不分出胜负绝不选边站,真是顶聪明的一个人。 怪不得能屹立上书房二十多年不倒。 只怕老皇帝太子一立,他的病立刻就能好了! 可林煒刚进上书房,又不能像张廷玉一样告病暂时远离政治漩涡,只得深吸了几口气,平静好了心態后,追问道:“张大人,照您这么分析,万岁爷让我到您府上吊謁,又是什么意思?” 第六十五章 邓巴数与结党 这里是张廷玉自家专用斋房,他对屋內设置极为熟稔,一边起身找茶,一边回道:“秋决的日子还长,减免赋税需要通盘考量,是急不得的事儿,至於坐纛行赏或者整军,什么时候不行?万岁也不会急於这一时……” 两人间的谈话涉天家之事,实在是家人也不好服侍,张廷玉为二人分好了茶,坐回了禪椅上,这才继续道:“要我说,当下最要紧的事儿就是马上就开的秋闈!” “是真真的等不得了!” 秋闈吗? 举子们进京备考本是常有的事儿,有些一住就是好几年,或是成为了封疆大吏的坐京,或是在六部帮忙办差办上癮了,为了补一个好缺儿,都不愿意回老家。 所以有些尚未婚配的举人,都得被家里逼著成婚后才能进京,这样进士里就没几个是没有老婆的,也才有了榜下捉婿的说法。 其实鄔思道的那句话说的很对,当了举人就没有缺钱的,家资也撑得起他们在京中久住。 “林大人,你也知道如今的六部缺人缺的厉害。” “每个官儿都要负责原先几个人加一起乾的活儿,才能勉强维持运转……” “这不是长久之计啊!”张廷玉话说一半就不愿意说了,只是抿了一口茶,望向了窗外,感慨道。 屋外的秋雨稍大了一点,雨点敲击在窗欞上,发出咔咔的闷响,隱隱约约还能听到前院哭丧的声音。 林煒眼见这个八宝琉璃弹是不愿意和自己说明原委了,只能放下茶碗,靠自己硬想。 为什么秋闈会是最著急的呢? 从正常角度思考,朝廷上需要百姓供养的官儿少了,户部每年的需要支出的俸银也少了,活儿也能干的过来,这明显是一件好事啊? 减轻了百姓负担,又减少了官员结党的可能…… 等等!? 林煒突然明白了。 和普通人想像中的结党是人多而杂不同,反而是越少的人越容易形成严密的党派! 现在朝廷少的官儿太少,每个人负责了几个人的工作,也就意味著,他们需要与本不该由他们接触部司职属协调工作。 清廷的官场就那么大点儿,不是你是我的小舅子,就是我是他的小叔子,时间久了,想不形成派系都难! 到时候,这些人中產生点什么贪污案或者行政损耗,可远比户部省下的这几个俸禄银子多多了! 后世对这个词有一个更精准的概况——邓巴数。 想明白了这层道理,林煒便换了一个角度问张廷玉:“张大人,那您觉得万岁爷会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次秋闈是老三主持的,但老皇帝通过李德全告诉自己来大觉寺吊謁,肯定是有的放矢。 张廷玉捂嘴咳嗽了一声,看著林煒的眼睛,真诚道:“林大人,万岁爷的意思,不是我们这些当臣子的能推测的!” “当然,我们也不应该推测!” 靠! 这屋子里就咱俩,你还装上了? 谁还不知道你就是老皇帝肚子里的蛔虫? 张廷玉顿了一下,接著说道:“不过,进諫是臣子的本分。” “听说上书房最近缺人,皇上想临时补一个人进去给这次秋闈帮忙……” 虽然张廷玉话只说了一半,但林煒立刻明白了这个老官油子的意思。 上书房不是要补人吗? 那就看补进去的人是什么风格。 如果是三阿哥一样的以儒治国的老学究,那就別想了,老皇帝肯定是希望自己,帮老三把这个秋闈弄的明明白白的。 如果是另外一种风格,那就说明康熙觉得老三主持的不好,觉得自己应该帮忙纠正,別让他走得太歪。 解决了最关键的事项,两个人又閒谈了一会儿,天便快黑了,到了给该张士平送浆水的时辰,两个人出了斋房,准备前往大觉寺的前院。 二人边走边聊著朝政,刚过了千年银杏林,眼瞅著再越过眼前的几座精舍,就要了张家灵棚的时候,一个人突然蹦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世叔,林大人!晚生……晚生在此等候多时了!”只见刚才还颐指气使,神气十足的陈孟尧,抱著双拳,有些拘谨道。 他见林煒和张廷玉也不说话,胆子放大了一点,直接行了拜师大礼:“林大人……” “不!” “林相!” “不对,不对!” “林座师!林座师!” “晚生能在送梅清兄最后一程的时候能遇到您,是晚生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请林相收晚生为门生,晚生定会用心侍奉老师!认真学习老师的学问!” 陈孟尧比林煒大了十几岁,身上的马褂也显示出他出自豪富之家,此时却如同一个晚辈一般,规规矩矩的趴在地上,以额点地。 林煒和张廷玉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像陈孟尧这种务虚胜过实干,总想著拉圈子找门路的人,在官场上实在是太多了。 这群人过的越舒服,底下的百姓过的就越惨。 林煒嘆了一声,弯腰扶起了他:“陈兄……你何必如此客气?” 这一声陈兄叫得陈孟尧心怒放,简直要蹦起来了! 能被天子幸臣叫一声陈兄,这是什么牌面?还不当场少走十年弯路? 马上就举行的秋闈,稳了! 林煒看著陈孟尧期待又兴奋的眼神,继续道: “陈兄你还有什么別的活儿计吗?” “你不要见外,直接安排我干就行!” 说完,也不等陈孟尧解释,便笑著扬长而去。 …… 老皇帝不著急给上书房补缺,林伟便也不急。自他与將士们分了遏必隆刀,一连五日,依旧每日准时到上书房处理各地督抚衙门地进来的摺子。 虽然他也想像张廷玉一样,远离这次太子之爭,清閒几天,但有的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 就比如海关衙门递进来匯报海关厘金的摺子,这事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政务而已,但实际上,按惯例海关厘金是要用於糴米出糶平抑粮价的,和全天下减免赋税有千丝万缕的关係。 更何况海关总督以前是魏东亭,就算是马齐想骂海关衙门里养了一群废物,也得拐弯抹角的骂。 还有科举前的祭孔,老皇帝虽然是安排老三去的,但礼部的请款摺子还是按照皇帝亲临的规制写的,直接让林煒驳回去重写。 国库就那么点银子,干点实事不行吗?非得在面子工程商? 老三诚亲王祭孔以后,当场接见了几个举人,然后举子就流传著三甲进士都是萝卜坑的说法了。 他们说十几房考官没一个黑房(不接受贿赂的考官叫黑房),还要学鄔思道抬钟馗像闹孔庙,说是该抓鬼了,可谁又是鬼?他又为什么要当鬼呢 老八也下狠手抓了几举人,但最后也都放了。 眼瞅著秋闈就要举行,康熙隨时会临雍讲学,林煒觉得自己时刻处在暗流涌动的漩涡中心,却又不知道如何脱身。 第六十六章 实干派 “他妈的,这群官儿的脑袋都长在腚上了吗?” “上的是什么屌摺子?” 伴隨著马齐的一声怒骂,原本还欢声笑语的上书房瞬间鸦雀无声。 这位领班相爷和原先的佟国维大不相同,那火爆的脾气是一点就炸,谁也不愿意触他的霉头。 只有林煒这个老相识敢说上两句。 他屁股没挪地方,放下手中的摺子,笑呵呵的揶揄道:“怎么了马爷?” “哪个地方的督抚,不知道咱们马爷有三只眼了?” 今儿原本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进京考成的日子,林煒也是趁著大员们还没递牌子进来,抽空瞅两眼摺子。 谁知这马王爷不知道看到什么,又炸庙了。 马齐一扔手中的折页子,刚拿起珐瑯彩盖碗鯨吞了两口,就重重的磕在了茶几上:“林儿,要我说就多余给他们上摺子的机会。” “本想著让底下的官儿多进点善言,咱们能居中协调就协调,不能协调就进稟万岁。” “他妈的,你瞅瞅广西上的是什么?” “说什么『儒风未振,礼教式微,贞洁之崇,尚缺彰显』,拽了半天文,结果告诉咱们希望將贞洁牌坊从一间二柱改成三间四柱!” “他当六部在陪他过家家呢?” “万岁爷什么时候有功夫管上老娘们的事了!” 林煒笑眯眯的劝马齐歇歇火,走到他身边拿起摺子扫了一眼。 还真像马齐说的,整个摺子洋洋洒洒写了大半篇的秀金小体,不是问安就是拽文,最后来了一句想表彰节妇。 但凡老皇帝看这摺子一眼,都属於浪费时间了。 林煒想了一会儿,大概猜出了广西巡抚的意思。 京城莫名其妙的下了一个要求地方督抚上报实际需求的諭旨,广西虽地处偏远,也知道最近京城变动极大,摸不清主意,便选了一个最不容易犯错的。 马齐出身贵胄,自然不知道下面的弯弯绕。 其实这摺子倒也挑不出大毛病,但就是苦了广西的老百姓了,摊上了这么个教条的父母官,不知道向朝廷哭穷要奶吃。 