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从北平围城开始》 第1章 算帐 四九年一月一日,公历新年。 时近深冬,北平围城。 “小小年纪,能一路混进国统区,好胆!” 火柴在空中翻转掉个儿,绚烂短暂的生命就此燃烧殆尽,何大清轻嘬一口菸叶,狠啐出一口浓痰:“比我家傻柱强,见著兵知道躲。” 门口有人影晃动,窗欞纸上映出半个脑袋的轮廓。 “正说你呢,进来吧。” 少年何雨柱端著碗热汤麵,梗著脖子,闷声不吭气,身后还掉著个跟屁虫。 “傻柱、雨水,叫荣哥儿。” 挥手间示意两人退下,何大清一盘二郎腿,眯著眼吞云吐雾,屋里又恢復了安静。 “能忍,懂规矩。饿几天了?” “两天。” “想吃不?” “想吃。” “那二叔得先和你算算帐。” “您说。” “法幣、关金券、金圆券都是擦屁股纸,北平人现在只认『袁大头』,也就是『银元』。一大枚银元能兑十个『银角儿』或者四百个『铜子儿』。老百姓平日里吃喝拉撒、零零碎碎用的也全都是铜子儿。知道现在一袋麵粉卖多少个铜子儿么?” 不等对方搭音,何大清一弹菸蒂:“一袋四十四磅重的麵粉,前天卖二百五,昨天涨到三百五,今天已经卖到五百了。” 迸张开来的五指往少年面前伸了伸,咬著重音:“五百个铜子儿!” 重新倚回靠背,用手点指著面碗:“亲兄弟、明算帐。傻柱这孩子心善,见你饿晕在门口,这一碗麵足得有一斤多还高高儿的,少说用了有七两生面。二叔只算你十个铜子儿,还白搭人工火耗,够仁义了吧?” “没钱。” “嘁,有钱你能饿晕?如果你刚才见著饭就扑上去,二叔不和你说这些,掉份儿!谁家还没几门儿穷亲戚?兹当是上门打秋风的,管你一顿饱,轰出去就得。” 何大清放下盘著的腿,面色郑重起来:“打你进屋来,样样般般举动二叔都看在眼里,倒也还算个人模样儿。二叔可以管你,但有一样,得自力更生!吃住都记在帐上,没有先欠著,挣了钱得还我。” “可以。” “吃吧。” 大海碗,还冒著热乎气,面香四溢。 一睁眼就穿越到这具昏死在南锣鼓巷的躯壳里,何金银一边言简意賅的应付著“铁公鸡”的发问,一边努力接收著原身留存下来的记忆。 作为现代人的基本常识,这时候的身体肠胃极其脆弱,如果狼吞虎咽、放任不管,这碗面大概率就是他的“断头饭”。 刚刚灌醒他的那碗热水,此时正鼓著激烈的肠鸣在肚子里打转儿。何金银儘可能的抑制住生理本能,反覆吞咽著口水。抿了抿起皮的嘴唇,盯著这碗赊来的饭:“麵汤算钱么?” 何大清诧异的看著他,摇了摇头。 “那先来碗麵汤。” “碗里不就有么?” “不够。” 实际上也確实不够了,傻柱本就给盛的是面多汤少,叔侄俩算帐的功夫,面已经泡囊了。 瞧著小口喝汤的何金银,何大清心底愈发诧异。身为一个厨子,他何尝不明白久饿不能饱食的道理。 原想著等他吃到一半再出声提醒,这样不仅能落下个人情,还能將剩下的伙食算到明天那顿。这里外里一算帐,不就相当於多挣了十个铜子儿么? 情况也確如他所想,何金银吃到一半就主动停了筷子,毫无形象的打出一个长长的饱嗝~ “不吃了?” “再添半碗麵汤。” “原汤化原食儿?” “不,留著明早热一热,兑著面吃。” “那还能吃么?” “省钱。” 何大清翻了个白眼儿,那个已经印象逐渐模糊的憨厚大哥,能生养出这么个精明的崽儿来? 忍不住又掏出那封从何金银身上搜出来的“家书”,何大清凑在煤油灯前看了又看:“家里人...都没了?” “不。” “嗯?” “还有您。” 何大清笑了,眉眼之间笑的很畅快,他忍不住又想吃烟了:“你爹就没告诉过你,我这个不成器的『二叔』,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赶出家门,分家断亲了么?” “断亲不断血。” 何大清反覆咂摸著这句话,眼里竟逐渐泛出泪来:“爹!娘!大河哥!凭嘛一孩子都懂的道理,你们就是不明白呢?我寄回去的钱你们嫌脏,一个子儿不落的给我退回来,现在倒想起我来了?” 这悲伤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何大清將信纸叠成一长溜儿,叼著烟猛咂上两口,引著火星子点燃了这封“家书”。 何金银没有阻止,原身的记忆此时也消化的差不多了,他正在脑海里努力拼凑出一幅人生轨跡图来。 原身何金银,小名荣哥儿,昌平县籍,民国二十二年生人,现年一十六岁。幼年丧母,隨父在南口镇务农长大,父子俩先后给爷奶养老送终,靠著给地主家当长工,一步一步往前挨。 前不久,何父积劳成疾,本就拉著饥荒的老何家,不得已又借了地主家的印子钱。可也只多吊了半个月的命,临了临了,何父求著乡里的先生写了一封信,给了个地址,让他逃去北平城里寻“二叔”討个活路。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又赶上北平围城。原本一天的路程,他愣是在城外野地里困了三天。万幸天无绝人之路,去城外授课的清华教授们施以援手,用自行车载著他穿过了重兵把守的西直门。 结果老天爷又和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从西直门一路打听到南锣的原身又冷又饿,最终倒在了这趟“寻亲之旅”的终点站门前。 这也才有了同名同姓的何金银穿越到来: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上班族,熬夜追完整部《情满四合院》。再睁眼时,就到了四九年初的北平城。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个带有凝滯属性的隨身空间,长、宽、高各十米,除了不能装取活物,其它物品都可以通过身体触碰隨进隨出。 四九年啊...距离原剧开始的六六年,足足间隔有十七年的空白... 此时,烧完家书的何大清瞅著自己这个大侄儿,语气玩味。 “荣哥儿,二叔给你指条活路唄!” 第2章 童话 “您说。” “是想站著挣钱,还是跪著挣钱?” 何金银也想豪气的说一声“站著把钱挣了”,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短期来看,自己有求於这位“二叔”。 “听您吩咐。” “有意思。” 这已经是自何金银甦醒以来,见何大清抽的第三根烟了:“看你似乎念过几年书,还怕你沾染上文化人的矫情劲儿。先养上两天,就差饿脱相了,甭见著谁都是一副穷酸模样,不討喜。” “要是想出门,且喊上傻柱。这两天城里时不时有炮声,可也不对著咱老百姓,別一惊一乍的。” “哗啦啦”一阵响动,何大清手里多了一把铜子儿,平铺在手掌心里挨个点数。 “...一十八、一十九、二十。” 十个一摞,何大清指著两摞铜子儿:“拿去,到哪儿都能管上一顿饭,兹当是二叔这些年差你的压岁钱。” 见何金银没有动,他忍不住皱著眉喝道:“这个不用记帐!” 何金银这才一枚一枚的捡起来,拾完第一摞就停了手。 “嘛呢?” “面钱。” 何大清乐了,一脚蹬到他侧胯骨上:“滚去东偏房找傻柱!今晚你们仨先挤著!” 屋里重新恢復了安静,只剩下何大清偶尔吞云吐雾的声音。望著桌上剩下的那一摞铜子儿,良久,传来一声嗤笑。 “到底还是念过几年书...得想个法子先把骨头给掐断嘍,这年月,有骨气...挣不下几个钱儿...” 何金银还不知道,就因为十个铜子儿,自己的“新手村任务”悄然发生了变化。 此时的中院东偏房里,三个『小人』正大眼瞪著小眼。 打何金银一进屋,傻柱拦下张口就要叫“荣哥儿”的妹子,拧著眉、倔著嘴、冲他一抬下巴頦儿。 “叫哥。” 何金银万没想到,少年时期的傻柱就有股子浑劲儿。刚才那碗热汤麵,不仅让他冻饿的身体逐渐恢復温暖。同时,相比於当爹的“一毛不拔”,傻柱多盛的那几筷子面也让他心头一暖。 