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玉生欢》 第1章 你勾引我? 春色綺帐,醉面锦纈,支摘窗外大雪覆了满院。 屋中倒塌的屏风砸在了浴桶上,里面水浪摇晃四溅。 沈霜月匆匆裹上的衣裳遮不住腰线玲瓏,丰满胸前被包裹的紧囊囊的,半湿长发披散著,雪白肌肤在摇晃烛影下格外靡艷。 谢淮知只看了一眼就沉下眉峰,怒斥:“你就这么不知羞耻,我早就说过不会跟你同房,你就算脱光了我也不会动你…” “伯爷,这里是霜序院。” 沈霜月同样面色不好,她嫁进庆安伯府四年,和谢淮知分房独居未入主院,这里是她的住处。 她沐浴更衣时他突然醉醺醺地闯进来,如今却说她不知羞耻? 谢淮知闻言更怒:“你还敢狡辩,不是你让人请我过来的?” 今日同僚请酒,他多饮了几杯,回府就听下人说她有要事找他,他过来后就撞上她出浴。 倚在屏后的女子影影绰绰曲线毕露,似是听到动静探头出来,瀲灩水眸衬著他倒影受惊颤动,下一瞬撞翻屏扆,那仓促被遮掩的肌肤白得晃眼。 还说不是蓄意勾引? 谢淮知血气上涌,眼底厌恶更甚:“你简直就是下贱!” 他猛地逼近几步抓住她脖子,那縈绕在鼻尖的香气让人恍惚了一瞬,下一刻他手猛的收紧厉声道: “四年前你给我下药气死了你姐姐,我碍著她死前哀求和两家的顏面才娶了你。” “你入府后我就跟你说让你不要肖想你不该想的,你居然还敢使这种手段,是不是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沈霜月呼吸被窒:“我没有…” “还狡辩!” 他猛地將人拉近到跟前,二人四目相对时,沈霜月竭力仰著头。 “我真的没有,明天是玉娇三朝回门,我找你是为了商量回门宴的事。” 谢淮知顿了下,这才想小妹谢玉娇两天前和户部侍郎府孙家的长子成亲,明天是她归寧的日子。 她道:“大婚那日孙家迎亲时,不知道为什么闹的不愉快,我想问问伯爷明日该如何对待孙家,我让人找你是在你该下值的时候,见你没回来就留了话。” “我没想到你会过来。” 女子呼吸困难,说话也断断续续,眼眸更是因为吃疼渗出水雾。 谢淮知怒气微滯,突然想起回来时下人稟告的话,说夫人有事找他,他当时酒气上头没有多听就直接来了霜序院。 院中无人看守,房中又通亮,他想也没想就直接推门而入,那入眼的一幕让他下意识就以为沈霜月是在勾引他。 他怒极她不知羞耻,用这种下作手段引诱,可现在知道是他误会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不仅没有缓和过来,反而莫名其妙的怒气更甚,更隱有一股羞恼。 “最好是这样。” 谢淮知手中陡然鬆开,阴沉著脸声音冷硬: “我心里只有你姐姐,你永远都別想取代她,你要是还想留在府里,就安分守己地做好你的伯夫人,照顾好意哥儿,要是敢生什么別的心思,我饶不了你。” “回门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落脸面就行,往后別拿这种事来故意接近我。” 房门“砰”的被拉开,谢淮知离开的时候比来时脸色更加难看。 院中下人瞧著那大开的房门神色各异,伯爷果然厌恶夫人。 今鹊甩开拦著她的人衝进屋里,就看到自家小姐脖子上的掐痕,她顿时红了眼:“都怪奴婢,奴婢该守著你的。” 她只是去换了个汤婆子的功夫,伯爷居然就闯了进来。 “奴婢明明让林妈妈守在外面的,她们居然敢偷懒无人看著房门,奴婢这就去教训她们…” “算了。” 沈霜月拉著小丫头:“林妈妈是老夫人院子里送过来的人,闹起来又得被老夫人训斥。” 她入府的难堪,这府中也从来没有人向著她。 谢老夫人本就喜欢给她立规矩,况且明面上谢淮知是她的夫君,进了她房中却闹出这种动静,撕扯起来丟脸的只会是她。 今鹊抹著眼泪:“可是伯爷怎么能这么对你!” “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当年的事也不是你的错,夫人是被人害了,他们不信你就算了,这几年不与你同房,如今还这般羞辱你。” 沈霜月闻言眼睫轻颤,她也不是第一次被羞辱了。 她本是御史中丞沈家的次女,上面有一个大她七岁的姐姐,还有两个感情极好的兄长。 父亲沈敬显是世家嫡出,母亲也是家世显赫,她自小便是贵女明珠,在千娇百宠中恣意长大。 姐姐沈婉仪及笄后嫁给了庆安伯长子谢淮知,隔年诞下一子,后来老伯爷去世,姐姐就成了庆安伯夫人。 四年前沈婉仪再次有孕,她入庆安伯府陪伴照顾,恰逢谢老夫人寿辰,姐姐身子不適,她就留在伯府帮著操持。 谁知老夫人寿宴当日,她被人撞破和姐夫谢淮知躺在同一张床上,姐姐被气得当场吐血,而那满屋子的黏腻和谢淮知憎恶的质问让她一夜间声名狼藉。 大哥將她踹进雨里,骂她不知廉耻。 二哥狠狠打了她,说她下贱淫荡。 父亲母亲说她羞辱门楣,没有她这么歹毒狠心的女儿,所有人都指著她骂她,恨不得她去死,只有姐姐拉著谢淮知的手保了她。 姐姐满身是血伏在谢淮知怀里,说阿月不会做这种事情,她哀求著谢淮知在她死后娶她,保全她和沈家名声。 后来姐姐母子俱亡,她嫁进了庆安伯府。 所有人都说她覬覦庆安伯夫人的位置,说她痴慕谢淮知爬了自家姐夫的床,不择手段害死了亲姐姐,谢家不过碍於两家顏面才娶了她。 今鹊哭得厉害。 沈霜月神色平静地咽下了回忆,拿著帕子擦著颈间被碰过的地方。 “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怎么没事,都肿了!” “我这皮肤你又不是不知道,碰一下都红,只是瞧著嚇人,不疼的。” 见小丫头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她轻哄:“好今鹊,我身上脏了,人也冷得慌,你快去帮我取身乾净衣裳过来。” 方才事发突然,褻衣湿了大半,头髮也还滴著水。 今鹊见她冻得脸苍白,也顾不得掉眼泪,连忙去取了衣裳过来让她换上后,拿著帕子替她绞著头髮上的水。 见沈霜月低头勾画著回门宴的菜色,今鹊不满:“夫人,伯爷都这么对你了,明天还不知道府里有多少閒话,你还管二小姐干什么。” “我是府中主母,回门宴若失了分寸,旁人只会笑话我。” 沈霜月將不合时令的东西勾去,又加了两道菜色,“等会儿你把这个交给厨房,府里也敲打一下,明日孙家人来时別出了差错。” 今鹊撅撅嘴,她倒是想要敲打,可府里谁將夫人放在眼里? 沈霜月怎会不知道她想什么,说道:“这次他们不敢闹事,老夫人不会让自家女儿丟脸,你只管去吩咐就好,不听话的自有老夫人会教训。” 见她气呼呼的,她轻笑: “乖了,等明天孙家人走了后,我带你去奉记吃你喜欢的酥油肘子。” 今鹊这才哼哼答应下来,她才不是为了谢家! 第2章 死性不改 夜里风雪大了起来,房后的柿子树都被积雪压弯了枝头。 屋中错金螭兽香炉中香雾冉冉,床上的人睡得不甚安稳,抓著被角时眼睫不断颤动。 “…你怎么就这么下贱,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你为什么要勾引你姐夫,他是你姐姐的夫君,你就这么不甘寂寞?” “你居然借著照顾你姐姐爬了你姐夫的床,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 “沈霜月,我们沈家没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沈霜月,你怎么不去死!” 大雨滂沱,她衣衫凌乱地跪在雨里,所有人都居高临下看著她丑態。 她一遍遍地哀求著,一遍遍地说著“不是我做的”,可是没有一个人信她,所有人都指著她骂她,恨不得她去死。 她用簪子扎进了颈侧几乎丧命,是姐姐拉住了她的手。 “阿月,姐姐相信你,姐姐信你没有做过那些,可是姐姐活不了了。” “姐姐求你,求你嫁进伯府,求你替我好好活下去,替我保全沈家名声还有意哥儿,阿姐求你……” …… “夫人,夫人!” 沈霜月满头冷汗地睁开眼,就对上今鹊慌乱焦急的脸,她有些恍惚的哑声问:“怎么了?” “夫人,孙家出事了!” 今鹊撩著帐子急声道:“孙侍郎涉嫌贪污盐税,皇城司的人把他给抓了。” 沈霜月浑噩的脑子瞬间惊醒:“你说什么?” 今鹊道:“是真的,昨天夜里皇城司突然动手,是定远侯带人去抓的人,孙家所有人都下了狱,就连二小姐也被抓了。” “伯爷已经赶去皇城司了,大小姐也回来了,现在外面闹得厉害,老夫人让你过去。” 沈霜月连忙起身:“快,替我更衣。” 今天本来是谢玉娇三朝回门,府里什么都准备妥当了,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孙家居然会突然被下了狱。 沈霜月匆匆收拾妥当,抱著手炉前往老夫人的裕安斋,一边朝著身旁问:“伯爷可有送消息回来?” 今鹊低声道:“还没有,不过夫人,那盐税案都查了多久了,之前孙侍郎也一直没事,这次会不会只是个误会?” 沈霜月心中却发沉,孙溢平虽说是户部侍郎,可现任户部尚书即將告老,他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尚书,要是没有实证怎么可能直接满门下狱。 更何况她本就一直觉得孙家有些问题。 孙溢平出身只是寻常,是科举高中才入了朝堂,孙家家无恆產,其妻女亲眷却出手格外阔绰,以前几次交集时都看得出他那几个子女挥金如土。 朝中陛下、太后爭权已久,下面皇子又都长成,户部是人人都盯著的肥肉。 两家刚开始议亲时,她就曾隱晦提醒过老夫人孙家那长子並非良配,可是老夫人却只觉得是她嫉妒谢玉娇婚事,想要坏伯府好事。 谢玉娇更是生怕有人抢了她嫁入將来尚书府的好机会,不顾婚事未定,就跟孙家长子私会往来,这婚事到了后来不定也得定。 这次孙家贪污若是坐实,说不定会牵连他们府里,她不在乎谢家人如何,但如果庆安伯府出事,意哥儿怎么办? 她答应过姐姐要护他周全。 沈霜月脚下一停:“今鹊,你別同我去裕安斋了。” “你去我箱笼里將那套鸳鸯衔碧玉枝纹的冠饰取出来,拿著去一趟肃国公府找国公夫人,就说我听闻郑七小姐即將及笄,送给她添礼。” 她大半年前曾意外救过肃国公夫人,这事一直无人知道,肃国公是陛下身边近臣,此时她去给她女儿添礼,肃国公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孙、谢两家只是姻亲,谢玉娇又刚嫁过去不过三日,肃国公若能稍稍进言,谢家只要自身清白,这事情就牵连不到他们。 今鹊皱眉:“可是小姐,那冠饰是你最喜欢的。” “再喜欢也是死物。” 沈霜月眸色冷淡,意哥儿还没长大袭爵,伯府和谢淮知都不能出事,她说道:“快去吧,见到国公夫人后不必多言,送了东西就回来。” 见今鹊离开,沈霜月轻嘆了声才继续朝著裕安斋去。 那裕安斋在府中东面,霜序院在西北角,沈霜月每日前去请安都得走小半柱香的时间,外面大雪还在下著,身上加厚的斗篷都裹不住风寒,昨夜受凉后的脑子更是隱隱作痛。 她抱著手炉刚绕过迴廊,还没到裕安斋,就先撞上了脸色难看的谢淮知。 “伯爷。” 谢淮知看著身前行礼的女子,见她如往日温顺,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下意识鬆了口气,目光扫过她被衣领遮掩住的脖颈,只一瞬就挪开。 “我正要找你。” 沈霜月起身:“可是为了孙家的事情?” “你知道了?” “妾身听说了些,但不详尽,听闻伯爷去过皇城司了,事情如何?” 谢淮知一听“皇城司”三字脸上就陡然阴沉:“皇城司那边是奉了陛下旨意,孙家的事也没有转圜余地,定远侯已经查到实证,孙溢平和盐税贪污脱不了干係。” “那玉娇…” “玉娇也下了刑狱,我想要见她一面都被挡了回来,皇城司的人说孙家案子没有审结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沈霜月眉心紧蹙:“可玉娇是新妇。” 谢淮知沉著脸:“新妇也是妇,皇城司是按律锁拿孙家的人,她和孙庆拜了堂。” 这事本就在两可之间。 皇城司愿意高抬贵手,谢玉娇自然无罪,可如果较真追究,她也的確算是孙家人。 原本都是勛贵朝臣,遇到这种事情大多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奈何抓人的是裴覦。 那裴覦原是罪奴出身,身份卑贱至极,后来投了军营一路廝杀爬上高位。 一年前蛮族犯境,业朝大军惨败,主將逃亡边城告破,是裴覦力挽狂澜率兵突袭入了蛮族后营,生擒蛮族大皇子逼他们撤军才保住了边城。 一朝功勋滔天,回京后裴覦就被陛下赐封定远侯之位。 景帝对他异常看重,將皇城司交到他手里,而裴覦替景帝监朝堂,肃清污吏,剷除心怀异己之人,回京不过短短半年,死在他手里的朝臣就不计其数。 那人性子阴晴不定,也格外不近人情。 他如果不肯鬆手,谢玉娇別想脱身。 谢淮知想起他去皇城司时被拒门外,就气恼。 “孙家那边罪证確凿,只是因为盐税案还没彻底查清才暂时收押狱中,那个裴覦就是个疯狗,我怕他会咬上谢家。” “盐税案滯污已久,孙家既是主谋之一,我们跟他们联姻本就遭人揣测,皇城司既然要严查,那与孙家任何交集都会成为罪证。” 谢淮知说道:“你管著府里中馈,我来找你是想拿回孙家的聘礼,还有他们之前送过来的那些东西。” 沈霜月闻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初伯府和孙家联姻,孙家送来的聘礼格外厚重,那时还以为是孙家人对谢玉娇的看重,可是如今这些东西却成了烫手山芋。 眼下孙家落罪,但谢家和盐税案无关,谢淮知是想要主动撇乾净关係,將孙家的“赃物”送去皇城司。 谢淮知说道:“事情紧急,现在就去取。” 沈霜月也不敢耽搁,连忙带著谢淮知就去了库中,可刚一开口说要取孙家聘礼,那管事的脸瞬间就白了。 “夫人,那孙家的聘礼不是被您的人取走了吗?” 沈霜月震愕:“我什么时候取过聘礼。” 那管事扑通跪在地上:“一个月前,您说您手头缺些银子,派人过来拿了孙家的聘礼,除了三牲海味和酒水茶果,现银和首饰取走了大半。” 沈霜月怒斥:“你胡说什么!” 她从来没有碰过孙家的聘礼,当初孙家將东西送过来后,她就直接让人送进了库中收存起来。 原本谢玉娇出嫁时要將那些聘礼当作陪嫁一起带出门,可是谢老夫人说她对谢玉娇婚事不够看重,而且孙家送过来的银子也不够压箱底。 她便將那些聘礼留了下来,另外费巨资替谢玉娇准备了嫁妆,这些聘礼放在府中当作谢玉娇將来的退路,可如今却说她將聘礼取走了。 沈霜月扭头就撞上谢淮知满是怀疑的神色,她皱眉说道:“伯爷,我没碰过孙家的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淮知说道:“府中中馈是你在管,库房钥匙在你身上,你说你不知道?” 沈霜月解释:“中馈的確是我在管,但是钥匙不止我有,母亲那里也有一份,她也能够动用库中的东西。” “你是说母亲动了孙家的聘礼?”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府库的东西一般人不敢擅拿,眼下孙家事要紧,那聘礼被人取走,母亲那边或许知情,不如先找母亲问一问……” “绝无可能!” 谢淮知声音陡然高了几分:“我伯府什么东西没有,母亲怎么可能会贪图孙家那些聘礼。” 沈霜月头本就隱隱作痛,再听他这般是非不分也不由生了怒气。 “母亲是不缺那些,难道我就缺?” 她是声名狼藉,被沈家厌弃,可是当年因为对谢家有愧,她入府时沈家也是给了丰厚的嫁妆的,她什么时候缺过银钱? 她努力耐著性子说道:“这几年我虽然管著中馈,但是库中管事皆是母亲院子里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惊动裕安斋拿走孙家那么多东西?” 谢淮知闻言顿时盛怒:“你的意思是母亲拿了那些东西污衊你?” “我没有。” 沈霜月觉得他胡搅蛮缠:“伯爷,我只是与你就事论事,我知道你厌恶我,可我没做过的事情我绝不承认,库中钥匙不止我有,东西丟了谁都逃不掉责任,母亲自然也是……” “你闭嘴!” 谢淮知厉声道:“我说了母亲绝不可能动孙家的东西,你休得詆毁她!” “是我詆毁,还是伯爷心虚?” 沈霜月额头跳动著抽疼,人也失了耐性,“孙家麻烦近在眼前,我也只是想要儘快把东西找回来,母亲问心无愧自然不怕跟我对质。” “可是伯爷连问都不问就认定是我,你到底在怕什么,是怕东西真的是母亲拿走显得你不辨是非偏心自负,还是怕栽赃不到我身上……” “啪!” 谢淮知抬手就朝著她打了过去,就见她踉蹌撞在身后柱子上,本是明艷的脸上狼狈至极。 她唇边见了血,红著眼抬头看他。 “我看你简直就是死性不改!” “我不让你对质是为了谁?你当年强行嫁进来母亲已经厌你至极,这几年你不择手段又心思歹毒,你还敢叫囂跟人对质,居然还敢骂我。” 谢淮知怒极,当年也是这样,沈霜月顶著这张芙蓉娇面天真乖巧地叫著他姐夫,痴缠著入府陪伴有孕的婉仪,可后来却给他下药,活活气死了她亲姐姐。 婉仪一尸两命,她却嫁进了伯府。 后来入府几年,她接连生事,不是害玉娇摔伤,就是害玉茵流掉了孩子,就连母亲那里也被她屡屡顶撞,拿苦肉计陷害。 要不是他看在婉仪死前苦苦哀求,她早就被乱棍打死沉了塘,可如今居然还敢骂他。 谢淮知对上她满是讥讽泛红的眼只觉怒火冲头,是她强行攀缠上她,居然还有脸叫囂。 他甩袖寒声道:“不知感恩的东西,来人,把夫人关进祠堂!” 第3章 折断脊樑 裕安斋里,谢老夫人久不见儿媳过来,脸上满是不悦:“沈氏怎么还没过来。” 伺候她身旁的岑妈妈低声道:“夜里风雪大,外面天也还没亮透,夫人可能走得慢些,老夫人您別急,奴婢出去看看。” 谢家长女谢玉茵早几年就已嫁出去,是听说孙家事才匆匆赶回来。 见岑妈妈出去后,她坐在椅子上冷哼了声:“什么走得慢,我看她就是贱人矫情。” “她嫁进府里四年,日日请安的,怎么还会怕天黑路滑,母亲你就是太纵容她了,才让那狐媚子越发不知道规矩。” 她想起沈氏那张脸就觉得膈应。 明明同样是成婚四年,她皮肤糙了,身材不如从前,那沈氏却依旧美貌惊人,还记得上次回来见到她时,她那张脸一如往日肌若赛雪,一身皮子更是如剥壳的鸡蛋白得晃人眼睛。 时下女子奉行纤细柔弱,那沈氏却曼妙丰腴,颊边莹润似少女,偏偏眉眼又瀲灩勾人无边风情。 那腰肢纤细盈盈一握,胸脯却鼓囊囊的,哪怕穿得再素,都靡艷得像极了勾人的妖精。 下贱胚子! 谢玉茵还记得那天她夫君瞧见沈氏时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就骂道:“那狐媚子指不定昨夜干了什么齷蹉事…” “胡诌什么。”谢老夫人斥道。 谢玉茵不满:“我哪有胡诌,我都听下人说了,昨天夜里她勾了大哥去她房里,您瞧瞧她那张脸,生来就是惯会勾引男人的,谁知道大哥会不会被她迷了去。” “行了!” 谢老夫人重重將杯子放在桌上:“我看你这张嘴是越发不把门了,什么话都说!” 昨天夜里霜序院的事情她自然知道,她虽然不喜欢沈氏,但也不想长子为此被人议论,更何况现在孙家被抓,小女儿也被连累下了狱,她哪有心思听长女掐酸的话。 屋里母女俩闹的不快,外面岑妈妈回来。 门前大红色毡帘被掀了开来,她快步入內就说道:“老夫人,霜序院出事了,夫人被伯爷送去了祠堂。” 谢玉茵顿时幸灾乐祸:“那贱人进祠堂了?” 谢老夫人横了她一眼,这才沉声问:“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淮知怎么让她去那儿?” 岑妈妈回道:“奴婢听说好像是为了孙家送来的聘礼。” 谢玉茵原本幸灾乐祸的笑容一僵。 岑妈妈没注意到,只继续说道:“孙家出事后,二小姐就被牵连,伯爷去了皇城司想要救二小姐出来,结果被拒之门外。” “那定远侯有意深究孙家的事,伯爷怕牵连咱们府中,想要將孙家的聘礼还有往日送来的那些东西交还出去,谁知那些东西却被夫人擅自用了。” 谢老夫人眉心紧皱:“沈氏用了娇娇的聘礼?” 岑妈妈点头:“孙家聘礼没了,伯爷动了大怒打了夫人,还將人送去了祠堂,只是夫人咬死了说她没拿孙家的东西,还说是老夫人拿的…” “她放肆!” 谢老夫人动了怒:“她居然敢攀诬我?” 那孙家的聘礼是留给小女儿的,她怎么可能去动过那些东西,府中中馈也一直都是沈氏在管,不过怒气之下谢老夫人也是满心疑惑。 沈氏性子清高,从不屑於后宅手段。 府中这些年底子单薄,她寻了藉口將中馈给了沈氏后,沈氏因著前儿媳的死贴心贴肺照顾府中上下,拿著嫁妆贴补府里,就连娇娇出嫁的东西也是她给准备的。 她怎么会去动孙家送来的聘礼? 谢玉茵原本还坐在一旁看热闹,此时却是脸色有些不对,眼见谢老夫人生疑,她连忙抓著帕子起身说道:“母亲,府里既然出事了,那我先走了。” “这么著急干什么。” 谢老夫人叫住她:“你天不亮就过来,闹腾著你妹妹的事连累你被夫家怪罪,不等你大哥过来问问情况…” 谢玉茵连忙道:“不用了,大哥向来疼我们,玉娇的事情他肯定会处理好,而且我突然想起徐家那边还有事情,得先回去,等过两天我再来看母亲。” 不对劲。 谢老夫人微眯著眼,她太清楚这个女儿的性子,一贯的跋扈泼辣,稍有不顺心就闹得鸡飞狗跳,她什么时候这么识大体了? “你在慌什么?”她突然问。 谢玉茵撑著笑:“母亲说什么呢,我有什么好慌的……” “谢玉茵!” 谢老夫人声音陡沉,“你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你?” 想起刚才岑妈妈的话,还有谢玉茵一前一后的变化,她突然想起一个月前,谢玉茵曾跟她討要过库房钥匙,说是要去取一方端砚送给她公公当寿礼。 谢老夫人心中一咯噔:“孙家的聘礼是不是你动的?” “不是我!” 谢玉茵嘴里虽然否认的快,可脸上的慌乱却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真的是你。” 谢老夫人猛地站起身来:“你是疯了不成,居然敢动你妹妹的东西,还栽赃到沈氏头上,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谢玉茵嚇得脸发白:“我没有…” “还敢狡辩,是不是要我让你大哥过来审你?” “別!” 谢玉茵慌了神:“母亲別叫大哥,我,我没想栽赃沈氏的,我就是手头有些紧才借用了一些,那孙家的东西放著也是放著。” 徐家家底不如孙家,府里就是个表面光,她夫君虽是家中嫡子,上面却还有两个哥哥。 那日拿了府库钥匙,她原本只是想取一点伯府私藏让夫君拿去討好上面的人,好能换个实权將来继承家业,谁想就瞧著閒置在那的孙家聘礼。 听管事的说,府里单独给谢玉娇准备了嫁妆,孙家的东西也不打算动用,她这才起了心思。 “母亲,你知道我的,我就是想要帮帮徐至,他要是不能往上爬就只能一辈子当个无所事事的紈絝,没权没势被人耻笑。” “我只是一时糊涂,求你帮帮我,千万不能让大哥知道。” 大哥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沙子,他本就看不上徐至,要是知道她偷了家里的东西给徐家用,他不会饶了她的。 谢老夫人气的脸皮都哆嗦,抬手就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你个糊涂东西!!” “母亲…” 谢玉茵扯著谢老夫人衣摆哭的厉害, 谢老夫人又气又怒,用力甩开长女的手只恨不得能打死她,可到底是自己生的,来回走了几步,才扭头怒道:“孙家的聘礼你用了多少?” 谢玉茵哭哭啼啼:“金银用了一些,还有玉瓷头面和珠宝首饰,也取了一半带回了徐家,好些都被徐至拿去送了人。” “剩下的呢?” “剩下的怕被人发现,和那些书册字画放在城西別院,” “我看你胆比天大,你还知道怕?!” 谢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见她哭得满脸是泪好不可怜的样子,深吸了口气说道:“从今天起,你给我闭紧了嘴,不准再提这件事。” “可是大哥…” “你大哥既然认为东西是沈氏拿的,那就坐实了它。” 谢老夫人眼底冷沉,终归沈氏只是个外人。 …… 谢家祠堂入冬后就阴冷潮湿的厉害,沈霜月被扔进去后大门就被重重关上,原本只隱隱作痛的头抽疼剧烈起来,四肢百骸也酸乏的厉害,身上衣裳根本裹不住半丝寒意。 她坐在龕台前的蒲团上,望著高台上的牌位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 发热了。 难怪身子难受的厉害。 脸上被打过的地方肿了起来,她忍不住轻嘆了一声,只觉得这伯爵夫人当的狼狈又窝囊。 当年谢家因她成为京中笑柄,姐姐又因她而死,这四年来她一直在尽力弥补,想要做好伯府主母该做的一切。 她照顾府中上下,忍著他们所为,她以为真心就能换来真心,就算无法跟谢淮知成为恩爱夫妻,也至少能够相敬如宾。 可是他从来都不肯信她。 三年前谢玉茵小產,是她推的。 两年前谢玉娇摔伤,是她害的。 就连谢淮知自己醉酒入了她房中,也是她故技重施不要脸的无耻下作。 沈霜月有时候想著她倒不如死在了四年前,这样也不用背著姐姐的命活的这么累。 祠堂里不知外间天日,冷冰冰的地面冻得人浑身麻木,她委顿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大门突然被人重重推开。 两个僕妇快步进来,抓著沈霜月就拖拽了出去,然后压著她本就受伤的膝盖重重落在祠堂门前的青石板上。 谢淮知抓著个盒子就朝著她扔了过来,那锦盒砸破了她脑袋,盒子里的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说你没拿孙家的聘礼,那为什么在你的庄子上找到了聘礼单上的东西?!” 身上衣裳沾了雪,细盈盈的腰肢仿佛承受不起身子的重量。 沈霜月额前被砸的鲜血流淌,敛眸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东西,张口时声音嘶哑极了。 “这些东西不是我拿的,我也从未曾见过。” “你还想狡辩…” “我没有!” 沈霜月也不知道是染了血还是因为身体太痛,说话时气息不足:“我和沈家虽然不睦,但入府时的嫁妆並不少,孙家的聘礼固然贵重,但我明知你们厌我防我,我又怎么可能去动。” 她喉间疼得厉害,脑子也晕眩,撑著地面才不至於摔倒。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但我可以发誓,我若是拿过孙家的聘礼,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的誓言要是有用,四年前你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谢淮知一句话就让沈霜月倏然白了脸,她猛地抬头看向他,黑怒的眼眸中满是血红。 谢淮知被她眼底惊怒怨恨嚇了一跳,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想,谢老夫人就已经被人扶著到了近前。 “你还想狡辩?” 谢老夫人怒声道:“我以为淮知冤枉了你,劝著他命人搜查,可是查来查去却在你陪嫁的庄子里找到这些东西。” “我原想著你只是一时贪心,孙家的东西没了想办法补足就是,可是你撒谎成性,死不悔改,简直就是可恶至极。” 谢老夫人满是失望地看向谢淮知: “沈氏这几年屡屡犯错,你念著婉仪每每都只是小惩大戒,却不想这般纵容只让她得寸进尺。” “当年她害死了婉仪我以为她会悔改,却不想如今又闹出孙家事,若再这般让她顽劣下去,早晚会祸害我们谢氏全族。” 谢淮知想起故去的亡妻,想起那些从沈氏庄子里搜出来的聘礼,忍不住沉了眼。 “沈霜月,你认不认错?” “我没错!” 沈霜月被人按在地上不肯低头:“我没有拿过孙家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认,那些聘礼是有人栽赃…” “好好好!” 谢老夫人怒道:“你看看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狡辩,她这是知道你顾忌沈家和婉仪,知道她是伯府主母你不敢真伤了她,可孙家才刚出事她就让她丫鬟偷偷出府,不是心虚是什么。” 谢淮知想起刚才抓回来的那个霜序院的丫鬟,还有从她身上搜出来的贵重物件,眼中阴云密布。 “来人,把今鹊带上来。” 下面人拖著个绿裙丫鬟上前,沈霜月见她被堵了嘴朝著自己这边呜呜叫著,脸色一变,“你们想要干什么?” 谢淮知寒声道:“自然是严惩背主的丫鬟。” “你行事轻佻,屡屡犯错,身边的丫鬟没尽到规劝之责,当年你下药害死婉仪是身边丫鬟唆使,如今又行偷盗,定也有她一份。” “你既然不肯认错,那就由她替你受过。” 谢淮知想起六年前的事情,脸上仿佛凝了层寒霜。 “把今鹊拉过去给我打!” “不要!” 沈霜月不在意自己如何,可万没想到谢淮知会怪罪今鹊,她稳不住脸色就想上前阻拦,“今鹊没有背主,她是奉我命出府去替玉娇周旋,她没挑唆…” “还愣著干什么!” 谢淮知用力抓住沈霜月,全然不顾她口中嘶喊:“还不拖过去。” 祠堂前那两个僕妇拖著今鹊到了院里,將人按在了行刑的长凳上。 沈霜月眼里通红,抓著谢淮知衣袍:“伯爷,伯爷你不能这么做,今鹊跟这件事没关係,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伤她……” “打!” 谢淮知一声令下,厚厚的宽杖重重落在今鹊身上。 今鹊疼得脸上扭曲起来,哪怕堵了嘴也能听到喉间抑不住的惨哼。 沈霜月红著眼就想扑过去,却被谢淮知用力按住。 下顎被狠狠掐了起来,她被迫仰著头看著欺身上前的男人。 “沈霜月,我答应过你阿姐不会动你,可不代表不能动旁人,你不认错,自然有人代你受过。” “你好生看著,她就是你死不悔改的下场!” 沈霜月被她抓著肩头被迫看向院中,看著因为疼痛痉挛挣扎的今鹊,看著那棍棒落下只片刻就染红了地面的血,那血刺眼极了,让她猛地就想起四年前为了替她顶罪被活活打死的连枝。 眼泪再也抑不住疯狂涌出,她竭力骂著,拼命想要挣开,却被压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著那棍棒一下又一下落在今鹊身上。 杖责本是厉刑,何况谢淮知存心下狠手。 只几杖之后今鹊后背就皮开肉绽,她疼的呜咽惨叫,鲜血落在地上,连脑袋都垂在了长凳旁,沈霜月扭头狠狠一口咬在谢淮知手上,趁他吃痛起身朝著院中扑去,趴在今鹊身上。 用刑的婆子来不及收手,那长杖“砰”的一声落在她身上。 “沈霜月,你疯了!” 谢淮知脸色铁青大步上前將她拉开。 沈霜月跪在地上拽著他衣袖嘶声道:“谢淮知,我真的没有做过,我没有拿过孙家的东西,我没有,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她眼泪扑簌而落,砸在谢淮知手上,灼得他指尖缩了缩。 “谢淮知,你信我,就这一次。” 谢淮知很少看到沈霜月落泪,除了四年前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后来嫁进府里就再未曾掉过眼泪。 她做著最好的伯爵夫人,將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除了那几次生事被揭穿,她连委屈的神色都少有。 此时眼泪滚落,她抓著他衣袖手中发抖,让他想起和婉仪刚成婚时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明媚的小姑娘,他眼神微颤了颤。 只还没来得及开口,谢老夫人就已断然冷喝。 “你让淮知信你,可你这些年惺惺作態的还少吗?” 谢淮知脸上动容隱去,刚有鬆动的心猛地狠了下来,用力甩开沈霜月的手。 “继续给我打,你不认错,那就让她受著!” 沈霜月抬头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额上淌下来的血让他蒙上了一层血色。 明明当年他也曾温柔待她,替她牵马,和姐姐一起唤她阿月,可他为什么不肯信她。 她已经努力弥补,努力想要补偿当年的错。 她恨不得掏出血肉来对他们,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过,所有人都要逼她认错? 杖箸落於皮肉的声音逐渐粘稠,今鹊的惨哼逐渐奄弱,沈霜月浑身发抖著眼泪滚滚而落。 只是认错而已,只是认错…… 她挣扎著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本娇艷的脸上满是绝望死寂。 院中枝干光禿的玉兰树被覆雪压得沉甸甸的,拼了命也直不起腰来,她碎了浑身脊樑,朝著地上伏了下去,额头重重砸在地上。 “我错了。” “是我错了。” “是我不该拿孙家的东西,是我不该死不悔改……” 沈霜月伏在地上,额头一次次的触地,每砸落一次就说一句我错了。 额上满是青紫,雪上赤红瀰漫,她如同断翅的鸟儿,碎了骨头,拔了羽翼,浑身鲜血淋漓地朝著所有人低头。 “我错了。” “求伯爷饶了今鹊。” 第4章 疯狗裴覦 大雪瀰漫而落,整个京中都披上白裳。 沈霜月认下偷盗之罪,以嫁妆补足了孙家聘礼短缺,谢淮知气怒之下將人扔回祠堂自省,而他则是不敢耽搁,连夜命人抬著东西去了皇城司。 这一次他没再被挡在门外,见他的是裴覦身边的下人,名叫牧辛。 牧辛容貌俊秀,抱著长剑抄著手看他:“谢伯爷胆儿挺肥,居然朝著皇城司送礼?” “误会。” 谢淮知哪敢担这罪名,连忙解释:“皇城司清正严明,我怎会以身犯法,我今日过来是特地求见裴侯爷的,顺便有与盐税案有关的情跟侯爷商议。” 皇城司大门巍峨,哪怕入夜也不时有人进出。 谢家抬来的东西实在太多,只片刻就招了不少人的眼。 牧辛挑眉:“行吧,进去等著,我去通传。” 谢淮知绷著的心神放鬆下来,连忙命人將东西抬进去。 牧辛领著他们进了前厅就转身离开,谢家主僕则留在厅中候著。 前厅正对著皇城司大门,朦朧夜色掩不住里间肃杀,只盏茶时间,二人就看到好几个人被五大绑拖去了后面刑司,隱约不断传来的惨叫声让谢家主僕坐立不安。 “伯爷,裴侯爷会见您吗?”常书小声问。 谢淮知紧抿著唇,他也不知道。 裴覦其人行事无忌,性子也让人捉摸不透,他入京后只效忠景帝,除了与鲜少几人有些交情,別的这么长时间从不见他与谁交好。 盐税陋弊已经多年,所牵扯利益无数,这么多年都无人敢接手,偏他接了下来不说,还將朝中闹得人仰马翻。 这段时间除了户部的孙家,工部的余侍郎,兵部的两个侍中,还有中书的几个郎令以及闻羽伯、奉诚郎將都被牵扯了进来。 裴覦谁的面子都不给,带著皇城司的人四处抓人,就连雍老王爷都差点进来。 擅入王府,伤及皇亲,这事闹到朝上之后多少朝臣弹劾裴覦,可是景帝不仅不恼反而对他越发看重,反之弹劾裴覦的人当天下朝之后,就被人打断了腿扔进了护城河里。 常书小声道:“听说昨儿个孙家被抓之后就上了刑,这皇城司的人就是疯狗,一旦被他们咬住不见人命不鬆口,他们要是故意为难伯爷……” “闭嘴!” 谢淮知眼神凌厉,那目光嚇的常书一哆嗦。 “不懂怎么说话,回去领二十板子。” 常书脸上一白,连忙不敢再出声。 皇城司的前厅正对著大门並不挡风,不似寻常权贵人家还有风帘遮挡。 里间既无碳盆,也没人上盏热茶。 冬日寒风穿堂而过,只一会儿就將人冻得骨头都疼。 谢淮知裹著披风仍挡不住寒风刺骨,手脚都被冻得有些发麻,见久久无人过来,他忍不住想要起身去外间询问时,迎面就见两道身影朝著这边走来。 领头那人身著墨色大氅,面容冷硬迥俊,不似京中儿郎面白如玉,他肤色略深,眼窝深陷,高大身躯走动之间,黑鞶长靴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心上。 曾经的奴隶印记被削掉后,裴覦额间留下一道青色疤痕,让他本就冷硬的长相更添了几分凶悍,他不曾遮掩,反將所有头髮都以墨簪高綰露出整张脸来,张扬肆意的无所顾忌。 似是察觉他目光,裴覦抬眼朝著这边扫过来,眼尾凛厉让得谢淮知心头一颤。 “裴侯爷。” 谢淮知连忙起身。 裴覦神色淡漠踩著门槛入了厅內,径直走到上首位坐下,他身上那股子没散尽的血腥味嚇得常书脸煞白,而他则是长腿一展,隨意撩眼,道: “你找本侯,何事。” 谢淮知脸上绷紧,庆安伯府是世代勋爵,谢老夫人与太后娘娘更是血脉亲缘,平日里他颇得太后看重,旁人见他也是礼遇有加,如同裴覦这般无视冷待实是从未有过。 可谢淮知也明白形势不如人,如今是他有求於人,且裴覦本就不是好相与的。 他只佯装没看到他冷漠,上前温声说道:“今日谢某叨扰侯爷,是为了孙家的事情。” “之前舍妹与孙家定亲,实不知那孙侍郎胆大包天,竟敢贪污盐税蚕食民脂民膏,昨日孙家被侯爷所擒,我庆安伯府自是不敢与其牵扯。” “孙家府中多是不义之財,也不知他们因此谋害多少无辜,伯府实不敢藏私,我今日是特地將之前孙家送给府中的聘礼送交皇城司处置。” 裴覦扫了眼院中摆著的箱子:“既是赃物,应有礼单。” “礼单自然是有。” 谢淮知既是来皇城司撇清干係,当然早有准备,孙家当初送的那份聘礼有许多都不见了踪影,一时间也来不及找回,他只能补了足额的银钱,命人重做了礼单。 他朝著身旁常书看了一眼,常书连忙取出礼单双手捧著上前。 牧辛接过递给裴覦后,就见裴覦低头扫了一眼,等看清上面的东西后他突然笑了声,指腹摩挲著纸上字跡眸色寒凉。 “谢淮知,你是在戏弄本侯?” 谢淮知连忙抬头:“裴侯爷此话何意?” 裴覦甩了甩手中的纸:“三日內的新墨,沾了梅香的纸,怎么,是孙家秋末就有冬梅,香味弥久不散,还是你觉得本侯蠢得辨別不出字跡新旧?” 孙家是两个月前送的聘礼。 谢淮知脸色瞬变。 一旁的牧辛勾著嘴角:“谢伯爷,你既然知道孙家人进了皇城司,又怎么会觉得他们熬得住刑狱审问,別说是你们家这聘礼,就是孙家送出去的一根头髮丝儿那都是已经记录在案的。” “你们谢家这是贪了孙家赃物,拿这些搪塞我家侯爷?” 谢淮知心头一跳,他没想到裴覦会这么敏锐,更没想到皇城司早就审问过了孙家还拿到了礼单,他急声说道:“我绝无戏弄侯爷之意。” “孙家送来的聘礼的確不是这些,是府中妇人贪蠢动了里面的东西,我担心那些都是赃物,便照著市价多了三成补足了银子,侯爷若是不信大可命人查验。” 见裴覦不为所动,谢淮知放低了姿態。 “侯爷,孙家贪蠹,谢家並不知情,我家夫人也是一时贪利才会如此,还请裴侯爷能够高抬贵手,放过我庆安伯府。” 裴覦原本神情散漫,可听到谢淮知的话后眼神瞬间晦暗。 “你夫人?” “贱內沈氏,乃御史中丞沈敬显之女。” 裴覦指尖落在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著:“本侯听闻那沈氏曾是你妻妹。” 谢淮知脸色瞬间难看:“沈氏的確曾是我妻妹,但如今已是我夫人,当年她年少无知犯下大错,如今亦是我管教不严才会生了贪心,我已经教训过她了。” “哦,怎么教训的?” 谢淮知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常书就连忙抢先说道: “我家夫人偷拿孙家聘礼,伯爷知晓后已经命人杖责,还將夫人关进了府中祠堂自省……” 裴覦疏懒黑眸陡然落下阴影,嗓音凛冽带著渗人的凉。 “牧辛。” 啪! 牧辛闪身上前,手中剑柄狠狠抽在常书脸上, “主子问话,谁准你插嘴?” 第5章 火烧祠堂 常书踉蹌著倒退时,满嘴是血。 “裴侯爷这是何意?!” 谢淮知强压著心头惊怒, “我庆安伯府虽然跟孙家有姻亲,但侯爷应该清楚我妹妹不过是新妇,孙家的事情断不可能告诉她分毫,伯府上下对於盐税之案更是一无所知。” “我夫人的確动了孙家聘礼,可那时候盐税案尚未爆发,如今我已竭力弥补……” “弥补?” 裴覦朝著身后椅背上一靠,神色疏懒却气势逼人, “孙溢平与两淮盐运使勾结贪墨盐税,只粗算便有七十余万两,孙家久居京城,仗著户部关係欺上瞒下,收买朝臣,疏通盐路关卡蒙蔽圣上,其罪诛九族都不为过。” “两个月前,盐运监官贾岱突然暴毙,留下一册盐税帐本,后被孙溢平所获,可是本侯抄了孙家上下所有地方都未曾寻获。” “谢伯爷觉得,这帐本会去了何处?” 谢淮知神色剧变:“裴侯爷,你休想污衊我伯府……” “污衊?” 裴覦轻嗤:“贾岱死后,孙溢平唯恐步其后尘,不敢將帐本留在府中,可是交予旁人藏在它处也难心安,更怕有人会如谋害贾岱一样杀他灭口,他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將其藏入聘礼之中送入庆安伯府。” “孙溢平早命人打探过你们谢家疼爱府中女娘,又让他儿子屡屡在谢家女娘耳边提及婚嫁礼聘之事,谢家女娘不愿丟了顏面自会痴缠將聘礼併入嫁妆让她带回孙家。” “谢老夫人是太后侄女,谢家女娘得太后青眼,就算有朝一日查到孙家,也断不会有人怀疑到她一个刚嫁进孙家的新妇会將帐本藏在嫁妆当中。”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你们庆安伯府太过好顏面,居然另外准备了一份嫁妆来替她撑场面,反將孙家聘礼留在了府中。” “不可能!” 谢淮知掐著掌心脸色苍白。 怎么会这样? 谢玉娇的婚事一直是母亲在操持,他只知道孙家送来的聘礼极重。 府中本是打算將那些东西併入嫁妆让谢玉娇带走,可后来母亲却说如此会让人小瞧,觉得伯府家底单薄惹人笑话,所以另外准备一份比之孙家聘礼更加贵重的嫁妆才不失顏面。 谢淮知只当母亲疼爱妹妹隨她们去了,万没想到那孙家聘礼里居然装著盐税帐本。 孙家简直是想要害死他们! 裴覦看著他如同打翻了染缸的脸,长腿踩著地面起身。 “你今日就算不来,本侯也打算带人走一趟庆安伯府將孙家聘礼带回来,可如今你却说那聘礼没了。” “谢淮知,这皇城司,你们谢家怕是要走一遭了。” 牧辛突然扬声:“来人!” 外间突如其来的震动,如鼓点落坠人心,穿著轻甲黑靴浑身肃杀的皇城司卫涌了进来,院中那些谢家的下人瞬间被按住拿下,而谢淮知主僕也被长剑横於面前。 “裴侯爷,你別动手,孙家的事我可以解释……” “有什么解释,去狱中说吧。” “你敢!” 谢淮知万没想到皇城司一行不仅没將谢玉娇救出来,反而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眼见周围人持剑上前,裴覦更是毫不留情。 谢淮知脸上苍白声色俱厉:“裴覦,你不能动我,我是皇家亲封的庆安伯,太后娘娘是我母亲的姑母,没有陛下的圣旨你岂敢拿我……” “唔!” 膝窝剧痛,谢淮知闷哼了声就重重跪倒在地。 裴覦长身立在他身旁:“你在威胁本侯?” “我……” 砰! 裴覦抬脚落在谢淮知腿上,就听身下人惨叫出声, 他脚下用力一碾,那骨头都仿佛要碎裂似的,疼得谢淮知双眼怒睁,伏在地上浑身发抖。 “这京城,还没有本侯不能拿的人。” 裴覦眼帘微垂:“送谢伯爷入刑司,好好关照。” “裴覦,你……” 谢淮知刚想要怒骂,就被牧辛眼疾手快地堵了嘴。 裴覦抬脚跨过了他,周围立刻有人上前拖著谢家主僕下去,连带著院中那些满眼惊恐的谢家下人一併带走。 外间雪还在下,只片刻就已在那些箱子上覆上厚厚一层。 寒风吹得厅前灯笼来回轻晃,光雾模糊了夜色,重檐飞梁,復道垂门,交织出皇城司肃杀厚重的絪縕。 牧辛看著站在门前的主子:“侯爷,那庆安伯府……” 裴覦:“去谢家拿人。” …… 谢淮知领著人去了皇城司后,谢老夫人带著人將沈氏剩下的嫁妆整理好,又將库房管事敲打了一遍,这才被人扶著回了裕安斋。 屋中暖意驱散了身上寒凉,谢玉茵快步上前:“母亲,孙家的事……” “孙家的事你大哥已经去处理了,你往后不准再提。” 谢老夫人面色有些不好。 一旁岑妈妈捧著薑汤过来打著圆场:“今儿个这雪越下越大,外间实在是冷得慌,老夫人方才吹了半晌寒风怕是冻著了,奴婢让人备了薑汤,您快喝了驱驱寒气。” 她將汤碗递给老夫人后,这才扭头朝著谢玉茵道, “大小姐,孙家的事牵扯太广,夫人既已认罪,剩下的事情自有伯爷处置,你若多提难免会遭人猜疑。” 谢老夫人喝著手里薑汤,对著蠢笨的长女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这件事情沈氏替你担了,孙家的聘礼也取了沈氏嫁妆补足,但是东西到底在你手上,你给我收乾净了尾巴,要是让你大哥发现端倪,你休想好过。” 谢玉茵身子一抖:“母亲放心,我知道的。” 外间有人匆匆进来,却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芳华。 “老夫人,祠堂那边闹起来了,今鹊伤得厉害,夫人想要请大夫。” “一个背主的贱婢,请什么大夫。” “可是夫人闹的厉害,她说她已经认下罪责给了嫁妆,也任凭老夫人处置,只求老夫人网开一面救救今鹊……” 夫人向来冷情,当年那般难堪入府,这四年间无论被怎么训斥责罚都从不求人,可是刚才她看的分明,夫人抱著浑身是血的今鹊哭得发抖,僕妇將她们强行送进祠堂后,那紧闭的门里全是夫人的哀求声。 她求著让人请个大夫,求人救救今鹊。 芳华有些不忍,想要替夫人求个情,却不想话还没说完就被迎面扔来的瓷碗砸了一头一脸。 “你既心疼沈氏,不若去祠堂伺候?” 芳华瞬间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谢老夫人面上冷怒,她好不容易才逼著沈氏认下孙家的事,这个时候让外人入府,万一知道他们杖责今鹊逼迫沈氏,今日所做岂不都白费了? 况且一个贱婢,死了就死了,沈氏还能如何? “沈氏犯错,禁足祠堂自省,让人看好了她,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或是今日之事传出去半句,所有人都一同问罪。” 沈霜月从没想过谢家会绝情至此,她求到嗓子泣血,求到卑如尘埃,求到折碎了所有骨头剜出了浑身血肉,依旧换不来谢家一丝怜悯。 今鹊伤的厉害,她以性命要挟让谢家请医,可换来的只是门外僕妇的讥讽。 “夫人以为,你这条命有谁在意?” “老夫人命你禁足,你再闹也没人理你,不过是个爬床害死亲姐的贱人,还真把自己当了伯爵夫人?” 沈霜月手中簪子突然落地,是啊,她这条命除了阿姐还有谁会在意。 谢家不会理会她生死,沈家也不会为她出头,她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过是个偷盗小姑聘礼被人发现后自戕的罪人,谢家没有人会在意她是否冤枉,父亲母亲也只会因为她觉得羞耻。 “小姐,別,別求他们……” 今鹊后背上全都是血,疼得忍不住痉挛,却用力抓著她的手。 “別求他们。” 她的小姐从来都没错,她没有勾引过伯爷,没有害死大小姐,她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小姐,她不该低头,不该折腰,她就该是枝头高悬於空的明月不染淤尘。 是他们害她,所有人都逼她… 今鹊口中吐出血来:“奴婢,奴婢不要你低头……” “今鹊!” 沈霜月拼命用手捂著,依旧止不住今鹊口中源源不断溢出的血。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流这么多的血,明明四周昏暗不见光亮,却掩不住那漫开的腥气,手中粘稠,满身血腥,她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血水里,浸入绝望难以挣脱。 今鹊拼命仰著头:“奴婢还记得,当年你捡到奴婢的时候,像极了仙宫里走出来的仙女。” “奴婢就想啊,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奴婢一定要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咳!” 血水压住了咽喉,今鹊疼得声音都仿佛要断掉,却只用力拽著她衣袖, “奴婢不疼,你別为奴婢低头,小姐没错…” “你別说了,別说了!” 沈霜月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她以为只要自己忍著让著,就能弥补阿姐的死,她以为只要诚心守著阿姐的遗愿,守著伯府和意哥儿,就能让他们淡忘那些本不属於她的过错。 可是她忘了,她在所有人眼里早就是罪人,她就是那不见天日的蛆虫,是见不得光亮的鼠蚁,只配在烂泥里苟延残喘地活著。 她害死了阿姐罪该万死。 可是今鹊不该! 感觉怀中的人气息渐弱,沈霜月眼神突然落在不远处那高摆著的龕台上,伸手將怀中的人放了下来,满是踉蹌地起身朝著那边走了过去…… 谢老夫人好不容易才缓了一口气,谢淮知还没回府,她也睡不踏实,加上谢玉茵担心孙家的事不敢回府,母女俩索性说起了夜话。 谢玉茵有些担心:“母亲,你说孙家那事沈氏会不会改口?” 谢老夫人端著燉的粘稠的雪耳羹:“改口又如何,东西是在她庄子里找到的,库房的管事也咬死了她,她当著你大哥的面亲口承认是她取了孙家聘礼,就算后面改口也没人信她。”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谢老夫人没好气地看她:“沈氏聪慧,我们不过是打了她一个措不及手,可事后她未必想不到是你,等明日我会让人將意哥儿接回来,有意哥儿在,沈氏再气再怨都会忍了下去。” 沈氏对谢家若说是愧疚,那对上沈婉仪留下的谢翀意便是彻彻底底的亏欠。 她欠意哥儿母亲一条命,对意哥儿的要求从不会还口,只要有意哥儿在,无论他们做什么,沈霜月都会好好守著伯府,守著她那伯夫人的位置。 所以岑妈妈满脸慌乱的进来说沈霜月火烧祠堂,砸了祖宗牌位时,谢老夫人是错愕的。 她打翻了桌上的雪耳羹,领著谢玉茵匆匆赶到祠堂时,就瞧见那敞开的大门里满地狼藉。 供奉的檀木长桌上起了火,祠堂里悬掛的绸幔堆在上面,那龕台上因扯了摆放的木架零碎倒了一片,火势熊熊染红了本来昏暗的祠堂,沈霜月抓著块黑漆漆的牌位放在那团点燃的火上。 谢老夫人目眥欲裂:“沈氏,你在干什么?!” 沈霜月拿著牌位抬头,见来人后轻声道:“母亲来了。” 谢玉茵看著祠堂里的大火忍不住尖声道:“你个疯子,你居然敢砸了谢家先祖牌位,还火烧祠堂…”她扭头就朝著门前僕妇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愣著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抓起来!” 周围下人就想上前,沈霜月手中牌位朝著火上一递,那火光之下露出牌位上金粉融墨的字跡。 “站住。”谢老夫人颤声厉喝:“不准过去!” “母亲……” 谢玉茵扭头就想说话,岑妈妈拽著她的手开口:“大小姐,夫人手里是老伯爷的牌位。” 庆安伯府祠堂里供奉的多是伯爷这一脉的亲眷,往上是谢淮知的祖父,曾祖,往下是伯府嫡系女眷,谢老伯爷的牌位自然也在里面。 往日这些牌位工工整整摆放在供桌龕台之上,可如今凌乱倒了下来,谢老伯爷的牌位更是被夫人抓在手上。 火苗舔砥著那牌位边缘,她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只安静看著外面,而她手中若是一松,那牌位就会瞬间被大火吞没。 第6章 你这个疯子! “你这个疯子,疯子!” 谢玉茵满是震惊地看著祠堂中的女人,她身上衣裙染了血,火光照耀下髮丝凌乱面容苍白。 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沈霜月,你敢烧了我父亲牌位,我大哥饶不了你!” “他什么时候饶过我?” 沈霜月在火光之下抬头,轻柔的声音带著一股子令人发颤的寒意。 “自我嫁进谢家之后从不敢有半丝懈怠,孝敬婆母,善待幼妹,这府中上下我人人照拂,恨不得剜出血肉滋养,可是你们何曾对我有过半丝善意。” “四年前我罪有应得,所以我不怨恨你们苛待,我害得阿姐丧命,也愿意承受一切以求心安,可是母亲,孙家的聘礼当真是我拿的吗?” 她声音不大,却如斧凿砸入人心间,目光落在谢玉茵身上时。 明明那双清泠眼眸里不带半丝情绪,却让谢玉茵心头髮颤忍不住退了半步。 “你,你在胡说什么!”谢玉茵色厉內荏。 沈霜月见状讥讽勾唇:“是不是胡说,你当比我更清楚。” 她抬眼看向谢老夫人, “我不想追究孙家事,也不问那些东西去了哪里,左不过是跟以前一样的糊涂官司,母亲想要袒护谁我不愿深究,但是母亲也该明白。” “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谢老夫人只气得手都发抖,其中还藏著一丝难掩的惊惧。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般冒犯过,就算是沈婉仪在时也是对她恭恭敬敬,更何况是入府四年唯唯诺诺、处处依顺的沈霜月。 可是此时对著她那张脸,对上她冷静犹如深潭的眼睛她却是生出些忌惮来。 谢老夫人脸色阴沉:“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昇阳丹。” 谢老夫人眼皮子一跳,就听祠堂里声音传来。 “一年前我曾替母亲求来两颗救命灵丹,一颗用以救了母亲性命,一颗还在你手里,还请母亲还给我救今鹊。” 去岁入夏时,谢老夫人突染恶疾,满京城的大夫看了都只摇头说她性命难续,就连太医署的人也只让谢家准备丧事,是沈霜月听闻奉安有一神医,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千里迢迢赶了过去。 她费尽心思才从神医那里求得两颗灵药,赶回京城时谢老夫人只剩下一口气,是服了药后才好转过来。 谢老夫人怎么都没想到沈霜月居然想要將药拿回去,还要用来救一个贱婢,那可是救命的东西! “你若只是想救今鹊,我可以命人给她请最好的大夫……” “我只要昇阳丹。” 今鹊被那杖箸打断了骨头,流了太多血,寻了大夫也未必能保住命。 “可那昇阳丹不在我这里……” “是不在,还是捨不得?” 沈霜月太清楚谢老夫人的性子,自从那次重病之后她就格外惜命,寻常稍有风寒都会寻医问药小心將养著,那救命的灵药更是一直隨身带著,连夜里睡觉都不曾离身。 “听闻人死之后会入黄泉,当年老伯爷力排眾议迎娶身为魏家庶女的母亲入府,与您相濡以沫数十年,想必您也不愿老伯爷在地下不得安寧。” 她拿著牌位靠近火中,手指被火燎得通红,连牌位都变得滚烫。 见谢老夫人脸色难看却依旧迟疑不肯拿出东西,沈霜月勾起一抹讥讽。 “看来在母亲眼里,老伯爷也算不得什么。” 她抬脚踢了一块裹著布料的龕木进火里,顿时漫起无数火星,火势大有烧到那后面高台上的凶猛,而沈霜月更是抓著手里牌位作势朝著火中一扔。 “住手!!” 谢老夫人脸上铁青,她可以不在乎死去的人,可她不能不管生人。 当年她是魏家庶女,在府中並不得看重,那时候的魏家还不如现在鼎盛,谢老伯爷因战功封爵颇得先帝看重,更是京中贵女眼中的香餑餑,他的正妻之位根本轮不上她这个庶女。 谢老伯爷力排眾议娶了她,在她入府之后更只有一位姨娘,膝下除了她的三个孩子就只有一个庶子。 满京城谁不知道谢老伯爷对她情深意重,她今日若是不管沈霜月,任由她火烧牌位毁了伯府祠堂。 谢氏宗族的人第一个饶不了她,就连谢淮知也会怨她,她多年积攒的好名声更是会毁於一旦。 “我给你就是!” 谢老夫人扯下腰间香囊就想扔给身旁膀大腰圆的僕妇,却被沈霜月拦住:“麻烦母亲亲自餵今鹊服药。” “你……” 谢老夫人看了眼躺在沈霜月身旁不远的今鹊,只气得胸口都疼,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抬脚朝著祠堂里走去。 等到了今鹊身旁,谢老夫人从香囊里取出那救命灵药时手都在发抖,可是沈霜月的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她强忍著心疼倒出收存极好的药丸,用力塞进今鹊满是鲜血的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只片刻后,原本都快没了生息的今鹊突然仰头剧烈咳了起来。 她嘴里有血,人也难受地呻吟,可胸口起伏却变得强劲,就连刚才比纸还白的脸上也恢復了一丝血色。 沈霜月喜极而泣:“今鹊……” 砰!! 一道黑影从祠堂边角朝著沈霜月扑了过来,她整个人朝后一仰撞在高台上,那上面本就摇摇欲坠的牌位稀里哗啦地砸落在地上。 岑妈妈死死摁住沈霜月的胳膊急声道:“来人,快来人!” 祠堂前的人蜂拥而入,沈霜月手里的牌位被人夺下,身后的人灭火的灭火,捡牌位的捡牌位。 谢老夫人则是大步走过来就狠狠一巴掌甩在沈霜月脸上:“你这个贱人!” 憋屈了一整晚,她整个人都快气炸了,那没了的救命灵药更是让她恨不得弄死眼前人。 谢老夫人满是怒容:“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爬了我儿子的床才嫁进我伯府的无耻之人,一个连娘家都容不下你的贱妇,你居然敢火烧祠堂要挟我?你就没想过这一把火我能要了你的命!” 沈霜月被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谢老夫人却犹不解气,她抓著她刚才拿牌位的手就朝著一旁坍塌的火堆上用力按了过去。 第7章 你说我毁了你这张脸,好吗? 火焰穿透手臂血肉模糊,皮肉被烤焦的地方刺疼入骨,沈霜月咬著唇惨哼出声,细密冷汗自额间滚落时,一张脸瞬间失了色。 她疼得身子痉挛,抬头却冷静:“我的命是不值钱,可是母亲若在此杀了我,总要给外面人一个交代。” “伯爷去交还孙家聘礼,皇城司未必就能罢休,还有沈家,我父母兄长虽然厌恶我,可我依旧是沈家人,我今夜为何入这祠堂,为何火烧祖宗牌位,为何暴毙府中,您说得清楚吗?” “庆安伯府上下僕妇数百,除非老夫人能杀尽了,否则哪怕有半丝消息走漏,我父亲和沈家人也定会追查到底。” 不是为了她的清白,也不是为她討回公道,只是为了沈家名声和族中那些还没出嫁的女娘。 沈家绝不可能担了这恶名。 谢老夫人听懂了沈霜月的话,抬手一巴掌落在她脸上:“你以为我怕?” “您是不怕,可其他人呢?” 沈霜月嘴边溢出血,手臂上烧伤的地方更是疼得钻心刺骨。 “孙家被抓之后,他们送出的东西就成了烫手山芋,我不知您是用什么法子將东西放进我陪嫁的庄子里,但您和伯爷既然拿我嫁妆补足,就说明那些东西早就被人用。”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活著自然能担了那些东西的去处,可我死了呢,母亲就確定你想要袒护的人能担得起沈家深查?” 谢老夫人死死看著沈霜月,心头颤动时手中忍不住蜷紧。 她从未想过一直以来逆来顺受的沈家次女居然这么能言善辩,而她每一句话都戳中了她心底,叫她將刚才想要直接將人弄死在这祠堂里,再假装她畏罪自戕的想法彻底掐死。 当年沈家因为沈霜月的事对他们心有亏欠,这几年对庆安伯府处处照顾。 沈敬显身为御史中丞,在朝中地位极为特殊,沈氏一族颇有实权,有他照拂谢淮知才能在短短几年间就连晋数阶,领了正四品的武职。 沈霜月活著,以沈家对她的厌恶,知道她偷盗孙家聘礼火烧祠堂,只会对她越发厌憎,届时他们若鬆口愿意息事寧人保全沈家名声,他们定不会多做追究,还会因有愧於谢家。 可如果沈霜月死了,必定要给外面一个说法,那今日恶名便会传遍京中。 沈家就算再不喜欢这个女儿,到时为了府中子侄前程也定会严查此事,而谢玉茵之前行事根本就不谨慎,他们將东西弄去沈霜月陪嫁的庄子上也极为匆忙。 万一沈家查出个什么来,必然会跟庆安伯府翻脸。 “你以为你说这些母亲就能饶了你?” 谢玉茵看著自己母亲居然被沈霜月嚇住,恶狠狠地说道:“母亲,您就算不能杀她,也该好好教训她。” “她今夜拿父亲牌位要挟你,之前还蛊惑著大哥替她说话,谁知道她以后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她不过就是仗著那张狐媚子的脸。” “我看不如划了她这脸皮,再一碗毒药弄哑了她,我看到时候她还能说得了什么!” 谢老夫人目光闪动。 谢玉茵捡起地上一截断木就抵在沈霜月脸上:“你说,等你没了这张脸,又因为坏事做尽被送去了家庙,沈家还会不会管你死活?” 明明被迫仰著头浑身狼狈,可近在咫尺的脸依旧让谢玉茵嫉妒。 明眸善睞,皓齿琼鼻,仿佛老天爷所有的偏心都给了她,衣衫凌乱间楚楚可怜,那贴著几缕髮丝格外苍白的脸,依旧美的惊人。 她睁大了眼羽睫颤抖时,眼尾通红,那额间滚落的汗珠都带著糜艷。 谢玉茵满是嫉恨地掐著她脖子,將断木尖锐对准了她: “沈霜月,等毁了你这张脸,毒哑了你,我就送那贱婢下去给你做伴!” 满是恶毒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尖锐断木高高抬起就朝著她脸上划了过来。 沈霜月猛地闭眼想要躲开,却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她只能感觉到疾风而至,仿佛有什么刺破肌肤,可还没等到脸皮被划破的剧痛传来,就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抓著她的人像是受惊力道鬆开,沈霜月连忙侧过头去,脸上留下一道细小血痕。 谢老夫人嚇了一跳,顾不得这边直接朝外走了两步:“出什么事了?” “是前院,好像是府门那边。” 岑妈妈朝外张望了眼,刚才那响声是从前院传过来的,她刚想命人去查看出了什么事,就看到本来还黑漆漆的前院方向突然被火光照亮,隱约有震动、呵斥传来,还伴隨著刺耳的尖叫。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庆安伯府,你们……啊!!” “杀人了!!!” 外间尖声厉喝戛然而止,隨即便是惨叫,似是有人持火把闯入了府里。 甲冑铁靴碰撞的声音让地面都震动起来,如同重鼓敲击凌乱而又有序,似是快步朝著这边靠近,前院光亮的也朝著这边快速漫来。 “快去看看出什么事了!”谢老夫人急声道。 芳华快步朝著外间跑了出去,还没出远门就撞上了外间急奔过来的管事。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皇城司的人闯进来了!” “你说什么?” 谢老夫人满眼错愕,大半夜的,皇城司的人怎么会来他们府里? 只还没等她问,那管事就急慌慌地说道:“他们说伯爷跟孙侍郎勾结,借著下聘纳礼,私藏盐运贪污的帐本,还说伯爷私换了孙家脏物,以金银贿赂皇城司妄图替孙家遮掩,他们是来捉拿要犯的。” “你胡说什么?” “是真的,皇城司来了好多人,金吾卫把整个府里都围了起来,门房將人拦在外面想要先进来通传都不行,他们说府中人会转移罪证,直接砸了府门就强闯了进来。” 那管事嚇得浑身发抖: “那些金吾卫根本就不听人说话,入府之后只说奉命捉拿私藏孙家东西的人,我们不过呵斥了一句就动了手,外院的护卫拦不住他们,人已经朝著祠堂这边来了……” 那哪里是上门拿人,分明是要人性命! 第8章 威胁 谢老夫人身子一晃,只觉得耳间嗡嗡作响,她一把抓住说话那管事:“伯爷呢,有没有看到伯爷?” “没有。” 那些金吾卫密密麻麻的,根本没有伯爷的踪影。 谢老夫人只觉心头慌乱,孙家出事后他们就怕会牵连到自己,所以谢淮知才会连夜带著人送了那些聘礼去皇城司。 按理说他们主动表態又將聘礼送还,此事就该揭了过去,可如今谢淮知没回来,反倒是那些金吾卫找上门来,这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淮知呢,淮知是不是出事了?! 谢玉茵听到“孙家赃物”几个字就已经慌了神,她六神无措:“母亲,皇城司的人怎么会来,大哥不是已经把聘礼凑齐交上去了吗,那盐运帐本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谢老夫人哪里知道什么盐运帐本,孙家送来聘礼时她只隨意看过那礼单一眼,上面无外乎是些寻常下聘之物,后来放进库中她就再也没有查看过,等再想起时东西已经被谢玉茵取走。 她怎么知道里面有劳什子的帐本?! 眼见周围人心惶惶,谢老夫人拽著谢玉茵低声叱问:“你拿走孙家聘礼的时候,就没有看到里面有什么帐本?” “我,我没有……” 谢玉茵慌忙摇头,她拿走那些东西后根本没有仔细看过,用的都是金银玉器、珠宝首饰,顶多取了几幅画卷让夫君拿去送人走了关係,她根本不知道剩下的都有什么。 外面府中奴僕受惊叫嚷声音越近,疾步而来的纷杂脚步声也让得院中震颤。 火光照亮半个庆安伯府,谢玉茵脸上惨白,抓著谢老夫人的袖子慌声道: “母亲,皇城司的人说要拿人,他们该不会是来抓我的?” “我真的不知道那些聘礼是孙家的赃物,我也没见过什么帐本,我把东西都还给大哥了,母亲你要救我……我不能进皇城司的,我不能的,要是徐家知道我被抓进去我就完了!” 她说话都在发抖,哪还有半点刚才恶毒狠辣,谢老夫人一把捂住她的嘴。 “闭嘴,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你做的?!” 谢老夫人用力拽了她一把,让她滚去一旁待著不许出声,心中急转之下扭头就朝著岑妈妈说道:“把今鹊抬下去!” 沈霜月猛地抬头:“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想要替她好生医治,昇阳丹只能保命,治不好外伤。” 见往日温顺的沈氏满眼冷讽地看著自己,谢老夫人心中懊悔,要是早知道孙家的事情牵扯这么大,皇城司的人更会在今夜找上门来,她说什么也不会將事情做得这么绝。 她走到沈霜月身前,朝著抓著她的人斥道:“你们几个还愣著干什么,还不扶夫人起来?” 那几人面面相覷。 “没眼力见的东西!”岑妈妈快步上前扶著沈霜月,“夫人小心。” 沈霜月满眼忌惮后退了半步避开她的手。 谢老夫人仿佛没看到,只开口说道:“今鹊伤重,你火烧祠堂虽是迫不得已,但终究冒犯了谢氏先祖,我也是气急了才会不小心伤了你,可是霜月,咱们到底是一家人,有些笑话总不能闹到旁人眼里。” 沈霜月敛眸瞧著自己血淋淋的胳膊,不小心伤了她,是將她按在火堆上皮开肉绽,不小心伤了她,是想要毁了她的容,再一碗毒药让她变成口不能言的哑巴? 她从来都知道谢老夫人惯会作戏,表面慈爱宽容,背地里却极为心狠。 她入府后有一段时间和谢淮知关係本已经缓和下来,可就是因为谢老夫人屡次陷害於她,让谢淮知以为她劣性不改对她厌恶至极,就连当年才不过六岁尚不知事的谢翀意也对她恨之入骨。 谢老夫人仿佛没看到她脸上寒色,伸手拉著她:“我知道你对我心中不满,但淮知刚入了武卫营,魏家的先生也说意哥儿明年能下场参加童生试,你忍心看他们为了今日之事误了前程?” “那皇城司是什么地方,孙家都有进无出,裴覦那凶贼是陛下的人,若让他咬上庆安伯府他是绝不会鬆口的。” 沈霜月原本想要推开谢老夫人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睫颤动著,思绪杂乱。 她可以不顾谢玉茵,甚至可以不顾谢老夫人,可是她不能看著谢淮知和庆安伯府出事。 那盐运贪污帐本可大可小,若牵连进来抄家灭族,这些年陛下和太后为夺朝权几乎撕破了脸皮,裴覦今夜敢让人强闯庆安伯府,就意味著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能牵扯魏家,攀咬太后的机会。 若只说贪利取走孙家聘礼用,查清楚也就算了,可是谢玉茵根本扛不住事,万一她被裴覦诱哄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到时候整个庆安伯府都休想安寧。 一旦谢淮知毁了,意哥儿怎么办? 没了庆安伯府,太后和魏家是不会庇护一个没有利用价值又血脉单薄的稚童。 祠堂外的院门被人撞开,守在院中的下人簌簌发抖,那手持火把的金吾卫履声震动著鱼贯而入,等涌进了院门之后就满身杀气地站在两侧。 越眾而出的是个满脸鬍子的壮硕大汉,一双虎目凛然朝著里间扫去,开口时声音沉冷。 “本官金吾卫副统领季三一,奉定远侯之命捉拿盐税贪污要犯,谁是庆安伯夫人沈氏!” “她是!” 谢玉茵迫不及待指向沈霜月,被她看过来时连忙朝著谢老夫人身后一躲。 沈霜月抿抿唇强撑著身子走了出去:“我是沈氏。” 季三一看著缓缓走出来的女子,先是因为她脸上的巴掌印愣了下,片刻目光就落在她身上血跡上。 別的便也罢了,那胳膊…… 常年在外廝杀办案的季三一只一眼就看出来这位谢夫人受了重伤,那满身血腥离得这么远都刺鼻,而且她呼吸是虚弱的沉重,走路人都踉蹌,再加上被火燎过的袖子,划破的脸… 不是说是伯府夫人,怎么瞧著跟逃难的似的? 季三一扭头看了眼乱糟糟的祠堂,扬声道:“庆安伯谢淮知勾结户部侍郎孙溢平,以婚嫁礼聘为遮掩,私藏盐税贪污帐本,我家侯爷审问之后谢淮知交代你乃同谋,本官奉命带你回皇城司受审。” “且慢!” 谢老夫人上前几步急声道:“我儿淮知呢?” 季三一皱眉:“谢淮知勾结孙家,自然下了牢狱。” 谢老夫人闻言顿时著急:“不可能,我儿醉心行伍之事,和孙家从无来往,当初孙家定亲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更不清楚孙家將盐税帐本藏於聘礼送进我们府中。” “孙家贪污罪该万死,但是我儿是真的不知道盐税之事,更不可能跟他们勾结……” “有没有勾结,你说了不算。” 季三一说话时粗著嗓子更是毫不留情: “谢淮知私下替换孙家礼单,又以金银妄图贿赂我家侯爷,我家侯爷是念在太后娘娘的面上,才只叫我们锁拿沈氏一人,否则以谢淮知所做,庆安伯府上下都得下狱。” 说完他便冷斥道, “皇城司办案,老夫人还是退远些,否则別怪我大动干戈。” 谢老夫人又气又怒,却怕他们当真动手苍白著脸没敢说话。 沈霜月倒是格外平静:“母亲不必忧心,那孙家之物不过我一时好奇取用了些,伯爷是怕落人口舌才换了礼单补足,等去了皇城司后,我会原原本本跟裴侯爷解释清楚,到时候裴侯爷自然会还伯府清白。” “只是今夜祠堂意外走水,我离开之后府中上下还要劳烦母亲操心,也请您替我照顾好今鹊……” “说完了没有。” 季三一直接打断了沈霜月的话,神情不耐地呵斥,他还急著回去交差。 “把沈氏带走!” 第9章 裴覦扶著她的腰… 金吾卫上前,擒著沈霜月就朝外走,那举著火把的甲卫如流水退走时,院中下人没一个敢阻拦,那些凶神恶煞的金吾卫对於沈霜月这个女眷没有丝毫留手。 有人直接给她套上了手镣,那重重铁镣压得她险些站立不稳,没等她缓过来就被人用力一拽。 “走!” 沈霜月身上有伤跟不上他们速度,推搡之间几乎是被拽著朝外走。 谢玉茵眼见她被拖拽时几次险些栽倒的样子,嚇得浑身发抖,还好抓走的是沈氏,还好他们不知道东西是她拿走,要是她真被抓走还不如死了算了。 “母亲…” “闭嘴!” 谢玉茵刚想说话,就被谢老夫人转身打了一巴掌,她此时这个长女哪还有半点慈爱。 要不是谢玉茵贪婪偷取孙家聘礼,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要不是为了保谢玉茵,她也不会冤枉沈氏让谢淮知更换礼单,惹了皇城司拿了把柄。 孙家把帐本藏在聘礼之中固然混帐,但谢家本就不知情。 如果能把东西好生还回去就能置身事外,可是如今就是因为谢玉茵的贪婪,他们简直是掉进了泥潭子里裹满了烂泥,有嘴都说不清楚。 谢老夫人瞪著谢玉茵咬牙低声道:“立刻滚回徐家去,把孙家剩下的东西给我拿回来,你最好祈祷帐本还在,要不然別怪我保不住你!” 说完她顾不得满脸惨白的长女,扭头就朝著岑妈妈说道: “好生敲打祠堂这边的下人,让她们都给我闭紧了嘴,谁敢胡说今夜之事直接乱棍打死。” “让人把祠堂收拾出来,立刻去给今鹊请大夫,不管怎么样都要保住她性命。” 关键时候那贱婢能够拿捏沈氏。 岑妈妈自然知道轻重,连忙点头:“奴婢这就去!” 隆冬腊月,夜里森寒,寒风带著飘雪冻得沈霜月手脚都麻木。 手臂上烧伤的地方起了燎泡,那风吹过像是刀剐过的疼,庆安伯府的下人都躲在远远的地方瞧著这边,沈霜月咬牙沉默著竭力稳住身形,儘量跟在金吾卫身后走快一些。 她浑身都发著烫,腕间手镣碰到了伤口,可她不敢赌这些心狠手辣的陛下梟犬,会对她这个跟太后和魏家有所牵扯的妇孺留情。 等到了府门前,沈霜月就发现门前护卫已经全被驱走,取而代之的是气势慑人的金吾卫,里三层外三层围著伯府不说,门前还停著一辆马车。 沈霜月被推攘著到了马车前,就听季三一垂头:“侯爷,人带来了。” 藏青色盘锦帘被人掀开,劲瘦修长的手自车窗边探了出来。 帘后露出的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马车之中,青丝金冠高束,剑眉压著星目,那凛冽瘦頷之上薄唇轻抿著,朝外看来时眼里满是霜沫寒色。 沈霜月抬眼就看到他额间奴印留下的疤痕,连忙垂首:“见过裴侯爷。” 裴覦冷眸一凛,触及女子脸上红肿,陡然看向季三一:“你朝她动手了?” “属下可没有。” 季三一莫名后背汗毛竖起,连忙说道,“属下领著人进去时,她就已经这样了,那谢家祠堂好像被人烧了,里头火都还没灭呢,属下只是命人將她抓了回来。” 况且他就算动手也不可能打女人巴掌。 沈霜月只觉头顶目光摄人:“裴侯爷,皇城司锁拿要犯无错,但孙家贪污与谢家无关,我家伯爷也非有意欺瞒,妾身可以跟侯爷解释……” “谢夫人。” 沈霜月声音被打断,就听裴覦声如落玉击磬。 “孙家和谢家的事情非一言能以述明,谢淮知更换孙家聘礼,以致盐税帐本丟失,谢夫人是打算在这里跟本侯辩解?” 京中入夜之后本就安静,庆安伯府这边的动静根本瞒不住人,皇城司上门,金吾卫围府,那闯府时震天的响声让附近人家都被嚇醒。 城东本就是权贵聚集之地,庆安伯府所在的泗水街又离京中主街不远,附近各府早就已经派人出来打探,那夜色之中都藏不住远处朝著这边窥探身形,要不是有金吾卫在外震慑,怕是早就已经聚集在府前。 那帐本关乎重大,如今又下落不明,万一被旁人听了去惹出是非,又是谢家罪过。 沈霜月连忙说道:“是妾身糊涂。” “上来。” 沈霜月错愕抬头,就对上他剑眸,那是和谢淮知温润全然不同的凛冽,只一眼就让人生惧。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妾身有嫌疑在身,不敢跟侯爷同车,自去皇城司便是……” “这里到皇城司要走半柱香,你是让本侯等你,还是要当眾被金吾卫锁拿入囚车游街。” 沈霜月菱唇微张,她虽然知道今夜之后恶名覆身,她那本就狼藉的名声会再添一笔,可是要是被金吾卫押解著一路招摇去了皇城司。 哪怕现在是夜里,不出天明沈家就会因为她成了满城笑柄,可是和裴覦同乘一车,她又下意识抗拒。 男人目光冷然靠在马车上未曾出言催促,只与她静静对视,哪怕只坐在那里,那一身渊渟岳峙的气势依旧摄人心魄。 半晌,见她眼尾泛红绞著指尖,裴覦突然缓了眉眼, “你既要跟本侯解释,不上来怎么说?” 周围窥探目光刺人,金吾卫眾人都看著她,沈霜月咬了咬唇抬脚朝著马车走了过去,瞧著那极高的车辕正为难间,就见车厢门被推了开来。 高大身形从里间探出来,长臂一展拉住她未受伤的胳膊稍微用力,稳稳拖住她腰身便將人接了上去。 车厢门“砰”地关上,季三一瞧著几乎被裴覦半环著带入里间的女子目瞪口呆。 牧辛匆匆从庆安伯府出来就瞧见马车已经朝前走去,他將手里拎著的两人扔给了一旁甲卫,尚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季三一伸手拽住。 “牧辛,那个沈氏……” “沈氏怎么了?” “她不是谢淮知的夫人吗?” 季三一如同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侯爷今夜大动干戈让咱们连夜闯庆安伯府拿人,不是为了对付魏家和太后吗,他怎么让那个沈氏跟他同乘一车,还……” 还!抱!她!! 他家侯爷冷得跟没开化的石头桩子,女人脱光了凑到跟前都能抬脚踹飞出去,可是刚才他看得分明。 侯爷不仅主动邀那谢夫人同车,伸手拉人家时故意用了巧劲让人撞进他怀里,带著人摔进去时还故作没站稳当了垫背!! 牧辛闻言瞪大眼:“谁跟你说侯爷今天来是为了对付魏家和太后?” “啊?” 见身前莽汉满脸茫然,牧辛下意识就觉得不好:“我不是跟你说了谢夫人是很要紧的人,让你將人带出来见侯爷,你朝她动粗了?” 季三一张张嘴:“这谢家跟魏家不清不楚的,她身上说不定藏著盐运帐本,我以为侯爷是要拿她震慑其他人,找机会给魏家来个大的,所以就给她上了个手镣让人锁拿出来的……” 牧辛顿时觉得天塌地陷。 季三一莫名:“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牧辛咬牙切齿,他家侯爷蓄谋已久,又是挖坑又是下套,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亲自来谢家挖墙角,出门前还换了三身衣衫梳发净面,结果季三一这蠢货上来就给人绑了镣銬。 他说怎么了?! 第10章 心慌意乱 长街夜里无人,马车碾过青石地面“扑簌”作响,外间金吾卫甲冑碰撞的声音也犹在耳畔。 车厢里的薰香盖不住血腥味,本还算宽敞的空间因为二人身形纠缠变得逼仄。 裴覦身上的帝青大氅四散,沈霜月身子挤在他双腿中间,手上镣銬撞在他胸前发出“砰”的一声响。 沈霜月万没想到会被拽了进来跟裴覦撞个满怀,视线对上时只觉头皮发麻,她连忙撑著他胸前起身就想急忙朝后退去,却冷不防撞上身后暗柜,身子歪著就朝著一旁摔了过去。 “啊!” 嘴里惊呼急促,裴覦长臂伸展將人拉了回来。 腰间重新被炙热覆上,她额头撞上了坚硬下顎,二人疼得同时闷哼,裴覦低头时唇间滚烫呼吸几乎全都落在她脸上。 “裴侯爷!”沈霜月满是慌乱。 “別动。” 腰间大手將想要起身的女子圈了回来,重新撞进他怀里后,裴覦伸出另外只手握住她腕间。 沈霜月惊得呼吸都乱了,全然不知裴覦想要干什么。 她正想出声呵斥就感觉到腕上突然收紧,下意识低头看去,就见那手握在了镣銬之上用力一捏,青筋突显时手镣“咔嚓”断裂开来。 男人避开她伤处將手镣取了下来,单手扶著她腰身將人放在侧座上,没等她开口,他就鬆开手退回了一旁主位。 沈霜月呼吸有些乱:“裴侯爷,你……” “嗯?” 裴覦隨意將手中东西扔在车厢里,长腿曲起时黑鞶长靴扎在地上,仿佛方才那炽热亲密都是错觉:“怎么了?” 沈霜月张了张嘴,对上他眼里疏冷疲懒,突然觉得自己要是开口问刚才的事情会不会显得小题大做,况且除了拉她时不小心摔倒扶了她一把,眼前的人好像也没有做什么太过冒犯的事情。 她只得含糊道:“没什么。” 马车里安静下来,她有些不自在地朝著边角处挪了挪,而裴覦则是低头看著自己指尖上的血,那是方才在取镣銬时从她身上沾染上的。 他目光扫过旁边满是侷促的女子,本就冷漠的眉眼越发沉了些:“你可知道,本侯为何亲自来庆安伯府?” 沈霜月愣了下,摇头。 “孙家人昨天黄昏入狱,夜里就遭了三波人袭杀,今天谢淮知来皇城司前半个时辰,有人混进了刑狱里下毒,孙家上下二十余口,只有孙溢平父子因为被临时换了关押之处侥倖活了下来,其他人全部中毒暴毙。” 沈霜月脸上倏然惨白:“是有人灭口?” 裴覦神色冷异地看著她:“下毒之人当场自尽,刑狱內两名役卒全家被杀,本侯本想亲自来庆安伯府取走孙家私藏的帐本,怎料谢淮知就找上门来。” “他送回来的那些聘礼里没有帐本下落,被本侯识破更换礼单后,一口咬定孙家聘礼是被你取走,你明白这意味著什么吗?” 沈霜月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 她只猜到皇城司敢这般强闯庆安伯府定是有所依仗,可没想到那帐本这么重要。 那刑狱是什么地方,重兵把守,重重护卫,可是孙家人依旧在里面被人灭了口,这意味著盐税贪污案孙溢平並非主谋,他背后还藏著身份更高手段通天的人。 那帐本关乎无数人性命前程,牵扯到的利益恐怕也骇人听闻。 那些人若是知道帐本落在庆安伯府手上,甚至知道被她“拿走”,他们又怎会饶了她性命? 沈霜月呼吸急促:“裴侯爷,孙家既然有意隱瞒贪污帐本,就不可能將其写在礼单上,妾身和谢家其他人在今日之前都不知道那些聘礼里有这东西,我们是被冤枉的……” “可东西確实是进了庆安伯府。” 她被堵得哑口无言。 裴覦抬眼看著她:“孙溢平亲口交代东西在你们手里,所以谢夫人能否告诉本侯,那帐本在什么地方?” 沈霜月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孙家聘礼不是你取走的?” 沈霜月张了张嘴,她知道这件事情她不该承认,可是今鹊还在谢老夫人手里,庆安伯府的安危关乎意哥儿的將来。 那帐本如今下落不明,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落入旁人手里,如果能找回来自然万事大吉,可如果找不回来总要有一个人担了罪责,而这罪责不能落在谢淮知和伯府头上。 沈霜月只瞬间就低了头:“东西是妾身拿的,可妾身只是一时贪財取之用,从未见过有什么帐本,还望侯爷明鑑。” 唰—— 下顎被人猛地抬起,裴覦眸色逼人:“当真是你拿的?” “是。” 裴覦定定看著她,溢满冰寒的眼睛似是要將人看穿。 见她明明被嚇得唇上都没了血色,却依旧咬牙认了下来,他手中一松,似是嘲讽出声:“谢夫人对谢伯爷倒是一往情深。” 他背脊靠在车壁上,眉心紧绷著神色鬱郁, “贪污罪魁心狠手辣,谢夫人冒死都要替谢家担责,却不知道谢淮知对你没有半丝情谊。” “他入皇城司听闻帐本之事,明知道若与你有关,本侯必定会让你入皇城司牢狱,可他依旧毫不犹豫將你牵扯进来,把他自己撇得乾乾净净,就像是四年前明明是他占尽了便宜,却让你污名满身。” “亡妻刚死就续娶娇妻美眷,得了沈家助力,赚尽了世人眼球,却在那一场背德之事上美美藏身。” “都四年了,谢夫人怎么还没学得半点聪明。” 沈霜月万没想到裴覦会拿四年前的事情讥讽她,那一句“背德之事”砸得她难堪到脊背都抬不起来。 “裴侯爷,我和伯爷感情如何,还轮不到你置喙。” 裴覦闻言脸上彻底阴沉,他看著她因为他说了谢淮知后气怒发红的眼睛,明明谢家这般待她,她居然还袒护谢淮知。 他紧抿著唇,手中指节张合,藏在袖中的腕上都起了青筋,半晌才嗤笑了声。 “本侯的確管不著。” “你最好盼著帐本还在,盼著谢家对你有情谊,否则……” 似是失了耐心,他冷笑了声,抬脚就將地上镣銬“砰”地踢开,马车里气氛瞬间跌至谷底。 第11章 指尖重重碾过她的唇 金吾卫在夜里闹出的动静极大,裴覦也並未让人遮掩,等一路到了皇城司时,庆安伯夫人沈氏偷盗谢二小姐聘礼的消息就已经传了出去。 沈霜月以为自己惹恼了裴覦,他定不会饶了她,心中惴惴已想著进刑狱里后要怎么面对审问,却不想被带到了皇城司后衙。 落雪覆盖著院中绿竹,落了叶的葡萄架也因雪色多了几分诗意,不大的院子里处处可见精巧。 看著房中准备好的热水,还有站在一旁神色恭敬的青衫婢女,沈霜月满是错愕。 “你是?” “奴婢夜鳶,伺候夫人沐浴。” 沈霜月连忙退开半步,避开她想要替自己褪去衣衫的手:“我是来皇城司受审,为何不是去刑狱…” 夜鳶说道:“奴婢只是奉命服侍夫人,其他不知。” 沈霜月满是戒备地看著她,完全不懂这定远侯到底想要干什么,明明刚才马车之上剑拔弩张对她也满是讥讽,夜闯庆安伯府拿人又言语刻薄,可是入了皇城司后,居然就將她扔在了一旁。 她开口问:“裴侯爷呢?” “侯爷去处置要务了。” 夜鳶温和说道:“谢夫人,您身上伤势不轻,脸上也有破损,而且烧伤的地方若不及时处置起了脓疮会坏了胳膊。” “奴婢奉侯爷之命照看您,不管有什么事,先將身上清理一下,好吗?” 夜鳶说话声音轻柔,没有半点攻击性,而沈霜月身上衣衫襤褸处处破损,脸上身上到处是伤,还有之前祠堂放火时染上的黑灰,的確是有碍观瞻。 她迟疑了一下才说道:“那麻烦你了。” 屋中早早就烧了银丝炭,那沐浴的水只是温热,可是漫过肩头之后,依旧让沈霜月冻得麻木的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受伤的胳膊被小心放在一旁凭几上,夜鳶替她卸掉凌乱头髮。 “夫人之前受了冻,不能用太烫的水沐浴,否则容易伤了肌肤还会起疮。” “奴婢在这水里加了些驱寒的药汤,您先泡著,等身子暖和起来了,奴婢再替您加些热水。” 碳盆放在浴桶周围,哪怕水温不高也丝毫不会觉得冷。 水中有淡淡的药香,裊裊升腾的热气薰染之下,沈霜月脸上逐渐恢復了些血色,跪伤的膝盖和撞青的后背却因为热水浸泡疼了起来。 她却只咬唇忍著,一直等夜鳶替她將头髮上染上的血全部洗掉,方才被她扶著起身。 “这些衣裳都是新的,夫人先且將就穿著。” 白色褻衣绣著银纹,大小竟是与她刚好。 沈霜月换好衣裳,夜鳶便扶著她到一旁床榻边坐下。 “本是该替夫人请个大夫,但是眼下不便让您与外人相见,所以只能奴婢帮您上药了。” “夫人这胳膊上的烧伤很重,被火灼焦染尘的地方得清理乾净才能上药,等下可能会有点儿疼,您忍著些。” 沈霜月点点头:“我知道。” 夜鳶是个很温柔的人,也懂得怎么让人卸下心防,她替沈霜月清理手臂上的烂肉时,明明她脸上巴掌印清晰,身上的伤也不是寻常內眷会有。 可是她眼里没有半点嫌恶鄙夷,也没有任何窥探之意。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问上一句这些伤势是怎么来的,只是仔细清理伤口,时不时轻声问上一句“疼吗”。 屋中暖意盈盈,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相处,沈霜月却莫名酸涩堵了喉咙。 这几年除了今鹊,哪怕是伯府下人对著她时也总是带著打量之色,除了那些因传言而来的不屑鄙夷,剩下的即便是没有恶意也会带著好奇和窥探。 人人都想將她扒皮抽骨,想要知道那爬了庆安伯的床气死亲姐的人是什么模样。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能够將她当作平常人,不带任何善恶偏见的目光了。 从入皇城司后所有的戒备和不安散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不解和茫然,她吶吶张嘴“你……”了一声,想问夜鳶是裴覦的人为何不探问,可到了嘴边的话却梗在喉间,不知道接下来该何言。 夜鳶扭头:“怎么了,可是奴婢弄疼了您?” 沈霜月眼底泛著红仓促低头:“…没有。” …… 手臂被烧伤的地方皮肉焦黑,几乎剜掉了伤处烂肉才见了乾净的血。 沈霜月疼得唇上惨白几近晕厥,等包扎好伤处时,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两日的受寒和接踵而至的疲惫如强压著的潮水汹涌反扑,等夜鳶替她重新换了乾净褻衣,抬头就见床上的人已经昏睡了过去。 外间有脚步声靠近,站在门外许久的裴覦听见里面属於沈霜月的呼吸声平稳,这才走了进来。 “侯爷。” “她怎么样?” 夜鳶摇摇头:“谢家的人下手太狠,脸上这些伤是衝著毁容去的,右臂险些被烧废了,而且夫人双膝红肿寒气入体,回来时就已经发了高热,她一直强忍著才没叫人看出来。” “奴婢怕她心神一直绷著人会出事,所以在药里和浴汤里都放了些安神的东西,这才让夫人昏睡过去。” 裴覦看著床上的人,犹记得数年前她明媚灿灿,如今居然被那些东西如此苛待。 他眼底戾气翻涌:“让牧辛去一趟刑狱,她身上有多少伤,就让谢淮知双倍还回来。” 夜鳶低声问:“那孙家的事?” 裴覦沉声道:“不必遮掩。” 夜鳶迟疑:“侯爷是想要將帐本的事情闹大,那孙家聘礼下落?” 裴覦:“顺著谢家的意思,说是她拿的。” 夜鳶眉心忍不住一跳:“侯爷,谢夫人因为四年前的事情已经声名狼藉,这些年被人唾弃谩骂,如果这次再摊上偷盗恶名怕是会受不住……” “我就是要推她入绝境。” 裴覦睨目阴沉,他原是想要徐徐图之,可之前马车上她对谢淮知的情分让他嫉妒到发狂。 她一颗心全拴在了谢淮知身上,伤痕累累不肯放手,百般受辱依旧委屈求全,让谢家人如附骨之疽缠著她敲骨吸髓。 他就要让她好好看看她喜欢的是个什么东西,那谢家又是什么嘴脸。 夜鳶见自家主子俯身坐在床边,满是凌厉伸手触碰谢夫人菱唇,像是气急了指尖重重摩挲压出一片殷红,她忍不住心头一抖。 “你先出去。” 夜鳶转身退到门边,待开门时,身后驀地传出声音, “让季三一派人去谢家,护著她身边那丫鬟,把谢家长女和徐家那窝囊废经手送出去的东西列下来,寻人做好口供。” 屋中灯影摇曳,床前人背对著门外瞧不清神色,可是夜鳶却是眼神一松,主子到底还是心软。 第12章 挨打呢,你哼一哼 皇城司夜闯庆安伯府,锁拿谢家主母沈霜月,庆安伯谢淮知被投入刑狱审问,无论是哪一桩都惹得京中譁然。 第二天早朝之上,裴覦就遭了弹劾,御史中丞沈敬显当朝怒斥他仗势横行,指责皇城司无旨强闯勋爵府邸,裴覦目中无人罔顾王法纵容金吾卫行凶。 然当得知沈霜月偷盗孙家聘礼,以致盐运帐本遗失。 沈敬显脸色瞬间铁青:“你休得胡说!” 裴覦站在殿前神色冷淡:“谢淮知亲口供述,庆安伯府上下异口同声,若非如此本侯怎会连夜过府拿人。” 他抬首看向龙椅之上, “盐税贪污彻查至今,前前后后死了多少人,那孙溢平下狱不过半日就接连有人混入皇城司灭口,孙家二十余口惨遭毒杀,若非微臣临时换了孙溢平父子关押之地,怕是他们也会丧命。” “孙家手中那帐本是从贾岱那里得来,更是两淮盐税贪污的关键,微臣得知帐本落入庆安伯夫人手里怎敢耽搁,可没想到赶紧赶慢过去,那帐本依旧因沈氏下落不明。” 裴覦神色睥睨:“所以沈大人,本侯锁拿沈氏问罪,何错之有?” 沈敬显向来能言善辩,可此时被质问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沈家不在城东,家宅离庆安伯府也有些距离,昨天夜里皇城司的动静虽大,可直到快天亮了他才听说裴覦带人强闯谢家带走沈霜月的消息。 庆安伯府那边有意隱瞒府中情况,加上皇城司来去极快,外间打探消息的人只知道沈霜月贪了自家小姑聘礼,可却没有人提及那聘礼里面居然还装著两淮盐运贪污的帐本。 沈敬显被懟了回去,魏家长子魏戌皱眉:“定远侯这分明是强辩,就算盐税帐本真在庆安伯府,你也该入宫请旨之后再行拿人,而不是带著金吾卫夜闯伯府打杀伯府下人。” “谢家好歹是先帝亲封勋爵,谢淮知更是四品朝臣,没有陛下旨意你怎敢擅自將其下狱……” “你说的有理。”裴覦眼皮轻掀:“请陛下责罚。” 景帝已然四十好几,略有些发福的身子坐在龙椅上显得格外心宽,他颇为兴味瞧著下面热闹,似是全然不在意他们爭吵。 等突然被裴覦点名,他这才悠悠然开口说道: “魏大人说的不错,搜寻盐运帐本虽然要紧,但无詔擅闯庆安伯府的確莽撞,定远侯既然已经知错,那就自己去內庭司领二十板子,往后若敢再犯,绝不容情。” “……” 满朝大臣闻言都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谁不知道內庭司只奉皇命,杖责时挑著对象下手,旁人若进去不丟半条命难以出来,可是裴覦隔三差五就去一次,领个几十板子跟家常便饭似的。 他每次都是装模作样挨几板子瘸著出来,第二天就能带著金吾卫跟土匪似的去揍弹劾他的人。 而且上次他带人闯了雍王府,那雍老王爷领著全家老小泪洒金鑾殿。 当时陛下怎么说的?还有上上次裴覦打了翰林院的人,上上上次抢了兵部军需,上上上上次把四皇子扔进鎏玉湖… 陛下每次都是说只此一次,下次再犯绝不容情,可也没见他哪次不留情过。 要不是容貌实在不像,裴覦脑袋上那奴印明晃晃的。 他们都觉得这裴侯爷是陛下遗落在外的私生子。 护犊子都不带这么护的! 魏戌气的脸都在抖:“陛下,您怎可如此轻纵定远侯!” “他既是朝臣就该守臣子的分寸,那金吾卫非他私兵,怎能由他挥使,今日他敢带人强闯庆安伯府伤人,来日他就敢闯了宫廷,他日说不定更敢领兵犯上……” “魏大人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 太子穿著明黄蟒袍,站在殿前说道: “裴覦对父皇忠心日月可鑑,若非是他一年前领兵驱逐,蛮族早已破了边境,他不过是出身行伍性子急了点,说话冲了些,可也是一心为了朝廷,还望父皇明鑑。” 景帝闻言点点头:“太子说的是,年轻人行事难免气盛,朕记得魏卿有个姨甥也因与爭强好胜被人打瘸了腿,你將人带回去教训一番也就懂事了,裴覦比他还小几岁,总不能因为办差心切就直接打死。” 魏戌顿时脸铁青。 魏家枝繁叶茂,下面人仗著族中和太后娘娘威势在外谋利的不在少数。 前些时日京巡营抓住了几个豢养瘦马贿赂朝臣的人奴贩子,借那瘦马藏身楼引得勛贵子弟爭风吃醋打死了人,其中做主的就是他后宅一个小妾的外甥。 这事闹得风言风语,父亲也狠狠训斥了他,偏偏族中还不少人收用了那些瘦马,又牵扯到好些朝臣,他不得不出面保人。 魏广荣站在文官首位,看著因为陛下一言就气急败坏的长子,没等他继续说话就抱著笏板从容出声。 “陛下说的有道理,年轻人自然气盛,做错了事教训一二便也罢了,只不过孙侍郎在皇城司被人谋害,实在是骇人听闻。” “这贪污案牵扯已久,裴侯爷到底年轻顾虑不周,老臣觉得不如让刑部也一起接手此案,白尚书擅审刑案又老成持重,有他从旁辅助,定能助裴侯爷早日追回盐税帐本。” 景帝和太子同时脸上一沉,老东西! 早朝不欢而散。 金吾卫强闯庆安伯府,以杖责裴覦二十板子了结,可与此同时,刑部尚书白忠杰得了入皇城司问案之权。 从明政殿出来之后,裴覦就去了內庭司领罚。 太子站在一旁瞧著绑在凳子上被打的啪啪作响的软皮垫子,忍不住说道:“你好歹也叫上两声,虽然知道父皇护著你,可这二十板子下去铜皮铁骨也得哼上一哼吧?” 裴覦大马金刀坐在一旁,自顾自倒了杯热茶:“懒得哼。” 太子温润清雋的脸上堆满了无奈,他扭头朝著身后看了一眼,伺候他的小福子顿时心领神会,小碎步挪到那行刑的人身旁,等著板子再次落下时就捏著嗓子装模做样惨叫了声。 牧辛手一抖:“福公公,过了啊。” 他家主子就算被捅了刀子,也叫不成这悽厉模样。 小福子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那奴才小声些。” 第13章 人妻如何,抢过来便是! 太子走到裴覦对面坐下,取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只是茶水入口之后,那满口乱窜的茶叶渣子就让他忍不住眉心绷紧。 太子面不改色地放下杯子提著茶壶还给了裴覦,替他將身前杯子里满上之后,这才开口: “说吧,昨天夜里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去谢家?” “搜孙家的帐本。”裴覦神色懒懒。 太子没好气瞪他一眼:“你看我信你?” “那孙家你都查了多久了,帐本在哪儿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之前你还说要让谢家將事情闹大之后,藉此拉魏家和太后的人下水。” “连局都给他们做好了,为什么突然去闯庆安伯府,还给魏家那老东西落了口舌把柄?” 父皇跟太后斗得厉害,裴覦身为父皇手中最利的刀,早就是魏家眼中钉。 那庆安伯府跟魏家千丝万缕的关係,用得好了能让魏家栽个大跟头,说不得还能剐下太后一层皮。 可是如今他突然抓了谢淮知將人扔进刑狱不说,还大张旗鼓强闯庆安伯府拿人,帐本的事情也闹得人尽皆知,魏家对他怎么可能不防备。 “魏广荣那老东西心思深沉,帐本既然暴露,再想算计他们就难了,而且他还拿著你擅闯谢家当把柄把白忠杰安插进来,有白忠杰在中间搅浑水,那盐税的案子只会更难查。” “你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裴覦靠在椅子上没说话,只伸著修长指节摩挲著杯子。 太子见他模样只觉气闷,想起早朝上听来打消息,他灵光一现:“你可別告诉我,你是为了沈……” 裴覦驀地抬眼,眸中警告之色浓郁。 “你们先下去。” 屋中人领命退了出去,小福子和牧辛则自觉守在门前。 没了外人之后,太子就迫不及待道:“你还真是为了那沈氏?” 裴覦清冷睨目:“谢淮知和谢家欺她。” 太子:“……” 他只觉一口鬱气冲头。 他就知道! 眼前这人当年从烂奴堆里爬出来,踩著血肉尸骨走到今日,早就冷心冷血从不会为了旁人的事情乱过方寸。 唯独那沈氏!只要跟她沾边儿的总没好事! 太子怒声道:“你是不是忘了她已经嫁进了庆安伯府,早就跟那谢淮知成了夫妻,谢淮知欺不欺她,谢家人如何待她,那都是人家自己的事情,用得著你一个外人掺和?” “当年她闹出那般丑事,你为了回京险些丟了命,伤重时还托人带信求我帮她离开,可是她呢?她心甘情愿的嫁进了谢家,替了她姐姐当了那伯府主母。” “这些年满京城谁不说她自甘下贱,连沈家上下都对她厌恶至极,你还念著她,你知不知道她已为人妻……” “那又怎么样!” 裴覦入京之后极少动怒,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像是歷过劫难淬过地狱炼火的菩萨,哪怕被人当面挑衅也能压得住血气。 他身上杀伐气重,冷眼一扫便有沥血廝杀的凶煞,不必动怒就能让人心生胆寒。 可是此时他却是眉目皆厉,呼吸沉下来时,那向来幽冷的眼中都染上了血光和戾气。 “是人妻,便抢过来。” 太子万没想过会听到这般话,他错愕:“你疯了?她心仪的是谢淮知!” “可谢淮知不配!” “谢家伤她辱她,对她毫无恩义,谢淮知对她也无半点珍惜,他凭什么留她在谢家?只是嫁人而已,她能和离,能休夫,再不然让谢淮知去死……” “长嶸!” 太子心头猛的一抖,似是被他口中话惊著,脸上满是错愕。 裴覦被打断后沉眉一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少了刚才的戾气,多了认真。 “这世间对我而言也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沈霜月,一种是其他人,我於她的事上从不儿戏。” “当年那件事情非她所为,沈家厌憎她是他们眼盲心瞎,殿下往后別再这般说她,我不喜。” 他起身时腰背伸展,面孔隱在屋中樑柱投下的阴影里, “庆安伯府和孙家的事就算有刑部插手,我也自有办法让魏家得不了好,而且过不了几日,我就会让魏广荣后悔今日將白忠杰搅合进来。” “殿下不必操心这些事,倒是二皇子和五皇子巡视西北已在回程,回京之后太后必定会替他们安排差事,你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二皇子是贤贵妃之子,五皇子是顺嬪的儿子。 贤贵妃是魏家嫡女,在陛下未登基前就成了他府中侧妃,诞下二皇子和明熙公主后就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后来先帝驾崩,陛下因为魏家险些没能登基,也因此和太后生了怨恨,可当时魏太后权盛陛下势弱,二人维持著表面和煦不像现在这般几乎撕破脸皮。 魏家深觉只有二皇子一人难保周全,便又送了一名旁支庶女进宫爭宠,也就是如今的顺嬪。 顺嬪入宫第二年就生下了五皇子,如今五皇子不过十四,就已经跟著二皇子身边办差,还极得太后喜爱。 二皇子和五皇子都是魏家血脉,太后对他们寄予厚望,而太子自然清楚这所谓的厚望是什么。 想起那几个不省心的弟弟,太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你总知道拿什么话能让我糟心。” “沈氏的事我不说就是,你想干什么我也拦不住你,不过你也知道魏家那边不是好相与的,太后早就命人盯著你,你可千万別叫人察觉到你对沈氏的心思。” 夺人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沈氏怕也会没命。 “我知道。” 裴覦抬脚朝外走时,不过没走几步又突然折了回来,朝著太子伸手。 “干什么?”太子疑惑。 裴覦下顎微抬:“玉容膏。” 太子:“……” “我知道你有。” 太子最是好顏色,也极为重视自己这张脸,他表面清雋温雅风度翩翩的,实际上对他自己这张脸的管理堪称严苛。 那玉容膏是宫廷秘药,既能祛疤除痕,又能美顏养肤,他一日三抹不说,身上还隨时会备著一瓶。 “你休得胡说…” 裴覦只定定看他。 太子只强撑了片刻就败下阵来,悻悻然从怀中取出个七彩纹色瓷盒扔给他。 “她被谢家伤了脸,胳膊也伤得厉害,这一盒不够用,晚些时候你再让人给我送十盒过来。” 裴覦將东西揣进怀里,也没等太子答应就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太子却是黑著脸眉毛都快跳起来,朝著进来的小福子就指著裴覦背影气道: “什么玩意儿就给他送十盒?他当这玉容膏是路边的菜帮子?” 这东西原料难寻製作不易,一盒就得百金,他自己都用的抠搜至极。 张嘴就是十盒,他怎么不去抢?! 第14章 就那么喜欢谢淮知? 裴覦回皇城司时,沈霜月还在昏睡著。 湘色床幔下女子紧闭著眼,如锻青丝垂落在枕上,额上磕破的地方已经被包扎起来,她脸上红肿消退了一些,唇上却依旧苍白得厉害。 裴覦伸手轻抚她脸颊,发现昨夜滚烫的温度已经褪了下来。 “夫人昨天夜里一直睡得不安稳,晨起外间更鼓响时就突然被惊醒,人像是魘著了似的浑浑噩噩,奴婢哄著喝了些药好不容易才又睡下了。” 夜鳶並非寻常女婢,而是皇城司十二监察使之一。 她向来心思细腻又擅长医道,一眼便看出来这谢夫人身上外伤是其次,反倒是常年多思,积鬱过重,经年累月下来已伤心脉。 “忧思伤神,久郁致命,谢夫人若长此以往恐伤寿数。” 裴覦眸色暗沉,她本是京中数一数二娇贵的女娘,是那天上明珠,她也曾经最是开朗不过,笑起来比骄阳还要璀璨。 谢家那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对她的,竟是让她短短四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玉容膏触手冰凉,裴覦小心替她涂抹在脸上,就见昏睡中的人似是感觉到不適眼睫颤抖起来。 倏然睁眼时猝不及防,二人四目相对。 “你……” 裴覦下意识就想收回手解释什么,就见她直愣愣地看著自己,满是他倒影的眼眸里恍惚著似无焦点。 他疑惑著指尖碰了碰她脸颊:“沈霜月?” 床上人柳眉蹙起,嘴唇微张著呢喃,似是不舒服將头侧向一边躲避。 “疼。” 没了马车上替谢家人分说时让人生气的剑拔弩张,她靡丽苍白的脸上带著些娇气,眼眸轻闭著嘟囔抱怨。 “既然疼,为什么不离开谢家。” 没人回话,床上人侧著头又睡了过去。 裴覦兀自沉著眼,轻又认真道:“就那么喜欢?” 喜欢到声名狼藉也要跟他一起,眾叛亲离也要留在谢家。 这几年他们从不曾善待过她,如今更险些要了她的命,可她却还一味袒护著谢家那些东西,只因为她爱谢淮知。 夜鳶察觉到自家主子身上突如其来的杀气,忍不住唤了声:“侯爷。” 裴覦深吸口气,重重从盒子里剜了些玉容膏,轻涂在她脸上。 …… 从房中出来时,下了几日的大雪总算停了下来。 院中白茫茫的,牧辛和季三一都站在门外。 满脸鬍子的季三一见自家侯爷一个人出来,忍不住踮脚踩著门槛朝著房中偷偷看了眼。 他隱约瞧见那透著光的屏扆遮挡后夜鳶的身影,昨夜带回来的那谢夫人倒是不见踪影。 季三一心头正估摸著自家侯爷这是打算金屋藏娇呢还是强夺人妻,就听到旁边传来凉颼颼的声音。 “好看吗?” 好看……啊不,侯爷。” 季三一顺嘴说完就立刻反应过来,那满是鬍子的脸上堆出訕訕。 牧辛对上他求救的眼光翻了个白眼,在旁开口说道:“侯爷,魏家果然派人去了庆安伯府,不仅將谢家那几个主子单独弄去说了话,就连院子里也添了不少护卫。” “他们似乎是在防著咱们,內外院都守得极严,我们的人要不是昨夜趁乱易容混了进去,今儿个怕也会被堵在外面。” “还有那个谢玉茵和徐家那边,也多了好些打探的人。” 裴覦淡道:“谢家有什么消息?” 牧辛说道:“別的倒是没什么,就是之前孙家被抓之后,谢淮知以为聘礼是谢夫人拿的,杖打谢夫人的丫鬟逼她认了错,还將人关进了祠堂。” “那祠堂里看守的都是谢家老夫人的亲信,出事之后早早就被封了口,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打探不出来,只隱约听说是谢家祠堂里起了火,好像还烧了他们祖宗牌位。” 说起正事,季三一也连忙收了刚才那心虚,凑上前来: “属下昨夜带人过去时,瞧著那火倒像是谢夫人放的。” “而且稀罕的是,谢夫人身边那丫鬟被谢家人打得险些没命,可昨天夜里谢家突然又將人好生照看了起来,不仅连夜替她请了大夫用了药,还专门拨了人照顾。” “照顾?” 裴覦嗤了声,那哪里是照顾,分明是想要抓著那丫鬟的命拿捏沈霜月。 之前在房中上药时手上沾了些玉容膏,裴覦面色沉沉地隨意抹在腕间。 牧辛瞧著自家主子像是抹胰子似的拿著那一两千金的东西擦手,莫名就想起了宫里跳脚的太子。 他只佯装没瞧见:“侯爷,魏家的人既然去了谢家,他们恐怕已经知道帐本没在谢夫人这里。” 谢家那点儿手段瞒不住魏家人,而且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们也不敢瞒。 裴覦神色莫测地瞧著身旁被覆雪压弯了枝的绿竹:“白忠杰什么时候来?” “已经送了消息,应该快了。” “等他来了之后去审孙溢平的时候,让人拦著些,別叫他审得那么容易。” 如白忠杰这种混跡朝堂多年的人,疑心重更难以取信,魏广荣“费尽心思”才將他送过来插手问案,越是阻拦,白忠杰才会越相信他自己审问得来的消息。 孙家那帐本本就牵扯到了魏家,不管是为著利益还是自保,魏家都不会作壁上观。 等白忠杰確定帐本一事是真的,魏家就一定会赶在皇城司之前,想尽办法將那帐本“找”出来。 至於用什么手段…… 不是作假,就是栽赃。 “把真的帐本准备好,待魏家动手之后,就寻个机会送出去。” 朝中覬覦皇位,又厌恨魏家势大的,可不只是陛下和他们,而且想要拿著那帐本利用要挟的也不在少数。 只要用得好,人人都能捅魏家一刀。 裴覦说话间回头看了眼身后屋里,冷著脸扯过身旁被压弯的竹枝用力一压,等手鬆开时,那枝上覆雪瞬间被弹得四散飞溅。 “晚些时放个人进牢里,免得白忠杰起疑。” 季三一跟在旁边满脸茫然:“放什么人?” 牧辛踹了他一脚,这憨货! “侯爷放心,我会寻个与谢夫人相像的,再带著白忠杰去牢门外走一遭。” 谢淮知都动刑了,谢夫人不在牢里像什么话。 第15章 他死了 盐运帐本丟失的事隨著早朝之后传了出来,隨之便是沈霜月偷盗孙家聘礼的恶名。 坊间后宅妇人之流大多是议论她厚顏无耻、贪心不足,说她嫁入庆安伯府后不知悔改,更是將四年前旧事掀了出来,让她本就惨烈的名声雪上加霜。 而那些朝中官员、权贵世家,却是更多將目光放在丟失的帐本上。 魏家收到白忠杰命人送来的消息时已经是两日后,魏广荣只看了一眼,就让人递给了被带回来的谢老夫人。 “自己看看吧。” 谢老夫人在庆安伯府虽是老夫人,可实则不过四十来岁,对著比她年长一辈的魏广荣时弯著腰身不敢有半点不敬。 她接过那东西看了一眼,脸上瞬间变得苍白。 “他怎么敢?淮知可是有爵位在身,裴覦他怎么敢隨意用刑!” “裴覦本就是贱奴出身,行事张狂,他连宗亲都敢隨意动手,何况只是个伯爷?” 魏广荣拿著银匙挑著香料,嘴里轻嘆著道: “我原想著这事可能是误会,但白尚书亲自审问了孙溢平,又看过皇城司的口供,那盐运帐本的的確確是进了你们府里。” “裴覦追查盐税一案杀了多少人,如今只是动刑而已,他有什么不敢。” 谢老夫人抓著那信纸的手都忍不住发抖,纸上那一句“庆安伯刑讯伤重”让她维持不住体面,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是我没有管束好我那逆女叫她生了贪心,也是我脑子糊涂想拿沈氏顶罪,这才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可是叔父,淮知他是不知情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绝不敢去碰那盐税上的东西,更不敢跟孙家勾结,求叔父救救他,求您救他!”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两日了,谢淮知被关在刑狱谁都见不了。 谢老夫人去了皇城司好几次都被挡了回来,寻了关係也探不到里面半点消息。 如今听闻他被用了刑,哪里还能忍得住。 魏广荣听她哭求喟嘆了声:“我何尝不想救他,可是裴覦抓著孙家事不放,他咬死了淮知私藏孙家之物,想要他放人就只能拿著盐运帐本去换。” 谢老夫人嘴唇发抖,她已经让谢玉茵將孙家所有的东西都还了回来,可是翻遍了都不见帐本。 谢玉茵之前和徐至用出去、拿去送礼的那些东西,她虽然都记了下来,可是眼下哪敢大张旗鼓地去找帐本?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谢老夫人满心惶惶刚想要开口说那帐本一时片刻找不回来,就听魏广荣说道: “…好在你们运道不错,从沈氏那里將帐本找了回来。” “叔父…” 谢老夫人满是怔愣抬头,就撞上魏广荣平缓目光,她心弦突然一下绷紧。 魏家让她將帐本的事彻底坐实在沈氏头上,她自然是愿意,可是要去皇城司总不能空著手。 那帐本她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却说从沈氏那里找到了…… 谢老夫人明白了什么,连忙低头:“叔父说的是,那沈氏贪財,好在帐本没有遗失,否则这次就真的是闯出弥天大祸了。” “到底是沈家的女儿,哪能闯出什么大祸。” 魏广荣將手里的香倒进了一旁摆著的错金貔貅博山炉里,裊裊升起的丝雾带著清幽香气瀰漫开来。 谢老夫人垂著头从魏家出去时,袖中多了一卷烫手的帐本。 魏戌看著外面走远的人:“父亲,她能懂您的意思吗?” 魏广荣睨了他一眼:“她可比你精明。” 要是不懂,当年她也不可能以庶女身份嫁进庆安伯府,这么多年將谢家上下握得牢牢的。 还有沈家,这些年那沈敬显对谢家的“帮扶”魏广荣都看在眼里,要说其中没有他这个庶出侄女的功劳,他是不信的。 “谢玉茵那边让人抓紧了,务必儘快把真正的帐本找出来。” “可那假的帐本能糊弄过裴覦吗?” “你觉得呢?” 魏广荣只觉得长子天真。 那裴覦能从一介贱奴爬到今日,哪里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他们如今仗著的不过是他不知情。 谢家將孙家聘礼的去处瞒得死死的,那天夜里裴覦大动干戈也只抓了沈氏一人,他显然还不知道东西经了谢玉茵的手。 只要沈氏能认了这罪名,就能牵制住裴覦让他暂时无暇旁顾,等他回过神来时,一切都晚了。 “那沈氏万一改口……” “她不会。” 魏广荣比旁人知道的多一些,四年前谢家有本事让沈氏嫁进去,这几年心甘情愿留在谢家,今日就自然有办法让她闭嘴,要不然他们怎敢將偷盗之事栽赃到沈氏头上。 “放心吧,魏斕止手段厉害著,况且还有沈家。” 他都提醒了他那庶出侄女,她定会知道怎么做。 如果不知道,那便舍了谢家就是,左不过是门废掉的亲戚,些末血缘算不得什么。 …… 外间各方为著那帐本的事反应不同,朝堂上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也是暗潮汹涌。 沈霜月全然不知这些,她断断续续昏睡了两日才醒过来,等彻底清醒时脸上红肿已经消退了大半,人虽然还虚弱著,却没了那天夜里好像隨时都能一脚踏进黄泉,再也爬不出来的感觉。 夜鳶服侍她洗漱之后,便替她挽著发。 沈霜月透过铜镜瞧著身后的人,迟疑了半晌还是没忍住。 “夜鳶姑娘,我留在这里是不是不合规矩?” 她不知道裴覦为什么抓了她又不將她下狱,可夜鳶对她的百般照顾,总让她觉得心中不安。 她是谢家妇,谢家和跟魏家还有太后又有牵扯,陛下追查盐税案子定是想要藉机对付魏家,那裴覦莫不是想要用她算计什么? “裴侯爷命人拿我来皇城司,应该是为了审问孙家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一直没来寻我。” “还有我夫君,他之前被裴侯爷下了刑狱,敢问姑娘可知道他是否安好……” “不好,死了。” 裴覦刚走到外面就听到那声夫君,直接冷漠出声。 沈霜月脸一白“唰”地站起来,顿时扯到了还没挽好的长髮,她却顾不得疼痛,避开想要扶她的夜鳶扭头就看向来人。 第16章 侯爷嗜甜 死了?谢淮知怎么可能死了?! 沈霜月眼底满是震惊之色,她开口正想说什么,就触及裴覦冷淡模样,心中慌乱瞬间凝滯,只瞬间她就冷静了下来。 “裴侯爷莫要说笑了。” “妾身的夫君是庆安伯,更是朝廷將官,先不说孙家的事跟他没有关係,就算盐税帐本不小心因府中遗失,陛下和太后娘娘也断不会因此就要他性命,更何况侯爷位高权重、青云前程,怎甘心因戕害我夫君替他偿命。” 抓谢淮知事小,哪怕动刑也能找到藉口。 可是杀了谢淮知,魏家和太后怕会弹冠相庆著让裴覦偿命。 他没这么蠢。 裴覦倒没想到她反应这般快:“你倒是聪明。” 沈霜月闻言就知道刚才他果然是在戏弄自己,她忍不住俏目染霜,面冷至极,眉眼间也生出几分厌烦之色。 裴覦见状倒也不恼,只淡声说道:“谢淮知的確没死,谢家人也找到了盐运帐本,估摸著已经带著来皇城司赎你和谢淮知了。” 沈霜月闻言面露惊讶:“帐本找到了?” 孙家的事闹得这么大,庆安伯府也因此被牵连进来,可说到底他们並不知情也是被冤枉的,皇城司拿人是因为他们弄丟了帐本,如今帐本找到了,他们就再也没有理由为难谢家。 “那裴侯爷,妾身和夫君是否能够回去了?” 裴覦看著她脸上忍不住的欣喜,眸色略深:“本侯当日捉拿你们是为了帐本,如今帐本既然找到了,本侯自然会放人,谢家人应该快到衙前了,你用过饭后收拾妥当前去便是。” 沈霜月抬脚就想朝外走:“妾身已经收拾好了。” 裴覦横手一挡:“不急,用过饭再去。” “不用了,妾身不饿……” 裴覦长腿朝旁站了一步,高大身形直接挡了她去路。 沈霜月身子丰腴玲瓏,在女子间並不算娇小,可是站在裴覦身前依旧被他身高慑住。 他比她高出许多,肩头遮挡了外间透进来的光,那长长的影子落在她身上时,垂眸看下来无端让人心颤。 “先吃饭。” 沈霜月嘴唇抿了抿,只觉得眼前这人不愧是旁人嘴里的凶贼,蛮横强势,不听人言… 不过算了,马上就能离开皇城司了,实在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招惹了这人再生事端。 饭菜是早准备好的,夜鳶送上来后就退了出去。 沈霜月虽然急著出去,但是用饭时依旧礼仪周全,她面上小口进食,心中却想著等会儿回谢家之后,那夜祠堂里的事情怕是会被清算。 之前用帐本和谢老伯爷的牌位要挟了谢老夫人,如今帐本找回没了外患她必不会善罢甘休。 谢淮知向来偏信她们,火烧祠堂也是大罪,等回府之后她该怎样才能保护好自己和今鹊…… “吃饭的时候多思伤胃。” 沈霜月回神,就见裴覦用公筷放了菜在她碗中,她连忙夹著菜低声道:“多谢侯爷……”筷中之物入口,她便愣住,下一瞬抬头诧异:“荔枝肉?” 裴覦说道:“冬日天寒易冻,本侯最近喜欢甜食,怎么,不合谢夫人口味?” “不是。” 沈霜月连忙摇头,沈母出身闽中王氏,小时候她隨母亲在闽中王家住过大半年,也因此喜欢上了那边的食物。 她喜欢酸甜口的东西,也喜食鲜香精烩之物,还没出嫁前母亲常命人做给她吃。 可是后来到了谢家,谢家因为祖上是西北人,口味偏重更喜麵食和浓油之物,她既没资格也没有人在意她喜欢什么。 沈霜月刚才一直戒备的心中放鬆下来,眉眼间染了丝浅笑:“妾身只是没有想到,侯爷会喜欢甜食。” 他可是京中鼎鼎有名的杀神,是威震四方的定远侯,当初与蛮族那一场大战杀得血流成河,回京之后更是狠辣冷戾弄死了无数人,皇城司是京中最为凶煞之地,裴覦的凶名能让小儿止啼,让朝臣避退。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会如女子一般喜欢甜食。 裴覦见她的笑,莞尔扬唇:“怎么,男子不能嗜甜?” “不是不是。”沈霜月连忙说道:“妾身也很喜欢甜食,吃甜能让人欢喜。” 似是发现了裴覦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她对著他时惧怕少了些,连说话都放鬆了下来,再动筷时就发现桌上剩下的菜也都是她喜欢的,醉排骨,鸡汤芋子粥,就连冬日罕见的青菜居然也有一碟。 沈霜月躺了两日,虽然断断续续用过饭食,但是胃口还是小了很多。 等她停下来时,裴覦就也放了筷子。 “裴侯爷,妾身吃好了。” 裴覦“嗯”了声。 沈霜月迟疑了下,还是低声开口:“方才是妾身冒犯,忘记裴侯爷虽然命人闯了庆安伯府,但也是皇命在身,这两日多谢侯爷对妾身手下留情,还命夜鳶姑娘对妾身照拂。” 那天在谢家她为救今鹊闯下大祸,要不是皇城司上门拿人,她兴许真的就交代在了那里。 她这几日防备裴覦是怕牵连意哥儿,可是她心里也清楚,眼前人阴差阳错救了她一命。 何况他若真的如传闻中狠辣绝情,不择手段对付魏家和太后,她早就被送进刑狱受审,又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裴覦看著自己不过稍微表露善意,就少了尖锐袒露真诚的女子,眼神不由晦涩沉暗。 受了多少苦,怎么还学不会人心险恶。 “谢夫人,谢家人今日来此或许是为了救谢淮知,但未必是为了救你,你可知道他们手中那帐册是从何而来?” 沈霜月闻言沉默。 “看来谢夫人是知道的,偷盗姑嫂之物可不是什么好名声,盐运帐簿虽然找回来了,那来龙去脉谢家却是要跟外间说清楚的。” “他们要保谢淮知,要保伯府,要撇清嫌疑救孙家那新妇,那势必是要捨弃一些不足为重的人。” 沈霜月手心收紧,知道那一句不足为重指的是什么。 她沉默著从椅子上起身,朝著裴覦行了个礼。 “多谢裴侯爷提醒,只是妾身已经耽误了许久,该出去了。” 第17章 谢家来人 裴覦原就没想著一两句话能说服沈霜月,可看著她毫不犹豫选择谢家依旧觉得气闷,他垂眸看她片刻,说道:“去换身衣裳再出去。” 沈霜月疑惑,就见之前退下去的夜鳶捧著些染血的衣物走了进来。 “谢夫人,这是侯爷命人为您准备的。” 沈霜月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她那日被抓进皇城司是来受审的。 裴覦心善对她高抬贵手,可对外总不能让人知道,而且连谢淮知都下了刑狱,她却衣衫整洁纤尘不染,谢家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多谢侯爷。” 沈霜月真心实意地道了谢,连忙拿著衣物进了里间,等手脚利落换上之后,就发现这身衣裳像极了她那日入皇城司所穿的。 不仅衣袖处有被炭火烧过的痕跡,连上面隨处可见的乾涸血跡都能以假乱真。 不愧是皇城司。 沈霜月將髮髻弄鬆了一些,又將缠绕在手臂上的白布取了下来,之前烧伤的地方上了药,周围燎泡也不像那天夜里嚇人。 这样回去可不行…… 她咬了咬牙,伸手落在伤处用力一抓,脸上瞬间疼得苍白,而手臂上刚结了薄痂的地方被撕扯开来,鲜血顺著胳膊淌下来。 夜鳶只片刻就闻到里面血腥,她抬脚想要入內,就被裴覦伸手一挡。 “侯爷?” “不用管。” 过了一会儿沈霜月从里面出来时,外间两人都佯装没看到她衣袖上多出来的血跡。 外面牧辛匆匆进来,“侯爷,谢家人来了。” “来便来了,慌什么。” 牧辛忍不住看了沈霜月一眼,低声道:“谢家带了好些人过来……” 沈霜月刚开始还不明白裴覦那护卫的意思,更不清楚他为何看她时眼神中透著些怜悯,直到被带去了皇城司前衙。 看著被谢老夫人带著堵在前院之中的人,还有皇城司敞开的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百姓,她只觉得手脚冰凉。 谢家想要干什么? 院中谢老夫人扶著谢淮知哭的伤心至极,外间人指指点点全是议论之声。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谢淮知早无之前风度,他腿上全都是血,被人扶著都站立不稳,额前、颈间都能见伤痕。 他长相本是斯文俊逸,可只短短两日就像是被人剐了一层皮肉,面上都染了青灰衰败。 旁边站著的年轻男人怒斥出声:“你们皇城司未免太过无法无天,孙家被抓之后,谢二小姐只是新妇被你们带进狱中也就罢了,谢伯爷主动交还孙家之物,竟也被你们强行下狱。” “孙家將帐本塞进聘礼送去庆安伯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存心嫁祸,你们皇城司的人自詡最会断案竟这般蛮不讲理,居然还敢对谢伯爷用如此重刑?!等回去之后我定要参裴覦一本…” “沈大公子七品编纂,连朝堂都上不去,不如让你父亲去参本侯,摺子好歹还能送到圣前。” 沈令衡脸上瞬间铁青,抬头看著玄衣鹤氅,从金吾卫身后踱步而出的裴覦就怒道:“你敢羞辱我?” “谈何羞辱,沈大公子不是七品编纂?” “你!” 沈令衡气的胸口起伏,他身为沈家嫡子,早早就入了仕,前几年更是入了陛下的眼成了最年轻的中书官,在圣前行走可谓是风光无限。 可是半年前,他突然因为办差时出了差错被陛下当庭训斥,不仅被贬回翰林院,还当了最低品的编纂。 翰林院內本也算得上天子近臣,多的是能面圣的。 唯独沈令衡,他已经有半年没再得陛下召见。 裴覦一句话让得沈令衡气得险些背过气去,这才站於台阶上剑眸扫向外面。 “皇城司什么时候搭了戏台子,怎么,唱戏呢?” 金吾卫隨著他话音落下佩剑一提,原本看热闹的那些人齐刷刷地后退。 刑部尚书白忠杰连忙上前说道:“裴侯爷,本官今日本是来皇城司提审贪污案证人,却不想来时路上遇到了庆安伯府老夫人,她言及他们府中寻到了盐运帐簿,本官便同她一起过来。” 谢老夫人哭声道:“府中女眷贪了孙家之物,老身片刻不敢耽误寻到帐本就送了过来,可是裴侯爷,你明知我儿与孙家之事无关,我谢家也是被连累的,你为何要对他动如此重刑?!” 她指著谢淮知血淋淋的腿, “我儿是武將,將来是要领兵征战的,可你却伤他腿脚,裴侯爷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白忠杰忍不住摇摇头:“裴侯爷,你们皇城司下手未免太重了。” 外面围著的人议论纷纷,实在是谢淮知模样太过悽惨,而且这两日关於孙家和谢家之间的纠葛,京中也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那孙家的聘礼是送进了庆安伯府,可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將贪污帐本也一併藏在里面,帐本下落不明,只能怪那偷盗聘礼的沈氏贪心,这庆安伯是被她连累,怎么著也不该遭受这等重刑。 裴覦闻言看向白忠杰:“皇城司审案是不如刑部温和,否则白尚书也不会一桩瘦马杀人案,审到今日快两个月了还未出结果,不过听闻你最宠爱的那位姨娘前些日子突然暴毙,可是得了什么悬症?” “本侯手里有擅长验尸的仵作,不如將她尸骨挖出来替白尚书验验。” 白忠杰脸上一僵,瘦马案是刑部从皇城司手里抢过来,因为和魏家有关一直压著。 他那姨娘好巧不巧就是魏戌那姨甥送来的,身段娇嬈床上功夫了得,白忠杰很是宠爱了些时日。 可后来瘦马案爆发怕落人话柄,他直接命人餵了药让其暴毙,没想到裴覦居然连此事都知道。 白忠杰脸上笑掛不住道:“裴侯爷莫要与我说笑。” “难道不是白尚书先说笑的。” 裴覦睥睨冷漠,平等地对每个人毒舌, “当日孙家帐本落在谢家手里,谢淮知更换礼单,隱瞒孙家之物下落,本侯是不该拿他?帐本遗失数日,本侯若当真让人下重手,他此刻就该横著出来。” “白尚书是怀疑皇城司刑讯的手段,还是谢伯爷也觉得,你被收押入狱是冤枉?” 第18章 恶人先告状 白忠杰被懟的脸跟开了染坊似的,谢淮知更是死死咬著牙。 那日裴覦突然朝他下手,將他投入狱中对他动刑,他原也以为这人是陛下想要攀扯太后娘娘,藉机拿他对付魏家,可是这两日皇城司的人下手虽狠,但从头到尾都只审问孙家之物下落。 他们不曾试图攀扯旁人,更不曾逼供做什么腌臢手段。 他就算是去告御状,也是他和谢家有错在前,皇城司的人抓他虽然不合规矩,但未必会被深究。 谢淮知脸色阴沉:“裴侯爷说的是,是我谢家有错在前。” “谢大哥!” 沈令衡没想到谢淮知会服软,张嘴就想说话,却被谢淮知一眼拦住,他抬头望著裴覦说道:“是谢家不该没有认清孙家嘴脸就与他们联姻,更是我不该心存侥倖替我夫人遮掩,才会让裴侯爷误会。” “我夫人一时糊涂贪心险些让帐本遗失,我与她夫妇一体自当担责,裴侯爷审问並无过错。” 裴覦闻言脸上神色更冷,而站在人群后方的沈霜月紧紧抓著手心。 谢淮知这话看似服软,也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可是他却丝毫没有考虑过她的处境。 他当眾认错便意味著承认了外间之前传言,承认孙家东西是她盗走,祸事是她闯出,而他谢淮知则是被夫人牵连却重情重义的痴情种。 白忠杰连忙也是开口:“谢夫人虽然有错,但庆安伯府已经竭力弥补,谢老夫人將帐簿交给本官看过,的確是两淮盐运的册子…” 他朝著身旁人看了眼:“还不將帐簿交给裴侯爷。” 刑部跟来的人连忙捧著帐本上前,裴覦接过隨手翻了翻后说道:“这帐本是从何处得来?” “自然是在沈氏那里。” 谢老夫人眼泪未乾带著几分怨气:“她之前偷盗孙家聘礼,后被察觉却还私藏了一部分,这帐本被孙家藏在大婚用的龙凤摆件里,这两日我命人在沈氏住处仔细搜查了一番,这才將其找了出来。” “老身不敢耽搁,第一时间就送来了皇城司,至於孙家剩下的东西,除去被沈氏用的那些外,其余的也一併都送了过来。” 院中摆放著几个打开的箱子,里面都装著贵重之物,其中一座两尺高的白玉龙凤喜纹摆件从中间碎开来,中间鏤空凹陷的地方,便是谢老夫人口中所说藏帐簿的地方。 “你確定这帐本是从谢夫人那里得来?” “当然!” 裴覦看了眼谢老夫人后,扭头朝著一旁淡漠道: “谢夫人,你倒是跟本侯解释一下,你明知本侯四处搜寻帐本,为何没告诉本侯你手中还有孙家之物,你是在戏耍本侯?” 沈霜月早就料到谢家既然能找到帐本,定会给帐本一个“合理”的出处,她甚至已经想到今天从皇城司出去回到谢家之后,她会遭受多少为难,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谢老夫人居然会带这么多人来皇城司。 她“偷盗”孙家聘礼本是丑事,可谢家若想大事化小交还帐本之后將人带回去就是。 可是他们不仅没有息事寧人,反而大有將事情闹大的意思,他们甚至想要踩著她的声名狼藉,以替谢淮知討公道为难皇城司,甚至藉此討伐裴覦滥用私刑。 如今眾目睽睽之下更是要坐实了她偷盗之事。 沈霜月从人群后走了出来:“妾身不敢戏耍侯爷。” 外间围观的人没想到能见到沈氏,而谢淮知也同样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他脸上满是惊愕之色。 “你怎么在这?” 他这两日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刚才谢老夫人他们来时也还没来得及提起,这会儿看到沈霜月满身狼藉,还有身上染了血的衣裙,神色顿时阴沉下来:“皇城司的人对你用了刑?!” “谢伯爷可別冤枉我们。” 季三一长得人高马壮,那满脸鬍子的脸上满是不屑, “你入狱之后一口咬定是谢夫人偷盗孙家聘礼,我家侯爷自然要拿她审问,可是我们带人去谢家的时候她已经这般血淋淋的,半条胳膊都险些没了。” “我家侯爷虽然审问过谢夫人,但还不至於对一个本就伤重的妇孺动刑。” 外面不少人这才留意道沈霜月身上,见她身上血跡凝干,手臂衣衫被殷红浸透,脸上额上都有伤势,他们原本以为这沈氏也是在皇城司里受了刑,可如今听了那官爷的话…… “她身上的伤该不会是谢家打的吧?” “不会吧,就算沈氏贪婪,她好歹也是伯府夫人,寻常人家女子犯错都不至於被虐打。” “对啊,你们看她那胳膊上血淋淋的,袖子都被血浸透了,我听闻沈氏进皇城司已经两日了?” 两日了还隱隱流血,之前是伤得有多重,而且那张芙蓉娇面上额头青紫见过血,脸颊上那道伤痕更像是上好画卷上留了痕跡,显得她苍白孱弱的厉害。 这谢家到底是下了多狠的手? 谢淮知脸色一沉:“胡说八道,她是谢家主母,我谢家怎会伤她!” “那就要问问你们自己了,我那天去拿谢夫人时,她可是险些毁了容。” 季三一这几天已经琢磨透了,自家侯爷是铁树开瞧上了有夫之妇,虽然有点丧良心,可千年铁树开要是这次结不了果子,他怕下一茬就要等到入土了,所以该挥的锄头还得挥。 “谁知道你们跟谢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弄掉她半条命不说,连谢夫人的丫鬟都险些打死。” 谢老夫人脸色一变,听著外间轰然议论顿时出声:“我是命人杖责了那丫鬟,可那是因为她攛掇沈氏偷盗,事后百般狡辩推諉,可我们对沈氏何曾有过半点苛待?” “当年她入府並不光彩,我虽对她不喜却也从未曾为难,可她不仅不知悔改,这次更是闯出大祸连累我儿入狱,就连府中长孙也因此事遭同窗耻笑,还心神不安摔伤了自己,回府后两日都不肯进食。” 她脸上满是悲愤之色, “孙家出事之后,我只是罚她在祠堂思过,难道也要背上苛责恶名,若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答应让她入府!” 第19章 我死过的 四年前旧事再被提起,所有人都想起这沈家次女当年是怎么嫁进庆安伯府的。 原本怀疑谢家的那些人都是神色微变,而刚想要开口说话的沈霜月在听闻谢翀意摔伤时,那到了嘴边辩解的话咽了下去,紧握著拳心嘴角抿紧。 谢翀意在魏家族学进学,好端端的怎么会伤了? 是谢老夫人说谎,还是魏家做了什么? 谢淮知听著自家母亲的哭声,心头只觉怒气升腾。 母亲虽然不喜欢沈霜月,可也从来也没有真的对她做什么,她每次犯错母亲也只是轻轻惩罚便直接揭过,在她入府之后更是將府中中馈都交给了她。 反倒是沈霜月记恨四年前母亲不允她入府之事,时不时做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污衊老夫人。 谢淮知刚才看到沈霜月身上那些伤升起的那抹担心瞬间散去,脸上阴沉:“母亲断不可能伤你,沈霜月,你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沈令衡也是神色难看地瞪著沈霜月:“你莫不是又像以前一样弄伤了自己想要嫁祸旁人?!” 沈霜月面上惊愕:“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清楚?皇城司的人没对你动刑,谢老夫人那般慈爱更不可能伤你,你好端端的变成这副模样,还是你故意弄伤自己想要跟人卖惨?” 沈霜月难以置信地看他,满是苍白的脸上血色更淡,这是她大哥,是她至亲血脉,哪怕早知道沈令衡厌恶她,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沈令衡看著她摇摇欲坠的样子话音一顿,可是转瞬想起她偷东西的事传出去后,外间人对他们沈家的耻笑,怒气不减: “当年你气死阿姐,跪在地上哭著求著嫁进了谢家,我以为你这几年过去已经知道悔改,可没想到你还是这般贪心不足,那伯夫人的位置已经满足不了你,竟干出这种丑事。” “我沈家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谢大哥更是不计前嫌將整个庆安伯府都交给你管,你若是缺银钱哪怕回府来要也好,为什么要这般不知廉耻,居然去偷人家的聘礼?” “我沈家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女儿!” 沈霜月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恶言,可还是被刺得鲜血淋漓。 她指甲掐破了掌心,这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人,是她说一句喜欢就能跑遍京城替她买来珠的兄长,是带她打马游春,能甩掉一群同窗好友笑著陪她下河捉鱼的哥哥。 旁人笑他这般会宠坏了她,可是沈令衡每次都是揉揉她脑袋,说一句我沈家的姑娘,宠坏了又如何。 可也是他,四年前狠狠一脚踹在她心口,將满身狼狈的她踢进大雨里。 从此之后她染上心悸之症,每逢雨夜都疼得生不如死。 “你看什么?” 沈令衡对上她目光只觉憎恶,“我沈家多年清名全毁在你身上,你要是不想当沈家女就直说,我回去就让父亲將你逐出去……” “那便逐了我吧。” 沈霜月压著眼中涩意,声音轻柔却震得原本吵嚷的声音一滯,所有人都是忍不住倒吸口气。 “你说什么?”沈令衡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霜月抬头看著他说道:“我声名狼藉,不配为沈氏女,反正府中也早已不认我,麻烦大哥告诉父亲將我逐出沈家,免得恶名连累了你们。” 意哥儿年纪还小,她本是担心他年少失怙才认下了偷盗之事,想要保全庆安伯府,可是她没料到谢老夫人会做得这么绝。 沈家不该受她牵连,而且父亲他们本就厌恶她至极,这几年每次相见都是不欢而散。 若是没有这个遭人唾弃的女儿,他们应该会高兴吧…… “沈霜月!!” 沈令衡不仅没有因为她的话高兴,脸上愈发阴沉。 他只觉得沈霜月是在怪他们,是在嘲讽府中这几年对她冷淡,可是她也不想想她都做了什么。 她害死了阿姐,气得祖母缠绵病榻至今在老宅休养,就连沈家上下也因为她连受几年嘲讽。 父亲当年被她所累差点错过御史中丞的位置,母亲也以泪洗面鬱郁数月。 可府里不仅没有將她如何,还给了她那般丰厚的嫁妆,成全了她的心思让她嫁进了谢家。 如今她居然还来怨怪他们? 当真是不知感恩的白眼儿狼! 心中怒气升腾,沈令衡低喝出声:“你不想连累我们,那四年前就不该做那种噁心事情,不该嫁进庆安伯府,当初你就该绞了头髮去当姑子,要不然就一条白綾勒死了自己!” 一句话,便让沈霜月心口窒息,仿佛有手狠狠拽著她心臟朝外拉扯,她突然抬头嘶声道:“你以为我没死过?” 她死过的。 那一簪子扎进了颈侧,刺进了肉里,她抱著必死之心险些扎破了气管,后来足足几日都说不了话,到如今那衣领遮掩下的地方还留著道丑陋疤痕,可是当时所有的人都只哭著阿姐的死。 她受了家法,满身是伤地被扔在静室里,要不是连枝和今鹊豁出了命硬闯出去救了她,她早就死在了姐姐去的那个夜里。 她守著阿姐的遗愿活了下来,可从此之后身边只剩下一个今鹊。 连枝替她认了给谢淮知下药的罪责,將所有罪名揽在身上被活活打死在了那天晚上,她死之前还拉著她的手,求著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阿姐求她,连枝求她。 从那时候起她的命就从来都不是她自己的。 或是声音太过悽厉,也或许是那双眼里突然涌出泪意,沈令衡心头一颤:“你什么意思?” 沈霜月眼中通红:“大哥在意我什么意思吗?” “你们从来不听我说什么,你永远只信自己看到的,信你认定的东西,不管我说多少次我没有做过,在你心里我还是那个不知廉耻爬上男人床的贱人……” “啪!” 沈令衡猛地抬手一巴掌就打了过去,身前女子才刚踉蹌,下一瞬沈令衡就感觉到肚子上像是被重物击中,整个人疼得惨叫了声,急退了几步撞在了身后人身上。 打中他的剑鞘“砰”地落在地上,裴覦手上是刚才牧辛腰间掛著的剑。 他身形未动,面上静沉,可任谁都能感觉到他动了气。 “沈大公子是將皇城司当成了什么地方?” 唰! 周围金吾卫齐刷刷地抽剑,那刀光剑影之下,仿佛下一瞬就能直接劈了场中的人。 第20章 谢淮知突然挨了沈霜月两巴掌 沈令衡脸一白:“你们想干什么?!” 谢淮知也是被刚才沈霜月的话给说的惊住,他心头全是那一句“你以为我没死过”的悽厉,等周围刀剑出鞘的声音將他惊得回过神来。 看著周围虎视眈眈盯著他们的金吾卫,他这才压下那些心悸连忙开口。 “裴侯爷,令衡只是教训他妹妹,並无冒犯之意……” “要教妹妹滚回家去。” 裴覦扫过沈霜月好不容易消下去却又染了红肿的脸,看著她仿佛瞬间被抽去了生气,之前用饭时还露出梨涡的脸上如同枯萎的芙蓉,靡靡縈绕著死气。 他眉眼之间全是阴翳:“沈敬显都不敢在本侯面前动手,更不敢擅闯皇城司乱了本侯规矩,沈令衡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皇城司动手。” “裴覦,你……” 沈令衡怒目而视就想要说话,可还没开口就见裴覦手中一甩。 那长剑瞬间朝著他飞了过来,贴著他头顶刺了过去,只听得“砰”的一声,便钉在他身后足有数丈开外的青石墙上。 剑尾嗡嗡轻颤,墙面生出裂纹来,剑尖几乎过半都入了墙內。 而沈令衡浑身僵直满脸煞白地站在那里,头顶玉冠裂开两半摔在地上,原本梳起来的长髮也散落开来,有几缕被斩断落在地上,衬著他那张惊恐至极的脸狼狈极了。 一旁的刑部尚书白忠杰嚇了一跳:“裴侯爷,別动怒,別动怒!” 他们今天来虽然有算计,可大多是为了了结帐本的事,后面的一切自有魏家元辅那边会出面,对於裴覦这煞神他打心眼里怵得慌。 这人本就阴晴不定心狠手辣,连魏家人跟他交手都没有得过几次好,朝上更是被他折腾的人仰马翻。 白忠杰总觉得沈令衡这会儿要是再敢口不择言一句,裴覦就敢直接命人砍了他。 这就是个肆无忌惮的疯子! 谢淮知也是连忙撑著受伤的腿拽著身旁人,强撑著脸说道:“令衡,裴侯爷说的是,咱们家事自该回去后再处置,实不该在此叨扰侯爷。” 他抬头朝著裴覦道: “侯爷,眼下帐本已经寻回,不知我等可否离开?” 裴覦面无表情:“人可以走,但是帐本出处未清,之后还需审问,孙家余下的赃物也需要送回。” “这是自然。”谢淮知连忙说道:“我夫人闯出的祸事,我们伯府绝不会推脱。” “那些赃物我会想办法找回,如果真找不回来,我也会亲自去与陛下请罪以双倍银钱补足,之后裴侯爷若有需要问话的地方隨时来府里寻我夫人。” “裴侯爷放心,我定会好生管束沈氏,让她对孙家事知无不言。” 裴覦闻言扫了眼沈霜月:“那本侯就等著了。” “那我们……” “放人。” 皇城司这边似乎真的没有为难之意,裴覦得了帐本之后就直接放了人,谢家几人扶著谢淮知出去时,沈霜月跟在他们身后无人照料。 府衙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瞧见沈霜月出来时对她指指点点,嘴里说什么的都有,反之对於谢家和谢淮知都是同情居多。 沈令衡刚才被损了顏面,一出皇城司就直接恶狠狠瞪向沈霜月:“你满意了?要不是你我怎会遭人如此羞辱!” 沈霜月敛目冷淡:“是你在皇城司动手乱了规矩。” “你……” “今日事本和沈家无关,你不该过来。” “沈霜月!” 沈令衡抬手就想教训,可还没等落下就感觉背脊一凉。 皇城司门前季三一带著人虎视眈眈盯著,瞧著他时满是凶狠,沈令衡瞬间就想起刚才挨的那一下子,肚子忍不住抽疼,脸上更像是打翻了染料乍青乍白。 高扬的手不敢落下,他只能指著沈霜月: “你好得很,做错事情死不悔改,巧言令色不知羞耻,你既然说你跟沈家无关,那將来出了什么事也別回沈家来求我们!” 沈霜月平静福身:“谨遵沈公子教诲。” “……” 沈令衡满眼怒气僵在脸上,难以置信地看著对面恭敬谦顺却气人至极的女子。 她竟然真的要跟沈家划清界限,她怎么敢的?! 他指著沈霜月气得手都发抖,嘴唇开开合合连气息都被气得浑浊,他眼中发红,片刻后气急败坏的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谢淮知想要拦著时已经来不及,他怎么都没想到沈霜月居然会对沈家人如此悖逆,更对她兄长毫不留情,明明她往日性情温顺,可今日为何如同生了刺。 见周围人议论纷纷,他满面不虞:“你怎么能这般跟你兄长说话…” “伯爷是要在这里训斥妾身?” 沈霜月只一句话就让谢淮知脸色黑沉。 他定定看了沈霜月一眼,又瞧著那边抱著胳膊看热闹的季三一等人,继沈令衡之后甩袖上了谢家马车。 “淮知,你慢著些!”谢老夫人狠狠瞪她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季三一抱著胳膊瞅著谢家人,原是想著那姓谢的和姓沈的再敢动手,他好能跟未来主母卖个好,可没想著沈霜月居然將人给气跑了。 他撞了身旁牧辛一胳膊:“这谢夫人看著也不像是软性子的人啊。” 看她对沈令衡和谢淮知的模样,哪怕狼狈依旧冷静,怎么也不该被谢家欺负成那样。 牧辛目光闪了闪,听闻谢夫人当年痴情谢淮知才会嫁入庆安伯府,莫不是真因为情谊才心甘情愿忍著? 他心头生了些疑惑,朝著季三一小腿踹了一脚:“去干活,別坏了侯爷的事。” …… 这边沈霜月提著裙摆进了车厢,马车刚离开皇城司避开外间那些人,周围再无外人窥视时,谢老夫人就忍不住劈头盖脸地训斥。 “你好大的胆子,刚才竟敢当眾顶撞淮知,你眼里还有没有伯府,有没有为人妻的贤顺……” 啪! 话没说完,坐在一旁的谢淮知就突然挨了一巴掌。 別说谢老夫人被沈霜月突如其来的动手弄得神情呆滯,就连谢淮知自己也是被她给打懵了。 “你敢打我……” 啪!! 沈霜月没说话抬手又是一巴掌,这一次谢淮知已然回过神来,没等她退开就一把抓住她的手怒声道: “沈霜月,你发什么疯?!” 第21章 再扇谢玉茵 谢老夫人也没想到沈霜月敢突然动手打谢淮知,她脸上错愕之后,隨即便是勃然大怒:“沈氏你疯了不成,你居然敢打淮知?!” “我疯没疯不知道,但母亲定然是疯了。” 沈霜月伤处被抓著,疼得脸上没了顏色,被谢淮知满是怒气抓著眼中只是清冷。 “你冤枉我偷盗孙家聘礼,让我担了那些恶名,让我顶替谢玉茵入皇城司受审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踩著我和沈家去谋算你那些心思。” “你胡说什么?!”谢老夫人脸上一慌。 沈霜月目光咄然言语逼人:“我胡说?那你找回帐本送去皇城司换人即可,为什么会跟刑部的人搅合在一起,又刻意引了那么多人大闹皇城司。” “你最是看重伯府顏面,该恨不得今日之事大事化小,可你却故意与人撕闹,你是生怕我不够身败名裂,怕事情闹得不够大不能跟谁表忠心,还是想要將沈家拉下水来,借著那帐本做些別的什么?” 沈霜月面无表情看向谢淮知。 “她是长辈,我不能跟她动手,可她今日將我朝死里逼,这份气就只有伯爷替她受著!” “沈霜月……” 谢淮知被她咄咄逼人的態度惊住,他第一反应就是她在说谎,满是怒意训斥: “你胡言乱语什么,那孙家的东西是你拿的,你自己也已经亲口承认,母亲今日只是凑巧遇见了白尚书,你自己犯下大错不知悔改,居然还想诬赖母亲?” “是吗,那不如我现在就回皇城司,好生说说那东西到底是谁拿的……” “不准去!” 沈霜月话音还没落,谢老夫人就急喝出声。 她好不容易才將帐本的事落在沈霜月头上,之前魏广荣的那些“提点”也还在耳旁,今日入了皇城司后她才知道那裴覦到底有多厉害。 她根本不敢去赌,要是沈霜月转头回去说一句孙家东西不是她拿的,那姓裴的疯子起疑追查起来,这事能够瞒得住他们。 而且这帐本来歷不正,一旦查到不该查的,那可就是滔天大祸。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沈霜月扭头看著她:“为什么不准?” 谢老夫人强自撑著急厉:“今日之事好不容易过了,那皇城司岂是说去就去的地方,万一再闹出事端……” “闹出事端也是我担著,东西既然是我拿的,了不起冒犯他们挨一顿板子,母亲怕什么?” 沈霜月声音並不大,却將谢老夫人问得哑口无言。 “我声名狼藉,不怕再添恶名,不如就让皇城司的人去好生查查,那孙家的东西到底是谁拿的。” 见谢老夫人脸色微白眼底掩不住的慌乱,沈霜月朝外开口喊了声“停车”,甩开谢淮知的手就作势要下马车。 谢老夫人慌了神:“不能去!淮知,快拦著她!!” 谢淮知下意识將人拽了回来,他神情错愕地看著自己母亲脸上慌乱,再看被他拉著手满面寒霜的女子,到了这个时候哪还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母亲如果不像是沈霜月说的绝不会这么慌张,沈霜月如果是在说谎,那母亲不该一句话反驳不了,反而还这么怕她去皇城司闹事。 “怎么,谢伯爷也要拦我?”沈霜月嗤笑。 谢淮知脸色格外难看,死死拽著沈霜月的手气得胸口起伏,他拽著沈霜月低斥:“好了,別闹了。” 沈霜月看著黑沉著眼对著他的男人,突然就生出些可笑来。 她嫁进庆安伯府四年,谢淮知对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假辞色,不管府里出了什么事情,只要她稍有疏漏或是谢老夫人他们说一声她有错,他便是这般居高临下指责谩骂,对她从不留情。 往日他误会她,冤枉她,是被人欺瞒不知实情,可是现在呢? 他明明已经猜到了真相,已经知道知是谁过错知道是之前冤枉了她,可他居然还是这般颐指气使地朝著她说,让她別闹了。 或是她脸上神色太过讽刺,眼中嘲弄让谢淮知心生恼怒,他避开她的眼说道: “你向来都最是懂事,孙家的事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再闹下去还不知会生出什么麻烦,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回去后再说,你若有委屈我会还你公道,別闹得外人看了府中笑话。” “委屈?”沈霜月垂头看著他的手,扬唇勾起抹讥讽。 谢淮知顺著她视线低头,就看到他抓著她手的地方有血滴落下来,她莹白手上不知何时满是血跡,一滴滴地落在马车上面。 他满是惊然鬆开她手拉起她衣袖,那本该白皙纤纤的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势,骇得他瞳孔震颤。 “伯爷要怎么还妾身公道,平了妾身的委屈?是將你们逼我认罪时落在今鹊身上的板子打回去,还是將妾身这一身的伤还给你母亲?” “我……” 谢淮知眼神颤了下,心头猛地生出些难堪来:“霜月…” 唰—— 沈霜月用力甩开了他胳膊。 谢淮知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染上血跡的指尖蜷起时,心口似是被人攥紧。 马车並没有停下来,反而一直朝前走著。 沈霜月走回角落里坐下时,能感觉到谢淮知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往日满是嫌恶疏远的眼中透著些复杂,还隱隱有一丝愧疚,可她垂眸看著自己胳膊上的伤时却全都是冷漠。 她气谢老夫人狠毒,甚至朝著谢淮知动了手,可她实则根本没想过要回皇城司去揭穿一切。 那白忠杰亲近魏家,刑部又一直握在太后手里,谢老夫人今日这般大闹说不定是受人指使图谋別的事情,她得罪不起魏家,也不能让意哥儿失了伯府庇护。 她闹这一场不过是想要藉机警告谢老夫人,让她別再踩著她和沈家做什么,也能凭著谢淮知这点浅薄的愧疚护住府中的今鹊。 可如果她真想撕破脸做什么,谢淮知这点愧疚顷刻间就会消散,翻脸之后她恐怕连这马车都下不去。 毕竟她喊了那声“停车”之后,马车连半点停下来的跡象都没有,她这个伯府夫人根本驱使不了府中任何人。 回府之后,岑妈妈他们都等在院前,一直留在这边等消息的谢玉茵也站在人群里,看到先下马车的沈霜月她上前就道:“沈霜月,怎么是你,我大哥呢?” 沈霜月没理会她朝著岑妈妈问道:“今鹊呢?” 岑妈妈愣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谢玉茵伸手就推了她一把,脸上儘是被忽视的羞怒:“我问你话呢,你是耳朵聋了还是瞎了……” 啪! 谢玉茵猛地被打了一巴掌,捂著脸难以置信尖利道:“沈霜月你个贱人,你居然敢打我…” 啪! 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沈霜月力道大的將刚想衝上来的谢玉茵,直接打得踉蹌栽倒在地上。 她收回手面色冷凝:“今鹊呢?” 第22章 教训刁奴 满院下人目瞪口呆,岑妈妈也是被沈霜月突然动手给嚇住。 她伺候老夫人身旁,再清楚不过夫人的脾气,入府四年从未与人动过手,就连爭执也不多见,无论老夫人她们怎么对她都是温顺应著。 可如今她居然敢打大小姐? 见沈霜月目光朝著自己看过来,岑妈妈下意识低头:“回夫人,今鹊在霜序院。” 沈霜月闻言转身就朝著后院走。 谢玉茵从地上爬起来时脑子嗡嗡作响,刚才那两巴掌打得她面上指印清晰可见,她满脑子都是沈霜月那贱人居然敢打她?! 见沈霜月自顾自转身朝著后院走了,她一把推开身旁扶著她的下人,声音尖利:“废物东西,还站著干什么,还不把沈霜月那个贱人给我抓回来,我要打死她……” “够了!” 腿受伤晚一步进来的谢淮知厉喝出声。 谢玉茵扭头看到他,捂著脸就哭著跑了过来:“大哥,你看她,那贱人居然敢打我……” 谢淮知斥道:“闭嘴,她是你嫂子!” 谢玉茵顿时扭曲:“她算什么嫂子,她不过就是个爬床的贱人,还偷了孙家的东西险些害了大哥,大哥你是不是被她那狐媚子的样子迷了心窍了,居然为了她来骂我?” “玉茵!” 谢老夫人看著儿子满是阴沉的脸,连忙上前扯了谢玉茵一把,谢玉茵却半点没察觉到气氛不对。 她本就跋扈霸道的性子,往日沈霜月在她面前唯唯诺诺隨她折腾,可她今天居然敢打她。 她全然没看到谢老夫人朝她使眼色,只高声哭喊著撒泼:“我看大哥就是看上了那贱人,就是被沈霜月迷昏了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那种狐媚子,大哥你是忘了婉仪嫂嫂是怎么死的……” 啪! 谢玉茵踉蹌撞在谢老夫人身上,嘴里骂声陡然断掉。 她脑中有些懵了,捂著见著了血的脸抬头,就撞上谢淮知阴云密布的脸和那双凛厉骇人的眼睛。 “谢玉茵,你是伯府长女,不是市井泼妇,你再敢污言秽语,这张嘴就別要了。” 谢玉茵嚇得一哆嗦。 “淮知……”谢老夫人刚想说什么。 