林煒刚想开释马齐几句,就听上书房门外传来了一句:“呦!” “我还寻思大晴天的怎么打雷了呢?” “原来是马臭棋篓子喊上了。” 说话的人中气十足,南北方口音混杂,明显不是康熙。 马齐皱著眉头,抬手就要手边的官窑扔出去打人,可当他看清来人时,立刻变了一幅脸色,放下茶碗,点著食指笑骂道: “日你妈的姚典!” “你他妈还没死呢?” 只见一个留著八字鬍,长相贼眉鼠眼,矮小罗圈腿的精壮汉子迈过门槛,笑呵呵的走到二人身边: “瞧您这话说的。” “马爷您老都康泰著呢,我怎么捨得伸腿儿?” 说完,这人转身对著林煒,双手抱拳,极为恭敬的鞠了一躬。 搞得林煒有些摸不到头脑。 这汉子虽然长相“奇特”,但他一说话,上书房內的紧张氛围顿时消散於无形。 马齐笑呵呵的拉过林煒:“林大人,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骑都尉姚启圣的四公子,姚典。” “是现在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运使。” 两淮盐使居然是姚启圣的儿子? 两淮巡盐御史时立时废,並非常设职位,比如现在就没设置御史,姚典需要负责从盐井开採到招募票引,乃至拨解盐税和收缴私盐一系列工作…… 姚启圣因为收復台湾有功,被封了骑都尉的世职,姚典也算是大清官场的顶级富二代了,他能处理明白这么多事儿? 还是说这是老皇帝故意给姚家留的肥缺儿? 老皇帝故意挑这个时候让姚典进京考成,又是什么意思? 马齐见到姚典开心极了,他对六部借员和內阁的人挥了挥手,笑道:“知道你们不愿陪我一个老头子坐著,都出去放放烟吧!” “顺便到誊本处和奏本处看看,有没有新递进来的摺子。” 这群官儿一听马王爷让他们鬆快一下,连忙道谢,立刻一溜烟儿的跑了。 屋內只剩下了林煒他们三人。 马齐看摺子的时候习惯坐在炕上,他让姚典自行去搬凳子坐到他对面,林煒便和马齐分別坐在炕桌的两侧。 这个坐法,有些像后世考官面试考生的感觉。 “老姚,你前段世间屌登的大发了,闹得太过!” “两淮的盐引都衝击到长芦盐区了!明年的户部,也没法测定盐量!”马齐见姚典坐好了,此时没了外人,便开始因循善诱起来。 “朝廷批了盐引,你卖就是,盐商们囤积盐引就让他们囤去,反正肉都是烂在锅里了,朝廷的声誉可是比天都重啊!” “这次皇上召你进见,难免要问起这岔儿。” “你得有个预备。” 林煒隱约知道马齐说的是什么事儿,但怎么知道的,还真忘了。 朝廷会先测定某个区域內盐的消耗量,然后再招募能够一次性支付八百引几十万斤盐的盐课大商人,按照他们上报的销售计划数量和引钱,下发盐引。 这个制度运行了几十年了,还算稳定。 可康熙四十七年,也就是去年的时候,这群盐课商人却没按照上报的计划贩盐,反而找各种理由囤积居奇,抬高盐价。 要说姚典也是个狠人,知道走文书加上內阁討论的时间太长,也就没上报朝廷,直接自作主张又批了二百引盐! 那群大盐商们就等著赚钱了,怎么可能吃这种亏?於是一边安排家人来京城活动,一边改名换姓联合晋商,又吃下了这二百票引。 姚典却不慌不忙的又批出了二百盐引…… 二百还不够,那就再来二百! 到最后一算,姚典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竟批出了进五年的才能用完的盐引! 活活把那群奸商撑死了! 这姚典吊梢眉,三角眼,鼻子歪著的,下巴像前朝的朱元璋一样前凸著,十足的败相集於一身,坐著也不老实,不停的抖著右腿,唯独一双眸子灼灼生光,他抿了一口茶,突然抬起眼睛,精明道: “老马,可谁说批了盐引,就一定当年给盐商交盐的?” “就算是盐井,有个塌方起火,不也再正常不过了?” 他放下盖碗,看著林煒,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林相说的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我可记得清楚著呢!” “朝廷贩卖盐引,是为国生財不假……” “不过主要矛盾,不还是为了防生民变?” 第六十七章 衍圣公 这姚典虽然长相奇特,但肚子里还真是有货,他从井盐开採讲到了缉抓私盐,洋洋洒洒讲了快半个时辰,盐商豪富们的小九九暗心思让他拿捏个明白,不过他口吐莲,各种俏皮话逗乐磕儿信手拈来,林煒和马齐倒也不觉得烦闷。 “我就说啊!” “这个姚启圣绝对有自己的私心!” 三人正聊的兴起,只见康熙穿著宝蓝色的马褂,背负双手,趿拉个鞋子,晃晃荡盪的走进了上书房。 身后跟著的是大內总管李德全和一个没有剃头,一袭白衣,长相十分俊逸的中年男人。 林煒虽没见过这个中年男人,但立刻就知道他就是当代衍圣公。 有清一朝,唯有衍圣公一裔可以束髮冠带,而不剃髮。 三人见康熙来了,连忙起身下跪,山呼万岁。 老皇帝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起身,隨意找了一个清吏司借员的位置坐下,翘起二郎腿,鞋子也半吊著,隨时可能掉下来,轻鬆道: “朕问姚启圣,你虽为施琅运筹帷幄筹集粮草,可我大清的规矩,没有战功,就是封不了侯。” “你的儿子有几个可造就的?可以出恩荫嘛!” “这姚启圣一连说了四五个名字,就是不说你歪瓜裂姚典。” “后来朕才明白,他是有自己的小九九!” “说的那几个都是不中用的,真正有能耐的是你这个姚老四!” “他料定你能自立功勋,所以压根不提!” 姚典未见过康熙,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居然如此爽明豁达,顿时轻鬆下来,低头回道:“奴才是麻將牌中的穷胡。”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牌面虽不漂亮,但老天爷终究饿不死瞎家鸟儿,让臣勉强贏回了两三个子儿,不至於输个底掉!” 这话说的俏皮,眾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康熙笑了一阵,示意眾人都坐下,放轻鬆,这才改容说道: “最近上书房缺人缺的厉害,事务又多,朕让皇阿哥们举人进来。” “你姚典是老四和老十四联名荐进来的,诚亲王呢,则荐了衍圣公孔传鐸。” “朕刚才和他聊了聊,也是有真本事的人。” “你们俩一个是天下文官首,一个是两淮御盐侯,也一直在条条的职司上干,在上书房干一段,对你们有好处。” “目前上书房只缺一个人,朕呢,就起了让你们打打擂台的心思。” “来!说说!都说说!” “点你们进上书房以后,准备怎么干?都想干什么?” “也不用外人,朕和马齐,林煒,就是你们的考官。” 终於来了! 还真像张廷玉说的,老皇帝终是给上书房补缺儿了! 可康熙没直接安排一个人进上书房,反而是让两个理政风格不同的人,面对面打擂? 打擂也就算了,可他们两个人又都是不同的皇阿哥举荐进来的,如果真淘汰一个,岂不是折了另一方的脸面? 就像是推举太子一样,康熙这种圣躬独裁的主,肯定提前有了主意,不是真看对策结果留人…… 老皇帝到底怎么想的? 按理说,孔传鐸这个衍圣公官居一品,世袭罔替,本应由他先开口说话,可没想到姚典却抢先开口推辞道: “万岁!” “微臣秉性过於严刚迂阔,不懂权变,实在是不適宜做京官,如兼任上书房,恐伤皇上识人之明。” “请圣上將臣调到外省,或做按察使,或做道府,臣保证三年之內,全境夜不闭户!” 老皇帝唔了一声,用手指点著桌子,想了一会儿,说道: “你知道朕为什么调你来吗?” “因为你像你爹,一样有喜任游侠之风!重实利,不把规矩当回事儿!” “朕偏偏就取你这个秉性!” 说完他也不等姚典同意,一指炕桌上广西上的黄绸摺子,说道:“林煒,你去把那个折页子拿来,给姚典和衍圣公读一遍!” 林煒只得起身走过去,端起摺子,朗声读了出来。 这摺子也是真的离谱,老皇帝听了一半就没耐心了,皱眉挥手道:“这写的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林煒,你这吏部是怎么搞的?” “怎么什么官儿都能外放出去?” 靠! 老皇帝你说我有什么用? 我进上书房才他么不到两个月,吏部的人都没认识全乎,一次外放覲见我都没参加过,你现在倒问起我来了? 归根结底,上书房就是一个秘书机构,下决定的是你自己啊! “皇上。” “臣倒是有几句话想说。”一直沉默的衍圣公,突然起身说道。 