追剧时原以为傻柱是因为幼年失母、少年被弃,为了掩饰內心的自卑,才养成了一副刺蝟脾性,任谁招惹他都会被刺上几下。现在来看,还真不一定全是这原因... 何金银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大的暂时斗不过,小的还能没辙? “凭啥?” “凭你吃了我们家的饭!” “我付钱了。” “...” 傻柱一想自己爹那掉钱眼儿里的尿性,不疑有他,梗著脖子继续找补:“那我俩刚还喊了你声哥呢!” “照你这说法,你爹也得管你叫声爹。” 才五岁的何雨水笑的很欢畅,拍著手在屋里蹦来蹦去:“哦~哦~我哥也得管我叫声哥嘍~” 预见到傻柱可能会“动武”,何金银顺势抢先发问:“雨水,想听睡前故事吗?” 他判断的没错,傻柱刚才握紧的拳头,也隨著何金银的讲述,在不知不觉间慢慢鬆开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冬天,和现在的屋外一样,鹅毛一样的大雪漫天飞舞。皇后坐在敞开的乌木窗台边,冬雪像松针一般刺破了她的手指。” “皇后望著滴落在积雪里的血珠,轻声感嘆:『多么希望我能有一个女儿,她的皮肤能像雪一样洁白、嘴唇像血一样鲜艷、头髮像乌木一样黝黑。』不久,皇后得偿所愿,成功诞下一个女婴...” 这故事应景、新奇。 且不说代入感极强的何雨水,就是少年傻柱,一时间都听痴了。这年月的北平城里,又有多少孩子的童年听过《白雪公主》呢? 喃喃著“坏巫婆”、“雨水不要后娘”,撑不住困意的何雨水小朋友,两眼泪痕、沉沉睡去。 傻柱一拽何金银的胳膊,朝屋外一努嘴儿。两人就这么揣著手站在廊檐下,空望著天井当院,只觉雪白似月、月光如雪。 “这天底下的后娘,是不是都那么坏?” “两说,怎么?你爹有相好的了?” “嗯...听说搅合在一起有半年多了...” “谁说的?” 何金银敏锐的察觉到这里面有蹊蹺,亲爹那儿八字还没一撇呢,閒话就已经传到孩子这儿了... 傻柱极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这你甭管,独头蒜、羊角葱、后娘的巴掌、过堂的风...就冲你刚讲那故事,这天底下当后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何金银咳嗽一声,《白雪公主》、《长髮公主》、《灰姑娘》...我这儿还有一整个迪士尼后妈茶话会呢... 他试探性的问道:“院儿里的?” “不是,那狐狸精住南城...”话说一半,傻柱才反应过来何金银问的不是这个,含糊著一点头:“咋啦?许他做,就不许人说?” 不等何金银反应,傻柱自个儿觉著挺没劲的,换了个话题:“你那故事打哪儿听来的?天桥没见人说过。” “都是外国的故事,来乡下的传教士们讲的。” “还有么?” “海了去了。” 傻柱抖楞抖楞肩上的雪:“每晚来上一个,多给你蒯勺饭,散了。” 何金银心里窃笑,粮食换故事,就这么想听北平版的《一千零一夜》? 他明知故问道:“这就走了?咱俩还没论大小呢!我生在民国二十二年腊月初八,你哪年的?” 追进屋的何金银压根就没留意到,东厢紧挨著的两间连房,窗欞纸的一角被人从里面揭起,將两人刚刚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接下来的两天里,何大清早出晚归不见人影。何金银缠著因为战事暂时休学的傻柱,將大院內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此时的住家户还远没有想像中多,甚至还留有不少年久失修的空房。但原剧中的老一辈人物,都已经在这座三进院落里居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虽然还谈不上挨个混个脸儿熟,但家家户户都知道,老何家来了个逃难的穷小子。 何雨水很开心,因为每晚都有新鲜的睡前“童话”可以听,儼然已经成了何金银的小跟班儿。只有少年傻柱还拗著不肯叫他一声“哥”,动輒就是“欸欸”、“那谁”,何金银倒也不以为意,“以大看小”,自己迟早能把这块石头捂热。 而这则小事的转机也就出现在这天晚饭后。 第3章 捉姦 “跟我走一趟。” 这时节北平城里能一日三餐的是少数人家,大多数人入冬以后一天只吃两顿饭,围城后甚至只能吃一顿了。 因为围城断电,城外只在每天上、下午各送电两个小时,以便供城內的居民取水做饭。傻柱家的“后晌饭”五点钟就吃得了,仍旧是“三小只”自己解决,没见著何大清。 等跟出了胡同,何金银才忍不住问道:“去哪儿?” “甭问。” “那我回去了,雨水还小。” 傻柱瞪著他的背影,见往来没什么熟人,这才一把拽住他,压低声音:“捉姦。” 捉谁?还能是谁! 何金银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也不细问,一扬下巴頦儿:“走著。” 这一走就是小半个钟头。路过北河沿大街的时候,下水沟和路面上隨处可见价值万元的金圆券,任车马践踏。何金银忍不住捡起一张勉强还算完好的,手感又薄又糙,像极了“天地银行”的发行货。 傻柱瞥见他的举动,也只是轻蔑一笑,闷头继续赶路。 “咱干嘛不坐车?” “二里地就能管你要四十个铜子儿,你有么你?” 等过正阳门的时候,荷枪实弹的路卡有人盘问,傻柱的瞎话张口就来:“家大人搁前门饭庄子做菜,屋里头没米下锅,我们兄弟俩饿了一整天,来要钱的。” 绕过沙包垒起来的阵地,何金银悄声笑骂道:“胆儿够肥的呀,就这你爹还说你熊?” 傻柱一挺胸脯:“真遇著当兵的,我也不怕!” 可真是够记仇的,前天晚上搁门外听了一耳朵,这会还记著呢...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再往永定门方向走,沿路的哨卡就多了起来。两人不得已拐进了大柵栏儿,钻小胡同绕到了南横街一带。 “这儿?” 傻柱往院里扔了一颗石子儿,半晌没见动静,伸手一指院墙:“你先我先?” 何金银这才明白傻柱为什么要带上他。这院墙虽然不高,可也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独自翻进去的。这哪是找人撑场子,分明就是想找个人梯子... 先用肩膀把傻柱撑上墙头,他再骑著墙把何金银拽上来,两人的额头都见了汗。 往里观瞧,是间一进的宅子,简陋的甚至谈不上是座“四合院”。只是在东、北两面有房,其它都是院墙。北面连著有三间瓦房,看规格似是正房。此时还掌著灯,隔著窗欞纸透出雾昭昭的光晕来。 “院儿里没狗,走路猫著点儿。” 傻柱话还没说完,人就先蹦了下去,何金银跟著他,两人摸到正房廊下,屏气细听。 “爷,时候不早了,奴伺候您歇著吧...” 隨后就是一阵褪去衣衫的窸窣声。何金银憋著笑,冲傻柱挤眉弄眼,那意思很明显:爷们儿,咱来的可真是时候! “爷,您这是怎么了?” 屋內传来一声长嘆,“吧嗒吧嗒”,有人在抽菸袋锅子。 “我悔啊!去年中秋一过,各处都在传,外边儿的进城以后就要没收私人房產。南池子、北池子,南长街、北长街,多好的地段儿!兹要有两百块大洋,就能买下这样一座宅院...才两百块!” 屋外的两人互相瞅了一眼,这声音...不是何大清! 女人则应声驳斥道:“才两百?你有么你!若不是...有那傢伙在,你怕不是早就进了劳工队,被鞭子吆著上城头了!” 男的没理这茬,磕了磕菸袋锅子:“欸,你新找那姘头到底行不行啊!这都半年多了,除了一开始给你赁下这座宅子,后面儿怎么连个屁动静都没有了?该不会是尝过了鲜,嫌弃你这浪蹄子拱起来不够味儿...不捨得往外掏银子了吧?” “死鬼!撕烂你这张臭嘴!” 女人也不装了,两人嬉闹了一番,这才听她继续说话:“那死厨子瞎了眼,现在见天儿围著我那个寡妇堂姐转悠。