谢淮知就已经越过她,让常书扶著他朝著里面走去:“都进来。” …… 沈霜月不知道她走后谢淮知兄妹动了手,就算知道她也並不在意,谢家这些人於她而言也只是意哥儿的亲人,她快步回了霜序院,等进去时就瞧见院子里静悄悄的。 还算宽敞的耳房里烧著碳盆,桌上摆著些吃食,本该拿来煎药的炉子上温著热酒,药罐子隨意歪倒在桌上。 “林妈妈,我瞧著今鹊像是有些不好,老夫人可说了要保她命的。” “保什么保,不过是贱命一条,早晚得死。” 林妈妈是伯府老人,也是谢老夫人派来霜序院的心腹,那天晚上祠堂里的事情虽然封了口,但她却隱约知道些。 夫人为了这丫鬟火烧祠堂砸了老伯爷的牌位,还逼著老夫人將救命的灵药餵给了她,老夫人如今不过心有顾虑才忍了一时,可是等孙家事了,夫人回来之后,这丫鬟绝对活不了。 “可是岑妈妈亲自交代不能让今鹊死了。” 林妈妈脸一沉,到底还是顾虑著谢老夫人的吩咐,隨手拿著药罐子就朝著她刚才喝过酒的碗里倒满,然后端著早已经冷掉的汤药起身道:“算了,这贱皮子留著还有些用,也不好死咱们手里。” 她几步走到角落里,抓著今鹊就將人半提著,碗里的药朝著她嘴里灌。 昏迷的今鹊被生生呛醒过来,想要伸手去推却被卡著喉咙,那汤药灌进嘴里就吐出来大半,她咳得声嘶力竭,却被林妈妈伸手拽著头髮。 “不知好歹的小贱蹄子,这药可比你命金贵,赶紧给我喝!” 门外沈霜月看见被按在榻上灌药的今鹊只觉目眥欲裂,她伸手抓住门前撑雪的棍子,抬脚踹开房门就朝里面走进去。 “夫人?!” 里面几个丫鬟婆子都被房门撞开的声音嚇一跳,扭头瞧见进来的沈霜月时脸上露出慌乱。 林妈妈也是心里一咯噔,连忙放开今鹊扭头堆著笑说道:“夫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还来了这下人腌臢地方,奴婢……啊!!” 沈霜月狠狠一棍子就抽在她拿著药碗的胳膊上,那碗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林妈妈嘴里也是惨叫出声。 “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奴婢是奉老夫人的命照顾今鹊…” 砰! 沈霜月没等她说完就又一棍子抽在她嘴上,然后朝著她脑袋就砸了过去。 她一声不吭打得极狠,林妈妈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防备,她惨叫著伸手想当,却被抽在后背上,整个人被打的头晕目眩就栽倒在地上,而沈霜月则是拎著棍子就朝著她身上招呼。 屋里几个丫鬟早就被嚇傻了,眼见著林妈妈被打的趴在地上直叫唤,而往日温温弱弱瞧著好欺负的夫人一棍子一棍子朝著她身上招呼,將人打的满脑袋上全都是血。 几个丫鬟都是双腿发软扑通跪在地上。 沈霜月狠狠打了好几棍子,手臂上的伤口崩裂开来,她甩了棍子却丝毫没有罢手的打算,满脸寒霜道:“把这刁奴给我拉出去打!” 见无人说话,她声音一厉,“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 “林妈妈犯上伤害当家主母,你们要是不动手那就跟她同罪,这庆安伯府我做不了其他人的主,可想要发卖几个丫鬟还是可以的。” 屋中几人脸上都是没了血色。 霜序院的丫鬟大半都是谢家下人,可也有两个是后来沈霜月入府后採买回来的,此时见沈霜月动了真格,那两个丫鬟只迟疑了一瞬就咬咬牙率先出来,拖著林妈妈就朝外走。 “夫人,夫人你不能打我,我是老夫人的人,是伯府家生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敢动我,老夫人不会饶了你的!” “你们放开我,放开…啊!!” 外间有棍棒声传来,林妈妈嘴里的尖利变成了惨叫。 第23章 她连谢淮知都打,还怕一个奴才? 外间动手的丫鬟生怕真被发卖了不敢留手,其他人在旁压著林妈妈不准她挣开。 沈霜月走到木床边扶著今鹊靠在她身上,轻轻替她拍著后背,就听著外面人从嘶喊威胁,大声咒骂恶语,最后像是看明白拿出老夫人也救不了她的命,她开始哭求起来。 “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求夫人饶了奴婢。” “求夫人饶命!” 今鹊听著那悽厉惨叫,苍白著脸抓著沈霜月衣袖满是虚弱:“小姐,林妈妈是老夫人的人,你打了她,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別怕。” 沈霜月连谢淮知都打了,不在乎多打一个林妈妈。 当年的事情她一直觉得自己对谢家有所亏欠,她身败名裂之后,谢淮知也因为娶她被人嘲笑许久,姐妹共侍一夫本就难听,何况谢淮知与阿姐夫妻恩爱,却在那般情况下死了爱妻又被迫娶了她。 谢淮知恨她,她从不求他真心,也从没想过要取代阿姐的地位。 她只想安安分分做好这个庆安伯夫人,待意哥儿长大成人继承家业之后,若是与谢家依旧不和,她就寻个机会离开。 可是谢老夫人居然想要她的命,还险些害死今鹊,借孙家事算计沈家。 这触了她底线。 沈霜月想起谢老夫人今日所为,闻著那被打翻的汤药里掩不住的酒气,眼里满是冷漠:“我盼著她来找我,也想看看谢家想不想要安寧。” 不想要,那大家都別过了! 外面惨叫声突然断掉,过了片刻,刚才最先动手拖林妈妈出去的两个丫鬟进来。 “夫人,林妈妈晕死过去了。” 沈霜月看著她们:“你们两个叫什么?” “奴婢琼娘。” “奴婢巧玉。” 沈霜月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琼娘年纪大些瞧著十八、九岁,清秀脸上有几分精明样子,倒是巧玉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睛大大的人也瘦瘦小小,但刚才她一人便將林妈妈拽出去老远,是个力气大的。 沈霜月说道:“从今日起,你们便是霜序院的二等丫头,和今鹊一起在我身边伺候。” 二人脸上都是惊喜,她们是后进府的丫鬟,主子身边根本轮不到她们伺候,平日里只能干些外院扫洒的活儿。 如今能到夫人房中伺候,哪怕只是个二等丫鬟,月例银子也能涨上好几倍。 二人连忙磕头谢恩。 沈霜月叫她们起身后说道:“琼娘,你领著人把林妈妈绑了,扔去裕安斋,若有人问起就说她以下犯上。” 琼娘闻言面露迟疑,这林妈妈可是老夫人的人,就这么扔去裕安斋简直就是在打老夫人的脸,可是她只犹豫了一瞬间就有了决定。 夫人提拔她自是要让她表忠心的,否则这二等丫鬟哪有白当的,况且今日夫人与往日不同,想要前程总要拼一把的。 琼娘点头:“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 沈霜月看向巧玉:“你叫个人进来,把今鹊抬去我房中。” 巧玉脆生生地说道:“不用旁人,奴婢就可以!” 今鹊姐姐那么娇小的人,她一个能扛三! 沈霜月满是惊讶地看著巧玉走到床前,只一捞便將今鹊稳稳噹噹地抱了起来,然后衝著她露齿一笑,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求表扬。 沈霜月忍不住露出笑,走过去拍拍她脑袋以作鼓励:“小心些,別碰著她伤处。” …… 裕安斋那边,谢玉茵早没了之前的跋扈,跪在地上哭得厉害。 她脸上被打的地方红肿起来,掉著眼泪哭的可怜极了,可是坐在一旁的谢淮知却只紧抿著唇脸色阴沉。 谢老夫人早在沈霜月突然翻脸时就知道,谢玉茵的事瞒不住了,眼看著地上摔碎的茶盏,长子也是阴沉冷怒,她开口说道: “你就別动气了,你妹妹她也是一时糊涂……” “她糊涂,母亲也糊涂吗?” 谢淮知看向谢老夫人怒道:“你明知道是玉茵拿了孙家聘礼,明知道此事跟沈霜月无关,你为什么还要把这件事情落到她头上?”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谢老夫人,甚至那日沈霜月让他来问谢老夫人,询问是否有人动用了她手中库房的钥匙拿走了孙家之物时,他都觉得她是在羞辱他的母亲。 他篤定了谢家人绝不会动那些东西,甚至还动手打了沈霜月。 可是到头来,东西居然是他亲妹妹拿的! 谢淮知想起那日他动手后,沈霜月满眼水雾地望著他,想起她被他逼得跪在祠堂前磕头认错,马车上她浑身是伤咄咄逼人质问的样子。 他就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攥紧,连呼吸都难以顺畅。 “你明知道是谢玉茵偷走了东西,你居然还帮她作假,將孙家的聘礼栽赃到了沈氏的嫁妆院子里,误导我以为今鹊当真是沈霜月派去私藏那些东西,还杖责她逼著沈霜月认错。” “母亲,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是非不分,手段卑劣,你让我以后如何面对沈氏?!” 谢老夫人被质问得脸色难看,看著怒气盈眼的谢淮知,她也是红了眼。 “你以为我愿意吗?玉茵本就嫁了不中用的,那徐家因为四年前的事情对她百般刁难。” “她若是能有个孩子好歹还能在徐家立足,不被人看轻了,可她没有,要不是在徐家活不下去了,她怎么会至於动这歪脑筋?” 谢淮知怒气一滯,想起之前谢玉茵有孕回府,却因沈霜月意外流產。 那次谢玉茵哭得昏天黑地,徐家更是找上门来,要不是谢老夫人出言护著,沈霜月怕是能被徐家的人撕了。 谢老夫人望著神色有些鬆动的谢淮知,抹著眼泪: “我知道你妹妹不爭气,可她是你亲妹妹,那偷盗娘家之物的恶名传出去她还怎么活?我庆安伯府养出这种女儿,你的名声怎么办,意哥儿怎么办?” “我只是想替她遮掩一二,虽然委屈了沈氏,可是等事情过去我必定会想办法补偿她,谁能想到这事情居然牵扯到了盐运贪污,要是早知道会闹得这般厉害,我怎敢替你妹妹隱瞒。” 岑妈妈站在一旁连忙说道:“伯爷,老夫人也是迫不得已,她知道委屈了夫人,还特意请了大夫替今鹊那丫鬟看伤,將人送进祠堂也只是做个样子,可夫人却火烧祠堂,还砸了老伯爷的牌位…” “你说什么?”谢淮知神情错愕。 沈霜月火烧祠堂? 怎么可能,她那般温弱性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您若是不信大可去祠堂看看,那祖宗牌位都险些被烧了。” 岑妈妈说道:“夫人放火时伤了自己,老夫人虽然怨她气性太大,却还將昇阳丹都给了她,那皇城司將夫人带走之后,老夫人更是好几宿都没睡好。” “老夫人是什么性子您是知道的,她虽然不喜欢夫人可何曾为难过她,她做这些都是为著您和伯府,你不该这般说她。” 谢老夫人红著眼落泪,养尊处优的脸上满是伤心。 谢玉茵也跪在那里哭得厉害。 谢淮知原本怒气勃然,可听著岑妈妈的话眉宇轻皱起来。 母亲向来都是好性子,的確没为难过沈霜月,她恐怕也是担心他和伯府丟人,怕谢玉茵做出的事传出去会连累了谢家名声,毁了玉茵后半辈子,所以才一时想错冤枉了沈霜月。 而且谢玉茵在的確是因为沈霜月没了孩子,才会在徐家过的不好,虽说这次委屈了她,可也是她欠玉茵的。 何况她还火烧祠堂,大逆不道。 谢淮知心中愧疚散去了些,对著谢老夫人神色柔和下来。 “是儿子一时著急说错了话,母亲別哭了,小心坏了眼睛。” 望向谢玉茵时,他怒其不爭, “孩子的事是缘分没到,徐家敢怠慢你,自有谢家能替你撑腰,你怎么能糊涂到去做偷盗的事情?好在这次帐本找回来了,没有酿成大祸,否则別说是你,就是整个谢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谢玉茵哭哭啼啼:“大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谢淮知嘆了口气:“行了,既然知道错了,以后別再犯,晚些时候去跟沈氏道个歉。” “我……” 谢玉茵张嘴就想说不,她才不要给沈霜月道歉,那个贱人她配吗? 可是对上谢淮知沉厉眼神,一旁谢老夫人也是朝著她摇摇头,她这才捏著帕子低声道:“我知道了。” “母亲,今日你和白尚书……” “只是凑巧。” 谢老夫人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了谢淮知,哪敢让他知道她想彻底坐实沈霜月罪名,还想要藉机报那晚上祠堂里的仇。 而且帐簿都已经交上去了,后面的事自有魏家出手,与他们也没什么关係了,她没必要说出来让他们母子再生嫌隙。 “我和白尚书本就不熟,是去皇城司路上遇著的,白尚书和那定远侯一起负责盐运案子。” 谢淮知也没多想,谢老夫人是后宅妇人,和白忠杰的確不怎么熟悉,他以为真的是凑巧碰上,开口说道: “那就好,太后和陛下近来闹得厉害,那盐运之事还不知道牵扯多少,既是凑巧那就好,咱们谢家儘量別牵扯进去,免得被人当了马前卒。” 他们和魏家虽是亲戚,他也借著魏家和太后往上爬,但谢淮知心里明白这份亲缘有多浅薄。 有些事情魏家人能出头他不能,白忠杰能做他不能做,否则若是出事,魏家那边不会豁出命去保他,他在朝中的地位也没有高到能让魏家和太后捨不得放弃。 “孙家这事了结了,我会想办法救娇娇出来,让她和孙庆和离。” 谢老夫人看谢淮知说的厉害,犹豫著是不是要將那帐本是假的事情告诉他,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就传来吵嚷声。 岑妈妈连忙出去看是出了什么事,等回来时脸上难看得厉害。 “伯爷,夫人將老夫人派去霜序院伺候的婆子给打了。” “那婆子伤得厉害,满头满脸的血,霜序院的丫鬟把人送过来,说是她以下犯上惹了夫人动气,夫人让把人送过来交给老夫人处置。” 谢淮知闻言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沈霜月这是什么意思?打了他和谢玉茵还不够她泄气,居然要当著府中所有人下母亲的脸面?! 第24章 自以为是的服软 谢淮知只觉得沈霜月脾性未免太大了,心中隱隱有些不舒服,可转瞬想起这次的事情到底是她受了委屈,对谢老夫人难免心中生怨、 他压著怒沉声说道:“命人去唤沈氏过来。” 顿了顿,似是想起马车上她浑身的伤,他冷硬语气鬆了些, “无端责打奴僕总要有缘由,让她过来说清楚,若是下人有错我和母亲会替她责罚,还有,府中请了大夫过来,让她顺道过来看伤。” 岑妈妈眼皮子一跳,伯爷对夫人厌恶至极,往日里更是不假辞色。 別说是伤了,就算是人快死了他也未必会多看一眼,而且换做以前夫人敢命人责打老夫人派过去的人,伯爷定会直接训斥,可这次居然要问缘由,而且他虽然看著动了怒气,可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话中那隱隱几分的服软和关切。 岑妈妈忍不住偷偷看了老夫人一眼,就见她脸上阴沉极了。 琼娘战战兢兢等了半晌,预想中的责罚没来,裕安斋里只是有人出来將林妈妈带了下去,然后传了谢淮知的话,她领著话回了霜序院告诉夫人之后,沈霜月冷淡著眉眼未做理会。 “夫人,伯爷让您过去,说要询问林妈妈的事情,还有府中请了大夫,顺道替你看伤。” 琼娘瞧著替今鹊擦脸的沈霜月低声道:“裕安斋也派了人过来,在外面候著。” 沈霜月面色清冷:“我身子受损又被下人衝撞,伤势严重不宜走动,让大夫直接过来。” “可是林妈妈……” “惩处一个以下犯上的婆子,还要我这个主母跟人解释,他们杖责今鹊时可无人听我说什么。” 琼娘闻言就明白了她意思,转身退了出去。 今鹊趴在床上神色虚弱:“小姐,您不该为了奴婢跟伯爷置气的…” 她不喜欢谢家的人,也不喜欢曾经是大姑爷的伯爷,可是她知道自家小姐在府中地位有多尷尬。 当年嫁进庆安伯府只为遮丑,两家婚事办的匆忙简陋,沈家更是连个能经事的嬤嬤都没有替小姐准备。 小姐空有嫁妆却无娘家撑腰,在庆安伯府本就活得艰难,如今打了林妈妈定然会被裕安斋那边记恨,要是再惹恼了伯爷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沈霜月声音平静:“我没与他置气。” “可是伯爷他……” “他不会如何。” 她认识谢淮知十余年,嫁进伯府四年,纵然没有半点夫妻之情,却也能让她足够的了解谢淮知。 他自詡君子,为人公正,不屑骯脏手段,对自身要求也极高,这几年他一直站在高处嫌恶鄙夷著她的无耻下作,所以对她才能不假辞色毫不留情,可如今却发现自己做错了事判错了案,甚至成了谢老夫人他们的“帮凶”。 谢淮知如果能將公道还给她,严惩谢玉茵她们,他自然能够如以前那样问心无愧继续如以前待她,可是偏偏他不能。 他捨不得毁了谢玉茵,捨不得毁了庆安伯府,就只能推她出去承受了这恶名,失了那份理直气壮,可如他的性子又不可能对她全无歉疚。 除非他承认自己的卑劣无耻,承认以前那份自詡君子的高高在上是假的,或是能像是谢老夫人他们那般坏的彻底,否则谢淮知就算再气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你別担心,我有分寸的。” 安抚了今鹊,沈霜月便让巧玉过来替她清理伤口。 她身上的伤势很重,谢老夫人只想著让人不死能够牵制她就好,根本没將今鹊放在心上,她身上的伤未做处理,伤口血痂粘著衣物,哪怕小心了又小心,清理时依旧还是牵动到了伤处。 纵横交错的伤口极深,皮开肉绽下全都是猩红,足足费了半个多时辰才將污血清理乾净。 等重新套上了衣物时,今鹊已经疼得昏睡了过去。 巧玉瞧著床边的血水忍不住道:“伯爷他们下手也太狠了,今鹊姐姐这伤比林妈妈可重多了,他们简直是衝著把人朝死里打的。” 说完后她扭头: “夫人,奴婢瞧您伤得也重,是伯爷他们打的吗……” “咳。” 门外琼娘重重咳了一声,里面瞬间安静下来。 她扭头瞧了眼身旁站著脸色格外不好的常书,还有拎著药箱垂著脑袋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的大夫:“你们稍等,我先进去通传。” 掀开厚重的红色毡帘,琼娘走了进去。 “夫人,伯爷命人领大夫来了。” “让他们进来。” 常书虽然是和谢淮知一起被抓进刑狱,但大概知道他是下人,所以皇城司的人没对他用刑。 比起谢淮知回府时的狼狈,常书只是憔悴了些,人倒是和之前没什么分別,等领著大夫绕过山水屏扆入內之后,抬眼就对上坐在床边的人。 肤如凝脂,貌若芙蓉,哪怕身上有伤衣衫狼狈,依旧不掩她美貌。 “小人常书,见过夫人。” 不似往日见到他的温和,沈霜月只冷冷淡淡地“嗯”了声,身子坐在那里连半寸都没挪动的跡象。 常书有些不適应,夫人入府后对伯爷虽然不算热情,但也事事掛心,而且对於他们向来都是笑脸相迎。 他总觉得今日夫人和往日不同,连忙说道: “伯爷掛心夫人伤势,又担心您院中下人伺候得不够尽心,他原是想要亲自过来,但奈何腿上受伤实在不便挪动,不过伯爷却在大夫替他看诊完后第一时间,就让我將人带了过来。” 沈霜月瞧了他旁边那人一眼:“怎么不是冯大夫?” 庆安伯府没有豢养府医,但有相熟的大夫,眼前这人却是脸生。 那大夫说道:“冯大夫家中有事回乡去了,小人也是杏林堂的大夫,姓王。” 沈霜月闻言也没多想,这王大夫瞧著比之前的冯大夫要年轻许多,但是杏林堂是京中最大的药堂,能在其中坐诊的人医术不会差了。 她起身让开床边的位置说道:“那麻烦王大夫先替我这婢女诊治。” 说完看了常书一眼: “你先回去吧。” 常书脸上满是错愕,他刚才不是说了伯爷腿上受伤,夫人不是该跟他询问伯爷的伤势吗?不是该问一问老夫人她们?她居然就这么让他回去了? 第25章 夫人她,好像不在意伯爷了 常书只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够清楚,或者是夫人刚才没听见,所以连忙加重了声音:“伯爷伤得很重,不便过来,让我来询问夫人林妈妈的事情。” 沈霜月淡漠:“林妈妈对我不敬,偷盗我屋中的东西,如此刁奴早就该乱棍打死。” “但是她说她是裕安斋的人我无权处置她,所以我命人將她送回去交给老夫人,老夫人若是心疼捨不得处置也无碍,不必来问我。” 她半句没提谢淮知,也仿佛没听到常书的暗示,说起林妈妈的事时更是声音冷漠不留情面。 屋中安静的落针可闻,衬得角落里银霜炭燃烧时的“噼啪”声格外的响。 沈霜月坐在榻上喝了些下人送来的热茶,眉眼间冷淡的將常书晾在了一侧,直到过了一会儿那大夫从里面出来,她才起身。 “大夫,她怎么样?” “伤得很重,脊骨险些断了,腿上断掉的骨头续接了之后也未曾好生照顾,再加上风寒入了臟腑,又有失血之症,这姑娘也是命大像是服了什么东西吊著一口气,这才能活下来。” 沈霜月脸色微沉,无比庆幸她那天夜里逼著谢老夫人拿回来那颗昇阳丹,否则今鹊恐怕都等不到她从皇城司回来。 她轻声问:“那她身上的伤能不能养好?” “能是能,就是有些麻烦。” 那大夫说道:“她的脊骨是到底伤著了,得用续骨养筋的伤药外敷,配置那伤药的每一味药材都极为昂贵,还有她气血亏虚得用滋补养身的东西,前面半月每两日得让人针灸辅药……” “那就用。” 沈霜月毫不犹豫地说道:“只要她能安好,无论是什么药材,什么手段,你儘管用就是,需要多少银钱我都可以。” 她只要今鹊恢復如初。 王大夫闻言露出点笑:“夫人既然这么说那就好办,我方才已经替姑娘施了针,等会儿夫人命人隨我回杏林堂取药就是。” 沈霜月身上的伤也不轻,知道今鹊能够养好她一直提著的心神放鬆了不少,王大夫替她瞧著伤时,她似乎才发现常书居然还站在旁边,眼眸轻抬落在他身上忍不住皱眉。 “你还有事?” “没,没了。”常书磕巴了一下,低著头:“那小人就先回去了…” “慢著。” 沈霜月唤住了他:“你回去告诉伯爷,我入皇城司前將嫁妆交给了老夫人保管,如今既然回来了,还请老夫人將我的嫁妆还回来。” 常书:“……是。” 厚重毡帘遮挡了里面,常书站在门外时候隱约能听到夫人和那大夫的对话。 夫人没了刚才对他的冷淡,言语如往日温和。 她说起她身上的伤,又提起里面那丫鬟,低声与那王大夫商量著如何用药,如何休养,如何照顾那个叫今鹊的丫鬟,言语间处处仔细,可唯独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半句有关伯爷的伤势。 想起刚才她说让伯爷归还嫁妆的模样,常书只觉得心头不安。 夫人她,好像不在意伯爷了。 …… 庆澜院里,谢淮知在下人服侍下洗净身上血垢换好衣服,腿上被伤的地方有些严重,上药时疼的他脸上没了素日血色。 常书进来时,他下意识朝著他身后看去,见只有他一人,谢淮知眉心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下意识想要问一句“沈氏怎么没来”,可是话到嘴边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將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脸色格外不好。 常书只当没看到:“伯爷,我已经將王大夫送去霜序院了。” 谢淮知:“沈氏伤势如何?” 常书低声道:“夫人手臂上伤的不轻,被灼伤后没有好生养著伤口崩裂流了不少血,还有那个今鹊,大夫说她脊骨差点断了,要不是有老夫人给的昇阳丹吊著一口气,怕是早就没命了。” 谢淮知脸色微沉,他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情,偏这次却错怪了沈霜月。 见常书有些欲言又止,他皱眉道:“还有什么事?” 常书迟疑了下小声道:“我问了夫人为何责罚林妈妈,夫人说是因她偷盗房中之物冒犯主母,论理本该直接打死,是碍著她是裕安斋的人才送回去让老夫人处置,老夫人若是心疼想要护著,不必告诉她。” “夫人还说了,让伯爷和老夫人將她的嫁妆还给她……” 谢淮知呼吸猛地沉下来,脸上掩不住的怒气伸手就重重拍在身下贵妃椅上。 身前替他上药的人嚇得手中一哆嗦压在了伤处,他疼得抬腿就踹了那人一脚:“没长眼的东西!” 那人嚇得跪在地上:“伯爷恕罪,伯爷恕罪!” “滚出去!” 谢淮知满脸阴沉,还夹著一丝恼羞成怒。 沈霜月这些话是在嘲讽他吗? 林妈妈偷盗犯上是在暗指谢玉茵的事情,说谢老夫人心疼护著她,更是在讥讽他们对谢玉茵的袒护。 还有她的嫁妆,之前以为是她偷盗强行取了她嫁妆补进了孙家聘礼,如今她这般不客气的討要,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打他的脸。 他的確冤枉了沈霜月,杖责了今鹊,可她怎么不说她火烧祠堂砸了谢家祖宗牌位,怎么不说她之前屡屡犯错不知悔改。 她伤了胳膊是她活该,那火烧祠堂的事情还是他和母亲替她压了下来,还有那个今鹊,不过是个卑贱丫头,虽然受了点冤枉,可挨了杖责之后母亲就替她请了大夫,甚至將保命的昇阳丹给了她。 沈霜月还有什么不满的? 她有什么不知足! “她这是在怨怪我?!” 之前让沈霜月去裕安斋她命人回话时那般顶撞母亲,他都未曾追究,还主动服软让常书带著大夫过去看她 他已经给了她台阶下,她居然还这般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常书看著动怒至极的伯爷,小声说道:“伯爷,夫人这次好像真的生气了,往日您要是有点损伤她肯定立刻就来看您,可刚才我跟夫人提起您,她却是连半句都没过问……” 第26章 裴覦被戳了肺管子 “她有什么资格生气?!” 谢淮知闻言之后神色越发冷怒,当年是她百般算计他,是她害死婉仪又逼他娶了她,后来甚至用那些齷蹉手段想要跟他圆房。 要不是那一次他及时清醒过来,他险些就背叛了婉仪。 沈霜月推娇娇落水,害玉茵没了孩子,她这几年做了多少错事他都忍了下来。 如今他们不过是做错了一次,她就死抓著不放,还这般咄咄逼人言语恶毒,她就不能替他想想,替伯府想想,就不能思量一下这事情若是再次闹起来会惹出多少祸事! “不过就是些嫁妆,叫老夫人还给她,还有之前挪去贴补孙家聘礼的也一併给她补足。” 她真以为他们谢家会占她便宜?! 常书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谢淮知坐在贵妃榻上脸色难看极了。 榻边的小几上摆著有些枯掉的梅,是前些日子下人得了沈霜月吩咐送过来的,不远处的书桌上点著的青麟髓香,是沈霜月亲自命人调配,点燃之后能够提神醒脑助他办公的。 她入府之后对他处处照顾,事事上心,哪怕知道他厌恶她却也还凑到近前,月前入冬他染了风寒不適,她甚至还连夜熬了熬了汤药命人送过来。 可是现在…… 谢淮知看著自己腿上的伤,看到那肿胀之下皮肉卷著伤处似在拉扯,身上之前被用刑的地方也火烧火辣的疼,而常书刚才那句“夫人半句都没过问”的话縈绕在耳边。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谢淮知沉著眼,突然抬手就朝著桌案上挥了过去,那插著枯梅的瓷瓶“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装模作样。” 他倒是要看看她能欲擒故纵几日! …… 王大夫回了杏林堂之后,让跟著过来拿药的伯府丫鬟在外面等著,他则是藉口取药绕去了铺子后面。 杏林堂后院十分宽敞,甬道悠长直通隔壁小院,等绕进去走到最里间掀开帘子,就瞧见屋中早就在等著的人。 “侯爷。” 刚行完礼,就瞧见背对著他的人转身,王大夫面露诧异连忙低头:“太子殿下。” “起来吧。” 太子挥挥手:“你这来的也太慢了些,你要是再不回来,你家侯爷就得爬人家墙头去了。” 裴覦面无表情睨了太子一眼,觉得他这个储君当得还是太閒了些,有事没事就往他这里跑,那嘴巴还贱兮兮的惹人厌。 没理会太子满是促狭的目光,他朝著王大夫问道:“庆安伯府如何了?” 王驥也没多想,只以为自家侯爷是关心谢家后续,便恭敬说道: “那伯府看著不太安寧,属下寻机会见了安插在他们府里的人,那庆安伯夫人应是察觉谢家意图,和谢淮知母子起了爭执,回府后不仅掌摑了谢家大小姐,还杖打了院中奴僕。” 太子挑眉:“哟呵,这么厉害?” 裴覦横了太子一眼。 太子却半点不怕,只笑眯眯地好奇道:“那沈氏之前不是受伤了吗,居然还能跟人动手?她不是性子一直挺软和的。” 王驥摇摇头:“估计是被气狠了,所以才动了手吧,她身上那伤挺重,动了手后伤口崩裂了,属下去时还流著血,还有沈氏身边那丫鬟,被打得没了半条命,不过属下发现她居然用过昇阳丹。” 那昇阳丹只有神闕谷才有,万金难求,庆安伯府的小丫鬟居然会有。 太子睇向裴覦,裴覦脸上不露分毫。 王驥没留意到二人眉眼官司,只皱眉说道:“沈氏和谢家母子闹得很僵,属下原想著她已经动了手或许会透露一些对谢家的不满,想办法挑拨她和谢家关係,可没想到她不仅没提孙家聘礼的事,对谢家还极为回护。” 按理说那沈氏被谢家栽赃又动手伤成这样,入皇城司之后落得恶名,还被谢家那老夫人往死里逼。 她该寻了机会替自己澄清,想办法恢復清白才是,可是她半点都没有替自己辩解的意思。 “早前就传闻这沈氏对谢淮知情根深种,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谢家都这般对她了,她竟还护著他们。” “往日只听闻有耽於情爱的人会之死靡它,浹髓沦肌,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到……” 王驥话说到一半,就发现自家侯爷脸上跟泼了墨似的,漆沉瞳眸里透著渗人的寒意,他下意识打了个寒噤:“侯爷?” 太子心下微嘆,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朝裴覦肺管子上戳。 见裴覦阴沉不语,他开口说道:“行了,谢家那边的事你家侯爷自有分寸,你別贸然行事,沈氏主僕留著还有大用,你好生替她和那丫鬟看伤就是,別的事情不用多管。” 打发了王驥出去,外间有牧辛他们守著。 太子走到裴覦对面开口:“沈氏心悦谢淮知的事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会儿生气什么?” “闭嘴。” “我闭嘴有什么用,那沈氏的心还不是在谢家,谢家都做到这般地步了,今儿个皇城司的事早传遍了,她被弄得声名尽毁都不肯跟谢家翻脸,这不是深情是什么……” 唰—— 迎麵茶盏飞了过来,太子连忙后退半步,抬手就先挡住自己俊俏的脸:“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兴打人脸的。” 见裴覦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眼底满是凶色。 太子又退了半步:“你瞪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 “人家沈氏和谢淮知成亲四年,心甘情愿守著谢家,当初那么多閒言碎语都没有逼得她退缩,你確定你这招能有用?” 裴覦眸光深晦,望著桌上噗噗沸腾的茶炉,那升腾的水汽下是他脸上掩饰不住的躁虑。 他告诉自己不能著心急,他早知道沈霜月对谢淮知的感情极深,这四年多少事情都不肯离开谢家,想要断了她对谢淮知的念想,让她认清谢家嘴脸,他得徐徐图之…… 裴覦突然起身,氅衣飞扬间人已大步朝外走。 太子连忙跟在他身后:“哎,你干什么去?” “杀人。” “?” 太子目瞪口呆,这廝不会气疯了直接去弄死谢淮知吧?! …… 第27章 这个伯夫人你是不想当了?! 庆安伯府的下人都是发现府中气氛变得极为古怪。 自打夫人从皇城司回来打了大小姐后,不仅將林妈妈捆了扔去了裕安斋,还將霜序院中剩下的丫鬟都清理了出去,只留下了琼娘和巧玉,隔日便从府外买回来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放在了院中。 接下来两天夫人不仅没像往常一样去裕安斋请安,也未曾打理府中的事情,反倒命人將库房的钥匙送去了裕安斋,连带著还有府中所有的帐本帐册,也一併交了出去。 常书小声说道:“夫人命人把东西全抬去了裕安斋,老夫人气得不行,让人去霜序院请她过去时,直接被夫人买回去的那些婆子挡在了院外。” 那些婆子也不知道是夫人从哪里买回来的,力气大,人粗蛮,有几个嘴巴还格外厉害。 她们直接往霜序院门前一站,老夫人派过去的人半点便宜没占到不说,连院子大门都没进去就被人给冷嘲热讽骂了回去。 关键人家也没有污言秽语,开口便是老夫人万福,一口一个我家夫人伤重大夫吩咐要静养,府中事情纷杂太过劳神,伯府能人眾多总不至於要逼死我们夫人。 还说什么老夫人慈名在外,断然不会像是有些丧尽天良的婆母,折磨重伤未愈的儿媳天不亮就去请安奉茶… 老夫人险些气出个好歹,夫人却只关了霜序院大门在內养伤。 谢淮知听著常书的话后脸色难看的厉害,这两日他一直没理会沈霜月,就是想要警告她见好就收,可没想到她欲擒故纵到了这种地步。 將钥匙帐本都交了出来,舍了中馈之权,她这个伯夫人是不想当了吗?! 谢淮知下意识就觉得沈霜月是在为了之前的事情跟他闹,可明明她往日性子不是这个样子,就算真受了委屈也断不该这般气母亲,他怒声道:“谁让她从外面买那些婆子进来的,府里这么多下人还不够她用的吗?!” 常书闻言小声道:“可夫人使唤不动府里人……” “你说什么?”谢淮知猛地看他。 常书低著头:“夫人那边的下人都是老夫人安排的,有好些是府里的家生子,您和老夫人都不喜欢夫人,她们自然也对夫人怠慢,只是往日里夫人性子好不愿意跟她们计较。” “我也问过霜序院出来的下人,那个林妈妈之前的確偷拿过夫人的东西,这次夫人回来刚巧又撞上她折磨今鹊,险些害了今鹊的命,夫人动怒之下这才让人杖打了她。” 谢淮知闻言直接愣在当场:“所以她不是故意折辱母亲?” “当然不是。”常书说道:“夫人对老夫人一向孝顺,是那林妈妈一直打著老夫人的名义欺辱夫人。” 谢淮知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更没有想到府里的下人居然敢这般怠慢府中主母,他原以为沈霜月是故意將那个婆子送到裕安斋,藉此讥讽他和母亲。 结果是他误会了沈霜月? 谢淮知眼底闪过抹懊悔,可转瞬就忍不住说道:“那她也不该使这么大的性子,我已经让玉茵去给她道歉了,就连祠堂的事也未曾追究,她怎么能置气將库房钥匙帐本都送出去。” 常书张了张嘴迟疑:“可是伯爷,大小姐根本没去霜序院…” 见谢淮知皱眉看他,他低声道: “夫人从回府后就一直留在霜序院养伤,大小姐根本没去过,她在老夫人那里住了两宿,今天一早就回徐家去了。” 谢淮知闻言脸色骤沉,他那天说让谢玉茵去给沈霜月道歉,她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可居然敢阳奉阴违根本没去?!谢淮知心头气怒至极,可同时也是鬆了口气,所以沈霜月这两日闹腾,不过是因为还在生气? 他就说她那般在乎他,在意伯夫人的位置,当初费尽手段也要嫁进伯府。 如今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將中馈让了出来,原来不过是为了赌气。 谢淮知心中放鬆下来,脸上有些不虞,实在不喜欢沈霜月这般胡闹,可想起那日她在马车里红著眼质问他的样子,他皱了皱眉说道:“罢了,这次终究是委屈了她。” 他站起身来,“去霜序院。” …… 庆安伯府的宅子很大,当年老庆安伯是以战功封爵,又深得先帝倚重,所以这宅子堪比一些王侯府邸,府中楼阁林立,台水榭。 谢淮知伤了腿不便走动,让人抬著一路到了霜序院时就想直接进去,可谁想还没踏进院门,就被两个眼生的婆子直接挡在了外面。 “大胆!” 常书顿时厉喝:“连伯爷也敢拦,你们不要命了?” 那两个婆子自然知道这府里的主子是庆安伯,可是……其中一人行了个礼:“伯爷,夫人吩咐了,她身上伤重,这几日不见外客。” 谢淮知脸色顿时黑沉下来。 常书连忙道:“什么外客,伯爷是府里的主子,特意来探望夫人的,还不赶紧让开!” 那两个婆子不为所动:“奴婢是夫人买回来,只听夫人吩咐,伯爷若想进去还请等奴婢先行通传。” 谢淮知看著油盐不进的二人,总算知道之前裕安斋过来的人为什么会进不去,他险些气笑了,这沈霜月玩些赌气的把戏也就算了,居然欲擒故纵到这般地步,他怒笑:“好,好的很,去通传,我倒是要看看她想闹什么!” 外间婆子进去通传时,沈霜月正在准备著送给谢翀意的东西。 她回来那日谢老夫人说谢翀意摔伤了,等回府之后才知道是骗她的,谢翀意还在魏家族学进学,还有小半个月才能回来。 眼下天寒地冻的,她想著准备些东西给他送过去。 听闻谢淮知来了,沈霜月还愣了下:“他怎么来了?” 这霜序院不是伯府主院,而是当初姐姐还在时替她准备有时候过来小住的院子,连院名都是姐姐替她取的。 她嫁进谢家后,谢淮知对她厌恶至极,既不愿意碰她,又不愿意让她污了姐姐住过的地方,所以本该住在庆澜院的她直接住进了这小小的霜序院。 入府四年,井水不犯河水,她很少去庆澜院,谢淮知过来这里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就算偶尔踏足也是满脸的冷漠嫌恶。 沈霜月將东西放到一旁:“让他们进来吧。” 第28章 我不会跟你同房 谢淮知原以为通传之后沈霜月知道他过来,会如往日一样满心欢喜地来外间来迎他,可直到被抬进了院子里面,又被常书扶著走到了门前,那猩红毡帘外就只站个眼生的丫鬟。 他心中积著怒气,眼底神色更冷,等进了屋中就瞧见坐在梨榻上的女子。 青色袄裙素雅,长发袭腰隨意披著,素白的脸上带著些病容,不似往日见他时总端著的温和笑脸,那含情瀲灩的眼睛冷清清的看过来,那肤白的发光的脸上不见半丝柔软。 见他被人扶著入內,沈霜月倚在那里竟半丝没有起身之意,只淡淡说了句:“伯爷怎么来了。” 谢淮知心中怒气莫名一滯,下一瞬才沉著脸让常书扶著他走过去:“我来看看你伤势如何了。” 沈霜月说道:“劳伯爷掛心,妾身伤势虽重,但养养便不碍事了。” 谢淮知见她说完之后便闭了嘴,心中越发不適。 他主动询问她伤势,礼尚往来她是不是也该问他一句?更何况他刚才被常书扶著进来,走路都不稳的样子她难道没有看到? 他之前瞧见她苍白病容刚下去的怒气莫名升了起来,开口时声音冷了几分:“既然养养就不碍事了,为何要將库房钥匙和帐本送去裕安斋?” “你是府中主母,打理中馈是你该做的事情,你不该劳烦母亲。” 沈霜月闻言恍然,原来身前男人过来是为了这个。 她嘴角轻牵了牵:“之前府中库房失窃,妾身未能及时察觉险些酿成大祸,妾身无能,不堪中馈之责。” “母亲身子骨硬朗,且也一直留有库房钥匙,比妾身更为熟悉府中之事,妾身自觉不堪重任也怕往后再生出这般事情,所以就想著將中馈之权交还给母亲。” 谢淮知闻言脸色一沉:“沈霜月,你可知道没了中馈之权意味著什么?” 他只当她是在赌气,也是在不满之前冤枉她的事情,深吸了口气后压著心头怒火说道: “我知道孙家的事情上面委屈了你,可是母亲也是护女心切才会一时糊涂,你若有不满我可以想办法补偿你,也可以让玉茵跟你赔礼道歉,你没必要这般置气,连属於你的主母之权都让了出去。” 谢淮知难得语重心长, “母亲之前握著库房钥匙,是担心你刚入府掌权不知深浅被人糊弄,你如果介意,晚些时候我就跟母亲说让她將库房钥匙全都给你,从今往后中馈之事她概不插手。” “还有府中那些下人,若是对你不敬你可以隨意处置,那林妈妈我也会命人杖毙,往后若再敢有刁奴欺你你大可来找我……” 沈霜月看著冷著脸施捨的谢淮知,突然生了些笑意。 谢淮知皱眉:“你笑什么?” 沈霜月轻声道:“伯爷,府中下人没那么大胆子,你说他们敢欺我是因为什么?” 谢淮知嘴唇抿紧突然沉默。 沈霜月看著他时並无太多怒气,她开口说道:“我將库房钥匙交还给母亲並非是为了赌气,而是府中的事我的確管得疲惫,这几年我身子一直不大好,是强撑著才没显露出来,如今趁著受伤我想好好休息。” “而且伯府私產一直握在母亲手上,当初將中馈之权给我时那些东西却未曾给我,这几年为了维持府中开销我已经尽了全力,之前替玉娇筹备嫁妆,又替玉茵贴补孙家聘礼,我嫁妆所剩无几,实在没能力维繫府中。” 谢淮知眼中猛地睁大,倏然起身怒道:“你胡说什么,府中怎么可能会用你嫁妆,还有玉娇出嫁的东西,不是母亲替她准备的吗?” 父亲当年在世时获封无数,府中私產也有不少,庄子田地还有那些铺子都有收益,伯府怎么可能会缺银子去用沈氏的嫁妆?! 沈霜月看著他说道:“府中收入支出、人情往来,皆有帐目可循,至於玉娇出嫁时准备的东西,有许多都是当初我从沈氏嫁过来时带来的,伯爷若是不信可以对一对两边的嫁妆单子。” 如他们这种权贵官宦人家,女子嫁妆都不会少了,这些东西隨女子出嫁之后便是他们的私產,为了保证不被婆家擅自动用,所以几乎在出嫁前都会將嫁妆单子在官府备案一份。 谢淮知想要呵斥沈霜月说谎,想怒斥她府中绝不可能动用她的嫁妆,可是她脸上的神情实在是太过平静,平静到谢淮知紧绷的脸上都忍不住寸寸皸裂。 他心中动摇起来,满眼阴沉的捏著拳心。 “这件事情我会去核实!” 屋中气氛实在算不上好,谢淮知原本想要斥责沈霜月的话,也因为嫁妆的事情变得理亏,他沉默良久才说道:“嫁妆的事情我定会查清楚,如果真动用了定会替你补齐,可是霜月,孙家的事情不能再闹了。” 沈霜月闻言没说话。 谢淮知儘量温和了声音:“之前皇城司的事情虽然了结了,帐本也交了出去,可是玉娇还被关押在牢里,孙家短缺的那些赃物不好寻回,想要让玉娇出来也不是容易事情。” “帐本到底是从咱们府中出去的,难免还会有人盯著,你若再闹下去只会惹出祸事。” 沈霜月闻言觉得好笑,东西不是她拿的,帐本不是她弄丟的,就算惹出祸事也跟她没关係,谢淮知明明是来服软想要让她不再追究这事情,为什么还偏偏要做出这副高高在上为她著想的样子? 或许是她脸上嘲讽太过明显,谢淮知有些动气,可到底顾著大局还是说道: “我知道你委屈,可你不明白现在外面局势。” “盐运帐本找回来后,之前踌躇不前的贪污案再次深查,因为刑部插手案子查得极快,六部之中不少人接连下狱,就连宗亲也牵扯到了好几位,而且还查到了都转运使嵇跃光身上。” “你应该知道,这意味著什么。” 沈霜月眉心轻皱,那嵇跃光是太子的亲舅舅,嵇家也是太子最重要的倚仗之一。 太后一直想要废太子推二皇子上位,可太子是元后嫡子,又有嵇家等势力辅佐,加上景帝对他看重异常,所以太后和魏家一直不能如愿,如今好不容易抓到嵇家的错处,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谢淮知见她神色就知道她听进去了:“眼下嵇家的事闹的很大,朝中很多人弹劾嵇跃光,但陛下压著摺子留中不发,就连皇城司那边关於盐税贪污的调查也停了下来。” “陛下显然是想要保嵇家的,可太后娘娘那边肯定会施压,两方较量之下,哪怕我们能从中得一两分的利,庆安伯府都能乘风而上。” 沈霜月听明白了谢淮知的意思,可却下意识的皱眉:“那位嵇大人官声极好。” 谢淮知嗤了声:“孙溢平下狱之前,谁能看出来他那般贪蠹?” 沈霜月心中疑惑却还是没散,她总觉得这事情有些太巧了。 之前皇城司追查盐税案时,朝中一直有人阻挠,孙溢平下狱之后更是屡屡遭人暗杀,其手段囂张直接的让人错愕,如果这案子当真是嵇家做的,那之前入狱想要灭口的人是太子? 可是……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谢淮知却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朝著沈霜月说道:“孙家事情的確委屈了你,但这个节骨眼上若再將之前事翻扯出来,难免会惹麻烦,所以你不许再使性子,也別与母亲闹了。” 说完后似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冷硬,他放柔了几分。 “府中主母只有你一人,谁都越不过你去,只要你安分守己,等过些日子便搬回庆澜院,我虽不能与你同房,但也会给足了你伯府夫人的顏面。” 第29章 偽君子 谢淮知说话间心中也生出些愧疚来,他为了婉仪冷待沈霜月几年,以至於府中下人也对她怠慢,他虽然不能让她住进婉仪生前的地方,但庆澜院侧厢却是能住的。 只要她安分守己,他愿意给她脸面,全当是补偿她这次所受的委屈。 谢淮知自以为自己给了足够的体面,对面的人应当会满目欢喜,她早盼著能入住主院,今日满足定会喜不自胜。 然而预想中娇怯欢心甚至红著眼高兴的模样半分没有,沈霜月先是怔了一瞬,隨后美目轻横,染上了冷怒。 “伯爷说笑了,霜序院很好,我也没有想过要搬离,伯爷不必委屈自己来安抚於我,府里的事情我既交了出去便没打算再收回来。” “伯爷若是无事的话就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谢淮知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眉心紧皱起来,只以为沈霜月是不知足。 见她还要继续缠闹,他心头怒气升腾,语气下压呵斥:“沈霜月,你是伯府主母,胡闹也该有个度。” “当初你心心念念想要进庆澜院,我已经答应让你搬进去了,可是与你同房绝无可能,我心中只有你姐姐,也绝不会碰你,你不必这般欲擒故纵白费心思。” “往后你是伯府主母,好生守好府中照顾好意哥儿,我会给你足够的顏面,也会儘量弥补你,你该学会知足,莫要贪求更多……” “砰!” 自打谢淮知进这房门开始,沈霜月就一直在忍著。 她不想跟他爭执,也不想闹得太过难看,他是意哥儿的父亲,在意哥儿未成年前须得撑著侯府庇佑於他,而她往后也还要在这伯府生活,撕破了脸对谁都没有好处。 可是谢淮知那高高在上满是施捨的语气让她忍无可忍。 手中茶盏重重摔在地上,里头茶叶水渍溅了一地,沈霜月冷漠看著惊住的谢淮知。 “我懂事,就该不管是非错队委曲求全处处顺从你们?我懂事,就要你们隨意施捨一点怜悯,我就满心欢喜摒弃前嫌,像是以前一样为了你们任劳任怨?” “我移交中馈,闭门不出,连半分閒言都不曾传出去,更不曾像是你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提起孙家事情来诉说委屈,我只是想要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养伤,心神疲惫不愿意再插手府中的事情,我已经不提你们冤害栽赃愿意將事情就此抹过去。” “伯爷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一模一样的话被当头砸了回来,那句“不知足”嘲讽的谢淮知脸色铁青。 沈霜月实在是忍不住心底嫌恶,连说话都忍不住带出来几分。 “谢淮知,从孙家出事到现在,你一口一个委屈了我,你替老夫人说话,替谢玉茵说话,可是你是不是忘记了,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是你心有偏见,才会在东西丟了时就认定是我,是你不肯查问就掌摑於我才有了后来之事,是你最先冤枉的我,甚至也是你拿著今鹊的命来逼我下跪认错,可是从皇城司回来到现在,你可有认认真真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你做错了事情半句不提,拿著你伯爷的身份高高在上,你拿庆安伯府的前程来压我,你怕毁了谢家的名声,怕毁了谢玉茵,却半点都不怕毁了我。” “你是觉得我沈霜月活该被人唾骂鄙夷、声名狼藉,还是觉得马车上那两巴掌就足以还清你欠我的东西,所以你才能这般站在高处理直气壮的指责训斥於我,甚至拿著你可笑的自以为是来施捨我?!” 她的话一句比一句刺人,那皙白脸上全是冷漠讥讽。 “你凭什么觉得你让我搬去庆澜院,一句会给我脸面,就能抵消你对我做过的事情,还是你觉得你是什么绝世之人,跟你春风一度能抵过万千。” “谢淮知,你是觉得我太低贱,还是太看得起你自己?” “你!!” 谢淮知死死看著沈霜月,以前的顺从、柔和似水的女子好像消失不见,眼前的人身上像是长出了尖刺,言语咄咄逼人让人难以招架,却恍惚间像极了当年还未出嫁的沈家次女。 沈婉仪是沈家年岁最大的姑娘,而沈霜月则是最小的,她小时候爱哭,可长到十二、三岁时性子便张扬热烈起来,表面温温柔柔,实则最不饶人。 当年她因为容貌太盛招了不少閒言,可每每听到有人碎嘴她都从不忍让,沈家是世家大族,沈敬显又是长房嫡出,他的女儿不必惧怕任何人,沈霜月也活得骄阳似火。 直到四年前她犯下大错嫁进庆安伯府,才像是一夜间长大,褪去了所有的恣意张扬,变得安静温顺。 可如今那份温顺却像是没了,言语尖锐的让谢淮知招架不住。 沈霜月骂完之后,心头怒气顺了一些,她沉著眼拿著帕子擦了擦沾上茶水的手: “行不得反求诸己,躬自厚薄责於人,我不曾苛责伯爷,伯爷反倒来苛责於我是何道理?” 谢淮知被沈霜月的话说得有些难以承受,而她明明言语冷漠却比疾言厉色更加刺人,除了被撕破他隱藏自己错处的卑劣私心后的恼羞成怒,更多的是沈霜月讥讽他时的那丝不屑。 他以为让她搬进庆澜院,她便该欢喜鼓舞,甚至红了眼眸满心感动,却不曾想她会这般冷嘲热讽半分都不愿意,仿佛这一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可明明当初爱慕他的是她,不择手段嫁进府里的也是她! 谢淮知脸上乍青乍白,一口气堵在胸口捏紧了拳心。 沈霜月则是另外取了个茶杯倒了杯茶:“伯爷还有事吗?” 端茶送客,谢淮知铁青著脸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匆匆落下一句:“盐税事毕之前,你留在霜序院好好养伤,別再出去。” 说完直接转身快步离开,背影里透著一股子狼狈,而一旁早就嚇呆了的常书也连忙告辞跟了出去。 琼娘在外瞧著被人抬著离开的谢淮知,等他们走远之后,这才转身掀开猩红毡帘小声道:“夫人,伯爷走时命人守在院外。” 这是要禁足夫人? 沈霜月闻言垂眸嗤了声,所以什么君子,什么公正,不过是没触犯自己利益时拿来规责旁人的说辞,是自以为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显弄。 他要求她温善纯良,斥责她不择手段,遇到事情就说她死性不改,可是他自己呢? 明明犯错半句不提,拿著他母亲、妹妹遮掩自己,对她有所求却还要强行占著大义斥责於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偽君子。 装的太久,连他自己都骗了过去。 第30章 偽造帐本,皇城司拿人 若说当年还没嫁进来时,因为姐姐的原因对谢淮知这个姐夫还有几分敬慕,可嫁进来这四年,已经足以让她看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沈霜月对谢淮知虽然有愧,但同样瞧不上他。 知道他派人守了霜序院想要將她禁足,左不过就是说不过她又压不住她,所以恼羞成怒,沈霜月拿过一旁的东西说道:“不用理会他们,反正我和今鹊都要养伤,留在院子里正好。” 禁不禁足的,她短时间內也没想要出去。 “你先过来,等会儿將这些东西拿去送给意哥儿。” 提起谢翀意,沈霜月眼神温和下来, “这段时间天气冷,魏家族学课业向来辛苦,意哥儿又不是魏家的孩子,也不知道他习惯不习惯,你待会儿去燉些补汤给意哥儿送过去,也给二房的安哥儿带一份。” 谢家二房的谢淮庆是庶出,刚入朝堂不久就外放出京赴任去了,二房的孩子谢俞安因为幼时体弱,和他母亲关氏一起留在了京中。 谢家虽然没有分家,但长房、二房之间是立了院墙的,谢老夫人对二房极为厌恶,关氏又是个软弱性子,所以二房在府中存在感极低,几乎不会来长房这边走动。 谢俞安之所以能够去魏家族学,还是因为谢老夫人担心谢翀意年幼,怕他被魏家孩子欺负,这才让小一岁的谢俞安跟著一起过去。 沈霜月想起刚才谢淮知说起的事情,叫住了琼娘:“对了,你出府后打听一下这两日京中的事。” 琼娘疑惑:“夫人是想打听什么?” “什么都行,我的,沈家的,还有朝中的,特別是太子和嵇家……” 顿了顿,沈霜月低声叮嘱:“你也不必刻意去问,只需要在坊间茶楼等地瞧瞧,这两日可有什么特別厉害的传言,或是关於太子还有朝中那些大人们的谣言,听完回来告诉我就是,別叫人察觉了。” 琼娘是个聪明的,闻言连忙点头:“奴婢明白了。” …… 谢老夫人听闻谢淮知去了霜序院,原还等著他教训沈氏,可没想到等来等去没等到沈氏挨罚的消息,反倒是谢淮知找了过来。 见他眼神阴沉满脸怒火地进来,开口便要看府中帐本,谢老夫人心中一咯噔。 谢淮知看著谢老夫人:“之前玉娇的嫁妆,是母亲准备的吗?” 岑妈妈神色一慌:“伯爷……” “我没问你!” 谢淮知面无表情让岑妈妈闭了嘴,这才朝著谢老夫人说道: “玉娇和孙家割席,嫁妆肯定是要抬回来的,为跟孙家划清干係定是要拿嫁妆单子去皇城司討要,到时候那单子上有什么东西瞒不住外间人。” “母亲当初说要另外给她准备一份嫁妆,那嫁妆里的东西是从何处来的?” 谢老夫人原本到了嘴边的狡辩之言顿时噎住,她知道当初让沈氏准备嫁妆的事情怕是暴露了,强压著心头慌乱低声道:“是沈氏自己说要替娇娇准备的……” 谢淮知原还有著一丝希冀,沈霜月之前说的那些话是假的,想著她是和以前一样强词狡辩故意污衊,可谢老夫人这话却將他心头那丝希望砸得粉碎。 他猛地一闭眼,只觉得心口怒气翻涌,说话时声色俱厉: “沈氏身为长嫂替玉娇准备是应该的,就算添妆也是理所当然,可是母亲,你看过谁家会用嫁进府里妇人的嫁妆,去替自家女娘筹备嫁妆的?府中是没银钱吗,还是咱们穷到了地步?” “还有你之前说將中馈交给了沈氏,为何没將府中私產一併给她,你居然让她用嫁妆来贴补府中开销,让她空有中馈之权却无私產在手,你让外人知道了怎么看我们庆安伯府?!” 谢老夫人被呵斥的脸色发白,明明这几年一直都是好好的,沈氏从来没有计较过这些东西,就算拿著嫁妆贴补也一声不吭。 她那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就算受了气,也不该將这件事情掀了出来,可今日居然还敢拿著这些跟谢淮知告状? 谢老夫人心里狠狠骂著沈霜月,嘴里说道:“那都是她自己愿意的,更何况是她欠我们的。” “要不是她婉仪怎么会死,咱们府里怎么会遭人家笑话,何况当初要不是你娶她,她只有死路一条,沈家当初给她那么多嫁妆本也就是为了弥补咱们……” “母亲!” 谢淮知有些难以置信,沈霜月是做错了事情,沈家也的確有意弥补,这几年岳父沈敬显屡屡提携他不是不知道,可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动用女子嫁妆是大忌,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敢担上这种恶名? 他胸口起伏,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家母亲,有些恶言难以出口,只能沉声说道:“这种话以后不准再提,您赶紧把沈氏的嫁妆给她补足还给她……” “不行!” “为什么不行?!” 谢老夫人吞吞吐吐,见谢淮知脸上怒气越盛,只能低声说道: “孙家都被抄了,娇娇那些东西未必拿得回来,而且之前你抬去皇城司的那些也不可能取回来,府里还要补上孙家聘礼的窟窿,要是还给沈氏吃不消……” 谢淮知愣住:“怎么会,府中那些私產呢?” 岑妈妈站在一旁小声说道:“伯爷,府中的確有些私產,但早年没有擅长经营之人,陛下刚登基那几年连逢天灾人祸的,后来虽然安稳了,可老伯爷因为站队的事被陛下清算赔出去一大笔银子,府里本就捉襟见肘。” “这些年迎来送往,婚嫁迎娶,还有替您在朝中和魏家那边疏通关係,早就已经入不敷出,老夫人也是怕掏空了府中家底,所以才会扣下私產,夫人也愿意贴补府中……” 谢淮知整个人都有些难以置信,他从来不管府中庶务,银钱往来也没在乎多少,府中用度向来宽裕,无论是他还是谢老夫人他们,平日里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府里居然早就已经没银子了。 想起沈霜月的嘲讽,想起她瞧著自己时的冷漠模样,他只觉得心口沉沉地往下坠。 他一直以为是沈霜月对不住伯府,是他们占著大义,可如今却是伯府对不住她一直占著她的便宜,这让他怎么能够接受? 谢老夫人小声说道:“淮知,我知道你不愿意占沈氏便宜,可这本就是她欠咱们的,就算是沈家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你若心里过不去,大不了往后我將私產一併交给她打理就是……” 谢淮知垂著眼:“她根本不愿再管中馈。” 若非如此,怎会与他撕破脸皮提起嫁妆的事情。 谢老夫人神情错愕,沈氏將库房钥匙和帐本送过来时,她以为她只是在赌气,是想要逼著他们跟她服软低头。 谢淮知亲自过去本就已经给了她台阶下了,她既然爱慕她儿子就该顺著往下走,可她居然还是不愿意將钥匙收回?她难不成真不想要中馈之权,那她这个伯爵夫人还有什么地位? 谢老夫人又气又怒:“她好大的胆子,身为伯府主母,打理中馈本就是她的事情,她竟敢推辞,孙家的事情她是受了委屈,可她闹也闹了,打也打了,甚至还伤了你顏面,如今居然还不肯罢休。” “是不是这两日我们给她脸了,她竟敢如此拿乔矫情。” 她霍然起身, “我倒是要去过去看看,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谢老夫人叫了一声“岑妈妈”,抬脚就气势汹汹地朝外走。 “母亲!” 谢淮知连忙伸手想要拦著她,如今的沈霜月早不是之前那般逆来顺受的样子,她连他都半点不留情面,又怎么可能会给谢老夫人面子:“你別去了,沈氏她……” 砰!! 谢淮知才刚抓著谢老夫人的胳膊想要说话,就听到外间一声巨响,而谢老夫人满是怒气的脸上一滯,猛地抬头朝著前院方向看过去,脑子里全是那天夜里皇城司夜闯伯府时的动静。 当时也是这般响声。 霜序院里,原本正跟醒过来的今鹊说话的沈霜月也是声音一停,皱眉道:“什么动静?巧玉,出去看看。” 巧玉快步跑了出去,等过了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夫人不好了,皇城司的人又来了。” “什么?” 沈霜月错愕起身。 “小姐。”今鹊满脸焦急地说话:“孙家的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皇城司的人怎么又来了,他们该不会又是来找您麻烦的?” 沈霜月眉心紧皱,皇城司之前抓他们是为了帐本,裴覦既然放他们回来了按理说不该再来,就算来,也不会这么大的动静如同那夜一样带人闯府。 除非…… 帐本出了问题。 沈霜月不知道为何就想起了刚才谢淮知跟她说过的那些事情,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琼娘还没回来,可那股不安縈绕著让她心头剧烈跳动,她说道: “今鹊,你留在这里,我和巧玉出去看看。” …… 泗水街附近人声鼎沸,整个街口巷尾都围满了人。 不像是那天夜里夜深人静,今日皇城司带人闯府正当晌午,所有人都是愕然瞧著那快速涌进庆安伯府的金吾卫。 “出什么事了?” “庆安伯府怎么又被人闯了。” “那些是金吾卫吧,是皇城司的人,皇城司怎么又闯这庆安伯府了?” 上一次皇城司夜闯庆安伯府,那动静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今日再闯更是招人瞩目。 所有人都是猜测著这庆安伯府到底犯了什么事了,而伯府门前刚修好的朱红门扇半边被撞落在地上,府门上掛著的牌匾都摇摇欲坠。 “你们干什么?” 谢淮知匆匆被人抬出来,就看到满院子甲冑森严的金吾卫。 季三一站在院前扬声说道:“庆安伯府偽造盐运帐本,构陷太子和朝中重臣,奉陛下之命捉拿庆安伯眾人入宫审问!” 谢淮知瞳仁剧颤,偽造盐运帐本?! 旁边跟出来的谢老夫人听到这话脸色惨白,腿一软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31章 裴覦对她心软… “母亲!” 谢淮知连忙扭头扶著谢老夫人,开口时声音焦灼:“你们是不是弄错了,那帐本是孙家送来的,我们府上寻获之后就送了回去,怎么可能偽造帐本,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季三一说道:“那就要问谢老夫人,这帐本是从哪儿找回来的。” 谢淮知刚想回话就感觉到扶著谢老夫人的手猛地一紧,他扭头就撞上她面无人色的脸,心中顿时一咯噔。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门前季三一的话就已经嘲讽传出。 “你们庆安伯府长女偷盗,嫁祸给当家主母,偏还偽造帐本陷害朝中重臣,若非真正的帐本被其他人寻获告到圣前,那假的帐册会牵连多少无辜之人,你们府中上下所有人命都不够赔的。” 谢淮知身形站立不稳,既是因为嫁祸之事被人查出,也是因为帐本居然是假的,他死死看著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嘴唇瑟缩,脸白得嚇人。 “我……我不知道,淮知,我不知道……” 谢淮知哪怕心头气急,可看著她这般惊惧的模样,还是强撑著说道:“季大人,我母亲定然是不知情的,她根本不懂什么盐税之事,那帐本怕是被人利用了……” “是不是利用,去宫里跟陛下解释吧。” 季三一不耐挥手:“把他们绑了带走。” 金吾卫上前,谢淮知和谢老夫人都被抓住,那些人下手没个轻重,直將谢老夫人嚇得惊叫。 沈霜月匆匆赶到前院时,就看到满院子被嚇得簌簌发抖的下人,还有被绑起来的谢淮知二人,而那天夜里进府拿她的那位金吾卫副统领,正拿著不知什么东西塞进谢老夫人嘴里。 “吵死了。” 季三一满是嫌弃、恶声恶气地叫人將他们拖出去,扭头就瞧见垂门边快步过来的人影。 似是过来的匆忙,她头髮只挽了个半髻,青色长裙外裹著素白狐毛斗篷,姣好的脸上因行走太快染上红晕,不像那天夜里满身脏污,此时季三一清楚瞧见沈霜月容貌。 他第一反应就是,难怪他家主子会动了春心。 “这位大人!”沈霜月走近后就连忙出声,“我是庆安伯夫人沈氏,不知出了何事,你们为何要闯伯府拿人?” 季三一原本是想跟未来主母露出个討好笑脸,只是嘴巴还没裂开就想起场合不对,牧辛那傢伙也再三交代过他绝不能將侯爷心思让人知晓。 他连忙又將嘴巴快速压了下去,那满是鬍子的脸上瞧著更加凶悍了。 旁边金吾卫见状开口:“大人,她是庆安伯夫人,属下將她也一併绑了?” 季三一:“……” 绑个屁! 他又不是活腻了! 抬腿朝著说话那人就是一脚,让人把谢淮知母子拖出去后,季三一这才朝著有些惊惧的沈霜月开口:“谢夫人,那天夜里我们已经见过,我是金吾卫副统领季三一,在定远侯麾下当差。” 沈霜月脸色微白:“季大人。” 季三一说道:“庆安伯府偽造盐运帐本,构陷太子和朝中重臣,今日被人揭穿,我等是奉皇命捉拿庆安伯母子前去审问。” “谢夫人之前被人冤害,谢家长女偷盗孙家之物嫁祸於你,那帐本之事原本与夫人无关,但是你之前揽下罪责替谢家开脱,误导皇城司查案,所以谢夫人也得跟我们走一趟宫中。” 沈霜月闻言眉心绷紧,刚才听到皇城司的人闯进府里,她就已经猜测是不是帐本出了问题,此时闻言只觉心头像是被石头砸中不断往下沉。 见她面色苍白,季三一想起外间盛传她对谢淮知深情。 那谢淮知有什么好的? 长相不如侯爷,个头不如侯爷,官位没有侯爷高,除了比他家侯爷皮子白净点儿,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哪像是他们侯爷威武气概,瞅人一眼就能嚇死个人? 季三一忍不住说道:“谢夫人对谢家情深意重,谢家却从未在乎你分毫,那谢家长女被抓之后还口口声声喊叫冤枉栽赃於你,谢家这几日对外更不曾替你分辨丝毫,你可知这段时间外面如何说你的?” “这也就罢了,你欺瞒真相,以致皇城司查案受阻,那假的帐本牵连数位朝臣,皇城司以此追查也险些酿成大祸,谢家借你的名行此恶事,你可知宫中若是较真下来会有什么后果?” 沈霜月被他的话说得唇上都没了血色,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可是她只以为谢老夫人是想要保谢玉茵,怕了毁了谢玉茵和谢家名声才让她担了恶名。 谁能想到谢老夫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拿假的帐本去糊弄皇城司的人。 季三一本意是想要嚇唬沈霜月,顺带著抹黑一把谢家的人,可想起自家侯爷偷偷摸摸覬覦人家,眼珠子转了转,就重重嘆了口气: “而且谢夫人,你简直是害死我们家侯爷了。” 沈霜月驀地抬眼,面露错愕。 季三一道:“我们家侯爷一心想要查清贪污腐案,之前你入皇城司本就该对你动刑,是侯爷觉得谢家事有蹊蹺,你当日伤重又经不起刑讯,这才一时心软,可没想到……” “之前侯爷著急搜查帐本,闯了你们伯府就被人弹劾挨了杖责,如今又被那假帐本害得被陛下训斥,朝中看不惯侯爷的人大把,这次出了这么大紕漏,我们领命出宫时侯爷还在內庭司受罚。” “那內庭司的棍子能要人命,我们侯爷……” 季三一说著说著就像是难受起来,那鬍子拉碴的脸上带著怒: “早知道当日侯爷就不该对你心软。” 沈霜月脸越发的白,她愿意为了保全庆安伯府做任何事情,无论受多少委屈那都是她自己欠阿姐的,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牵连任何人。 裴覦恶名昭著,可是他从未曾为难过她。 那天夜里他间接救了她,让她乘车离开保留了她顏面,甚至带她回皇城司的路上还一再提点她,是她执意不肯接受他劝诫,可他也未曾因此对她如何,反倒还命人为她上药。 那两日的照顾,还有那日的饭菜,都是她久违没有遭受异样目光的善待。 她没想过要害他。 第32章 审问 见那位庆安伯夫人因为自家副统领的话脸色苍白的被带走,离得近的那个金吾卫头领神情茫然。 他们侯爷不是隔三差五就进內庭司吗? 况且他家侯爷早朝时还在明政殿大杀四方,虽然陛下训斥了几句,可同样跟著侯爷一起审案的刑部尚书白忠杰那可是直接下了狱了。 他家侯爷挨两句骂,“杖责”了个十板子,应该,大该,算不得受罚吧? “副统领,你干什么糊弄这沈氏?” “你懂个屁。” 季三一抬手就一巴掌就扇在说话那人后脑勺,虎著脸道:“把庆安伯府看守起来,宫中旨意未下之前,不准任何人出入!” …… 皇城司拿人根本没避著外人,谢淮知母子满是狼狈被绑著进宫的样子,更是被所有人都看到。 等大半的金吾卫退走之后,那倒塌了府门的伯府內乱成一团不说,外间围观的那些人看著剩下来守在庆安伯府门外身穿盔甲的官兵,也都是朝著里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刚才没听错吧,那位大人说孙家的聘礼不是那沈氏拿的?” “怎么可能,之前庆安伯府对外一直都说是那沈氏偷盗了孙家聘礼,就连皇城司那边也传出消息说是她弄丟了那盐运帐本,那庆安伯才会被抓,要不然那天在皇城司怎么连沈家的人都打了她?” 谢老夫人拿帐本去皇城司赎人那日,动静闹的太大,加上那天沈家长子当眾掌摑这位庆安伯夫人,结果因为犯了忌讳被定远侯出手教训。 所以谢家这点儿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当日好些人都亲耳听到,那谢家母子说是沈氏偷盗了孙家之物,就连那盐运帐本都是从沈氏屋中找出来的,可如今居然说东西不是沈氏拿的,是他们谢家长女偷的。 那这些时日外间传闻全都是假的? 沈氏是替那谢家女儿背了黑锅? “这谢家的人也忒不要脸了,自家女儿偷了东西,居然嫁祸给府里的儿媳。” “对啊,他们居然还敢偽造盐运帐本,可真是不要命了。” “可是这个沈氏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当年为了嫁进庆安伯府可是爬了姐夫的床,气死了她亲姐姐……” “那能一样吗?再怎么样谢家也不该这么污衊人家,况且当年那事你亲眼看见了,谁知道是不是跟这次一样也是被冤枉的,我瞧著谢家的人做这事可熟练的很,那谢家母子说起谎来更是脸色都不变一下,谁知道之前是不是也干过同样的事。” 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被这句话说的突然安静了一瞬,下一刻议论声更大了起来。 孙家的事,谢家栽赃,沈家护著外人,甚至就连四年前旧事都被掀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像是以前一样异口同声的谩骂沈霜月,反而不少人质疑谢家,街头巷尾的百姓最是能猜测,给他们个引子就能说出千百种话来。 牧辛听著那些逐渐激烈爭执的声音,悄无声息地从人群里挤了出去,另外几道身影也几乎同时离开。 …… 宫中气氛不比外间好到哪里去,早朝闹腾腾地已经散了,但魏广荣几个朝中重臣都被留了下来。 太子、三皇子、四皇子站在一旁,裴覦单独一列,他身著緋红官袍比旁人显得更加高挺,黑鞶长靴扎在地上站在那里看不出在想什么,只就算没露出半分顏色,身旁其他人离他都是远远的。 实在是刚才早朝上他接连干掉刑部尚书,礼部侍郎,还有两个御史台的人,手段太嚇人了些。 御前的人进来稟报谢家人被带来时,所有人都是眉心一跳。 谢淮知三人行礼之后就都跪在地上。 景帝微胖的脸上倒瞧不出喜恶:“谢淮知,你可知朕为何命人拿你们进宫?” 谢老夫人手脚发软跪在地上,沈霜月脸色也是不好。 谢淮知受伤的腿跪著疼的厉害,可他却没流露分毫,只直接就磕头: “微臣知道,微臣的妹妹心生贪婪,偷盗孙家送出的聘礼,家母为了袒护她嫁祸沈氏,以致孙家之物遗失在外未能及时找回。” “微臣那日从皇城司出来之后知道真相,就该第一时间告诉裴侯爷,可微臣却生私心,怕损毁妹妹声誉,让庆安伯府成为京中笑柄,所以替母亲他们隱瞒了此事。” 谢淮知说完之后重重朝下磕头, “微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殿中之人没谁是蠢人,看著跪地请罪的谢淮知都是心中感嘆他还真是够聪明。 今日之事庆安伯府逃脱不过,宫中能够下旨拿人,那事情真相肯定也遮掩不住。 他毫不犹豫自曝其短,將所有事情袒露出来,可同时也將罪责落在母亲、妹妹无知贪婪上面,表明他被皇城司锁拿时並不知道那聘礼偷盗真相。 三皇子嗤笑了声:“谢伯爷可真会避重就轻,那偽造帐本的事是一字不提。” 谢淮知伏在地上:“微臣从未见过帐本,又何来偽造一说,微臣母亲亦是后宅妇人,她虽一时糊涂隱瞒孙家聘礼的事情,但对於盐运之事一无所知,她怎有能力偽造帐本?” “她没有能力,自有旁人有,我记得,谢老夫人是姓魏吧?” 三皇子一句话说的谢淮知脸色瞬变,而站在一旁的魏广荣眉心皱起。 “三皇子慎言。” 他抱著手中笏板,神情不愉:“先且不论那帐本到底是不是谢家造假,还是他们被人利用欺骗当了筏子,就说你方才之言。” “庆安伯的母亲的確是魏家庶出之女,勉强能唤老臣一声叔父,可难道就因为她姓魏,那庆安伯府做下任何事情都要我魏家承担。” “三皇子这是凭著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就要隨意以九族论罪了?陛下可还在这里。” 三皇子顿怒:“你……” 魏广荣却没理会他,只直接看向跪在地上的谢老夫人。 “我记得你是五房越堂弟庶出的女儿,你来说说,那帐本到底是你从何得来?” “你也不必害怕,只管说你知道的东西即可,若你只是被人利用欺骗,谁都休想栽赃於你,我也定会求陛下为你做主。” 谢老夫人抬头对上魏广荣的目光,原本慌乱至极的心突然稳了下来。 魏家不可能承认造假帐本,只要她咬死了她並不知道帐本来歷,是无意间被人利用了,那叔父也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冒险舍了她。 只要她不出卖魏家,魏家就定会保她! 第33章 好大一顶黑锅 谢老夫人心中慌乱褪去了些,但面上依旧如之前苍白无措,她跪在地上颤声道: “叔父,我真的没有偽造帐本,你相信我。” 她老泪纵横看著可怜,“陛下,臣妇只是怕小女偷盗的事情传出去后会毁了她,所以才一时糊涂想让儿媳沈氏担了罪责,事后为弥补就让小女將她拿走的孙家之物还了回来,那帐本也是从那些东西里找出来的。” “那天淮知下狱之后,就听说裴侯爷给他动了刑,臣妇担心他安危找到帐本后立刻就去了皇城司,连那上面写的是什么都不清楚,又怎么可能偽造帐本嫁祸旁人。” “臣妇真的不知道那帐本是假的,更不知道有人动了手脚…” 谢老夫人跪在地上哭得好不厉害,声音颤抖著像是害怕极了。 谢淮知也是连忙磕头:“陛下,我母亲不通政务,更不清楚朝中的事情,那孙家事已经让她惊惧至极,她只是一心想要换微臣出狱,定是有人在帐本上做了手脚利用了我母亲,还请陛下明鑑。” 景帝坐在龙椅上皱眉:“你的意思是,有人提前换了帐本?” 谢淮知毫不犹豫地说道:“是,当日裴侯爷夜闯庆安伯府,盐运帐本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人皆知那帐本混在孙家聘礼里遗失,我母亲行事也並非周全,若是有人察觉真相,提前换了帐本想行私心也未可知。” 景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继续说。” 谢淮知沉声道:“微臣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脚,可偽造帐本无非只有两个目的,要么是为了遮掩自己嫁祸旁人,要么就是为了利益。” “庆安伯府与人无仇,微臣身上也无利益让人可图,那动手之人的目的定然不是我们,所以想要是知道幕后是谁,端看这件事情最后得失利弊,谁会因此倒霉,谁会藉此得利。” 魏广荣目光微深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年轻人,他虽不惧今日之事,也早已经有了对策,若是谢老夫人不够聪明敢吐露什么他自有办法保全魏家,可没想到这个谢淮知的脑子转得这么快。 不仅三两句话就將责任撇了出去,替自己脱身不说,连带著將魏家也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他神情放鬆下来没急著开口,而是抱著笏板站在一旁看向不远处的沈敬显。 沈敬显打从沈霜月进来之后他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可是往日乖顺的小女儿却一眼都未曾看过他。 他想起这几日外间传闻,还有那日长子回府后的气急败坏,虽然气怒谢家栽赃沈霜月,让他们误会了她,可是外孙和女儿都在庆安伯府,他不愿见谢淮知母子当真落罪。 沈敬显沉著开口:“要说倒霉,嵇大人和太子殿下首当其衝。” “那假的帐本上处处对嵇家不利,连带著太子也被朝中质疑,若非陛下觉察不对执意庇护,嵇大人在外得詔后还没来得及返京,恐怕嵇家早已落罪下狱,连太子殿下也……” 他说得委婉,可在场之人谁不是人精。 盐税之事贪污巨大,自打查到嵇家头上,朝中的弹劾就没断过。 嵇跃光奉命外巡还未归京,陛下更是直接压下了所有摺子护著太子,不仅当朝训斥那些疑心太子掺和贪污的朝臣,更是力保嵇家,后来还是太后出手逼迫,陛下才不得不下旨召嵇跃光回京受审。 这几日魏家没少出力,不少人都疑心这件事情是魏家做的,目的就是想要陷害太子。 可如果真的想行陷害之举,魏家行事怎么能如此潦草轻易被人揭破,嵇家还没落罪呢,就突然冒出来个真帐本,造假之事还直指魏家。 怎么瞧著,倒像是有人想要害太子不成,眼见太子被陛下护著难以问罪,所以反过头来拉魏家下水? 魏家身后可站著二皇子和五皇子…… 所有人目光都是落在三皇子身上,就连魏广荣看过去时也是目光阴沉了一瞬。 三皇子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见所有人都看著他,恍然惊觉过来后瞬间慌了:“你们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以为那帐本是我假造的?” 太子面色冷然沉著眼:“那三弟倒说说,这帐本是从何得来?” 三皇子急声道:“我就是无意间找到的……” “无意?满京城都在找这帐本,连皇城司都一无所获,三弟这无意倒来得巧。”太子面无表情看他。 三皇子慌了神:“我真的是凑巧得来的,我府中有人跟徐家人相熟,意外从他们嘴里得知他们娶的那个谢氏女近来出手阔绰,还从娘家拿了不少好东西,我好奇命人查了下,这才意外找到了帐本。” “所以三皇子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孙家聘礼的下落。” 久不曾出声的裴覦一针见血: “既然早知道,为何隱瞒,而且本侯好奇,你手里的帐本是什么时候找到的?谢家那日送帐本到皇城司时,三皇子是否知情?” 三皇子脸色陡白,他的確早就已经拿到了帐本,原本是想要借著这东西拿捏拉拢一些朝臣,可后来发现谢家居然送了个假的帐本,而且贪污直指嵇家和太子。 他满心欢喜地在旁看热闹,只盼著魏家將太子拉下来,他再將帐本暴露出来对付魏家。 可谁知道父皇力保太子,还命人去查帐本真假,这裴覦太过精明已经查到了徐家头上,他怕事情暴露所以才急急把真帐本拿出来,想著就算不能將太子拉下来,也能让太子和二皇子身后的魏家“打起来”,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谁能想到他们没打起来,硕大一顶黑锅砸他头上。 那偽造帐本的事情要是落到他头上,父皇定不会饶了他。 眼见著景帝神色冷下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父皇,儿臣冤枉,儿臣也是昨日才找到帐本的。” “儿臣之前不知道谢家的事情,昨日得了东西之后发现有人偽造盐运帐本,怕太子大哥被人冤枉,今天一早就送进宫里来了,儿臣真的不知道那假帐本是怎么来的……” 他这时哪还想著攀诬魏家,只怕罪名落在自己脑袋上。 谢淮知抓住机会朝著地上就猛地一磕头:“陛下,微臣母亲乃是被人利用,求陛下明鑑。” 殿中一时安静至极,沈霜月跪在那里未曾出声。 她身形显得格外单薄,姣好的脸垂著时,遮掩著眼中深思之色。 谢老夫人真的不知道帐本是假的吗?谢淮知又知不知情?还有魏家那边,太子和嵇家的事真跟他们无关?三皇子这帐本是从哪里来的…… 突然,殿中有人叫到她的名字。 “沈氏。” 第34章 裴覦:她在护著我? 沈霜月心头思绪被打断,回过神来就听到太子出声。 “谢家之事你应该知道的最清楚,当日既是陷害,你为何要替他们遮掩聘礼之事,还有,那帐本你当真未曾见过?” 沈霜月似没想到太子会问她,感觉满殿之人都朝著她看过来,她只迟疑了一瞬就跪伏下去。 “回太子殿下,聘礼之事並非妾身主动隱瞒。” “老夫人想保府中女娘,以杖责之刑逼迫妾身承了恶名,皇城司入府拿人时妾身重伤,老夫人又以妾身身边婢女性命为要挟,妾身才不得不认下此事。” 谢淮知闻言驀地抬头看向身旁的沈霜月,哪怕早知今日瞒不住府中事,他也没想到她会把事情说得这么直白,半点没有出言回护之意不说,甚至就连他们拿著今鹊逼迫的事情都这么说了出来。 她想干什么?那可是他的母亲,是她的婆母! 沈霜月却只当没看到他目光,孙家事情已经瞒不住,今日之后更会人尽皆知,能挽回名声她也不会自己找罪往身上揽。 况且她要护著的是庆安伯府和意哥儿,不是谢老夫人。 她之前想要將她赶尽杀绝,如今恶名缠身,也是罪有应得。 沈霜月跪在地上继续道:“妾身是入皇城司之后才知道盐运帐本丟失,当时心中害怕,但因知道老夫人心疼伯爷,定会想尽办法寻回帐本和孙家的东西来赎他,所以哪怕定远侯审问,妾身也未曾实言。” “妾身为护身边婢女性命欺骗了裴侯爷,不知有人敢偽造帐本利用老夫人救子心切来祸害朝堂,也让裴侯爷和皇城司误了追查真相的时机。” “妾身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女子长袖落地,身子跪伏额头贴在手背上,那宽大的白狐斗篷如流风回雪垂落身旁,衬得青丝如云。 她说话时並无太多怨懟,也没有推却身上责任,只平静地述说著事实,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她並没有替谢家人刻意辩解,但是那一番话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谢老夫人救子心切被人利用,谢淮知也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太子原本听著沈霜月的话还没什么,可越听越不对劲,他神色古怪了一瞬,这沈氏替谢家陈情的时候居然同时帮裴覦和皇城司求情? 他隱晦地扫了两人一眼,难不成是裴覦那傢伙的锄头挖得好,沈氏这墙头真被他撬鬆了? 裴覦垂眼看向沈霜月,眸海里也隱有什么在浮动。 她,是在护著他? 殿中其他人倒也没多想,只以为沈氏是惧怕之前说谎会被裴覦追究,毕竟这廝凶名在外又出了名的记仇,都是不由对她同情几分,看向谢淮知母子时倒是多了几分不齿。 景帝开口:“裴覦,你怎么看?” 裴覦伸手捏了下腰间佩带,眉眼淡漠:“臣对谢家私事不感兴趣,只一桩,谢老夫人刚才说谢淮知入狱之后,你听说本侯对他动了刑,皇城司消息严密,你是从何处听说的。” 谢老夫人原本放鬆的脸上瞬间绷紧,就连魏广荣也是眉心一跳。 裴覦声音透著寒:“那日你来皇城司时,带著人於司中跟本侯缠闹,言语间分明是对谢淮知被用刑之后的惊诧和质问,甚至还道要入宫跟太后告状,可你如今却说,你早在之前就知道谢淮知被人用了刑。” “谢老夫人不妨说说,是谁將刑狱之中的消息透露给你,亦或是,那日为何在皇城司作戏。” 谢老夫人隱在袖子里的手抖了抖,背脊浸出一层细毛冷汗。 谢淮知原本平静下来的心也是剧烈跳动起来,他原本以为帐本事情能就此过去了,可没想到裴覦半点没去查那假帐本从何而来,更不问三皇子那真帐本的事情,反而这般刁钻抓了谢老夫人言语间漏洞。 “谢老夫人,本侯在问你话。” 谢老夫人额头冒出了汗,脑子里乱成一团,眼见著裴覦抬脚朝她走过来,那长靴落地时仿佛踩在她心口上,一身迫人气势让她腿脚发软。 她脑中急转,驀地想起什么脱口而出:“是白尚书!” 魏广荣脸上瞬变,心道一声不好就想要开口阻拦,可是谢老夫人已经急声道:“是白尚书跟我说的。” “那天淮知入狱的突然,我几次想要让人进皇城司探望,都被人挡了回来,后来凑巧遇到白尚书,是他告诉我盐运之事关係重大,裴侯爷为了追查帐本对我儿用了刑,还说陛下对此事看中异常,如果帐本找不回来,谢家上下怕是都会被问罪。” “我当时害怕极了,回府之后就急著將孙家之物找了回来,从里面翻出了帐本想要送去皇城司,可是路上遇到了白尚书。” “是他告诉我,说裴侯爷想要借著庆安伯府攀扯魏家,还说你假借刑讯之名重伤了我儿子,他说帐本找回来后,我要是想报仇就借裴侯爷私自动刑的事告你一状,我才装作不知道的。” 裴覦看著她:“所以那天你和白忠杰同时到了皇城司,不是偶遇?” “不是,是他找的我。” 谢老夫人来时已经听闻白忠杰下狱的事情,想著反正他都已经被抓了,身上多一桩事情也没什么,况且那天去皇城司的时候,也的確是白忠杰跟她说的那些话,就连那些围观的百姓也他找来的。 她此时生怕帐本的事情再牵扯到自己,只顾著脱身: “是白尚书跟我说,皇城司行事跋扈,擅用私刑,还说只要把帐本的事情闹大一些,就能让我们府中摆脱干係,还能让裴侯爷吃了掛落。” 裴覦闻言扬唇笑了声:“原来如此。” “难怪假帐本找回闹得沸沸扬扬,本侯想要验证真假他却迫不及待深查,又难怪我已经那般谨慎命人看守孙溢平,人居然还是死了。” “白尚书,呵!” 一声冷笑,殿中所有人都是心头一紧。 白忠杰,完了。 谢淮知听到谢老夫人提起刑部尚书白忠杰时,就隱约觉得不好,裴覦的话更是让他心头跌入谷底。 而之前一直稳如泰山的魏广荣此时眼底阴沉一片。 这个蠢妇! 第35章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下… 盐运一案景帝一直交给裴覦在审,是魏广荣想尽办法才將刑部尚书白忠杰送进去,可是他插手问案之后,几次跟裴覦起了分歧擅自抓捕那帐本上之人,后更在嵇家事上咄咄逼人,隱有问罪太子之意。 今日早朝时,因三皇子呈上帐本,裴覦又查出这几日白忠杰借贪污案攀咬太子之事,所以被景帝怒极下狱,可就算是如此,也没有人觉得这位刑部尚书会如何。 他只是太过急功近利,被那假帐本误导,急於立功一时差错。 有太后和魏家护他,他最后顶多是被责罚一通,无论是景帝还是太子都未必能將他如何。 可是谢老夫人这一通话,却是直接將白忠杰所有后路全部堵死。 太子上前沉声道:“父皇,白忠杰故意泄露刑讯之事,诱导谢家搜寻帐本,又將谢家归还帐本之事闹大,想以擅用私刑问罪裴侯,他恐怕一早就打定主意想要夺盐运审问之权。” “那假帐本出现之后,孙溢平突遭灭口,而白忠杰抓捕帐本之上那些人尽皆认罪,更將矛头直指嵇家和儿臣,儿臣原以为他是被人蒙蔽,可如今想来,他根本是早知帐本有假。” 裴覦也是寒声道:“难怪被刑部带走的人,人人皆遭严刑,那帐本是假,帐本上的人却都认罪,白尚书倒是好手段。” 景帝脸上已经沉了下来,“砰”地將手落在龙椅上。 “白忠杰,他好大的胆子!” 魏广荣早无之前閒適,气得手中用力时几乎要將笏板都折断,可面上却是诚惶诚恐朝前一跪。 “是老臣失察,老臣原是担心裴侯爷年轻气盛,於盐运一案久久无所进展,这才举荐白尚书从旁协助,怎料他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居然偽造帐本以公谋私,更藉此谋害太子欺瞒陛下。” “老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景帝定定看著毫不犹豫就弃车保帅的魏广荣,真想直接定了这老东西的罪,可他心里清楚他不能。 白忠杰“罪证確凿”,魏广荣却无甚关係,若真因失察就问罪只会適得其反,景帝皱眉说道:“此事与元辅无关,是白忠杰不知圣恩,不堪为臣。” “白忠杰欺君罔上,谋害太子,將其打入刑狱问审,白家男丁捉拿下狱,府中查封,之前被抓入刑部的朝臣全部重新审问,务必查出真相,將盐运贪污之事彻查清楚。” “裴覦,此事交由你和太子来办。” 太子和裴覦同时出声。 “儿臣领命。” “微臣遵旨。” 景帝又看向跪在殿中之人:“至於庆安伯府……” 裴覦淡漠开口:“偽造帐本虽非谢家之人,但若不是因为谢家母子故意隱瞒,又嫁祸沈氏误导微臣查案,旁人也难以藉此生事险些酿成大祸,此事之上谢家母子並不无辜。”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太子也是在旁点头:“裴侯爷说的是,庆安伯府虽罪不至死,但也不可不罚。” 沈敬显心中一急,他虽然气恼谢淮知母子所为,可是庆安伯府若是问罪他那还年幼的外孙怎么办?他连忙开口:“陛下,谢家母子也是被人利用……” “沈大人倒是好心胸。” 裴覦凉颼颼的一句话,让殿中所有人眼皮子都是重重一跳,总觉得他下一句不会是好话,果然,他言道, “满城议论沈氏无德,沈家无人替她出头,谢家杖打沈氏逼她糊弄本侯,沈大人一句不问,如今倒是记得替罪魁求情,也难怪贵府大公子会在我皇城司地界为了谢家殴打亲妹,原来是子承父业,一脉相承的心胸海阔。” 沈敬显脸色瞬间铁青,而沈霜月垂著头跪在地上,嘴唇上少了血色,眸中更是酸涩至极。 她早知道父亲厌恶她,这几年沈家待她冷漠,可每每直面的时候依旧还是忍不住会难过,连一个外人都知道的事情,与她无关尚且能说几句公道话,可是堂堂御史中丞却做不到半分公正。 他不知道谢家所做让她经歷了什么吗?不是,他只是不在意。 寧肯替谢家求情,也不曾问过她半分委屈。 裴覦扫过头颅低垂的女子,看著她死死抓著袖口指尖苍白,眸中晦暗冷沉。 “谢家嫁祸在前,隱瞒在后,与白忠杰也有勾结之嫌,还请陛下严惩。” 景帝对於庆安伯府这母子行事也是厌恶,而且瞧著裴覦这睚眥必报的样子,只以为他是在报之前谢家大闹皇城司的仇,他沉吟了下:“谢家虽罪不至死,但也的確不能不罚。” “谢淮知心有私秽,不正自身,念孙家之事你並不知情,杖责四十罚俸半年,那东营也不必去了。” “其母魏氏不慈无德,去其誥命,杖责三十。” 谢淮知脸色惨白,杖责罚俸便也罢了,可是不去东营就等於是將他从实权官员变成了虚职,虽爵位仍在,但之前好不容易才站稳的脚跟瞬间化作乌有。 谢老夫人也是手脚发软委顿在地,三十板子能要了她半条命,更何况陛下一句不慈无德,她从今往后怎还有脸面见人? “至於沈氏……” 景帝皱眉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你虽受人胁迫,但欺瞒真相误导皇城司查案,也不得不罚,念在情有可原,就杖责十下以儆效尤。” 沈霜月丝毫没有怨懟之意,她所做本就犯了大忌,如今只是杖责十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她跪在地上正准备领旨谢恩,就听到不远处裴覦突然凉颼颼地问了句:“沈大人胸宽似海,不求个情?” 沈敬显:“……” 其他人:“……” 裴覦嗤了声:“也对,忘了沈大人光风霽月从不徇私。” “沈二小姐,你挺倒霉,活的不如个外人。” 沈敬显被嘲讽得一张脸涨的通红,旁边几位朝臣更是嘴角抽了抽。 这定远侯的嘴怕不是染了鹤顶红了,他就差直接指著沈御史的鼻子骂他虚偽,能替谢家求情却丝毫不顾及亲女儿。 沈霜月则是因为那声“沈二小姐”愣了下,她抬头看著褒衣博带依旧掩不住凶煞之气的男人,明明是在嘲讽她,可她原本满是酸涩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下,仓促低头时眼中忍不住浮出潮意。 第36章 裴覦,你流血了! 谢家三人都被送去了內庭司领罚,三皇子虽没直接定罪,也因嫌疑在身被禁足府中。 景帝与其他朝臣交代了剩下的事情,等眾人从殿中出来,魏广荣就面无表情:“裴侯爷果真是好手段。” 裴覦眼帘轻掀:“元辅说什么呢?” 魏广荣只觉心口鬱气淤堵,盐税案出了之后,他原以为那孙家事是个机会,可到了现在哪还会不明白,恐怕从孙家被抓开始这事情就是个局。 什么帐本丟失,什么夜闯庆安伯府,还有那日早朝上裴覦跟他针锋相对被人弹劾后,看似被迫让刑部插手审案,桩桩件件都是他故意的。 他分明是早就做好了局请君入瓮,从头到尾的目的就是刑部尚书的位置! “魏广荣冷冷看著裴覦,既输一筹,多说只惹人笑话。 见魏广荣面色阴沉挥袖离开,身后从殿中出来的太子走到他身旁:“魏家这老匹夫怕是知道被你算计了。” “知道又如何?” 裴覦双手放在腰佩上,一身緋红官袍愣是被他穿出了恣意张狂: “本侯又没做什么,查个案罢了,他非得插一脚,是他那便宜侄女卖了白忠杰,也是他自己舍了替他衝锋陷阵的忠犬,自己不爭气,怎么著,到头来还怪我不留情?” 太子闻言无语了片刻:“你也不怕不小心舔到你的嘴被自己给毒死。” 鹤顶红都没他嘴毒。 “你还是小心些吧,白家效忠太后多年,孙溢平更是他们挑中的去接那户部尚书之位的人,你一下子废了他们在户部、刑部两处的人手,魏广荣不会善罢甘休,太后肯定也会找你麻烦。” 魏太后可不像是別的深宫妇人,先帝在位的时候她就已经揽权在手,当年若非她无子,恐怕就连父皇都未必能顺利登基,就算后来坐上皇位过程也很是凶险,几乎废去半条命不说,更是足足蛰伏了五年才在魏太后手中抢回一半朝权。 这些年朝中大权父皇和太后各执一半,直到裴覦击退蛮族拿了北地兵权才勉强胜了一筹,可就算如此,太后依旧不容小覷。 她手中有兵权,朝中有魏家,真要动起手来可没那么容易招架。 裴覦淡道:“我还怕她不来找我麻烦。” 魏广荣老谋深算,魏太后城府极深,魏家盘踞朝堂根系繁茂,关键他们在皇室还有血脉是有资格夺皇位的,如果他们安於现状伺机將来那才棘手,只有动了才能抓到错处,一层层將他们的皮扒下来。 太子自然也明白裴覦的意思,轻嘆了声:“反正你当心些吧,別让父皇担心。” 裴覦眸色冷了几分。 “长嶸……”” 太子想说什么,但看他眉宇间露出不耐只能收了声。 父皇对不起他,皇室也欠了他,要不是是为著魏家和太后,裴覦恐怕都不愿见父皇,想起当年的事情,太子心中嘆了声,转了话题说起了旁的事情。 “今天之后,谢淮知母子的名声算是废了,之前外面骂沈氏有多厉害,如今都会成倍反噬到他们身上,你也算是替沈氏出了口恶气。” 裴覦眉间鬆了些:“別便宜了谢家。” 太子道:“放心,我已经下令让內庭司那边下重手,谢家母子不会好受。” 內庭司这边,沈霜月听著隔间刑房里,谢老夫人被杖责时如同杀猪般的惨叫声,还有谢淮知忍不住时的痛叫,她满脸无措地看著身前人:“这位大人……” “小人牧辛” “牧大人。”沈霜月张了张嘴,“陛下罚我杖责,我不用受刑吗?” 牧辛说道:“这不是在受著?” 身前的长凳上绑著厚厚的皮垫,旁边有人挥著棍子砸在上面,那垫子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听著竟像极了棍棒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沈霜月眼睛都瞪圆了,难得了没了素日清冷:“內庭司都是这般行刑吗……” “当然不是。”牧辛说道,“宫规森严,內庭司岂敢欺君,谢夫人这是特例。” “我家侯爷说谢家之事与你无关,你也是被他们牵连,而且陛下下令杖责你也是为了堵一些人的嘴,怕他们事后再议论此事將你牵扯进来。” “我家侯爷已经求了陛下免了谢夫人刑罚,对外只说打了就好。” 虽然这吩咐是太子下的,可太子也是因为侯爷,而且內庭司行刑放水的事总不能拿到明面上说,所以牧辛觉得四捨五入没毛病。 沈霜月没想到裴覦会替她求情,明明之前是她骗了他,也是她不听他劝告执意瞒下聘礼的事情,她甚至还害他查错了案子被陛下训斥责罚,可他居然还愿意替她求情。 她轻咬了咬唇,抓著斗篷上的狐毛,等行刑的人打完退出去后才低声道:“我听说裴侯爷今日因为帐本的事挨了杖责?” 牧辛刚想说什么杖责,他家侯爷今儿个大杀四方来著,可扭头就发现对面女子神情不对,见她姣好面上嘴唇轻抿著,手指揪著斗篷上的狐狸毛,好看得过分的脸上染著愧疚。 牧辛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夫人怎么知道侯爷挨了打?” 沈霜月道:“是季统领说的…” 可以啊,季三一这憨货脑子居然灵光了。 牧辛只一瞬后,那张清秀脸上就露出几分郁色:“侯爷何止是挨打,太子这几日被人弹劾,侯爷被白忠杰他们算计查不出个究竟,陛下早对他不满,今早三皇子將帐本拿出来侯爷就被陛下当朝训斥,还进了內庭司。” “侯爷前几日才挨了杖责,今日更是被打得皮开肉绽,要不是陛下还要用皇城司继续查案,怕是侯爷骨头都能折了。” 沈霜月脸发白:“怎么会这么严重?我刚才看到裴侯爷时他还好好的…” 牧辛嘆口气:“那是夫人不知道,我家侯爷本就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以前打仗时丟掉半条命也是默不吭声,况且这次被人戏耍闹出这么大笑话,他哪肯叫人看到他狼狈模样。” “皇城司要震著旁人,侯爷也不愿与人示弱,他那都是强撑著,要脸面。” 牧辛一边说著一边心里念著阿弥陀佛,侯爷,我都是为了您好…… 嘎吱! 刑房大门被推开,牧辛一眼就瞧见外面走进来的人。 “侯爷!” 裴覦被这一声吼惊得一哆嗦,刚想问干什么,就见牧辛突然冲了过来扶著他,然后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猛地在他后背拍了一巴掌。 裴覦猝不及防被推出去踉蹌著朝前栽了过去,一膝盖跪在地上,刚稳住身形拧眉抬头就想怒斥,却不想被一双纤细柔荑扶住了胳膊。 “侯爷,你没事吧!” 牧辛慌张上前喊了一声。 沈霜月抬头就发现牧辛手上通红,而裴覦后背的官服上有一团顏色格外的深。 她伸手一抹,满目殷红,沈霜月瞬间慌了神。 “你流血了。” 第37章 裴覦狼狈躲开,耳根通红 流血? 裴覦眸色微顿,什么血? 他刚想说话,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扶著他的手突然撑在了他肩头,身前人驀地靠近时,青丝滑落下来有几缕落在他手上,那狐毛斗篷与袍裾衣角纠缠。 隱约香气撞进鼻间,纤细手指落在他緋红官袍上,红衣衬著如雪的白,勾勒出緋靡艷色,而她凑近说话时呼吸都落在他脸上,近到他能看到她眼睫颤动,红唇开合隱见香舌。 “裴侯爷,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裴覦脑中嗡了一下,愣愣盯著她连呼吸都滯住。 “裴侯爷?” 沈霜月眼尾都急红了,以为他当真伤得很重,连忙扶著他抬头想要凑近看他伤势时,就惊得裴覦瞬间回神,他整个人下意识朝后一仰。 “我没事!” 他声音又急又快,还带著一丝滑稽狼狈,耳根发烫。 他想要抽手起身,却忘记她还撑在自己肩头,才刚退开,就见身前女子惊呼了一声,朝著他身前就栽了过来。 手里的动作快过脑子,裴覦刚离地的腿又跪了回去,长臂揽著她的腰將人撞进怀里。 柔软欺在身前,沈霜月歪倒时侧脸撞到了他颈上,唇间像是碰了什么的触感让她脑子里蒙了一瞬,裴覦也是浑身僵住。 下一瞬沈霜月脸上窘迫连忙挣扎著快速起身退开,裴覦只觉得怀中软香瞬间消散,见她狼狈逃离时手足无措,他也僵著身子,脸上都绷紧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扶你。”沈霜月急的脸通红。 裴覦喉间滚动了一下:“嗯。” 气氛一时奇怪起来,他黑眸凝在她身上,沈霜月只觉尷尬侧开眼。 旁边牧辛眼见著情况不对连忙快步上前,扶著裴覦起身: “侯爷你也真是的,属下都说了你刚挨了杖责,身上伤那么重,做什么非要强撑著去应付那些人,现在好了,伤口崩开了不说还流了这么多血,难怪会嚇到了谢夫人。” 裴覦鼻翼间闻到熟悉的血腥味,扭头见沈霜月刚扶过他的手上染了殷红,再加上牧辛刚才的古怪和她方才不同寻常的焦急,只瞬间就明白了眼下是什么情况。 他抬眼定定看著牧辛,那幽黑眼眸让得牧辛头皮发麻。 正当牧辛想著自己是不是做错事了,就见裴覦眼帘一垂,挺直的腰背微伏,原本囂悍的脸上瞬间多了些疲態。 “本侯若是不去,皇城司办案不利怎能逃脱干係,而且那假的帐本是本侯递上去的,险些害了嵇家和太子,陛下只是杖责已是轻饶了。” 他推开牧辛的手並没让他搀扶,甚至走动间也没露出受伤的模样,连说话时也如往日稀鬆自如。 可是沈霜月见过他之前渊渟岳峙的气势,也见过他如利箭在弦的锋锐,此时他坐著时却是脊背鬆散,如劲弓屈藏,薄唇轻抿时眉眼间疏冷疲懒,似有阴影瀰漫出落落的靡淡。 沈霜月刚才不小心与他肌肤相触的尷尬褪去,心中生出源源愧疚来。 她轻咬著唇想要说什么,想说她不知道孙家事会闹到这般地步,想说她不是有意害他,可是所有的解释到了嘴边都觉得单薄可笑。 手中沾血的地方像是火烧似的,她视线低垂嘴里吶吶:“…对不起。” 裴覦淡道:“你想护著谢家,本侯如何本就不是你该在意的,没什么对不起的,好在三皇子將真的帐本找了回来,不过杖责几十而已,总要不了命。” 沈霜月头垂的更低,嘴唇都咬得泛了红。 孙家的事情她从不觉得自己愧对任何人,无论是对著谢家人,还是沈令衡,她都能理直气壮,可惟独眼前这人,他从没有为难过她,甚至还变相维护过她几次。 可就因为她,那假的帐本送到他跟前,让他吃罪圣前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她羞愧更深。 “裴侯爷,我知道说再多都抵不过当日欺骗,是我不该隱瞒孙家事情,害你受累至此。” 裴覦抬眼:“你与本侯不熟,不必说这些託词。” “不是託词!”沈霜月急声道:“我並非不知好歹之人,又怎能不知侯爷对我善意,而且方才殿上侯爷替我出头,又帮我跟陛下求情免去杖责之刑,我欠侯爷一声道谢。” 裴覦见她说的真心,嘴唇扬了扬:“只一声谢?” “啊?” 沈霜月茫然抬头,见他挑眉模样连忙说道:“当然不是,只是我身无长物,只有些金银……” “金银就算了,本侯不缺那些东西。”他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顿道:“你如果真想谢本侯,那就欠本侯一个人情吧。” 沈霜月下意识抬头就想要说什么,裴覦似乎知道她心有顾忌,说道:“你放心,本侯没有为难女子的习惯,这人情你先欠著,等回头我想到要什么了再跟你开口,届时你若不愿大可不应。” 沈霜月放鬆下来:“侯爷放心,只要是在情理之中,妾身又能做到的,妾身绝不会推拒。” 牧辛站在一旁瞧著自家侯爷三言两语就誆回来一个人情,博了人家好感不说,还让谢夫人被糊弄了之后却依旧面带感激愧疚。 哪怕这事儿是他起的头,牧辛都觉得自己良心有那么一点儿痛。 隔壁刑房杖责的声音逐渐停了下来,谢老夫人悽厉哭喊早就断掉,倒是谢淮知从长凳上被抬下来时,还勉强保持著清醒,只是那份清醒却越发让他感觉到脊背上撕心裂肺的疼痛。 宫中受刑,自然是没有车輦可以送他们出去,还是裴覦好心叫了几个宫人过来,但那些人粗手粗脚毫无半点仔细。 谢淮知骨头都仿佛要断了,伤口越发流血,而之前昏迷过去的谢老夫人生生疼醒了过来。 沈霜月低声道:“你们先且忍忍。” “忍什么,好疼…”谢老夫人哭嚎,“太后娘娘,我……我要见太后娘娘…” “还太后呢。” 牧辛见这老婆子这会儿还瞧不清楚情况,忍不住笑出声:“你老这一手把刑部尚书送进了大牢,弄得白家满门下了大狱,太后这会儿不命人打死你就不错了。” 第38章 谢淮知,你简直叫人噁心! 刚才宫里的消息,说是太后头风犯了,魏广荣急急赶去了寿安宫。 谢老夫人疼得神智有些不清,只一个劲哭嚎著叫疼,可旁边的谢淮知却是明白自家母亲闯了多大的祸。 那白家是魏家附属,白忠杰效忠太后,刑部的事情向来都是太后一言堂,可如今却因为谢老夫人几句话,白家满门落罪已成定局。 失了刑部尚书这臂膀,之前在殿上魏广荣看他们的目光都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更何况是太后。 “吵。” 裴覦面色不耐说了一句,牧辛就直接拿著剑鞘砸在嚎叫的谢老夫人身上。 谢淮知见她双眼一闭晕过去,怒声道:“裴覦,你……” “怎么,谢伯爷也想让本侯教你闭嘴?” 谢淮知脸色难看死死抓著掌心,怒视著他嘴边都咬出血来。 裴覦见他不敢出声的样子嗤了声:“废物。” 他垂眸看向沈霜月: “虽然不知道你看上这窝囊废什么,但是谢家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声音低了几分,却能让沈霜月和谢淮知都听得清楚:“那假帐本是怎么来的本侯不清楚,但是这老东西当初是衝著要你命去的,要不是那真帐本出现得及时,你可以想想你和沈家的下场。” 沈霜月眼眸震颤,喉间发紧道:“多谢侯爷提点,妾身知道了。” 裴覦淡漠:“本侯还有事情,你们走吧。” 沈霜月点头:“那侯爷多注意身子。” 几个宫人抬著谢家母子朝外走,沈霜月虽然未受刑,却也装作挨了打的样子一瘸一拐的。 牧辛小声道:“谢夫人还挺聪明…” 裴覦目光落在她背影上,手指下意识摩挲著自己颈侧,想起刚才软玉香怀,还有那个骗来的“承诺”,他眼波间染上抹清浅笑意。 “外间怎么样了?” “侯爷放心,消息传出去了,谢家之前一直踩著夫人赚取名声,一朝反噬效果那可是极好的。” 別说这次孙家的事了,在他们的人推动下,四年前的事也被牵扯了出来。 裴覦眼中笑意散去,她不肯离开谢家,那就逼她离开,而且若叫她知道四年前旧事是谢家设局,以她性子怎还会心甘情愿留在谢家。 只是对谢淮知那废物有些情谊罢了,他就不信他抢不过来。 裴覦拉著衣襟盖住脖子:“今日做的不错,自个儿去库房拿赏钱。” 牧辛眼睛一亮:“谢侯爷!” …… 这边沈霜月带著谢家母子出了宫门,等到了宫外人被放下之后,她正愁著该怎么带谢家母子回去,就听到有人喊她。 “夫人。” “琼娘?” 沈霜月抬头瞧见对面的人惊讶:“你怎么来了?” 琼娘低声道:“是宫里有人传讯,让府里来接夫人和伯爷。” 沈霜月愣了下,他们今天在宫里闹出这么大动静,遭陛下嫌恶又挨了杖责,还得罪了魏家和太后,这个时候旁人避之不及。 能让人传讯府中派车来接人的,她脑海里瞬间就浮出裴覦的影子。 “夫人,您还好吗?”琼娘问道。 沈霜月摇摇头没多说什么,只道:“先把伯爷和老夫人抬上马车。” 內庭司行刑时下手极狠,谢家母子后背上衣衫破烂,都能看到皮肉。 宫门前人来人往的,他们被抬上马车时可谓狼狈至极,等马车走动起来之后,趴在一旁的谢淮知都仿佛还能感觉到刚才那些窥探、嘲讽的目光。 他脸色白极了,定定望著旁边靠坐著的女子,见她上车之后就靠在那里闭眼小憩,半点儿没理会他和谢老夫人。 忍了一路的谢淮知抓著身下软褥嘶声道:“沈霜月,你什么时候跟裴覦那般相熟?” 沈霜月皱眉:“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说什么?” 谢淮知死死看著她,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个究竟。 “那裴覦心狠手辣从不近女色,可是刚才在內庭司里,他跟你说话时靠得那么近,不仅言语嘲讽我和谢家,而且你明明进了刑司居然没有挨杖责。” 哪怕沈霜月装得很像,从宫里出来时走路也一直瘸著腿,可是谢淮知同样挨了杖责,自然知道那棍棒之下有多厉害,他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沈霜月到底有没有跟他们一样挨打? 而且刚才二人明明面上没做什么,裴覦神色冷淡也没有什么逾矩之举,可是看到他们站在一起,沈霜月任由裴覦对他冷嘲热讽,看著他命人羞辱他和母亲一声不吭,甚至最后竟还主动关心裴覦。 谢淮知就觉得心中像是堵了一口气,此时咬牙阴沉著眼宣泄出来。 “你知不知道裴覦是什么人,知不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那就是个不择手段的疯狗,要不是他抓著孙家事不放,要不是他之前故意为难,谢家怎至於如此。” “还有刚才在殿上,你为什么要当著陛下的面將事情抖露出来,还那么不留情面地说母亲陷害你,要不是你不肯隱瞒,母亲怎么会成了眾矢之的,还被裴覦那疯狗逼著情急之下攀咬了白忠杰,你就不能忍一忍……” “我凭什么要忍?” 沈霜月只觉得他的话可笑:“她陷害我是假的,还是拿今鹊逼我是假的,况且事情已经闹到圣前,你以为还能瞒得住?” “你都能为了自保把罪责推到你母亲、妹妹头上,如今却来叫我忍一忍?”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谢淮知被带进殿內第一时间,就承认了谢老夫人做的那些事情,而且为了自保,还將自己身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 沈霜月看著谢淮知满是青白交加的脸:“至於定远侯,他奉皇命查案,自然要尽为臣之责,你母亲要是不弄个假帐本,后来又心怀齷齪大闹皇城司,怎么会有今天的事情?” “你居然帮他说话?!” “我只是就事论事。” 谢淮知怒:“什么就事论事,我看你就是跟他不清不楚!” 沈霜月被气笑:“我们不清不楚,为什么?就因为我没有跟你一样挨了杖打、皮开肉绽?” “可是谢淮知,我从头到尾除了替你们谢家遮掩你们那些不要脸的事情,还做过什么不该做的?” “陛下何等英明,怎会不知道谁屈谁奸,他不过是念在我无辜被你们牵连对我格外开恩,你竟然因为这个就揣测我和定远侯,你几时这般齷齪。” 谢淮知被她的话说的脸皮都被扒在了地上,恼羞成怒:“沈霜月,你是谢家妇!” 沈霜月:“我可以不是。” 谢淮知眼睛猛地睁大,下一瞬怒火直衝头顶。 “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爬上我的床,是怎么害死你姐姐,不择手段地进府,你费尽心思嫁给我,如今说你不想当谢家妇。” “怎么,你是又勾搭上了什么人,还是又想脱光了衣裳去爬谁的床,是不是裴覦……” “啪!” 沈霜月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谢淮知脱了韁的理智归笼,那被烧起来的怒火冲昏的脑子冷静下来时,就看到对面女子手中发抖,俏脸生霜,他张了张嘴:“我……” “啪!” 脸上又重重挨了一巴掌。 “谢淮知,你简直让人噁心!” 第39章 怀疑 马车到了庆安伯府,岑妈妈和常书早就带著人守在门前,见谢老夫人和谢淮知被血淋淋地抬下来,所有下人都是惊慌。 沈霜月被琼娘扶著进了府门就朝后院走,常书跟在后面急声道:“夫人,伯爷和老夫人伤的这么重,你这是去哪里?” “伤重就请大夫。” 常书瞪大了眼:“可是……” 沈霜月神色冷淡:“怎么,庆安伯府养著这么多下人,还伺候不了两个挨了杖责的主子?” “沈氏!” 谢淮知听到她这般不留情面的话,心中陡然只觉憋怒,刚才马车里她骂的那句话让他难受至极,此时的冷漠更直刺人心。 他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沈霜月不是爱慕他吗,她费尽心思才靠近了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冷淡? 他张了张嘴,低声道:“之前马车上是我口不择言,我並非有意……” “有意什么,有意骂我不知廉耻下贱淫浪?” 谢淮知脸上陡然涨红。 沈霜月仿佛看不到周围面露惊愕的下人,直直朝著他说道:“你不是第一次这么骂我,往日比这更难听的话也没少过,怎么这一次伯爷就知道愧疚了?是亏心事做多了?” 谢淮知那本就涨红的脸青紫交加,满是羞怒难堪:“沈霜月,你我是夫妻,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我知道你不满先前的事情,可是你也是谢家人,该明白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过是为了大局才让你受了委屈,孙家事情既然已经过去,我会好生规劝母亲往后善待你,也会教训玉茵给你个公道。” “你就不能大度些,非得抓著这点儿事情不放?” 沈霜月听著谢淮知的话突然生出些好笑来,他怎么就觉得事情过去了? 要不是她运气好,她早就被谢玉茵毁容,要不是她运气好遇到裴覦难得的心善,那日她就该在皇城司被动了重刑。 如果事情没牵扯到盐运帐本,那偷盗恶名就落到她头上,那假帐本的事情没被揭穿,谢淮知他们没有被抓进宫里,现在遭人唾骂满身是伤的就是她,他们还险些害死了今鹊。 沈霜月定定看著谢淮知:“你的大局就是你们谢家安好,是你谢淮知不染尘埃?” “你说我们是一家人,说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我只问你,如果聘礼之事没有暴露,真帐本没被寻回,嵇家落罪之后太子追究,陛下震怒,伯爷可会因为我们是夫妻出面保我?” “我……” 谢淮知刚想说话,沈霜月就猛地打断了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不会。” 似是早看清他们嘴脸,更知道谢家人待她凉薄,她眼里嘲讽, “你只会把我推出去撇清关係,拿我来平息太子和陛下之怒,只会把所有错处推到我身上,待我声名狼藉人人喊打时再勉强將我留在府里。” “你会一边享受著外间称颂你重情重义,一边想办法彻底掩埋真相,然后再像是四年前一样,拿著我犯下的错去拿捏沈家。” “而且谢淮知,你当真不知道你母亲那日去皇城司大闹的企图吗?” 谢淮知眼睫颤动,脸上绷紧。 “那假帐本是怎么来的,你母亲陷害我真的只是为了谢玉茵吗?还是她得了什么指点,不过是想要撕闹一场,藉机將我父亲和沈家绑到谁人身侧,逼著沈家站队……”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够了!” 沈霜月看著谢淮知厉喝出声,看著他怒红之下掩饰不住慌乱狼狈的脸,扬唇带出抹讥讽。 看。 他什么都懂,也什么都知道,可他却能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心虚,还想占著所谓的大义来指责她。 她突然就想起那天裴覦跟她说过的话,眼中冷了几分,以前她一直以为四年前的事情她和谢淮知都是受害者,是她连累了他失了挚爱,让谢家成为旁人笑柄,遭人议论。 可是如今细想,谢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还有谢淮知。 他当真一无所知? 沈霜月脸上讽刺褪去之后,深深看了谢淮知一眼:“琼娘,我们走。” 前院安静极了,所有下人看著离开的夫人都是惊骇极了,他们好些都是伯府的老人,自然知道府中这几年的情况,夫人自嫁进来后就一直活得窝窝囊囊。 她名声不好,入府的也不光彩,老夫人时常给她立规矩,伯爷对她也是不理不问冷淡至极,別说府里两个小姐能骑到夫人头上动輒打骂,就连府里的下人都能踩她一脚。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今儿个夫人居然劈头盖脸將伯爷骂了一顿。 “伯爷…”常书小心翼翼出声。 谢淮知脸色铁青,心头既有沈霜月方才嗤笑讥讽的恼羞成怒,也有她那些质问下莫名心虚,他后背的伤口崩裂开来,疼得满头冷汗。 看了眼昏死过去的谢老夫人,他怒道: “都是死人吗,还不去请大夫!” …… 沈霜月回了霜序院后,原以为院里会跟府中其他地方一样看著乱糟糟的,可没想到居然井井有条,她只是进宫了一趟,院中的积雪不仅被扫到了一旁,连枯萎的草都被清理了乾净。 巧玉见她回来,连忙塞给她一个暖乎乎的手炉,將她迎了进去。 “我进宫后你们可还好,有没有人来找过你们麻烦?” 巧玉脆生生地道:“谁敢过来,奴婢揍他!” 琼娘在旁轻声道:“夫人被带走后,老夫人身边的岑妈妈过来了一趟,但是今鹊叮嘱过奴婢和巧玉早早封了院子不准人进来。” “当时前院乱糟糟的,府里四处都在传些有的没的,奴婢怕之前买回来的婆子閒了生事,就让她们把院子里收拾出来。” 沈霜月闻言看了琼娘一眼,她院子里这些个婆子都是刚买回来的,身契虽然在她手里,但是心思难免纷杂,她和府里两个主子突然被宫中带走,她们难免会慌乱无措。 琼娘这个时候给她们找了事做,就是在变相告诉她们,她这个主子很快就会回来,倒是个聪明的。 沈霜月说道:“你做得不错,和巧玉各领十两银子当赏钱。” 琼娘和巧玉都是面露欣喜:“多谢夫人。” 巧玉乐滔滔地去厨房准备吃食,琼娘这才走到沈霜月身旁取出个盒子递给她,小声道:“夫人,之前传话让奴婢去宫门前接人的人,还给了奴婢些东西,说是让奴婢转交给你。” 沈霜月打开一看,就见里面整整齐齐摆著好些个小巧的七彩木纹大肚瓷盒。 “这是什么?” 那瓷盒里是乳白色膏体,闻著有股淡淡的药香。 “奴婢也不知道,那人只说这东西涂抹伤处能够祛疤,想来应该是药。” 沈霜月闻言忍不住看向自己烧伤后大片痕跡的胳膊,想起说话冷硬、浑身囂悍,瞧著格外不近人情的定远侯,眼底忍不住浸出几分浅笑来:“把东西好生收起来,別叫人知道了。” “是。” 沈霜月起身:“我去看看今鹊。” 今鹊自从沈霜月被带走就一直提著心,见她回来紧绷著的心神才放鬆下来。 “小姐。”她撑著床边就想起来,被沈霜月伸手压了回去,只能斜靠在枕头上急声道:“你没事吧,宫里面可有为难你?” 沈霜月轻声道:“我没事,聘礼那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陛下也没有为难我,是谢淮知他们挨了杖责。” 今鹊小声啐了声:“那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欺负小姐!” 沈霜月见她骂骂咧咧,却鲜活的样子轻笑了声,扶著她趴在引枕上:“今鹊,你可还记得四年前的事?” 第40章 谢家真的不知情吗? “小姐?” 今鹊有些愣住,小姐不是极不愿意提四年前的事吗,如今怎么… “我只是突然有些疑惑和不解。”沈霜月拉著她的手,“你可还记得,寿宴那天的事情?” “奴婢当然记得。” 今鹊怎么可能会忘,那天之前,小姐是金尊玉贵的沈家嫡女,是旁人眼中难攀的高枝,谁提起她时不说一句沈家那个小女儿貌美淑慧惹人喜爱,是京中权贵竞相求娶的贵女。 可就在那天寿宴之后,小姐名声被毁,人人唾弃。 “那天老夫人寿宴,府里来了好多人,大小姐因为有孕后身子不適留小姐帮忙操持,谁想到途中府里设宴用的喜棚塌了,老夫人不小心砸伤了胳膊,好些女眷也脏了衣物,大小姐领著其他女眷去沁梨堂那边拾掇,就撞见小姐和伯爷在一起。” 谢老夫人的生辰是在梅雨季,有时早上晴空万里,午后就大雨瓢泼,那喜棚本是为了以防万一,谁想就塌了。 “那天奴婢和连枝本来一直跟在小姐身旁招呼女眷,可后来有人说意小公子跟別家的公子在沁梨堂起了爭执,还失手伤了人,小姐怕闹出乱子,就让奴婢私下去请大夫,连枝陪著你去找小公子。” 沈霜月也还记得那天的事。 她和姐姐感情好,意哥儿可以说是她看著长大的,听到他跟人动手还打伤了人,她第一反应就是不能把事情闹大了。 她让今鹊去请大夫是怕受伤的孩子出事,自己想也没想就急匆匆去了沁梨堂,可去了之后里面没有意哥儿的踪跡,她人却莫名其妙晕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和谢淮知躺在耳室里的床榻上。 二人衣衫不整,被褥凌乱,她肩头颈上全是红痕,像极了事后的模样。 姐姐看到这一幕气急攻心吐血晕过去,跟来的那些女眷尖声惊扰了前面的男客。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前来赴宴的母亲他们也赶了过来。 沈霜月能感觉自己没被破身,她和谢淮知也没有做什么,可任凭她怎么解释,都抵不过谢淮知被下了药,她身体却无半点异样,而且谢翀意根本没有来过沁梨堂,就连传话的人也是假的。 唯二能够证明她清白的,只有她身边两个丫鬟。 今鹊说著说著情绪就激动起来:“那天小姐分明是被人算计了,奴婢和连枝都能作证,可是他们没一个人相信,就连伯爷也说是你去请他来的沁梨堂,可是小姐怎么可能下药给他。” “你当时都在议亲了,对方可是中书令家的嫡子,那骆公子对你喜爱极了,你也说这门婚事不错,打算让老爷夫人应下来,你怎么可能去勾引伯爷?” 可无论她和连枝怎么哭诉,怎么替小姐叫屈,都败在了大小姐的死上。 大小姐一尸两命,小姐自尽不成被嘲作戏,连枝为了保护小姐认下所有罪责被活活打死,她也丟了半条命。 再之后,谢家和沈家为全两家顏面,也因为大小姐临终前求情,小姐被迫嫁进了庆安伯府。 “小姐是被冤枉的,你不可能抢大小姐的夫婿,你…咳咳咳……” 沈霜月连忙扶著因为激动而岔了气的今鹊:“好了好了,別生气。” 她想起四年前事发后,因为她咬死不肯认,谢、沈两家出力查过,可当日传话的丫鬟不知所踪,谢翀意根本没去过沁梨堂,谢淮知是被当时伺候她的伯府下人叫过去的。 他喝的酒水被人动了手脚,但真正催情的东西却是她从玉泉观求回来,送给他和姐姐还有意哥儿一家三口的和合如意结,谢淮知的那枚如意结里不仅藏了药,还藏了她的小字玉牌。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有人都认定了是她痴慕谢淮知,下药行勾引之事。 “小姐,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事情?”今鹊问她。 沈霜月抿抿唇:“这几日府中事你也看到了,我有些怀疑四年前的事谢家未必不知情。” “什么?” 今鹊驀地就想起身,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直吸冷气。 沈霜月连忙压著她:“你小心些。” 將人扶著趴好后,她才说道:“我也只是猜测。” 当年事发,她和谢淮知都是受害之人,姐姐又丧了命,就连谢玉茵的亲事也险些毁了,庆安伯府成为京中笑柄。 沈家那边父亲本在晋升关键,不仅因为此事被人弹劾,祖母更是被气得重病在床,险些让沈家上下因此怠官丁忧。 她便以为这桩事情是谢、沈两家的仇敌所为,为的可能是庆安伯府,也有可能是父亲那御史中丞的位置,亦或是想要藉此毁了两家图谋其他。 她徐徐说道:“谢家在此事上没有好处,所以我从未疑心过他们,可是今鹊,我今天突然发现,这件事情他们未必没有得到好处。” 今鹊疑惑:“什么好处?” “沈家的愧疚,父亲的扶持,魏家的看重,还有太后的青眼。” 沈霜月轻声说道:“庆安伯府虽然是世袭的爵位,但是自从七年前老伯爷过世后就走了下坡路,谢老夫人虽然算得上是太后的侄女,可你还记得四年前,这伯府的光景吗?” 今鹊仔细想了想,四年前伯府也挺富贵的,但是伯爷只领著个虚爵,跟魏家也不怎么亲近,说是亲戚,但两家往来不多,反倒是小姐嫁进来后,两家走动频繁起来。 伯爷入了朝堂逐渐领了实职,得了魏家、太后青眼,在京中越发的意气风发,就连老夫人也得了每一两月入宫拜见太后的机会。 见她睁大了眼似乎是想明白了,沈霜月说道:“谢家的確被人嘲笑了一段时日,可京中从来不缺热闹,等事情过去之后,外面的人是怎么说谢家的,又是怎么说谢淮知的?” 今鹊也是反应过来,脸上逐渐怒红: “他们说,谢家是被小姐祸害了,还得为了跟沈家之间的情谊压下这事情,还说伯爷对大小姐情深意重,为了大小姐死前哀求,还有年幼的小公子,这才迫不得已娶了小姐。” 她抓著沈霜月的手气得直哆嗦。 除了刚开始那大半年外面议论嘲笑,后来的谢家好像什么损失都没有,是小姐承担了所有的恶名,也是她被流言蜚语压得抬不起头。 第41章 他们该死! 有些事情不想不觉得什么,细想时处处都是破绽。 那传话的丫鬟,伺候她的下人,还有莫名倒塌的喜棚,被砸伤的谢老夫人。 那和合如意结姐姐一家三口都有,因为寓意好那段时间他们也都隨身带著,但是那般近身的东西,谢淮知又是武將,除了谢家自己人外,谁能悄无声息在里面放了东西? 这四年来,沈霜月一直以为自己欠了谢家,欠了谢淮知。 她以为谢老夫人是因为四年前的事情对她不喜,谢家人厌恶她,是因为她害死了姐姐和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就连谢淮知因为姐姐憎恶她也情有可原。 可是如果这一切本来就都是他们的算计呢? 令鹊气得险些掉眼泪:“小姐,他们怎么能这样,大小姐当时可是怀了谢家的孩子!” 沈霜月闻言顿了顿,对啊,姐姐怀了谢淮知的孩子,那时候都快要五个月了,他们这么算计她和姐姐就不怕孩子出事? 还是谢家本来只是打算毁了她名节,拿捏她和沈家替他们谋利,却意外害死了姐姐? 她心头寒意更甚。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简直该死! “小姐,这事情不能这么算了,咱们回去找老爷夫人,去找大公子,让他们替你討回个公道,还有大小姐,谢家人害死了大小姐,老爷他们知道了不会饶了他们。”今鹊怒红著眼,颤声说。 沈霜月闻言却是按住了她的手:“不能回去。” “小姐…” “我们没有证据。” 她声音有些低,“当年谢、沈两家一起查的这件事,人证物证都指向我,姐姐已经死了,这件事情也早就已经盖棺定论,別说没凭没据的父亲他们不会信我,谢家也不会承认的。” 认了,他们就要和沈家决裂。 认了,这四年她承受的恶名就要全部反噬到谢家身上。 她当年有多惨,谢淮知他们就要千百倍地还回来,那可不像是这一次替谢玉茵隱瞒偷盗之事的“情有可原”,那是他们出手主动陷害,谢家几代积累的名声都会毁於一旦。 除非是谢家人疯了,否则他们绝不可能会承认这事。 “而且这件事情也只是我猜测而已,老夫人陷害我时太过顺手,这种手段也不像是第一次,可是没有证据之前,猜测就只能是猜测,当不了真。” 如果放在四年前刚事发时,沈家或许会为她出头,可是现在… 父亲明知道这次她是被人陷害不曾为她出言,反而替谢家求情,恐怕她就算拿著这猜测闹到沈家,他们也只会说是她臆想,说她死不悔改,陷害谢家,还会因为她將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旧事掀出来而对她震怒。 今鹊忍不住掛著眼泪:“那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我会想办法去查。” 虽然已经过去四年,但是只要谢家做过,就一定会有痕跡,她叮嘱: “但是在查到证据之前,这件事情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也不能在谢家人面前露了痕跡,否则他们起了防备就再难知道真相了。” 今鹊连忙红著眼点头:“奴婢明白。” 外间巧玉来敲房门:“夫人,饭菜好了,可要现在用膳?” “端进来吧,我和今鹊一起吃。” 沈霜月扬声吩咐了一句后,这才摸了摸今鹊苍白病色的脸:“好了,別哭了,现在能察觉真相不算晚,总好过一辈子蒙在鼓里。” “而且如果这里真的是龙潭虎穴,那你就要早些把自己养好,这样才能帮我。” 今鹊重重点头:“好。” …… 沈霜月窝在霜序院內,思忖著该如何去查四年前的事情。 她將当日所有见过的人、物统统梳理了一次,又寻管事取了府中下人籍册,將印象中那些人勾画了出来,还有之前几年府中出事被处置的下人也列了出来。 谢淮知听闻她找管事要了东西,以为她嘴硬心软是要重新接管府里的事情,可谁知道她只是命人打了几个之前在她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又发卖了两个丫鬟婆子,然后就没了消息。 谢老夫人因为杖责重病发了个高热,谢淮知有伤在身又男女有別不便侍疾。 之前孙家的事传开之后谢家名声跌进谷底,每日外间传回来的消息没有一件是好的,外面的流言蜚语压得谢淮知喘不过气来,而魏家和太后对他们府上的冷待更让他坐立不安。 谢淮知试探著让人递了帖子过去,被拒了,他心下越发的沉。 这个时候谢玉茵还跑了回来,她偷盗孙家聘礼,弄丟盐运帐本,连累婆家的人进了一趟大狱,那徐至跟她一起挨了打受了罚,出来后徐家还赔了一大笔银子,眼下徐家扬言要休了她。 谢玉茵哭闹不休,府里更是乱糟糟的,下人事事过来询问,老夫人病症也不见好转。 谢淮知从未觉得管家这么难。 沈霜月是第三天收到谢淮知命人送回来的嫁妆。 常书瞧著坐上人恭敬极了:“夫人,您的嫁妆能找回的已经找回来了,找不回的伯爷也说之后会尽数给您补足。” “眼下府里刚赔了孙家的赃款,二小姐那边也要钱去赎,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不过伯爷给您打了条子,也写清了明细,等府里周转过来,便第一时间给您补上。” 沈霜月瞧著手里的“欠条”,上面是谢淮知的名字和他私印,倒是稀奇至极的“诚意”。 见她接过伯爷服软示好送来的东西,常书鬆了口气,连忙说道: “这两日老夫人病得厉害,徐家那边又闹著要休了大小姐,伯爷伤势本就重,昨儿个更是气得一整日都没用饭……” 沈霜月说道:“病了就请大夫,休妻也有族老,伯爷是一家之主自该操心些。” 常书瞪大了眼:“可是伯爷伤重…” “嗯,所以你记得让伯爷多保重身子。”她收了欠条,倚在榻边冷清著眉眼,说著不走心的关切:“你是伯爷身边人,快回去照顾他吧,免得伯爷太过受累。” 常书瞧著端茶送客的夫人忍不住张大了嘴。 第42章 她不爱我了?不可能! “她是这么说的?”谢淮知侧靠在榻上神色不明。 常书缩著脑袋:“夫人收了欠条,也將嫁妆东西拿了回去,可我跟她提起伯爷伤重,她只说让伯爷好好保重。” 谢淮知拳头都攥紧了,脖子上也隱有青筋浮了起来。 他以为都这么服软了,甚至主动签了那侮辱至极的欠条跟她示好,她多少也能顾全大局,哪怕气怒也该先將府里的事情安稳下来,可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竟连伯府前程安危也不顾了。 甚至就连他,她也不管了。 “伯爷,眼下该怎么办,夫人她是铁了心不管府里的事了。” 往日夫人不管怎么样,至少会关心伯爷,会在意府中周全,可现在的夫人就像是变了个人,提起伯爷冷漠的很。 谢淮知却是说道:“她怎么可能真不管。” 沈霜月这几年对他如何没人比他更清楚,她当初不择手段得来的位置,又怎么可能真的不要了。 她不过是因为母亲之前做的事情,还有他之前隱瞒所以置气,而且她入府的难堪一直觉得低人一等,这几年他又对她一直冷漠。 她如今不过是拿住机会想要跟他们博弈罢了,那日马车上还有府门前的疾言厉语,不过是想要占著上风就此拿捏谢家,想要当名副其实的庆安伯夫人。 谢淮知被自己说服,脸色平静下来:“沈氏回府后,可有命人去看过意哥儿?” 常书愣了下:“倒是有,前几日夫人还命人去魏家族学那边给小公子送过冬衣。” 魏家族学並不在城中,而是在城外魏家划地筹建的宗祠那边,魏家枝繁叶茂族中子弟眾多,那族学已与寻常书院相当,里面延请夫子皆是大儒,教学严苛,就连魏家子弟前去进学也都是每半月才能休一日。 谢淮知冷笑了声,只觉得果然。 沈霜月表面对什么都不在乎,可暗地里却还是在討好意哥儿,不就是想要借孩子討好了他们,好能坐稳了这伯夫人的位置? “意哥儿还有多久休沐?” “应该还有七、八日,照著往年的规矩,这次休沐之后就该放年学了,之后一直到过完年上元节前,小公子他们都可以可在府中自行学习,不必日日去族学那边了。” 谢淮知神色放鬆下来,只是七、八日而已,沈氏既然还愿意討好意哥儿,那他就给她个台阶下,给足了她当家主母的顏面。 “你去將我之前猎来的那两张火狐皮命人製成风领,等意哥儿回府后,让他送去给沈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常书惊讶:“可那狐皮伯爷不是打算年节时送给太后?” 红毛狐狸不少见,可絳红似火不染杂色的,却是罕见至极。 “太后娘娘什么珍贵之物没见过,这次母亲闯了大祸,那狐皮送给太后当年礼有些单薄了。” 一位刑部尚书,岂是两张狐狸皮就能抵得过的,他得另行准备一份大礼好让太后消气,反倒是沈氏,谢淮知神色微缓: “母亲她们这次做得太过分了,委屈了沈氏,而且她入府之后也从没得过什么好东西,那火狐皮便给了她。” 她肌肤比寻常女子要白,又容色姝艷,那火红色的风领定然衬她。 常书闻言张了张嘴,想说夫人入府之后从未穿过红色衣裳,逢正式场合也只穿朱紫或是宝蓝衣物,霜序院里也满是清幽素雅。 夫人应当是偏爱青绿素淡的顏色,可是瞧著自家伯爷好不容易缓下来的神色,他迟疑了下到底没敢开口。 “那伯爷,大小姐那边…” “让她这几日在府里安分待著,好好伺候母亲,我会见见徐家人。” 徐家当初迎娶谢玉茵是得了好处的,孙家那些聘礼那徐至也是用了的,说到底徐家要是不贪儿媳娘家的东西,也惹不上后来祸事,谢玉茵有错,但徐家想要就此休妻哪有那么容易。 “府里下人敲打好,这段时日谁敢惹事,直接发卖。” …… 今鹊她们知道夫人撵走了伯爷身边的人后,就提心弔胆许久,可没想到庆澜院那边居然没有再命人过来,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夫人拒绝的太乾脆,扫了伯爷顏面。 庆澜院那边下了狠手,打了几个在府中碎嘴閒言的下人,又拾掇了因无主母管事偷懒混日的人,本来乱糟糟的情况反而好了起来。 “听说老夫人高热退了,但是身上的伤还是厉害,大小姐原是哭闹的很,被伯爷狠狠教训了一顿后,倒也安份留在裕安斋里给老夫人侍疾。” 巧玉小嘴叭叭的说著:“可大小姐照顾不来人,笨手笨脚的总被老夫人骂,她挨了骂转过头就折腾裕安斋的下人。” 谢老夫人金尊玉贵好些年,一顿板子几乎要她大半条命。 那伤处位置本就尷尬,大夫不好上手,就算是寻常下人瞧见她光著屁股烂糟糟的样子,都觉得会损了顏面,这事就落到亲女儿谢玉茵头上。 偏偏谢玉茵就不是个会伺候人的,她给上药就疼,不上药更疼,而且听说替老夫人守夜时,谢玉茵居然自个儿躺旁边睡过去了。 要不是岑妈妈发现的及时,老夫人指不定高热发死了都没人知道。 短短几天下来,谢老夫人简直將过往几十年都没训女的话全给骂完了,那本还算浓的母女情崩得一塌糊涂。 今鹊趴在枕头上哼笑:“她哪会伺候人,老夫人惯来是个会折腾人的,以前每次生病小姐去侍疾一趟,回来都得病一场。” 就谢玉茵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能伺候得了才奇怪。 沈霜月朝著巧玉问:“你说谢玉茵折腾下人?” “是啊,动輒打骂,还总拿东西砸人。” 巧玉撇撇嘴:“奴婢昨儿个还瞧见老夫人房中的芳华,说是因为大小姐伺候老夫人用药不太仔细,呛到了老夫人,被老夫人骂了之后,她就怪芳华她们送的药太烫。” “她拿著那茶炉子上滚烫的铜壶,直接就摁在芳华手上,芳华那手都险些被烫废了。” 第43章 裴覦满心愉悦,撬了个墙边边 “老夫人没管?”今鹊问。 巧玉摇头:“管什么呀,老夫人病没好,岑妈妈又怕大小姐再闹,芳华只是个丫鬟,伤了都没人管。” 徐家本就闹著要休妻,大小姐折磨下人的事儿传出去,又是一桩恶名。 裕安斋里里外外十几个丫头,少了芳华还有其他人,老夫人病重不管事,岑妈妈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唯一受罪的就只能是芳华了。 巧玉也是去帮夫人打探府里的消息,凑巧瞧见躲在后园里掉眼泪的芳华,这才知道这事的。 “这几天外面议论府里的人太多,伯爷下令不准府上的人擅自出去,发现就乱棍打死,芳华也没资格请大夫,夫人是没瞧见,奴婢遇到她时她那手都烂了。” 沈霜月眉心紧拧起来,谢玉茵跋扈她是知道的。 以前姐姐还在时她就是个蛮横性子,事事都要掐尖爭抢。 那会儿谢玉茵就已经跟她不和,她偶尔过来伯府探望姐姐,只要遇到谢玉茵就总要闹出些事来,但是那时候她本不是谢家人,沈家门第比谢家要高,她也从来不让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后来她和谢淮知的事出了,险些坏了谢玉茵和徐家的亲事,再加上她自觉有愧谢家,入府后对府中两个小姑子都多有忍让,谢玉茵就越发的霸道。 可往日她大多只针对她,没想到如今对府里下人也这般歹毒。 沈霜月垂眸,她这几日查过往事情,当年的人和事被抹除得很是乾净,她能查到的都是皮毛,可刚才芳华的事却让她突然灵光乍现。 如果谢家人当真知情,或是是他们设计,那老夫人身上嫌疑最大。 如果能从谢老夫人下手,说不定能查到些什么。 “巧玉,待会儿王大夫会过来,等他给今鹊扎完针后,你悄悄让他给芳华看看。”沈霜月叮嘱,“去的时候小心些,寻个藉口將人从裕安斋叫出来,別叫人察觉了。” 巧玉虽然不解,却听话点头:“是,夫人。” “你去叫琼娘进来。” 巧玉出去,没一会儿琼娘就入了里面:“夫人,您找奴婢?” 沈霜月朝她招招手,等人到近前低声道:“你去那边盒子里取一百两银子,然后替我办件事,老夫人院子里有个叫芳华的丫鬟,去查查她在裕安斋的处境,顺道还有她家中的事情。” 琼娘仔细听著,沈霜月交代, “多银子没事,也多借旁人的口,別让人知道是我在查,一定要事无巨细打听清楚,明白吗?” 琼娘谨慎起来:“夫人放心,奴婢明白了。” 等人都出去了,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后,今鹊才从枕头上撑起来些小声问:“小姐,你是打算找芳华问四年前的事儿?” 沈霜月没瞒著她:“四年前的事难查,芳华在裕安斋也好些年了,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就算不知道,老夫人那边有个咱们的人也是好事。” 想翻旧案没那么容易,还得不惊动谢淮知他们,如果真查不到以前的事,那就只能想办法从谢老夫人下手。 比起谢淮知虚偽城府不好对付,谢老夫人虽然精明狠毒,但是身上的弱点也同样明显得多,芳华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况且那个丫鬟也是她入府这几年,难得没有主动折辱詆骂过她的人,那手总不能真废了。 …… “你是说,她让王驥治了魏氏院子里的人?” 裴覦一身血腥从刑狱里出来,慢条斯理地拿著帕子擦手。 牧辛手中抱著他的大氅,跟在身旁边走边说:“听王驥的意思,谢夫人做得很小心,是让她身边丫鬟把人叫到偏僻处让他看的伤,而且谢夫人还让人去查那个叫芳华的底细。” 裴覦擦了擦脸上溅到的血,嘴角扬了扬。 她起疑了。 庆安伯府的情况这几日源源不断传回来,魏家对谢淮知的冷淡,徐家休妻,谢玉茵大闹府里,桩桩件件他都清楚。 沈霜月一直窝居霜序院没有表態,虽然不理会府中事情,没去给魏氏侍疾,可一直无所动静的沉默,让向来耐心极好的裴覦都生了躁鬱。 所有怒气都落在刑讯审问上,那狱中的惨叫从早到晚没停过。 他怕她忍了这次事情,怕她沉默几日,就因为对谢淮知的感情恢復往日模样,可如今她背著谢家人动手调查魏氏院子里的人。 裴覦心情难得的好起来。 牧辛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家侯爷身上传来的愉悦,不像是前两天跟掉进冰窟窿里冻过似的,瞅谁都让人头皮发麻。 他说:“侯爷,谢夫人应该是怀疑上谢家了,她还查了之前伺候沈婉仪的人,以及谢家四年前惩处打死的下人,属下瞧著她是不打算找沈家帮忙。” 裴覦嗤了声:“沈家?” 那沈敬显就是个蠢货,沈家那两个儿子也好不到哪去。 一年前他回京时,就撞上沈家长子沈令衡的未婚妻,在人前谩骂沈霜月,那言辞恶毒至极,观她態度就知道沈家人对沈霜月如何。 他不动女人,就教训了沈令衡,让他贬了官滚回了翰林院当个编纂。 他颇为不耐地说道:“沈家的人被谢家洗了脑子,沈婉仪的死也横在他们和沈霜月中间,想要沈家替她出头,除非是將证据明明白白的甩在他们脸上,否则他们根本不会相信。” “那咱们要不要帮谢夫人一把?”牧辛问。 裴覦“嗯”了声:“去把之前找到的人,想办法送到她面前。” 牧辛迟疑了下:“可是那些人只说事情是谢老夫人做的,那个谢淮知好像並不知情,谢夫人瞧著挺在意谢淮知的,他又长了张小白脸的模样,万一他回头哭求几句,谢夫人心软了……” 话没完,眼刀子就已经落在身上。 牧辛连忙咳一声:“那谢夫人当然不会心软,就算心软咱也不给她机会。” “属下知道怎么做了,侯爷放心,属下肯定帮您搅合的谢家不得安寧,让谢夫人早日脱离苦海,弄死谢淮知,让侯爷夙愿得偿……” “牧辛。” 只薄薄叫了声名字,牧辛就脖子一缩。 他这张破嘴! 第44章 侯爷偏心眼 牧辛被裴覦盯得满脸訕訕,悄咪咪朝后退了半步。 “侯爷。” 恰逢季三一匆匆过来,打断了这边古怪气氛,他开口就道:“白忠杰那边去人了,不过没抓到活口,我们的人去时已经服毒自尽了。” 裴覦收回落在牧辛身上的目光,神色顿冷:“白忠杰呢?” “他倒是没事,但是刚才他突然传话说要见太子和侯爷,说要交代盐运的事情。”季三一道。 裴覦眉心绷紧,脸上也透出几分阴霾。 虽然早就知道,魏家和太后这次舍了一个刑部尚书已是极致,但他和太子还是抱著些希望,说不定能从白忠杰身上查出点別的东西,可没想到魏家和太后的手段比他想的还要厉害。 都这般严防死守了,居然还能有办法给白忠杰传了消息,白忠杰下狱之后一直不肯开口,白家上下也查不出有用的东西。 如今他主动找他们,怕是打算一个人背下所有罪责。 “太子呢?” “太子殿下已经先去见白忠杰了,说让侯爷您也赶紧过去。” 裴覦脸色有些不好,扔了手里擦血的帕子,接过大氅披在身上后,抬脚就龙行虎步的离开。 牧辛逃过一劫鬆了口气,就冷不防被季三一撞了一胳膊:“噯,你刚才跟侯爷说什么呢,瞧著侯爷那眼神像是要宰了你。” “呸。” 牧辛白了他一眼:“你才被宰,不会说话闭上你的嘴。” 他抱著自己的剑抬脚就朝著侯爷追过去,季三一连忙跟上,那满是鬍子的脸凑的极近,眼巴巴地瞧著他手里的剑:“那你告诉我,侯爷为什么把这把勾陈剑给了你?” 这剑是天外陨铁所造,吹毛断髮,削铁如泥,当初在北蛮那边抢回来之后,他就眼馋了好久了,哪怕素日里他兵器大多用的是虎头狼牙槊,可对这剑依旧覬覦得很。 侯爷一直把这柄勾陈剑收在库房里谁都不给,前几天却突然莫名其妙赏给了牧辛。 牧辛脸上顿了下:“你用的不是重兵吗?” “我可以改用剑!” 季三一毫不犹豫,“那狼牙槊也不能日日扛著,我还缺把能隨时拿著的武器呢,我都求好几次了侯爷都没答应我,为什么把这勾陈剑赏给你了,你干什么了?” 牧辛脸上有那么点不自然。 那天在宫里他推了侯爷一把,侯爷赚回来一个人情,让他自己去库房拿赏就摸了这把勾陈剑,可这事儿说到底是老季先给侯爷卖了好。 独吞了好处,他早就烂了的心肝都忍不住生出那么点儿心虚。 牧辛咳了声:“自然是我办事得力,赶紧走吧,太子那边还等著呢。” 季三一瞧著他抱著剑转身就跑,满脸怀疑。 什么叫他办事得力,他老季办事就不得力了?他可是侯爷麾下第一猛將!! 第一猛將!!! 牧辛那小白脸到底怎么討好了侯爷,让侯爷这么偏心眼儿!! 呜呜呜,他的宝贝勾陈剑。 …… 自那日谢家人被召进宫之后,京中所有人都知道盐运贪污的案子怕是要有结果了。 三皇子当朝上缴寻获的真帐本查到最后发现只有半册,剩下半册不知所踪,当初盐运官贾岱已死,唯一知情的孙溢平也被人“灭了口”。 事情陷入胶著时,刑部尚书白忠杰认了罪。 他一力担下偽造帐本罪责,也承认是因为自己和孙溢平勾结贪污盐税,谋取巨利,所以才会鋌而走险想要以假帐本陷害太子和嵇家,替自己脱罪,结果没想到被三皇子设局所害。 景帝震怒,下旨白忠杰直接问斩,白家男丁成年者全数斩首,余下流放,女眷则没入教坊司,与白家有关者查抄数家。 反倒是最初下狱的孙家,因为早早被人灭口,男丁只余孙庆一人。 宫中下旨將其及家眷流放,谢玉娇便在其中。 琼娘带回来外面的消息:“外面都说,皇城司那边像是杀疯了,裴侯爷带著人接连抄了七、八家,刑狱里面都快关不下了,菜市口每天都有问斩的人,那砍掉的脑袋滚得到处都是。” 沈霜月闻言满是沉默的无语。 皇城司抄家抓人她是信的,可砍头的地方每天都有人清理,那可是京中地界,哪能由著人头到处滚,又不是城外的乱葬岗。 况且当今陛下並不是嗜杀之人,以白家犯下的错抄九族都不为过,可他只下旨斩了罪首和白家成年男子,其他人都让活著,就连孙庆都只是流放还留了他一条命,更何况是其他人。 她约莫著这些传言要么是坊间胡说,要么就是有人浑水摸鱼,想要藉此詆毁陛下和裴覦。 嗜杀成性,狠辣歹毒,没一个是好听的。 “谢玉娇真被流放了?”沈霜月问。 琼娘点头:“宫里的旨意是孙家女眷全部流放,二小姐是孙家明媒正娶回去的,没有格外恩赦,自然也在旨意里面。” 巧玉蹲在一旁剥松子壳,闻言连忙在旁说道: “奴婢也听芳华说了,昨天宫里旨意下来后,老夫人就哭得不行,闹著要进宫去求见太后娘娘,但是伯爷拦住了,奴婢原以为伯爷是不打算替二小姐求情,没想到他今天亲自进宫了。” 沈霜月驀地抬头:“你说他亲自进宫了?” 巧玉点头:“对啊,奴婢瞧著,伯爷还挺在意二小姐的。” 琼娘闻言却是有些欲言又止。 “你有话说?”沈霜月问。 琼娘迟疑了下,这才小声道:“夫人,伯爷进宫恐怕不是为了二小姐。” “奴婢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听人说起伯爷是浑身是血的被人抬著进宫的,太后娘娘不肯见他,他就在宫门前跪了大半个时辰,人都快跪晕了,才被寿安宫的人接进去。” “现在外面人都说,伯爷无辜被妹妹牵连挨了杖责贬了官职,却依旧还愿意顶著一身伤,入宫去替二小姐求情,还说老夫人她们虽然陷害夫人,但是伯爷却是重情重义,说他是被府中女眷拖累……” 沈霜月心里止不住的发寒。 谢淮知根本不是想要替谢玉娇斡旋。 他是在踩著谢玉娇的名声,踩著谢家所有人作戏,想要將他自己和谢老夫人她们割裂。 魏太后向来乐於提携魏家血脉的晚辈,如她这种位高权重掌权柄已久的人,更是喜欢聪明人,特別是一个重情重义、顾念血脉亲缘,有软肋又有脑子的聪明人。 刑部尚书已经毁了,魏太后虽然迁怒谢家,但谢淮知“不知情”。 谢淮知是要吸著谢家所有人的血,去博太后对他的另眼相看。 沈霜月手心冷的厉害,突然觉得谢淮知可怕。 第45章 真相 琼娘她们也是安静极了,哪怕是巧玉性子比较单纯也反应过来事情不对。 今鹊更是白著脸,她七岁就被小姐捡到进了沈家,伺候在小姐身边已有十一年。 她是亲眼见过大小姐出嫁,见过伯爷和大小姐之间恩爱,后来小姐入府之后伯爷虽然对她不好,但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大小姐的死,伯爷迁怒小姐。 哪怕再气伯爷冷待小姐,她也从没怀疑过伯爷品性,可现在… 沈霜月深吸口气,看来查谢家的事情要更谨慎些,而且得抓紧。 “琼娘,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琼娘连忙小声道:“已经查清楚了,芳华原本是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但之前夫人被关进祠堂时,她曾一时心软替您求过情,因此遭了老夫人厌恶,加上大小姐的缘故,如今她只在外间伺候。” “芳华生母早逝,父亲续娶,后来生了一双儿女,她继母重男轻女,弟弟又是个赌鬼,之前芳华被卖进府里就是为了填她弟弟的窟窿,现在她家里面又在打她妹妹的主意。” “她和她妹妹感情怎么样?”沈霜月问。 琼娘说道:“很好,她妹妹今年十三,长得標致,她那弟弟不止一次打小姑娘的主意,是芳华一直尽力保著才没出事。” 沈霜月又看向巧玉,巧玉连忙道:“奴婢这几日找著机会偷偷见过芳华几次,她过得很是拮据,不仅悄悄在卖刺绣的帕子,身上冬衣都是拆了的,里面袄夹已经没了,瞧著像是给了別人。” 沈霜月没想到芳华之前还替她求过情,她垂眸沉思片刻,有软肋,心肠好,可以接触。 她道:“巧玉,找个时候,让芳华避开旁人来见我。” …… 谢淮知入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等他从宫中出来已是傍晚,谢玉娇不仅被免了流放之刑,宫里竟还派了太医,隨他一起回府替谢老夫人看伤。 沈霜月听到这消息时心头冷得厉害,也越发的忌惮谢淮知。 芳华过来时是深夜,沈霜月屏退了所有人。 “奴婢见过夫人。” 沈霜月垂眸看了眼跪著的人,目光在她明显比旁人单薄的衣裳上扫过,这才道:“起来吧,手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多谢夫人命大夫替奴婢诊治,还给奴婢赐药。”芳华感激的真实。 沈霜月温声道:“我和今鹊被关进祠堂那日,你也曾替我求过情。” 芳华吶吶,她是替夫人求过情,可那也只是因为瞧见今鹊血淋淋的样子有些兔死狐悲,而且根本没什么用,还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通。 她脸上神色太好辨认,沈霜月轻笑了下:“论跡不论心,那日今鹊险些丧命,我求遍了所有人,只有你曾开口替我求过情,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亦或是结果如何,这份情我是认的。” “我今日叫你过来,是因为你在裕安斋过的不好,而且听说你家中有个幼妹,似也遇著些麻烦。” 芳华先是一愣,下一瞬脸色大变直接就跪了下来:“夫人,奴婢没有害过您,奴婢的妹妹年纪还小,也什么都不懂。” 沈霜月见她脸都嚇白了,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动你们。” “今日叫你过来,一是感激你那日替我求情,二,是想要帮你找条出路。” 她没有兜圈子,直接就说道:“我听说你和你妹妹感情很好,想必你是不愿意看到她步你后尘为奴为婢,甚至被你那继母和弟弟卖去给人当填房小妾。”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只要你如实回答,我就给你妹妹一个好前程,我会想办法將你身契拿过来,以我名义庇护你们姐妹脱离你继母,虽然不得大富大贵,但至少在婚嫁之上,无人会为难你们。” “我会替你们姐妹置办一份家业,你也可以慢慢的替你妹妹,相看一个合適的夫婿。” 芳华被她的话震得眼神轻颤,心里更是疯狂跳动著。 妹妹已经十三岁了,这两年长开后模样更是越来越好看,继母他们早就打著她的主意,想要將她卖个好价钱,她月月都拿银钱回去,才勉强护住了妹妹,可是弟弟好赌,那窟窿越来越大,她迟早有一天会护不住的。 芳华只瞬间就低了头:“夫人想问什么?” “我记得姐姐还在时,你就已经在老夫人那里伺候了?” 芳华点点头:“奴婢十二岁入府,在外院待了两年就被挑中去了裕安斋,到现在已经快七年了。” 沈霜月道:“四年前老夫人寿宴那日,你可是伺候在老夫人跟前。” 芳华似是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摇摇头说道:“那时候奴婢是四等丫鬟,多是负责裕安斋里的扫洒和零碎活儿,老夫人近身伺候的是岑妈妈,还有以前的碧玉姐姐,奴婢是寿宴后才被提拔上来进屋中伺候的。” 沈霜月神色微顿,她记得当年她来府里时,谢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的確是另外一个丫鬟,她问:“你可知道那个碧玉去哪儿了?” “嫁人了,奴婢听说是她家里替她寻的婆家,好像还是她表哥。” 沈霜月手在桌上轻敲著,眸色莫测:“那你可还记得,老夫人寿宴那日受伤的事?” 芳华想了想:“记得,那天说是府里搭的喜棚塌了,老夫人被岑妈妈扶著回来后受惊不轻,岑妈妈留在房中照顾她,又担心外面女眷没人招呼,就让碧玉姐姐去帮著夫人应付。” 