康熙抬头瞅了他一眼,表情庄重了一些,也不吊著二郎腿了:“哦,你说。” 这衍圣公孔传鐸长得確实不错,方脸阔口,五官很大,给人一种有道之人的感觉。 他扫了一眼眾人,对著老皇帝又躬身行了一礼,拉平白袍的褶子,这才说道: “皇上。” “守节一事,看上去是小事,但於国家兴衰,礼义传承,干係甚重,不可不查。” “广西远离中原,圣教未宣,还有不少土司土酋,与朝廷迁徙过去的百姓,也多有纠纷。” 清廷一直在试图在边境地区改土归流,想將这些少民纳入中原管理,可鑑於广西地接安南,各种五八门的土司太多,每个还都有自己的信仰和民俗,有些都不会说官话,搞得当地官员和他们沟通起来都很难。 可不管吧,这群土司之间为了一口井就能拼命,土司自治权太高,联合起来势力又很大,总之康熙朝在广西改土归流的效果一直不理想。 衍圣公继续说道:“贞节牌坊不论是一间二柱还是三间四柱,其实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多,而且也一定要多!” “女子愿意守节,和土司作战的丈夫就愿捨生取义护国无虞,朝廷的政令也就能顺畅实行了,然后便是万民归心,国基永固。” “也只有守节了,那群土司头领们才能知道泱泱中华是礼义之乡,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哪个男人不希望就算自己死了,家里的女人不改嫁的?” “只要烈妇守节,土司们便愿意归顺我天朝。” “更何况,谁说只有女子可以守节呢?男子亦可以守节!” “土司没有儒教,可尊义是人的天性,土司酋长也需要忠心赤胆的土目峒主……” “所以天朝越提倡守节,改土归流便会越顺利!” 第六十八章 用实践检验真理 康熙沉吟了一会儿,唔了一声,没有立刻表態。 別看这个衍圣公只是一个虚职,没有实际政务经验,但说的还真没什么毛病。 土司大部分还处於奴隶社会,有些部族人祭吃心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封建礼教对他们来说属於是先进文化。 衍圣公孔传鐸说的方法,有些诸葛孔明七擒孟获,攻心为上的味道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慢。 想要通过人心思变,让土司自愿纳入中原版图,用几代人的时间都是快的。 老皇帝想了一会,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伸手示意李德全把念珠给他,隨后看向了姚典:“你呢?” “你怎么说?” 姚典连忙起身,躬身抱拳回道: “回皇上的话。” “圣公大人说的倒也没错,只是要微臣看,这是一个赔本的买卖……” 他顿了一下,摇头笑道:“赔本的买卖,微臣一向不会干的!” 衍圣公是天下文官之首,有点类似於后世高校的荣誉校长,做出过成绩,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为了表彰他们成就,学校就找了一个虚职高高的供著,別人真要批评,还真不好批评。 姚典刚到上书房,就打破了这个忌讳了。 他自嘲道:“微臣贪利,凡事都爱用银子计较……” “一间二柱的贞节牌坊,从取料到打造,直到最后立起来,微臣约么著,怎么著也需要七十两银子。” “两淮地区普通五口之家,一年销满打满算只需要十五两银子,广西地处偏僻,只怕更少。” “微臣以为,与其有这个银子立牌坊,倒不如直接发给愿意归顺的土司百姓,改土归流岂不是来得更快更直接?” 衍圣公重义,姚典重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理,很难说谁对谁错。 你能说精神文化软实力不重要?中国自百家爭鸣开始便是东亚文化中心,源源不断的虹吸著周边国家的高端人才。 那能说实际利益不重要?没有实际利益,国库都空了,自身硬实力都没有,又何谈保全文化软实力? 这就是真实的治国,没有对错之分,只有理念之爭。 老皇帝也不表態,起身负手甩著念珠,在上书房內慢慢踱步。 “马齐,你觉得……” 康熙刚一开口,话都没说完,马齐就推辞上了:“万岁爷,您可別问我。” “这谁对谁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分辨出来的,我倒希望老姚留在上书房了。” “只要能天天骂他,奴才心里就舒坦!” 康熙知道他和姚典关係匪浅,改土归流一时间確实难分对错,呵呵一笑並不在意,转头看向林煒:“你呢?” “你觉得谁回答的更好一点?” 林煒本想从老皇帝给上书房点的將,推测他的倾向,没想到让康熙先將了一军。 衍圣公是天下读书人的精神领袖,康熙又提倡以儒治国,实在不好开罪; 可姚典为了百姓能吃上平价盐,独担责任,擅开盐引,林煒还真挺喜欢他的行事风格的。 想了一会儿,林煒躬身抱拳回答: “回皇上的话,微臣信仰的马哲教里有这样一句教义。”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標准!” “这句话您也是认可的。” “微臣以为,不如让两位大人都进上书房,真刀真枪的比试一下!” 康熙闻言一愣,他没想到林煒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把皮球踢回来,哈哈笑道:“好你个林煒!年纪不大,倒开始学上张廷玉全身远祸了!” “行!” “姚典和孔传鐸就先都留在上书房,再加上你林煒,你们一起负责这次的秋闈!” “衍圣公带著点头!” 林煒心中暗道,老皇帝的政治水平不是盖的。 孔传鐸衍圣公的身份就註定了他是最適合主持这次秋闈的人选,可偏偏又拉了自己了姚典搞平衡,到最后还是看不出他什么倾向…… 林煒不信康熙不知道外面举子们都疯传,这次进士名额都是萝卜坑的事儿。 科举可是朝廷大事,前明的时候因为科举搞出了南北闈,这种名额分配製度甚至延续到了后世几百年,可他还是不拿个章程? 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在老皇帝优哉游哉的踱步,即將要出上书房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林煒三人,皱著眉头,极为严肃道: “索额图的例子就在眼前,朕有一语必须要告诫你们。” “举子们还未当官,你们要好好教导,断不可让人提前有异样的心思!” “若有人拉帮结派,祸国营私,被朕察觉,凭谁也不能袒护你们!” “但凡你们实心为社稷,有朕在,凭谁也不能加害你们!” “你们可知道了?” 康熙刚才一直言笑晏晏,神情轻鬆,此时突然端出帝王的架子,倒真让领了科举差事的三人有些措手不及。 老皇帝的话粗听支离破碎,可细思其中含义,却又有极恐怖之处,刑部这边杀的人头滚滚,刽子手的砍头刀都钝了,朝廷上还有人敢顶风作案? 这人长了几个脑袋? 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煒越来越觉得这次科举中绝对有什么说法,不然张廷玉也不能告病在家。 可没等他想明白,老皇帝已然出了上书房,扬长而去了。 …… 时间紧迫,此时距离开秋闈不到三十日了,林煒三人领了諭旨,当日便从內务府领了九云四蟒的考官专用官服,紧接著就从礼部接了参加这次会试的举子名单,算是正式开始了这次秋闈的准备。 这次秋闈一共有三千七百多名考生参加,计划录取三百五十名,参考人数和录取人数都比往年多了不少,林煒算了算,至少需要十八房同考官负责阅卷,负责监考的御史也得相应增加。 可自从他们三人选同考官开始,这个衍圣公就犯上病了,每一房考官都錙銖必较,看出身,看座师,还要唤来问两句学问,林煒和姚典说了几句也没用,照这样下去,三十日都挑不完阅卷考官。 两个人都不明白,考题都还没出呢,他就要开始践行自己的圣人路线了吗? 一连过了三日,也没选出一个阅卷考官。 zhe' ri林煒刚从礼部面试完同考官回宅子,刚拐弯进胡同,就见曹管家焦急的等在外面。 曹管家见林煒回来了,疾走两步,上前低声道: “林大人,三爷来啦!” “在书房等著您呢!” 第六十九章 古今图书集成 林煒府中的曹管家曹鸣谦二十三岁,原先是古北口炮轰紫禁的官兵之一,太子逆案后,康熙封了他到广州绿营当汉军佐领,可他见林煒府上没人帮衬,便主动辞了赏赐,说是留在京城为林煒打理生活,顺便学习马哲教。 正好林煒也不想自己府上篱笆不牢,便允了。 