人越是不搭理他、他反倒越来劲儿,可甭说是上炕了,连进门都费劲儿!” 话音一转,渐渐带出几分娇媚来:“不过也好。昨儿他在寡妇家里磨蹭到十点,回来没脱鞋就睡了,今儿一准儿得回北城看孩子去。要不然,咱俩哪来的机会鬆快...” “嘶...可不能让这饭辙子给跑嘍!等他再来,你得把压箱底儿的功夫都使出来!榨蔫吧了的老萝卜,那寡妇就算敞开门儿,他也懟不进去!” “那我不得先练练手嘛~~爷您躺好,且看这招...『青龙吸水』~唔...唔...” 后面的內容就不適合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听了... 何金银一指东侧矮房,示意傻柱那边说话。东属木、木生火,北平城的冬天又常刮西北风,为了保持空气流通,设在东南角的多是厨房。 “啥情况?你爹呢?” 傻柱圪蹴在灶台边上,自言自语:“奇了怪了,人说的就是这院儿房啊...难不成,我爹他反倒被人给...” 何金银点点头,摩挲著下巴思忖著。 那两人口中的“姘头”、“死厨子”应该就是何大清无疑,而女人也不是自己原想的那位“白寡妇”。结合她刚才的埋怨,何金银看向少年傻柱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古怪...这父子俩,果然是一脉相传! “傻柱...” “我叫何雨柱!你再叫一声试...唔、唔!” 少年傻柱显然还没习惯这个称呼,也不分场合就开始吵吵。何金银急忙捂住他的嘴巴,生怕惊动了正房里顛鸞倒凤的两人。 “...那我总不能跟你一样,『欸』、『欸』的叫个不停吧?咱俩谁大谁小不还没论明白呢么?” 傻柱挣脱开他的手,没好气的回瞪了一眼,声如蚊蝇:“民国二十四年...二月初六...新历三月十號...” 何金银双手一摊:“那可惜了!我生在民国二十二...” “行了行了,你大你大!” 傻柱极不耐烦的挥手打断某人的“臭显摆”:“现在怎么办?” “能咋办?打哪来回哪去唄,那『姦夫』又不是你爹...” 话音未落,就听院外有人“啪啪”砸门。拍了两下见没人应声,便开始高声叫门:“天儿刚黑就栓门,偷野汉子吶!” 厨房里两人一对眼,这回... 是何大清! 第4章 火炕 “胡唚什么!让人听去了,我还怎么活人?” 女人终究是开了门,声音镇定自若,带著几分幽怨。 “兵荒马乱的,谁还在乎这个?” 何大清大踏步就往正房里闯,显然疑虑未消。女人没敢阻拦,小碎步紧紧缀著,眼神慌张。 门背后的两人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儿,傻柱胳膊肘一捅扒著门缝往外瞅的何金银:“荣哥儿,那姦夫跑了没?” “没看著。” “这片儿宅子都是背靠背,没有后窗,人一准儿还在里屋!我踩过点儿...” “先甭管姦夫了,大门没关,溜吧!” 傻柱一把扥住何金银的衣角:“要走你走!” 只见他眼神坚定:“我倒要看看,那偷汉子的狐狸精,哪点能比的了我娘!” 何金银还要再劝,就听一声厉喝,紧接著正房屋里就炸开了锅。 “说!把人藏哪儿了!这地上的菸灰是怎么回事儿?被窝里黏黏嗒嗒的,你当我是个雏儿?臭婊子,吃我的、喝我的,在我赁的宅子里偷人,真当我是个活王八?” 屋里传来女人的啼哭声、翻箱倒柜的碰撞声,不时还夹杂著何大清的怒吼。 “他跑不了!犁地三尺,我也要给他找出来!” 何大清抢奔出北房,身后紧跟著髮髻散乱的女人。只听“咣当”一声,大门就落了锁,顶门柱死死的抵住门栓,何大清一脚蹬开女人,扭头直奔东房。 “要糟!” 厨房就丁大点儿地方,桌底藏不下俩人,灶台也就勉强能盘下条狗。水缸倒是足够大,可满满当当全是水。橱柜里都是锅碗瓢盆,稍不注意就会磕绊出响动。 根本不给何金银动用空间的机会,房门被粗暴的一脚踹开! 一把夺过案板上的菜刀,暴怒的何大清举著煤油灯,见著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就是一愣。 隨即一撇嘴,恶狠狠的呸了一口:“两个毛都没长齐的童子鸡!有人来过没?” 傻柱早就懵了,蜷缩在地上抱著勉力支撑的何金银,哪还有刚才的半分硬气? 何金银一指正房:“就见那女的自己出来过...” 话音未落何大清就冲了出去,隨即又折返回来:“既然都跟来了,就干点活儿,老子不能白养著你们!一个守住大门,一个看住那个贱人!” 等何金银搀扶著腿软的傻柱走出来,院中只剩下伏地痛哭的女人,正房內传来何大清癲狂的叫骂声。 察觉到有人靠近,女人婆娑著泪眼半坐起身来,见著俩半大孩子也是一愣。隨即擦了擦脸上的雪水尘埃,眼里冒出几分希冀。 她跪爬两步,一把抓住何金银的手腕:“是何爷家的公子吧?快进去劝劝你爹,大晚上的撒癔症,婶娘拦他不住...” 何金银借著月色观瞧,暗道难怪何大清愿意给她赁外宅!鹅蛋脸、柳弯眉、面容姣好,撕扯开的袄领下鼓鼓囊囊。即便眼角爬上了几丝皱纹,处境又是如此狼狈,可依然透著几分熟韵。 女人正羞恼於眼前这孩子打量她的眼神,心里暗啐一声“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旁的傻柱劈手挑开她的胳膊:“就凭你?也想当我后娘?呸!还婶娘?不知羞!” “呀...”女人这才知道拜错了庙,再想去抓傻柱的胳膊已然是迟了。回望一眼灯火通明的正房,乾脆跪坐起身子,双手合十作祈祷状,嘴里喃喃自语。 何金银此时正在打量宅院四周,他甚至挨著院墙和门板侧耳静听,外边静悄悄的...似乎这般吵闹並没有引起周围邻里的不满和好奇。 “甭看了,没人会来的。” 女人一直在偷眼观瞧著他,出言低声解释道:“南城本就是破落户的聚集地,围城前就散了大半。剩下的不是被抓进了劳工队,就是跟鵪鶉似的龟缩在家里,生怕有哪颗炮弹不长眼...没人会来管这种閒事的。” “警察呢?” “那帮黑皮狗?还指望他们会巡逻?托外边儿的福,不是被嚇跑了,就是换了身打扮在家装良民,哪还有空来这里敲骨吸髓?” 原来此时的北平,早就成了一座“孤岛”、“空城”... 傻柱骂完这个“假后娘”,那股子心气儿也就散了。此时正蹲坐在东房的进门阶上,双臂抱腿,埋著头一声不吭。等何金银走过来,他猛地一抬头,鼻涕眼泪混成一沱,哑著嗓子说道:“荣哥儿,我想我娘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安抚好傻柱,何金银这才有空注意正房里的响动。女人也不祈祷了,面带著几分惶恐不安,畏缩著不敢向前,反而下意识的往两人这里挪动。 “小哥儿,要不你去...” 何金银躡足潜踪,摸回到正房廊下。这次虽然也是偷听,可胆子却大了许多,敢扒开门缝往里观瞧了。 只见屋里桌歪椅斜,柜门大开,就跟招了贼似的,却不见明显的打斗痕跡。 何大清此时正盘坐在炕头一角,炕口火烧的正旺,似是刚刚才加过一把柴禾。炕口铁闸门里冒出阵阵火舌来,比桌上的煤油灯还亮,映的整个屋里都红扑扑的。 何金银小心翼翼的摸到窗沿,戳破窗欞纸,食指伸进去挑开窗帘子,正巧能看见何大清的背影。 就见他整个人重心都压在起伏不定的炕板上,一手拍著大腿打板子,一手死死按住炕板,嘴里哼哼著什么,节奏极快。 “...霎时一阵肝肠断、腹內疼痛为哪般?” “是是是是明白了、中了赵大巧机关!” “回头便把刘升唤、想必奴才丧黄泉!” “远望南阳高声喊,爹~娘~欸~阴曹地府走一番!” 这唱词听的何金银一阵骨寒,尤其是最末一句,何大清尾音拉的很长,像极了专业叫魂的礼倌儿... 躡手躡脚的退回来,女人哆嗦著身子,眼含泪,颤声问道:“小哥儿!里面...什么情况?” 当听到何大清把炕火烧的极旺,正压在炕板上拍手唱曲儿。女人好似看到了什么大恐怖一般,怪叫一声,挣扎起来就要往正房里跑,可没两步,又反身去吃力的挪动顶门柱。 傻柱见她这般举动,想起自己爹刚才的吩咐,忍不住看向何金银。 “荣哥儿,放是不放?” 