沈霜月直觉问道:“那天裕安斋可有请大夫?” 芳华迟疑了下:“…好像没有。” “那你看著老夫人,是真受伤了吗?” 沈霜月一句话让芳华愣住,下一瞬脸色煞白。 她在伯府也有好几年,当年的事情也清楚。 寿宴那日前面那位夫人有孕身子极为不適,才让待字闺中的妹妹出面帮忙操持琐事,而老夫人自己接待的那些来贺的女眷。 是因为老夫人途中受了伤,才让碧玉去请身体不好的夫人出来主持大局,夫人这才撞破了伯爷和亲妹妹苟且,被气得吐血而亡。 第46章 沈霜月红著眼,满腔愤恨怨怒 芳华嘴唇颤了颤,眼神不住闪动,隱约猜到夫人是想打探什么。。 沈霜月说道:“你不用怕,只要告诉我你知道的就好。” 芳华白著脸:“老夫人那天回去时胳膊上瞧著是有血跡,但是那天裕安斋里的確没请大夫,老夫人回去后就待在房里,一直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外面有人传话说夫人出事了,老夫人才带著岑妈妈出去的。” “后来老夫人被人再搀著回来,身边才跟了个大夫,那大夫在里面替她诊治,岑妈妈没让任何人入內,还叫碧玉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入內。” 沈霜月眸子里染上寒霜:“那个时候,我姐姐是不是已经去了?” 芳华声如蚊吶:“是。” “那个大夫,是之前替我姐姐看诊的秦大夫?” “……是。” 沈霜月猛地抓住身旁桌角,僵著身子红著眼,剧烈喘息。 “碧玉是什么时候离府的?” “就在您入府前两日,她突然便离开了,岑妈妈跟我们说,碧玉那表哥家里母亲病了,盼著儿子能早日成婚,老夫人体恤便放了人,还给碧玉添了好些嫁妆让她带出府。” 芳华越说脸色越白。 “碧玉姐姐走的匆忙,也没跟其他人打招呼,等我们知道的时,她住处都搬空了,什么都没留下。” 沈霜月紧紧咬著牙,浓烈的念头翻滚而上。 她抓著桌角的手都泛了白,才勉强压住了那几乎汹涌而出的愤恨怨怒,半晌,取过一旁放著的东西递给芳华,她说道: “这里有一百两银票,你先拿著,你的身契我会想办法拿过来。” “过两日我会命人以买丫鬟的名义將你妹妹要过来,暂时將她放在我手下的绣庄安置,我答应你的会给你,但你今日…” “今日奴婢什么都没说,也没见过夫人。” 芳华连忙磕头:“奴婢定会守口如瓶,绝不泄漏半句。” “起来吧。” 让巧玉將人悄悄送了出去,沈霜月就沉默著走到支摘窗旁。 夜色之下院子里枯萎的葡萄架旁,掛著覆满了雪的鞦韆,这鞦韆是她第一次来伯府小住,阿姐替她准备院子时让谢淮知帮她掛上的。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那时候她刚十一岁,谢淮知替她推著鞦韆,阿姐坐在葡萄架下抱著刚周岁的意哥儿望著他们。 “慢些,小心摔著。” 阿姐嗔笑。 “淮知,你可护好了阿月。” 夜风吹得鞦韆来回晃荡,捲起的雪飘过窗户落在脸上。 沈霜月脸上苍白极了,眼睛泛著红,死死看著那黑洞洞的夜色,脑子里全是刚才芳华说的那些。 谢老夫人重伤流血不请大夫,只留在院中像是在等著什么,那几日姐姐生病不能见风,老夫人明知道那日寿宴是她在操持,却直接让碧玉去请姐姐主持大局,好像早就知道她不会在似的。 姐姐有孕后一直不適,秦大夫是替姐姐看诊的人,姐姐吐血而亡,谢老夫人就藉故受惊將秦大夫带到了裕安斋。 若非是心里有鬼,为什么只是看诊,还让碧玉守在门外防著人窥探? 沈霜月嫁进庆安伯府后,不是没想过要替自己申冤。 可是当日伺候姐姐的那些下人,除了留在意哥儿身边照顾的封嬤嬤,其他或被打死,或被遣回沈家发卖,谢家拨来伺候她、后来陷害她的那个丫鬟跳井死了,传话的那人查清后更不是谢家下人。 她查不到任何线索,仿佛无头蚊蝇被堵进绝路。 如今想来,如果一切本就是谢家人布好的局,他们又是最大的“受害者”,她怎么可能查得到。 “夫人。” 琼娘抱著斗篷过来,脸上满是担忧。 沈霜月深吸口气压下眼底湿热,她不能著急,更不能被怨恨冲昏了脑子。 比起这四年蒙在鼓里,如今已经得见曙光。 至少眼下有头绪了,不是吗? 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她接过斗篷盖在身上,朝著琼娘说道:“明日我要出府一趟,让巧玉跟著我,你留在府里替我留意庆澜院和裕安斋的动静,如果有人问起来我去了哪,就说我去查看那些嫁妆铺子。” 琼娘点头:“是。”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沈霜月就带著巧玉出了门,用的是府里的马车。 兴许是这段时间府中变故,加之被杖责发卖了好些下人,准备马车的管事倒是乖顺。 等將消息稟到谢淮知那里,听闻她是去了嫁妆铺子,谢淮知也没有多想,毕竟临近年关,查看铺子与人对帐是常事,他只是有些恼沈霜月只管嫁妆私產,不管府中事情。 太后那里刚对他改观了些,府里闹不得,思及谢翀意快要回府,那火狐风领也还没制好,他便也没急著去找沈霜月,既是因为之前低头已经折损了顏面,想要冷一冷沈霜月,也同样是太后交代了他別的事。 沈霜月这边直接去了绣庄,让驾车的人在外候著,她则是带著巧玉换了身衣服,带著帷帽从后门离开。 等寻到秦家药铺,听闻她们来意后,那药堂的伙计惊讶:“这里早就已经不是秦家药铺了。” “不是?” 沈霜月取了个银角子放在桌上:“我家中长辈腿脚不好,以前是秦大夫替他扎针看诊,又做的药膏敷用才好起来,四年前家里因事搬去了南边,偏两个月前长辈旧疾復发腿上疼的厉害,寻了好些大夫都不管用,我这才千里迢迢来京城寻人。” “这位小哥,你说这里不是秦家药铺,那可知道秦大夫去了哪儿?我想寻他討个配药的方子。” 她將银角子推过去。 那伙计说道:“四年前啊,那难怪了,秦大夫不小心伤了手,早就不行医了。” “伤了手?” “是啊,也就在四年前吧,听说好像是切药的时候不小心斩断了三根手指头,当时伤的挺厉害的,后来就没行医了,没多久就把这间铺子卖给了我们东家。” 沈霜月眉心轻蹙:“怎么会,我四月离京的时候还见过秦大夫。” 那伙计害了声:“那都是六月快七月的事儿了,我记得正梅雨季呢,到处都水汪汪的,秦大夫將铺子转的急,当时因为屋顶漏水,他还便宜了我们东家三十两银子来著,我记得清楚的很。” 第47章 谢夫人是要本侯替你徇私? 谢老夫人的生辰在六月末,谢家出事那段时间,秦大夫就断了指头卖了铺子。 沈霜月轻声问:“那小哥可知道秦大夫卖了铺子去了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伙计摇摇头说道:“这位姑娘,你要是想要买药,我们东家也是大夫,那医术在京中也是顶好的,不比那位秦大夫差。” 沈霜月说道:“我寻他不是因著他医术好坏,实在是他那方子我家长辈用著合適,算了,他既然不在这里我再想办法找找吧。” 她轻嘆了声,又取了点碎银角子推到伙计跟前。 “多谢小哥,麻烦了。” 虽然没做成生意,但白得了二钱银子,那伙计眉开眼笑。 巧玉扶著沈霜月出了药铺之后,沈霜月那帷帽遮掩下的脸已然极为难看。 秦大夫的出事看样子是和谢家有关,说不得姐姐的死也是,但是现在他不知所踪,碧玉那边谢老夫人既然安排她“出嫁”,想来也绝不可能留在京城。 这种情况光凭她眼下手中的人手,根本不可能查得到,可如果去找沈家人,父亲他们会信吗? 沈霜月迟疑了下,就否决了。 沈家那边信不信先且两说,她怕惊动了谢淮知。 昨日谢淮知入宫的举动嚇到她了,那人不是个好相与的,狠起来六亲不认,她和沈家关係早就决裂,贸然回去之后沈家再有动静万一让他起疑。 不管谢淮知有没有参与四年前的事情,他察觉不对之后,恐怕都会第一时间选择替谢老夫人隱瞒。 “夫人?”巧玉轻声道:“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沈霜月说道:“去肃国公府。” 肃国公夫人欠她一条命,谢淮知也不知道她与肃国公夫人的渊源,她或许能借一下肃国公府的势力,帮她去查那个秦大夫的下落…… “谢夫人?” 沈霜月正想著事情,准备带巧玉回绣庄,就冷不防听到有人唤她。 她回头,诧异:“牧大人?” 牧辛手中提著包药材从里间出来,笑容灿烂:“还真是您,我方才在里面听到声音还以为认错了。” 沈霜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皇城司的人,见牧辛衣衫上有血,而几步开外的地方停著辆马车,后面跟著一长串上了手镣的人,旁边还有十余个金吾卫。 她连忙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牧大人,牧大人这是在办差?” 牧辛笑道:“对啊,就之前盐税那桩案子,牵扯出来西郊一个员外郎,他们家掺和上了私盐买卖的事儿,我陪侯爷去报国寺办事,回来就顺道把人给抓了。” 沈霜月看著那边绑了一长串的人,默了默,抓人还有顺道的? 她正想告辞,牧辛就先她一步走到马车旁说道:“侯爷,属下刚才给您拿药,遇见了谢夫人。” 车帘撩开,裴覦朝外看来,金冠墨发,漆眸薄唇,黑色大氅的毛领遮住半边下顎。 似有诧异,他唤了声:“谢夫人怎么在这里?” “我来寻个朋友。” 隨意说了一句就没再多说,沈霜月看他脸上瞧不出苍白,轻声道:“侯爷伤势可好些了?” 裴覦淡道:“不碍事。” 沈霜月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人好像格外不喜欢在人前示弱,之前在宫中时他伤势那般厉害,圣上面前与魏广荣他们针锋相对看不出来分毫,要不是后来伤重流血,谁能想到他刚挨了廷杖。 刚才牧辛分明说是来替他拿药的,想来是伤势还没好,她心中摇摇头,觉得这位裴侯爷当真是要强的很,嘴里却没多说。 “那就好,裴侯爷既还有事,那妾身就不耽误你了。” 裴覦淡“嗯”了声。 牧辛笑眯眯地挥了挥爪子就跳上了车辕:“谢夫人,那我们走啦。” 马车走动起来,拉扯著后面绑的那一大串人踉蹌著上前,皇城司出动本就招人注目,况且后面还拖著一群人。 周围人都在瞧著热闹,嘴里议论著这又是抓了什么人,沈霜月也跟著朝那些人看了一眼,可目光扫过就猛地顿住,定定落在那一串人里面那个穿著富贵身形微胖的人身上。 “牧大人!” 沈霜月急唤了声。 牧辛拉住韁绳从前面探头回看:“谢夫人,你叫我?” 沈霜月疾走几步到了马车前,朝著牧辛问道:“牧大人,后面那些人便是你们抓回来买卖私盐的人?” “是啊,怎么了?” “那个人呢?” 牧辛朝著她指的人一看,“他啊,就是那个员外郎,府里有个庶女给白家一个管事当了妾,不过你別说他还有点本事,都断了爪子了居然还挺能跑,差点没抓住。” 沈霜月急声问:“他姓什么?” “好像是秦?” 真是他! 沈霜月没想到前脚才得知那个秦大夫不知踪影,后脚居然就撞见他被皇城司的人给抓了,她下意识便觉得太过凑巧了,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牧辛说道: “谢夫人,我们还得回皇城司,就先走啦。” 心中疑云尚没来得及升起,就被这话给打散,沈霜月急的靠近两步:“裴侯爷,妾身有事相求。” 马车里安静片刻,裴覦才开口:“上来说。” 沈霜月迟疑了下。 “本侯不想当猴子。” 她看了眼周围的人,这里的確不是说话的地方,皇城司的人也太过招眼。 沈霜月只得转身朝著巧玉吩咐了句,让她先回绣庄等她,然后就带著帷帽上了裴覦的马车。 等车帘落下,马车重新走动起来,她就迫不及待说道:“裴侯爷,妾身有一事相求……” 话未尽,就被打断。 “谢夫人打算就这么跟本侯说话?” 沈霜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將帷帽取了下来。 等那张白皙娇面露出来后,裴覦才道:“求什么。” 她道:“刚才妾身看到裴侯爷抓回来的那个员外郎,有些像是以前旧识,妾身有要紧事情想要问他,不知道裴侯爷可否行个方便,让妾身与那人说几句话?” 裴覦微侧身子斜倚在车壁上,手中拨弄了下脖领处的风毛。 “那人违律贩卖私盐,手中沾了不少事,论理该直接送入刑狱,谢夫人这是想要本侯为你徇私?” 第48章 装!再装人就跑了! 裴覦的嗓音裹著初雪般的寒意,眼尾倦懒地耷著,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叩在膝上,冷淡嗓音落在沈霜月耳中就像是生了不耐。 沈霜月驀地掐住指尖,方才求人时鼓起的勇气瞬间散了个乾净。 明明初见时还觉得这人危险至极,哪怕对她有那么一丝善意,可她该清楚他们並不相熟。 这是皇城司首,是染血拆骨的定远侯,她没有资格让他替她破例。 她有些懊悔自己贸然开口,垂眸看著自己裙摆上的绣纹。 “是妾身僭越了。” 她该想別的办法才是。 怎敢將主意打到了这人身上。 沈霜月喉咙发紧:“妾身不该以私事扰了侯爷公务,还请侯爷在前面將妾身放下即可。” 马车外竖著耳朵的牧辛险些一个趔趄,抓著韁绳怒其不爭,恨不得捶烂车板。 他家侯爷装什么装,费尽心思盯著人家好几天,又故意把人送到跟前,这种小事儿本来他干就成,侯爷非得自己凑上来,出门前还特意挑了从太子那里抢回来的赤珠金鳞冠,穿的是刚做好的墨貂大氅。 他跟了侯爷这么多年就没见他活得这么精致过。 现在装上了。 他装,再装,再装人就跑了! 裴覦也没想到沈霜月会这么容易就退缩,一句话就缩回了壳子里。 见她垂眸打算离开,他人磕巴了一下,板著脸开口:“倒也不是冒犯,只是那人跟私盐贩卖有关,若放你私下跟他说话会惹麻烦。” 顿了顿,他有些不情不愿, “谢家刚摘了盐运贪污的嫌疑,谢淮知昨日才费尽心思討好了太后,眼下魏家那边恨不得能与此事撇清干係,你再与此案中人往来,太后他们若是知道了,会迁怒你和谢家。” 沈霜月满是诧异抬头,就见车帘缝隙漏进的碎金光线,勾勒出男人凌厉的頜线。 她以为裴覦是嫌她没分寸贸然找他徇私,可他刚才说的话却並非如此,他是在说她好不容易才洗清自己,不愿她再一脚踏进污泥,也怕她再贸然插手盐运之事会惹太后迁怒。 久不曾有人关切让沈霜月动摇了一下,胸中一暖,心弦鬆了几分。 “我找他和盐运之事无关,是有些与我姐姐有关的事情想要问他。” 皇城司要查人过往不难,而且人既然到了裴覦手里,不管她用什么法子,想要见人都绕不开他。 只思忖片刻,沈霜月就选择直言:“侯爷虽然回京不久,但应该也听说过我和我姐姐,还有谢家的那些事情。” 裴覦“嗯”了声:“听过一些。” 沈霜月说道:“侯爷抓的这个秦员外以前是个大夫,我姐姐还没去世之前,他曾替我姐姐保胎。” 裴覦眉峰轻抬:“你姐姐的死有问题?” 似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抓住关键,问得一针见血,沈霜月轻声道: “现在还不能確定,但是我姐姐当年有孕之后一直体弱不適,是他替我姐姐用药,后来姐姐气急攻心身亡之后,这个秦大夫就突然伤了手不再行医,如今竟还成了员外郎,攀附上了白家。” 裴覦看她:“所以你刚才去药铺,说要找的人是他?” “是。” “此事和谢家有关?” 沈霜月忍不住看他,眸色微颤。 “非是窥探你心思,而是这几日谢家变故。” 裴覦似是对她刚才坦白还算满意,说话时也多了直白。 “原本因著那日宫中事后,外间对你和谢家之间的关係隱有反转,更甚者有人怀疑四年前你是遭人陷害,结果谢淮知昨日大闹宫门。” “杖责已有数日,他却血淋淋招摇过市,后又为求情叩跪宫门前,外面舆论已然扭转,谢家其他人声名不好他却情深意重,以他这般心性,若非你藉口隱瞒你姐姐事情,他断不会这种时候让你出来找人。” 他说起谢淮知,眉宇凝著厌色,声息吐的情,却落地如雷。 “积忮害者,以己度人,而疑人之忮己。” “谢淮知踩著至亲骨血博出路,自然也会惧怕旁人跟他一样,况且你还是这副避人耳目的装扮,若非牧辛听出你声音怕难认出你来,如此行事,想要猜到你避著谢家並不难。” 沈霜月闻言沉默了下,苦笑出声,“是妾身小人之心了。” 她鬆开指尖,卸了防备,说道, “妾身的確怀疑阿姐是遭人所害,就连我当年声名狼藉也是被人算计,这秦大夫是我眼下唯一能找到的线索,还请侯爷能够帮我,妾身定然铭记於心。” 她起身下蹲,双手放在额前行了大礼。 她怕夜长梦多,怕谢家惊觉,更怕人进了皇城司以后再想见到太难,她想问清楚以前的事情更得大费周折,所以她盼著眼前之人再一次怜悯。 虽然这般央求羞耻,但她还是想要一试。 马车里安静了许久,久到沈霜月以为自己会被拒绝,她心底嘆了声刚想说不行就算了,就冷不防听到裴覦开口。 “你问话时,本侯须得在旁。” 她惊喜抬头,连忙道:“多谢侯爷。” …… 皇城司人多眼杂,周遭更多的是窥探之人,要让沈霜月问话自然不可能將人送进去,她一女子出现在那里,也太惹人注目。 裴覦与她商议之后,就命其他人將犯人先行押送,他则是带著沈霜月回了定远侯府。 马车从后门直接进了府內,隔绝外间视线,將带著帷帽的沈霜月带到书房之后,裴覦才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牧辛会把人带过来。” 沈霜月自是不敢挑剔:“麻烦侯爷了。” 书房里未烧地龙,没点碳盆,里面冷得冻人。 窗边被推开透气,冷风朝著里面灌进来,连墙边掛著的刀剑上都浮了一层薄薄的冰雾。 裴覦退了大氅只著里面玄衣袍衫,面色红润精气十足,倒是沈霜月忍不住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冻得忍不住朝著毛绒风领里缩,只剩小半张脸在外面。 裴覦只一眼就皱眉,快步走到一旁伸手关了窗户,然后又径直到了门前。 第49章 没有就去抢太子 “来人。” “侯爷。” 裴覦在门前低声与下人说了几句话,转身回来就看到她站在屋中。 似是有些不自在,沈霜月手中揪著斗篷毛领,眼神落在一处不敢四处窥看,白皙小脸也是绷紧著。 “不必拘谨,这屋中没什么不能看的。”裴覦说道。 沈霜月被瞧穿心思,有些尷尬的將眼神落在一旁的书架上,原只是为了转移心神,却不想目光一顿诧异:“没想到侯爷还喜欢儒学经策。” 那上面密密麻麻摆著的书本竟没有一个是兵书。 “我出身低贱,只懂拳脚,总要多上进些才不被人耻笑。” 这话她没法接,脸上訕訕。 裴覦见她拘谨模样不由笑了声:“逗你的,我是奴隶出身的事人人知道,没什么不好提的。” “这些东西是陛下赏的,说我身上杀伐太重须得压压性子,那边的博古架上还有一堆佛经,是太子上次塞进来的,说是替我洗洗血气。” 太子的原话是,你这天天见人命,阎王都害怕,万一將来死了没有无常来收魂儿,那岂不是要当没胎投的野鬼,没事念念经,当提前替自己超度,顺便帮他也念两篇…… 话毕就挨了他两脚,人滚了出去,佛经却留在了他这里。 沈霜月看著他眼中染著笑,心中不由惊讶。 定远侯是陛下亲信,得圣上恩宠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却无人提及他跟太子也这么相熟,她脑子里莫名就闪过之前盐运的事,既然裴覦和太子这么亲近,太子又是陛下属意的储君。 那他为什么看到假帐本后没有第一时间將事情压下去,反让白忠杰藉故將事情闹大,险些让嵇家和太子落入绝境? 等等。 沈霜月小心翼翼窥了裴覦一眼,他该不会是一早就在钓鱼?! 魏家丟了个刑部尚书,三皇子被剥了差事禁足府中,嵇家冤枉澄清真相后,陛下赏赐了不少“安抚”,而太子经过这一遭后不仅名声没有受损,反而因为彻查盐税贪污案名望更甚。 看似危险,可实则受损的都是魏家和太后。 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他们一早算计? 沈霜月忍不住心头髮紧,如果真的是裴覦设局以身为饵钓鱼,用盐税贪污案引白忠杰入瓮,甚至是引他身后的魏家和太后,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那天谢老夫人拿著假帐本入皇城司大闹,他察觉不对才顺水推舟。 还是早在谢淮知入狱时,他就已经开始布局? 所以他之前对她的善意並不是突然升起,而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孙家聘礼不是她所拿,后来不曾严刑审问,也是同情她被谢家算计利用的怜悯? 所有人都被裴覦给誆了? “看著本侯做什么。”裴覦挑眉出声,“本侯脸上有?” 沈霜月迟疑了下:“京中应该无人知道侯爷与太子相交。” “所以?” 见他神色似玩味,瞧著她时隱隱带著三分笑,好像一点都不怕她会將他们之间对话拿出去与旁人说。 沈霜月莫名其妙的,方才进入书房后的侷促紧张散去,忍不住扬了扬唇。 “没什么,妾身只说有些惊讶。” 算计又如何,钓鱼又怎样。 魏家和太后跟她本就没什么关係,那盐税帐本就算是裴覦命人交给三皇子,再设局借谢家手收拾白忠杰,那也是因为他们自己贪婪、其身不正,想要藉机陷害太子和嵇家,才会一头撞了进去。 盐运贪污查出来的足有百万银钱,后面脑满肠肥的官员吃的都是人血馒头。 別说谢家四年前算计她,她查清楚后绝不会跟他们善罢甘休,之后势必也会对上其他人,就算是她现在还在谢家,没有察觉到阿姐的死有异。 她也看不上魏家贪婪所为。 沈霜月本就是拎得清的性子,想明白后就不再纠缠之前的事,她只是有些笑的问:“侯爷是怕我担心等下问话,你会旁听藉故拿捏我,所以先送把柄到妾身手中让我安心?” 裴覦睨她一眼:“你想得美。” 沈霜月闻言笑出声,眼眸都弯了起来。 屋中气氛莫名和煦,明明还是那般不近人情的模样,沈霜月却不怎么害怕他了,特別是外面有人敲门,端了烧好的银霜炭进来,连带著还有个暖手的小炉,和一些汤茶点心。 她眼里笑意更添了些,促狭问:“侯爷身子当真无碍了?” 裴覦斜倚在椅子上:“本也是作戏,不过是流点血糊弄过去。” 沈霜月见他说的隨意,神色正经起来,想要算计魏家不易,而且圣前杖责怎么可能真的半点不受,她不知宫中事情,只想起那日手中摸到的血,轻声道:“侯爷还是要多保重身子,哪怕是武將也不好轻忽。” “知道了。” 他心情不错,声音也温缓下来,“你呢,伤如何了?” 沈霜月道:“已经好多了,我请了个不错的大夫,精於外伤,调配的药物也是极好的,侯爷若是有需要,我可以將人引荐给你。” “好你就用著,本侯有太医署的人看著。” 她闻言这才想起来裴覦跟她不同,那太医署的人巴不得替他看伤,她说道:“是妾身多虑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侯爷之前赠的伤药。” 那药用著极好,她额上和脸上的伤只几日,就只剩下浅浅的一点淡粉痕跡,手臂烧伤的边缘也淡化了许多。 今鹊挨了杖责之后皮肉溃烂,伤好之后定然会留下疤痕。 沈霜月问道:“不知道侯爷那伤药是从何而来,妾身可否与您买上一些?” 裴覦说道:“不用买,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回头本侯让人再给你送些就是。” 反正不他银子,没了去抢太子就是。 沈霜月却觉得白拿不好,再便宜配置药膏总需要费精力,况且那药膏那般好用怎么可能会不值钱,只是她刚准备说给银子,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侯爷。” 是牧辛的声音,她连忙收声坐直身子。 裴覦开口:“进来。” 第50章 再说一句,舌头拔了 牧辛入內时,提著那有些发福的员外郎。 他脑袋上被罩了东西,手脚捆著,被扔在地上时一动不敢动。 “今天街上人多,属下把人带到皇城司溜了一圈,再暗地里弄回来的,免得被人瞧见。” 牧辛扯掉那人脑袋上的东西,朝著他身上就踢了一脚:“別装死。” 秦福文嚇得一哆嗦,睁眼就看到对面坐著的高大男人,直接跪在地上哭了起来:“侯爷,侯爷小的是冤枉的,小的真不知道私盐的事情,小的…” “再说一句,舌头拔了。” 裴覦冷声惊得人瞬间消音。 秦福文脸白得厉害,闭著嘴却觉冤屈至极,他的確是送了个“干”女儿给京里头的贵人,借著那调教出来的女子攀上了高枝,可他也只是借著关係做点倒买倒卖的生意,虽然不合法,但也根本不是什么私盐买卖。 今天皇城司的人突然闯进府里抓人,开口就说他和刑部尚书勾结,秦福文一脑袋的糊涂,他女儿也没嫁进白家啊,怎么就能被那个倒台的刑部尚书牵连。 这几天京里动静他都听过,这位定远侯杀人如麻,砍掉的脑袋不知道有多少,他怕自己真说话被拔了舌头,委屈的趴在地上不敢吭声。 裴覦朝著身旁道:“你有什么,问吧。” “多谢侯爷。” 沈霜月从一旁走上前时,秦福文才发现屋中还有旁人。 待到那云锦珍珠绣鞋走到面前停下,就听到头顶有人叫了一声,“秦大夫”。 秦福文下意识抬头,当看清楚身前的人时脸色瞬间变了,这张哪怕时隔好几年,依旧让周遭一切都与之失色的芙蓉娇面让人根本忘不了。 他猛地垂著头朝后一缩,脱口而出:“你认错人了。” 沈霜月原还有些迟疑,可看他这副此地无银的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沉著眼:“四年前你时常出入庆安伯府,我曾见你无数次,你既说我认错人了,那要不要我让往日见过你的人来辨认一下,或者是寻了买你铺子的人,来认一下你是不是当初安勤巷秦家药铺的东家?” 秦福文脸色惨白,右手死死缩在袖子里。 裴覦坐在书桌后淡声道:“谢夫人既然能找到这里,就是知道你身份,你若是不认,本侯就命人去跟你儿子好好谈谈。” “不要!” 秦福文慌的开口,他好不容易才有个老来子,皇城司的人心都是黑的。 他们要是真找他儿子“谈谈”,恐怕皮都会被扒下来一层。 “小人以前的確行过医,但是很久前伤了手之后就已经不做了,我已经好些年都没有替人看过病了,实在不知道贵人寻小人做什么。” “自然是问你做过的事情。” “小人不明白贵人说什么。”秦福文撑著脸。 沈霜月看著他:“你的手是怎么伤的。” 秦福文低声道:“切药的时候不小心切到的……” “不小心能一切就切断三根指头?” 沈霜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记得你当年收了学徒,还时常夸讚他在医术上颇有天分,你就算真伤了手也能让他替你撑著铺子,不至於从此不再行医,断了这门营生。” “秦大夫,我今天既然找到你,你就该明白是为了什么,你四年前为什么害我姐姐。” 秦福文大惊失色:“沈二小姐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害过伯夫人。” 似是怕担上人命,他也顾不得装不认识,“伯夫人有孕之后身体不適,那是因为她当初第一次生產时就伤了身子,我只不过是被请进伯府替她看诊帮她保胎,怎么就害人了?” 沈霜月看著他脸上理直气壮,冷声说道:“你既然没害她,为什么会在她死后突然断了手指,还改了行当。” “我就是不想干这行了,沈二小姐总不能因为小人不行医了,就说我害人吧?” 沈霜月没被他糊弄住:“好,你既然说你没有害人,那我姐姐死的那天,你在谢老夫人院子里做了什么?” “我就是帮老夫人看伤…” “看伤需要屏退旁人?” 她眼中染著霜色:“谢老夫人白日受伤,寧肯忍著流血伤痛也没有请大夫,反而生生等到夜里阿姐断了气才將你叫去了裕安斋。” “只是替她看伤而已,她却鬼鬼祟祟命人守在门外防人窥探,事后身边的丫鬟、婆子,不是死了就是远离府中没了踪跡。” 庆安伯府內的事情外人不清楚,虽然只走了一个碧玉,却不妨碍她拿此说事。 她看著眼底有些慌乱的秦福文, “我今日既然找到了你,那就是有了切实证据,你若是不肯说……”她扭头,“裴侯爷,谋財害命,皇城司可审?” 裴覦淡道:“牧辛。” 那边勾陈剑瞬间出鞘,“鏘”的一声就钉在秦福文的腿上,疼得他惨叫出声。 牧辛將剑抽出来后,落在他脸皮前半寸:“皇城司刑讯的手段多的是,你若是不老实交代,我就將你剩下的指头一根一根地剁下来。” “我,我没……啊!!” 血肉挑飞,一截断指落在地上,秦福文嘴里所有的狡辩都变成了悽厉哀嚎。 沈霜月站在他身前,虽然被眼前血腥惊到,可是只要一想到姐姐是被眼前人害死,她这四年经歷所经歷的痛苦和折辱,心就冷硬起来。 “我只想知道真相,你和我姐姐无冤无仇,就算害她也是受人指使,只要你尽数交代清楚,就不用受这苦楚。” 牧辛剑尖滴著血抵在秦福文脸上,他却只颤颤发抖。 裴覦伸手支著侧脸冷淡:“谋害伯爵之妻,又是御史中丞长女,只需嫌疑就能刑讯审问。” “那谢老夫人魏氏身边还有其他人,就算你不开口,自然也有旁人会说,只是到时候戴罪立功,首告免死的就不是你了。” 说完见他继续哀嚎,他面露不耐, “牧辛,把人拖下去,剁了他的手,再不说就行剐刑,想来皮肉剐乾净了总能掏出真话来。” 牧辛直接上前,拎著那秦福文的衣领就將人拖著朝外走。 秦福文疼的浑身直哆嗦,眼见著被拖出房门,他猛一把抱住门框尖声道: “我说,我说,是谢老夫人,是她让我害伯夫人的!” 第51章 真凶 秦福文被拖了回来扔在地上,伤口的血淌了一地。 他跪在地上说话时,声音发颤:“小人行医多年,在伯夫人进府前就有替庆安伯府看诊,伯夫人生第一胎时伤了身子,之后几年一直调养著。” “她的身子本不该再有孕,是谢老夫人嫌府中子嗣单薄,偷偷换了伯夫人养生的汤药,她这才有了身孕。” 沈霜月深吸口气,她就说当年姐姐为何会突然有孕。 秦福文看著她阴沉面色,小声道:“伯夫人有孕之后就一直不適,强行保胎到四个月时,身子已经孱弱得厉害,她本就並非能孕之体,用药强行受孕伤了母体,那胎若是再落了,从此往后就再也不可能有孕…” 他声音越说越小。 牧辛朝著他腿上踢了一脚:“继续说!” 秦福文捂著受伤的腿疼得直哆嗦:“伯夫人第一胎伤了身子后久久未孕,谢老夫人就有意想要替谢伯爷纳妾,可是听说被谢伯爷拒绝了,好不容易伯夫人有了身孕保不住,后面更是再不可能有孩子。” “谢老夫人知道后气极,就,就让我哄骗伯夫人,说她得了癥瘕之症,还给伯夫人下了些能缓慢落胎的药,让她身下时不时流血,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好让伯夫人答应给侯爷纳妾。” 秦福文说到这里,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沈二小姐,小人真的不敢害人,是谢老夫人逼我做的,可是我给伯夫人下的药很轻,而且辅以其他汤药只会让她腹中孩子在半个月內小產,之后病上数日,但是她绝对不会死的。” “小人只是贪財一时糊涂,但真的不敢害人性命的,伯夫人的死是意外,跟小人没有关係,就是借小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害她。” 沈霜月脸色苍白,用力咬著颊內软肉。 姐姐第一胎生產之后就再没有过孩子,她是知道谢老夫人曾经想要给谢淮知纳妾,但是谢淮知和姐姐夫妻恩爱,而且当时已经有了意哥儿,谢淮知严词拒绝之后,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姐姐跟她提起这事的时候,神色格外甜蜜,就连母亲他们也都夸讚谢淮知是难得的专一之人,对这个女婿讚不绝口。 姐姐第二次有孕后身子百般不適,母亲其实是有暗中提起过落胎的事情,怕她因为孩子伤了自己,可是姐姐捨不得那孩子,又说谢淮知膝下只有一个意哥儿太过单薄,所以哪怕身子不好也强忍不適保胎。 可谁能想到这孩子是谢老夫人算计来的。 她居然让人给姐姐用药! 沈霜月眼中冷怒,寒声道:“那天给谢淮知下药的人也是你?” “不是!” 秦福文声音猛地抬高,甚至因为惊慌破了音: “谢老夫人是问小人要过催情香,也已经瞧好了妾室人选,但老夫人选中的不是沈二小姐,是魏家三房那边四儿子原配的女儿,叫魏青雅。” 沈霜月皱眉,她记得是有这么个人,那是谢老夫人娘家弟弟的女儿,生母容貌平平不得宠爱,府里还有个和她父亲青梅竹马十分得宠的姨娘,所以过得並不好。 她去伯府陪姐姐小住时,曾经见过那位魏九小姐魏青雅,她性子温顺羞怯,与人说几句话便会脸红,那段时间她时常出入谢家,是魏家那边难得跟谢老夫人亲近的人。 秦福文还在说著:“老夫人瞧上那个魏九小姐,在动手前还找过机会让小人偷偷替她把过脉,知道她是易孕多子的体质,又性子温顺好拿捏。” “寿宴那天魏九小姐也在,那催情的香料老夫人是命人下给她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出事的却变成了沈二小姐。” 他趴在地上急声道: “那天魏九小姐也是中了催情香的,只是因为沈二小姐和伯爷的事情闹得太大,伯夫人又吐了血,当时乱糟糟的,所有人都只顾著这边,魏九小姐偷偷离开了所以才没被人察觉。” “二小姐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查。” 沈霜月掐著手心:“所以那天魏氏的確动手,但目標不是我,她原只是想给谢淮知纳个妾,藉此和魏家亲上加亲,是有其他人掺和,出事的才会变成了我?” “对,对!” 秦福文连忙点头:“小人不敢说谎,那天事发之后谢老夫人发现出了差错,人也是慌极了,后来伯夫人吐血身亡,更是嚇坏了她。” “她把我叫过去威胁我,说伯夫人那药是我下的,说她母子俱亡我脱不了干係,沈家一旦知道我做的,我全家都別想活命。” “老夫人给了我三千两银子,还有一个庄子,我一时贪心瞒了下来,可是后来沈二小姐和伯爷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我听说您险些被打死,而且伯夫人的死我越想越不对劲。” “我就想偷偷去见您,可不知怎么的被人发现直接砍掉了我三根手指,那人要挟我说,我若敢透露之前的事半分,他就要了我全家老小的命。” 他说完之后就砰砰磕头: “沈二小姐,小人只是怕死,但我真的没有害伯夫人性命,你的事也跟我没关係,求您饶了我。” 沈霜月脸色白得厉害,身形轻晃了晃,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走过来的裴覦虚扶了一下。 他站在她身旁沉声问:“你方才说,庆安伯夫人的死有异?” 秦福文连忙点头:“对,伯夫人的身子一直是我在照料,那天之前她腹中孩子已经掉了,是因为我用了药才会让她持续少量的流血,我怕闹出人命是给她用了保命的东西的,就算气急攻心也不会去得那么快。” “那天她吐血之后,我害怕极了,替她把脉时也慌了神,可后来伯夫人死后我才想起来,当时我在她身上闻到很浓的山茱萸的味道。” “山茱萸?”裴覦皱眉。 秦福文说道:“山茱萸性温滋补,能强心健肾,修补宫腹,但一旦过量对心脉弱者是致命的。” 沈霜月喃喃:“阿姐小时候曾患过心疾……” 秦福文连忙道:“对,伯夫人的心疾之症早年已经养得很好,但是后来有孕身体孱弱,心疾就再犯了,我替她用药时添加了少量的山茱萸辅药,但我曾经叮嘱过她绝不可过量。” “但是夫人死的那天,服用过大量的山萸肉,以致心疾激发,下体流血之症加剧,这才会乍眼看过去像是气急攻心后以致小產,母子俱亡。” 第52章 几近崩溃的真相 当时因为事发突然,秦福文整个人都慌了神,以为是自己害死了人,再加上谢老夫人事后威胁,哪怕察觉不对他也根本不敢说话。 可等离开谢家之后,当时在场的细节浮现眼前,他也越想越不对劲。 伯夫人根本不像是死於气急攻心。 秦福文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而每一句都骇人听闻,等他说完之后,裴覦看了眼身旁脸色苍白的沈霜月,冷声道:“谢家的事可还有隱瞒?” “小人不敢,小人知道的全都交代了。” 他簌簌发抖, “当年谢老夫人给小人的庄子就在城郊,侯爷可以去查,那庄子原是谢老夫人的,后来被砍了手指也是怕被灭口,所以仓促卖了铺子改了营生,但是小人也留了一手,將庆安伯夫人用药的方子一直留著。” “她的病症不致命,就算气急攻心也不会死的那么快,还有老夫人寿宴那日,魏九小姐中催情香的事也能查的,当时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做的。” 裴覦沉声道:“这些东西,本侯会命人去查,若敢有一字妄言,你这条命也別要了。” 见秦福文捂著伤处害怕的发抖,他朝著牧辛道: “把人带下去做口供,把他知道的都写下来。” “是,侯爷。” 牧辛忍不住满是同情看了眼屋中女子,这才提著人出了书房,地上只留著一道长长的血痕。 …… 书房门关上之后,沈霜月抓著暖炉的手用力到指节都发白。 她气到浑身发抖,死死咬著唇时,嘴里甚至尝到了血腥,那汹涌翻滚的怨恨几乎要將人吞噬。 裴覦见她满目通红怒憎,伸手拉著她胳膊將人带到一旁,轻按著她肩头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倒了杯水,换掉了她手中抓出了血的暖炉。 “喝口水,缓一缓。” 沈霜月双手握著茶杯,半晌才低头喝了一口。 那水混著口中血腥咽下去时,她眼中生生逼出了水雾。 裴覦心中仿佛被什么揪紧,却还是直接说道:“魏氏志不在你,你是沈家嫡女,又是沈婉仪的亲妹妹,姐妹二人同侍一夫对谢家是丑闻,沈家那边也绝对不会同意。” “魏氏只是想找人替谢淮知开枝散叶,她既没打算害你姐姐性命,自然不会算计你来当妾室,否则不只会跟沈家决裂也会毁了谢淮知,所以秦福文应当没有说谎。” 这话刚落,身旁女子就颤了颤,脸越发的白。 她何尝不知道。 谢老夫人想给谢淮知纳妾,最好的人选绝不是她。 沈家的傲气不会容许让嫡女为妾,就算她当真被人算计她和谢淮知有了首尾,沈家寧肯一根白綾勒死了她,也绝不会让她入庆安伯府,和姐姐同侍一夫。 谢老夫人想要个听话的妾室,替谢家繁衍子嗣,不受宠爱又性情温顺,且又是魏家三房嫡女的魏青雅是最好的选择,还能让谢淮知与沈家关係依旧的前提下,跟魏家那边也加亲近。 所以,谢老夫人害过姐姐,却没害她。 沈霜月身子轻颤,唇上咬出了血,手中茶杯承受不住力道,里面的水漾了出来。 她却好像感觉不到,只死死看著杯中水雾,眼泪悬於眼眶,喉间都疼到浸了血。 裴覦目光落在她脸上,手指动了动想要替她拂去唇上的血,却知不合时宜。 他只眸色深了几分,说话时多了冷戾:“秦福文说,谢老夫人哄骗你姐姐,让她以为自己得了癥瘕之症,命不久矣。” “她膝下孩子尚且年幼,谢淮知当年也不过才二十四,庆安伯府定会再娶继室,也还会再有別的孩子。” “你姐姐会担心失了母亲庇护的孩子未必能好好长成,也会担心她走之后人走茶凉,而且你姐姐既有心疾,又得秦福文再三叮嘱,她定然是知道山茱萸的用处……” “够了,你別说了!” 沈霜月猛地低喊出声,手里的杯子落在地上,整个人垂头缩在椅子上,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 她寧愿是被谢家算计了,寧愿是谢家人恶毒,是他们贪图利益害了她,也不愿意是姐姐。 她一直都记得那天大雨滂沱,所有人骂她、辱她,所有人都居高临下看著她丑態,恨不得她去死,只有姐姐相信她,是她伏在谢淮知怀里满身是血地保下了她。 是她跟她说,“阿月我信你”。 也是她斩钉截铁的说著,“我们阿月不会做这种事情”。 她一边吐血一边拉著她的手哭,是她的相信让她活了下来,让她哪怕声名狼藉也咬牙嫁进了庆安伯府,忍了一切去护住姐姐的血脉。 她以为是她气死了姐姐,是她背负了罪孽,她背著姐姐那条命和死前哀求,竭尽全力的照顾意哥儿,委曲求全地护著庆安伯府。 可如今到来头却告诉她,她所有的苦难都是来自曾以为是救赎的姐姐。 这让她怎么能接受?! 裴覦看著对面的女子弯著腰,哭到几近崩溃,身子不断发抖时,眼泪仿佛如落雨砸在地上,她却死死咬著嘴唇蜷缩著身子,连半点哭声都没有发出。 这般无声的痛哭远比声嘶力竭还要让人心疼,让他觉得自己心口也仿佛被人死死攥紧,刀剐一样的撕心裂肺。 若非沈婉仪已死,他定要將她的心肝都掏出来,问一句她怎么忍心?! …… 沈霜月哭了多久,裴覦就在旁边安静陪了她多久。 他没有试图去劝说,也没有说些让她別难过的话,至亲背叛的痛楚岂是那般轻易就能抚平过去的,一直过了很久,她身子才平静下来。 抬头时,眼睛红肿带著泪,嘴边猩红一片。 “我……” 她声音沙哑,才刚开口,对面就杯盏递到身前。 那杯中的水温度正好,拿著杯子的手骨节修长,对面的人冷凛悍气却眼眸温缓。 沈霜月刚平復的泪意险些再次汹涌,只低头接过那杯盏,哑著声音道:“我是不是很蠢?” “不是。” 裴覦开口和缓,“你只是不曾防备至亲之人,也从未想过人的私心会盖过一切。” 第53章 她要毁了谢家,让她尝尝锥心之痛! 沈婉仪和沈霜月一母同胞,是至亲姐妹,沈婉仪是沈家长女,大沈霜月七岁,沈霜月年少时几乎是这个姐姐一手带大。 二人之间的感情比寻常姐妹还要更好,沈婉仪出嫁后也未曾因为夫家就疏离妹妹,反而將她当成宝贝宠著,无论吃穿用度,得到任何好东西,第一时间便会想到这个妹妹。 別说是其他人,就是裴覦回京之后调查当年往事时,也从未怀疑过沈婉仪,只以为是谢家人或是其他人算计了沈霜月。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沈霜月自己。 她怎么会怀疑至亲的姐姐,会这般害她。 见她红著眼满面苍白,裴覦淡声说道:“我幼时其实並非奴隶,家中也还算殷实,父母恩爱,叔伯疼宠,过得远比同龄人要恣意。” “我姑母因为容色出眾,嫁入了一个大家族,成了那家家主极为受宠的贵妾,府中子侄因她提携多过的滋润,我父亲也在那家当差,和那家的公子情同兄弟,是生死至交,可是后来我全家都死在那位公子手里。” 沈霜月驀地抬头,眼眸水色震动。 “我亲眼看到全家枉死,侥倖逃出却沦落为奴,连父母尸骨都无法收敛,但我从不觉得是我父亲太蠢。” 平平直敘的声音,如温水一点点流淌进胸膛,似是替跌进深渊满目黑暗的她撕裂天光。 裴覦轻声道:“身陷淤泥,拼命朝上。” “沈霜月,別因为別人的错就否定自己,你比很多人都好。” 沈霜月眼眶透红,端著茶杯的手慌忙遮住眼猝不及防的落泪,喉间哽咽出声。 …… 再次平復下来,裴覦命下人送了热水过来,沈霜月净面之后,虽然眼睛还红肿著,但人已经没了刚才的失態狼狈。 她低头给手心上药,那斑驳伤痕刺疼著。 对面裴覦问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沈霜月轻声道:“姐姐……” 她顿了顿,哪怕已经压著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怨憎翻滚著。 她开口低哑,“四年前的事情我想彻底查清楚,不管真相是什么样,也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不愿意就糊里糊涂的过去,是非对错总要有个结果。” 裴覦看著她:“可要我帮忙?” 这一次沈霜月没有拒绝,她最狼狈的样子都被他看到,她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况且有些人以她的能力查不到,但是眼前的人却能查得清楚。 “谢老夫人身边有个婢女名叫碧玉,四年前事发之后,就离开了谢家,我想请侯爷帮忙查一查她的下落,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人。” 沈霜月將那日事发经过说给裴覦听后,让他查那个跳井的婢女,还有借谢翀意骗她去沁梨堂,后来却不知所踪的下人。 除了这几人,还有当年伺候在沈婉仪身边的那些丫鬟。 沈婉仪死后,身边伺候的人都因护住不利落了罪,除了封嬤嬤挨了几板子被留下来照顾还年幼的谢翀意,其他人全部被送回了沈家,包括当时贴身伺候沈婉仪的两个丫鬟。 “香萍和春琴都是自幼跟在沈婉仪身边,她若是做了什么,除了封嬤嬤外瞒不过她们。” “为什么不直接找那封嬤嬤?”裴覦皱眉。 “找她没用。” 封嬤嬤是沈婉仪的奶嬤嬤,从沈婉仪落地时就照顾她长大,一直没有嫁人生子,她几乎是將沈婉仪当成了亲女儿疼爱。 沈霜月说道:“封嬤嬤对沈婉仪的感情极深,早年间她遇险时,封嬤嬤为了救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如今知道只有我能护住谢翀意,一旦当年事情揭穿我定不会善罢甘休,封嬤嬤肯定会咬死了不说。” 沈霜月嫁进庆安伯府,明明气死了姐姐,封嬤嬤对她却一如以前,哪怕谢翀意因为她害死她母亲对她憎恨打骂,封嬤嬤还时常在旁劝著。 她之前以为封嬤嬤是因为沈婉仪的关係相信她,可如今想来,她恐怕是早就知道事情真相,所以一遍遍地在她面前提起沈婉仪的死,提起她死前对她的好,让她背负愧疚人命,恨不得掏出血肉来照顾谢翀意。 裴覦点头:“好,我帮你找那几人,那谢家那边?” 沈霜月寒声道:“我要和离,但我不想这么容易放过魏氏。” 不管沈婉仪做了什么,谢老夫人都逃不掉关係。 四年前她虽非谢家所害,但如果不是谢老夫人起了头,下药给沈婉仪让她有孕后,又让她误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她怎会出手害她。 沈霜月不会原谅沈婉仪,但更不会放过谢老夫人。 想起她明知道自己是被人陷害,顺水推舟让她担了一切,可是在她入府之后还对她百般折磨,一遍遍提及当年往事,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承受羞辱。 沈霜月就气得恨不得撕了她。 她说:“魏氏害我身败名裂,害我受辱四年,我要以牙还牙,让她承受我所经歷的一切。” 魏氏不是在意谢家,在意伯府前程荣光。 那她就毁了谢家,让她尝尝什么叫锥心之痛! “侯爷可会觉得我睚眥必报?”她望著裴覦。 裴覦淡声道:“睚眥必报怎么了,你又不是菩萨,还管做菩萨做的事?况且你难道不知道,本侯是这京中出了名的小气人,本侯的心眼比米粒大不了多少。” 沈霜月闻言破涕而笑。 见她笑了,裴覦神色温软下来:“我会儘快命人查你口中那些人。” …… 从定远侯府离开时,裴覦送了沈霜月一名女暗卫,照他的话说谢家上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怕谢淮知他们察觉不对会鋌而走险。 沈霜月本就没打算再和谢家虚与委蛇,回府之后衝突恐怕是免不了的,她买的那些个婆子挡不住谢家那些护卫,况且她欠裴覦的也不只是这一桩,所以並没有拒绝。 暗卫名叫胡萱,扮作她新买回去的婢女。 等回到绣庄时,巧玉见到她就连忙就迎上来:“夫人,您总算回来了。” “怎么了?”沈霜月问。 巧玉说道:“是府里来人了,说小公子回府了。” 第54章 他是贱种,你是什么? 谢翀意怒气冲冲站在霜序院里,还不到十一岁的孩子,身上穿著最好的云纹织锦衣裳,鞋面用的最细软的貂绒,粉白脸上却是怒气:“沈霜月怎么还不回来?!” “大哥,大伯母是你母亲,不能直呼其名…” “关你什么事?” 二房跟回来的谢俞安才刚说了一句,就被谢翀意用力推了一把。 他踉蹌没站稳摔在地上,手心上瞬间蹭出了血。 谢翀意居高临下看著他,说话格外刻薄:“我母亲是庆安伯夫人,才不是她那个爬床的贱人,她一个不知廉耻的人哪来的资格当我母亲,而且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了,就让你这么上赶著舔著她。” “谢俞安,你可別忘了,你能去魏家族学都是因为我,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谢俞安比谢翀意小一岁,人却要瘦小很多,他被说的脸上涨得通红。 封嬤嬤站在一旁,瞧著谢俞安快哭了,这才出声:“意哥儿,二公子是你弟弟,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 她扶著谢俞安起来,温声说道: “二公子,大公子的性子直,夫人也疼著他,他不过是和夫人闹著玩罢了,夫人是不会像对外人那般生气。” “倒是二公子,你也有许久没回府了,想来二夫人念著你,不如先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要找夫人可以晚些再来。” 谢俞安不比谢翀意自小娇宠,二房庶出在府里本就极不受宠,老夫人不待见他们,他父亲又外放为官,府中家產没有他们的份,他和母亲过得艰难,直到现在的大伯母入府他们才好过了许多。 她並没有刻意优待二房,但也从不苛待他们,每月分例按时就给,衣物吃穿也从未少过,而且要不是她开口帮忙,祖母也绝不会让他跟著谢翀意去魏家族学。 谢俞安自小看人眼色,自然能听懂封嬤嬤的话是说他是外人,而且话里话外也暗指他找大伯母是为了打秋风。 他眼底浮出难堪之色,忍著手心的疼小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大伯母不是那种人,而且族学里的人也都说了,这次是祖母和姑姑她们有错,跟大伯母没关係……” “你放屁!” 谢翀意小小年纪,却满脸戾气:“祖母才不会害她,姑姑也向来疼我,分明是沈霜月不要脸闹的天下大乱。” 宫里的事情瞒不住人,谢淮知挨了杖责卸了官职简直成了个笑话。 谢翀意本来就不是魏家子弟,好不容易才在族学那边跟魏家几个公子混熟悉,可就是因为这次事情,那些人不仅不待见他了,还处处嘲笑他、孤立他。 他怒气冲冲,说话也格外刻薄:“不过就是一点不值钱的东西,就算姑姑真的拿了又能怎么样,她认了不就好了,犯得著闹到陛下面前,害得父亲和祖母遭了杖责,连我也被人笑话。” “祖母说的对,她就是不守妇道、心思歹毒,我看她才该被人打死!” 沈霜月刚到门前,就听到这番话,若是往日她必定会锥心难受,可此时却只觉得可笑的慌。 她面无表情掀开帘子: “你想打死谁?” 里面的人似是没想到她回来了,封嬤嬤脸色微变了下,倒是谢翀意丝毫没有被听到刚才那些话的害怕,反而瞬间板著脸:“你干什么去了,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沈霜月抬脚入了屋內,丝毫没理会说话的人。 谢翀意有些生气:“我等了你好久,你都不知道回来,你这的狗奴才也敢不理我,我鞋袜湿了,衣裳也落了雪难受的慌,你还不赶紧给我换了!” 他伸手就挡在沈霜月身前,等著她像是以前一样满脸担心的迎上来,然后关切问他絮叨著族学那边的事情,问他课业,吩咐人替他换衣裳。 可没想到沈霜月径直从他身边绕了过去,走到谢俞安身旁,瞧著他流血的手。 “怎么伤了?” 谢俞安小声叫了声“大伯母”,然后才说:“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 沈霜月闻言却是眉心轻蹙,若是路上摔了,血早该止了,可这会儿瞧著那血跡鲜红,她不由看了眼地上,就瞧见谢俞安站的地方沾了点儿血跡,扭头再看一旁满是跋扈的谢翀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冷道:“巧玉,二公子受伤了,去打些水,再取伤药过来。” 谢翀意眼见著沈霜月拉著谢俞安走到一旁,原本打开的手滑稽的僵住,他没想到沈霜月居然敢不理他,脸上不由恼羞成怒,朝著沈霜月就道:“你耳朵聋了,没听到我跟你说话?” “这屋子里这么多人,你无称呼,谁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沈霜月面色冷淡:“若非在院中,还当是街头犬吠。” “沈霜月!” 谢翀意声音顿时尖利。 沈霜月却只拿著帕子,替谢俞安拂去手上沾著的灰尘,瞧著蹭破流血的地方问:“疼吗?” “不疼的。” 谢俞安连忙摇摇头,他喜欢这个大伯母,但也有些害怕谢翀意。 他心中惴惴,小声说道:“大伯母,大哥不是有意说您的,是这几日族学那边一直流言纷纷,好些人都因为府里的事情说他坏话,他才会一时生气……” 话没说完,就被恼怒上前的谢翀意一把拽开。 “谁要你帮我说话!” 明明满脸稚气,该是天真的年纪,可他说话时却恶毒至极, “你以为你说两句好话就能討好我,你不过就是二房庶出的贱种,你娘更是农户贱民出身,要不是因为我连魏家族学都进不去……” 啪! 沈霜月扶著险些摔倒的谢俞安,抬手一巴掌就扇在谢翀意脸上。 他捂著脸瞬间就红了眼:“你敢打我?” “口出秽言,不睦兄弟,张嘴就是辱人之言,我打你有错?” 沈霜月拽著谢俞安站稳之后,抬眼看向谢翀意时,脸上满是寒色:“安哥儿是你堂弟,他要是贱种,你是什么?你父亲和谢家人又是什么?” “还有安哥儿的母亲,她出身再低也是你婶母,是你的长辈,你敢出言辱她,你在魏家族学的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的?!” 第55章 再敢骂我,打烂你的嘴 沈霜月那一巴掌打过去,別说琼娘她们嚇了一跳,就是封嬤嬤和谢俞安也是惊著。 整个庆安伯府谁不知道夫人最是疼爱大公子,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衣食住行上面生怕委屈了半点。 魏家族学课程重,她就寻最好的先生给他课补学业,他念叨一句想学骑马,她就重金去买最好的马,连马鞭都是亲手做的,怕外面买回来的粗糙伤手。 往日里小公子对夫人口出恶言也不是一回两回,更难听的话也不是没有过,可是夫人就算再难过也多是忍著,有时为了课业品性事情训斥了小公子也断不会这般严厉,甚至还动了手。 “二小姐,意哥儿还小。”封嬤嬤连忙护著。 “他小?安哥儿比他还小一岁!” 沈霜月满眼冷色:“谢翀意翻年就十一岁了,不是一岁,他还当自己是可以不知礼节隨意撒泼的顽童?满嘴的污言秽语,半点不知谦逊孝道,他这么多年的圣人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安哥儿是他弟弟他都敢如此跋扈,更何况是对著外人,是不是要等他將来杀了人了,你也去跟人家说一句他还小?” “谢家是天王老子吗,什么事都能护得住他!” 封嬤嬤被劈头盖脸骂的人都蒙了,往日里沈霜月教训谢翀意规矩,谢翀意也是不肯听的,可那时候她多是温声细语,谆谆教诲,何曾说过这种重话。 谢翀意眼见著沈霜月打了他,居然还这么说他,他整个人瞬间炸了,捂著脸就红著眼睛,声音尖利: “我要杀人也先杀了你!你个害死我母亲的贱人有什么资格骂我?” 往日里只要他一提母亲,这女人就会服软,只要他说起她害死了他母亲,她就会红了眼什么话不敢多说,任他予取予求。 可是这一次谢翀意话刚出口,就切切实实地又挨了一巴掌。 “你再敢喊一个贱人试试。” “贱人,贱人!!” 谢翀意脸上肿了起来,人也被打懵了,等回过神来之后就尖叫了一声,撒泼似的衝上前就想撞沈霜月,可还没靠近时,一道人影就横身上前,直接拎住了谢翀意。 跟著沈霜月回来的胡萱瞧著这满嘴污言秽语的小孩儿,忍不住直皱眉毛,这谢家上下还真是没一个好东西,一窝子的狗东西。 她谨记著自家侯爷的吩咐,掐著谢翀意的脖子就扭头:“夫人,可要奴婢教训他?” “你敢!” 谢翀意个子不高,被欺掐著后脖颈拎著时手脚悬空,他挥舞著手一边试图抓挠一边大骂:“我是庆安伯府嫡子,是谢家將来的主子,你敢碰我一下,我杀了你……” 沈霜月见他张嘴闭嘴杀人,转身抽过屋中支摘窗边撑著窗户的竹条叉杆,窗扇“砰”地落下来合上时,她抓著那比戒尺还细长的东西,直接就抽在谢翀意身上。 “你想杀谁?” 谢翀意疼的惨叫了声:“沈霜月,你个贱人,你……啊!” 又被抽了过来,他声音更厉。 “你敢打我,你算什么东西,我要让父亲休了你。” “啊啊…沈霜月,我要打死你,让祖母他们打死你……” 谢翀意嘴里骂的越狠,沈霜月就抽的就越厉害,她手中用尽了全力,打得谢翀意疼得疯狂踢腾想要躲开。 可胡萱站在那里抓著他衣领让他根本闪躲不开,那细长竹条打在身上比戒尺还要厉害,没抽一下就疼得他惨叫一声,嘴里的污言秽语也片刻就变成了尖声哭泣。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找祖母,我要告诉父亲!” 胡萱只觉魔音穿耳,拎著朝前递了些,好能方便谢夫人打。 “二小姐,二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意哥儿还小,有什么话好好说…” 封嬤嬤急得上前就想拦著,却被沈霜月一竹条抽在了身上。 她顿时疼的叫出声,只觉得胳膊上怕是都被抽肿了,满是震惊看著对面人。 沈霜月也做出不小心伤到她的模样,眉心紧皱收了手里的动作,让胡萱將谢翀意扔到了一旁。 “惯子如杀子,封嬤嬤难道不懂吗?” “往日里你总说姐姐没了,我也心疼意哥儿年幼,可今日才发现他竟是变成这般顽劣不堪。” 她满是嫌恶地说道: “姐姐当年的品性谁不称讚,沈家更是满门清正,可是他呢,他身上哪有半点姐姐的模样,別说谢家如何,就是他这样子出去说一句他身上流著阿姐和沈家的血,我都觉得羞的慌。” “什么好东西没学到,竟学谢家的无耻卑劣,学他祖母姑姑的胡搅蛮缠!” 封嬤嬤满腹的话被她一言堵了个乾净,她既是惊愕沈霜月会这般说谢家人,对谢淮知、谢老夫人毫不客气骂的难听,也是对她提起大小姐和沈家时无言以对。 她能怎么说,难道要说大小姐品性不好,还是说沈家家风不正? 二小姐什么时候这么伶牙俐齿了。 沈霜月怒哼了声,似是气急了,扭头看著谢翀意冷声道:“你刚才说谢玉茵拿了孙家东西又怎样,那我告诉你,的確不怎样,只不过是找不回来,就要了谢家满门的命!” “你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该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也该知道这些时日谢家游走在悬崖边上,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这一切都是拜你那姑姑所赐。” “是她贪婪无度,是你祖母私心狠毒,是你父亲明知对错还帮著她们栽赃陷害,你不说问他们为什么,却跑来跟我闹。” “谢翀意,你到底是没脑子,还是生来就蠢?” “你……” 谢翀意被骂的红著眼张嘴就想撒泼,可才一开口就被直接抽了一下,疼得叫出声。 “你再敢骂我一句,我就打烂你的嘴。” 谢翀意想要撒泼,想要发火,想要像是以前一样哭闹,可是对上她那双冷得不见温度的眼眸,看著她手里拿著的竹条,似乎他真的再骂一句就会直接抽过来。 第56章 爭取当夫人的嫁妆,陪嫁回侯府! 到底还是年少,谢翀意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肿著脸哭的狼狈。 “你凭什么打我,是你害死我阿娘,是你抢了她的位置,是你害我被人欺负。” “沈霜月,我討厌你,我討厌你!!” 他一把推开想要扶他的封嬤嬤,转身就哭著朝外跑了出去。 “意哥儿!” 封嬤嬤踉蹌了下见人跑了,连忙扭头看著沈霜月:“二小姐,你怎么能打意哥儿,他只是在族学那边受了委屈,又听了外面閒言碎语,不像旁人那样有母亲庇护,所以才会一时气性……” “一时气性就要喊打喊杀?” “当然不是,意哥儿他怎么会真伤你,他就是个孩子,又记著夫人的事情。” 封嬤嬤说道:“当年出事时意哥儿已经知事了,他亲眼看到夫人逝去自然会生你的气,可你们是血脉至亲,他心中还是惦记你的,他只是伤心没了母亲所以才会对你牴触。” “那封嬤嬤的意思是我管不得他?” 沈霜月听著她这些熟悉至极的话,看她又拿逝去的沈婉仪说事,如同以前每一次一样,试图拿著过往旧事逼她懺悔愧疚。 她眼底冷了几分,直接打断了封嬤嬤的话,將手中的竹条扔到了桌上。 “既然你这么说,那往后我就不管。” “谢翀意是伯府嫡子,上有父亲、祖母,我进府名不正言不顺,的確没有资格管教他,从此往后他做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过问,也不会插手他的人生。” “二小姐!” 封嬤嬤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万没想到她会说著话,她顿时著急了起来。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意哥儿的亲姨母,是他血脉至亲,夫人当年走前更把意哥儿交给了你,你不管他谁能管他?” “意哥儿刚才说话的確有些过分,可他就是个孩子,口不择言的,你何必跟他置气,况且当年的事情夫人也是相信你的,谁敢说你不是名正言顺嫁进伯府……” “是吗,那你为什么从不叫我夫人?” 见封嬤嬤神情僵住,沈霜月嗤了声。 她往日从没有察觉,入府之后封嬤嬤看似对她不错,可却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夫人,她嘴里总是“二小姐”、“二小姐”的叫著,將她和沈婉仪的地位划分的界限分明。 她眼里的庆安伯夫人只有她的旧主一人,也从来没有打从心眼里觉得她能替代姐姐在伯府的位置,她觉得她沈霜月不过是替她的旧主占著这个伯夫人的位置,替她死去的旧主照顾年幼的孩子。 除此之外,她沈霜月什么都不配。 沈霜月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浮躁,她告诉自己再忍忍,等裴覦那边找到了碧玉和之前那些伺候沈婉仪的旧人,找到了四年前的证据,她就將东西摔在他们脸上。 她神色淡漠,说道:“我知道你和伯府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这伯夫人我也当的腻味至极,从今往后,谢翀意和谢家人爱如何便如何,都跟我没关係。” “胡萱,送封嬤嬤出去。” “二小姐……” 封嬤嬤还想要说话,却没等开口就直接被那个眼生的丫鬟给推了出来。 “我家夫人让你滚,没听见?”胡萱將人推下了台阶,直接堵在门前。 封嬤嬤脸上乍青乍白,脑子里却全是刚才沈霜月满是冷漠的脸,她稳著身子慌乱极了。 二小姐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明明这几年因为夫人的死,她一直亏欠意哥儿,对他百依百顺,对她也是敬重至极,就算有时候意哥儿说点过份的话,她也都是笑笑就忍过去,可今天怎么就突然翻了脸。 难不成…… 不,不可能! 封嬤嬤心头狂跳,念头刚起就猛地压了下来。 二小姐不可能知道的,她怎么可能会知道的,肯定是因为这次的事情闹得太过刺激到了她。 封嬤嬤想起回来之前听到的那些传言,不由有些懊悔没拦著意哥儿。 沈霜月到底是沈家嫡女,哪怕四年前恶名缠身进了伯府,她也依旧有骨气在,这次错在谢家人,意哥儿却不问青红皂白地偏袒谢玉茵她们,难免会伤了她的心。 而且她前两日还让人送了冬衣去族学那边,怎么可能真的不管意哥儿。 封嬤嬤原本急躁的心一点点安稳下来,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当年的人早就没了,有什么好怕的,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过意哥儿那边真得劝一劝了,不管怎么样不能真的跟二小姐离了心,他长大成年之前还得靠著二小姐才行。 “夫人,那老婆子走了。” 胡萱回来,“她走之前脸上跟开染坊似的,变来变去,也不知道打什么坏主意。” 沈霜月冷笑了声,能打什么坏主意,不过就是怕她撂挑子不干,想著怎么能重新驯服她,好能让她心甘情愿为谢翀意付出。 见旁边谢俞安小脸发白,她道:“嚇到你了?” 谢俞安连忙摇摇头:“没有,是大哥有错……” “你倒是明事理。” 沈霜月神色缓和下来,拿著帕子替他清理伤口,卷著袖子起来替他上药时,发现谢俞安胳膊上青紫了一大片,看样子不像是新伤。 她顿时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谢俞安说道:“不小心撞的。” “不小心?”沈霜月脸顿沉:“不小心怎么会撞的这么厉害,是不是谢翀意弄的?” 谢俞安刚想说话,就听她道:“不准撒谎。” 他这才迟疑了下,说道:“族学那边课业重,大哥让我帮他写,结果被夫子认了出来受了罚。” “府里出事后魏家的那些人本就不待见我和大哥,大哥受罚被他们嘲笑,昨日夫子又夸了我两句,大哥就有些不高兴。” 沈霜月眸色沉怒,不高兴就拿亲弟弟撒气? 她不明白,这几年她已经努力想要將將谢翀意养好,也竭尽全力教他为人道理,送他进学,可他怎么就成了这样! “您別生气,我不疼的。”谢俞安小声道。 沈霜月吸了口气,轻揉了揉他头:“好了,上好药就赶紧回去吧,免得你母亲担心。” 谢俞安走了之后,巧玉就忍不住说道:“二公子这么懂事,大公子还老是欺负他,都是谢家的孩子,二公子就该直接打回去。” 沈霜月闻言嘆了声,是都是谢家的孩子,可孩子跟孩子是不一样的。 谢翀意万千宠爱,是谢家的眼珠子,可谢俞安却只是根杂草,二房本就不得谢老夫人待见,他要是敢还手伤了谢翀意,那二房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她摇摇头,没再多想,只朝著巧玉说道: “往后胡萱会留在我身边,你们替她安排住处。” 又看向胡萱, “这些时日暂且委屈你留在我身边,等谢家事毕,你就可以回你主子身边。” 胡萱连忙说道:“夫人言重,奴婢不委屈。” 什么叫委屈? 这可是未来的主母,是她家侯爷求而不得的天上明月,是说句好话就能让牧辛拿了勾陈剑的大善人,季三一那蠢蛋还不知道。 她好不容易才过来,將来那是要当嫁妆,陪夫人嫁回侯府高人一等的。 回什么回。 她打死都不回去! 第57章 倒打一耙 谢翀意挨打的事情震惊了整个伯府,沈霜月下手时没有留情,別说谢翀意脸蛋上的巴掌印,就是解开衣裳之后,那后背胳膊上浮起的红痕,让谢老夫人瞧著心疼极了。 她伤还没好,靠在床边生气的將床边拍得震天响:“沈氏这是要反了天了吗,她居然敢打意哥儿,还下这么狠的手,她想干什么?” “我早就说了那沈霜月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玉茵之前在牢中没受太多苦,偷盗的事暴露后,赔上了银子反而没挨打,比起谢老夫人他们受的罪好太多。 她这段时间本就忍气吞声,此时坐在旁边绣凳上,忍不住阴阳怪气: “那贱人以前装得多好,温柔贤惠,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还说什么把意哥儿当成亲生的,结果说翻脸就翻了脸。” “早知道这样,当初她爬大哥床的时候就该把她打死了事,这满京城多少贵女不能当咱们伯府的续弦,让这么个心狠歹毒的狐媚子进来,简直是来祸害我们的……” “够了!” 谢淮知面色冷怒,呵斥了声:“你要是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谢玉茵不高兴地撇撇嘴。 谢淮知这才朝著上完药出来的大夫问道:“大夫,我儿的伤怎么样?” “回伯爷,小公子身上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 “怎么不碍事,都肿成这样了。”谢老夫人大声道。 那大夫被吼得磕巴了下:“可是老夫人,小公子真的没什么大碍,这些伤既没见血,也没伤到筋骨,虽然有点儿肿,但抹了药要不了一日就能消下去了。” 这伤一看就知道打的人没想伤筋骨,冬日里小孩穿的本来就厚,那身上挨了揍也就是皮肉起了点痕跡,除了脸上肿的厉害,这伯府小公子那是半点事儿没有。 可是刚才伯府的下人火急火燎的去请他,一路上闹的是沸沸扬扬的,他还以为是出什么大事了,结果就这? 或许是大夫脸上那一言难尽太过明显。 谢淮知神色不好地说道:“多谢大夫了,来人,去取了银钱好生送大夫出去。” “你看看那沈氏,都是她干的好事……” 那大夫刚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谢老夫人低骂的声音,言语间儘是刻薄,那位伯府大小姐更是在旁说著全那位伯夫人的不好,言词比之街头泼妇还难听。 他想起这段时间外面传言,忍不住心里直摇头,这伯府里的人还真跟外面说的一样。 谁家孩子调皮揍两下不是正常的,怎么落到这伯府里,那伯夫人就犯了天条似的。 里面谢淮知也是被两人的骂声说的耳朵都嗡嗡的,他眉心紧皱了起来,声音大了几分:“行了,大夫都说了意哥儿没事。” “什么叫没事,你没看到他脸都肿成什么样子了?” 谢老夫人抱著满脸红肿的谢翀意,怒声道:“沈氏这段时间一直在府里闹,身为主母既不管家,也不理事,让伯府乱成什么样子,我老婆子病的要死她不来看上一眼,你是她夫君躺在床上她也不照顾,这些事情我都可以忍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可是她要是有什么火气衝著我们来就好了,她为什么要打意哥儿,这可是她的亲外甥,是她姐姐唯一的孩子,她怎么忍心的?” 谢翀意伏在她怀里哭得可怜,一双眼都哭肿了,委屈极了:“祖母,她要打死我。” “我看她敢?!” 谢老夫人连忙抚著自家孙儿满是心疼,脸上也全是怒火。 谢淮知看著谢翀意的模样也是眉眼阴沉,可他到底理智还在,他太清楚沈霜月有多疼爱谢翀意,也知道她因为婉仪的死,对她留下的孩子有多在意,她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打他。 他朝著谢翀意沉声问道:“意哥儿,你母亲为什么打你?” “她不是我母亲!” 谢翀意瞬间哭骂:“她才不是我母亲,她就是爬床害死母亲的贱人,是她抢了我母亲的位置,是她害死了我阿娘,她现在你还想打死我……” “谢翀意!” 谢淮知脸色发黑,猛地厉声道:“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谢翀意被嚇得一哆嗦,谢老夫人连忙满是心疼將人圈进怀里,抬头就怒声道:“你吼意哥儿做什么,是沈氏打了他,你有本事教训沈氏去,在这里大呼小叫干什么?” 谢玉茵在旁添油加醋:“就是,意哥儿说的又没错,沈霜月就是爬了大哥的床,害死婉仪嫂嫂,她不就是个贱人……” “你给我闭嘴!” 谢淮知扭头满眼寒霜,“谢玉茵,我留你在府里是让你照顾母亲的,不是让你教坏意哥儿,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回徐家去。” “大哥…” “出去!” 他已经后悔把谢玉茵留下,伺候母亲伺候不好,成天的惹是非,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她留在徐家。 谢玉茵被他脸上冷色嚇了一跳,见他真的动了气,只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她明明是帮大哥说话,明明是那个沈霜月的错,可是大哥居然骂她,他肯定是被那个姓沈的狐媚子勾了魂去了,她气冲冲站起来:“走就走!!” 骂走了谢玉茵,谢淮知这才看向谢翀意:“起来,站好。” “父亲…” “我不说第二次。” 谢翀意很少见谢淮知发火,忍不住小脸发白,张嘴想要哭闹,可是对上他有些阴沉的脸却不敢,只能一步步从谢老夫人怀里挪出来,走到谢淮知身前站著。 谢淮知沉声道:“沈氏为什么打你。” “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她往日最是疼你,怎么会无缘无故打你?” 谢淮知的声音大了几分。 谢翀意年岁小脑子却活,知道什么人能撒泼什么人不能,见父亲不像以前护著他,而且刚才姑姑也挨了骂,他突然张嘴就哭了起来。 “父亲你凶我干什么!” 他哭的好不可怜,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外面都是大雪,衣裳鞋袜都湿了,我去找她,她人不在,院子里的丫鬟都不待见我,我湿淋淋的等了她半晌,只是想问一下孙家的事情,结果她理都不理我,还因为我不小心推倒了谢俞安就打我。” 第58章 我要和沈霜月圆房 谢翀意的长相隨了谢淮知,但眉眼间又有沈婉仪的影子。 他自小金尊玉贵的养著,不跋扈的时候丝毫瞧不出乖戾,这会委屈大哭的可怜,任谁都看不出来他之前在霜序院里撒泼的样子。 “你还骂我,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打我。” “我在族学那边被人骂了,谢俞安还和別人一起欺负我,他们说姑姑是小偷,说祖母是坏人,还嘲笑父亲被陛下打了板子。” “他们还说沈霜月被伯府欺负,说四年前的事情说不定都是假的,还嘲笑我没娘……” “胡说八道!” 谢淮知顿时大怒。 他既是气魏家族学那些人说这话,也是气二房谢俞安居然敢伙同別人欺负谢翀意。 见谢翀意哭的委屈极了,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连说话都断断续续,而且那句“没娘”也让他想起死去的亡妻,对著儿子那双像极了沈婉仪的眼睛,满心的火气顿时蔫了大半。 “外面的人胡言乱语,你难道还能当了真?” 將儿子拉到身旁,谢淮知语气缓和下来。 “孙家的事情是有误会,父亲被杖责也不是因为这个,圣上是与太后他们博弈,动不了其他人,这才让父亲、祖母受过,这些事情你往后就会明白了。” 他伸手替谢翀意抹了抹眼泪,將人拉到身前认真说道: “沈氏打你,是不是你口出恶言了?” 谢翀意哭声一顿,垂著脑袋不肯吭声。 谢淮知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他皱了皱眉说道:“意哥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沈氏,但不能因为旧事就將恶语掛在嘴边。” “沈家既然嫁进了府里,那她就是你的长辈,你可以对她冷淡,可以心里记著你母亲的仇,但绝不能於人前说她爬床之言,更不能以污言秽语詆毁她,否则旁人不会觉得你心直口快,只会觉得你不孝不敬。” “你往后是要科考入仕,是要承继伯府的,若背上这种恶名,谁敢与你为伍,又哪还有前程可言?” 顿了顿,他语重心长, “哪怕再不喜欢,表面装也要装出样子来,她是你母亲的亲妹妹,不管为著对你母亲的愧疚,还是你们之间血脉亲缘,她都必须好好对你,但前提是,你不能做的太过。” “你明白吗?” 谢翀意似乎是听懂了,哭声小了起来:“可是父亲,是她先帮著谢俞安还不理我,我才说她,她还打我……” 谢淮知眉心紧皱,谢翀意说错话固然不好,可是沈霜月这次也委实过分了,竟是把孙家的气撒到意哥儿身上,还跟个孩子置气。 他轻抚了下谢翀意脸上红肿,说道:“这件事情我会找她,但是你也要记得,刚才那种话不准再说了。” 谢翀意只以为父亲会教训那个女人,这才停了哭著点点头。 让人將孩子带下去上药,屋中只剩下谢老夫人。 谢淮知就没了刚才的好脸:“母亲,你往后不要再在意哥儿面前说沈氏的不好,特別是玉茵,让她少说些有的没的,教的意哥儿都成了什么样子。” 谢老夫人顿时气的抬头:“你这是为了沈氏怪罪我和你妹妹?” 她身后的伤还没养好,靠在引枕上怒目而视: “你看看沈氏把府里闹成什么样子了,之前她在圣前那样对我也就算了,可现在连意哥儿都动手,你居然还护著她,难不成真像玉茵说的喜欢上了沈氏,为了她连我这个母亲都不想要了?!” 谢淮知闻言猛得脸一沉:“您在胡说什么,我心中只有婉仪。” 见谢老夫人气得厉害,他声音缓了缓, “我对沈霜月从无半点心思,可是母亲,您该知道府里眼下是什么情况,孙家的事情才刚过,府中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 “沈氏打了意哥儿固然有错,可您也不该什么都没问清楚,就让人大张旗鼓的去请大夫,还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 “沸沸扬扬怎么了,那也是沈氏有错。”谢老夫人怒色。 “是,今天的事传出去是沈氏有错,旁人会说她苛待继子,说她狠毒,可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谢淮知心里清楚,谢老夫人是气著沈霜月这次不来侍疾,而且往日她拿捏惯了沈霜月,如今突然反过来她心里不满,可是现在不是从前。 他走到床边坐下,一手扶著谢老夫人替她顺气,一边低声说道: “盐运那事闹得我们吃罪於圣前,您得罪了太子和裴覦,连我身上官职也没了,我好不容易才让太后稍稍消了些气,答应將玉娇放回来,可是母亲,太后是有条件的。” “之前白忠杰因您落罪,那刑部尚书的位置空缺了出来,太后和陛下都想要自己的人上去,现在闹的胶著至极。” “太后想要让岳父和沈家出面,帮她和魏家拿下这位置,弥补白忠杰死了的损失,若不然您以为她怎么会特意请太医给您,还答应事后让我官復原职?” 谢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那天圣前她攀扯白忠杰的事情,一提起来她就后悔,她素日里没那么糊涂,可那天先是被抓进宫,后又被景帝问罪,再然后裴覦那廝咄咄逼人,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当时只想自保,想著要保住庆安伯府,不能让人知道那帐本是魏家给了,那般境况下容不得她多想,这才一时昏了头將白忠杰拉扯进来。 见她神色变化,谢淮知说道:“孙家这事闹得太大,沈家本就对我们不满,往日咱们有什么事沈家第一个来问,可这次这么长时间,您可看到沈家派过一个人过来,就连我送去赔罪的东西也全被送了回来。” “沈家因为沈霜月的事对咱们有亏欠,可不代表他们能任由旁人污衊沈家的名声,更何况那天圣前,岳父还因为这事遭了裴覦讥讽嘲笑,若此时再传出沈霜月的不好,您让沈家的人怎么想?” 谢老夫人听著他的话,声音小了许多:“那我也是担心意哥儿。” 谢淮知说道:“我知道您担心意哥儿,可眼下府里不能再闹了,您也別跟沈霜月置气,沈家那边还得她出面才能说和。” 谢老夫人有些不高兴,但到底儿子和伯府的前程重要,她皱眉:“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沈氏的脾性也太大了,她这次可不是隨便闹闹,连意哥儿都打,而且这么多天愣是不管府里的事情,她恐怕没那么容易跟你去沈家。” “这事您不用担心。”谢淮知神色冷淡而又篤定:“她不过是跟我置气而已,闹来闹去也是想要个体面,那我给了她就好。” “你是说…” “我打算和沈霜月圆房。” 第59章 给她一碗绝子汤,她不会有孩子 “你说什么?” 谢老夫人驀地睁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淮知冷淡道:“我说,我打算和沈霜月圆房。” “不行!” 谢老夫人是知道儿子和沈霜月没有圆房的,沈霜月嫁进府里之后就去了霜序院,谢淮知这几年一直没有碰过她,要是放在之前她或许还愿意让他们圆了房,说不定还能生个孩子。 可是现在她厌恶极了沈霜月,想也不想就说道: “你不能跟她圆房,她现在都这么跋扈对意哥儿不好,要是跟你圆房有了孩子,那府里哪还有意哥儿的位置?” 最重要的是,沈霜月不是之前那般好拿捏的样子。 现在她都敢跟她对著干,將府里闹的天翻地覆了,要是之后再有个孩子,真把她这儿子的心给拉拢了过去,那这庆安伯府岂不是会成了她沈霜月的天下了。 谢淮知沉声道:“她不会有孩子。” 谢老夫人驀地看他:“什么意思?” 谢淮知抿了抿唇:“我心里只有婉仪,和她圆房也是为了伯府,沈霜月眼下借著孙家的事一再闹腾,要是不能安抚了她,她不可能帮我回沈家说话。” 沈家是厌恶沈霜月不错,但这次的事必须得沈霜月这个“受害者”出面,只有她开了口,只有让外人看到他们夫妻二人感情甚篤,沈家那边才会原谅了他一时糊涂,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还有那些对他不利的声音也才会消失。 可这不代表他就喜欢沈霜月。 他这辈子只认婉仪一个妻子,也绝不会让沈霜月的孩子威胁到意哥儿的地位,就算圆了房,他也不会让她怀上孩子。 “我会命人给她一碗绝子汤,从此往后她会是真正的庆安伯夫人,但也只是庆安伯夫人。” 这是她欠婉仪的。 “所以母亲,这段时间別再找沈霜月的麻烦,等我安抚住了她,才能儘快將太后吩咐的事情办好,否则玉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谢淮知说道。 沈老夫人冷哼了声:“看在你的份上,不过你也不能太惯著她了,免得沈氏蹬鼻子上脸。” “还有二房那个谢俞安,他居然敢跟著外人一起欺负意哥儿,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谢淮知不在乎二房,对那个庶出弟弟和他房中的事更从不放在心上,他隨意说道:“这事母亲看著办就是,教训一番,別太过火就好。” …… 沈霜月原以为打了谢翀意,谢老夫人他们肯定会来找她麻烦,她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应付他们,谁想一夜过去,裕安斋和庆澜院那边都没人过来。 第二天整整安静了一整天,直到第三天午后用膳时,才有人进了霜序院,却是冒著大雪送来了个平安符。 “夫人,这平安符是大公子亲自替您求回来的,大公子前儿个受凉,早起就发了热,要不是实在起不了身,他肯定亲自给您送过来。” 谢翀意院中照顾他的丫鬟一边说话,一边瞧著对面人脸色。 谁想沈霜月坐那端著碗,只朝著那平安符看了一眼,就面色平平地说道:“知道了。” 那丫鬟没想到夫人瞧见平安符居然反应这么冷淡,丝毫没有接话的意思,她忍不住道:“夫人,大公子烧的迷迷糊糊,昨日都没怎么用饭。” “生病了自然胃口不好,你们好生伺候著,他若想吃什么就让厨房给他做。” 那丫鬟愣住,可往日大公子的饭菜不都是夫人准备的? 沈霜月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今鹊碗里,扭头道:“怎么,还有事?” “……没有,那奴婢先告退了。” 那丫鬟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一直出了屋外也没等到沈霜月留人,等她走了之后,已经能够勉强靠坐著的今鹊,拿著喝粥的汤匙小声道: “小姐,你真不去看看大公子?” “有什么好看的。” 今鹊还不知道沈婉仪的事,她只是记得以前小姐最是疼爱大公子,稍有不適就能急的团团转,可是这次怎么…… “觉得奇怪?” 沈霜月见不只是今鹊,就连琼娘她们也是看著这边。 她放下碗淡声道:“他被我养了四年,身子骨早不是从前那样动輒就会生病,他要是真因为我病了,你以为裕安斋那边会这么消停?” 沈霜月將那平安符拿起来嗤笑了声: “还有这东西,这么粗糙的针脚,隨意绣了两下的纹路,说是拿两块红布隨便缝在一起的都高夸了它,这京中能求平安符的地方哪一个我没去过,这像是平安符吗?” 她还没进庆安伯府之前,沈婉仪身子就已经不好,加上谢翀意也比寻常孩子体弱,她跑遍了整个京城附近所有的寺庙道观,替他们祈愿,为他们求福。 当年那掛在谢淮知身上,害得她身败名裂的和合如意结,就是这么来的。 无论寺庙还是道观,想要求平安符都是要拿香火钱换的,相应的他们无论是平安符还是用以祈愿的其他东西,都会做的格外精致,可是谢翀意让人送来这东西…… 沈霜月只觉得可笑,连敷衍她,都敷衍的如此敷衍。 “夫人往日里,肯定对大公子很好。” 沈霜月疑惑看向说话的胡萱,就听她道, “要不是好的让他忘了自个儿姓什么,怎么能长成这样没脑子的白眼狼儿。” 扑哧。 沈霜月被她逗笑,將那平安符扔到一旁:“不管他,继续吃饭。” 屋中只有沈霜月主僕几人,外面还飘著大雪,等用完了饭后,琼娘收拾碗筷退了下去,巧玉扶著今鹊替她换药,沈霜月带著胡萱从房中出来,抱著手炉瞧著白压压的雪色。 “侯爷那边可有消息了?” 胡萱小声道:“碧玉的下落还没查到,倒是之前伺候前面那位夫人的那两个丫鬟里找著了一个,是那个春琴,侯爷说最迟三日,就能把人带回京城。” 三日…… 沈霜月轻吁口气,三日,她能等。 “侯爷说,这两日朝中为著刑部尚书的位置闹的厉害,太后和陛下爭执不下,魏家恐怕会走別的路子,让夫人当心些。”胡萱转述著裴覦的话。 沈霜月愣了下:“侯爷是说谢淮知?” 胡萱嗯了声:“侯爷说,太后恐怕瞧上了沈家。” 沈霜月眉心轻皱起来,太后和魏家想要拉拢沈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父亲虽然提携谢淮知,但对魏家一向敬而远之,对太后也少有偏倚。 他占著御史中丞的位置,加上沈家不是寻常人家,又有母亲那边闽中王家的后盾,太后他们也不敢强逼。 谢淮知能有什么法子,逼父亲就范? 沈霜月正想说什么,就瞧见院外一个婆子扶著个妇人快步进来,那妇人身形娇小,身上蓝色褙子像是被撕扯过,脚上有血,一进来就朝著沈霜月哭。 “大嫂,求你救救安哥儿!” 第60章 哄著她,骗著她 “昨天夜里,老夫人突然让人过来说她伤势犯了,让我过去给她侍疾。” “我去了之后就被关进了后面的小佛堂里,老夫人说让我捡佛豆替她祈福,今天早上才放我出来,等我回去之后,才听人说安哥儿被人带走了。” 二夫人关氏模样秀美,丹凤眼,鹅蛋脸,说话温温柔柔,是最招长辈喜欢的样子,可此时她哭的狼狈,连说话都喘气不顺。 沈霜月生怕她哭厥过去,忙替她顺气:“你先別急,可知道人是被谁带走的?” “来的人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但我去找老夫人,她却说安哥儿早就走了,可是大嫂,安哥儿从昨天夜里被带走就没回去。” 关氏身子都站不稳,全靠身边的丫鬟扶著。 那丫鬟也是急得脸煞白:“伯夫人,二公子最是听话,他绝不会彻夜不归的,而且人进了老夫人的院子,我家夫人想要找老夫人问问情况,可老夫人见都不见,夫人一时情急闯了裕安斋,老夫人就命人打了她。” 那么多人撕扯起来,她们根本得不了好。 关氏抓著沈霜月的手险些要给她跪下:“大嫂,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求谁,安哥儿是我命,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帮我救救安哥儿,我求你……” 九岁大的孩子,一夜不知去处,沈霜月脸色也是不好。 眼见关氏要跪下去,她忙將人拉了起来。 “你先別哭,我帮你就是。” 谢老夫人对二房向来不待见,对二房所出的谢俞安更是如此,但她往日也只是地对他们漠视冷待,顶多会在衣食份例上剋扣一些,不允许二房的人踏足正院出现在她面前,却也鲜少朝著谢俞安母子动手。 这次突然为难他们母子,沈霜月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天谢翀意和谢俞安良两人起了衝突,她护著谢俞安打了谢翀意。 谢老夫人不知道什么缘故没来找她麻烦,却拿著二房母子撒气。 沈霜月朝著关氏道:“你留在这里,我去找安哥儿。” “我和你一起去……” “你別去。” 沈霜月压住关氏的手,他们母子在谢家处境艰难,也跟她的情况不一样。 她之后是一定会离开庆安伯府,就算闹得天翻地覆也是早晚的事情,可是谢俞安是谢家血脉,谢老夫人又是关氏名正言顺的婆母,两边若是起了爭执,谢老夫人只一个“孝”字就能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你留在霜序院,我会將安哥儿带回来。” 她安抚之后就朝著一旁道:“琼娘,你好生照看二夫人,替她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巧玉,你带上几个院里的婆子,和胡萱跟我一起去。” 沈霜月套上斗篷从霜序院出来,撑著的伞面上很快就积了一层雪。 外面冷风呼啸,卷著残雪砸在麵皮上,冻得人生疼,她没急著去裕安斋,而是让巧玉先去找了芳华。 等人回来时,就听巧玉说道:“夫人,二公子不在裕安斋,芳华说昨天夜里老夫人的確叫了二公子过去,但是罚他跪了一个时辰,人就被大公子给带走了。” 沈霜月脸一沉,抬脚就朝著谢翀意的院子里走。 这会儿谢翀意正在屋中发火,伸手就摔了身前放著的药碗:“你不是说送了东西,那女人就会来看我吗,她怎么没过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 封嬤嬤忙拉著他的手,生怕被那汤药烫著。 “二小姐肯定会来看你的,她往日里可是最疼你的,这次也是和伯爷他们置气,她要是知道你病了肯定会过来,不过意哥儿,你往后可千万別再当著她说那些话了。” 她拿著帕子替谢翀意擦著手,语重心长。 “嬤嬤以前不是教过你,你再不喜欢她也得给她些好,偶尔哄著她一些,她才能替夫人占著伯府主母的位置,一心一意的对你好,你可千万不能让二小姐真跟你离了心。” 谢翀意板著脸:“可她害死母亲。” “意哥儿。” 封嬤嬤蹲在他身前皱眉:“她是害死夫人,但是只有她在才能守住夫人的位置,才能不让別的人进伯府,而且她对你有愧,就绝不会让旁人威胁到你的地位,难不成你想看到伯爷娶別的女人,或是迎其他人入府吗?” 见谢翀意恼怒瞪她,她笑著哄道, “你可以心里记著夫人,不把二小姐当成母亲,但是就像是伯爷说的,不管背地里如何,至少表面上你要给她几分体面,要不然她怎么能全心全意地对你好?” “你是府里的嫡子,是將来的庆安伯,这府里一切都是你的,可是你现在还小,在你长大之前总要有人帮你守著这些才是,对不对?” 正巧外间有人来通稟,说是伯夫人过来了。 封嬤嬤顿时笑道:“你瞧,奴婢就说,二小姐肯定放心不下你。” “你等一下乖一些,说两句软话,別跟她呛著来,明白吗?” 谢翀意怒哼了一声,板著脸扭头朝著里面。 沈霜月踏进屋里时,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苦味。 谢翀意小脸苍白坐在那里,身前是摔碎的药碗,整个人瞧著有些萎靡,看上去倒有几分像是真的病了。 封嬤嬤连忙上前:“二小姐你可算是来了,意哥儿从昨儿个开始就断断续续的发热,吃不下睡不好的,到现在还闹著不肯服药。” “奴婢正愁得慌,你可帮著奴婢劝劝他吧,这要是一直不用药,身子怎么能受得住。” 沈霜月闻言走到谢翀意面前,还没开口,谢翀意就先冷哼了一声扭著头不看她:“你来干什么?” 那像极了他父亲的脸上满是高傲, “你不是要打死我吗,干什么还过来,难不成是想要看我死没死?” “意哥儿。”封嬤嬤连忙道:“別胡说,二小姐最是疼你,她哪里捨得…” “她有什么捨不得的,我好不容易休假回来,她就给我摆脸色,又是打我,还骂我,我病了也不来看我,她哪里捨不得我!”谢翀意冷道。 第61章 你不是坏,是恶毒! 沈霜月看著身前的少年嘴里说著硬梆梆的话,昂著头满脸脾气,可是眉眼间却隱隱藏著一些等著她服软,像是以前一样低声下气求著他的得意。 似是篤定了她会先低头,他连正眼都不瞧她,只等她出言哄他。 沈霜月眸色冷淡开口:“谢翀意,你把安哥儿弄到哪里去了?” 谢翀意脸上得意僵住,猛地扭头瞪著她:“你是来找谢俞安的?!” “那不然呢?” 沈霜月说道:“昨天夜里你把人带走,到现在都不见踪影,我不找你找谁?” “沈霜月!你!!” 谢翀意原本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脾气,瞬间跟点了炮仗似的,脸上满是怒气冲冲。 他以为沈霜月是来服软的,以为她是知道之前动手打他错了,知道不该护著谢俞安不理她,还想著她赔礼道歉之后,要好好折腾她一番才原谅她。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她来了之后不问他一句,开口就是为了谢俞安那个贱种。 “你没看到我生病了?”谢翀意怒道。 沈霜月冷漠:“病了就去找大夫,何况你这副模样,瞧著精神的很。” “你!” 谢翀意怒目而视。 旁边封嬤嬤连忙拦著他:“二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二公子怎么可能会在这里?意哥儿前天被你打伤之后,昨儿个就一直病著,他哪能见过二公子。” 沈霜月沉著眼:“我既然能找过来,就是知道他把人带走了。谢翀意,安哥儿是你弟弟,赶紧把人交出来。” “什么弟弟,他才不是!” 谢翀意原本被封嬤嬤压著,听到沈霜月一口一个谢俞安,眼里都有些红: “他不过是个庶出子的儿子,是个没人要的贱种,他还敢在族学里跟我爭风头,沈霜月,我才是长房嫡子,是父亲的儿子,你眼睛瞎了只看得到谢俞安?” 沈霜月眉心一沉:“你再说一句。” 谢翀意陡然就想起前天被打的事情,下意识退了半步。 等反应过来后顿时恼羞成怒,梗著脖子大声吼道:“说就说,谢俞安就是个贱种,扒著我才能去了魏家族学,还想要踩著我出头。” “他装模作样害我挨打,我就是要打死他,祖母都说了隨便我把他怎么样……” “胡萱。” 旁边黑影闪过,封嬤嬤他们甚至来不及阻拦,谢翀意就被拎了起来。 “意哥儿!” 封嬤嬤想要上前被胡萱闪身躲过,她收脚不及险些扑到在地上。 沈霜月没看谢翀意,直接朝著封嬤嬤道:“我不想跟你们废话,安哥儿在哪里?” “二小姐,你干什么,二公子不在这里…” “还敢撒谎。” 沈霜月冷道,“胡萱,给我打!” 胡萱伸手抓著谢翀意脖子,让小孩儿掛在她手上挣脱不开,闪身靠近封嬤嬤时朝著她脸上就是一巴掌,而外面听到动静进来想要扑过来的丫鬟,只瞬间就被她抬脚踢飞了出去。 听著屋里稀里哗啦碎一地的东西,其他人被嚇得躲在门前满脸煞白。 胡萱掐著谢翀意,说道:“这位嬤嬤,我可不像是我家夫人力气小,这一巴掌给你,下一巴掌落在大公子脸上,可不保证他会有你脸皮子厚,这么经得住打。” 封嬤嬤牙口鬆动,张嘴就吐出血:“二小姐…” “砰!” 胡萱一脚就踢在封嬤嬤腿腕上:“怎么著,你这嘴里是叫不出夫人二字?” 堂堂庆安伯夫人,谢家主母,她一口一个“二小姐”,说的好听是亲近,那不好听就是毫无规矩念著旧主,不將夫人放在眼里。 封嬤嬤只觉得腿骨都快断了,疼得撕心裂肺,而谢翀意被胡萱掐著脖子悬在半空,张大了嘴拼命挣扎,涨得脸上青紫。 “安哥儿在哪?”沈霜月寒声问。 封嬤嬤见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哪敢说实话,只颤声道:“二公子真的不在这里,奴婢……” “夫人,找到二公子了!” 她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巧玉的声音。 沈霜月连忙转身朝外走,而胡萱则是微鬆手放开谢翀意的脖子,一手提著疯狂喘息的小孩儿,一手拎著疼得惨叫的封嬤嬤,跟在沈霜月身后出去。 等跟著巧玉找到被关在下人房里的谢俞安时,沈霜月只觉得一股怒火冲头。 “奴婢找到二公子的时候,他被绑著吊在房樑上,身上全是鞭痕,而且手指也被弄折了,地上到处是血,也不知道绑了多久了。” 沈霜月瞧著被婆子扶著的谢俞安,瘦小的孩子脸上惨白,扶著受伤的右手,嘴唇疼得没有半点血色,地上隨处可见的血跡,还有旁边桌上放著那鞭子上的血,都刺目的让人晕眩。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谢翀意居然这么恶毒,只是因为谢俞安比他上进,比他在族学多得脸几分,他就想毁了他的手?! “安哥儿。”沈霜月快步过去,“你怎么样?” “大伯母……” 刚才受惊嚇坏了的孩子突然眼泪涌出来,左手死死抓著她衣袖哭起来。 沈霜月看他另外一只被掰折了手指的手,在看他被剥了衣裳打的血淋淋的身上,只觉得脑子都被气得嗡嗡作响。 她不敢抱他,也不敢碰他伤口,只能轻声说道:“我在,没事了,没事了,別怕……” “大伯母。” 谢俞安忍了很久,他不敢哭,也不敢闹,一哭就会挨打。 身上的疼和满腹的委屈一起涌上来,眼泪不住的掉,明明哭得厉害声音却只是小小的,哪怕是寻到了可以依靠的人也不敢放声哭,只小声喊著她“大伯母”。 沈霜月被他哭的心中疼得厉害,取了斗篷將人裹了起来,遮住一身伤后,这才起身朝著封嬤嬤怒道: “这就是你说的,人不在这里?!” 封嬤嬤脸色白得厉害,被胡萱扔在地上之后,嚇得直哆嗦:“二小姐,奴婢也不知道,兴许是下人……” 啊! 沈霜月抓著桌子上的鞭子,朝著封嬤嬤就抽了过去,狠狠几鞭子下去她已经疼得惨叫。 “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鞭打府中公子?” 第62章 谢淮知,我们和离吧 沈霜月打了封嬤嬤几鞭子,將人打的惨叫不停,这才停下来扭头看向谢翀意:“安哥儿手上的伤,是不是你弄的?” “关你什么事!” 谢翀意有些害怕,脸色苍白却不肯低头。 沈霜月拿著鞭子指著他:“我问你,是不是你弄折了他的手!” 谢翀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狠厉的沈霜月,明明以前她事事顺著他,明明她从来都不会动他的,可是现在却为了谢俞安一而再再而三的教训他。 他只觉得委屈极了,气她偏心別人,也恼羞成怒她居然又想打他。 谢翀意梗著脖子怒声道:“是我弄的又怎么样,他本来就是我的垫脚石,是扒著我才能去族学,祖母都说了我可以隨意处置他,我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 啪! 沈霜月气冲头顶,抬手一鞭子朝著他就抽了过去。 不像是之前拿著那竹条打人,这鞭子打人疼得更厉害,谢翀意起床后就一直在房中穿得单薄,此时挨了一鞭子顿时疼得尖叫。 沈霜月却没留手,她教养了谢翀意四年,从他出生就看著他长大,哪怕沈婉仪真的害了她,她也只是想疏远谢翀意,没想过要將大人的事情迁怒他。 可是她不明白,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怎么能这么恶毒,別说隨意鞭打堂弟,將人掛起来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就说那手。 他不知道谢俞安要是真的毁了右手,这一辈子就都毁了吗? 沈霜月越想越气,看著尖叫著还嘴硬谩骂的谢翀意更是心寒,她怒声道:“胡萱,把他给我绑起来,吊在院子里打!” “二小姐,二小姐不可以,意哥儿身上的伤还没好,你不能再打他。”封嬤嬤急得抱住意哥儿大哭。 沈霜月冷笑了声:“我还忘了你。” “把她也给我绑了,一併吊起来。” 跟来的那些婆子闻言迟疑,到底不敢真对府里小公子动手,倒是胡萱半点不带怕的,扯了旁边下人榻上的床单子,又拿著之前帮谢俞安的绳子,三两下就將谢翀意和封嬤嬤给绑了起来,然后拖著就朝外走。 等人掛在院前的檐梁下,甩著鞭子就朝著两人身上抽。 胡萱不像是沈霜月打人毫无章法,她身为暗卫最为清楚打哪里最疼,打什么地方不会致命却比死了还让人难受,只几鞭子下去,谢翀意嘴里的骂声就已经没了,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嚎。 封嬤嬤被吊在一旁,时不时也挨上一鞭子,疼的惨叫著,却还能说话。 “二小姐……” 啪! 一鞭子过来,封嬤嬤对上胡萱满是威胁的目光,疼的发抖著改了口。 “夫人……夫人你饶了意哥儿,都是奴婢做的……” “是二公子先欺负意哥儿,是奴婢一时糊涂想要出气…” 胡萱扬手一鞭子就抽在封嬤嬤嘴上,疼得她惨叫。 眼见著沈霜月丝毫没有动容,只冷著眉眼站在门前护著身旁脸色惨白的谢俞安,让人去请大夫,她只能提起已经逝去的大小姐。 “你忘了大小姐了吗,你忘了你答应过大小姐要好好照顾她的孩子,你答应过的,要將意哥儿当成自己的孩子护著他长大。” “夫人,大小姐是因为你死的,她是因为你才一尸两命的,你这么对她的孩子,大小姐泉下若是有知不会原谅你的……” 沈霜月脸上满是寒霜,感觉到身旁谢俞安拉著她衣袖的手猛地一紧,她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冷如寒潭落石。 “她要是知道她拼了命也要筹谋將来的孩子,居然会变成这么恶毒的样子,她说不定就捨不得死了。” 封嬤嬤脸色大变,抬头看向沈霜月。 她什么意思? 什么叫拼了命筹谋將来? 只是还没等她想明白沈霜月刚才的话到底在说什么,院前那边就已经有人进来。 “住手!” 谢淮知听闻消息被常书扶著急匆匆过来,刚到了院门前,就看到里面谢翀意二人被吊著鞭打,他只觉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满目狰狞怒喝, “你们在干什么?!” 谢翀意看到谢淮知就哇哇大哭:“父亲,父亲救我!” 谢淮知疾步上前:“还愣著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大公子放下来!” “夫人?”胡萱捏著鞭子扭头看向沈霜月。 沈霜月摇摇头,知道今天这一顿打算是到头了,她冷漠著眼瞧著常书带人把谢翀意放下来,而谢淮知瞧见儿子身上鞭痕,还有旁边封嬤嬤满脸是泪同样浑身是伤的狼狈模样。 他怒道:“沈霜月,你疯了不成,你怎么敢这么对意哥儿?” 沈霜月寒声道:“伯爷怎不问问谢翀意,他是怎么对自己手足兄弟的?” 谢淮知这才留意到站在门前。被沈霜月身子挡住了一半的谢俞安,他怒气一滯,可转瞬却还是黑著脸冷声道:“不管意哥儿做了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就算要教训他也有家法,谁准你让人当眾鞭打的。” “而且你居然还让人打了封嬤嬤,她可是你姐姐身边的老人,是你姐姐的奶嬤嬤,你这般简直就是不知分寸!” “我不知分寸?” 沈霜月瞧著他强词夺理的样子险些被气笑:“谢淮知,你是眼睛瞎了还是没长脑子,看不到安哥儿被他们打的这一身伤?” “你说我我不该当眾鞭打他们,那谢翀意小小年纪,心思歹毒,只因为安哥儿比他在族学出色,因为一些小事摩擦,他就敢掰折了安哥儿的手指。” “还有封嬤嬤,她身为奴才,不知规劝主子,反而攛掇他殴打府中公子,险些要了安哥儿的命。” “”你当初能拿这藉口险些打死今鹊,逼的我磕头认错,我如今只是让人抽她几鞭子,破了点油皮,你这就受不住了?” 谢淮知被她质问的脸色难看:“沈霜月,这是两码事,你別无理取闹!” “是我无理取闹,还是你自私凉薄,偏心护短?” “你……” “我不想跟你废话。” 沈霜月如今对著谢淮知是半点耐心都没有,她冷声打断了他,面无表情:“你愿意纵容谢翀意那是你的事情,別拿別人孩子的命,来养你儿子的歹毒狠辣。” “安哥儿还伤著,让开,我要带他回霜序院。” 谢淮知哪怕之前和沈霜月起过爭执,哪怕她也曾恶言,哪怕这段时间冷漠相待,却从未像是这般对他满脸的不耐厌恶。 他只觉得心头怒火升腾,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不满更是到了顶端。 眼见著满院子下人朝著他看过来,沈霜月却直接让人抱著谢俞安离开。 谢淮知怒道:“沈霜月,你別闹得太过分了,我碍著你姐姐一直对你再三忍让,你竟还这般得寸进尺,你这个伯夫人还想不想当了?” 沈霜月脚下一顿:“不想当。” 谢淮知愣住。 下一瞬就见她回头。 “你不用忍让我,也不用为谁委曲求全。” “谢淮知,我们和离吧。” 第63章 我让你替姐姐守节,你怎么不愿意了? 谢淮知脸上怒气瞬间凝固,瞳孔更是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下,难以置信地看著对面被冷风吹的白玉面庞微微泛红,那双眼睛却满是冷漠的女子。 “你说……什么?”他声音僵硬。 “我说,和离。” 沈霜月將斗篷给了谢俞安后,身上衣裙便显得单薄。 她抬眼看著谢淮知说道:“你既然深爱我姐姐,跟她两情相悦,四年前却被迫娶了我,这四年你饱受屈辱满心不甘,开口闭口言及皆是对我不满,谢家上下也全都因我不配与你为妻,对我百般苛待折辱,我这几日想了想,觉得我的確不该勉强你。” “我不喜欢谢家人行事,更无能力教养谢家子嗣,伺候谢家长辈,所以伯爷不必为了谁委曲求全来迁就我。” “你我和离,从此两不相干,你也可以毫无负担的替姐姐守节。” 那“守节”二字嘲讽的如巴掌,扇得谢淮知脸皮都疼。 谢淮知眼神震颤,第一反应就觉得是从未有过的荒谬。 她竟敢说要和离,她居然敢提和离?! 她算个什么东西! 心头思绪乱扬,伴隨著怒气和难以置信直衝头顶,还有被嘲讽后的羞恼,他沉了脸怒声道: “你是在怪我不跟你同房?沈霜月,你是不是忘记了,是你不择手段嫁进来,害死了你姐姐占了她的位置,若非是你歹毒,你以为谢家能要你?” “只是因为我不碰你,你就跟我闹和离,你以为你能嚇得住我?连沈家都不肯容你,你再离了谢家,你以为你还能有立足之地,外间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那就不劳伯爷操心了。” 沈霜月被那句“同房”的话说的几欲作呕,她不知道谢淮知为什么就这么篤定,她就稀罕他碰她,甚至连和离都是因为他不跟她同房。 她心里噁心的慌,更不想当著这么多下人的面,跟他爭辩这种事情,无端觉得丟人至极。 她只道:“伯爷既觉得我嚇唬你,那就將和离书给我。” “沈霜月。”谢淮知没想到她还要继续,顿时警告厉喝,“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沈霜月脸色也是冷沉:“是不是胡闹,伯爷將和离书写好不就知道,我绝不拦著伯爷心愿得偿,远离我这个得寸进尺、不择手段的毒妇。” 她说完之后,顿了顿, “要是伯爷事忙,这和离书我来写也可以,倒时候我命人给伯爷送过去签字盖印……” “够了!” 谢淮知猛地打断她的话,神色阴沉至极:“我看你简直是疯言疯语,不知所谓。” “意哥儿的事情我可以不跟你计较,是他有错在前,你虽有失手但也是想要教他,可你若再敢这般言行无稽,说些可笑之言,那就留在霜序院不用出来了,免得丟人现眼!” 胡萱只觉得这个庆安伯怕是听不懂人言。 她家夫人都说了要和离了,他还顾左右言其他,扯著一堆乱七八糟的幌子,就是半句不应和离的事情,她家侯爷还等著上位呢! 而且谢淮知的嘴脸也叫她噁心,她抄袖子就想扇他两巴掌,沈霜月却伸手將人拦下来。 她隔著小半个院子,定定看著那边房檐下的谢淮知,看著他义正言辞,仿若看著胡闹之人,满是宽容呵斥她的样子。 片刻,她嗤了声, “谢淮知,你不愿意跟我和离。” 她的话说的无比肯定,仿佛一眼就看穿他根底。 唇边扬起的讥讽刺眼,她说道: “你日日说你不愿意娶我,说你对姐姐情深,可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四年前,你根本没有碰过我。” “谢淮知,你当真是被迫娶我的吗?” 不去理会谢淮知陡然色变的脸,还有他那阴沉却抑不住晃动的眼神,沈霜月只莫名发出一声冷笑,像是看穿了什么,拉著胡萱她们转身就朝著院外走。 霜序院的人浩浩荡荡的走远,这边的谢淮知脸上却是可怕的厉害。 他原本扶著谢翀意的手变成了抓著他胳膊,手中用力到指节都发白,满面阴沉恐怖,而整个院子里剩下的下人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都是垂著脑袋死死看著地面。 直到谢翀意被他抓的受不住疼,叫了一声,谢淮知才惊醒回神。 “父亲,那个女人真的要跟你和离吗?”谢翀意的脸苍白。 “不可能!” 谢淮知气血翻滚,脱口而出的话斩钉截铁。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沈霜月不可能跟我和离!” 她怎么可能会跟他和离? 她那么喜欢他,自年少就爱慕他,就连当年送给他的和合如意结,里面都放著她的小字名牌。 沈霜月还没嫁给他时,每次望著他时都笑眼盈盈,几次入府来见婉仪时都不忘送他东西,甚至入府之后对他更是处处照料,事事经心。 无论他说多少恶言,不管他对她再怎么疾言厉语,从无好顏色,她都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反而依旧待他至亲。 她怎么可能会捨得跟他和离?! 谢淮知强压著心中的不適,沈霜月定然是气他维护谢翀意,气他刚才在下人面前呵斥她。 他那日曾说过要给她伯府主母的顏面,今日却却没做到,她是气他心中掛念著她姐姐,才会说那些和离之言,肯定不是真心。 谢淮知下意识忽略了沈霜月后面那两句话,只满面厉色朝著院中道: “刚才的事情只是夫人与我置气,你们都给我闭紧了嘴,谁若敢传出去半句,全部乱棍打死!” 满院子下人齐刷刷跪在地上。 谢淮知这才看向封嬤嬤,眼中那有半点亲近之意。 “伯爷……” 封嬤嬤自然也感觉得到他神色变化,脸上顿时苍白至极。 …… “夫人,您刚才为什么不让奴婢揍他。”胡萱跃跃欲试,“那谢淮知实在是可恶!” 自大自负,噁心至极。 沈霜月面色清冷:“他是可恶,可是揍他有什么用?这里是庆安伯府,府里护卫眾多,你虽然厉害,但也一人难敌所有人。” 第64章 裴覦恨不得將人挖回自家窝里 胡萱闻言心里撇撇嘴,她是一人难敌所有人,可这府里不是还藏著別的人吗。 况且她今天要是真动了手,侯爷知道夫人和谢淮知翻脸,怕是立刻就能抱著铁锹来掘墙角,恨不得將人挖回自家窝里去,只是这话她不敢说。 瞅了眼走在后面的那些个婆子,胡萱小声道:“那夫人既要和离,为什么不提下药那事……” 沈霜月深吸口气:“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件事。” “什么?”胡萱神色疑惑。 沈霜月垂眸看著自己指尖,当年谢老夫人给沈婉仪下药,照著秦福文的口供,谢淮知是不知情的。 四年前他应该是和她一样被蒙在鼓里,被人算计著出了那桩丑事,可是后来呢?她被困在伯府,被谢家、沈家厌弃,难以查明真相,谢淮知却不是。 这四年时间,他是真的一无所知?什么异样都没察觉? 那日他们二人躺在床上,衣衫凌乱,她满身红痕,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是事后,可是早就成婚有过情事的谢淮知不会不知道,他没有破她的身子,甚至就连深一步的事情都没有做过。 她若是要真算计他,怎么可能会只做到那一步,而且自己还晕在了屋里。 事发时急怒攻心,又有沈婉仪的死悲愤交加,谢淮知来不及细想这些,可是事后呢?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她一直叫著冤屈,他难道就没有半点怀疑,没有细想过其中破绽。 还是他早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可是当时沈婉仪已经死了。 伯府需要一个主母,谢翀意需要一个母亲,她嫁过来能给谢家带来最大的利益,换取他急需的东西和沈家的愧疚支持,所以哪怕知道不对,察觉到事情未必是她做的。 他却依旧只佯装不知,顺水推舟的在沈、谢两家的“情谊”胁迫之下,在沈婉仪死前“遗愿”苦苦哀求之中,被迫娶了她? 如果他从头到尾都真的不知情也就算了,可如果他明明察觉到不对,明明知道事实或许並非如此,却还依旧摆出那副嘴脸,居高临下地指责她,谩骂她,踩著她来抬高他对沈婉仪的深情,博得世人称颂他重情重义。 那谢淮知简直比谢老夫人,比沈婉仪还要让人噁心。 “夫人?”胡萱见她脸色不好,轻唤了声。 沈霜月压著心头思绪说道:“和谢淮知和离没那么容易,我今天才只是提了一提,他就压下了谢翀意的事情,他捨不得我身后的沈家,如若只在府里闹,我怕他们会用別的手段將事情压下来。” “夫人是说,他们会关著您?” “不止…” 她身后虽然有沈家,但等同於没有,谢家別说是关著她,就算是让她“患病”在府中休养,从此不见外人,之后再想办法让她慢慢病逝。 只要他们做得不留痕跡,根本不会有人替她出头多问一句。 “我怕他们要我的命。” 沈霜月以前总觉得自己了解谢淮知,十余年相识也足以让她清楚他为人。 可这段时间接连的事情,却打翻了她所有认知,也让她对谢淮知忌惮至极,也认清他是个远比任何人都狠得下心,也足够无耻、不择手段的人。 她要离开谢家,是要乾乾净净的走,要將当年谢家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还回去,所以就算要闹,也要证据確凿,要让他们辨无可辨,遮无可遮。 她要找准了最好的时机,將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谢家就算有再多的手段也休想平息此事。 胡萱皱眉,只以为她是担心谢家下杀手,她低声道:“夫人別怕,侯爷会帮您,谢家不敢动您。” 沈霜月闻言却只是摇摇头,裴覦帮她是他心善,她却不能靠著这稀薄情分就贪求更多,他们本就没什么关係,几次见面连说是一句朋友都算勉强。 她怎么敢將自己的將来依託到他身上。 万一裴覦收回这份善意,她该怎么办? “和离的事不急,我可以等。” 她道:“裴侯爷能帮我找到春琴,帮我去找碧玉的下落,已经帮了我很多很多,我怎能事事麻烦他。” 胡萱张嘴:“可是……” 他家侯爷愿意的! 他愿意他愿意!!! 沈霜月却只打断了她,她看了眼身后已经疼得快晕过去的谢俞安,说道:“不说这个了,先回去吧,免得安哥儿母亲著急。” …… 关氏担心谢俞安的周全,根本在房中坐不住,她身上的伤上了药后,就一直在霜序院门外走来走去。 等看到被人抱回来已经晕过去的谢俞安时,她急的眼泪唰的流淌下来,身子发软更是险些站立不稳。 “人晕过去了,没性命危险,先进去。” 沈霜月安抚了关氏,让人扶著她进了里间,过了约莫半柱香时间,之前去请大夫的巧玉就领著王大夫进来。 “王大夫,麻烦你替这孩子看看。” 王驥乍一眼瞧见胡萱在这里时还愣了下,心里疑惑这庆安伯府里到底有什么,侯爷居然將胡来疯送到了这庆安伯夫人院子里。 看到胡萱面无表情站在沈霜月身后瞪他,一副他敢张嘴就死定了的样子。 王驥咳了声,正了正嗓子:“小人先看看。” 他走到里面,替已经解开了斗篷躺在床上的谢俞安检查了身子。 看著衣衫揭开露出的皮肤上血淋淋的鞭痕,那膝盖上跪过后高高隆起的青肿,哪怕昏睡时,谢俞安都不自主的轻声喊疼。 关氏捂著嘴哭得浑身发抖。 沈霜月也是面露不忍:“王大夫,他怎么样?” 王驥说道:“身上的伤还好,没伤到筋骨,就是皮肉癒合前会疼上几日,不过这膝盖上有些厉害,这大冷的天就算是想要教训孩子,也不该让人跪雪地里,这么重的寒气,要是再多跪一会儿,这腿怕就得废了。” 关氏哭声道:“那他的腿?” “好生养著吧,小人待会儿留些药贴给你,每日热敷之后用药,腿好之前別见冷风別走路,否则留了后疾以后有得受的。” 王驥说著说著就忍不住皱眉:“还有他这手指,是怎么弄成这样子的,这骨头掰折了要是长不好,以后別说拿重物,就是提笔都难。” 第65章 她要和离了? 在场的人都是听的心中一紧,沈霜月也越发觉得谢翀意小小年纪,实在是恶毒。 “等一下我得给这位小公子续骨,会很疼,你们来个人將他按著。”王驥说道。 胡萱和巧玉刚想上前,关氏就已经先走了过去,忍著眼泪:“我来。” 谢俞安嘴里塞了东西,关氏將人扶起来抱著靠在她怀中,王驥上手正骨的时候,那骨节掰断重塑的疼让得原本昏睡中的谢俞安惊醒过来。 他满是稚嫩苍白的脸上全是眼泪,疼的青筋都露了出来,边哭边想叫疼,嘴里堵著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王驥急道:“別让他咬到舌头!” 关氏毫不犹豫將自己手塞进了谢俞安嘴里,疼的浑身直发抖的谢俞安一口咬了下去,只瞬间关氏的手就被咬的鲜血淋漓。 她疼得满头大汗,嘴唇都泛了白,另外一只手却死死抱著怀中的谢俞安,片刻都不敢鬆开,她不断安抚著疼的痉挛的他,声音轻揉。 “安哥儿別怕,阿娘在,阿娘在这里…” 等手上骨头接好,母子两人都是汗湿了衣裳。 谢俞安疼得再次昏过去,关氏的手已经被咬的不成样子。 王驥轻吁了口气:“好在骨头接的及时,否则这么冷的天,一旦断指的地方受了冻,这手就保不住了,不过要切记仔细养著,千万不可再受伤了,等过几日小人再来替小公子换药。”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关氏满脸感激。 让巧玉送王大夫顺便去看看今鹊,琼娘端著水进去替谢俞安清理身子。 沈霜月低头帮关氏手上的伤上药,看著那深可见骨的牙印,她忍不住低声道:“这次的事情怪我,要不是那日我当著安哥儿的面,教训了谢翀意,老夫人也不会迁怒於他,还纵容谢翀意伤人。” 关氏却是摇摇头:“和大嫂没关係,是老夫人嫌恶我们二房,对安哥儿从来没有半点祖母慈爱,当初要不是你提起,她甚至就连让安哥儿入学堂的事情都想压著。” 寻常权贵人家,孩子四、五岁启蒙,谢翀意早早就请了先生,又被送去魏家族学,可是谢俞安这边却从没人提过半句。 直到谢俞安都快七岁了,沈霜月知道二房孩子还没入学,才借著谢翀意年幼入学孤单,跟老夫人提了让谢俞安去族学那边跟他做伴,以伴读的名义让谢老夫人同意出面说项,將人也送去了魏家族学。 关氏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也分得清谁对他们好,她眼里含著泪。 “往日里我只以为她不喜欢夫君,嫌我们庶出碍眼,我从不敢去她面前招眼,也从不爭府里的东西,只想安安分分守著孩子长大,可是她怎么能这么对安哥儿。” 谢翀意是伯府血脉,她的安哥儿就不是吗? 为了让他们母子在伯府好过,她夫君外放之后,逢年过节从没断过送回来的东西,就是想要让长房对他们二房能够照拂几分。 可他们瞧不起二房也就算了,如今连谢翀意个孩子都敢这么对安哥儿。 要说不是谢老夫人纵容,谢淮知放纵,谁信? 关氏向来温温弱弱的脸上露出怨恨,往日连说话都小声的人,此时提起长房和谢老夫人时咬牙切齿。 她起身朝著沈霜月就是一跪,被沈霜月连忙拉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关氏红著眼:“今天的事情多谢大嫂,要不是你,安哥儿恐怕就……” 她哽咽了下,才说道, “我知道我无用,也说不来什么大话,可是大嫂的恩情,君兰会永远记在心上,他日我与夫君定会回报,只是今日已经叨扰大嫂许久,我就先带安哥儿回去了。” 沈霜月张了张嘴,想要劝她两句,可话到了嘴边触及她通红的眼,又觉得所有宽慰都显得太轻飘,最后她只说了句。 “我让下人送你们。” …… 谢俞安身上有伤不好挪动,巧玉带著几个婆子將人抬回去的。 沈霜月站在门前目送他们离开,等瞧著人走远,她才轻嘆了声:“二房怕是要恨上大房了。” 胡萱说道:“都这样了,谁不恨?” “倒也是。”沈霜月低声道,“魏氏真的是作死。” 谢家二房的谢言庆虽然是庶出,但是在校场行军上面,比谢淮知还要有天分。 沈霜月还记得当年谢言庆武试上名次极好,但是因为谢老伯爷不得今上看重,又因为当年登基时谢家掺和了不该掺和的,今上不可能容许谢家出两个武將继续掌兵权。 谢言庆若要入军中,景帝必定会在谢老伯爷死后,削爵以压制谢家,所以谢言庆才在谢老伯爷的要求下弃武从文,主动外放出了京城,就是为了保谢淮知这个兄长能顺利承继爵位。 这件事情谢家人心知肚明,谢老伯爷死后曾再三交代让谢老夫人善待二房,可是谢老夫人怕谢言庆威胁到谢淮知,藉故將关氏母子以“照拂”之名强留在京城,却又对人家百般苛待。 之前那些小事也就算了,顶多是吃喝用少一些,她仗著嫡母的身份,二房没办法多说,可是如今她那要人家儿子的命。 她还真当那谢言庆已经死了不成? “胡萱,你去跟巧玉说一声,让她带那几个婆子这几天留在二房那边,防著裕安斋再去找麻烦。” 谢淮知因为她说和离的事,不再“追究”她伤谢翀意,但是谢老夫人未必。 她可是將这唯一的嫡孙当成心肝肉,摔一下都能心疼半宿,今天她让人下了狠手,抽的谢翀意浑身是伤,谢老夫人肯定会动怒。 沈霜月倒是不怕她来找自己,就怕她再去找二房。 “让巧玉多盯著些,护著安哥儿母子,有什么不对立刻来找我。” 胡萱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她出了霜序院后,没直接去谢家二房那边,而是先脚一转避开人前去了外院。 不到半个时辰,谢家今日的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呈到了皇城司。 “你说她跟谢淮知提了和离?” 裴覦原是隨意听著,神色懒懒,实在是刚才在宫里为了刑部尚书那事,才跟人你来我往闹了一通,又被景帝叫去私下叨叨了半晌,他烦得慌。 直到“和离”二字刺到他心坎,裴覦才驀地抬眼。 第66章 裴覦满心阴暗,杀了谢淮知,抢她! “然后呢?”裴覦问。 季三一说道:“谢淮知没答应,还说谢夫人是疯言疯语。” 他想起刚才送来的消息,忍不住窥了自家主子一眼,说道, “谢淮知好像篤定了谢夫人对他情深,说她想要和离只是置气之言,根本没放在心上,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谢夫人虽然提了和离,但是半句没说四年前旧事,也没提到谢老夫人害她的事。” “侯爷,你说谢夫人是不是对谢淮知还余情未了,这是留了余地,真用和离的事拿捏谢家,不打算走了…” 牧辛想要捂季三一的嘴已经来不及,眼瞅著本就心情不好的侯爷脸彻底黑了,眼里也生冷骇人。 他连忙上前一胳膊肘將那憨货挤开:“瞎说什么,属下倒觉得谢夫人是有什么顾虑,那谢淮知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好留恋的,再说那日谢夫人可是亲口说的要和谢家和离,今日也主动提了,肯定是要走的。” 裴覦下頜绷紧,剑眉凝结,一双眼冷沉森然:“还没找到那个碧玉?” “已经有些线索了。” “继续找,三天內把人找不回来,你就去畜牧司餵马。” 牧辛:“???” 他???? 裴覦却是拧著眉毛,脸上有些隱忍不耐的凶色。 他憎恶谢淮知,更恨他不曾善待他藏在心尖的人,要不是顾忌沈霜月的名声,他早就砸了庆安伯府,弄死了那个谢淮知。 心头戾气横生,他却要拼命按捺住心中蠢动,她已经嫁人,她不知他阴暗心思,她更不知道有人暗中覬覦她恨不得將她抢过来。 他不能嚇住了她,不能让她在男女之事上落人话柄,连离开谢家都被人泼了脏水。 她已经委屈了四年,若知道他覬覦人妻恐会对他心生厌恶,他必须要慢慢的走近她,喜欢谢淮知又怎么了,再喜欢也抵不过那是个人渣。 谢家上下於她无半丝温情,只要推著她离开了谢家,让她身边只有他一人,他就不信他不能哄得她移情別恋,哄得她眼睛落在他身上…… 不断劝慰自己想要压下心头躁动,可季三一那句“她痴情谢淮知”,却还是让裴覦鬱气横生。 他用力一闭眼,手里抓著的地方,桌角“咔嚓”断了一截。 牧辛头皮发麻退了半步。 季三一也是脊背冷得发毛,闭著嘴小碎步退到牧辛身后。 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哟,这是怎么了?” 太子晃悠著进来,就瞧著气氛不对。 牧辛和季三一见他顿时鬆口,连忙行礼:“太子殿下。” 裴覦睁眼时,眼里戾气还没散乾净,见太子笑盈盈的样子,就声音厌烦:“你怎么又来了,生怕旁人不知道你东宫太子跟本侯有关係?” 太子说道:“怕什么,这盐运的案子不是还没审乾净吗,我可是父皇亲定的主审之一,来皇城司跟你交流交流怎么了。” “本太子这是在办案!” 他理直气壮地走到桌案前,就瞧见那断了一截的桌角,脸上笑容收了收, “还在为父皇想给你赐婚的事生气呢?” 裴覦脸一沉。 太子轻嘆了声:“父皇也是关心你,你说寻常二十四、五岁的男人那孩子都能满地跑了,我那东宫姬妾也已经好几个,偏你府里空荡荡的,父皇也是好意才想给你赐婚。” “你是不知道,太后前两日还提起你说你到了年岁久不成婚,指不定打什么主意,父皇也是怕他们惦记你,这才想著提前给你赐桩婚事,省得他们插手。” 裴覦听著他的话脸上沉色散了些,却多几分凶狠:“我的婚事,轮不著他们插手。” “说是这么说,可要是太后当眾赐婚,你能拒绝?” “为什么不能。” 裴覦面色冷凝,他不愿意的,谁来都没用,不过……“太后和魏家最近很閒?” 太子翻了个白眼:“你觉得他们能閒吗?” “你一下子端了他们户部、刑部两处的人,户部那边又被父皇抢先把人塞了进去,现在刑部尚书那位置多少人爭抢,太后和魏家不仅得跟父皇爭,还得跟老四的人爭,加上之前舍了白家也付出不少代价,如今忙著扫乾净尾巴,他们现在怕都快恨死你了。” 老三被暂时摁了下去,老四却还在蹦达,老二、老五又马上回京了,太子想一想就觉得脑壳痛。 “你可小心著些吧,我总觉得太后那边不可能白白吃了这亏,指不定想著怎么阴你一把。” 裴覦嗤道:“本侯怕她?” 太子抱手:“是是是,裴侯爷天不怕地不怕,那你也彆气父皇了,他年纪大了,你让让他。” 父皇本就因为当年的事情对裴覦愧疚,刚才也不知道裴覦在宫里跟父皇说了什么,他出宫的时候,父皇居然眼睛都红了,瞧著那模样像是快哭了。 太子自小养在景帝膝下,唯二两次见他落泪,那场景这辈子都忘不了,当年景帝情非得已却害了裴覦满门,如今这事情简直成了他心病。 他对谁都能理智,唯独裴覦三言两语总能戳他心窝子。 裴覦垂眸:“我没招他。” 他顿了顿,到底还是软和了两分。 “我前几日得了两块鸡血石,刻章正好,你待会儿回宫给陛下带一块。” 太子连忙笑道:“得嘞。” 屋中气氛好了一些,牧辛和季三一就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太子走到一旁坐下才说道:“他俩干什么了,一脸心虚样子?” 裴覦淡声道:“沈霜月要和谢淮知和离。” “这不是好事?” 太子纳闷,他眼巴巴的不就盼著人家两个早点散? 裴覦冷道:“谢淮知不肯。” 啊这…… 太子默了默,人家小两口闹和离,男方不肯,他也不能强拆啊,虽说想要撬墙角,可是这做三也得含蓄点不是? 不过瞧著裴覦脸色,他说道:“那你想干嘛?” “东宫是不是许久没设宴了。” 太子:“?” “我瞧著七日后就挺好。” 太子:“?!” 裴覦思忖著,沈婉仪身边伺候的那个婢女三日后就能到京,审问些时间,魏氏身边那个碧玉那边该差不找回来了,到时候证据確凿,找个机会闹出来,最好的地方莫过於宫中。 太子和太子妃宴请,叫上谢家人刚好。 裴覦说道:“就这么定了。” 太子:“……” 什么玩意儿就这么定了,他还什么都没说! 外间有人来说,之前毒杀孙家的人有线索了,裴覦前去审人。 太子出来时,刚才就守在门前的小福子低声说道:“殿下,宫里现在多少双眼睛盯著您,太后也一直想找您错处,这个时候贸然宴请朝臣命妇,怕会落人口舌……” 太子掀了掀眼皮:“那能怎么著,这祖宗都开口了。” 小福子欲言又止。 “小舅舅难得找我。” 太子那声“小舅舅”叫的极轻,就连站在他身旁的小福子也险些没听清楚。 他脸上少了刚才在里面的嬉笑,一双桃目微凛,漫天大雪下的光影似是往里面渗进了墨,他双手放在袖笼之中,似是难过,又盛满让人看不清的复杂。 半晌,太子轻嘆了声,虽然有点缺德,可小舅舅难得有想要的东西。 小舅舅喜欢,那就只能委屈谢淮知了。 谁让他倒霉。 “半个月前,汾州传讯大雪成灾,回去后让太子妃在七日后於东宫设宴,邀宗亲、勛贵携家眷赏梅,顺便筹募善款、賑济灾情。” “记得把庆安伯夫妇请上。” 小福子见太子主意已定,也不敢再多说。 太子想起自己要帮著裴覦去抢人媳妇,有些脑壳疼的抱著手朝外走,走了两步,他猛地停下来扭头:“不对啊,我的鸡血石呢?!” 第67章 沈霜月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谢翀意伤还没好就又挨了打,连带著封嬤嬤也是皮开肉绽。 谢淮知让人封锁了谢翀意院中的消息,所以沈霜月提和离的事情,半分都没有传到其他谢家人的耳朵里。 谢老夫人只知道沈霜月又把谢翀意给打了,而且还命人將他吊在屋外让下人鞭笞,她整个人气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別说谢淮知跟他说的那些顾虑、前程,她只知道这个儿媳要反了天了,开口就让岑嬤嬤带人去把沈霜月给抓过来。 谢淮知拦了她,她怒道:“你还要拦我,你是不是要让沈霜月把意哥儿给打死?她这么歹毒,你不说替意哥儿出头,居然还训斥了封嬤嬤,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那母亲知不知道,二房的安哥儿伤成什么样?”谢淮知也是脸色不好。 霜序院请大夫的事没瞒著人,谢俞安被人抬回二房院中时,大夫说的那些话也早就跟著传开。 谢淮知原本以为儿子和谢俞安只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可没想到谢俞安的手摺了,腿也差点废了,浑身是伤被吊在下人房里抽打。 要不是沈霜月去的及时,谢翀意指定都要摊上人命。 谢老夫人冷漠:“他伤了又如何,谁让他欺辱意哥儿……” “母亲!” 谢淮知声音陡然提了起来,震得谢老夫人怒气一滯,他眼里染著凛厉: “先不说他和意哥儿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哥儿也是谢家的孩子,是二房唯一的子嗣,他若是出事,你以为二弟会善罢甘休?还是你想要让意哥儿手上沾上至亲的命?!” 谢老夫人气势顿时被压下来。 谢淮知心头也是有气:“你前日说要教训谢俞安,你是长辈无可厚非,要打要骂都是小事,可是你怎么能纵著意哥儿胡闹,让他把人带走,他一个孩子能知道轻重吗?” “还有那个封嬤嬤,婉仪將她留下来是让她照顾意哥儿的,可她却不知劝阻反而帮著意哥儿行凶,要不是念在她是婉仪的奶嬤嬤,是沈家旧人,我早就命人將她逐出府去!” 谢老夫人被他说得脸不好看,强硬道:“那沈氏也不该那么打意哥儿……” “子不教不成器。” 谢淮知虽然护短,但他不是真的没了脑子。 沈霜月性子在那里放著,她会打谢翀意虽然意外,可细想也不算奇怪,他沉著脸说道:“她也被意哥儿气著了,而且关氏又找到她院子里,那么多下人看著,她要是不打意哥儿,要怎么跟二房交代?” 刚开始他还觉得沈霜月下手太狠,可当知道谢俞安的伤势后,他自觉明白了沈霜月的用意。 她是怕谢俞安真的被意哥儿毁了手,怕他闹出了人命,二房的人会跟他们长房“不死不休”。 至於她提和离,也是因为他去了之后,不问缘由就当著下人的面斥责了她,还拿婉仪的事来让她伤了心,她觉得受了委屈。 谢淮知心中也是有些气恼谢翀意胡来,更气谢老夫人没有分寸,小孩子打打闹闹没什么,她教训谢俞安一些也没什么,可是把人交给谢翀意,却是险些闹出人命,惹了大祸。 他冷著脸说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沈霜月没做错什么,意哥儿这般胡闹也该教训一下,母亲別再让人去找霜序院的麻烦,还有,二房那边我会让人送些东西过去安抚。” “我知道你不喜欢二弟,可他跟我都是谢家人,闹得太过伤了情分对大家都没好处,而且二弟政绩不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京城了。” “往后你別管二房的事情,少去折腾关氏他们,还有沈霜月那里,你也別刺激她,免得府里一直闹著不得消停。” 见谢淮知说完之后挥袖就离开,谢老夫人气个仰倒,颤著手指著门前怒不可遏。 “逆子,逆子!!” 岑妈妈连忙上前:“老夫人,您消消气,消消气……” “你让我怎么消气?”谢老夫人剧烈喘息了两下,好不容易缓过来,就捶著床板怒声道:“你看看他,看看他,这可真是我养的好儿子。” “我教训沈氏是为了谁,折腾二房又是为了什么,还不都是因为他,可他居然帮著沈氏他们来教训我,他这是要气死我!!” 后背的伤好了些,可一生气还是扯著的疼。 谢老夫人又气又怒,眼眶都红了,说起谢淮知时更是心口憋闷。 她要不是护著谢翀意,她为难沈氏做什么?要不是为了让沈氏一心一意照顾府里,全副心思落在谢家人身上,她干什么要去当这恶人。 当年那庶子谢言庆处处出风头,几乎要盖过身为嫡子的谢淮知,她这不是害怕谢俞安也跟他那父亲一样,肖想他们不该肖想的东西,所以才想尽办法的压著他给意哥儿腾路。 可如今倒好,他居然怪她多事!! 见谢老夫人气得直掉眼泪,岑妈妈连忙说道:“老夫人可別胡思乱想,伯爷哪敢教训您,这不是事儿赶事儿的,伯爷才动了气,而且夫人现在也和以前不一样,奴婢听说,她居然和伯爷提了和离。” “你说什么?”谢老夫人哭声一顿。 岑妈妈连忙小声道:“是真的,奴婢听得清清楚楚。” 之前小少爷那里闹出事,裕安斋也得了消息,她匆匆赶过去时,就刚好听到夫人跟伯爷说的那些话。 后来伯爷下令封口,她也不敢多说,急急忙忙赶回来想要跟老夫人回稟,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伯爷就紧跟著过来了,还跟老夫人起了爭执。 岑妈妈说道:“伯爷去时也是怒斥了夫人,可是夫人和以前全然不同,她和伯爷爭吵,出言不逊,甚至伯爷提起前面那位夫人的事时,也没像是以前那样跟伯爷低头,反而像是动了气,还说要和伯爷和离。” “怎么可能!” 谢老夫人条件反射就觉得难以置信,沈霜月怎么敢提和离? 她只瞬间脸上露出慌乱,失声道:“她难道知道了当年的事?!” 第68章 让他们圆房,立刻就圆! 岑妈妈连忙安抚:“应该不是,当时奴婢就在院外,虽然没听个全乎,但也听到夫人提起四年前的事情,说伯爷和谢家一直嫌弃她,觉得她不堪嫁进府里,说她自觉无力当这个伯夫人,让伯爷给她一封和离书。” “夫人应当是觉得受了委屈,一时气性。” 谢老夫人那狂跳的心这才稍稍平缓下来,眼里慌乱散去了些。 是了。 沈霜月要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知道她是怎么嫁进庆安伯府的,她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她不闹得天翻地覆人才怪,又怎么可能只是跟谢家要一封和离书。 是她自己嚇自己了。 “老夫人,夫人虽然不知道真相,可有些事情未必能瞒得住一辈子。” 岑妈妈小声说道:“若夫人还跟从前一样也就算了,可如今她脾性大变。” “之前咱们一直用著先夫人的死拿捏著她,让她名声有恙,和沈家离心,再加上她对小公子有愧,对伯爷和府中亦是,所以这才愿意处处忍让著。” “可是自从孙家那事之后,奴婢眼瞧著她是不愿意再忍了,要是连恩情和愧疚都压不住她,就算夫人不知道当年真相,她也未必肯再和从前一样,全心全意对伯爷和小公子他们。” “这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夫人嫁进来之前可不什么温顺性子,这次是气急了要和离书,可如果再这么下去,万一她真破罐子破摔翻了脸,那沈家那边的事……” 谢老夫人呼吸都沉了几分,她想起这段时间府里的事情,想起沈霜月对他们態度的改变。 往日那般温顺的人,突然像说长了刺,见谁都要扎上一扎。 她不在意伯夫人的位置,不在意府中中馈,不顾外间名声,甚至连往日最疼爱的谢翀意都没了耐心,动輒打骂。 谢老夫人不由生出些危机来:“你说的对,淮知还不能离了沈家。” 別说太后交代的事情没完成,就是沈家对谢家的助力也不能轻易丟了。 沈家对沈霜月的確厌恶,可她到底是沈家嫡女,只要她还在伯府,只要她还占著伯夫人的位置,让世人记得谢家是因两家情谊“被迫”迎娶声名狼藉的沈霜月,那沈家对他们的那份愧疚之心就会一直在。 “是我糊涂了。” 谢老夫人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我跟她计较什么,她不过是在孙家的事上占了理,可这两分理还能让她拿乔一辈子不成,之前淮知说的对,是该让他儘快和沈氏圆房。” 沈霜月是女人,入府四年不得夫君宠爱,自然会不甘心。 只要让她和谢淮知圆了房,让她以为將来有了盼头,以为自己说不定能有个孩子,那她就算有再大的怨气总能消解。 到时候她身为淮知的母亲再稍稍示好几分,加上她身上还背著沈婉仪一条命,她就不信沈霜月还能不全心全意对谢家。 只要她认了她儿媳的身份,她早晚能拿捏住她。 岑妈妈说道:“您这么想就对了,只可惜伯爷和夫人刚起了爭执,夫人还闹著说要和离,这圆房的事儿怕是又得拖了…” “不行。” 谢老夫人沉声道:“这事情不能拖。” 她既然起了这念头,就觉得这事宜早不宜迟,要不然沈霜月一直犟著不肯管府里的事情,又缩在那霜序院里,那太后交代的沈家那事什么时候才能成? 而且圆了房,消了她的气,她总不能再拿意哥儿撒气。 往日里沈霜月管著府中事的时候,谢老夫人还不觉得如何,可自从她不管之后,吃的不对,用的不对,事事都不顺心,就连养伤伺候的人也远不如沈霜月在时顺心。 之前一直膈应著也就算了,如今她想著让谢淮知和沈霜月圆房,就片刻不想等。 “你等再晚一些,去一趟霜序院,让沈霜月过来见我。” 顿了顿,谢老夫人怕沈霜月不肯,低声吩咐,“你就跟她说,我找她商量关氏和安哥儿的事,等她来了之后再让人去把淮知也叫过来。” 岑妈妈惊讶:“老夫人,您该不会是想……” 谢老夫人说道:“我这是成全她。” “淮知那性子我是知道的,今天闹了这么一出,他一时半刻的肯定拉不下脸去找沈氏,沈氏若不低头还不知道要闹多久,倒不如我推他们一把,顺水推舟把圆房的事办了,也省的沈氏再闹。” …… 裕安斋的人去找沈霜月时,外间天色已经暗下来。 听闻谢老夫人这个时候让她过去,她下意识就直接拒绝,可是没想到岑嬤嬤却转而提起关氏和谢俞安,话里话外大有她不过去,老夫人就直接越过她处理二房的意思。 沈霜月脸沉下来:“安哥儿还伤重!” “奴婢知道,可是大公子也伤的厉害,老夫人心疼的慌。” 岑妈妈对她倒没有半点不敬,低头说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因著先前的事情怨老夫人,可是老夫人只是想让您过去说说话。” 沈霜月听出她话中要挟,定定看她片刻,才答应了下来,换了身衣裳就想去裕安斋。 岑妈妈却是伸手挡住跟在她身后的胡萱:“夫人,老夫人只想见您。” 胡萱面色一凝。 沈霜月也是看向岑妈妈。 岑妈妈温声说道:“老夫人已经许久没见夫人了,想要和您说说府中的事情,还有一些私房话,实在是不便让外人知晓,您身边这丫鬟看著眼生,还请夫人能体谅一下奴婢。” 沈霜月皱了皱眉,她猜著谢老夫人叫她过去,十之八九是为了谢翀意的事情找她麻烦,可是看著岑妈妈这副恭敬样子又不像。 她迟疑了下,朝著胡萱说道:“我自己过去。” “夫人……” “没事,天色这么暗了,老夫人寻我说话想必也不会太久,而且人人皆知我和老夫人刚有过嫌隙,我若出了什么事,她第一个逃不掉。” 这次不像是之前,她和今鹊在府中孤立无援,外间对她也是一片骂声,谢老夫人能隨意对她下杀手。 现在外面言论对谢家不利,都道谢家虚偽无耻陷害於她,甚至还有些人猜测她四年前也是被谢家所害,如果这个时候她再出了事,倒霉的只会是谢家。 谢老夫人是不敢像是那天在祠堂一样对她。 第69章 中了药 自然,沈霜月也不可能全无防备。 她知道胡萱的本事与常人不同,且皇城司出来的暗卫定有法子暗中跟著她,她也想知道谢老夫人找她到底想干什么。 沈霜月没避讳岑妈妈,只朝著胡萱道:“雪夜路滑,如果我一个时辰內没回来,你便带人去接我。” 说完她朝著胡萱使了个眼色。 胡萱只愣了下,就明白了什么,垂头道:“奴婢明白。” 沈霜月跟著岑妈妈走了,她们前脚刚出了院子,后脚胡萱就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夜色遮掩之下,她仿若幽灵一般,隱藏著身形不远不近地吊在她们身后,等几人进了裕安斋后,她翻身也进了里面,只是院前院后都有人守著,她一时靠近不得,便只能悄悄上了屋顶。 里面只要有动静,她立刻就能听到。 这边沈霜月跟岑妈妈进了裕安斋后,没去谢老夫人的臥房,反而直接被引到了后面的暖室,里面不见谢老夫人身影。 “老夫人呢?”她问。 岑妈妈说道:“奴婢走前老夫人还跟伯爷吵了一架,伯爷为了维护您险些將老夫人气个好歹,老夫人伤口崩裂又气出一身汗,她素来爱洁,让丫鬟服侍著清理伤口去了。” 沈霜月眉心紧蹙,谢淮知会维护她? “这天寒地冻的,夫人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沈霜月一路过来的確受了冻,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 岑妈妈就笑著说道:“您先在这里坐一会儿,老夫人晚间没用膳,奴婢出去让人准备一些,等老夫人那头收拾好,奴婢就来叫您。” 沈霜月点头:“好。” 岑妈妈出去之后,沈霜月坐在那里思忖著谢老夫人寻她的用意。 她总觉得今夜有些怪怪的,若说谢老夫人是为了下午的事情替谢翀意出气,那岑妈妈怎么会对她处处小心恭敬?可如果不是为了谢翀意的事情,她干什么非得大半夜的叫她过来? 而且谢淮知那人向来看不上她,他居然会为了维护她,跟谢老夫人起了爭执,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沈霜月心头思绪纷杂,既怀疑谢老夫人用意,又忍不住想著谢淮知的反应。 今天故意试探了谢淮知之后,在裴覦將剩下的人找到拿到铁证之前,她暂时不打算跟谢老夫人他们撕破脸,她想著等一下若跟谢老夫人起了口角,她便直接离开,免得露了什么痕跡节外生枝…… 桌上点著的香炉有细丝香雾裊裊升起,屋中有股淡淡的香气。 沈霜月坐了一会儿没见岑妈妈回来,眉心都皱了起来,而且她觉得身上有些闷热。 这暖室本就是有时来了女眷,谢老夫人会客的地方,后面是一大片连房,往左开了扇偏门,连了一条甬道直通侧间厢房,可以让客人小憩。 只是这里往日里的地龙烧得有这么热吗? 她只觉心口跳的有些快,热得头也发晕,皱眉想要起身去开窗户,却不想没站稳就摔回了椅子上。 头晕目眩时,眼前生了白光,恍惚间感觉到像是有人进来。 “沈霜月?” 谢淮知皱眉推开侧边门进来时,就看到里面坐著的人,神色忍不住诧异,“你真在这?” 母亲让人去叫他过来,说沈霜月也在裕安斋里,还说她有话想要跟他说,他原还以为母亲是糊弄他骗他过来的,没想到沈霜月居然真的在这里。 见她身形娇软坐在桌边,谢淮知隨手关了房门走进来,板著脸说道:“你下午不是还闹著要跟我和离,现在找我做什么?怎么,后悔了?” “谢淮知……” 沈霜月口乾舌燥,手脚发软,脑子里昏昏然连眼前都看不太清楚,喉间堵了东西,仿佛有什么在心口抓挠,身子难受的厉害时,刚一开口那声音就將她自己都惊住,下意识闭紧了嘴。 谢淮知只以为她是后悔了下午所言,见她垂著头肩头轻颤,连说话都有些哭腔,似是委屈极了,小小声的,是他从未听过的撩人娇软。 他脸上冷色依旧,声音却软和了一些:“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不要胡闹得太过,竟是连和离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如今倒是知道错了?” “我知道我之前对你有些冷待,可我只是放不下你姐姐,你实在也不该为了这事,就当著下人和孩子的面那般胡言。” 沈霜月只觉得耳边声音有些远,身体里似有欲望如潮水汹涌。 见谢淮知靠近时,更是生出想要触碰他抚摸他的荒谬,仅剩的那丝理智摇摇欲坠,却足以让她知道自己身子出了问题。 谢老夫人居然给她下药! 她气得眼眶通红,却又生怕开口就是呻吟,更怕留下去会出事,她只能强撑著站起身来,转身就欲朝外走。 谢淮知见状忙將人一把拉住:“气性这么大,如今连说都说不得你?” “放开!” 见她挣扎,谢淮知皱眉用力一拉。 沈霜月本就无力的身子直接撞进他怀里,软玉在怀让他惊愕了一瞬,低头时就见怀中人倚在他胸前,脸色緋红,眼也蒙了水雾。 她冰雪玉骨般的肌肤上染了层薄红,那惑人的霞光顺著雪白肌肤一路蔓延,似是进了衣领下方…… 谢淮知只觉得脑子嗡了一下,身体生出一股无名欲望,他声音哑了几分。 “好了,別使性子,我不说你便是。” 到底她主动服软,愿意痴缠著他,甚至还露出这般娇態討好,想来是真委屈了。 这段时间已经闹的他心神俱疲,见她有意和好,谢淮知说话更软和了几分:“我也有错,我不该当著人扫了你的顏面,往后只要你不闹,乖一些,我虽会记著婉仪,也会好好对你。” “只要你不和婉仪爭,好好照顾意哥儿,我会疼你的,也会与你做真正的夫妻……” 他低头就要靠近,却冷不防被她手落在脸上。 “滚开。” 沈霜月声几不可闻,连推拒的手也软的厉害。 谢淮知被她身上那股淡淡香气迷得身子发颤,而且他竟是从不知道,她身子居然这么软,那张脸烛光下看时美艷若山野精怪,让得她从未有过的悸动。 他抓著她的手声音越发哑:“还使性子?不是喜欢我?” 沈霜月被他呼吸烫的发抖,明明神识不清,身体也在催促著疯狂渴望靠近,连眼神都迷濛起来,可是在谢淮知低头快靠近她颈侧时,她突然一咬舌尖,扯下头上的簪子朝著他后颈扎了上去。 谢淮知吃疼叫了一声,瞬间鬆开她。 沈霜月踉蹌退了半步,撞在桌子上后,反手抓著簪子就扎在自己腿侧。 那突如其来的刺疼让她清醒了一瞬,然后在捂著后颈满是震惊的谢淮知视线下,她竭尽全力地叫出声。 “胡萱,救我!!” 第70章 你中了药,离开我能去哪里? 哗啦! 房顶瓦片粉碎,惊天响动之下,黑影瞬间冲了下来,落地之后,胡萱一眼就看到沈霜月狼狈的样子,顿时神色大惊。 “夫人!” 她旋身而上就想去看沈霜月如何了,却被谢淮知伸手挡住,他厉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闯我庆安伯府?” “我是你娘!” 胡萱没了之前的稳重,只气得满眼煞气。 她跟著沈霜月过来之后,瞧著院中前后都有人,就只能先上了房顶,她想著里面不管有什么动静她都能第一时间听到。 谁能料到那暖室与外间隔著,更没想到,谢家这老虔婆居然使阴招,险些让她马失前蹄害了夫人。 “下贱的狗东西!!” 胡萱狠狠骂了一句,挥手就朝著谢淮知攻了过去。 谢淮知虽是武將却身上有伤,而且后颈流血让他动作吃疼,对面女子招招狠辣,两人交手不过数招,他就被她腾挪间一脚踹在了身上,整个人急退撞在了门上。 他神色一厉就想反击,却不想对面那女子手中寒光闪过。 谢淮知大惊之下连忙闪躲,险之又险避开那短刃尖锐,肩头被狠狠削了一刀。 “胡萱…” 胡萱还想弄死谢淮知,就听到身后传来颤声。 她心中一咯噔,连忙身形一转就到了沈霜月身旁,將人扶著时,几乎瞬间就感觉到她手上滚烫的温度。 “夫人!” “带我……带我出去……” 沈霜月脸上緋红,眼波如水,瀲灩间媚色横生,那芙蓉娇面上红唇开合著,喉间更是低声喘息。 似情动,连呼吸都颤抖灼热,胡萱哪能看不出来她怎么回事。 “该死的,他们居然给您下药?!” “下药?” 谢淮知原本想要攻上来的动作顿时停住,刚才被勾的情动的火热,因为后颈和肩上的疼,还有胡萱的话,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瞬间清醒。 屋中满地狼藉,摇曳的烛火下,他这才看清楚沈霜月的模样,她整个人站立不住,抓著簪子的手不断发抖,被那突然衝进来的女子扶著时,脸上也红得不正常。 他这才想起刚才进来后的异常,想起他碰触到沈霜月后那突如其来的欲望,还有那一瞬间想要占有她的衝动。 谢淮知猛地低头看向刚才被打翻在地的香炉,脸色瞬间铁青。 他以为今夜是沈霜月低头,是她主动想要与他修好,甚至投怀送抱,可万没想到她居然中了药。 刚才他抱著她说的那些话,动的那些情,甚至说要成全她与她做真夫妻,只要她听话就好好疼爱她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巴掌,重重朝著他脸上扇了回来。 沈霜月好不容易因疼痛刺激的清醒,再次被翻滚的欲望盖过,她脖颈上红潮遍布,肌肤滚烫至极,眼尾更是有水渍浸出。 胡萱不敢迟疑,扶著人就朝外走。 “站住!”谢淮知捂著肩头嘶声道:“把沈霜月留下!” “滚!” 胡萱叱骂了声,一脚踹开房门就径直朝外走,谢淮知连忙追了出去。 暖室这边动静太大,那屋顶破损的瓦片砸了满地,早已经惊动了谢老夫人她们,被岑妈妈扶著刚出来,抬眼就瞧见本该和谢淮知成就好事的沈霜月,居然被人带了出来。 眼见著暖室房门被撞翻,跟出来的谢淮知见了血,谢老夫人怒声道:“你干什么?还不把沈氏放下来!” 见胡萱根本不理会她就朝外走,她顿时大声道: “来人,快来人,把她们拦住!” 裕安斋內的下人围拢过来。 常书听到动静赶过来,看到浑身狼狈的谢淮知也是惊愕:“伯爷?” 谢淮知脸色难看地推开想要扶他的常书,走到门外看著被围起来的胡萱二人。 之前事发突然,他没看清楚,此时已经认出来刚才动手的这女子,是今日跟在沈霜月身边,鞭打谢翀意的那个婢女。 这人之前他从未见过,想来是沈霜月近来才弄进府中的。, 他强忍著怒气,说道:“你是叫胡萱对吗?沈霜月刚才既然叫你,想必对你极为信任,今夜之事都是误会。” “我不知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她会变成这样,我以为是她唤我过来主动寻我,所以才会……” 顿了顿,他竭力真诚:“沈霜月眼下情况不好,你先把人放下……” “你做梦。”胡萱毫不客气:“將人放下,好让你们奸计得逞?” “你!”谢淮知冷目。 胡萱扶著身旁的人脸色比他还冷:“我原以为你们欺负夫人,嫁祸於她,不要脸的用她嫁妆还装清高,就已经足够厚顏无耻,可没想到你们这么下作,居然將夫人誆骗过来,对她下药,还对她用强。” “你们真的是老的卑鄙,小的无耻,一窝子蝇营狗苟,叫人噁心!” 满院子的下人都是惊住,伯爷他,居然对夫人下药? 谢淮知被下人目光看的脸皮僵硬,只恨不得杀了那嘴贱之人,可是他也知道今天夜里的事情绝不能传出去。 他狠狠瞪了眼罪魁祸首的谢老夫人,面上阴沉下来,朝著胡萱寒声说道。 “我和沈霜月是夫妻,何来下药用强,就算真有什么那也是夫妻间床笫上的情趣,你以下犯上伤了我,我就算即刻命人將你杖杀都可以。” “把人放下来,我可以不计较刚才的事情,我保证,我绝不会伤害她。” “不要…” 外面冷风大雪落在脸上,沈霜月那迷糊的脑子被冻得清醒过来了一些,耳边就听到谢淮知那噁心至极的言语。 