曹管家原名叫做曹利祖,取的是利於祖先之意,林煒想他行伍出身,便用《周易》中的谦卦,“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给他改名叫曹鸣谦,提醒他在自己府上做管家,要时刻记得谦退。 当然也有“鸣谦,贞吉”的意思,大明不粘锅赵贞吉不愿担当,他曹鸣谦多必须更前一步,让容易引起祸患的事,不要发生。 林煒將韁绳和狐狸皮肩披递给曹鸣谦,问道:“三阿哥来了多久了?” “说没说干什么?” 曹管家还有著军人的干练气质,一边走一边简要匯报导:“自己一个人来的,在退安斋里坐了快一个时辰,我问他为什么来,他不说。” 林煒点了点头,进了宅子。 这个三阿哥胤祉是负责这次秋闈的皇阿哥,来自己府上坐坐,关注一下进展倒也正常。 可他为什么不去上书房呢?那可以一下见三个人啊? 林煒绕过影壁,沿著石卵路,连过两进院子,来到了他的书房,退安斋。 只见一名身材頎长的中年男人,身著鹅黄丝绸马褂,背对著书房门,倚著书柜,全神贯注的看著自己的藏书。 “三爷,您何时来的?” “家里人少,没给您添茶呢吧?”林煒迈过门框,笑著打了一个千儿。 老三见林煒回来了,急忙放下手中的书,快走几步迎了上去,双手搀著林煒,笑著回道:“人少好啊!人少才是家!” “不像我府上,那哪是家,那是庙会!” “老五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儿,还非得往我府上塞一个太监,搞得我现在连家都不敢回,只能天天蜗在修书的松鹤山房里。” “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的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感慨。 这群皇阿哥们斗来斗去,有些未必是真的想上位,仅仅是为了自保而已。 林煒不愿意给老三断家务,引他落座后,便喊来曹鸣谦奉茶。 二人又胡扯了一会儿,林煒等著他开口说正题,可老三扭扭捏捏,绕来绕去就是不说,林煒只得连品了几口康熙御赐的安溪贡茶,老三过意不去,这才开口说明来意: “林大人,我本想到你这借本宋版的《黄孽师集》,结果等你的时候,我给看完了!” “也挺好,省得用咯吱窝夹著,不方便骑马!” 林煒一愣,老三来自己家不是为了谈秋闈,而是来借书的? 《黄孽师集》是推断歷代朝代兴替的禁书,里面有一句“帝出三江口,嘉湖做战场”,坊间传闻应期就在这几十年,也就是自己出身钦天监,可以名正言顺的拿著看看。 老三借这书干什么?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林煒以开玩笑的口吻,试探道:“三爷,这书可不兴看啊!” “看多了晚上容易睡不著觉!” “哎呀,我从不信那些!”老三连忙放下盖碗,挥手撇清自己的嫌疑,接著说道,“你看那前段时间在老八府上蹦躂得挺欢的张德明,他能算出来自己被皇阿玛撵出京了?” 他起身走到了书架前,用手划拉著书架上线装书的书脊,边走边感慨道:“林大人,其实你书房里不少书,已经收到《古今图书集成》里了,也就这一本《黄孽师集》我没看过了。” 平日里老三是阿哥里最好吟风弄月,据说他每年的亲王年俸和皇庄孝敬,大部分都用来收购绝版书和编书尚且不够,他说自己都读过这些书,林煒还真信。 可老三这次来,总不至於是为了和自己炫耀他学识渊博的吧? 林煒笑眯眯的看著他,就是不接话。 三阿哥见林煒这个铁门栓是真不好拉,用鼻子长吁了一口气,想了一会,终於开口道: “林大人,你也知道修书这事儿,不是几个人就能干完的活儿。” 《古今图书集成》是康熙一朝最大的文化类献礼,立项之初,老皇帝就存著和明成祖《永乐大典》比一比的心思,允许老三调用六部资源,甚至经常用自己內务府的过河钱,补贴他编书。 三阿哥也不看林煒,望向书房外的落叶梧桐,感慨道:“以前年轻,觉得编书就是稀鬆平常的事儿,真正干上了,才体会到编书的人是站在刺儿窝里头,左右挪不开步……” “唉!只怕旁人还觉得光鲜呢!” 他看向林煒,真诚道:“林大人,你知道这书编了多久了吗?” “整整十八年了!” “人生有几个十八年?” “你说有哪个科班出身的进士愿意陪我十八年?” 林煒隱约觉得不对了。 大部分编书的官儿都是兼职,就算看在老三是皇阿哥的面子上,愿意帮他修书,可十八年也太长了点。 更何况全职编书的官儿,没有实际操持政务经验,很难外放任一方督抚,以至於几乎没人愿意去。 那这书老三是用谁编的? 编书不是一个小工程,估计还得用不少人,他又哪来的钱呢? 老三快步走到林煒身边,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张折著的薛涛纸,放在了茶几上。 虽然是折著的,但能看见里面写满了蝇头小楷。 他手按在纸上,盯著林煒,极为郑重道:“林大人,这是帮我编书十年的举子名单。” “我答应过他们,如果他们这十年上不了皇榜,我就帮他们!” “今年刚好是第十年!” 感情老三今天不是来討论秋闈的,他是来找自己这个副主考作弊的! 他疯了? 科举这么大的事儿,他也敢插手?! 可三阿哥毕竟是皇亲贵胄,也是主管这次科举皇阿哥,也许其中有点別的门道也不一定,林煒紧皱著眉头,盯著三阿哥胤祉的眼睛,问道:“多少人?” “一百八十九人!” 一百八十九人?! 这一榜进士一共才三百五十人不到,老三自己一个人就要一百八十九个名额? 他开什么玩笑? 林煒瞬间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举子们闹著说要抓鬼,原来是真的有鬼,胤祉自己就內定了近一半的名额! 他自己没那么多钱买书,但为了討皇阿玛的欢心,就从同样有书的举子手里借! 没人愿意帮衬他,便让在京备考的举子帮忙! 怪不得老皇帝说什么“断不可让人提前有异样的心思!” 这近二百人一旦授官,胤祉当场就能垄断实际办差的基层岗位,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变成朝野上最大的党派! 老三见林煒表情阴晴不定,连忙解释道: “林大人,这群举子拋家舍业,留在京城帮朝廷编书,整整十年啊!” “你想想,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十年也该有个结果了!” 他看林煒还是不愿同意,连忙又递了一句话:“我三年前和皇阿玛说过,他当时也同意了!” 第七十章 斗爭无关对错 三年前? 三年前能和如今一样吗? 三年前太子还杵在那,你就算结党,控制了朝廷上大多数底层官僚,首先衝击的也是太子,而不是老皇帝! 还是说你让我去和老皇帝对质,你是不是承诺过让一百八十九名举人入选? 我特么是疯了吗? 可你要问到底谁做错了,林煒还真说不出来。 老皇帝做错了? 难道说让他和老三承认自己说话就是放屁,准备食言了? 皇帝一言九鼎,康熙肯定是要维护自己权威的。 三阿哥胤祉做错了? 恐怕也没有。 那群举子毕竟旰衣宵食,又出银子又出力的编了十年书,就像老三说的,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无论如何也应该给人家一个结论。 行! 退一万步说,就算老三顿悟,放弃那群举子,可如此以后谁还愿意帮他修书?谁还愿意为他效力? 官儿们都知道了他秉性淡漠,用的人说弃就,万一夺嫡失败了,朝堂上岂不是没有一个盟友?还想不想活了? 这就是政治,每个人都没错,但就会因各种事斗爭在一起。 林煒顿时心中暗骂,康熙这个老狐狸! 他分明就是想食言了,但却又不想自己说,让老子来当这个恶人! 怪不得张廷玉都得告病,全身远祸,他一个做梦都想进太庙的人,怎么可能会得罪三阿哥和衍圣公? 他俩背后可是最愿意翻小帐,也是话语权最大的读书人! 胤祉见林煒表情淡漠不说话,冷冷的收起了薛涛纸放进了怀里,也不看林煒,只是望向书房外,平静道: “林大人,我只等你到今夜子时。” “捫心自问,我在这事儿上没有私心,单纯只想为那群辛苦办差的举子,寻一个好去处罢了!” “如果你愿意帮他们,我愿將你的马哲教收进《古今图书集成》里,立德立功立言,你二十多岁就完成了一大半,也是古今第一人了!” “如果你不愿帮那群举子,我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 “这群举子,我是安排定了!” 说完,他一甩辫子,越过门槛,头也不回的走了。 ……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昨天傍晚三阿哥从林煒的宅子上离开,一向较真的衍圣公居然变了路数,不再纠结於十八房同考官,几天的时间也就都选完了。 最后算来算去,他一个人从礼部和翰林院选了九个圣人门徒,林煒和姚典一共选了九人,只不过他俩选的时候,著意在工部、户部和仓场总督衙门挑了一些技术背景的官僚。 这群一向入不得朝廷眼的官儿,一听自己居然也有能干翰林清秘的活儿一天?感恩戴德之下,当场就要下跪磕头。 殊不知林煒选他们,只是为了和老三斗法罢了。 仓场总督衙门掌理漕粮之积储及北运河运粮事务,衙堂位於通州新城,林煒和姚典刚点了一名侍郎当同考官阅卷,想著赶快正打马回京,也该琢磨出考题,让皇帝挑了。 可谁知回城的路上正好赶上通州庙会,这姚典看见人多,玩心顿起,像是变了活猴儿一般,从马上跳將下来,一猛子扎进人潮里头。 没办法,林煒也只得跟著去了。 姚典先挤过人群,坐到马扎上,杀的卖残棋的连叫天老爷,后又撒了大子儿买了瓜江米条,与林煒边走边吃,也得亏著两个人著了素装,没穿官府,不然让他这一闹,非得让御史参一本,说两人不守官体。 最后二人走到一个说书先生摊儿前,姚典又挪不动步了,直到说书先生念出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他才依依不捨的扔了赏钱儿,和林煒顺著人群,牵著官马,迤邐前行。 两个人正走著,姚典嚼著江米条,突然含糊不清的拋出一句:“林大人,你说这先主怒鞭督邮到底对不对?” “换你,你会怎么做?” 刚才说书先生讲的是《三国演义》中的第二回,张翼德怒鞭督邮,何国舅谋诛宦竖,不过在《三国志》中,这事儿是刘备做的。 林煒估么著他提起这茬儿,大概是老三也去找他了,他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態度。 如果主考和副主考都投了三爷,那他也不愿挣扎,还是趁早辞了这差事算了。 林煒呵呵一笑,目视前方,似是而非道:“都说寧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炉香。” “正是因为先祖受不了督邮的鸟气,才能再造季汉!” “如果他忍了下来,那他就不是他了,他也成不了昭烈皇帝,被人传颂至今!” 姚典哈哈大笑,连叫“是极!是极!”,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油混合物,四处狂喷,大姑娘小媳妇见他这幅模样,唯恐避之不及。 这个姚典…… 如此的不拘小节,到底是怎么考上进士的? 两个人已知对方心意,这个话题也就点到为止,姚典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起他爹姚启圣来了。 原来在世祖章皇帝的时候,朝廷就招揽他爹做官了,他爹不愿意,直接跑路到江苏通州。 你说跑了也就跑了吧,结果在通州被当地豪强逼得走投无路,姚启圣当场就投了清,当了通州知府。 当官后,老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杖杀欺负他的那些豪强。 嗯…… 报完仇后又辞官跑路了…… 在跑路的路上,偶遇他娘表演单手举石臼,他爹十分惊异,然后就娶回家了…… 再然后两个人蜜月还没过呢,就遇到清兵强抢民女,夫妻二人当场来了一个空手夺白刃,宰了十多名清兵…… 后来迫於生计,姚启圣参加松江府的乡试,轻轻鬆鬆考了一个解元回来,被授予了广东省的香山知县…… 怪不得老皇帝说姚典最像他爹,有喜任游侠之风,还说他不分对错偏向小民,秀才和地主打官司,他判秀才贏,穷人和秀才打官司,他判穷人贏。 林煒呵呵笑道:“姚公如此豁达,难怪你能不顾朝廷规制,擅开盐引……原来是有家族渊源在此。” 姚典一愣,回问道:“林大人,你是真忘了?” “我学的是你在国子监讲课时讲的,你家乡的陈大人,在进军松江府时,用『两黑一白』平定物价的事儿!” 第七十一章 闹事 啊? 是吗? 前段时间讲的课太多,多到林煒自己都忘了。 不过他不在意这些虚名,不用非得宣扬出来让人感嘆一波啥的,也就蜻蜓点水的绕了过去。 姚典说自己天天圈在大內,忒没意思,好不容易遇到庙会,想去双陆投壶摊上多贏点钱,林煒见日头偏西,回去了也得申牌时分,做不了什么事儿,便笑著允了,独自一人策马回京。 果不其然,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酉时正刻,大內已经闭了,眼瞅著进不去上书房,林煒便打马回府,想著小酌两杯,顺道看看古籍里,有哪些適合出题的句子啥的。 八股考题就那些东西,翻来覆去的考不出什么来。 可他刚溜溜达达的拐过一个弯儿,能望到宅子的时候,就看到宅子门口站了一堆苏拉小太监。 他们见林煒终於回来了,立刻一拥而上,扯著公鸭嗓子喊道: “哎呦,我的林相爷哪!” “贡院那边都快闹翻天了,怎么哪位大人都找不到啊!” “北京这地界真是邪乎,真是越著急越找不到人!” 林煒下了马,让他们別七嘴八舌的,一个个先慢慢说。 “相爷,贡院那边派人来找三位负责秋闈的大人。” “说是举子们抬著至圣先师的像,在门口绝食静坐,说是要討个公道!” “事关重大,我们还没来得及稟告万岁爷呢!”一个机灵的小太监,首先说道。 林煒把韁绳递给曹管家,让他给自己换一匹马,追问道:“圣公大人呢?没去吗?” 既然举子们都抬出了孔子像,孔传鐸作为孔子的直系子孙,去最合適。 小太监回道:“我们找了,没找到!” 林煒飞快的琢磨了一下,回道:“行,我现在过去!” “也是麻烦诸位公公了。” 他示意曹管家给这群太监拿点赏钱,他们特意提醒自己没告诉康熙,无非是想要点钱而已,这点子心思,他还是能猜出来的。 林煒自己则换了一匹马赶往贡院。 之前举子们就传这次科举都是萝卜坑,也发生过几次群体事件,林煒心中倒是也有预案。 只不过这事儿毕竟涉及了老三,林煒还是想儘量把他摘出来,闹得太大,搞到皇阿哥和老皇帝在乾清宫对质,那就是自己这个副主考的失败。 可衍圣公为什么不出现?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林煒倒是不明白。 贡院西大街距离紫禁城步行需要半个多时辰,林煒换了一匹脚力足的新马,不到一刻钟也就到了。 他刚从顶银胡同绕到贡院西街,便见胡同口站了乌央乌央的,站了一群九门巡营房的士兵,人数最少也有好几百,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不过举子们斗身背功名,士兵们没有上峰手諭,还真不好动手驱散。 林煒亮明身份,挤过士兵,来到了静坐的举子面前。 只见一尊五丈多高,通体黑色的至圣先师像堵在了贡院门口,顶住大门不让里面的人出来,举子们人挨著人,也不吵闹,就是在小广场上静坐,人数多的一眼望不到头。 林煒前一世倒是也上过几节处理群体事件的课,他来到贡院门口,面向举子,皱眉问道: “朝廷马上就要开秋闈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怎么?要和朝廷叫板?” “还想不想考了?” 只见一名举子,冷冷的扫了一眼林煒,站起身,前走几步:“不考了!” “看选的那几名同考官,有几个是学习圣道出身的?” “万岁爷居然还点了一名传教士当副主考?” “这不明摆著要取那些人的徒子徒孙当进士吗?” “怎么?以后要用奇淫巧技治国码?” “这还考什么?” 林煒知道这群举子会说萝卜坑的事,但是真没想到他们能把这事儿和自己选的同考官联繫上了。 这特么的,还说举人们读了圣贤书,明事理,明明自己才是愿意给他们公平的那个人! 要真是都让那个道貌岸然的三阿哥和衍圣公选同考官,你们才真是考不上了! 林煒冷声问道:“我问问你,这些大人是不是都通过了科举?” 不仅仅是工部,哪怕是太医院这种专门负责业务的衙门,掌院堂官也得通过科举考试。 这举人倒不惧,直视著林煒,不依不饶说道:“是!” “我们承认他们也通过了会试!” “可他们毕竟不钻研圣道!” “他们有什么资格给我们阅卷?” “陈孟尧呢?他在哪了?喊他出来!” “让他和这位大人对峙!” 一听陈孟尧的名字,林煒心中立时如明镜一般。 这个陈孟尧在张士平的丧仪上,无意间透露自己走了三爷的路子,那此时举子们闹事肯定就是老三给自己挖的坑! 怪不得衍圣公也不在意自己选的人了,他无非是想通过举子把事情闹大,换掉自己这个副主考,让自己人上罢了! 