第5章 送水 “废物!一个娘们儿都看不住!” 何金银硬挨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生疼。 傻柱扑上来,张开双臂挡在他前面,倔强的瞪著何大清,噘著嘴一言不发。 “滚滚滚!” 见傻柱还执拗著不肯走,何大清无名火起。一脚蹬在他小腹上,力道可不轻,连带身后接住他的何金银,两人摔了个四仰八叉。 “出息!才认识几天,就演上『兄友弟恭』这一出儿了?” 何大清揣起手转身回了正房,边走边说:“回去的时候把门带上!看好你妹子,再敢私离院门一步,老子家法伺候!” 天空开始飘雪,落在灰扑扑的北平城,道路愈发的泥泞。 “疼不疼?” 伏在背上的傻柱没吭气,只是摇了摇头。发梢轻轻拂过脖颈,痒的何金银直想发笑。 明明泪水已经浸湿了何金银的后衣领,傻柱仍自装作跟没事人一样,含糊著哭音儿:“你笑什么?” “咱俩原本是去撞破你爹的姦情,怎么就成了看你爹捉姦?” 傻柱笑出一个鼻涕泡儿来:“反正丟人的是他,那种女人...根本不配作我后娘!” 何金银没接茬,他想起了女人临走前给他俩磕的那通响头。按照女人的说法,前房主为了躲避兵灾,在炕下面挖了一处暗窖,封堵了烟道。她也只下去过一次,勉强就能容下两个人。一直也没启用过,直到今晚... 何大清怎么处理“姦夫”他不得而知。只是在他心底,何大清除了“一毛不拔”以外,又多了个“心狠手辣”的標籤。 乱世人贱如草,任何人性的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这种感觉很不友好,何金银开始翘首期盼北平城和平解放的那一天。 “荣哥儿,给我讲个故事吧...” “好。” 何金银抬头望著路灯下隨风裹挟的雪,清了清嗓子。 “天冷极了,下著雪,又快黑了...” 自认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才刚把氛围感营造起来,傻柱就连连摇头:“这天已经黑了!有八点来钟了!” 何金银没好气的一撇嘴:“故事里的天!你还听不听了?” “...这是一年里的最后一天——大年夜。在这又冷又黑的晚上,一个乖巧的小女孩,赤著脚在街上走著。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穿著一双拖鞋,但是有什么用呢?那是一双很大的拖鞋——那么大,一向是她妈妈穿的...” “...小女孩只好赤著脚走,一双小脚冻得红一块、青一块的。她的旧围裙里兜著许多火柴,手里还拿著一把。这一整天,谁也没买过她一根火柴,谁也没给过她一个硬幣...” 不知不觉间,何金银后衣领被打湿的面积更大了... “这故事不许讲给雨水听!” “嗯?” “雨水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卖不出去火柴的小女孩儿。其实...我倒也不是担心这个。” “嗯?” “我怕她会傻不愣登的蹲在屋里划火柴玩儿,再一不小心把房子给点嘍...” “...” “荣哥儿...” “嗯?” “回去你换上我那双旧鞋吧,洗的乾乾净净儿的,你脚上蹬的这双...都湿透了。” “不用,我怕二叔管我要钱。” “他敢!” “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那是我娘走之前亲手给我纳的!他管不著!” 那就更不能要了...几番推辞不过,眼见著傻柱骨子里那股浑劲儿又要冒上来,这才勉强点头。 “...谢了,兄弟。” 议论完《卖火柴的小女孩》,两人也蹚过了最泥泞的路段,傻柱见他累的气喘吁吁,坚持要下来自己走。 从南锣到南横街,来时只用了一个多钟头,回去却足足走了有俩点儿。小雨水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蹦一跳的缠上何金银,嚷嚷著要听今晚的“童话”。 “你哥那儿有个新故事,找他去。” 傻柱一瞪眼,晃了晃拳头,全然没了刚才路上的那股亲和劲儿... 何金银洒然一笑,开始给雨水讲《海的女儿》,屋外的雪却愈发大了。这一夜,不知会有多少人熬不到明早... 或许,《卖火柴的小女孩》才更应景些,不是么? 第二天,何大清回来的很早,刚用过“晌饭”,就叫上何金银往外走。 “嘛去?” 面对傻柱的追问,何大清理都没理,背著手径直出去了。何金银大概猜到这是给自己找了个“活儿”,递给傻柱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跟了上去。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提昨晚的事。北河沿大街奔东一拐,就进了灯市口里的一处大杂院。 “孙爷在么?” “来啦何爷!” 一个粗壮的光头汉子,十冬腊月照样穿著一件单衣,敞开的胸膛上黑麻麻一团护心毛,指著瘦弱的何金银:“就他?” 何大清好似提前交待过,散过烟又嘀咕了一阵,这才回身吩咐道:“打今儿起,你就跟著孙爷干。每天上、下午来电的俩小时赶回去吃饭。就这,顛儿了。” 说走就走,一点儿没给何金银反应和拒绝的机会。 “何爷...真是你二叔?” “嗯。” 光头汉子以一种略带怜悯的眼神打量著他,半晌,这才塞给他一副扁担。 “孙爷,咱这是...” 何金银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丫丫个呸的,何大清这狗杀才!该不会是让自己去挑大粪吧! “甭叫我孙爷,都是下贱力巴儿出身。大名孙大圣,小名孙狗剩,得意了叫我声大圣哥,觉著孬了就叫我狗剩。” “大圣哥,咱这是...” 孙大圣咧著嘴,一抹鋥光瓦亮的大光头:“送水!” 原来自围城以后,城里先后停电停水。占城区总户数近1/3的自来水用户,不得不到处找井排队打水。为此,甚至增加了许多为抢水而引起的爭斗。水价最贵时每挑两元——没错,两块袁大头。 时人戏称“唐山乐死、天津饿死、北平渴死”,情势之严峻可见一斑。 隨著恢復每天上、下午两个小时的供电,缺水局面暂时得到了缓解,但因此也催生出如孙大圣这种,守著一口水井往外卖水的“临时行当”。 “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咱这买卖主要守著东城的各大宅门儿。一担水咱卖五角,给你提一角钱。挣多挣少,全凭你自己本事!” “银角儿?” 第6章 巧用 “不错!一挑一角,木筹计数,工钱日结。” 一角钱,能抵四十个铜子儿。自己一顿伙食不过才记帐十个铜子儿。经过简单的换算,何金银得出一个结论:一挑水等於四碗面。这要是能一天跑上几十趟... 北平城新晋“送水工”何金银,正式入职! 不需要“持证上岗”,后院那口軲轆水井就是“出货口”,名副其实的“流水线作业”。唯独这“產品包装”让何金银犯了难。 一对全木軲轆桶,桶底包铁,桶口提樑上还配著铁环。口大、削腹、尖底,整个就一大號的“陀螺”。 “一只空桶重二十斤,一挑两桶,一担足可盛水一百五十斤。荣哥儿,你成么?” 成个屁呀!连桶带水,这都奔两百斤去了... “大圣哥,咱有...小点儿的么?或者平底儿的也成...” 孙大圣嗤笑一声:“大户人家洗个澡,咱都得跑上两趟,谁有那閒工夫等你?尖底入水即沉,吃水满。咱挣的就是这份儿辛苦钱,到底干不干?” 何金银咬咬牙:“干!” “丑话说前边儿,有的活儿路短,半里地都要不了。有的活儿路长,三、五里都挡不住。能接到哪儿的活儿,全凭运气。要是赶上没活儿还想挣钱,就得自己挑著担沿街吆喝叫卖。一角钱...可没那么容易挣!” 顿了顿,孙大圣脚尖一点桶底:“軲轆桶,歇不成。人倒了事小,水洒了事大。活儿乾的不漂亮,甭怪买家儿扣你的钱。人扣多少,你就得补多少。