她抓著胡萱的手不住发抖,是怕被人扔下的恐惧,也是怕被留在谢淮知这里会面对他的怨憎,她压著心头翻涌的抓挠和滚烫,颤声道: “胡萱,带我走。” 她声音不大,可落在满是寂静的院中,被人听得分明。 谢淮知神色难看:“阿月,我知道你气恼,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今夜的事情,这都是误会,你我是夫妻,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好吗?” “你先过来,这么冷的天,你身子会受不住…” 他欲上前,却见沈霜月身形一颤朝后躲。 胡萱手中短刃更是“唰”地指向他,半边身子一侧將沈霜月挡在身后。 他只能停了下来,顶著漫天风雪,以从未有过的语气安抚: “你別与我置气,今夜的事情我定会让母亲给你个交代,可是你眼下中了药,又是这般模样,你离开这里能去哪里?” 第71章 她寧肯死,也绝不让谢淮知碰她 沈霜月压抑著体內情潮,用力咬了咬舌尖,那血腥和疼痛伴隨著寒风,让她脑子清醒了些。 她想要骂谢淮知虚偽,骂谢老夫人无耻,恨不得能一刀捅了他们,甚至听著谢淮知那满是温柔劝抚的话,噁心的胃里都在翻滚。 可是强压下去的情潮一点点瀰漫,如无数蚂蚁不断啃噬,更隱隱生出的那股压抑不住的欲望,让她更清楚她不能留在这里。 她不知道谢老夫人到底给她用了什么东西,更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非得男女情事才能解。 可是她寧肯死,也绝不让谢淮知碰她! “胡萱…” 她没理会谢淮知,只用力抓著身旁人的手,压著喉间呻吟,“別…別和他们纠缠,带我走…” 胡萱发现沈霜月的情况更严重了,也是察觉到她体內的药性厉害,闻言也不敢迟疑扶著她就朝外走。 “拦住他们!” 谢老夫人见她们要离开顿时厉声道:“淮知,不能让她走!” 她原以为沈霜月是愿意跟谢淮知圆房的,以为她是盼著这一天,她自以为是成全了她,可谁知道沈霜月居然会不愿意。 她都將谢淮知推到了她面前,甚至给了她这天大的机会,只要顺水推舟二人就能圆房成了真夫妻,可是沈霜月居然让人伤了谢淮知,也不肯让谢淮知碰她。 谢老夫人既惊又怒,也同样心里焦急,她朝著谢淮知说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不能让她走,那药性猛烈,若不行房事会出事的,而且不能让人知道今夜的事情,要不然你和伯府的脸面往哪里放?” 一个嫁进来四年的贱妇,寧肯自伤也不愿意被她儿子碰,这要是传出去旁人会怎么说他们? 事已至此,就算绑也要將人绑回来。 谢淮知听到谢老夫人的话气怒至极,气她擅作主张,更气她居然给沈霜月下药,可他也同样明白绝不能让沈霜月这么离开。 更何况刚才房中她那副情动的样子,怎能落於旁人眼中,他开口:“还愣著干什么,把夫人带回来。” 院中丫鬟、婆子都是朝著胡萱二人围过去,谢淮知自己也是带著常书逼近。 若是平日里,胡萱定然不怕这些后宅僕妇,可她既要护著身旁中药无力的沈霜月,生怕有人伤了她,处处掣肘之下,竟是被谢淮知逼到了角落里。 眼看著谢淮知无耻,让人拉扯沈霜月。 她眼底露出凶狠之色,手中短刃顿时变的疾厉起来。 她单手护著身后的沈霜月,旋手一刀就砍在那伸手想要拖拽沈霜月的那婆子胳膊上,那婆子悽厉惨叫一声,手上齐腕而断。 断手飞出去时,胡萱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逼近半步,一刀就扎进了那婆子的颈上。 短刃猛地抽出,那婆子原本悽厉的惨叫戛然而止,瞪大了眼血流如注,“砰”地砸在雪地上,四溅的鲜血,让靠的近的那些下人甚至来不及闪躲。 “啊!!!” “杀人了!!” 原本围拢的那些人都是神情呆滯,待反应过来死人了,顿时有人嚇得尖叫出声,其他人也都是露出惊恐之色齐刷刷地后退。 “伯爷!”常书护著谢淮知满眼骇然。 谢淮知也是被胡萱的狠厉惊住,刚才他看的清楚,那一下她连半点迟疑都没有。 他猛地寒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般熟练的杀人手段,面不改色取人性命,她怎么可能是寻常丫鬟? 沈霜月到底从哪里找来的这种危险至极的人,居然还將人带进了庆安伯府? 胡萱手中染血:“我是夫人的丫鬟,谁若敢碰夫人,我就要谁的命!” “你……” 谢淮知刚想说话,突然被人打断。 “夫人!” “胡萱姐姐。” 裕安斋外传来凌乱脚步声,胡萱半抱著沈霜月回头,就看到巧玉带著十几个婆子快步跑了过来,打头的竟是有些气喘吁吁的关氏。 院前有人想要阻拦,刚伸手就被巧玉拽著胳膊推开,那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快速涌进了院中,一个接一个的挤开堵在身前的人,將沈霜月二人护在中间。 关氏也是喘著气到了她们身前。 “关氏,你干什么?!”谢老夫人满脸惊愕。 关君兰喉间气息未平,脸上是一路跑过来染上的红晕。 她被谢老夫人呵斥之后,没有像是以前那般诚惶诚恐,反而挡在沈霜月身前说道: “母亲,安哥儿今日受了惊嚇,夜里醒过来之后就哭闹著要见大嫂,我听闻母亲寻了大嫂过来说话,想著这么晚了,你们应当也说完了,所以特意带人过来接大嫂。” “你!” 谢老夫人万没想到,向来软弱的二房媳妇居然敢这么跟她说话,她顿时斥道:“我和淮知与沈氏还有话要说,你先回去!” 关君兰轻声道:“那恐怕不行,安哥儿实在哭闹得厉害,大夫说他惊了心神,只有大嫂才能安抚得了。” “母亲若是与大嫂还有话说,那我便带著人在这里等一等,你们说完后我接了大嫂一起回去,免得雪夜路滑,母亲和大哥想来也不会放心,让大嫂这么晚了一个人冒著风雪去我那里。” 她丝毫不提半句沈霜月的不对劲,也仿佛看不到院中倒在地上的人,和那满地的血腥。 她神色恭谨,说话也无半丝不敬,却堵得谢老夫人脸铁青。 谢淮知也没想到二房的人会掺和进来,更没想到向来软弱的关氏,竟会这般护著沈霜月。 眼见著沈霜月被人团团围了起来,那十几个身强体健的婆子挡住她后,甚至看不清楚她如今模样,他哪里还不明白,这关氏不知道是怎么知晓了裕安斋的事情,特意带著人过来给沈霜月解围的。 谢淮知神色阴沉下来,也没再像是谢老夫人那般兜圈子,直言说道:“弟妹,今天夜里是长房的事情,还请你莫要插手。” “大哥说笑了,我只是来接大嫂。”关君兰不接他话。 谢淮知脸一沉:“你当真要如此?” 关君兰:“安哥儿闹的厉害,还请大哥体谅。” 谢淮知见她铁了心要掺和,冷著眉眼:“你以为你带著这些丫鬟、婆子就能把人带走,就算出了这裕安斋,这伯府还是我说了算。” “沈霜月纵容身边丫鬟伤人,在老夫人院中闹出人命,还让人伤了我,她今夜势必是走不了的。” “我不欲跟二弟翻脸,你现在带著人退去,我便当你今夜未曾来过,否则休怪我对你们二房不客气!” 第72章 杀人了 关君兰听著谢淮知放下狠话,脸色不由变了变。 她不明白,谢淮知根本不喜欢沈霜月,甚至对她从来都没有过好脸色。 她来之前就听说了今夜的事情,全都是谢老夫人自作主张,是她给谢淮知和沈霜月下了药,想要让他们圆房,结果沈霜月不愿意才闹出这么大动静。 按理说谢淮知既然厌恶她,也从未想过要与她同房,甚至嘴里心里都念著死去的亡妻。 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她带人过来也给足了台阶,谢淮知不是应该顺水推舟,让她將人带走吗,可是他如今这架势,怎么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留沈霜月? 关君兰站的离沈霜月很近,院中又安静极了,她甚至能听到身后女子因为药物之故,发出的那些隱忍难耐的曖昧声音。 这种情况下把人留下来,谢淮知想要干什么? 难不成他以前的厌恶,还有那些对他亡妻的深情都是假的? 她不懂,但她不能让。 关君兰抬头温声道:“安哥儿的事情,我下午已经送信给了夫君,想来信已经出了城。” 谢淮知脸色一变:“你威胁我?” “不敢。” 她垂头温顺,“大哥或许不知,三个月前夫君传讯给我,说他意外得了柳阁老赏识,因为政绩出色,吏部下了调令,他年前就会回京述职,明年会调回京中。” “我夫君那人最是恩怨分明,也因多年未曾在身边对安哥儿疼爱入骨,若真是为了安哥儿的救命恩人,不小心衝撞了大哥和母亲,想必夫君知道后也不会怪我。” 谢淮知脸色瞬间凝固。 谢老夫人更是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谢言庆要调回京中?他们怎么连半点消息都没有?而且他怎么可能得了柳阁老的看重?! 柳阁老曾是中书內史,三朝元老,就是魏广荣、沈敬显等人在他面前都要敬他三分,景帝、太后也皆对他倚重,他是朝中难得能得站於中立之地,却不被两边针对之人。 五年前柳阁老告老离开朝堂,但其学生陈乾却成了朝中次辅,延续柳阁老在朝之志,位列中书,与魏广荣这个元辅互为制衡。 若非是他,那中书上下早成了魏家的一言堂。 谢淮知死死看著关君兰:“你说的是真的?” 关君兰说道:“夫君年前便会回京,是不是真的,大哥届时便会知道。” 谢淮知闻言不仅没有高兴,反而脸色越发的难看。 吏部三个月前就已经下了调令,谢言庆也书信回京告知了关氏,可是这件事情府里却一无所知,分明是他们故意瞒著。 关君兰温声说道:“大哥,外间天冷,安哥儿也还等著,不知道我能先带大嫂回去了吗?” 谢淮知气的喉间拥堵,脸上也是阴沉至极,他甚至想要强行將沈霜月留下来,可是他不能。 他可以不顾及关氏,甚至是谢言庆,可是不能不顾及他身后的柳阁老。 如果关氏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一旦谢言庆回京,极有可能会调入中书,哪怕只是最低级的官员,可有了柳阁老和次辅陈乾的照拂,他便能前程似锦,远胜他这个不掌实权的武將。 谢淮知深吸口气:“我替她请个大夫……” “不必。” 胡萱硬梆梆地说道:“奴婢自会替夫人请大夫,二夫人,先带夫人走。” 关君兰也怕再闹出事端,而且沈霜月的情况有些不好,她朝著谢老夫人行了个礼:“那母亲,大哥,我就先带大嫂走了。” 十几个婆子团团围著,胡萱直接將沈霜月抱了起来。 等她们浩浩荡荡离开之后,刚才被岑妈妈强压著的谢老夫人才急声道:“你怎么能放她们走,那沈霜月这模样出去,你让人怎么看我?” “还有那关氏,她好大的胆子,她居然敢瞒著谢言庆调回京城的事情,他们想干什么,是想对付你掀了这伯府吗……” “够了!” 谢淮知厉斥了一声,拉著谢老夫人的胳膊,將人半拽著进了房中。 岑妈妈想跟进去,被他厉喝: “滚出去!” 房门“砰”地关上,岑妈妈被常书伸手挡在门外,他朝著院中喝道:“都愣著干什么,还不把人抬走,都散了。” 谢老夫人伤本就没好,被拉拽著疾步入內,疼得叫嚷:“你干什么,放开我!” 谢淮知手一松,她顿时跌在里间椅子上。 “我才要问你干什么。” 谢淮知面无表情,“你今夜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给沈霜月下药,你居然用这种手段让我和她同房,还藉口说她找我,让我险些……” 刚才暖室里发生的事情让他羞恼至极,他自以为是的难堪,那些故作大度的话更是每想起一次,都气得他手都发抖。 更让他难以启齿和惊惧的,是他对沈霜月生起的那些情慾,连他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那些催情香,还是因为他自己的隱念。 谢淮知抬脚踹在旁边的摆著君子兰的楠木几架上,上面的盆栽哗啦落在地上。 谢老夫人被嚇得脸发白。 他怒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別动沈霜月,让你別再闹腾,可是你呢,你是恨不得让府里不得消停,让我丟尽脸面?!” “你还敢跟我说谢言庆的事情,但凡你对二房宽容几分,对安哥儿慈爱一些,谢言庆得了柳阁老提携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会瞒著府里,若是能让柳家和次辅陈乾照拂半分,我又怎么可能会这般被动。” “可是如今好了,安哥儿险些没命,关氏也和府里离心,等谢言庆回来,你觉得他还会认我这个兄长?!” 谢老夫人从来没见过谢淮知发这么大的火。 往日不管她做了什么,他就算再气也总还会念著她是他母亲,她哭两声抹抹眼泪,谢淮知就会软了脾气反过来安抚她,可是眼前的谢淮知,那怒气盈眼甚至染上狰狞的模样,让谢老夫人都害怕。 “我……我也不知道谢言庆能这么好命,我要是早知道他能有这运道,我怎么可能会伤谢俞安……” “够了!” 早知道早知道。 要是什么都早知道,还说什么?! 谢淮知是一句话都不想跟谢老夫人说,想起今夜的事情,想起被下了药的沈霜月,他眉眼间满是阴云风暴,“母亲伤势没好,这段时间就留在裕安斋里好好养伤,別出去了。” 他甩袖推门离开时,牵动了肩头的伤,神色更加难看, “常书,让人看著裕安斋,不准任何人进出。” “还有去查,沈霜月身边那个胡萱,到底是什么来歷!” 那般凶狠又武艺高强之人,怎么会出现在她一个后宅妇人身边! 屋內谢老夫人听著外间声音,瘫倒在椅子上。 谢淮知居然要关著她?! 岑妈妈看著谢淮知满脸阴沉地离开,大气不敢出,等人走远她才转身进了屋里,就瞧见谢老夫人面色惨白地倒在那里,竟是吐血晕了过去。 她顿时大惊失色:“老夫人!” 第73章 非交媾不可解 这边关君兰领著一堆婆子出了裕安斋,看似镇定的神情之下,后背里衣已经湿了一片。 她自从嫁进庆安伯府后,就从未这般忤逆过谢老夫人,刚才也是真的害怕谢淮知会不管不顾,寧肯和二房撕破了脸也要留人。 好在,他们还有顾忌。 “大嫂怎么样了?” 她上前想要看沈霜月情况,就看到她满脸通红,失了神智的样子,伸手碰了下她脸上,就被那惊人的温度骇著:“怎么这么烫?” 胡萱將人抱在怀中,脸色格外难看:“他们不知道给夫人下了什么,药性凶猛的很,二夫人,奴婢要带夫人出府。” “现在?”关君兰惊愕,“可是大嫂这样子,我让人去请大夫……” “夜深宵禁,这一来一去请大夫的时间太久,万一路上耽搁了,奴婢怕夫人出事,奴婢直接带她去杏林堂。” 催情香也就罢了,可胡萱察觉沈霜月不只是中了催情香。 之前暖室里的香味她也闻到,虽然能催人情慾,但是冷风一吹、受疼之后,连谢淮知都能清醒过来,这么长时间过去沈霜月断不会还是这样。 除非谢老夫人那老虔婆还给她下了別的东西。 关君兰闻言迟疑了下,她不敢轻易答应,怕沈霜月这个样子出府会惹麻烦,可是又听到沈霜月似是药性发作,喉间难耐低吟,更是伸手拉扯著衣襟,神智全无的样子实在有些嚇人。 万一留在府中真的出事…… 只瞬间,关君兰道:“你先带著大嫂跟我回去,再走二房那边偏门出府。” 她將人从裕安斋带走,说的是回自己院子,碍著她夫君回京的“要挟”,谢淮知他们才会勉强答应。 如若让他们知道沈霜月这个样子出府,长房那边怕今夜之事传出去,绝对会阻拦。 胡萱顿时面露感激:“多谢二夫人。” …… 二房的院子离长房有些距离,几乎在庆安伯府最远的偏角处,往日谢老夫人不愿意见他们,更怕二房奢想长房的东西,所以两边虽没分家,却也是砌了院墙隔了廊道,院门一关相当於一府两宅。 二房日常不与长房还有谢老夫人一同用膳,院中开了角门,门前朝著府后的胡同里,平日里下人能从此出入买菜添物。 此时门外停著马车,胡萱抱著人刚一上去,就见关君兰跟了出来,她不由愣了下:“二夫人?” 关君兰说道:“夜色太深,我陪你们一起去杏林堂。” “你放心,我已经交代了我身边的丫鬟,让霜序院的那些婆子都暂时留在二房这边,又让巧玉假意去请大夫,装作防备长房的样子,府里只会以为大嫂一直都在我这里,不会有人起疑。” 哪怕胡萱刚才救了沈霜月,她也不放心將神志不清的沈霜月交给她。 胡萱闻言面露惊讶,自然听懂了关君兰的防备,她不仅没恼,反而神色温和下来:“那麻烦二夫人照顾夫人,奴婢赶车。” 关君兰扶著沈霜月靠在她身上:“好。” …… 京中是有宵禁,夜间也有巡逻之人,马车刚离开胡同不久,走上正街就遇到京巡营的人。 关君兰刚想出面分说府中是有人重症需要请医,却不想胡萱拿了个牌子朝外一晃。 “皇城司办事。” 京巡营的人见状连忙退避。 关君兰感觉到马车重新疾驰起来,忍不住面露惊愕,侧头看向身旁紧咬著唇,满面春水的沈霜月,大嫂身边怎么会有皇城司的人? 马车一路到了杏林堂门前,杏林堂的门几乎是被砸开的。 王驥那边听到动静,领著人披著外衫匆匆赶过来,瞧见来人就皱眉:“胡萱?你大半夜的过来干什么,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別废话,夫人出事了。” 王驥一愣,连忙上前,只一眼就道:“这是被人下了药?” 看了眼脸色难看的胡萱,还有一旁的谢二夫人,他皱眉道:“先把人送进……” 砰。 杏林堂刚闭合的门再次被敲响,王驥只觉得纳闷,这大半夜怎么又有人来了? “谁?” “我。” 熟悉的声音让他一怔,王驥连忙命人將门打开,就见裴覦站在外面,手中拿著沾血的马鞭,身上帝青色大氅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身后的牧辛手里还有血跡。 “侯爷?”王驥错愕:“您怎么来了?” 裴覦大步进了里间,他身上血腥气极重,侧脸上还有些细碎伤痕,锋利眉弓下,黑眸戾气看向胡萱。 “侯爷……” 胡萱脸色瞬间发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怀中一空,却是裴覦扔了鞭子將沈霜月抱了过去,他只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目光落在她滚烫的脸上,沉著眼抱著她大步朝著里间走去。 牧辛捞过鞭子,懟了王驥一下:“还愣著干什么,还不快进去?” 今天为著刺杀孙家的刺客,他跟著侯爷出城了一趟,结果被人设了局遭人刺杀。 侯爷本就杀出了煞气,提著几个被废的刺客刚回皇城司,还没来得及审问就听谢家的探子说,夫人被人下了药来了杏林堂。 夫人要是出了什么事,这天都得被侯爷捅破了不可。 “侯爷这是……” “別多嘴!” 王驥被牧辛斥了声,眸子反而瞪大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蠢人,之前侯爷让他去庆安伯府看诊,还派了人混进府中盯梢,他就已经觉得奇怪,只是那时候他只以为是为了盐运上的事情,或者是为了魏家。 可此时看到侯爷身上那让人不寒而慄的怒气,而且居然还亲自抱著中了药的庆安伯夫人进去,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驥。” 里间传来裴覦冷厉声,王驥一哆嗦,连忙跟了进去。 杏林堂的门被关上,关君兰脸上满是震惊之色,既是因为定远侯突然出现,也是因为他刚才的举动,她只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发现了什么,那定远侯和大嫂…… 她心头狂跳不止,强压著纷乱情绪,连忙跟了进去,只是到了后院之后,刚想进里间厢房,却在门前就被牧辛伸手挡住。 第74章 裴覦抓著她腰身的手一紧 “你干什么?” “谢二夫人,我家侯爷不会伤害谢夫人。” “可是……” 关君兰著急,孤男寡女,大嫂更是已经嫁了人,那定远侯方才那般亲昵,万一要是做了什么怎么办,况且大嫂还中了药…… “我只进去看看大嫂,不会妨碍王大夫诊治。” 牧辛横身往前有一挡,虽然没有说话,但表露的意思很明白。 关君兰又气又怕,却奈何不得,她只能站在门前,隔著那扇山水屏扆朝內张望。 里面沈霜月的情况十分不好,王驥替她扎了针后,她身上那些红晕丝毫没有消退的跡象,反而额间生出细汗,嘴唇轻张时,身上有一股异香传出。 裴覦半揽著人在怀中,就被她瞬间攀缠了上来,她整个人贴在他身前,像是在汲取著他身上的凉意,白皙柔荑更是朝著他衣中探去。 他忙压著她撕扯衣裳的手,扭头看向王驥。 王驥不敢直视:“谢夫人这是中了美人梦,此物乃是山獭髓、雄蛾粉等催情之物所制,服用之后会使女子动情,且床笫间身带异香,若只是此物也就罢了,偏还中了催情香,二者彼此混淆激发了药性,非……” “非什么?” “非交媾不可解。” 屋中安静极了,而门外的人也都是忍不住面露异色。 关君兰更是脸煞白,非交媾不可解,那大嫂和定远侯岂不是要…… 沈霜月听不清外间声音,可她却觉得难受极了,身上似有千百只蚂蚁啃噬,本就姣好的容貌此时艷丽若桃,就连呼吸也满是灼热。 因为难受,她眼中全是水雾,低头蹭著裴覦时,被他避开后,喉间便从之前的低吟变成了难受的低泣。 “救我……” 声音撩人,只沁人心。 裴覦只觉得手下之人肌肤滚烫,那不断散发的香气更是让人慾望翻滚,见她再次勾缠过来,甚至连脸颊上的细绒都能看得清楚。 他眼神忍不住幽暗下来,对著她主动靠近的红唇心中颤了颤,只需他一低头,便能採摘其间甜腻,那一瞬间的心动和诱惑让他恍惚,可只片刻便清醒过来。 裴覦喉间似是压著什么,长臂伸展將沈霜月强行圈住压在怀中之后,嗓音沁冽透著隱忍:“没有別的办法?” 他不是正人君子,可他不能在她神志不清时动她。 王驥正想摇头,就听到裴覦说道:“我的血,能不能解她的药性?” “不行!” 王驥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脸上全是大惊失色,可是他的反应却是让裴覦神色篤定下来:“所以,我的血可以。” “不行的侯爷,您的血不能隨意给旁人,而且就算有用也只能缓解药性,不能彻底解除的……” “能缓解就行。” 裴覦单手自腰间一抽,反手便抵在那出鞘的长剑锋刃之上,用力一握朝上一拉,自掌心便划出一道极深的伤口。 鲜血涌出来时,他瞬间握紧拳心,將沈霜月鬆开了些后直接將手抵在她嘴边,不似寻常殷红的血跡带著浓郁的腥气滴落在她唇上,滑落进口中的黏腻让沈霜月下意识闪躲。 “沈霜月,张嘴。” 迷濛中的人丝毫不闻,紧闭著嘴朝旁躲开。 那血自她唇边滑落下来,是不与寻常相同的乌红。 裴覦抓著她腰身强行將手又放了过去,可她却又再次避了开来,他想起身让人取容器过来,却被她死死缠著腰身,稍一將人拨开,沈霜月失了那股解热的清凉就委屈的小声直哭。 他只能將人又抱了回去,而沈霜月立刻就將头埋在他颈侧,攀著他的肩膀似小狗轻舔著。 裴覦只觉得自己快要炸开,喉间猛地翻滚时,抓著她腰身的手用力一紧,他朝后仰头避开时,耳朵红了一片。 “背过身,出去!” 裴覦声音暗哑,朝著王驥低喝。 王驥眼见著二人姿势曖昧连忙转身,等绕过屏扆时,里面裴覦这才单手压著沈霜月,將手放在自己嘴边。 他咬著伤处用力吸允,待口中血腥充盈,这才长臂自怀中娇软之人身后绕上去,手掌扶著她的头,低头靠近之后嘴唇落在她柔软之上。 “!!” 关君兰站在门外,虽然隔著屏扆看不清楚具体情形,可是隱隱约约的光影下,那山水绸面后的二人似鸳鸯交颈,彼此相拥时满是旖旎靡艷。 他们…… 他们! 关君兰险些晕过去,脸上涨得通红。 完了。 大嫂的清白没了。 牧辛只扫了眼就快速垂著脑袋,眼观鼻鼻观心,胡萱更是大气不敢出。 里面沈霜月想要避开嘴里的东西,被裴覦强硬撬开逼著吞咽下去,等將口中的血渡过去后,他便又再次低头覆在掌心上。 待到用同样的办法渡了好几次血,他掌心伤处已经泛了白,怀中的人才渐渐不再像是刚才那般痴缠,连急促的呼吸也缓解了几分,软著身子靠在他怀中。 屋中烛火撩人,那诱人的香气瀰漫在四周。 她嘴边全都是他的血,满是情潮的脸上如玉染朝霞,雪肌,殷红,伴隨著喉间压抑的喘息,让裴覦不敢多看,他舔了舔唇边,心跳都快了许多,只伸手將人抱著一动不敢动。 过了许久,怀中才传出声音。 “裴…侯爷…” 沈霜月抬头时,似是认出抱著她的人。 裴覦连忙低头:“可好些了?” 沈霜月指尖轻颤著,之前盖过理智的药性被压下去了些许,可体內那翻滚的情潮却还是难耐,她脸依旧红著,说话声音也是颤抖: “…难受……” 那种不由自主,仿佛疯狂想要將人扑倒的欲望,让她害怕。 “別怕。” 裴覦低声安抚了一句,就想继续给她饮血,见掌心的伤口血不多了,他绕过她身子取剑就想再划別处,那动静惊得站在外面的王驥急声道: “侯爷,您的血用多了也无用的,谢夫人体內的药性只能缓解,您就是给她喝再多的血也是解不了的!” 裴覦的血? 沈霜月只觉得喉间黏腻,口中的血腥味更是浓郁至极。 是裴覦用他的血,帮她压制了药性吗? 第75章 侯爷,求你 王驥生怕自家侯爷再给自己一刀,连忙说道:“属下能进去替谢夫人把把脉吗?” 裴覦將大氅朝前一拉,盖住窝在怀中的沈霜月有些凌乱的衣襟:“进来。” 王驥忙抬脚走了进去,触及沈霜月那如罌粟惑人的面庞,连忙低头避开眼,伸手落在她腕间。 “侯爷是百毒之血,谢夫人体內的药性已经压下来了些,但是山獭性淫,那雄蛾粉又是致幻催情之物,光靠您的血是解不开的。” “少说废话。”裴覦道。 王驥低了低头:“要么,寻人与谢夫人交合,即刻便能解了药性,要么就只能硬熬。” “侯爷的血压下那美人梦和催情香里一部分药性,若是能辅以汤药,熬过两个时辰,谢夫人体內的药性应该就能过去,只是这般的话会极为伤身,接下来两三日谢夫人都会虚弱至极,有可能还会病上一场。” 那催情香本是床笫上取欢所用,那美人梦更是前朝宫廷秘药,若男女交合会极致欢愉,致幻的成分更会增添情趣快感,可是放在不愿意交合的人身上,只会让人痛苦难耐至极。 裴覦紧抿著唇神色难看,就感觉到怀中的人伸手抓著他衣袖。 “我可以的…”沈霜月颤声道。 如果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她可以不在乎清白以求保命。 可如若有第二条路走,哪怕再痛苦,她也愿意试一试。 裴覦微默,朝著王驥说道:“去准备药。” 杏林堂里不缺药材,没过多久熬好的汤药就被送了上来,裴覦扶著浑身无力的沈霜月喝下汤药之后,就突然被她抓住了手腕。 “侯爷,你可否先出去?” 她说话声音极低,之前压下的情慾不断翻涌著,眼尾是动情的水雾,哪怕竭力稳住声音说话,依旧藏不住那与平日不同的媚態。 刚才发生的事情她不是全无知觉,药性侵蚀理智,却不会让她忘了一切,她记得自己是怎样攀著眼前人索求,是怎样不知羞耻低泣痴缠,那碗汤药下去更让她记起方才唇齿相依的曖昧。 哪怕已经丟人至极,她也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的丑態。』 “侯爷,求你。” 沈霜月气息不稳,像一池水面上被疾风骤雨摆弄后,止不住的漾开的涟漪,但却竭力还是想要镇定,她实在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如牲畜发情的样子。 裴覦见她狼狈低著头的样子只觉得心疼,伸手將人扶著靠在床边。 “我先出去,让谢二夫人和胡萱进来陪你。” 他没有为难她,也没有强行说要留下来,反而给她留了顏面,高大身形站起就朝外离开,沈霜月抓著被角忍不住红了眼。 …… 虽然用了汤药,也有裴覦的血,可药性发作起来的痛苦依旧难熬。 沈霜月用力抓著被子,绞著双腿身子抵在床边角落里,喉间难受地啜泣,咬著嘴里的东西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头髮后背全被汗湿。 牧辛和王驥都被赶到了院中,唯独裴覦站在窗外,整张脸隱在屋中光线投射出来的阴影里,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戾气。 足足两个时辰,外间大雪都停了下来。 房中那断断续续的声响才停了下来,关君兰红著眼眶要了热水替沈霜月擦洗。 胡萱从里面出来时,就朝著地上一跪:“是属下的错,属下没保护好夫人。” 裴覦字音如敲冰碎玉:“谁下的药?” “魏氏。” 胡萱垂著头,声音闷沉:“她用谢家二房母子要挟,將夫人骗去了裕安斋,奴婢以为她只是想要教训夫人,而且夫人想要探她虚实,便让奴婢在外间跟著,可没想到她居然是想要用药,让夫人和谢淮知同房。” “夫人这段时日一直居於霜序院,谢淮知几乎不曾踏足,那魏氏觉得夫人是与谢淮知置气,想要用这手段安抚夫人,让她放下芥蒂继续帮衬谢家,是奴婢大意,还请侯爷责罚。” 牧辛皱眉站在一旁,看著垂著脑袋的胡萱小声道:“侯爷,胡萱虽然有错,但那魏氏实在无耻。” 毕竟谁能想到,堂堂庆安伯府的老夫人,居然会给自家明媒正娶已经嫁入府中四年的儿媳下药,只为了让她儿媳和儿子同房。 这话就是传出去,听过的人怕都会觉得荒谬不信。 旁边的王驥也是一言难尽,只觉得那谢老夫人当真是个颅內有疾的。 裴覦面色不善:“谢淮知可知情。” “应该是不知道的,是魏氏两边哄骗,谢淮知也是中了催情香。” 胡萱低声道:“那谢淮知自负自大,又一直看不起夫人,就算真想要做什么,也应是用不出这种下作手段,不过后来属下將夫人带出来时,他想要拦著,似是想要顺水推舟替夫人解药性……” 她话没说完,就突觉汗毛倒竖,后背恶寒,连忙闭嘴。 片刻,头顶才有声音:“继续说。” 胡萱咽了咽口水,说道:“奴婢当时只能杀了人震慑,后来是谢二夫人带人赶到,又以她夫君谢言庆要挟,才將夫人带走。” 裴覦眸色一顿:“谢言庆?谢家二房那个庶子?” “是他,谢二夫人说,谢言庆意外得了柳阁老赏识,年后便会调回京城。”胡萱说道。 裴覦闻言就明白,那谢二夫人为何能要挟得了谢淮知。 他之前调查谢家的时候,有留意过这个二房庶子,吏部的调令他也知道,但他並没有从中阻拦。 他原只是想著那谢言庆当年被老庆安伯逼著弃武从文,远离京城数年,妻儿又被困在京中不得相聚,说不定他心怀怨愤,回京之后能乱了谢家,没想到那封调令背后居然有柳阁老的手笔。 他捏了捏掌心的伤口,刺疼让他眉眼染寒:“既是柳阁老赏识,那想必是个有实干的,我记得文华殿那边有空缺,帮谢言庆一把,让他儘快回京。” “是,侯爷。” 牧辛一边应下来,一边感慨,这位谢二夫人可真是帮她那位夫君谋了个好前程。 能入中书,又在文华殿任职,那便是天子近臣。 哪怕官位瞧著不高实权也是不多,但是只要能入天子的眼,时常行走在圣前,那是朝中重臣也不敢轻易得罪的存在,將来想要什么锦绣前程没有? 裴覦压住剑眉,冷声道:“魏氏不必再出现在人前了。” 沈霜月还没有报仇,还没有得到她应有的公道,庆安伯府还不能倒,至少在她洗清自己冤屈,澄清四年前的真相之前,谢淮知还不能死,但是那个魏氏却不必顾忌。 “至於你。” 裴覦看向胡萱:“等东宫宴后,你自己去领二十棍子,这段时日她若再出事,你也不必回来了。” 胡萱闻言满是诧异抬头:“二十棍子?” “嫌少?” “不不不!” 胡萱脑袋差点甩出了重影,侯爷动了凡心之后果然心慈手软,居然才二十棍子,她连忙说道:“多谢侯爷。” 第76章 裴覦想要她闹一些,而不是这么乖 屋中安静了很久,久到裴覦眉峰轻皱,想著沈霜月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想要抬手敲门问是否需要王驥进去时。 房门“吱呀”一声,突然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关君兰差点被门前的高大身影嚇著。 “裴侯爷…” 她有些怵眼前这人,实在是京中关於这位定远侯的传闻太多,而且他这人瞧著凶神恶煞的,手上血淋淋那么长的豁口,居然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之前来时满身的血腥气更是让人害怕。 关君兰退了半步,抓著门边小声道:“大嫂请您进来。” 裴覦神色一顿,抬脚入了里间。 沈霜月坐在床边,杳杳烛光之下,她双手交叠在身前落在膝上,整个人坐的格外拘谨。 半湿的长髮自肩头垂落下来,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似苍纸病態,菱唇上咬伤留下的齿痕更是明显。 见裴覦进来,她眼睫颤了颤,交握的双手忍不住用力。 裴覦原是想要靠近的动作下意识停了下来,他眉峰轻压了下,站在屏风旁停下开口:“身子可还难受?” 沈霜月摇头:“已经无碍了。” 嗓子喑哑,透著一丝说不上来的曖昧,那种古怪的感觉让她连忙闭上嘴,心头升起的窘迫更使得颊边滚烫,羞耻之下眼睫都颤动更厉害了。 她停了片刻,才又故作平静地开口。 “今天夜里的事情多谢侯爷,若非是侯爷,我恐怕难逃一劫。” 她以为她已经將谢家人想得足够险恶,却不知他们手段能这般齷蹉。 若非是胡萱,若非是关氏,她今夜怕是会被留在裕安斋里。 她能感到谢淮知当时想要“顺水推舟”,更能感觉到他那时对她身体的慾念,甚至碰触她时的急不可耐。 那些触碰让她只要一想起来,都觉得噁心。 沈霜月是真心感激裴覦的,不管是为了他派去保护她的人,还是她那般攀缠投怀送抱之下,他寧肯餵她喝血也没动她。 她虽然没有和谢淮知同房,可也不是闺中一无所知的小姑娘。 她能感觉到她百般痴磨时,裴覦也是起了欲望的。 他抱著她时呼吸凝沉,肌肤相触时身上火热,就连呼吸都灼烫至极,甚至撬开她唇舌渡血时,喉间还有隱忍难耐的喘息…… 就算刚才裴覦真的动了她,她也不会恨他。 所以他没动她,沈霜月才会更加感激。 她起身双手交叠於额前,郑重地朝著裴覦行了个大礼: “今夜是我大意,才会被谢家算计,侯爷於我厚恩我实不知该如何回报。” “从今往后,侯爷若有吩咐,霜月必定全力以报。” 不是之前敷衍的尽力而为,而是全力以赴。 裴覦自然听得出来她话中差別,只是看著她动作时不仅没有欣喜,反而眉峰压得更沉。 他寧愿她闹上几分,寧愿她彆扭著怪他对她唐突,或者是怨恨谢家歹毒害她,而不是这般明明受了委屈还要反躬自省,对唐突了她的人也处处体贴谨慎,一点恩情便当作天大的事情,不见半丝年少的恣意闹娇。 他不喜欢她这么懂事,懂事得让人揪心。 高大身影走上前来,大手提著她胳膊就將人託了起来:“身子这么弱,还折腾什么。” 扶著人坐到一旁,他才道,“你要是真的想要谢我,就好好护著你自己,谢家那些事情不一定非得要证据不可,大不了本侯帮你了结了就是,不值当你这般自损报復他们。” “不一样的。” 沈霜月眼神澄清:“我想乾乾净净的离开谢家。” 缓了缓,她格外认真的抬头看他。 “我不会自损的,这世间也没有人值得我自损,我还想要离开谢家之后好好的活,为我自己。” 过去的这四年像是一场噩梦,纠缠得她都快要忘记坠入深渊前,那不见五指的黑暗之外,阳光是什么样子。 如今噩梦终能消散,她和將从泥沼里脱身,又怎会为了那些烂淤臭疽赔上自己。 裴覦低眉细细看著她,见她微仰著头,说的篤定认真,终也只能轻声道: “算了,想怎样,依你。” …… 关君兰站在屏风外,只觉得她就不该站在这屋里。 明明里面二人不像是之前那样曖昧横生,更不像之前交颈鸳鸯似的让人看著就面红耳赤,甚至那定远侯对著自家大嫂也是守著分寸,隔著衣袖搀扶之后就立刻鬆开了手。 可,是! 她就是觉得二人之间像是有鉤子。 相视一笑,轻声言语,无不透著股让人脸皮发热的契合。 这门前明明还有第三、四、五、六个人,偏二人说话时那流淌在彼此间的气氛,是有种旁人说一句都有插足之疑的该死感。 关君兰鼓起勇气:“大嫂,天快亮了。” 再不回去要!完!!了!!! 沈霜月回神,连忙说道:“侯爷,我们该回去了,否则谢家那边会生疑。” 裴覦虽然捨不得,却也知道该放人回去,他道:“我送你们。” “不用了,今夜已经很麻烦你了,让胡萱送我们回去就好。” 顿了顿,沈霜月又道,“侯爷脸上有伤,手上的伤口也要处理,而且你身上血腥匆匆而来,想必也是有其他要事,不用分心於我。” 裴覦见她主意已定,只能说道:“碧玉那边已经有消息了,另外那个押送回京的人也快到了,届时我审问清楚,会命人传讯给你。” “对了,我之前无意间听太子提起,他和太子妃几日后会在东宫设宴,届时谢家也会受邀,你若是有什么打算,早做准备。” 沈霜月神情一愣,下一瞬动容。 她想要离开谢家,想要彻底清白,四年前的往事就不能只在谢家人面前澄清,她必须要让更多人的知道谢家所为,才能洗清这几年落在身上的恶名。 之前她就在想著要找一个眾目睽睽,让谢家无法遮掩,亦没办法压下去的场合来说这件事。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 她郑重道:“多谢侯爷提点,我记著了。” “走吧,我送你们出去。”裴覦道。 …… 第77章 断了四肢,留条命 外面天色还黑著,街头落满了积雪。 沈霜月裹著厚厚的大氅,被胡萱和关氏扶著上了马车。 等马车离开之后,裴覦站在杏林堂前,浓郁夜色在他脸上蒙上一层阴影:“今夜之后谢淮知定然会对胡萱起疑,加派人手保护沈霜月,务必护她周全。” 牧辛点头:“是。” “魏氏那里,手轻一些,断了四肢就好。” 原是想要让人直接暴毙,可刚才沈霜月满目憧憬,说著她想乾乾净净离开谢家,为她自己而活样子,让裴覦觉得,那魏氏还是活著的好。 她要是死了,还怎么能亲眼看到她百般算计成空,看到她儿子跌落泥潭,看著庆安伯府败落之后,他的月亮越活越好,活成他们所有人都高不可攀的模样。 那定然是比让她死还要更有意思。 裴覦吩咐王驥:“这两日你多去谢家,她身子若有问题,拿你是问。” 王驥连忙道:“属下明白。” 裴覦朝著旁边走去,之前隨意留在外面的马儿自己咬著韁绳在原地踏步,见他靠近顿时嘶垏著叫了两声。 他拍了拍马儿的脑袋,替它顺了顺毛,然后伸手抓著马鞍,身形一纵便落在马背上。 “走吧,给咱们太后娘娘送点儿礼。” 敢派人刺杀他,想要他的命,他总得也送她一份惊喜。 …… 寅时未过,京中依旧安静的厉害,马车行走在街头石面上,车轮声明显。 关君兰几次偷看沈霜月,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不管怎么问都显得冒昧。 最重要的是,二房和长房並不和睦,关君兰打心眼里就不喜欢谢淮知这个大伯哥,所以沈霜月有没有给谢淮知带绿帽子,或是她和定远侯是什么关係,她都不想去过问。 可是…… “大嫂。”她轻声道,“你刚才说,你要离开谢家?” 沈霜月和裴覦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避开其他人,见关君兰问话,她也没迟疑,点点头:“是。” “可是你和大哥……”关君兰错愕。 “我会跟他和离。” 顿了顿,沈霜月想起今天夜里的事情,觉得这说法不合心意,只是和离,怎么对得起谢家向她做的一切?她眉眼染霜:“不该说和离,我要和谢淮知义绝。” 沈霜月说和离的时候,关君兰就已经呆住。 她知道谢淮知和沈霜月感情不好,这些年她在府中也备受欺辱,老夫人表面上慈爱,可暗地里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可是因为四年前的事情,沈霜月一直都是忍著从无怨言,对长房的人更是尽心尽力。 没想到她居然要和谢淮知和离。 关君兰还没消化掉这消息,就听沈霜月將和离改为义绝,眼里的震惊变成了骇然。 和离也就算了,只要夫妻同意,写了和离书盖了印就好,那义绝却不一样,那是两人决裂、甚至两个家族彻底交恶,不仅要召集两家尊长族老,开族中宗祠,甚至是闹上官府的。 “大嫂。”关君兰有些著急,“你是因为今天夜里的事吗,母亲他们虽然可恶,但是在外人眼里你和大哥是夫妻,你之前又……” “你若是因为这事就跟大哥义绝,沈家那边恐怕不会同意的。” 在外人眼里,谢老夫人给沈霜月下药虽然荒谬,但沈霜月和谢淮知是夫妻,床笫之事伺候夫君本就是她的责任,用药促成二人同房,並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更何况沈霜月嫁进来的不光彩,天生在旁人眼里就要比谢家矮一截,她要是因为这件事情,別说是义绝,就算只是闹和离都不会成功。 “不只是因为这个。” 沈霜月神色冷漠:“四年前,是魏氏害死的沈婉仪。” 关君兰“唰”地起身,一头撞在了马车顶上,她却顾不得脑袋上的疼满是惊骇:“你说什么?” 谢老夫人害死了沈家长女?! 关君兰捂著头被这消息冲的头晕目眩,可是片刻又反应过来,眼前人唤的居然是“沈婉仪”,而不是“姐姐”,再联想起沈霜月突然对谢翀意的冷漠,甚至下手鞭打都不留情。 关君兰脸苍白,腿发软地跌坐了回去:“那你和大哥……” “是沈婉仪让人下的药。” 沈霜月看著关君兰难以置信的模样,轻嘆了声,看,连外人都觉得不敢相信,可是她至亲血脉的姐姐就是害了她,將她推进地狱。 “今天夜里的事情我很感激你,我与长房的恩怨也与你无关,但是谢家不是好归处。” “当年你夫君本该留在京城,但因为要保谢淮知的爵位,被老伯爷强逼出京,谢淮知母子明知真相却不知感激愧疚,反倒多年打压二房,苛待你和安哥儿。” “君兰,我势必是要离开谢家的,你们也要早做打算。” 谢家就是个烂泥潭,谢老夫人恶毒自私,谢淮知也不遑多让。 谢言庆既然已得柳阁老赏识,回京之后前程势必一片大好,可如果留在谢家,只会被谢老夫人还有谢淮知牵累。 光只是一个嫡母,一个长兄的身份,就能无尽地压榨他,让谢淮知他们能够理直气壮地趴在二房身上,將谢言庆敲骨吸髓、利用乾净。 沈霜月说道:“我和谢淮知义绝,谢家必会声名尽毁,论理说二房也会受了牵连,但是你们情况不一样,谢言庆这几年都不在京城,你和安哥儿屡遭苛待,安哥儿昨日更是险些命丧谢翀意之手。” “只要你有意,你们是能从谢家脱身的。” 关君兰听懂了她的意思,是让她“趁火打劫”,踩上谢淮知他们一脚,將二房与长房彻底分开。 她脸上神色变化不断,一时间只觉心头纷乱至极。 回去的路上没再遇到巡逻之人,马车很快就停在了胡同里二房开的角门处。 下车前,关君兰拉著沈霜月的手:“大嫂,我现在心里乱的很,一时也难以决断,但是我知道你是好心,你放心,不管最后怎么样,你刚才与说的这些我都不会透露给旁人。” 还有定远侯的事,她断不会与人说半句, 沈霜月眼眸微弯:“我信你。” 第78章 哦,老夫人啊,她废了 二房院子里,巧玉来迴转的,踩著那门檐下的青石地砖都快冒烟了。 可眼见著寅时都快过了,再过一会儿街上、府中的人就都该起了,夫人他们却还没回来,她只急的直搓手。 “二夫人她们回来了。” 外间传来声音,巧玉抬头就瞧见被人搀著走过来的沈霜月,连忙迎了上去:“夫人!” “外面冷,有什么话,先进去再说。”关君兰道。 沈霜月身上虚得厉害,只走了短短的路,进了房中之后身上就已经出了汗。 她脸上越发的白,唇上都没了血色,关君兰连忙让人去准备热汤过来,又取了引枕、薄毯让她靠在榻上。 沈霜月喉间轻轻喘息,缓了片刻才压住脑中晕眩,这才问:“巧玉,我们出府后,府里可有事情?” 巧玉连忙说道:“夫人和二夫人出府后没多久,伯爷就领著好些护卫过来想要將您带走,奴婢领著人挡在外面起了衝突。” “伯爷原是想强行进来的,是裕安斋那边说老夫人吐血昏迷了,小公子又发了高热情形不好,伯爷这才离开的。” 她说起来就是一阵后怕。 当时谢淮知过来想要强行入內,又带著府里一堆护院,她领著那些婆子根本拦不住,他们假意请来的大夫收了银子出面说夫人药性解了,谢淮知也半信半疑。 要不是裕安斋的人和封嬤嬤一起哭著过来,一个说老夫人吐血昏迷,一个说谢翀意高热快死了。 他不得不离开,恐怕早就闯了二房的院子。 沈霜月轻声道:“只要没发现就好。” 关君兰也是鬆了口气,扭头道:“只要瞒过去就没事了,大嫂今天夜里就在我这里住下吧,也好全了昨夜的说辞。” 沈霜月点头:“麻烦你了。” …… 二房院子不算小,沈霜月被扶著进了准备好的房间里,强忍了一夜的疲惫瞬间席捲而来,她沾著床铺只片刻就睡了过去。 关君兰则是毫无睡意,起身去看了谢俞安。 谢俞安身上伤重,哪怕睡著时也並不安稳,他手指和膝盖都有伤,夜里怕磕碰著根本不敢离开人。 床边守著的珍云听到有人靠近,扭头见是关君兰,连忙起身:“夫人……” “嘘。”关君兰连忙道:“小声些。” 她走到床边瞧著小脸苍白的儿子,眼里心疼:“安哥儿醒过吗?” 珍云压低了声音:“您和伯夫人出去后醒过一次,身上疼得直哭,奴婢抱著哄了许久,又用了王大夫之前留下的药丸,二公子这才睡著。” 关君兰顿时听的心疼,她坐在床边上,伸手摸了摸谢俞安的小脸。 她家世不好,嫁过来时就知道夫君不得府中喜欢,可是谢言庆待她却很好,他不会嫌弃她性子软,不会觉得她对他没有助力,反而竭尽所能的护她爱她,她也心甘情愿地陪著他守在谢家。 后来谢言庆被迫出京,她和安哥儿本该隨行,却被谢老夫人寻了藉口强留在京中。 她怕给谢言庆惹麻烦,也怕会护不住孩子,所以这些年哪怕长房再过分她也只是忍著,儘量避开谢老夫人,龟缩在二房院中,只想著等到谢言庆回京就好。 可就是这般忍著让著,处处避讳,安哥儿依旧险些没了命。 床上小小的人儿睡梦中也不安稳,似是吃疼发出囈语,轻声唤著“阿娘”,关君兰眼眶通红,伸手轻拍著他的身子,之前还有犹豫的心瞬间坚定下来。 她不想让她的安哥儿一辈子活在长房嫡子的阴影之下。 更不想让她的孩子如同他父亲一样,只因为一句“庶出”,无论再优秀,再聪明,都只能替长房的利益腾路,成为他们锦绣前程路上的踏脚石。 “珍云,去取纸笔来,我要给二爷写信。” …… 沈霜月这一觉睡的极沉,伯府其他地方却是乱成一团。 谢淮知顶著身上的伤,好不容易才从退了热的谢翀意房中出来,眼下一片青黑,面色更是疲惫,可是还来不及休息半点,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是裕安斋里老夫人的臥房塌了,將谢老夫人压在了里面。 谢淮知险些站立不稳,满是焦急赶到裕安斋时,就瞧见从里面被抬出来浑身血淋淋的谢老夫人。 “到底怎么回事?”谢淮知声色俱厉。 岑妈妈哭的眼泪直流:“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伯爷走了之后,老夫人就吐血晕了过去,大夫过来看过之后说老夫人是气急攻心,好不容易扎了针,人醒过来,奴婢就扶著老夫人去歇息。” 谢老夫人进了臥房之后,气得根本睡不著。 她坐在床上哭骂,骂谢淮知,骂沈霜月,骂关君兰和二房的人,就连满院子的下人也没放过。 等她骂完口乾舌燥,让岑妈妈去小厨房弄些汤水回来润喉,岑妈妈刚出了臥房的门,就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回头就见那臥房方向的房顶塌了下去,半截梁木都朝著屋里砸了进去。 別说是岑妈妈傻了眼,其他下人也都是嚇得尖叫出声。 谢淮知听著岑妈妈的话脑仁都跳著的疼,脸色更是难看的厉害。 那边替谢老夫人诊治的大夫出来,谢淮知连忙上前:“大夫,我母亲怎么样了?” “老夫人没伤及性命。” 谢淮知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下来,就被大夫接下来一句话给说的神色呆滯。 “但是那梁木砸到了老夫人的腿,她右腿腿骨粉碎,左腿也断了,还有老夫人的手,被床头掛幔帐的帐勾刺穿了腕间……” 这大夫是之前来替谢翀意看伤的那位,他说起谢老夫人的伤势,都觉得晦气了自己的嘴。 这么大的院子,哪里不塌就臥房塌,而且那么大的屋子,那么长的横樑,偏偏就那么刚好的砸在谢老夫人身上,这些也就算了,关键是那个帐勾,那东西居然能扎穿她的手。 这庆安伯府的老夫人到底是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了,居然能倒霉成这样。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她更衰的。 那大夫只觉得这伯府上下乌云罩顶,刚才替谢老夫人看过伤的手都染了晦气。 他板著脸说道:“谢伯爷,老夫人伤的实在太重了,小人治不了。” 赶紧请別人,別嚯嚯他! 第79章 裴覦就是活阎王 沈霜月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等醒来时已经过了晌午,外面炽白的光线从窗牖落进来,她昏昏沉沉看著头顶有些陌生的幔帐,就听到窗外有人小声说话。 隱约像是巧玉,咋咋呼呼地问:“真的塌了?” “真塌了,说是刚好砸在床上,人都差点没了。” “……我的天,我还以为是有人瞎说的。” “哪能啊,是真的,现在裕安斋那边乱得跟什么似的,伯爷也是气坏了,处置了好些人…” 沈霜月听到“裕安斋”三字,人也清醒过来,她撑著床边想要起身,嘴里唤了声“巧玉”,但声音嘶哑乾涩,比蚊吶还低。 巧玉没有听见,倒是守在小炉子边上正在熬药的胡萱听见了。 她连忙打断了身边两个脑袋都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小丫鬟,放下手里的蒲扇起身:“夫人醒了。” …… “你总算醒了。” 关君兰匆匆忙忙提著厨房燉好的鸡汤过来时,就看到沈霜月面如苍纸,满脸病色的模样,她放下手里的食盒就皱眉: “你这脸色怎么比昨夜还差了。” 沈霜月摸了摸脸:“有吗?” 关君兰道:“怎么没有,瞧著跟大病一场似的。” 沈霜月轻笑了声:“没事,王大夫说了会虚弱几日。” 昨天夜里那么折腾,能保住清白和性命已经是不容易了,而且从杏林堂离开回来前,王驥也跟她说过,她这几日都会身子疲乏虚弱,得小心风寒不能受凉,否则说不定还会病上一场。 关君兰打开食盒盖子,忍不住嘆气:“你这是真的是平白无故遭了罪了,我让厨房燉了些鸡汤,一大早就燉上了,你快喝些暖暖肠胃。” 沈霜月没有拒绝,伸手接过了汤碗。 关君兰坐在她身旁瞧著她喝汤,等过了一会儿,见她脸色似乎缓过来些,这才说道:“大嫂,你知道裕安斋那边,老夫人的臥房塌了吗?” 沈霜月手中搅弄的汤匙一顿:“听说了。” 关君兰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胡萱,小声道:“是不是…裴侯爷做的?” 沈霜月眼睫一颤没说话。 关君兰心里却觉得裕安斋那事儿,肯定和定远侯脱不了关係,毕竟沈霜月前脚才出事,后脚谢老夫人的住处就塌了。 她昨天夜里要是没瞧见裴覦,说不准还能觉得这事是巧合,跟著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样,说一声老天爷开了眼了。 可亲眼瞧见那裴侯爷对她这大嫂的在意,她却是心里嘀咕。 这哪里是老天爷开了眼,分明是阎王爷开了门。 那裴覦就是个活阎王。 关君兰见沈霜月不愿意说,也识趣地没有追问,只是话音一转说道: “老夫人伤得厉害,听说手脚都废了。” “大哥本来想將这件事情压下来,但是在外面请来的大夫都说治不了老夫人,还说老夫人的伤若是不儘快医治,往后怕是都只能瘫在床上。” “他被逼无奈只能去宫里求太后,结果太后娘娘病了,是太子殿下凑巧遇见大哥,好心命太医过来,但是府里的事儿也就瞒不住了。” 沈霜月愣了下,驀地抬头:“太后病了?” “听说是昨天夜里宫里进了刺客,太后娘娘受了惊,具体的不清楚。” 宫里面的消息若不是有意打听,外面人哪能清楚,她只隱约听说是寿安宫里死了人。 关君兰隨口说了句后,就又说起了府里的事情:“昨天夜里咱们走了之后,大哥就和老夫人吵了一架,后来还命人禁了老夫人的足,將人气得吐血晕厥,这事情不知道怎么的就传了出去。” “现在外面的人都说,那房子塌了,老夫人本来是能够逃出来的,是大哥枉顾人伦、囚禁生母,才害得老夫人重伤,还有人说,咱们伯府是干了缺德事情遭了天谴,那裕安斋的房顶才会塌下来。” 之前孙家那事本就沸沸扬扬,谢淮知好不容易借著宫门跪求,又以自身卖惨,才將外间流言蜚语压了下去,谁知道转眼就闹出了更大的事来。 这不孝的帽子要真落在脑袋上,谢老夫人又手脚被废好不起来,真得了个遭天谴的恶名,那谢淮知就算是真的完了。 沈霜月目光微闪了闪。 她记得昨天夜里裴覦身上血腥,也记得他脸上那些伤,那分明是锋利刀口留下的痕跡,若只是刑讯或是其他事情断不可能,而且宫中紧接著就遭了刺客,寿安宫里死了人,还惊了太后。 所以昨天夜里,是太后他们动手伤了他? 她眉心紧蹙,裴覦这般明目张胆地报復回去,就不怕太后直接动手?而且就算陛下对他再恩宠,行刺太后一旦被人察觉,那也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他怎么就这么胆大包天,就不怕出事吗? “大嫂……” “大嫂!” 关君兰见她拿著汤匙愣神,不由挥了挥手,將人惊醒:“想什么呢?” 沈霜月將汤匙放回碗中,敛眸轻声道:“没什么,裕安斋的事情跟我们没关係,老夫人是死是活也轮不著咱们管,至於外面那些传言,说的也不算是假的。”谢家可不就算坏事做尽。 关君兰迟疑:“可是,我怕大哥会怀疑你。” 沈霜月顿了下,知道她说的怀疑是什么。 谢老夫人刚害了她,转眼就出事,这般巧合的事情的確让人生疑,可是…… “怀疑什么?我一直都在府中,未曾出去过半步,整个二房的人都能作证,况且裕安斋里的屋子塌了,跟我有什么关係?” 谢淮知就算是怀疑,甚至因为昨夜胡萱的举动察觉到什么,那又能怎么样? 只要他没有证据,只要他没有查到她昨夜见过裴覦,那这件事情他就只能是怀疑,难道他还能因为裕安斋的房子塌了,就来找她的麻烦不成? 况且她本就没有打算留在谢家多久,昨天夜里裴覦跟她提起过东宫设宴,也就是没几日时间,她就会和谢家翻脸,不过是提前猜疑几分,她还能怕了谢淮知? 关君兰闻言愣了下,也是突然想起沈霜月要和谢淮知义绝,早晚是要撕破脸的。 “是我杞人忧天。” 她沉默了下,才开口道:“大嫂,我昨儿个想了一夜,觉得你说得对,庆安伯府就是个烂泥潭,我不能让我的安哥儿一直留在这里,我想和长房分家。” 第80章 她不会回沈家 沈霜月不意外能听到她说分家,只是见关君兰面有愁色:“你是有什么顾虑?” 关君兰点点头:“老伯爷膝下只有两个儿子,明面上老夫人这个嫡母又还在,我们如果要跟长房分家,最好的办法就是借你的力,否则错过这次之后再想分家就很难……” “我知道,我不在意。” “但是安哥儿他父亲还要些时日才能归京。” 沈霜月眉心轻皱:“你是担心谢言庆赶不及东宫设宴,你先闹了之后,谢家会压著你?” 关君兰点点头:“我只是妇人,安哥儿父亲不在京中,如果谢淮知和老夫人执意不答应分家,我就算闹了,族里那边肯定也会想办法压著我,藉口说要等安哥儿父亲回京之后再做决断。” 谢老夫人占著大义,是嫡母,她不答应分家,这家就分不了。 况且谢言庆不在京城,一旦族中藉口她是妇人不能为主,说要等到他回京后再决定,届时沈霜月已经和谢家义绝,庆安伯府名声尽毁、元气大伤,说不定连爵位都保不住。 到时候谢淮知他们怎么可能答应分家,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谢言庆这么好的助力? 所以想要分家,就只能赶在沈霜月和谢家决裂之时。 沈霜月沉吟片刻,就明白了关君兰的意思。 眼下安哥儿重伤,谢家长房的人险些毁了他一辈子,更差点要了二房独子的性命,关君兰这个时候闹最为合適,若再加上她的事情让谢家遭人唾弃,二房趁机脱身才能不让长房纠缠。 她抬头看著关君兰:“你既然这么跟我说,那想必是已经有想法了。” 关君兰迟疑了下:“沈家妹妹,你与谢家义绝之后,可会回去娘家?” 沈霜月先是被她的称呼弄的愣了下,反应过来,自己的確比关君兰还要小上几岁,她抿了抿唇说道:“应该不会。” 沈家这几年对她的態度伤极了她,哪怕是有误会,是被人陷害,可是她的父母亲人不信任她,这四年对她百般厌憎、言语詆辱,伤她远甚於其他人。 她和谢家闹起来势必也会殃及沈家,揭穿沈婉仪做的事情,也会影响到沈氏其他未出嫁的女娘。 她冥冥中总有种感觉,沈家那边若是知道她要义绝,甚至將沈婉仪所做揭穿出来,可能会出面阻拦她,所以她才必须选在东宫宴会上揭穿一切。 退一万步,就算父亲母亲他们不为难她,族中那边也势必会怨怪,她和沈家那边的人也难以再回到从前亲密。 “和谢家义绝之后,我会搬出去独住。” 她好,沈家也好。 关君兰顿时鬆了口气:“那我想求你,在我与谢家闹分家时,暂时收留我和安哥儿,直到安哥儿的父亲回京。” 沈霜月闻言定定看向她。 关君兰不敢跟她对视,她低头避开抓著手心:“我和安哥儿无所依仗,跟长房闹分家之后,我怕谢淮知他们会纠缠,还有谢氏宗族那边,那些人也不会轻易罢休,你离开谢家也是独自一人,我想与你有个照应……” 她说著说著,在沈霜月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脸上渐渐苍白,最后垂著脑袋, “我也只是说说,若是不行,那就算……” “可以。” 关君兰驀地抬头,就见沈霜月放下手中汤匙,声音温缓说道:“如果你真的能与长房分家,且不惧谢氏宗族压力,还有外间那些閒言碎语,待到你们从谢家出来后,可以与我同住,直到谢言庆归京。” “在他回京之前,我会竭尽我所能,护著你和安哥儿。” 关君兰知道沈霜月看穿了她的打算,也知道她明白,她是想要借著沈霜月去倚仗定远侯府的势。 这京中旁人压不住谢家,但裴覦一定可以,而且哪怕只是在护著沈霜月时能捎带他们半分,她和安哥儿能安然等到谢言庆回来。 关君兰自己刚才说时,都觉得自己心思卑劣,可是沈霜月明明什么都看穿了,却依旧还是答应了下来。 “你……” 她眼圈微红,嘴唇张合了下:“对不起。” 沈霜月轻柔一笑,拉著她的手:“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是母亲,自是要替你的孩子周全,我很羡慕安哥儿。” 她柔声说道:“你既然有了决定,那就早些准备,这些年你们在府中的事情也就算了,安哥儿受伤的事得让人知道,而且在你们分家之前,別让他好的太快。” 好太快了,就没了能拿捏长房的东西。 关君兰压下眼底酸涩,连忙用力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 沈霜月在二房院子里待了两日,直到身子好受一些才回的霜序院,期间外面消息不断。 有关於谢老夫人臥房坍塌,人被砸的残废的,也有谢淮知不知何故“囚禁”生母的。 谢翀意高热反反覆覆,身体一直病著,谢老夫人醒来知道自己残废之后,更是寻死觅活的闹,谢淮知自己伤还没好,就来回两边的跑,而徐家那边更是凑热闹,只说要把谢玉茵的休书给送过来。 就在这时,外面居然又起了传言,说是庆安伯府的长房之子因为嫉妒二房孩子出色,心思歹毒险些杀了人,谢家长房欲害二房绝嗣的传言喧囂於尘,这让本就焦头烂额的谢淮知更是雪上加霜。 谢淮知短短两三天,人就跟被抽乾了精气似的,找上沈霜月时,眉眼都是阴鷙。 “是你教关氏將谢俞安的事情传出去的?”谢淮知质问。 “这用的著教?” 沈霜月裹著狐毛大氅,脸上带著病色,“谢翀意险些害得安哥儿丧命,安哥儿的手就算是好了,往后也不如以前灵活,你凭什么觉得二房的人就活该受著?” 谢淮知被她的话说的一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著坐在榻上神色冷淡的女子,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剜了一块。 他不明白,就算是之前他们之间闹得再厉害,可他们是夫妻,那天夜里的事情母亲虽然做的糊涂,但说到底也是为了成全他们,虽然用错了手段,但夫妻同房有什么不对的? 她往日那般欢喜他,又为什么要这么抗拒。 裕安斋房子塌了之后,谢老夫人就哭闹是沈霜月做的,而他派人去查那个胡萱一无所获,她身上处处都是疑点。 可就算是这样,谢淮知也告诉自己,沈霜月不是那般狠毒的女子,她就算厌恶谢老夫人,也断不会要她的命。 他这般相信她,为什么她就不能体谅他一些? 第81章 谢淮知突然发现,他离不开她 谢淮知用力抓著手心:“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哥儿受伤我也心疼,可是意哥儿也一样昏睡了两日,一直高热不断,他已经受到教训了,二房为何还要咄咄逼人,外面这些传言是要毁了他。” 沈霜月闻言支著侧脸淡道:“安哥儿是被人所害,谢翀意是罪有应得,哪里一样?” “沈霜月!” 谢淮知额角青筋直突:“你是意哥儿的母亲,也是他姨母!” “所以呢?道理说不通,就改拿血脉亲缘压我?”沈霜月菱唇似讥讽勾起。 她的眼睛形状极为好看,眼瞼轻勾,眼尾上扬,眼皮柔嫩洁白,往日笑起来时比桃还要明艷。 可此时嘲讽望著谢淮知事,如同染了寒霜,满目的冷媚。 “谢淮知,你打从心底就觉得安哥儿的命比不上谢翀意,觉得二房庶出子的儿子不如你儿子半分,人既然虚偽就要认,何必满心私罔,却还要装出一副光风霽月。” “是不是人家称讚你翩翩君子称讚的多了,连你自己也忘了自己的本性?” 谢淮知从未见过这般刻薄的沈霜月,那红唇里说出的凉薄之言,更是叫他如遭雷殛。 他只觉得心口拥堵,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又气又恼,满是羞怒看著沈霜月: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就因为那天夜里母亲算计了你,因为我被迫碰了你,你就將所有刻薄之言都落在我身上?沈霜月,我们是夫妻……” “行了!” 沈霜月眉心紧皱起来,直接打断了他: “你今天过来找我,总不会是为了跟我倾述夫妻之情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別噁心她。 谢淮知气急:“沈霜月!” “你要是不说,那就出去。”沈霜月冷道:“胡萱,把他扔出去……” “別!” 刚开口,谢淮知就急声道:“四日后,东宫设宴,遍邀京中勋爵权贵,替汾州受灾之地的灾民筹募賑灾粮款,我托人弄来了帖子,你与我同去。” 没等沈霜月开口,怕她拒绝,他就直接说道, “我知道你记恨那夜之事,可是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外面流言纷纷,府里更是乱成一团,母亲那边更是已经为了那天给你下药的事付出了代价,从此往后再也站不起来,你就算再恨她,难道真要看著庆安伯府就这么倒下去?” 谢淮知目光深邃,“你气我,气母亲,气意哥儿,可你难道连你姐姐的遗愿也不管了吗?” “你忘了当初她是怎么护著你,是怎么苦苦哀求保住你性命,用她和腹中孩子的命换你嫁进伯府的,你姐姐临终前將意哥儿託付给你,你真的要看到意哥儿失去一切,看他没了伯府庇护,让你姐姐在九泉之下都难以安寧?” 沈霜月听他说著沈婉仪的好,听他拿著他们母子两条人命来逼她,只觉得一股怒火直衝头顶。 她坐直了身子掐著掌心,恨不得能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撕破他这张让人噁心至极的嘴脸,可是她却只是深吸了口气,將所有情绪都掩进了竭力平静的眼睛里。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只是几日而已,她能忍。 不能一时衝动,坏了之前的打算。 “好,东宫的宴,我去。” 谢淮知眼里露出欣喜:“真的?” “真的,伯爷说的对,我不能辜负了姐姐。”沈霜月声音有些沉,垂眸遮掩了眼底所有冷色:“四天后,我会同你一起进宫,赴太子殿下的宴。” “你真的愿意?” 谢淮知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要多费口舌,好好劝说她一番,没想到沈霜月这般容易就答应了下来。 沈霜月皱眉:“伯爷要是不想让我去了,那就算了。” “当然不是!” 谢淮知连忙说道,他告诉自己,沈霜月还是在意他们的,在意婉仪和意哥儿,对他也只是生了误会,只要解释清楚了,她那般明事理又怎会一直抓著往事不放。 她之前那般喜欢他,他也该对她多些耐心才是。 谢淮知缓和下眉眼,温和说道:“那这几日你好生准备一下,有什么缺的就跟我说。” “之前我命人做了套火狐皮的风领,与你极为相衬,等一会儿我让常书给你送来,还有赴宴的衣裙首饰,虽然来不及赶製,但你若有喜欢的可以让人去买。” “母亲那里你不用操心,我会命人好生照料著,不过意哥儿那边,你……” 话没说完,见她突然就冷了脸,他连忙就改口, “意哥儿也的確胡闹了些,是要让他吃些教训长长记性,我瞧著你脸色不好,这几天就好好留在霜序院里休息,府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沈霜月冷淡道:“多谢伯爷。” …… 从霜序院里出来,常书就小声问:“伯爷,夫人她答应了吗?” 谢淮知道:“答应了。” “太好了。” 常书简直想要喜极而泣。 这段时间夫人和伯爷闹的厉害,各种事情接踵而来,府里的主子不是病了就是残了伤了,別说是伯爷有些扛不住,就连他也觉得再这么下去,伯府怕是真的要完了。 常书站在旁边欢喜道:“只要夫人愿意陪著伯爷去东宫,之前外面那些传言就能打破,而且有夫人帮您澄清老夫人的事,那些胡乱揣测伯爷的人,就休想在朝著您身上泼脏水。” 谢淮知神色微沉,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针对他,明明他已经压著府里的事情,之前也“澄清”了陷害栽赃的事,可外间传言就像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始终散不乾净。 这次谢老夫人出事,他原是想要去求太后请太医回来,却不想太后遇刺受惊病了,当时他就想要直接回府,甚至动了再在民间想办法的念头,谁能想到会那么凑巧就遇见了太子。 那太医是太子下令过来的,他不能拒绝。 那位太医入府诊治回去之后,谢老夫人受伤的消息就传了出去,他当时甚至都没有觉得太过意外。 孙家的事,他们到底还是得罪了太子和嵇家。 流言喧囂於尘,府里诸事繁多,种种累积在一起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这个时候东宫即將设宴,遍邀京中勋爵权贵为受灾之地募捐的消息传了出来,谢淮知就知道他有了机会。 他需要想办法缓和谢家跟太子之间的关係,需要有个地方澄清这段时间的谣言,更需要在人前展露他与沈霜月夫妻和睦,来打破外间一些揣测,藉此早日和沈家修好,才能儘快的解决伯府这边的压力。 所以他费尽周折,托人弄来了帖子。 “伯爷。” 常书小声说道:“夫人四年前虽然做错了事,可她入府之后对您很好,对府中上下也是,这次她既答应了您一起赴宴,想来態度也软和了下来,您就对她好一些,这府里实在离不开夫人。” “我知道。” 谢淮知轻声说道,自沈霜月入府之后,他事事顺心,从不用操心府中的琐碎,就连母亲他们也是事事妥帖,他以前从不知道沈霜月这般重要,直到这一次她突然撒手。 他才明白,她早就不知不觉融入了府里,他也根本离不开她。 “去將之前做好的火狐风领给夫人送过来,还有那枚羊脂暖玉雕好的鸳鸯佩,也一併送过来。” 谢淮知忍不住回头朝著霜序院看了一眼,脑海全是沈霜月方才倚在榻上的模样。 她模样实在是好,哪怕带著病色都让人移不开眼,而且她虽然脸上冷冰冰的,嘴里的话也格外刻薄,看似一副要与他划清界限的冷漠样子,可是最后还是心软了,答应了陪他一起去东宫赴宴。 “等东宫宴后,我便搬来霜序院。” 她不好意思搬去庆澜院,那他就过来。 她是女子,终归要哄一哄。 常书顿时笑道:“伯爷能想通就好,夫人回头定然欢喜。” 谢淮知闻言眼中温软,想起她往日照顾他的样子,心里生了些温情。 虽然不能给阿月一个孩子,但是他往后会好好对她,也不再提往日之事,他不会忘了婉仪,却也会照顾好霜月,与她夫妻和顺一辈子。 第82章 赴宫宴,惊艷 自从答应了谢淮知,要隨他前去东宫赴宴之后,接连的东西送进了霜序院。 谢淮知怕事情出了差错,不敢让人打扰了沈霜月,別说谢玉茵想要过来闹她,被谢淮知提前让人拦了下来,就连封嬤嬤两次过来想要说谢翀意的事情,也直接被谢淮知的人挡在了外面。 沈霜月只佯装不知道这些事,身边难得清静了下来。 那天夜里的损伤让她还是病了一场,王驥过来替她诊脉时,胡萱就在旁说道:“夫人昨天夜里咳得厉害,人也睡不安稳,早起时更没胃口吃东西,你这蹩脚大夫给的药到底有没有用?” “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 王驥差点没朝著胡萱翻个白眼,懒得理这疯婆娘,只伸手搭在沈霜月腕上。 脉象浮紧,的確有些不好,他又看了她脸色,这才说道: “夫人身子受损,病一场是正常的,我等下重新开个方子替您调理一下,这两日別出去见风,好生养著就不会有大碍。” “多谢王大夫。” 沈霜月自从知道眼前这人也是裴覦的人后,对他少了些疏离,她將袖子拉下来盖住腕间,似无意般轻声问了一句:“侯爷的伤好些了吗?” “侯爷皮糙肉厚的,三五不时的受点伤,早习惯了。”王驥笑道。 沈霜月眉心轻蹙,哪有人能习惯受伤的? “不过夫人,有件事情之前忘了与您说。” 王驥將脉枕捲起来放回药箱里,收敛了笑意,朝著沈霜月郑重道: “那天夜里的事,您应当有所察觉,侯爷身子与旁人不同,身上的血也是百毒之血,那是种是极为难得的东西,对於有些人来说是能够入药救命的仙丹,一旦被人知道了,侯爷会麻烦缠身。”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虽说裴覦位高权重,但总有比他更位高权重的人,异宝在身,难免遭人覬覦,沈霜月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连忙说道: “你放心,侯爷的事情我绝不会对外人言,关氏那里也请侯爷放心,她不会多嘴。” 王驥倒是不怀疑她的话,谢家那位二夫人瞧著是个聪明的,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况且等谢言庆回京之后,受了侯爷恩泽,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只能跟侯爷绑在一起。 他从袖中抽出封信,递给沈霜月:“侯爷说,之前答应夫人的事情已经办妥了,这是侯爷命我交给夫人的。” 沈霜月心中一跳,连忙伸手接过。 王驥说道:“侯爷让我转告您,那两人都已经关押在您城西的陪嫁院子里,那个秦福文暂时收押在皇城司里,您若有需要,隨时都能让人將他们带走,或是直接移交京兆府衙。” 沈霜月抓著信:“替我谢谢侯爷。” 王驥起身:“那我先去看看今鹊姑娘,等一下还要去看二公子。” “好。” 沈霜月让胡萱將人送出去,就垂眸看著裴覦送来的那封信。 她知道这信中写的是什么,也知道里面是四年前的真相,她看著那信面露挣扎,可犹豫迟疑只是片刻,眼中就沉静下来,伸手將信打开。 胡萱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霜月眼尾通红,像是哭过了。 她眼神从桌上的信纸扫过,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您还好吗?” “我没事。” 比起之前骤然得知真相的难过不堪,如今尘埃落定,反倒让她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沈霜月將那几张纸仔仔细细地叠了起来,小心收好之后,这才朝著胡萱说道:“让小厨房將我的药煎好送过来。” 她得儘快让自己好起来,这样才能有心力去赴后天东宫的宴会。 …… 东宫设宴这天,接连大雪阴沉了几日的京中难得放晴,阳光正好,谢淮知本是想要去霜序院接人,却被谢玉茵缠住。 谢淮知面露不耐:“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今日是太子和太子妃设宴,閒杂人等是不能去的。” “我和意哥儿怎么是閒杂人等?” 谢玉茵这段时间过得很是不好,自打徐家说要休妻开始,她原是以为回来府中之后就有母亲、大哥撑腰,可谁想到母亲病了將她折腾个半死,大哥更是跟变了个人似的,只顾著想办法討好沈霜月不说,还总是训斥她。 先前那些时日她就已经难捱,等母亲残废之后,这几天她更是过的生不如死。 谢老夫人瘫在床上,整个人性情大变,不仅对下人动輒打骂,对她也是刁钻恶毒。 谢玉茵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她如今在府里的日子还不如在徐家,她得去宫宴,只要想办法能入了太子妃的眼,或是交好了哪家勛贵女眷,哪怕就只是让徐至和徐家知道她进了宫,说不得就不敢再休她。 “大哥,我是你亲妹妹,意哥儿是你儿子,你就带我们去吧,你难道真忍心看我被徐家给休了?” 谢玉茵委屈的红著眼,低泣道:“之前孙家的事是我有错,可是我已经知道错了,你难道真的就不管我了?难道你忘了吗,要不是我和徐至的孩子没了,我被徐家百般刁难,我怎么会糊涂的去拿府里东西討好他们?” 谢淮知想起谢玉茵那个没了的孩子,原本不耐的神色动摇了几分:“不是我不带你们,是真的不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的,东宫的帖子只说邀请你和家眷,又没说家眷是几人,以前宫宴也有一府去好几人的。” 她还在闺中时,就曾和谢玉娇一起,跟著父亲母亲进宫赴过宴。 谢玉茵哀求:“你就带我们去吧,我保证,等进宫了之后我一定安守本分绝不乱来,而且你看意哥儿,他都病了这么久了,外头那些人又胡说八道,旁人都以为你是厌了他,你就当是带他去散散心,也好能堵了那些人的嘴。” 她说话间推了谢翀意一把,谢翀意小脸带著病色,怏怏道:“父亲,我想去。” 谢淮知是真心疼爱谢翀意的,他就这么一个孩子,怎么能不在意,可是带著他们进宫,沈霜月那边…… “他们既然想去,就带上吧。” 不远处的声音让谢淮知怔了下,他扭头就见沈霜月带著胡萱款款朝著这边走来。 她身后沐著阳光,肌肤雪白细腻,莹润颊边抹了胭脂艷若朝霞,身上的玄色貂毛斗篷织了金线,走动之间,露出里面緋色的云纹织金软烟罗长裙。 似是怕冷,她下顎藏了一半在毛领之下,手中抱著包裹著皮子的手炉。 额上轻点的鈿,仔细描过的细眉,那微微上扬的眼尾,都让她如同淌著甜汁的荔枝,既有少女未曾退却的明媚,又多了些成熟妇人的糜艷风情。 谢淮知眼底闪过惊艷。 第83章 心虚 谢淮知目光落在沈霜月脸上有瞬间痴迷,他好像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她这般艷丽的装扮。 “阿月,你来了。”他声音温软。 沈霜月走到近前,抱著手炉淡声道:“我若不来,伯爷还要与他们纠缠多久?今日是赴东宫的宴,自是要早些去的。” 她得看著谢淮知,不能出任何差错。 谢淮知不知她心思,只以为她等的不耐,他连忙点头:“我也知道该早些进宫,只是玉茵他们……” 谢玉茵眼底忍不住嫉妒,心底更是后悔,那天夜里在祠堂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毁了这狐媚子的脸?她有些不高兴地瞪了一眼沈霜月,然后说道:“大哥,她刚才都答应了要带我们进宫的。” 谢淮知皱眉:“什么她啊她的,连大嫂都不会叫吗?” “大哥!”谢玉茵气恼,“她算哪门子的大嫂,你忘了婉仪嫂嫂……” “谢玉茵!” 谢淮知恼怒低喝,他快速看向身上冷漠的沈霜月,只觉得莫名心虚了一瞬,再看向谢玉茵时就全是气恼。 往日里怎么没觉得谢玉茵这般没规矩,刚才生起的心软瞬间没了,他冷声说道: “我看你真的是半点不知教训,之前孙家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你那名声半分不剩,如今还想进宫里,就你这不知分寸的样子,是进宫去丟人现眼的吗?” “你给我好好留在府里照顾母亲,意哥儿跟我们进宫。” 谢玉茵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刚想要哭闹。 谢淮知就厉声道:“你要是不愿意,那我立刻让人送你回徐家,往后你的事情我半点都不管!” “大哥……” 谢玉茵没想到沈霜月都答应了,大哥居然会拒绝她,而且还拿这种话来威胁她,她脸上满是难堪,颤抖著嘴瞪著谢淮知。 见他不为所动,眼泪“唰”地涌出来。 “什么不知分寸,你往日也没这么说过,我看你就是这狐媚子勾走了魂,不要母亲,也不要我这个妹妹了,你根本就不是我大哥!” 她尖声骂完,捂著嘴狠狠一跺脚掩面跑了。 谢淮知眉心直跳,旁边的沈霜月嘴角抽了抽。 胡萱更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实在是谢玉茵这副作態太过辣眼睛。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哭闹著跑走那是娇羞惹人怜,可是谢玉茵嫁人后身材走样,皮肤蜡黄,满脸的妇人老態,再做这般姿態简直是让人不忍直视。 见周围人都是看过来,胡萱忍著笑咳了声:“今日风真大。” 沈霜月:“……” 谢淮知脸皮抖了抖,努力深吸了口气,想著等从宫中回来之后,一定要將徐家的事情解决了,把谢玉茵送回去,他忍著额间跳动的青筋,朝著沈霜月说道:“我不知道她以前是这般模样。” 沈霜月心中冷嗤,不知道?还是知道懒得理会?她神色冷淡:“伯爷不必跟我解释。” 谢淮知自己理亏,连忙看向身旁谢翀意:“意哥儿,愣著干什么,不知道叫人?” 谢翀意小脸带著病色,那天的一顿鞭打,让他对著沈霜月时不敢再像是之前那般张狂,而且这段时间他病倒在床,往日里最是疼爱他的沈霜月,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 他烧的迷迷糊糊时,床边没有人时时刻刻守著他,没人抱著他温柔轻哄,也没有人在他每次醒过来时,就第一时间轻声唤他“意哥儿”,餵他甜汤,哄他吃药,满是轻柔的替他擦去湿淋淋的汗渍。 父亲和封嬤嬤的话他一直记得,让他哄哄沈霜月。 谢翀意有些彆扭地低声道:“母亲……” “別,我当不得你这声母亲。” 沈霜月抱著手炉,看著谢翀意猛地抬起的小脸,那唇上瞬间失了血色,她只当是没看到,冷淡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既然要进宫赴宴就早些走,免得回头宫门前耽搁,晚了赴宴的时辰。” 谢淮知皱了皱眉,见她领著胡萱朝外走去,他拉著谢翀意的手轻嘆了声:“走吧。” 之前意哥儿行事太过,说话也刺人,阿月定然是被他伤了心了,明明为了意哥儿都答应陪他赴宴了,居然还闹孩子脾气。 “之后对你母亲要恭敬些,別再惹她生气。” 谢翀意满是委屈地瘪瘪嘴,他都已经主动叫她母亲了,还要怎么恭敬? 入宫的一路上,谢翀意都扭著头不肯再理沈霜月,他这段时日病了一场,喉间时不时咳嗽,弓著身子咳了几声,等著沈霜月来跟他服软,等著她来哄他,可是他咳得脸都通红,也不见她搭理他。 谢淮知担心:“你怎么咳嗽得这么厉害?要是不舒服的话,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 谢翀意狠狠瞪了沈霜月一眼,低头时眼泪都浮了出来,“父亲,我没事。” 谢淮知又不是蠢人,听著他这委委屈屈险些都哭出来的声音,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扭头看向一旁坐著的沈霜月,有些无奈:“意哥儿还小,他之前也是被人带坏了,不是有意的那般说你,你就別与他置气了。” 沈霜月冷道:“我没与谁置气。” “阿月。” 谢淮知有些生气,还想要劝两句,可是见她眉心皱起来隱有不耐,只得將让她们母子修好的心思暂且压了下来:“罢了,我不说就是,只是你这性子,还跟当初在沈家时一样,当真是半点受不得气。” “你打小性子就娇,长大一些后那更是不饶人,那会儿谁要是得罪了你,你这嘴能说的人直跳脚,连我也是被你好一顿懟过。” 说起她在闺中时的模样,谢淮知眼底浮出些笑意来, “你嫁过来后,就变得冷冷淡淡的,我还当你是转了性子,而且也有许久没见过你这般装扮了,你以前在闺中时最爱鲜艷的衣裙,头首饰也要最漂亮的,可嫁进府里反倒格外素净。” 沈霜月听著他絮絮叨叨说著以前的事情,抱著手里的暖炉,垂眸掩住眼底冷色。 谢淮知却还在说道:“你皮肤白,身段也好,最是衬鲜艷顏色,我前两日送你的火狐皮的风领怎么不带?” 坐在车辕上的胡萱狠狠翻了个白眼,恨不得能掀开帘子,一个大嘴巴子给谢淮知抽过去。 第84章 你一个姐夫,关心小姨子皮肤白、身段好? 胡萱有点噁心,这人是真蠢还是装无辜? 四年前夫人那般情况下嫁进庆安伯府,和沈家几乎决裂,谢家上下没有一个善待她的,她本就恶名满身,又长得容貌艷丽。 她要是不压著自己的性子,穿的素净寡淡,还像是闺中那样將自己打扮的枝招展的,是等著所有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她? 谢淮知是忘了他这四年是怎么对夫人的? 还是忘记了夫人在他们庆安伯府过的什么日子? 而且让胡萱紧紧皱眉的是,谢淮知一个当姐夫的,没事关注未出嫁的小姨子爱穿什么衣裳,带什么首饰? 还有他不是看不上她家夫人吗,如今却张嘴闭嘴都是人家皮肤白,身段好,这谢淮知该不会早就对她家夫人起了齷蹉心思,只是演著深爱那沈婉仪的模样,连他自己都给骗了?! 沈霜月压著心头不適,说道:“那风领和今日衣裳不搭。” “那……” “伯爷,我有些累了。” 沈霜月打断了他,靠在车壁上垂眸露出几分倦色。 谢淮知也知道她前两日病了,还是因为谢老夫人下药那事,他连忙收声:“那你靠著休息一会儿,等进宫了,我再叫你。” …… 东宫设宴是大事,太子妃一早起来就让心腹嬤嬤仔细检查了宴会的一切。 “所有器具都要查验一遍,还有宴上的食物酒水,所有东西都不能大意。” 太子妃长著银盘脸,唇红眉黛,身量纤细,虽不是顶好的容貌,但性情端淑,一身气度也是极好。 身边贴身嬤嬤连忙道:“您放心,奴婢已经让人仔细检查过好几次了,也命人盯著,绝不会出了差错,不过娘娘,您说太子殿下这次为什么突然设宴,还將这宴办的这么急?” 不说寻常人家设宴都会提前个十天半月准备,就是宫里哪一次摆宴,不是月余前就开始准备的,可这次太子殿下突然说要设宴,还只给了不到七日时间准备,闹的东宫人仰马翻。 而且太子殿下说是为了替汾州雪灾募集賑灾粮款,可是从上个月下旬开始,朝里就接二连三的抄了好些大臣的家,那白的银子全进了国库,户部根本不缺钱粮。 这賑灾的事儿,怎么也轮不著殿下操心吧? 太子妃自然也知道这宴设的有些蹊蹺,但也只是温声说道:“殿下既然说是为了募集賑灾粮款,那就是为了賑济灾情,我们只需要照著殿下的吩咐做就好,別的不必多问。” 那嬤嬤连忙低头:“是奴婢多嘴。” “好了,赴宴的宾客应该也快到了,你吩咐宫人去引路,走二道门直接来东宫,別惊扰了宫里其他贵人。” 东宫虽也在宫里,但与景帝的东西六宫间隔开来,主体的德盈殿在太极殿后面,从宫门进来不必入內宫,走二道门便能直接进了东宫这边。 虽说能来赴宴的都该明白宫中规矩,但难保不会有那糊了脑子的。 太子妃吩咐著让人去接待客人,自己则是又扭头朝著另外的人道:“今日德盈殿这边人多眼杂,让苏侧妃管好其他几位姬妾,还有小皇孙他们,別叫他们被人衝撞了。” “是,娘娘。” 外间有人传话,说太子殿下到了时,太子妃连忙迎了出去,却不想就瞧见他身边还跟著道高壮身影。 “殿下。”太子妃行礼。 太子將人搀扶起来,裴覦就朝她微微低身:“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连忙回礼:“裴侯爷。” “手怎么这么凉?” 太子摸著她有些凉的手,將身上大氅取了下来,围在太子妃身上,“你自从生了阿苑后身子骨就不好,要是入了风寒又得受罪了,这宴会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是。” 太子妃被他亲昵举止弄的脸上浮出薄红,小声说了句:“妾身不放心。” 到底还有旁人在,太子妃挣开他的手问道: “宾客还没到,殿下怎么先带著裴侯爷过来了?” 她隱约知道这定远侯跟太子殿下很是亲近,只是关係不为旁人所知。 往日定远侯极少会踏足东宫,太子殿下在人前和裴覦也不会走得太近,而且定远侯回京这一年,向来以油盐不进为名,对谁都不近人情,更是鲜少会参加什么宴会。 就连陛下设宴,他都未必会到,今日怎么会过来东宫? 太子挥手遣退了殿中之人,这才朝著太子妃说道:“今日这宴,本就是为他办的。” 太子妃凝眸,为裴覦办的?她迟疑了一瞬,低声问:“难道是皇城司要查什么案子?” “是,也不是。” 太子妃被太子说的糊里糊涂。 裴覦直接说道:“之前彻查盐运案时,臣顺手查到点儿別的东西,今日是借东宫设宴成全一人心愿。” “臣让太子殿下带臣过来,是想要请求太子妃,待会儿宴会之上,若有什么事端,还请太子妃不要阻拦。” 太子妃眉心一跳,今日宴上,会有人生事?她忍不住看向身旁之人。 太子温声说道:“今日的事与东宫无关,是些私事,你可还记得庆安伯府那沈氏?” “殿下是说,沈家次女,沈霜月?” “是她,待会儿宴上,你护著她些。” 太子妃闻言脸上瞬间变化,身为东宫储妃,她自然是听过沈、谢两家的事的,这段时间庆安伯府更是各种传闻不断,闹的沸沸扬扬。 可就算再多事情,那也离东宫甚远,那沈氏更只是个寻常妇人。 太子向来不关心这些,如今却特意叮嘱她照拂沈氏,她突然想起曾经见过那位沈二小姐,容貌极好,身段丰腴,是个连女子看了都移不开眼的美人。 难不成太子他…… “別瞎想,不是孤。” 太子连忙说道,他怕被小舅舅弄死。 太子妃脸上一红,连忙有些窘迫地低咳了声,可是转瞬就直接僵住。 太子刚才看穿了她心思,说她瞎想,可他说的不是她想错了,而是“不是孤”,那也就是说她刚才想的事是对的,只是人错了。 不是太子,那…… 她驀地看向裴覦,目瞪口呆。 他他他,他跟沈氏?! 第85章 谢家、沈家都到齐了 太子妃从殿中出去的时候,还满脑子定远侯居然看上了沈霜月的震撼。 倒不是觉得沈霜月配不上,业朝並不禁女子二嫁,那死了男人的寡妇再次嫁人的事情也是常有,她也不是瞧不起嫁过人的女子,可问题是,那沈霜月她不是寡妇。 旁边嬤嬤来说话时,她脑子还嗡嗡作响,却也明白这件事情绝不能让人知道。 莫说传出去,沈氏必定名节受损,定远侯更饶不了她。 就说那定远侯裴覦,他向来不偏倚任何人,更无软肋,她虽然不能去对付那庆安伯府討好定远侯,可如果能帮著他护著那沈氏几分,说不得定远侯能愿意偏向太子殿下几分,让殿下多几分助力。 “娘娘,殿下和裴侯爷这是?” “裴侯爷有些盐运上的事情跟殿下商议。” 太子妃压下狂跳如雷的心口,面上不露分毫,“让人都退远些,別打搅了殿下他们议事,还有,裴侯爷过来的事,不许让赴宴的人知道。” 这边殿中,裴覦瞧著太子妃领著宫人走远,支膝坐在桌边小榻上,抬眼看向太子时,目光泛著凉意。 “你別这么看我,瘮的慌。” “你还知道瘮?”裴覦冷道,“我有没有说话,她的事情不准告知其他人。” “那我不也是为了她好。” 太子訕訕坐在裴覦对面,拎起桌案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茶, “那沈氏的事情到底的女眷的事,虽然人在东宫,可我总不能亲自出手照顾,而你这身份要是上赶著凑上去帮忙,別等她和谢家和离了,就得背上个勾引定远侯的恶名。” 裴覦面色冷然:“我自有打算。” “我知道你有打算,可再多的打算,总要先过今日这关。” 太子將茶杯推到他面前:“你不是女子,不知她们那些弯弯绕绕。” “沈氏就算恢復名节,四年时间也足够让她远离京中贵女圈子,让太子妃照顾她,能绝了很大一部分麻烦,而且你將来要是想要娶她,说不得也还要太子妃帮忙,走动的多了,也瞒不住她的。” “少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 裴覦面无表情睨他:“你难道不是想要藉机跟太子妃示好,让她知道你对她的信任?” 太子妃並不知道他身份,而他爱慕沈霜月的事,在任何人眼里那都是不能轻易被人知道的隱秘。 刚才太子那番举止,分明是故意让太子妃觉得,是他央求了太子想要保护沈霜月,將自身隱秘告知了他,他为此甚至会跟太子以別的利益交换。 太子毫无保留將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了她,这般信任和看重,换成是谁会不感动? 裴覦灌了半杯茶水,目光不善:“张氏虽然是先帝替你挑选的太子妃,这些年对你却是真心实意,张家有些不规矩,但她也从没有起过旁的念头,又为你生下了阿苑。” “她是你的正妻,你这般谋算她心意,小心將来后悔。” 太子原本笑盈盈的脸上淡了些,他也没想要谋算张氏,可是身处宫廷,身遭处处危机,哪怕是枕边人他也无法全然信任。 他不会主动去生了害张氏的心思,可如若能让张氏对他更上心些,心中天平更偏向他,以夫妻之情困缚她的身心,让她一心向著东宫,那又有什么不好? 太子提著茶壶给他添了茶:“哪里就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了,她是我妻子,我自会敬她爱她。” 裴覦见他这般说话嗤了声,那张氏温婉大方,对太子满腔真情,他却以谋算换真心。 若是有朝一日被张氏察觉,散了这份真心实意的热情,戴上面具和后宫女子一样只將他当成君主,太子就会知道什么叫自找苦吃。 “好了,別说我的事了。” 太子拎著茶壶放到一旁,“你那天夜里让人闯寿安宫的事,实在是太大胆了,你怎么能將那几个刺客的脑袋,扔进太后寢殿里?” 別说是他,就是父皇听了后都险些没晕过去。 裴覦却没太多所谓,他和太后、魏家早就站在对立一面,回京后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戳他们心窝子,丟不丟那几个人头,都不影响他们想要弄死他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他自然是先让自己舒坦了才行。 “对了,你之前让我命人將白家老二换了出来,你是有什么打算?” 白忠杰死后,白家成年男子本也该问斩,但裴覦却独独留了白家老二的命,还悄悄將人换了出来。 裴覦淡声道:“把人给三皇子送去。” 太子愣了下,隨即挑眉:“你这是要让老三去跟魏家斗?” 裴覦喝著茶:“三皇子无辜受冤,被人利用突遭禁足,难不成还不允许人家替自己討个公道?” “……” 太子默了默,“可是老三已经上过一回当了,那帐本的事他吃了教训,恐怕没那么容易再相信。” “那就要看他有多想你这个位置了。” 裴覦拿著茶杯在指尖转了一圈,“魏家谋算你,他谋算魏家,技不如人是他自己不中用,他有没有怀疑那帐本出处先且不说,就只说他自己,你觉得他会心甘情愿就此沉寂?” 太子闻言安静下来,以他对老三的了解,自然不会,更何况老三身后还有丽妃,还有朝中那些人,就算这次吃了大亏,可只要鱼饵给的足,他照样会迫不及待地咬上来。 “我明白了。”太子说道:“这事我会办好。” 裴覦將茶杯放下来,抬头朝外看了一眼:“这宴什么时候开始?” 太子无奈:“还早著呢,庆安伯府这齣戏想要唱得热闹,总得宾客都到了,台子搭好了才行,你急什么。” 裴覦垂眸看著自己掌心,那上面的刀口还没结痂,他却觉得好像很久没有见过沈霜月了。 以前碰不得,遇不得,不能交集,只能躲在暗中远远看著时尚且不觉得,可如今有了念想,却觉得每一天都难熬的厉害。 “沈家的人请了吗?”裴覦问。 太子:“请了请了,你都说了,我敢不请吗。” 谢家,沈家,都到齐了。 第86章 谁来懟谁 东宫设宴的地方,放在了德盈殿。 沈霜月隨同谢淮知父子到时,殿中已经有了不少人。 宫婢领著他们入內时,原本热闹的殿中安静了一瞬,不少人目光都放在褪去了玄色斗篷,一身緋色长裙、艷丽无双的沈霜月身上。 “他们怎么来了?” 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实在是这庆安伯府近来的传闻太多了些。 远的不说,光是那伯府老夫人臥房塌了,將人砸的手脚尽断的事,就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更何况这庆安伯刚挨了廷杖不久,不好好在府里养伤,伺候他那瘫在床上的母亲,居然还有閒心来东宫赴宴? 谢淮知明显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古怪目光,他面上虽然没流露出什么来,可是紧抿著唇时下顎绷紧,就连牵著谢翀意的手都用力了几分,倒是沈霜月神色如常,因为这些目光,她这四年早就承受了无数次。 只是往日这些人看她,如今看的是谢淮知。 “父亲,大舅舅来了。”谢翀意拉了拉身旁人,然后就朝著沈令衡叫了声:“大舅舅。” 沈令衡夫妇刚从门外走进来,就听到孩子叫他的声音,等入了殿內就瞧见谢淮知他们。 谢淮知笑著道:“令衡,弟妹。” 沈令衡的妻子徐氏听到这声“弟妹”有些尷尬,按理说沈婉仪嫁给谢淮知,他这声弟妹没问题,毕竟沈婉仪是府中长女,比沈令衡还要大三岁,可是如今他的妻子却是府中最小的沈霜月。 若是照著谢淮知的称呼,她该叫他一声姐夫,可这声姐夫叫了,將沈霜月置於何地? 徐氏只能尷尬的笑了一下,朝著沈霜月唤了声“阿月”。 沈霜月对著徐氏多了几分温和:“大嫂。” 当年她出事之后,整个沈家都以她为耻,唯独徐氏从未对她恶语相向,她虽然没有帮过她,也不曾替她出过头,可是她出嫁那日,父亲母亲不肯见她,两个哥哥无人愿意给她送嫁,是大嫂徐氏扶著她上的轿。 沈令衡见沈霜月直接略过了他,脸上有瞬间僵硬:“你是连大哥都不会叫了?” “沈大公子是忘记了,你的妹妹早该在四年前一条白綾勒死了。” “你!” 沈令衡脸色染怒,那日皇城司里他说的不过是气话,她居然就能记到现在,他还因为她成了满京城的笑话,被人冷嘲热讽,她怎么不说?如此小气记仇,简直是不可理喻。 谢淮知眼见沈令衡起了火气,连忙在旁拉著他:“令衡,你別生气,阿月她就是小孩子脾气,你別放在心上。” 沈令衡闻言却没有像是往日那样,对谢淮知露出笑来,反而一挥胳膊甩掉了他的手。 那日皇城司內要不是因为替谢淮知出头,他怎么会得罪了定远侯,又怎么会丟那么大的脸。 他信任谢淮知才会对沈霜月那般疾言厉色,可是到头来,沈霜月根本没错,反倒是谢家陷害於她,还把事情闹到了皇上面前。 谢淮知被挥开后,脸上难堪了一瞬。 谢翀意连忙抱著沈令衡的腿:“大舅舅。” 沈令衡对谢淮知恼怒,可对著长姐唯一的孩子却是气不起来,他皱眉看著谢翀意带著病色的小脸。 “你这是怎么回事,脸色这么难看。” 摸著谢翀意有些发凉的手,他条件反射就是朝著沈霜月训斥,“你是怎么照顾意哥儿的,还有外面那些传言,你竟由著旁人这般詆毁阿姐的孩子?” 谢淮知脸色一变连忙就想说话,却不想沈霜月已经开了口。 “他毁了谢家二房之子的手,差点要了人家的命,沈大公子连询问一句都不曾,就怪人詆毁他?” 沈霜月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离得近的那些人听得清楚。 那几人瞬间安静,而殿中其他原本还在交谈的人也留意到这边动静,纷纷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况且外面关於谢家的流言已有几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既然质问我为何没照顾好你阿姐的孩子,那这么多天过去,怎么不见你上门看他一眼,连派个人询问一句也没有。” “是沈大公子心疼你阿姐的孩子,只疼在你这张嘴里,还是你知道谢家麻烦缠身,怕踏足了庆安伯府的门脏了你的脚,所以连最疼爱你的长姐留下的血脉,也不足以让你冒著被牵连的风险过问一句?” 沈霜月拉了拉衣袖,抱著怀中的手炉: “你都这般不在意你的阿姐,倒会慷他人之慨,要我来疼爱她的孩子。” 沈令衡脸色瞬间铁青:“你……” “你什么?” 沈霜月冷眼看他:“沈公子是要在这东宫里又给我一耳光,还是让我拿条白綾勒死我自己?” 沈令衡被她的牙尖嘴利气得脸皮都发抖,一旁的徐氏也是被沈霜月的话给惊著。 她是知道沈霜月的嘴巴厉害,当年还在闺中时就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可是自从四年前那事出了之后,她就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再无半分往日模样。 沈婉仪死后,沈家对她怨恨责怪,沈令衡他们怒斥也不是一两回,她大多时候都是一声不吭,连还嘴都少有,更別说像是这般堪称刻薄地指著沈令衡的鼻子冷嘲热讽。 眼见沈令衡动怒,徐氏连忙拉著他:“夫君,这里是东宫。” 周围人满是探量的目光,让怒气冲头的沈令衡冷静了几分。 他咬牙说道:“沈霜月,上次是我错怪了你,可要不是你有前科在身,又早行齷蹉之事,我怎会那般容易被谢家人哄骗,你如今倒是拿著这事蹬鼻子上脸。” “你怨怪我也就算了,如今连意哥儿都不放过,亏得阿姐当年拼死护著你,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一甩袖子, “你不疼意哥儿,我疼,意哥儿,跟舅舅走。” 沈令衡拉著谢翀意转身就走,徐氏连忙朝著沈霜月尷尬一笑后,就快步跟了上去。 谢淮知眼见著沈霜月將人气走,脸色顿时沉下来:“阿月,你怎么能这么跟令衡说话,他是你大哥,况且上次的事情也是有误会……” “你是要跟在这里討论,你母亲是怎么栽赃陷害我的?” 沈霜月对他同样不客气。 谢淮知神色一滯,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声音。 “太子、太子妃驾到!” 第87章 民女沈霜月,告庆安伯府谋害人命 “参见太子,参见太子妃。” 殿中所有人都连忙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 太子让人起身之后,领著太子妃到了上首位坐下,这才笑著说道:“都说什么呢,刚才老远就听到里面热闹。” 谢淮知闻言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没等她开口就抢先说道:“回太子殿下,是微臣的夫人因为一些小事与微臣玩笑呢,她就是这般爱闹的性子,微臣也是无奈的很。” 他拉著沈霜月的手,手中用力, “阿月,今日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设宴,这么多贵人都在,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別闹了笑话。” 沈霜月看著他眼底威胁,还有太子他们望过来的目光,倒也没急著说话。 谢淮知见状以为她到底还是顾全大局,没打算在宴上闹起来,他心里猛地鬆了口气,连忙牵著沈霜月的手朝著太子殿下说道:“微臣夫人任性,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瞧了眼谢淮知,笑道:“谢伯爷和谢夫人感情倒是好。” 太子妃:“……” 您要不要看看您身后那长屏扇后,虎视眈眈坐著的定远侯,再来看看您说的是什么鬼话? 太子妃只觉得身后那道目光像是刀子,连忙低咳了声,温声说道:“殿下,快让大家都入席吧。” 眾人各自回了席间之后,谢淮知也是牵著沈霜月的手坐了过去,等落座之后,谢淮知就感觉到被他牵著的手用力挣扎,他手心一紧,却感觉到她力气更大,甚至还撞到了桌边,他怕闹出动静来,只好鬆开手。 “別闹了。”谢淮知手中一空,只能压低了声音,“你真想在人前闹了笑话?” 沈霜月拿著帕子擦了擦手腕。 谢淮知看著她这动作顿时闷气,他不明白,明明进宫之前还是好好的,她甚至都愿意带著谢玉茵和意哥儿一起进宫来,对他虽没有和顏悦色却也未曾这般冷漠,可是为什么入了宫后突然又闹了起来,而且还在这般场合不给任何人脸面。 他不敢说太多,怕惊动了旁人,只咬著牙, “阿月,你別忘了你是谢家妇,也是沈家女,若真损了谢、沈两家的名声,对你也没好处。” 沈霜月闻言淡声道:“不用你说。” 谢淮知虽然气恼她冷言冷语,可是见她安静下来,而且上首的太子也说起了话,他只能收声。 “今日设宴邀请诸位,既是邀诸位来东宫赏梅,也同样是为了汾州雪灾之事。” “自入冬后,汾州接连大雪,不少府、县都积雪成灾,孤忧心灾情,又觉身处高位者当该有体恤百姓民苦之心,所以特意设了这赏梅宴,邀诸位慷慨解囊筹募粮款,以賑济汾州灾情。” 太子妃等太子说完后才道:“太子殿下虽然忧心灾情,但也明白诸位银钱並非大风颳来,不愿以灾情胁迫,所以我与太子殿下商议之后,除却此次东宫捐赠五千两白银之外,再从库房之中取珠宝字画十件。” “若有愿意出价者,金银全数捐赠於汾州灾民,珠宝字画则赠送给出价之人以当补偿,至於其他人,捐赠全凭自愿,绝不强求。” 太子妃说完之后便拍了拍手,外间就立刻有宫人陆续进来,那些宫人或是端著东西,或是抬著东西,每一件入內之后便有唱和是什么,等所有东西都摆在殿內之后。 殿中眾人都是忍不住面露惊讶。 他们今日赴宴之前,就已经知道这宴会是来做什么的,来之前也做好了要掏银子的打算,毕竟太子和太子妃的面子是要给的。 刚才太子妃说东宫打算拿东西换银钱,他们还以为不过是脸面话,谁想拿出来的东西居然没有一件是便宜货色,那些珠宝首饰也就算了,其中那尊碧血珊瑚,还有前朝大儒蓬自仪的手稿,可都是万金难求的好东西。 今日受邀的人虽多,可十件东西若真换下去,差不多大半的人都出了银子了。 太子居然真没打算白要银子賑灾? 殿內所有人顿时都热情起来。 “太子和太子妃大义。” “是啊,这碧血珊瑚臣妇听闻已久,待会儿定要拿下。” “那我要蓬老的手稿,你们可都別跟我抢!” “你想得美,那手稿我要了,不过我姐姐的女儿要出嫁了,那金累丝双鸞点翠的头面给她也正好,待会儿定要一併拿下。” 太子妃也不恼殿中这些人纷扰,反而笑起来说道:“诸位不用著急,等一下你们想要什么,直接出价就是,也无碍於银钱多少,反正最后都是用来賑济灾民积了善德。” “殿下,您说呢?” 太子笑道:“太子妃说的是,无论今日是谁慷慨解囊,孤都会將你们名字连同善款一併呈交父皇,来日賑济灾情时,也能让汾州百姓感念你们善举。” 眾人闻言脸上笑容不由更真心了些,太子这话的意思等於是让他们银子“买”了东西,还能得了仁善之名,甚至能在陛下面前混个脸熟,这种好事谁不愿意? 果然,接下来拍卖之时,殿中所有人都是热情高涨。 他们都是明白礼尚往来的道理,太子已经这么替他们著想,他们自然也愿意投桃报李,所出的价格大多都比那些东西本身价值要高,而其中几件抢手之物,更是一个比一个叫价高。 谢淮知看著殿中的热闹,脸上难看至极。 他原以为今日宴上不过是募捐,来时將府中能腾挪出来的银票几乎全带上了,本想著捐些银子好能缓和与太子之间的关係,却不想居然不是直接捐钱,而是走了拍卖的路子。 那些东西没有一件是便宜的,他手头银钱恐怕不够。 眼见著沈令衡也开始叫价,爭抢那份蓬自仪的手稿,谢淮知只能扭头。 “阿月……” 他欲言又止,对上沈霜月清泠目光,有些难堪的低声道,“你能不能先借我一些银钱,等往后我再还给你…” “我记得,你之前给我的欠条都还没还清。” 谢淮知脸上僵住。 沈霜月回头,看著沈令衡以九千两的高价拍得那蓬自仪的手稿,她放下手炉,扬声道:“我出三万两。” 谢淮知瞬间欣喜看著她。 沈令衡也是猛地回头,神色惊愕。 沈霜月起身走到殿前,身上云纹织金緋色长裙如同盛放的芙蓉,掷地有声说道: “民女沈霜月愿出三万两白银,助殿下賑济汾州灾情,民女不要这殿中任何东西,只求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能替民女主持公道,还民女一个清白……” “沈霜月!” 谢淮知满脸失態地起身,撞翻了身前桌案上的东西,他快步上前就想去抓沈霜月的手。 沈霜月却是后退半步,避开他后,“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四年前,庆安伯府老夫人魏氏,下药谋害民女长姐沈婉仪,致使沈婉仪一尸两命,民女也受冤被害与谢淮知同处一室,被人捉姦在床。” “民女从未图谋伯府主母之位,却被迫嫁进伯府四年,饱受恶名唾弃,遭谢家欺凌折辱几次险些丧命,还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能替民女主持公道!” 她说完,猛地俯身,重重磕在地上。 第88章 我若有一句妄言,甘受砍头流放之刑! 德盈殿內安静了一瞬,隨后譁然。 “她是什么意思?” “庆安伯府老夫人谋害了沈家长女?” “那沈婉仪不是被沈霜月气得吐血而亡吗,怎么是被人下毒,我没听错吧…” 谢淮知心中狂跳不止,脸上更是铁青。 他原以为沈霜月是想要说孙家的事,想说谢老夫人和谢玉茵冤害她,他气怒她旧事重提让谢家和他难堪,只想著回去之后定要好生教训她,可万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谢老夫人谋害沈婉仪的话。 谢淮知猛地怒斥出声:“沈氏,你是不是疯了,太子殿下面前你也敢胡说八道!” 沈令衡也是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急怒之色:“沈霜月,你在胡闹什么?!” 谢老夫人怎么可能会害阿姐?! 沈霜月跪在地上,抬头时额间有些红,却没有因为二人呵斥就退却,反而双手交叠置於身前,面色沉静: “我没有胡闹,四年前家中父母已经替我议亲,我就算不喜欢父母所定之人,满京城优秀儿郎无数,身为沈家掌上明珠,我断然不会贪图一个年长我八岁的有妇之夫,更何况这人还是我长姐的夫君……” “沈霜月!” 谢淮知被她说的脸色难看至极,大步上前抓著她胳膊就想將人拽起来,却听沈霜月声音又快又急:“我有大把婚事可选,对谢淮知更从无心思,是谢家谋算,我……” “够了!!” 谢淮知怒声打断,“你適可而止,今日是太子设宴,这么多人都在,你怎敢將这些事情拿来在丟丑,信口雌黄冤害母亲!” 他抓著沈霜月扭头,“太子殿下,贱內沈氏言行疯癲,还请殿下恕罪,微臣这就带她离开,免得扰了太子殿下……” “慢著。” 席间突然有人开口,却是之前一直没有出声的肃国公夫人,她皱眉说道: “这沈氏既说自己冤屈,又当眾求到太子面前,不惜扰乱太子殿下所设宫宴也要求一个公道,为何不让她將话说完?” 谢淮知神情冷硬断然道:“四年前的事情人尽皆知,所有人都知道我那亡妻为何枉死,沈氏下药於我,强行嫁进伯府,如今不过怀恨我母亲之前袒护我妹妹,一时糊涂將孙家事落在她头上,所以才会胡言乱语,况且此乃我家事,还请国公夫人莫要插手。” “笑话,这算哪门子家事?” 肃国公夫人身边坐著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著鹅黄衣裙,娇俏小脸板著嘲讽。 “这沈霜月说的可不只是她四年前爬床的事情,下毒谋害,致人一尸两命,这要是真的那可是要进刑部府衙的,怎么,你们谢家不过是个伯府,竟然也能越过律法断人命案子了?” 郑瑶早就看不惯谢淮知,她知道沈霜月曾经救过她母亲,当初救命的恩情,他们府中上下都以为沈霜月会藉此跟国公府谋求回报。 怎料她什么都没要,不仅没有借著这份救命之恩接近母亲,更因为自身名节不好,那次之后根本没有再与肃国公府往来。 唯一一次,就是这次谢家出事,她的丫鬟来府中求情,想要替谢家疏通关係免被孙家之事牵连,结果转头就听闻沈霜月被谢家人送进了皇城司,还背上了偷盗恶名。 当时母亲就说这事情有蹊蹺,可还没等她央求父亲出手,沈霜月就从皇城司出来,再之后谢家栽赃陷害她的事传了出来。 郑瑶还记得她曾经问过母亲,外面那些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母亲说,耳听不一定为实,她觉得沈霜月的性子不像是会做出四年前旧事的人,如今才知道,这谢家果然是个虎狼窝。 要是沈霜月说的都是真的,那她这四年无辜受了多少罪? 郑瑶朝著上首说道:“太子殿下,事关人命,岂能由著庆安伯隨意糊弄,这要是传出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徇私偏帮谢家……” “阿瑶!” 肃国公夫人低斥了声,这才款款起身道:“小女言行无状,並非有意冒犯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她话音一转, “不过小女方才所言也有理,这沈氏既然言辞凿凿说她长姐枉死,总不好就这般糊里糊涂的过去,不如殿下让她將话说完。” “若她所言是真的,自该叫行凶之人伏法以正法纪,若她所言有假,太子殿下再行惩处就是。” 沈霜月用力挣开谢淮知,急声道:“民女所说若有一句妄言,甘受砍头流放之刑!” 她这一句话落下,殿中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就连沈令衡也是急声道:“沈霜月……” “沈大公子。” 沈霜月猛地出声打断了他,“你曾口口声声说,是我害死你长姐,曾无数次对我打骂羞辱,只为替她討还公道。” “你与她姐弟之情远胜其他至亲,如今你长姐身死有异,甚至是遭人谋害致死,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她到底是被谁所害,不想替她討个公道?” 沈令衡脸色顿时一白,他听懂了沈霜月话里的意思,在场其他人也都听明白了。 他为了长姐的死,能对亲妹妹动輒打骂,毫不在乎往日兄妹之情,如今沈婉仪之死存疑,他却不肯追问真相,那他当初为了沈婉仪的死,对沈霜月咄咄逼人、百般辱骂,又算是什么? “我们自然想要知道长姐之死的真相。” 徐氏连忙拉著沈令衡的手,心中不安极了。 沈霜月態度太过冷漠,对沈令衡如是,对沈婉仪也如是,徐氏是亲眼见过她有多在乎那个姐姐徐氏的,可如今提起沈婉仪却一口一个“你长姐”。 她怕,今日之事恐怕麻烦了。 “行了。” 太子脸色陡然一沉,“沈氏,你既然敢以性命为赌,那孤便允你说就是,但你若敢有半句妄言,今日就不必再回庆安伯府了。” “太子殿下……”谢淮知急切出声。 “孤说了,让她说。” 太子抬眼冷漠:“沈氏大闹东宫之宴,她若有妄言,以性命相抵弥补你们庆安伯府名声受损之事,孤也自会替谢老夫人澄清真相,还是庆安伯对孤的话有意见?” 谢淮知脸上瞬间苍白,他死死抓著掌心低头:“微臣不敢。” 太子妃看著谢淮知退到一旁,这才温声道:“沈氏,你且说吧。” 第89章 我只要义绝!! 沈霜月跪在地上,先是朝著上首二人行了个大礼,这才挺直背脊说道: “民女长姐沈婉仪,於十一年前嫁於谢淮知为妻,次年便身怀有孕诞下长子谢翀意,但她生產之后就伤了身子,数位大夫诊治之后,都言她若想享常人之寿,从此以后就不能再有身孕。” “庆安伯府子嗣单薄,谢淮知又迟迟不肯纳妾,谢老夫人想要更多孙儿,就让人悄悄换了沈婉仪避孕补身的汤药,让她强行有了身孕。” 谢淮知站在一旁听著沈霜月的话,似是想起什么。 当年沈婉仪伤了身子的事他知道,后来突然有孕,他也意外至极,可沈婉仪只说是意外有了就想要留下来,难道真的是谢老夫人换了她汤药? 沈霜月还在继续说道:“沈婉仪有孕之后,身子就一直不適,强行保胎到四个月时已经孱弱至极,那胎儿根本等不到生產,而且她本就並非能孕之人,强行受孕伤了母体,一旦落胎之后就再也不可能有孕。” “谢老夫人不愿意伯府从此再无孩童,就买通了替沈婉仪看诊的大夫,在她的汤药之中下了药,让她误以为自己得了癥瘕之症命不久矣,藉此逼迫她答应给谢淮知纳妾,又在寿宴那日使用催情香,设局陷害,欲替谢淮知谋取一门贵妾。” 哗—— 殿中所有人都是沸腾,实在是沈霜月所说之言让人震惊。 四年前的事他们几乎都知道,其中还有不少人那日也在庆安伯府。 当日沈霜月爬上谢淮知的床,被人撞破当场,沈婉仪更是被气得吐血一尸两命没活过当夜,人人都道沈霜月不知廉耻,覬覦姐夫。 可如今却说这一切都是谢老夫人所做? “你说的都是真的?”沈令衡目眥欲裂。 太子坐在上首也是开口:“沈氏,你说的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可有证据?”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自然是有。”沈霜月沉声道:“当年被谢老夫人收买替沈婉仪看诊之人,以及替她行事的丫鬟,民女都已寻获。” “那你的意思是,是那谢老夫人害死沈婉仪,又谋害你入了谢家?”太子妃问。 “不是。” 太子妃愣住,殿中其他人也是茫然,就连谢淮知也是將目光落在她身上。 沈霜月声如碎玉:“谢、沈两家姻亲多年,沈家长女已经嫁入庆安伯府,就算他们算计於我对谢淮知也无助力,而且她很清楚,沈家的女儿断然不会给人当妾。” “谢老夫人想要谋算的是其他贵女,她也没想要沈婉仪的命,只是她没有想到,她让大夫说的那些话,让沈婉仪以为自己得了癥瘕之症活不了多久。” “当时她膝下孩子才只有六岁,谢淮知又正当风华正茂,一旦她死之后,不出三年伯府定会再娶继室,届时也还会再有別的孩子……” 谢淮知嘴唇发抖,脸色惨白。 沈令衡也是站立不稳,身形晃了下。 满殿之人听著沈霜月的话都已经隱约猜到了什么。 沈婉仪孩子年幼,又自知命不久矣,她担心自己死后无人庇护膝下幼儿,又怕人走茶凉,等过上几年她的死被人淡忘之后,沈家对她的孩子也不会再那般尽心,所以她身死之前,定会给自己的孩子找一个最好的依靠。 而这个依靠…… 所有人都是看向了沈霜月。 沈霜月脸上冷静极了,那双黑眸里连半丝波动都没有,可唯有绷紧的背脊,还有说话时隱约的颤意,让人听出了那泣血的憎恨。 “沈婉仪以体弱不適为名,邀我入府小住陪伴,后又以担心操持不当会被人议论、吃罪谢老夫人为由,留我帮她准备那一日谢老夫人的寿宴。” “她以谢翀意为饵,诱我前往沁梨堂,命人將我打晕之后,送上了被下了药的谢淮知床上,再之后,亲自捉姦在床……” 沈霜月停顿了片刻,才又继续:“沈婉仪气急攻心,吐血而亡,谢老夫人自知失手害死了儿媳,怕被沈家察觉追究,再加上当时我和谢淮知被人当场撞破姦情,就索性將事情全数落到我头上。” “事后,她给了那大夫三千两银子收买他闭嘴,又將知道真相的丫鬟远嫁出京,沈婉仪身边伺候之人更是全数送走,再之后的事情,想必诸位也都清楚了。” 殿中眾人面色各异,那日的事后,沈家几乎成了京中笑柄,沈霜月更是声名狼藉。 是谢家大义,又顾全和沈家的情谊,这才“勉强”迎娶了沈霜月进门,让她这般无耻下作之人也能当了谢淮知的继室。 谢淮知饱受外间议论的同时,却换来一堆同情怜悯,而且沈家待他也格外亲厚,那向来不与人徇私的御史中丞沈敬显,更是將他当成半个儿子处处提携,庆安伯府可谓因此事赚尽了好处。 唯独沈霜月,被骂了四年,遭人唾弃了四年,从那个如天上明月、人人倾羡的沈家明珠,沦落成世人谩骂害死亲姐的荡妇。 这四年间京中凡有宴会,能邀请谢老夫人,邀请谢家女娘,但却从无人邀请沈霜月,原本与她交好之人,也纷纷对她避之不及。 就连沈家,据说她也已有四年未被允许踏足。 所有人看著场中跪著的女子时,都是忍不住露出同情之色。 郑瑶更是气得浑身直哆嗦:“简直是无耻,下作,卑鄙,不要脸,她可是你亲姐姐,她怎么能这么害你!” 肃国公夫人也是冷道:“这沈婉仪,当真是自私恶毒至极。” “你们胡说!!” 谢翀意之前一直被徐氏压著,这会儿小脸惨白,猛地挣开徐氏的手,窜上前就嘶声道: “你个贱人休想污衊我母亲,我母亲才不会害你,明明是你这贱人自己爬了父亲的床,是你自己不要脸抢了我母亲的位置,还故意害死了她。” 他抓著谢淮知的衣袖,脸上满是惶然,嘴里尖声道: “父亲,这贱人胡说八道,她冤枉母亲和祖母,你快打死她!” “放肆!!” 太子妃原本就因为沈霜月的话心中恶了谢家,她太清楚太子性情,他既能让沈霜月今日闹,那她所说十之八九是真的。 她既心疼沈霜月遭受无妄之灾,又怜惜她这四年所受苦楚。 如今看到这谢家的儿子一口一个贱人,那口吻绝非第一次这般唤沈霜月,只他一人,就足可以见沈霜月在谢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沉著脸道:“庆安伯,这就是你们伯府的教养,小小年纪,满嘴秽言,简直不堪入耳!” “我骂的是贱人,关你什么事,沈霜月她害死我母亲,她就是贱人……” “谢翀意!” 谢淮知脸色一变连忙就想捂著谢翀意的嘴,却不想太子妃已经冷了眉眼。 太子更是厉声道:“小福子,掌嘴!” 原本站在屏扆旁的福公公踩著步子就到了殿前,恭敬地撞开谢淮知,朝著谢翀意脸上就是重重一巴掌,等打完之后,他想起刚才余光瞄到满脸杀气的裴侯爷,又反手一巴掌落在谢淮知脸上。 第90章 这世上没有比沈霜月更惨的人 “……?” 別说是谢淮知被打懵了,就是太子也是看向小福子。 小福子朝著他身后屏扆看了一眼。 太子驀地就想起后面还坐著了个要命的煞神,他嘴角抽了下,板著脸面无表情说道:“子不教,父之过,谢伯爷齐家不寧,还谈何入朝为臣。” 他没理会谢淮知,直接看向沈霜月说道, “此事事关人命,且又与勛贵朝臣府上有关,孤不能一言断之,你方才既说你有人证,那便即刻移交京兆府衙,孤会命京兆府尹孔朝儘快审理。” “若你所言属实,孤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沈霜月毫不犹豫磕头:“多谢太子殿下,民女只求孔大人审明之后,太子殿下能够允民女与庆安伯义绝,让民女与谢家从此再无干係,老死不相往来! 屏扆后坐著的裴覦猛地抬头,放在膝上的手指弯曲了下。 居然是义绝吗? 殿中其他人也是纷纷侧目,沈霜月被如此陷害,查明真相之后离开谢家理所当然,哪怕两家和离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可他们没想到她竟然会这般决绝,连较为温缓的和离都不愿意,而是要跟谢淮知义绝。 谢淮知脸色半丝血色都不剩下,死死看著沈霜月时,只觉得喉间都生了血。 义绝…… 她竟是要跟他义绝! 就算是母亲害了她,是婉仪伤了她,可是他们夫妻四载,她难道连半分不舍都没有吗?! 她可知道,义绝之后,她跟谢家就再无关係,今日之言放出之后,世人皆知她要跟他恩断义绝,他们之间就再难有回头的机会了。 太子倒是没想到这沈霜月这般决绝,如果当真跟谢家义绝了,哪怕之前沈霜月再爱谢淮知,恐怕也不会再有多少情谊,小舅舅好像也不是没有上位的机会。 这得赶紧应下来,免得沈氏反悔。 “如若你真是被人陷害,被逼嫁入庆安伯府,这义绝也是理所当然,孤自然……” “殿下。” 殿外突然有人快步进来,朝著殿內道:“寿安宫来人了。” 太子神色一变,殿中其他人也都是面露异色,就见殿前那人身后走出个穿著宫装的年轻女使,上前几步朝著太子二人行礼。 “奴婢腊月,参见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 太子温声道:“你怎么过来了,可是皇祖母有什么吩咐?” 腊月恭敬:“太后娘娘知晓殿下今日设宴,筹募賑灾钱粮,特命奴婢送来三千两银子以敬寿安宫心意,顺道命奴婢宣召庆安伯夫妇前去覲见。” 太子心中一跳:“皇祖母怎么会突然传召他们?” 腊月说道:“庆安伯本就是太后娘娘侄孙,太后娘娘对他颇为喜爱,知道他和伯夫人今日入宫赴宴,所以特意宣他们过去见见。” “殿下也知道太后娘娘之前受惊,这几日身子不好,所以思念宫外小辈,说不得见见他们心情就能好起来。” 太子眼眸微沉,他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会突然传召谢淮知二人,原还想要想办法拦著,可是这寿安宫的人都將话说到了这份上。 他若还是阻拦,怕不出半日就要传出他不希望太后安好的不孝之言。 “皇祖母既然喜欢,那自然得让他们过去。” 他站起身来, “太子妃,德盈殿这边你操持著,太后病了好几日了,孤正好与庆安伯他们一起去寿安宫探望。” 太子说完之后,才像是想起来似的,扭头轻笑著道, “对了,忘记问了,孤现在过去,可会扰了皇祖母的清静?” 太后只说將谢淮知夫妇带过去,可是太子已然起身,又用的是探望太后的名义,腊月哪敢说会叨扰,她只能笑著道:“太子殿下去了,太后娘娘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您?” 太子一行离开之后,太子妃脸色就格外不好。 实在是太后对太子从无好心思。 见殿中之人也是面色各异,太子妃强压下心担忧,將刚才中断的事情继续办下去,只是这一次,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这募捐和拍卖上,剩下的东西都以极快的速度落於各人之手,而这场宴会后半场也匆匆结束。 太子妃没有强留眾人,命人將他们送走之后,回来时就发现那屏风后的定远侯,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另一厢,沈令衡领著徐氏匆匆朝著宫外走时,脸上没有半点拍到那蓬自仪手稿的高兴。 他神色阴沉至极,紧抿著唇时,握著东西的手青筋直露,旁边徐氏也是拧著眉心脸色难看,只是他们才刚到二道门,就被人追了上来。 “沈大公子且慢。” 沈令衡停下来,就看到个宫人身后领著谢翀意过来。 谢翀意被小福子那一巴掌打得脸上红肿,那宫人带著他上前说道: “沈大公子,庆安伯和庆安伯夫人被太后娘娘唤走,这谢小公子留在东宫无人看护,太子妃命奴才將人给您送过来,您看著,是不是先带他出宫?” 沈令衡只觉得太子妃这话像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正常情况下遇上这等事情,太子妃断然不会將人送出来,怎么也会等著长辈从寿安宫出来將人接走。 可如今这样,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她厌憎谢翀意,厌恶谢家。 “哟,这不是沈大公子吗?” 肃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二道门前,郑瑶掀开车帘笑了声, “听闻你与沈婉仪姐弟情深,刚才在东宫还听你为了这外甥责骂沈霜月呢,怎么这会儿瞧著你的宝贝外甥眼圈都红了,都不哄哄?” 沈令衡脸难看的厉害,郑瑶却压根儿没放过他。 “说起来,上次你在皇城司是不是还骂沈霜月,让人去死来著,也亏得那沈大人不像你这么没脑子,四年前没一根白綾勒死了沈霜月,要不然你这妹妹怕是就成了那地狱黄泉里最冤枉的鬼了。” 沈令衡气到额间青筋直冒,想要怒斥郑瑶,可最后却只是用力咬著牙半句话说不出来。 当年出事之后,父亲何曾没想过要直接让沈霜月以死保沈家清白,是婉仪临死前哭求,母亲虽然骂沈霜月却也苦苦哀求,这才保住了沈霜月的命。 是谢家“仁义”愿意接纳沈霜月,是谢老夫人满嘴两家情谊,又说让沈霜月入府照顾谢翀意。 否则沈霜月恐怕早就死在了四年前。 肃国公夫人见那沈家大郎腮帮子都咬得快浸血了,拍了自家小女儿一下,让她收敛些,她自己则是朝著外间温声:“谢小公子这脸肿的厉害,沈公子早些带你外甥回去吧,免得你长姐地下难安。” “……”郑瑶:“扑哧。” 肃国公府的马车离开,二道门前好些人都是忍不住笑出声,这肃国公夫人平日里瞧著一本正经的,没成想嘴巴这般毒。 “大舅舅…” 谢翀意哭红著眼,伸手想像是往日那般去拉沈令衡的手。 沈令衡却是拂袖直接避开,满脸的恼羞成怒:“不嫌丟人吗,还不走!” 第91章 拿整个沈氏一族,威胁她 德盈殿到寿安宫不算近,路上太子走在前面,沈霜月、谢淮知跟在后面。 谢淮知几次想要跟沈霜月说话,都被她避了开来,而且因为刚才在东宫撕破了脸,沈霜月对他连之前进宫时勉强回应都没了,脸上儘是毫不掩饰的冷漠和厌恶。 出了御园,拐过廊道时,谢淮知一把抓住沈霜月的胳膊,极快地说了句:“你当真要这般不留余地?” 沈霜月冷眼看他:“你们有给我留过余地吗?” “这些事情我都不知情……” “那又如何,你没有受益吗?” 谢淮知噎住。 “更何况,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眼见著他脸上血色消退,瞳孔更是不自觉的震颤,沈霜月猛地甩开他的手,拢了下身上玄色斗篷,便抬脚继续朝前走去。 她双手交叠置於腹前,望了眼走在最前方的太子背影,看著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的那个寿安宫女使,垂眸时遮掩著眼底忧虑。 她在沈家时就常听闻太后的事情,也曾几次隨母亲进宫见过太后,可那时候她年少,后来嫁进庆安伯府四年就再鲜少进宫,太后更是从来都没有召见过她。 沈霜月不明白,今日太后为什么会突然见她。 原本她都计划好了,东宫宴上闹起来后,太子若是帮她,就立刻移交证人到京兆府衙,宴上消息传出去后谢家根本拦不住,只要能坐实了谢家害她之事,就顺势和谢淮知义绝。 可眼见著太子就要答应了,太后居然冒了出来。 沈霜月轻掐著掌心,心里焦灼至极。 直到到了寿安宫里,腊月进去通传,他们得了传召进殿內时,守在台阶处的小福子与她错身而过时,突然叫住了她。 “谢夫人,您的荷包掉了。” 沈霜月回头,就见小福子捧著东西上前递给她,声音极低了地说了一句。 “殿下说,只要夫人心意不改,定能得偿所愿。” 沈霜月愣了下,心意不改? 她若有所思,就见那位太子身边的近隨已经低头退了开来,而那边寿安宫的宫人都是朝著这边看过来。 沈霜月连忙將那不知是谁的荷包塞进袖子里,低声说了句“多谢公公”,就大步朝著殿中走了进去。 当今太后魏氏,出身魏家嫡支,魏姓原本並非望族,只是寻常官宦之家。 先帝仁宗七年,年仅十六的魏家嫡女因缘际会救下先帝,因而进宫为妃,魏家也因她得先帝看重,於朝堂之上崭露头角逐渐得势。 仁宗十五年,先帝所封元后逝世,魏氏成为继后,那之后就一直稳坐中宫。 魏太后的生平堪称传奇,魏家有如今地位也几乎全都是因为她。 沈霜月在闺中时,曾经听祖母沈老夫人提起过魏太后,她曾感慨魏太后是女中人杰,撇开魏家的行事和朝堂立场,魏太后的能力、手段不输给任何人,她身上唯一的短肋就是一生无子。 但她与先帝恩爱多年,直到后来仁宗遇到真爱,她的后位才遭动摇,可是最终那位真爱霍贵妃死无葬身之地,霍家满门被诛,反倒是她从皇后之位一路走上了太后之位,借著魏家把控朝堂,一度將皇权架空。 魏太后常年大权在握,年逾六十依旧髮髻油黑,面上虽然隱见岁月留下的沟壑,那双眼眸却黑澄睿亮,只观其面便知年轻时风采。 谢淮知和沈霜月齐齐跪下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太子也是弯腰行礼:“孙儿见过皇祖母。” “太子怎么过来了?”魏太后道。 太子神色亲昵著笑道:“您还说呢,之前您受了惊嚇,孙儿早就想来探望您了,可是您这宫里的人说太医嘱咐了,说您要小心静养。” “前几日太子妃来跟您请安都没见著您,今天还是您宫里的人说,您身子骨已经好些了,又有精力召见庆安伯他们,我这才厚著脸皮,跟著庆安伯他们一道过来看看皇祖母。” 太后和皇帝不睦,和太子关係自然也不亲近。 那天夜里寿安宫死了人让太后受惊,她知道罪魁是谁,可没办法问罪,就连皇帝和太子也抓不住尾巴,她杖责了巡守寿安宫的禁军,剩下的就只能迁怒到太子妃身上。 太子妃前来请安,接连几日都是在外站上一个时辰,连门都进不来就被打发回去。 如今太子看似无意提起,整个殿內的下人都是大气不敢出。 魏太后扫了一眼前去传人的腊月,腊月脸上顿时惨白,她隨后放下茶杯缓声说道: “怪哀家,这人老了,身子骨就不中用了,隨便来个宵小就嚇得病了一场,太医和下面的人也是小题大做。” 她说完瞧著谢淮知二人, “之前淮知这孩子进宫,哀家瞧著喜欢,他说话办事也算是难得能和哀家心意的,哀家听闻你今日设宴让他和他媳妇进宫来了,就想著叫人过来说说话,倒没想到你也一起来了。” 谢淮知连忙行礼:“微臣原是打算等东宫宴后,再带內人过来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闻言笑道:“你是个知礼的,你身边的就是沈氏吧?” “参见太后娘娘。” “好孩子,来,过来让哀家瞧瞧。” 沈霜月起身,垂眸走到太后身旁。 太后上下瞧了瞧她,夸讚:“这沈家倒是会生孩子,一个两个的都这般標致,那沈大人一身清正,沈家两兄弟也出彩,之前宫宴上瞧过几个沈家的女孩儿也都是不错的,京中不少人家想求。” “前几年你不爱出来见人,哀家倒不知道你比她们都出色,难怪不得上次淮知来时哀家问起他关於你的事情,他还扭扭捏捏提起你就脸红,如今瞧著,怕不是担心哀家抢了他这么看的媳妇进宫做伴。” 沈霜月听著太后满是笑意的话,心里忍不住地往下沉。 太子更是眸色阴了一瞬,太后果然是知道了东宫里发生的事情,她这是来替谢淮知出头,想要拿沈敬显和沈家两兄弟的名声,拿整个沈氏一族女娘的婚嫁前程,来压著沈霜月。 第92章 利诱 谢淮知也听出了太后之意,看了沈霜月一眼,连忙愧疚道:“是微臣不好,往日误会了阿月,对她也不够体贴,让她伤了心。” “这么好看的媳妇你还捨得对她不好,哀家看你就是个欠打的。” 太后伸手拉著沈霜月的手,温和说道: “你是叫霜月对吧,哀家记得你母亲生你时是在隆冬,当年你满月时,哀家让人送过贺礼,那沈家上下將你当成掌上明珠。” “后来你祖母带著你和你姐姐进宫,你姐姐这么点儿高,牵著连路都走的摇摇晃晃的你,遇著宫里走水时自个儿烧伤了后背,还一直將你护在怀里不撒手。” 沈霜月脸色苍白,嘴唇抿紧。 太后轻嘆了声:“你姐姐是个命不好的,早早就走了,剩下你可得將日子过好了。” “淮知这个混小子往日不知道珍惜,不过哀家瞧著他如今这样子倒是对你在意,而且你们夫妻二人模样这般好,將来若有个孩子定是玉雪仙童,到时候就送进宫来陪伴哀家,也叫哀家这寿安宫里热闹热闹。” 太子脸色已经彻底冷沉下来。 太后娘娘这是在许诺沈霜月,只要她能回谢家好好过日子,放下今日之事,她会给沈霜月撑腰,而且將来她生下孩子也能送进寿安宫教养。 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养在太后膝下,哪怕只是照拂三分,得个太后教养之名,这孩子的前程便远非是其他人可比。 太子心里提了起来,太后先拿沈家威胁,又拿旧情逼迫,如今还许以重利,沈霜月会不会心动…… 谢淮知也是忍不住看著她。 沈霜月脸色白得厉害,垂眸紧抿著唇手心冰凉。 片刻后,她缓缓推开太后的手,退后了几步屈膝跪在地上:“多谢太后娘娘垂爱,但民女与庆安伯从无夫妻之情,更无夫妻缘分。” “阿月!” 谢淮知没想到,太后都已经这般说了,她居然还会执意开口,甚至连半分情面都不留,他想要说话。 沈霜月却是毫不犹豫抢先说道:“民女四年前遭谢老夫人陷害,被逼嫁进庆安伯府,这四年间饱受恶名纠缠,谢家对我折辱打骂几近丧命,民女不敢、也不愿意再留在庆安伯府。” “刚才东宫宴上,民女已与太子殿下澄明真相,民女只求冤屈得以昭雪,与谢淮知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恐要辜负太后娘娘厚望。” “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太子闻言猛地鬆了口气,他就怕沈霜月会顾及沈家那起子人,还有和沈婉仪的旧情,如今见她意愿坚决,他连忙开口说道: “沈氏的確已跟孙儿说明此事,且当眾以性命相赌求一个真相。” “四年前谢老夫人下药毒害沈婉仪,致使沈婉仪误以为命不久矣,设计谋算亲妹,方才宴上眾目睽睽,孙儿已经答应会让京兆府衙审理此案,庆安伯也在。” 谢淮知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磕头说道:“太后娘娘,四年前旧事如何,微臣一无所知,阿月於宴上突然说起此事,微臣也是猝不及防难以置信,更是不知其中真假。” “可是微臣敢以谢家先祖起誓,四年前微臣断无害人之心,更从未有伤她之意,求太后娘娘明鑑!” 魏太后其实也没想到,她主动递了台阶,沈霜月会拒绝,而且还拒绝的这么干脆。 她面上淡了几分说道:“居然还有这种事情,不过沈霜月,你毕竟已经嫁入谢家,先且不提你刚才所说是真是假,就说淮知毫不知情,如何就到了要恩断义绝的地步。” “谢家害我……” “可哀家方才分明听太子说,害你之人乃是沈婉仪。” 沈霜月愣了下,手心猛地收紧。 “淮知的母亲若真下药毒害沈婉仪,无论结局如何都是罪有应得,但是谢家未曾谋算过你,沈婉仪才是害你之人,你就算怨怪也不该怨怪淮知,又怎能因此就与你夫君行义绝之举?” “女子当贤顺,你与他义绝,沈家会答应吗?” 魏太后面色依旧平静,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依旧温吞,但话中內容却尖锐起来, “你与谢家之事本可关起门来解决,如今却闹到宫中,你是要让你已死的姐姐让人掘棺挖坟,让你御史中丞的父亲成为他人笑柄,让你沈氏一族未出嫁的女娘再受一次你们姐妹二人牵连。” “哀家记得四年前你出事之后,沈家之女一度无人问津,已出嫁的女子也遭人詬病,如今好不容易才能抬起头来,你要她们再经歷一次当年的困境?” 沈霜月被太后的话说得脸色惨白,她恨沈婉仪害她,怨沈家对她冷漠,可她並不想牵连无辜之人。 沈氏传承世家,族中女娘无数,未出阁的女子更不知道有多少,她母亲的娘家王氏远在闽中也就罢了,可是沈家却在京城,一旦当真闹起来,根本不可能避开。 沈霜月嘴唇轻颤著,用力掐著手心。 魏太后垂眸看著她:“哀家知道你怨憎,可是事已成定局,沈婉仪又已经自食恶果,与其闹得两败俱伤、牵连无数,为何不藉此替自己谋划將来。” 沈霜月驀地抬头,太后知道沈婉仪自己下毒害死了自己?她知道不是谢老夫人害死她…… 魏太后触及她眼眸,眼神平静:“你是个聪明孩子,也的確受了委屈。” “你婆母害人,自该严惩,谢家往日对你亏待,那庆安伯之位哀家可以做主留给你的孩子以作弥补。” “往后你会是庆安伯府唯一的女主子,沈家也会因为你退让对你感激至极,若是淮知以后再敢欺你,別说沈家不会饶他,哀家也会替你做主。” 太后的话音落下,谢淮知也知道她这是在帮他,他连忙竖起手指朝天说道, “阿月,我知道我往日待你不好,也误会你良多,但是我跟你发誓,我定会竭力弥补於你,从今往后绝不纳二色,余生只守著你一人。” 第93章 民女寧愿一死,绝不委曲求全 魏太后將沈霜月几乎架了起来,拿真相,拿沈家,拿所有一切能用之物逼她。 太子沉声道:“皇祖母……” “太子!” 魏太后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谢、沈两家姻亲多年,谢淮知对沈霜月也是情深,太子身为储君本就不该插手臣子家宅之事,哀家想你也不会愿意看到臣子妻离子散。” “他们二人的事情,当该他们二人自己决断。” 太子眉心紧皱起来,忍不住看向沈霜月。 谢淮知也是紧紧盯著沈霜月,急声说道:“阿月,四年前的事情我真的不知情,这几年我因误会对你薄待也已知错。” “当年我若知道你是无辜被害,定不会那般对你,我对不起你,也定会记著对你的亏欠,从今往后我会竭尽全力的对你好,你若是不愿意相信我,我可以留下契书,太后娘娘也能作证。” 外间匆匆赶过来的景帝和裴覦都是听到了这话,景帝伸手挡了想要入內的裴覦,直接拽著他胳膊。 裴覦眼底满是阴沉,伸手就想挥开他,却不想下一瞬就听里间传来沈霜月的声音。 “我不愿。” “阿月!”谢淮知急道。 沈霜月却没有理会他,只是跪在地上朝上太后说道: “害我之人的確是沈婉仪,可若非谢老夫人下药在前,沈婉仪不会生了此念,而且事后谢老夫人收买大夫,隱瞒真相,藉此拿捏沈家强逼我入府,我有今日,她是罪魁祸首。” “我本该有大好人生,本该如其他女子欢喜嫁人安稳余生,是谢家毁了我,但不能因为我已经毁了,我就活该沉沦在这滩烂泥里,逼自己去笑脸相迎曾经伤害过我的人,就此浑浑噩噩一生。” “沈婉仪死,是她罪有应得,谢家也该承受他们该承受的。” “那沈家呢?”太后沉声道。 沈霜月紧抿著嘴角,手指掐出血来,迎著太后逼视一字一句。 “我不是圣人,渡不了眾生。” “沈家女娘个个出色,沈家也非寻常人家,若那些求娶之人因为一人之过,便殃及全族女子,那这等昏庸糊涂之人也不是良配,沈家长辈如果因此怪我,那我也甘愿受著,愿意自逐出沈家以求赎罪。” 魏太后脸上露出几分愕然,就连太子也是侧目看向沈霜月。 沈霜月说完之后,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质问怒气。 “民女年少之时,曾听祖母提及,说太后娘娘是女中诸葛,是困於后宅的人杰,您坚毅勇敢,聪慧果决,是天下女子表率,民女相信您定能明白民女之心。” “民女憎恶谢家,不愿意委屈自己,若是不能离开,民女寧愿一死,绝不求全。” 她重重磕头在地上,长伏於地,不再起身。 殿外。 景帝有些惊讶看著那边隱约跪在地上的身影,虽然瞧不清楚她模样,却为她话中所说震动,他方才还以为这女子会为太后所屈服,他鬆开身旁的裴覦说道:“你这眼光,还算不错。” 裴覦敛袖消散了怒气,嘴角轻扬:“嗯。” 景帝:“……” 你嗯什么嗯?嗯的这般理所当然,好像里头那人已经是你的一样,人家还没离开谢家呢,人家夫君还在那跪著呢,你自豪个什么! 景帝狠狠瞪了这糟心玩意儿一眼,天知道他刚才听著裴覦说他看上了个有夫之妇,差点没气晕过去,那教训的话还没骂出口,就直接被拽著匆匆赶过来替沈氏解围。 他是皇帝,是皇帝! 不是那给他搭梯子帮著他挖墙脚的窝囊东西。 景帝深吸口气:“赶紧进去,朕还有一堆摺子要批!” 顿了下,他说道, “你最好给朕收敛点儿,沈氏和谢家的事情还没解决,你之前那几个人头扔进来,太后恨不得能立刻杀了你,要是让她察觉你对沈霜月的心思,那沈氏可没你命硬。” 裴覦自然明白,他之前是担心沈霜月应付不了太后,才找皇帝过来,可如今她自己应付了,他和皇帝当然不能流露出对她看重,否则太后光只是压著不让沈霜月离开谢家,就足够让他闹心的。 “微臣和陛下,是为了您最宝贝的太子殿下而来。” 景帝面无表情。 裴覦微笑:“何况,能瞧魏家笑话,微臣义不容辞。”那谢老夫人,可是姓魏。 殿中魏太后正沉眼看著伏在地上的沈霜月,她跪的端正,哪怕此刻行了大礼,后背也是笔直,双手交叠於额下,规矩毫无半分差错。 魏太后眼底有些复杂,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般出色的女娘了。 心性坚毅,行事果决,分得清自己想要什么,重情义却又不愚昧为情谊所困,关键她还足够聪慧,竟能在这般情况下没有失了分寸,也没崩溃撒泼,反是竭尽全力的来劝服她。 这般出色的女子,为什么不是他们魏家的女娘? 魏太后知道今日怕是拦不住沈霜月了,她心中惋惜正想说话,就听到殿外传来唱和。 “陛下驾到。” 殿內所有人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景帝领著裴覦径直入了殿中:“见过母后。” “微臣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魏太后脸一沉,裴覦这廝,居然还敢来见她! “皇帝怎么过来了?” 景帝有些发福的身子快步走上前,先是紧张地上下瞧了太子一眼,见他无事之后,这才说道:“朕听闻今日东宫出了些事,太子来了寿安宫,之前母后受惊身子不好,朕怕太子叨扰了您。” 太后脸皮紧绷,这哪里是怕太子叨扰了她,是怕她为难他那宝贝疙瘩! “那定远侯呢?”她问。 裴覦站在殿中,比所有人都高出一截,他施施然扫了一眼周围人,目光只瞬间就掠过跪在地上的沈霜月,慢吞吞地说道: “臣方才与陛下议事,骤然听闻东宫之事颇为惊奇,这人命案子向来是皇城司在行的,更何况又涉及庆安伯府。” “谢家人之前走了两趟皇城司了,微臣想著说不定还能有个三顾刑狱,所以就跟著陛下过来了。” 殿中所有人都是呼吸一滯。 魏太后更是脸色黑了下去,这混帐东西就差明著说他是来看热闹,顺带著想要借著谢家生事! 第94章 太后半辈子的修养,差点被裴覦弄没了 裴覦说完后也没在意殿中气氛,就抱手在身前,长袖交叠时,微侧著头神色难得恭敬: “太后娘娘这是在亲自审案子呢,这种事情怎好劳烦了您老人家,要不然微臣帮忙?” “不用!” 魏太后精心描画的长眉蹙起,眼带冷色:“哀家不过隨口询问几句,庆安伯府的事情事关人命,自有京兆府来审,太子既然已经交代下去,就不必动用皇城司了。” “这样啊……”裴覦神色惋惜:“孔大人不擅长刑案,还是微臣擅长,不如微臣帮一帮他?” 魏太后半辈子的修养都差点没稳住,想要怒斥眼前这混帐东西一句,你要不要看看你脸上这毫不掩饰想要搞事情的神色。 这事情交给京兆府衙,那京兆府尹孔朝是个聪明人,自会点到即止。 可要是落在裴覦狗东西手里,魏家指不定都得被他扒掉一成皮。 魏太后面色微沉,懒得理会裴覦,只是直接看向景帝:“皇帝,你的皇城司就这般閒?” “裴覦。” 景帝听出了太后恼怒,虽然他们“母子”平日里爭权,暗地里撕的不可开交,可是表面上的功夫彼此之间都要顾全几分,否则连这层遮羞布也没了,那就真的是不死不休,魏家和太后疯起来他也招架不住。 “既然母后都说了交给京兆府,你多嘴什么。” 满是警告地看了裴覦一眼,让这小王八蛋闭嘴。 景帝这才朝著太后说道:“这事情竟然惊动了母后,还劳您伤了神,朕会命孔朝儘快查明真相,免得惹人沸议,闹得京中上下都不消停。”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听得出来,太后实在不耐烦见裴覦那张脸,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她眉眼冷淡:“哀家有些倦了。” 景帝低头:“那朕和太子,就不打搅母后休息了。”顿了顿又道,“母后可还要留庆安伯他们说话?” 太后冷淡:“不留了,京兆府问案,他们也得在场,让他们也出宫去吧。” 谢淮知原本还存有一丝期冀的心猛地坠了下去,整张脸上血色也是瞬间散了个乾净,他知道太后这是放弃他了,也放弃了谢家。 …… 皇帝他们一走,乜著他们离开的背影,魏太后轻嘆了声。 “太后娘娘。”旁边虞嬤嬤上前替她捏著肩膀,低语问道:“这庆安伯府的事儿,您当真不管了?” “哀家怎么管。” 太后收回目光,眉宇间生出几分浅怒, “原以为那沈氏四年前能嫁进谢家,性子说不得是个好拿捏的,她若对谢淮知有半分夫妻之情,那谢淮知再卖卖惨求个情,哀家许些好处这事情就能抹过去,可谁能想到……” 那不仅不是个好拿捏的,还是个倔性子的刺头。 她揉了揉眉心,“哀家原本想著她是个蠢笨的,才被人算计至此,可如今瞧著,那沈氏怕是早就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只是没把身边人心想得太坏,她对谢淮知没有情谊,当初也是为著她那个姐姐,才心甘情愿留在谢家的。” 那沈霜月心知肚明自己没有勾引过谢淮知,却能为著她那姐姐隱忍下来,入谢家四年看似失了锐气,心里却一直保持清醒,发现真相就毫不犹豫离开。 这般决然不肯妥协的性子,要不是背著沈婉仪那条命,顾全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 当年这沈霜月恐怕是寧肯一死了之,也绝不会嫁进谢家。 魏太后说著说著,就忍不住骂了一声:“那谢淮知就是个有眼无珠的。” 他既然没有掺和四年前的事,人也算得上无辜,哪怕这四年他能善待沈霜月半分,让她生那么一丝夫妻之情,这事情哪能闹到这般地步。 沈霜月是个重情义的,但凡对他有半分情谊,察觉真相也不会这般狠绝。 虞嬤嬤手中替太后轻捏著肩头,低声说道:“兴许庆安伯是念及过世的亡妻,又被蒙在鼓里……” “他被蒙在鼓里?” 魏太后嗤笑了声,乜了身旁忠僕一眼:“他那人是个精的,事发时被一时矇骗情有可原,因为沈婉仪的死愤怒冲昏了脑子也说的过去,可是这都过去四年了,他会看不出来沈霜月待他如何?” 外间都传闻,沈霜月是对他倾慕,覬覦自己的姐夫,这才会下药给他与他苟且气死了亲姐姐,刚开始时这说词或许能骗了谢淮知,可是四年相处,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沈霜月对他有没有情。 堂堂沈家嫡女,满京城多少好儿郎不能选,偏去选个有妇之夫? 更何况他迎娶沈婉仪数年,与沈霜月也非第一次见面,再加上沈霜月嫁进谢家四年,他们朝夕相见,谢淮知怎么会看不出她性情如何? 虞嬤嬤听懂了太后的意思,有些惊讶说道:“太后娘娘是说……” 魏太后讥讽:“这个谢淮知,要么是一早就对他这个妻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哪怕察觉不对,依旧顺水推舟让她进府,好能维繫跟沈家之间的关係,又能成全他见不得人的心思。” “要么就是沈霜月嫁进谢家之后,他对这个妻妹动了情,但是他怕落人口舌丟了顏面,怕流露了真心之后,难以再站在受害者的位置,让沈霜月对他和谢家全心付出,这才拿著对沈婉仪的深情当幌子。” 啊这…… 虞嬤嬤张了张嘴,她还以为这个谢伯爷对亡妻一往情深。 “那太后娘娘想要拉拢沈家的事,岂不是没希望了?” 魏太后说道:“拉拢是没希望了,不过动一动这个御史中丞,倒不是不行。” 虞嬤嬤愣了下。 “你以为,四年前的事,沈婉仪能做的那般不留痕跡?” 沈霜月这性子,绝不可能不查,谢淮知就算察觉不对,但应该也没想到事情是他母亲和沈婉仪做的,否则不会不替她母亲收拾尾巴,结果闹出今日的事来。 那当年沈婉仪死后,是谁阻拦了沈霜月调查? 谢家能拦得住沈霜月,还能拦得住沈家? 虞嬤嬤反应过来太后话中之意,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魏太后拨弄了下腕间带著的鐲子:“沈敬显……”呵! 第95章 裴覦:敢让她跪试试? 从寿安宫里出来,谢淮知就一直垂著头跟在眾人身后。 外间寒风呼啸著,他只觉得身上衣物半点挡不住风,整个人冷的骨头都像是浸入冰窟里,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唇都泛著白。 沈霜月却只觉得天青云阔,她眼圈微红望著天空。 哪怕还没有彻底离开谢家,哪怕还没入京兆府,可她知道她走出了最重要的一步,也贏了这段时日筹备良久的事情。 隆冬寒啸,可天是蓝的,风是净的,走在宫中甬道上,就连砸落在脸上的细小雪,都觉得是温热的。 “沈氏。” 景帝突然开口,“朕听闻,你欲与谢家义绝?” 沈霜月连忙就想跪下回话,旁边裴覦眉峰紧皱起来,冷颼颼看向景帝。 “……”景帝:“不必跪了,站著回话。” “谢陛下。” 沈霜月垂著头轻声道:“民女受困谢家四年,如今只求能得一个清白,早日离开谢家。” 景帝说道:“想要义绝並非什么易事,届时沈、谢两家都是麻烦,你若是执意如此说不定会与族中决裂,將来万一后悔……” “民女不会后悔。” 沈霜月掷地有声,“今日所言,皆是民女所求,无论將来如何,民女都绝不后悔。” 好的,坏的,都是她自己求来的。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怨天尤人。 “是个坚韧性子。” 景帝闻言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突然觉得裴覦那混小子瞧上这般女子,倒也不是没有缘由,他说道:“太子,你既然答应替她出头,那这件事情接下来便好生盯著,好歹是在你东宫闹出的是非,別叫旁人说嘴。” 太子笑道:“父皇放心,儿臣明白。” “太后身子还没好,既然已经答应不插手谢家事,就少来叨扰她老人家。” 景帝看似是跟太子说话,眼睛却是盯著裴覦。 裴覦抄著手杵在那里神色淡淡没说话,倒是太子促狭朝他挤了挤眼睛,然后说道:“儿臣知道了,不过父皇,方才沈氏说她手中有些证人,事关之前谋害人命之事。” “刚才东宫宴上不少人都听见,此时恐怕也已经传开,儿臣怕出了意外,想让裴大人隨儿臣走一趟京兆府。” 景帝没好气瞪他,这混小子就知道帮人搭梯子,挖墙脚是什么光彩事情吗? “你既是让他去,自己跟他说。” 景帝甩了袖子坐著御輦领著一大堆的宫人走了,太子扭头似笑非笑:“裴侯爷,可能劳烦你?” 裴覦淡声道:“太子殿下既有吩咐,微臣自然听从。” 装! 太子心中哼了声,扭头朝著沈霜月道:“既然如此,那宜早不宜迟,先去將你说的证人送去京兆府吧。” 沈霜月连忙道:“多谢殿下。” 三人说话间直接转身离开,身后小福子亦步亦趋地跟著。 谢淮知站在寿安宫门前就像是个透明人,无论皇帝还是太子,甚至就连裴覦也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他一眼,沈霜月离开前更是连半点余光都没落在他身上。 寒风拂面,谢淮知双脚麻木的挪动出宫,一路上宫道上遇到的宫人都是朝著他看过来。 明明什么话都没有,甚至宫规森严下无人敢於议论,可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裳,以最狼狈不堪的模样被人观赏。 原本不过半柱香的路程,仿佛要走到天荒地老。 他脚下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等出了二道门上了谢家的马车,才如同脱力一般靠坐在车厢內。 “伯爷?”常书看著脸色惨白的谢淮知,有些著急:“您怎么了?” 谢淮知紧抿著唇,想起和太子离开的沈霜月,想起发现他无用之后舍了他的太后,还有东宫宴上那满是沸腾异色的人群。 他嘴唇颤抖,死死抓著车壁指甲都出了血:“回府。” “可是夫人还没出来……” “我说了,回府!” 他厉喝出声,声音嘶哑。 常书被嚇了一跳,之前他在这边等候的时候,就隱约听说宫宴上出了大事,还远远瞧见小公子被沈家人带走了,但宫门前规矩森严,其他家接了自家贵人就走,他想要打探消息也没打探到,只隱约听说是东宫宴上处了大事情。 此时看到自家伯爷的模样,又见夫人居然没同伯爷一起出来,他不由心跳如雷,连忙不敢再多问,拉著韁绳一抽鞭子就驾车离开。 …… 沈霜月是乘坐太子的马车离开宫中的,宽敞的双马车厢里,裴覦和沈霜月相对而坐,太子则是单独坐在主位。 