三阿哥和孔传鐸一边煽动举子闹事,一边说自己作为钦天监出身的官员,毫不在意圣人之道,一边污衊说这次秋闈已经內定了进士名额。 自古以来,学生就是最容易被煽动的,稍加演绎,他们就信了天下文官之首的话了! “那你们想怎么样?” “换了林煒,重新选一名副主考!” 嗯? 林煒琢磨了一会儿,回问道:“哦?” “不换衍圣公我能理解,你们为什么不说换姚典呢?他也是副主考之一啊?” 这进士脖梗梗的,想也没想就直接顶了回来:“天下读书人,哪个不知道姚典姚大人文章天下闻名,被迫成为同进士出身的?” “殿试时他实为传臚(第四名),带缺分发翰林院庶吉士,就是因为相貌丑陋,被副主考说『你这模样的站在清秘队里是什么观瞻?』直接諮会吏部,降到户部主事了!” “你们对待文章天下第一的姚大人都是如此,我们还能有什么念想?” 这名举子也真是三阿哥和衍圣公骗懵了,是真动了真情,说著说著就用袖子捂住眼睛,呜呜的哭了出来。 坦白说,林煒还真没想到姚典在举子队伍里,居然这么有號召力。 差不多相当於后世的全国高考状元了,或者什么哈佛女孩了。 不过既然这群举子这么信姚典,那就好办多了。 林煒呵呵一笑,刚想让人找姚典过来,就只听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还没当带顶子呢,就敢衝击贡院?” “像什么话?!” “都给我抓了!” 第七十二章 死局 只见三阿哥背负双手穿过兵丁,冷笑著走了过来,他扫了一眼搂在一起痛哭流涕的举子们,阴冷道:“还说自己是读书人,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们心中还有没有君父了?” 装模作样一番后,他转过身,挤出一幅极为和善的表情,对著林煒双手作揖,劝道: “林大人,虽然我也觉得你选的同考官久疏圣人之道,还有待考证……” “不过既然你一个副主考都说了,要抓带头几个闹事儿的革了功名,打打杀威棒……” “唉!” “林大人,我真心劝你一句,千万不要闹太大啊!” 看著老三貌似坦荡的表情,林煒心中如明镜一般,不由得暗道一声,老三的书是真没白读,用的端的是好手段! 既然都传闻这次的进士都是萝卜坑,那他就將计就计,让帮他编书的举子放出风儿,说是林煒作为一个钦天监出身的半吊子主考,毫不重视圣人之学,进士名额都是他內定的…… 然后伺机煽动这群不明真相的举子闹事,伺机派兵抓了这群举子。 如果事情闹大,林煒必然被换! 如果侥倖没闹到老皇帝跟前,那这群举子一被抓进顺天府里,再顺带手抓几个学问好的,也没几个人能参加会试了! 林煒不由得感慨,皇阿哥真是没有白给的!就连不怎么起眼的老三,也都饱读史籍又深諳权术,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 这怎么看怎么都不会输! 这群举子们一听三阿哥说的“不要闹大”,立时就明白此时唯一的生机反而就是闹大!他们又见九门巡营房的兵丁面色不善,举著火把步步逼近,也不静坐了,当即闹將了起来,起身和兵丁们撕扯在一块。 “我等寒窗苦读,尊奉孔孟圣训,所求不过公道二字!今科考官不给我等活路,我等用命也要为自己爭一个公道!” “数年苦功付诸流水,报国之志无处相托!我……我要见皇上!我要死諫!” “十年寒窗无非想匡扶正义,泽被万民!林煒不贤,科举蒙尘,据理力爭反倒要被拿?我活著也没什么意思了,你砍!你砍死我算了!” 这群举子情绪激动,越闹越凶,有不少直接上手抢九门士兵的水火棍大片刀,霎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林煒突然发现一个熟人,在人群中蹦躂的最是欢实。 那个在张士平丧仪上,想拜自己为座师的陈孟尧。 这廝眼神一和林煒相接,赶忙挪开,扭头继续去煽动举子们闹事了。 呵呵。 林煒没功夫管他,眼瞅著举子们逐渐失控,照此下去,这群丘八总爷们可不会惯著他们毛病,今儿是真可能见血! 多了不说,只要贡院门口死上那么一两个举人,这种得罪了全天下读书人这种恶性群体事件,当真是谁也罩不住自己! 足够让老皇帝把自己一擼到底了! 他一脚踩到“明经取仕坊”的石墩子上,挺身而上,高声喊道:“都安分点!谁也不许动刀兵!” 可他的声音,就像是小石子扔进了大海,一瞬间就被淹没在嘈杂的辱骂声中了。 有些靠近林煒的兵丁听到林煒发话,本想放手后撤,可举子们在陈孟尧的煽动下,已然情绪失控,高喊著今儿说什么也不想让林煒如意了! 士兵们后退一步,举子们便紧跟上一步,分明就是不想让事情平稳解决。 天色快黑了,林煒只能隱约看到几百人在贡院前扭打在一起,耳边也传来举子们挨了闷棍的惨叫声了。 老三这个屎盆子扣的,属实精妙! 他偏偏还是在场人中地位最高的,谁能相信一个堂堂的诚亲王,会诬陷一个外臣呢? 人影晃动,惨叫声越来越多…… 林煒疯狂运转大脑,想著还能有什么破局方法时,只听人群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都他妈干什么呢?” “谁都不许动!” 这人嗓门太大,似乎火把上的火苗都被喊的摇动了,硬生生的让所有人都收手了两秒钟。 两秒的空隙,足够他控制场面了。 只见姚典迈开罗圈腿,快步走近人群,他两股吊梢眉拧在一起,三角眼斜楞著,举起又短又粗的手指指著举子们,破口大骂道: “听风就是雨了!” “別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你们脖子上都没长脑袋,长得都是屎盆子吗?” “士可杀,不可辱!” “你想要我这个脑袋,我就给你!”天色太暗,见这官儿不安抚受了委屈的举子,反而第一件事就是开口骂人,一名举子想也不想直接大声反驳。 姚典歪鼻子抽动两下,冷哼道:“呵呵。” “老子是今科的副主考之一,姚典是也!” “怎么?你是文章做的比我好了,还是官做的比我大了?” “骂你两句,你还不服上了?” 一听眼前的官儿就是那个因为长相丑被从传臚拿到二甲的姚大人,举子们借著火把的微光,確认了还真是偶像姚典,这才逐渐冷静下来。 文人相轻,康熙一朝文章做的比姚典好的还有不少,论文章,举子们未必真心服气,但姚典敢为了两淮百姓吃上平价盐,赌上顶子,擅开盐引这事儿,实在是太拿人了! 他们自认,如果未来当官儿自己处在姚典的那个位置上,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对,他们心里也装著百姓,也都觉得盐商们不对,可真要和仕途一比…… 老百姓们忍上一段时间又能怎么样呢? 反正少吃点盐又死不了人。 可姚典偏偏就干了! 人群中传来一片啜泣之声,都是希望姚典能为他们伸张正义的…… 老三看举子们居然还真被姚典两句话给控制住了,场面趋於平静,可局已经成了一半儿,他怎么能就此善罢甘休? 三阿哥眼睛一转,冷声道:“有些人打著进言的幌子衝击贡院,闹得太凶!” “抓几个带头的,拿回去审审!” “看看举子里面,是不是有人故意攛掇,伺机破坏朝廷秋闈大计!” 林煒知道,这个老三,分明就是不想让这事安稳落地!反而是越乱越合他的心意! 要有首恶,那也是他这个主管秋闈的皇阿哥! 可偏偏在场人中,他的地位最高,哪怕自己作为一个相臣,也不好反驳。 “慢!” 只见姚典左手高举,阻止了想要拿人的兵丁,快步的走到三阿哥面前,作了一揖,呵呵笑道: “三爷!刚才事態紧急,微臣没来得及说……” 他突然笑脸一收,脸色一正,微转身子,面南而立,朗声道:“传皇上口諭!” “三阿哥下跪听旨!” 第七十三章 破局 周围人一听皇上有口諭,顿时乌央乌央的跪下去一大片,林煒也只得从石坊上跳了下来,和兵丁们跪在一起。 三阿哥一听大內传来旨意,不敢再强行拿人,也只得跪了下来,带著颤音儿回道:“儿臣胤祉恭请皇阿玛圣安!” 他心中惴惴,皇阿玛虽深居九重,但市面上的事儿一向瞒不过他,难道自己的这点小心思,也被皇阿玛知道了? 那可就真完了! “圣躬安!”姚典见周围人都跪好了,这才端起钦差的架子,高声问道:“奉旨问胤祉话!” “儿臣聆听圣諭!” 姚典故意顿了顿,吊足了三阿哥胃口,突然厉声问道: “你能不能干?” “不能干趁早递摺子,辞了秋闈的差事!” 姚典的嗓门本来就大,加上他此时故意模仿了康熙生气时的语气,震得林煒耳膜颤动生疼,仿佛有一声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这一句说是代皇上问话,但实则代替康熙骂人,三阿哥刚想抬头解释几句,姚典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扶起他,笑道:“皇上就是忧心秋闈进展太慢,三爷一心赤城为了朝政,万岁爷自是知道的!” 