听明白了么?” 何金银点点头:“一担水出门,回来必须交上五角钱,是这意思吧?” 孙大圣挽起衣袖,一把抄起水井的摇把儿:“来,打水!” 吱吱扭扭一阵响动,一桶水就摇了上来。何金银用扁担鉤子吃力的鉤住铁环,挪到一边,斜著肩虚扶著等下一桶。 “起~” 原身长年务农,底子还算不错。何金银卯足了劲儿,倒也能担的起来,孙大圣不由得眼前一亮。 可这刚一迈步,就有些重心失衡,要不是孙大圣早有防备,拉了他一把,恐怕这就要倒欠五角工钱了。 “不能凭蛮力,要借力!人得隨著扁担的晃动盪起来...” 看著认真做示范的孙大圣,何金银忍不住问道:“大圣哥,盪起来不就洒了么?” “喏,像这样丟一片秸秆儿进去。只要不是幅度过大,都溢不出来。等到了夏天,还可以摘一片树叶子...” 两人一个肯教、一个肯学,何金银反覆失败了十多次,慢慢摸索到了“窍门儿”。 “成了!史家胡同每天下午都有活儿,今儿饶你个便宜。自己再练练,我去眯个晌觉,到点儿喊你。” 再三確认后院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何金银一摸水面,桶里的水瞬间消失不见。再一眨眼,又悄无声息的填满了水桶,就连那根秸秆都未曾带出一丝涟漪。 何金银面上不禁闪过一丝得意。果然如他所想,充分发挥空间的优势,自己就能“勤劳致富”! 挑著空桶晃晃悠悠围著院子盪了一圈,等隔著前后院都能听见孙大圣的呼嚕声了,何金银这才慢慢挪动到軲轆水井前。他刚才没將整副扁担都收进去,就是另有著“盘算”。 井口不大,直径不过臂展,上面儿盖著块青石板防灰。 趴在井口往下观瞧,黑黝黝一片,光照处的井壁摸上去滑溜溜的,只在最深处映出一个小小的“月牙儿”来。轻轻呼喊一声,回音裊裊,连著井底的水波都开始晃动,显然是深极了。 这要冷不丁来个人从后面推上一把...难怪老祖宗有句话,叫作“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树”。 激灵灵打个冷颤,从地上躥起来,何金银学著孙大圣刚刚的动作,开始尝试打水。大轴上的绞水绳放下去容易,再想绞上来就困难了,远比挑水来的费劲。 不需要人配合,軲轆桶刚一冒头就被收掉了水,摇把儿失了重,空桶“骨碌骨碌”就砸了下去,溅起一片水声。如此循环往復,何金银也只坚持了十来趟就吃不消了。 双手微微发抖,掌心隱约鼓起几处小水泡,后背已然是见了汗。冬日正午的暖阳一晒,力竭的何金银抱著軲轆桶倚著摇把儿,渐渐睡了过去。 “起来!” 屁股上挨了一脚,何金银迷糊著睁开眼,只见孙大圣怒气冲冲的瞪著他,身边还围著一群壮汉。 “大圣哥...” “要死家去!睡井口,你丫也不怕掉下去!” 看著面色涨红的何金银,看热闹的其它送水工嘴上也没留情面。 “孙爷,城里再缺人手儿也不差力巴儿啊,怎么就找了个娃娃?” “掉进去也不怕!咱孙大圣一掏耳金箍,救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也有那热心肠的,一把將他拉起来:“大小伙子睡冷炕,全靠火气壮!搁咱这身子骨,这样眯一觉儿起来,指不得就软在那儿了!” “王麻子,你哪天不软?听说连自己媳妇儿都餵不饱...” “肥水不流外人田,老子有膀子力气也得先紧著你女人餵...” 眼见著就要吵吵起来,孙大圣不耐烦的一摆手:“还想不想挣钱了?刀爷的单子马上就到!去前面儿排队!” 听说有活儿干,眾人这才安静下来。孙大圣一把拽过还在发懵的何金银,向眾人介绍道:“大名何...就叫荣哥儿吧!有膀子傻力气,头回上手就挑的动吃满水的担子!是块儿材料!” 何金银看著眼前这些个社会底层的“同事”,隱约猜到了何大清的用意。 其实一开始,他满以为何大清会安排自己进某个饭庄子当学徒,哪怕只是干些粗笨活计。前几天也是在给自己找门路。现在看来,这想法挺可笑的... 不知道哪点得罪了何大清,这老小子分明就是在变著法儿的“折磨”自己!就算自己没尊严的回去求他,说不得,还真会让自己去挑著扁担掏大粪! 难不成,何大清认为昨晚是自己“挑拨”的傻柱? 正胡思乱想著,就听见孙大圣把扁担往自己怀里一塞,高声叫喊。 “上工嘍~” 第7章 枪声 “礼士胡同129號刘宅,水两挑~” “南裱褙胡同成和斋、大洋毛胡同郭记傢伙座铺,合水一挑~” 送水工们排成队,按唱名画押取水。有要水多的,就由多名送水工合力完成。当然也有“吝嗇”的,两三户甚至一整院住户合要一挑水。 逢著近处自然是眉开眼笑,逢著路远也有人起鬨叫嘘。可无论怎样,都没人敢反对指派要求“换单”。 “史家胡同6號院,水一挑~” 何金银排在最末,正轮到他。 “出胡同左拐,丁字路口斜对过儿就是,快去快回!” 许是何大清提过一嘴,孙大圣特意给他指明了方向。何金银晃著扁担、像模像样的出了院子。 不过二三百米的路程,何金银没敢“取巧”,生怕第一单人家不放心会跟著他。一开始还好些,越到后面越吃力,只觉著扁担就像一把钝刀,剌的他骨头疼。 咬著牙数著门牌號,倒水的时候险些“翻车”。若不是主家扶了一把,这就要功亏一簣、倒欠五角。 所谓的“银角儿”,也是有面值的。两枚贰角、一枚壹角,三枚硬幣在手心里上下拋动著,何金银心里甭提多畅快了。 临著下午恢復供电之前,孙大圣就给何金银安排了这一单“生意”。何金银將代表“一角钱”的木筹隨手拋还给孙大圣:“谢谢。” 对方也没客气,直接揣进兜里:“『优待』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俩人相视一笑,就听孙大圣继续说道:“你们叔侄俩儿之间有什么齷齪,我不关心。就冲你今儿的表现,兹要这围城一天不解,你愿意挑就来。” 面对这近乎“实锤”的话语,何金银平静的点点头,本身也只是暂寄篱下而已。他可是清楚的记著,解放后没两年,何大清就带著白寡妇“跑路”去了保定,直到古稀之年才回归四合院。 他不关心其中的因果,他只关心自己如何更好的活下去。 吃“后晌饭”时没见著何大清,傻柱看著何金银磨红的肩头直运气,撂下碗筷就要出门。 “回来!” 傻柱执拗的站在门口没动弹,被何金银强拽回来。 “二叔不是啥好人,可到底『血浓於水』。雨水、你、包括我,吃喝拉撒全凭二叔撑著。我十六了,也不能让人笑话我是个吃乾饭的不是?” 傻柱瘪著嘴:“至少...也换个像样的活计啊!” “许是围城后一时半会儿挪动不开吧。”何金银噎著脖子,硬塞下去一口凉窝头:“指不定解围以后,没人要水了,二叔就能给我换到前门哪个饭庄子去当学徒。” “嘁,你想的美!” 何金银诧异的放下筷子:“这还有说法儿?讲讲。” “一般得先托关係找个『荐头』说和,等饭庄子老板点头,先试用仨月。这仨月可没有一分工钱,月末能分到三成的『堂彩』,也就是客人单独赏给你的彩钱。” “试用合格,才会指定一位师傅带你。有头有脸的大师傅还要办『进师酒』,要拜过詹王老祖或者雷祖像,一场仪式下来,少说也要三五块大洋拋费,还得另备鸡鸭。” “再往后『定契』,讲究『在师从师、听师教诲,寒暑凶灾、各安天命,逃南走北、不与师傅相干』。 ” 何金银一伸手:“打住!不听了,费事儿!” 傻柱笑话道:“瞧你那熊样儿,我爹就一直想给我找个大师父...” 何金银有心继续打探,就见门帘晃动,何大清背著手走了进来。见到他还能端起饭碗,顿时就是一愣。 “爹!怎么给荣哥儿...” “多嘴!收拾碗筷去!” 何金银喝完最后一口拌汤,一抹嘴:“二叔,我去帮忙。” “坐下!” 何大清翘著腿、抽著烟、眯著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晌午挣下钱了么?” “没有。” 一声嗤笑,何大清用手点指著空桌案:“你可要记著,多吃住一天,帐上就要多添一笔。” “明白。” “去吧,快到断电的时候了。好好干...这可是个抢手的活儿,多少人想干都还找不著门路呢!” 