他左瞧瞧裴覦,又看看沈霜月,半晌才道:“没外人了,不说两句?” 裴覦横了他一眼,朝著沈霜月时温缓了神色:“恭喜。” 沈霜月眼眶有些红,那明艷妆容遮不住宫中一番起伏折腾后的虚弱苍白,但是她眼底有笑,嘴角轻扬满是明媚灿烂:“多谢侯爷,也谢谢太子殿下今日相助。” “孤可没帮你。” 太子身形端正坐在那里,扯了扯嘴角,“你与谢家的事本不该孤来插手,要不是裴覦求到孤这里,孤也不会冒著得罪太后的风险来设这场宫宴。” 沈霜月愣了下。 太子挑眉:“怎么,他没跟你说?” 沈霜月忍不住看向裴覦,他明明只是跟她说,东宫会有一场宴会,告诉她若想要做什么就早做准备,她原本以为只是凑巧罢了,感慨著自己运气好不用等太久,却没想到东宫这场宴会,本就是裴覦帮她求来的。 “就你话多?” 裴覦压著眉心乜了太子一眼,见沈霜月眼睛都泛了红,皱眉说道: “你別听他胡言,虽是为了能让你早些揭穿谢家,但是这场宴会对於东宫来说也並非坏事,太子也藉此揽了好名声,於他储君之位有益,你不用放在心上。” 太子翻了个白眼:“是是是,孤赚到了!”他简直赚大发了! 沈霜月被逗的露出笑,她是看出来裴覦和太子之间的关係,远比她之前想的还要更好,说是君臣不像,反而更像是熟稔的挚交好友,甚至还要更亲近些。 她眨眨眼压下眸中酸涩,轻声说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太子殿下。” “怎么不谢裴覦?”太子好奇。 “民女欠侯爷已经很多。” 沈霜月记得裴覦对她的善意,也记得他在她深陷烂泥时朝她伸出的手,他们虽然相识不久,但她感激他数次相助,这段时间种种也会铭记於心,以后竭力相报。 一个谢字,太轻。 第96章 小舅舅你不装要死?! 太子听出了沈霜月话里的意思,不由心里“嘖”了声。 沈霜月对小舅舅瞧著不像是男女之情,提起他时虽然满目感激,但那绝对是对“恩人”的神情,眼里清澈的连半点曖昧羞涩都没有。 小舅舅这追妻之路,简直一眼望不到尽头。 太子目光动了动,说道:“待会儿你將证人送去京兆府后,他们会出面去拿人,可是这件事情毕竟时隔四年,中间又还插著个已死之人,要想审结最快也得两、三日。” “东宫那边宴已经散了,宴上发生的事情传了出去,沈家那边不会坐视不管,谢家也不会消停,你这几日若是留在谢家,恐怕不会好过。” “而且……” 太子顿了顿,“孤若是猜的没错,那魏氏虽然给沈婉仪下药,但是沈婉仪真正的死因应该不是那魏氏吧?” 沈霜月闻言沉默,这件事情从她吐露沈婉仪算计开始,就是隱瞒不住的。 沈婉仪想要谋算她的婚事,想要她的愧疚,要她一心一意护著谢翀意长大,甚至永远留在庆安伯府。 那她就必须要死的足够惨烈,足够刻骨铭心,所以她只能死在那天夜里。 太子说道:“这件事情太后能够想到,孤能想到,那今日赴宴的其他人自然也能。” “魏氏虽然可恶,但是单以她下药之事恐怕是定不了死罪,何况她如今已经残了,难以服刑,京兆府那边很大可能只会让她以罚金抵罪,谢淮知毫不知情更不会被惩罚。” “你现在回去谢家,他们定会以此纠缠,如果再有沈家那边你父母亲人出面阻拦,这义绝之事就会不断拖下去,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如果不能儘快办妥,迟了恐怕会生变。” 沈霜月脸色变了变,她听懂太子的意思,如今因为谢家害她,沈婉仪害她,所有人都同情她怜悯她无辜被冤害四年,外间之言也都会向著她,哪怕闹得再厉害都不会有人说她不对。 可一旦过了这风口,她被谢家纠缠上,沈家又出面阻拦。 到时候沈婉仪已死,谢老夫人又瘫了,所有罪魁祸首都得了报应。 若是谢淮知再深情懺悔,沈家这边父母亲人轮番相劝,恐怕就会有人觉得是她太过得理不饶人,甚至生出“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她何必再闹”的心思来。 所以和谢家的事,不能纠缠,必须快刀斩乱麻。 裴覦在旁突然出声:“这几日,你可以留在皇城司。” 沈霜月皱眉:“可是太后那边……” “不必在意她。” 裴覦说道:“我和魏家有仇她心知肚明,魏家想要借谢淮知拉拢沈家,我怎么可能答应,况且太子开口相求,我不过是暂时收容你两日,等到京兆府那边开堂审案之时,再送你过去就是。” 他顿了顿,又道, “你如果怕外间议论,也可以暂时去太子妃的娘家暂住,对外就只说是太子妃怜惜於你,也不会有人多想。” 沈霜月听闻去太子妃的娘家,想都没想就否决了。 她如今麻烦缠身,沈家也不是好相与的,太子妃今日帮她已经是高义,她怎么能再冒昧去打搅张家,將太子妃也拖进这滩浑水来。 而且她去太子妃娘家借住,先不说张家那边如何作想,就是沈家若想要寻人,张家能替她拦得住吗?无亲无故的,他们怎么可能为了她就跟沈家撕破脸,之后若伤了沈家名节,万一他们记恨上太子怎么办? 反倒是皇城司,无论是沈家人,还是谢家人,都不敢轻易去闹。 沈霜月只瞬间就有了决定:“那就麻烦裴侯爷,容我去皇城司暂住两日。” 裴覦淡声道:“不麻烦。”。 太子:“……” 不是,他刚才只是想说,不行的话让沈霜月去他姑姑荣玉长公主那里暂住几日,免得回了谢家心软反悔了,可怎么就住进皇城司去了?! 还不麻烦。 小舅舅你不装要死? 京兆府这边,宫里早就已经有人过来传了消息,也將谢家的事情告知,孔朝带著人守在衙中。 等见太子和定远侯居然亲自陪同那庆安伯夫人,將人证送过来,他心里头不由將这事情的重要性又提了几分。 “这件事情父皇已经知晓,命你儘快审清真相,无论是谁,凡有罪者不可轻饶。” “太子殿下放心,微臣定会严审。” 裴覦站在旁边出声:“那个秦福文和一桩私盐走运的案子有关,本侯暂且將人移交给你,待到谢家之事查明之后,人还是要交还给皇城司的,在此之前,他不能出事。” 孔朝脸色微变,这定远侯是在警告他,这几个人证交到他手里,必须全须全尾地活著。 “还有。” 裴覦说道,“定下开堂之日,命人来皇城司传话就好,沈氏这几日会留在皇城司里。” 孔朝心头一震,连忙道:“下官明白。” 送走了太子他们,孔朝眉心紧皱起来,身旁的稍显年迈些的录事官满脸疑惑:“大人,这定远侯怎么会掺和谢家的事情?而且属下瞧著,他怎么还挺护著那沈氏?” 孔朝脸色微沉,“他哪里是护著沈氏,分明想要跟魏家为难。” “啊?”那录事不解。 孔朝没好气地说道:“你刚才没听到吗,那个替沈氏作证的秦福文,是皇城司那边抓到的人。” “沈氏都嫁进庆安伯府四年了,一直相安无事,可这定远侯回京才多久就突然发现真相了,而且定远侯前几日遇袭,太后娘娘紧跟著就遇刺,之前盐运贪污的案子两边结了死仇,魏家那边又一直想要拉拢沈家。” “今天这事怕不是那定远侯想要对付魏家,借了那沈氏的手,顺道离间沈家和魏家关係。” 要不然以他阴晴不定的性子,几时会这般“热情”,竟还担心事情闹不起来,特意將沈氏放去皇城司命人看守。 这要不是在防著魏家和太后,难不成还能是看上了那沈氏? 孔朝眉心紧皱:“这件事有些棘手,太后娘娘和魏家那边恐怕也会有人过来。” “晚些时候若有人来打招呼,就將定远侯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他们,还有,这件事情好好查,仔细地审,与庆安伯府有关的务必要详尽,但是只限於庆安伯府。” 他只是个小小的京兆府尹,既得罪不起太子和定远侯,也得罪不起太后和魏家。 孔朝心里骂了两句,扶了扶自己脑子。 阎王打架,烦死他了! 第97章 她怎么可能去了皇城司?! 东宫宴上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日时间就传遍了京中。 谢老夫人做的事情,沈婉仪做的那些谋算,还有这四年间谢家种种,经由沈霜月宴上一闹,几乎人尽皆知。 谢家那边乱成一团,谢淮知回府之后去了裕安斋,和谢老夫人大吵了一架,谢老夫人得知四年前旧事居然被掀了出来,整个人惊慌无措,没等她缓过来,京兆府衙门的人就已经上了门。 另一厢,沈家也不好过。 沈敬显得知消息的时候,人还在当值,迎接他的是同僚各色目光,他匆匆回府,一路上不时有人意味深长的探问他两句。 等回到府里,沈氏族中族老,还有沈家二房、三房的人早就已经候著,沈夫人王氏更是因为知道了宫里的事情,旧疾復发人晕了过去。 天色逐渐暗下来时,沈家前厅气氛实在算不上好。 “怎么还不回来?” 沈敬显回府之后,就让沈令衡去谢家接沈霜月回来沈家,可是这都去了快两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 “该不会是霜月拿乔不肯回来。” “怎么可能,她把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了,谢家那边哪能容得了她!” “今日她回来也得回来,不回来也得回来,要是令衡把人带不回来,我们就去谢家,我还不信她能躲得过去!” 厅內的人说话时都是神情愤愤,实在是沈霜月这事闹的他们太过被动,这一下午满京城都已经传遍了,他们对沈婉仪还有沈霜月都是满腹的怨气。 沈敬显脸色沉晦坐在那里,等外面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才有人唤了声。 “大公子回来了。” 厅內所有的人都是朝著门前看去,沈敬显也是快速抬头,朝著沈令衡身后看去,可没想根本没看到想见的人。 “阿月呢?”他沉声问。 沈家二爷也是开口:“莫不是她真不肯跟你回来?!” 沈令衡脸上被寒风吹得有些白,开口时声音也泛著哑:“阿月不在谢家。” “不在谢家?”沈敬显皱眉。 旁边沈家那位族老也是说道:“怎么可能,都这个时辰了,她人不在谢家,难不成还在寿安宫?” 沈令衡摇了摇头:“阿月去见过太后娘娘之后並没久留,谢淮知身边的近隨说她早就跟著太子出宫了,京兆府衙门那边已经接了谢家的案子,说是人证都送过去了,谢老夫人被府衙那边传召。” “那沈霜月人呢?” “她去了皇城司。” “你说什么?”那位族老脸色一变,猛地起身。 沈敬显也是眉心紧拧:“到底怎么回事,你妹妹好端端的怎么会去了皇城司?” 沈令衡脸色不好,低声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她跟著太子去了寿安宫后遭了太后为难,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陛下领著定远侯过去替太子解了围,等太子带著她出宫时,定远侯也跟著同行。” “谢家那边乱成一团,谢淮知和谢老夫人都被传去过堂,我找不到做主的人,就只能也去了一趟京兆府衙门,这才听人说其那个之前被谢老夫人收买给阿姐下药的大夫,是皇城司先抓到人的。” 他脸上沉凝, “定远侯亲自跟孔大人交代,说是太子吩咐了,阿月这几日暂住皇城司,等到谢家案子升堂那一日,他会直接將人送去京兆府衙,顺道將那个大夫带回皇城司刑狱。” “砰!!” 沈家二爷一拍桌子:“那姓裴的分明是想要將事情闹大,不给咱们沈家转圜的机会!” 他们原是想要让沈令衡去將沈霜月带回来,不管是为著族中还是其他,总能有办法让她鬆口,他们憎恶谢家行事,却不想將沈家也赔进去,沈婉仪一旦定罪那整个沈家的名声都將遭受重创。 可是裴覦居然借著太子的口,直接把人带回了皇城司,半点不给他们劝说的机会。 等到京兆府衙门那边升堂,所有事情就全都已经成了定局,那到时候就算再见到沈霜月还有什么用?! “敬显,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 旁边那位族老更是脸色难看,“大闹东宫,毫无妇德,为了一己之私將整个沈家都拖进水里,如今竟还跟著那定远侯廝混?” “她可是还没有离开谢家,还是谢家宗妇,她一个有夫之妇住进那种地方,她这是想要干什么?又將沈家置於何地?” 沈敬显脸色同样不好,却还是说道:“阿月定是被裴覦哄骗……” “哄骗什么,我看分明是她不安於室,好好的伯夫人不当,非得闹得鸡飞狗跳,她……” “砰!” 一道茶盏直直就朝著沈家那族老脚下砸了过来,他嚇得连忙后退半步。 沈令衡扭头看到门前站著的人,满是惊愕:“母亲?” “你说谁不安於室?!” 沈夫人身上披著斗篷,脸色苍白,她没有理会长子,直接大步走到厅內就朝著那族老怒道: “阿月被人算计,被迫嫁进庆安伯府,那谢家敢谋害我们沈家的女儿,就算掀了他们整个府里那也是理所应当,阿月就算闹了又能怎么样?” “族叔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替自己申冤就是不安於室,那改日也让人这般谋算你家的姑娘,辱她清白,让她身败名裂,到时候族叔可千万別跟人计较,记得欢欢喜喜放著鞭炮,送你家姑娘出阁!” “你……你!!”那族老被气得脸铁青。 沈敬显也没想到沈夫人居然会过来,他连忙上前:“你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过来了?” “我要是不过来,哪能知道他们居然这么对阿月。” 沈夫人挥袖甩开了沈敬显的手,带著几分病色的脸上眼圈通红,“当年婉仪身死,阿月有错,你们不愿意让沈家与她往来,怕她身上恶名落在沈家头上,怕她牵累了族里。” “可是如今分明已经知道阿月无错,你们不怪谢家心思狠毒,不怪魏氏无耻卑劣,居然来怪阿月,你们这是什么道理?!” 第98章 我就不信,裴覦敢拦我! 沈家二房夫人被她说的直皱眉:“大嫂,我们没有怪阿月的意思,可是她这般將事情闹大,把沈家其他姑娘的名声放在哪里?” 三房夫人也是说话:“我们都知道是那谢家有错,也是魏氏和婉仪对不住她,可是这么大的事情,她该回来跟府里商议才对,我们这些叔伯婶婶难道会不替她討回公道,她怎么能自己做主直接闹进宫里。” “况且那定远侯是什么人谁不知道,她如今居然还住进皇城司,跟人纠缠不休,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沈家名声雪上加霜?” 其他人听著二人的话也是纷纷开口。 “对啊,她这么闹,旁人会怎么说沈家,怎么说沈家的姑娘?” “霜月是受了委屈,可婉仪是她亲姐姐,人也早就已经死了,再大的过错也都偿还了,再说意哥儿还小,霜月好歹是他姨母,怎么能行事这般不留情面?” “就是,她都嫁进庆安伯府四年了,那伯夫人的位置多少人羡慕,虽说最初时阴差阳错受了些委屈,可到底也没损失什么,她在府中闹闹折腾一番也就算了,怎么能闹到宫里去,拿咱们整个沈家去给谢家陪葬?” 周围所有人都在责怪沈霜月不懂事。 他们怪她不该直接將事情闹大,怪她不该善做主张,更多的是觉得她不过是委屈了几年,人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得知真相受了委屈,就不能回来告知府里,让沈家这边替她出头,他们轻易就能压著那谢家母子,借著这份亏欠让她坐稳伯夫人的位置,何必要撕扯的这么难看。 “大嫂,你该劝劝阿月才是,她一个嫁了人的姑娘,这般闹得两败俱伤於她有什么好处?” 沈夫人听著沈二夫人的话,看著眾人全都指责沈霜月,她只觉怒气冲头,心口用力起伏时,压得喉间险些喘不过气。 本就病弱的脸上因呼吸不畅变的僵青,嘴唇都有些犯紫,眼前更是一阵阵的泛黑,人也站立不稳。 “够了!” 沈敬显被沈夫人的模样嚇到,他连忙上前扶著她,朝著其他人厉喝了一声,然后他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快速伸手替沈夫人顺著气。 “阿筠,你別动气,大夫说过你不能生气,你的身子受不住。” 他手中一遍一遍地顺著,等感觉怀中人气息顺了一些,这才扭头朝著其他人说道:“霜月和谢家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处理,你们都先回去。” “大哥能想什么办法?” “是啊,这事闹成这样,再等下去京兆府衙门都要升堂了……” “那你们想要怎么样?” 沈敬显脸上染了沉怒,抬头看向厅內不依不饶的几人:“你们要是觉得我处理不好,那你们自己去皇城司找霜月?” 刚才说话的两人顿时噎住,其他人也是脸上青白交加。 那皇城司是什么地方,他们哪里敢去那里找人,除非沈霜月能自己出来回来沈家,否则他们这些人去闹,先不说会不会叫外间人看了笑话,就说那定远侯,怕是能直接把他们全都给抓了。 沈敬显沉著眼:“我知道你们担忧今日之事,但是事已至此,你们在这里跟我闹也无用。你们先且回去,我会想办法去见霜月,有什么等见过她之后再说。” 其他人脸色依旧不好,但是见沈敬显已经动了气,而且如今沈家沈敬显官位最高,他们也不敢真跟他翻了脸,离开时都是阴沉著脸。 等送走了所有人,沈敬显才扶著沈夫人坐下:“你忘了大夫跟你说过的,不能动气?” 沈令衡也是上前:“母亲,你別生气。” 四年前沈婉仪突然吐血身亡,沈霜月又摊上那般恶名,沈老夫人气的差点没了命,沈夫人也是气急伤心之下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那段时间她缠绵病榻难以起身,后来又养了大半年才算是勉强缓过来,可是自那之后她身子就弱了很多,也不能动气。 “阿月的事情父亲定会替她出头,您彆气坏了自己。”沈令衡说道。 沈夫人闻言眼圈通红,泪水涌了出来:“出头?我们要怎么给她出头,她受了四年的委屈,足足四年啊,要怎么才能弥补……” 她哭得喉间哽咽,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我怎么能不信她,我怎么能怀疑是她,阿月那般性子怎么会去谋夺婉仪的婚事,我明明该相信她的,可是我误会了她整整四年,不肯见她一面……” 想起当初沈霜月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拉著她衣袖哭著说她没有,她一遍一遍的说她是被人害的,可是她却因为婉仪的死迁怒於她,甚至说尽了恶毒言语,她就恨不得掐死自己。 沈夫人边哭边抓著沈敬显的手:“明明当初查过的,你说你查过了所有人,可是为什么谢家害阿月至此,害死了婉仪,你什么没查到?” 沈敬显手指猛地收紧,瞳孔收缩时,嘴唇紧抿成线。 沈令衡在旁怒声说道:“定是那魏氏手段卑劣,蒙蔽了父亲。” 沈敬显垂眸遮掩了眼底神色:“是我查的不够仔细。” 他轻拍著沈夫人的后背,见她哭得越发厉害,低声说道, “好了,別哭了,我会替阿月和婉仪討回公道的,也绝不会让谢家好过,只是你身子要紧,先让下人扶你回去休息好吗,我等一下就去皇城司见阿月,带她回来见你。” “阿月会回来吗?” “会的。” 沈敬显对沈夫人极为耐心,他低声將人哄好,让人扶著沈夫人回去之后。 沈令衡站在一旁迟疑:“父亲,阿月如今跟以前不同……” “再不同她也是沈家女,就算真要跟谢家义绝,之后也会归家。” 沈敬显脸色发沉,沈霜月以前最是孝顺,况且四年前的事早已经过去,婉仪也已经死了,她就算不顾念其他,也该顾念她母亲的身子,况且…… “这次事情,阿月怕是被那定远侯给利用了。” 沈令衡惊愕:“父亲是说?” 沈敬显沉声道:“刑部尚书之位空缺出来之后,太后和魏家就一直想要拉拢我,我故意借著谢家谋害你妹妹的事与他们疏远,就是怕沈家被拉进皇帝和太后爭权的漩涡里,可没想到裴覦那混帐居然还不肯放过我们。” 竟是借著沈霜月的手,来彻底断了他们和魏家靠拢的机会,也毁了谢家这个能与沈家接近的桥樑。 沈敬显气恨极了,那裴覦跟魏家的仇怨和他沈家有什么关係,他竟是对沈家这般不留情,他这女儿也是个蠢的,怕是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他咬牙说道:“你跟我一起去皇城司。” 他还不信了,裴覦能拦著他这个父亲见女儿! …… 第99章 本侯若真赶尽杀绝,你还能站在这里? 沈霜月住进了皇城司,胡萱跟著她一起过来了。 之前她曾经住过的那个小院里面,什么都准备得齐全,吃得用的,换洗衣物,就连今鹊也被带了过来。 “胡萱姐姐说,奴婢留在谢家,会有人拿奴婢要挟小姐,所以今早小姐进宫之后,就让人將奴婢偷偷带了出来,送来了皇城司。” 离之前被打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今鹊后背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 她小脸上养出了些肉来,瞧著红润润的,大大的杏眼扫过屋里放著烧炭的炉子,那上面隔绝烟尘的银丝网都放得仔细,旁边还摆著两个装水的罐子,免得屋中太干。 “小姐,裴侯爷真是个好人。” 今鹊忍不住小声说道:“奴婢以前还听人说,裴侯爷杀人如麻,性子古怪,可如今瞧著,他比伯爷…不对,是比谢淮知好多了!” 沈霜月扬了扬唇,她从来都不觉得谢淮知能和裴覦相比。 一个是虚偽至极的偽君子,另一个是战场廝杀的猛將,哪怕没有这段时间的事情,光凭之前业朝大败,主帅溃逃之时,裴覦却凭一己之力领著边城残兵击退蛮族保住边境,就绝非是一个常年居於京中,在富贵窝里养出来甚至都没上过战场的武將可比。 今鹊伸手摸了摸引枕上的银线绣纹:“小姐,那我们以后还要回谢家吗?” 沈霜月说道:“不回了。” “真的?”今鹊脸上满是开心。 沈霜月点点头:“我们暂时在皇城司住几日,等京兆府衙那边把案子审清楚,升了堂定了罪之后,我就会求了太子殿下让我和谢家义绝,等事情尘埃落定,咱们就从谢家搬出来。” “你还记得我在城西的那个宅子吗?到时候咱们就搬过去,带上琼娘和巧玉他们,再买些护院下人。” “以后你不用再看任何人脸色,也不用跟著我受委屈,想什么时候吃奉记的肘子都可以,还有范南楼的糕,隨时都能出府。” 今鹊顿时眉开眼笑,捧著脸说道:“那奴婢要在院子里种好多好多小姐爱吃的果子树,到时候春天赏,秋天吃果,还要给小姐搭一个大大的鞦韆,种好多的儿。” “小姐喜欢狸奴,咱们再养两只,也不用怕会惊著谁人,整个宅子都能由著它们撒欢。” 沈霜月听著小丫头的话,仿佛已经看到那满院子的热闹,也是忍不住染上了几分憧憬。 胡萱从外面进来时,就听见里面今鹊嘰嘰喳喳的,夫人也眉眼弯弯很是开心,她总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扫兴的很,迟疑著没开口。 沈霜月留意到她神色,问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 “沈大人来了。” 沈霜月脸上笑意一顿,就听著胡萱说道:“他领著沈令衡过来,说是要见您。” 沈霜月沉默了下:“我不想见他们。” 她不意外沈家人会过来找她,他们想要干什么她也心知肚明。 她既然已经借了皇城司的地方,就不想再在京兆府衙那边出结果前再生波澜,她怕自己会为了什么心软,也不想因为任何意外,影响了她好不容易才求来的机会。 “你与他们说,等京兆府升堂那日,我自会见他们。”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胡萱出去传话的时候,坐在那儿的裴覦毫不意外,他淡道:“听清楚了吗,沈大人?” 沈敬显脸色难看至极,他想了很多见到沈霜月后要说的话,甚至於也想好了到时要怎么修復父女之情,他知道沈霜月或许会怨怪沈家,会怪这四年府中对她冷漠,可是只要能见到她,他总有办法能劝得了她。 可是他没有想到,沈霜月居然不愿意见他。 沈令衡忍不住怒声道:“不可能,父亲都亲自过来了,阿月怎么可能不见他!” “是不是你,定是你从中作梗骗了阿月,你利用阿月算计魏家,离间沈家,裴覦你简直无耻……” “砰。” 他话没说话,脸上就挨了一下。 裴覦手中茶杯掷出之后,抬眼瞧著捂著脸的沈令衡眸色淡漠:“看来上次沈大公子没学会教训。” “定远侯!” 沈敬显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看著身旁长子吃疼嘴边见了血,神色间染上几分怒意: “这里虽然是皇城司,但也是天子脚下,我女儿乃是有夫之妇,又无罪名在身,这皇城司怎能是她逗留之地。” “我是她父亲,不管她与谢家如何,她都是我沈家的女儿,本官今夜定要见她,要是裴侯爷一意阻拦,那本官就只能告进宫中,看陛下和太后娘娘是否能向著侯爷如此肆意妄为!” 裴覦和魏家早是死仇,沈敬显就不信他不怕將沈家推到了太后那边。 可谁想到裴覦闻言之后,只是朝著椅背上一靠,声音薄凉:“来人,送沈大人父子进宫。” “你!” “本侯有腰牌,夤夜进宫不需要通传,沈大人是要去乾德宫,还是去寿安宫?” “……裴覦!” 眼前人油盐不进,威胁不吃,他甚至半点不惧他当真去找太后,甚至带著沈家靠拢魏家,反而一副任他隨意的模样。 沈敬显只觉得自己方才那些话像是一拳头打进了里,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气得手都有些发抖。 “裴侯爷,我沈家到底哪里得罪过你,让你要如此赶尽杀绝?” 他深吸口气,竭力想要平静, “你与魏家的事情,本官从来没有插手,之前更是主动避开刑部那尚书之位的爭夺,本官自问与你无仇,你当真要这般行事不留余地?” 裴覦眼帘轻掀看他:“本侯若真不留余地,你还能站在这里?” 沈敬显脸色一变。 沈令衡怒道:“你什么意思?” 裴覦嘲讽:“秦福文那三根手指,是谁断的?” 沈敬显心中一坠,眼皮猛的颤了下。 “你有功夫在这里跟本侯纠缠,想著怎么保住你们沈家那劳什子的名声,为难你这个倒霉的女儿,倒不如想想该怎么应付接下来的事。” “本侯心善,魏家可未必,这御史中丞的位置,香得很。” 沈敬显只觉得后背渗凉,手指猛地紧握成拳,死死看著裴覦时眼神变幻不断,半晌,他猛地一甩袖子:“我们走!” “父亲……” “走!” 第100章 开审,造势 胡萱回来传话,说沈敬显他们走了时,沈霜月眼帘微垂。 “侯爷说,夫人可以放心留在皇城司,这段时间应当不会再有人再来打扰您,京兆府衙门那边也已经將魏氏收押,谢淮知也一併去了,最多两、三日那边就会升堂。” 沈霜月“嗯”了声:“替我谢谢侯爷。” “那奴婢去替您煎药。” 沈霜月的风寒还未痊癒,今鹊的伤也还要用药,胡萱对皇城司这边熟悉,也不用担心沈霜月留在这里会遇到危险,所以招呼了一声之后便放心离开。 等她走后,今鹊才瞧著站在窗前的沈霜月,低声道:“小姐,您怎么了…” 老爷和大公子他们都离开了,也没有在皇城司纠缠,可是小姐怎么瞧著反而不开心了,她小声说道:“您是想见老爷他们吗?” “不是。” 外间月华洒进屋中,伴隨著屋內摇曳灯影,让一身緋色衣裙的沈霜月添了几分清冷。 她入宫赴宴时挽起的髮髻解了下来,釵环尽去,长发垂至腰间,曲线丰腴的身影落在窗扇上,无声伸手抚了抚之前被烧伤的小臂。 “今鹊,父亲不是那般好说服的人,沈令衡亦是向来善於纠缠,我的身份留在皇城司並不合適,以父亲的性子,他既然来了就算有裴覦在前阻拦,他也断不会善罢甘休,定是要將我带走的。” 她是沈家女,又是谢家妇,身上並无任何名头,能让裴覦名正言顺將她留在皇城司。 眼下外间人人都以为,裴覦是借她之手对付魏家,也是想要借她的手彻底断了沈家靠拢魏家的机会,將她留在皇城司不过是以防万一,以沈敬显的性子,他既然知道这些,还连夜来了皇城司。 哪怕裴覦出手阻拦,他也断然不会放弃带她离开,就算不是为了挽回沈家声誉,他也绝不会让沈家女和定远侯府“纠缠”,因为她让沈家跟魏家甚至是太后有可能对上。 可是沈敬显居然走了。 没有撕扯,没有大闹,甚至就连执意见她一面都没有,就这么容易被裴覦“劝服”离开。 今鹊满脸茫然,小声著迟疑:“是不是裴侯爷出面拦著,他们闯不进来……” “不是。” 沈霜月声音极低,抬眸看著支摘窗外那隱约的夜色,眼底无甚波澜。 裴覦是拦不住沈敬显的,就算用武力,沈敬显的性子也不会屈服,甚至极有可能藉此將事情闹大,踩著裴覦寻证人“谋害”沈家,甚至强行“关押”她这个沈家女,把原本谢、沈两家的旧事,掰扯成朝堂之上势力倾轧的谋算。 沈家就算依旧丟脸,但只要定远侯府和魏家对上,就能挡掉很多麻烦,沈家不是没有可能从中脱身,可是沈敬显居然没有这么做,反倒稍被阻拦就直接离开,倒显得像是被拿住了什么把柄,格外的心虚…… 可他在心虚什么? 沈霜月指尖搅弄著垂落的髮丝,脸上放空时思绪纷杂,而在院外的圆月拱门旁,裴覦站在那里看著那窗扇上投落的身影。 院中黑漆漆的,静无人声。 “侯爷,您不进去吗?”牧辛疑惑小声问。 刚才打发了沈敬显他们之后,侯爷抬脚就朝著这边过来,他还以为侯爷是要来见里面的人的,可谁能想到人都到了院子前了,居然就这么站在院外朝著里面看了许久,人却不进去。 裴覦眼中是院內烛光投射出来,晦暗不明的影:“不进了。” 这段时间沈霜月为了准备东宫宴会上的事情,定然是紧绷了心神,今日宫里又遇到那么多的事,还险些被太后逼著反口,如今好不容易能消停下来,他若进去了,她还得强撑著精神来应付他。 往后时日多的是…… 裴覦看了眼窗边身影朝著里间走去,那影子变得浅淡,他转身朝外走:“让人盯著京兆府那边,催孔朝查快些,皇城司还等著秦福文回来併案。” 牧辛点头:“是。” …… 沈敬显父子没有將沈霜月带回去,甚至连人都没见到,沈家其他人倒是不甘心,二房、三房的人拐著弯让人去了皇城司传话,但是去的人比沈敬显父子还不如,连皇城司大门都没进去。 沈家人又气又恼,偏无可奈何。 庆安伯府那边谢老夫人被收押入狱,谢淮知因为並不知情被放回了府中,可是面对乱糟糟的府里,他却是没比入狱的谢老夫人好到哪里去。 外间关於谢家和沈婉仪的传言越来越沸腾,沈霜月却只是安心留在皇城司里,哪里都没去。 她该吃吃,该睡睡,好好休息,安心养病。 直到两天后京兆府衙门升堂这日,她才出了皇城司。 与那日去东宫时的明艷夺人不同,今日沈霜月换了一套湘白色广袖长裙,配著湖水绿织纹绣襦,一头长髮未再著妇人装扮,而是挽成了少女髻。 她脸上粉黛未施,尽去纤尘,浑身上下也格外素净。 “夫人怎么装扮成这样?”季三一蹲在车辕上,瞧著出来的人低声道。 沈霜月本是极为明艷的长相,如今这一装扮倒显得格外纤弱,而且也不知怎得,他明明昨日瞧见夫人时,她脸上还挺红润的,就连王驥那傢伙都说夫人风寒已经好了。 可今儿个瞧著怎么像是大病未愈似的,好像风一吹,人就能直接没了。 “你懂什么。” 牧辛白了他一眼,这世人都有怜弱之心,那天沈霜月进宫打扮的明艷是为了展露决心,为了让人知道她態度坚决非一时衝动。 今日这般素淡“病弱”,则是为了让人同情怜悯她的遭遇。 一个被亲姐陷害,被婆母欺压,嫁人四年惨遭折辱的妇人,若是浑身光鲜亮丽的,难保不会有人多嘴,只有她足够的弱势,足够可怜,世人才会站在她这边指责谢家,指责沈婉仪,而不是帮著他们来欺压她。 裴覦和沈霜月一同出来时,牧辛和季三一从车辕上下来。 “侯爷,谢夫人。” 牧辛说道:“京兆府衙门那边都准备好了,因著这事闹的大,而且太子殿下也亲自出宫来了,所以今个儿京兆府衙那边审案,允人旁观。” 沈霜月神色微动,太子这是在帮她造势。 第101章 裴覦骨子里带著的凶煞气,毒舌袭人 二人上了马车之后,沈霜月就开口问道:“是侯爷央了太子,让孔大人开堂审案?” 寻常府衙审案,特別是这种涉及权贵官宦府邸內宅之事的,大多都会闭门审案。 那京兆府尹孔朝也不会將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凭白得罪了沈、谢两家人,除非是有人从中施压,让他不得不开堂审案。 裴覦“嗯”了声:“既然已经闹开了,岂有临门一脚收力的,自然是闹得越大越好。” 他看著对面浑身素净的女子,问道:“紧张吗?” “不紧张。” 沈霜月抬头嘴角轻扬,颊边轻陷时隱有梨涡浅浅,她格外认真说道:“侯爷已送东风,我怎能露怯。”她定会朝著她想要的,拼尽全力。 京兆府衙门是在城中繁华之地,沈霜月与裴覦乘马车到时,外间已经围了不少人。 马车停在府衙门前,沈霜月先行从马车中出来,刚站稳时就先看到围在府衙门前的沈氏族人,二叔、三叔,还有五房的族老,沈令衡也在。 见她出现,几人就快步围拢过来。 “阿月!”沈令衡先开口,“你可还好,裴覦可有將你怎么样?” 沈家二爷脸色冷沉紧跟著就开口:“霜月,你这次真的是太不懂事了!” “之前大闹宫中也就算了,竟还躲在皇城司里不肯见我们这些沈家人,这几日我们派了多少人过去,你都不肯相见。” “怎么,你与谢家闹的难堪,难不成连娘家也不想要了,还是仗著有太子殿下和定远侯给你撑腰,连你父母叔伯也不放在眼里?那皇城司是什么地方,哪里是你一个妇人能待的……” “本侯倒是不知道,本侯什么时候给人撑腰。” 裴覦掀开车帘时,长腿一伸便从车中下来,他身上银纹鹤氅带风,黑鞶长靴落在沈霜月身旁,额间那奴印留下的疤痕都透著一股子摄人。 “沈二爷倒是不妨跟本侯仔细说一说,皇城司是什么地方。” 沈家二爷沈敬成没想到裴覦怎么会过来,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亲自送沈霜月来京兆府衙。 见裴覦大马金刀地站著,目光落在他脸上时,眸子透著一股子煞气。 沈敬成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凶兽盯上,脊背都竖了汗毛,他下意识避开裴覦的眼,低声訕道: “裴侯爷说笑了,皇城司自然是替天子巡查肃清京中宵小的地方,我的意思是,我这侄女毕竟是个妇人,怎能留在那等肃杀威严之地,绝无置喙侯爷和皇城司的意思。” “是吗,那你都说皇城司有肃清宵小之责,谢夫人有冤在身,怎就入不得皇城司?” “我……” “你是觉得妇人不配呢,还是独独为难沈霜月?如果是前者,沈二爷不是妇人生的?” 沈敬成噎住,脸上乍青乍白。 裴覦抬眼看向沈家其他人,最后將目光落在沈令衡身上:“沈大公子的教训看来是还没吃够,本侯不过奉太子殿下之令,让谢夫人入皇城司暂住两日,此事陛下也知情,皇城司上下无数人,你觉得本侯能將她如何?” 沈令衡顿时脸色一变:“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裴覦瞥他,骨子里带著的凶煞气,镇面袭人:“都道谢家狠毒,本侯看你们沈家更加凉薄。” “四年前旧事处处破绽,你们整个沈家无一人察觉,这四年任由亲女、亲妹受人羞辱谩骂,屡遭谢家污衊陷害,如今她好不容易能洗刷身上冤屈重得清白了,沈大公子这是恨不得能让她再次滚回泥潭子里,得一身污名?” “她是得太子庇护,光明正大暂居皇城司,落在你嘴里却成了她与本侯苟且,怎么著,你是盼著本侯能对你这个倒霉妹妹做点儿什么?” 裴覦的话犀利至极,每一句都直刺人心。 京兆府衙门前本就围了不少百姓,其中还混著一些其他朝臣权贵府邸派来打探消息的人。 原本裴覦和沈霜月同乘一车,又亲自將人送了过来,不少人都在心中嘀咕,可如今被裴覦这么毫不客气地一通讥讽。 不仅丝毫未曾避讳沈霜月留在皇城司的事,更说话不留情面,周围那些人心里那点儿猜测散了个乾净。 这定远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回京一年时间多少人想要与他议亲,其中不乏身份贵重的女子,可是无一例外才刚起个头就被他不客气地摁了下去,连边儿都没沾著。 先不说他怎么会看上已经嫁过人的沈氏,就算是真看上了,以沈氏如今风口浪尖,他肯定也是背著人偷偷摸摸的,哪有他这般光明正大护著,甚至还生怕污不了自己一口一个“苟且”的。 没了那点儿猜忌,所有人看向沈家这位大公子时,目光就有些复杂了。 沈令衡被周围人看得脸色僵青,怒声道:“你別胡说,我什么时候想要辱阿月清白,我只是关心她而已,怕她遭人哄骗……” “裴侯爷没有骗我,我也没有什么值得他骗的。” 沈霜月对於沈令衡其实有些复杂,当年刚出事时,她是期盼过这个哥哥的,哪怕后来四年关係冷漠,她也只觉得是她有错在前,他们是为了沈婉仪的死才会迁怒她。 可是如今再看著他,她却觉得她好似从未看清过他似的。 沈霜月心头冷淡极了,说道:“是我求了太子殿下,去皇城司暂住,裴侯爷不过是奉陛下之命帮衬太子,一时心善。” “阿月!” 沈令衡难以置信看她,她居然帮裴覦说话,他们可是亲兄妹!! 他想要说什么,就突然听到外面街头突然响起一阵马车鑾铃声,忍不住朝著那边侧目,就瞧见东宫鑾驾过来,禁卫在前引路,旁边跟著几个內侍。 “太子殿下驾到。” 衙前眾人都是一惊,沈霜月他们连忙退避。 等马车在衙前停下来,一袭明紫色蟒纹澜袍,容色清雋的太子被人扶著从车上下来。 “参见太子殿下。” 所有人都是连忙行礼,本就在衙前等著的孔朝也是领著人出来迎接。 太子说道:“都起吧。” “孤今日是应之前沈氏所求,来听谢家的案子。”他瞥眼略过沈家那几人,朝著沈霜月说道:“既然已经来了,怎么还不进去,站在这衙门口做什么?” 裴覦冷淡:“这不是被没脑子的东西拦了道。” 沈家几人对著他敢怒不敢言。 裴覦却像是压根儿没看到似的,只理了理袖子神色不耐,“秦福文身上的案子牵扯到其他人,皇城司那边还等著京兆府结案后將人带回去。” “孔大人,你几时才能开审?” 第102章 审案 孔朝有种自己站在一旁也被扫了风尾的无辜,连忙说道:“堂前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进去就可以开审,太子殿下,裴侯爷,里面请。” “裴侯,走吧?” 太子瞥了眼裴覦,抱著手面色温和地跨进了京兆府,隨侍的小福子和几个禁卫连忙跟上。 裴覦鹤氅微扬,紧跟著踏履而入。 沈霜月见状也连忙跟在后面一起进去,只是却被沈家三爷伸手一挡。 他侧身凑到近前,抓著沈霜月的手压低了声音,急声说道:“霜月,你不要忘了你是沈家人,你的父母亲人、兄弟姐妹都在沈家。” “那裴覦分明没安好心,他不过是为了离间沈、谢两家,藉此对付魏家罢了,你別被他利用了!” 站在旁边那个五房族老也是低声训斥:“你三叔说的是,之前你胡闹也就罢了,我们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你待会儿进去之后可莫要再拿谢家事牵带沈家,等回头我们和你父亲定会为你气,也会弥补於你,你千万別任性著了旁人的道!” 沈霜月听著二人训诫之言,看著沈令衡也紧跟著想要开口的样子,她脸上一沉:“孔大人……” 正想朝里走的孔朝回头。 “他们拦著我不许我入內。” “沈霜月!!” 沈家二爷、三爷都是脸铁青,那位族老更是气得怒斥。 孔朝皱眉看了眼沈家的人:“堂审要开始了,烦请无关人等莫要阻碍京兆府办差,否则休怪本官不客气。” 沈霜月挥手甩开被拽住的手腕,抬脚就朝著署衙里面走了进去。 待到京兆府人的全数入內之后,沈家几人顶著周围各色目光,又气又恼难堪极了,沈令衡也是紧紧抓著掌心心神恍惚。 阿月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不该对他这么冷漠,对沈家也冷淡的过分…… 外间不过一小会儿功夫,里面就已经有几个衙差搬了两个椅子放在一旁。 孔朝本是想要让太子坐在主位,但太子只说今日是京兆府审案,他是来旁听,所以直接坐在旁边的红木椅上,裴覦则是坐在他下手位置。 等眾人坐定,围观之人也已经到了衙里前院,有衙差挡著隔著些距离能清楚瞧见里面情形。 孔朝坐在堂前说:“今日本官奉陛下与太子之命,审庆安伯府老夫人魏氏、庆安伯原配沈氏,设局谋害其继妻沈霜月一案。” “沈霜月,你既状告於堂前,便先將事情於堂前眾人再说一次。” 沈霜月走到堂中,先是朝著孔朝行了一礼,这才朗声说道:“民女沈霜月,乃是沈家嫡次女,四年前於庆安伯府老夫人魏氏寿宴之上,遭人陷害与庆安伯苟且,后被迫嫁入庆安伯府。” 她缓缓將四年前的事,当著堂前再说了一次。 將谢老夫人是如何下药,如何收买大夫,沈婉仪误解自己命不久矣,如何算计她清白统统说了出来。 衙前围观的那些人,哪怕早就已经听说这庆安伯府的事情,这几日京中也无数人议论,可是当亲耳再听沈霜月说了一次,依旧有不少人低声骂著魏氏无耻,骂沈婉仪狠毒。 而原本还盼著沈霜月能给沈家留几分顏面的沈家几人,也是黑著脸彻底死了心。 沈霜月站在堂前还在继续: “民女被逼嫁进谢家之后,魏氏明知道我是无辜,却屡屡以旧事要挟拿捏於我,四年间打骂不断,庆安伯对民女冷待羞辱,谢家其他人屡屡陷害,月余前谢家嫁祸民女偷盗时,更是险些害民女丧命。” 她说话间,將袖子朝上挽起一些,露出烧伤后还未痊癒斑驳不堪的小臂来。 那上面的伤痕让得外间所有人都是倒吸口冷气。 沈令衡更是眼底滯涩,攥紧了掌心。 他知道沈霜月之前受了伤,也还记得那日在皇城司里,她身上染著的那些血,可是他没有想到她居然伤得这么厉害。 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那伤疤还如此可怖,那一个月前呢,她受伤的时候到底有多严重? 沈霜月放下袖子,於堂前屈膝:“谢家对我之伤,远非可供大人所看之处,民女身边的丫鬟更是因为旧事一死一伤。” “民女求大人能替民女主持公道,还民女一个清白。” 孔朝见堂前沸沸扬扬,各种议论声不断,他一拍惊堂木:“肃静!”待到外间安静下来,这才沉声吩咐:“將证人带上来。” 秦福文和两个丫鬟被人推攘著出来,身旁还跟著手上带著枷锁,如丧考妣的岑妈妈和封嬤嬤。 几人早就已经被审讯过了,被一问及,就吐露了个乾净。 秦福文將谢老夫人如何暗中让他下药,如何哄骗沈婉仪,以及事后如何收买他的事情交代得乾乾净净,早已经嫁了人的碧玉也是跪在一旁,將剩下所知道的事吐露出来。 等二人说完,跪在一旁之前伺候过沈婉仪的丫鬟春琴,才脸色苍白地说道:“我家小姐当年是真的以为自己活不久了,她怕自己走后小公子失了庇护,也担心伯爷之后会续娶,到时候府里没有小公子的容身之地。” “封嬤嬤就告诉小姐,说不如找一个能够信任的人嫁过来当伯府继室,就算小姐没了,也能有人护得住小公子……” “闭嘴!!” 封嬤嬤气的厉声喝道:“你这个背主的贱人!!” 春琴嚇得一哆嗦,孔朝顿时厉声道:“放肆!” 旁边的衙差拿著棍子朝著封嬤嬤腿上就是一下,等她惨叫著摔倒在地上,孔朝才沉声道:“继续说。” 春琴嘴唇颤抖,说话时气息不稳:“小姐……小姐动了心思后,最初是打算在族中找人,可是封嬤嬤说,沈家其他女娘都各有父母亲眷,和小姐也隔著一层,嫁进伯府之后,天长日久之下难保不会生了私心。” “唯有二小姐,和小姐一母同胞,又自小就感情极好,只要能拿捏住二小姐,她,她就能一直照顾小公子,替小公子守好了庆安伯府的爵位……” “所以婉仪没有害阿月,是封嬤嬤这贱奴做的?” 堂外突然出来道声音,沈令衡连忙扭头:“父亲?” 沈敬显穿著藏青色常服,未曾看旁边沈家几人,就直接朝著堂上走了过去。 孔朝皱眉:“沈大人,你这是何意?” 沈敬显神色平静说道:“我无意阻挠大人办案,但是今日所审原告、被告皆是我的女儿,我那糊涂至极的长女已死了四年,无人能应官府传唤,我想由我这个父亲替她出面应是合情合理。” “我今日不是沈大人,只是沈婉仪和沈霜月的父亲,孔大人秉公办案就是,不必顾虑於我。” 孔朝眉心皱了起来,忍不住看向旁边二人。 太子沉眸未曾说话,裴覦脸上则是徒生煞气。 第103章 不是沈婉仪做的? 封嬤嬤刚才被那一棍子打的栽倒在地,整个人疼得险些晕厥过去。 她没想到四年前的事情居然会暴露出来,更没想到沈霜月会直接闹到府衙,她被抓来之后就再没见过外面的人,更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眼见著沈霜月一副追究到底的架势,堂前情形也对大小姐越来越不利。 封嬤嬤早就慌了神,就在这时,沈敬显的话却是如同甘霖让她突然冷静下来。 对……是她做的,是她… 大小姐不能死后都不得安寧,不能让沈家迁怒了小公子…… 封嬤嬤整个人突然手脚並用朝著堂前爬去。 “是我,是我蛊惑的大小姐,也是我找人下的药,是我害怕大小姐死了之后小公子失怙,怕我这个奶嬤嬤往后难以再享受富贵,所以才攛掇著大小姐让二小姐来当继室,可是大小姐没有答应的。” 封嬤嬤伸手拽著沈霜月的裙摆, “二小姐,大小姐最是疼你,她怎么可能害你。” “当初奴婢跟大小姐说让您嫁来伯府,让您替小公子守著爵位,可是大小姐根本没有答应,她还训斥了奴婢,是奴婢擅作主张换了您给伯爷的和合如意结,是奴婢拿小公子诱你去了沁梨堂。” “大小姐她不知情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才会瞧见您和伯爷在一起时,怒急攻心、吐血而亡……” 封嬤嬤死死拽著她衣角,哭得涕泪横流, “是奴婢无耻下作,是奴婢害了您,可是大小姐她是疼您的。” “您小时候大小姐为了护您烧伤了自己,您生病时她彻夜彻夜守著您,您忘了她以前有多护著您,哪怕亲眼看到您和伯爷在一起,她临死之前想的还是替您求情,让谢家保全你,她从来没有害过您呀二小姐……” 封嬤嬤哭的厉害,伏在地上声音尖利。 站在外间的沈令衡怒骂:“你这个贱奴,都是你出言挑唆,才害了长姐和阿月!!” 封嬤嬤连连磕头:“奴婢有罪,奴婢有罪,求二小姐饶了奴婢。” 沈敬显抬眼看向对面的沈霜月,面对这个四年未曾细看过的女儿,他眼中沉晦,满是复杂: “阿月,为父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让刁奴作祟害了你姐姐,也害了你,是父亲对不起你…” 堂外所有人都是譁然,没想到竟是刁奴害主,原本对於沈家那些鄙夷都变成恶言,全数朝著满是狼狈的封嬤嬤而去。 孔朝忍不住眉心紧拧,他不似外间百姓那般糊涂,哪能看不出其中的道道。 这沈家分明是想要將沈婉仪做的那些事情,全部推到这下人身上,沈婉仪已经死了,只要封嬤嬤咬死是她所为,沈家便能置身事外。 可是,这事当真是这个封嬤嬤一人所为? 太子眼见著沈敬显横插一脚,竟是將沈婉仪身上的事撇了开去,他下意识就想要开口,可是裴覦却是伸手拦住了他。 “他们……”太子压低声音想要说话。 裴覦朝著他摇摇头,嘴唇未动,声音却细密入了太子耳中:“让她自己来。”说著让她自己来,他眼神却是片刻未曾挪开,一直落在沈霜月的方向。 沈霜月未曾去看沈敬显,也没有理会外面那些议论和沈令衡的叫喊,她只是低头看著跪在她身旁的封嬤嬤,平静问道:“你的意思是,四年前的事情都是你做的,姐姐毫不知情?” 封嬤嬤连忙哭道:“是,是奴婢做的。” “是你给谢淮知下药,將我骗去沁梨堂,又引了阿姐过去?” “是!” “那我送给谢淮知的那个和合如意结里,绣著我小字的命牌也是你放进去的?” “对。” 封嬤嬤毫不迟疑点头,“是奴婢怕其他人不信,所以才將您的小字绣了放进那和合如意结里,又几次將你送给大小姐的东西给了伯爷,做出您爱慕伯爷的样子,所以后来伯爷他们才那般肯定您对他早生了心思。” 沈霜月听著她的话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可还记得,你绣我小字时,用的什么布料,又用的什么顏色的绣线?” “我……” 封嬤嬤驀地睁大了眼,万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仔细,眼瞅著所有人都看著她,她额头忍不住沁出冷汗来,嘴唇瑟缩著吞吞吐吐。 “怎么,是时隔太久,所以忘记了?”沈霜月道。 封嬤嬤连忙急声道:“对,对,都已经过去四年了,奴婢有些记不清楚了,而且当初奴婢背著大小姐行事,怕被她发现,所以著急忙慌的也忘记用的什么顏色绣线了…” 沈霜月定定看著她片刻,才扭头看向沈敬显:“父亲,你来跟她说说,那绣线是什么顏色?” “阿月……”沈敬显脸色难看的厉害。 沈霜月笑了声:“父亲也忘了吗?那不妨我来说吧。” “当年那和合如意结里,放的是赤金翡翠孔雀羽刻上去的命牌,那赤金翡翠孔雀是十年前,闽中王家的大表兄送给我的生辰礼,是他出海时得来,整个京中都无第二件。” “那尊翡翠通体呈金色,以最好的雕工雕刻而成,唯有两侧短羽被我不小心碰到在地后碎掉,大表兄费尽心思寻了人,以同色翡翠雕成翎羽拼装上去,若拆卸下来一片也丝毫看不出异状。” “也正是因为那和合如意结里,放著的是只有我才有的金翡孔雀羽,沈家才断定我对谢淮知爱而不得,对他覬覦已久,所以封嬤嬤倒是跟我说说,你是从什么地方拿到那孔雀羽的?” 封嬤嬤脸色大变,当年大小姐行事之前並未告知她,因为她根本不同意大小姐用她自己的命去换小公子的前程。 她將大小姐从小奶大,对小公子虽然爱护,可大小姐更重要,等到大小姐已经快要死了她才知道她做了什么,所以根本不知道那和合如意结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她唇色煞白,仰头急声道:“是,是奴婢记错了,是奴婢一时忘记……” “那你也忘记了,沈婉仪当年是服用大量山茱萸,引发心疾导致吐血毙命,而不是因为看到我和谢淮知苟且气急攻心。” “怎么,那些山茱萸也是你餵给她的?” 第104章 沈大人,別装死 沈霜月对著眼皮发颤瘫在地上的封嬤嬤,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就扭头看向沈敬显。 “父亲,封嬤嬤肯在姐姐死后四年,明知认下谋害我罪名必死无疑,却还咬死了要还姐姐一个清白,当年却在她明明能活之时,下药送她去死。” “您说,她到底是忠僕呢,还是背主的刁奴?” 沈敬显脸上再无刚才从容,透著一丝苍白,喉间乾涩的竟是难以出声,而刚才还在外面大骂的沈令衡也是僵在原地。 沈霜月回头,咬字慢,而重。 “所以,你在说谎。” 她眼神冷冽,“四年前,是沈婉仪邀我入的庆安伯府,是她主动留我在伯府小住,也是她,藉口身子不適怕被谢家人责怪,让我留在府里帮她操持谢老夫人寿宴。” “谢家有女眷,有未出阁的女娘,有奴僕无数,她却偏偏让我插手,她让她娘家的妹妹替夫家的长辈办寿,她將谢家未出阁的两个姑娘当成了什么。” “父亲,姐姐是您亲自教导出来的,您说她是这般不知分寸的人吗?” 沈敬显骤然沉眉,僵著脸时,对著咄咄逼人的小女儿竟是说不出话。 外面那些原本因为封嬤嬤的话而生出的议论声,更大了。 “四年前,谢家那长女还没出嫁吧,那寿宴怎么能轮到沈家来搭手?” “对啊,这叫娘家的小娘子来办婆家的宴,传出去还以为庆安伯府没人了,不是说沈家长女聪慧至极,她怎么能办出这种事的?” “怎么办不出来,还没看明白吗,她分明早就將主意打到了她亲妹妹的头上,这才藉口把人誆骗到了府里,那送给庆安伯的如意结,怕也是她动了手脚,要不然那般近身的东西,旁人能动得了?” “这沈家长女可真够恶毒的!” 岑妈妈手上带著枷锁,从两天前被抓进京兆府衙之后,就知道完了,老夫人“谋害”原来夫人的事情藏不住了,可她一直以为是老夫人害死了以前的夫人,是那大夫下药的时候放错了量。 如今峰迴路转,听说是沈婉仪自己毒死了自己,与她和老夫人无关。 她慌忙跪著上前:“大人,夫人……不,是沈二小姐,她说的没错。” “四年前寿宴老夫人没想要交给外人来办,她想要给伯爷纳妾,也想借著寿宴那日谋划一番,所有事情根本不敢经其他人的手,可是夫人却態度强硬非说她来操持。” “老夫人为此还恼怒了许久,一直念叨夫人都是个病秧子了,还抓著府里的事情不放。” 她说的极快,仿佛生怕被人打断似的, “那时候奴婢就觉得奇怪,夫人病了好些日子,都不怎么管府里的事情,如今想来,她分明是早就打算要借寿宴那日害人,所以才將沈二小姐留在了府里,让她操持老夫人的寿宴。” “那药是她自己吃的,她就是想要把自己的死栽赃在沈二小姐头上,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二小姐气死了亲姐姐,我家老夫人没有害人性命,求大人明鑑!” 堂前沸沸扬扬,议论声喧囂四处。 孔朝连敲了好几下惊堂木,才再次安静下来,他沉声道:“沈霜月,你所说那山茱萸的事,可有证据?” 沈霜月看向秦福文。 秦福文连忙说道:“这事小人可以作证,谢夫人死的那日,小人就在当场,小人替谢夫人救治时闻到她身上有极浓的山茱萸的味道,那定然是刚服食不久才会留下的。” “谢夫人幼时有心疾,调养后便已无大碍,但她二次有孕之后心疾復发,那山茱萸取少量泡水服用对她身子有益,但是小人曾经再三叮嘱过她,也告知过她身边的下人,决不可服用过量,否则引发心疾会危及性命。” “就她!”秦福文说话间伸手指向春琴,“小人记得,当时她就在谢夫人身边伺候,她也知道此事的。” 所有人都是看向春琴,春琴下意识看向沈敬显。 “你看沈大人做什么?” 裴覦坐在那里突然出声,“莫不是昨儿个给你传信那人,有什么事儿忘了跟你交代?” 春琴脸色“唰”地惨白,沈敬显也是神色大变。 孔朝惊愕:“裴侯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裴覦坐在椅子上,面色冷淡地瞟了眼孔朝,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直接抬眼看向堂外:“季三一。” “哎,让让。” 人群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身材粗獷高大满脸鬍子的季三一,手里拎著个穿著府衙衙差衣裳的男人,横衝直撞地挤开人群。 路过沈家那几人时,他不小心踩了沈令衡一脚,一胳膊撞在沈家那族老脸上,在二人叫疼时连忙道。 “对不住啊,没瞧见。” 他躬身道歉时,手里抓著的那人直接被甩地撞在了沈家二爷身上,疼得他一踉蹌,撞上他身后的沈家三爷。 季三一见状浓眉皱紧,瓮声说道:“我说你们怎么回事,都喊让你们让让了,怎么就堵在这里碍著人走路,这要是摔倒了回头还得跟我碰瓷,说是我撞的。” “你……” 沈家二爷觉得胳膊都快断了,那族老更是捂著嘴疼得直哆嗦。 季三一却是一胳膊肘將人撞开之,径直就拖著手里那被堵了嘴的衙差大步朝著里面走去,等在堂中站定后,他一脚踹在那人腿腕上,將人按著跪在地上。 孔朝脸色有些不好:“裴侯爷,你们这是?” 季三一说道:“孔大人,之前我们皇城司不是移交了个犯人,给你们京兆府衙门配合审案,但是这人跟私盐走私的案子有关,也和白家那事儿千丝万缕的。” “我家侯爷怕有人像是之前弄死孙家人那样,將他给灭了口,就让我带人盯著些,可没成想没瞧著灭口的人,倒是瞧见个给你们牢里的犯人递信儿的,诺,就是给这个沈家的丫鬟。” 他说完之后扯掉身旁那衙役嘴里堵著的东西,朝著他腿上就踢了一脚: “別装死。” 第105章 你要脱离沈家?! 那人顿时疼得叫了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孔朝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 京兆府衙门是他管辖之地,这次的事情又涉及一个伯府,一个侯府,甚至还有沈家、魏家和太子,太后,他小小的京兆府尹哪边都得罪不起。 能够保全自己的办法就是秉公办,任何一边都不偏袒,也儘量將案子摁死在沈、谢两家的恩怨上,不扩散牵连其他。 孔朝自认为对沈家已经够留情面,也再三叮嘱让人看好了牢中,这几日不许任何人探视,不准出现任何问题,可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闹出这种事情。 收买犯人,更改证词,左右他办案,而且这件事还被皇城司的人抓了个正著,当眾揭破。 孔朝只觉得恼怒至极,脸皮都被扔在了地上踩,他京兆府尹官位是小,可也不是人人都能欺的,他没了之前想要圆滑的心思,面无表情扫了沈敬显一眼,眉宇间全是沉厉之色。 “说,是谁收买的你!” 那差役委顿在地,咬著牙没有吭声。 “还不交代,收人贿赂,收买证人左右案情,本官能直接要了你脑袋!” 那人慌了神,嚇得趴在地上:“大人,大人小人不是有意的,小人也不知道是谁,只是有人给了我银子,让我送了个字条夹在饭食里给那春琴,可是小人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东西。” “混帐东西。” 孔朝怒斥了一声,这才看向春琴:“你好大的胆子,说,是谁传了消息给你,让你在堂上误导本官!” 春琴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但却垂著头一声不吭。 “好,你不说是吧,来人,给本官打,本官倒要看看你有多硬的骨头!” 周围衙役上前就想抓春琴,却不想之前一直表现的胆小的春琴突然起身,整个人朝著堂前的台阶上就扑了过去。 季三一伸手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小福子下意识的挡在太子身前,裴覦也是驀地起身抬脚就想朝堂前去,只下一瞬,那春琴“砰”的一声,以头触在那台阶上,鲜血四溅。 “没,没人收买奴婢,是奴婢不忍见大小姐死后,还要染上污名……” 她瘫在地上,气息蔫弱,努力回头望著沈霜月时,整张脸都都被血染红。 “二小姐……” “大小姐她……她是逼不得已……求,求你……” 嘴里那句“求你”什么都未说完,春琴就软倒在地上,头落了下去,那鲜血染红了堂前台阶。 季三一快步上前摸了下她鼻息,皱眉说道:“侯爷,人死了。”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嚇住,就连孔朝也是惊得起身,一时没回过神。 裴覦第一时间就朝著堂下站著的女子看过去,就见她脸色苍白极了,似乎也是受了惊嚇,紧抿著唇死死看著已经没了气息的春琴。 而她身旁的沈敬显虽然同样面色有异、似是受了惊,但是他方才紧绷的脸色却是鬆了下来。 裴覦眼底阴云浮现,驀地出声:“孔大人愣著做什么,不继续审。” 孔朝连忙回神,嘴里“哎”了声,坐回主位上时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沈敬显,这才开口说道:“这春琴虽死,但之前证词显然作假,封氏虽未交代,但她所言与事实相差甚远,足可见她並非四年前谋害沈霜月之主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经秦福文,岑妈妈以及碧玉交代,谢老夫人魏氏虽有意替庆安伯纳妾,却並无害死沈婉仪之心,沈婉仪之死看似与她无关,但,她所行之事却是致沈婉仪之死最重要的原因,其罪难逃。” “至於沈婉仪……” 孔朝神色冷肃,“她谋害亲妹,下药庆安伯,又以山茱萸引发心疾,借捉姦之事、以自己之死构陷沈霜月,这中间种种,沈大人可有异议?” 沈敬显攥著掌心,他知道大势已去,也知道如今情况已不容他再替沈婉仪说话,他若是再开口,不仅保不住沈婉仪清白,更会將整个沈家都牵连进去。 他垂著眼,喉间乾涩,“是我有错,竟不知那逆女生出这般心思,更用这种手段算计她妹妹,若她早告知府里,也不必受人所害白白丟了性命,还连累的阿月也跟她一起受了四年苦楚。” 他眼眶泛红,人也似失了力气般,浑身颓然, “是我教女不善,我……” 他垂眸时,竟是哽咽说不出话。 孔朝看著沈敬显这副作態,见他三两句话后,外面原本议论沈家的那些百姓对他生了同情,甚至话里对於沈婉仪也是鄙夷、惋惜掺半。 他不由心里啐了声,老匹夫,往日里在朝中一副刚直的性子,逮著谁尾巴都能弹劾两句,可没成想也是个会作戏的。 他起身扭头看向身旁:“太子殿下,此案已经审结,只是沈婉仪已死,那魏氏又已断了手脚半瘫在床上,该如何定罪,还请太子殿下示下。” 太子抬头说道:“此案苦主既是沈氏,沈氏,你想如何?” 沈霜月上前两步,朝下一跪:“魏氏谋害沈婉仪,若有罪,律法该如何判就如何判,民女绝无异议,沈婉仪四年前已死,也算是她罪有应得。” “民女今日只求一件事,还望太子殿下准允。” “你说。” “民女要与庆安伯谢淮知,义绝。” 堂前譁然,所有人都望向跪在那里的女子,就听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民女非自愿嫁入庆安伯府,更与谢淮知无半分情谊,这桩婚事本就是被人算计得来,民女如今既已清白,就不愿意再留下庆安伯府。” “求太子殿下准允民女与庆安伯义绝,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老死不相往来。” 太子頷首:“前几日东宫之中,孤就已经答应过你,若你所说属实是遭人所害,这义绝之事孤会替你做主,如今既然已经查明真相,孤自会应诺。” “孔大人,这义绝之事归京兆府衙所管,便由你来办。” 孔朝连忙躬身:“是。” 沈霜月叩头:“多谢太子殿下。”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民女和谢淮知义绝之后,想立女户。” “阿月!” 沈敬显神情错愕,他已经放弃了沈婉仪,也知道事已至此,沈家最好的做法就是支持沈霜月义绝,和害了他两个女儿的庆安伯府划清干係,等事后將沈霜月接回府里好好弥补,多少能挽回一些沈家的名声。 他心中虽有些恼怒沈霜月闹成这样,但也没想要当眾如何。 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沈霜月离开谢家之后,居然还要脱离沈家。 第106章 沈家人说过的话,如同巴掌扇回脸上 “你简直胡闹!” 沈敬显维持不住面色,忍不住朝著沈霜月低喝出声: “朝廷有律,孙死母代户,夫死无子男及父母代户者,寡妇可继立,你如今占著哪一条?” “你父母兄长皆在,族亲周全,你为人女者怎可立户?你將我和你母亲,將你两个哥哥置於何地!?” 堂前也是议论纷纷,业朝是有立女户的说法,可那大多都是无父母亲族、无子女继家业的寡妇,沈霜月如今一条不占,虽说义绝之后和谢家无关,但是沈家还在,父母亲族也俱全。 她要是当真立了女户,就等於是从沈家脱离出去。 沈令衡推开身前挡著的衙差,也是顾不得太子他们就大步走到了堂前,看著沈霜月时满是急色。 “阿月,你別任性,你跟谢淮知义绝本就已经落人口舌,若再离开沈家,你往后怎么过,若有事时谁能护著你?” “我知道你怨恨阿姐的事情,也怨我们这几年对你冷待,可我们也是被人哄骗,被谢家人欺瞒,若是早知道真相是这样,大哥一定会护著你,绝不会让你被人欺辱……” 他说话间想要伸手去拉沈霜月,想如幼时那般哄她,可还没靠近,身前女子就已经后退半步躲避开来。 沈令衡的手悬在半空,心头顿时有些生气,可想著今日是她委屈,竭力压著情绪放轻了声音: “阿月,你別闹了。” “你是沈家的女儿,是沈家嫡出的二小姐,和谢家义绝之后自然是要回家中,大哥知道这几年对不住你,也会尽力弥补你,你想要什么大哥都会给你。” 沈霜月面对沈敬显和沈令衡,看著他们呵斥劝说,看著堂外指指点点,有些淡漠的垂下眼皮:“我没有闹……” “还说没有。” 沈令衡不断告诉自己,是沈霜月受了委屈,是他们误会了她,他哪怕心头生了怒气也竭力压著,可看著她这般执拗的样子,难免还是带出几分怨怪。 “你难道因为谢家那点事,真就要跟父母兄长断绝关係?!” “你可知道那日东宫宴后,父亲为你彻夜难眠,母亲缠绵病榻难以起身,这几日你不肯见我们,我们时时都在担心你。” “你如今想要义绝我们允了,想离开谢家也我们也都答应,可你还要闹著与沈家决裂,去立什么女户,你这是简直是在戳我们的心!” 沈霜月原本是不想跟沈家撕扯,她今日只想要儘快办妥和谢家的事情,好能重新开始以后的生活,她不想跟沈家再牵扯出更多。 可是沈令衡的话让她突然生出些可笑,於是,她也就真的笑了。 “你笑什么?”沈令衡错愕。 沈霜月嘴角扬了扬:“我在笑,沈大公子是不是永远都听不懂人言,还是在你眼里,不管旁人说什么,你都只管你自说自话?” 她眸色讥讽, “不是你们允了我义绝,是太子殿下允了,也不是你们答应我让我离开谢家,而是我与谢家已无迴旋余地,沈家若拦我会遭天下人指摘。” “东宫宴上,你听闻四年前旧事,但凡当时你能问一句我是否委屈,能真心实意跟说说一句你错了,我也道你关心我。” “你和父亲的彻夜难眠,真的是为了我吗?” 沈令衡被她犀利质问逼得后撤了半步,瞳眸紧缩,眼中忍不住闪躲:“你……你在胡说什么?” “是我胡说,还是你总爱拿兄长的身份来压我?” 沈霜月抬眼眸中冷沉,芙蓉娇面满是凉薄:“心中无存,目中无我,这四年你们做得不是很好吗?” “还是沈大公子忘记了,我最艰难时求过你们,我求过你们无数次的,你们回头看过我一眼吗?我离开你们拼尽全力的活了下来,如今挣脱泥沼,你却说我要什么你都给我。” “沈令衡,你是在欺你自己,还是欺我?” 沈令衡被她质问的撑不住面色,他攥著手心满是狼狈,而沈霜月则是直接略过面色苍白的沈令衡,看向眼神震颤,似没想到她会如此不留情面的沈敬显。 她没有大声吵闹,也没有声嘶力竭,而是平静说道: “父亲,我並非是想要和沈家断绝关係,可是我早已经出嫁,並非是闺中女娘,二叔、三叔,还有五叔祖刚才在外面说的对,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连累了族中之人。” “这四年,我和沈婉仪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从未曾断过,沈家女娘已经因为我们姐妹二人,受过一次他人质疑揣测,更因我们连累族中女眷清名,让外人疑心沈家教养,我不愿意再让她们经歷一次,也背负不起她们的前程。” “沈婉仪已死,人死债销,外面的人议论上几日就也过去了,可是我还在,只要我活著一日,留在沈家一日,我跟谢家的事情,跟沈婉仪之间的纠葛,就永远都会是他人口中谈资。” “为了沈家清名,为了族中女眷不被牵连,保父亲兄长、堂叔堂伯们前程似锦,我立女户是最好的选择,或者父亲觉得我这般依旧还是让沈家丟脸,让你无顏面对族中。” “那就將我逐出族中吧,我不愿因一己之身牵累旁人。” 沈敬显听著沈霜月的话,额间青筋突起,眉心紧拧著扭头朝著外间沈家二爷他们看了过去。 沈家二爷,三爷,还有五房那族老对上他目光,脸上或是铁青,或是煞白,如同开了染坊似的精彩的很。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沈霜月居然会拿他们之前在衙门外说的话来堵他们。 如果沈霜月一意孤行,罔顾父母兄长,强行要离开沈家立女户,跟族中断绝关係,那就算她原本受了委屈占著理,也多的是人会议论她,会质疑她。 可是她如今却是为了沈家,为了族中姊妹,为了他们这些叔伯兄长。 谁敢说她一句不是? 之前在衙门前说的那些话,如同一个个巴掌,全部扇回他们脸上,打得他们哑口无言。 第107章 父亲,往后不必再见了 太子瞧著沈霜月懟的沈敬显无言以对,沈令衡满脸僵青,刚才因为沈家人突然插嘴的鬱气散了个乾净,只觉得心情舒畅极了。 他还真担心沈霜月对沈家狠不下心去。 太子抄著手上前淡声说道:“虽说朝中有律,沈二小姐的情况不適合立户,但是律法之外亦有人情。” “沈二小姐饱受冤屈,却依旧顾全族中女娘,在意父母亲眷,不愿沈家其他人受她牵连,甘愿出族立户,如此大仁大义,沈大人,这是你们沈家之幸,你们当该成全才是。” 孔朝也是瞧著这位御史中丞沈大人不顺眼,他站在一在旁跟著说道:“太子殿下说的是,下官瞧著,沈二小姐立户也是好事。” “这京中之人向来人云亦云,这两日案子未审之前,就已有不少流言蜚语,沈二小姐也是顾全沈大人和沈家上下,况且她也说了,並非与你们断绝关係,只不过是单独立户而已,就如同寻常人家子嗣长成分家,往后又不是不能往来。” “沈大人和沈大公子若有心想要弥补,大可多照拂她几分就是,又何必非得违拗沈二小姐心愿,將人强留在府中,这样不仅让她与沈家离心,甚至被沈家族亲怨怪?” 沈令衡被他的话说的气怒看他,那和分家能一样吗,说的是不断绝关係,可是一旦立了女户,沈霜月若不与府中往来,家门一关谁能奈何她? 只可惜,他再瞪眼也是无用。 沈霜月说的决然,又有太子开口,堂外那些围观的百姓也都觉得她立女户大义。 况且之前在衙门外,沈家二爷、三爷他们说的话,不是没有人听到,外面关於沈霜月姐妹二人连累沈家的流言,也的確早就已有,被孔朝阴阳怪气几句,直接將沈敬显架在了高处。 沈敬显就算有再多的不愿,最终也根本拦不住。 堂审结束的很快,沈婉仪之死虽然並非谢老夫人所为,但因为她下药在前,收买大夫欺瞒在后,须得承担沈婉仪大半的死因,按照律令该被判流徙劳役之刑。 但她手脚皆断,不能自理,別说是流放了,就连关押在狱中孔朝都嫌弃。 最终按照律法,准允其亲人金作赎刑。 其他如碧玉等从犯,也各有惩处。 等到堂审结束,外面那些围观之人意犹未尽地议论著今日的案子纷纷散去之后,裴覦和孔朝前去交接人犯秦福文,太子似是有事要与裴覦商议。 沈家二爷几人早就已觉丟人愤然离开,衙门里只剩下沈敬显父子还有沈霜月。 见沈霜月要离开,沈敬显开口叫住了她。 沈霜月回头看著他:“父亲还有何事?” “你恨我们。”沈敬显静静看著一身素衣却眉眼清媚的女子,目光落在她与妻子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声音涩然:“你在怨恨我们?” “您多想了。” “是我多想,还是你如今连句实话也不愿跟为父说,你若不是怨恨,为何要做到这般地步?” 沈霜月眉心轻皱了皱,她是真的没有怨恨,只是不喜无感罢了。 比起对沈婉仪害她的难以释怀,她对沈家,对沈敬显他们要冷静的多,兴许是这四年早就消磨了他们之间血脉亲情,让她再难以如往日在意。 不在意,自然也就不恨了。 她平静说道:“我做这些是为什么,您应该清才是,至於今日的事无关怨恨,只是不想再有纠缠。” 沈敬显目光陡然紧凝,似是想要看到她眼底哪怕半点的怨憎,哪怕是强撑著平静的恨意。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寧愿她恨他们,而不是这么平静无喜无悲,这份褪去了一切冷漠的让他明白了什么,他脸色一点点苍白,手心掐紧:“你知道了?” 沈霜月轻“嗯”了声:“知道了。” 沈敬显嘴唇轻颤:“我……” “您不必解释。” 似乎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沈霜月轻声说道:“我知道您有您的顾虑,有您必须要维护的东西,也知道世家大族之间,亲情多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您不只是我的父亲,更是沈家樑柱,肩负沈氏一族前程,您也不是独独对我冷漠,没有在我被冤枉时选择我,而是就算四年前出事的是沈婉仪,您也会毫不犹豫的如同对我一样,舍了她。” 一个人,一个女子。 怎能比得上整个沈家,比得上沈氏全族。 更何况四年前他正当晋升最要紧的时候,怎能因为她们而毁了。 沈霜月轻声说道:“我不恨您,但我也无法再如同往日那般,將您视若神明般敬仰的存在,往后,您与沈家好好的,我也会过的好好的,也还请您约束沈家上下,让他们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我们就如同这四年一样,不必往来,各自安好。” 沈霜月说完之后,双手交叠於额前,后退半步之后,弯腰朝著沈敬显行了个大礼。 她额头触及手背,口中轻声吐息: “父亲,往后不必再见了。” 沈敬显脸上白得透明,眼眶突然汹涌酸涩。 他伸著手想要扶她,却颤抖著难以靠近,那咫尺距离仿佛天堑彻底隔断父女之情,斩断了过往的一切。 下一瞬,沈霜月起身之后,双手落於腹前,转身便直接离开。 ——阿爹,祖母说我长大以后,要离开爹爹娘亲的,可是阿月不想,阿月只想一直一直留在府里,陪著爹爹和娘亲! “阿月……” 沈敬显颤抖著叫了一声,不知觉间泪流满面,他踉蹌著想要追上前去,却突然绊了腿脚。 “父亲!” 站在旁边的沈令衡连忙上前扶著他,待看到他满脸的泪水,又看向身影消失的沈霜月,急声道:“父亲,我去追阿月……” “別。” 沈敬显抓著沈令衡的手,手中用力到让人生疼。 沈令衡满脸不解:“为什么,父亲,你刚才跟阿月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她知道,她知道了什么?还有她说的那些……” 什么叫权衡利弊后的选择,什么叫换成是婉仪也是一样? 第108章 太子给的实在太多 沈敬显没有说话,只神色颓然。 沈令衡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父亲这般模样,在他眼里,父亲是沈家顶梁之人,是他敬慕的存在,是能护著整个沈家的伟岸,可此时他红著眼落泪,身形竟多了几分佝僂。 他被刺痛了眼,忍不住带上几分怨怪:“你也是为了阿月好,她怎么能这般对你。” “父亲你別著急,她只是一时任性,不知道离开沈家之后,没有家族庇护女子会有多艰难,等她在外面吃些苦头,受了磨难,自然就明白你良苦用心……” “呵,本侯道是谁在犬吠。” 旁边传出的讥讽让沈令衡驀地回头,他朝著那边怒目而视:“定远侯,你別太过分!” 裴覦靠在樑柱上,身旁站著孔朝和太子,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冷的很,黑眸扫向沈家父子时格外凉薄, “本侯过份?那你怎不问问,你那父亲的良苦用心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沈令衡怒目而视。 “沈大公子这脑子,倒真是长了跟没长的一样。” 裴覦双手抱胸,冷冷开口:“四年前,魏氏一直以为是她害死沈婉仪,收买秦福文后却无胆量灭口,只给了大笔银钱將人打发,可后来秦福文却被人断了三指,被迫弃医从商,从此查无此人。” “沈霜月性情刚烈不肯认下覬覦姐夫之罪,魏氏一人所做也根本瞒不住所有人,可是堂堂御史中丞,世族沈家之首,竟是没察觉到半点不对,反而將伺候沈婉仪的下人或是发卖,或是送走。” “还有今日那春琴,寧死也要保沈家,你道是你那长姐魅力无边,能让所有人对她至死不渝?” “人蠢就要多用脑子。” 沈令衡如遭雷击,那秦福文的手指,不是谢老夫人让人弄的吗?不是谢家为了隱瞒真相才许以重利,要挟他放弃行医? 春琴的事情他能理解,就算是父亲暗中收买狱卒传讯,那也是为了维护沈家,为了保全沈家名声,可是秦福文……那是四年前的事情! 四年前阿月遭人诬陷,那秦福文知道真相! 沈令衡猛地看向身旁,握掌成拳嘶声道:“父亲,他说的,都是假的,对吗?” 沈敬显脸色苍然,对上他目光侧开了眼。 沈令衡顿时如遭雷击,猛地鬆开扶著他的手。 裴覦嗤了一声,这才朝著沈敬显说道:“昨天你前脚送信给春琴,后脚就有人去找秦福文,要不是本侯不想便宜了魏家,今日大堂之上,身败名裂的就不是那沈婉仪。” “本侯早就警告过你,有功夫折腾你那早就被你捨弃了的女儿,倒不如好生保住你以她换回来的官位,没得既要又要,让人厌烦。” 沈敬显瞬间抬头:“魏家?” 裴覦冷嘲:“不然呢?” 太子站在一旁温声说道:“沈大人,东宫设宴那日,太后娘娘曾召见过庆安伯和沈二小姐,她曾以沈家要挟於她,当时便曾提起过沈婉仪自尽,还有秦福文的事。” 他说起秦福文时面不改色,反正那一日寿安宫里就他们几人,无论是沈霜月还是谢淮知,沈敬显都不可能去找他们对质。 “沈二小姐执意义绝,顶撞了太后,虽然孤护住了她,但是太后娘娘是何性情,您应当知道,没了谢家和谢淮知这层关係,沈家从此往后不可能再偏向於魏家。” 提起朝堂上的事情,沈敬显已然冷绝下来:“但沈家也不会偏向旁人。” “那谁能知道呢。” 太子神色温和,说话却犀利:“先不说这次事后,沈家极有可能会因谢家对魏家迁怒,就算没有,一个毫无偏移的御史中丞,又怎能比得上自己人。” “太后未必是厌恶沈家,但若能动一动你,將这位置换上自己人,谁能不乐意,毕竟一个齐身不正,为利益捨弃次女让长女枉死,纵容谢家行恶之人,配坐这御史中丞之位吗?” 沈敬显脸上“唰”的苍白。 旁边站著来不及躲开的孔朝:“……” 他这京兆府衙门漏成筛子,谁都能来也就算了,可是太子殿下,您和沈大人討论隱秘的事情,能不能避开他这个外人啊啊,他半个字都不想听!! 孔朝那脸跟沈敬显有的一拼,而沈令衡早就被太子的话惊呆。 太子缓了神色说道:“孤与你说这些,並非是想要用此事拿捏於你,而是觉得沈家的事情该到此为止,沈二小姐也不该捲入朝爭之中。” “秦福文这边,皇城司锁拿之后,旁人难以动他,但沈大人也要规劝府中之人,別逼急了沈二小姐。” 沈敬显脸上神色变化,他原以为太子会藉机会要挟沈家,可没想到……他视线在太子和裴覦身上顿了顿,才低头道: “微臣多谢太子提醒,回去后定会约束府中之人。” 沈敬显他们走了之后,太子便朝著裴覦说道:“那秦福文留不得了。” 裴覦淡声道:“皇城司会问罪。” 不至死,但魏家和太后休想伸手。 太子点点头,抄著手慢吞吞的说道:“希望这位沈大人是个聪明人,孔大人,你说是吗?” 孔朝:“……” 他不想聪明。 这狗日的定远侯怎么和太子这么亲近?还有那秦福文,那不是皇城司抓的人吗?太子怎么说留不得就留不得了,定远侯你的油盐不进,煞神人设呢?! 孔朝哭丧著脸:“太子殿下,微臣什么都没听到,也绝不会多嘴。” 太子诧异:“孔大人说什么呢,都是自己人,你能多嘴什么,况且昨日还要多亏你安排在狱中的人,拦住了魏家的探子,这才能让孤卖了沈大人一个好。” “你放心,孤若能藉此交好御史台,定会记著你的好。” 孔朝:“!!” 谁是你自己人!! 孔朝紧咬著牙根,一句大不敬的话就在嘴边,脸色漆黑就想骂人,可是下一瞬就听到太子说道: “说起来,孤的长子快到年岁就要进学了,孔大人的幼子天资聪颖,可愿意入宫陪伴太孙?还有你那长子,大理寺还缺个寺丞。” 孔朝到了嘴边的骂言咽了下去,原本扭曲的脸上瞬间平復下来:“太子殿下言重了,能为太子办事,是微臣的荣幸。” 裴覦睨他。 孔朝面无表情。 他不是个会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对,不是! 第109章 沈家欠她的,我得替她討回来 孔朝是个聪明人,否则也难以在鱼龙混杂、权势倾轧的京城,坐稳京兆府尹的位置,他看似是被太子威胁利诱上了船,一副归心的架势,可是无论太子还是裴覦,二人心里都清楚。 如果真以为就此能拿捏孔朝,將京兆府衙当成自己的臂膀,让孔朝如同心腹替他们办事,那才是真的蠢。 从京兆府出来,上了马车之后,裴覦就道:“这孔朝是个滑不溜手的,心思也活,你当心些。” “他要是不心思活些,早就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太子无所谓地说道,他白皙清俊的脸上带著笑,说起孔朝时格外从容。 “他不比朝中其他人,能毫无家世背景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总会比世家官宦人家出身的要更加世圆滑,他愿意跟我示好就成,至於旁的…” 只要让孔朝看到,他这个太子之位一直安稳,让他明白这皇位只有他能坐,他们在和魏家、太后之间爭斗中能占上风,以孔朝的聪明就绝不会舍了他这根高枝,去转投魏家。 况且太子本也没想要用京兆府来做什么,孔朝这位置说重要也重要,可寻常能办的事儿却不多,今日“拿捏”也不过是顺手为之,他只要確保孔朝不会成为魏家的人,不会投靠了太后就行。 裴覦和太子的想法却不同,他更擅长掠夺和强势,从奴隶营中踩著人命爬出来,在战场廝杀回京,他更在意的是绝对的忠诚,也决不允许身边有任何可能会出现一些未可知的意外。 孔朝既然已经上了船,那就要將人绑死在船上,一次不行就两次,总要让他心甘情愿將自己的性命前程和东宫掛在一起。 船翻了,他也得死。 太子忍不住说道:“你就是太霸道。” 周围无外人,他也没什么顾忌地说道,“不过我还以为你不会饶了沈家。” 沈霜月身上的冤屈有大半都是来自沈家,以裴覦的性子,他不该这么容易饶过沈敬显才对。 太子原还以为今日裴覦会將沈敬显做的那些事情捅出来,將沈家也掀的底朝天,却没想到他居然没有动手,不仅轻易放过了他们,竟还阻拦了魏家动手。 裴覦神色散漫:“她需要沈家留著。” 太子有些不解:“可是我看沈霜月和沈家已有决裂之意,她往后怕是不会跟沈家往来。” “不往来,不代表用不到。” 裴覦下顎绷出迥俊轮廓,修长大手放在膝上:“她与谢家决裂,沈家这边就得缓缓,沈家是她父母亲族,做的太狠於她不利。” “况且沈敬显这人,虚偽却又重情,凉薄又不够心狠,而且他对沈霜月不是没有父女之情,只是这份父女之情抵不过沈家在他心中地位罢了。” 四年前他舍了长女的仇,舍了次女的冤屈,如果他足够心狠手辣,就该在事后彻底弄死了秦福文,將沈婉仪身边的人全数灭口,这样就算有朝一日查到谢老夫人身上,也牵连不到沈家。 可是他偏偏没有。 他断了秦福文三根指头,却又留他一条命,那春琴也只是远远送走,他不会不知道这些人留下来的隱患。 而且当年沈霜月出嫁,沈敬显虽然显露的厌恶至极,却给了她远比沈婉仪要多出两、三倍的嫁妆,口中说的是为了弥补谢家。 可说句不好听的,庆安伯府就算再蠢也不明面取用那些东西,否则只会被人戳了脊梁骨,所以那些嫁妆说到底是给沈霜月的。 事后他明知道谢老夫人害死长女,却还屡屡提携谢淮知,让沈家和谢家保持著亲近,他是看重谢淮知吗? 並不是。 沈敬显是想要用沈家能许以的利益,“牵制”谢家,或者说是“保护”沈霜月。 只要谢淮知还想要沈家的好处,谢家还想要和沈家亲近,那他们就绝不敢对沈霜月下死手,甚至於,他们还会竭力保证沈霜月后半辈子,安安稳稳的坐在那庆安伯府主母的位置上,谁也越不过她。 沈敬显为了沈家舍了沈霜月,但又用他自己的方法在“弥补”她。 虽然这份弥补里有一部分是因为谢翀意,而且法子也噁心人至极,但不可否认的是,沈敬显对沈霜月並非全然无情。 裴覦脸上露出厌恶嫌弃,口中徐徐说道: “如沈敬显这种人,如果霜月这次与他撕闹,和沈家决裂,他或许能狠下心来断了这份父女情,可偏偏霜月给他留足了顏面,甚至哪怕知道真相也未曾迁怒沈家。” “他对霜月本就有亏欠,如今更添愧疚,而这份愧疚会隨著时日越来越深。” 沈霜月如果回了沈家,过些时日,这份愧疚也就淡了,沈敬显会重新回到那个以家族利益为上的冷漠父亲,可是如今她却离开了。 一句从此不见,各自安好,如同天堑斩断她与沈家一切。 这份主动疏远的冷漠会让沈敬显忘记沈霜月一切的不好,记得曾经最亲近的父女之情,本来不多的愧疚会日积月累越来越深。 人性本贱,天长日久,沈霜月这个女儿会成为沈敬显不可碰触的存在。 哪怕她不在沈家,不亲近沈家的人,他们也会上赶著照拂、弥补她,整个沈家都会成为她的助力。 太子皱了皱眉:“何必这么麻烦,有你在,要沈家干什么。” “不一样的。” 裴覦神色淡淡,他虽然不屑,但不得不承认,世道对於女子总是格外苛责,特別是一个曾经嫁过人又满身非议的女子。 况且她將来要留在京城,於她有益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沈家本就欠她的,我自然要帮她討回来。” 太子听著裴覦的话惹不住咋舌。 “你这可真是……” 绞尽心思替沈霜月铺路,这还是他那个一言不合,就將人往死里弄的小舅舅吗? “不过小舅舅……” 太子这称呼才刚出口,就见对面裴覦神色陡冷,他连忙改口,“长嶸,这沈二小姐跟谢家也义绝了,人也打算搬出去,你准备什么时候將人拐回府里?” 裴覦朝著身后一靠:“臣子的家事,殿下少打听。” 太子:“……” 用他的时候,就是你上,用完之后就是少打听。 翻脸比翻书还快! 太子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下次別求他!! 第110章 狗咬狗 太子他们到皇城司时,沈霜月先一步到了。 见到她居然留在皇城司等他们,太子就忍不住诧异:“孤还以为你会直接去谢家。” 沈霜月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是想直接去的,但又怕生了意外,所以想寻裴侯爷借几个人。” 谢家的难缠她不是第一次知道,京兆府虽然判了义绝,也定了谢老夫人的罪,但是正式的义绝文书还没下来,她要是孤身去了,那家子老小跟她纠缠,难保不会闹出事来。 她这次去是打算直接將自己的嫁妆,还有霜序院內的东西和人,以及谢家欠她的东西討要会来,一次性全部带走送去城西的宅子,所以就想著借几个能镇得住谢家人的跟她一起。 太子闻言不由笑起来:“你倒是个谨慎的,不过你想得也没错,今日已经闹过一场,安安稳稳將东西带走才是正事。” “皇城司的人跟你一起去,名不正言不顺的。”他扭头,“小福子,你带上聂西他们,再挑几个金吾卫换了便装,跟沈二小姐走一趟。” 沈霜月愣住,小福子可是太子身边隨侍,据说是从小伺候他的人,在外代表的是东宫,她连忙说道:“这怎么能使得……” “怎么使不得。” 太子笑了笑:“你的事情孤既然已经插手,自然要帮人帮到底,况且你和谢家义绝是孤允了的,若是叫人搅合了,孤的顏面往哪里放?让小福子他们跟你一起,有什么用得上的,你儘管使唤。” “小福子,记得护好了沈二小姐,別叫谢家人衝撞了。” 小福子是太子贴身之人,虽不知道裴侯爷心意,但也隱约猜到了些,他连忙说道:“殿下放心,奴才定会带人好生护著沈二小姐。” “那多谢太子殿下。” 沈霜月也不是矫情的人,见太子是真想要帮她,她就也没再推辞,太子的人的確比皇城司的人更为合適。 裴覦站在一旁问道:“从谢家搬出来,是打算去城西那宅子?” 沈霜月“嗯”了声:“那边清静,离沈家、谢家都远。” “好。” 沈霜月愣了下,没听明白他“好”什么,只是还没等她细想,就见裴覦说道:“既然要搬,那就早些去吧,我让牧辛去挑几个眼生的人。” 沈霜月粲然一笑:“嗯!” …… 庆安伯府如同一滩被搅得浑浊的烂泥潭,谢老夫人瘫在床上,手脚被废之后挪动不得。 谢玉茵脸上再无半点往日跋扈,惶惶不可终日,而被沈家送回来的谢翀意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有些害怕地看著谢淮知。 “京兆府怎么能判义绝,他们怎么能!” 外间消息传回来后,谢老夫人就是暴怒,哪怕是和离呢,她竭力扭头嘶声道:“那沈家欺人太甚,明明是沈婉仪自己害死自己,还想栽在我头上,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想要替你纳个妾,让我谢家多几个子嗣。” 谢玉茵站在床前脸色苍白,她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不过是偷拿了点府里的东西,不过是像往日那样让沈霜月顶个罪,怎么就闹到了这般地步、 她这几天一直有听到外面那些人骂谢家的声音,谢玉茵有些害怕地说道: “大哥,你真的要跟沈霜月义绝吗?沈霜月不是喜欢你吗,她嫁过来之后一直討好我们,一直想跟你好,她怎么会……” “够了。” 谢淮知被那句“喜欢他”给刺激,他虽然没去京兆府衙,但是常书去了,京兆府那边堂审之上发生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他也曾经以为沈霜月是喜欢他的,是爱慕他的,那和合如意结里的小字,那不时送给他的东西,甚至就连沈婉仪逝去前那段时日,也曾时不时在他耳边说起沈霜月对他的不同。 那天沈婉仪气绝之前,曾拉著他的手,求他成全了沈霜月。 她说,阿月只是一时糊涂,说她只是因爱慕昏了头。 沈婉仪求他善待沈霜月,求他成全了她的心意,她们姐妹那般要好,他从未怀疑过她的话! 谢淮知一直以为,沈霜月是对他有意的,哪怕后来她嫁进府里突如其来的不肯亲近,哪怕这次闹到后来她的决然,他都以为是因为她当初的不光彩让她不敢再表露,后来发现真相,他对她的冷淡让她伤了心。 可如今却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假的! 她从头到尾就没有爱过他。 谢淮知攥紧了拳心,只觉得心中空落落,人也气息压沉著的难受。 “京兆府已经送来了判书,母亲若是不服,就去府衙上告,或是去敲登闻鼓,看你说婉仪的死不是你害的,外人会不会信。” “淮知…”谢老夫人难以置信地看向谢淮知,又惊又怒,“你这是在怪我?” 谢淮知面无表情,怪?他怎么能不怪! 他和沈婉仪本来好好过著日子,他本可以安安稳稳平顺向前。 太后对他多有青眼,他与沈婉仪夫妻和顺,有沈家这个岳家在前,他也能借力逐渐在朝中立稳脚跟,若不是谢老夫人折腾出那些事情,让沈婉仪绝望之下生了歧念,哪里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情。 谢淮知没有回答谢老夫人的话,只是垂眸冷淡: “京兆府判了您流徙劳役,念在您有伤在身,允许府中以金银赎刑,但是府里的情况您也清楚,一时间难以拿出这么大笔银钱,所以还请母亲开您的私库。” “你。” 谢淮知伸手指向芳华,“去取老夫人的私库钥匙。” 芳华顿了顿,低著头上前,谢老夫人顿时撑著身子怒声道:“不行,不能动我的私库,那是我的嫁妆…” “您当年嫁进伯府的时候,有多少嫁妆您应当清楚,那些东西是父亲给您的,还有您这些年从伯府库中挪入私库的。” “谢淮知!!” 谢老夫人难以置信地看著屋中站著的人。 这是她的儿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至亲骨肉,可是他如今居然將她和伯府划分的这般清楚,拿著这些话来戳她的心。 “我是你母亲,是你母亲!!” 谢淮知面色冷黯,抬眼时格外无情:“要不是因为您是我母亲,是我割断不了的亲缘,您以为我还会站在这里?” 以她对沈婉仪所做,以她闹出这些事端,如果是外人,他何至於被动至此。 “母亲要是不愿意开私库,以金银赎刑,那我就只能將您送往京兆府衙服刑,母亲自己选吧。” 第111章 欠债还钱,谢家別想占半点便宜 “你……你……” 谢淮知的话落下之后,谢老夫人气的浑身直哆嗦,那唯一一只未曾断掉的左手指著谢淮知,眼前一阵阵的泛黑。、 她想要怒骂,想要骂他不孝子,想说他怎么能这么对他至亲的母亲。 可是才刚张嘴,竟是一口血吐了出来,整个人如同丟了半条命似的,直接跌回了床上。 谢淮知仿佛没看到她狼狈,只朝著芳华说道:“去拿钥匙。” 芳华低著头上前,將谢老夫人放在床后箱笼里最为宝贝的锦盒取了出来,捧著递交给了谢淮知。 谢淮知打开盒子將里面的钥匙拿了出来,这才抬头看向床边嚇坏了的谢玉茵和谢翀意,二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惧。 “你们……” 谢淮知刚想说什么,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常书从外间走了进来。 “伯爷,夫人回来了!” 谢淮知瞬间回头,就见常书脸上焦灼。 “东宫……东宫的人也跟著夫人一起来了,说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帮夫人抬她的嫁妆。” 谢淮知嘴唇蠕动了下,死死攥紧了拳心。 哪怕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早知道义绝之后她不可能再留在谢家,可是沈霜月这般迫不及待的回来搬东西,依旧让他难以接受。 “她人呢?”谢淮知声音沙哑。 “夫人回来后直接去了霜序院。” 谢淮知闻言抬脚就朝著外间走。 谢玉茵站在床边看了看谢老夫人,又望了眼大步离开的谢淮知,只迟疑了一瞬,就朝著屋中不知所措的几个丫鬟说道:“你们几个,好生照顾母亲。” 说完,拉著谢翀意也是快步跟了出去。 …… 霜序院里闹腾极了,那不大的院子里挤了好几十人。 胡萱站在门前指挥著太子派来的人:“这个,这个,还有那些,全都带走。” “哎,那东西小心点儿,贵著呢,还有这些,装箱子里封好,抬的时候轻手轻脚,可千万別碰坏了。” “那屏风,还有那些柜子,都是我家小姐的,记得抬出去,刚才过来时,前厅摆著的那两个青玉瓷宝瓶,还有掛著的那副松鹤长春图,都是小姐的,待会儿走的时候记得带走……” 琼娘和巧玉之前得了消息就已经暗中收拾著,可要防著府里的人察觉沈霜月想要义绝之事,所以收拾东西的时候不敢动静太大,只將金银细软收拾妥当,如同摆件、家具什么的却都没动。 这会儿太子的人一过来,她们也跟著忙的团团转,之前买回来的那些个婆子几乎全都动了起来。 等著一箱子一箱子的东西,还有那些大件清点之后抬到院子里,小福子皱眉瞧著手里的嫁妆单子,抱手进了里间:“沈二小姐,奴才瞧著,您这嫁妆怎么有些不够数,银钱也就算了,怎么好些东西也不在?” “当然不在,之前谢家不要脸占了我家小姐的东西。” 胡萱站在门前听到里头声音,掐著腰伸著脖子就朝著里面喊了句。 身为小姐的“嫁妆”之一,小姐的东西那就是她的命,是她要誓死保护的宝贝疙瘩,別说是谢家了,就是任何人都休想占了半个子儿去。 沈霜月听见外头的声音,哪怕隔著门扇都能想像得出来胡萱义愤填膺的样子。 她有些好笑的朝著小福子解释:“之前谢家接连出事,府中银钱不甚宽裕,所以借用了我一些嫁妆,这是谢淮知签给我的欠条。” 小福子拿著欠条,看了眼上面的內容忍不住惊讶。 谢家用了这沈二小姐的嫁妆虽然离谱,但是那庆安伯居然还签了“欠条”,上面盖了私印,这个庆安伯是良心发现吗,居然留下这种东西给沈二小姐当把柄? 沈霜月似是看出他想法,说道:“嫁妆是这几年用的,欠条是前几日刚写。” 哦。 明白了。 感情不是那庆安伯有良心,而是之前沈二小姐和谢家撕破脸闹了起来,谢家发现拿捏不住沈二小姐了,所以拿著这欠条糊弄人家呢?只是那庆安伯写欠条的时候大概没想到,有朝一日沈二小姐真会离开谢家。 小福子甩了甩欠条说道:“既然是欠帐,那岂有不还的道理,奴才这就让聂侍卫他们去要……” 他踩著步子出去之后,沈霜月就看向身旁的关君兰。 “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她问。 关君兰说道:“你们去府衙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妥了,等下珍云会带著安哥儿,还有一些东西在角门那里等著,你们离开的时候走一趟胡同口,他们的马车会混在你的人里一併离开。” “你不走?”沈霜月闻言瞬间皱眉。 关君兰摇摇头:“我原本是打算在你们去京兆府的时候,直接去击鼓告状趁势分家,可是后来仔细想,你和谢家的义绝书还没下来,若是我再闹起来跟著你一起离开,难保不会有人碎嘴。” “碎嘴就碎嘴,我又不在乎……” “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我不能將麻烦落在你头上。”关君兰说道,“我们母子离开谢家之后还要叨扰你收留,本就容易惹人閒话,要是让谢家那些族老认定是你攛掇我们分家,肯定会去找你麻烦。” 沈霜月和谢家的事情是她占理,而且事情闹到了宫中,这已经不是谢家家事,她才能借势乾脆利落的跟谢家义绝,但是他们二房和长房分家不一样。 沈霜月一个“外人”敢插手分家的事情,特別是本就已经闹的谢家名声尽毁的前提下,別说谢淮知和谢老夫人,就是谢氏宗族里的那些老傢伙也不会放过她,到时候再撕扯起来也是沈霜月无理。 关君兰认真说道:“你好不容易才能干乾净净离开谢家,不能再让他们缠上。” 沈霜月皱了皱眉:“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打算你离开之后找个藉口,逼长房一把。”关君兰轻声道,“安哥儿在你那里,我做什么都不惧,总能有法子闹起来。” 沈霜月隱约明白关君兰的意思,她没有急著说话,而是垂眸想了想,突然將目光放在院外那些抬出去的嫁妆上面:“如果你是想要逼他们一把,那我倒是有个法子,而且机会就在眼前。” 第112章 討债 “什么机会?”关君兰问。 沈霜月淡声道:“你该知道,这几年是我在管伯府中馈,府里库中早就入不敷出,之前是靠著我拿嫁妆贴补,前些日子孙家那事赔进去了一大笔银子,赎谢玉茵时又给了一笔,再加上替谢玉娇疏通关係。” “若是照著帐面上,库中银钱寥寥无几。” 关君兰皱眉,长房没钱,跟他们分家有什么关係? 沈霜月道:“今日京兆府那边判决,魏氏所受刑罚若以金银赎刑,至少须得万两白银,伯府如今唯一能拿出银钱的就只有魏氏的私库,还有沈婉仪留下的那些嫁妆。” “沈婉仪的嫁妆他们不敢动,也就是说,只有魏氏私库能动,但是,他们还欠我一大笔银子。” 那张欠条! 关君兰瞬间眼前一亮,想起小福子刚才拿走的欠条,瞬间就明白了沈霜月的意思。 沈霜月如今和谢家义绝,离开谢家时无论如何是要將她的嫁妆全部带走的,如果她执意要拿回谢淮知签下的欠条上的银钱,就只能动谢老夫人私库的那一份。 只要堵了他们动沈婉仪嫁妆的路,那京兆府那边赎罪的银子,府里便拿不出来。 谢家已经声名狼藉,谢淮知是断然不可能將手脚俱废的谢老夫人,送去京兆府服刑的,那他就只能从別处挪银子。 可是以谢家如今的境况,何处能借来这么大一笔钱? 关氏出身不高,但她娘家是商户,能拿得出来真金白银!明白沈霜月的意思后,她迟疑:“你的法子是好,可是京兆府那边……” “我会求裴侯爷帮忙,让京兆府追缴赎金。” 沈霜月一句话让关君兰心中安定下来,她顿时兴奋:“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院外隱约听到有人叫了声“谢伯爷”,关君兰顺著窗隙朝外看了一眼:“大哥来了。” 谢淮知领著人走进霜序院时,就瞧见院中密密麻麻站著的人,除了之前这边买回来的那些婆子,其他十余个男子皆是身材健壮、目露精光,身上虽然都穿著常服,可观其气势就知道不是寻常人。 “哟,这不是谢伯爷吗?” 小福子瞧见谢淮知时,顿时说道,“奴才还说去寻您来著。” 谢淮知是认识眼前这內侍的,是太子贴身的福公公,在宫中地位也是极高,他微低头:“见过福公公。” “奴才不敢。” 小福子连忙侧身半步,避开了谢淮知的礼,他虽然瞧不上谢淮知,但谢淮知是实打实的爵位在身,小福子身为东宫的人,断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面给太子殿下招来话柄。 他只开口说道:“奴才是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替沈二小姐解决义绝的事情。” “府衙那边义绝文书晚些会送过来,沈二小姐不好再继续留在庆安伯府,太子殿下吩咐,让她可以先行將她的东西搬离,免得已经义绝还占著他人之地,谢伯爷也能早日安排府中事宜。” 小福子的话说得漂亮,然说完,就话音一转, “不过方才沈二小姐清点嫁妆的时候,数目对不上,听闻谢伯爷之前跟她借用了一些,还留了欠条……” “太子殿下吩咐了,既是义绝便要断乾净,所以奴才刚才准备去找伯爷,没成想您先自己过来了。” 谢淮知望著小福子手里的欠条,先是难以置信,下一瞬只觉得头晕耳鸣,本就颓然的脸上更添苍白。 “福公公。” 女子声音传出时,他立刻朝著那边看去,待看到和关君兰站在一起的清沈霜月时,死死盯著她那张脸,几乎被她那张白皙脸面上的冷淡刺痛了双目。 “谢伯爷既然来了,也就不必劳烦福公公跑著一趟了。” 沈霜月清冷说道,“谢伯爷,当日你借用我嫁妆时曾签下欠条,承诺日后必会相还,如今我既然要离开谢家,还烦请谢伯爷將所欠之物归还。” “阿月……” “谢伯爷自重,你我已经义绝。” 谢淮知脸更白了些,只觉浑身冷的麻木,身后常书撑了他一把,他才不至於出了丑,开口时声音粗哑。 “沈二小姐。” 他顿了顿,顶著满院目光,说话艰难, “你是知道府中情况的,眼下银钱不足,可否……” “不行。” 没等谢淮知话说完,沈霜月就直接拒绝,“谢伯爷,我没有义务宽善你们府中。” “之前你说要留用银钱赎取谢玉娇,后来东宫宴上也带了银票,想来府里不是真的没钱,伯府帐目虽空,但有恆產,如果谢伯爷拿不出银钱,就以资抵债。” “田地,铺面,庄子,只要能够抵用,我都可以。” 谢淮知闻言攥紧了手,谢家虽然有些恆產,但那是伯府立足的根本,別说抵出去之后未必能算作原本的价钱,就说一旦动了,怕是不出半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他们动了沈家女的嫁妆。 他刚想说什么,就听得沈霜月给了一击: “沈婉仪的嫁妆去处,之后自有沈家人来跟你们分说,无论是留给谢翀意还是带回沈家都跟我无关,但是我的东西,我今日必须带走。” 谢淮知心口一紧,原本想要用沈婉仪的嫁妆抵一抵的想法瞬间没了,他喉咙吞咽著的疼,心口起伏时更生出不甘恼怒。 他想要质问沈霜月何至於此,想说他不是不还,谢家也绝不会欠她半分,只是如今府里不易想要暂时缓一缓,她为什么非要做的这么绝。 可是那些话到了嘴边,对上满是清冷的女子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小福子慢悠悠道:“谢伯爷,这天色也不早了,您看?” 院中寒风吹得谢淮知麵皮僵硬,他喉间如刀剐著的疼:“常书,带著福公公去取银钱。” 常书看著递过来的钥匙,脸色一变:“伯爷……”这可是老夫人的私库钥匙,是要交去京兆府的。 谢淮知眼睛赤红:“我说让你去!” 常书只能伸手接过:“是。” 小福子在院子里叫了几人,跟著常书一起离开,约莫小半柱香时间,就抬著几个箱子到了院前。 “谢伯爷,这欠条上一共一万六千两银子,还有一些首饰头面、字画等物,奴才取了一万九千两的金银,剩下的用其他东西抵了,您命人点点?” “不必了。”谢淮知声音沙哑。 沈霜月却道:“还是点点吧,免得之后掰扯。” 谢淮知掌心几乎掐出了血,她就这么不愿意跟他沾染上关係,还是在她眼里,他就这么卑劣,卑劣到以后会拿著这些金银钱財去找她麻烦?! 胡萱和常书出去清点,除了金银外的东西全都落了笔墨。 等写完之后,沈霜月看了一眼就说道:“拿去让谢伯爷过个目,没问题的话落个名。” 谢淮知看到送到眼前的纸张,羞辱、气愤到额间青筋隱现。 第113章 谢淮知,你並不无辜 沈霜月几乎搬空了谢老夫人私库里所有的金银,还拿走了適合变现的首饰珠宝,剩下的铺面、田產等物她都没动。 等全部清点完之后,她就將谢淮知签好的清单收了起来,借条当场销毁,然后让人將东西全部抬出了庆安伯府。 这么大的动静根本瞒不住人,庆安伯府门前停著的輜车摆成了长龙。 那些箱笼之物也就罢了,数十个箱子接连抬出来压上马车,再加上屏风,桌椅,妆檯,大大小小的摆件,足足装了二十余车才將东西拉完,而剩下的摆放不下之物,则是让人抬著。 胡萱甚至將沈霜月的床榻和贵妃憩都拆了,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当场砸了,美名其曰,不能將小姐的任何东西留在谢家。 整个霜序院顷刻间空了,见所有东西都搬走,小福子就道:“沈二小姐,咱们走吧?” “等等!” 谢淮知上前几步,就被胡萱横身挡住,他停下来望著沈霜月。 “阿……”那声阿月被她目光所炙,到底在口中转了转没叫出来,再开口时喉间越发涩然,“沈二小姐,我可否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见她面色冷淡,谢淮知说道: “你我相识也有十余年,连几句话的时间你都不愿意给我吗,况且如今这般情况我也不敢对你如何,我只说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让福公公他们在远处看著,我如果对你做什么,太子殿下也不会饶了我。” 小福子皱了皱眉,扭头问道:“沈二小姐,您看?” 沈霜月静静看了谢淮知片刻,这才轻声道:“劳福公公稍候片刻。” 院中人退了出去,关君兰和沈霜月招呼了一声,也直接回了二房。 沈霜月將胡萱留了下来,经歷过那次裕安斋的事情,哪怕知道眼下谢淮知不敢做什么,她也不会让自己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出了任何差错。 “胡萱不是外人,谢伯爷有什么话,说吧。” 院中的葡萄架早就枯萎,积了雪的鞦韆带著冬日的缓沉,寒风吹得绳索吱呀作响,谢淮知望著她:“你如今是不是连看我一眼都觉厌烦。” 沈霜月拢著斗篷神色淡漠:“你如果是想跟我说这些,那就不必说了…” “等等!” 见她想要转身离开,谢淮知连忙唤住了她:“不管你信不信,四年前,我真的毫不知情,我也不知道母亲和你姐姐做的事。” “我知道。” 沈霜月风寒刚好,有些怕冷的將下巴缩进了毛领里,说话时声音变得有些轻飘。 “你对沈婉仪的感情是真的,我也相信你没有谋害她的意思,否则当年她六年未再有孕,你明知她身子不好,也不会一再拒绝纳妾之事,你不会害她。” 谢淮知原本死寂的脸上生出些期冀,可是下一瞬,就被沈霜月的话冻结。 “但是后来,你是察觉到的。” 她双手抄在长袖里,未全挽起的头髮有几缕被风吹的落在了脸上,漆黑眼仁比冬雪还冷。 “寿宴那日的事,你虽然不知道是你母亲所为,但沈婉仪的死你不该没有怀疑,可是你纵容了她们,更是在明知我可能是被冤枉之下,依旧顺水推舟娶了我。” “我不知道你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思,这几年对我处处羞辱,纵容所有人对我恶言相向,好似踩著我就能成全你对沈婉仪的深情。谢淮知,有些事情你虽然不是罪魁,但是並不无辜。” “不是这样的!” 谢淮知指尖发抖,步履踉蹌上前。 见沈霜月猛地退后两步,他满是难堪地停了下来, “我没有想要羞辱你,是你姐姐告诉我,你衷情於我,是你姐姐不时在我耳边说你对我有意,那段时间你时不时送东西过来,入府时更对我热切,我以为你是真的对我有那份心思。” “那天事发突然,婉仪身死,你又名节尽毁,眾目睽睽之下,我若是不娶你,沈家不会让你好过。” 见对面女子神色冷漠,他声音微颤且急, “我刚开始是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反应过来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你姐姐已经死了,沈家不会允许毁了你之后再毁了她,况且就算当时揭穿真相,可你毕竟已经跟我有过肌肤之亲,除了嫁给我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吐息艰难,眼中通红, “我当时以为你对我有意,以为你是愿意的,所以想著等你入府之后再想办法补偿你,我以为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总能有机会补偿你受的委屈……” “补偿?” 沈霜月闻言定定看他,似是被他话的气到,喉间声音重了几分。 “你的补偿,就是让我声名狼藉之后,被你们谢家人羞辱践踏?你的补偿就是让你府中连个下人,都能指著我鼻子骂我一句,不知羞耻爬床的贱人?” “你让我和沈家离心,让我成为你重情重义的踏脚石,让你母亲、你妹妹將我贬入尘泥,就连你谢淮知,这四年你何善待过我半点?!” 谢淮知脸色惨然:“我知道,我知道你怪我,可是这並非我本心……” 沈霜月刚嫁进来的时候,他是真的想要补偿她,但是那个时候沈婉仪刚死不久。 他怕事情暴露,怕她察觉异常,根本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而且那时外间流言蜚语喧囂,他又刚死了妻子,若是转头就对沈霜月这个“杀人凶手”好,旁人会怎么看他? 谢淮知不敢跟她亲近,只能將人送进霜序院里,让人暗中照拂,那段时间她前往裕安斋请安时,他都会儘量过去,怕母亲他们太过为难她。 他只想著再等等,等她和府中相处和睦下来,等沈婉仪的死隨著时间淡去,外面不再有那么多人盯著他府中时,他再找个藉口跟她“修好”。 沈霜月嫁进来一年之后,沈婉仪的“妻孝”过了,他就寻了藉口进了她房中,可是沈霜月的反应跟他所想完全不同。 她没有欢喜,没有高兴,只是皱著眉毫无害羞地问他去霜序院做什么。 她丝毫没有看到他给的台阶,更无半点热情,反而在他稍有靠近时就如同惊弓之鸟,满脸抗拒避嫌,一口一个我从未覬覦你,將谢淮知的自尊骄傲碎了一地。 满腔弥补之心变成了恼羞成怒,他气急之下说了一大堆恶言之后愤然离开,而第二天沈霜月面对他时的平静冷漠,更是让他难堪至极。 第114章 你別告诉你是对我动了情,我嫌噁心 谢淮知脸色苍白,不敢去看她脸色,只低声说道: “你越对我冷静,我就越恼怒,你越对我疏离淡漠,我就越发生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她喜欢他,爱慕他,是她先对他表露了欢喜之意,可是嫁进来之后却又一反常態,他不是没有察觉不对劲,可那时候的他就像是钻进了死胡同里。 满心愤怒不甘,只想折了她的傲骨,碎了她的故作平静,让她无所依仗。 他满是恶劣地盼著她来向他低头,想要她主动对他亲近,在谢老夫人她们欺压她时冷眼旁观,只等著她忍受不了之时来寻求他的庇护。 可是足足四年,她从来没有朝著他低过一次头,哪怕再难,再痛,她都自己忍著不肯向他示弱。 沈霜月听著谢淮知的话,只觉得荒谬可笑,乌黑瞳仁毫无情绪,就那么静静看著他。 “所以之前孙家聘礼丟失,你早就知道不是我,也知道你母亲找回来的那些东西是她栽赃,可是你为了让我低头,让我服软,所以纵容她来冤枉我,拿著今鹊的命来逼我认错?” “那不是……”他试图解释,“我当时是昏了头了,是因为头一夜醉酒时你拒绝了我,我只是觉得你对我越来越冷淡,我怕抓不住你,我不是……” “不是什么?” 沈霜月道,“你趁醉入我房中对我动手,却骂我不知羞耻,妄图勾引你上床,你满心骯脏私慾,却又舍不下你那深情君子的名声。” “你怕人说你寡鲜廉耻覬覦妻妹,怕人议论你亡妻刚死就变心凉薄,你顶著想要补偿的名头赚尽了好处,却將我踩进尘埃,让我跪地求饶来换你几分施捨的怜惜恩爱。” “谢淮知,你別告诉,你是对我动了情。” “我…”谢淮知嘴唇颤动,脸涩苍白。 没等说话,就听她一字一顿,声慢却冷憎,“我嫌噁心。” 谢淮知脸色灰败地想要上前,想要拉著她解释,想说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一时昏了脑子,一时用错了法子,可是还没靠近就被突然上前的胡萱给抬脚踹了出去。 胡萱真是在旁听的反胃,噁心的差点將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她原本以为谢淮知只是渣而已,是心机叵测,是手段下作了些,可没想到他这人简直就是下贱,他明明早知真相,却藏著佯作不知,打著补偿的名头將人娶进府里。 他本有千万种办法能够补偿,哪怕他能善待沈霜月呢,就算不能直接示好,可看在往日多年情分,看在死去的沈婉仪,哪怕是看在沈家的面上,有什么藉口不能找。 他有多少次机会能够好好对待沈霜月,好好弥补补偿她的委屈,可是他没有! 他反而执拗著想要打碎她一身骨头,將她扒皮剜肉,驯化掉她身上所有的稜角,让她成为依附他仰望他靠著而活的菟丝子。 这他爹的…… 胡萱听的拳头都硬了。 她挡在沈霜月身前满脸嫌恶地朝著对面的人啐了一口,咬牙骂了句“贱人”,扭头就道:“小姐,这种人您与他说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沈霜月眼睫轻垂,是啊,她跟他废话什么。 她转身朝外走,谢淮知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却见她到了院门前突然站住回头。 “对了,有一件事情。” 沈霜月目光冷然:“三年前谢玉茵有孕回府,因与她出嫁前心仪之人相见不小心落了胎,怕徐家察觉怪罪,就冤枉是我害她,我已经找到了当年替她看诊的大夫,还有从她那个心仪之人那里取了口供。” “你如果不想谢家再闹上一回,徐家光明正大休她,那就拿裕安斋婢女芳华的身契来换。” 芳华…… 谢淮知愣了下,脑海里就浮现出刚才从谢老夫人箱笼里,取私库钥匙的那个婢女。 “原来是她。” 难怪四年前的旧事会突然被掀了出来,又难怪那天夜里谢老夫人给沈霜月下药时,明明封锁了裕安斋,可是二房的关君兰却能那么快得了消息,带著人赶过来替沈霜月解围,原来是裕安斋里出了內贼。 谢淮知刚想说话,沈霜月就直接道:“如果谢玉茵的事情不够,那就再加上谢玉娇,谢玉娇婚前就与孙庆往来,二人私相授受更早就有了肌肤之亲,老夫人虽然瞒得紧,但不是没有知情人。” “我知道如今在你眼里,孙家废了,谢玉茵和谢玉娇也毁了大半,你或许无所谓她们生死,但是以庆安伯府如今的境况,如果她们二人的事情再传扬出去,你恐怕再难翻身,光是谢家宗族那边就不会饶了你们。” “只是一个下人的身契,换我守口如瓶,很划算,不是吗?” 谢淮知嘴唇颤了颤:“你……” “换,还是不换!” 沈霜月不想多言,只凝目看他,“要么芳华今日跟我走,要么谢家二女身败名裂,谢伯爷,选吧。” 一炷香后,芳华拿著卖身契出现在沈霜月身旁。 冬天落日极早,日头西斜时,混沌的余辉像是泼散的笔墨倾洒下来,堆涂在庆安伯府门前,沈霜月踏出府门时,门前輜车外早就围拢了大群旁观的人。 见有人出来,所有人都是將目光落在那容貌出眾,一身素衣难掩艷丽容色的女子身上。 这就是那沈氏? “这是真义绝了?” “肯定了,京兆府那边都判了,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出面,那哪还有假的。” “那也就是说,之前宫里传出来的那些都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这沈二小姐当真是倒霉透顶,碰到个那般歹毒的姐姐,又遇到庆安伯府这么卑鄙无耻的婆家,我瞧著这义绝的好,这种虎狼窝,就该早早离开。” “可是,她到底是妇人……” “对了,和离也就算了,义绝也太狠了些。” 周围议论声不低,说什么的都有,既有支持沈霜月离开的,也同样有那迂腐之人说她行事太过,毫无女子温顺谦容。 沈霜月无惧於这些议论,只回头看了眼庆安伯府的门匾,又扫过身后追上来,却站在前院廊牌旁不敢再上前的谢淮知身上。 收回目光时,趋步走到马车旁:“福公公,我们走吧。” 小福子“哎”了声,先行上了马车,胡萱扶著沈霜月上车时,身后突然跑出来道身影。 “你別走!!” 谢翀意死死拽著沈霜月衣袖,那苍白小脸上眼睛通红,那向来桀驁张扬的脸上掛著两道泪痕,“你,你別走…我以后再也不气你了,我都听你的话,我再也不骂你了,你別走……” 沈霜月沉默,这是她从小看著长大的孩子,是她曾经倾心对待的至亲,她甚至將他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为了他心甘情愿被困缚在庆安伯府这个泥潭里,一日日守著他长成。 可是如今对著他的眼泪,看著他苦苦哀求,沈霜月却发现自己居然连半丝动容都没有。 “你是谢家的子孙,我和你父亲已经义绝,你往后如何都跟我没有关係。” 她推开谢翀意的手,转身直接上了马车。 “去找你父亲吧。” 谢翀意想要上前纠缠,被胡萱挡著扑了个空,下一瞬胡萱只挥手稍微一推,谢翀意还未长成的身子就直接倒退著摔在地上。 而这边胡萱跳上车辕之后,抓著韁绳就用力一甩。 “走!” 马车朝前走时,停在伯府门前的輜车也陆续走动起来,那些个禁卫和金吾卫的人或是驾车,或是抬著剩下的大件东西跟在后面,拉著嫁妆的队伍直接拉成了一条长龙。 围拢在旁的那些人都是纷纷让开,而谢翀意还想要上前去追,就被急急赶出来的常书用力抓住。 “你放开我,放开我!” “小公子,伯爷让您回去。” “我不!!” 往日谢翀意一闹,府里的人大多都会让著他,事事顺著他的意,可是这一次常书却没理会他的挣扎,顶著周围议论声和各色目光,强行將谢翀意拽回了府里,谢家其他下人也满是难堪躲了回去。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沈霜月,她不许走…” “她说过要照顾我的,她说过要一直陪著我,我不要她走。” “狗奴才,放开我,你滚开……” 啪!! 谢淮知重重一巴掌落在谢翀意脸上,直打得他所有叫囂全数断掉。 “闹够了没有?” 男人冷斥的声音,伴隨著半大小孩的哭声传了出来,庆安伯府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彻底阻绝了外面所有窥视目光,也將所有议论声挡在了外面。 谢翀意哭声道:“父亲你为什么放她走,我不要她走。”他白著脸撒泼哭闹,“你以前最疼我了,可你打我,我要沈霜月,我不要你……” “她不要你。” 谢淮知嘶声道:“她不要你,也不要谢家所有人。” 沈霜月不要他们了。 谢翀意声音一顿,下一瞬號啕大哭。 谢淮知脸色苍白不再看他,只转身踉蹌朝著庆澜院去。 第115章 裴覦:贺你新生,岁岁常寧 马车离开谢家之后,沈霜月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天边余暉温暖,街头巷尾儘是烟火气,等到城西的宅子时,天色已经擦黑。 东宫的人將东西抬下去后,小福子就说道:“沈二小姐,谢家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奴才就將您送到这里了,宫门有禁,奴才还得赶在宫禁之前回去伺候太子殿下。” “今日麻烦福公公了。” 沈霜月连忙躬身行了个半礼,这才示意身旁胡萱。 胡萱拿出两个鼓囊囊的荷包递给小福子:“福公公,这是我家小姐请您和诸位大人喝茶的。” 小福子闻言倒也没推却,伸手接过之后就笑著说道:“那奴才就多谢沈二小姐了。” “福公公往后唤我沈娘子即可。” 沈霜月的话让小福子愣了下,下一瞬他便恢復笑容,顺著她道:“那沈娘子,奴才们就先回宫了。” 沈霜月柔声道:“替我谢谢太子殿下,殿下今日相护之恩,霜月谨记。” 东宫的人全数跟著离开,小福子坐在马车上时,东宫侍卫聂西坐在车辕边,好奇回头看了眼那边朝著府內搬东西的眾人:“福公公,这沈二小姐刚才是什么意思?都是姓沈,叫二小姐和沈娘子有什么分別?” “这就蠢了不是。”小福子睨他:“叫沈二小姐,她就是还是沈家次女,是御史中丞沈敬显的女儿,那是衝著沈家叫的,可若叫沈娘子,便只是单纯因为她姓沈。” 沈霜月是摆明了不愿意再跟沈家有任何牵扯,若不是姓氏难改,指不定她连这沈姓也不想要了。 她让他唤她沈娘子,就是想要借他的口告诉太子殿下,她虽然不再是沈家次女,帮不上东宫拉拢沈家之事,但是她愿意承了今日东宫恩情。 这是个心思通透也聪慧的女子。 小福子拉开车帘看了眼街尾,天边散尽的余辉被浑浊夜色笼罩,摇曳灯影落在那门前站著的女子身上,哪怕相隔甚远,那绝色姿容依旧让人忍不住侧目,他低低喃声了句:“这位將来可是有大造化的……” “福公公,您说什么?” “没什么。” 小福子哂笑了声,放下帘子后,將手里的两个荷包都扔了出去:“拿著吧,贵人赏的,请兄弟们喝茶。” 聂西接著荷包,脸上若有所思,他虽然没听清楚福公公刚才说的话,可是这句“贵人”却是听清楚的,福公公可是太子身边的人,能让他叫一句“贵人”,而且之前一直那般笑脸相待的…… 以后若有机会碰著这位沈娘子的事情,看来要多上心些。 …… 送走了东宫的人后,沈霜月原本是怕耽误了皇城司的那些金吾卫,也想著让他们先行离开,可当问过之后,领头的人却说来时侯爷吩咐了,让他们將事情办妥之后再离开。 “沈娘子別客气,我们和宫里的人不一样,皇城司那边可没门禁,况且只是搬搬这些小东西罢了,对我们来说那都是偷了懒了。”领头的人笑得满口白牙。 胡萱在旁说道:“小姐別担心,他们平日里每天都是要受训的,侯爷操练起人来可比这累的多。” 沈霜月闻言这才放心下来,她唇边带著笑:“那就麻烦你们,先把东西抬进去吧,等忙完了我请大家吃酒。” “好嘞!” 剩下的人都是兴冲冲地从輜车上將东西往下取,沈霜月则是提著裙摆先行进了府里。 踩过门槛时,她还在想著明日要给这府前换个门匾,沈宅她不想用,別的得好好想想,之后她大概会一直住在这里,得想个好听的名字,而且这宅子之前一直无人居住,虽有人打理著,但住进去后还得好好拾掇。 买下人奴僕,收拾府宅,等过了年节开春之后,再种上些草…… 脑中念头一大堆,她脚下却是轻快极了,只想著怎么好好將这宅子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可是刚从门前台阶下来,整个人就突然愣住,却是被院中灯影和满目绚烂的灯笼给惊住。 本该黑漆漆的前院,掛满了点亮的灯笼,大大小小如星子坠落,照亮整个府宅。 院前石壁,房前樑柱,光影交叠间,让本是寂寥暗沉的冬日变得温暖,今鹊一瘸一拐地上前,朝著她轻声说道:“奴婢恭喜小姐,愿你往后经年,岁岁常寧,日日无忧。” 沈霜月姣丽面孔动容,心头颤了几分,越过今鹊看向她身后站著的高大身影。 裴覦满是攻击性的面容在烛火光暗中舒缓,往日冷冽眉眼轻扬,喉间轻吐的话音带著浓稠温缓的尾音: “虽然知道贸然过来不太好,但是想著今日不同,总要有一两好友,与你相贺新生。” 沈霜月张了张嘴。 京兆府里,她没落泪。 谢家和谢淮知对质时,她也没有太过难受。 有些事情早有猜测,最坏的已经经歷过了,哪怕再难堪气怒,她也不会纠结於过去的苦难让自己艰难。 过去的四年早让她明白,这世间一切都不可依靠,再苦再难也要自己学著消化,学著淡忘,学著一切朝前,否则沉溺於过去只会让自己变得软弱。 可是如今却有人认认真真地告诉她,她能挥別过去,能重获新生,认认真真地与她道贺,在意连她自己都不敢在意的苦难。 那强压下去的委屈翻滚起来,如潮水汹涌泛滥,沈霜月驀地就红了眼。 “你……”她声音微哑,“什么时候来的?” 裴覦懒声道:“你去谢家时就来了,把这小丫头给你送过来,来了之后瞧著这宅子久未住人,里头冷冷清清的,就让人胡乱收拾了一下,你过来之后好能勉强住一住。” 见她眼圈透红,他拿著个锦盒递上前, “乔迁之喜,可不兴掉眼泪,诺,贺礼。” 沈霜月连忙眨眼压下酸涩之意,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忍不住露出个笑:“人来了,宅子收拾了,还送贺礼给我,这般朋友可是满京城难寻,裴侯爷,我好似赚翻了。” 裴覦扬睫:“让你赚。” 第116章 侯爷,你要点儿脸! 满腔的触动被笑声取代,从未有过的鬆快让她笑眼盈盈。 沈霜月伸手扶著勉强站著的今鹊:“你伤还没好呢,就出来走动,也不怕疼。”她扭头朝著裴覦说道:“外面冷得慌,先进去吧。” 院中红彤彤的一片,那如星子掛满四处的灯笼,险些刺瞎了金吾卫那几人的眼。 他们抬著东西躲在门前石壁旁探头,瞧见自家侯爷跟在沈娘子身后进了那边屋中,他们跟见了鬼似,这还是他们那个喋血狠辣,动輒要人命的侯爷吗? “我是不是眼了,侯爷是在笑吧?” “是在笑,而且他嗓子怎么了……”说话跟喝了水儿似的,瘮人的慌。 “不行,我有点儿害怕。” “我也怕……” 到底是哪条路上的野妖精,上了他们侯爷的身?! 身后一道人影靠近,朝著说害怕的那两人脑袋上各给了一巴掌,趴在一起窥看的几人都是嚇了一跳。 “看什么,还不赶紧搬东西。”牧辛说道,“侯爷吩咐了,等东西搬完之后,让你们去奉记吃酒。” 门前几人顿时眼睛一亮,去奉记吃酒?那里的饭菜可是京中一绝,绝顶的美味,也是绝顶的贵,他们也顾不得妖精不妖精了,满脸兴奋:“牧大人你说真的?吃什么都行吗?” “吃什么都行,侯爷请。” 领头那人顿时欢呼了声,被牧辛踹了屁股一脚,“不过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都给我把嘴巴闭紧,今儿个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一个字儿都不准往外说,否则……” 那人捂著屁股连忙嘿嘿笑道:“我们懂我们懂!” 他一挥手, “走,搬东西!!” 搬完好去宰侯爷! 牧辛见几人乐顛顛地抬著东西就朝里走,不由摇摇头,今儿个能被指去谢家帮忙的人,本就都是金吾卫中侯爷的亲信,他倒不怕这些人走漏了消息,至於其他那些个婆子,卖身契都在沈娘子手里,但凡有脑子的都不会多嘴。 剩下没脑子的…… 如今沈娘子已经义绝,和谢家也断了关係,照著他家侯爷这上赶著的架势,那是恨不得將自个儿打包送过来,往后估计会来的频繁,他得想想让人盯著些,免得传出些不该传的。 这边沈霜月和裴覦进了屋中之后,沈霜月看了一圈发现这前厅也被收拾过了,那桌椅、房柱上,竟还绑著红绸,她忍不住失笑:“这不知情的瞧著,还以为是在办什么喜事。”就差这堂前贴几个喜字了。 跟进来的胡萱瞄了眼自家侯爷,琼娘她们也是一顿,可不是吗?这里面乍一看还以为是有人成亲。 裴覦难得不自在地咳了声:“牧辛说这样喜庆。” 后面跟过来的牧辛:“??” 这难道不是侯爷让他掛的?! 沈霜月倒没看出来他异常,只是笑著说道:“是挺喜庆的,只可惜没来得及备酒菜。” “沈娘子放心,侯爷已经让奉记送了酒菜过来,已在后堂那边备著了。”牧辛说道。 沈霜月诧异看了裴覦一眼,这次倒是真的不好意思了:“怎么能什么都让你操心著,今日本该是我设宴,好好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照拂,结果倒劳的你事事替我周全。” 裴覦说道:“你都说了是朋友,那就无须这般见外,等你安顿妥当了,再请我就是。” 沈霜月闻言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想著后面定要找机会好好谢谢裴覦。 外面的东西陆陆续续的全搬了进来,送去已经腾出来的库房之中,等交代了跟来的那些婆子先行收拾出主院,將从谢家带来的东西放过去后,沈霜月才和裴覦去了后堂用饭。 饭菜依旧酸甜口居多,沈霜月想起裴覦嗜甜的事情,眼底笑意更灿烂了些。 她替裴覦斟了酒,自己也端了一杯:“虽然说谢谢这两个字有些单薄,但是这些日子,还是要谢侯爷几次助我。” 若不是裴覦出手帮她,她不会发现自己四年如同笑话,不会这么快查清真相,更不可能借著太子乾乾净净地离开谢家。 她是真心实意感激裴覦的,仰头饮下杯中酒,声音温糯。 “只以薄酒,敬侯爷。” 裴覦端著酒杯同样饮尽之后,这才看向脸颊微红的沈霜月问道:“往后有什么打算?” 沈霜月侧著头:“暂时还没想好,但我手中有银钱,有铺面,城外的庄子、田地也有不少,好好经营的话以后生活不成问题。” 裴覦说道:“你谦虚了,你在经商上的天赋一般人比不了。” “你怎么知道?” 沈霜月面露诧异,她的確喜欢商术,而且对於行商之事天生敏锐,当初母亲带著她去闽中王家小住那段时间,她最喜欢的便是跟在年长他十一岁的大表兄身后,听他讲行商的事情。 王家在闽中也是大族,族中富庶,大表兄更是於商道生来明慧,及冠后便管著王家过半的钱財,他不会像是沈家的人约束她言行,不会觉得她一个世家贵女去学商户之事低下。 那段时日她在大表兄身边学了很多东西,全都是在沈家学不到的,但是这些就连她母亲也不知道,母亲一直以为她那时年幼,只是喜欢玩闹,爱与宽纵她的王家表兄亲近。 裴覦放下酒杯说道:“我之前查过谢家,自然知道他们府中情况,谢家的家底早在谢老伯爷死前就已捉襟见肘,你嫁过去之后,谢家中馈就给了你,虽然你嫁妆不少,但是以谢家这四年的开销根本支撑不了。” 谢家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谢淮知与人交际,出手极为阔绰,谢老夫人和谢家两位女娘时常在府中设宴,身上衣裳、首饰每次一买也是数百上千两银子,其他不说,光是谢翀意。 入魏氏族学之后,手中竟比魏家一些直系子弟还要宽裕,用的笔墨砚台皆是上品,连双鞋袜都能抵得过寻常人家几年开销。 “谢家恆產一直被魏氏捏著,你手中只有寥寥几个铺面,你却能將其扭亏为盈,替谢家进项不少,而且你嫁妆被他们耗用四年,依旧能在东宫宴上开口便拿出三万两银子,换太子替你出手。” “若不是擅长经商,怎能有如此多的余项。” 沈家就算在大方,也不可能给一个外嫁的女娘这么多的现银,那就只能一个可能,这些银子是沈霜月自己赚来的。 裴覦说道:“我那时候就觉得谢家的人蠢得慌,我想要寻个人帮忙营生都找不到,他们这么大个宝贝疙瘩放在眼前,他们反而不知道珍惜,本侯嫉妒的慌。” 他说完顿了顿,似无意道, “说起来,你若打算行商,可否带上我?” 沈霜月诧异:“侯爷缺银子?” 裴覦“嗯”了声:“缺。” 牧辛:“……” 胡萱:“……” 要点脸,侯爷,你有多少家底你自己不知道吗?! 第117章 本侯出身奴营,不配沈娘子 沈霜月倒没有多想,她只以为裴覦出身低微、毫无家底,而且他回京不过一年,远比不上京中那些官宦权贵底蕴丰厚。 他或许是真的手头不宽裕,所以说道:“侯爷若是手头紧,我这里有些银子,你可以先用。” “我不是要你的银子,是让你若有什么好主意,可以带上我。” 裴覦见她误解,开口说道: “你也知道我是武將,跟人打打杀杀的可以,但若是旁的实在是不擅长,之前我在西北战场得了不少东西,后来回京之后陛下也赏了一些,金银钱財,铺子田地都有,但是我不善营生。” “我在京城与不少人结仇,谁也不知道以后陛下若是厌弃了我会如何,所以我一直想著,看能怎样才能將那些东西用起来,免得坐吃山空。” 他说道这里,顿了顿:“不过皇城司到底不是好地方,厌憎我的人更是不少,你要是觉得麻烦,怕沾染上定远侯府被人议论心有不愿,那就算了。” “我没有不愿意。” 没等裴覦说更多,沈霜月就连忙开口。 別说裴覦接连帮过她,她本就一直想要回报他,只是帮他赚些银钱,对於沈霜月来说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况且以裴覦的身份,多的是人愿意为他门客,替他营生。 他愿意让她帮忙,其实也是变相提携她。 离开谢家,与沈家不睦,她不愿再依附沈家,以后想要在京中行商难保不会遇到麻烦,可是如果有定远侯府顶在前面,哪怕只是暗中照拂几分,至少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没有人敢给她使绊子。 “我本就没什么名声,又怕什么议论。”沈霜月说道:“侯爷如果信得过我,我自是愿意帮你。” 裴覦闻言说道:“那好,我晚些將帐本那些的整理一下给你送来。” “啊?”沈霜月愣住,“帐本?” 裴覦淡声道:“是啊,不要帐本的话,你怎知道我这里有多少银钱能够挪用?况且你之后若有別的打算,我那里有些铺子是京里头闹市难得的好地段,你若不瞧瞧怎么知道哪间合適?” 不是…… 沈霜月眼眸睁大了些,她以为带他做生意,只是她之后做什么的时候让他掺上一脚,到时候他拿一部分银子占利几成,坐等分红。 可如今怎么看著,他却是想要把整个定远侯府的家业都交给她? 裴覦脸上笑意淡下来:“怎么了?是怕我分走你太多银钱,还是觉得我一个奴营出身的低劣之人,手中那些东西来得不乾净……” “不是!” 沈霜月连忙压下去惊愕,坐直了身子,急声说道:“犁牛之子,山川勿舍,况且侯爷乃是沙场猛虎,出身奴营又能怎么样,为国征战护佑边关,远胜京中诸多世家权贵。” “侯爷从不避讳出身,我又怎么可能因为这些就看低於你,若真因为你出身就瞧不起你,那才是真正的粗鄙卑劣之人。” 她目光落在裴覦额间削掉奴印后留下的疤痕上,想起京中不乏有人,因为这印记贬辱於他,她认真说道: “我从不觉得侯爷出身有什么不光彩,反之你能从那般境遇走到今日,远胜於这世间万般诸人,我只是怕自己能力不足会辜负你看重,不过如果侯爷当真信得过我,我定会好生替你经营家財。” “我会竭尽所能,帮你谋得最大的利益,让侯爷往后不必为钱財所忧。” 满是真诚的言语,盖过了之前的犹疑。 裴覦脸上由暗转晴,眸海轻漾时笑意险些倾泻而出,却在对上她目光时又低头敛住,强压了下去。再抬眸时,已是隨意轻如。 “那我可记住了。” 他拿著公筷,挑了块醋肉落在她碗里, “先敬本侯的財神爷。” 沈霜月瞧了眼身旁一本正经的男人,忍不住笑出声:“我定会好生努力,不辜负了侯爷的孝敬。” 有了这一茬后,两人之间气氛更加鬆弛,裴覦与她说著自己手里的东西,沈霜月便也听著记著,等著一餐饭吃下来,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之前帮忙的金吾卫早已经离开,裴覦朝外看了眼,才忍著不舍起身:“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侯爷。” “不用。” 裴覦拦了人,朝著她说道:“你今儿个折腾了一通,早些洗漱休息,等京兆府的义绝书下来你还得去府衙一趟。”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看著沈霜月, “太后和魏家那边,应该是知道了四年前沈敬显所为,京兆府开堂之前还曾经派人进过大牢,试图去找秦福文断指的真相,我將人拦了下来,想著你既然没有开口提及这事,想必是不愿意继续跟沈家掰扯。” “秦福文那边会以私盐案定罪,但难保太后他们不会再拿此事做文章,你如今离开谢家,又与沈家不近,平日里要当心些,若是外出的话,將胡萱带在身边。” “胡萱不隨侯爷回去吗?”沈霜月讶然。 裴覦理所当然:“你都是本侯的財神爷了,自然要留人在这边保护你,否则財神爷若是伤了折了,本侯去哪儿哭去?” 说完也没等她回话就道, “天也暗了,我先走了,回头將帐本给你送过来。” 牧辛站在门前挥挥手:“沈娘子,我们先走啦!” 夜幕暗沉,裴覦领著牧辛离开,沈霜月站在门前瞧见二人背影消失之后,这才拢著身上披风回头,头顶光影之下,就见胡萱已经跟在她身旁。 她有些迟疑地问:“你当真不和侯爷回去?” 之前刚带著胡萱回府时,她以为她只是裴覦找来的寻常护卫,可是那天夜里胡萱將她从裕安斋里救出来时,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能轻易压制住谢淮知,杀人见血也无半丝迟疑害怕,而且这段时间胡萱跟在她身旁,也让她隱约知道,眼前这人恐怕是皇城司里的人,甚至极有可能是裴覦亲隨。 “我离开谢家之后,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你留在我身边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你若是想要回皇城司,我可以跟你家侯爷说。”沈霜月虽然有些捨不得,但也不想强留胡萱。 胡萱闻言险些跳起来,她好不容易才跟了小姐,在把自己变成了小姐嫁妆的路上,前进了那么一小步。 她怎么能这么回去?! 第118章 夫妻离心 “小姐。” 胡萱直接朝著地上一跪,沈霜月连忙伸手扶她:“你这是做什么?” 胡萱却没起身,只躬身低头:“奴婢以前的確是侯爷身边暗卫,可是自从侯爷將奴婢给了您,奴婢就只是您的人,奴婢已经被暗营除名,皇城司也没了奴婢的位置,若是您也不要我,那奴婢就真没了去处。” “奴婢如今只有您一个主子,还请主子留下奴婢,別赶奴婢离开。” “我没有赶你走…” 她拉著人想要让她起身,可胡萱却执拗跪著。 沈霜月无奈只好说道:“我真的没有赶你走,只是怕耽误了你前程,你既然想留那就留下来,什么时候要是想离开了,再与我说。” 胡萱这才起身:“奴婢不会走。” 侯爷一看就是不中用的,还没过门就让小姐管银子,当侯爷的暗卫一顿饱,和当小姐的陪嫁顿顿饱,孰好孰坏,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她打死都不走! 沈霜月见她说的篤定也没再多说,留下就留下吧,她身边也缺个有功夫的人,而且裴覦的人留在她身边,往后银钱往来上面他也会更放心些。 想通了之后,她便没再执拗这些,只瞧了眼院中掛著的灯笼,有些睏乏的打了个哈欠。 “小姐累了?”胡萱道。 沈霜月“嗯”了声,提著心神这么多日,接连的事情更是耗尽了她精力。 刚才裴覦在时她还不觉得,此时人一走,她只觉得浑身都疲乏起来,连骨头都有些泛著酸软。 眼底沁出些睏倦的水雾,她捂著嘴说话时都有些含糊不清:“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 月上中天,有人安睡,自然也有人难以安寢。 沈府这边,听闻沈霜月和谢家义绝,要立女户脱离沈家,病中的沈夫人脸是苍白的厉害。 “她定是恨我们,她定是恨我们了……”否则怎么不肯回沈家,怎么不肯回来。 沈敬显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试图去扶沈夫人: “不回来便不回来,族里那些人对她多有怨怪,她若是回来了反而会与他们缠闹,难以安生,倒不如住在外面安寧,往后我和令衡他们多照顾就是。” “那怎么能一样!” 沈夫人一把推开了沈敬显的手,怒气染红了面颊, “她是沈家的女娘,当年的事情是我们和谢家有错,族里不替她出头也就罢了,凭什么怪她?她这般决绝从谢家出来,多少人会说她閒言碎语,没了沈家替她遮挡,她一个女子怎么能承担的住。” 她眼睛通红,看著沈敬显质问: “你不是答应我会护著阿月,你说过你会补偿阿月这几年的委屈,不会让沈家其他人伤害她的,可你为什么要收买春琴,让她在堂上作偽证?!” 沈敬显手悬在半空僵硬,他低著眼,开口时喉间乾涩: “我没有让她作偽证,我只是觉得婉仪已死,再大的错也都已经过去,何必再伤她名节,当年在谢家时,那封嬤嬤的確攛掇了婉仪,让她承了过错也不算是冤枉……” “荒谬!对就是的对,错就是错,你替婉仪遮掩,將阿月置於何地?而且你是想护著婉仪,还是护著沈家?” 一句质问,让沈敬显脸色有些撑不住。 沈夫人红著眼:“婉仪错了,她就该认,她害了阿月,就该承受她该承受的恶名,不是死了就该让阿月忍著她,况且她左了性子做错的事情,是她自己的错,是我们父母的错,唯独阿月没错。” “你收买春琴,让她指认封嬤嬤,到底是为了保护婉仪的身后名,还是怕婉仪背了恶名之后,会牵连了你们沈家?!” “阿筠!” 沈敬显被她咄咄逼人问的难以招架,他低喝了一声,对上她满是怒气的眼,竭力缓声解释:“我是想要保沈家,可也同样是为了阿月,若是沈家都没了,谁还能护著她……” “那四年前,你护了吗?” 沈敬显猛地僵住,脸色煞白,嘴唇蠕动著想要说什么。 沈夫人红著眼冷凝对他:“四年前,你是真的没有查到真相,还是骗了我。” “我……” 他苍白著脸想要说什么,想说他没有,想说他也是被谢家蒙蔽,可是对上沈夫人那双与沈霜月像极了的眼睛,他突然就想起沈霜月对著他躬身行礼的样子。 ——父亲,往后不必再见了。 他恍惚了下,再想开口时,沈夫人就已经侧开了脸,眼泪砸落在地上,声音发抖。 “你早就知道婉仪是被谢家人害了,没有替她討回公道,你早就知道阿月是被冤枉,却坐视不理,你眼睁睁看著我们两个女儿一死一伤,看著阿月受了四年的苦。” “就是因为你隱瞒了真相,因为你瞒了所有人,害她险些死在了谢家,所以阿月才不肯回来,是不是?!” 沈敬显不敢看她,只垂著头攥紧著手发白,他喉间吞吐半晌,才嗓音低哑著说道: “我只是不想婉仪白死,不想她们姐妹都落得恶名,沈家不能出了一个德性败坏的女娘,再出一个谋害亲妹的恶毒之人,况且意哥儿还小,有沈家在也能保阿月稳坐谢家主母之位,我只是做了当时最好的选择……” “沈敬显,那是我们的女儿!!” 沈夫人一股怒火直衝头顶,红著眼嘶吼出声:“她不是你权衡利弊后,可以隨意捨弃的玩意,也不是你为了家族能推出去谋算利益的棋子,她是你的女儿,是你至亲骨肉!” 沈敬显脸白得几近透明:“可我不只是她们的父亲。” “你……” 沈夫人颤抖著手指著沈敬显,喉头腥甜时,抓著床边的药碗就砸了过去。 “滚!” “你滚出去!!” 药碗落在地上砸的粉碎,里头的汤药洒了他一身。 沈敬显看著气急之后狼狈跌坐在床上的沈夫人,见她捂著胸口呼吸困难,想要上前不敢,只能白著脸低声道:“我让人再煎碗药过来,你彆气坏了身子……” “滚啊!” 枕头,瓷引纷纷落地,连带著床前鹤颈灯盏也“啪”地倒在地上。 屋里昏暗下来,床头的沈夫人双眼赤红,沈敬显满是狼狈地退了出去,一到门外就撞上了同样苍白著脸的沈令衡,片刻后,房中传出痛哭声。 第119章 他故意噁心了她,她自然要回报 搬至城西后,沈霜月就格外清静下来,属於自己的宅子,没有外人会踏足,让她之前所有因为谋算离开谢家之事,而竭力压抑著的疲惫全数释放。 断断续续睡了一整日,等彻底补足了觉时,沈霜月人才像是活了过来,连皮肤都多了光泽。 “小姐这跟喝了仙露似的,瞧著比之前还好看了。” 胡萱服侍著她洗漱,对著她白皙娇嫩又貌美的脸都忍不住晃神了片刻,那谢家果然是个腌臢地方,都將她家小姐祸害的美貌打折了。 沈霜月笑睨了她一眼:“嘴这么甜,可没赏银拿。” 胡萱嘿嘿笑道:“奴婢说的是真心话。” “好好好,真心的,那能不能给你家小姐送口吃的,毕竟你家小姐不是真的喝仙露饱腹。” 胡萱顿时笑起来,连忙转身命人將准备好的饭菜送过来。 似是离开了阴霾之地,主僕二人心情都是极好,沈霜月一边用饭,一边问著府中的事。 胡萱站在旁边替她布著菜,说道:“小姐放心吧,府里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前带过来的那些婆子暂时留在外院,至於其他该採买的下人,午后牙行会送人过来,到时小姐再亲自挑选。” “还有侯爷那边,他也让人传了话,说让您先好生休息,帐本晚几日再送来。” 沈霜月“嗯”了声,咽下嘴里的金丝虾球,问道:“安哥儿那边呢,可有命人好生照料?” “有的,琼娘已经去了小公子那边,又有二夫人身边的珍云贴身照顾著,安小公子一切都好。” 胡萱笑著说道:“而且安小公子性子好,这两日不见二夫人也未曾吵闹,吃饭用药都不用人操心。” 之前见过谢翀意后,她对於小孩儿没什么好印象,生怕这谢家二房的小公子也和那谢翀意一个德性,加之他又刚受了惊嚇不久,伤势未愈就突然离开熟悉的地方,胡萱都已经做好了谢俞安会大吵大闹的准备。 谁想那孩子却乖巧的很,搬过来后就只安静养伤,既不多嘴询问,也不闹人。 沈霜月闻言说道:“安哥儿自小便懂事。” 或许是因为二房处境不好,知道自己母亲在府中艰难,谢俞安自小就谦逊忍让,从不跟身为长房之子的谢翀意爭抢。 沈霜月嫁进谢家那几年,其实並不常见到谢俞安,府中逢年过节,大小宴会,二房母子都不会参加,偶有几次在裕安斋见到那孩子时。 他就像是他母亲一样,总是垂著头站在角落里,安静的像是个隱形人。 “等用完饭,过去看看他。” 沈霜月说完后就想起还在谢家的关君兰,“谢家那边怎么样了?” 胡萱说道:“您前儿个夜里走了之后,谢家就大闹了一场,魏氏本就因为谢淮知拿了她私库钥匙气得吐了血,又得知她攒了大半辈子的东西全补了您的嫁妆,说是气得跟谢淮知撕闹了一场。” “京兆府昨天晌午派人去了谢家,催他们缴纳魏氏赎刑的罚金,谢家那边拿不出来,京兆府就给了他们三日时间,说要是赎金交不上,不管魏氏是不是有疾都得领刑。”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 “谢淮知在京兆府的人走后,就命人拾掇了魏氏私库里剩下的东西,还取了些不太招眼的东西让身边人出去暗中变卖,他昨夜连著去了好几户与伯府相交的人家,还有谢家族亲府邸,想要筹钱。” 沈霜月面上露出些诧异:“他没有打二房的主意?” “没有。”胡萱摇头。 沈霜月闻言沉默,以谢淮知的心思,他不可能不知道二房拿得出这份银子,可是他居然寧肯暗中变卖府中的东西,出去低头下气跟人借钱,也没有去打二房关氏母子的主意。 她心里转了转,就明白谢淮知恐怕是在顾忌二房的谢言庆。 如今庆安伯府名声尽毁,谢淮知虽然未得罪名,却几乎成了满京城的笑话,没了沈家扶携,又被太后和魏家厌弃,如若此时再得罪了眼看著回京后就能平步青云的庶弟,那他的处境只会雪上加霜。 胡萱低声道:“小姐,奴婢瞧著谢淮知怕是对谢家二爷有了忌惮,要是他真筹到了银子,不打二房的主意,那谢二夫人那边……” “他不打主意,就让旁人去打。” 沈霜月目光微暗:“你寻个人给谢玉茵透个口风,就说徐家那边已经知道她之前落胎的缘由,而且还直接找上了谢淮知。” 胡萱愣了下:“可您不是……” 她不是用这事跟谢淮知换了芳华的身契吗? 沈霜月伸手夹著碗盘里的菜,眸色浅淡:“我的確答应了谢淮知会守口如瓶,但是如果是谢玉茵自己闹出去的,那跟我有什么关係?” 徐家那边因为之前孙家的事,一直想要休了谢玉茵,更曾扬言她若不回去,就將休书直接送去谢家,但是谢淮知以徐家诱导谢玉茵偷盗府中之物,且当初孙家那些聘礼,有好些都被徐至拿去贿赂上峰,甚至被徐家其他人所用为由。 徐家若是敢递休书,他救让两家鱼死网破。 徐家捨不得徐至,也怕贿赂之事爆出之后,断了府中人仕途,再加上谢玉茵又一直躲在谢家这边,所以休妻之事才一直拖著。 可如若让谢玉茵知道,徐家人知道她当初如何落胎,她必定坐不住。 “让人给谢玉茵透个口风,就说徐家知道她和以前那人还有往来,欲以此事和谢淮知商议休妻之事,並且答应谢淮知。” “如果他同意让谢玉茵离开徐家,且不牵连徐至和徐家其他人,徐家答应改休妻为和离,並且让谢淮知带走谢玉茵的所有嫁妆。” 休妻跟和离可不同。 和离多是两家商议,和平分开,虽会遭人议论但也不妨碍女子再嫁,而且女子是可以带走全部的嫁妆,但是休妻多是以女方犯错为名,不能带走任何嫁妆。 胡萱只瞬间就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意思。 谢家如今缺银子,谢淮知四处筹措捉襟见肘,有他动谢老夫人私库在前,谢玉茵必定会怀疑谢淮知是想要拿她的嫁妆,去填补谢家那边的窟窿而舍了她。 以谢玉茵那蠢得出奇的性子,她不闹才怪。 第120章 你们沈家的二小姐,早死在了谢家 沈霜月神色冷漠地吩咐胡萱:“徐家本就怕谢家缠上他们,把谢家眼下的情况透露给他们,告诉他们谢淮知吃罪了太后,再在徐家人见谢淮知时,引著谢玉茵过去,把事情闹大。” 她不是心善的人,离开谢家前,谢淮知还噁心了她一回,她总要回报他一二。 胡萱倒没觉得小姐这般小心眼,反而有仇必报的爽快,她眼睛亮晶晶的,兴冲冲说道:“小姐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用过饭后,沈霜月休息了一会儿,就去看了谢俞安。 比起那天刚將人救下来时,谢俞安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只是因为身上伤势还有用处,不能“痊癒”,所以那些鞭笞后留下的伤痕瞧著有些可怕。 见沈霜月过来,谢俞安张嘴便想叫人,可称呼到了嘴边,又想起她如今已经不是大伯的妻子,那白皙秀气的脸上顿时露出纠结之色。 沈霜月失笑:“唤我霜姨就好。” “霜姨…” 小傢伙声音软乎乎的,还有些虚弱。 沈霜月坐在床边轻声问:“身子可还难受?” 谢俞安乖巧:“不难受了,多谢霜姨。” 沈霜月瞧著他裹成粽子一样的手,目光落在他泛白的小脸上,知道他不是不疼,只是太过懂事不愿意让人担心。 她突然就想起谢翀意来,他自小就娇气,受不得半点委屈。 往日里不小心摔破点皮就要哭號许久,受点风寒就得要人彻夜守著,吃喝要最精细的,照顾时更是要仔细至极,否则稍不顺心就哭闹不休。 可是谢俞安比谢翀意还小一岁,身上这些伤换作大人都未必忍得住。 沈霜月忍不住心下软了几分,伸手摸了摸他小脸:“你还小,不必学著大人事事都要忍著,而且现在已经不在谢家了,我受了你母亲嘱託要好好照顾你,所以若是疼了或者难受了,一定要说。” 她的手並不柔软,指尖甚至有些薄茧,可落在谢俞安脸上却让他瞪圆了眼睛。 除了阿娘,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温柔细语。 他脸上浮出羞红,耳朵也红了起来,眼睛满是羞赧,瞧著可爱极了。 沈霜月眼中笑意更甚:“你母亲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过些时日才能过来,在她来之前我便是你长辈,有责任照顾你,所以不必跟我客气,知道吗?” 谢俞安瞧著她近在咫尺的笑脸,想起离开府里前阿娘跟他说过的话,还有那天霜姨护著他將他救下来的样子,眼中多了些濡慕和亲近:“我知道了,霜姨。” “那身上可还疼?” “……有一点点。” 小孩儿脸上红红的,说话声音也小:“白天还好,夜里会疼一些。” 沈霜月伸手揉了揉他头髮:“那晚些我请王大夫过来给你瞧瞧,看能否开些止疼的汤药。” 谢俞安红著脸:“谢谢霜姨。” 小孩儿身子还没养好,沈霜月也没多留,跟他说了会儿话后就起身离开。 等到了外间,珍云才追了出来,她先是朝著沈霜月行了个礼后,才问道:“沈娘子,我家夫人那里……” “放心吧,和之前定下的一样,不会耽搁太久。” 沈霜月说道:“你好生照顾安哥儿,谢家那边若有消息我会命人过来告诉你们,我瞧著安哥儿伤还厉害,他要是有什么不適,让琼娘及时过来与我说,別怕麻烦。” 珍云眼圈微红:“奴婢代夫人和小公子谢谢沈娘子。” 从谢俞安处出来,外面又飘起了雪,沈霜月瞧著有些阴下来的天气,伸手接过那大片飘落的雪:“今年这雪下得好像格外多。” 胡萱说道:“是有些多,打从冬至过后,这京里头的雪就没化开过。” 每次都是接连下上几日,停个一日半日的,就又开始落雪,偶尔能见个晴天,晒个半日就阴下来。 往年入冬之后京中也会下雪,可远远没有这么频繁。 沈霜月眉心轻蹙,京城虽然在北方,但还不是最冷的地方,连这里都这般频繁落雪,那更靠北的州府会成什么样子? 之前太子以賑济汾州雪灾为由办了宫宴,她还以为是藉口居多,可是如今想来,连汾州都受了灾,那紧邻的石洲、隰州等地呢?还有更靠北的几个州府,恐怕会更严重些。 她心里隱有些担忧,扭头朝著胡萱说道:“让府里多备些柴火木炭,不计数量,越多越好。”顿了顿,她又说了几个铺子,朝著她道:“让巧玉去传个话,下午让那几家米粮铺子和布庄的管事过来一趟。” 胡萱见她忧虑有些不解:“小姐怎么了?” 沈霜月摇摇头没说话,她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大雪一直下不是什么好事。 …… 午后小憩了片刻,外间就有人通传,说是肃国公府送了礼过来。 沈霜月连忙让胡萱將人迎进来,就见是之前伺候肃国公夫人的贴身嬤嬤。 “奴婢见过沈娘子,奴婢奉我家夫人和七小姐之命,前来给沈娘子道乔迁之贺。” 沈霜月不敢受她的礼,连忙避开了些说道:“我还未曾上门感激那日东宫宴上,国公夫人与七小姐仗义执言,怎能收她们的礼。” 那嬤嬤笑起来脸上露出褶子:“沈娘子可別这么说,您救过我家夫人的命,本就是我们国公府的恩人,照理说夫人早该回报於您,可是您之前总是避著她,而且那庆安伯府……” 她顿了顿,也没说谢家的不好,就直接越了过去, “夫人和七小姐一直想要见您,可您总是推拒,如今您既已得证清白,又逃脱了囹圄,可不能再推拒了,奴婢今日除了过来送乔迁礼,还有一件事。” 