老三嘴唇动了动,他知道皇阿玛这道旨意就是为了发脾气,应该是没有后话了,嚅囁的想解释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苦笑著拍了拍姚典的手,长嘆一声,转身带人离开。 正主一离开,林煒和姚典又分別驱散了九门兵丁和举子们,安排人挪开了堵门的至圣先师孔子神像,不到一个时辰,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贡院前小广场转眼间就没了人,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静。 因为闹事,贡院里的监生们也没敢掌灯,一大串红灯笼就那么突兀的掛著廊角上,隨著秋风轻轻晃动,刚才举子和兵丁来的人太多,加在一起超过千人,为了考试,院门前刚铺的夯土路面也有些不平整了,林煒和姚典只能摸著石砖墙,深一脚浅一脚的,准备去顶银胡同寻马离开。 夜色已深,冰轮隱匿於乌云之中,也不知道咋了,姚典这个平日里最爱逗乐的人突然不说话了,就是闷头在前面引路。 只听噗通一声,姚典大头朝前,直接摔了一个狗啃屎。 林煒也不顾的黑,赶紧快走几步,想要扶起他:“姚大人,你没事儿吧?” 可谁知这姚典就坐在地上,任凭林煒怎么扶,他都不起来,只是自顾自的仰天哈哈大笑,搞得林煒一头雾水。 他笑了好一阵,这才喘著粗气,坐在地上低声感慨道:“怪不得都愿意当皇帝呢!” “是真他娘的爽啊!” 听了这话,林煒脑袋嗡得一声就要炸了! 这个姚典疯了! 他刚才是在假传圣旨! 早就应该想到的,自己想进上书房的时候,大內都已经闭了,姚典又怎么可能面见老皇帝,替他传口諭? 他假传圣旨也就罢了,偏偏还故意让自己知道,拉自己下水! 林煒奋力拽了姚典胳膊一把,示意他別笑了,严肃问道:“你现在明著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患上失心疯了?” 正常人可干不出这种掉脑袋的事儿来! 要和姚典这种人组织秋闈,真得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可若不和姚典打配合,还不想闹到老皇帝那,自己根本不可能扭得过衍圣公! “哪的事儿!” “我不这么做,三爷当场就要拿人了,秋闈还怎么办?” “以后咱们大清的官儿,到底是听万岁爷的,还是听他胤祉的?” 夜色太黑,林煒看不清姚典的神色,到底是兴奋还是害怕,不过依他的性子,大概还是兴奋多过恐惧。 林煒皱眉追问道:“以后怎么办?你就不怕老三去找万岁爷解释?” “他明天上午见到万岁,明天晚上你一家几十口就都得掉脑袋!” 姚典冷哼一声:“他敢吗?” “我说什么?无非是代替骂了他一通而已,他有什么理由解释?” “万岁爷洞鉴烛照,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这招是子贡救鲁?是真正为了朝廷的人?” 林煒不说话,看向黑暗中姚典的方向,等著他继续解释。 这两个理由实在是太不充分了。 他把所有活下去的可能都寄托在了別人身上,让別人怎么信他? 更何况,姚典就不怕自己连夜举报了他?他就那么信任自己? 姚典嘆了一声: “林大人,我爹说他六个儿子里,就属我最像他!和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尿不到一个壶里!” “老三告诉我,你没收下那张薛涛纸的时候,我就知道咱俩是一路人!今儿又一问,便知你的心意,我会怕你知道?” “不行的话,我就和他们鱼死网破!” 他顿了一下,摇著头咯咯咯的笑个不停,这种又明又亮,像夜猫子一样的笑声迴荡在胡同里,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渗人。 “林大人,我今儿告诉你,我收了那张名单!” 林煒一愣,不准备和老三配合还收下名单? 果如康熙所言,这个姚典风骨太硬! 他这是打一开始就想和三阿哥和衍圣公斗到底了! 其实林煒一开始自己也想过,假意同意舞弊后,收下名单报到老皇帝那里,但又一琢磨,就明白其实是没用…… 就是一张写著人名的纸而已,帮三阿哥编书的举子又不是什么秘密,一查就能查到,根本没什么说服力,贸然进諫,反而会让老皇帝觉得自己介入夺嫡之爭了。 姚典笑了一阵,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日他这群直贼娘的!你当我愿意从传臚降到同进士出身?” “老子的长相是父母给的,又不是自已个儿能选的!今儿要我抓到机会了,我不闹他一闹,我还他妈是我吗?” “林大人,我们如此这般,他们就算不死,也得掉一块肉下来!” …… 果如姚典所预料的,老三到底没敢找皇帝解释,反而经常来上书房,要求加快进度,什么遴选內帘官,验查號舍,测试明远楼瞭望系统,几项重要事项,几乎都是在一天之內整飭完毕,说是要爭取在八月节之前,把秋闈开了。 现在唯一有爭议的点,就是命题了。 第七十四章 中秋 考题本来也没什么可议的,无非就是四书五经《中庸》《大学》里头挑好了让老皇帝抽籤或者选,大清的学子学了几十年了,突然间改弦更张也不可能,可仔细想想其中又颇有讲究。 考题是用类似於《论语?顏渊》中的:“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这种,上位者的道德品质对下位者有决定性作用的? 还是用《尚书?五子之歌》:“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这种体现了下位者在国家稳定和发展中的重要地位的? 这完全是两种为政方向,也体现了朝廷的態度。 加之林煒不愿意被三阿哥算计了就这么拉倒,况且谁知道老三会不会把鋌而走险把题透露出去?所以衍圣公推出一个命题,他和姚典就否定一个命题,有意拖著他俩,时间也就来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中秋是民间大节,宫內倒没那么在意,可各地督抚久离京师,生怕老皇帝疑心自己忘了他,所以一过八月初十,外省的请安摺子是被秋风扫过的梧桐落叶一样,扎了堆的飞往大內,老皇帝原想著叫上书房一起到畅春园拜月赏月,可林煒和马齐实在是分不开身,也就留在了紫禁城处理公务,他自己则带著妃嬪和年纪小的皇阿哥,移驾畅春园了。 秋雨刚过,天清气爽,畅春园的海子上浮著宫內特意豢养的官鸭匹鸟,小太监们分立湖边多处,从小篮子里掏出磨好的苞米豆子往湖里拋,正是攒秋膘的时候,鲤鱼草鱼爭相进食,湖面上盪起阵阵涟漪,颇有些潦水尽而寒潭清的意思。 老皇帝在太监们的簇拥下,慢慢踱步到海子边上,也不说话,就顶著日头,静静的看著小太监们给鱼投食儿。 二十多年前的八月节,他会和魏东亭,武丹,李光地他们一起彻夜饮酒论诗,曹寅若是来京,也能到大內凑凑热闹,可这两年魏东亭和曹寅先后死了,李光地老的下不来床,他也越来越喜欢静了。 儿子大臣们日日请安,可又有几个是真心希望他“安”的? 自己若像苏麻喇姑那样,一天前还能连喝两碗小碴子粥,第二天就话也说不出来,自己这几个儿子,会不会像齐桓公的那几个公子一样,把自己的尸体放在乾清宫不管,立刻操戈相向爭夺天下? 立皇储真的是等不得了! 毕竟自己异母兄长福全,六年前就死了啊! “万岁爷,四阿哥在外面候著呢!说是想给您问安!”李德全见康熙又站在原地愣神儿,赶忙出声提醒。 在他的印象里,满人老了,就不能用脑过度,否则容易犯太宗文皇帝和多尔袞一样的毛病。 雍亲王来的已经比他想像中的要晚一点了。 畅春园地处京师西郊海淀,原是明朝万历皇帝的姥爷武清侯李伟的读书別墅,康熙四十二年国力充裕,老皇帝便拨了內帑二百余万两在热河造了避暑山庄,用剩下的银子把这座李园加以修葺,赐名畅春。 康熙知道老四一向苦夏,当年为了奖赏他办差有功,老皇帝便把畅春园北侧的一个小园子,赏给了四阿哥,作为他的避暑之处。 因胤禛法號圆明,便把那个原叫后园的小园子,改名为“圆明园”了。 也就是说,老皇帝和雍亲王其实是邻居。 康熙缓过神儿来,嘆了口气道:“今儿中秋,朕也不想见外人了,你让老四等等,和他的哥哥弟弟们一起进来,吃个家宴吧!” 