下午雪水消霽,何金银第一单是趟“远活儿”,夹仓道11號宅门,往返要有十里路程。確认没人盯梢,何金银钻进一处小胡同,等再出来时,两手空空,只剩下一张嘴问路了。 到了晚上,何大清掂量著手里的一角钱,语气玩味:“甭得意,还欠著不少呢...” 再后面的一礼拜,何金银不再藏拙,开始发力。 晌午能接四五单,下晌断电后更甚,最多的一天跑了有十二单。被孙大圣惊为天人,逢著人就说自己这儿来了个怪物。没用几天,何金银就从每晚“还债”,变成了提前“缴租”。 两不相欠的那天,何大清的眼袋都沉重了三分。 “卖井水唻!有水的卖!又凉又甜又好喝!” 何金银的“生意”已经不再拘泥於送水了。为了防止被人窥探,甚至招来同行眼红,他开始学著“控水”。在孙大圣这里,也只保持著晌午三趟、后晌五趟中等偏上的“业绩”。 实则在他的空间里,已经假借著每日早到“练习”的名义,囤储下至少一百挑的“水立方”。只需给軲轆桶加个盖,送水的路上就能沿街叫卖。 孙大圣说话算话,自从史家胡同那次以后,再也没有“优待”过他。今天傍晚的最后一单运气很好,锡拉胡同19號院要一挑水,距离比史家胡同还要近。 户主和他是本家,也姓何,是北平城里退下来的“议员”,出手阔绰,常常额外给小费。他家的单子送水工们抢著干,何金银之前“有幸”送过两回。 何府是一处三进两跨院落,规矩森严。送水要从下院后角门进,跟著管家“福伯”一路低著头去水房装水。 今日不同於往常,何金银在门口叫了两嗓子还没人出来。著急下班的他索性用扁担撞开虚掩的后角门,径直“猫”了进去。 水房没人,甚至连整个下院都没人。何金银站在通往后罩楼的月亮门前,低低的叫了几声,仍旧不见人出来。知道大宅门规矩多,正犹豫著要不要再往里走一走,猛然间就听到院內传来两声尖锐刺耳的响声。 “砰!”、“砰!” 这是...枪声! 第8章 命案 这段时间,北平城里时不时有枪炮声。 甭说老坐地户,就连何金银这个生瓜蛋子都渐渐习以为常,可还是头回这么近距离的听到枪声。 何金银一缩脖子,闪身躲到一旁的桑树后。將軲轆桶这些碍事的东西顺手一收,顶著剧烈的心跳,背靠墙角缓缓蹲下身子。 和平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灵魂,直面烟爆竹以外的枪声,能有这样的“条件反射”,已经很不错了。 屏气凝神,大约过了有一分多钟,何金银正犹豫著要不要继续“苟住”,猛然间就觉著,后脖颈里掉进了一粒碎土渣。 刚要抬头,就瞥见一个“飞檐走壁”的身影快速从墙头往外奔去,几个辗转,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吊著威亚也不兴这么飞啊!” 望著比他和傻柱加来还要高的墙头,何金银有些担心凶手刚才有没有发现他。 正值傍晚时分,天刚麻麻黑,对方当时居高临下,如果自己还楞在天井当院,保不齐顺手就给“收拾”了... 脑海里一番天人交战,强烈的好奇心驱使著他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何金银猫著腰、垫著脚、一步一步往里挪动,隨即他就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 红与白交织,空气中瀰漫著刺鼻的腥味,何金银跪缩在地上,胆汁都快呕出来了。哆哆嗦嗦爬起身这就要跑,隱隱约约听见有人叫他。 “荣哥儿...別怕...老爷他...” 仅有过两面之缘的老管家“福伯”已然是快不行了,挣扎出最后一丝气力叫住他。可也只来得及塞给他一把钥匙,话没说完就瞪著眼含恨而去,临了临了还遥望著中院方向。 何金银不敢再停留,仓惶奔出后角门,一路失魂落魄的走回南锣,连今天的工钱都没领。 为了节省煤球,三人一直挤在东厢的北偏房。 这晚没有故事听,小雨水几番撒娇都没用,气呼呼的转过身去不再搭理“好荣哥儿”。 何金银手里攥著福伯最后塞给他的那把钥匙,反覆把玩著,一言不发。钥匙是黄铜材质,匙柄上並没有多少划痕,显然並不经常使用。匙孔上倒是还掛著一个圆片,可除了装饰雕以外,就再没別的信息了。 福伯啊福伯,咱就不能说重点么... 傻柱瞧著木訥呆滯的何金银,起身弄了一碗热汤回来。 瞅著都快懟到鼻尖的大海碗,何金银终於回过神来:“这是?” “喝吧,小麦煮水。” 浅尝了一口,没什么滋味,回味略带甘甜。何金银正觉著渴,乾脆捧起碗一饮而尽。 “悠著点儿!不怕烫啊!” 傻柱揶揄一笑:“药食不分家,小麦性凉,能安神养心。本还想著加点儿枸杞进去的,可惜把我爹屋里翻遍了,都没见著...” 何金银犹豫著要不要“诉说”,就见傻柱隨意的摆摆手:“喝完了就睡吧。明儿早推开门一瞧,嘿!又是新的一天!” 是啊,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 一觉天明,何金银將昨天的所见所闻完全拋诸於脑后,整个人重新恢復了活泼。 吃晌饭的时候,小雨水瘪著嘴,扭过头去不看他,直到他主动央求著今晚多讲一个故事才肯罢休。 晌午来活以前,送水工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吃烟的,有卖呆的,自然也少不了显摆的。 “听说了么?何府昨晚出了命案!” “哪个何府?” “王府井,锡拉胡同19號,何老爷宅邸!” “嘶...何老爷可是个大善人吶!宅子里下人也和善,平日里送水福伯都会多赏下几个子儿...啥情况啊?” 何金银故意来的迟些,此时也装作好奇模样,混在人堆里默不作声。 见人群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过来,好事者得意洋洋的开始显摆:“说起何府,那可是何老爷家祖宅!何家世代官宦,祖上是康熙七年的进士,官至工部尚书!” 眾人“嚯”的一声,听起来就是个大官儿! 就见这位晃荡著二郎腿继续说道:“到了何老爷这一代,虽然落魄了点,那也是咱民国的『议员』!进门有丫鬟,出门有轿车!” “今儿早我打东单牌楼过王府井,就见整条胡同已经被戒严了!听围观的人说,昨儿天刚黑,何府里就传来枪声,之后就再没了动静儿。有胆儿大的扒著墙头往里观瞧,嘖嘖嘖,你们是没看到,那个惨哟~” 何金银脑海里的画面一闪而逝,刚压下来不適,就听眾人纷纷追问道:“合著你看到啦?快说快说,里面怎么了?” “有说满门死绝的、也有说跑了老婆孩子的,反正是兹要当时在院子里的,就连下院里养的鸡鸭鹅狗,一个都没留!” “嘶...这得多大仇!” “不知道了吧?听说是因为何老爷主张和平解放,不放一枪...” 正这时,孙大圣叼著烟径直走过来,一脚踹开眾人,斜睨著刚才说话那位:“你...去过茶馆儿吗?” 那人此时唯唯诺诺的不敢言语,孙大圣又问了一遍,这才点点头。 “知道茶馆儿里这些年最常写的標语是什么?” 有那没眼色的,张口就答:“知道知道,大碗茶、五个铜子儿一碗!” 孙大圣上去就是一巴掌:“你他娘的,就知道大碗茶!教你们个乖,是『莫谈国事』!” 隨即叉著腰一指眾人:“刀爷的单子马上就来,还不排队去!” 眾人这才一鬨而散,孙大圣用手点指何金银:“你留下。” “昨儿晚上怎么没见你回来?” 何金银腹內早有应对,装作畏缩的样子答道:“我害怕...就跑回家了。” “锡拉胡同...昨儿是你去送的吧?看见什么没?” 何金银立马摇头:“我去送水,后角门虚掩著。大圣哥您交代过,大宅门里规矩多,我就在门外等著,结果...” “嗯?” “结果就听见里面好像...好像有人在打枪!我一害怕,水也洒了、桶也翻了,掂著空扁担就一路跑回了家。” 孙大圣见他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偽,这才一伸手:“水钱呢?” 