那嬤嬤说话间从袖中掏出一封精致至极的请柬,伸手递给沈霜月, “四日后是我家七小姐及笄的日子,七小姐特意让奴婢送了帖子过来,叫您务必过府去玩。” 沈霜月看著她手里的帖子,脸上露出迟疑:“既是七小姐的大日子,我就不去了。” 那嬤嬤闻言不仅没恼,脸上笑意更甚了些。 难怪夫人会喜欢这位沈家二小姐,旁人若如她这般情况,怕是恨不得能扒著肃国公府,唯独这沈二小姐生怕自身连累了他们。 她笑著说道:“那可不成,奴婢出门前,七小姐可是再三叮嘱,一定要將帖子交到您手里,夫人也说七小姐难得与您投契,及笄这种大日子自是要她喜欢的人都在。” “奴婢是领命来的,若是请不动你,那回去可没办法交待。” 沈霜月闻言有些动容,以她如今的情况,京中怕是没多少好人家愿意与她往来,既是忌惮沈家那边,也是怕她带坏了府中女娘,惹得閒言碎语。 可肃国公夫人却愿意让她过府,还是在自家女儿及笄这种大日子。 她眉眼软和下来,对著那嬤嬤笑盈盈的脸,伸手接过那请柬: “既然如此,那我便厚顏接了,四日后,我定会前去。” 肃国公府的人离开之后,沈霜月瞧著手中的请帖出神。 那郑七小姐直性率真,国公夫人也在宫宴帮过她,之前孙家刚出事时,为了替谢玉娇斡旋,她曾让今鹊藉口及笄的事情送了那套鸳鸯衔碧玉枝纹的冠饰过去,但是肃国公夫人並没收下。 这次又特意请了她,她得好生想想该送些什么。 “小姐。” 胡萱送走肃国公府的人回来时,脸色有些不好。 沈霜月拿著请柬抬眼:“怎么了?” “沈夫人来了,说想见您。” “……” 沈霜月手中一顿,脸上笑意收敛。 胡萱迟疑道:“沈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瞧著像是病了,可要奴婢將人请进来?” 沈霜月双手合上请柬,淡声说道:“不用了。” 她不想见沈敬显,同样不想见沈夫人,更不想见沈家任何人。 外面沈夫人被人扶著站在门前,听到门前来人回话,说沈霜月不见她,她脸色越发白了些,急声道:“我只是想见她一面……” “对不住,我家小姐说不见。” 沈夫人险些跌倒,身旁的丫鬟连忙扶著她:“夫人…” 她扭头:“我家夫人也是被人蒙蔽了,得知二小姐的事后就大病了一场,今日才刚好些就赶过来了,她只是想见二小姐一面,还请你再去通传一声。” 胡萱却只睨了他们一眼:“病了,就去看大夫,我家小姐不看诊。” “你…” “哦对了,这里没有沈二小姐,沈二小姐早歿在了谢家。” 胡萱说完也没管沈夫人摇摇欲坠,只转身就回了府里:“看好门房,往后沈家的人来了,不必通传,小姐一个都不见。” 大门轰隆一声关上,沈夫人身子一软。 “夫人!!” 第121章 给的太多,阿月不养他了怎么办? 裴覦听说沈夫人去找沈霜月的事时,已是夜里。 他刚从皇城司回府,就听说沈夫人晕倒在了沈霜月的宅子前。 牧辛抱著裴覦解下来的披风,嘴里念叨:“这沈家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沈娘子好不容易才从谢家那虎狼窝出来,他们当真是不愿让她消停半点儿,那沈夫人这么在门前一晕,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议论沈娘子。” “好在她身边跟著的那几个人有点儿眼力见,没在门前久留,见人晕了就忙將人抬著离开了……” 虽然那会儿天还亮著,也有些人瞧见了,但是沈夫人穿著斗篷,罩著兜帽,也没大张旗鼓地在门前撕闹,所以没什么人知道她是谁,也没传出什么对沈霜月不利的消息。 裴覦原本凛然的目光缓了几分。 “属下瞧著,那沈夫人倒和沈家其他人不一样,至少顾念著沈娘子。”牧辛说了句。 裴覦淡漠:“顾念又如何。” 再顾念,不也足足四年不管不顾。 四年前她虽然是被沈敬显隱瞒,可但凡她能念及半点母女之情,能听沈霜月解释一句,哪怕她能多信任半分自己去查一查真相,而不是因为沈婉仪的死一味迁怒,谢家也不敢那般对待沈霜月。 他调查过沈家,知道沈夫人这四年一直身子不好,可再不好也不是下不了床,过问不了外间事。 她不会不知道沈令衡他们是如何对待沈霜月的,如果沈家只是冷待和漠视也就算了,可偏偏他们变成了践踏她,伤害她的利刃,將她刺的血肉模糊。 这些东西又岂是一句不知情就能抹过去的。 坐视不理,也是罪。 书房里依旧是没有炭火的,窗扇大开,寒风呼啸而入,吹得裴覦衣袂猎猎。 他半点都不觉得冷,走到书桌前,將从皇城司带出来的东西往桌面上一扔,才说道:“府里的那些帐本整理好了吗?” 牧辛回道:“都已经整理好了,只是侯爷,真的要全都给沈娘子送过去?”那可是侯爷全部的家当。 裴覦抬眼看他。 牧辛头皮一紧,连忙识趣道:“属下明儿个就送去城西。” “不用你送。” 他的东西要他这个外人上赶著送什么送? 裴覦乜他一眼,原是想著將所有东西都给沈霜月收著,可牧辛的话却是提醒了他,他那夜可是与她说过他“缺银子”的,要是全都给她,那岂不是露馅了。 想起沈霜月目光熠熠,说会让他往后钱財无忧的模样,他突然改了口: “算了,把帐本拆一半出来,现银折掉八成,西北的矿產也先留下来,后面再找机会送过去。”一次性给太多了,万一她不肯养他了怎么办? 牧辛先还没懂自家侯爷怎么又变卦了,等反应过来之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侯爷这点儿心眼子,是全使在了沈娘子身上了。 “篤篤。” 门外传来敲门声,裴覦道:“进来。” 季三一入內,朝著裴覦说道:“侯爷,太子殿下让人传话过来,白家老二已经被三皇子的人带回去了,三皇子將人私藏在了別处,自己也未曾露面,看样子是上次的事吃了教训了。” 牧辛闻言在旁道:“三皇子这次倒是长脑子了,只可惜,长得不多。” 上次被盐运帐本的事坑了一回,三皇子要真学聪明了,就不该再沾手白家的事,毕竟白家可是被下旨满门抄斩的,他就没怀疑白家老二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过也许他不是没有怀疑有问题,只是白家老二身上能牵扯出来的利益太大,大到让他哪怕刚被坑过一回,身上屎盆子都还没甩乾净,又不怕死一头摘了进去,哪怕明知可能是陷阱,也不愿意放弃送到眼前能够拉扯其他几个兄弟的机会。 裴覦声音如同落石碎玉:“二皇子他们还有多久归京?” 牧辛道:“已经到庆凌附近了,照他们的速度,最多还有六、七日就该入京了。” “东西他们得手了?” “得手了,回京之后必会有动作。” 裴覦侧脸隱在光暗烛光之下:“那就再推一把,那刑部尚书的位置,也该定下来了。” 不刺激刺激魏家和太后,彻底断了这条臂膀,怎么能让他们动手? 裴覦顿了顿,想起刚才回来时,牧辛与他说的沈霜月想要朝著谢家动手的事情,他目光微闪了闪: “胡萱不是说,霜月想要传消息给谢玉茵,让谢家闹起来?你安排人去,再让京兆府那边多去几次庆安伯府催缴赎金,闹的越大越好。” 逼一把谢淮知,来个大的。 牧辛心里默默同情了一下谢家人,转瞬雀跃:“属下明白。” …… 京兆府的人接连几次上门,扰得谢家人心惶惶,外间更是议论纷纷,等第四次上门时,更是直接將刚回府的谢淮知堵在了门前,谢淮知脸色难看的厉害。 “孔大人不是已经答应了,给我们三日时间。” 来人说道:“谢伯爷,大人是答应了给您三日时间,可您也不能当真抵著三日给呀。” “贵府老夫人这案子多少人盯著,別说街头巷尾朝堂之上,就连宫里都过问著,我家大人是念在谢老夫人身子不好,才特允以金赎刑的,庆安伯府家大业大,您也別为难我家大人。” 他顿了顿,人恭敬的很,说话却是扎心, “您也知道这事闹的有多难看,若不是我家大人压著还不知道会牵连多少,大人也是没有办法,您早些將赎金给了,这案子也能早些了结,免得横生波折再起事端,谢伯爷您觉得呢?” 谢淮知脸上乍青乍白,他何尝不想早些將案子了结了,又何尝不想拿著银子扔给这些京兆府的人,免得他们一次次的找上门来,可是这两日他命人变卖东西一直不顺利。 京中的当铺、银楼要么是不收他的东西,要么给的价格连原价的三成都不足。 他私下让人打听了,是沈家那边从中作梗,放出话了,不准收他府里的东西,而他出门筹钱,虽不至於被所有人拒绝,但那么大一笔银子也没有人愿意一次性借给他。 愿意借的多是几百两,大方的能借个千两,可跟谢老夫人那如同天价的赎金比起来,却远远不足。 第122章 事发 谢淮知深吸口气压著心头躁鬱,放低了姿態:“我知道孔大人好意,定会儘快將赎金凑足。” 京兆府的人眾目睽睽离开,谢淮知甚至都能感觉到外面那些人,隱隱看过来的各色目光,他紧皱著眉进了府里,背影有些狼狈。 等快到庆澜院时,常书到底没忍住。 “伯爷,京兆府的人一直上门,恐怕是得了人授意,之前沈家就放了话不允人收咱们的东西,京兆府那边会不会也是他们……” 寻常这种案子,京兆府已经判了,等著收赎金就好,如果最后交不上赎金再上门也算是情有可原,怎么可能像是现在这样,接连两日上门了四次,恨不得將庆安伯府往死里得罪。 谢淮知紧抿著唇,他何尝不知道是有人从中作梗,可是京兆府那边占著理,只要不是强闯府里,恭恭敬敬上门“要帐”,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沈家这是想要將他赶尽杀绝。 常书迟疑著道:“伯爷,其实二房有银子,咱们可以寻二夫人……” “不行!” 谢淮知想也没想就拒绝:“不能动二房的东西。” 谢俞安之前险些被谢翀意害的丧命,谢言庆和关氏已经对他们长房有了隔阂,二房的关氏娘家那边的確能拿出银子,但以二房这些年在府中的处境,关氏怎么可能会愿意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贴补长房。 一旦他开口,两边势必会起衝突。 “府里已经够乱了,不能再添麻烦,二房那边不能动。” 他声音有些哑,这两日焦急上火,整个人都多了憔悴,但越是著急,他越得冷静:“实在不行,就低价卖东西……” “可那价格也太低了。” “再低也卖……” 死物没了,总好过没了活人。 “而且容我想想,总还有別的法子。” 谢淮知领著常书回了庆澜院,二人声音跟著也逐渐远了,听不真切说的什么。 谢玉茵从廊柱后走出来,原本打算去找谢淮知询问徐家事的心思瞬间没了。 大哥眼下心情不好,她这个时候凑上去怕是会挨骂,可是……她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府里这么多麻烦,那徐家的事,大哥还会管吗? 忧心忡忡回了自己院子,就瞧见贴身丫鬟秋桂站在门前,见她过来连忙迎了上来。 “夫人,不好了……” “你才不好了!”本就心情不好的谢玉茵只觉得晦气,开口直接骂道:“著急忙慌地赶著去投胎呢,会不会说话?” 秋桂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谢玉茵直接就进了屋里,等坐下之后,才將手里帕子甩在桌子上,说道:“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秋桂脸色发白:“夏,夏荷让人传了信过来,说,说五爷跟老夫人他们商量著休妻的事情。” 谢玉茵翻了个白眼:“商量就商量,又不是第一次了,他们要真敢休我,大哥肯定不会跟他们善罢甘休,除非徐至他不想要前程了……”之前大哥就跟她说过,绝不会让徐家休她。 怎知秋桂脸色却更白了些,嘴唇开口声音微颤:“可是,五爷知道您之前落胎的事了……” “你说什么?!”谢玉茵“唰”地起身。 秋桂颤声道:“五爷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您和翟家的事情,还知道了您之前成婚后跟翟公子见面,这才不小心落了胎,老夫人他们说您婚后不贞,还说您之前那胎恐怕不是五爷的。” “他们胡说八道!!” 她是见了翟三,可肚子里的孩子確確实实是徐家的种。 “我只是和翟三敘旧,我跟他什么都没做,那孩子是徐至的。” 谢玉茵声音尖利,可脸上却惨白一片,因为连她自己也很清楚,徐家如果真要拿著她和翟三往日的事说事,加上那孩子又是他们二人见面时落的,她就算有十张嘴都扯不清楚。 秋桂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急声道:“夏荷说他偷听到五爷他们说,这件事情伯爷也知道了,还说徐家那边拿著这事要挟伯爷,伯爷如果不肯答应让你离开,他们就把这事闹出去。” 谢玉茵身子一晃,大哥也知道了?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为什么没有来问过她?! 秋桂著急:“夫人,您快想想法子,要是五爷他们真把这事闹大了就完了。” 之前偷盗之事已经让她名声毁了大半,如果再加上个婚后跟人苟且,甚至怀上了孽种,徐家就算是直接休妻,庆安伯府也奈何不了他们,到时候谢玉茵一辈子就彻底完了。 谢玉茵心慌至极,条件反射就想去裕安斋找谢老夫人,可是才抬脚就猛地停了下来。 谢老夫人如今已经废了,半瘫在床上连她自己都顾不过来,又怎么有能力帮她? “大哥……对,找大哥!” 谢玉茵急匆匆就朝外走,只是才刚出院子绕过垂门,就撞上谢淮知出来。 谢淮知没想到会遇到谢玉茵,他眉毛下意识压了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大哥,我有事找你,徐家……” 谢玉茵才刚开口说了个徐家,谢淮知脸色就沉了下来,断声打断了他:“徐家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还有事。” 他抬脚绕过谢玉茵就想朝外走,却不想被谢玉茵伸手抓住了胳膊。 “大哥,大哥你不能让徐家休了我,还有徐至,他要是真闹起来我就完了。” “你现在知道完了,早干什么去了?” 谢淮知只以为谢玉茵是担心徐家休妻,眉心紧拢在一起。 府里的事情已经够让他焦头烂额了,而且徐家那边心有顾忌,短时间內根本不敢做什么,他要忙著筹银子,忙著应付京兆府的人,哪有功夫听谢玉茵废话。 况且只要一想起来眼下这些麻烦,都是因为谢玉茵偷盗孙家之物闹起来,甚至就连府中这般捉襟见肘,也是因为要替她隱瞒她那些破事,被沈霜月拿捏,谢淮知就对她没了半点耐心。 “徐家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你只要好生待在府里照顾母亲,別给我惹麻烦。” 他甩开谢玉茵的手,抬脚避开她就直接朝外走。 “大哥,大哥!!” 谢玉茵连忙想要追出去,可却不小心踩空了台阶摔了一跤,等她爬起来再追出去时,就见谢淮知已经领著常书上了马车。 “伯爷不是刚回府吗,怎么又出去了?” “刚徐家那边不是有人来了吗,说是约了伯爷在春玉楼见,我听著,好像是要说大小姐的事儿,伯爷那脸色难看的很……” 第123章 闯大祸 谢玉茵脸惨白,大哥是要去见徐家人? “夫人…”秋桂手脚发软,“伯爷为什么去见徐家的人,会不会是您的事?” 谢玉茵也是慌了神,大哥以前不会对她这么不耐烦,是不是因为知道了翟家的事?而且他去见徐家人为什么要避开她? 他们是不是要商量休妻的事情? 谢玉茵整个人脑子都乱成一团,忙著就出了府门,刚到门前就瞧见有辆马车停在门前,关君兰被人扶著从马车上下来。 她什么都顾不得想,领著秋桂就几步上前,径直將刚下马车的关君兰一把推开,自己钻上了马车。 “玉茵,你干什么?”关君兰猝不及防摔倒在地,疼的满脸错愕。 赶车的下人也是震惊:“大小姐?” “去春玉楼!” “可这是二夫人的马车……” “她什么东西不是谢家的,还敢跟我爭马车,还不赶紧走!”谢玉茵怒道:“耽误了我的事情,我让大哥將你杖毙!” 马车噠噠离开,二房的丫鬟连忙將关君兰扶起来,气得直跺脚:“大小姐怎么能这样,这明明是二夫人的马车,是您自己银子买来的,长房的人次次欺负咱们不说,如今连您的马车也要抢,她还动手推您!” “算了。”关君兰扶著胳膊脸色难看的厉害,忍了又忍低声道:“她就是这般性子。” “可您是她二嫂!” “庶出的嫂嫂,她几时放在眼里。” 关君兰声音不大,说话时眼中苦涩极了,然后扶著胳膊低声道:“我胳膊好像折了,先回府吧。” 二房丫鬟顿时著急:“奴婢让人去请大夫。” 庆安伯府所在的地方本就热闹,大白天的闹这一出不少人都瞧见。 眼看著那位谢二夫人被人进了府门之后,就有人瞧见刚才谢二夫人摔倒的地方竟是见了血,顿时就有人议论出声。 “刚才那是谢家大小姐吧,她未免也太跋扈了,对自己嫂嫂也下得去手。” “对啊,庶出怎么了?长幼尊卑总该有吧,这还是在人前都如此,那关起门来,这谢家庶出二房的人,还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我瞧著,那谢二夫人手上都见了血了……” “之前偷盗孙家聘礼,嫁祸给那沈二小姐的人也是她吧?也难怪。”这般跋扈霸道,难怪能干出那种事情! 关君兰隱约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朝著身旁吩咐:“去杏林堂请大夫,记得要那王大夫,去的时哭得大声些,动静闹大点儿,就说大小姐打折了我的胳膊。” “奴婢明白。” 早就等在一旁的另外一个丫鬟伸手揉了揉眼睛,从府里出来时,眼圈通红急的直掉眼泪,一路直奔杏林堂而去。 这厢,谢玉茵丝毫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事,只一个劲催促著赶车的人去春玉楼,只是从庆安伯府到春玉楼要途经好几个闹市,赶车的人根本不敢疾驰,怕招来京巡卫。 赶紧赶慢到了春玉楼时,已经没了谢淮知的踪影。 谢玉茵站在大堂里脸色难看的厉害,秋桂仰头四下看了眼,连忙拉住谢玉茵的胳膊。 “夫人,那个好像是五爷身边的人。” 谢玉茵抬头,果然瞧见道熟悉身影,她连忙领著秋桂上了楼去。 谢淮知是应了魏家七公子魏帛彦的约,来春玉楼见面,魏帛彦瞧著眼前憔悴不少的人,皱了皱眉:“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谢淮知苦笑:“府里事多。” 魏帛彦是魏家三房的庶子,往日里跟谢淮知算是有几分交情,想起这段时间庆安伯府发生的事情。 他忍不住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当断不断,必惹后患,之前孙家那事出了时,你就该舍了你那妹妹,沈氏这事何至於闹成这样。” 谢淮知眼底越发苦涩,他何尝没有后悔。 如果他在察觉不对时没有纵容谢老夫人她们,没生出那般卑劣心思,想要逼著沈霜月低头,甚至哪怕是后来从皇城司回去那日,他能选择將真相说出来,还沈霜月一个公道,事情又怎么会闹成今天这个样子。 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后悔药。 魏帛彦忍不住嘆了声,谢淮知明明有最好的前程,就连祖父和太后娘娘对他也多有看重,可如今失去了沈家,他身上的价值大打折扣,往后再想起来不知有多难。 到底两人曾经交好,魏帛彦说道:“你今日找我,是为了你母亲那些赎金吧,我手头银子也不多,勉强凑了三千两,再多的话怕是就会惊动大哥和父亲他们了。” 谢淮知闻言动容。 魏帛彦虽说是魏家公子,可却只是庶出,魏家光的嫡出公子就有十余位,他在府中地位並不算高,而且以如今庆安伯府的境况,魏家那边恨不得能撇清干係,往日曾有交好之人都不愿意帮他。 他之前寻其他人借钱,从未想要朝著魏帛彦开口就是因为这个,此时魏帛彦能主动拿出三千两银子,已是极为不易…… 等等。 谢淮知脸色突然变了变:“我找你?不是你让人约我来此?” “什么?” 魏帛彦也是愣住:“我好端端地约你做什么,是你府中的人传信给我,说你这两日为了替你母亲筹措赎金四处碰壁,我想著你若非实在艰难也不会朝我开口,所以才来的……” 二人对视一眼,都是觉察出不对劲来。 魏帛彦脸一沉:“先走!” 谢淮知也是跟著起身,推门就朝外走,可谁知道房门才刚打开,就听到一道尖声怒斥: “好你个谢玉茵,我就说当初你为什么有孕之后还跑回谢家,感情你怀的是个孽种,你跟我成亲之后居然还跟人苟且,故意落胎嫁祸沈霜月。” “好的很!!你是把我徐家当了冤大头了?!” 对面大开的房门里坐著好几个公子哥,徐至站在门前暴跳如雷,抬手朝著谢玉茵就是一巴掌。 “休妻!!我定要休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妇!!” 谢淮知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稳。 身后跟出来的魏帛彦更是觉得震耳欲聋,整个酒楼都是隨著这怒骂声一静。 第124章 嚄!瓜田里的猹,吃不尽的瓜 “徐至!你居然敢打我!” 谢玉茵被那一巴掌给打懵了,等回过神来扑上去就抓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还攛掇我偷娘家的东西行贿上峰,就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敢休我?” 徐至猝不及防被抓破了脸,抬脚就踹:“那也没你下贱!” “跟人勾缠不清,还敢怀著孽种嫁进我徐家,落了胎嫁祸给你嫂子,你自己偷了东西送回来还得意扬扬说有沈氏替你扛著,死皮赖脸討好我们徐家,是你下贱!” “我下贱?我要是下贱你当初別用我的东西,我肚子里那是你们徐家的种,而且你敢骂我,你怎么不说你爹跟你大哥那小妾的事情,论脏谁有你们徐家脏……” “哗——” “嚄!!” 四周譁然,徐至被骂的脑子一昏,他脸色铁青掐著她脖子,抬手就朝她脸上甩: “那能有你们谢家脏?” “你娘害死了沈婉仪,又想要祸害人家沈霜月,朝著人家下药逼人家跟你大哥圆房,被人家逃了不说,结果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你们齷齪,房子塌了砸断了她手脚,她那就是活该!” ……哇! 楼上楼下的人都是瞪大了眼,就连那些跟著徐至来的紈絝二世祖,也都是一个个张大了嘴。 这谢家和徐家,这么厉害?! 春玉楼和奉记同是京中最热闹的酒楼,比起奉记多是权贵官宦之人的高雅,来春玉楼的人更为繁杂一些。 徐至和谢玉茵几乎指名道姓的骂声传遍了整个酒楼,而关於徐家、谢家的私秽也落入所有人耳中。 谢淮知脑子嗡嗡作响,眼见著二人你抓我挠见了血,撕扯间更是什么话都往外禿嚕,他忍不住脸色铁青,怒喝:“都给我住嘴!” 那边二人彼此撕扯根本听不到,嘴里还在污言秽语不断。 他几乎跑著上前抓著谢玉茵的胳膊用力一甩,朝著徐至一脚將人踹翻在地后,转身一巴掌狠狠打在披头散髮的谢玉茵脸上。 “闹够了没有?!” 徐至感觉五臟六腑都在翻腾,谢玉茵更是被打得脑子嗡嗡作响。 二人几乎同时看向谢淮知。 徐至踉蹌著从地上起来,捂著剧痛的腹部,阴沉著脸满是扭曲:“谢淮知,你敢打我?” “你们谢家女不知羞耻,下贱淫荡,跟我成婚之后还与人勾搭怀了孽种,骗我说是徐家的种,你们真当我徐家是好欺负的?” “我那不是孽种,那孩子就是你的!” “你放屁,你和翟佳老三的事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落胎就是去私会他……” “够了!” 谢淮知眼见著二人又要撕扯起来,而整个酒楼的人都在看著这边的热闹,那些个二世祖更是竖著耳朵凑到跟前,恨不得扒著门框。 他只觉喉头腥甜,满是狠色看了谢玉茵一眼,这才朝著徐至说道:“那孩子是怎么来的,你当该比谁都清楚,玉茵是嫁进你们徐家的时候是清清白白,容不得你污衊。” “我……”徐至张嘴就想说话。 谢淮知厉声打断:“若她嫁给你时不清白,你们徐家怎至於留了她四年!” “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听来这些流言,但是徐、谢两家联姻已有几年,就算之前有所不睦也不该当眾撕闹,你確定你要在这里让人看我们两家的笑话?” 徐至刚才冲头的怒气猛地消了下来,对上身后那群紈絝兴冲冲的眼神,还有四周那些各色目光,人瞬间冷静了下来。 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刚才和谢玉茵说了什么话,他眼底满是阴鬱之色,恰好抬头看到那边谢淮知出来的地方,居然站著魏帛彦,哪怕只是魏家庶出他也认了出来。 他一瞬间想了很多,开口时却是阴惻惻的:“原来是攀上了魏家人,难怪谢家都这个样子了,谢伯爷还能这么有底气。” “可是谢淮知,就算魏家替你们出头,这件事情我们徐家也跟你们没完。” 徐至顶著那张被挠得满是血痕的脸,咬牙切齿: “谢玉茵敢在嫁进徐家之后偷人,给我带绿帽子,你们给我等著!” 他说完后猛一甩袖子,转身就推开旁边围著的人,大步朝外走。 谢淮知只觉心神一颤,猛地回头看向魏帛彦,而周围的人也都是看向突如其来出现的魏家人。 魏帛彦万万没想到他只是看在往日交情赴个约而已,却被牵扯进谢、徐两家的污糟事里,而那一句“攀上魏家”,更是让他脸都气得泛黑。 』他死死捏著掌心,是什么人居然敢这么算计他和魏家! 谢玉茵瞧见谢淮知居然是从別处出来,而且见的还是魏家人,她只觉得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发现自己闯了大祸,被打的肿起来的脸上愣像是被抽乾了血色。 “大,大哥……” “闭嘴!” 谢淮知满是寒色冷喝一声,“还不走?!” 楼上刚才撕扯吵闹的几个正主全都离开,可是留下的热闹却还在继续。 整个春玉楼里都像是冷水泼进了沸腾的油锅,那些原本只是来用饭的人狠狠吃了好大一个八卦,说起刚才的事无不是喧腾至极。 什么叫徐五他爹跟他大哥的小妾?这是他们能听的热闹吗? 还有徐家贪吞谢家的东西,贿赂上峰,那谢家那边,谢家女嫁人之后居然还跟人苟且,怀了孽种? 还有那个谢老夫人,她被房梁砸断了手脚的事早就人尽皆知,可没想到居然是在给那沈氏下药之后,那谢家竟还用这种齷蹉手段想要逼人家圆房…… 等等,圆房? 那沈氏嫁进庆安伯府都四年了,居然没跟谢淮知圆房? 那当初下药二人滚在一起,是什么都没做?! 跟著徐至来的那几个紈絝被接连的大瓜砸的上躥下跳,春玉楼里其他人也都是吃的有些撑。 谢淮知几乎是强撑著脸,顶著各色目光出了春玉楼,等到了外间上了马车之后,也顾不得魏帛彦还在,他朝著谢玉茵脸上就又是一巴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玉茵被打的口齿发麻,嘴里都见了血。 谢淮知怒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好生在府里待著,谢家的事情我会处理,谁准你出来去找徐至的?!” 第125章 沈家背黑锅 “我,我不是来找他的……” 谢玉茵捂著脸对上自家大哥眼里阴沉怒色,只觉得心头都在打颤,垂著头说话都发抖。 旁边魏帛彦同样神色难看,但到底比起谢淮知冷静一些,他伸手拦了拦谢淮知,沉声道:“今天的事摆明了是有人算计你我,你妹妹和徐家的人恐怕也是。” 他扭头看向谢玉茵: “你既然说你不是来找徐至的,那你怎么会在春玉楼,还跟徐至闹起来?” 谢玉茵吶吶不不敢出声。 “还不老实交代!”谢淮知厉喝。 谢玉茵猛地打了个哆嗦,不敢再隱瞒:“我是跟著大哥来的,我以为你是来找徐家人,跟他们商量休妻的事情,又刚好撞上了徐至。” 她就算是再蠢也知道自己今天闯了大祸了,顶著二人的目光,將之前的事说了一遍,还有徐家那些传来的消息,等说完之后才颤声道: “府里的人说,大哥是得了徐家的信,来春玉楼见他们,还说您答应了徐家休妻的事……” 谢玉茵根本不敢说嫁妆的事情,总觉得说了之后谢淮知会更生气,可哪怕只是这些,也险些让谢淮知气的仰倒。 “你是不是蠢?!” 谢淮知气的直哆嗦:“我怎么可能答应让徐家休妻,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徐家人掰扯?” 魏帛彦看著被骂得抬不起头的谢玉茵,眼底的嫌恶毫不掩饰,这谢家怎么能將女儿养的这么个鬼样子,他深吸口气道:“你那府当真是不乾净的很,今天这事摆明了是个局。” “有人想要让你谢家身败名裂,让谢玉茵恶名缠身,还想拉著我们魏家下水。” 他顿了顿, “你妹妹落胎的事情都有谁知道?” 谢淮知脸色难看:“沈霜月知道……”他说完就急声:“可是她答应了我会守口如瓶,不会告诉任何人,况且当初她早就知道此事,如果真想用这事来对付谢家,京兆府那天她早就说了出去,何必等到今天?” 沈霜月只想离开谢家,跟庆安伯府划清干係,丝毫没有半点和他们纠缠之意。 况且她一个女子怎么会谋算魏家,而且以沈霜月的能力,她怎么可能做的这么周全縝密,將他,將谢玉茵,甚至连魏帛彦这边都能算计了进去? 魏帛彦闻言沉著眼:“沈霜月是不行,那沈家呢?” 沈家…… 谢淮知眸子颤了下。 魏帛彦说道:“你母亲害死沈家长女,害了沈家次女,京兆府堂审那日沈敬显更是丟尽了脸,如沈家这种世家大族,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如果真是沈家那边动的手,想要算计你我並非难事。” “可他们为什么算计你。” 谢家也就算了,沈家为什么要將魏家也牵扯进来? 魏帛彦闻言没有说话,可想起这两日在府中听说,沈敬显接连针对魏家一系的朝臣,御史台的弹劾摺子更是上了好几封。 他隱约听父亲和大哥说,之前京兆府堂审前,太后娘娘那边好像是出手做了什么激怒了沈敬显,沈家这是在报復魏家。 如果真是这样,那沈家算计谢家时带上他也不足为怪。 魏帛彦没有將这些事情告诉谢淮知,只是说道:“不管为什么,今日之事终归是不安好心。” 马车出了闹市,魏帛彦就叫停下来,他下车之前,將原本打算给谢淮知的三千两银票收了起来。 “今日春玉楼的事恐怕还有后招,沈家那边也不知道在谋算些什么,我得立刻回去將事情告诉父亲他们,免得惹出祸事。” “之前答应的那些银子不能再借给你,否则祖父、父亲定会问责,我也担待不起。” 谢淮知脸色泛白:“我明白。” “那我先走了。”魏帛彦下车前停了下,扫眼落过谢玉茵后,告诫:“淮知,別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有些事情当断则断。” 谢淮知手心攥紧。 马车回了庆安伯府之后,谢淮知立刻命人去找之前说閒言的那几个下人,可一如猜测,一个都没有找到,府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两个人。 紧接著没过多久,外面坏消息就接踵而来。 之前答应借钱的几户人家纷纷反悔,恨不得跟谢家断了往来,而谢淮知命人拿出去变卖之物,哪怕压价也没人愿意收。 那些商户都道庆安伯府出了个手脚不乾净的,如今又这般低价拋卖贵重之物,生怕收回去的东西来歷不明会有纠纷。 入夜后,谢家族老更是找上门来,大骂谢玉茵败坏家风,影响了整个谢氏一族女娘的前程…… 前院闹闹腾腾,谢家二房这边,关君兰也几乎一整夜都没睡,早起时就听到身边的珍柳说。 “夫人是不知道,昨天长房那边闹了一宿,谢家那几个族老说要对大小姐动用家法,老夫人给伯夫人……不对,是给沈娘子下药的事也传了出去,谢家那些族老连老夫人都一起骂。” “伯爷好不容易將那几个族老送走,今儿个一早,徐家的人又上门了。” 之前徐家一直忍著让著,怕庆安伯府鱼死网破,如今好不容易抓住谢玉茵把柄,那徐老夫人连带著徐家好些人,领著被抓了脸的徐至过来时,气势大得几乎恨不得砸了府里。 “眼下前厅正闹著,徐家那边说咱们府上骗婚,说大小家跟人苟且怀了孽种,想要混淆徐家血脉,咬死了要休妻。”珍柳小声道:“夫人,您说大小姐之前那孩子,当真是跟人……” “不是。”关君兰说道:“谢玉茵虽然不著调,但那个孩子应该是徐家的。” 她嫁过来时,沈婉仪还没死,她其实也知道一些翟家的事情。 那翟家老三和谢玉茵算得上青梅竹马,但是翟家家道中落,翟三空有一副好相貌却才学平平没什么本事,谢玉茵那般爱慕虚荣,是断不可能舍了徐家去跟翟三有什么的。 二人可能会有那么一点藕断丝连,谢玉茵也偷偷见了翟三,但那落胎应该是阴差阳错。 “那徐家怎么还?”珍柳错愕。 关君兰冷嘲:“你当徐家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不过是想要贪了谢玉茵的嫁妆。” 之前孙家的事出了后,徐家因为用了孙家那些东西,为了赎被抓进去的徐至出来,了很大一大笔的银子,又要补上送出去的那些东西。 如今好不容易能有机会找补回来,又占了理,自然不愿意放过咬死了休妻。 徐家的人,和长房有的一拼。 “昨天马车的事,长房可有起疑?”关君兰问。 “没有,伯爷忙著应付外间的事,没有询问。” 关君兰低道了声“那就好”,她扭头看了眼外间天色,这才扶著包的厚实的胳膊起身:“京兆府的人应该也要上门了,走吧,我们也该去裕安斋给老夫人请安了。” 她抖了抖衣裳,將鬢边的髮簪扶好。 沈霜月已经帮她將台子搭好了,接下来戏该她自己来唱。 第126章 丧家犬 谢老夫人自从手脚断了之后,脾气就变得极为古怪,后来府里接连出事,又进了一趟京兆府大牢,回来后和谢淮知闹得几近决裂。 昨天夜里谢氏宗族里的那几个老东西,指著她鼻子大骂了一通,再加上外面徐家的人找上门来撕闹。 她整个人像是一只脚踩进了土里,满脸都是沉暮阴鷙,这个时候二房的关氏突然上门,说要带著谢俞安回娘家。 谢老夫人直接就怒骂出声:“你不知道这几日府里的事情不断,你不说替府中分忧,这个时候回娘家,你安的是什么心?!” “府中的事情都是长房闹出来的,与二房有什么关係,况且母亲本也从来没有看重过我们,我一个庶出子媳哪有资格替府里分忧。” 关君兰面上温温弱弱,可抚著包扎的右臂说话时却格外刺人:“二房从未得过府中半点好,如今出了事,母亲倒想起二房来了?” “你!!” “母亲,您之前做的那些齷蹉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现在谢玉茵又闹出这么丟人现眼的事,如今整个京城谁不议论庆安伯府,我的安哥儿將来还要入仕,我可不会让他继续留在伯府这滩烂泥里,跟你们一起成为他人笑柄。” “关氏!!”谢老夫人目眥欲裂,“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你的婆母,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我不孝?” 屋中下人都在门外,没了贴心向主的岑妈妈,裕安斋里的其他人根本受不住谢老夫人的古怪脾气。 关君兰嗤笑了声走到床前,靠近谢老夫人时,压低了声音: “我要是不孝的东西,那你就是个不慈的老虔婆。” “当初你是如何对待大嫂,是如何对待二房,如今这写不过全都是你的报应。” 见谢老夫人气急就挥著左手打她,她直接避开捏著她腕间,满目讥讽,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伯府老夫人,是那个能指著我们二房隨意谩骂羞辱的朝廷誥命?你也不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跟丧家犬有什么分別?” “你大女儿名声尽毁,是外人口中淫/娃/荡妇,小女儿还在牢中,只等春日发配,那谢淮知因为你们连累,仕途尽毁丟了官职,將来说不定连爵位都保不住。” “可是我家二爷,你这个最看不起的庶子,得回京之后却能入了中书平步青云,將你狠狠踩在脚下。” 关君兰看著面目狰狞的谢老夫人,犹嫌不够, “哦对了,都忘了说你了,堂堂魏家之女,太后娘娘的侄女,往日总觉高人一等,可如今就是个连床都下不去的废物。”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你们长房如今一分银子都拿不出来,你说等京兆府的人上门,谢淮知拿不出赎金,到时候会有多少人看著你一个断了手脚的老虔婆,被眾目睽睽带走服刑,游街示眾?” “母亲,我可真是期盼呢。” 她说话间鬆开抓著的手,就被谢老夫人猛地挥手打在了脸上。 “关君兰!!你个贱人,我是谢言庆的嫡母,我要是出事,你们二房也休想置身事外。” 关君兰瞬间伸手朝著她断腿上用力一压:“可惜呢,我是不会管你死活。” 外面有脚步声靠近时,她声音突然提高,面上也盛满了惶然, “母亲,我真的没有银子,我没有,母亲您饶了我……啊!” 谢老夫人大腿吃痛,疼的额间青筋都冒了起来,伸著唯一完好的手就朝著关君兰身上推了过去。 关君兰听著身后房门打开的声音,惨叫了一声,整个人就顺势朝著床边摆著的黄梨木架撞了过去,额头重重磕在架子上,原本放著药碗的桌架稀里哗啦倒了一地。 关君兰伸手就按在碎掉的碗盏瓷片上,头上、手上,瞬间都见了血。 “老夫人!” “二夫人!” 房门大开,站在门外的人一眼就看到屋中情形。 满目槁怒的谢老夫人伏在床边,脸上满是狰狞可怖,而倒在一旁的谢家二夫人则是满头满手的血,床边架子散落一地,四处狼藉。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珍柳快步跑了进去,扶著关君兰,一看手里满是鲜血,顿时大哭, “来人啊,快来人,我家夫人流了好多血!” 谢淮知脸色大变,快步入內就急声道:“弟妹……” “你滚开!” 珍柳伸手就撞开谢淮知,满目通红哭声道:“你们长房的人未免欺人太甚,老夫人这是要打死我们夫人!” 谢老夫人伏在床头,脸色惨白:“我没有…” “你还敢说没有!” 珍柳怒目看她,“你从来不让我们夫人来裕安斋请安,逢年过节也从不让二房入前院贺宴,今儿个好端端的突然让我们夫人过来,开口便要夫人给你们长房拿银子……” “你胡说八道!”谢老夫人神色大变,她扭头:“淮知,我没有,是她胡说,是关氏害我!” 关君兰摇摇晃晃起身,额前的血流到了脸上。 她扶著自己胳膊,因为吃疼而煞白的脸和鲜血交织:“是,是我想要害您,也是我自己要来您这里的,不是母亲伤的我。” “是我不敬母亲,拿不出替您赎刑的银子,是二房庶出不配留在谢家。” 她眼里通红, “既然如此,那就分家吧。” 谢淮知脸色大变:“弟妹,你別衝动……” “我没有衝动。” 关君兰声音低哑,带著泣声:“我龟缩在二房院子里这么多年,从不敢跟长房爭抢半点,我只想保我们母子平安,可是你们连这点都容不下我们。” “安哥儿已经被你们毁了手,我不想我们母子有朝一日死在谢家。” 谢淮知被她的话镇住,而关君兰几乎站立不稳。 “珍柳,让人去请谢家族老,我要分家!” 珍柳转身想要出去,就被常书直接拦住,常书急声道:“二夫人,您別衝动,今日的事定是有误会。”他扭头急声道:“伯爷,您快说句话呀。” 府里已经够乱了,要是二房再跟长房分了家,那伯府往后该怎么办? 第127章 真白,想捏! 谢淮知也是竭力和缓著声音:“弟妹,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分家的事情可大可小,你眼下伤势这么重,不如先找大夫替你看伤,其他的事情,等你伤势缓和下来了之后再说…… 关君兰摇头:“不必了,珍柳,去请族老!” “你敢!” 谢老夫人这会儿已经转过弯来,她就说关氏今天怎么会这么奇怪,突然过来不说,又那般大胆地说了那些话,她分明是故意激怒她,是看到长房出了事,想要趁机让二房分家,让谢言庆甩开长房和庆安伯府。 “关君兰,你个不要脸的贱人,你居然是为了分家,我告诉你,你休想!” “长房败了又如何,我永远都是谢言庆的嫡母,是他明明正正的长辈,我老婆子只要没死,他敢分家那就是不孝,到时候庆安伯府倒了,他谢言庆也休想要好过。” “母亲!!” 谢淮知暗叫一声不好,就看到关君兰原本因为他的话缓和下来的神情越发冷了。 下一瞬,关君兰似是被激怒:“好啊,你既然要毁了二爷,那我就去京兆府击鼓,状告你们长房谋財害命。” “你们先是毁了我的安哥儿,如今又想要我的命,想拿我关家的家財补足你们长房亏空,你做梦!” “谁要敲京兆府的鼓?” 关君兰话音一落,外面就传来声音,谢淮知驀地扭头,就看到京兆府衙的人站在外间,领头的人说道:“是谁说有人谋財害命?” 事情一下子不可收拾,关君兰原本的激愤之言,被京兆府前来催缴罚金的人听了个正著,分家的事闹到了京兆府衙门,牵扯到人命官司和谋財害命,就已经不再只是谢家自己能解决的事情。 沈霜月得了消息,匆匆跟隨送谢俞安的马车过来时,原本是想要在府衙外面等消息,谁想到刚將谢俞安送进京兆府,抬头就撞上了裴覦,被他轻而易举带进了京兆府后衙。 “侯爷怎么来了?” “原是去城西给你送帐本,可听闻你来了京兆府,就跟著过来了。” 裴覦领著她一路绕进了府堂后间,里面隔间並不算大,却能清楚听到堂前的声音,就连谢老夫人在前面狡辩的声音都清清楚楚。 沈霜月站在他身旁几乎只用气音:“京兆府里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裴覦见她偷偷摸摸的样子,突然生了点儿坏心眼,伸手直接將她面前的碧纱橱上的欞推开了些,原本凑到近前的沈霜月直接看到了堂前的情况,甚至隱约和那边站著的衙门里的差役对上了眼。 她嚇了一跳,满是慌乱的连忙朝后躲。 裴覦站在她身后被她撞进怀里,眼见她赶在自己惊呼前,快速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圆时,脸上满是惊慌乱是。 他喉间溢出声低笑:“怕什么。” “外面……” “他们看不到这里。” 软玉在怀,淡淡香气縈绕,他眸色暗了些,伸手虚扶著她后腰让她將站稳,这才压低的声音落在她耳边:“这里往日便是给那些贵人观案所用,碧纱橱做的巧妙,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瞧不见里面。” “真的?”沈霜月错愕。 “真的。” 裴覦拉著她胳膊,將她带到前面朝外看,就见堂前大半都落在眼里。 那碧纱橱明明打开了一扇欞,但外间的人丝毫没有察觉,窗欞上的木料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遮挡的东西隔绝了外面视线,他们却能將外面情形瞧得清清楚楚。 而且这隔间是在正堂的东北偏角,前面隔著道柱子,再加上有孔朝坐在堂上,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前方,果然是没有人会刻意留意这边。 沈霜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了,忍不住扭头瞪了裴覦一眼。 “你嚇唬我!” 凶巴巴,炸了毛。 裴覦眨眨眼:“没有。”见她不信,他眼底流泻出笑意,低头小声道:“谢家族老来了。” 沈霜月闻言也顾不得身旁的人,狠狠剜了他一眼,这才连忙朝著外间看了过去。 裴覦站在她身后,低头瞧著她隱在斗篷毛领里,紧绷绷满是专注的莹润脸颊,手指有些痒。 真白。 想捏。 …… 谢家几个族老匆匆过来时,脸上都是漆黑,这庆安伯府的事情是没完没了了。 之前和沈家义绝闹的谢家全族难堪,昨儿个谢玉茵的事情还没解决,今天居然又因为殴打二房庶媳闹到了府衙。 “你们既然来了,那便说说今日事吧。” 孔朝瞧著谢家那些人,说道:“谢家二房夫人关氏,状告谢家长房谋害她和她的儿子,且今日谢老夫人意图逼迫她谋取关家钱財,填补谢家库中,关氏不应,便被殴打至此。” 谢老夫人是被抬过来的,她尖声利道:“我没有,是关氏说谎,我根本就没有打她,我也没有谋取二房的银钱,今天是她主动找到裕安斋来,言语不敬激怒於我,是她设局想要冤枉我。” 她抬头看向谢淮知, “淮知,你要信我,我真的没有打她,是她故意弄成这个样子陷害我。” 谢家那几个族老听到谢老夫人的话,再看著关氏那头上手上的伤,还有那满是苍白脸上没有擦乾净的血,没有一个人相信谢老夫人的话。 这伯府二房在府里是什么处境,他们谁不知道? 关氏性情温弱,这些年被长房压得几乎如同透明人,谢言庆当年更是被老伯爷“送”出京城,到现在六、七年了都还没归京。 谢家二房的人要真有这本事,早就已经跟长房闹翻,还能被他们欺压这么多年? 况且关氏这般软性子的人,难不成还能自己弄伤了自己陷害她? 谢淮知闻言脸色变了变,他想起之前关氏救沈霜月那夜,性情的確是和以前不同,但他也没全然相信谢老夫人的话。 他只以为是因为府中接连出事,徐家今日又上门,眼看著到了京兆府给的三日期限,府中拿不出来赎刑的银钱,谢老夫人动了二房的心思,这才激怒了关氏。 关君兰面色苍白:“我陷害你?我为什么要陷害你,你是二爷的嫡母,这些年一直仗著这层身份压著二房,若不是逼不得已,我实在活不下去了,我怎么敢与你们长房闹?” 她屈膝跪在堂前,眼圈通红, “孔大人,我实在忍不了了。” “大半个月前,因为嫉妒我儿谢俞安天资颇高,在魏家族学比长房之子谢翀意多得几分先生的青眼,老夫人就罚他大冬天的在雪地里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谢翀意打折了我儿的手骨,將他吊在房樑上鞭打,要不是那一日我之前的大嫂察觉不对,我儿就死在了他们长房的人手里。” “事后长房压著,不许消息外传,老夫人更拿孝道和伯府声誉要挟我,我夫君又不在京中,我们母子只能咬牙忍了,可是昨日谢玉茵在府门前强夺我马车,以致我断了胳膊,今日老夫人又强逼我回娘家取万两白银替她赎刑。” 关君兰说著说著,早已经泪流满面, “我们二房是庶出,二爷也不是老夫人亲子,可他也是谢家的儿子,安哥儿是谢家的血脉。” “孔大人,几位族老,我们二房实在是不敢再留在伯府,更不敢跟老夫人还有伯爷他们同处一个屋檐,求你们给我们一条活路,我求你们!” 第128章 分家 关君兰的哭诉实在太过惊人,谢家那些族老也都是纷纷色变。 之前沈霜月闹事时,就曾在东宫宴上提及过谢家长房迫害二房之子的事情,当时不少人都听见,只是因为谢老夫人害死沈婉仪,谋算沈家次女婚事在前,又有沈霜月义绝的事在后。 伯府二房的事也就藏在这些“热闹”之后,没有多少人留意。 如今关君兰再次提及,別说谢家那些族老色变,就是孔朝也是皱眉:“你所言当真?” 珍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我家夫人句句属实,伯府下人皆能作证。” 京兆府的人回来时,不只带来了关君兰等人,就连裕安斋內的丫鬟、婆子也带回来了好几个。 那些人被带到堂上之后,面对上首孔朝的询问,却只是垂著脑袋不敢说话。 他们都是伯府的下人,哪敢说府中老夫人的不是。 孔朝面无表情看了谢淮知一眼,抬手拍了惊堂木:“怎么,你们自持是谢家的下人,府衙问话都敢不答,是觉得谢家凌驾律法之上,还是要本官给你们上刑?” 谢家族老惊了下,连忙沉声道:“孔大人问话,还不老实说!” 那些个丫鬟都是嚇得脸发白,不敢去看谢淮知他们,垂著脑袋瑟缩著道。 “老夫人的確不喜欢二房的人,也从不让二夫人他们过来请安,二夫人他们几乎不会出现在长房这边。” “之前大公子哭闹说二公子欺负了他,老夫人就罚了二公子跪在雪地里,大公子还叫人鞭打了二公子,被伯夫人发现之后才把人救下来,可是听说二公子的手断了,腿也险些废了。” “二房在府里不得待见,大小姐她们对二夫人也没好脸色…” 庆安伯府的下人说的二房的处境,听得谢家那些族老脸色漆黑, 孔朝问道:“那今日魏氏可有动手?” 答话的,是岑妈妈走后,负责照顾谢老夫人的丫鬟,她垂著脑袋低声道:“奴婢没看到,但是老夫人自从受伤之后,的確脾气古怪,动輒打骂下人,就连大小姐也挨过打。” “今天二夫人过来时,老夫人就將奴婢们全都撵了出去,奴婢也不知道老夫人有没有动手,但是奴婢在门外隱约听到,老夫人说起什么回不回娘家的,还说让二夫人替府里分忧,说她是二爷的嫡母,府里要是出事二房也休想置身事外……” “你胡说什么!!” 谢老夫人嘶声厉喝,瞪大了眼恨不得能扑上去抓挠,“你这个贱婢,你是不是被关氏收买了,是不是得了她的好处,所以帮著她来害我,你信不信我让人將你乱棍打死!!” 那丫鬟嚇的一哆嗦,脸煞白地不敢说话。 砰! 孔朝一敲惊堂木,面染寒霜,“这是京兆府,不是你们庆安伯府,由不得你出言要挟。” “魏氏,你若是再敢开口扰乱公堂,就別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他看著那丫鬟道, “你,继续说。” 那丫鬟白著脸缩著脑袋,满是胆怯地看了谢老夫人一眼,这才小声说道: “奴婢在门外也听得不怎么清楚,只隱约听到老夫人骂二夫人,然后说了些什么,后来就二夫人哭著说她没有银子,再之后里面传出响动,伯爷他们就过来了。” “你们呢?”孔朝看向其他几个丫鬟、婆子。 那几人也是低头道。 “奴婢也听著里面传来爭吵,老夫人骂了二夫人。” “奴婢也是。” “老夫人好像管夫人要银子了,夫人说没有,其他没听清……” 当时珍柳和贴身伺候老夫人的丫鬟站在门前,其他人离得还要远一些,只隱约听到老夫人那中气十足的骂声,倒是二夫人,只后来像是受惊说的那句“没银子”比较清楚,其他的都没听到。 “奴婢是和伯爷一起进的屋里,当时二夫人已经受了伤,然后京兆府的人就来了。” 孔朝闻言看向谢淮知:“谢伯爷?” 谢淮知紧抿著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这些丫鬟说的话彼此都能作证,谢老夫人受伤入狱回去之后,也的確阴晴不定,时常朝著下人动手,较真查看起来,这几个丫鬟身上怕是都有伤。 而且当时屋中传出关氏哭声,那句她没有银子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就连谢淮知也听的一清二楚,他也是察觉不对第一时间就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谢老夫人勃然大怒,关氏满头是血的样子。 这几个丫鬟、婆子並没说谎。 要是事情没闹到京兆府,他或许还能替谢老夫人分辨几句,细查当时屋中到底怎么回事。 可偏偏当时京兆府衙门的人上门催缴赎金,亲眼看到关氏的惨状,谢老夫人又有前科在身,人人都知道她心肠狠毒谋害过儿媳,別说连谢淮知都怀疑她动手了,就算真没有动手,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谢家几个族老忍不住骂出声。 “魏氏,你怎么能如此苛待自家儿媳?” “关氏怎么你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將人打成这样?” “先是沈婉仪,后是沈霜月,如今又是关氏,你到底想干什么?!” 庆安伯府拢共就娶了三次媳妇儿,一个被她害死,一个闹了义绝,如今最后一个也撕闹进了官府。 他们谢家一脉出了这么个歹毒狠辣的婆母,往后哪个好人家还敢將女儿嫁进谢家,她是想要整个谢家的儿郎都打光棍吗?! 孔朝瞧了眼谢老夫人,也是一言难尽,他道:“关氏,那你如今可是要状告你婆母伤人?” “妾身不敢。”关君兰低泣:“她是我婆母,是我夫君的嫡母,我怎敢告她,但我们实在是在伯府待不下去了,我只求能和长房分家。” “不行!” 谢家那几个族老也是厌恶谢老夫人一再闹事,但私心还是觉得不至於闹到分家。 谢家最出眾的就是庆安伯府这一脉,如今伯府已经闹了这么多笑话,如果再分了家成什么样子。 第129章 刀子只有扎到自己,才知道疼 谢家那几个族老纷纷劝道。 “魏氏虽然有错,但也不至於分家,淮知和言庆可是亲兄弟。” “对啊,他们这一脉就只有兄弟二人,哪有如这般情况还闹分家的,况且言庆如今人不在京城,你一个妇道人家带著个孩子,怎么能擅自跟长房分家,这闹出去像是什么样子。” “关氏,我们知道你受了委屈,那也不可胡闹,这次的事情族中会替你出头,也会帮你討要公道,但是分家的事情万不可提。” “言庆还要为官,往后还要走仕途,当该和淮知兄弟彼此扶持才是。” 虽然早就知道关君兰提分家的事情,谢家宗族那边肯定不会答应,可是当亲耳听到谢家那几个族老这般冠冕堂皇的话。 站在碧纱橱后隔间里面的沈霜月依旧是忍不住露出讥讽。 “这些人还真是站著说话不腰疼。”她压低了声音。 说什么兄弟扶持,血脉至亲,可是当年谢言庆被迫出京时,有谁替他说过半句话?二房母子被迫留在京城,又有谁说过一句不公平? 二房这些年在伯府的遭遇,谢家这些人不知道吗? 他们什么都清楚,可从来没有人替关氏母子不平,更没有人替他们出头,等著他们这些人来替二房討公道,简直就是个笑话。 裴覦坐在一旁圈椅上,神色淡淡:“事不关己时,自然什么宽宥的话都能说的出来。” 刀子只有扎到自己身上才会疼,旁人就算是剐净了肉,流干了血,又和他们有什么关係。 沈霜月皱眉看向堂上的关君兰:“她能扛得住吗?” “不能也能。” 裴覦顺著那缝隙看向外间,“今日已经闹成这个样子,等於是断了二房的退路,她要是退了,往后再想分家就难了。” 外间关君兰面对谢家族老指责劝告,垂眸掩住眼底的嘲讽之色:“不分家,难道要让我和安哥儿落到之前那大嫂的下场吗?” “关氏!” 谢家眾人都是色变:“你休得胡言,有我们在,魏氏岂敢!” “她有什么不敢的。” 关君兰抬头红著眼,虽在落泪,眼底却多了几分怨恨, “她今日能逼著我回娘家拿银子,明日就能逼著我和二爷给长房填窟窿,二房从来没有得过半点伯府的好,这些年在府里更是处处被欺,可如今长房闯出祸事却要我们承担。” “诸位族伯、族叔既说你们会替我討回公道,那你们便替长房平了外间麻烦,交了那万两赎金,白纸黑字写下背书,保证长房之后不再欺压我们二房,不会像是今日伤我和安哥儿,那我便不分家。” 那几个谢家族老顿时噎住,脸上如同开了染坊。 庆安伯府闯出的祸事何止一桩两桩,况且那赎金不是千八百两,那可是一万两白银,谁肯平白无故拿出这么多银钱替谢老夫人“赎身”? 最重要的是,就算他们几家能凑足了这个银子,但是替谢老夫人背书的事却没有一个人敢。 伯府长房占著嫡出,先天就高二房一层,谢老夫人又是嫡母身份,谁敢保证今日之后两房之间没有摩擦,又能保证谢老夫人他们能吃了教训。 远的不说,光是这一次闹上京兆府,怕是回去之后关氏日子就会不好过,白纸黑字落下东西,可不是空口白牙,回头闹起来谁敢担这责? 关君兰满目讥讽:“连你们都不愿作保,我怎敢回那虎狼窝。” 她眼睛通红, “我从来没有想要与长房决裂,是他们欺人太甚,母亲向来心胸狭隘,我若再回庆安伯府,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像是沈婉仪一样没了命。” “你们若是不答应让我们分家,那我不如现在就死!” 关君兰说话间直接起身,就想要朝著一旁的柱子上扑去。 堂前所有人都是嚇了一跳,孔朝更是一激灵,脑子里全是前两日沈家那丫鬟血溅当场,一头碰死的惨状。 “拦住她,快拦住她!!” 当他这京兆府是什么地方,一个两个的都来寻死! 旁边衙差连忙上前,纷纷挡在那柱子前,谢淮知也是横身將关君兰逼退:“弟妹,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 “我只是想要好好活,我只是想活而已,你们都逼我!” 关君兰踉蹌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伯爷,我求你放过二房,求你让我和二爷离开,我们可以不要伯府任何东西,我们什么都不要,我求求你。” 珍柳在旁也是哭了起来,堂前全是主僕二人悲切哭声。 孔朝瞧著那满脸是血的妇人,只觉心口堵得慌,就连刚才劝人的谢家那些人也都是寡言难以开口。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孩童的声音。 “母亲。” 眾人回头,就见门前有人背著个半大孩童。 谢淮知脸色瞬间变了,他不是已经下令让人封了伯府,特別是拦著二房那边,不准任何人出入吗?谢俞安怎么会出来,还来了京兆府?! 门前衙役开口道:“大人,方才这谢家下人领著这孩子一直在门外,说他们是谢家二房的人,哭闹著说要进来。” 孔朝挥挥手。 珍云连忙背著谢俞安入內,到了关君兰身旁,谢俞安看到她满头是血就红了眼睛,挣扎著落地踉蹌进她怀里,轻声道:“母亲,疼吗?” “安哥儿。” 关君兰单手將人揽进怀里,抱著孩子就痛哭出声。 谢俞安露出的小脸上满是苍白,用没包著的那只手努力抱著关君兰,抬头看向孔朝:“大人,您能不能帮帮我和母亲。” 说完他扭头看向谢家那几个族老, “大爷爷,三爷爷,安哥儿疼……” 他收回小手,將衣袖拉了起来,又解开外衫將腰腹也露了出来。 孔朝眼中瞬间颤了颤,而谢家那几个族老也是脸色倏地发白,就见谢俞安瘦弱身子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靠在关君兰怀里连站都站不稳。 他满是病弱的脸上带著些泪。 “安哥儿好疼,母亲也疼……” 在场所有人都是安静下来,就连之前面色狰狞的谢老夫人,此时看到他那一身伤也是忍不住露出心虚之色。 谢俞安扭头,小小的脸上眼睛黑白分明: “大伯,祖母说安哥儿是孽种,说安哥儿只配给大哥当垫脚石,就像是父亲和大伯一样,一辈子只配被您踩在脚底下,可是母亲说我不是,她说我是他和父亲的珍宝。” “您能不能放我和母亲走?反正府里没有人喜欢我们。” 第130章 裴覦碰了她? 满是稚嫩的言语,让整个堂前都安静下来。 关君兰哭声驀地大了起来,而被孩子澄净眼眸看著的谢淮知,更是嘴唇轻颤著,脸上煞白一片。 “大伯,你能让安哥儿走吗?” 谢俞安静静看他,那双眼睛像是能看穿所有污浊不堪,让人自惭形秽。 谢淮知头一次不敢直视他眼睛,他声音泛哑:“你可知道,离开伯府意味著什么?” 谢俞安倚在母亲怀中,仰著小脸满是天真: “安哥儿知道,离开以后不会有人欺负母亲,不会有人骂我爹爹是庶出贱种,大伯,安哥儿长大以后会努力孝敬您和祖母,你们能不能別伤害我母亲?” 原本有大半作戏的关君兰听著怀中孩子的话,眼泪瞬间汹涌,抱著他呜咽出声。 谢淮知则是沉默下来,半晌才低声说道:“既是你所求,那就分吧。” “淮知!”谢老夫人急喊出声。 谢淮知却没有理会她,只朝著关君兰说道:“今日之事,是长房对不住你们,二弟远在京城之外,是我没有尽到兄长职责,护好弟妹和安哥儿。” “弟妹既然想分家,那便分吧,长房的事也的確不该牵连你们。” “谢淮知!!” 谢老夫人是真的急了,她站不起来,只能撑著身子怒声道:“你不能答应分家,伯府只有你们二人,谢言庆怎么能分家……”要是分了家长房怎么办?! “母亲。” 谢淮知打断了谢老夫人的话:“树大分支,人大分家,没什么不可以的,况且就算分了家,我与二弟依旧是至亲兄弟,我们身上的血脉亲缘是断不了的。” 他看向关君兰, “分家的事情,我可以做主答应你,但是这毕竟是大事,二弟身为一家之主不能不在,我可以先跟你定下分家事宜,等二弟回京之后,两房再行分家,弟妹以为如何?” 关君兰红著眼迟疑,她自然是想要今天直接將分家的事情办妥,但是谢淮知的话她却反驳不了。 谢言庆不在京城,二房由她这个媳妇来分家,的確是不合规矩。 “弟妹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了分家,就不会反悔,况且还有孔大人作证。” 关君兰闻言这才泣声道:“我自然是愿意相信大哥的,也可以等到二爷回京之后再分家,但是我和安哥儿今日就要搬出伯府。” 谢淮知皱眉:“何必这般著急,可以等二弟回京之后再搬。” “不必,我们今日一定要走。” “可是这一时半刻哪有合適的地方……” “这个不用大哥担心,我自有去处。” 见关君兰一口咬定一定要走,抱著谢俞安时更是不信任的样子,谢淮知知道她是怕回了伯府之后,会因为今天的事遭了“磋磨”,他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好,如果你真有合適周全的地方,你们可以搬出去。” 关君兰喜极而泣:“多谢大哥。” 谢淮知这个当事人都答应了,谢家那几个族老也没有理由再说什么,况且谢俞安那一身伤的確是刺激到了他们,哪怕谢老夫人在旁哭號,但事情依旧定了下来,由不得她说不。 裴覦领著沈霜月从隔间绕去了府衙后院,院中清静没有旁人,裴覦才开口道:“这个谢淮知,倒有几分聪明。” 他心里清楚他今日若是咬死了不肯分家,关氏就算寻死觅活,这个家也分不了,至少在谢言庆回京之前没那么容易能分,但他也明白一旦真走到那地步,长房和二房就彻底成了仇,也会耗尽了和谢言庆最后那点情分。 知道事不可为,没有一味纠缠,还算留了几分体面。 谢言庆回京之后就算不愿意帮衬长房,也不好再出手对付他们,毕竟那一句“血脉亲缘、至亲兄弟”可不是说著玩的,谢言庆动手难保不会落得个凉薄无情的名声。 沈霜月却是有些皱眉,总觉得这分家没分乾净,以后还有麻烦事。 “別操心了,谢言庆可不是兔子。” 裴覦似是看出她心思,伸手点了下她额间:“关氏今日豁出去这么一闹,已经替他铺好了路,他回京之后要是还不能撇开了庆安伯府,那他就是个蠢的。” 沈霜月被他指头戳的后仰了一下,捂著额头,抬头有些怔愣。 “你……” “嗯?” 裴覦站在廊下,有几片落雪顺风飘到他黑色袍底上,他似是扭头看雪,脸上是漫漫懒散之色,仿佛刚才额间那一点温热是她的错觉。 隨意哼了声,见她没有出声,他又回过头来背手看她。 “怎么了。” “没怎么。” 沈霜月压下心头那丝奇怪,只如裴覦一样扭头看著外间的雪。 “春玉楼的事我听胡萱说了,多谢你替我周全,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你將魏家的人也拉扯进来,可是有什么旁的打算?” 她原只是想要诱谢淮知和徐至见上一面,好能刺激一下谢玉茵,可是昨日春玉楼里却横插进一个魏家七公子。 那魏家儿郎多是自小得族中教导,最是精明,哪怕只是个庶子也不例外,要不是有人设局,魏帛彦不可能那般恰巧的出现在那里。 今日坊间已有谢淮知早就投奔了魏家,之前谢老夫人谋算沈氏二女,是为了替魏家算计沈家,拉拢沈敬显的流言。 裴覦说道:“之前太后曾派人刺杀我,你可还记得?” 沈霜月眉心一跳,抬眼看他。 他眸色隱戾:“我虽然让人还了回去,但是太后和魏家依旧惦记著我这条命。” “前几日太子与我说,他想要刑部尚书那位置,魏家和太后却紧盯著不放,两边胶著已久,终归要有人来打破这局面。” 沈霜月皱眉片刻,似是恍然:“你是说沈家?” 裴覦“嗯”了声,伸手掠过飞雪,目中透出的气势分外迫人:“太后他们本就挑中了你父亲,但是因为你和谢家突然决裂,坏了他们最初的打算,而且沈家因此一遭,也绝不可能再交好魏家。” 沈霜月若有所思:“所以那日京兆府堂审之前,他们才会派人去接触秦福文,是想要动摇沈家御史中丞的位置?” 第131章 本侯还没哄过人,沈娘子教教我? 沈霜月心思本就细腻,人也聪慧,得了一点儿线索之后,再联想起近日种种,就隱约明白了所有。 “我父亲那人孤高固执,又看重家族,他原是立场中立谁也不帮,太后他们若只是动他也就算了,但是他们利用秦福文的事却是想要拉整个沈家下水,图谋的不仅仅是御史中丞之位。” “你只要稍稍透露口风,我父亲必定会动怒。” 经歷了四年前的事情,看透了沈敬显的本性,没有人比沈霜月更明白他。 他在意沈家,也將沈家全族的荣耀视为他的责任,无论是为了警告魏家收手,还是显露沈家的“獠牙”,沈敬显都定会在朝堂上有所动作,但他绝对不会直接去动魏家人,只会弄几个让魏家和太后肉疼,但不至於和沈家翻脸的人。 这般情况下,只要他警告之后就收手,太后和魏家那边理亏在前,十之八九会咬牙咽下去这份肉痛,维持彼此表面安好。 但如果沈敬显和沈家得理不饶人,甚至步步紧逼想要对魏家出手呢? 魏家定不会坐以待毙。 沈霜月抬眼看他:“你是想要借谢家分家的事,污魏家的名,让他们动手对付沈家之后,逼沈家站队,你的目的是沈家?亦或是,打著和太后一样的主意,让沈家出面来替太子谋算刑部尚书的位置?” 裴覦听后默了默,有些诧异她居然这么快就能想通其中关窍,他冷冽剑眸微垂:“可是气恼我利用你?” 出乎意外,沈霜月摇摇头:“人之相交本就不可能全然纯粹,不是图利,就是图情。” 不管是亲情,友情,爱情,或是利益,权势,金钱,总要有一样存在,才能维繫彼此之间的关係。 “之前我也曾利用侯爷身份,利用你手中皇城司权势,甚至利用侯爷对我的那一丝善心,来谋求脱离谢家的助力,如今侯爷利用我也没什么可气恼的。” 她眼眸弯了弯,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况且侯爷这么做,不也是为了能替我寻个背锅的。” 她“攛掇”关君兰分家的事瞒不住,况且之后关君兰母子还要搬到城西与她同住。 那谢玉茵的事知道的人本就极少,谢淮知也是被打了个措不及手,回去之后冷静下来,恐怕就会想到她身上。 可如今有沈家谋算魏家的事在前,谢淮知只会以为他们庆安伯府成了沈家对付魏家的“棋子”,之后沈家若与魏家“打起来”,所有人目光都会落在沈家身上,不会有人因为分家之事来找她麻烦。 裴覦如果只是想要挑起沈、魏两家的纷爭,没必要非得等到今日,只消將秦福文推出去就能让他们撕起来。 “侯爷是顾全我,我若是再说气恼,那岂不是不知好歹?” 沈霜月笑顏盈盈,说的直白。 裴覦手指动了动,脚下鹿皮玄靴忍不住朝著她挪了挪,好不容易才压下想要低头靠近的衝动,似是取笑:“怎就这么聪明,我还想著沈娘子要是跟我闹一闹,本侯该怎么哄你来著。” 沈霜月扑哧轻笑,轻“唔”了声:“侯爷可別促狭,女子若真吵闹起来,不是那般好哄的。” “是吗?” 裴覦倏地靠近,矮身低头凑在她脸前:“本侯还没哄过,沈娘子教教我?” 锋利剑眉舒展,眉眼缓和开,如融化的初雪消弭了锋锐,原本凌厉的眉弓也生了些柔软弧度。 或许是因为靠的太近,她甚至能看到他瞳仁里的倒影,从白皙的脸,到微启的唇,甚至就连因为他突然靠近而生的讶异也纤毫毕现,那漆黑瞳仁被她一个人的身影霸占。 沈霜月心里驀地一跳,下意识退了半步:“……我也没哄过,教不了侯爷。” 裴覦触及她微红的耳廓,兀自低笑了声:“那本侯只能往后再找机会学了。” 沈霜月嘴唇紧抿,不自在的撇开眼。 笑什么笑。 一笑这张脸囂悍全无,都不嚇人了。 牧辛远远站著,瞧著自家侯爷跟那开了屏的孔雀似的,恨不得掰开每根羽毛都让身前的女子瞧清楚,他忍不住偷笑了声,看得直乐呵。 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牧辛这才面色一肃咳了声。 那边裴覦抬眼,瞧见孔朝从前面绕过来,他脸上笑意收敛。 “侯爷。”孔朝过来后便先行了礼。 沈霜月退开半步避过之后,朝著孔朝问好:“见过孔大人。” “沈娘子不必多礼。” 孔朝本就是人精,哪怕有些诧异沈霜月和裴覦一起出现在这里,他也没有多问,只是朝著裴覦说道:“侯爷,谢家的人已经走了,那关氏我也派人隨她一起去谢家了。” 裴覦“嗯”了声:“魏氏呢?” 孔朝迟疑了下:“…回去了。” 沈霜月面露诧异:“庆安伯府凑足了赎金?是谢家那几个族老?” “不是他们,是魏家。” 裴覦和沈霜月都是一怔,彼此对视了一眼后,裴覦就道:“怎么回事?” 孔朝也是一脑门子的纳闷:“下官也不知道,原本关氏的事情审完,下官就和谢家追缴赎金,本是照著侯爷的吩咐,逼著谢淮知问那几个谢家族老筹借,若是拿不出来就將魏氏扣押,可谁能想到魏家突然来了个管事,替魏氏交了那一万两赎金。” 魏家来的人他不认识,但人家也没有遮掩自己身份。 银票给了,赎金交了,他就没有理由再留人。 “不过下面的人说,那魏家的人和谢家母子一起离开时,和谢淮知说了些什么,隱约好像是说让谢淮知去一趟魏家。” 沈霜月闻言彻底惊讶,这个时候,让谢淮知去魏家? 外面本就流言四起,魏家该是恨不得和谢家撇清干係,生怕他们攀著自己不放才对,怎么会突然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来替庆安伯府解围。 总不会突然念及跟谢老夫人之间,那点儿微末的亲情了吧? 沈霜月和裴覦对视一眼,二人心头几乎同时生出个念头。 谢家母子手里,有魏家的把柄? 或者说是,谢淮知有? 第132章 把柄 果然,没多久,裴覦留在庆安伯府的人就传了消息出来。 “你是说,谢淮知来京兆府前,让人去了魏家?”裴覦皱眉。 回话的是个面容普通,瞧上去毫无特色的瘦小男人,那人低头回道: “当时谢家乱成一团,京兆府的人突然上门,又撞上谢二夫人大闹裕安斋,谢淮知领著人来京兆府前,面上只吩咐他身边那个常书守好了府里,特別是谢家二房那边不准任何人出入,属下也没察觉不对劲。” “直到谢淮知他们走了之后,属下才发现常书也出了伯府,等跟过去时他已经进了魏家,魏家那边守卫森严,我们的人进不去,所以探不到里面的消息。” 探不探得到,魏家能派人来京兆府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裴覦挥手让人退下之后,就见沈霜月眉心轻拢,他道:“怎么了?” 沈霜月抿了抿唇:“我在伯府四年,总以为对他们已经算是足够了解,可我竟是不知谢淮知居然能有能耐,拿捏得住魏家。” “別说是你,本侯也好奇。” 魏广荣是什么脾性,裴覦最是清楚,之前他利用谢老夫人偽造帐本的时候,怕是就已经生了事败之后捨弃庆安伯府的心思,所以这段时间对於谢家遭遇,魏家才会不管不问。 可谢淮知居然能有能耐,让魏家改了主意庇护於他,甚至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来赎身处风口浪尖的谢老夫人。 裴覦似笑扬唇:“你说,谢淮知明明有能力逼魏家帮他,可之前寧肯去跪宫门,顶著满城风雨,哪怕跟你义绝,闹得庆安伯府丟尽顏面也不曾动用过,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他不敢用。” 沈霜月目光沉凝,以魏家的地位,岂是那么容易被要挟的。 寻常东西根本不足以让魏家一改常態,在这种时候来蹚谢家这滩浑水,坐实外间传言,甚至直接跟沈家对上,除非谢淮知手里握著的东西,远比沈、魏两家交恶还要更加重要。 也正因为太过重要,所以才会被谢淮知一直藏著当了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敢轻易动用。 想到这里,沈霜月眉心紧了一分,“侯爷,魏家那边可会反覆?” 裴覦倒是不担心:“没多大差別,谢淮知入不入局,都不影响他们和沈家对上。”甚至魏家此时“拉拔”庆安伯府,庇护谢淮知母子,反倒更有可能会激怒了沈敬显他们。 只不过…… 他倒是很好奇,谢淮知手里到底抓著魏家什么把柄。 裴覦送沈霜月回城西之后,一併將之前整理好的帐本帐册都送了过去,沈霜月瞧著那满满十几箱子的东西,忍不住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多?” 只是帐本银票就装了这么多,不是说缺银子吗? 裴覦神色淡定:“多是不能变现的东西,银钱並不算多,而且侯府开销也大。” 牧辛站在一旁极有眼色的开口:“沈娘子您是不知道,我家侯爷一个人要养著许多人。” “之前与侯爷一起从奴营出来的那些人,还有后来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残士兵,以及边境上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这么多张嘴,侯府瞧著光鲜,实则早就有些支撑不住。” 奴营出来的,全成了暗营的隱卫。 战场上退下来的,替侯爷经营著矿地和各处產业。 还有那些孤儿,侯爷捡回来后,养大了正好当侯府亲卫…… 牧辛面不改色的在心里替自己竖了个大拇指,他说的也都是大实话,这些人可不就领著他家侯爷的银子,这么多张嘴让侯爷养著? “而且皇城司表面光鲜,可实则就是个事多又得罪人,瞧著很厉害却吃力不討好的地方。” “皇城司俸禄低,可办的差事却都是危险至极,衙中弟兄时有伤亡,朝廷发放的津贴、抚恤都是极少,侯爷向来护短,想方设法跟朝廷討要银子,还时常自己贴补。” 裴覦一个外来的武將,能在短短一年时间,就收服了整个皇城司和金吾卫中眾人,其中固然是有他狠厉果决、杀伐摄人的威势,可同样也是因为他从来不会苛刻手下之人。 皇城司看似在京中地位极高,直属景帝,可是做的却都是得罪人又凶险之事,凡是稍微有些家世背景的人,都绝不会入內当值,而能入內的大多都是家境贫寒,只能靠著一条命朝上拼搏的。 往年裴覦没入京前,皇城司的处境比之如今还要更惨,皇城司首没他敢拼抢,连带著下面的人也是过得飢一顿饱一顿,。 直到裴覦掌管皇城司后,因为他的强势,连带著皇城司的人也挺直了腰板。 他惯来会替麾下的人爭抢利益,跟朝中要不来的,他自己也会给,所以短短一年时间,皇城司上下和整个金吾卫都对他格外忠心。 沈霜月却不知道其中门道,只是听著牧辛的话忍不住看向身旁男人,明明最是冷硬不过的外表,私下却全有全然不同的柔软。 她眉心鬆开,眸色也忍不住生了几分软意。 “胡萱,让人把这些抬去书房那边,稍后我再仔细看一下。” 裴覦说道:“那晚些时候,我让手底下那些管事过来见你?” “好。” 沈霜月答应下来,又听闻“管事”二字,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裴覦:“对了侯爷,有件事情我想问你,你之前既是从北地回京,在那边可还有得用的人手,能打探到那边消息的?” “怎么了?”裴覦问。 沈霜月说道:“今年入冬之后,京中接连落雪,天气远比往年都要更冷,我询问了手下的人,京中的柴火木炭,布匹絮,还有米粮等物,在近半月来都上涨了五、六成,而且从一个多月前,往年本该从北地运往京中的许多货物都断了。” 京城虽然繁华,但物资並不盛產,很多东西都是靠著南北输运流通。 江南富饶,西北等州县也不遑多让,很多药材,皮草等物都是从西北运来,可是近来两个月,前来京城的西北商户却是少了一半,到最近半个月,更是锐减了九成。 第133章 提携 裴覦闻言就明白沈霜月的意思,扭头看向牧辛。 牧辛愣了下,神色微变:“侯爷,北边的確已有快两个月没有送信过来了。” 倒不是他大意,而是北地那边侯爷都留了心腹,往日里也是一、两个月才送信来一回,入冬之后,江南盐运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后来又接连各种事情不断,他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可如今沈霜月这么一说,牧辛忍不住心中一咯噔。 如若真如沈霜月说的,连最重利益的商户都断了,那恐怕是出了大事了。 “我会让人去查。” 裴覦面色也是微沉,“之前陛下派人去了汾州賑灾,等一下我会入宫一趟,打探一下可否有消息,晚些命人传讯给你。” 沈霜月轻“嗯”了声:“好。” 有了正事,裴覦就没在城西久留,交託了东西之后就带著牧辛匆匆离开。 沈霜月也没有閒著,回了书房之后便让胡萱研墨,自己则是在纸上写写画画,等过了许久,她才將写好的东西折好,然后叫了琼娘和巧玉过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沈霜月看向巧玉:“前几日来的那几个管事,你可还记得?” 见巧玉点头,她將几封信递给她, “你去寻邹管事,把这两封信给他,让他照著信上去做。” 巧玉连忙接下来,转身就朝外走去,而沈霜月这才看向琼娘:“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会认字盘帐?” 琼娘点点头:“奴婢父亲原是大户人家的帐房先生,但是因为牵扯进主家后宅纷爭,被人陷害身亡,奴婢也就入了奴籍,奴婢曾经伺候过主家小姐,所以识字,父亲身前也教过奴婢盘帐。” “那好,你来算算这个。” 沈霜月將一册帐本摆在了桌上,琼娘目光微闪,她本就心思敏锐,隱约发现自己或许得到了个了不得的机会。 “奴婢可否求用纸笔?” “可。” 琼娘闻言后丝毫没有谦虚迟疑,是快步上前,没问任何缘由就接过帐本和算盘,然后拿了纸笔走到一旁拨弄了起来。 胡萱有些诧异地听著那算盘拨弄的声音,噼里啪啦,速度极快,而且琼娘跟她以前见过的那些帐房都不一样,她翻看帐本的速度极快,很多都是一眼扫过,而且几乎三、五页过去,才会在纸上落上一笔。 她目力极好,能看到琼娘身前那张纸上,落上的都是奇奇怪怪的墨跡,还有一些圆圈横槓之类的,却几乎没有字跡。 沈霜月倒是半点不急,坐在一旁就著那算盘珠子的噼啪声,翻看著裴覦送过来的东西。 约莫盏茶时间,琼娘那边就停了下来。 她起身抱著帐本上前:“小姐,这帐本上被人做了假帐,第四页,十二页,十五页,二十六页,各有几处动了手脚,拢共虚报了四百九十七两並二百二十三文银钱。” 胡萱张大了嘴,这么快? 沈霜月也有些惊讶,她早前就察觉到琼娘心思精明,为人也比单纯的巧玉更加灵便,知道她会盘帐之后,原是想著她如果能力不错的话,可以提起来用一用,到时候帮著今鹊打理一些事情,可她没想到,琼娘远比她想得还要厉害。 这帐本是她之前盘过的,自然知道其中做了多少假帐,可就算是她自己来算,当时也费了好一会儿功夫。 琼娘在看帐的本事上,明显比她还要更厉害。 这可真是捡到了宝。 沈霜月眼中绽出笑意:“你很厉害。” 琼娘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嘴:“奴婢小时候便对数字灵敏,父亲瞧我喜欢,就刻意教了我许多。” 沈霜月闻言想了想:“你既然有这本事,只是当个伺候人的丫鬟可惜了,从明日开始,你跟在我身边帮我理帐,若是做得好的话,等年后开春之后,帮我打理生意上的事情。” 琼娘知道这是小姐给她的机会,也是能够入了小姐的眼,变成和今鹊、胡萱一样与其他丫鬟不同的契机,她连忙跪下来欢喜道:“奴婢定会尽心竭力效忠小姐,替小姐办事。” 对於她的话,沈霜月並没急著相信,有些事情日久才能见人心,只是对於有才能的人,她不吝嗇提携。 下面人来报,说是关氏母子过来了,外间天色已经有些擦黑。 沈霜月出去迎他们二人时,就看到跟在马车边的那些侯府下人,除了二房的丫鬟、婆子,常书也领著长房的几个僕从出来相送。 等瞧见从府中迎出来的沈霜月时,常书他们都是忍不住瞪大了眼。 二夫人他们居然要搬过来,和以前的伯夫人同住? “夫……夫人。”常书有些结巴。 沈霜月淡声道:“我已经离开伯府,你唤错了。” 没理会常书变化的脸色,她走上前瞧著从马车里下来的关君兰,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关君兰就抢先说道: “沈妹妹,今日我和安哥儿突然过来实在冒昧,可是一时半刻我想不到更好的去处,那伯府我是不敢回了,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收留我和安哥儿几日,等寻到合適的地方我们就搬出去。” 沈霜月闻言就知道,关君兰是怕谢家察觉她掺和分家的事情后迁怒。 虽然並不害怕,但是对於关君兰的心意,她心里还是受用的。 沈霜月拉著她的手,温声说道:“你和安哥儿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京兆府那边也有人帮你传了消息,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且之前你还救过我,府中我已经让人收拾妥当了,你们儘管住下就是。” 她伸手摸了摸被珍云抱下来的谢俞安, “安哥儿可还好?” 谢俞安刚才一路上听母亲说了许多,哪怕心里亲近沈霜月,面上却只是拘谨的“嗯”了声,小小声地叫了声“霜姨”。 沈霜月揉了揉他脑袋,轻笑:“好了,先进去吧,外面天冷。” “胡萱,快让人出来帮忙抬东西。” 常书连忙道:“沈娘子,二夫人,我们来搬就是……” “不必了。” 沈霜月直接拒绝,“我这府宅,不喜外人入內。”谢淮知的人踏进去半步,她都嫌脏了她的地方。 关君兰也是扭头:“常小哥,我和安哥儿已经到了地方,就不用你们相送了,你们也可以回去跟伯爷交差。” “可是……” 他张嘴刚还想说什么,就见府门里涌出来好些人,直接將他们挤了开来,抬著东西就朝著府里去,而沈霜月更是挽著关君兰的手,带著谢俞安和几个丫鬟直接朝著府里走。 常书顿时神色訕訕,只能领著人离开。 沈霜月这边刚和关君兰踏进府前门槛,就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沈霜月。” 她回头,赫然是风尘僕僕,与她有六七分相似的沈家二子沈令杰,他身旁还站著满脸憔悴,望著她欲言又止的沈令衡。 第134章 看什么看,眼珠子给你挖了 沈令杰和沈霜月是同胞兄妹,当年沈夫人產下龙凤胎,被沈家视为祥瑞,沈令杰和沈霜月自小便都得府中上下宠爱。 只是比起需要处处守著女子规矩,多少还会束缚的沈霜月,还有肩负沈家门楣时刻需要循规蹈矩的长兄沈令衡,沈令杰活的要恣意鲜活的多。 十四岁时拜得庐州风岭书院山长为师,十七岁时便出京游学,时常半年、一年才归家一次。 或许是因为同胞而生,沈令杰和沈霜月自小感情就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 男女七岁不同席,可他们二人直至九岁时,才从同一个院子里分开,而那时候沈令杰撒泼打滚,愣是死皮赖脸赖在沈夫人他们旁边的跨院里,就是为了离沈霜月这个胞妹的院子能更近一些。 直到十三、四岁,二人长大,沈令杰也去书院进学之后,这才搬去了沈令衡所在的东侧院。 “霜月!” 见门前女子抬眼看著他没说话,沈令杰大步走了过来。 他身上披风上还掛著雪,袍裾下摆沾著尘土,那与她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上,带著如同儿时兄妹之间的亲昵,抬手就朝著她头上薅了过来。 “愣著干什么,不认识你二哥……”了… 话没说完,身前女子就驀地朝后退了半步,让他原本落在她头上的手直接落空。 沈令杰笑容僵了下,转瞬就厚著脸皮说道:“还害羞了?” 沈霜月静静看他一眼,这才扭头看向身旁的关君兰:“你先带安哥儿进去。” “可是他们……” “没事。” 这二人上门,左不过就是沈家那起子事情。 关君兰是认识沈家兄弟二人的,她有些担心的看了眼沈霜月,见她神色还算平静,才低声说道:“那我和安哥儿进去等你。” 她还是不放心这些沈家的人,毕竟四年前他们如何对待沈霜月,她是亲眼看到过的。 关君兰领著下人抱著安哥儿先进去,胡萱则是面无表情杵在沈霜月身旁。 沈令杰没去瞅面容陌生的丫鬟,只咧嘴笑得灿烂:“这才多久没见,你就跟我这般生疏了,搬了新宅子也不请我和大哥进去看看?” “府邸简陋,不便贵客落足。” 客? 沈令杰上扬的桃眼弧度一收,原本和她相似的容貌就变得不同起来。 沈霜月是开糜艷,又如月洒清辉的美,而沈令杰则是多了几分冷薄,轮廓更加刚毅些,他容貌远比沈令衡耿家出色,此时状若难过低著脑袋垂著眼时,像极了落水的狗儿,乖顺討人极了。 “你別生气嘛,我这不是听说你被人欺负了,跑死了好几匹快马才赶了回来,连府里都还没回去过就赶紧过来了。”他垂著眼尾,可怜兮兮, “阿月,我一整天都没吃饭了,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让我进去喝口热水?” 沈霜月神色淡漠:“沈二公子要討水喝,可以回沈家,我这里没有。” “別这么无情嘛,咱们小时候可躺在一个娘胎里……” 沈霜月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噯!” 沈令杰连忙想要伸手去拉她,还没靠近就被胡萱劈手打了开来,“啪”的一声,疼得他倒吸口冷气,他甩著被拍的红了起来的手看向胡萱,就被她满是凶悍地瞪了回来。 看什么看,眼珠子给你挖了! 哪怕这丫鬟没说话,可沈令杰却领会了她的意思。 “你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凶个丫鬟,下手这么狠,我这手可是很值钱的……”沈令杰嘟囔著抱怨。 沈霜月开口:“胡萱,把人撵走。” “噯,別!!” 沈令杰连忙闭嘴。 沈令衡原本还盼著沈令杰的出现,能让沈霜月態度缓和一些,毕竟他们二人自小就感情最好,可是眼见她对著沈令杰如出一辙的冷漠,甚至打算让胡萱直接动手。 他连忙上前急唤了声:“阿月。” 沈霜月抬眼看他,脸上神色更冷了些:“沈大公子,我记得那天在京兆府的时候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与沈家往后各自安好,不必往来。” “阿月……” 沈令衡脸上满是憔悴,抿著唇难堪:“我知道你不想跟府中往来,可是母亲因为你的事情,跟父亲起了爭执病倒在床,她这几日药食不进,我想求你去看看母亲。” 他盼著沈霜月能有一丝动容,可话音落下后,她却只是淡漠:“我不是大夫,治不了病症。” “阿月。” 像是没想到她会冷漠至此,沈令衡急得上前半步,就被胡萱横身挡住。 见沈霜月主僕二人皆是满脸防备於他,沈令衡仿佛被重锤砸在头上,脑子里嗡了一瞬,脸上更是透著白。 她就这么怕他? 他是她大哥! 触及沈霜月冷淡清眸,他咽下喉间苦涩,说道:“母亲没有对不住你,当年的事情她也並不知情,她一直都是在意你的,只是因为太过悲痛长姐的死,这几年才不敢见你,可她从来没有为难过你。” “四年前人人都说你有错时,是母亲求著父亲在族中保下了你,这些年她为了你和长姐的事缠绵病榻,却依旧还是顾念著你,否则之前几次也不会想办法让你回沈家……” “所以呢?” 沈霜月其实不太明白沈令衡的逻辑,但不妨碍她听得笑了, “你是想说,因为我回了沈家,谢家才会心有忌惮,这四年只敢折辱打骂於我,不敢真的將我置於死地?还是想要我跪地磕个头,感激你们四年让我回了三次沈家,勉强保住我这个沈家嫡女的身份?” 她看著脸色唰白的沈令衡,面带嘲讽, “四年前我三朝回门,你们將我拒於门外,任由我被人嘲笑讥讽。” “两年前你生辰宴时大发善心让人叫我回府,我被你那些同窗、好友贬的体无完肤,被沈家旁支的庶女推下廊楼摔断了腿,你却给了我一鞭子说我坏了你生辰的喜气。” “半年前,族中叔祖父病故,你们难得准我回去戴孝,然后就因为叔祖母一句我长相妖艷,大半夜的將我赶出灵堂,让我滚回京城。” 也就是因为那一次,她才会阴差阳错救下了遭了意外的肃国公夫人。 沈霜月觉得可笑,这些事情沈令衡是全都忘了,他怎么敢跟她说这话的? “我是不是还要感激你们对我的恩赐,让我能在谢家苛待之下,还能感受沈家对我的亲情,让你们那偶尔施捨的怜悯,能保我在谢家活了四年?” 第135章 滚,別逼我扇你! “我不是……” 沈令衡身形一晃,急声道:“叔祖母是长辈,又刚见丧,我们不能顶撞她,而且生辰宴那次都是误会,我以为你是故意……” 他刚想说她是故意闹出事端,引人注意,可对上沈霜月满是嘲弄的眼,嘴里所有的话就都堵了回去。 言语变得苍白,连解释都格外可笑。 沈霜月见他自知理亏吞吞吐吐的样子,脸上更冷了些。 “我跟沈家最好的结局,就是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你们回去吧,以后別来这里了。” “阿月!” 沈令衡见她转身急声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骂都可以,哪怕你恨我都好,可是母亲她是真的病了,昏睡时嘴里还在叫著你的名字,你难道半点母女之情都不念……” “那又如何?我也曾经病重,我也哭著喊著叫过你们!” 沈霜月失去了耐心,她不明白,她只是想要远离他们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她甚至不曾因为他们之前所做怨恨报復,只是想要从此两不相干而已,他们为什么就要一直纠缠不放。 皙白面上冷漠,亭亭净植下,骨子里透出的疏远冷厉惊住了沈家兄弟二人。 “我以死相逼不愿意嫁进庆安伯府时,我被浑身是血扔在沈家祠堂,连枝拿命换我出来时,我嫁进谢家之后被他们栽赃,被他们拿著沈婉仪的命逼著我冬跪冰雪、夏跪烈阳时。” “我没有病过?我没有求过?” 沈令衡被她质问的倒退了半步,而沈霜月则是咄咄向前。 “一个月多月前,我满身是伤几乎死在了庆安伯府,连皇城司的人见我浑身伤血都不曾喝问过我,你呢?沈令衡,你是忘记你当日说的话了,还是忘记你说让我该在四年前一条白綾勒死了自己。” “沈夫人的確没为难过我,可她是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还是不知道这四年里,你们沈家人远比外人还要刻薄冷漠的苛待?” “我不曾怨恨沈家,不曾报復你们,那是因为我知道我曾经受恩於沈家十五年,他们將我养大,可是你当真觉得我是没有能力报復你们?” “还是你觉得你们这几年所做的事情传出去后,你们沈家还能立得住你们那一身不蔓不枝的硬骨头,端的起百年世家不与污浊同流的气节?” 沈令衡面无血色,手中发抖。 “滚。” 一个粗鄙不该是贵女所言的字,代表沈霜月耐心耗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她满面寒霜骂完之后,挥袖转身就朝著府里走,听到身后那因时隔太久却依旧熟悉的脚步声似是想要上前,她猛地回头。 “你也滚。” “別逼著我扇你!” 沈令杰想要上前的脚顿住,片刻后漆红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看著紧闭的大门,沈令杰摸了摸自己鼻子,满脸悻悻然地嘟囔了一句“脾气真大”,比起脸色苍白的沈令衡,他明显要好得多,拍了拍身上故意弄上的泥浆,转身就打算走。 “你就这么走了?”沈令衡开口。 “那不然呢?”沈令杰扫他一眼,“她摆明了不愿意回去,死守在这里有什么用?” “母亲之前亲自上门都没见著人,难不成大哥也想学著母亲一样,在这门前站一站,或者跪一跪,等跪晕过去后好能博得她怜惜一二?” 他撇撇嘴,似是看穿了沈令衡的心思, “別做梦了,阿月打小性子就犟,看著温柔重情,实则就小气记仇得很,你就是跪死在这里,她都不会瞧你一眼。” 那丫头重情义,但冷了心肠之后,也是绝情得很。 他还记得小时候在闽中王家那边,有个跟她很要好的表姑娘,二人好的能睡一个被窝,日日黏在一起,让她连他这个同胞哥哥都不稀罕搭理。 可是后来就因为那小姑娘骗了她一次,年幼的沈霜月就跟人断了往来,任那小姑娘怎么哭怎么求,哪怕王家长辈出面说和,她都不再跟人家玩儿。 那表家的姑娘尚且如此,何况是他们这些至亲。 “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一趟是白来,你还不相信。” 沈令杰风尘僕僕赶回京城,刚下马时整个人都快冻僵了,连口水都没喝就被拽著来了城西,他忍不住搓了搓脸,朝著掌心哈了一口气, “大哥要等的话,自己等吧,我先回去了。” 他这会儿脑子都快冻僵了,他得回去吃饱了喝足了,好好睡一觉,再看用什么法子討好这丫头。 赎罪总要有赎罪的模样。 沈令杰转身走了,沈令衡站在门前脸色乍青乍白。 他只是不愿意见母亲伤情,不想让她跟父亲闹得不可开交,药食不进折腾她自己的身子,他原以为沈霜月厌恨他和父亲,好歹会念及几分母女情分,对母亲心软一些。 可没想到…… 里间胡萱隔著门也能听到外面二人声音,她忍不住“呸”了声,扭头道:“小姐,他们人走了。” 沈霜月垂著眼轻“嗯”了声,抬脚走到前厅时,就见关君兰站在门外满是担忧地看她,她走过去说道:“外面这么冷,站在这里做什么?” 关君兰脸颊被风吹的有些红:“里面烧了碳盆,有些闷热。” 她没说自己是担心沈霜月,只是看她脸色如常,直接略过了刚才的沈家兄弟二人,丝毫没去问外间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挽著沈霜月一边朝里走,一边说道:“安哥儿刚才一直都在念叨你,还说之前府衙上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你教他的?” “他是孩子,说的话最能取信於人,而且总要示弱才好博得人心。” 她之前如是,关氏母子也一样,世人怜惜弱小,也惯会同情受委屈的那一个,那她们自然要成为那“弱小”。 沈霜月从不觉得用点小心思达成目的是什么错,不过对於谢俞安,这些手段的確不算光明,“安哥儿还小,你不怪我教坏了他就好。” 关君兰嗔道:“我怎么会怪你。” 今天要不是安哥儿去的及时,又在堂上“自揭伤疤”,没有他那些稚嫩却真诚的过分的言语,她想要和长房分家怕还得费一番功夫,指不定闹到最后还要再见些血才行。 她摸了摸自己额上的伤口,如今这情形已经比她预料的要好的多,她能全须全尾的带著安哥儿搬出来。 沈霜月瞧著她额头说道:“伤口怎么样,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关君兰道:“在谢家的时候已经看过了。” 谢淮知怎么可能让她顶著满头满脸的血招摇过市,之前从京兆府出来回去谢家时,他就已经找了大夫替她看过了伤,连带著还让府中下人替她搬运东西,当真是半点都没为难。 “不过我就这么过来,谢淮知和谢家那些人怕是会疑心上你。” “疑心就疑心,他们很快就没功夫搭理我了。” 关君兰诧异,似是想起京兆府內的事,抬眼道:“你是说,魏家那边?” 沈霜月隨意嗯了声,没与她解释太多,只是说道: “太子殿下因为之前的事情破例跟陛下求了情,安哥儿的父亲应该会提前回京,你这段时间就安心住下来,等他回京之后,自然有人替你们母子出头。” “你和安哥儿好好养伤,至於別的事情,不用操心。” 关君兰闻言就知道魏家的事不该她过问,她点点头:“好。” “先进去吧,看看给你们安排的住处可还满意。” 沈霜月不想將心思落在不过该落的人身上,朝著胡萱吩咐了声,让厨房那边准备些膳食之后,就领著关君兰朝著后院走。 …… 沈家兄弟二人在沈霜月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听闻她將人骂了,早前进宫的裴覦忍不住直笑。 他还记得十年前在闽中时,沈霜月拎著瘦弱泛狠偷了她钱袋子,撞翻了她人的他,叉著腰怒著眼泼辣至极的样子。 回京这么长时间,她总是隱忍著,委屈著,冷静言语,平心静气,哪怕遇到再多不公平的事情也会努力將自己劝好。 他还以为她当真变了性子了。 “你笑什么?” 景帝刚跟朝里几个老古板吵了一架,领著太子黑著脸回了养心殿,就瞧见笑得一脸荡漾的裴覦。 牧辛连忙行礼:“参加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景帝挥挥手,牧辛就低著头退了出去。 等殿內无外人,景帝这才看向裴覦:“你怎么这个时辰进宫了,而且刚才想什么好事呢,脸都成儿了。” 第136章 欺上瞒下 景帝很少见到裴覦笑,偶尔露点笑容那都跟开了天光似的,多是硬邦邦冷淡疏漠的样子,谁瞧了都得先惧三分,如今突然这么一笑,让景帝都觉得稀奇。 裴覦瞧见景帝二人后目光淡敛,只瞬间就成了平日里不近人情的样子,那脸乍一看辨不清喜怒,好像刚才那笑只是错觉。 “微臣有事稟报,未经通传擅自进宫,还请陛下恕罪。” “阿覦…” 哪怕早习惯了,可景帝对上他这般模样,还是忍不住心里头淤堵,想要说什么,可对上他那双眼睛,最终也只能无奈道:“你是皇城司首,朕早就给你牌子允你隨意出入宫中,请什么罪。” 裴覦淡道:“规矩还是要有。” 太子站在一旁,听到他话忍不住翻了翻眼皮。 这满京城最不讲规矩的就是小舅舅了,阴晴难辨不说,惹毛了穿著重盔抓著利器直接进明政殿的事儿都不是没有干过。 那会子刚从北地杀了蛮族回来,一身血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闯进大殿是来抢皇位的。 他肩膀撞了裴覦一下:“你可彆气父皇了,他刚才在前头才被朝里面那几个老古板堵了一通,险些没气出个好歹。” 裴覦浓眉微压,陡生摄人之气:“他们又想干什么?” “还不是漕运上的事情,之前盐税上不是缴了一大笔银子,谁曾想入国库的十不足一,那些老傢伙一口一个这里要钱那里要钱,愣是將运回京城的银子卡在了半道上。” “而且父皇派去江南的人处处遭人阻挠,接管漕司的左泰居然还没到漕司衙门,就在半道上被人行刺摔下了山崖。” 连人带车马,尸骨无存,到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 见景帝坐下之后,太子也拽著裴覦一起走到景帝对面坐下,然后嘲讽说道:“老二在西北巡视时,不是顺带剿了匪立了功,魏家授意之下,那几个老东西居然说让他去江南打理漕司后续的事情。” 裴覦嗤了声:“他们怎么不直接说让二皇子去搂银子。” “可不就是。”太子只觉可笑的慌。 对面景帝脸上也是浮出抹沉怒:“人还没归京,就惦记上不该惦记的东西,他们的心是真的大了。” 裴覦好不容易才替他將太后、魏家盘踞在江南和漕运上的独占势力打破,將那惊天利益之上撕出一条口子来,他怎么可能让老二去江南。 比景帝二人动怒,裴覦倒是冷静。 太后和魏家未尝不知道二皇子是绝不可能去江南的,景帝也不会让魏家一脉的人再插手漕运之事,可如今明知道事不可为而为之,堂而皇之逼迫景帝,看来是这段时间京中接连的事情让他们急了。 不过他突然想起二皇子和五皇子是从北地归来,而他们回京之前,西北一带行商就已经逐渐锐减,但京中却无半点消息。 裴覦眼眸动了动,一霎后变得锐利:“陛下,这段时间二皇子和五皇子可有传信回京?” 景帝微愣,细想了下,抬头说没有。 裴覦又问:“那之前派去汾州賑灾的人呢?” 景帝面露不解:“你问这个做什么?” 太子也是在旁有些不明白,朝著裴覦说道:“汾州灾情不算严重,父皇让肃国公府世子郑景林领著户部的人去了。” “他们离京还不到一个月,路上又要押运粮草,水路冻结只能走陆路,算著时间应该刚到不久,而且父皇也交代了,让郑景林去了之后便宜行事,他们应该没这么快往京中回信。” 若是大的灾情,賑灾之人自会携带部分信使,时时將灾情传回京中,但之前汾州送回的消息,那边灾情不算严重,受灾的府县也不多,像是这种情况前往賑灾之人若是事事过问京中反而耽误事情,大多都会便宜行事隨机应变。 父子二人看著裴覦冷沉的眼,都是忍不住心里一沉。 太子神色微变:“怎么了,莫不是汾州灾情有误?” “不是有误,怕是有人瞒报了。” 裴覦一句话让景帝父子都是坐直了身子,他也没有兜圈子,直接说道: “今年入冬后,京中多有大雪,木炭、粮食等物价格都是接连上涨,而且近两个月,西北入京的商户接连锐减,近半月北地药商更是几乎不见踪影。” 他说是直接入宫,但进宫前还是命人去坊市里走了一圈,发现沈霜月所说的情况不止没有夸大,反而不及眼下真相。 那米粮、木炭的价格何止是涨了五、六成,就最近几日已经翻了一倍有余,而如药材等本就不便宜的东西,更是已经涨了快两倍。 “京中本就不及北地寒冷,往年暖冬之时,如汾州、隰州等地,还有冀州和青州一带都会大雪连绵,时有寒灾出现,更何况是今年京中都这般寒冷,之前我派去南地的人回来,也说渝江早早结冰断了船只。” “南边尚且如此,北边想来更甚,微臣记得上一次这般冷时,还是十几年前那次大寒灾,整个大鄴死了无数人,可是这次除了汾州送回来点儿消息,居然没有其他地方府衙说是受灾。” 不是他盼著那些地方受灾,而是这的確不同寻常。 景帝脸色微变,太子也是跟著沉了下来。 十几年前那次寒灾,景帝和太子自然都记得,也就是因为那次寒灾朝中变故,景帝险些丟了皇位,宫中死伤无数,朝中更是官员更迭,无数人抄家灭族,裴覦也是一夜间沦为罪奴…… 而那次大业百姓因寒灾死伤无数,就连京中这等繁华之地,街头巷尾都能瞧见冻死骨。 等景帝登基之后,大业元气大伤,足足好几年才缓过气来。 景帝和太子都是神色沉厉。 他们日日在宫中,头有悬樑,不见寒风,行走坐臥皆有人伺候,无论是议政殿还是寢殿,没有任何宫人敢让他们受到半点寒气,哪怕出行时也有轿輦风遮,自然也就留意不到今年冬天格外的冷。 其他人也瞧不见吗? 第137章 催婚 “户部这些废物!”太子咬牙低骂了声。 景帝寒声道:“怕不是废物,而是得了人授意。” 天寒多雪,其他人没有留意也就算了,可是京中民生、物价的变化,户部那么多人竟是没有一个察觉到? 户部尚书李瑞攀已到年岁即將告老,户部诸事几乎交给了下面两位侍郎,前些时日折进去一个左侍郎孙溢平,原以为已经剜掉了浓瘤,剩下的右侍郎能是个经事的,可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如果是没有察觉,那就是无能。 察觉而不上报,那就是不能用了。 景帝原还想著將太后和魏家留在户部的蛀虫清了乾净,可没想到连这仅剩之人都废了,也难怪国库年年叫空,盐税这么大的事情更是一直欺上瞒下,多年不曾暴露。 太子沉声说道:“父皇,可要传户部右侍郎进宫?” “不传他。” 景帝面色冷凝,无能无用之人,传进宫来除了惩处训斥之外也无他用,若他和孙溢平一样也早就投效了其他人,一进宫消息怕就会送到人家手上。 “命人去传李瑞攀进宫。” 太子诧异:“李瑞攀?可他之前不就已经告病,將户部的事情推了出去,而且自从他打算告老之后,就诸事不理,油滑得跟什么似的。” 要不是因为户部突然出事,孙溢平这个接任之人入了大狱,李瑞攀恐怕早在月前就已经还乡。 可就算如今他还占著户部尚书的位置,却已有许久不曾上朝,一直称病在府中,刑部尚书之位还没落实之前,户部不能再生变,所以父皇睁只眼闭只眼任由李瑞攀去了。 太子和这位李老大人也打过交道,是个两不得罪,油滑至极的人,连句实话都难从他嘴里听到。 这个时候找他进宫,他能愿意替他们做事? 景帝闻言脸上浮出抹冷煞:“就算要告老,可没有离朝之前户部就是他的责任,他要是想要在还乡之前身败名裂罪名加身,朕可以成全他。” 平日里圆滑也就算了,可这种时候他如果还敢如之前一样,那景帝也不介意拿著他来杀鸡儆猴。 御前的人出宫通传,景帝坐在榻上,手中摩挲著扳指。 “这件事情,怕是不止是京中有人欺上瞒下,地方府衙也出了问题。”他看向裴覦,“让皇城司的人即刻去查,北地若真出事不可能全然瞒得住,那十数州府衙门,府县百姓,总有消息传出来。” 裴覦说道:“已经派人去了,但消息传回来还需要几日。”想要知道北地州府情况,倒也不必让人真深入那些地方,只要离京往北去几个来往码头,商贸之地打探,定然就能有消息。 “不过陛下,郑景林那边,恐怕要跟肃国公说一声。” 景帝眉心皱紧:“那就传肃国公一道进宫。” 突如其来的事情让景帝父子都是心中沉重,可眼下没有消息再多的事情也难以安排,景帝虽然忧心恼怒,却也知道急不得乱不得。 而且除了皇城司的人,他也不是没有別的法子能打探消息,思忖著待会儿去一趟寿安宫,探望探望“生病”的太后,正好也说一下二皇子和五皇子的事情。 宫人送了茶水过来,端来了几叠点心,景帝扫了一眼就道:“再去端些红豆桂酥来。” 太子看了裴覦一眼,就见他虽然抿唇冷淡,但是眉眼微松。 那红豆桂酥,是裴覦年幼时最喜欢吃的东西。 景帝没留意到二人神色,只交代完后就扭头朝著裴覦说道: “你向来都不爱管民生之事,先前你回京时朕让你入中书六部,你非得去皇城司那血腥地儿,领著那帮金吾卫四处横衝直撞的,这次怎么会突然留意外间米粮物价了?” 裴覦伸手搭在膝上:“不是微臣发现的,是霜月。” 哪怕没见著人,只是提起这名字,裴覦也是柔软了眼锋,连脸上冷凛之色也缓了下来,说话轻然: “她擅长经商,心思又縝密,对於坊间之事远比朝中之人更为敏锐。” “从谢家搬出来后,她打理麾下生意时询问了些管事,觉察出物价不比寻常就告诉了我,怕北地真有灾祸,百姓吃苦,朝中也会应对不及。” 景帝闻言说道:“她倒是个心善的。” “那是自然。”裴覦扬唇。 身为在场辈分最低的,太子主动坐在榻前的小圆凳上,听著他这副恨不得將人夸到天上去的样子,直接噫了声:“父皇夸的沈娘子又不是你,你得意什么?” 裴覦眼锋扫过来:“夸她夸我都一样。” “嘖。”太子鄙夷,“人都还不是你的,一样什么?” 裴覦扬唇:“早晚会是。” 景帝瞧著他这副上头的样子,皱眉说道:“朕听说那庆安伯府长房、二房在闹分家,你也跟著掺和了?” 裴覦半点心虚都没有:“没想著掺和他们那些事,只不过是借著机会坑一坑魏家。” “你看朕信你。” 景帝有些没好气,这臭小子什么性子他不知道? 要不是图点儿什么,他哪能这么迂迴的慢慢筹谋,抓著那谢家的事想坑人的话早就坑了。 “你既然喜欢那沈氏,就早些將人迎进府里,免得你总这么惦记著三天两头的往城西跑,那庆安伯府的事总搅合也不是个事。” 上次在寿安宫见过这沈家次女之后,他倒也觉得是个不错的。 经歷了至亲算计,还能不被怨恨蒙蔽双眼,又能秉持本心,將跟沈家的关係处理的乾脆果决,虽然曾经嫁过人,倒也配得上裴覦。 更何况裴覦也老大不小了,二十四岁的年纪,这京中哪家氏族公子还没成亲的? 太子比他小一岁,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却身边连个女娃娃的影子都没有。 景帝之前就为了他的婚事操碎了心,选的那些女娘他一个看不上,朝里有人打探他婚事的,还没相看就能直接把人摊子给掀了。 那段时间他成天领著那帮金吾卫四处跑,一说婚事就避之不及,景帝都怀疑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 第138章 你倒是爭啊!抢啊!上啊! 景帝也曾经是希望能给裴覦找一个高门贵女,寻一个家世、名声样样都好的,和裴覦成亲之后也能好生替他撑起定远侯府,可奈何他说了根本不算。 如今裴覦好不容易开了窍,哪怕是个二嫁之女,景帝都恨不得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声。 “马上岁除了,到时宫中会设宴,朕瞧著这是个好时机,要不然到时候宴上朕找机会给你们二人赐了婚,先把这名分定下来?” 免得那沈氏回头跑了! 裴覦闻言有些心动,可迟疑了下,还是道:“先不急,晚些时候再说。” “还不急?” 景帝顿时皱眉:“之前你说沈氏和谢家的事情没有了结也就算了,如今人已经搬出来,义绝文书也送了,你还不抓紧想要干什么?况且你这婚事多少人盯著,早些定下来也免得生了事端。” 裴覦板著脸:“她才刚出来,再过些时日吧,免得人碎嘴。” “你还有怕人碎嘴的时候?”景帝没好气。 这满京城脸皮子最厚的就是这浑小子,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管你朝里朝外多少人骂他,依旧我行我素的让人头疼,那名声是半点儿不要,骂声是照单全收,然后挨个挨个记下来,找机会就还回去。 旁边太子听的直乐:“他哪里是怕人碎嘴,是还没將人哄到手呢,那沈娘子怕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惦记著人家。” “什么?” 景帝顿时瞪眼,“你这忙前忙后,又是作戏,又是挑拨,又是鼓捣著人家闹了义绝,將人家夫家搅合的天翻地覆的,朕还当你跟那沈氏情投意合,没成想还是个单相思?” 他满是怒其不爭,不中用的东西,平日里跟他那股子泼劲哪儿去了。 跟那些朝臣权贵的动輒就直接上手,將人往死里弄时毫不含糊,这会儿子人身大事上面了,突然斯文讲规矩了? 他倒是爭啊,抢啊,上啊! 含蓄个什么?! 裴覦耳廓微热,面无表情剐了太子一眼,觉得他废话真多,心里琢磨著他是不是真的太慢了,竟连太子都嘲笑他,可是面上却只是板著脸。 “微臣的私事自会处理,陛下该多操心朝政。” 堂堂帝王,少管些不该管的。 景帝闻言险些没被气笑,这会儿嫌他管得多,早前倒是別求著他去寿安宫里给人解围。 没良心的狗东西。 户部的人和肃国公进宫很快,裴覦身为“外臣”,並没在殿中久留,出去与二人擦肩而过时,已经上了年纪的户部尚书李瑞攀叫住了裴覦:“裴侯爷且慢,不知陛下唤老臣进宫是为了何事?” 裴覦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脸上:“李尚书这入冬后的大病是好了?本侯瞧著你精神头不错。” 李瑞攀连忙低咳了声:“侯爷说笑了,这人年纪大了,就没几日舒坦过。” “是吗,那倒是可惜。” 裴覦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李瑞攀听的心中直咯噔,总觉得这位定远侯话里有话。 他入冬后的確病了,可不过是寻常风寒,三五日功夫就已经好了起来,只是当时刚好撞上孙溢平的事情,又逢户部成为太后和陛下爭锋的漩涡,加上盐税之事闹的实在是太大,他索性就称病在府,之后就缠绵病榻许久未曾上朝。 他三个月前就已经提了告老之事,手中事务也都逐渐放给了下面的人,只待新的户部尚书挑选出来他就致仕,而这一点不管是景帝还是太后都心知肚明,所以对於他躲在府中不掺合朝堂爭斗举动,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曾將风波殃及到他这个年迈老臣身上。 可如今景帝突然急召他进宫,身为御前心腹的定远侯又突然提起他“病重”的事,他总觉得裴覦像是在点他。 李瑞攀垂著眼时添了几分沉重。 肃国公站在一旁也有几分诧异,朝中都知道李尚书即將致仕,陛下怎会突然唤他进宫,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眼见著前面李瑞攀进了殿內,他连忙叫住了裴覦:“裴侯爷。” 裴覦侧头:“国公爷有何吩咐?” “不敢。”肃国公连忙说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刚才说可惜,可惜什么?” 裴覦淡声道:“没什么,就是前两天我出城办事时,好像在城外瞧见了李尚书,当时他和李老夫人领著李家几个小辈在赏梅,刚才瞧见李尚书脸色红润,本侯还以为他是病癒了,可他既然说他还病著,那想来是我看错了。” 肃国公闻言却是侧目,看错了一个人还情有可原,可这又是带著老妻,又带著府中小辈,哪里能看错? 他正想说话,裴覦就突然开口:“对了,国公爷,听闻贵府七小姐明日及笄?” 肃国公脸上顿时警惕,小七明日的確及笄,可是裴覦这煞神跟他们府里从无往来,突然提他家貌美如的小女儿想要干什么?! 裴覦似是没看到他脸上防备,只说道:“本侯之前曾受过郑世子的人情,一直没寻著机会还回去,明日既是他妹妹及笄,本侯自是要奉一份礼,等明儿个本侯命人给你府上送过去。” 他顿了顿, “还有汾州的事,世子虽然有可能遇到麻烦,但国公爷也不必太过忧心,本侯在北地有些人,若是国公爷晚些时候需要的话,可以命人来寻我。” 肃国公听得一脸茫然,刚想问汾州什么事,里间就传来御前內侍略带阴柔的声音。 “肃国公,快些进去吧,陛下等著您呢。” “是。” 肃国公连忙应了声,也顾不得和裴覦多说,朝著裴覦点点头后就连忙朝著里面走,只是心里还在嘀咕著,景林和裴覦居然是旧识?不对,要紧的不该是汾州的事吗? 什么叫景林可能遇上了麻烦,陛下召他进宫,是賑灾的事出了什么意外? 肃国公进了殿內之后,就见到太子恭敬站在殿前,而景帝坐在榻上,脸上神色格外难看。 “微臣/老臣叩见陛下。” 肃国公二人才刚行礼,景帝抓著手边的茶盏,径直就朝著李瑞攀砸了过来。 第139章 欺君 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声响,肃国公嚇了一跳忙退了半步,而明显被针对的李瑞攀则是老脸茫然:“陛下……” “李瑞攀,你好大的胆子!” 李瑞攀听到连名带姓的怒喝,刚才在外时就提著的心猛地到了喉咙口。 他双膝一软,颤巍巍地避开地上的碎片,跪了下去:“老臣虽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情,让陛下如此动怒,,但陛下责罚老臣就是,莫要因些小事气坏了您的身子。” 太子和肃国公几乎同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老东西,人不怎么样,马屁倒是拍的一绝。 这要不知情的人听了,怎么也得夸他一句忠臣之姿。 “你不知道?” 景帝沉著眼看向年迈的李瑞攀,却不像是以前那般让人起身,而是沉声说道:“户部欺上瞒下,连同地方州府隱瞒灾情,欲危及我大业江山,你身为户部尚书,跟朕说你不知道?” “陛下。” 李瑞攀那满是沟壑的脸一怔,他刚才倚老卖老,说那话不过是篤定了景帝不会对他如何,可万没想到会落个这么大的罪名。 他连忙开口说道:“老臣久病在床,不务衙中之事,之前也已经上书过陛下,將户部诸事全都交由下面二位侍郎,老臣实在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没等景帝开口,刚听到隱瞒灾情四个字的肃国公,就先横声道: “你久病在床?你久病在床前几日还能带著你府里的人出城赏梅?” 李瑞攀神情错愕:“肃国公……” 这肃国公是抽了哪门子的筋了,肃国公府什么时候管户部的事情了,而且他没得罪过肃国公吧?! 肃国公却只阴沉著脸,刚才在外面时,裴覦就已经跟他提了一句景林遇到麻烦,眼下再听闻景帝说户部欺上瞒下,和地方勾结隱瞒灾情,他第一反应就是他宝贝儿子被人给坑了。 往日里他从不掺和六部的事情,户部就是捅出天大的窟窿也跟他没关係,可那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肃国公府的人没有因为这姓李的老东西出事! 肃国公对上李瑞攀的眼,满是寒霜说道:“陛下面前还敢说谎,李尚书,你这可是欺君!” 太子也没想到肃国公会突然跟李瑞攀对上,倒是送到手头上的把柄,不要白不要:“赏梅?李尚书倒是好兴致,多日不入朝堂,推说缠绵病榻,有时间与人出城赏梅,却没时间打理户部之事。” “你是上书致仕,可是孤记得父皇还未恩准,怎么,李尚书这是提前给自己告老了?” “老臣不敢。” 李瑞攀心里將多管閒事的肃国公骂翻了天,面上却是被太子说的垂了头,腿下跪得越发瓷实了。 他是想要告老,不是想要找死。 之前称病不入朝的事情,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是为了什么,可如今被拎到明面上来,一旦景帝较真,那就是欺君,別说是告老还乡,怕是他这把老骨头都得葬在京中。 “老臣万不敢越过陛下,实在是户部的事情臣已交代给下面的人,且之前病了许久,还没来得及询问。” 他只字不提赏梅的事,更仿佛没听到肃国公那句“欺君”,只低著头说道: “是老臣疏忽,因年迈精力不济,让下面的人钻了空子闹出麻烦惊扰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景帝闻言面色沉了沉,李瑞攀这老傢伙,看似服软认罪,可言语间儘是推諉。 这般轻描淡写就想將事情敷衍过去,他做梦! 旁边肃国公没那么多心思,他只关心自己去了汾州的长子,在旁急声开口道:“陛下,您方才说户部勾结地方官府隱瞒灾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与汾州雪灾有关?” 景帝点头:“太子,你来说。” 太子闻言上前了半步,直接將裴覦之前说过的事情与二人说了一遍。 李瑞攀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此事是不是有些太过小题大做,临近年节前,京中物价有所上涨实属寻常,至於北地灾情的事情,到现在也只是猜测……” 太子冷声道:“物价上涨並不奇怪,可李尚书就不想知道涨了多少?” 李瑞攀一怔。 “凡是米粮、木炭、布匹等御寒暖腹之物,几乎成倍增长,且涨势未停,药材等物则是更多。” 太子沉著眼看著脸色微变的老尚书:“你也说了临近年节,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商户走贸最为频繁之时,大多都会在年前半个月才各自散去,可是今年提前两个月就已经不见北地商户,就连往年冬日该从北边运来的皮草、暖酒等物也几乎见不著,李尚书告诉孤和父皇,这是正常的?” “你要是觉得正常,那孤倒是要怀疑,你这个户部尚书到底是怎么坐上来的。” 李瑞攀脸上僵住。 而肃国公站在一旁,沉声说道:“李尚书,我一个武將都听得出来这其中蹊蹺,你管著户部民生,你听不出来?” “天子脚下有朝廷盯著,行市之间物价不可能波动太过,除非是到不得已之时,连京中都物价横涨,那其他地方必定更甚,这么大的动静,你们户部怎么可能不知情。” “知情而不上报,这分明是故意欺瞒圣上,我看你们分明是有人跟地方官府勾结,想要借著灾情牟利或是图谋其他,这才压著消息不愿上报……” “国公爷慎言!” 李瑞攀脸色彻底变了,他是不想管户部的事,也不想让自己掺和进朝中夺权的漩涡之中,可是临了告老之前,他是绝不能让自己背上个欺君贪污的恶名。 “陛下,老臣是真不知道此事,若是老臣真有其他心思,就断不会三个月前上书於陛下,只有老臣管著户部,才能更好的压下消息牟利,而不是这般猝不及防被人捅破。” 他没了之前的含糊,连说话都掷地有声。 “老臣知道户部闹出此等乱子是老臣失职,可是老臣断然不会在告老之前,还与人上下勾结沆瀣一气,还望陛下能给老臣个机会,老臣必定会查清此事,给陛下一个交代。” 第140章 好大一口黑锅 李瑞攀说话间也是眼中染著沉晦和怒气,这两年朝中爭斗越发厉害,户部是人人想要的肥肉,他本就已经到了致仕的年纪,所以早早就主动將户部尚书之位让了出来,只想要安安稳稳退下去。 可却总有人想要让他不如意。 之前盐税的事,他躲了又躲才保全自己,可如今又闹出灾情的事。 这些人想要找事,想要闹么蛾子,就不能等他告老之后,非得在这个时候找他不自在,將他这把老骨头也拉扯进来,既然他们这么不想要安寧,那就別怪他不客气。 从殿中出来时,这位户部的老尚书没之前的轻鬆模样,他面无表情:“肃国公,老夫往日没得罪你吧?” 肃国公脸色也是臭的很:“那本国公就得罪你们了?我儿奉命前往汾州賑灾,却被你们往死里坑?!” 之前因为灾情並不严重,朝中的人几乎將前去賑灾的事,当成了刷资歷白赚政绩的好事,陛下下旨让郑景林去时,肃国公还满心欢喜,觉得长子得了陛下看重,可如今他却是肠子都悔青了。 地方官府瞒报,京中与其上下勾结,如果此事是真的,那所牵扯到的利益岂止一点半点。 景林他们离京之前根本没带多少人,万一真遇著事起了衝突…… “你最好盼著我儿无事,要是因为户部隱瞒让我儿出了什么事,我郑家跟你们没完!” 李瑞攀:“……” 看著甩袖离开的肃国公,涵养了大半辈子的李老尚书忍不住啐了一口。 直娘贼的,关他什么事?! 肃国公脚下匆匆就出了宫门,领著人就直接杀去了皇城司,想要找裴覦打听北地的消息,而养心殿这边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到了寿安宫里。 魏太后穿著深青色常服,明黄色绣凤鸟襻膊將长袖挽了起来,正拿著木瓢朝著身前的山茶浇水,外间天寒地冻,山茶却开的正盛,那艷丽的团瞧著跟火似。 听到虞嬤嬤的话,魏太后手中没停:“你是说,皇帝唤了李瑞攀进宫?” “是,而且肃国公也来了。” 虞嬤嬤穿著褐色宫裙,站在一旁低头说道:“养心殿里打探不出来消息,不知道陛下和太子与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听说肃国公还有李尚书出来时,脸色都不太好,而且二人好像还起了爭执。” “李尚书一出宫就直接去了户部,倒是肃国公,出宫后去了皇城司。” 魏太后將那木瓢放下:“今日定远侯进宫了?” 虞嬤嬤点点头:“裴侯爷见了陛下之后,陛下才召见的李尚书他们。” 魏太后闻言瞧著身前的茶,李瑞攀早就已经不太管户部的事情,一心只想著告老,她和皇帝都盯著户部尚书那位置,这种时候谁都不会为难李瑞攀,免得將人推到了对面。 可是今日皇帝居然召了李瑞攀,还能让那老东西主动去了户部,是户部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魏太后拿著剪子剪掉了茶旁边的杂枝:“传话去魏家,让大哥留意一下户部那边,看是否出了什么事情。”沉吟片刻又道,“去查查京中最近可有什么不对劲的,特別是与户部有关的。” 李瑞攀是两朝老臣,最是滑头,这种时候能逼他主动掺和户部的事,户部那边怕是出了什么岔子,而且极有可能殃及他这个还没有离任的户部尚书。 “你刚才说肃国公去了皇城司?他什么时候跟裴覦那小子有交集了?” 虞嬤嬤闻言摇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往日里没见裴侯爷和肃国公府走动。” 那皇城司和定远侯府,他们一直都有人盯著,定远侯要是和肃国公府有什么牵扯,不可能瞒得过他们。 “奴婢一直有问著外间消息,可是自打盐税案子定了之后,除了和太子掺和了一脚沈氏女跟谢伯爷闹义绝的事外,裴侯爷就和往常一样,除了出入宫中和皇城司外,就没再有什么异常。” 魏太后却是摇摇头:“有些不对劲。” 那裴覦怎么可能这么消停? 自从这人进京之后,身负驱逐蛮族之功,又有皇帝一意护著,看似横衝直撞不讲规矩,可是偏偏每一步都能踩在他们要害之上,回京不过短短一年,他就接连废了她和魏家在朝中安排的好些紧要之人。 刑部尚书悬而未定,户部今日又出了岔子,身为皇帝心腹,裴覦怎么可能毫无动静? 魏太后只要一想起之前被扔进她寢殿里的那几颗脑袋,脸色就忍不住暗沉,她拿著剪刀“咔嚓”一声,將盆中开的最盛的那朵茶剪断了头,任由那头落在地上。 “去查裴覦的人还没消息?”太后问。 虞嬤嬤回道:“只查到裴侯爷进军伍后的事情,那之前在奴营的事还是没有消息。” 裴覦额上那奴印是做不了假的,而且他最初进入军中时,是以刑犯的身份,被充作“敢死队”的人,在西北军中当阵前小卒,唯一的作用就是两军交战时替身后大军“趟路”。 可是后来这人硬生生的照著朝廷的规矩,以攻抵刑,累了战功得了特赦,又被军中將领看重提携,这才一步步从阵前小卒爬了上来。 “咱们派去的人查过了,只能查到他以前罪责,他父亲是闽中一带一个小县的县令,因为犯了事全族落罪,他因为年幼未曾处决,只被剥了良籍入了奴营,后来又在奴营犯了事,阴差阳错去了北地。” “我们的人顺著线索去查,只查到的確有这么个犯事的裴姓县令,府中上下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绝,家中亲族也无旁人,而十年前那县中认识他们的人,也说裴家的確有个儿子,和裴侯爷年岁相当。” 虞嬤嬤说完后道:“太后娘娘,会不会是您多想了,那定远侯只是因著陛下他们,才如此针对您和元辅?” 魏太后迟疑了下,可转瞬想起裴覦回京后做的事情,却是摇摇头。 “不对,他如果只是为了皇帝,不至於如此。” 第141章 裴覦的身世有问题 京中多是想要投效皇帝父子的人,可如裴覦这般连命都不要的,却从未有过。 裴覦本就有泼天战功在身,回京之后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无人敢忽视於他,就算是太后最初也是打算拉拢他的,怎料他回京之后第一时间就投了皇帝,还接管了皇城司的烂摊子。 当初多少人嘲笑裴覦入皇城司,如今就有多少人暗中恨的咬牙切齿。 裴覦行事太过咄咄逼人,哪怕他们几次示好、威慑,他也不见半点收敛,而且魏太后总觉得裴覦那双眼睛隱隱有些眼熟,可是想遍她过往熟悉之人,有仇的,没仇的,却始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定远侯有问题。 而这份直觉曾经帮她躲过无数次危机,魏太后绝不会轻忽。 “让他们继续去查,查裴覦当年被贬去的那个奴营,查当时奴营里所有的人,只要他身上有问题,哀家就不信查不出来。” 此子断不能留。 可派人刺杀,几次都失手,朝堂之上又有皇帝护著,他自己有泼天的军功在身,除非有天大的过错,否则根本动不了他。 唯一能动的,就是身世。 如果裴覦身世真的有问题,那份隱约的熟悉不是她的错觉,那说不得就是能弄死裴覦最好的机会。 虞嬤嬤见太后面上寒霜,连忙道:“奴婢明白。” …… 宫中的事,外间並不知晓。 沈霜月安顿好关君兰母子,第二天早上领著胡萱前去肃国公府赴宴时,才听胡萱说起裴覦那边命人送来的消息。 “你是说,宫里也没有北地的消息?”沈霜月神色诧异。 胡萱点点头:“没有,就连京中物价横涨的事也没人知道,昨儿个侯爷进宫之后,陛下动了大怒,叫了户部的李尚书进宫,说是发了好一顿的火。” 沈霜月眉心忍不住皱了起来,连她都察觉到了不对,更何况是户部,户部下辖的可是有专门经管物价、管控行市之人,特別是粮食等物,別说翻倍增长,就是波动超过五成都会立刻稟报给上面,他们怎么可能半点不知道。 难道是有人故意隱而不报? 这念头出现后,沈霜月心跳就快了几分。 户部是朝中要害之地,多少人眼睛盯著,若无利益可图,户部的人断不可能冒著丟官杀头的风险去隱瞒这种消息,可如果说要牟利,单靠著户部一两个人根本做不到。 除非是上下勾结,沆瀣一气,地方官府那边也逃不掉。 可是如果惊动这么多人掺和其中,那其中的利益得有多少?而能够牟取这么多利益,足够让这么多人来分食的,这后面隱瞒的消息得有多严重? “小姐,您怎么了?”胡萱见她脸色陡沉,不由问道。 沈霜月紧抿著唇:“北地那边恐怕出了大乱子。”手心有些泛凉,她抱著怀中手炉,想著也不知道之前吩咐下去的事情,邹管事也不知道办得怎么样了,。 马车走了一会儿,才停在了肃国公府门前。 肃国公府嫡女及笄,又是府中最受宠的小女儿,前来赴宴的女客极多,其中不乏身份尊贵之人,沈霜月如今並非官妇,又脱离沈家独立女户。 她原是打算入府送了礼就走,却不想门房的人领她进去之后,里面听闻消息后,肃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吉安亲自过来。 “沈娘子,我家夫人今儿个一早就在念叨著你,七小姐也是,那梳妆的时候,还时不时就让奴婢来门口瞧一眼呢,就怕您来了没好生招待著。” 吉安脸型圆圆的,笑起来格外亲和。 沈霜月道:“今日是七小姐吉日,我送了礼便走。” “那可不成!”吉安连忙將人拉著,“夫人特地吩咐了,让奴婢將您带过去,您要是走了,那奴婢可没办法跟夫人还有七小姐交待。” 沈霜月倒也不是矫情,是觉得她如今的身份来郑瑶的及笄宴,是当真不合適。 京中认识她的人不少,她又才刚出了那么大的“风头”,这个时候往人群里一钻,她是不怕那些流言蜚语,閒嘴议论,可却担心因为她的缘故坏了郑瑶及笄的好事。 “沈霜月!” 沈霜月正迟疑著,不远处廊下就传来爽利声音。 沈霜月扭头,就瞧见郑瑶站在那边朝著她招手,人还没到近前,那清脆声音就先响起:“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呢,快进去。” “郑七小姐……” “叫什么七小姐,管我叫小七就是,再不然直接叫我阿瑶,我阿娘他们都这么叫我。” 郑瑶靠近后隨口说了一句,自来熟地挽著沈霜月的胳膊就朝里走。 “你先赶紧跟我进去,礼宾那些都已经到了。” 沈霜月几乎是被郑瑶拉著朝前走,旁边胡萱抱著东西连忙跟上,而沈霜月来不及多说,就被郑瑶带到了肃国公府里间,抬眼就瞧见那里站著两个年轻男女。 “二哥,三姐,我把人带来了,你们把她带过去,我得赶紧去继续梳妆。” “霜月,你跟著我二哥他们,他们会带你去宴上。” 郑瑶语速极快的说完,风风火火地提著裙摆走了。 “噯……” 沈霜月张嘴唤了声,就只瞧见郑瑶的背影,她有些呆怔。 旁边郑家二公子郑景丰被她这副模样逗笑,见她姣好脸庞上满是茫然无措,那双眼更是瞪圆了几分,他忍著笑说道: “沈娘子莫怕,我家小妹就是这般性子,她是怕你不进来,所以梳妆到一半特地出去迎你的,如今你人进来了,她就得赶紧去打扮自己了。” 见沈霜月看他,他露齿笑道: “我叫郑景丰,在府中行二,这是府里的三妹郑嵐。” 郑嵐模样和郑瑶不太像,笑起来温温柔柔:“沈娘子。” 沈霜月连忙跟二人见礼。 郑景丰笑道:“你可是小妹的贵客,母亲也交代了要好生招呼你,之前来的宾客都已经去了宴厅那边,母亲也在,我和三妹先带你过去吧。” 沈霜月原想送礼离开的心思,被郑瑶亲自出来迎她给打破,她能感觉到郑家人待她的真诚,而且肃国公夫人已经这般厚待。 她若再推辞反倒是扫人顏面,她点点头说道: “麻烦二位了。” 第142章 靠山 虽然只是府中小女儿及笄,但肃国公府上下显然极为看重。 外面飘著雪,国公府中堂边的宴楼却是温暖如春,及笄宴就设在宴楼一层的厅堂里,寒冬腊月厅中依旧可见木浓翠,四周明纸亮窗微敞,既可以挡风挡雪,又能瞧见外间风景。 肃国公夫人要招呼前来参礼的女眷宾客,所以早早就已过来坐镇,参加及笄宴外客皆是女宾,而国公府这边的亲长以及男宾皆在旁边隔了道长廊的厅,与女眷这边相隔开来,只等及笄宴开始时才会过来。 郑景丰和郑嵐领著沈霜月过来时,原本热闹极了的厅中瞬时一静。 盈盈而立如芙蕖,冰肌玉骨赛霜雪,沈霜月这张脸见过的人不在少数,当年她未曾嫁入庆安伯府之前,可是京中出了名的好顏色,在贵女圈子里也是顶尖的那一层,更何况这段时间京中最大的热闹都在她身上。 谁也没想到,她居然会来了肃国公府。 “这不是沈氏吗?” “她才跟庆安伯府闹了一场,怎么跑国公府来了?” “一个离弃妇人,来这里干什么,也不怕晦气。” 人群有人压低了声音,可是厅內就这么大,就算声音再低,也能让踏入其中的沈霜月听得清清楚楚。 对著周围打量目光,她心里平静的很,这些议论和目光比起之前四年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郑景丰却是笑脸一收,扬声道:“沈娘子当心脚下。” 沈霜月微怔,就对上他有些担心的目光,而原本温柔站在她身旁的郑嵐也是突然靠近,伸手挽著她胳膊,就满是亲昵就朝著里面说道: “母亲,我和二哥替您和小七將沈姐姐带过来了。” 腕间的手温热极了,郑家兄妹二人的声音,也瞬间压下了厅內那些议论声。 沈霜月心中一暖,他们是在替她解围。 肃国公夫人仿佛没听到刚才那些议论声,抬头瞧见他们,沈霜月也连忙上前行礼:“国公夫人…” “快別多礼。” 肃国公夫人已然伸手將人扶著,拉著她便亲切道:“你可总算是来了,外头这么大的雪,我还担心你是路上出了岔子了。” 她上下瞧了眼前一眼,这才道:“那日宫中看著你还有些病色,如今瞧著倒是精神了不少。” 沈霜月乌髮垂落肩头,笑起来神色温柔:“那几日是入了风寒,养了这么些时日早就好了。” “身上的伤可还要紧?”肃国公夫人关切。 沈霜月摇摇头:“不要紧了,夫人別担心。” 厅中这些女眷原本听著国公府公子、小姐待沈霜月亲昵,就已经有些错愕,要知道这沈氏虽然洗清了四年前“恶名”,可如今名声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当眾与夫家义绝,又捨弃娘家立了女户,这种事情满京城也寻不到第二个。 哪怕现在人人都知道她四年前没有勾引谢淮知,没有害死亲姐,可愿意跟她往来的人还是寥寥无几,生怕被人以为和沈霜月“物以类聚”,可万没想到她竟与肃国公府这般亲近。 见肃国公夫人也对沈霜月这般亲近,刚才还道閒言的那几人脸色都有些变了,而刚才还跟肃国公夫人閒聊的那几位朝臣女眷,都是忍不住侧目。 有人开口:“这位是沈娘子吧,国公夫人与她相熟?” 肃国公夫人拉著沈霜月到了几人面前,毫无遮掩地笑著说道:“何止是相熟,阿月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厅中所有人都是面露异色。 肃国公夫人说道:“半年前我出城礼佛,归来途中出了意外,连人带马车摔下了陡坡,身边僕从为了救我丟了性命,丫鬟也为了护著我摔断了腿,当时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要不是阿月连夜赶路,途径那地方发现了我,又带著她身边的丫头冒险下那险地救了我,我恐怕早没了性命。” 刚才开口那人,是城郡王妃,她和肃国公夫人关係极好,闻言满是惊讶道:“就是半年前你受伤那次?” 肃国公夫人点头,道是。 城郡王妃顿时惊异:“我记得你那次伤得极重,我还来看过你,可是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事?” 旁边几人也都是和肃国公府关係亲近的,有好几个也都知道半年前肃国公夫人受伤的事,那时只听闻肃国公夫人是出城时不小心摔伤的,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沈霜月救了她。 如果她真救了人,那之前肃国公府和庆安伯府怎么连半点消息都没有流传出来,也不曾见肃国公府的人,和这沈霜月走动?难不成是那时候嫌弃这沈氏名声不好…… 眾人猜测才刚冒出来,肃国公夫人就有些嘆气道:“还不是阿月不肯提,那救命之恩是多大的恩情,我回府后,国公爷本就打算带著世子他们亲自去庆安伯府道谢,可是阿月却说她只是凑巧路过。” “她不仅不要答谢,就连我想与她亲近一些,她都不允,这半年我几次相邀,她都不肯见我,总说怕连累了我和府中孩子们的名声。” “那唯一一次让丫鬟来寻我,还是上次孙家那事,为了庆安伯他们……” 她顿了顿,像是驀地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连忙咽下未尽的话,只拉著沈霜月笑道, “不说这些晦气东西,如今好了,你身上冤屈洗净,可没有藉口再不跟我们往来了,往后你就当国公府是你自己家里,要多过来看看我,要不然我可直接去你府里了,到时候別嫌我烦著你。” 周围人瞧著沈霜月的目光都是变了。 原以为是肃国公府嫌弃她名声不好,却不想竟然是这沈氏主动疏远国公府,之前谢家那些破事儿几乎人尽皆知,沈霜月居然还曾为了他们,动用过国公府这份人情? 不少人都是心里直摇头,那谢家可真是抱著珍珠不当宝。 这肃国公府是什么地方,谢家要是没有算计沈霜月,没有闹出那些么蛾子,甚至哪怕是没有栽赃沈霜月偷盗,將事情闹到后面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凭著肃国公府这桩人情,那谢淮知要什么没有? 不过这沈霜月也真够能忍的,这么大的靠山她居然能一直忍著不去用,哪怕和谢家闹到那般地步,也没让肃国公府掺合其中,也不知道到底该说她是真性情,还是该说她蠢。 第143章 和裴覦「偶遇」 其他人如何想不知道,但城郡王妃看著沈霜月时,目光却是温和许多。 “难怪那日东宫宴上,你和小七会替她说话。” 肃国公夫人无奈:“就只是这,阿月还担心外间人碎嘴,那天京兆府衙堂审的时候愣是没让我们去,我们若是去了,她哪能受这么多委屈,叫人逼到那般地步、” 这话,可就有些不好接了。 京兆府堂审那日,谢家的罪名几乎已经定下来了,那谢老夫人所做更是无可爭议,唯一的例外就是沈婉仪那里,险些被她的丫鬟顶了罪,要说委屈了沈霜月,做这事十之八九可是沈家…… 沈霜月何尝听不出来,肃国公夫人这是在替她鸣不平。 既暗讽了沈家对她的不公,也將本就跌入谷底的谢家再次拉出来当眾鞭笞。 无论是郑景丰他们,还是刚才肃国公夫人说的那番话,都是在替她抬轿子,他们怕她受了委屈,怕她离开沈家之后被人看低嘲弄,他们是在借著国公府的威望,替她在京中圈子里开道,亦是明摆著告诉眾人。 哪怕没有沈家,肃国公府也会替她撑腰。 沈霜月眼中酸涩,心里像是有暖流淌过,轻声说道:“不委屈的,您瞧我什么时候让自己吃了亏?”她拉肃国公夫人的衣袖,如同晚辈亲昵道:“不过您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往后常来府里叨扰,您可別烦我。” 肃国公夫人闻言顿笑:“那我可求之不得。” “什么求之不得。” 厅外传来声音,里间眾人都是回头,瞧见来人时,都是连忙朝后退开半步:“拜见荣玉长公主。” 荣玉长公主年近五十,被人扶著入內之后,便有身旁女使上前替她解了身上貂皮裘氅,待到露出里间华负时,她才温声笑道:“都起来吧,今儿个是郑七小姐的好日子,本宫来给她当正宾,都是来客,你们不用多礼。” 肃国公夫人连忙说道:“长公主能来,是阿瑶的荣幸。” 荣玉长公笑了笑,就扭头看向沈霜月:“你就是之前和庆安伯府闹义绝的那个沈氏?” 这口气,辨不清喜怒。 肃国公夫人拉著沈霜月的手微紧,下一刻便被安抚似的轻拍了下,沈霜月上前恭敬:“民女拜见长公主。” 荣玉长公主意味不明地看著她:“你可是给京中女娘开了先河了。” 周围人都是安静下来,肃国公夫人也是忍不住屏息,而沈霜月虽然低头,不解荣玉长公主这番话是何意,但她从不觉得她和谢家的事是她有错,也从不为义绝之事后悔。 她背脊挺直,面上未曾露出半分胆怯之色,正想开口回话时,刚才还一脸严肃的荣玉长公主就突然说道: “虽说有些不合女子闺训,但本宫觉得你这事儿做的很好,若是受了欺负一味隱忍,被算计还甘愿为人继室,那才是真的蠢,敢於义绝,有胆识,有魄力,也够果断,你是个好的,本宫喜欢。” “听闻你立了女户,往后若是遇到难处,可以来长公主府寻本宫。” 沈霜月怔愣抬头,就对上长公主笑眼,她张了张嘴:“长公主殿下……” 她不解。 肃国公府帮她,是因为她救过肃国公夫人,可荣玉长公主呢?她往日和她从无来往,当初在闺中时偶尔拜见,也从不曾得长公主青眼,如今她为什么会在眾人面前为她张目? 郑瑶的及笄办的很是隆重,等国公府下人將盥洗用具、醴酒席及礼器端进来时,肃国公和郑家一些男性尊长也来了宴楼这边。 沈霜月哪怕心中疑惑重重,也没再贸然上前去与荣玉长公主搭话,她安静站在旁边,瞧著城郡王妃上前,以赞者身份替身著采衣的郑瑶梳头,然后荣玉长公主上前加笄。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檀木羊角梳落於头上,荣玉长公主替郑瑶插笄,待她换上襦裙拜谢父母之后,二加换了髮釵。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 加釵,著冠。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沈霜月看著满脸笑意的肃国公府夫人,还有微红著的眼眶的肃国公,看著郑瑶接了醮酒,听著荣玉长公主念著祝词替她取字,她突然就想起当年她及笄那一日,母亲他们也是这般隆重欢喜的庆贺她成年。 可是这些年,她几乎都快要忘了她的小字了。 礼成之后,周围便都是道贺的声音,沈霜月奉上了贺礼之后,见肃国公夫人他们陷在周围热闹之中,就连郑瑶和国公府其他人也被人绊住,她和国公府的人说了一声,就悄悄从厅內退了出去,顺著宴楼外的游廊朝后走著。 没走多远,就瞧见中堂边的垂门处站著的人影。 裴覦? 沈霜月初时还以为自己眼,可原本背对著这边的人却像是听到身后动静,回头见到她后眉峰舒展,朝著她招招手。 沈霜月连忙快步走过去之后,脸上带著些诧异:“裴侯爷?真是你,我方才还以为看错了。” “有事过来。” 裴覦说了一声后,就朝著身旁国公府的下人说道:“本侯就在中堂这边等肃国公,你先去通传吧,若国公爷忙的话,等他那边忙完再带本侯去见他就是。” 他將手中锦盒递给那人, “这是本侯给国公爷的礼,他知道。” 肃国公府的下人迟疑了下,连忙双手接过那锦盒:“那裴侯爷稍候,小人这就去稟报国公爷。” 旁边人退走之后,裴覦这才朝著沈霜月说道:“你今日怎么来了肃国公府?” “郑七小姐及笄,邀我来赴宴。”沈霜月眉眼轻弯,“侯爷呢?也是来赴宴的?” “我一个大男人,赴小娘子的及笄宴做什么。” 裴覦说得面不改色,仿佛昨日跟肃国公问话的是旁人。 “我之前欠了国公府一个人情,想著今儿个顺道还了,而且之前肃国公府世子郑景林去了汾州賑灾,肃国公知道北地可能乱了,昨日去皇城司寻过我,我恰巧有事不在,今日便过来了。” 站在不远处的牧辛嘴角抽了下。 侯爷这脸皮子日渐厚了,眼巴儿的勾著肃国公去找他,又闭门不见人,为的不就是今天名正言顺的上国公府来跟沈娘子偶遇? 第144章 狼骨刃 沈霜月听不到牧辛腹誹,只是听闻賑灾的事愣了下。 她知道之前朝廷派了人去汾州賑灾,但却不知道去的人居然是肃国公府世子。 “那郑世子那边也没有消息回来?” “没有。”裴覦惫懒说道:“要是有,肃国公也不会找上我了。” 沈霜月眉心轻皱,眼底染上些担忧,肃国公夫人他们待她热忱,她自然不愿意他们府中的人出事,不过就算再担心,这些事情也不是她一个普通女子所能插手的。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北地的乱子没有闹的太大。 二人站在透风的廊下说话,寒风捲起落雪朝著这边吹过来,星星点点地落在沈霜月身上。 裴覦状若不经意侧身,刚好挡在了风口,高大身形將身前女子全然笼罩,显得她格外娇小,他道:“今日肃国公府倒是热闹,我刚才在外瞧著,好像来了不少人?” 沈霜月眉眼轻柔:“郑七小姐是府中么女,又得国公爷他们宠爱,及笄礼是要办的大一些。” “况且女子一生就此一次,不为旁人,不为世俗,只为了自己庆贺的喜日,就是寻常人家也会办的隆重。” 出生时,道的是父母的贺,婚嫁时,道的是夫妻的贺。 就连去世时,也会冠了夫姓,葬於他人祖坟,前来悼念的人唤的是某某氏,某某夫人,却无人记得那逝去之人也曾是俏丽女娘,有她自己的名字。 仿佛抹去了她所有独立的存在,成为依附於旁人的菟丝。 唯独及笄这一日,所有人唤的都是她的名,贺的是她成年洗岁,道的每一句祝福都是送给她一人,而无其他。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那你呢?”裴覦突然出声。 她“嗯?”了声,回头就笑:“我当年的及笄礼,自然也是办得格外隆重。” 她是沈家嫡女,自小得府中教养,德行言表样样出眾,未出事前也曾是沈家引以为傲的“资本”,她的及笄,代表她可以婚嫁,也代表她和沈家其他女娘一样,可以为沈家带来恰当的利益。 无论是为了亲情,还是为了其他,沈家都会竭尽所能的,让她在挑选婚事上面的底气更足。 沈家曾经竭尽全力的培养过她,她的及笄礼更是沈家女娘之最,就算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如她一样,得整个家族操持道贺的隆重。 所以哪怕后来沈敬显舍了她,沈家对她无情,她也从不曾否认沈家曾经对她的好。 沈霜月抱著怀里已经有些凉了的手炉,想起当年的及笄宴,唇边带著浅笑: “说起来当年我及笄时,还曾收过一份很特殊的贺礼,也不知是谁送来了一副狼骨首饰。” 那首饰有一串手串,一根髮簪,还有一柄狼骨刃。 当时东西混在一堆贺礼里面,灰扑扑的瞧著丝毫不起眼,等到及笄宴后,她领著今鹊她们拆礼物时,最初也没將东西认出来,只是惊讶居然会有人在她及笄时送她利刃。 后来还是沈令杰寻人看过才知道,那一套首饰全是狼骨所制。 那柄短刃嵌了半截陨铁锋利至极,而那手串更是用的狼髀石打磨,一头狼身上唯有两块,取其中间圆润无骨节缝隙处打磨,想要磨出一条手串出来,至少要猎十余头狼。 及笄礼那日,她收了无数贺礼,可惟独这一份不知道来处的,让她印象最为深刻。 裴覦站在一旁似是隨意:“狼骨?那可是稀罕物,你很喜欢?” “喜欢啊。” 沈霜月弯著眉眼:“虽然不知道是谁送的,但比起那些金银器物,我倒是更喜欢那狼骨刃。” 其他人盼著她女子贞顺,贤良淑德,送她所有符合女子身份的贺礼,就连父母兄长也不例外。 唯独那人送了她能护持己身的利刃,好似希望她能不被规训所缚,能如野狼一样自由生长,肆意张扬,活出自己来。 裴覦听著她娓娓敘说,看著她弯著眼可惜地说“就是不知道是谁送给我的”。 他眼底染上暖色,舒缓了锋锐稜角,侧身望著外间风雪轻声道:“不管是谁送的,既然能得你喜欢,他就定然会觉得高兴。” 沈霜月道:“还是想要有机会道声谢的。” “会有机会的……” “嗯?” 有风吹过,她没听清楚身边人被吹散的低声,不由抬头看他:“侯爷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裴覦扬唇,“有机会让我见见那狼骨刃,还从未见过。” 沈霜月笑道:“好。” “裴侯爷。” 肃国公被下人领著过来的时候,远远就瞧见裴覦侧身站在廊下,身前像是还站著什么人,他上前看清楚是谁后,顿时愣了一下。 “沈娘子?”她怎么也在这里? 沈霜月似是看出他疑惑,温声解释道:“方才厅內闷热,我就想著出来透口气,没曾想在外间遇到了裴侯爷,既然国公爷来了,那侯爷,我就先走了。” “不急。” 裴覦拦了她,扭头朝著肃国公说道:“之前京中物价变动的事情便是沈娘子发现的,北地消息她也最早察觉不对的,所以郑世子的事不必瞒著她,本侯稍后也有些事情要问她。” 肃国公神情顿了下,万没想到这事情居然是沈霜月先发现的。 他原本因为此女救过妻子的事,就对她颇有好感,如今更是感激,他连忙道:“既然沈娘子也知道,那就不必避嫌。” “这里人多眼杂,裴侯爷,沈娘子,我们去书房说?” 沈霜月原本想要避开,可莫名其妙被裴覦带著一起去了肃国公的书房,等在里面坐下之后,她还茫然了一瞬,只是当听到裴覦和肃国公说起北地灾情的事,她也就连忙正色听了起来。 裴覦有心放任,而肃国公也以为沈霜月早就什么都知道,说话时毫无避忌。 “昨日李瑞攀回了户部之后,没多久就让人绑了好些户部的人,就连苗春雷也被留在了户部那边。” 苗春雷就是如今的户部右侍郎,在孙溢平出事之后,户部大小事情皆是落在他头上。 第145章 杀人灭口 肃国公脸色有些不好:“今早李瑞攀进宫稟告了陛下,陛下也唤了我进宫,说户部那边不是没有人发现问题。” “有个叫郭瀟的,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上报过行市物价增长的事情,可是他官职太低没有资格入宫面圣,递上去的东西也被苗春雷给拦了。” “那个郭瀟倒是个头铁的,半月前发现事情不对还曾想要越级上报,但拿著写好的摺子才刚出家门,就被人打了闷棍,到现在都还在府里养著,户部的差事也被卸了。” 裴覦闻言淡声道:“我也听说了,陛下將苗春雷收监了。” “收监有什么用!” 肃国公满脸恼怒,“那个苗春雷就是个没脑子的,只说他隱而不报,是怕这些事情惊扰了陛下,也怕陛下降罪於他,觉得他无能,但是对於北地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刚开始肃国公还觉得苗春雷是嘴硬,想要遮掩其他事情,可到了后来发现,那苗春雷是真的蠢。 户部两位侍郎,一直都是以左为尊,身为左侍郎又得太后看重的孙溢平权势更胜,苗春雷年岁大,升至侍郎位后前程一眼能望得到头,没有意外几乎不可能在进一步,所以他便也有些混吃等死的意思。 直到孙溢平突然出事,李瑞攀又要告老,他才突然觉得自己大概,可能,或许能够爭一爭。 郭瀟上报物价横涨的事后,他不是没有想过上报,可摺子写到一半,有人在他耳边谗言了几句,说什么眼下正是紧要时候,户部无人他正好能够上位,还说不能让陛下觉得他无能,觉得户部没有主事的人,让旁人抢了他几乎落在兜里的尚书位。 他就立刻歇了上报的心思,甚至还真的暗中出过手,以户部余粮补了行市,想要稳住粮价。 肃国公当时听到这些简直都气笑了。 沈霜月在旁听得咋舌,没忍住问了一句:“他难道半点就没想过,物价为什么会突然涨起来?” “没有!” 肃国公气怒说道:“陛下审他时,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对於北地灾情半点都不知情。” 那又蠢又窝囊的样子,险些没气的他上前朝人踹上一脚,李瑞攀和陛下当时也是脸漆黑。 裴覦坐在一旁,对於肃国公所说的没觉得太过意外。 当初他查盐税案时,除了孙溢平外,对於户部其他人也是查过的,那个苗春雷身后的確没什么人,要不然也不会被比他年轻,又晚入户部好几年的孙溢平压得动弹不得,那户部右侍郎的位置,还是因为他夫人娘家出了力。 苗春雷性子窝囊,资质也平庸,连太后和魏家都瞧不上他,他没那么大的胆子勾结地方隱瞒灾情,被人哄骗蒙在鼓里的概率很大。 “之前在他耳边谗言的人呢?”裴覦问。 “死了。”肃国公冷笑,“昨天户部才刚清查,李瑞攀命人封了衙內,他人就自尽在了户部衙门里,说是拿著笔捅穿了喉咙,当场毙命。” “……” 见裴覦和沈霜月都是一言难尽的样子,肃国公脸上也是阴云密布。 一个户部的书丞官,连血都未必见过的文人,竟然能拿著並不锋利的毛笔,生生刺穿了自己喉咙“自尽”,连死都没吭一声,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还生生摆了李瑞攀一道,当真是荒谬的可笑。 这要不是被人灭了口,肃国公將他自己的脑袋摘下来给人当球踢! 裴覦瞧著肃国公盛怒的样子,曲指落在膝上,平静开口:“死了也好,至少能说明,这事不是意外。” 肃国公愣了下。 沈霜月倒是先反应过来:“侯爷说的是,能这么干脆果断地直接灭口,也算是变相承认了物价横涨乃是人为,既是人为便是有利益可图,而能让那些人冒著杀头风险也要欺君罔上的,那定然是极为惊人的利益。” 只有足够的利益,才能让人敢冒生死之险,明知一脚踩在黄泉路上,也要拼死捞上一把。 肃国公闻言就明白过来,脸上如同被蜂蜇了,难看的厉害。 “北地真的出事了。” 裴覦“嗯”了声:“我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也试著联络那边的人,让他们想办法去汾州探一探消息,只是当初郑世子出京时,可有和府里留下什么特殊的联络方式?” 肃国公脸色苍白:“侯爷是说……” “郑世子恐怕出事了。” 京中能被瞒著消息,是因为相隔太远,可是郑景林带人亲去汾州后,这一路上不可能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以郑景林往日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就算只是怀疑他也定会留个后手,比如提前派人传消息回京,再入汾州。 可是他离京已有一个月了,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要么,是他传了信被人截了,要么,就是郑景林出了事。 