老皇帝一发话,整个畅春园里四十多个太监当即忙活了起来,传阿哥的传阿哥,安排晚膳的安排晚膳,掌院太监原本只安排了一个拜月仪式,如今突然多了这么阿哥来吃家宴,还不知道这些阿哥要带多少个福晋皇孙,諳达上人,多了这么多张嘴,一时间他都要忙疯了。 直到戌正时分,天地昏黑,万物朦朧,一轮圆月高掛空中,九经三事殿里才將將摆满了一小桌满汉全席。 可这只是康熙一人进的,殿门四敞大开,阿哥和妃嬪格格分列两侧,按左昭右穆的次序站在殿前广场上,广场太小,摆不下三十多桌,皇孙和乳母諳达只能坐到春暉堂里去。 隨著康熙走进九经三事殿,原本嬉笑热闹的广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眾人一边叩头,一边山呼万岁。 “罢了吧!” 老皇帝仿佛中觉没歇好,脸上有些倦容,他右手虚抬一下,示意眾人平身,继续道: “今儿是家宴,你们痛快乐儿就成,不必拘礼。” 说罢,在李德全的伺候,康熙换好了拜月用的红色礼服,他也不著急走向刚立好的拜月亭,在龙椅上坐了一会,吩咐道: “李德全,把这些菜给大阿哥、二阿哥都送一份。” “还有,让弘皙也坐过来。” 眾人听到他提到老大老二均是一愣,但又不敢言语。 大好的日子提他们两个干什么? 还是说圣心又变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老皇帝最爱的孙子就是太子世子弘皙,可他毕竟是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孩,连爵位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和一群叔叔们坐在一起呢? 难道老皇帝动了和朱元璋一样的心思? 跨过儿子立孙子? 没等他们想明白,老皇帝接著说道:“往年的这个时候,不管是在大內还是在畅春园,都是胤禩一手张罗赐宴群臣。” “今儿一看,还是胤禩想的周全。” 眾阿哥听了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又是一愣。 几个月前皇阿玛还说胤禩乃辛者库贱婢所出,怎么今天又表扬上了? 这个八月节家宴,怎么处处透漏著古怪? 康熙一拍龙椅扶手,站起身,向著拜月亭走去,阿哥格格们呼啦一下,都站起来,向著亭子的方向,躬身行礼。 此时此刻气爽风清,天上的冰轮柔和的洒下水银似的光,拜月亭中摆满了金轮银號一类的法物,康熙在银盆中盥洗了一下手,神情变得异常庄重,默然跪在铺好的红蒲团上,看著昊天海月,低声呢喃祝祷: “总理河山代天牧民臣爱新觉罗·玄燁,谨奏皇天后土:臣听闻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人生在世,慎终如始,则无败事……臣愿克减寿数,求成自古至今第一完人皇帝,为我大清择一贤明后嗣,克承大统!” 第七十五章 会饮 老皇帝的声音极小,皇阿哥们又距离他甚远,拜月结束后,康熙起身回到了龙椅坐下,扬手吩咐道: “拜月已了,你们隨意坐吧!还是那句话,今儿是家宴痛快乐就成!” 话虽如此,可所有阿哥都觉得今天的家宴过於诡异,儘管珍饈摞得如山一般高,可却好似粗面饃饃一样难以下咽,满院子的清凉月光下,只有杯盘微微作响,却是一声笑语与碰杯声也没有了。 老皇帝知道是因为自己在场的缘故。每个人都生怕得罪了自己,又想从这里得到点什么,他是越来越怀念二十多年前的八月节了。 至少那个时候,故人还在。 既然儿子们都把家宴当成了公务,康熙索性直入主题,把中秋进膳当成了和蒙古王公,西藏喇嘛会面了: “老十四呢?” “让你去兵部整军,你整成什么样子了?和朕说说。” 康熙的想法是让这几个领了差事,能“挑一挑”担子的皇阿哥都讲讲,先从年纪小的开始。 太子可以不立,但谁能为大清延续万世基业,他必须心里有数。 老十四在乾清门前和老皇帝打擂台,给老爹气得昏死过去,搞得满朝文武人尽皆知,但他却並未因此失宠於康熙,反而因为兄弟仗义执言和见解独到,得了整飭军部的差事。 十四阿哥胤禵最近连日奔波,晒得是又黑又瘦,一头扎进兵部里,成天和那群武將们混在一起,却也让他的英气更为焕发了,他起身对著康熙遥遥一拜,当仁不让道: “既然皇阿玛让我说说!那我就说说!” “吃空餉,喝兵血的老毛病还是未改,造械技拙,作器坊陋的缺陷也不肖说了,儿臣以为最大的问题在於位高者厚禄尊荣,位卑者薄俸辛劳,二者境遇迥异,致军心睽隔,聚力难成,以致作战每有窒碍!” 这话说的端的是掷地有声! 他直言军制腐败,把视角放於基层士兵上,大有革掉那群尸位素餐的武官顶子的意思,听得老皇帝也是嘴角上扬,心中为老十四暗暗叫好。 本想让他坐纛行赏,可他却提出了整飭兵部的諫言,一点儿没位自己收揽人心的意思。 那群士兵不会因为吃得好点了,就能当上大官,可那群大员们却会因此真的没了外路银子,而记恨上老十四,为国而不惜身,这才是为了皇阿玛,为了朝廷的良策! 老皇帝遥遥举杯,呵呵笑道:“好啊!” “老十四出息了!” “不再是那个只会扯魏虎臣鬍子的小屁孩了!” “来啊!当浮一大白!” 老皇帝一发话了,阿哥格格们不管藏著什么心思,也得能集体起身,共同祝酒。 老皇帝满饮西洋人进贡的葡萄酒,又把眼神放到了老八身上,笑呵呵的问道: “胤禩呢?”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老八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从容起身,由矮席后面绕了出来,温声回道: “回皇阿玛的话。” “儿臣来时便想著给皇阿玛进稟这事了,不过想著毕竟事关国典,在园子里说,显著有些欠庄重,日子也不太妥,便想著改日再专门递摺子进去……” “这群犯官胆小,还抖落出不少其他的东西,所以这次儿子研究的慢了些,” “现在案子审的差不多了,儿臣擬议定凌迟五人,大辟十六人,绞三十一人,斩监候九十七人,流放寧古塔一百一十四人……” 他面色依旧,仿佛说的是一件无关的小事,口中的数字却越来越大,听得人心惊胆战。 这哪是八贤王? 这他妈是八阎王啊! 下手也是真狠! 康熙最近倒也听过老八的事跡。 他一奉旨到差,进驻刑部,下车升堂便出手不凡。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是不是走了自己,还是哪个皇阿哥的门路,从各部侍郎、员外郎到各司堂官,一律摘了顶子革职留任,犯官们把铺盖卷都搬进了衙门,就连后头的马厩都腾出来住满了大小官员。 就这还不够,他又征了几所寺庙道馆,把人犯们都圈进去了,明说虽是待勘,但其实就是捉拿了,等著定罪。 这一番睿断措施,不仅打得各司堂书办们晕头转向,真箇震撼朝野,就连老皇帝都没想到这位温文尔雅的皇阿哥,风骨居然如此硬挺。 老皇帝一挥手,吩咐道: “李德全,去给八阿哥满上酒!” “秋金有肃杀之气,也是上天之德!” “老八不做八贤王於己虽无好处,於国却有大大的益处!” 眾人又满饮一杯,就连老九老十也有日子没看到他们的八哥了,也不知道八哥葫芦里卖什么药。 “老四呢?” “朕让你研究减免天下赋税的事儿,有没有眉目?” 坦白说,这事儿是康熙最上心的事儿。 朝廷征几两银子的赋税,下头一群卑微部曹就敢索二两的火耗,徵到库里又被挪借出去,整的百姓走投无路,可朝廷还是一个亏空! 还不如索性不要了,断了他们巧取豪夺的名目! 但康熙也知道,这差其实最难办的,所以他才交给了最能啃硬骨头的老四。 自古政策便是牵一髮抖动全身,想彻底改革,哪有那么容易? 不然康熙四十三年丈量全国土地的事儿,也不会不了了之了! 老四胤禛今儿穿了一身明黄马褂,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温暖宜人,他出列跪在地上,叩头回道: “回皇阿玛的话!” “儿子已想到减免天下赋税的眉头!” “那就是外省征来的税粮,由漕运改为海运!” 胤禛把鄔思道在府上教给他的话,不急不慢,洋洋洒洒的讲了出来。 鄔思道是常州府无锡人,距离绍兴不远,也有不少无锡人冒充绍兴师爷,到各个正印衙门上帮忙,大老爷聘任绍兴师爷,必聘两名,又分刑名师爷和钱穀师爷,鄔思道对於衙堂上“钱穀”中的门门道道,最是了解。 老四把漕运的弊端说的娓娓道来,老皇帝也是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