接过手点数一遍,挑出何金银昨天的工钱拋还给他:“再没下回!” 望著何金银离开的背影,孙大圣晃了晃手里的硬幣,眼里带著考究。 “没进去过么...” 第9章 刀爷 何金银髮现孙大圣对何府命案很感兴趣。 不仅仅是因为晌午的那番盘问。后晌他去东单送水的时候,见到孙大圣带著顶宽檐破皮帽、挑著担子从锡拉胡同里出来。虽然面部被遮挡的严实,可孙大圣的体型背影他是认得的。 负责戒严的官兵已经撤离,锡拉胡同因为何府命案的缘故,比往日里还要再寂静上三分,旁人恨不得躲著走,孙大圣这时候去那里做什么? 已经吃过一次“好奇心害死猫”的苦头,何金银决心不去瞎掺和。 眼瞅著北平城和平解放就在眼前,自己只要耐著性子熬过这个寒冬,就能和这座歷史悠久的帝都一起迎接春暖开。 麻烦事,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可何金银忘了一句老话:路逢险处须迴避,事到头来不自由。麻烦,从来都是会自己找上门的... 后晌点背,又接到一单往夹仓道去的远路活。万幸只要水一挑,不需要和人搭伴。这就意味著何金银不仅可以“取巧”,还能沿途叫卖,增加“外快”。 何金银挑著空軲轆桶,晃晃悠悠绕著胡同转悠。托这份工作的福,没用几天,他就对东城富户区的路况,摸了个清清楚楚。 “卖井水唻!有水的卖!又凉又甜又好喝!” 过东四八条的时候有人要水,何金银熟门熟路的介绍道:“一挑两桶,单桶三角、两桶五角,您尝尝?” 不同於往常买水的客人,这人压根儿没去看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隨即转身往里走:“都要了,进来吧。” 何金银虽然奇怪,可也没多想,挑著担子就跟了进去。 这是间標准的一进宅院,绕过砖影墙,就露出四四方方一间小院和...一群壮汉。 “咣当”一声,院门落栓,几个汉子就將他围拢在当间。 “几位爷,我就一卖水的,身上也没现钱。东家那儿都是一挑一结,下了工才算钱的。高抬贵手,这挑水兹当是给几位爷解渴。您就拿我当个风箏给放了,行不行?”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金银只得开口討饶,嘴上还说著漂亮话。 人群外有人搭腔:“东家?你还知道有东家!” 透过缝隙往外观瞧,只见从北房里施施然走出来一位,穿著打扮不同於常人。 上身黑缎绒面厚马褂儿,圆字领、人字襟、窄袖平口,下身一水儿青的长袍。足蹬千层底、灯芯绒的粗布鞋。一边倒的髮型打了蜡,手里还把玩著两颗玉石球。 “你所谓的东家...是孙狗剩那小子吧?” “嗯。” “那你就没想过...只凭他那一身蛮悍劲儿,就能撑得起整个东城的挑水买卖?” “您是...” 挥手示意手下散开,玉石球盘的飞快,这人打鼻腔里哼出来一句:“来个人告诉他,咱爷们儿是谁!” 只见將何金银骗进门的汉子一挺胸脯:“小子,说出来也不怕嚇死你!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咱北平城赫赫有名的刀爷!” 隨即一挑大拇哥儿称讚道:“整个东城、北城的挑水买卖,要没有刀爷关照,全都得渴死!说一句万家生佛都不为过!依我看,家家户户就该给刀爷立长生牌位!” 原来孙大圣每每提起的“刀爷”,就是眼前这位。 刀爷露出一副谦和的神情:“欸,过了过了,带著弟兄们混口饭吃罢了。小子,你知道一挑水为啥要定价五角钱么?” 接著一指自己:“因为刀爷我善!知道挑水的弟兄们不容易,这五角钱收上来,一角是你们的、一角是孙狗剩这些人的。剩下的三角钱,才是刀爷我自己的。” 何金银有些明白了,自己“没拜山门”就沿街吆喝卖水,確实是截了刀爷的財路。 刚要辩解,就听刀爷问道:“知道为什么请你过来么?” “不知道。” “不老实!给我打!” 眼见著一言不合就要挨顿揍,“缓兵之计”,何金银只得先隨口应付著:“知道知道!” 刀爷的眼里满是得意:“敬酒不吃、吃罚酒!说!何府的黄金藏到哪儿了!” “我不该偷著卖水...” 何金银刚说半句,隨即整个人都楞住了,黄金? “甭跟我打鑔!底下的苦哈哈,谁还不偷著藏点水了?那能有多少?咱不计较这三瓜俩枣的!” 刀爷拋了拋手里的玉石球,猛然间一声厉喝:“去!” 就见他左手一扬,一颗玉石球脱手而飞,直奔院角枯树而去。就听“啪”的一声响动,手腕粗细的枝丫应声而断。 “你再想想,现在肯说了么?” 来回拋动著剩下的那颗玉石球,言语间的威胁不言而喻。 脑海里快速闪过昨天傍晚的经过,结合孙大圣今天的表现,何金银很確定,当时的何府院里除了自己,再没有旁人。 想到这,索性一咬牙,嘴硬到底:“刀爷!您明鑑!昨天我確实接了趟去锡拉胡同19號院的活儿,守在后角门跟前等了半晌...” “说些我不知道的!有人看见了,整个何府,除了行凶的高人,就只有你进去过!乖乖告诉我,那箱子黄金藏在哪儿!刀爷我一高兴,没准儿就提拔你顶替孙狗剩的位子。一天嘛也不用干,躺著就能收钱!” 何金银整个人都懵了,就算昨天福伯塞给自己的是装有黄金箱子的钥匙,自己也不知道黄金在哪儿啊! “冤枉!我昨儿確实是进去了,可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我去寻人结帐,结果刚走到后院月亮门前,就听到里面有人打枪!我哪儿见过这个啊,嚇的掉头就跑,一路就逃回了自己家,一整晚都没敢出门!” “如果我真得了黄金,且不说我搬不搬得动,就算我將黄金藏起来了,那我都守著黄金衣食无忧了,我第二天干嘛还来上工?” 刀爷闻言,手里的玉石球就是一滯,似乎是觉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招手示意道:“来个人,再去柳树胡同野郎中那儿问问皮三儿,这小子到底是不是空著手出来的!” 吩咐完手下人,再看何金银时,刀爷的眼里就多了几分不耐烦,挥挥手。 “先捆树上!” 第10章 灭口 绳艺不止是一门艺术... 別人的穿越吃香喝辣,自己的穿越挨打挨骂。 被捆个结实的何金银痛定思痛,打铁还需自身硬!无论在哪个年代,没有实力,一切所谓的“美好”都不过是泡影。 “黄金迷案”让他摸不著头脑,但能让刀爷这种垄断半城水源的大地痞惦记,一定不是空穴来风。乱世北平,未尝不可浑水摸鱼... 首当其衝的问题,自己该如何脱身? 身上的麻绳可以收入空间,负责监视的壮汉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刀...刀爷!呜呜呜...” 被派去柳树胡同的小嘍囉夺门而入,胸膛像风箱一样起伏不定,面色涨红,刚进小院就嘶哑著嗓子哭爹喊娘。別说何金银了,就连闻声出来的刀爷都被嚇了一跳。 “嘛呢!抢孝帽子也不至於急成这样!” 將何金银骗进门的汉子不满的嘟囔著,被刀爷一脚踹开:“晦气!” “说!天大的窟窿自有刀爷给你撑著!” “刀爷...”小嘍囉咕嘟咕嘟灌下一碗水,顾不上擦拭前襟,张口就喊:“死啦!” “啪!” 刀爷这巴掌可没留力气:“真他娘的晦气!说清楚点儿!” 小嘍囉捂著脸,哭音里带著几分委屈:“我是说,柳树胡同野郎中一家三口,连带养伤的皮三儿,全都死了...” “嘶...” 刀爷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亲眼得见?谁干的?西城的大疤脸?” “不知道,我刚到门口,就听见野郎中家的狗在叫...” 听著小嘍囉的讲述,何金银心里平衡了不少。原来面对那种场合,不止自己一个人孬... “...你確定,在门口还能听见郎中家的京巴儿在叫唤?” “没错!要不...我给您学两声儿?” 刀爷一脚蹬开他,抬眼环视小院四周,双手抱拳,朗声说道:“合字儿!皮子喘了漏水!招路把合!圆小粘子拈青字,窑儿里跨跨点儿!” 