见肃国公猛地起身,急的脸煞白,裴覦开口道:“国公爷也不必太过著急,郑世子本就是聪慧之人,若是觉察不对应当会想办法自保。” “而且暗中行事之人压著消息是为牟利,但他们也定然明白灾情的消息顶多压上一两个月,不可能长久压下去,上面的人也就罢了,地方官府那些人以后还要活命。” “他们既只是想將灾情消息推后,就不会轻易要了郑世子性命,否则肃国公府这边追究起来,他们做的事情瞒不住,更是难以自保。” 肃国公神色微鬆了些,刚才紧绷的脑子也是转了起来:“裴侯爷的意思,景林可能被困住了?” “十有八九。” 裴覦说道:“我派人过去,会想办法接触郑世子,好能探清楚那边情况,但是郑世子必定会防著外人,国公爷可有什么特殊的联络方式,或是有什么信物、书信之类的,能让我的人取信郑世子?” 肃国公自然是有的,他连忙道:“裴侯爷稍等。” 书房里笔墨都有,肃国公走到一旁,快速执笔写了封书信,等字跡干一些后,就拿著过来递给了裴覦。 “这书信裴侯爷可以先看一下,可有不妥之处?” 第146章 吃醋 裴覦闻言大大方方地接过,扫了一眼上面的內容,然后便將信纸合了起来:“没有不妥。” 肃国公將自己掛在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这玉佩是我贴身之物,景林只要见了就能认出来。” 裴覦接过之后,和那信放在一起:“这些东西我会命人妥善收起来,待寻到郑世子后全部交给他,国公爷放心,只要郑世子没有出事,我必定会命人护他周全,让他安然回京。” “多谢裴侯爷。” 肃国公谢的真心实意。 裴覦將东西收起来后,却没有急著离开,而是说道:“对了,还有一事。” “皇城司明面上派去的人已经出城,去寻郑世子的人只能放在暗中,免得惊动了那些人,让他们以为事情败露,生出伤人的心思来,这两日我与国公爷的往来,要找个妥善的藉口。”5 肃国公觉得裴覦的確谨慎,说的也有道理,他可不敢让郑景林冒半点儿风险,想了想就说道:“就说我以前在军中时,与裴侯爷有旧,只是之前因你身份特殊,所以未曾往来。” “至於今日你过府,就说是来贺小女及笄。” 既是道贺,自然没有藏著遮著的道理。 等三人出了书房之后,再回宴楼那边时,裴覦就光明正大的直接跟著肃国公和沈霜月过去,等入了里间,原本热闹的场面因为他突然到来变得安静。 荣玉长公主瞧见裴覦也是诧异:“定远侯,你怎么来了?” 肃国公笑道:“回长公主,裴覦与我乃是旧识,今日得知小女及笄,所以过来道贺。” 见周围人都看向她,沈霜月温声道:“民女方才出去透风,凑巧遇到裴侯爷和国公爷,之前民女曾得裴侯爷宽善,入皇城司后不曾吃了苦头,后来更得裴侯爷庇护,所以便与侯爷道谢了几句。” 沈霜月入皇城司的事,不少人都知道,也知道她和谢家义绝之前,还曾在皇城司“借住”过几日。 她与定远侯相识,倒也不足为怪。 只不过,这定远侯六亲不认的性子,回京之后与谁都不曾亲近,可今日居然会为了郑七小姐的及笄,亲自来国公府道贺。 以前怎么没听说他和肃国公是旧识,也不曾见他们往来过? 眾人心里都是思绪纷杂,面上却没有人多嘴询问。 肃国公夫人虽然有些诧异,以前不曾听闻自家夫君和这定远侯相熟,可是她也不会去拆肃国公的台,面上仿佛熟稔似的,笑著说道:“既然裴侯爷来了,那快请入座。” 席间多了个裴覦,原本的热闹场面,就变得有些不上不下。 皇城司名头太大,裴覦这个煞神又走哪儿哪儿倒霉,他定远侯的名號比御史台还叫人生惧,毕竟御史台的人只是上摺子弹劾,打打嘴炮揪揪人的小辫子,可是这煞神却是会直接要人命的。 身为皇帝心腹,裴覦这一年间弄死的人,抄的家实在太多。 在场的人家中都是朝臣勛贵,谁都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招了裴覦的眼,引来皇城司那群疯狗,没了肆意閒话,场面自然也就冷清下来,全靠肃国公夫人和城郡王妃,才没让场面尷尬。 裴覦倒是自在极了,坐在席间淡然自若。 郑瑶挤在沈霜月身旁,小声嘀咕:“这煞神怎么来了,我以前都没听说过我爹跟他熟悉……” “小七。” 郑嵐连忙轻斥了声,生怕郑瑶的声音被人听见。 郑瑶也有点儿怕裴覦,只能瘪瘪嘴,转而看向沈霜月:“我叫你沈姐姐吧。” 小姑娘亭亭玉立,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盛满了好奇,没等沈霜月说话就小小声地八卦,“沈姐姐,我听说谢二夫人如今跟你住在一起,谢家二房那边真跟谢家长房分了家了?” 这事不算隱秘,京兆府那日的消息也瞒不住人,沈霜月轻嗯了声:“是分了,只是要等谢家二爷回京之后再办分家的事。” “那她怎么住在你那里?” 郑瑶有些不解,她还以为沈霜月和谢家义绝之后,会跟谢家所有人都老死不相往来呢。 见郑嵐也有些好奇看过来,沈霜月解释:“谢二夫人和谢家长房的人不同,之前在谢家时,她曾帮过我,而且她这次被长房逼迫,也有些原因,是因为我跟谢家討要嫁妆,逼的长房没钱缴纳京兆府的赎金,才为难了她们母子。” “谢家二爷不在京城,二房的安哥儿又重伤在身,她们母子眼下去別的地方都不安全,所以就暂时留在我府中,等过些时日谢家二爷回京之后,他们就会搬出去。” 郑瑶和郑嵐都是恍然,郑瑶嘀咕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你怎么还会和谢家人一起。” 沈霜月轻笑了笑:“谢家是谢家,她们是她们,不能混为一谈。” 坐在不远处的郑景丰隱约能听到这边声音,他忍不住看了眼温声说话的女子。 明明经歷过那般惨痛的过往,被人算计蒙冤受屈数年,可是她提起谢家时却是格外从容,不仅没有什么怨懟之色,就连那些不堪过往於她也仿佛已是云烟,离开了,就不再放在心上。 郑景丰还是第一次遇见这般性情的女子,再加上她那张容貌过盛的脸,想起前几日外间那些传言,他心里忍不住摇摇头,那庆安伯倒真是没眼光,白瞎了这么好的女子在身边四年,居然半点没有怜惜之心…… 郑景丰正出神听著自家妹妹拉著沈霜月嘰嘰喳喳,就突然感觉到身上一凉,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上似的,后背汗毛立了起来。 他连忙回神朝著上手看去,就见母亲正与荣玉长公主说著话,而父亲则是和定远侯低语著什么。 定远侯懒懒靠在桌边,薄唇轻抿著,手里把玩著酒杯,似是察觉到他目光,抬眼朝著这边看过来,开口时声音透著几分冷凛之意。 “郑二公子盯著本侯,有事?” 厅中一静,郑景丰感觉自己成了焦点。 他脸僵了僵,连忙訕訕道:“没事。” 总不能说,他觉得刚才定远侯在看他,还带著杀气吧? 郑景丰只能告诉自己,刚才定然是他感觉错了,这定远侯虽然瞧著冷厉悍然不好招惹,可他又没有招惹这煞神,好端端的人家怎么会想要弄死他? 定然是他昨夜没睡好。 一定是这样。 郑景丰脸上重新掛上笑容,朝著郑瑶说道:“小七,你別光拉著沈娘子说话。”復又笑容灿烂,“沈娘子,今日席上用的是府中厨娘酿製的桂酿,清新不醉人,你可以尝尝。” 裴覦目光凉薄,定定看著跟他家月亮献殷勤的郑家二子,黑眸之中如同染了霜。 第147章 沈娘子送本侯一程? 郑瑶是个性子爽利的姑娘,在京中交友广阔,知道的八卦、趣闻多得让人瞠目。 沈霜月自从嫁进庆安伯府之后,就鲜少再与人交际,往日里各府宴请也从来都將她排斥在外,郑瑶似是怕她跟不上京中时闻,融不进权贵圈子,一直坐在她身边叭叭的小声说话。 她多是说些逗趣的事情,恰好到处的分寸,又能让她知晓一些各府间的事情。 沈霜月虽然很少接话,但却听的认真,安静坐著时,也能让人感觉到她对於说话之人的真挚。 她时不时给小姑娘倒上一杯桂酿,让说的口乾舌燥的郑瑶润润喉,偶尔还会与郑嵐以及郑景丰閒话两句。 等及笄宴结束之后,別说是郑瑶拉著沈霜月依依不捨,就连郑嵐也十分喜欢这个好看的沈家姐姐。 郑景丰也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家母亲对这位沈娘子这般厚待了。 “沈姐姐,要不然你今儿个就別走了。”郑瑶挽著沈霜月撒娇。 沈霜月温柔说道:“今日不行,我府里还有些事情,而且你今日及笄,不去拆礼物吗?”她笑著拉著郑瑶的手,“你若是想要见我,隨时可以来城西找我,等过几日你不忙了,我们也可以去奉记吃茶。” 郑瑶噘噘嘴:“那说好了,到时我约你,你可不能拒绝。” 郑景丰在旁笑道:“你就別缠著沈娘子了,沈娘子不是答应了母亲,往后时常过来吗,你弄的像是今儿个见了,往后就见不著了似的。” “呸呸呸。” 郑瑶抱著沈霜月的手,朝著自家二哥就是一个白眼,“姑娘家的事情,你少插嘴。” 旁边肃国公夫人被自家女儿逗笑,將人从沈霜月身边薅了过来,“好了,你別闹阿月了。” 说完她上前拉著沈霜月轻声道:“刚才我在宴楼那边说的话你还记得吗?往后一个人在外,若是有什么难处不许自己扛著,只要肃国公府还在一日,便会替你撑腰一日。” “夫人……” “不许拒绝。” 肃国公夫人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出言打断,“阿月,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愿意轻易麻烦別人,可是你要明白,有些麻烦是维繫彼此亲近的纽带,我和国公爷也愿意被你麻烦,知道吗?” 她怜惜眼前的姑娘,心疼她的委屈。 而且刚才肃国公也跟她说了长子的事情,沈霜月不仅救了她一条命,就连她儿子郑景林若能周全回京,也是要记她这份恩情的。 沈霜月感觉到她拉著自己的手源源不断的传来温暖,抿了抿唇轻声道:“好。” 肃国公夫人这才笑起来:“好了,既是要回去,那就早些走吧,免得待会儿天色暗了雪下大了,路上不好走,若是閒暇了记得多过来走动走动,別跟个兔子似的,窝在府里猫冬。” 沈霜月扑哧笑出声:“好,我得空就过来。” 那边裴覦也得了肃国公相送,二人站在影壁石旁说著话,眼见著沈霜月告辞离开,裴覦也突然朝著肃国公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皇城司了,免得耽误了差事。” 肃国公点头:“那之后若有什么消息,还请裴侯爷及时告诉我。” “国公爷放心,本侯记著。” 裴覦出了肃国公府大门时,凑巧沈霜月也出去,可府门前只停著一辆马车。 外面风雪大了起来,那风卷著雪落在脸上,砸的人肌肤都疼。 “这么大的雪,裴侯爷没乘马车过来?”肃国公惊讶。 裴覦说道:“来时是有,不过刚才皇城司那边有点儿事,牧辛先回去了。” 肃国公连忙道:“那我让府里的下人送你……” “不必。” 裴覦说道:“你还要忙著去打听户部那边的消息,免得错过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和沈娘子顺路,正巧也问些事情,沈娘子,你可方便送本侯一程?” 沈霜月自然是愿意的。 裴覦和沈霜月上了马车离开之后,郑瑶才站在门內有些疑惑的说道:“母亲,我怎么瞧著,定远侯跟沈姐姐还挺熟的…” 那煞神今儿个过来,席间就没给任何人好脸色过,偶尔有人搭话,那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也就是跟父亲说话还能有点儿人气儿。 可刚才对著沈霜月时,他是笑了吧? 肃国公夫人倒是没觉得奇怪:“阿月和定远侯也算是有过几次交集,之前还曾在皇城司借住,二人熟悉些,也不奇怪。” “可是,定远侯怎么会过来参加我的及笄礼?”郑瑶疑惑,他们可没请外客男宾,能来的都是府中的亲长,定远侯突然过来,別说是那些女客,就连她也是满心不解。 肃国公夫人迟疑了下,看向肃国公。 肃国公觉著郑景林的事还没弄清楚前,不好多说,免得横生枝节:“裴侯爷过来是为了別的事情,你便全当他是长辈就好。” 郑瑶:“……长辈?” 肃国公也没多解释,只是说道:“行了,都回去吧,景丰,你跟我去一趟书房,说一下年后你去长羽营当尉守的事。” 郑景丰:“?去长羽营?” 他满脸茫然,他是武將不错,可是去长羽营干什么。 那长羽营的兵是京里出了名的刺头儿,里头装的都是些权贵官宦府里,不需担承继之责又想镀金的次子、庶子之类的紈絝。 那长羽营的头儿更是个又累又苦又不討好的职位,父亲怎么突然让他去了?他犯了什么错了?! …… 街头积了雪,马车走得不快,车轮碾过街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见沈霜月面上一直噙著笑,裴覦轻然开口:“很高兴?” 沈霜月侧头不解看他,待片刻后反应过来他问什么,不由扬唇轻声道:“国公府的人都很好。” 裴覦挑眉:“都?” “嗯。” 手里的暖炉已经没了温度,她隨意將其放在旁边小几上,衣袖轻垂著只露出一小截手指,躲在毛茸茸的袖口里,瞧著无端多了些可爱,连说话都带著几分欢快, “国公夫人慈爱,阿瑶活泼,阿嵐温善,国公府的其他人也都很好。” 第148章 死皮赖脸 肃国公府也是家大业大,国公夫人膝下两子、两女她今日见到了三个,待她都是极为亲近,而国公府其他几房的人今日也都见到了,包括其他几位公子小姐,虽然比不上郑瑶他们热切,但至少表面上对她也很和善。 裴覦指尖敲在膝上,似隨意开口:“我见你和郑二公子也很聊得来。” “你说郑景丰?” 沈霜月闻言顿时笑道:“他性格挺好的。” 世家公子之中,多是些眼界极高的,哪怕表面温润如玉瞧著和善,但私底下多少都有些矜贵自负。 倒是这位郑二公子,家世显贵,性子却爽朗大方,而且或许是看在肃国公夫人的面上,郑景丰对她颇为照顾,是个很周全的人。 裴覦指尖顿了顿,一缕微末暗芒从脸上闪过,觉得有些后悔刚才给郑景丰挖的坑太小了,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去长羽营操练,该直接弄进巡卫司去,好好让他歷练歷练。 免得跟开屏孔雀似的,瞧著碍眼。 马车刚从国公府离开绕进小巷,就突然停了下来。 胡萱勒著韁绳时,冷风卷著车帘吹了进去。 裴覦伸手一压:“怎么了?” 胡萱扭头:“侯爷,小姐,是沈家人。” 沈霜月眉心一拧,刚才还带著笑的脸上顿时沉了下来。 又是沈家人! 她上前倾身掀开车帘,就瞧见沈令杰站在不远处,也不知等了多久,脑袋上眉毛上都染了白,身上披风用手撑著,似是挡著怀里什么东西。 见她露脸,沈令杰笑的一脸灿烂,朝著她用力挥挥爪子。 沈霜月闭了闭眼,只觉得鬱气上涌,他们还真是把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不成? “驾车!” 沈霜月冷然出声,一甩帘子就朝著胡萱说道:“他要是敢挡著,直接撞过去。” 胡萱闻言应了声,拉著绳索朝著马上一甩,只是还没等马车朝前去,听到沈霜月刚才所说的话的沈令杰就连忙大声道:“哎,別別別,这么大冷的天,你们要是把我撞残了撞死了,回头沈家那头还得来纠缠,你们多亏。” 胡萱:“??” “再说了,要是撞不死头破血流的,多可怕。” 胡萱:“……” 沈令杰快步跑过来些,也没试图靠近马车,只隔著些距离就道:“阿月,我没想干什么,就是来给你送个东西,你別这么无情嘛,瞧我一眼。” 沈霜月眼皮跳了跳,听著外间声音沉著脸。 裴覦在旁见她难得这般动怒的模样,之前哪怕对著沈令衡和沈敬显他们,她也不曾这般心绪波动,这个沈令杰好像对沈霜月来说,和沈家其他人有些不同。 他低沉出声:“要我將他赶走?” “不用,我自己来。” 沈霜月深吸了口气,她和沈令杰自小一起长大,太清楚这人的性子, 沈令衡他们要脸,又心高气傲,她疾言厉色、冷嘲热讽几句,他们就会承受不住自尊受损离开,可是沈令杰却是个死皮赖脸的。 她平復了下心绪,掀开车帘扶著车壁下去,等站稳之后,沈令杰就连忙小跑过来。 “阿月。”他头上沾著雪,眉毛上也落了一些,脸上冻得通红人瞧著有些滑稽。 沈霜月眉眼凉薄:“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令杰赔出笑脸:“自然是来看你呀,你那府里我进不去,別的地方又遇不见你,你如今听著沈家两字就恨不得离得十丈远,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今儿个要来肃国公府。” “所以呢。”沈霜月道,“你既然知道我厌烦你们,更主动避著你们不想相见,你就该识趣。” 满是刻薄的言语,沈令杰却没动怒,他要是真识趣了,怕是这辈子都別想得沈霜月一个好眼色了,他只是耍赖的说道:“你別烦我,我可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我不需要……” “你先別拒绝,先瞧瞧是什么。” 沈令杰径先打断了沈霜月的话,將刚才一直围的很好的披风敞开来,就瞧见他怀里趴著一只毛茸茸的糰子,通体雪白,唯独脑袋上有著一圈黑毛,小小的耳朵一颤一颤的,却是一只年幼的狸奴。 “我之前答应过你,要给你聘一只狸奴回来当生辰礼,你快瞧瞧,喜欢不喜欢。” 沈令杰献宝似的捧著那狸奴递到沈霜月面前,满是期待地望著她。 沈霜月目光落在猫儿抬头时澄碧溜圆的眼睛上,小傢伙似是害怕,又似是討好,嗲声嗲气地喵呜了一声,可她却只是面无表情,下一瞬乌黑无绪的瞳仁对著沈令杰:“我不喜欢。” 沈令杰顿了下:“是不好看吗?可它长得和乌圆一样呢,我还记得乌圆没了时,你拉著我哭的可厉害了,还说要去找灵丹妙药救它。” 他左右瞧了瞧小东西,又嘀咕,“好像是没乌圆可爱,算了,你要是不喜欢这只,那我再去给你另外聘一只,你想要什么样子的,跟二哥说,我去找……” “沈令杰。” 沈霜月满是厌烦地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不耐说道:“乌圆早就已经死了,我也不是当年那个你哄两句,就能忘了烦恼止了哭泣的小姑娘,我討厌你,也討厌你送来的任何东西。” 她是真的不明白,也疑惑沈令杰为什么能这么理所当然的说起当年的事情。 他是忘记了他和沈家人一样,曾经如何对她,还是觉得她会厌恶沈家所有人,却能独独原谅他?亦或是他觉得凭著他这么嬉皮笑脸的討好两句,送一只猫儿,就能唤起当年的记忆,回到兄妹亲昵的模样? “我说过了,我不想见你们。” “你,沈令衡,沈敬显,还有沈家所有人,你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將我放在一旁,如同这四年一样不管不问不好吗?非得舞到我面前来噁心我。” 沈令杰脸上一怔,抱著猫儿低声道:“可是,我是二哥……” “那四年前,你一巴掌打得我险些耳聋,跟著那些外人一起,指著我骂我下贱淫荡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是你妹妹?” 第149章 裴覦又觉心疼,又觉好笑 “姣姣…” “够了!” 沈霜月断然打断他口中唤她小字的声音,对著他时只觉得可笑。 她已经竭力不去想当年的事情,不去怪沈家的人,不想跟他们纠缠,可他们却要一遍一遍地来提醒她,当年她所曾遭受的一切。 四年前沈令杰还年少,比起已经及冠成了婚的沈令衡,他还只是个意气用事衝动妄为的少年, 他或许是因为一时怒气蒙了头,或许是因为周围异样目光恼羞成怒,也或许是因为沈婉仪的死悲愤,他年少衝动之下动了手,而且这四年他也没有像是沈令衡他们一样羞辱她,只是对她不理不问。 可那又怎么样? 凭什么要她用曾经遭受过的痛苦,来原谅他的年少意气? 她要是忘了那些,跟他们重修旧好,那她怎么对得起当年跪在雨里苦苦哀求,满心绝望的沈霜月,又怎么对得起为她担了罪名,被活活打死的连枝? 沈令杰熄了脸上笑容,有些无措:“我只是想给你送个生辰礼…” “我不用!” “我已经四年没过生辰,如今也不想过!!” 她的生辰很凑巧的,和郑瑶是同一个月,可自从四年前后,她就再也没有过过生辰。 沈霜月挥手推开他捧著狸奴上前的手,他手错开时,掌心里捧著的猫儿顿时叫了声,落在一旁雪地上,她面无表情看著他: “你滚的远远的,我会比任何时候都快乐。” 沈令杰紧抿著唇,脑子里空了一瞬,愕然望著满目厌憎的沈霜月,下一瞬仓促低头。 “你別生气,你不喜欢我不送了就是,下次我再挑你喜欢的送来。” 好似听不懂沈霜月口中刻薄之言,他再抬头时,苍白脸上撑起抹笑:“外头冷,你赶紧回车上去吧,別冻著了。” 想要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了下来。 沈令杰说道:“母亲病的厉害,她不肯服药,不肯进食,太医说再这么下去恐怕会伤及性命,父亲对你有愧疚,大哥如今也欠著你,可是如果母亲出了事,沈家那边只会跟你纠缠更深。” “哪怕你恨极了沈家,可你终归还没离开,在外依旧是沈氏女。” 沈令杰说完之后,也没再多言劝什么,拢了拢披风直接离开。 沈霜月站在风雪之中瞧著他有些狼狈的背影,紧抿著唇,冷著眉眼,转身就朝著马车那边走去,她抓著车壁,扶著胡萱的手准备上车时,隱约听到不远处“喵呜”的叫声。 指节用力,身子僵在半道,片刻后,她眸子里徒生怒气。 “小姐?”胡萱看著她。 沈霜月用力咬了咬唇边软肉,那风雪呼啸著,却掩不住刚出生的猫儿惊慌叫声。 小小的,弱弱的,好似她若离开,那声音隨时都会消散。 她眼下落著阴影,恼怒之色更甚,片刻后,沈霜月鬆开胡萱扭头走了回去,蹲身朝著地上伸手,便將那巴掌大的毛糰子捞进了怀里。 噔噔上了马车之后,裴覦瞧见的就是又气又恼的女子,似是恨自己心软,重重捞出那巴掌大的狸奴轻扔在软垫上,然后瞪著它生气。 裴覦突然又觉心疼,又觉得好笑。 “你要是不愿意养,我带回皇城司去。” “不用。” 沈霜月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可等出声之后,又觉得自己朝著裴覦撒气有些没道理。 她垂了眼睫,伸手推开朝著她腿边直蹭的小狸奴,说道:“府里地方大的是,等餵几日长大些,再隨便寻个人家送出去。” 顿了顿,似乎是解释, “这狸奴太小,我不想无端造了杀孽。” 裴覦嘴角扬了扬,没戳穿她的欲盖弥彰,只隱著笑意附和地点点头:“这么小,若是放在这里不管,的確活不过半个时辰。” 伸手戳了戳小傢伙的脑袋。 “你命好,遇见心软的菩萨。” 沈霜月见他没有取笑她,也没有笑话她放了狠话又將猫儿捡回来,她身上的不自在这才散了些,眼见著被她推开的狸奴蹭著她指尖,片刻又摇摇晃晃爬了过来,勾著她斗篷下摆钻了进去,贴在她腿边。 她冷著脸低骂了句“死皮赖脸”。 当真和沈令杰一个模样,討人厌! 裴覦见她板著脸的样子,剑眸温缓,软声朝著她说道:“沈令杰虽然有些不著调,可他刚才的话倒是说的没错,沈夫人那边若真是出了事,沈家恐怕会比现在纠缠的还厉害,可要我帮你解决了。” 他不动沈家,是因为觉得沈家留著对她有利,一如他愿意帮肃国公府,是因为他们帮过沈霜月,对她也存著善意。 如果沈家的存在会影响了沈霜月,那也就没必要顾及了。 沈霜月隔著斗篷戳了下腿边的狸奴,沉默了片刻:“不用了,我会处理好。” 裴覦闻言也没多说,只道:“那有什么用得著我的地方,让胡萱传信给我,你要记住,你如今是定远侯府的財神爷,若是叫人欺负了,本侯面上无光。” 沈霜月原本有些低沉的心绪,被他这话给逗乐了:“那侯爷是不是还要给財神爷上供?” “有道理。”裴覦侧著头,“財神爷想要什么?” 沈霜月说道:“烦侯爷命王大夫明日跟我走一趟沈家吧。” 裴覦抬眼看她:“你要回去?” 沈霜月嗯了声:“有些事情总要了结乾净。” 裴覦沉吟了下,也没问她回了沈家之后要怎么了结,只是说道:“我待会儿让人传话给王驥,明日来你府里寻你,到时候再带几个护卫和胡萱跟你一起去。” “要是沈家为难你,你也好与他们讲道理。” 沈霜月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果然不愧是闻名遐邇的煞神,拿拳头刀剑讲道理吗?她应承下来,她也想看看,和沈家要不要讲道理。 …… 沈令杰躲在外巷,等著沈霜月的马车走后就连忙狂奔回来,当看到地上没了那狸奴的踪影,周围也没有见其他人经过的痕跡。 他先是愣了下,然后顶著风雪咧嘴直笑。 “二公子,那狸奴呢?” “阿月带走了。” 鸣阐啊了一声,“可是二小姐不是……”她不是刚还骂著,让公子滚吗? “你懂什么。”沈令杰哪还有刚才那点儿沮丧。 瞧著地上的车軲轆印,沈令杰眉开眼笑,没事没事,不就骂他几句,都没动手,阿月还是疼他的。 再说了,哪有认错不挨骂的,阿月都没让人给他乱棍打死,也没叫他跪地磕头,他该知足。 今儿个能把狸奴送出去,来日就能哄她再叫声二哥,沈令杰说道,“今天我来找阿月的事情,不准告诉府里的人,还有狸奴的事情,一个字都不准透露。” 巷口有冷风吹了过来,沈令杰裹著披风打了个哆嗦,他连忙伸手扯著兜帽,將自己被雪打湿的脑袋捂住,说话都冷的发颤: 走走走,“赶紧回府,快冻死我了。” 第150章 挖坑 裴覦將沈霜月送回了城西宅子,马车停在门前时,二人刚下车,就瞧见牧辛已经驾车等在那里。 “属下办完事就赶去了肃国公府,可是听说侯爷已经借了沈娘子的马车离开,所以就赶紧过来寻您了。” 裴覦朝著沈霜月道:“王驥的事,我会让人交代下去,至於北边灾情的消息,若是有什么进展,我也会让人来告诉你。” “你明天去沈家之后自己多当心,不用太给他们脸面,沈敬显他们要是敢为难你,你就直接离开,他们有什么不满的,或是闹出事来,让他们来皇城司找我,本侯替你担著。” 沈霜月忍不住失笑,这財神爷的待遇还真是好,她噙著笑仰头:“侯爷放心,你这面大旗,我会放在紧要关头用的。” 外头雪落得急,见他头顶落了白,她说道:“侯爷快去忙你的事吧,我会小心。” 裴覦嗯了声,朝著牧辛道:“走吧。” 马蹄声带著车轮远去,胡萱撑著伞时,手里拎著那只嗲声嗲气直叫唤的狸奴。 她从来没有养过这么软乎乎的东西,只生怕稍一用力就將它给捏出毛病来,见毛糰子似乎不適,只能將它用手包著抱在胸前,然后手上就感觉到湿濡濡的,直接被舔了一口。 她顿时僵住,脸上露出些无措:“小姐,它怎么办?” 沈霜月看了一眼:“放府里让人养著……” 话未尽,就听到“喵呜”一声,小傢伙细细弱弱的抬头,耳朵、鼻头都是粉嫩嫩的,小小的身子冷的发抖,这般大的狸奴,怕是还没有足月,就被沈令杰给弄了过来。 隨便养著,万一下人粗心,怕是活不过冬日。 沈霜月忍不住皱眉低骂了声沈令杰,抿抿唇说道:“算了,带去给今鹊吧。” 那丫头伤还没好,成日窝在屋中无聊,正好让她解闷了。 胡萱见她朝著府里走,连忙捞著猫儿撑著伞跟了上去。 …… 裴覦坐在马车里,伸手撩开车帘,外间牧辛低声道:“侯爷,有人跟著咱们。” 裴覦眸色顿冷:“从哪儿跟过来的。” “肃国公府。” 牧辛本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太远,之前也不过自家侯爷藉口为了跟沈娘子独处罢了,他勒著韁绳一边驾车,一边朝后扫了一眼:“今儿个从皇城司里出来,这些人就已经跟上了,刚才一路跟来了城西。” “昨天夜里肃国公从皇城司离开时,也有一批人跟了过去,户部和李瑞攀那边也是。” 裴覦眸色冷寂:“陛下突然召李瑞攀进宫,自然瞒不过太后他们。” 如果北地的事和魏太后他们有关,察觉到户部惊变之后,他们肯定会坐不住,就算没有关係,以魏太后的谨慎,也定然会传信给魏家,让他们想办法打探户部那边出了什么事。 牧辛有些担忧:“那侯爷怎么还送沈娘子回来,万一被魏家的人察觉……” “他们早晚都会察觉。” 裴覦靠在车壁上,眼底浮著波澜。 沈霜月离开谢家之后,他想要將人拐回府里,免不了会跟她多来往,一次两次或许能藏著掖著,想办法避开魏太后他们的眼线,可是时间长了,总有瞒不住的时候。 他从来不会小看了魏太后和魏家那些人的敏锐,除非他从此不再靠近沈霜月,甚至在做成他想做的事情之前都不考虑终身大事,否则被他们察觉蛛丝马跡,他如今的竭力遮掩就是铁证,而他们一旦察觉到他有了“软肋”,沈霜月就会成为眾矢之的。 裴覦知道,如今的情况他远离沈霜月才是最好的,可是他不愿意。 四年前他慢了一步,就已经被人捷足先登,让他时时懊悔心生阴暗,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来,他只想將人叼回身边,让她没机会离开才能安心,所以他需要想个办法,能光明正大和沈霜月接触,甚至…… 逼太后和魏家,主动“成全”他和沈霜月。 裴覦朝著牧辛说道:“不用让人处理跟上来的尾巴,只消盯著他们,別让人扰了城西这边的安寧,这两日多往肃国公府走一走,户部和李瑞攀那边,也派几个招眼的人去盯著。” 牧辛愣了下:“多招眼的?” 裴覦扬唇:“务必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皇城司的人在助肃国公。” 牧辛满心不解,不明白侯爷的用意,可见里面声音消歇,他也没有再多嘴询问,只点头应承下来:“是,属下去安排。” …… 肃国公府嫡女及笄,赴宴的各府贵眷极多。 裴覦前往贺礼本就未曾遮掩,更何况席上那么一坐,不到夜里,就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定远侯和肃国公竟是旧识,就连魏家这边也不例外。 魏家。 魏广荣得了消息之后,一双似能將人看透的深邃眼眸,落在对面的回话之人的身上。 “你是说,裴覦亲去肃国公府,给郑家那小女儿贺礼?” “是,在场不少人都听到,肃国公说他和定远侯是旧识,而且席间二人言语颇为亲近,就连散宴之后,也是肃国公亲自送了定远侯出府,二人在府门前时还相谈甚欢……” 魏广荣微眯著眼片刻,麵皮上浮出些莫测,扭头看向身旁坐著的年轻男人:“这事你怎么看?” 谢淮知穿著素衣,脸颊消瘦了不少,身上却不见之前颓废。 他垂眸思忖了片刻才说道:“定远侯回京已有一年,从不曾听闻他与肃国公府有什么交集。” “二人虽然都是武將,但肃国公近几年都未曾出征,而且之前定远侯几次遭遇危机时,肃国公也不曾在朝中出面替他说项,实在是不像是能够过府替对方女儿贺及笄之礼的交情。” “况且如今谁不知道,定远侯是天子近臣,那皇城司却在风口浪尖,如果二人真有交情,之前肃国公都未曾表露半点,没道理会在这个时候亲近,白白招了旁人眼。” 裴覦的確得势,亦有景帝护著,可同样他也是太后娘娘和好些朝臣的眼中钉。 肃国公又不是蠢的,之前无事时都知道遮掩关係,现在出了事了,裴覦將人往死里得罪了,他们反而堂而皇之的交集往来,就不怕被裴覦拖累遭人嫉恨? 第151章 裴覦看上了肃国公府女娘? 魏广荣声音平和:“所以你觉得,裴覦今日去肃国公府是因为什么?” 谢淮知沉默了片刻,道:“前日户部李尚书突然进宫,紧接著回了户部之后就封了户部衙门,外间打探不到消息,定远侯向来是陛下心腹,深知圣意,他这般和肃国公府亲近,恐是和户部变故有关。” 顿了顿,谢淮知说道, “肃国公府世子郑景林,前些时日前往北地賑灾,我听闻皇城司昨日有人出了城,往北边去了。” 他虽然没有说的太过明白,但其中之意任谁都能听懂。 魏广荣看著回话的谢淮知,目光落在他微微低垂,有些瞧不清里面神色的眼睛上,目光不由深了些。 这个谢淮知自从接连出事之后,就一直閒赋在家,而庆安伯府接连的乱局,更是让人觉得他无能,若非那日谢淮知突然让人过来传的那些话,就连魏广荣都以为这人是彻底废了。 他声音温和:“你倒是个聪明的,可是当初怎么就没察觉到,那沈氏与肃国公府竟还有这般渊源,若是早知她那般得肃国公府的眼,对郑家人又有救命的恩情,你又何至於此。” 明知道沈霜月是谢淮知痛点,更知道庆安伯府如今狼狈,皆是因她而起,可他却还故意提及,看似轻描淡写带著惋惜,可实则却就差说一句谢淮知和谢家人蠢。 谢淮知倒没动怒,只垂头恭敬说道:“是我以前狂妄自负,认不清身边人的好,也太过眼高於顶不曾细看周遭事。” 魏广荣顿了顿,眼眸轻然转而笑道:“年轻人,谁不曾恣意过几年。” 好似提起沈霜月只是无意之举,他直接转了话题, “户部的消息虽然封的严实,但是老夫依旧命人打探出来,北边灾情恐怕有误,不过肃国公府世子虽然前往汾州賑灾,但只是这一点,还劳不动裴覦亲自前去国公府。” 魏广荣算是极为了解裴覦的性子,那廝目下无尘,性情狂傲,眼里就只有龙椅上的那位,对於其他人,就算是太子也是半分都不放在眼里,偶有交集时说话也只维持著表面敷衍的恭敬。 北地灾情若是有误,景帝定然会下旨彻查,最大的可能就是让皇城司派人前往北地,让裴覦接手户部之事,一如之前彻查盐税一案,肃清此案要情。 肃国公因为他儿子在汾州,心急之下前往皇城司去求裴覦还有可能,让裴覦亲自去肃国公府见他,甚至主动插手北地的事情出手帮他,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谢淮知听著魏广荣的话,既是惊骇户部已经封了衙门,消息只到了圣前,魏家居然有手段能打听到圣前的事情,也同样露出惊疑之色。 “元辅的意思是?” “不久前,太后娘娘曾提及,要为裴覦赐婚。”魏广荣道。 谢淮知愣住,隨之惊愕:“您的是意思,他看上了肃国公府那位七小姐?” 魏广荣淡声道:“不是他看上了,恐怕是陛下。” 景帝有多宠信裴覦,人尽皆知,太后几次想要替裴覦“赐婚”,都被景帝以各种理由挡了回来,盐税案之后,裴覦可谓是狠狠扒了他们一层皮,让魏家和太后娘娘在朝中损失惨重。 他们曾派人刺杀过裴覦,可几次都直接失手,后来激怒裴覦,还叫那混不吝的东西闯了寿安宫,险些惊著了太后。 经此一次,他们也是有些后怕,怕那贱奴出身的泥腿子,会当真不管不顾的撕破脸,直接拉著他们一起陪葬,所以如今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將人弄死,他们是不敢再轻易派人去取裴覦性命。 没了这手段,裴覦有景帝护著,身上又有滔天的战功,除非他自己犯下大错,否则谁都奈何不了他,而如今唯一能压著他,甚至噁心到他的,恐怕就只有他的婚事了。 景帝是绝不会允许,让太后插手裴覦婚事,甚至將与魏家有关的女娘,藉机嫁进定远侯府拉拢他的心腹之臣。 “肃国公在朝中地位特殊,郑家又底蕴深厚,陛下既是想要提携裴覦,又是想將肃国公府彻底绑死,所以动了让裴覦与肃国公府联姻的心思,而且此事十之八九肃国公府也默认了。” 否则裴覦怎么会大张旗鼓地去肃国公府,贺那郑家女娘及笄? 肃国公又怎会当眾与裴覦亲近,甚至还默认了这种一听就不甚靠谱藉口,更是將人直接带到了,那本不该宴请外客男宾的及笄宴上,说不定就是在给裴覦回应,默认了景帝的心思。 谢淮知忍不住道:“可是定远侯回京这么长时间,多的是宗亲权贵想要与他结亲,可他全都拒绝了……” 魏广荣说道:“那是之前,如今太后动了赐婚的心思,他早过了议亲的年纪,必定也会担心被人藉此拿捏,所以顺应陛下心思迎娶魏国公府的女儿,对他来说並不亏。” 他说著时,忍不住露出冷色。 陛下倒是打的好主意,想要让他的爱臣迎娶国公府之女,既能將肃国公和郑家拉拢到他那边,藉此给太子增势,又能彻底断了他们拉拢、拿捏裴覦的可能,將皇城司还有军中那部分兵权死死握在手里。 他真当太后娘娘,还有他们魏家是死的? 魏广荣是断然不可能让裴覦娶了那郑家女! 心中数般变化,面上却未曾露出分毫,魏广荣看向谢淮知:“老夫知道,你是个有野心,也有想法的人,若非府中拖累也不至於沦落至此。” “之前你们伯府闹出的那些事情太过难看,也让太子和陛下厌恶了你,你想要走正经路子回朝並不容易,就算是老夫和太后娘娘有心帮你,也会落人口舌,於你前途无益。” “不过眼下倒是有个机会,就看你敢不敢了。” 谢淮知隱约猜到他说的机会是什么,迟疑抬头:“元辅是说,北地灾情?” 魏广荣说道:“不错,皇城司虽已暗查,朝中也必定是要派人前往的,眼下那边情况不明,前往查探的人虽然危险,但同样功劳也会更大。” 第152章 想歪了 谢淮知知道魏广荣提携他未必是真心想要帮他,甚至让他去北地也极有可能是利用他,甚至是找机会处理了他,毕竟他所捏著的东西对於魏家来说的確是个威胁,可也正如魏广荣所说,他如今別无选择。 庆安伯府如同泥潭,他恶名遍身,靠著威胁魏家暂保周全,但他们怎么可能愿意真心帮他,而如果回不了朝堂,得不了实权,他不可能一辈子拿著手里的东西躲在魏家“庇护”之下。 可如果走这一趟,能在北地立功,那它回京之后再重新入朝就不会再有人阻拦,身上那些过往前尘也不会成为阻碍。 谢淮知很快就有了决断,起身朝著魏广荣一拜:“晚辈愿意前去北地,还请元辅帮我。” 下人送走了谢淮知后,魏家长子魏戌才从侧间进来:“父亲,您还真要帮谢家这小子不成?” 他提起谢淮知时,脸上忍不住露出厌恶之色。 “这小子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当年盛家的事情,竟敢拿著此事要挟咱们。” 那谢家的名声都烂成什么样子的,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乾净的,他们恨不得能离得远远的,偏谢淮知竟敢拿盛家往事逼他们出面,如今外间谁不议论那谢家行事是得了他们授意,就连沈家也因此跟他们对上。 魏戌一想起外间那些流言蜚语,还有这几日上朝时,那些朝臣看他的那些目光,他就忍不住满眼阴沉: “我看那谢家小子说不定是誆咱们的,当年盛家出事的时候,他才多大点,就连他母亲都不知道其中详情,他一个半大孩子怎么可能知道。” “那谢淮知指不定是从哪里听来些流言蜚语,就拿著这点儿东西来骗咱们替他出头,庇护庆安伯府,不如我直接找人……” 他狠狠朝下一压手,脸上杀意外泄。 魏广荣顿时皱眉:“我跟你说多少次了,別成天尽想著些打打杀杀的,这朝里这么多人,跟魏家不合的更是比比皆是,你还能全都杀了不成?” 开口教训了一句,他这才说道, “况且你以为只凭谢淮知隨意说两句,我就能被他拿捏?” 那天从京兆府將谢魏氏捞出来之后,谢淮知就极其规矩的来了府里,他屏退了所有人亲自试探过谢淮知,若是谢淮知只是道听途说,他早在之前就已经处理了他,又何必明知道帮他会跟沈家对上,还默认了外间那些传言? “谢淮知是真的知道盛家的事情,虽然並不详尽,可一旦真闹了出来,势必会威胁到太后,而且朝中不是没有当年的旧人,陛下对於盛家的事也是模稜两可,所以绝不能轻易將旧事掀出来。” 魏戌皱眉:“可是当年陛下是亲手提著盛家人的脑袋,换来了皇位,他怎么敢拿这事来对付太后娘娘……” “他有什么不敢的?” 魏广荣面色冷凝看著长子,训斥说道:“当年是盛家谋逆在前,陛下依照国法处置了盛家人,但你是不是忘了,给盛家定罪的人不是他,盛家满门被灭,盛贵妃惨死,其侄女盛侧妃也是母子俱亡,太后娘娘这才坐稳了中宫之位,成为如今的寿安宫之主。” “一旦这件事情被掀了出来,陛下顶多折损一些名声,落个昏庸之名,他只要豁的出去名声,可以下罪己詔,可以传位给太子,可是魏家和太后呢?你以为盛家旧案掀出来,最后是谁来背那盛家满门数百条人命?” “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魏戌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僵著脸不敢再开口。 魏广荣这才深吸了口气:“当年的事情既已过去,就该尘封於地底再不见天日,谢淮知手里的確握著些证据,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那些证据也未必是什么紧要东西,可但凡有一丝可能,就绝不能冒风险。” 魏戌吶吶:“可东西在谢淮知手里,难道就由著他拿捏我们?” “他不敢。” 魏广荣沉声说道:“那些东西谢淮知並非近来才得到,可是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动用过,要不是这一次谢家实在走投无路,他逼不得已,恐怕也绝不会让我们察觉,他知道盛家的事。” 这东西看著有用,也的確能要挟魏家,可对谢淮知来说,也同样是能够要他命的东西。 谢淮知心里很清楚,盛家之事关係重大,一旦暴露魏家好不了他也会没命,这东西只能当成底牌,轻易不能动用。 “谢淮知是聪明人,他懂什么叫適可而止,而且如今庆安伯府落得那般境地,他想要起復,想要留在朝中,恢復以往谢家的荣光,他就只能依靠魏家和太后娘娘。” “至於提携他,魏家在朝中需要人,更需要有能力的聪明人,谢淮知虽然被亲眷拖累,但他能力还是有的,而且经歷这次事情心境也会更加沉稳,如果他能在北地立功,甚至替我们办成事情,那魏家帮他一把又何妨?” 比起那些不知底细的外人,谢淮知身上好歹还流著那么一丝魏家的血脉,也更好拿捏。 魏戌闻言抿抿嘴角:“我知道了,父亲,是我狭隘。” 谢光荣神色微松:“谢淮知是小事,推他一把是抬手之事,不必太费心神,说不定他此去北地便回不来了,眼下要紧的是裴覦那廝,他如今已经张狂至极,绝不能再让他娶了肃国公的女儿。” “你寻个人,將这消息传进宫去,让太后娘娘防著陛下那边直接下旨。” 魏戌点头:“好。” 他顿了顿, “不过父亲,咱们的探子回报说,裴覦跟谢淮知之前那个夫人沈氏走的也很近,今日从肃国公府出来后,二人竟还同乘了马车……” 魏广荣面色冷淡:“同乘又如何?那沈氏不过是个嫁过人的妇人,又和沈家闹得那般难看,他裴覦何等身份,还能瞧上个这般恶名满身的妇人?” “他和那沈氏走的近,无非是为了沈家,否则你以为沈敬显怎么会那么容易跟我们对上?” 那沈氏虽然貌美,可早就嫁过人,哪怕义绝之事说的再好听,是她主动离开谢家,可在外人眼里她早就已经不是清白之身。 裴覦虽然是贱奴出身,但好歹已封侯爵,又权势在手,满京城多少名门闺秀任凭他挑选。 他丟得起那脸,去要个二嫁妇人? “沈氏那边不必理会,一个离弃妇人而已。”魏广荣不以为意。 魏戌想了想,觉得也对,以裴覦那般高傲张狂的性子,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別人要过的女人。 第153章 沈霜月的嘴,杀人的刀 魏家这边的消息很快就送进了宫中,魏太后得知景帝和裴覦打的主意之后,面色生寒,她是断然不可能让裴覦娶了郑家女娘。 她命人盯著养心殿那边,心底筹划著名,该如何毁了定远侯府和肃国公府这桩“亲事”,而沈霜月却全然不知外间风云,只忙著查看琼娘盘出来的帐本,一边见了些下面的管事。 然后,一夜好眠。 京中向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不比沈霜月这边閒適,沈家那边却是愁云惨澹。 自从沈夫人到过城西,被沈霜月拒绝相见回府之后,就直接病倒了,病情一直不见好转不说,夜里更是发了热,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天亮之后人清醒过来,守在床前的沈敬显眼睛都熬红了。 他上前想要扶著沈夫人起身,才刚靠近就被一推。 “出去。” 沈夫人声音虚弱极了,喉间也疼的厉害。 沈敬显却没鬆开,反而强硬將人搀进怀里,取过一旁的水杯递到她嘴边:“你昨夜高热不退,身子虚弱的很,先喝点水润润喉咙,然后吃些东西,把药服了……” “我让你出去。” 沈夫人脸色发白,直接避开嘴边的水。 沈敬显手僵持著,声音有些低沉:“我知道你气我,可你別拿自己的身子置气,等你用了药好些了,我就走。”说完他道:“不想喝水,那就喝点米粥,令衡,把东西端过来。” 沈家兄弟二人也是在这边守了一夜,沈令杰刚刚才离开,这会儿沈令衡和他夫人徐氏留在这里。 他闻言连忙绕到了碧纱橱后,取了温著的米粥送了过来。 沈敬显端著想要去餵沈夫人,只是那吹凉的勺子还没碰到她嘴边,就被沈夫人挥手打了开来,连带著那盛粥的碗也被掀翻在地。 沈夫人挣扎从他怀中起身,挥手时啪的一声落在沈敬显脸上,明明力气不大,可是整个屋中都是瞬间安静。 沈令衡嚇了一跳:“母亲,父亲他只是担心您,您不知道您昨日突然起了高热,父亲担心坏了,他整夜守在您身旁都没敢合眼,今儿个就连点卯都没去……” 沈夫人面上哽了哽,却只是侧过头去:“我没让他守著。” “母亲!” 沈令衡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就被身旁徐氏连忙伸手拉住。 婆母和公公之间,本就因为小姑子的事情僵持著,徐氏生怕自家夫君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刺激了婆母,连忙朝著沈敬显说道: “父亲,您昨天夜里照顾母亲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我和夫君在这里守著母亲。” 沈敬显知道儿媳的意思,自从那天妻子去了城西晕厥被人带回来之后,她就將自己关在房里。 她气他凉薄,气自己当初没有相信阿月,更气这四年沈家对阿月的薄待,她跟所有人置气,不肯见他,不肯出房门半步,身子一日差过一日,就连前来看诊的太医也被挡在外面。 可是沈敬显不可能任由她一直这般下去,他脸上留了道被沈夫人指甲勾出来的红痕,起身退后半步,目光沉暗地看著蜷在床上的沈夫人。 “我知道你在气什么,你不想见我,要和我置气都没关係,只要你好好照顾好你自己,我可以不过来碍你的眼,可是阿筠,你不要忘了你不仅仅是阿月的母亲,更是沈家的主母。” “你若是执意糟蹋你的身子,或是让你自己出了什么事,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为难不了你,却不代表为难不了別人。” “沈敬显!”沈夫人猛地抬头。 沈敬显对上她怒然目光不为所动,只是说道:“我允了阿月离开沈家,你別逼著我后悔。” 说完之后,不去看沈夫人气到起伏不定的喘息模样,他扭头朝著旁边脸色微白的沈令衡夫妇说道: “好生照顾你们母亲。” 沈敬显转身从房中出来,外面冷风一吹,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却是看到门外站著的清冷女子,芙蓉面,清泠眼,一身水墨金丝斗篷,如同浓墨在积雪上化开。 沈敬显拢在袖中的手猛地收紧。 沈令杰也万万没有想到,他领著沈霜月过来,居然刚好就听到父亲说的那番话,他脸色有些撑不住,小声说道:“我刚才出去时,听说阿月来了,就直接领著她过来了……” 沈霜月倒是平静,她早就知道自己在沈敬显心中的地位,自然不会为了他刚才要挟沈夫人的话伤神。 她只是看了眼沈敬显脸上的痕跡,温声说道:“沈大人,我可以进去吗?” 沈敬显脸上更白了些,攥紧拳心:“这里是你的家,你不用这么见外。” “我已经很久没来了,总是要问问的。” 沈霜月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比利刃剐肉还疼,而沈敬显抬眼就看到她身边除了个丫鬟外,居然还跟著几个人,腰间佩剑不说,瞧著更是十分精干。 沈霜月对上他目光说道:“近来京中不安生,难免会遇到些藉机生事的,我被沈令杰纠缠著被迫来这里,总要护著自己周全,所以就跟定远侯那边借了几个人,想必沈大人不会介意的,对吗?” 沈敬显只觉自己像是被打了一耳光,抬头看著她声音乾涩:“阿月,我是你父亲…” “但您也是沈家家主。” 一句话,將他所有还没有出口的解释全部压了回去, “您毕竟占著尊长的身份,为难不了別人,想要为难我却容易,我总要替自己多想想。” 別说沈敬显有些承受不住,就连旁边的沈令杰也是神色僵硬,他有些央求地低唤了声:“阿月……”盼著她能嘴下留情。 沈霜月嗤了声,她本也没有打算跟他们撕闹,將沈敬显懟的哑口无言之后,她就直接说道:“你不是让我过来看人?” 沈令杰连忙道:“母亲就在里面。” 沈霜月撑著伞直接朝著屋中走去,胡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等和沈敬显错身而过后,接过沈霜月递过来的伞收起来。 主僕二人入了房中,跟过来的那几个护卫就直接站在了门前。 第154章 凭什么? 那几人直接横身一堵,原想跟进去的沈令杰也被挡在了外面。 沈令杰:“??” 里面沈令衡夫妇刚才就已经听到外面声音,沈令衡想要出来看看,刚到门前就撞上沈霜月进来,他忍不住面露喜色,唤了声“阿月”就想靠近,却不想沈霜月直接侧身避了开来。 沈令衡脸上笑容一僵。 沈霜月开口:“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和沈夫人说,烦沈大公子先出去一下。” “我……” 沈令衡还没来记得说话,胡萱就已经上前。 她伸手带著沈令衡的胳膊旋身一推,巧劲落在他后背上拍了下,只转瞬沈令衡就踉蹌著出了门外,而沈霜月仿佛没看到面色有些苍白的徐氏,直接伸手就將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阿月!” 沈令衡顿时著急,想要推门,却发现门前堵了人,他顿时气恼:“你们是什么人,赶紧让开!” 那几人面色淡淡挡在那里,面对沈令衡的质问一声不吭,而当他试图上前时,就直接有人抽出剑朝前一挡,那尖利锋刃在冬日雪光之下竟有些刺眼,仿佛下一瞬就能落在他们身上。 沈敬显一把抓住沈令衡的胳膊,阻了他还想要上前的动作。 “父亲,他们……” “这些是定远侯的人。” 沈令衡怔住,定远侯?阿月怎么会带著定远侯的人? 他心中忍不住惊疑,原本想要强闯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实在是上次在皇城司时挨的那一下,到现在想想都还觉得小腹疼:“可是母亲她们……” “大嫂在里面。” 沈令杰看著忧心忡忡的沈令衡,皱眉说道:“大哥觉得阿月会对母亲做什么?” 沈令衡说道:“你已经许久没回京中,所以不知道,阿月如今性子不比从前,得理不饶人……” “既然得了理,凭什么要饶人?” 沈令杰定定看著他:“况且里面的人是母亲,她尚且没有直接报復过你我,没有败坏过沈家名声半句,你为什么觉得她会伤害母亲?” 他顿了顿,眼里锋芒:“大哥,阿月是你妹妹,不是你该防备忌惮的人。” 沈令衡脸上僵住,想要说他没有。 可是沈令杰已经侧过头去,他突然有些明白阿月为什么那么厌恶他们,她厌恶的不仅仅是四年前的事情,是这几年的冷待,而是她清楚明白的感觉到,沈家的人从来都不信她。 就像是四年前他们不信她没有做那腌臢事情,如今亦不信她不会伤害母亲,所以哪怕说著要单独和母亲说话,却也依旧將大嫂徐氏留在了屋中。 她回不来沈家,回不到从前,而无论大哥和父亲说得再好,他们也不会如当初一样待她。 里屋之中,徐氏对著沈霜月,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霜月对她倒不像是对冷令衡他们那般冷淡,朝著她温声说道:“我说几句话就走,不会太久。” 徐氏连忙道:“那我去看看那边熬著的粥。” 沈家主院的臥房不算小,旁边隔著两面碧纱橱,其中最远的那边摆著煎药、温粥的小炉,徐氏主动避了过去,安静留在碧纱橱后,而沈霜月这才看向从床上挣扎著起身的沈夫人。 沈夫人病了许久,又未曾好好进食服药,身子虚弱得厉害,她脚下才刚落地,人就踉蹌著险些栽倒。 沈霜月伸手扶了她一下,沈夫人立刻便抓著她的手。 “姣姣……” 她红著眼有些颤声唤她小字,一如小时候那般亲昵。 沈霜月將人扶著坐回了床上,淡声说道:“身子不好,就该好生养著,何必折腾。” 沈夫人眼中亮了亮,想著她肯回来看她,肯关心她身子,是不是愿意原谅她,可是下一瞬就听身前人道:“你这么折腾,既伤了你自己,也为难了我。” 鬆开沈夫人的手,她坐在一旁绣凳上。 再开口时,言语就犀利了几分:“你该明白我能离开沈家,不被族中那些人纠缠,全是靠著父亲对我本就不多的愧疚。”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会直接將他那点所剩不多的愧疚消磨殆尽,沈家容不得有人一而再的拿著同一件事情逼他们低头,你是想要让我在京中没有容身之地?” “我没有!” 沈夫人眼眶透红,对著她急声道:“我只是恨沈敬显那般对你,我只是想要替你討个公道……” “那你所谓的公道是什么?” 沈霜月平静看著她:“你这般拿自己的命折腾,是想让父亲当眾承认他四年前看著长女枉死,次女被冤,毫无作为?还是要他承认他明知道我是被人所害,却为了沈家名声,帮著谢家和沈婉仪遮掩?” “你要他跟人说,他砍了当年那大夫的手指,才让谢家得以隱瞒了真相四年,还是要让他承认,他做了谢家的帮凶,亲手推著自己的女儿去死,四年后真相曝光时还试图收买人证欺瞒官府?” “我……”沈夫人嘴唇发颤。 沈霜月神色冷漠:“买凶害人,有罪,收买人证,亦是重罪,沈敬显一旦认了,会落得比魏氏和谢淮知更惨。” “他为父不慈,凉薄狠毒,一旦被人知道他做的事情,他身上那御史中丞的位置顷刻间保不住,沈氏一族底蕴深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可是沈敬显这一脉却会声名尽毁。” “你要替我討要公道,那就要舍了沈敬显,舍了沈令衡和沈令杰,甚至拼著让沈家身败名裂的下场,你確定你能捨得?” 沈夫人被问得神色凝固,喉间喘息著时,声音都不稳。 “阿月…” 不是姣姣,而是阿月。 哪怕她什么都没说,可是答案已经明显。 沈霜月早有预料,却还是觉得悲哀,她坐在那里看著脸色发白的沈夫人。 “你所谓的公道,不过是为了你自己心安。” “为了不被愧疚淹没,为了能理直气壮说一句你和沈家其他人不一样,你就拿你自己的命来逼我,你想让他们云淡风轻的说一声抱歉,我就为了你退让回到沈家,跟他们回到从前。” “可是母亲,凭什么呢?” 第155章 泣不成声 屋中安静极了,只听得到沈夫人呼哧喘息的声音。 身前温著米粥的炉子里炭火噼啪作响,徐氏有些迟疑地站在碧纱橱后,听到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喘息,生怕沈夫人会一个不好气厥过去。 她想著自己要不要过去看看,可迟疑了下又停了下来,片刻后,就听到沈夫人沙哑颤抖的声音。 “我是你母亲,你怎么能这么想我,难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不是我这么想,而是你这么做了。” “我没有……” “那母亲在折腾什么呢?” 沈霜月坐在绣墩上,有些疑惑地抬头对上沈夫人气急后的声嘶力竭,还有酝满了泪满是通红的眼。 她是真的不解,无论是沈令衡他们也好,还是沈夫人也是同样。 明知道过去的裂痕已经存在,谁都回不到从前,为什么要强求彼此退让之后,隱忍著怨恨、猜忌还有不甘的团圆安好? 沈夫人痛哭出声:“我只是想要你回来,想要弥补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弥补是我想要的吗?” 沈霜月並没有生气,甚至就连声音都是平和的,可是每一句话都尖利的直刺人心:“你又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肯回沈家?” 沈夫人嘴唇蠕动,可还没等她说话,沈霜月就已经继续说道, “我和沈家回不到从前,不仅仅是因为我放不下四年前的事情,而是你们也同样放不下。” “你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私心,不愿意承认自己和谢家人一样,將利益置於亲情之上,不愿意承认做过你们口中刻薄狠毒之人做过的事情,想要將过往一切都归咎於无心之失。” “你们想要求一个心安,求一个理所当然,所以千方百计的要我回来,可是如果我真的回来了,你们当真就能够释然吗?” 她端正坐在那里,双手轻放在小腹之前,芙蓉娇面上盈著清冷之色。 那缓缓而出的声音如同漫天大雪,不仅砸的沈夫人头晕目眩,也砸得门前站在寒风之中的沈家父子三人,如同被剥开了脸皮赤裸裸的被寒风侵袭。 “你们不仅不会释然,反而会因为日日都能看到我,时刻记得你们曾经做过什么,会因为我的出现而被迫直面你们心底最深处的自私凉薄。” “旁人的议论,外界的眼光,族中的压迫,甚至偶尔不经意间的几句閒言碎语,都会成为你们身上不堪承受的重负,刺痛你们想要极力挽回的尊严。” “刚开始时你们或许会真心想要弥补我,会处处忍让著我,可是时间久了呢?除非我能毫无分歧顺从你们心意,做你们眼中乖巧懂事的沈家嫡女,否则你们就会想。” “看啊,沈霜月她怎么这么不知足。” “我们已经知道错了,我们也在努力弥补,我们都將她接纳回来了,不曾因为她之前胡闹责怪,还替她遮挡了外间风雨,被她连累的承受那些本不该承受的,可她为什么还要咄咄逼人,任性胡闹。” 常思己过是圣人,而普通人最擅长做的,就是將过错放在他人身上,以求自己的心安。 他们会觉得她心胸狭隘,会觉得她面目可憎。 寻常人家父母子女口角分歧多是吵嘴几句,说过去就过去了,可他们不会,他们会下意识觉得她还记恨著他们,觉得她是在揪著过往之事不放,拿著他们早就弥补过的过错,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 今天他们朝她低过的头,对著她说过的每一句委曲求全,来日都会成为他们討伐她的罪名。 一桩桩,一件件,无论是她愿意要的,还是她被迫承受的,將来都会压在她身上,压的她直不起脊樑,压得她哪怕没错也是错。 沈夫人被沈霜月的话说得几乎坐不住,她身形摇晃了下,用力抓著床头急声道:“我不会的……” “你会。” 沈霜月毫不犹豫就打断了她想要开口的解释,“你如果不会,今日就不该明知道我与沈家隔阂,还拿著你的命来逼我,不会明知道我所求是什么,却还强行將你自己所认为的好来强加於我。” “你是不知道沈敬显的凉薄,还是看不清沈家的私心,你如果因为我死了,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对我?” 她声音重了几分,犀利至极。 “你说你想要替我討回公道,想要弥补我,可我这四年所受的苦楚,我跪在雨里苦苦哀求的绝望,还有我的连枝丟掉的那条人命,你拿什么弥补?” “你想要做一个母亲想做的,想证明你和沈家人不同,你对我从无私心。” “可以啊,那你去將沈敬显所做之事公之於眾,你去敲京兆府的鼓,去圣前替我鸣冤,去告诉所有人沈家对我的薄待,你们对我的冷漠!” 沈夫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咄咄逼人,说的几乎无力回应。 她嘴唇颤抖著,脸色煞白的承受不住,眼泪扑簌而落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看,你做不到。” 沈霜月缓缓起身,仿佛刚才的尖锐不曾存在过,“我没有因为你当年自私躲避怨怪你,也没有因为沈家这些年的冷漠而恨怒,我不想跟你们闹得你死我活。” “所以你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善意。” 她折了折衣袖,不像是对沈敬显那般决绝,撇下长睫低头看著沈夫人。 “虽然回不了沈家,但是母亲,我是希望您安好的。” “我盼著您岁岁长寧,盼您顺遂康健,想来您也是这般希望我好的,对吗?” 沈夫人愣愣看著温和而笑的小女儿,眼泪不断滚落下来,片刻后忍不住伏在床榻之上,从哽咽落泪,到后来的泣不成声。 沈霜月眸子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碧纱橱边,就对上脸色复杂的徐氏。 徐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认真真的看过沈霜月了,她还记得她刚嫁进沈家时,小姑子格外灿烂骄矜。 身为沈家嫡出的女儿,沈霜月是京中最耀眼的明珠。 她有最好的家世,有最美艷的容貌,可却同样心肠很软又善良情谊,哪怕是面对她这个家世稍低的大嫂也展现了最大的善意。 当年沈霜月出嫁时,穿著嫁衣惨白著脸,孤零零站在闺阁前。 “大嫂,我没做过。” 她声音很小,流著泪红著眼,似乎盼著她能说一句信她。 可徐氏没有,她只是扶著她上了轿,推开她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小声说道:“以后好好的,多保重。” 第156章 一耳光打在沈令杰脸上 往事歷歷在目,徐氏有些不敢看沈霜月的眼睛,神色吶吶:“我去看看母亲…” 沈霜月“嗯”了声,直接將手拢在袖中,就抬脚朝外走去。 等房门打开之后,就看到的是三张一样苍白难堪的脸,她声音平淡说道:“我带了杏林堂最好的大夫过来,王大夫,麻烦你了。” 王驥混在定远侯府的那些人中,瞧著半点都不起眼,此时闻言说道:“沈娘子客气了。” 復又看向沈敬显:“沈大人?” 沈敬显低声道:“麻烦王大夫。” 王驥进了里间,沈霜月站在门前,被外间寒风吹得青丝飞扬。 “去侧厢等吧,外面太冷。”沈敬显吐息有些艰难,却竭力平静。 沈霜月摇摇头:“不用了,王大夫是杏林堂医术最好的大夫,我已经尽了心意了,稍后关於沈夫人的病情,他自会跟你们交代,我就不用听了。” 她既然要和沈家划清界限,就不会给他们任何觉得还能修好的期盼。 將长袖敛著缩回斗篷里,整张脸更是有大半都藏在了毛领之间,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来,沈霜月扫过沈家父子三人。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沈敬显张了张嘴:“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否则你会做的更周全些。” 而不是让她一来就听到他那般凉薄的话,沈霜月的话每一句都剐的人肉疼,偏说话时却不带半点锋芒,“雪下大了,我该走了,沈大人不必相送。” 沈霜月该说的都说了,唤了胡萱就朝外走。 “阿月!” 沈令杰急急出声,抬脚就追上沈霜月的脚步,“外面天冷,你不如先去我那儿暖和一下,我让人给你备个手炉子带上,免得这大雪天的来回跑著受了凉……” “啪!” 脸上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沈令杰瞬间顿住脚,所有的亲昵全都僵住。 “沈令杰,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靠著你的嬉皮笑脸就能抹了过去,你我早就不是稚童,你年少时对付我的那些手段,也早就对我已经没用。” “你是觉得你比沈家其他人真诚?还是一点点试探我的底线,比他们聪明?你知不知道,你自以为是的抖机灵,比沈令衡更让人厌恶。” 沈霜月说完之后满是嫌恶地擦了擦手,然后將手拢在袖袍里,再未回头。 沈令杰目光凝涩,那向来笑盈盈的脸上沉默著,没再出声,而沈敬显和沈令衡都是站在房门前,怔怔望著那决然而去的背影,他们没有一次像是现在这般清楚明白的感觉到,沈霜月是真的不会回头了。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会叫著爹爹、阿兄的小姑娘,四年时间磨掉了她所有的柔软,让她变的比任何人都要坚毅决绝。 沈令衡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哪怕那天在京兆府时,听说沈霜月要立女户时也没有这般无措,他总想著她是一时气恼,想著她早晚能够消气。 他甚至还隱秘的盼著,母亲这番病苦会换来她几分心软,她既然来了沈家,看望了母亲,终归还是念著几分亲情。 可到了此时他才发现,他想错了。 父母,兄长,沈家,她一个都不要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父亲…”他心头不安。 沈敬显喉头涩然,心中翻涌著的情绪让他几乎难以自持,脑海里全是刚才沈霜月的声音,还有她看著他时,那仿佛將他看透的眼神。 沈敬显颓然说道:“以后谁也不准再去找阿月。” “可是母亲……”沈令衡著急出声。 “你母亲会想通的。” 沈霜月已经掰开了揉碎了,將所有话都说的明白,她若是再不懂,恐怕连这仅剩不多的母女情分都会磨得一乾二净。 她闹固然有私心,可对沈霜月也是真的在意,她不会想要落得那般模样。 沈霜月离开沈家时,身后浩浩荡荡跟著那些个护卫,沈家的下人瞧见她时都会低头唤声“二小姐”,面上哪还有半点往日的鄙夷轻视,可是沈霜月却没有回答,只是领著人直接出了沈家大门。 来时的马车停在了西边侧道,此时慢悠悠地驶了过来。 沈霜月扭头朝著胡萱问:“王大夫这边,真不用留两个人?” “不用。” 胡萱撑著伞扶著沈霜月走到马车旁,朝著她说道:“沈家都没敢为难小姐,干什么为难他一个大夫,况且王驥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孬汉,沈家敢动一动他,保准今天夜里都得躺著。” 那傢伙是会武的,而且一手银针比绣的绣娘还耍的灵活,况且王驥最大的本事可是用毒,他们暗卫营往日里替侯爷办事,谁怀里不揣几包王驥给的小玩意那都觉得没有安全感。 在杏林堂里当大夫,那只是那傢伙的副业。 沈霜月听著胡萱这般吹捧王驥,一边撑著胡萱的手上马车,一边好奇:“他这么厉害,是会使毒吗……” “肯旁边突然传来车铃声,却是有其他马车疾驰而过。 积雪飞溅起来时,胡萱低骂了声连忙抬袖遮挡,而沈霜月晃神脚下险些踩空,下一瞬就见车帘里有人探出手臂来,一把抓住她胳膊將人稳住。 “小心些。”裴覦拉著她上了马车。 沈霜月顺势矮身进了车厢里面,脸上却是惊讶:“侯爷,你怎么来了?” 裴覦扶著人坐稳后,这才鬆开手:“本侯担心沈家会给你使绊子,正好宫里办事回来,就过来看看。” 他拍了拍车壁,示意外间可以走了,这才朝著沈霜月问道: “怎样,沈家人可有为难你?” “没有。” 沈霜月从进去之后,满打满算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虽然觉得裴覦的担心有些太过,可是这份好意她却是受用的。 她水色清眸泛著笑意,说话也是温吞吞的:“我进去之后就借了侯爷的名头,又有这么多护卫跟著,沈家人又不蠢,哪还能真等著让我跟他们讲道理?”说起讲道理三字,她眼里笑意就更甚,明显还带了几分取笑意味。 裴覦触及她笑顏,也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那本侯岂不是没了表现的机会?” 沈霜月侧目:“侯爷还想怎么表现,难不成真领著金吾卫踏平沈家?” 裴覦道:“也不是不可以。” 沈霜月闻言却只当他在说笑,沈家是什么地方,哪能说踏平就踏平的。 她双手交合搓了搓刚才有些冷到的指尖,下一瞬就感觉到暖烘烘的东西被塞进了她手里,一低头,却是个罩著锦绣金丝护套的小巧手炉,隱约还有淡淡的玉兰香气。 “天冷,暖暖手。” 第157章 裴覦对她……怎么可能? 回府时,天还亮著,大雪纷飞间,裴覦只说了一声,就骑马领著牧辛匆匆离开。 身上玄色大氅隨风呼啸,二人行色匆匆,全然不像是他之前说的办完事归来,反倒像是担心她安全,特意百忙间抽空去了一趟沈家。 沈霜月站在府门前,等人走远,才低头盯著怀中小巧的手炉瞧。 巴掌大小,绣纹不算精致,但里头的炭应是新添的,摸著暖烘烘的。 胡萱手里撑著伞过来:“小姐,怎么了?” 沈霜月摇摇头:“没怎么。” 只是这手炉里放著的香片,居然是她最喜欢的玉兰香。 她记得之前去定远侯府时,也曾瞧见那院中和书房前栽了好些玉兰树,所以裴覦也喜欢玉兰? 沈霜月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古怪。 她喜闽中之食,裴覦也喜酸甜之物,她喜欢玉兰,裴覦满院子都种著玉兰,而且今日去沈家,明明已有护卫,他却还突然过来…… 手里的暖炉突然有些烫手,她眉心都忍不住跳了跳,可只不过是转瞬,却又觉得是自己多想。 裴覦对她……怎么可能? 这世间喜好相同的人比比皆是,况且她和裴覦才认识多久。 犹记得初见时,他可是对她冷嘲热讽了好大一堆,瞧著她更是没个好脸色,后来也是因为她“有用”,能借著她对付魏家,拿捏沈家,才对她多几分照拂。 以裴覦如今地位,他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怎么会和那些贪色之人一样,寥寥几次见面就瞧上她这副皮囊…… 沈霜月捏著手炉摇头暗笑自己多心,裴覦大概勉强將她当个知根知底,对他没什么威胁的朋友,她收敛心神告诉自己別胡思乱想,抬脚便朝著府里走。 途经门房时,听下人说邹管事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沈霜月回头。 “刚来不久,身边还带著个人。” 沈霜月闻言后脚下不由走了快了些,等到了中堂,就瞧见邹管事领著两人已在里面,关君兰在旁陪著,听到脚步声后,里间几人都是纷纷回头,见她进来,都是纷纷起身。 “小姐。”邹管事连忙行礼。 关君兰则是迎了上来:“回来了?冷不冷,我让人准备了暖手的……” 话没说完,就见退了身上斗篷走过来的沈霜月,手里捧著个暖烘烘的小炉,她手指温暖,面上也红润著,她有些惊讶,怎么去了一趟沈家这么长时间,这手炉还跟刚放进去似的? 沈霜月笑道:“不冷的。” 她將手炉盘了盘,摸著上面的绣纹,想起將这东西仿佛隨意塞进她怀里的人,忍不住眉眼弯了弯,却是这些细碎小事上的照拂,远比有些大声呼喊著的关切,更让人心头泛软。 沈霜月开口让邹管事他们免礼,在一旁稍候之后,这才朝著关君兰道:“安哥儿今日可还好?” “他好著呢。” 关君兰提起小儿子时,脸上是止不住的笑。 虽然安哥儿身上伤势还没好,但自打搬过来城西之后,他脸上笑容是一日比一日多了,连说话都不再像是以前那般小心翼翼。 沈霜月时不时过来探望,府里的丫鬟婆子对他们也极为尽心,他们不用担心长房哪一日会寻麻烦,不用害怕魏氏时不时的刁难,不用明明是在自己院中,却还要像说做贼似的,不敢吃用太好,免得越过了长房那边招了谢家人的眼。 这般鬆快自在的日子,別说是年幼的谢俞安日渐开朗,就连关君兰自己也是舒坦的觉得,以前那些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关君兰是真心感激沈霜月,让她脱离了谢家,她笑眼盈盈:“你別操心安哥儿,他这几日快活的很,昨儿个我让人去魏家族学那边说了一声,给他退了学,听说来年可以换地方念书,他就差手舞足蹈了。” 沈霜月闻言轻笑:“安哥儿聪慧,去哪里进学都好。” 那魏家族学的確很好,在京中也是无数人挤破了脑袋想去的地方,可未必就適合谢俞安,况且谢言庆得了柳阁老看重,又入了次辅陈乾的眼,等他回京之后,说不得能替谢俞安寻另外一份机缘。 那陈家的族学,可不比魏氏族学要差,甚至因为陈家百年传承,远比近十余年才崛起的魏家底蕴更为深厚,那族学还要远胜魏家一筹,而且陈家的家风,也比魏家强太多。 “我如今只盼著他平平安安的,学业的事情等他父亲回京之后再操心。” 关君兰说完之后,这才说起了正事:“对了,安哥儿父亲回信了,说最迟再有十日,应该就能入京了。” “这么快?” 沈霜月有些惊讶,她记得谢言庆外任的地方,离京城可是极远,而且地处偏僻,关君兰口中说的是回信,也就意味著她之前送出去的信,谢言庆已经收到了才给了回復。 关君兰看了不远处站著的邹管事,压低了声音:“我之前未曾告诉你,安哥儿父亲之前就已经不在任地了……” 她脸上有些不好意思,那天夜里她跟谢老夫人还有谢淮知说的话,其实並不详尽,她只说几个月前,谢言庆就回信收到了吏部调令,却没说那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任地,帮著柳阁老他们去做別的事情了。 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做的什么,可谢言庆信中只道此事不能告知旁人,她也就一直瞒著。 沈霜月闻言愣了下,转瞬就明白了关君兰的意思,她没有追问谢言庆的事,也没去问离开任地后做了什么,只是温声说道:“这样挺好的,等他回京之后,你和安哥儿就不用再担心谢家那边。” 关君兰见她这般体贴,忍不住感动,她掏出封信递给沈霜月:“这是安哥儿的父亲,让我交给你的。” “给我?”沈霜月惊讶,谢言庆给她写信? 关君兰点点头:“这信是夹在给我的家书里面,安哥儿父亲让我转交给你的。”顿了顿,轻声说道:“我也没看里面写的是什么,不过安哥儿的父亲说,这是给他给你的谢礼。” 沈霜月挑挑眉,伸手接过之后。 关君兰就说道:“信我给你带过来了,你这边还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沈霜月点头:“好。” 第158章 赚钱可以,赚人命钱,绝对不行! 送走了关君兰,沈霜月虽然好奇谢言庆到底给她写了什么,但瞧著邹管事他们还在,便只是將那信塞回了衣袖里,然后抱著手炉朝著他们说道:“劳你们久等了。” 邹管事四十来岁的模样,闻言连忙说道:“小姐客气了,我也刚来不久,倒是於大当家的,风尘僕僕刚一入京就跟著我过来了,这一路都未曾休息。” 沈霜月抬眼看向邹管事身旁的人,身量不高,穿著寻常,面色也是黝黑,站在邹管事身边像极了给他打下手的隨从,身上褐色衣显得人格外精干,一双眼睛也是有神。 她瞧著他有些浸湿的鞋面,皱眉说道:“你们不必这么赶的。” “那怎么成。” 於西洪开口时,声音不像是面容粗糙,反而清亮好听,“小姐这么些年从来都不曾召见过我,这次突然让邹管事来寻,定然是有要事要我去做,我这哪敢耽搁。” 沈霜月说道:“事情的確是有些要紧,寻旁人我不放心,所以才劳烦你走这一趟。” 於西洪道:“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六年前我大哥被人活活打死,我和阿爹被人陷害险些没命,要不是小姐出手帮忙,我们坟头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 “我和阿爹的命都是小姐给的,你对我们有再造之恩,別说走这一趟,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於二都没有任何二话。” 他身上全是三教九流的匪气,但脸上却是认真极了。 沈霜月失笑,团著手炉说道::“哪就有这么严重了,不要你刀山火海,只是寻你帮我搭个路子。” “都先坐下再说吧。” 桌上的茶水已经有些冷了,沈霜月扭头吩咐胡萱,让人重新送些新的过来。 等胡萱出去后,她才朝著於西洪说道:“我知道於大哥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我也不与你兜圈子,邹管事可跟你说过我为什么寻你?” “说了一些。”於西洪坐在那儿,开口道:“邹管事说,京中出了些事情,所以粮价飞涨,小姐名下的粮铺寻不到来货的路子,想要让我帮你牵线搭桥。” 於家是水匪出身,后来从良行商,但是手下跟著一大批既不识字,又不那么规矩的人。 那些人几乎都见过血,干不来良民的行当,可又拖家带口跟在屁股后面张嘴要吃饭,於家光靠行商根本管不住这些人的温饱,索性领著那帮子水匪改了鏢行。 如今於家手里握著西南最大的鏢行,从南而北,遍布蜀地、江南一带,而那鏢行暗地里做的,可不只是明面上的生意。 三教九流,地方豪强,没人比於西洪认识的更多。 沈霜月说道:“我的確是想要让你帮我牵线搭桥,但不是为了粮铺。” 於西洪愣了下,隨即就恍然:“难怪了,我就说小姐手下的粮铺虽大,但是铺子里的存粮想要渡冬那是肯定够的。” 这几年沈霜月麾下铺子的粮食、布匹等物,几乎都是走的他的路子运进京城的,而且沈霜月也替他们出主意让他们跟著营生,他自然知道她铺子里大概有多少存货。 之前邹管事突然急冲冲地来找他,说想要一批粮食时,他就觉得奇怪,如今听了沈霜月的话后,他直接说道:“小姐这里需要多少粮食,我那里还有……” “你那里的不够。” “小姐小瞧我了不是,我那粮仓里可还有好几万石粮食呢……” “不够。” 沈霜月沉声道:“我要的不是一两万石,而是能管一地州府渡冬的粮食。” 於洪西错愕:“你说多少?” 一地州府?! 那得多少粮食!!! 於洪西自从从良之后,也跟著学了理帐做生意,虽然不如沈霜月这般精通,可一些最起码的东西他却是知道的。 大业州府眾多,也有大有小,可就算最小的州府,那一日所耗粮食也是极为惊人的,更何况是要渡过整个冬天,那所需要的数目,光是想一想都能让人头皮发麻。 “小姐为何要这么多粮食?”於西洪问道。 沈霜月抿抿唇,朝著他说道:“你们鏢行入冬之后,可曾接过押运粮食的单子?” 於西洪不懂她问这个做什么,却还是老实说道:“当然有,西南本就多產粮,走水道经官路要给的银子太多,但走陆路又容易遇到截道的,所以每年鏢行都会接不少押运粮食的单子。” 於家在水路、陆路都有人,而且与官道上的那些人也“混的熟”。 让他们隨行押运,不仅能少给很多疏通的银子,也同样能保货物周全,所以那些粮商大多都会一笔银子找他们买平安。 “那你可有察觉,今年与往年有什么不同?”沈霜月问。 “不同?”於西洪愣了下,浓眉皱起后,迟疑著说道:“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吧,今年水路封江的早,再加上漕运上出了乱子,倒是走陆路运货的人多了起来,这两个月押运粮食的单子也多,而且还都是很大的单……” 往年多的是一两万石走一趟的,可是今年天冷之后,就接了两个过十万的大单子,而且这段时间单子更是多了起来,好像整个西南的粮商,都在朝著北边儿跑…… 等等。 於西洪也反应过来不对劲,北边並不缺粮,西南往年虽然也会运粮北上,但只要不是遭逢战事或是大灾大难,绝不会这般频繁,可是如今却像是有什么,引著所有西南粮商前仆后继。 北边有什么东西,吸引这些向来只看得到利益之人? 他驀地抬头:“小姐,有人囤粮?还是,翻炒粮价?” 之前户部的事情,就已经让沈霜月有六成把握,北地那边乱了,如今再知道西南粮商蜂拥北上,大量粮食运往北地。 按理说这般动静之下,京中早该有所察觉,可是京里这么多行商之人却无半点消息走漏,那六成猜测,已变成八九成。 之前还以为京中粮价是突然暴涨,可如今看来,那粮价怕是还被人刻意压了一段时日,否则以西南的动静,那粮价早该稳不住闹的人心惶惶才是,而不是到了现在“才”涨了一倍有余。 沈霜月深吸口气,朝中之前刚打了蛮族,虽休养生息了一年,可之前数年的征战几乎耗空了国库的粮。 之前皇城司抄家弄回不少银子填充国库,盐税上面可能也赚了一笔,但先不说那些对於北地来说杯水车薪,就是库中有银,怕也无粮。 京中有人刻意瞒著消息,裴覦他们如今正在查此事,如今北边賑灾的事又和肃国公府牵扯,她得以防万一。 她学著行商时,大表兄教给她的第一句话就是。 赚钱可以,赚人命钱,绝对不行! 第159章 大鱼吃小鱼 沈霜月目光沉涩:“不管是囤粮,还是翻炒粮价,紧接而来的都是泼天祸事。” 於西洪本就是草根水匪出身,自然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粮价一旦失控会有什么后果,有权有钱的不会死,当官的更是高床软枕不受损伤,唯独底层百姓却会沦入人间炼狱,再加上如今天冷…… 光是想一想,都让人背脊生寒。 “小姐买粮,是为了送往北地?”於西洪沉声问。 沈霜月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菩萨,度不了所有人,而且以一人之力去扛万人民生,那也是痴人说梦。”先不说此次幕后之人,光只是那些因为利益彼此勾结,联手隱瞒消息的粮商,她都应付不了。 人多是因利而聚,而能让他们提著脑袋也要赴险的利益,更是能让所有人疯狂。 她要事敢贸然踏足其中,只身阻拦,恐怕会被这群早就杀红了眼的人撕的粉碎,別说是她,就是算上整个沈家也不可能扛得住。 “那小姐是要……” “搅乱这滩浑水。” 沈霜月眸中冷凝,那张艷丽容顏之上如同覆了霜色: “朝廷如今已经发现了北地的不对,更动了户部,命皇城司前往追查,最多五、六日此事必定会爆发,而届时表面的风平浪静恐怕会彻底撕碎,各地粮价也会维持不住表面安稳彻底疯涨。” 北边能让那些粮商前仆后继,必定粮价早就已涨起来,而源源不断的粮食送往北地,却依旧想要卡住各州府咽喉,从中牟取巨额利益,那肯定会有人大量囤积粮食。 他们都在等著奇货可居,贪心更多的利益,把持著大量的储粮不肯外放,可如果这个时候,却突然发现朝中並不缺粮,那疯涨的粮价会遭遏制,而抱著粮仓坐等利益的粮商会率先稳不住。 她没办法与那些人正面碰撞,可若只是搅浑水,未必不能。 於西洪和邹管事都是听懂了沈霜月的意思,也明白她想要做什么,可是…… 邹管事忍不住说道:“小姐,照您所说,眼下粮食怕是早已紧缺,就算是於大当家的出面,恐怕也未必能够拿到多少。” “想要衝击行情,迫使粮商恐慌,那所需要的粮食可不是小数目,若只是几万石、十几万石,根本做不到您想要的。” “但如果想要更多粮食,先不说咱们手头银钱未必趁手,就是那些粮商也恐怕不会將粮食给咱们…” 有更多的利益在前,谁肯將粮食低价售出? 沈霜月闻言却半点不慌:“那些大的粮商,肯定是不愿意的,可如果是青淮,荆安,还有溯元一代的那些商户呢?而且我记得,两年前江南粮商行首选举,骆家落败,而如今的行首何梦达是骆家宿敌,两家是有世仇的。” 青淮那几个地方,本就是粮食盛產之地,可本地的商户却被大的商行压得难以过活,江南那最大的几个粮商,背后都站著官方的人,寻常人就算被打压也只能委屈混著血泪往肚子里咽。 至於骆家… 那可是江南鼎鼎有名的商户,这几年也的確跟何家斗得不可开交,但奈何那何梦达的女儿入了京中的雍王府,哪怕只是个妾室,却也足够让何家处处受制。 沈霜月说道:“我没打算强行低价收购他们的粮食,会让他们有利益可赚,而且和朝廷做生意,给了朝廷人情,可要远比冒著掉脑袋的风险,去和那几大粮商虎口夺食要安全得多。” 邹管事眼前一亮,这法子也许能行得通……“那要是他们不愿意?” “骆家那边,我会去找他们的人谈,有七成把握他们不会拒绝。”她记得骆家的次子就在京中,沈霜月说道:“至於其他人,那就要劳烦於大哥了。” “我?”於西洪有些茫然地眨眨眼。 沈霜月扬唇神色淡淡:“於大哥改行之后,想来这几年骨头都閒得快散了,不如领著兄弟们去重温一下旧梦,毕竟那北地泼天的利益,早就已经被人占著了,寻常人哪能让他们沾染?” 於西洪愣了下,就触及上手女子清冷眼眸,他心领神会,猛地就笑了出声:“小姐说的是,这行商的,总有风险,利益之下,什么手段都能用上。” 就和他们当水匪时一个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那池子就那么大,大鱼想要吃饱,就不会容许其他人在同一个水池子夺食,那小鱼和虾米想要活命,不就得另外找个水池子待著? 於西洪瞧著沈霜月时笑容更加灿烂,他早就知道小姐不拘一格,否则当年也不会以官家女子身份,救下他一个水匪,这些年更是暗地里替他出谋划策,让他的鏢行养活了那么多兄弟。 可如今瞧见她並非那般墨守成规,死守著君子风度,反而如同他们这些小道上的人,手段有那么一点儿“卑劣”,他反倒觉得亲切的慌。 沈霜月道:“你和眾位兄弟行事时,切记別伤人命,免得招惹官司。” 於西洪拍著胸口:“小姐放心,我们早就从良了。” 沈霜月被他逗笑,她摸著手炉套子上的绣纹说道:“虽然是有私心,但这次不会让於大哥白忙,粮食也不会白给朝廷。” “除去你们自己该得的利益,我这边也给你两成,算是你和下面兄弟们的辛苦费,而且若是事情顺利,到时候我会送你们一份大礼。” 於西洪下面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活,没有拒绝她的“红利”,反而爽朗说道:“我替兄弟们,先谢过小姐了。” 事情谈完,於西洪和邹管事就没再久留,如同来时匆匆离开。 等人走后,之前去换茶水的胡萱才进来。 沈霜月抬眼看她:“让人送点儿茶而已,要这么久?” 胡萱愣了下,张张嘴:“奴婢以为……” “以为什么,我是故意將你支出去的?” 沈霜月见她模样就知道,她是真想多了。 她有些失笑:“我瞧著你平时大大咧咧的,怎么心思也这么重,我既然答应將你留在身边,这些事情就不会避忌著你,要真有什么不好让人知道的,我方才根本就不会带你过来。” 將人带过来,再临时把人撵出去,她是蠢吗? 第160章 囚禁? 沈霜月取笑道:“邹管事他们跑了一路,没得连口热茶都喝上。” 胡萱闻言吶吶,脸上更是不好意思,她真的以为小姐是不想让她旁听避著她,所以愣是端著茶壶在外面等著,直到瞧见人走之后才进来的。 沈霜月调笑了一句也就没再多说,她理解胡萱的想法。 她曾经是定远侯府的人,又是裴覦派过来的,如今虽然留在这边,但和今鹊她们毕竟不一样,可是沈霜月是真的没想要防她。 別说胡萱救过她,自从到了她身边后,就一直尽心竭力的照顾她保护她,就说定远侯府那边,她所做的事情本也就和裴覦息息相关,二人如今也有了利益牵扯。 胡萱如果真心实意地忠於她自然是最好,就算真的依旧还认旧主,只要没有伤害到她的利益,且她和裴覦之间的关係也无变化之前。 沈霜月大部分的事情都不吝嗇被胡萱,甚至是被裴覦知道。 她说道:“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以后我若有需要避开你的事情,我会主动提,你也不用多想。” 胡萱尷尬挠挠头:“奴婢知道了。” 想起刚才关君兰给她的书信,沈霜月一边从袖中取出那信,一边朝著胡萱说道: “你帮我跑一趟城东的聚宝斋,替我约一下他们的东家,就说我有关於雍王世子还有何梦达的事情与他说,他要是有兴趣的话,明日未时,在奉记一见。” 胡萱点头:“奴婢这就去。” 沈霜月见胡萱朝外走后,这才拿著谢言庆给她的信打了开来。 她心中满是好奇,谢言庆能给她写了什么东西当“谢礼”? 信纸上字跡工整,极有风骨,沈霜月刚开始还带著笑满脸閒適,感嘆一句这谢言庆的字写的可真好,可是片刻后,脸上笑容却是一点点收敛。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死死看著信上的內容,只觉得难以置信。 下一瞬直接起身:“胡萱!” 胡萱才刚到门外,就听到里面的声音。 她连忙匆匆回头,就看到刚才害笑盈盈的沈霜月站在那里满脸怒色,抓著手里的信纸气的浑身发抖,她慌忙走回来:“小姐,你怎么了?” “备车,我要出城!” “现在?” 胡萱满是错愕,这会都快酉时了,外面那么大风雪,小姐出城去干什么? 沈霜月却是死死抓著信纸:“立刻去备车,叫上府里那些婆子一起。”哪怕怒气冲头,她却还是强压让自己竭力冷静,沉声道,“聚宝斋那边,让琼娘去传话。” 胡萱原想要问什么,可是见她神色不对,也不敢多言,连忙匆匆就走了出去。 府里的马车刚进府不久,吩咐下人赶出来也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沈霜月拢著披风,领著六七个婆子还有胡萱就匆匆忙忙地出府。 前后两辆马车疾行,胡萱坐在车上时,瞧著面无表情安坐在一旁的沈霜月,只觉得心头有些不安。 她来了小姐身边伺候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般狠怒的模样,哪怕是当初对著谢家那些人时,她也能保持著冷静慢慢筹谋,可是如今的沈霜月身上却透著杀气。 马车疾驰出城,就照著沈霜月的吩咐一路朝著城郊而去,身后那些婆子挤在另一辆马车里,也丝毫不敢停留。 雪色越下越大,外间天色也渐渐暗沉了下来,等马车停下来时,竟是已经到了北郊的半山腰。 不远处一座看著华丽的別院依山傍水,坐落在雪色交映山林间,別院门口的牌匾已经被大雪覆盖,瞧不清上面字跡。 透黑的天色之下,那院门紧闭著,里间隱有灯火流泻而出。 马车並没有靠的太近,胡萱跟隨沈霜月下了马车,有些疑惑:“小姐,这里是?” “沈家別院!” 沈霜月阴沉著眼,回得咬牙切齿。 她极力压著心头怒火,没有贸然领著人直接闯进去,而是扭头朝著胡萱问道:“你能不能不惊动里面的人,去探一探这別院里面?” 胡萱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却还是点头:“这个容易,不过小姐想探什么?” 沈霜月深吸口气:“探一探,我祖母是不是在这里。” 胡萱愣住,小姐的祖母?那岂不是沈老夫人? 可是她记得之前查探的消息,沈老夫人四年前因为沈婉仪之死,加上小姐和庆安伯府那档子事情,被气得重病垂危,后来虽然勉强保住了性命,但是因为京中人多口杂,庆安伯府那事又闹的太过难看。 沈家怕她气出个好歹,也担心她身子受不住,所以將人送回了沈家祖宅那边將养。 沈家的祖地可不在京城,更不可能在京郊这么荒芜偏僻的宅子里。 可是如今小姐却说,沈老夫人在这里? 那沈家好端端京城里的宅子不住,如沈老夫人这般尊贵之人,为什么来这么偏僻的地方,而且四年都不曾回京,更没半点消息?! 胡萱脸色也是忍不住变了变,连忙压低了声音:“奴婢这就去看看。” 夜色遮掩之下,胡萱身形如影很快就到了那边院墙前,身形一纵,踩著墙边的矮树便腾挪而起,转瞬就消失在了那高墙之內。 巧玉领著其他人站在沈霜月身后,大气不敢出。 沈霜月面色阴沉地看著不远处的院子,手里抓著的是谢言庆写给她的信。 谢言庆在信上说,四年前沈婉仪出事时,他恰巧在京中述职,沈婉仪死的太过突然,他察觉到有异曾经想要查探真相,但没多久就发现有沈家插手其中,掐断了那些线索。 二房和沈家並无交情,他便歇了查探的心思,但为了自保,也怕是沈家算计谢家。 谢言庆还是暗中留意了沈家一段时间,意外发现了一事,那就是沈家那所谓送出京城康养的老夫人,实则是被囚禁在北郊沈家別院里。 沈老夫人曾经是最疼爱府中小辈的人,可是自从四年前被气得重病之后,沈霜月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沈令衡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是她气得祖母险些丧命,让沈家当年差点丁忧,祖母也因此缠绵病榻,这些年一直在老宅修养。 可如今谢言庆却告诉她,祖母根本没回沈家族地,而是被囚禁在此…… 沈霜月死死咬著牙根,袖中的信纸都险些被揉碎。 第161章 敢多嘴,这条命就別要了 夜里的山中格外寂静,枯木覆白,瞧著格外萧条,而別院里比起外间倒是要瞧著生机许多,这边地下应该是有地火温泉,影影绰绰竟还能瞧见些木影子。 胡萱潜入別院之中后,就发现这別院看著安静,表面只有些丫鬟、婆子守著,可暗地里却是有不少护卫,她不由动作更小心了些,將自己藏在阴影之中,一点点靠近別院深处。 待到了后三间时,就能感觉到周围巡逻的人多了起来。 她在旁盘旋了许久,刚试图靠近,就被人察觉。 “谁?!” 守在那边的人顿时厉喝出声,周围其他几人也都停了下来,片刻就听见似野猫受了惊嚇的声音,然后不远处覆了白雪的枝椏摇晃了下,枝头积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几个护卫连忙上前查看,见什么都没有,其中一人道:“今年天冷,这山上好些野物都活不了,怕是这山上的野猫跑进来找食来了。” 最先出声的那人皱眉:“荒山野岭的,让人仔细些,別惊了里面的贵人。” “一只猫儿,怕什么。” 之前那人说完之后,像是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听说二小姐的事已经澄清了,还跟庆安伯府那边断了关係,这也不用防著之前那些事儿了,里头的那位,是不是也快要回府了……” “你不想要命了?” 旁边那个像是领头之人的,没等他说完就直接回头低斥:“主家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置喙?管好你自己的嘴,我们只需要听命护好里头那位就是,其他的,少管,少问。” 遭了呵斥,那人连忙闭嘴。 “眼下年关了,仔细巡逻,別出了差错。” 风雪夜色掩盖了周围痕跡,那些护卫踩著积雪离开,等过了许久,远处墙角边缘树桩遮掩的阴影里,胡萱才放鬆了呼吸,只是望著不远处门窗紧闭的房屋,脸色有些不好看。 刚才那几个护卫的话她听得清楚,这院子里也的確囚禁了人,而且还与沈霜月有关,照理来说她该想办法进去一探。 可是周围频繁交替的护卫,想要摸进去不是一时片刻的事情。 如果给她一两日,摸熟了这別院里面的防卫,还有地形,她有把握不惊动人入內,可是现在,虽然也能够一试,可万一惊动了人…… 胡萱迟疑了下,想起还在外面等著消息的沈霜月,到底还是没有冒险入內。 她小心翼翼將身形隱回了暗处,如同幽影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等隔著些距离后手中石子一弹,仿佛有风吹过,她刚才站立的地方树梢摇晃著扑簌簌的落雪,很快就掩埋了她停留过的痕跡。 別院外面,夜风吹得人脸皮生疼。 这半山腰的气候远比京中还要冷几分,巧玉脸被冻得通红,上前小声道:“小姐,外面太冷了,您身子怕是受不住,要不然先回马车里等?” 沈霜月摇摇头:“不用。” 不是想要糟蹋自己身子,而是她想冷静一下,她怕谢言庆说的是真的,怕她怒火冲头之下,一把火烧了沈家上下,也烧死了自己。 不远处有窸窣声传来,沈霜月面色一凛,就见胡萱像是驮著什么,从別院高墙翻了出来。 “小姐。” 胡萱身上沾满了雪,等到了近前,才瞧清楚身后背著个人。 她將那人往地上一扔,这才抖了抖半湿的头髮,朝著沈霜月低声说道:“这別院里外松內紧,明面上只有些丫鬟婆子,但等进去后却四处都是护卫。” “奴婢试过了,想要不惊动那些护卫入內室不容易,不过奴婢倒是探听到,这別院里的確是囚了沈家的人。” 她將那几个护卫的话小声说了一遍,等说完后才道, “听他们口气,虽然是奉命看守里面的人,但是言辞间十分恭敬。” “奴婢不敢冒险入內,怕惊动了他们,所以摸去了旁边下人房里,擒了个像是管事的妇人过来,您看可要奴婢审一审她?” 沈霜月垂眸看著地上那人,是个极为陌生的面孔,她道:“把人弄醒。” 胡萱闻言上前,朝著那妇人后颈用力一掐,原本昏睡的人先是呻吟了声,然后迷迷濛蒙地睁眼,下一瞬想起刚才突然闯进屋里的黑影就想要尖叫出声。 然而不等她开口,就被人捂住了嘴。 “唔唔唔!” 那妇人满眼惊恐,胡萱朝著抓著她胳膊就是一拧,就见她脸瞬间惨白,疼得眼眶都几乎要眥裂,可因为被人死死捂著嘴,只能喉间翻滚著疯狂呜咽。 胡萱说道:“我家小姐问什么,你说什么,敢吵嚷多嘴惊动了旁人,这条命就別要了,听明白了吗?” “唔唔唔…” 那妇人疯狂点头。 胡萱手中稍一鬆开,她就忍不住叫了一声,下一瞬就感觉到另外一条胳膊也传来剧痛,嘴上被捂住时,身后的声音染上了杀气。 “我刚才说过什么?再敢出声招来別的人,我就扭断你脖子。” 那妇人脸煞白,疼得冷汗直流,等嘴上遮挡的手挪开之后。 她哪怕疼得直哆嗦,心里害怕得要命,却也只是死死咬著牙,满脸惊惧地小声道: “这,这位小姐,小妇人没有招惹过您,也从未见过您,您到底想要干什么……” 沈霜月头上戴著兜帽,瞧不清楚面容,她沉声问:“你是沈家的奴僕?” 那妇人哆嗦了下:“是,可我只是沈家庄子上的人,一直都没有去过主家伺候,不知道主家的事情,您若和他们有仇,找小人没用的。” 她以为眼前的人是和沈家有仇的,来这里也是为了寻仇,连忙急声分辨。 沈霜月面色冷沉,难怪她看著眼生,竟是庄子上的人,她问:“这別院里,如今住著的是谁?” 那妇人脸色瞬变,下意识低头:“没,没谁……” “唔!” 沈霜月眼神一抬,胡萱就直接伸手摁在那人后肩之上,顿时疼的她额间青筋都冒了出来。 而沈霜月面无表情冷声道:“我只问你一次,里面是不是囚了人。” “你要是不说,我就让人把你从那边的石林里扔下去,沈家別院旁边的断崖直通峰江乱石堆,掉下去不死也残,而且这別院里不只你一个下人,你不说,总有人会开口。” 那妇人害怕的簌簌发抖,脸上儘是惊恐之色,而对面女子如染寒霜的声音,更是让她止不住的惧怕。 “沈敬显,是不是將他母亲沈老夫人,关在这別院里?” 那妇人瞳孔猛缩,像是没想到来人居然会知道,簌簌发抖著挣扎起来。 沈霜月见状伸手將兜帽掀开,露出自己的脸来:“我叫沈霜月,你既是沈家奴僕,就该知道我是谁。” “我既然能找到这里来,就是已经知道了大概,你要是还不肯交代,背主囚禁主家老夫人,我现在让人將你乱棍打死,你也是罪有应得。” 第162章 他怎么敢的! 那妇人看到夜色之中这张如同謫仙的脸,面上呆滯了一瞬。 沈霜月? 那不是府里的二小姐! 她原本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胡萱不知何时已经鬆开了她,而她半点都不敢大喊大叫,只连滚带爬跪伏在雪地上颤声道: “二小姐,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怎敢囚禁老夫人,是老爷,是老爷命奴婢们守在这里的……” “奴婢不敢苛待老夫人,別院里那些护卫也每日轮流看守著,没有人敢对老夫人不敬,求二小姐饶了奴婢,求二小姐饶命!” 沈霜月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她没想到谢言庆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沈敬显居然真敢將祖母囚禁在这里,將她关在这偏僻荒芜之地,命人看守著她,那可是他的生母,是沈家的老太君,他怎么敢的?! 她气得手指都僵直,眼中阴暗瀰漫:“老夫人进这別院多久了?” “四……四年……” “途中从未出去过?” “没有。”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那妇人只觉得眼前这二小姐的目光阴沉的可怕,低著头小声说道:“四年前老爷將人送过来后,就让人封了院子,那段时间外面日日下雨,老爷就让我们对外称说,这別院后山山石松垮,有坍塌的危险,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这几年除了我们这些从庄子上调过来的人,就只有那些护卫守在这里,老爷每个月都会过来拜见老夫人,有时一月还会来上好几次,只是老夫人虔心礼佛,从来都不肯见他……” 她还记得她刚被调来这別院的时候,老夫人怒斥主家的样子,还拿著佛龕上的香炉砸破了他脑袋,可是主家当时只是脸色不好地退了出去转身离开,没多久又亲自过来。 后来他时常带著东西来別院,哪怕回回来,回回都被挡在门外,却依旧不曾间断过。 “沈家可有其他人来过?”沈霜月寒声问。 “没有。” 沈霜月垂著眼睫,也就是说,沈敬显瞒著所有人將祖母困在这里? 四年前,这般巧合的时候,偏偏是她和沈婉仪出事之后,她记得那段时间京中像是被人捅破了天似的,大雨连绵数日,算著时间,祖母就是那时候被关进这里的。 沈敬显不管心思如何,可面上对祖母向来敬重,母子关係也一直不错,他是为了什么,才会寧肯冒天下之大不韙,撒下弥天大谎,也要囚禁生母。 心中隱约有答案浮现,沈霜月攥紧了手心,寒声道:“放开她。” 胡萱上前手上一提一拉,便將那人刚才被卸掉的胳膊重新装上,然后將人放开。 沈霜月朝著那妇人说道:“我今夜是奉父亲之命,来接祖母回府,等一下你知道该怎么做?” “不行的。”那妇人脸色大变:“二小姐,您就饶了奴婢吧,奴婢要是带您进去了,老爷知道会杀了我的……” 谁不知道囚禁生母是什么恶名,这几年这別院森严,任何人都不准出入,二小姐这般將她掳出来问话,显然不是得了主家授意。 她的身契还在沈家,她要是把人带进去了,她就完了! “你以为你不带我进去,就能活命?”沈霜月抬眼看著她,明明是菩萨面,说话却让人如坠冰窟,“你已经告诉我这別院內的事情,就算想要回头,沈敬显也不会饶了你。” “他囚禁生母,一旦传出去,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压死他,到时候不管是为了灭口还是拉人挡灾,別说是你,就是你的家人,这別院里的所有的人,一个都別想活。” “这別院我今天夜里是一定是要进去,看你是要跟著我搏一搏,事后我和祖母护你周全,还是留在这里等沈敬显察觉今夜之事,要了你的命。” 沈霜月说完之后,也没理会那妇人,转身就直接到了马车旁,朝著胡萱说道: “我们今夜是从沈家过来,接老夫人回府的,等下驾车过去时,把周围灯笼都点起来,气势做足。” 復又看向巧玉她们, “你们几个,现在都是沈家下人,与我一同来接老夫人的,听明白了吗?” 那些婆子连忙低头:“是,小姐。” 马儿唏律律地,一拉韁绳,就扬蹄拉著马车朝前走动起来。 之前那妇人见状脸色变了又变,眼看著马车要离开了,她忍不住用力咬了咬牙,急忙追上去:“二小姐,麻烦您让人送奴婢回別院里,奴婢帮您!” …… 夜里山路不平,林间风雪颯颯,马车周围点足的灯笼掛了起来,伴隨著车头掛上去指路铃,在黑幽幽的山林之间,远远就能被人察觉。 胡萱出府时,还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让她带这些东西,可等到了別院门前,扶著换了一身更加华丽的斗篷的沈霜月下了马车,对上別院门口早发现不对出来满是警惕的沈家下人时,她隱约明白了小姐的用意。 “二小姐是说,您是来接老夫人回府的?”赶来的別院管事满脸警惕,“老爷他们怎么没来?” “他有脸来吗?” 沈霜月拢著云纹锦绣的貂毛斗篷,不染脂粉的面上艷丽逼人,开口时满是讥讽, “沈敬显不顾人伦,为了遮掩他做的那些齷蹉事情,將祖母囚禁在此处四年,如今我和庆安伯府事情已了,沈家也再无危机,他还敢冒险將祖母留在这里不成?” “自己没脸过来,又拿此事逼我回府探望母亲,要不是祖母是因为我受罪,我倒真想拿著此事告上京兆府衙去,去宫门前敲个登闻鼓,看看他怎么有脸做那御史中丞!” 她说话口气极冲,提起沈敬显时更是直呼其名,满脸的怨怒。 可就是因为她这副模样,反而让那管事卸下了些心防。 之前被掳出去的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她身上只裹了件外裳,瞧著像是被惊醒后,匆匆从里面出来的。 “朱管事,这二小姐恐怕真是从府里来的。” 她拽了拽那管事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我家男人昨儿个进京了一趟,去了趟府里,他回来时跟我说,夫人病得厉害,可为了二小姐的事一直不肯用药,就连太医都说再这么下去怕是会没命。” “那四年前的事早就解决了,我瞧著指不定老爷是拿这事换二小姐回府,再说要不是老爷答应了,二小姐哪敢这么大阵仗?” 那朱管事这才留意到,沈霜月身后跟著的那一连串的婆子、丫鬟,还有马车四周,亮通通几乎將別院门前都照得透亮的灯笼。 老夫人的事情是隱秘,若不是府里那边透了消息,二小姐的確不可能会这般明目张胆地过来。 而且她要是存的別的心思,也该是暗中行事才对,怎会这般张扬? 沈霜月神色不耐地扯了扯斗篷:“你们说够了没有,还不带我去见祖母。” 或是因为她太过颐指气使,也理直气壮的毫无半点心虚之色。 朱管事迟疑了下,躬身道:“小人这就带您过去。” 第163章 我不介意让这別院,死几个人 沈霜月的突然到来,惊动了別院里不少人,原本守在里面內院的那些护卫,瞧见朱管事亲自將人领进来,都是神情错愕。 有人横身一挡:“朱管事,你们这是?” “二小姐来接老夫人回府。”朱管事说道。 那些人听到“二小姐”三字,都是扭头看向夜色之中的沈霜月,待目光触及她那张脸时都有些恍惚。 领头那人挡在沈霜月身前,皱眉沉声道:“我等並没有接到府里的消息,老爷之前也没提起过,二小姐会来接老夫人回府的事情……” 啪! “我做什么事情,需要跟你交代?”沈霜月抬手就落在他脸上,力气並不算大,可动作却是惊住了所有人:“我来接祖母回府,沈敬显都不敢拦著,你算是什么东西?” 她身量並不算高,拢著毛茸茸的斗篷时,对著那些护卫更显得娇弱,可是眼眸轻抬,却如万仞山峰下冰封的雪涧,白皙面上儘是冷淡凉薄。 “让开。” 那护卫脸上僵住:“二小姐,我等奉命……” “是要我把沈敬显找来,看他留在这里的几个下人敢冒犯我这个府中嫡女,还是我接回祖母你跟我回京之后,亲自去问问沈敬显,他为什么没脸跟著我一起过来?” 沈霜月说完之后,不曾理会他们,直接抬脚就朝著里面走。 那护卫见状连忙就想上前阻拦,只是胡萱抢先一步掠身上前,只转眼就贴在那护卫身前,手中朝著他脖颈处划过之后. 那人顿时踉蹌倒退闪躲,捂著脖子时手中已经见了血。 “我家小姐来接老夫人回府,不愿见血,可我下手没个轻重,你们若再敢冒犯小姐,就別怪我不客气了。” 她手中寒光一闪,开口时杀气盎然,“老爷和大公子如今求著我家小姐回府,想来,这別院死几个人,他们应该不会怪罪。” “朱管事,你说呢?” 朱管事沉默不语,而那些护卫脸色难看。 沈霜月面无表情低哼了声,领著身后那些婆子,浩浩荡荡地朝著里间去。 “朱管事,当真不拦吗?” 那护卫头领捂著颈间开口:“老爷没有吩咐二小姐来接人,之前也不曾传信让老夫人回京,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朱管事脸上神色变化,可还没等出声,旁边之前被掳出去那妇人就急切出声。 “你糊涂啊,二小姐都已经找到这里来了,你还能怎么拦著,难不成真敢跟二小姐动手?” 她已经上了二小姐的“贼船”,如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要不然二小姐出事,她两头吃罪,左右都得死。 “她可是沈家嫡女,是老爷的亲女儿,府里夫人病著,老爷他们之前也的確求著二小姐回去,咱们要是真跟二小姐动手伤了她,怎么跟府里交代?” “况且她是咱们的主子,想要咱们性命,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咱们伤了她皮毛都得抵命。” 朱管事面色迟疑,那些护卫也都是纷纷踌躇。 那妇人再接再厉:“而且你们也不想想,二小姐既然敢找来这里,就算不是老爷授意,那也肯定是已经知晓府里囚禁老夫人的事情。” “让她把人带走了,若真出了差错,也可以推说是二小姐骗了咱们,说咱们挡不住二小姐带来的人,也怕动起手来伤了老夫人。” “可要是真跟二小姐对著来,二小姐发狠之下,把老夫人的事情捅了出去,那可就是塌天大祸,到时候咱们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你们別忘了,二小姐可是能把庆安伯府的事,闹到圣前的人。” 在场所有人都是脸色一白,他们不可能將她灭口,闹將起来也封不住消息,一旦老夫人被囚禁四年的事情传了出去,沈家那边又岂能饶了他们? 朱管事所有的迟疑、不安瞬间消散,开口就说道:“二小姐夤夜前来,奉老爷之命前来接老夫人回府,我等稍有犹疑便被二小姐出手教训,还伤了不少,都明白了吗?” 在场所有人都是安静,而刚才受伤那护卫头领犹豫了片刻,到底只捂著伤口没再开口。 …… 別院小佛堂中。 沈老夫人跪在蒲团上,转动著手里的佛珠,合眼轻声念著经文。 佛堂里灯烛不算太亮,那摇曳烛光拉出的阴影落在她脸上,勾勒出那略显苍老的面容,还有已然发白的鬢间。 外间有隱约声音传来,沈老夫人没有半分动静,倒是守在她旁边的文嬤嬤朝外看了一眼,轻声道:“老夫人,老爷好像又来了。” 这半山別院地处偏僻,特別是老夫人进来之后,更是再无其他人踏足。 府中不曾亏待过老夫人,这別院之中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比之在府里时也没有半分差別,可是守在这里的下人,只有她一个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其他都是眼生至极。 那些人被府中封了口,从不敢打扰了老夫人,平日里也都不敢与她们多言,生怕泄漏了什么消息,只有府里来人的时候,这別院才会这么“热闹”。 沈老夫人嘴里诵经声一断,开口时染上几分厌恶:“来便来了,还要我迎他不成?” “老夫人…” 文嬤嬤忍不住看向盘著佛珠的主子:“已经过去四年了,有些事已成定局,老爷也是为著沈家才会……” 她顿了顿,有些说不下去,可瞧著主子苍老许多的面容,到底还是没忍住, “奴婢知道您生气,可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您不若便接了老爷的示好,不管怎么样先回了京城再说,也许事情还能有转机……” 沈老夫人手中动作未停,睁眼却是嗤笑了声:“转机?你以为他会给姣姣转机?” 她太了解她这个儿子了,和他父亲当年一样的凉薄。 他是孝顺她,也疼爱子女,是世人眼中的好儿子、好父亲,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这些人的存在不能与沈家利益衝突,否则一旦威胁到沈家前程,那是孝顺也没了,慈爱也没了。 第164章 她盼著漫天神佛,能怜悯她的姣姣 沈老夫人冷淡:“况且你以为他跟我示好,我接了,他就能让我回京?” 沈敬显將她囚禁在此,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就算她假意与他“修好”,他也不会相信。 就如同她了解他一样,沈敬显也一样了解她,他不会相信她回京之后,会坐视婉仪和阿月的事情不管。 他冒不起这个风险。 文嬤嬤说道:“可是奴婢瞧著,老爷还是孝顺您的……” “孝顺?“ 沈老夫人嘲讽:“他是挺孝顺的,可他的这份孝顺,是基於我对他没有威胁,是因为他所学的仁孝礼仪,容不得他所行之事。” “他知道对错,知道廉耻,知道他所做刻薄寡恩,可就算再清楚也比不得他身后的沈家,而且你以为他每次在外跪我,是为了什么?” 沈敬显什么都懂,也的確孝顺,可这份孝顺却掺杂了太多的东西,让人心寒。 他每次来时,都会跪在外面许久,瞧著像是因为信中愧疚跪她这个生母,可实则跪的不过是他明知道是错,却还一意孤行的心狠和凉薄。 佛堂外脚步声靠近,沈老夫人闭著眼:“去將人赶走,大半夜的,別扰了我修行。” 念经声重新出现,文嬤嬤轻嘆了声,转身朝外走。 听到身后房门推开又关上,沈老夫人原本紧闭的眼睁开。 她手中佛珠掛在指尖,仰头静静看著那垂眸之间,怜悯眾生的观音像,她曾经不信神佛,也极少去寺庙观宇上香。 可自从被关进这別院之后,她却真心期盼著这世间能有神佛。 她每念一次经文,都无比虔诚地祈祷,盼菩萨能怜惜她的姣姣,盼漫天神佛能保佑她那本不该承受沈家重压下,阴谋算计的孙女。 她护不住她,只盼她安好康健的活著…… “砰。” 房门被猛地推开,带著外间呼啸的风雪,刚才出去的文嬤嬤满是激动地跑了进来,“老夫人,老夫人您快瞧瞧,是谁来了!” “谁来了…” 沈老夫人不解地拿著佛珠回头,就看到门前有人提著灯笼光亮极了,门外站著好些人影,而满是激动的文嬤嬤身后,有道纤细身影逆光朝著里面走进来。 她下意识虚著眼有些瞧不清楚,直到那身影入了门內,离她越来越近。 沈老夫人她手中的佛珠才“啪嗒”一声,忽然掉落在地上。 “姣姣……” 沈老夫人满是错愕地撑著蒲团想要起身,可身形摇晃著却没站稳。 沈霜月连忙上前扶著她,下一瞬就被沈老夫人用力抓住了手。 手中握著的小手柔软真实,近在咫尺的女娘红著眼,那熟悉的面容长开了许多,不似当年稚嫩,沈老夫人颤了嗓音:“姣姣,真的是你?” 沈霜月触及眼前人银白的双鬢,看著她满头银丝下苍老了许多的脸,眼泪潸然滚落:“祖母……” “是二小姐,真的是二小姐。”文嬤嬤在旁高兴的落泪。 她刚才出去瞧见二小姐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自从四年前出了庆安伯府那桩事后,她还以为她和老夫人会被关在这別院里直到死。 可没想到四年过去,二小姐竟是亲自来了別院,来见老夫人了。 文嬤嬤在旁眼泪汪汪:“老夫人,二小姐说她是来接您回府的,老爷答应让您回京了。” 沈霜月忍著心头涩意,扶著沈老夫人的手轻声道:“祖母,我来接您回京。” 沈敬显答应让她回京? 沈老夫人原本因为见到沈霜月而激盪的心绪,突兀冷静了下来,第一反应就是,沈敬显怎么可能答应让她回京,还是让沈霜月来接她? 她看了眼外间月色,还有站在门前那些眼生的婆子、丫鬟,拉著沈霜月的手:“姣姣?” 沈霜月似是看出她迟疑,反手握著她的手说道:“祖母,四年前的真相已经查清,我和谢淮知也已义绝,是太子殿下和陛下亲口准允的,我如今立了女户,住在城西那边的宅子里。” 沈老夫人闻言脸色微变,太子和陛下会插手庆安伯府的事情,已经让她足够意外,而沈霜月和谢家义绝之后,竟然能让沈敬显答应她不回沈家,反而单独在外立了女户。 她只瞬间就明白,沈霜月十之八九是知道四年前沈敬显做的事了,而她能够离开沈家,便是和沈敬显交换的条件。 可是既然已经交换,那沈敬显就绝不会再因此事做出其他退让,更不可能告诉沈霜月她被囚禁在半山別院的事情,甚至同意让沈霜月来接她回京。 所以沈霜月今夜来此,沈敬显根本就不知情。 她是独自闯进来的。 沈老夫人心中一紧:“姣姣,这別院清静,我暂时不想回京。” “老夫人?”文嬤嬤惊愕。 沈老夫人没理会她,直接就想鬆开手:“你听话,祖母喜静,你回去吧。” 沈敬显太狠,能忍让一步已是不易,如果让他知道沈霜月擅自將她带走,会藉此威胁到沈家,他必定不会饶了她,除非沈霜月撕破了脸和沈家闹的两败俱伤,否则此事就是死结。 沈霜月却不允她离开,她拉著沈老夫人的手用力了些:“我知道祖母喜静,可是眼下已经年关了,別院再清静也不如京中安逸,而且祖母当初是因我来此,您若不和我一起走,那我便也留在这里陪著您,正好与您一起过年。” “姣姣…” 沈老夫人张嘴想要说话,就对上她满是执拗的眼。 不似四年前娇软稚气,清冷中透著固执,见老夫人不说话,沈霜月扭头就道:“胡萱,带人去收拾房间,我们住下来。” 沈老夫人见她居然当真打算住下来,而门前那婢女应声后竟是直接离开,她连忙道:“慢著!” 將人叫住后,她这才瞧著孙女既是生气,又是无奈。 “你这性子,怎么比以前还犟。” 她怎么可能让沈霜月留下来,回京后如果闹起来,至少她这把老骨头还能护著她几分,让沈敬显和沈家那边有所忌惮。 可如果真留在这里,被沈家的人“翁中捉鱉”,那到时候才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沈老夫人伸手戳了她脑门一下:“你总是知道怎么拿捏我。” “那祖母……” “我跟你回京就是。” 沈霜月瞬间抱住她胳膊轻蹭:“我就知道,祖母疼我。” 文嬤嬤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见老夫人答应离开,她连忙在旁说道:“那奴婢去收拾东西,明儿个天一亮就走……” “不收拾了。” 沈老夫人说道:“府里什么都有,不缺那些东西,而且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阿月不好留在这里,免得沾染了晦气。” 她摸了摸沈霜月的头髮,轻嘆了声, “既然要走,那就现在走吧。” 晚了,怕就走不了了。 第165章 下山 沈霜月扶著沈老夫人出去时,带来的那些婆子已被胡萱领著隱隱围在二人身边。 朱管事隔著许多人:“二小姐,您和老夫人这是……” “自然是回京。”沈霜月淡道。 朱管事眼皮轻跳:“现在天色已晚,外面又下著大雪,山路湿滑不好走,而且京中四门也有门禁,这个时候回去怕是入城不易,二小姐和老夫人不如明儿个天亮再走,小人亲自送你们……” “朱管事是要拦我们?”沈霜月眼尾轻扬,目光冷凛落在他脸上。 朱管事连忙低头:“小人不敢,只是夜里山路危险,二小姐和老夫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小人不好跟府里交代。”这么晚急著离开,莫非真是背著府里过来的,否则怎么也得留到天亮再走。 沈霜月闻言淡声道:“朱管事尽心尽力替沈家办事,领著我入別院后也对我没有半点不敬,祖母久未归府不愿在山上久留,我自然要听从她老人家心意,沈大人身为孝子,又怎会怪罪於你?” 对她没有半点不敬,不仅没有拦著她,还亲自领著她进了別院见了沈老夫人,现在想要后悔已经晚了。 朱管事听懂了沈霜月的话,满是震愕抬头:“二小姐…” 沈霜月语气缓和了几分说道:“沈家是大族,祖母更是府中老太君,她不愿留在山上,別说是我,就是你家主子也不敢阻拦。” “阿月说的是。”沈老夫人站在一旁,身上穿著的是沈霜月刚才退下来的细貂斗篷,沉著出声:“是我要立刻下山,沈敬显若有不满,让他来找我。” 见朱管事脸色煞白,沈霜月开口说道:“我虽不喜你阻拦,不过你身为別院管事,祖母若真出事你也的確难逃其责,既然你担心我们连夜下山不安全,那你就带著他们跟我们同行吧。” 她仿佛隨意朝前一指,落在那几个护卫身上。 “有这几个护卫跟我和祖母一同回京,想必朱管事应该能放心。” 她今夜来的突然,是靠著誆住了朱管事他们才能见到祖母,可这些到底是沈家下人,如果半点“活路”和之后跟沈家交代的“藉口”都不留给他们,撕破了脸闹僵起来,她和祖母没有任何好处。 她现在要做的,是儘快带著祖母离开这別院,只要出了这里,下山回了京城,就是沈家所有的护卫都跟在他们身后,她也不惧。 届时这些人也大可推说是被她哄骗,才“护送”她们回京。 沈敬显就是要怪罪,也不可能要了他们的命,更何况还有已经回京的沈老夫人在旁,他也不敢。 从之前过来后就格外强势的沈霜月,突然主动退让了一步,朱管事原本已经坠下去的心,猛地又拉了回来,竟突然生出几分感激。 这一次他主动朝著旁边退让开来,躬身低头:“多谢二小姐体谅。” …… 夜里的山路並不好走,再加上下著大雪,哪怕沈霜月急切回京,也不敢让人走的太快。 马车周围的灯笼灭了一些,只留下车头的两盏,身后除了来时坐著那几个婆子的那辆马车,还跟著朱管事他们,別院的护卫则是骑马护在马车前后。 “二小姐。” 文嬤嬤到了此时,已经察觉出不对劲来,她一直憋著不敢出声,默默跟在沈霜月和沈老夫人身旁,到了此时马车里再无他人时,她才忍不住低声问:“您今夜来这里,不是得了老爷准允?” 沈霜月替沈老夫人暖著手:“不是。” 见文嬤嬤瞪大了眼,她面色冷然:“沈敬显一直瞒著祖母的事情,別说是我,就是沈家那边也都以为,祖母早在四年前就回了淮阴,所有人都以为祖母病了许久,缠绵病榻难以见外人。” “这几年祖母的消息断断续续从淮阴传来,所以从无人起疑,我也是今天才意外知道,祖母被他关在了这里。” 文嬤嬤闻言面露恼怒之色:“老爷怎么能这般诅咒老夫人!” 老夫人本就已经年过半百,到了耳顺之年,最忌讳的莫过於是生老病死的事,当年她和老夫人被强行送来这里之后,就隔绝了外间消息,文嬤嬤只以为沈敬显对外说老夫人回了族地,却不想还得了个重病之名。 沈老夫人却没太多意外,她突然离开京城,又久久不回来,沈敬显对外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藉口。 沈家族地虽在淮阴,但留在那边的族人,几乎都是没什么出息的那几支,如沈敬显这一支,和其他两个有本事的支脉,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来了京城互为守望,留在淮阴的不过守著族地宗祠,还有祖上那些不能挪动的家业。 沈敬显他们和淮阴没有断了往来,但到底走动不如京中那些沈家人频繁。 她身为沈敬显的生母,这么大年纪突然去了淮阴一直不归,而且还要瞒著沈家其他族人,除了生病將养不能见外人之外,也没有更好的藉口。 沈老夫人更为关心沈霜月,她摸著她不再细嫩的手指,看著她如同揠苗一样,从闺中娇娇盛放的,长成寒霜之中毅然坚挺的青松,声音有些压抑的难受:“这几年,苦了你了。” 沈霜月眼圈一红,侧头倚在老夫人肩上:“也不算太苦,刚开始时险些活不下来,可后来总盼著有朝一日能离开,也就一日日的扛了过来,虽然受了些委屈,可是祖母,我没吃亏的。” 她下巴轻扬,“我离开谢家的时候,谢家声名狼藉,魏氏也断了手脚遭了报应。” “那沈家呢。”沈老夫人说完后,见倚在肩头的人没了声音,她忍不住低声道:“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 沈霜月眼中发热,埋头闷声闷气地“嗯”了声:“我跟他们闹翻了。” “闹便闹了。” 沈老夫人摸著孙女细软的头髮,她没追问沈家对她做了什么,也没去探寻她为什么会和亲人翻脸。 她只知道姣姣是最重情义的性子,也再心软不过,定然是沈敬显他们伤透了她的心,才会让她毅然决然地舍了他们。 第166章 我后悔了 沈霜月闷声道:“我往后都不想见他们。” “那就不见。” “祖母不劝我?” “为什么要劝?” “世人都说,他们是父母……” “父母又如何。”沈老夫人声音平静:“同样都是头次为人,有谁生来就该委屈自己,况且父母亲缘也是要靠缘分的,缘分耗尽了各自离散,也没什么不好的。” 沈霜月闻言眼泪有些忍不住,从知道沈婉仪算计她,知道沈敬显的隱瞒,她除了那次在裴覦面前,因为骤然得知的难堪真相崩溃大哭之外,就再也没有掉过眼泪,因为她知道她哭了也没有人会心疼。 哪怕沈家人嘴里说的再好听,她也永远都不会是他们心里最重要的那一个。 沈敬显身后有沈氏全族,沈令衡要他沈家嫡长子的顏面和前程,沈令杰和沈夫人或许有几分真心,可是一个觉得轻描淡写的与她亲近示好就能弥补所有,而另外一个再心疼她遭遇,也会將她放在自己和其他子女后面。 他们只想著让她放下过去,让她不要追究,好像只要往前看了,他们就能心安理得的觉得,过去的一切就都过去了。 可这么长时间,却从来没有一个人问她,可曾委屈。 沈霜月伏在沈老夫人身旁,声音压抑带著细弱的哽咽:“那祖母呢?委屈吗?” “有一些的。” “那祖母回京之后,不回沈家好不好?” 沈老夫人手中微顿,就见原本还哭著的沈霜月抬起头来,眼圈通红地望著她: “祖母带著文嬤嬤跟我一起回城西吧,我那宅子可大了,里面种了好多,到时候祖母跟我同住,我將最大最好的院子给您。” 沈老夫人却没有回她,只是伸手摸了摸她脑袋。 “祖母~” 沈霜月拉著她袖子。 沈老夫人轻嘆,她和沈霜月的情况不同,回京之后,沈敬显是绝不会让她住在已经立了女户的孙女府中,而且她还有些事情要回沈家去处理,可是话到了嘴边还没出声,原本朝前走著的马车就突然急停了下来。 她身子歪了歪,就被沈霜月连忙伸手扶住,沈霜月朝外叫了声:“胡萱?” “小姐,前面有人。”胡萱的声音顿了下,片刻再传来时嗓音已经提了起来,“这些人好像是专程来堵我们的……” 不用胡萱说,听到那凌乱逼近的脚步声,还有突然被火把光芒照亮的马车外面,沈霜月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她扶著沈老夫人坐稳之后,就想出去。 “姣姣!” 沈老夫人拉住她。 沈霜月就安抚拍拍她手:“没事,我先出去看看。” 矮身朝前拉开车帘,抬眼就看到马车前面不远处已经围了好些人,那些人手持火把,后面还停著辆马车,原本黑漆漆的山林被火光照得透亮。 別院跟过来的护卫已然退回来守在马车前,而朱管事他们察觉到动静也已经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拦官眷马车?!”朱管事厉喝出声。 “朱兴。” 一道声音从人群后传出,朱管事脸上错愕,就看到对面那些人朝著两旁让开,片刻有人从他们后面的马车里下来。 沈霜月脸色陡沉,胡萱更是下意识拉著沈霜月就朝后退了一步。 那朱管事则是惊声道:“老爷?” 片刻后,他脸色煞白,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而別院那些护卫也都是面露惊色。 谁也没有想到这二小姐闹了一通还没下山,主家的人居然就赶了过来,而且来的还是沈敬显,他们都是腿脚发软,险些和朱管事一样跪下去,可就算没跪也都是满面害怕。 沈敬显没理会朱管事他们,只抬眼瞧著沈霜月:“我知道你聪慧,可没想到连朱兴也能糊弄过去,我自认別院的人绝不可能走漏消息,你是怎么知道你祖母的事情。” 这四年,他做的小心谨慎,从未让任何人知晓,沈霜月是怎么知道沈老夫人在半山別院?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沈霜月站在胡萱身后,面无表情看向沈敬显:“倒是沈大人,口中说著愧疚,言语间儘是弥补,在沈令衡他们面前做足了慈父模样,转过头就让人监视我?” 她出城的突然,绝无可能提前被人知道,而沈敬显却带著这么多人,这般大的阵仗过来,总不可能是凑巧来別院“探望”沈老夫人的吧? 她面上染上讥讽之色,“多亏沈大人早早就让我寒了心。” 否则她要是信了沈敬显那副作態,信了沈家人的“懺悔”,今天夜里怕是要再被剜一次心。 沈敬显看著她满是嘲讽的神情,手心攥紧:“我是让人盯著你,可我对你並无恶意,我只是……” “你只是怕我跟你学的心狠毒辣,怕我將你做的丑事抖露出去。” 沈霜月的言辞仿佛开了刃,刀刀见血, “你觉得你自己都能舍了血脉亲缘,拿女儿的命来填沈家的名声,为了前程囚禁生母,我骨子里流著你一样的血,自然也会跟你一样,拿著那些过往之事置沈家於死地。” “你自己寡情凉薄,就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沈敬显,我后悔了。” 她后悔没在京兆府衙那日,撕破他虚偽的嘴脸。 后悔顾及十余年的教养之恩,不愿毁了沈家,只想远离之后和他们各自安好,她总以为沈敬显的愧疚多少有些是真的,以为他的选择能够体谅,甚至也不那么恨他捨弃自己。 可是现在,她后悔了。 沈敬显看著她满眼厌恶和毫不掩饰的鄙夷讥讽,紧抿著嘴唇:“可我不后悔,阿月,我与你不同。” 他抬眼说道: “將你祖母交出来,我让你离开。” 沈霜月嗤笑了声:“你以为带走了祖母,就能瞒得住你囚禁她的事?若无人知道,我今夜怎么会来了这里。” 沈敬显面色不变:“只要你祖母安然回了沈家,其他我自有办法。” 他抬头看向沈霜月身后的马车, “母亲,您不顾全我,不顾全衡哥儿他们,总该顾全一下阿月。” “我对她有愧,实在不愿朝她动手,也不愿意见血惊了您,只要您愿意跟我回去,今天夜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我都可以不追究,事后也绝不问责。” 第167章 阿月,你別逼父亲 沈敬显没有去看沈霜月,也没在意周围的人,他只是將目光直直落在那毫无动静的马车之上。 见那边久无回应,马车中的人也是一声不吭,他面色沉了几分。 “母亲向来疼爱阿月,难道真想看到儿子与她动手?” 这一次话音落下后,马车帘子被人掀开,沈老夫人那苍老面容出现在车前,而紧跟在她旁边的便是满眼怒气的文嬤嬤。 沈老夫人看著已有四年没见的沈敬显,目光深邃:“阿显,你不愧是你父亲亲自教出来的,这手段青出於蓝而胜於蓝。” 明明是看似寻常的一句话,却让沈敬显如遭重击,他满是难堪:“母亲……” “不必叫了,沈大人气魄,我当不起。”沈老夫人说道:“我可以跟你回去,只是你得让阿月先走。” 沈敬显手心掐出了血来:“您过来,我便放她离开。” 沈老夫人冷漠:“我不信你。” 沈敬显脸白了一瞬,对上老人那疏冷目光,只狼狈低头,朝著身旁人吩咐:“放二小姐离开。” 原本围在马车前的那些人让开了些,留出一条能让马车通行的路来,沈老夫人温声道:“姣姣,回去吧,既已离开沈家,就好好过日子。” 沈霜月只拉著她:“祖母跟我一起。” 沈老夫人摇摇头:“他不会让我走。” “那就闯出去……” “沈霜月,你別再胡闹。”沈敬显厉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沈霜月抬头:“我若就要闹呢。” “你以为这些人,能护著你离开?” 沈敬显目光沉暗,他不想对沈霜月下手,甚至哪怕她今夜所做已踩了他心中底线,他依旧没想对她如何,可是如果她执拗不肯罢手……“阿月,別逼父亲。” 沈霜月看著卸去了往日慈父模样的男人,对著他眼底冷色,只瞬间就轻嘲出声:“怎么,沈大人不再带著你那张慈父孝子的皮子了?” “阿月!”沈老夫人看著爭锋相对的父女二人,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连忙拉著沈霜月的手就想要让她先走,可沈霜月却只將她拽到身后,横身挡在沈老夫人身前。 没了方才的尖锐,沈霜月只抬眼平静看著对面的人:“我这辈子最大的亏,就是吃在至亲身上,沈大人觉得我还会栽在同一个坑里?” “你今夜带不走祖母。” 沈敬显愣了下,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那天京兆府衙上,与他对峙的沈霜月。 她知道谢家害她,却引而不发,知道他和沈婉仪所为,依旧未曾因为激怒就闹起来,她隱忍蛰伏著,寻了最合適的机会一举闹到圣前,闹到连魏家和沈家都难以阻拦,就连太后也只能退让。 如今知道沈老夫人被囚禁,这別院之中定会有人层层看守,她真的会只带了这么几个丫鬟婆子,就冒险来別院救人? “去把老夫人带过来!” 沈敬显脸上再无半点沉稳,厉喝出声:“若有人敢拦,不必留情!” 身边那些人闻言连忙朝著沈霜月她们那边而去,伸手就欲朝著沈霜月她们动手,只是还没靠到近前,就听到夜色之中传来破空声。 一道银光“咻”的一声,穿透最前面那人的胳膊,带著他狠狠撞在了树干之上,那人疼得惨叫出声。 “老爷小心!” 沈敬显被身旁人猛地拉了一把,整个人踉蹌退开了几步。 下一瞬就见他刚才站著的地方,一道弩箭狠狠扎入地面,而对面沈霜月和沈老夫人他们身前三丈之地,已被弩矢围了起来,沈家那些试图靠近之人,此时皆是躺在地上哀嚎。 “什么人?”沈敬显怒喝出声,扭头看向沈霜月时厉声道:“沈霜月,你竟还带了其他人?!” 沈霜月扯扯嘴角:“吃一堑长一智,我总不能回回都栽在沈大人手里。” 周围林间有人影不断走了出来,片刻就將沈敬显他们全部围拢在中间。 沈老夫人满是惊然地看著从不远处靠近的高大身影,抓著沈霜月的手用力了些,沈霜月回头:“祖母別怕,他们是来帮我们的。” 隨后扬眸温声道:“劳烦侯爷跑这一趟。” 裴覦长靴踩在林间断木之上,每一下都如同踩在了在场所有人心头,他那过於出眾的身高压迫性极强,帝青色大氅隨风而摆时,目光先是扫过沈霜月身上,见她无碍这才出声。 “劳烦倒不至於,毕竟能瞧见这么大的热闹,本侯求之不得。” “定远侯?” 沈敬显看清来人之后,瞳孔猛缩,下頜也是瞬间绷紧,大冷的天额前沁出一层薄汗,有些难以置信看向沈霜月:“你想毁了沈家?” “沈大人可別开口就將这么大的帽子,扣在沈娘子头上。” 裴覦拨了下手中短弩,將其直接扔给了一旁跟著的季三一:“她要真想毁了沈家,今天夜里来这里的就不是本侯,而是魏广荣和太后的人了。” “不过说起来,本侯就已经足够冷血薄情了,没想著沈大人更加出类拔萃,您这……”他似笑非笑,目光扫过沈老夫人那边后,却是嘲讽意味十足,“可真是让本侯大开眼界。” 別说是其他人,就是裴覦今夜听到沈霜月让人传来的话时,都是惊讶了许久。 沈敬显能舍了沈婉仪,是当时她人已死。 能舍了沈霜月,也是因为她已经入了局。 他察觉谢家之事不对的时候,沈霜月已经恶名遍身,谢家因为“心虚”、“愧疚”答应娶沈霜月入府,能够平息外间流言,缓解那些非议给沈家所带来的逼迫,沈敬显不作为,甚至事后隱瞒,还能说一句是“逼不得已”。 可是沈老夫人是沈家的老太君,沈敬显居然能有“魄力”,瞒著所有人將其囚禁四年,就连他之前派皇城司的人去查沈家的底细时,也未曾查到半点消息。 这不得不说,沈敬显也是个人物。 沈敬显被嘲讽的脸皮难看至极,他缓过那阵惊慌之后,神色也难得阴沉:“裴侯爷,这是我沈家家事,还请你莫要插手。” 裴覦淡道:“可怎么办呢,本侯已经答应了沈娘子,要护她周全。” 第168章 断亲书 “裴覦!” 沈敬显脸上越发沉了几分,索性直接撕破了脸:“那日京兆府中,你替太子出言挑拨,让我沈家与魏家对上,为的不过就是替太子和陛下夺那刑部尚书的位置……”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还有如今的户部之位。” “你既有这般心思,今日又如此,难道就不怕沈家反覆,太子怪罪。” 裴覦听著这话挑眉:“太子怪不怪罪,和本侯有什么关係,本侯又坐不上那刑部尚书的位置,就算將户部给了本侯,本侯也看不懂那帐本子。” “你……” “本侯怎么?” 他站在夜色之中,腰间勒著的鞶带上,掛著调动金吾卫的兵符,扣著玄铁护腕的大手隨意搭在鞶带上。 那火烛映照著林间阴影落在身上,將那一身傲岸迥直的劲儿显露十足,说话时,更是气人。 “而且沈大人是不是忘记了,你这段时间搞掉了魏家一个同知转运使,两个都护校尉,魏家和太后麾下掌著实权的被你弹劾了个遍,沈家更是算计逼著魏家捡了庆安伯府的烂摊子,成为满京城笑柄。” “沈家想要反覆,他们敢接吗?今夜事传出去,那御史台的位置你都未必坐得稳,捡个没有半点忠心还会拖后腿的废物,你当魏家人蠢?” 沈敬显听著裴覦的话,先是觉得一股怒气直衝头顶,可隨之而来的却是遍体寒意。 那日京兆府见过裴覦和太子之后,他气怒太后插手谢家之事,竟妄图收买秦福文来动他,所以便想要给魏家一个教训,可他刚开始並没有去动魏家重要的那些官职,只拿了两个不轻不重的官员算作警告。 谁能想到那两人身后却是牵扯到了都转运司,他察觉不对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让魏家直接赔进去了一个同知转运使,两个都护校尉,断了魏太后留在都转运司钳制嵇家的后手,將整个都转运司拱手让给了太子身后的嵇跃光。 魏广荣因此动了大怒,在朝中百般针对他。 沈敬显本就觉得庆安伯府的事是因为魏氏而出,更何况若非魏广荣想要借庆安伯府拿假帐本拖沈家下水,又怎么可能掀出四年前旧事真相。 他原想警告魏家后就收手,但魏家报復之下咄咄逼人,沈敬显也就动了真怒。 朝堂之上,你来我往,两边关係逐渐变得剑拔弩张。 后来意外得知春玉楼中,魏家被拉进庆安伯府那滩浑水里,他只觉得幸灾乐祸,就连京中那些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里,也有沈家一份力。 那时候他未曾多想,只乐於看魏广荣那老东西的笑话,可是如今听到裴覦的话他才猛然惊醒过来。 这分明就是个局,打从那日京兆府中,裴覦和太子见他开始,就已经將他还有沈家拉入局中。 沈敬显目眥欲裂:“都转运司的事是你做的,还有那日春玉楼,也是你设局引沈、魏两家交恶?!” “沈大人说什么呢。” 裴覦眼帘轻抬,火把光影落进眼中,晃得漆黑眼眸澜漫了几分:“本侯是个粗人,什么局不局的。” “你还想骗我,分明是你和太子做局,算计沈家站队……” “太子的事,跟本侯有什么关係。”裴覦挑眉,“你寻太子去。” “你!!” 沈敬显指著他时,手指都在发抖。 沈家从不曾依附任何人,也无意掺和夺嫡之事,魏太后和景帝之间的爭锋他们更是从不插手,可就因为裴覦和太子做局,一点点地引他与魏家交恶。 他之前一直被沈霜月的事情牵住了心神,又自觉自己不过是警告魏家一二,未曾真做什么不可回寰之事,可是如今细想。 他阴差阳错之下,不仅將整个都转运司都“送”给了太子,更帮著他与魏家针锋相对。 怕是在魏家和太后眼里,他和沈家早就已经投了太子!! “无耻之徒!!”沈敬显怒骂。 太子如是。 裴覦更是!! 裴覦扬唇:“谬讚。” 沈敬显只气的喉头都生了腥甜,眼前都泛黑,整个人哆嗦著险些站立不住。 裴覦说道:“沈家所谓的退路早就断了,所以沈大人,本侯能带沈娘子和沈老夫人离开了吗?”他说话间轻拧了下护腕,“自然,你若不愿意,本侯也不介意动手的。” 季三一粗狂身形朝著裴覦身后一站,周围那些人也都是齐齐上前半步。 原本空旷的林间变的逼仄,林影交错间,那飞舞雪砸在脸上,让得沈敬显脸色苍白的嚇人。 “既然沈大人同意了,那便让让。” 裴覦满是张扬地穿过人群,朝著沈霜月她们走去,沈敬显和沈家剩下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敢阻拦,甚至在他靠近时下意识退让半步。 等到了近前,裴覦朝著沈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礼:“老夫人受惊了。” 沈老夫人连忙侧开身子:“裴侯爷不必多礼,老身受不起。” “我与沈娘子是朋友,您是她长辈,自然受得起。” 沈老夫人闻言顿了顿,目光落在裴覦脸上。 她被送进別院时,京中还没有裴覦此人,更从未听说过什么定远侯,可是才短短四年,京中就多了这么个人物,虽然不知道他深浅,可光看他几句话就能逼的沈敬显不敢上前,提起魏家和太后更无半点敬意,沈老夫人就知道,他绝不是好相与的。 可如今这般张扬之人,却对她无半点不敬。 他说,他是暗月的……朋友? 裴覦满是淡定的面对沈老夫人的打量,嘴角扬起露出笑时,虽然依旧锋芒毕露,可比起刚才的咄咄逼人,却显得温和许多:“天色不早了,这山中也阴寒潮湿,我先送你们回京。” “等等。” 沈老夫人却是突然叫住了裴覦,低声说道:“劳烦裴侯爷跑这一趟,只是今天太晚了,冒雪赶路不安全,不如在京郊暂留一夜。” 裴覦和沈霜月都是同时一怔。 沈老夫人抬眼看向沈敬显:“我从淮阴一路顛簸入京,今夜在沈家別院暂住,明日会与阿月一同回京,住进她在城西的宅子里,沈敬显,你可有异议?” 沈敬显原本惨白的脸仿佛注入了几分血色,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 “母亲……” 他以为,今夜已经闹到这般地步,他囚禁了沈老夫人四年,她定不会饶了他,而且沈霜月对他那般冷漠,又有裴覦在旁。 他们定会连夜回京,恐怕不等明日天亮,沈老夫人並未回淮阴的消息就能传遍京城。 可是沈老夫人居然会开口替他遮掩,甚至认下这四年留在淮阴之事,他嘴唇颤了颤:“您……” “我不是为了你。”沈老夫人说道:“我可以对外说,我这四年一直留在淮阴养病,也会让阿月不提今夜之事,不让人知道半山別院的事情。” 沈敬显听出了她话外之意,低声道:“母亲想要什么?” “断亲书。” 沈老夫人说道:“我要你现在就写下一封和阿月的断亲书,盖上你的私印和沈家族印,交给阿月。” 沈霜月驀地看向沈老夫人,就连裴覦也是侧目。 第169章 自此往后,生死无关 “母亲?” 沈敬显神情错愕,万没想到沈老夫人居然会要他和沈霜月断亲,他下意识便说道, “阿月已经和庆安伯府义绝,更立了女户,如果她再和沈家断亲,她將来还怎么在京中立足?母亲可知道如她这般生来显贵的女娘,一旦失去宗族庇护,会落到何等境地……”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 沈老夫人神色平静,抬眼看著难以置信的沈敬显时,说话不留余地,“你该明白,我只是让你和阿月断亲,而不是让你跟我断亲,对你来说已经是宽容。” “只要你给了阿月断亲书,今夜之事,以及这四年囚禁,我绝口不会与外人提及,阿月也绝不会透露半个字,至於裴侯爷这边,我相信以你的本事,定有办法能够说服他替你保密。” “可是母亲……” “不必可是。”沈老夫人打断他,“你和阿月本就没有太多父女之情,拿一份对你来说不甚要紧的断亲书,来赎你的身败名裂,保住你御史中丞的位置,护你最看重的沈家门楣,对你来说是只赚不赔。” “亦或是,你要我和阿月今夜便回京城,告知世人你是如何捨弃自己的女儿,如何囚禁生母,还是明日天明就主动入宫请罪辞官,以保你沈家百年清名?” 沈敬显对著沈老夫人不留情面的说辞,脸上如同开了染坊,青白交加。 沈老夫人说完之后也没有开口催促,因为她很清楚,沈敬显一定会答应。 果然,不过片刻,他就低了头:“只要我照您所说,您当真会对四年前的事守口如瓶?” “是。”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那阿月……” “阿月也会。” 沈老夫人拉著沈霜月的手,没等她开口就直接说道:“只要你写了断亲书交给阿月,清楚明白地將她独立於沈家之外,她就定会对今夜之事只字不提,否则就让我老婆子不得好死,死后永坠阎罗地狱不得超生。” “老夫人!”文嬤嬤震惊出声。 沈霜月也是猛地扭头,满脸错愕惊怒:“祖母?!!” 沈老夫人却没理会她们,只就那般看著沈敬显说道:“拿我老婆子这条性命起誓,沈大人可满意?” “若是不满意,可用誓言立字据,焚於天地、佛祖或是你们沈家宗祠,再不济,也可以留在你手中当信物……” “儿子不敢。” 沈敬显被她的话说的有些难以承受,连忙苍白著脸低头:“儿子信您。” 这山林之间並无笔墨纸张,但却难不住沈老夫人,沈老夫人侧身说道:“裴侯爷,借您佩剑一用。” 裴覦取了佩剑递过去后。 沈老夫人掀开外衫衣袖,露出里间白色广袖內衬来,她直接割下来一截布料,让文嬤嬤送给了沈敬显后就道:“既是血脉亲缘,自此断绝也理应郑重,就以血书断亲吧。” 沈敬显拿著那布巾手中发抖,到底还是割了指尖,只落下前听沈老夫人道: “我说,你写。” 沈敬显伏在车边。 “今沈氏族人沈敬显,自性凉薄,为父不慈,无舔犊之情,与次女沈霜月亲缘不和。” “悠悠四载,致霜月心生间隙,怨愤难平,深谷难消,若以父母亲缘拖宕实难心安,兹更府中尊长,愿与次女沈霜月恩断,了却父女亲缘。” “自此往后,各还本道,生死无关,立此为据。” 沈老夫人每一个字落下,沈敬显手中便是一抖,他脸色已然白得不像话。 而沈霜月则是紧抿著嘴唇。 这封断亲书,几乎將所有过错都归咎於沈敬显,是他不仁不慈,是他凉薄寡情,哪怕没有明言当日旧事,却也明明白白地还了她公正。 沈霜月只觉得这山风厉害的很,吹得她眼中刺疼,不知不觉间就已蓄满了泪。 沈敬显的断亲书写好之后,落印时手中迟疑:“母亲,当真要如此?” “你既已写好了断亲书,就代表你已经做了选择。” 沈老夫人抓著他手,朝著那布帛上一按,待到落印之后。 她拿著那断亲书仔细看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之后,便割破了自己手指,在尊长之位上落下自己名字,代表这封断亲书已得了府中长辈“准允”,就算没有经过族中认可,也就此能够生效。 沈敬显和沈家人,从此无法再拿血脉亲缘,羈绊沈霜月。 没去理会沈敬显惨白的脸,沈老夫人直接將那布帛收了起来,然后说道:“今夜我和阿月要在別院落脚,你去安排。” 顿了顿,她看向裴覦,“裴侯爷,您是回京,还是……” “天色太晚了,再回京城又得惊动四门的人,倒是要劳老夫人收留一夜。”裴覦说完后,看向沈敬显,“想必沈大人不会拒绝?” 事已至此,沈敬显很清楚他和沈霜月再无挽回余地。 裴覦既然夤夜出京替沈霜月“撑腰”,就断不会將她交到他手上,今天夜里裴覦肯定会带人护著沈霜月和沈老夫人。 而且沈老夫人退让之后,他还得想办法“安抚”裴覦,好能封口,沈敬显自然不会再自找无趣,他应了一声后,就低声道:“儿子给母亲引路。” …… 夜色如寂,风雪覆了林间痕跡。 马车走动时沈家人在前,之前从別院跟出来早就嚇破了胆子的朱管事他们,被沈敬显遣回別院收拾残局,也要將別院知情的那些人安顿好,免得生了意外。 裴覦挥手让大半人退走之后,只领著季三一和剩下的人骑马跟在马车左右。 等一路下山到了沈家庄子时,庄子上的人瞧见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很是震惊。 “老夫人自淮阴归京,路遇大雪险遭意外,好在裴侯爷出城办差遇上了,顺带护送过了一程让老爷他们接到了人,不过天色已晚入京不便,老爷他们今夜在此歇脚。” “你去让人收拾些房间出来,让老爷、老夫人,还有裴侯爷的人安顿。” 跟著沈敬显来的人低声吩咐著庄子上的人,庄子上的管事连忙点头:“是,小人这就去。” 入了庄子之后,沈老夫人没理会沈敬显,只带著沈霜月进了里间安顿。 裴覦將人送到屋中之后就想离开,却不想文嬤嬤快步走了出来:“裴侯爷且慢,老夫人请您进去一敘。” “我?”裴覦挑眉。 原本转身的沈敬显也是脚下一顿。 文嬤嬤却没理会他目光,只撩著那防风的帘子,朝著裴覦温和笑道:“老夫人说,想要亲自感谢侯爷今夜护送之恩。” 裴覦闻言也没迟疑,抬脚就朝著里屋走去,而文嬤嬤见人进去之后,脸上笑意瞬间就垮了,她鬆开帘子和旁边的胡萱一左一右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沈敬显,直接挪开目光。 沈敬显:“……” 第170章 与其两败俱伤,不如趁机谋势 沈家这庄子就在城郊,后山有一大片桃林,山中还有些溪流能够垂钓,沈家人偶尔也会过来,主屋之中也算是一应俱全。 下面的人手脚利落送了碳盆、热水过来,屋中点了灯烛之后也是透亮。 沈霜月拧了帕子替沈老夫人净面温手之后,也將自己冷冰冰的手在温水中泡著,见裴覦进来后,抬头就说道:“侯爷冷不冷,要不要泡泡手?” “我素日习武,身上火气重,你泡就是。”裴覦隨意说了一句。 沈霜月也没勉强,只是说道:“侯爷身子好,可是林子里到底比外间冷,你带著季统领他们淋了那么久的雪,待会儿等厨房那边薑汤熬好时,你喝一碗,我让下面的人给季统领他们也送些过去。” 裴覦没有拒绝:“好。” 沈老夫人坐在一旁,目光落在对话的二人身上。 明明一坐一站,二人也未曾靠近,可是这般旁若无人的閒適隨意间,却透著一股其他人难以插话的亲近,而且她看得出来,自家孙女很是信任眼前这位定远侯。 她开口说道:“裴侯爷先坐吧。” 裴覦“嗯”了声,走到沈霜月身旁不远坐下之后,就温声说道:“老夫人今夜受惊了。” “侯爷说笑。”沈老夫人说道:“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有经歷过,这点事情还不至於嚇著我,倒是裴侯爷,今天多谢你护持我们祖孙,否则怕是此时难以安寧。” 她刚才在马车上,已经听沈霜月大概说过这位定远侯的事情,也知道他是这一年间刚回京城的“新贵”,手中不仅握著兵权,更是將曾经人人不愿接管的皇城司,带至如今只是提上一句,便让人避之惟恐不及的肃杀之所。 沈老夫人说道:“只是侯爷这般身份,今夜贸然带人出京,可会惹上麻烦?” 裴覦闻言扬唇:“老夫人多虑了,皇城司出城缉拿要犯是常有的事情,本侯夜间出入城门也不是第一次了,况且受人之託,自是要忠人之事,沈娘子既然开口了,我自然要护她和您老人家周全。” 沈霜月朝著裴覦露出个笑,这才扭头朝著沈老夫人解释:“我之前便与沈家闹的难堪,意外得知祖母在半山別院,又怎敢拿您冒险,原本劳烦裴侯爷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沈敬显居然会真的过来。” 她初时只想著,怕那半山別院里看守太严,將老夫人带不出来。 后来下山一路顺利,还想著是不是自己多心,可真当见到沈敬显那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行事,而是出京前让人通知了裴覦。 只是她原本只想跟裴覦借几个人,没曾想裴覦会亲自过来。 沈霜月说完之后,朝著沈老夫人道:“祖母,我们与沈敬显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您为何还要退让?今夜有裴侯爷帮忙,就算闹回京城我们也不怕,而且这断亲书我可以不要的。” 她以前顾全沈家抚养之恩,也因为祖母“重病”,不愿意跟他们闹得太过难堪,可是沈老夫人的事情让她难以容忍。 她眸色凛厉:“他敢囚禁於您,我不怕跟他闹的,就算真要断亲,也不必用您这四年的委曲求全来换。” 沈老夫人轻拍了她脑门一下:“傻。” 沈霜月顿时疼的一缩脑袋,刚才泡在水里的手湿漉漉地捂著自己额前:“我哪里傻了。” “还不傻?” 沈老夫人拿著帕子递给她,见她嘟嘟囔囔不满擦手,开口说道:“他是你父亲,你们之间血脉亲缘是抹不掉的,別说他囚禁我的事情要不了他的命,就算真闹起来丟了官职,他也依旧还是士族嫡子。” “名声这东西重要也不重要,沈家不会轻易放弃他,沈敬显也不会坐以待毙,若真推著他走了绝境,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来保全自己和沈家名声。” 沈霜月和沈敬显之间,天生便是弱势。 闹得太过两败俱伤,闹的轻了只伤他皮毛。 世人都觉得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刚开始或许会觉得沈敬显心狠,觉得他做的太过,可是只要他示弱,只要他能放下顏面说一句他错了,朝著沈霜月低头,所有人都只会劝沈霜月宽容,让她感恩。 更何况,这中间还插著沈夫人王氏。 沈敬显有错,沈夫人可什么都没做,她既没害过两个女儿,也没囚禁过沈老夫人。 沈霜月闹的太过,殃及了王氏,只会对她自己不利,光只是闽中王家那边,沈老夫人也不想让她因为沈敬显的原因,失去了这门亲戚。 沈老夫人朝著沈霜月说道:“沈敬显一人之错,是毁不了沈家的,那又何必与他们结成死仇,沈家那些人的手段都用起来,你一个女孩儿家是扛不住的。” “而且,我也不可能一直跟你留在城西。” 沈霜月驀地抬头:“祖母还要回沈家?” 沈老夫人平静道:“我是沈家妇,是沈家老太君,是上了沈氏族谱入了祠堂的,沈敬显就算再不孝,沈氏的人也有千百种办法,让我留在沈家。” 她夫已死,可从子,子不孝,还有孙。 就算子孙都不要,沈家也能用大义束著她將她高养起来,他们寧肯將她养在族里,也绝不会让她跟著沈霜月一个立了女户的女娘走。 她若是留在城西,那就是在打沈家全族的脸。 除非沈家的人死绝了,否则她走不了。 更何况,她身后也有娘家,虽说父兄已去,可是娘家还有那么多的亲眷女娘,还有许多將要入仕的孩子,她不能不管不顾。 沈老夫人看著沈霜月,认真说道:“这断亲书给你,不是让你拿出来用的,而是让你在面对沈家的时候有一份底气,让你往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进可攻,退可守,隨时能够斩断这份血缘对你的羈绊。” “但是在你没用这断亲书之前,你就一直是沈家女,沈家是你的倚仗,是你留在京城的底气,也是你遇到危险时,能够拿出来挡在前面的利刃和坚盾。” 她摸著沈霜月的额发, “你父亲不会愿意让这封断亲书得见天日,所以他会约束沈家上下,会尽力维护与你之间的平和,甚至尽到他这个父亲之前未尽的责任,竭尽全力地来庇护於你,可是你却不用担负沈家子女的责任。” “姣姣,有时两败俱伤,不如择机谋势,在最差的境遇里,也要替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而不是图一时之快。” “更何况,沈家如今还牵扯了太子殿下。” 沈老夫人说话间看向裴覦,“裴侯爷,您说呢?” 第171章 沈霜月心口咚咚直跳,裴覦他……怎么会?! 裴覦坐在那里,听到沈老夫人问话只是微微一笑,单手搭在膝上,目光温缓著说道: “老夫人睿明,太子的確想要收拢沈家为他所用,但他是储君,天下能者,皆为人臣,沈敬显虽然是不错的选择,但也並不是非他不可。” 沈老夫人就那么看著他:“裴侯爷和殿下费尽心思,引沈家入局,难道甘愿就这么轻易捨弃?” “有什么不能捨弃的。” 裴覦虽声音平淡,但神色却认真:“朝中之人,並非太子私臣,太子所想要的也不过是能够恰如其分、身居其位之人,只要是於朝廷有益,並无私心秽利的,是沈敬显也好,是旁人也罢,对於太子来说都没有分別。” “自然,陛下也是此意。” 他直白的有些过分的话,让沈老夫人微怔,而裴覦看了眼沈霜月轻笑了声, “况且,沈家最初並不是首选。” “沈敬显氏族之心太重,身居御史中丞之位却未行其责,看似刚正不阿,实则圆滑奸狡只顾沈家私利,无论是之前强占耕田旧案,还是后来盐税贪污,桩桩件件皆是关乎民生。” “他不愿站队陛下,也想远离魏家,可身为朝臣本该有的怜民之心,他也是半分没有。” “老夫人可知道,本侯接管皇城司调查盐税一案,曾將被迫害之人送到他眼皮子底下,那桩桩血案在前,他也能佯装不见,坐视那些蠹虫蚕食民脂,若依本侯性情,他早该没命。” 沈老夫人眼神动盪,就连一旁沈霜月也是面色变化。 沈敬显竟早就知道盐税的事情?而且裴覦提起沈敬显时,那杀意犹如实质,他既是陛下和太子的人,也就意味著陛下和太子对沈家也早就有了嫌隙。 那后来…… 沈老夫人沉声道:“既如此,太子殿下为何还选中沈家?” “因为相比其他人,沈敬显更好拿捏。” 裴覦身量有些高,那对於沈霜月她们来说坐著宽敞的椅子,对他却显得有些逼仄。 他长腿微伸时,屋中烛影將他额间的奴印照的分明,而他说话也没有遮掩: “沈敬显看重氏族利益,骨子里便是以族群为先,他的自私並非私心他一人,若拿捏住了这点,他会成为最趁手的刀。” 沈敬显能为了沈家推卸其责,自然也能为了沈家做好他该尽的责任,只要能拿住沈家前程软肋,他就能尽心竭力的当好他这个御史中丞,甚至做的比任何人都要更好。 裴覦说话间,抬头看向沈老夫人笑了笑, “况且,沈老夫人不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要了那断亲书?” 沈老夫人静静看著他,那满是苍老的脸上添了几分沉色。 裴覦说道:“您担心阿月,怕她沦为我与太子利用之物,怕没了沈家之后她成为弃子,更担心我对他只有利用之心,所以哪怕您再憎恶沈敬显,也未曾想要毁了沈家。” “因为您心里清楚,沈家只要留著,就还有利用的价值,而且您亲手將沈敬显的把柄送到我手里,让我和太子能够拿捏沈家,確保沈敬显为我们所用,但凡是聪明人,这个时候都不会拒绝沈家投诚而选旁人。” “老夫人知道,只要沈家还在,我们就绝不会舍了阿月,而有断亲书和您在,沈家便会尽心竭力庇护阿月,护她周全,对吗?” 沈霜月原本是因为裴覦唤她闺名愣了下,而当听到他后面的话时,脸上已然错愕。 她原本以为沈老夫人不追究沈敬显,多少是因为她对沈家还有情谊,沈敬显囚禁她的事情只他一人所为,沈令衡他们並不知情,沈老夫人就算再厌恶沈敬显,也会在意沈令衡他们前程,所以才会忍下来这四年的委屈。 可她没有想到,沈老夫人竟是为了她。 “祖母……”沈霜月抿著唇望著沈老夫人,眼中湿热。 沈老夫人倒是没想到眼前这明明是武將出身,奴营之中卑贱身份爬上来的年轻人,竟是心思这般细腻,一眼就能看透她所想,而且不仅看透了,也未曾遮掩直接跟她点明。 她之前在马车上听沈霜月说起这段时间的事后,就一直心存的猜疑越发翻滚著,而且她突然觉得,也许不必兜这么大的圈子就能知道答案。 沈老夫人看著裴覦说道:“那裴侯爷可否告诉老身,你今夜出城,是为我家姣姣,还是沈家。” 裴覦:“为她。” 沈老夫人目光深邃:“那她和庆安伯义绝,你插手了多少?” 裴覦手中微紧:“大半。” “那你助她离开谢家,是路见不平,还是私心?” 沈霜月:“……!” 眼泪悬於眶中,突如其来转变的话题,让她驀地抬头看向沈老夫人:“祖母?” 沈老夫人却没有看她,只直直看向裴覦。 似乎是在等著他的答案,不曾催促,不曾质问,只是要他一句话,裴覦大可说他没有插手,说他不过是从旁帮忙,甚至將自己摆在事外。 可是对上老夫人苍老却不浑浊的目光,他却敏锐察觉老夫人恐怕是猜到了什么。 裴覦沉默片刻后,还是选择说了实话:“私心。” “所以,你藉口太子对谢家咄咄逼人,不是为了魏家,而是为了姣姣?”沈老夫人目光锐利。 裴覦:“……是。” 沈霜月的心咚咚猛跳,似有血液从心臟涌出,四肢百骸流窜沸腾,她难以置信看向坐在那里的人,他一如她初见时那般强健、倨傲,只本该从容的黑眸多了些灼人的光泽。 当发现裴覦也是侧头目不转睛地盯著她,专注到让人难以招架,沈霜月呼的又迅速避开了眼,只觉得怪谬而又心慌。 裴覦他…… 怎么会?! 沈老夫人在旁突然冷笑了声:“裴侯爷倒是老实,若非老身年岁大了,定是要將你打出去。” 裴覦收回目光,垂眸透出几分乖巧:“您是尊长,隨时可以教训晚辈。” “你想得美!” 他还不是她家姣姣什么人,一个覬覦人妻的混帐东西,她要真当长辈打了他,岂不是让他如意了? 以他这副不要脸皮的样子,说不定打上一巴掌,他还凑上来给个笑脸,顺势跟著叫声祖母了!! 第172章 定了名分,再筹谋其他 沈老夫人指著门前带著些怒气:“出去。” 裴覦倒也脸皮厚,虽然心意揭穿的突然,可过了最初那丝紧张之后,他竟是多了些欢喜和鬆快。 他的確覬覦沈霜月已久,也早就恨不得將人拐回家中,可却一直没想好要怎么表露心意,他顾虑重重,怕她不喜,怕她不愿,总想著再等等,再与她亲近几分…… 可是那一日郑家崽子看她的目光,却让他心慌。 她是枝上月,不会永远只有他一人看到她的好,总会有人长了眼睛,如今沈老夫人揭穿了也好,说明白了,他就能再无顾忌,就能用尽法子,將他的月亮叼回自家窝里。 定了名分,再筹谋其他。 裴覦不是会为难自己的人,心思通透之后,起身朝著沈老夫人行了礼:“那老夫人早些歇息,我和阿月出去说几句话……” “滚!” 沈老夫人怒目而视,抓著手边茶杯就想扔出去。 裴覦连忙起身,回头,撩开门帘就一气呵成的快步出去。 外间风雪已久,院中积了厚厚一层,门帘垂下来时,守在门前的文嬤嬤:“??” 她刚才被外面呼啸的风声挡著,又一直瞪著赖在不远处廊下不肯走的沈敬显,没太听清楚里面本就不大的声音,可是沈老夫人刚才那个中气十足的“滚”字,却是清晰至极。 文嬤嬤只觉得天都塌了。 老夫人这是在做什么?二小姐不是说这定远侯是如今京中出了名的煞神,而且他才刚护著他们从山上下来,就连沈敬显都惧怕著他,不敢为难老夫人和二小姐。 老夫人怎么突然骂上了? 裴覦那身量杵在门前,眉漆目明的,不笑时自带一股子囂悍匪气。 文嬤嬤心惊胆战,连忙低头:“裴侯爷,我家老夫人是因为老爷的事情心情不好,她不是有意对您冒犯……” 裴覦扬唇:“无碍,是本侯衝撞了老夫人。” 文嬤嬤:“?” “老夫人是长辈,教训几句也无碍。” 裴覦说的乖巧,文嬤嬤一时茫然:是这样吗? “……”胡萱站在旁边沉默的震耳欲聋。 她是习武之人,耳目自然聪敏,比文嬤嬤听到的要多些。 胡萱上前拉了下满脸疑惑茫然的文嬤嬤,朝著她说道:“文嬤嬤,侯爷和老夫人能有什么,不过之前小姐和老夫人她们受了寒,那厨房的薑汤到现在还没送过来,我第一次来这里,也不认识下面的人……” 文嬤嬤连忙道:“那我去看看,老夫人这里?” “奴婢会守著老夫人她们。” 哄走了文嬤嬤,胡萱也没多嘴问沈霜月的事,只朝著裴覦道:“侯爷,沈敬显一直没走。” 裴覦自然也能看到站在那边廊下的人,也瞧见沈敬显看到他出来之后,朝著这边走过来的动作。 他哪能不知道沈敬显留在这里是想要干什么,封了沈老夫人和沈霜月的嘴,可他这里却还没有,沈敬显怎么敢离开? “本侯去会会他。”裴覦脸上温和收敛,便又是金石篤沉的冷凛淡漠,他朝著胡萱说道:“对了,你主子出来若是问我,就让人来给我传话。” 胡萱:“……”是是是,她主子。 不过…… “侯爷,奴婢觉得,小姐可能大概,今儿个夜里不想见您。”也许明天后天也不想见。 裴覦面无表情:“…胡萱,旧主也是主。” 胡萱连忙闭嘴。 裴覦想起刚才沈霜月面上的错愕震惊,还有那丝慌乱和下意识的闪躲,心情突然就不那么好了,他长腿一迈就直接朝著沈敬显那边走过去,明明未穿甲冑,可身上气势却威凛摄人。 捨不得月亮,就只能找沈敬显了,而且他得想想,怎么能让她不避著他。 …… 屋中。 裴覦识相躲了出去,沈老夫人手中那茶盏自然也是没有扔出去的,顺手將东西放在桌上时,就看到原本想要起身的沈霜月不著痕跡地坐了回去,脸上似是有些心虚,就连伸出来的手也悄悄往回伸。 沈老夫人气笑:“怎么,真怕我拿这东西砸他?” 沈霜月连忙摇头:“没有。” 沈老夫人就那么看著她,也不说话。 片刻后,沈霜月就有些招架不住:“祖母,我是怕您动气伤身,而且裴覦他也不坏。” 耳根子源源不断地发热,绣鞋里的脚趾都忍不住往地下抠,她小声说道:“我之前在马车里就与您说过,他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而且就算是有利用我来拿捏沈家,我也是早就知情的,他並没有瞒著我……” “那他对你的心思呢?”沈老夫人问。 沈霜月脸上唰地通红,难以招架沈老夫人的直接,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懨懨垂著头吶吶无言。 沈老夫人见状倒也没逼她,只伸手拉著沈霜月,让她坐的离自己近了一些。 “姣姣,我不是在责怪你,也没有怀疑你与他有什么,就算那裴覦真对你有什么心思,你没有离开谢家之前,也断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倒不是谢老夫人多在意这桩亲事,或者有多喜欢谢淮知这个“孙女婿”,而是她相信自家孙女的品性。 哪怕当初这桩婚事来得难堪,她嫁入谢家也並非自愿,可沈霜月是她亲眼看著长大的孩子,她的品性,她的自尊,都让她绝不会在婚事仍在的前提下,去和別的男人有什么首尾。 沈老夫人轻声道:“至於裴覦,祖母看得出来,他虽非君子,但也不是什么小人,否则祖母今夜问他的那些话,他大可以出言推脱。” 不管是沈家和沈敬显的事情,还是沈霜月的事,裴覦其实都没必要跟她实言。 沈家如今已由得他拿捏,沈敬显为保沈家前程和今夜之事不被人知晓,他只能选择太子。 裴覦目的已经达到,他大可以找些藉口遮掩心思,美化他自己言行,或者藏著心思慢慢筹谋靠近,沈老夫人就算有所猜疑也不能將他怎么样。 可是他刚才却是对她说了实话。 沈老夫人看的明白,这並不是因为裴覦怕她,或是觉得瞒不过去,而是他察觉到她对阿月是真心疼爱,所以才没有对她说谎。 “祖母刚才骂他,是因为他所做有违人伦常理,但是祖母对他帮你逃脱谢家,是心存感激的。” 第173章 教诲 “祖母…”沈霜月抬头看著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轻拍了拍她,脸上並无责怪之色:“祖母虽然不了解他,但却是知道你的。” “你並非蠢笨之人,既能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就说明他未曾勉强过你。” “若是他所图明显,私心过重,甚至靠著阴谋算计来覬覦你,你恐怕早就不会与他相交这般自在。” 而不是刚才那般閒適的像是认识许久,对那裴覦半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沈霜月见祖母並没有怪罪,而且说话间神色也平和,她脸上虽还有红晕,刚才的紧张却是散去了些。 她想了想,也没有隱瞒,朝著沈老夫人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有这般心思。” “这四年我困在谢家甚少外出,他回京不久,我与他之前都未曾见过,孙家出事时皇城司找上门来想要抓人的时候,我才第一次见他。” 那天夜里裴覦的冷脸,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冷漠,凛厉,如同舔砥爪子的猛虎,懒懒抬头看人一眼都煞气摄人,而且那张嘴说的话更是扎人至极。 后来虽然知道他不像是外表冷漠,可这段时间二人相处,他从未曾逾矩,言行也极有分寸,偶尔见面时也没有表露出什么。 沈霜月还记得谢老夫人朝她下药那次,她被带到杏林堂时已然情动,更因药性神智全无只凭本能,裴覦那时候抱著她,二人肢体纠缠,她能感觉到他的隱忍,感觉到他粗重的喘息,可是到了最后他寧肯放血给她,也未曾动她。 她自知皮囊不错,也从不小瞧色慾之心,可裴覦的忍让,让她觉得他对她不可能有这份心思。 沈霜月耳根有些发烫,咬了咬唇说道:“祖母,我跟他没什么。” “我知道。”沈老夫人看著她:“但是他对你可不像是没什么。” 见她低著头,沈老夫人说道: “姣姣,祖母能看出来,那裴覦是个强势之人。” “我不知道他对你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筹谋已久的覬覦,但是祖母今日將事情点明,就是要让你心中有数,而不是懵懵懂懂被人拉入情慾爱河,沉沦其中而不自知。” “这世道对於女子向来苛刻,男人家犯了错,说一句风流多情便能一笑而过,可是女子若失足於情爱,在男女之事上稍有行差踏错,那就是要命的事情。” “而且女子心软,动情后总是比男子沦陷更深。” 沈老夫人歷久弥坚,心思通透,她深知女子艰难,更比任何人都知道女子为男人失心的可怕,特別这人若还是位高权重、性格强势的男人,对女子来说若是良配便也罢了,不是良配那就是噩梦。 她寧肯將现实掰扯开来,血淋淋的呈现,也不想让沈霜月糊里糊涂栽进去。 “你已经在谢家栽了一回跟头,那裴覦不是谢淮知,你也经不起第二次。” 沈霜月脸上的潮红褪去,听著沈老夫人语重心长的话,刚才澎湃上涌的血液逐渐回落进心臟,眼神也变得清明起来。 “我知道的,祖母。” 她对裴覦除了感激之外,並没有其他感情,至少眼前是。 她也听得出来,沈老夫人话语中的真心。 “你是聪明孩子,也比你阿姐灵光。” 沈老夫人提起沈婉仪时,有惋惜,有恼怒,也有怒其不爭。 沈婉仪是沈家第一个孩子,甚至她出生之后三年,才有了沈令衡这个嫡子。 沈家对她尽心教养,哪怕在有了沈令衡之后,沈夫人也將沈婉仪带在身边亲自照顾,儿媳出身大家,平日里瞧著也是个知事的。 沈老夫人知道沈夫人疼爱儿女,所以从未插手过她教养子女的事情,再加上沈婉仪在闺中时聪慧端正,所以沈老夫人从来没有想过。 沈婉仪有朝一日居然会因为男人和孩子,就跟脑子里进了水一样,不仅害了自己,更害了亲妹妹险些毁了一辈子。 四年前,沈老夫人被沈敬显送来別院之后,就不止一次的懊悔。 她怎会只看到沈夫人出身大家,却忘了那闽中王家內里乾净,从无后宅私秽,王老太爷和老夫人夫妻恩爱,而王氏嫁进沈家之后,沈敬显与她夫妻和顺,养出了她那颗只有男女情爱的脑子。 沈夫人教出来的女子,只懂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君孩子就是她的一切,以至於沈婉仪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竟会生出那等念头。 沈老夫人不允许沈霜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沈婉仪。 “你看看你阿姐,盼著族中,盼著夫君,可最后盼来了什么。” “女子这辈子靠不了任何人,无论是父母,兄弟,儿女,夫君,多的是为了各种缘由就能捨弃,將你当作筹码衡量利益的,所以姣姣,你要学著將与你利益相关之人,变成你保护自己的筹码。” “你不要吝嗇於利用沈家,也不用觉得借他们之名会有羞耻,在你足够强大之前,要学会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东西,来保住你自己周全,包括將来对於裴覦。” 她说起男女情事,冷静的可怕。 並非寻常后宅夫人,教导女子柔顺贞贤,让府中女孩儿端庄淑惠,奉行嫁夫隨夫。 沈老夫人的话带著几分凉薄自私,甚至若是流传出去半句,怕都会对她口诛笔伐,让人觉得她大逆不道,可她对著沈霜月却说的无比认真。 “我替你要这封断亲书,不仅仅是为了你与沈家相处,能够自若,也同样是为了裴覦。” “你若是不喜欢他,祖母和沈家便是你拒绝他的后盾,可若是你与他有將来,沈家便是你入定远侯府的底气,哪怕是二嫁谁也休想看低了你。” “可是姣姣,无论將来你如何选择,你都要记得祖母今日与你说的话,你和男人之间,要成为掌控你们关係的那个人,而不是被人掌控的那一个。” “不要成为依附乔木的藤蔓,要像是凌霄高悬於峰顶,让人来渴盼你,採摘你,將风霜雨雪皆变成你成长的养料,而不是拿你自己滋养了別人。” 第174章 夜会 沈老夫人將原本曖昧唯美的男女情事,说的格外残忍直白,可是沈霜月却听得认真。 她当年及笄后虽跟人议亲,但婚事並未定下来,还没有人来得及跟她说“夫妻”相处之道,后来她出嫁的仓促混乱,又是那般难堪情形,就更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 沈夫人並不是什么强硬性子,嫁入沈家之后因为娘家不弱,沈敬显与她感情也好,沈霜月自幼看到的夫妻相处便是真心相待,就连沈婉仪未死之前,和谢淮知也是鶼鰈情深两情繾眷。 可亲身嫁入庆安伯府,经歷这四年种种之后,无论是谢淮知对沈婉仪的“深情”,还是沈敬显对沈夫人的“爱重”,都如同镜水月,虚幻的可怕。 反倒是沈老夫人所说的,如同暮鼓晨钟让人心神一清。 冷静清醒地踏足男女情事,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对方若真心以待,自可还以真心,可如果最终走到两看两相厌时,失了真心,也不会一无所有,沦为后宅怨妇,如同祖母所说。 拿自己的命,滋养了別人。 沈霜月眸色清亮,站起身来,郑重朝著沈老夫人跪下:“孙女会谨记祖母今日所言,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进退无路之境。” 她绝不会让自己变成第二个沈婉仪。 …… 夜里的庄子安静极了,寒风呼啸声都清晰,庄子上因为来了主家的人,四处都点了灯,所以哪怕夜色深了也瞧著透亮。 裴覦等的人却没来。 他跟沈敬显谈了一番,要足了好处之后,將人气的脸色铁青满是憋闷的离开,自个儿站在临时的住处里,来回走动了两圈,鞋面都快將地底碾平,这才停下来朝著身旁问道:“什么时辰了?” 季三一正在收拾东西,扭头回了句:“回侯爷,子时快过了。” 这么晚了? 裴覦朝著窗外看了一眼,大雪还下著,冷风卷著雪扑簌而落,院中的树枝都被压得快要直不起腰来,他迟疑了下才道:“胡萱来过吗?” “?” 季三一有些闹不懂自家侯爷想干什么,这大半夜的,胡萱来干什么? 虽不明白,却还是老实说道:“没有,胡萱好像陪著沈娘子吧,倒是沈老夫人身边那个文嬤嬤过来了一趟,让人给属下们送了些薑汤,哦对了,侯爷也有份呢。” 他献宝的指了指放在一旁桌上的那个食盒, “文嬤嬤说,她家老夫人感激侯爷今夜相助之恩,回京后会有重谢,还叮嘱您喝了薑汤早些休息来著,不过汤送过来有一会儿了,怕是凉透了。” “侯爷要喝吗?属下去给你热热?” 裴覦面无表情瞧著季三一那张满是鬍子的糙脸,薑汤凉没凉他不知道,他的心是凉了。 沈老夫人果然是动气了,就差没直接指著他鼻子说,恩情另算,不准骚扰她家孙女。 “侯爷,您这么看我做什么?”季三一被盯得头皮发麻,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惹了侯爷不高兴,被侯爷这么看著,他有点儿害怕。 裴覦目光沉晦,抬脚朝外走:“我出去走走。” 季三一刚要抬脚跟上去,就听他道, “別跟著。” 季三一:“……” 天冷了,侯爷越发阴晴不定了。 …… 外间大雪纷飞,整个庄子里都覆了一层白,以至於夜色虽然浓郁,四周视线却並不受阻。 裴覦未穿外间大氅,只著里面素色暗纹长衫,整个人显得越发身形頎长,黑鞶长靴落在雪面上,他只片刻就绕开了旁人到了沈老夫人住处。 可到了跟前时,却瞧见里间灯火已灭,显然住在此处的人已经歇下了。 周围静悄悄的,连门前掛著的灯笼都暗了几分,裴覦站在外间沉默了会儿,忍不住嘆了口气,心更凉了。 早知道,那会儿就该死皮赖脸的…… 裴覦耷拉著眼,转身准备离开,却不想身后传来声音。 “裴侯爷。” 裴覦倏然回头,本还沉暗的眼眸里瞬间划过惊讶之色,就见刚才以为已经歇下的人竟是出现在游廊之下,她身上裹著厚厚的斗篷,手中抱著个暖炉,长发披散下来静静看著他。 裴覦连忙朝著那边走过去:“你还没歇息?” “已经歇了的,只是有些睡不著,又怕吵著祖母休息,所以出来走走。”沈霜月说话时一如往日,只抬头眸色清淡:“侯爷呢,这么晚不休息还过来这里,是来寻祖母的?” 她说道: “祖母已经歇下了,你若是要紧事情,我去帮你通传。” “哎別!” 裴覦连忙侧身一挡,沈霜月这话分明是故意的,他这大半夜的,过来找人家老太太干什么? 胡萱站在旁边偷笑了声。 裴覦目光扫过去,胡萱瞬间板著脸扭头佯装不见,而裴覦对上沈霜月清凌凌的目光,低咳了一声:“我不是找夫人,是来寻你的。” 沈霜月侧头看著他,廊上掛著的灯笼在她脸上摇曳处几缕晦暗不明的光影,让人看不出来她喜怒。 “寻我做什么?” “我怕你生气。” 裴覦摸不准她现在到底怎么看他,生怕她恼了他,也是顾不得其他,袍裾生风就迈上了台阶,立在她身前放低了身量。 开口前,他瞅了眼胡萱,让她自觉点儿走。 胡萱却只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如今可是小姐的嫁妆,又不是侯爷的人,小姐都还在这里她走什么走?况且她还没见过侯爷低声下气呢。 胡萱扭头背对著这边,耳朵却是高高竖起。 裴覦:“……” 磨了磨牙,果然有了新主子就是不一样。 他有些暗恼地瞪了胡萱一眼,到底没多大底气,而且有些事情他不想让沈霜月误会。 所以哪怕有些丟人,他还是放下自矜,朝著沈霜月说道: “孙家那事我没有算计谢家,盐税案出了之后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后来户部种种,也是谢家与魏广荣勾结自己撞了上来,我没有冤害过谢家的人,也没构陷过谢淮知。” “我虽倾慕你,但也不至於使那等下作手段。” 第175章 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她呢? 开了口之后,裴覦倒也没太觉得丟了脸面,毕竟是他先做在前,低头也是应该。 他只看著沈霜月说道:“谢家那些事情我虽然早就知道一些,但是当时满京城都说你对谢淮知深情,之前不顾外间流言也要强嫁进庆安伯府,而且这几年你对谢家尽心尽力,对谢淮知他们更是处处忍让。” “你对谢家的事太过上心,我也不知道你对他们到底是什么態度,所以才没有告诉你实情,但我绝非有意欺瞒,你別生气。” 他態度很是诚恳,本该倨傲的身形朝她低头。 沈霜月看著他目光有些复杂,她这几年在谢家,困囿於害死沈婉仪的愧疚,守著她临终遗言护著谢翀意,因此对谢家上下格外尽心。 別说是外间人,连沈令衡他们都一直以为她对谢淮知深情,更何况是初回京城不久的裴覦。 她轻嘆了声:“我知道侯爷有苦衷,並没怪你。” “真的?”裴覦愣了下:“你不怪我?” “为什么要怪?” 沈霜月吐息时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却是真诚:“我和侯爷相识不过两个多月,之前也並不是知根知底,孙家之事牵扯那么大,其中又有魏家和太后插手。” “你那时不曾因为替太子他们办事而借我谋算谢、魏两家,对我来说已是仁慈,凭什么要將所有真相都告知於我?不过是初识之人,有所保留才是应该,若是侯爷什么都与我说了,那才是奇怪。” “我不是……” 裴覦刚想说他们並非初识,只是还没开口就已经被沈霜月抢了先。 她目光澄澈:“而且侯爷想要谋算什么,也没有隱瞒过我,不管是对魏家,对太后,光只是坦诚你与太子殿下的关係,就足以让我相信你无害我之心。” “除却你对我这份心思,侯爷並未欺瞒过我其他。” 从最初见面那天夜里,他就提醒过她,谢家是狼窝虎穴,谢淮知虚情假意。 他说过那帐本之事关係重要,也提醒过她,让她不要轻易认下此事,是她为了替谢翀意保住侯府前程,护著今鹊的命,所以拒绝了这份好意。 旁人不知內情,自然会以为她是对谢淮知情根深种,这般情况下,裴覦又怎会告知她真相? 可后来知道她打算离开谢家,裴覦就再没隱瞒过她,甚至主动告知他与太子的关係,光这一点便是將把柄送到她手上,只要稍有脑子之人,就能靠著裴覦和太子所为探知他们的目的。 沈霜月又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有些事情与其去看过程如何,不如去看结果。 她轻声说道:“別说侯爷没有隱瞒,就算你当真利用我踩著谢家去谋算魏家,但你帮了我是事实。” “若不是侯爷,我看不清四年前真相,揭穿不了谢家嘴脸,会困在谎言之中蹉跎一辈子,更不可能这么干乾净净地离开谢家,人不能享受了结果,却还要抱怨过程不够光彩。” 既要又要,太过贪得无厌。 裴覦原本以为沈霜月会动气的,毕竟他这份心思不够光彩,而且瞒著她不曾表明还被沈老夫人揭破,猝不及防之下多少会让人羞恼,可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他站在比她低一阶的台阶上,二人相距不算太远,抬头时认真看著她双眼:“你不觉得我心思齷齪?” “……有一点吧。”沈霜月实话实说。 裴覦高大身影笼在她身前,哪怕站在台阶下也依旧比她高出一头,她有些不自在地垂了垂眼睫,说话时声音带著几分不太清晰的氳音:“覬覦旁人妻子,德行不好。” “那你还与我说话?”裴覦挑眉。 沈霜月嘟囔:“我不与你说话,你就能放弃?” “那不能。” 裴覦想都没想,回答的飞快,没袒露心思时他都没想著放弃,更何况如今说明白了,她又好不容易离开谢家,他是蠢才会放弃?“放弃是不可能的,只是我以为,你会躲著我。” “我是想躲的……” 沈霜月绷住脸蹙眉,但凡她不是今日知道裴覦心思,肯定会躲著他一些,哪怕不能划清界限,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这般麻烦,可问题是……“我把你的银子用了。” “嗯?” 她声音太小,裴覦没太听清楚她喉间嘟囔,挑眉看她。 沈霜月板著脸:“我说,我把侯爷交给我的那些银子都用了。” 之前裴覦托她替他营生,她只想著能报答他一二,再加上裴覦和太子的关係,想著北地生乱的事捅出来后朝中恐会有变故,所以这次筹粮的事她算了裴覦一份,可谁能想到。 她前脚刚把银子给了於洪西和邹管事,让他们去筹粮,后脚就闹出这事。 现在银子没了,她就翻脸。 那可是裴覦的全部家当,她不敢。 裴覦先是愣了下,隨后看著她蹙眉小脸皱起,又是懊恼又是怂兮兮的样子,那脸上分明写著“被誆了”几个大字。 他原本的担忧瞬间没了,喉间滚动著时,笑声翻涌而出,连胸膛都笑得震动了起来。 沈霜月被他笑得耷拉著眼:“你笑小声些!” 她不要面子的吗? 廊下灯笼被风吹的摇晃,昏黄灯影下,仿佛连风雪也温暖了起来。 二人之间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消散,裴覦发现沈霜月並没有因为他表明心意就刻意躲避,反而待他一如之前,他便知道,即使她眼下不喜欢他,也並不是那么抗拒。 她不似寻常小女儿家,將情爱之事看的比天还重,她清醒,冷静,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甚至对於他也未曾有太多羞恼。 见她看他时並无厌恶,还能理智与他分析他德行好坏,哪怕懊恼皱著白皙小脸,却也没迁怒他,裴覦只觉得眼前人可爱的让人想要揉上一把,心头满满胀胀的。 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她呢? 明明没有掰扯太多,可二人之间却难得默契,裴覦没有再继续抓著今夜的事情去说,反而恢復往日懒散模样,抬腿走上台阶朝著廊柱上一靠,刚好挡住了风口。 第176章 定心丸 寒风被挡在身后,裴覦伸手扫了扫自己头髮上沾上的雪,倚在廊柱上轻笑著道:“我记得我让人送过去的现银不少,这么快就都用了?” 沈霜月嗯了声:“我寻了熟人探听来消息,南边粮商早前就已经大批量朝著北地运粮,但是有人刻意压了消息,户部那边虽还没查出幕后之人,但是北地受灾,有人囤粮意图哄抬粮价已是十之八九。” “江南一带大的粮商几乎都掺和其中,除此之外,岭南,荆州,封平等地今岁接连匪祸、旱灾,税粮徵收不足,朝廷又刚打过仗不久,之前储粮消耗一空,一旦北边乱起来,朝中恐怕拿不出粮食賑灾,就算强行徵收,巨利之下也未必压得住那些商户。” “届时哪怕只耽搁半月、一月,都会闹出塌天大祸来。” 说起正事时,沈霜月脸上浮出郑重之色,就连裴覦面上笑容也收敛起来,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所以你寻人筹粮了?” 顿了顿,他抬眼说道: “你如果只是想要趁机囤粮倒卖一番,想来也不会刻意告诉我,还特地提及朝中粮食缺失,无力賑灾的事情……” “你是想要借我来和太子合作,届时以筹来的粮食搅乱浑水,借朝廷之手逼迫那些囤粮之人放粮?” 沈霜月惊讶於裴覦一眼就看穿她想要做什么,只她更高兴和聪明人说话,她点点头:“我是有此意。” “你该不会是想要走皇商的路子?”裴覦问道。 沈霜月微侧著脸:“怎么,不行?” “倒不是不行。” 裴覦看著对面的女子,她离开了沈家,又和谢家义绝,想要自己有立足之力,就不可能一直只依赖旁人,女子身份让她做別的事情难免会有掣肘,反倒是行商。 沈霜月本就擅长此道,而且於此事上又有天赋,若是真能成了皇商,甚至能得了皇室青眼有个正儿八经的封赏,对於她来说的確是个很好的出路。 裴覦从来没有想过要將沈霜月关在后宅之中,哪怕二人將来在一起,他也希望她能做她自己喜欢的事情,能永远保持自信和鲜活。 只不过…… 裴覦直言说道:“可是想要与太子合作,借朝廷之力,可並非一点点粮食就行,民间商户那么多,没有足够的筹码,就算是我出面太子也未必会答应。” “我既然跟侯爷提起,那自然是会拿出筹码。”沈霜月说道:“眼下我已有五成把握,若是侯爷明日能跟我见一见聚宝斋的主人,便至少能有八成把握。” 而八成,已经足够让她拿出来和太子以及朝廷“谈判”,换取她想要的东西。 裴覦沉思了下:“聚宝斋……是江南骆家?” 沈霜月扬唇:“对。” 裴覦想了想:“骆家是粮商起家,既有门路也有家底,如果有他们出面,倒是的確能够拿到足够的筹码和朝廷联手,但他们那边光靠银子可不行。” “你是有別的路子去筹粮,然后做了两手准备,若是不能將骆家拉进来,也还有其他法子?” 沈霜月也没有瞒著,点点头:“是有,但是让骆家入局是最好也最稳妥的办法。” “之前我並没有全然的把握能够说服骆家,但如果有侯爷出面,再借一下沈家的力,此事应该能成。” 裴覦有些诧异看了沈霜月一眼,借他的力也就罢了,至少明面上他那些“家当”还在沈霜月手里,他们算得上是彼此合作,可是借沈家的力…… 沈霜月之前对沈家避之不及,且因为想要与沈家划清干係,丝毫不愿意去碰沈家的东西,也不愿意借沈家的名,可是现在她好像是有些变了,提起沈家时坦然的过分。 裴覦隱约猜测著,这种变化是来自於沈老夫人,也许还有那封断亲书的缘故,不过他喜闻乐见。 在他看来,这本就是沈家欠沈霜月的,放在嘴边的助力不要白不要。 裴覦想了想说道:“行,明早回城之后,我得先进宫一趟,你和骆家的人可曾约好?” 沈霜月道:“约了,明日未时,在奉记碰头。” 裴覦嗯了声:“我会提前过去,只是户部那边动了,幕后的人恐已察觉,我不会直接跟骆家人碰面,否则只会坏了你的事。” 沈霜月明白裴覦的意思,他们既然想要搅浑水,就必须要出其不意,否则若是被人提前察觉,別说骆家会不会因为扛不住压力反水,那幕后之人和其他粮商也定不会坐以待毙。 她点点头:“我明白,只需要让骆家人知道,侯爷也在就行。” 她要的,是给骆家一个定心丸,让他们能够放心大胆的豁出去。 廊下二人一高一低,谈起筹粮的事情各抒己见,沈霜月打探北地的事情,而裴覦將知道的说於她听,也將朝中一些事情告知於她。 胡萱站在一旁听的眯著眼,抱著手垂著脑袋昏昏欲睡。 庄子里有沈家巡夜的人从院前路过,朝著里面看了一眼,就瞧见那边低声絮语的二人。 “那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 领头的一巴掌就落在说话那人脑袋上,那人捂著脑袋:“可是二小姐和定远侯……” “闭嘴,你当我瞎?” 这院子里光线虽暗,可又不是半点没有,他当然看得到那是定远侯和二小姐,可是二人是站在廊下说话,又不是关上房门私下独处,没瞧见旁边还杵著个丫鬟吗? 而且老夫人就住在这里,他们就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大庭广眾的还能干个什么不成? 退一万步就算真有什么,轮得到他们说话吗? 今天夜里他们跟著沈敬显出城,那是亲眼瞧见自家老爷,被里面这二人逼到何等境地的。 他们一起出城三十余人,到现在就只有不到十个人还周正站著,里头那二人一个是领兵险些剿杀了他们的,另外一个是连亲爹都算计,將人头送到定远侯屠刀下的。 定远侯,他们招惹不起。 二小姐,那更是惹不起的。 “老爷都未曾管二小姐的事情,你们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心里有个数,否则回头出了事儿別怪我没提醒你们。” 那领头人说了一句,就直接扭头,“继续巡逻。” 第177章 生硬转移话题 沈霜月夜里和裴覦聊过之后,就回了房中休息,第二天早上醒来与沈老夫人收拾后刚洗漱好,就瞧见顶著两个黑青眼圈,像是一夜没睡、无比憔悴的沈敬显。 庄子里的下人早早就备好了饭食,桌上摆著的都是些家常小菜。 沈霜月看了沈敬显一眼,就挪开目光,只將盛好的粥递给了沈老夫人:“祖母喝点儿粥,暖暖胃。” 沈敬显脸皮僵了下,上前:“母亲。” “来了就坐下用饭。” 沈老夫人没有因为昨夜的事情,就故意给沈敬显难堪。 沈敬显鬆了口气,走到二人对面坐下,他也没想著如今这关係,沈霜月还能给他这个父亲盛粥添饭,而且一夜未睡也没什么胃口。 只隨意舀了点粥,就朝著沈老夫人低声说道:“外面马车已经备好,母亲从淮阴回来的行礼也都准备好了,待会儿回京时……” 他试探著问道:“我送母亲和阿月回城西?” 让沈老夫人直接跟他回府,別说沈老夫人会不会同意,沈霜月恐怕就第一个不答应。 他只能盼著老夫人能如她昨夜所说的那般,保守这四年行踪,顾全沈家一些,至少做戏做全套,別让他和沈家太过难做。 沈霜月睨了沈敬显一眼,刚想说什么,沈老夫人就拍了拍她手。 “我在淮阴听说了阿月和婉仪的事情,担忧之下回京,之后会在城西陪著阿月住上几日。” “你待会儿將我们送过去后,便將东西先带回府里,还有记得修书一封给淮阴老宅那边的人,我走时太过匆忙未曾告知他们,別让他们担心。” 顿了顿,沈老夫人说道,“我等下写封信你一起命人送回淮阴交给老三他们,免得他们觉得怠慢了我,与你生分了。” 沈敬显见她竟然连淮阴那边也愿意帮忙遮掩,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多谢母亲,那儿子何时去城西接您回府?” 沈老夫人说道:“岁除前吧,我会回府吃团圆饭。” 眼下离岁除也就不到半个月了。 沈家在京城的人,团年那日都会去主宅吃团圆饭,就算入宫赴宴的,也几乎都会赶回去,她回了京城若不现身,反而留在城西这边,肯定会引来揣测,也会给沈霜月招惹麻烦。 沈敬显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听到確定的时间,知道沈老夫人並不是一去不回,而且沈霜月坐在旁边也没有反驳,这才彻底放鬆下来。 他不怕沈老夫人去沈霜月那里暂住,就怕她去了之后不肯再回沈家那边,那到时候就算是做再多的戏给人看都没用。 沈敬显知道桌上二人对他没什么好脸色,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就没有再多开口討嫌。 倒是沈老夫人挑了块糯米红糕放在沈霜月碗里,朝著沈敬显说道:“我回京路上顛簸,这几日要好好休息,別让人来打扰,等之后回府了再让府里小辈来拜见。” 沈敬显知道她这话说的是沈令衡他们,怕他们借著沈老夫人的缘故上门纠缠沈霜月,他点点头:“儿子知道,定不会让人扰了母亲清静。” “吃饭吧。” 沈老夫人交代完后,就懒得去看自家儿子那脸上的感激,只扭头朝著板著脸的沈霜月道:“不是最喜欢甜糕,怎么不吃?” 沈霜月抿抿唇:“太腻了。” 沈老夫人知道她是不满她要回沈家的事情,眼底带著笑:“若是觉得腻,等回府了让文嬤嬤给你做麻枣和芋头饼吃。” 文嬤嬤站在一旁笑著说道:“奴婢可记得二小姐最喜欢吃麻枣和芋头饼了,当年您去闽中亲家府上待了一段时间,回京之后就一直茶不思饭不想的,还是奴婢寻了人学了这闽中的点心,您才欢喜过来。” “奴婢虽然好几年没做过了,可手艺还没忘,待会儿回府后奴婢就做给您尝尝。” 沈霜月瞧著沈老夫人和文嬤嬤都哄著她,心里明白这沈家老夫人是非回不可。 她虽然有些膈应沈敬显他们,但也不想让沈老夫人也跟著不高兴,於是撒娇说道:“那嬤嬤多做一些,我都好久没吃过了,听著就馋。” “好好好,奴婢多做些,到时候也给裴侯爷他们送些。”文嬤嬤说道。 沈老夫人听她提起裴覦,这才想起从早起就没见著那人,按理说他昨儿个夜里那般死皮赖脸的模样,不像是个被捅破了心意,就含蓄的不敢见人的,可他们吃过饭就要起程了,却还不见人。 “裴侯爷呢?”沈老夫人问。 沈霜月啃了口红糕,说道:“裴覦说他跟我们同路太过招眼,而且沈家人来接您回京,他若是在这里难免会让人揣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他一大早就先回京去了,不过他留了些人在这边,待会儿会护送我们。” 沈老夫人闻言侧眼看著自家孙女,她记得姣姣是和她一起起身的,也就是说早起后根本没机会见裴覦,可她却知道裴覦走了。 那个混帐玩意儿,昨天夜里趁著她睡著之后,还来见过姣姣? 沈霜月被沈老夫人盯著时,也反应过来,她连忙咽下嘴里的东西:“祖母好几年没回京城了,如今城中多了好些热闹地方,等回去后您休整休整,我就陪您去逛逛。” 沈老夫人见她这生硬转换话题的样子,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倒也不是反感裴覦,自然不会插手沈霜月和他的事情。 昨夜该说的全都说了,和裴覦之间的事,沈霜月自然会有分寸,况且沈敬显还在这里,她暂时不想让沈家人知道裴覦对沈霜月的心思,至少在確定自家孙女心意之前。 所以沈老夫人笑睨她一眼:“行,等回京之后看看。” 沈敬显坐在旁边,也没听出什么不对来,他只是有些惊讶沈霜月和裴覦之间的熟稔,不过他只以为是因为裴覦借沈霜月拿捏沈家的缘故,而且他对裴覦实在的恼怒的慌。 只要一想起昨天夜里和裴覦说的那些话,他脸色就忍不住的泛黑,本就不多的胃口彻底没了。 第178章 用归用,该討厌的继续討厌 饭后,沈老夫人便依照方才说过的,写了封亲笔书信,让沈敬显送回淮阴的好做“交代”。 沈敬显在旁也一併写了一封,怕横生波折,没做耽搁就直接让人送了出去。 “记得把信亲手交给淮阴的三老爷,告诉他,这几年多谢他照顾母亲,再將我准备好的那些土仪一併带上,当作谢礼。” 等沈敬显交代好,一切妥当,几人才起身回京。 回京的途中天上的雪小了些,但夜里积雪未化,路上依旧不太好走。 怕顛著车中贵人,马车走得不快,从庄子出来刚上官道不久,路边就偶尔瞧见一些流民,有些过路的行人马车被人缠著拦住,沈家一行因有好些护卫隨行,倒是没人敢上前。 外间时不时有吵嚷声,沈老夫人皱眉:“怎么这么多流民?” 这里虽然是京郊,但毕竟离京城不远,周围也大多都是京中富贵人家的庄子別院,农户也大多隨田地跟主,按理说不该有这么多流民的。 沈霜月说道:“今年入冬后就接连下雪,天寒地冻的,怕是什么地方遭了灾。” 沈敬显原本只是坐在旁边走神,可沈霜月的话却是让他一怔,他下意识拉开车帘朝外看去,就见到对面马车里的人似是被外间几人缠的厉害了,拿了些吃食出来。 原本只有一两人拦车,这会儿见著马车里居然给了东西,其他人也连忙围了上来,爭抢著里面送出来的东西,狼吞虎咽的下肚。 “这是多久没吃过东西了。”沈老夫人轻嘆了声,“流年不利,遭难的总是老百姓。” 她朝著沈敬显吩咐, “让人送些衣食过去吧,免得那马车里的人被人缠上了,会生了乱子。” 沈敬显明白沈老夫人的意思,人心难测,特別是苦难之中的人,那被缠上的人家乘坐的是普通马车,瞧著也只有个妇人孩子,连赶车的都是老叟。 她或许是一时心善给了吃食,但是外间那些瞧著感恩戴德的流民,却足有十几个,其中还有几人是年轻力壮的男人。 若是被缠上,恐怕会麻烦。 “来人。” 沈敬显叫停了马车,拉开帘子朝外吩咐了一句:“取些银钱吃食,过去看看。” 守在外间的护卫立刻领命带著人过去。 过了一会儿,刚才被流民围著的那妇人狠狠鬆了口气,白著脸抱著被嚇哭的孩子,钻进马车里就催促著人赶车离开。 而沈家护卫给了东西回来时,那些个流民原本想要跟过来,但看到马车周围守著的佩戴刀剑的人,这才生了忌惮不敢上前。 那护卫回来后,就朝著沈敬显道:“老爷,这些人是石阳附近的农户,说是今年冬雪遭灾,房屋田舍都毁了,所以南下投亲的。” 沈敬显点点头:“知道了,走吧。” 马车继续走动时,沈敬显却眉心轻皱著,石阳离京城有些距离,但也不算是特別远,可是之前好像没有听说那边遭了灾…… 沈霜月扫了眼沈敬显,见他沉著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也没有再开口,她能提醒一句,已经是看在沈老夫人的份上,也因为沈家投了太子之后不好出了问题,至於再多的,她没那么好心。 她没再理会沈敬显,只依在沈老夫人身旁和她小声说著话。 马车进城之时,城门卫过来查看,沈家下人交涉时沈敬显也出去了一趟,沈霜月听到他在车辕上朝著人说,府里老夫人从淮阴归京,他出城去接。 沈霜月“嘁”了声:“虚偽。” 沈老夫人拍了她一下,她便收了声。 等沈敬显再回马车里后,掛著沈家牌子的马车就一路將沈霜月她们送到了城西的宅子,那宅子本就在繁华之地,加上之前沈霜月闹出那些事情搬了过来,周围不少人都留意著这边。 见那浩浩荡荡一长排马车停在府门前,不少人都好奇看过来。 沈敬显和沈霜月前后下了马车,沈敬显回头亲手扶著沈老夫人下来之后,送了她们进了府中,將孝子贤孙的姿態做的足足的。 关君兰自打昨儿个沈霜月突然出府,就担心的整宿没睡好,听见外面动静出来时,瞧见沈敬显和沈老夫人整个人愣住。 她有些错愕看向沈霜月,似是询问。 沈霜月说道:“祖母之前去淮阴养病,昨日刚回京,我听说了消息出城去迎她,凑巧遇到了沈大人。” 关君兰沉默了下,她是知道沈老夫人去淮阴养病的事情,但是沈霜月昨日出府的匆忙,走时气势汹汹,还带上了那么多丫鬟、婆子,瞧著可不像是去接沈老夫人的。 况且若只是接人回京,沈敬显怎么可能將人送来了这里? 只是关君兰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她只佯装不知道:“原来是这样,老夫人一路从淮阴回来,定是累了,我先去让人准备些热茶送过来。” 关君兰只是担心沈霜月,见她无事就识趣先行离开。 等人走后,沈老夫人就朝著沈敬显说道:“人也送到了,你先回去吧,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 沈敬显低头:“儿子会约束好府里的人,不来叨扰母亲。”说完后他朝著沈霜月道:“这些时日麻烦你照顾你祖母……” “不劳沈大人操心。” 沈敬显在沈霜月这里碰了个钉子,也没生气,他只朝著沈老夫人说道:“那母亲好生休息,儿子过几日再来接您回府。” 沈敬显离开时,带走了门外那一长溜的马车,这般招摇过来一路上,不少人都知道沈家那位离京四年的老夫人回京了。 等人走后,沈老夫人就有些无奈看向身旁的人。 “断亲书都拿了,往后你还有用得上沈家的时候,何必在小事上堵他?” 沈霜月轻哼了声:“用归用,又不妨碍我討厌他,谁叫他敢这么对祖母。” “你呀。” 沈老夫人满是无奈地轻点了点她,像是拿她没有办法,可苍老的眼中却是盛满了笑。 这世间到底还是有人在意她的,而也没有什么比她在意之后,能得到同等回报更让人心里熨贴。 第179章 只要不死,不必过问 沈老夫人在城西住了下来,沈霜月刚忙著帮她收拾妥当,外间就有通传说是王驥来了。 王驥背著药箱,瞧见沈霜月时就先行礼。 “你这是去何处了?”沈霜月看到他满腿的泥点子诧异。 王驥拍了拍药箱上的雪:“出城了一趟,遇著几个刁户。” 他衣裳上有血,瞧著像是与人动了手,但是说起来时却没太大的波动,而且扯著身上沾了血的衣摆时,那样子好像不是出门行医看诊,而是杀人去了。 沈霜月自从知道眼前这位王大夫是裴覦的人,而且胡萱说他在杏林堂行医只是“副业”之后,就知道他恐怕是如同皇城司探子一样的存在,所以她也没有多问什么不该问的。 王驥说道:“沈老夫人的事侯爷跟属下交代了,说是让属下来瞧瞧。” 沈霜月点头:“我原也是想去请你的。” 祖母到底在偏僻之处住了四年,那山中阴冷潮湿,沈家那边虽然未曾苛待过她,一应物什也都俱全,但祖母年岁大了,又曾经病过一场,后来心中鬱结难免会伤了身子。 四年前她最后一次见祖母时,她还鬢髮皆乌,精神奕奕。 可如今白髮丛生,面容也是苍老许多,哪怕从昨夜见到时,祖母就一直没有流露出半点不適,可沈霜月却还是担心她身子。 沈霜月领著王驥进了屋中,沈老夫就知道她是担心自己。 她也有拒绝沈霜月的好意,只顺从让人诊脉。 王驥俯身仔细诊断了片刻,神色松適。 “老夫人之前可是病过?” “嗯,四年前病了一场。” 王驥便明白,怕也是和沈夫人一样,因著庆安伯府那出事,他垂头摸著脉:“老夫人这几年一直都在服药?” 沈老夫人点点头:“对。” 她之前身子病的厉害,也损伤了元气,但后来一直有好好將养,而且她心有鬱结,掛心外面的事,却从来没有拿著糟蹋身子来发泄情绪。 她虽然不见沈敬显,但是沈敬显送去的大夫她从未拒绝,该喝的汤药也一次不落。 王驥鬆开手后笑著说道:“老夫人身子不错,虽然有些小毛病,但都是老人家常见的问题,喝几服药调养一下就无碍了。” 沈霜月鬆了口气:“那烦你开了方子,我让人去杏林堂拿药。” “好。”王驥將脉枕塞回了药箱里,有些迟疑。 沈霜月问:“怎么了,还有其他事?” 王驥说道:“之前沈娘子不是让我去沈家看诊吗,那沈夫人的身子的確有些伤耗。” 沈老夫人已经听沈霜月说起过沈夫人的事情,这会儿闻言顿时抬头看过来,而沈霜月皱了皱眉,想起上次去时沈夫人那副孱弱样子,开口问了句:“那损伤可会危及性命?” “那倒是不会。” 王驥说道:“沈夫人是因为心中鬱结,难以紓解,所以身子才一直不好,但沈家毕竟富贵,什么好的贵的药材补品从未缺过,她底子也在那里放著,只要她自己不糟蹋自己身子,將养上半年一年的,是能养过来的。” 沈夫人的身子骨可比沈老夫人强健的多,虽然病过一场留了些病根,但是沈家对她是尽了心力的,这几年应该是请了太医看诊,又一直让她服药调养。 说句不好听的,沈夫人不是病症缠身医治不好,而是她自己不想好起来。 沈老夫人闻言之后,脸上顿时一沉:“既然性命无忧,就隨她去吧。” 她实在是觉得这个儿媳作的慌。 当年她察觉到不对,是因为没有防著沈敬显,才会一时不慎被他送走,后来想要回京城都难,可是沈夫人一直留在京城,死了个女儿,赔进去了另一个,她就没有半点察觉不对? 那可是她亲自教养大的姑娘,就算最初因为沈婉仪的死失了理智,可足足四年过去,她难不成就没有半点怀疑,自己另外一个女儿是被冤枉的? 她不查,不问,只一个劲缩在沈家那壳子里。 让沈霜月足足受了四年的苦不说,连带著沈家也成了欺辱她的人。 如今事情过去了,沈霜月好不容易出来,她知道“真相”了,又拿糟蹋身子来拿捏这个受尽了委屈的女儿,那也就是这个儿媳不是沈家养出来的,否则她真想一巴掌过去,让她好生清醒清醒。 沈霜月脸上是和沈老夫人如出一辙的冷淡:“祖母说的对,有沈家照顾她,往后不必刻意过问她的病情。” 她该说的已经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 就像是祖母说的,父母子女也是要讲缘分的,都是头次为人,沈夫人自己都不在意生死,难不成还要別人一直担著她的命,跪著求著让她爱惜自己? 旁人如何她管不著,可沈霜月知道,她和沈夫人是註定没有这份“缘分”了。 王驥顺道去看了今鹊和谢俞安的伤。 谢俞安搬出谢家之后,伤势恢復就快了起来,如今身上的鞭痕已经开始掉痂,膝盖上也好了不少,唯独被折断后重新正骨的手指还需要再养养。 今鹊的伤势也好了七八成,如今人已经可以下地,来回走动不成问题。 沈霜月见她精神好了不少,小脸也养得圆润,想著她在床上养了快两个月了,估计早就闷坏了,所以晌午出府去见骆家人时,便將今鹊也带上了。 “外面好热闹啊。” 今鹊撩著帘子瞧著街头,眼睛圆溜溜的。 沈霜月轻笑:“快到年节了,再不热闹何时热闹?” “也对哦。”今鹊放下帘子回头嘀咕,“奴婢天天在床上趴著躺著,都快忘记要过年了,那等会儿回去之后,奴婢买些彩纸回去剪窗,还有小姐的新衣,过年的贡品果子,对了,还有屠苏酒……” 她圆脸上有些不高兴,“往年谢家人嫌弃,奴婢都是偷偷酿著,可惜今年来不及了。” 屠苏酒多是用来做岁酒的,正月初一饮用以避瘟疫,一般人家闔家团圆时都会饮用,但是因为饮酒的顺序是自幼而长。 第180章 谈判 庆安伯府里二房不被看作一家人,谢翀意年幼嫌弃不肯喝,谢老夫人他们连与沈霜月一起守岁都不愿意,更何况是喝这种祈福祝祷之酒。 谢家初一祭祀,是没有沈霜月的份的,所以前几年都是今鹊偷偷酿著了,主僕二人闭上霜序院的房门喝了,算作彼此祝福。 屠苏酒一般要提前两到三个月酿,到年节时药性刚好,今年谢家出事便也没机会酿。 沈霜月见她不满的嘀嘀咕咕,忍不住失笑:“那屠苏酒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坊市里应该有卖的,待会儿去买些就是。” “那不一样。”今鹊嘟囔。 “好好好,不一样,等明年,后年,往后年年咱们都酿。”沈霜月笑著说道,“等回头我就让人给你开个酒窖子,到时候钥匙给你,一年四季有什么儿酿什么酒,再给你开个酒坊,免得糟蹋了咱们今鹊姑娘的好手艺。” “小姐!”今鹊不好意思。 旁边胡萱被她逗笑,她朝外看了一眼:“小姐,快到奉记了。” 奉记从不缺客人,轮到年节前楼里越发热闹。 沈霜月早早就让人订了位置,入內之后就有小二领著她们一路去了楼上的包间,等房门关上之后,外间的吵嚷、笑闹声瞬间小了许多。 让人送了些点心小菜,又特意给今鹊点了之前答应过她的酥油肘子。 骆家二公子骆宣成推门而入时,瞧见的就是一桌子“残羹剩菜”,他抬脚在门槛上虚晃了一下,朝后退了半步。 抬头看著门前掛著的牌子,是这里,好像没错? “是骆公子?”沈霜月朝著门前唤了声。 骆宣成就知道自己没来错地方,他看了眼里面主僕三人,迟疑了下问道:“昨日是你派人来聚宝斋寻我?” 沈霜月点头:“是。” 骆宣成下意识皱眉,昨天有人找上聚宝斋,开口便说她家主子想要约他一见。 聚宝斋的掌柜传话时,骆宣成原本是没打算来的,也並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后来那人一句和雍王世子以及何梦达有关,他才动摇了。 今儿个恰巧没事,骆宣成就走了这一趟,可他没想到来了这相约之地后,见到的居然是个漂亮女娘。 他目光在沈霜月身上扫了一眼,瞧著她那张格外出尘的脸,还有身上明显是京中贵女的装扮,眉心忍不住轻拢。 他该不会是,被人戏耍了吧? 骆宣成皱著眉头就想著直接离开,而沈霜月却像是看穿了他心思,开口说道:“骆公子既然来了,想必是对我说的事情感兴趣,那又何必急著走。” 旁边胡萱和今鹊起身,很快便唤了小二进来將桌上的东西收拾乾净,外面送了热茶过来,被拿捏著心思的骆宣成有些皱眉:“尊驾既然约我,那是否该先自报家门,不知尊驾是?” “我姓沈,名霜月。”沈霜月说道,“骆公子既在京城,想来应该知道我的。” 骆宣成闻言顿时愣住,就连跟在他身旁跟著的人也是错愕瞪大眼。 久在京城之人,谁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光是近两个月来,关於这位曾经的庆安伯夫人,御史中丞府二小姐的事情,就是整个京中人人议论的焦点。 无论是大闹东宫宴会,还是后来京兆府义绝,那都是让人瞠目,也就是这两日,外间沸议才稍稍淡去了一些,可若要提及沈霜月这名字,谁人不知? 骆宣成没想到约他的,居然会是这位“风头人物”,他神色不由正经了些:“你是沈家二小姐?” “是。” 沈霜月倒了杯茶,推到对面:“所以骆公子可愿坐下与我一谈?” 骆宣成见状之后迟疑了下,到底还是上前落座:“不知沈二小姐寻骆某,是为何事?” 胡萱见人进来之后就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守在靠边的位置,既不碍眼又能盯著上下往返之人,隨时策应包间之內,而今鹊则是安静退到沈霜月身后。 沈霜月替自己也倒了茶水:“骆公子既然愿意来这里见我,自是为了我想说的事情。” 骆宣成眉心一皱:“沈二小姐……” “骆公子,我不喜与人兜圈子。” 沈霜月温声说道:“江南行首选举,骆家败於何家之手,何家家主何梦达与你父亲骆昌是宿敌,二人在十三年前曾因旧怨斗得不可开交,骆家一度压过何家,逼得何家在江南难以立足,如今何家得势,自然不会放过骆家。” “这两年何家日益扩张,又仗著与雍王府的姻亲,几乎想要將整个江南粮道全数纳於手中,骆家不愿於皇亲相爭,已经暂避锋芒退让不少,但是何家依旧咄咄逼人,不断打压骆家不说,就连在其他行当上面也一直挤压骆家的生存之地。”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骆家恐怕早晚会走上何家十三年前的老路,只是你们能不能像是何梦达那样找到贵人,再次翻身就说不一定了。” 骆宣成原本閒適的神色一点点消散,脸上更是隨著沈霜月的话不断变化,他皱眉沉声道:“沈二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沈霜月:“我可以帮骆家。” 骆宣成质疑:“你?” “对,我。” 沈霜月眸色平静,面对他的质疑半分动摇都没有:“骆家之於何家,其实並不弱多少,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要远胜於当了行首不过两年的何家。” “何家十三年前败落之后家產全无,如今翻身在江南也不过是新贵,反倒是骆家盘踞江南数十年,底蕴远胜於他们。” “若只是你们两家比拼,孰胜孰败还未可知,何家比你们厉害的,不过是攀上了雍王世子这个贵人,以利益绑住了京中一些人,若骆家也有如此贵人,自然就不需要忌惮何家。” 骆宣成定定看著对面侃侃而谈的女子,突兀嗤了声:“沈二小姐,你该不会说,这个贵人是你吧?” 他拿著茶杯一转,方才入內后就被沈霜月压著的气势瞬间扭转,原本谦瞬温和的样子也露出些属於商人的精锐锋芒。 第181章 沈二小姐威胁我?! 似乎是觉得沈霜月的话可笑,也仿佛是被她刚才说起骆家的事刺著了,骆宣成说话时,脸上已经带了几分不客气。 “沈二小姐,骆家的確如你所说,处境不算太好,可就算再不好,何家想要吞併我们,將我们吃下也要看看他们的牙够不够硬,他们不过是塞了个女儿进了雍王府为妾,雍王世子也只是宗亲世子,江南並非雍王府的地方。” “我们骆家忍让一二,不过是不想要与这些皇亲国戚结仇,可如果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骆家倒霉,他雍王府也別想好过。” 骆宣成声音冷厉,眉眼间也染上几分阴沉之色, “况且沈二小姐,別怪我出言冒昧,你跟庆安伯府义绝,和沈家就只差名份上的决裂,以你如今的处境,自保都未必周全。” “我不知道你从何处得来关於骆家还有何家的消息,可你如果觉得只凭著这些,就能拿捏我和整个骆家,那未必太过可笑。” 他直接站起身来:“今日便当我没来过,沈二小姐自便。” 骆宣成转身抬脚朝外走,显然是不想跟沈霜月谈。 今鹊见状有些著急,沈霜月却是巍然不动:“骆公子信不信,你走出这房门,骆家就真的只有等死。” 骆宣成扭头:“沈二小姐威胁我?” “不过是事实,何来威胁。” 沈霜月坐在那里,眸色平静:“如果骆家真像是骆二公子说的那么硬气,不惧雍王府和何家,那你又何必千里迢迢赶来京城。” “不仅接连数月留在京中,还费尽心思与京中权贵交好,甚至曾经还动过拉拢皇子的心思,难道不是因为骆家被逼至绝境,你必须要儘快要替骆家寻一条生路?” 骆宣成眉心一跳,脸色忍不住变了。 她怎么会知道,他在京中做的事情?! “而且你何必自欺欺人。”沈霜月抬眼时,眸中有些轻嘲,“何家的確只送了个女儿去做妾,可是雍王世子庇护何家,难道只是因为那点儿女色?何家舍了过半的利益给雍王府,雍王世子轻易是绝不可能舍了他们。” “最重要的是,何家先夺行首,如今又打压其他商户,遭难的可不仅仅只有你们骆家一家,他们摆明了是想要將整个江南商路都捏在手里,光凭著雍王世子和雍王府,他们哪来的这么大的野心和本事?” “雍王府你们尚且应付不来,更何况是其他,你说骆家能与他们拼,拿什么拼?全族上下的命吗?恐怕真到了那一步,你们就算舍了全部家財,也没有人会给你们活路!” 沈霜月毫不客气的话,將骆宣成说的险些站立不稳,而被她撕破表面那层遮羞布后,血淋淋摊开的事实和骆家的境遇,更是刺的刚才还冷嘲热讽的骆宣成,脸色也浮出苍白 骆宣成紧绷著脸看著沈霜月,拳心都握紧了起来。 骆家的处境的確是已到绝路,而且何家这两年的行事,在官府那边借著雍王府的打压,也让骆家隱隱察觉到了不对,父亲他们之前就察觉到江南行商的事情,身后恐怕不只是雍王府,所以他们不敢擅动。 骆宣成入京已有数月时间,刚开始是为了打探何家身后到底站著什么人,看能否和雍王府那边缓和关係,毕竟在他们看来,雍王府扶持何家不过是因为钱財而已。 何梦达能给,他们骆家也能给。 可谁知道他见到了雍王世子,却发现他们的胃口实在太大,若真是服软顺从了,骆家不仅仅会元气大伤,恐怕还会被何家吞个乾净,所以骆宣成才放弃了討好雍王世子,依附雍王府的打算。 他尝试想要试著联络其他权贵,看是否能替骆家找一条出路,可是京中那些权贵,能用银钱收买的根本扛不住雍王府,而能扛得住的那些人家,又岂是他们一介商户就能轻易拉拢的。 后来骆宣成甚至想要拉拢一位皇子替骆家出头,可才刚接触,他们的野心就嚇得骆宣成止了这心思。 骆家只是想要舍了银钱寻个活路,而不是提著九族的脑袋去作死,而且那几位皇子的贪婪丝毫不输给雍王府,骆家若真投奔,恐会被扒皮抽骨啃乾净血肉。 包间里气氛紧绷至极,骆宣成白著脸看著沈霜月,他身旁跟来的骆家那亲隨也是满眼警惕。 沈霜月摸索著茶杯边缘,不似刚才咄咄逼人,反而主动缓和了语气。 “我说这些,並不是为了嘲讽骆公子,只不过是觉得雍王府胃口太大,替骆家惋惜而已。” “何家为富不仁,当上江南行首之后,大肆打压吞併其他商户,让江南行商之人处处艰难乱成一团,反观骆家前面十几年虽为行首,但谋利时不缺道义,也一直庇护著江南商户的安稳。” 沈霜月温声说道:“我知道骆家艰难,今日约骆公子来此,不过是给骆家指一条明路。”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骆公子可愿好好跟我谈谈?” 骆宣成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走了回来,坐回了原处。 “方才……”他有些尷尬,又有难堪。 沈霜月倒是体贴:“刚才是我没將话说清楚,不怪骆公子动怒。” “我与你说的贵人並非我自己,我今日出现在此,不过是替骆家牵线搭桥,若事情能成,別说是雍王府,就算他们身后还有旁人,骆家也不必惧怕。” 骆宣成沉默了片刻:“那敢问沈二小姐口中的贵人,是谁?” 沈霜月道:“朝廷。” “朝廷?”骆宣成愣住。 “不错,朝廷。” 沈霜月看著骆宣成,“不管骆家找哪家贵人,付出再多,也难保他们不会事后翻脸,而且能被钱財收买替骆家对上雍王府的,必定会以利益为先。” “驱虎吞狼,安知那虎胃口有多大,骆家从此之后怕都要为人所制,说不得哪一日骆家就改了姓。” “与其如此,骆家为何不直接找最大的靠山,只要靠上朝廷,骆家自身强硬,又何惧成为他人案上鱼肉?” 第182章 威胁,利诱 骆宣成神色动摇,褪去了刚才的难堪之后,忍不住说道:“沈二小姐说的容易,可是一介商户想要直接靠上朝廷,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不是没动过这种心思,可是朝廷皇商选拔,讲的是机缘,还得有关係,骆家根本够不著。 沈霜月说道:“以前的確不容易,可眼下正好有个机会。” 骆宣成闻言连忙坐直了身子,倨傲没了,嘲讽没了,放低了姿態说道:“还请沈小姐指教。” 沈霜月看著他:“北地有人囤粮,妄图哄抬粮价的事情,骆公子可知道?” 骆宣成脸色一变。 “看来骆公子是知情的。”沈霜月瞭然,“那骆公子想必也知道,北地那边受灾,囤粮之人隱瞒灾情的事情?” 骆宣成对著沈霜月的目光,紧抿著唇目光游移。 这件事情京中的確无人知晓,但是江南那边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有人在江南大肆收粮,粮价突涨,普通老百姓和一些小商户难以察觉,但是骆家却已发现不对,父亲派人查探了一番,知晓粮食运往北地,且何家掺和阻隔了消息,便隱约猜到北边恐怕是出事了。 他们不愿慢人一步,自然也跟著悄悄运了一批粮食过去,而这件事情別说是何家瞒著,其他商户瞒著,就连骆家也下意识不想走漏了消息。 別人得利,骆家也不能慢人一步…… 可是如今被沈霜月突然捅破,骆宣成第一反应就是,囤粮、炒粮,隱瞒灾情,朝廷若是追究,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沈二小姐……” 骆宣成倏地起身,苍白的脸,连骆家那亲隨也是满眼惧色。 沈霜月平静道:“看来骆家也有掺和其中,不过骆公子不用害怕,我既然直接跟你说了,就不是来问罪的,况且骆家身为商户,图利而行是本能。” 骆宣成闻言脸色依旧苍白:“那沈二小姐说此事……” “朝廷已经发现了端倪,最多几日,北边的事就要瞒不住了。” 沈霜月伸手示意骆宣成重新坐下之后,才朝著他说道:“灾情一旦爆发,朝中必定要賑济,可库中粮草不足,届时若再筹募粮草,於民间购买粮食也是杯水车薪。” “北地粮价疯涨,多是鋌而走险想要趁机谋取巨利的,就算朝中派人强行征粮,其中所耽误的时间也不知道多少,而届时北地受灾之人恐怕会死伤无数。” 骆宣成闻言就已经明白了沈霜月的意思:“沈二小姐的意思是,朝廷想要跟骆家募粮?” “对。” 沈霜月没有兜圈子,直接说道:“眼下大批粮食囤积北地,粮价必定早已虚高,囤粮之人官商勾结,早知朝廷拿不出足够的賑灾粮。” “他们定会抱著粮仓坐等盆满钵满,可如若朝廷能拿出大批賑灾粮来,再加上重刑及武力震慑,自然会有人稳不住。” 有时候怕的就是那些商户,为了利益抱团,可一旦被撕开一个口子,那所有商户都会如同散沙流溃而败。 沈霜月看著骆宣成:“当今陛下仁慈,更不愿被人以灾情拿捏,如果骆家愿意在此时出手,陛下和朝廷定会记得骆家的好处。” “只要能入了陛下的眼,从此背靠朝廷,骆家又何惧於区区的何梦达还有雍王世子,甚至於,说不定你们还能藉此送他们一程。” 骆宣成被她说的心动,这整个大业又有谁能比当朝皇帝这个靠山更大,骆家如果能靠上,甚至能藉此谋个皇商之类的身份,自然从此无忧。 而且沈霜月后面那句话才让他真的动心。 那雍王世子咄咄逼人,何梦达更是屡屡欺压,骆家上下早就憋了一口气,恨不得將他们除之后快,可亲王世子哪是那么容易动的,但雍王府一旦牵扯到隱瞒灾情欺君牟利的事情里,事后必定会被问罪。 皇帝下旨,一个亲王世子还能扛得住? 沈霜月也暗示他了,这事情若是操作得好,想要雍王世子和何家的命不是难事。 骆宣成脸上神色变幻不断,开口时迟疑:“骆家自然愿意帮助朝廷,也愿意跟陛下效忠,可是北地的消息能隱瞒得这么严,其中恐怕不只是一个雍王世子能做到的……” “骆公子。” 沈霜月笑睨著他:“想要得到旁人难以得到的利益,自然也会有相应的风险,你是商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若是半点风险都没有,这好处怎么能落到你们骆家的头上?” 骆宣成:“……” 虽然但是,道理是这个道理,这沈二小姐就不能说得含蓄些? 沈霜月说道:“骆家反正都已经如此,就算鋌而走险也是值得的,况且朝廷募粮,並非要骆家白给,我可以与你保证,只要骆家愿意出粮,我定会替你们要来合適的价钱,虽然不能像是提著脑袋那般一本万利,但也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 “你?”骆宣成有些怀疑地看著沈霜月。 沈霜月淡然道:“怎么,不信?” 见他不信任的眼神,她说道,“不瞒骆公子,我手中也有一批粮,届时会和骆家一起与朝廷交易。” 骆宣成闻言后就反应过来:“沈二小姐,你该不会是想要拿著骆家的粮,去给你自己添筹码吧?”她自己的粮不够和朝廷“谈判”的,所以才百般口舌拉上他们骆家? “那不然呢。” 沈霜月挑眉,“生意人总要讲利益的,我与骆公子无亲无故的,你难不成好意思让我白给骆家牵线。” “骆家图攀上朝廷摆脱困境,寻得贵人不被人欺,我从中赚点辛苦钱,难道不应该?” 骆宣成“你”了两声,险些被沈霜月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他绷著脸有些没好气的说道:“沈二小姐未免太自信了,骆家大可以直接將粮食交给朝廷,何必劳你过一道手。” 沈霜月闻言笑了声:“那骆公子去吧。” 骆宣成:“?” 沈霜月扬唇说道:“骆家知道北地消息,隱而不报,送粮北上妄图牟取暴利,陛下虽然仁慈,但想来不介意骆家送上门的人头。” “砍了你脑袋,拿了骆家的粮,指不定还能杀鸡儆猴,北地危局解得还快一些。” 她微歪著头,肌肤白的反光,好看的眉眼弯了起来,笑容温柔极了,可话里却是威胁十足。 “可要我让人送骆公子一程?” 第183章 诚意 依旧是那副温和柔软的模样,沈霜月脸上笑盈盈的,眉眼微弯好看极了,可是嘴里说的话却是让人心惊肉跳。 骆宣成:“!!!” 说好的循循善诱,与他合作呢,感情一早就挖好了坑等著他!他要是不问出来,或者之前直接离开,眼前这女子还真打算坑死骆家?! “沈霜月,你不讲武德!!” 沈霜月歪著头:“商人嘛,讲利益就好。” “你!”骆宣成气的瞪眼。 沈霜月见他模样温柔道:“所以洛公子,要与我合作吗?” 骆宣成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那点儿气急败坏,沉声问:“你刚才也说了,骆家並不乾净,你怎么保证骆家出头之后,事后陛下不会追究清算,而且你光说要和骆家合作,却什么东西都不拿出来。” “口说无凭的事情,你让我怎么相信?” 沈霜月扬唇:“我知道骆公子的担忧,我既然寻你过来,自然会给你一份保证,至於陛下那边,也自然会有人替骆家作保。” “什么人?” “你且等等。” 骆宣成皱眉看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见沈霜月安安静静地,他也只能在旁等著,心里千迴百转时不时瞅她一眼。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外间胡萱才来敲门,等进来之后就道:“小姐,人来了,在楼下后巷。” 沈霜月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就朝著骆宣成招了招手。 骆宣成不解的朝著她走了过去,等到了窗边站定之后,就瞧见楼下正对著奉记后门的巷道,巷子里空荡荡的安静极了,丝毫没有前街的繁华。 片刻后,有风铃晃动连带著马蹄声传来,巷口有马车朝著这边走来,途径楼下时,马车轮子突然传出一声异响,似是出了问题。 马车停下来,车上立刻有人下来检查著车轮,而马车帘子也被人掀开。 “那是?”骆宣成愣了下,看著马车里陆续下来的三人。 沈霜月也没想到来的居然並不止裴覦一个,她心中微怔了下,面上却没露痕跡,只是朝著身旁的骆宣成轻声说道:“黑衣的那位,是皇城司的定远侯,白色披风的,是当朝储君太子殿下,另外一个是我父亲沈敬显。” 骆宣成:“??!!” 他侧头看向沈霜月时,差点说一句她在说什么胡话,可却在这时,就感觉到楼下一道犀利视线望了过来,他连忙朝下看去,就见到那身穿玄色长袍的男人抬起了头。 那人身量很高,黑眸摄人,额间那浅青色疤痕看的清清楚楚。 骆宣成顿时僵住,他记得听人说起过,那定远侯最大的特徵,就是额上那抹消不乾净的奴印。 骆宣成脸色僵住,就看到裴覦面色冷淡的看了他片刻,朝著他点了点头,然后视线轻移落在他身旁的沈霜月身上时,那脸上冷淡如春风化雪,扬唇露出抹笑。 沈霜月下意识回了一笑,楼下的太子也紧跟著抬头。 他似乎是知道沈霜月在这里,瞧见二人时並无太大的诧异,只是仰著头神色温和的,朝著他们点头示意。 骆宣成僵著脸下意识回了个笑。 沈霜月察觉到沈敬显抬头时,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躲在窗扇阴影里,而下面的沈敬显有些疑惑顺著太子视线抬头时,看到的就只有窗边的骆宣成。 他有些不解:“太子殿下?” 昨儿个跟裴覦谈过之后,沈敬显就知道沈家从此只能掛上太子的名,今日太子找上他,他並无太大意外,只是没想到太子说要寻个安静地方说事,途经这里时马车居然坏了。 见太子他们都是抬头,他看了眼上方窗边有些奇怪的年轻人,扭头道:“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之前见过一次,没想到会凑巧在这里遇见。”太子笑了笑隨口解释了一句之后,就收回了目光,“小福子,马车好了吗?” 前面守著车轮边的小福子连忙过来:“回殿下,刚才是车轮不小心陷进了坑里,已经被抬出来了,没什么损伤,殿下可以上车了。” 太子就道:“既然如此,沈大人,裴侯爷,咱们走吧。” 沈敬显有些莫名其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见太子和裴覦都已经上了马车,他也不好再开口,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楼上,就见刚才窗户边上的那年轻人也没了踪影。 他只以为是自己多心,收回目光跟在太子二人身后上了马车。 等后巷里的马车离开之后,没多久,包间的房门就被人敲响。 胡萱打开门时,就有个眼生的人进来:“沈娘子,这是之前侯爷答应的东西,命小人给您送过来。” 沈霜月接过之后轻声道:“替我谢谢侯爷。” 那人送完东西之后就走,包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沈霜月將包好的东西收入袖中之后,才把玩著手里那枚刚才送过来的皇城司腰牌,然后直接放在了桌上,看向骆宣成。 “骆公子,有定远侯,太子,还有我父亲作保,不知这诚意可够?” 打开的窗户没被合上,外间冷风吹得骆宣成冷得一激灵。 他看向桌上那枚皇城司的腰牌,想起刚才见到的那三人,再对上沈霜月的目光时,已然没了半点之前怠慢,心中更是咚咚直跳。 那沈敬显便也罢了,虽是朝中重臣,但也同样是沈霜月的父亲,可是定远侯和太子不一样。 这二人一个是凶名满京城的煞神,一个是皇帝最为看重的当朝储君,他们能这么“恰好”的出现在这里,还能特意与他们招呼,绝不可能是巧合,也就是意味著,沈霜月今日约他见面的事情,这三人都知道。 至於怀疑刚才那三人是假的…… 骆宣成半点都没有想过,沈霜月也不会这么蠢,太子和定远侯是什么身份,沈霜月若敢拿人冒充借著他们名义行事,那是不要命了,更何况这京城就这么大。 虽说想要见这二人不易,可他入京这几个月也不是一无所获,诚心想要打探他们也並不是什么特別难的事情,沈霜月不至於蠢到寻个假的来糊弄他的地步。 第184章 沈二小姐,你算计我? 至於提前打探到太子他们会途经这里,顺势作戏…… 这念头才刚升起,骆宣成就想起,刚才那定远侯对著沈霜月时,如寒雪初霽的笑,那可不像是寻常偶遇之人,那般差异分明的態度…… 等等。 “沈二小姐,你算计我?” 窗户大开,外间寒风吹进来,冷得骆宣成脸皮都绷紧了,太子他们既然在他面前露脸,岂不是意味著骆家已经半只脚踩在船上。 若不答应,恐怕真会像是沈霜月说的那成,成了那只儆猴的鸡! 沈霜月回答的温柔:“你情我愿,各自得利的事情,怎么能说是算计。” 桌上的茶水有些凉了,她重新取了杯子斟满之后,朝著骆宣成说道:“骆公子人也见了,我该说的也说了,今日这交易,你是做,还是不做?” “沈二小姐都精明到这地步了,我还有不答应的机会?” 骆宣成似是轻嘲了一声,走回桌边端著那茶水仰头下肚,等將茶杯落在桌上之后才道: “这桩生意,我与沈二小姐做了,骆家的粮可以交给你,我也可以做主將之前运到北地的那些粮免费供给朝廷,当成是骆家的诚意,我只有一个要求。” “骆公子请说。” “我要江南商会行首!” 沈霜月沉吟了下:“我会將此事当作条件告知太子殿下,太子应会准允。”她顿了顿又道:“你既有魄力將北地粮食供给朝廷,那不妨再进一步。” 骆宣成看著她:“什么意思?” 沈霜月说道:“我记得,骆家有位五爷,在江南漕运司??” 骆宣成驀地瞪大了眼,隱约猜到她想要说什么。 沈霜月也没有兜圈子:“骆家这几年之所以会被何家还有雍王世子轻易打压,就是因为骆家在官场上没有人脉,就算想要寻人帮忙都找不到门路。” “骆五爷在漕运仓司长史之位上待了足足七年了,可有想要动一动的心思?” 骆宣成脸上已然掩饰不住心动:“你有办法?” “那就要看他敢不敢赌一把了。” 沈霜月说道:“北地灾情被人隱瞒,如今朝中只查到了户部,若是有人能在此时跟太子殿下和陛下揭举,又能帮著朝中筹募粮食,那自然是天大的功劳。” 骆宣成脸色微变了变,直接揭破举报此事,可是和暗中帮著朝廷筹粮不一样。 前者是明晃晃的与此事幕后之人结仇,甚至要因为坏了他们好事,恐会生死攸关,能够这般大手笔欺上瞒下,收买地方官员隱瞒此事消息的,就连雍王府也掺和其中,那幕后之人的身份绝不简单。 一旦对上,恐会凶险。 沈霜月看穿了他心思,问声说道:“骆公子,为官与行商一样,想要得利,自是要承担风险,若无付出,凭什么让上位者看到你?” “朝中如今的情形,骆公子想必也知道一二,骆五爷想要出头,那肯定是要先有所表示才行,眼下朝中蠹虫横行,贪官处处,权臣皇亲勾结,京中也不缺那左右逢源圆滑奸狡之辈。” “陛下此时缺的,是一个刚正不阿,敢为人所不为的忠正之臣,亦是一个能一心为朝廷百姓,不顾生死敢於拨清朝中乱象的能臣。” “至於骆五爷要不要当这个人,那就看他自己了。” 骆宣成嘴唇紧抿著,沈霜月的话让他无比心动,而骆家出一个京中高官,和在江南任职的官吏不同,雍王府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打压他们,不就是因为骆家在京中没有人脉。 要是五叔在天子脚下,甚至如那定远侯一样得到陛下重用,雍王府和何家又怎么敢那般对骆家? 只是心动归心动,骆宣成人还是冷静的,利益和风险並存,他没急著一口答应下来,只是说道:“多谢沈二小姐提点,只是此事我做不了主。” 沈霜月笑了笑:“没关係,我也只是是提醒一句,做不做的,都不影响我们之前谈成的合作。” “不过如果洛五爷真有此心,那就要儘快,京中局势不等人,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难以再有。” 她点到即止的说完之后,就没有再提这件事情,而是扭头看向身旁。 “今鹊,將我准备的东西给骆二公子。” 今鹊快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两张纸,直接递到了骆宣成面前。 沈霜月说道:“我虽然信任骆公子人品,但是此事关係重大,而且在商言商,还是谨慎些好,这是我提前写好的契书,骆公子先过目。” 骆宣成倒没觉得她这般不好,而且她越谨慎,反倒会越显得她看重此事,对骆家来说只好不坏。 他伸手拿过那契书,打开第一眼就愣了下,驀然抬头错愕:“这上面……” 居然有定远侯的签名和落印? 沈霜月柔声道:“我是真心与骆家合作,自然要给你们足够的诚意。” 口说无凭,光只是让他看见裴覦他们怎们能行,骆家要送出来的可是几乎天价的粮食,而且一旦掺和进朝中爭斗,骆家往后就很难再有退路,若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骆家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不给他们一个足够的保证,凭什么让人家跟著他们捨生忘死? 骆宣成闻言竟还有些感动,他原本就担心沈霜月说的好听,但若是骆家出手了事后反悔,而且他也怕沈霜月事后过河拆桥,毕竟他今日虽然看到了太子和定远侯,但只是遥遥一面,连话都没说上,谁能证明他们愿意保骆家? 可如今有了这契书,至少定远侯这边,骆家能够安心。 骆宣成连忙低头,仔细將契书上的內容看了一遍,寥寥几句,將二人之间合作写得清楚明了,文字间也没有什么陷阱。 “这契书没有问题。”骆宣成说道。 旁边今鹊快步走到一旁,將摆在小桌上的食盒打开,里面放著的竟是笔墨。 骆宣成见状失笑:“沈二小姐这是早就认定今日合作能成?” 沈霜月扬唇:“洛公子又不蠢,与你我二人都有利的事情,何必拒绝。” “那倒是。” 骆宣成也没有拖沓,既然答应了,就直接取了笔落名,又按了手印,而沈霜月也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当著他面按上手印。 第185章 沈霜月这张脸,实在太好骗人 契书既成,二人各自拿了一份。 骆宣成將自己那份契书仔细收起来后,这才说道:“我会立刻传信给父亲,但是现在四处大雪,江面也封了,想要从江南运粮北上恐怕没那么快……” “我会让人帮你们。” 沈霜月取出一枚巴掌大的小令,递给了骆宣成: “你可让骆家的人,拿著这令牌去找九道鏢行,他们那边会安排人和车马,让骆家的粮食走他们的內行道儘快入京。” “途中押运之事不需骆家操心,等临近京城自会有人接应。” 九道鏢行,就是於洪西的鏢行,因为是水匪起家,里面后来融进去的人也有很多是江湖上的人,还有一些並没沾染太多人命,且不算大奸大恶的亡命之徒,有的是普通人走不了的道。 江面封了,但並非全部起了冻,对于于洪西来陆路水路一起走,以最快的速度將粮食运往京城並不是难事。 她和裴覦已经说好了,骆家若是答应下来,二十日內必须要运粮进京,哪怕是先运一部分粮食“安抚”朝廷,震慑北地。 届时北边灾情已经爆发,皇城司也能有名目直接带兵去接剩下的粮食,两边策应之下,就算有人想要动手脚,也不用担心粮食送不过来。 “九道鏢行?” 骆宣成这次是真惊讶了,沈霜月能跟朝廷里的人搭上关係,他不算太过奇怪,可那九道鏢行却是江湖上的人。 那於家可是西南水陆两道最大的“霸头”,骆家曾跟他们打过交道,也出血过好几次。 没想到沈霜月居然连九道鏢行的人都认识,甚至还能让他们帮她押运粮食,而且听她这口气,他们之间还不是普通的“相识”那么简单。 骆宣成垂眸落在那小令之上,目光闪了闪,下一瞬连忙將东西收了起来:“没想到沈二小姐门路这么广?” 沈霜月说道:“若不然,我怎敢放言与骆家合作,总不能光只是牵线搭桥就要占利,而且既然是合作,我自然也要出力。” 骆宣成此时已经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位京中贵女的本事,他神色放鬆下来:“我可丝毫不敢小瞧了沈二小姐,只不过我刚才来时,当真是嚇了一跳,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等人谈事,还先叫一桌酒菜吃著的。” “而且沈二小姐昨日派人来时,也丝毫未曾留名,你就不怕我今日不来?” “怕什么。” 沈霜月轻笑:“你若有心让骆家摆脱困境,今日自然会来,来了,就表明事情能成。” “如果不来,就说明你们未被逼至绝境,那我所提的条件和好处就未必能让骆家动心,恐怕就算是我亲自找上门去,你们也不会答应,说不定逼的太紧反而会適得其反。” 谈生意,本就“谈”字为主,能谈,才意味著有机会能成。 谈都不谈,那又何必多费心思。 “一桌酒菜,影响不了最后的结果,再说总要吃饱了,才有精力谈事情,不是吗?” 骆宣成被她的话逗笑,瞧著她笑意盈盈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刚才二人商谈时的咄咄逼人,若不是亲身经歷,乍一见连他恐怕也会认为眼前这女子,不过是个容貌倾城性子温柔的贵女。 这张脸,实在是太好骗人。 从奉记离开时,骆宣成脸上是带著笑的,等上了回府的马车,一直跟在他身旁的亲隨就忍不住开口:“二公子,咱们当真要和那沈二小姐合作?” 他压低了声音, “那沈二小姐分明是將咱们骆家当成了登云梯,她拿著咱们的粮食,肯定会藉此跟朝廷討要更多的好处。” “那又如何?”骆宣成说道:“她既是以生意人的身份来和骆家谈,就自然没有白干活的道理,若不替自己谋利,她凭什么替骆家牵线搭桥?” 那亲隨说道:“可是朝廷想要粮食,眼下怕也只有咱们骆家能拿得出来,她说是牵线搭桥,可实际上不还要靠著咱们骆家?” 骆宣成摇摇头:“你错了,就算没有骆家,她也只是筹码少一些,但並非不能成事。” “什么可能?”亲隨错愕。 “有什么不可能的,江南如今能拿出粮食的,的確只有骆家,可是你別忘记了那几个產粮之地,还有许多小户,他们若是凑在一起,能拿出来的粮食也不在少数。” “况且……” 骆宣成將袖中的那枚小令拿了出来,放在手心里,“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亲隨张了张嘴:“不是联络九道鏢行的东西?” “的確是,可这东西还有一个名字,叫金行令。” 那亲隨听到这名之后脸色瞬变,而骆宣成则是拿著那小小的令牌沉声说道:“这金行令据说只有九道鏢行的当家於洪西有,而能得他赠送之人极为稀少。” “你应该知道九道鏢行的前身是什么吧?那於洪西横霸西南水路两道,说是转行从良,可九道鏢行在江湖上和绿林之中依旧地位特殊,而能拿到这金行令的,便能被九道鏢行奉为座上宾,至少在西南水路两道上,没有人敢为难於洪西的客人。” 江南有一个布商,因为曾经帮过於洪西,所以手中有这么一枚金行令,而就因为有这东西,他家中走商时从无人敢寻衅,就连之前何家逼迫那些商户时,也不敢对他们做得太过,就是担心招惹上了九道鏢行。 雍王府在官府的確有势力,可江湖上的人疯起来,就算是朝廷也会头疼,何家往来经商避不开於家的地盘,他们自然不愿意轻易得罪。 骆宣成之前在那布商那里看到过一次这金行令,所以刚才沈霜月拿出来时,他才会那么惊讶。 骆宣成说道:“这种东西,旁人都会奉若至宝,可是沈霜月直接给了我,你知道这意味著什么?” 沈霜月和九道鏢行的关係,或者是和那於洪西於大当家的关係,不只是在於这令牌,她就算將令牌给了他,也依旧能驱使九道鏢行,而且她將金行令给他,也相当於是提前赠给骆家一份厚礼。 因为她给了,却没说事后要他归还。 这金行令,是她赠给他的。 第186章 落子无悔 见身亲隨脸上满是震惊,骆宣成轻嘆了口气:“而且你以为我还有的选择?打从我今日踏足奉记酒楼,见到沈霜月那一刻起,骆家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朝中局势复杂,敢有胆量隱瞒北地灾情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人,我今日要是不答应,恐怕明日骆家欲投奔太子的消息就能传遍京城,况且太子和定远侯已经见了我,哪还由得我说不。” 那沈霜月精明至极,先是以雍王世子的事引他过来,后又套话让他说漏了嘴,骆家也知北地的事情,甚至运粮掺合其中。 沈霜月既是替定远侯和太子办事,那也意味著此事那二人恐也知情,愿意让沈霜月来牵线合作,就已经是对骆家“宽容”。 他答应了,太子和定远侯或许还能既往不咎,给骆家一场前程。 可要是不答应,那就是不识趣,到时候等著骆家能有什么好结果? 朝廷筹不到粮草,走不了沈霜月说的办法,就只能用雷霆手段,另想办法震慑那些敢於囤粮的商户,而骆家到时候怕是会真成了威慑其他人的那只鸡。 骆宣成摸了摸袖中那契书,轻声道:“骆家本也想要寻一场前程,我进京,不就是为了这个,虽说被人算计著有些不美,但结果总是好的。” 这一场合作会少了利益,让骆家赚不了那么多,可那掉脑袋的生意本就不甚安稳,倒不如安安心心借著沈霜月的力和太子合作,替骆家寻一个靠山。 沈霜月就算谋一些利益,但是骆家也不会一无所得。 至少能弄死何家和雍王世子! 骆宣成想起沈霜月说起的关於五叔的事情,脸上变化了下,朝著亲隨说道:“行了,契书已签,落子无悔,赶紧回去让人送信回江南,定要儘快將京中事告知父亲和五叔。”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可不能让太子觉得骆家无能。 亲隨点头:“是,二公子。” …… “小姐,骆家的人结了帐了。”出了奉记之后,胡萱说道。 沈霜月靠坐在马车上没觉得意外:“那么大的生意都谈成了,结点儿饭钱也是应该的,这个骆宣成是个周全人。”否则骆家那边也不会让他来京城,走这所谓的人脉了。 今鹊將契书递给了沈霜月,她低头看了眼仔细收好之后,又瞧了眼之前裴覦让人送过来的东西,那是沈敬显昨天夜里写给她的血书。 裴覦说,血跡易淡,而且当时写得匆忙,怕回头这断亲书字跡模糊了,没了拿捏沈敬显的东西,他带回去寻人收拾一下。 昨儿个夜里將东西拿走了,今天做戏给骆宣成时顺道送了回来。 沈霜月心里思忖著,原本说好做戏,送面皇城司的令牌过来就行,毕竟等一下她还要去见裴覦和太子,他再將这断亲书给她就是,可是如今裴覦却先將断亲书送还给她。 他是不想让太子知道这断亲书的存在? 沈霜月心中有些猜测,手上则是將那血书摊开,就发现字跡清晰了不少,连带著原本寻常的布帛上也多了一层东西。 血色像是被固定在了上面,伸手触摸时,上面触感光滑,仿佛涂抹了一层什么东西。 沈霜月颇为好奇,今鹊也探头看著:“这是什么?” “是一种药粉,里面掺了黄蘗和雌黄,还有一些別的矿粉之类的东西。” “皇城司里经常有刑讯供状,为防著时间长了字跡模糊,若有经年旧案重审之类的闹出纠纷来,所以特意研製出来保存那些供状的。” 胡萱在旁解释说道,其实皇城司里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有不少,她刚跟著侯爷进去时,也是大开眼界。 沈霜月好奇:“用了这个之后,这血跡不会变淡?” “不会。”胡萱回道。 沈霜月这才点点头,將断亲书重新收起来。 胡萱朝著沈霜月说道:“小姐,侯爷已经带著太子去了约好的地方,咱们现在就过去?” 沈霜月点头:“好,避著些人。” “奴婢知道。” 胡萱说了一声,就直接朝著外面赶车的人道:“去城西的小荣华坊。” …… 城西一处院子里,落雪满院,屋中香炉里青雾杳杳,桌上棋盘已然落子一半,黑白胶著,有人伸手拿著棋子朝上一落。 “这沈敬显当真是不好糊弄。” 太子盘坐在锦垫上,矮桌之上的棋局,杀招尽显,“原以为拿住他软肋,没成想这种时候了,还想著咬孤一口。” 裴覦坐在对面,斜靠在身旁檀木撑几上,曲著腿姿態隨意,他身边不远处摆著个小小的火炉子,上面小火燉煮著什么东西。 “他要是那么好糊弄,沈家早就投了太后了,又何至於魏家借那谢家纠缠这么多年,愣是半点好处没占到。” 裴覦手中执白子,懒散落在黑子之旁, “不过他愿意这般较真倒也是好事,能替沈家爭取利益,自然也要有所付出,而一旦付出了,再想要中途下船反悔就难了,殿下只要拿捏好分寸,沈家从此便是你臂膀。” “御史台,有时候的確有用。” 掌了朝中口舌,很大程度上能够遏制魏家之势,况且沈家也不只是一个御史中丞。 太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那沈家诚心归附之后,能用得上的地方多了去了,否则当初魏家和太后也不会那般“提携”谢淮知,想要借他拿捏沈家,不过用沈家的时候还是需要谨慎。 沈家这软肋拿著可以,但不能轻易动用,而且刚开始时別想著沈家对他能有多少忠心,还需让沈家看到足够的“利益”,知道跟著他的好处,才能真让沈家顺服,否则只靠著威胁是不成的。 太子和裴覦一边閒谈著,一边下棋时,各有往来,棋盘上廝杀厉害。 等一局结束,太子瞧著再次败北的自己,忍不住有些抱怨:“你可是我长辈,你就不能让著我点儿?” “尊老爱幼,尊老在前。” “……” 太子瞧著他那张跟自己一样年轻迥俊的脸,面无表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七老八十了。 认命的垂头挑拣棋子,分开投入瓮中,太子抬眼见裴覦伸手拿著汤匙,在他旁边那壶中搅弄了一下,然后像是嫌火大,拿著铁钳子退了块火炭扔进旁边的碳盆里。 他好奇:“你这是煮什么呢?” 第187章 他要闹了!! 那炉子上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闻著一股子甜香味,连带著让人闻著下意识咽口水。 太子好奇探头,想要凑近去看,不曾想还没有靠近,就被裴覦伸长了手直接抵在额前將人推开。 “没什么。”他拿著盖子直接盖在壶上,旋身便將那炉子整个提著放在了自己身后,待確定东西离太子远远的后,这才抬眼淡声道:“还继续下吗?” “下!” 小气鬼! 太子嘟嘟囔囔,他可是太子,是当朝储君,居然这么敷衍他。 要不是生来血脉压制,他高低得让小舅舅体会一下什么叫他身为太子的气魄,心里念头刚刚升起,就对上裴覦淡淡扫过来的眼。 太子默了默,算了,他怕没压住小舅舅,自个儿腿先折了。 他委屈巴巴地坐回了软垫上,將收拾好的棋子放在了裴覦身前。 棋盘重开,太子执黑先落手,瞧著对面连思考都不用隨意下著棋的裴覦,他忍不住问道:“不过沈霜月那边,能说服骆家老二吗?” “那骆家行商多年,可精的很,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打过他们的主意,他们可一个都没应,沈霜月一介后宅妇人,能拿捏得住那骆家老二? 裴覦却丝毫都不担心:“只要骆宣成不蠢,就能。” “那他要是蠢呢?”太子挑眉。 “蠢,自然有蠢的办法。” 裴覦单手拿著棋子,隨意搭在曲起的那条腿膝盖上,整个人懒洋洋的透著些冷淡,“骆家行事本就犯了朝廷忌讳,如今又已经看到了我和殿下,甚至知道我们想要做什么。” “他们聪明些,还能你好我好,各自得利,要是不聪明,那就只能先礼后兵了。”他是不介意用些別的手段,让骆家人入局,反正总不能让沈霜月白跑这一趟。 “不过照著骆家往日里的行事,还有他们如今的处境,他们应该会答应。”裴覦说道。 骆家虽有商贾奸猾,但也不是一味重利,之前何家还没出头的时候,骆家把持江南商会,於行商之上虽谋利却並不苛刻,而且每逢天灾人祸时也多少会施粥放粮。 之前和蛮族那一战,朝中有人手脚,粮草不足,骆家也曾带著江南商会施以援手,虽说有一部分是做给朝廷看的,想要谋取一个好名声,但身为得到实在好处的裴覦却也是记了情的。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裴覦没打算动骆家。 能安安稳稳的答应合作,自然是最好。 太子是知道裴覦的,他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既然能这么说,那骆家的事情应该能成,他一边落子一边说道:“若是能得了骆家的粮,那北地的事倒能筹划不少,我和父皇也不必受人掣肘,沈霜月这次可就是立了大功了。” 裴覦扬唇:“殿下知道就好。”想起那个与他侃侃而谈的女子,他眉眼温和出声:“阿月是个记恩的人,你当初在谢家义绝的事情帮过她一回,她便一直想著於你回报,所以才会舍了更多的利益替你和陛下筹粮。” “她虽然大义,但殿下不能小气了,该给她的赏赐不能少,等这次事情了结之后,殿下记得替她请功。” 太子闻言瞪他一眼:“你可是我小舅舅,怎么帮著旁人来算计我,她这还没进你家门呢,就这般护短替她討赏?” “那不然呢?”裴覦眉峰微扬,“总不能帮著殿下亏了她。” 太子瘪瘪嘴:“好好好,果然人不如新,见色忘义,我只是区区一个不起眼的外甥,哪能比得上你心尖尖上的女子……” 裴覦理所当然:“你当然比不上。” 太子:“……” 握拳,怒视。 他要闹了!! 裴覦见状只拿著棋子朝著棋盘上一落:“你快输了。” “怎么可能?” 太子顿时也顾不得闹腾,坐直身子瞧著自己被围杀的黑子,明明是他先行一手,几手之前还胜了两子,可转眼之间却被白子围困其中,之前被他困住的那些子如同幌子,遮掩著另外一边裴覦杀招。 裴覦是剑走偏锋的性子,白子与他为人一样杀伐绝厉,丝毫不留余地绝地反杀,哪怕还没至结局,白子的颓势已现。 “太子殿下,裴侯爷,沈娘子来了。”外间小福子推门进来,朝著里间稟告。 太子连忙將手中的棋子一扔:“这么快来了?快请进来。” 他起身时手上朝著棋盘上一推,原本彼此胶著的棋局瞬间乱成一团,他故作不经意的甩了甩袖子,“啊,怎么乱了,看来是不能继续下了,那不如咱们出去吧,別叫沈娘子等太久了。” 说完他理了理袖子,转身,抬脚,毫不心虚地就先朝溜了。 裴覦:“……” 瞧著乱七八糟的棋盘,小福子在旁訕訕:“裴侯爷,我家殿下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是,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有意的罢了。” 跟小时候一样,明明跟他年岁相当,仗著辈分小,贏不过他就使劲耍赖,小时候还会哭鼻子撒娇,如今倒是脸皮子越发厚了。 裴覦嘴里说的不客气,眸色却是温和的。 他从软垫上站起来,拍了拍有些皱的衣摆,转身直接將身后小炉子,连带上著上面的东西一起提了起来,朝著小福子说道:“走吧。” …… 沈霜月过来时,发现太子他们待的这宅子,居然也在城西,只不过跟她的宅子不在一条街上,宅中装潢瞧著素雅,入內后也不见什么华贵的地方,只是她能隱约感觉到,这宅子里好像有不少人。 等被牧辛领著进了后宅,沈霜月才问道:“这宅子是太子殿下的吗?” “不是,是我家侯爷的。” 牧辛笑了笑回道,“之前陛下赏了侯爷不少东西,他初入京城也不知道怎么消用,就买了不少宅子,东南西北的都有,其中就有这一处。” “不过这里是掛在旁人名下的,比较隱蔽,侯爷有时候会与太子殿下来这里见面议事,侯爷说之后沈娘子和太子殿下少不了交集,所以便让胡萱带您过来,也是顺便认认路。” 第188章 裴覦洗手作羹汤 沈霜月闻言恍然,裴覦明面上是景帝的人,哪怕对太子也未曾太过亲近,景帝看重太子,但裴覦对外所展露的就是不近人情的模样,他跟太子这份“私交”並无人知道。 可她却是亲眼瞧见过裴覦提起太子时,那份毫不掩饰的亲近。 二人之间瞧著不仅仅只是君臣的关係,或许还有些其他什么,所以需要避嫌暗中见面议事,沈霜月便也没有多嘴再问。 “沈娘子,太子殿下和侯爷都在里面。” 等沈霜月被带著到了里间中堂,牧辛便躬身说道。 沈霜月扭头:“胡萱,你和今鹊先寻个地方避避风雪,待会儿走时再叫你们。” 胡萱点头:“是,小姐。” 沈霜月独自一人掀开厚重毡帘,等抬脚入內,身后帘子垂落下来时,就瞧见太子和裴覦都是朝著她看了过来。 她先行上前行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快起来吧,这里不在宫廷,用不著这么多礼节。”太子连忙说道,“隨便坐,別拘谨。” 沈霜月谢过太子起身,走到一旁坐下之后,才朝著对面的裴覦点点头:“裴侯爷。” 裴覦见她坐的很远,脸上也么有露出什么异常,只是直接拎著身旁小炉子上的茶壶,倒了杯什么,然后起身就走到沈霜月身旁。 “外间可冷?” “还好,今日雪不算大,而且在奉记里面也不用见风,不冷的。” “不冷也先喝些东西暖暖身子。”他將东西递给沈霜月。 沈霜月见太子看过来,不由有些窘迫,但到底不好扫了裴覦顏面,只能將抱著的手炉放在了旁边桌上,伸手接过裴覦手里的茶盏,发现那杯盏虽热却並不烫手。 而裴覦直接顺势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提著她放下的手炉朝著牧辛道: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去让人重新添些炭。” 牧辛极有眼色地將对面的小炉子拎著放在侯爷身旁,然后接过手炉就笑著退下去。 沈霜月只觉得屋中气氛有些难以言喻的曖昧,有些不自在地低头端著茶杯藉以遮掩,可谁知道张嘴轻抿了口,杯中之物入口后就满是诧异的睁大眼。 这杯中居然不是茶水,而是浓郁甜香的汤饮。 她拿著那杯子的手顿了顿,忍不住抬头看向裴覦:“这是,生汤?” “嗯,照著闽中那边的法子,里面还加了些牛乳。”裴覦扬唇问道:“寻人做的,可还合你的口?” 沈霜月对上他带著笑意的眼,心中不由划过些什么。 这生汤是她在闽中时爱喝的,看似简单却十分费工夫,回京后她时常会让府中的人做来喝,只是后来嫁进谢家之后便很少再做。 裴覦之前说他嗜甜,在皇城司里用饭时几乎都是她喜好的闽中菜色,如今又特意寻了闽中的法子熬了这牛乳生汤…… 是凑巧吗?还是他寻人打听了她的喜好? 沈霜月握著杯盏的手不由紧了紧,思绪有些纷乱,可是她这些喜好连谢家人都不知道,恐怕也只有沈家那边可能会有伺候过她的人能记得一些,所以裴覦是寻沈家的人打听来的? “怎么了?”裴覦见她垂著眼没说话,皱了下眉:“是做的不好?” 不应该啊,他仔细问过之前找到的那个闽中的厨子,跟他学来的,每一步都是照著他说的做的,难道不好喝? 沈霜月捧著杯子连忙道:“不是,很好喝,我就是很久都没有喝过这东西了。” 裴覦闻言这才放鬆下来:“既然喜欢,那就多喝些,壶里还有。” 太子坐在上手位置,瞧著裴覦旁若无人的样子,忍不住挑眉。 小舅舅之前跟这沈霜月都还没有这么“曖昧”,上一次见面时,二人还像是普通相熟的人,言语间还透著难以掩饰的客套,可这才多久,居然就能这般亲近了? 而且那茶壶里装的居然是汤饮,难怪之前下棋的时候,他就一直闻到一股子甜腻味儿直钻鼻间,他好奇想要瞧瞧都不成。 感情是给沈霜月熬的甜汤? 他家小舅舅是不是太没出息了,一个大男人,还是堂堂定远侯,京中出了名的煞神,他居然为著个女子“洗手作羹汤”?!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而且他是不是太过见色忘甥了,他人还在这里呢,也不见给他尝上一口!! 太子心里鄙夷,面上却没露分毫,毕竟这沈霜月可是裴覦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不过眼见著裴覦这般主动,太子眼中转了转,促狭说道: “原来你刚才一直折腾的就是这东西,难怪跟孤下棋时都不专心,时不时还得盯著那熬汤的炉子,孤倒是不知道裴侯爷居然还会下厨。” 沈霜月端著杯盏的手顿了下,这东西,是裴覦做的? 裴覦横了太子一眼,倒也没有爭辩,见沈霜月僵著手,怕她觉得不自在,裴覦主动开口转了话题:“骆宣成那边,可谈成了?” 沈霜月见他没咄咄逼人,连忙鬆了口气放下杯盏:“成了。” 说起正事时,她努力拋开刚才的情绪,认真说道, “骆家本就处境不好,再加上侯爷昨日告诉我的事情,知道骆宣成这段时间四处奔走想要替骆家找个依仗,所以和他谈起来並不困难。” “骆宣成是聪明人,合则两利的事情他不会拒绝,况且侯爷还带著太子殿下和沈敬显亲自去了一趟,这些已经足以让骆家动心。” 原本若只有裴覦去,沈霜月也有把握能让骆宣成答应,可却远没有太子和沈敬显也一起出现在那里来的效果要好,当朝储君出面,既是施恩作保,也同样是对骆家的威慑。 骆家人只要不傻,就不敢轻易途中变卦。 沈霜月將刚才签好的契书拿了出来:“这是我和骆家签好的契书,还请太子殿下过目。” 旁边小福子连忙上前,接过那契书转身递给了太子。 沈霜月说道:“我手中已有足够的粮食,而且不出意外,二十日內就算不能全部送来京城,也足以应付北地的变故,不知太子殿下可满意?” 第189章 献策 太子看了眼契书,让小福子交还给了沈霜月,笑著说道:“孤自然满意,有这些粮食,可是帮了朝廷的大忙。沈娘子,你这次可当真是让孤刮目相看。” 沈霜月笑了笑:“殿下谬讚,不过骆家这么大动静运送粮草,恐怕瞒不住有心之人。” 裴覦在旁说道:“本也没有想要瞒著那些人。” 他替沈霜月放下的杯中添了些牛乳生汤,才继续说道, “户部动静太大,哪怕有李瑞攀遮掩著,也隱瞒不了多久,况且派去打探消息的皇城司暗探,也差不多快要送消息回来了,就算骆家那边没有动静,这事也会闹的人尽皆知。” 太子坐在那儿皱了皱眉:“北地的事情,跟太后和魏家有关係吗?” “没有。”裴覦淡声道:“至少是和太后没有。” 他虽然和魏家有仇,但从不会小瞧了魏太后。 那日李瑞攀进宫之后,明明景帝封锁了所有消息,外间人也根本打探不到御前的事情,可是魏太后依旧还是第一时间猜到是户部出了问题。 她不仅传信出宫让魏广荣他们打探户部的消息,还让人暗中查探京中和户部相关的民生之事。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能精准猜到问题出在哪里,还以极快的速度就做出应对之策,这般敏锐,绝非常人所能及。 裴覦朝著太子说道:“我派人前往北地之后,太后那边也派了人去,一路打探消息,估摸著和皇城司的人会前后脚回京,如果北地灾情是和太后有关係,她不会到现在都还没半点反应。” 明知皇城司动手,消息遮掩不住,却无半点应对,这不像是魏太后的风格。 “至於魏家……” 裴覦皱了皱眉,“魏广荣应该不会贪图这一时之利,给魏家留下后患。” 魏广荣已经位极人臣,又有太后掌握半边朝堂,魏家枝繁叶茂到盘踞朝堂,甚至因为二皇子的缘故已经隱隱威胁到景帝的皇位,之前动了盐税就足够让魏家损失惨重,而且盐税和北地灾情不一样。 盐税之事爆发,顶多让魏家损失朝中助力,虽与民爭利,祸害了一些人,可更多的还是官场上的贪腐,牵扯到的也多是皇亲权贵。 可是北地灾情一旦爆发,殃及的可是无数人命,一旦魏家牵扯进去,到时候那是会声名尽毁,人心尽失,就算是景帝因此问罪魏家都难以反驳,搞不好就连魏太后也得折进去。 魏家虽不像是沈家那般,是百年传承的底蕴,但也不至於贪图这些利益。 魏广荣没有这么短视。 太子闻言忍不住眸色微沉:“不是太后,也不是魏家,那朝中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耐,勾结地方官员欺上瞒下闹出这种事情?” 裴覦目光冷凝:“不管是谁,早晚会露出马脚。” 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北地衝突既起,他们乱了那人的打算,那么多粮食砸在他手里,总有会坐不住的人露头。 届时各方人都盯著北地,就算是藏得再深也休想瞒得住。 太子抿抿唇:“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那人实在是可恶!” 拿无数人命来谋利,就算是千刀万剐都难以赎罪! 太子端著茶杯想要喝口水,可递到嘴边,瞧著里头颇为寡淡的茶水,再嗅著沈霜月那边放在炉上闻著的甜香,本就鬱郁的心情更堵了。 他將茶杯放在桌上,朝著沈霜月说道:“等骆家开始运粮,朝中这边也应该有消息了,虽说到时候不惧,可能瞒一日还是儘量瞒一日,免得有人在运粮途中作梗。” 那么大批量的粮食,从南北上途经数个州府,想要动手脚並不是难事。 沈霜月点点头:“殿下放心,我会告知骆家,让他们小心。” 她迟疑了下,才开口说道, “殿下,民女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太子说道:“有什么不当问的,你说。” 沈霜月道:“北地的事情,殿下是想要等皇城司消息回来之后,坐等朝廷这边察觉揭穿,还是想要主动让人揭破?” 太子有些诧异看她,似是没想到她会开口问这个。 沈霜月连忙说道:“若是殿下不方便告知,便当民女没问。” “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太子说道:“孤是想要让你父亲出头,来挑穿这事。” “今日孤与他见面时,他似乎是察觉到不对,主动与孤提及让孤查探北地的事情,孤便顺势跟他说了这事,御史台掌管朝中口舌,他们上摺子再合適不过。” 沈霜月闻言没说话。 旁边裴覦看著她:“怎么了?你有別的想法?” 沈霜月迟疑了下,才轻声说道:“沈家固然是合適,但是沈敬显已居御史中丞之位,就算上了摺子捅穿此事也不会再更进一步。” “沈家如今已经足够高了,与其推著沈敬显来出头,让太后他们確认沈家投靠了殿下,殿下为何不另推一人出来。” 太子挑眉:“你的意思是?” 沈霜月道:“朝中归於太后的朝臣太多,就算未曾依附太后,摄於魏家之威,殿下想要拉拢也是极为艰难,而且如今朝中皆是温吞之人,就算如御史台这般掌管朝中咽喉、督管朝堂的地方,里面的人也没有太多血性。” “殿下重用沈敬显,未必能得到您想要的局面,与其如此,为何不寻些新鲜血液注入其中,和沈敬显这般被胁迫不得不依附的人相比,完完全全效忠於您的,岂不是更好?” 沈霜月说话时吐字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至极,而且一边说话,还在一边留意太子神色。 见他面上没有不愉,甚至还听的认真,她才继续说道, “这一次北地灾情,不管幕后之人是谁,对於太子殿下来说都是一次机会。” “与其將这事交给沈家去办,殿下为何不寻一人,將这功绩给他让他扰乱朝中局面,而且,虽说眼下裴侯爷说此事与太后、魏家无关,但將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定。” “京中朝臣多圆滑,一旦牵扯到太后和魏家,为势所迫最后极有可能会服软,殿下何不找一个硬骨头来,这样不管北地灾情的事,是何人幕后操使,都定能让他自食恶果。” 第190章 心动 太子神色微动:“你这般说,可是有人选?” 沈霜月点点头。 旁边的裴覦微眯著眼:“你说的,该不是骆家那个旁支的五爷,骆巡?” 沈霜月嗯了声:“侯爷英明,正是他。” “难怪你昨夜问起了他。” 裴覦沉吟了片刻,骆巡並非京官,他往日並不算熟悉,但是之前前往江南调查漕司盐税一案时,和他有过接触,对这个骆巡也是印象深刻。 他朝著太子说道:“这个骆巡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当时盐税出了问题,漕运司上下无数人遭了牵连,查到最后几乎找不出几个乾净的。” “可是骆巡身为提举常平司的长史,最是该出事的人之一,他身上却是乾乾净净,丝毫查不出来问题。” 倒不是因为骆巡太过清廉让裴覦惊讶,而是他的这份清廉,在上下勾结沆瀣一气,几乎已经是浑水一滩的漕运司里显得格格不入。 要知道他当时带人查过之后,上至漕司总督,转运使,同知,下至衙门之中那些稍有实权的小吏,就没有几个是清白的,而且上下勾结,层层私扣盐税,整个漕运司上层,除了极个別有些背景的人没有掺合其中外,其他没一个乾净。 那些上次能够逃脱刑责的,多都是本身就有背景不屑与之同流合污,或者是出身极好有人担保又胆小怕事不想掺和的。 唯独这个骆巡,身后既无背景,又无关係,那骆家更只是一介商户,数据不好听的,稍微有些背景的人都能压死他。 他管著提举常平司,掌各路役钱、义仓、水利、茶盐等事,甚至分管財赋,这种烫手的官职,上面的人既想要贪腐,怎么可能放任他置身事外,清清白白。 若不同流合污,那就定会成为那些人眼中钉,特別这人还是个毫无背景的官员,那些人定会第一时间剷除他,將这位置放上自己人。 可是偏偏这骆巡却留了下来,既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坐稳了仓司稟吏的位置,又没让自己沾上贪腐污垢,最后还能在朝廷清查之下完美脱身。 这等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裴覦说道:“我与那骆巡接触过,是个低调又聪明的人,他出身骆家旁支,幼时受过苦楚,后来被骆家家主接回主家之后,才得以进学。” “此人看似圆滑却有风骨,懂得左右逢源,却也有几分血性,他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那些名目帐册,我带人彻查盐税案时,他就给过我助力。” “原本就算没有北地的事,我也是打算跟陛下替他请功,年后將人调回京城。” 太子想了想:“孤记起来了,你之前好像的確跟孤提起过这人,是个有本事的。”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沈霜月说的有几分道理。 沈敬显如今已经是御史中丞,想要再进一步並不容易,至於將功劳交给沈家其他人,那沈家上下就没有一个能合太子眼缘的,瞧著最为出色的沈令衡也不过是个糊涂蛋,当初还是太子亲自帮著裴覦在父皇那里上眼药,將人给擼下去的,他也並不想提携沈家子。 可如若让骆巡顶上,足够让他调入京城更进一步。 这人留在漕云司,有些浪费了。 裴覦在旁看向沈霜月说道:“你和骆宣成已经说了此事,骆家那边答应出头?” 沈霜月说道:“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是侯爷昨夜曾与我说过,骆巡和骆昌感情极深,且骆家主支对他有大恩,这两年若非骆巡顶著,骆家处境只会更差。” “漕运司那边,无论是总督的位置,还是转运使的位置,都不可能轮到骆巡来坐,他是江南本地官员,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后都不可能答应让他来接管漕运司,而且他之前出卖上峰以求自保,更几乎帮著侯爷血洗了整个漕司上下,后来补进去的官员对他恐会排挤,加上魏家打压,他是没有机会更进一步的。” “如今骆家既已投靠太子殿下,掺和进这桩事里,骆巡那边也没了退路,他会答应的。” 说完之后,沈霜月看向太子, “骆家不比何家差,而且江南富庶,一直都是朝中之人垂涎之地。” “骆家既然投靠殿下,殿下何不再施他们一份恩德,既能得一员只能依靠你,且在朝中替您披荆斩棘的大將,又能让骆家对您更加归心。” 骆家若掌握江南商道,便等於整个江南富庶尽落太子之手,这样就算是將来户部尚书之位落不到太子手上,或者是將来再出了如今户部之事,也不至於被人所缚捉襟见肘,江南便是退路。 太子听明白了沈霜月的意思,脸上露出些动容来。 他今日出宫,原以为不过是为了筹粮的事情,沈霜月能提前预料,甚至有办法破局已是足够让人吃惊,可没想到她与骆家联繫居然想得这般长远。 若是有了江南富庶在手,哪怕不能轻易动用,他和父皇也不会被太后和魏家逼的那般狼狈…… 最重要的是,不让沈敬显出头,沈家就不会直接与那幕后之人站在明面相对之处,而且沈家也不会直接表露站队的意思。 虽说沈家如今和魏家打得不可开交,可毕竟表面上沈敬显只是为了报復而已,魏家固然恼怒,却也並没有动真格的,可一旦沈敬显明晃晃地表明了立场,那之后朝中爭锋就远不会像是现在这般温和。 刚才他让沈敬显出头时,沈敬显极为不情愿就是因为这个,只不过是碍於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上,既然他这般不愿,倒不如先让沈家继续留在暗处,不仅能让沈敬显安心些,说不定將来在某些事情上还能出其不意。 更重要的,骆巡出头之后,沈敬显依旧能够上摺子。 但到时候不会有人觉得是他出头,他不过是在尽御史台的职责,往后对魏家有所针对,那也是私仇。 太子琢磨了一下:“沈二小姐倒是提醒了孤,这事交给骆巡的確更合適,只不过从江南到京城,恐怕赶不及。” “来得及。” 裴覦淡声说道:“从京城到江南,一路都有驛站,且骆家也有自己特殊的传信方式,骆巡所在衙门的陵昌港,离京城更进一些,若是骆家有心的话,不用三日,就能让他接到京中消息。” “骆巡想要入京时日是久,可如果单纯只是送检举密信入京给殿下,五、六日的时间足以。” 第191章 別赌人性 户部那边查不出来线索,皇城司和太后派去北地的人回消息也需要几日,就算事情爆发一两日之后,骆巡的“密信”才入京城,也不会影响到他在这次事情里面的所扮演的角色。 裴覦道:“他要是想做,是来得及的。” 沈霜月在旁说道:“殿下,如若六日后,骆巡未曾送信入京,您到时候再寻旁人也行。”她顿了顿,“民女觉得,京兆府尹孔朝孔大人就挺好。” 太子愣了下,隨后忍不住笑出声。 “看来你是真的很討厌沈家的人。” 刚开始他还觉得,沈霜月推骆巡是为大局,可如今怎么瞧著,里头带了些“私人恩怨”。 以沈敬显的精明,他如果真做这事,那肯定是要將利益最大化,明知道自己难以更进一步,他十之八九会想办法將这功劳落在子侄身上。 最有可能的,就是之前被贬,后来迟迟难以晋升的沈家长子沈令衡。 沈霜月这分明是不想要让沈令衡他们出头,所以寧肯推荐孔朝,也不想要沈家占了便宜,她真是半点儿都不掩饰对沈家人的厌恶。 太子只觉得好笑,忍不住看了眼裴覦。 这沈氏瞧著温温柔柔,一副芙蓉娇面,什么都好说话的样子,可是这心眼儿却当真是小,这般记仇,往后他家小舅舅要是得罪了她,那肯定不好过。 裴覦被他目光看的古怪,哪怕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也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他直接抬眼乜过去,一个眼刀落在他腿上。 太子:“……” 算了算了,得罪不起。 骆家的事情谈定之后,沈霜月就没有再开口,仿佛刚才那个锋芒毕露侃侃而谈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只安静坐在一旁,听著太子和裴覦低声商量著接下来的事,她则是抱著杯盏小口喝著牛乳生汤。 火炉里的炭噼剥作响,甜腻香气瀰漫在屋中。 太子离开的时候,沈霜月起身相送,到了门前时裴覦就直接拦了她:“外间天冷,我去送殿下就好。”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太子笑了笑:“孤和裴侯爷还有话要说。” 沈霜月这才止了脚步,只起身恭送二人出去。 裴覦跟在太子身旁朝外走时,太子回头朝著中堂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之后就没了方才的正经模样,他凑到裴覦身旁,用肩头轻撞了他一下。 “我说,你和沈霜月这是?”太子挤了挤眼,满脸促狭:“这般不避讳,这是表明心意了?” 裴覦没否认:“她知道了。” 太子有些惊讶的挑眉:“什么时候的事?前几日你不是还忍著说怕嚇著了她,我还想著你得等到天荒地老,才肯跟人摊牌呢,这次怎么这么果断?” 裴覦沉默了下,板著脸:“沈老夫人看出来了。” 太子脸上愣住,似是错愕,又是惊嚇,片刻之后扑哧笑出声来,那笑声有些惊天动地的。 他就说,小舅舅这么能忍的人,这么长时间都愣是没敢开了口,隱在后面帮著沈霜月做了无数都没表功,如今怎么会突然表明心意了。 感情是被人家长辈给戳破了。 他弯著腰笑得不可自己,眉眼戏謔带著嘲笑,连旁边的小福子也是掩嘴偷笑起来。 裴覦面无表情地看著他:“我觉得,过几日殿下去北地賑灾也挺好。” “哎別。” 太子连忙咳了声,压著笑意说道:“我不笑你了还不成吗,北边这事那就是龙潭虎穴,我这香餑餑,你捨得將我扔过去歷劫?” 倒不是太子不心繫百姓,不愿意亲自前去賑灾,而是如今盯著他的人实在太多。 他留在京城,都防不住有人忍不住动手,更何况是离京北上,那一路也別賑灾了,光是拦著人刺杀都来不及,到时候不仅管不了北地灾情,恐怕还会让北边儿更乱。 他是太子,手头有的是事情做,与其去添乱,倒不如找个有能力的人前去,他留在京城统筹后方,確保賑灾粮食、银钱充足就好。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要北上賑灾,那也得想办法带上裴覦一起,毕竟有小舅舅这凶神在,他安心。 太子也知道裴覦对沈霜月的心思,自然是盼著他能得偿所愿,他也没有继续取笑他,只是认真说道:“小舅舅,骆家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裴覦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有去纠正他口中称呼:“我会命人盯著,骆巡一旦送信进京,便给你送去。” 顿了顿又道, “二皇子和五皇子回京的事情也不必担心,有我在。” 太子闻言忍不住眉眼舒展,他扬扬唇:“我不担心。” 有小舅舅在,他从来都不担心。 …… 太子在裴覦面前,丝毫没有储君的架子,那嘴絮絮叨叨的,愣是一路从府里说到了府外,裴覦送走了太子之后,耳边突然清静下来,他站在风口沉默了许久。 牧辛上前小声说道:“侯爷,您真的不告诉太子殿下,您的打算?” 裴覦望著风雪未曾出声。 牧辛说道:“您和太子自小一起长大,后来虽多年未见,但是太子对您一如从前,若非他相助,您也难以顺利入了西北军中回到京城。” “太子为人至诚,也从来没有阻拦过您对付魏家和太后,甚至还处处帮您,也许他知道了之后不会告诉陛下……” “你也说了,是也许。” 裴覦垂著眼时,遮住了眼中复杂,“我不会拿数百条亡魂的冤屈,去赌人性。” 太子对他的確至诚,就连景帝对他也极为袒护,可是十余年前,景帝对父亲他们又何尝不是至诚至真,可最后不也依旧高坐楼台,而父亲他们背负恶名惨死。 他知道当年的事情怪不得景帝,那般情况下他就算出手也保不住盛家,与其所有人一起去死,倒不如保住一方,父亲他们明知是必死结局,也是心甘情愿成为景帝的踏脚石送他上位。 景帝曾经答应过要替父兄他们昭雪洗冤,可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谁能保证他稳坐皇位之下,还能记得初衷?还能记得当年为了保他和太子,毅然赴死的盛家眾人? 第192章 密室 景帝如今对他好,是还有用的著他的地方。 谁能保证,景帝在彻底压下了魏家和魏太后之后,彻底掌控朝堂说一不二之时,还能记得曾为了他皇位甘为踏脚石的盛家,毕竟当年景帝这皇位,可是拿著盛家所有人的脑袋换回来的。 一旦真相揭穿,当年罪魁会恶名满身,景帝同样会落下污名。 裴覦站在风中,衣袍被吹得簌簌作响。 “这十几年来,他们未必没有机会替往事昭雪,但从来没有做过,他们对我的確是好,可这一切的前提是,我握著北地军权,身有驱敌之功。” “我如今是他们手中的刀,以他们的意志前行,能替他们压住魏家和太后,所做的也都是他们所想见到的事情,可是將来没了魏家,太后不再擅权,我所行之事不是他们所愿意见到的呢?” “牧辛,別妄图去赌他们身为帝王和未来天子的良心。” 景帝未必会顾念旧情,甘愿自染其污,与其相信他们,裴覦更信自己。 因为只有他,不管山川变化,世事变迁,永远都不会放弃盛家的冤屈。 牧辛闻言沉默下来,片刻道:“是属下多嘴。” 裴覦没有训斥他,因为心中清楚是一回事,面对太子又是另外一回事,別说是牧辛,就连他偶尔对上太子的诚挚,还有那一声声小舅舅,都会恍惚。 裴覦垂眸说道:“去瞧著骆宣成那边,若骆巡有了回信之后,儘快送回京城。” 牧辛:“是,侯爷。” “还有,二皇子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如常。” “继续盯著,別出了差错。” “是。” …… 裴覦从外间回了中堂时,远远就瞧见沈霜月裹著斗篷站在廊下,似乎怕冷,她將脸藏在毛领里,侧著身子避著外间的风。 青色绣玉兰的斗篷,衬的她肌肤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似是听到这边动静,偏过头朝著这边看过来时,那双眼水光瀲灩,无声撩人心弦。 裴覦脸上凛厉之色淡去,眼底忍不住浸入温柔,他大步走到沈霜月近前,就朝著她说道:“外面这么冷,怎么不在里面待著?” 沈霜月说道:“我想著你送了太子殿下离开之后,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她原是没觉得和裴覦有什么,哪怕他对她有些心思,她也能坦然对待,可是今日那壶牛乳生汤,却突然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总是很难想像,裴覦洗手作羹汤的模样。 “先不著急走。”裴覦站在她身前低头,“我今日让胡萱带你来这里,除了是跟太子见面之外,还有一事。” “什么?”沈霜月疑惑。 “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霜月仰头看著他,不明白裴覦想要带她去哪里,可是见裴覦已经转身,示意她跟上,她只能有些不解的跟在他身后。 裴覦身高腿长,走路极快,沈霜月原本是跟在他身旁,可走著走著便有些跟不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身侧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了些,裴覦扭头时,就发现她脸颊浮出些红润,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下意识放缓了脚步配合著她走。 两人绕过抄手游廊,一路到了最里间后,裴覦才带著她进了一处像是书房的地方。 “这个宅子是我在京中和太子见面的地方,牧辛他们应该告诉你了吧?” 见沈霜月点点头,裴覦才继续说道:“这间宅子里留了一些暗卫,往后要是我不在京城,或者是你遇到什么麻烦一时不便来寻我时,可以过来这里,里面的人会护著你,也会想办法联繫我。” 沈霜月愣了下:“侯爷……” 她没想到,裴覦带她过来是为了这个,心中仿佛被什么触动,只还没来得及理清,就听裴覦话音一转。 “不过这里也不是绝对隱蔽,如若这里也被人发现之后,还有一条退路。” 他领著她直接走到书房里最为显眼的美人榻边,伸手朝著后方一按,就听到原本安静的书房里传来咔嚓一声,紧接著那美人榻旁边的地面竟是陷了下去,片刻露出一条往下的通道来。 本就有所猜测的沈霜月瞧了眼突然出现的地方,扭头道:“这是密道?” 裴覦点点头:“进去看看?” “好。” 那密道入口並不算宽敞,进去里面之后一路有台阶朝下。 前面的裴覦虽然拿著火摺子,但那星点光线根本让人看不清楚,沈霜月目力不及练武之人,猝不及防的黑暗让她下意识紧张,在加上又是第一次进来,扶著墙壁走的小心却依旧险些踩空。 “小心!” 裴覦隨时留意她的动静,连忙转身扶著她,等人站稳之后鬆开她,下一瞬却是拉著她手:“跟著我走。” 沈霜月:“!!” 手中触感粗糲,那大手几乎將她整只手都包裹在內,掌心的温度让她下意识一哆嗦。 沈霜月身形绷紧,下意识想要挣脱,可握著她的那只手却是瞬间收紧。 “密道里暗,別乱动。” 沈霜月默了默,见身前的人微弯著身子朝前走,说话间连头都没回,她也只能安静下来跟了上去,手中的火热炽人,她心中不断告诉自己。 別在意,只是拉了手而已,裴覦是因为这里面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不要想太多…… 昏暗环境中,心跳也仿佛快了起来,身前人的背影显得格外高大,沈霜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等走了一段距离,就出现在一间密室之中。 裴覦单手拿著火摺子,將墙上的灯盏点燃之后,四周光线就变得亮了起来。 沈霜月好奇朝著四周看了一眼,这般昏暗的密室,空气却並不稀薄,甚至隱约能感觉到石壁周围有风流通。 这密室里乾燥並不潮湿,且还有一处小榻可以休息,隱隱约约还能听到一点儿水声,她惊讶:“这里面还有水?” 裴覦嗯了声:“这密室接了地下水源,哪怕並无计划躲藏进来,也能生存几日。” 只要有水,人就能活,哪怕没有吃的也能熬两日。 沈霜月满目惊讶,没想到这密室居然弄的这么周全,她正想四处看看时,却不想裴覦並没鬆开手,反而引著她继续朝著侧边的石壁走过去。 第193章 定安王府盛家的旧宅 沈霜月不解:“侯爷?” “还没到地方。” 裴覦带著她走到墙边,朝著其中一盏壁灯轻拍了一下,就见那边石壁居然开了。 沈霜月错愕地瞪大了眼,这密室之中居然还有密道? 她微仰头看著身前的男人,突然莫名其妙的冒出个念头来,天子脚下,京中要地,裴覦居然弄出这一环套一环的隱秘之处,他难不成是想要造反? 裴覦朝前走时,见她不动,扭头:“怎么了?” 沈霜月张了张嘴,將刚才的念头强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上面那宅子太子可都知道,而且裴覦和太子之间关係亲密,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大逆不道的心思,估摸著是为了狡兔三窟? “没什么。”她低声道:“我只是有些惊讶,这密室之中居然还有密道,只是侯爷,这等隱秘之地,实在不適合让我知道。” 沈霜月总觉得裴覦今日有些怪怪的,而且无论是这密室还是密道,想要不动声色的修建都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毕竟这里是京城,动静稍大都会被人察觉。 更何况裴覦回京才不过一年,这密室和密道瞧著却不像是刚修建的,就连机关等物瞧著都像是有些年头了,可是裴覦之前不是在北地军中,再往前还在奴营,他人不在京城,怎么能让人修好了这地方? 若不是他修建的,他却这般熟悉,那身后隱藏的事情就更麻烦了,沈霜月只消稍稍一想其中可能,就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她正想要说不进后面的密道了,怎料裴覦就已直接手中一用力將她拉了过去:“是你,没什么不合適的。” “裴覦……” 沈霜月猝不及防惊叫了声,就被裴覦扶稳站著,然后声音突沉:“阿月,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仔细,每一步也要跟著我认真走。” 沈霜月被他突如其来的郑重嚇得连忙噤声,就听他说道: “从这密道入內,约五十步后,便有三条分道,其中两条都是死路。” 他领著她走到那分叉口前,沉声说道: “左边这条路进去之后,会有机关在左手石壁之上,第九盏和第十盏灯后,第九盏灯的机关,是通道入口乱箭射杀入內之人,第十盏则是通道里面,两盏壁灯之间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中间那条则是绝路,一旦有人入內走到尽头,踩中埋在里面的机关,就会瞬间封堵整个通道,以致里间坍塌,进入其中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沈霜月听得心惊肉跳,手心都忍不住发冷,望著眼前三条密道时更是满脸惊惧。 这密道居然不只是为了逃生,竟还能要人性命! 沈霜月心中咚咚直跳,觉得自己该立刻转身离开,可是牵著她的大手却丝毫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裴覦不容她反抗,就直接领著她朝著最右侧的那条密道里走了进去。 密道並不宽敞,只余一人通过,裴覦在前微弓著身子,而沈霜月被迫跟在他身后,她有些恼,有些生气,可更多的却是紧张,被握著的手心里见了汗,白皙脸颊也忍不住紧绷了起来。 “別害怕,这条密道里,是安全的。” 等前面隱约见到光时,已是盏茶之后,裴覦似是推开了什么,鬆开她的手矮身走了出去,回头伸手挡在上方说道:“低头,小心台阶。” 沈霜月闻言下意识低头,抬脚越过台阶走出去时,眼前陡然亮了起来。 刺眼的光让她眼睛有些疼,没等她闭眼,裴覦就已经伸手捂在她脸上,遮住了她的眼。 “雪光伤眼,先缓缓。” 沈霜月站了片刻,裴覦才將遮住她眼的手挪开,而沈霜月微眯著眼,有些不適应地缓缓朝著四周看去时,脸上全都是茫然。 她原本以为,这密道尽头会是和之前进来的那宅子一样,或是会出现在书房,在屋中,以及什么隱秘之处,可万没想到她却是站在空荡荡的院落之中。 这里像是荒废了许久,不远处满地都是枯黄之后被雪覆盖的杂草,还有那些仿佛多年未曾修剪,长得张牙舞爪黄了叶子的杂木。 冬雪几乎盖住了周围的一切,入目所见满是荒凉,不远处立著房舍也仿佛是被大火焚烧之后,只有焦黑倒塌的一片残木,以及看不出顏色的隔墙。 沈霜月定定看著那烧了一半的房檐,隱约能看到梁栋和斗拱上用了彩绘,梁木上还有烧了一半的四爪云蟒,最重要的是,对面那被焚毁的房子居然用的是重檐歇山顶…… 四周安静的只有风声,沈霜月脸上的茫然褪去之后,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大业对於房屋制式是有很严格的规矩的,庶民宅邸不可用歇山顶和廡殿顶,廡殿顶是皇室宗亲专用之物,而重檐歇山顶,就算是朝中一品大员也不能用,只有特例的国公府和皇亲府邸能用。 再加上那四爪云蟒的彩绘梁纹…… 沈霜月只觉得手脚冰凉,断然开口:“裴侯爷,我突然想起府中还有事情,祖母也在等我,我得先回去了……” “你觉得,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吗?” “裴覦!” 沈霜月怒目而视。 裴覦静静看著她:“你应该已经看出来,这里是哪里。” 沈霜月身形僵住,白皙脸颊紧绷著,明明裴覦没有伸手拦她,她可以离开,可是脚上却如同绑著千斤巨石,半点都挪动不了。 她手中紧紧攥拳,心中大骂著裴覦混帐东西。 她当然看得出来这里是哪里,这满京城能用重檐歇山顶的宅邸都是有数的,哪怕就是府中衰败,也绝不至於变成这般荒芜破败之地,自身维持不了的也多的是人能够接手。 而且从城西那宅子入密道,到这边出口看似弯弯绕绕,可拢共不过两盏茶的时间。 换句话说,这地方就算不在城西,也定然是在离那宅子不算太远的地方。 城西,被大火焚烧之后的旧宅,瞧著像是多年无人踏足的城中荒无之地,还有那四爪云蟒的彩绘…… 这种种叠加在一起,除了当年因为谋逆之罪,被今上景帝亲手摘了满门脑袋的定安王府盛家之外,还能有谁? 第194章 阿月,我心悦你 那盛家当年鼎盛至极,远比如今的魏家还要显赫,也是大业唯一以为世袭罔替的异姓王,可后来满门皆亡,全族被灭,连所有与盛家有关的东西也都成了朝中禁忌。 盛家的宅子也一直荒废下来,没人敢踏足。 可是这种地方,居然是裴覦那密道的尽头。 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心中沉重的仿佛砸入了巨石,沈霜月只觉得自己招惹上了天大的麻烦,她抬头看著裴覦时,有些咬牙:“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裴覦认真道:“表诚意。” 沈霜月:“……” 面无表情看著对面的男人,听著他胡说八道。 他表什么鬼的诚意?! 沈霜月一直以来都表现的极为冷静,哪怕对著谢家、沈家的事情时,崩溃也不过是一瞬,再之后就能冷静筹谋,可是此时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容和惊恐。 裴覦被她这副生怕惹上麻烦的模样逗笑,倒也没有因为她脸上冷漠退却,而是上前了半步,朝著沈霜月认真说道:“自然是我对你的诚意。” “我心悦你的事情,是被沈老夫人揭破的,並非是我自己开口,虽然你已经知道了,但是我昨夜回去想了想,总觉得不够诚意……” 沈霜月连忙退了半步,下意识不想听他接下来的话。 可是裴覦怎么能忍她后退。 他直接上前半步,高大身形笼罩在沈霜月身前,显露出几分迫人的气势。 “沈霜月,我心仪於你,也是真心想要跟你在一起,我之於你所做的一切,不是因为沈家,也不是其他,只是源於是你。” “我心悦你,对你的这份心意也並非儿戏,更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的见色起意,你之於我是稀世珍宝,是求而不得,是夙夜难寐。” “我想要娶你为妻,让你掌我中馈,与我並肩白头。” “哪怕没有沈家,没有魏家,我也依旧会靠近你,不是因为任何外物,只因为是你。” 沈霜月毫无预兆之下,听到裴覦这番堪称离经叛道的剖白之言,整个人都有些僵住。 心口咚咚直跳,嘴唇紧抿著时,她整个人被裴覦的气势压得轻微后仰,显露毫不掩饰的防备:“裴侯爷不必跟我说这些,而且我对你无意……” “我知道,但我想说。” 裴覦气势渊亭岳池,剑眸凛厉,那轮廓极深的脸上全是认真, “沈霜月,我这人从不会半途而废,於你也是一样。” 沈霜月菱唇微张,抬头便那个瞧见他眼眸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我不可能对你罢手,也难以坐视让你往后投奔旁人,思来想去,就只有对你展露诚意。” 裴覦眸中专注,低头笼著身前人,“你经歷过谢家的事情,心防远比普通人重,想要让你动容,甚至知道我对你真心,寻常的承诺誓言都没有用。” “承诺可改,誓言可违,惟有生死攸关的把柄,或许能让你安心。” 他望了眼周围的断壁残垣,还有那倒塌了一半的宅子, “这里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的父母,亲人,兄长,子侄,尽皆死於此地,过往一切都被大火付之一炬,唯独我……” “以为奴十年为代价,活了下来。” 裴覦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奴印,迥俊脸上突生冷色。 “刚才那间密室,还有这条密道,连太子都不知晓,这便是我给你的底气。” “我从不与人承诺將来,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將来会如何,但我知道,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喜欢到哪怕明知道是泥沼,前方未必坦途,也迫不及待想要让你知道我心意。” “所以阿月,你能不能也喜欢我一点?” 蛮横到有些不讲道理的示爱,让沈霜月有些难以招架。 她早就知道裴覦强势,也曾经见过他与其他人相处,可她自己却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裴覦,不似往日懒散从容,像极了觅食的野兽,紧紧盯著猎物时,宣告著占有欲。 沈霜月有些稳不住心神,慌乱之下转身就想走,却不想裴覦却是伸手拉住她,擒著她腰肢將她固定在身前。 “你怕我?” “裴覦……” 沈霜月声音惊慌,她眼睫颤动时,声音都维持不住:“你別这样……” 裴覦看著她慌乱失措,见她抵在他身前的手指都染上苍白,连红唇之上血色也消退,他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你別怕我,我永远都不会伤你。” 他手指轻抚上她眼下, “我带你来此,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要让你知道,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知道你如今对我无意,可你多看看我,若你不愿与人一起,我不勉强你,可你若还想要与人常伴,先考虑我,好吗?” 若只是一味强势,沈霜月还不会如何,可他这般低声下气近乎哀求的退步,却是让她心內驀地一拧。 他不该露出这般神色的。 男人见她沉默著不开口,低垂著眉眼,耐心轻唤了声:“姣姣?” “別这么叫我。” 沈霜月被他这般缠绵的声音叫的耳朵发烫,而且裴覦揽著她腰身,手上的热度烫人,靠的太近时,他这张脸也让她有些恍惚。 她急声说了一句后,见他剑眸轻挑似是要开口,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言来。 沈霜月连忙吶吶:“我答应你就是。” “真的?” “真的。”沈霜月声音绷著:“我如果还有婚嫁之心,想要与人在一起,定先考虑你,可以了吗?” “你说的,不能反悔!” 裴覦眼底浮现惊喜,融了原本的冷厉,那喜色如同水光涟漪荡漾开来,眼尾眉梢都染上了欣喜之意,只是片刻之后,他又迟疑:“这么容易答应,你该不会出了这门就反悔吧?” “那要不要我给侯爷写个契书?”沈霜月瞪他。 裴覦惊喜:“可以吗?” “裴覦!!” 一声恼羞成怒的低斥,让裴覦连忙闭嘴,沈霜月见他这般模样,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扭过头后懒得看他,嘴里则是嗔怒: “还不放开我?” 他还想抱到什么时候?! 第195章 裴覦理直气壮的牵著她的手 虽说答应了裴覦,但是盛家的旧宅,沈霜月却是没有逛的,而且哪怕裴覦主动提及了自己身份,沈霜月也只知道他是盛家的人,当年盛家出事后侥倖逃脱沦落为罪奴。 至於他具体是谁,他口中的父兄是谁,她却是只字不问。 裴覦虽然有些失望,但到底今日所得已经够多,有了沈霜月“承诺”,他至少能光明正大地当那第一顺位,若真有那不识相的凑上来,將人撵走,处置乾净,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从密道回去时,裴覦理直气壮地牵著沈霜月的手。 沈霜月今日受到衝击太多,对於他这份死皮赖脸,莫名觉得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只是等回到那边书房,面对裴覦开口留饭,沈霜月却是严词拒绝,她觉得她需要回去冷静冷静。 沈霜月离开时,裴覦伸手拉住了她:“阿月,北地的事情棘手,郑景林那边也还没消息,这几日我会往肃国公府多走动一些。” 沈霜月满脸莫名:“朝中的事情,侯爷不必告诉我。” 她又不是他的谁,且他和肃国公府走动与她有什么关係,做什么这副去哪儿都得先告知她的架势? 裴覦扬了扬唇:“就是与你说一声,你不是与肃国公夫人,还有他们家女娘交好,他们家的事不想知道?” 沈霜月:“……” 见她眉毛轻皱,白皙脸颊有些气鼓鼓的,仰头时就那么睁圆了眼看著他。 裴覦忍不住轻笑了声:“好了,不气了,等那郑景林的事情有消息后,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不是要回府吗,我送你?” “不用!” 沈霜月连忙拒绝,裴覦这般招眼,他要是送她回去被人瞧见了,还不知道惹出多少口舌是非来,她说道:“我自己回去就是,有胡萱和今鹊跟著。” 裴覦想起他之前的打算,肃国公府那边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魏太后和魏家恐怕也会找机会坏他“姻缘”,这个时候明面上的確少和沈霜月接触的好,免得坏了事。 所以他也没有强求,只温声说道:“好。” 沈霜月从裴覦的宅子里出来,坐上回府的马车之后,心神放鬆下来时,却没有鬆口气的感觉,反而觉得脑子里越发乱糟糟的。 她今日原以为只是去见见太子,商议筹粮的事情,可谁能想到居然意外知道裴覦身世,他居然是盛家的人,那太子殿下和陛下知道这事吗? 如果不知道,那就意味著裴覦对他们有所隱瞒,且身世造假,回京之后和太子的相交“莫逆”,得陛下的倚重都为了图谋其他,他的目的恐怕不止是如今的定远侯位,而是为了盛家。 可如果陛下他们知道他身份,那陛下为何还会这么重用裴覦? 沈霜月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当年盛家出事的时候,她还年幼,可並不妨碍她知道京中那一场血洗。 盛家祖上是从军出身,和齐家祖上一起打下天下之后,盛家退居一步將皇位让给了齐家,而齐家祖上为表示亲睦感激,封了盛家为定安王,世袭罔替,非谋逆永不降爵。 后来几十年间,盛家一直辅佐齐家稳固大业江山,对齐家忠心耿耿,齐家掌文,盛家掌武,盛家和皇室亲如一家,直到先帝上位也未曾有过改变。 先帝迎了盛家女进宫为贵妃,为其空置后宫,独宠一人,就连当年身为皇后的魏太后在宫中也过的艰难,直到后来定安王战败而亡,又未留下子嗣,由他弟弟盛嵩继任了王位,盛家和皇室的关係隱隱生了变故。 沈霜月记得,她当年听府中长辈说起过盛家的事情,今上景帝还是太子之时,就娶了盛嵩的长女,也就是盛贵妃的侄女为太子妃,二人感情极好,景帝和年长他十余的盛嵩不似长辈和晚辈关係,反而更像是莫逆之交。 可后来不知为何传出上一任定安王战败是因为通敌叛国,更有人指证盛家谋逆犯上,从盛家后宅搜出罪证,盛家一朝沦为阶下囚。 当时先帝病重,魏太后把持朝政,盛家突如其来的罪名,將当时身为太子的景帝也牵扯其中。 宫中盛贵妃自縊而死,太子妃带著年仅六岁的皇孙跳了井,盛家被锁拿之时,盛嵩及其子嗣不肯束手就擒,击伤抓捕之人逃出京城,太子也跟著消失无踪。 所有人都说他们是谋逆被揭穿携罪而逃,太子落罪,地位不保,魏太后更是命人大肆捉拿,將盛家围困於灵鸞峰上。 那时候人人都以为太子和盛家必死无疑,先帝更是因为太子要保盛家,震怒之下欲废太子,可就在这时,太子却是突然提著盛嵩以及盛家人的脑袋出现在宫门前。 当时魏太后等人还欲斩杀太子,但宫中生变,本就病重的先帝突然驾崩,死前未曾留下任何旨意,魏太后虽欲另立新帝,但太子並无过错,且还亲手“斩杀”了盛家逆臣,继位乃是名正言顺。 那段时间朝中动盪不已,魏太后和魏家和太子斗的不可开交,太子几番周折依旧坐上了皇位,成为如今的景帝,魏太后他们奈何不了景帝,却依旧將盛家罪名坐实。 景帝是踩著盛家人的命上位,再加上那场谋逆案学习之下,牵连无数,从此盛家和定安王府就成了朝中和京中的禁忌。 裴覦若是盛家人,那回京必定要图谋其他,景帝如果知道他是当年盛家逃脱的“旧犯”,他怎么还会容忍裴覦留在朝中,甚至手握重权掌管皇城司? 还有太子,当年盛家那位太子妃和小皇孙死后,嵇家的女儿才成了皇后,她膝下病弱养在深宫多年的皇子,才能得了景帝看重,命人仔细替他將养了数年,將其封为太子,成了如今的储君。 太子若是知道裴覦是盛家人,还会对他这般亲近吗? 沈霜月心中沉的厉害,脑子里如同塞进了千头万绪,总觉得当年盛家的事情里或许藏著別的隱秘,而裴覦和景帝还有太子之间,恐怕也未必如表面那么简单。 第196章 善变 “小姐,您怎么了?”今鹊见她脸色有些白,忍不住担心问道,“从刚才出来,您脸色就不好看。” 沈霜月抿抿唇:“没事,估计外面太冷,有些冻著了。” 今鹊连忙取了薄毯过来,替她盖在膝上:“今年这冬天真的是格外的冷,天一暗,冷风就吹得渗人的慌,您今儿个忙了一整日,等回去之后,奴婢让人给您熬些红薑汤喝,免得夜里起了风寒。” 她絮絮叨叨,低声说道, “您之前就病了一场,可得当心著些。” 沈霜月见她被转移了心思,没再追问,便也隨意点点头道了声好:“我有些累了。” 今鹊说道:“那您靠著闭闭眼,等快到了奴婢再叫您。” 沈霜月闭著眼靠在车壁上小憩,下顎藏在毛领之中,压著心头纷乱,让自己不去想盛家的事情,如今她和裴覦没有什么,盛家的事情也和他没有关係。 裴覦既敢留在京城,那自然是有他自己的底气,她也用不著操心。 只不过想起裴覦…… 沈霜月脑海里就出现裴覦揽著她腰身,低头说著心悦她的模样,那压迫性十足的侵略感,让她突然明白为何京中之人都唤他煞神。 这人往日在她面前,从未这般展露过性情,这种突如其来的撞击让她有些不安,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 “姣姣?” 沈老夫人一直等著沈霜月回来之后,才与她一起用了晚膳,只是饭桌之上,沈霜月一直神思不属,她原本与她说著话,却久久没见她回应。 沈老夫人有些疑惑地伸手,在沈霜月面前挥了下 沈霜月驀地回神:“祖母,怎么了?” “我才要要问你怎么了才对,打从你刚才回来,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是外面出了什么事吗?”沈老夫人担心问道。 沈霜月摇摇头:“没有。” 沈老夫人皱了皱眉,觉得她没说实话,要是真没有什么事,她怎会回来之后就沉默的厉害,与她说话时不时走神不说,这会儿连饭食都一副无心思下咽的样子? 她皱眉问道:“是不是沈家那边找你麻烦了,还是有別的什么事……” “祖母,真的没有。” 沈霜月对上沈老夫人目光,连忙道:“沈敬显才刚回去,我手里又还拿著断亲书,沈家的人不敢过来找我麻烦的,我就是遇到些事情有些心烦。” 她身边並没有太过亲近的闺中密友,和裴覦的事情也不敢去问別人,而且虽然嫁过一次人,可是沈霜月对於感情之事还是一知半解,也未曾对谁动过心。 她不太明白,男女之间动心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看著沈老夫人,沈霜月迟疑了下,低声问道:“祖母,您当年嫁进沈家,喜欢祖父吗?” 沈老夫人愣了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 沈霜月其实开口之后就有些后悔,毕竟沈老爷子已经走了好些年了,问这个难免会提起沈老夫人的伤心事,她连忙又道:“我就只是隨口问问,祖母如果不想说就算了。” 沈老夫人看她面色纠结的样子,此时又问她沈老爷子的事,她隱约有些猜到,沈霜月刚才的犹豫是为了什么。 “其实没什么不想说的。” 沈老夫人想了想说道:“我与你祖父,是沈、吕两家联姻,我是吕家嫡长女,生来便註定是要肩负联姻之责,而你祖父当初年少出眾,容貌也极好,沈家上门说亲的时候,我父母觉得他合適就答应了下来。” “那您成婚前见过祖父吗?”沈霜月有些好奇。 沈老夫人笑了笑:“自然是见过的。” 吕家挑中沈家,虽然是为了联姻,但她父母对她並非没有疼爱,她是吕家嫡长女,也是千娇万宠著长大的,父亲母亲就算让她联姻,也会挑一个她喜欢的。 所以在定下婚约之前,母亲曾经让她偷偷见过沈家这位郎君,甚至还以上香礼佛为名,让他们去了城外私下见过几面。 她觉得那人入眼,点头答应之后,这桩婚事才定下来。 沈霜月还从未听过沈老夫人的故事,闻言连忙问道:“那祖母是喜欢祖父的?” “刚嫁去沈家的时候,是喜欢的。” 沈老夫人早就过了谈及感情会觉羞耻的年纪,提起早就病逝的沈老爷子,脸上並无伤感之色。 见沈霜月托著下顎看她,她说道: “你祖父是世家嫡出,容貌清俊,性子也温和谦润,年少入仕早早便入了先帝的眼,在当年京中一眾世家权贵子弟之中可谓最出色的那一个,而且他迎娶我之后,对我也是温和耐心,处处尊重。” “我当年也是年少慕艾,面对这般少年郎,又怎么可能会不心动?” 沈霜月闻言皱了皱眉:“刚嫁去沈家?” 她神色有些奇怪,祖母这意思是,后来不喜欢了? 可是在她印象了,祖父祖母的感情应该是不错的。 祖父病逝时,她已经记事了,那会儿总会瞧见祖父对祖母处处依从、极近討好的模样,府中的事情祖母说一不二,关於后宅之事祖父从来不会驳斥祖母的意思,而且祖母但凡说一句喜欢什么,祖父就会竭尽全力替她寻来。 人人都说祖父对祖母极好,虽有纳妾,却从来將正妻放在最先。 可是如今听著沈老夫人的意思,却並不是这样? 沈老夫人见她惊愕的样子,似乎是知道她想问什么,淡声说道:“人生这么漫长,世事都能变化,更何况是感情,数十年如一日的喜欢,太难。” 她对那个温柔多情的少年郎是真的心动过,少时的感情纯真而又炙热,夫妻最为和睦的那几年,她只觉得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也不过是如此,沈老爷子对她的专情,甚至还让她生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 可是后来,沈老爷子变了心。 感情好时,沈老爷子將她捧上了天,无论她任性胡闹,还是说些不著边际天真可笑的话,他都能笑著站在一旁,夸一句她性子纯善。 可是后来变了心,吕家败落不如从前,少时夫妻的感情也逐渐褪去,又有新的更好看更新鲜的,甚至能给沈家带来更多利益的女人出现。 那些从前他口中一遍遍说过的承诺和誓言,就都成了海市蜃楼,镜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