小院里鸦雀无声,四下里静悄悄的。何金银眨嘛眨嘛眼,从刀爷嘴里吐出来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楚,可连起来,一句也没听懂... 刀爷狐疑的打量了一圈,示意摸到四周的壮汉们退回来,再度一抱拳:“朋友!春典开不开!” 墙外有人说话:“皮三儿...是你的人?” 抬手按住这就要抄傢伙往外冲的手下,刀爷隔墙回话,却不正面作答:“明人不说暗话,大门就在那边。您,来去隨意。” 眾人神情一紧,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砖影壁。好似下一刻,那里就会衝出一只猛虎来。数九寒冬,眾人面上竟然都带出汗来。 被捆在墙角的何金银,恍惚间就觉著头顶有灰落下。这感觉,他似曾相识... 不等他抬头,从院外高墙上跳进来一个人!就见他体態轻盈、落地无声,何金银在他身后偷眼观瞧,真没吊威亚啊... “皮三儿,是你的人?” 这一招轻身术震住了在场所有人,刀爷也没了刚才的从容:“想必,您就是皮三儿口中的高人无疑了...敢请教?” “赛狸猫。” “嘶...原来是『燕子李三』的高足!听闻您现在替南京干活...” 赛狸猫的声音平稳的一如既往:“最后一遍,皮三儿...” “是是是!” 刀爷忙不迭的点点头:“跟您高来高去、天高海阔不同,我们就是些瞎家雀儿,北平城里也上不得台面。可话又说回来,这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重点。” 赛狸猫顿了顿:“还有,注意你的手下。” 刀爷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蠢蠢欲动的眾人,愤愤的一跺脚:“糊涂!敢在阎王爷面前犯葛,都他娘嫌命长是吧?想当年,这位爷潜入过华北司令部官邸,三米高、六米宽的兵营说跃过去就跃过去...” 隨后立马扭回身,轻拍自己嘴巴:“是我多嘴。您老金盆打水银盆装,多多原谅!” 顶著赛狸猫已经不耐烦的目光,刀爷將自己的事情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自打北平被围以后,何议员一力主张和平解放...为了支持外边儿的枪桿子,他决定將自家在北平城里的大小產业悉数拋售,只留一座老宅存身。其余的等开城以后,全部捐献...说白了就是什么劳什子『表明心跡』,带头搞事!” “那可是笔不小的数字!听黑市上的人说,为了防止贬值,他將拋售所得由管家福伯悉数兑换成了黄金。那么大產业,可不止十几二十条小黄鱼儿,那得是成百上千条小黄鱼儿啊...” 说到这,刀爷的眼里冒出贪婪的光芒。在何金银眼里极度“敛財”的送水生意,竟然不能满足他的胃口... “为此,我让一个身家清白的兄弟混进了何府下院!也就是皮三儿...那天,正赶上他去给何夫人买胭脂,回来的时候看到您...咳咳,这不巧了么不是?到底还是衝撞了您!” 赛狸猫缓缓摇头:“不对,你在撒谎!” 刀爷闻言连连摆手:“不能啊!句句属实!不信您问...” 可隨即他就卡了壳,问谁去?皮三儿?已经在柳树胡同被灭了口。 身后的何金银看的清楚,赛狸猫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此时正缓慢的往后腰移动,他脸上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是吊著半条命了。我都没动过他,他的伤是打哪儿来的?” 刀爷失声惊呼:“不能够!皮三儿亲口说的!他潜入后院寻找黄金的时候,您再度迴转,一刀砍在他...” 赛狸猫一声嗤笑:“我出手,会留活口?” 话音未落,就见匕首挥舞,寒光闪动。夜色下的小院里,一道黑影身形如电,直奔前方! 刀爷刚抬起的右手里,一颗玉石球还未落地,它的主人就已经左手捂著咽喉“噗通”倒地。眼里的不甘清晰可见,嘴里的红沫子喷涌而出。 树倒猢猻散,刀爷的手下有拔刀冲向赛狸猫的,也有见事不好抢奔院门的。 赛狸猫身形极快,赶在砖影墙之前,手起刀落、一枪未开,就结果了五人的性命,连逃回院房里躲起来的人都没有放过。 时间好似重新回到了昨天傍晚,不同的是,今晚何金银亲眼目睹了一切。 此时,赛狸猫正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 第11章 对峙 “好汉...” 何金银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今晚就不是喝傻柱的“小麦安神汤”,而是喝孟婆汤了。 脚下就是刀爷曾用来击落树杈的玉石球,何金银垫脚踩著很久了。只需將麻绳往空间里一收,对方必然愣神!自己趁势弓腰捡球,举起来就砸... 唔,孟婆汤真好喝。 心念急转间,何金银脱口而出:“黄金!我知道何府黄金藏在哪儿!” 赛狸猫停下脚步,掏出一张怀纸,来回擦拭著匕首,盯著他一言不发。 “我是一名送水工,因为偷水...” “说重点。” 何金银苦笑一声,没敢再拖延时间,快速將昨晚的经过说了一遍。不同的是,福伯在临终之前,除了那把黄铜钥匙,还告诉了他黄金的藏匿地点。並且许以重酬,恳请他务必將其转交给何家后人。 “撒谎!” 赛狸猫欺身压上,匕首尖上残留的血腥气透过鼻孔,直逼天灵盖。 “何家,已经没人了...更何况『清酒红人面,財帛动人心』,我就不信你不动心...” “钥匙!钥匙就在我身上!” 把玩著黄铜钥匙,赛狸猫眼里多了几分疑惑。 对上何金银满是希冀的眼神,他轻声一笑:“想活命?” “嗯嗯。” “地点。”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 隨著钥匙被赛狸猫轻易的丟开,何金银急迫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拙劣,但是有效的伎俩...和刚刚那群螻蚁相比,你成功让自己多活了一小会儿。” 还是被看穿了么...对不起啊,小雨水,荣哥儿今晚怕是又要食言了... 再睁眼时,何金银眸子里苦涩尽去,他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螻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 冷静下来,他敏锐的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赛狸猫虽然依旧保持著左手持匕,右手却在缓缓的向腰间摸去。这情况,似乎有些眼熟... “黄金是个好东西,可也要有命...不是么?” 话音未落,赛狸猫猛的躥到他背后,右手持枪,对准砖影壁方向:“出来!” 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对方比他更快! 何金银只觉著耳边擦过一道迅雷,脑袋“嗡”的一声!高分贝的电流拉成一条细线,刺破他的耳膜,直击脑海!痛苦的感觉尚未消退,身后又传来一声轰鸣! “砰!” “砰!” 两声枪响! 子弹擦著何金银的耳边掠过,本能代替了他的思考:低头、咬牙、闭眼。电光火石之间,几度与死神擦肩而过! “出来!” 云遮月色,砖影墙方向黑麻麻一片,死静无声。 看不见的来客,藏起来的杀手,相隔一颗枯树对峙著...唔,中间还夹著脑袋发懵的何金银。一片沉默中,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枯树后的赛狸猫,动了! 凭藉一手轻身术混跡江湖多年,赛狸猫倚著院墙悄无声息的挪动著。横移出去二尺不到,脚尖轻踢,一颗小石子“骨碌骨碌”就往何金银方向滚了过去... 好歹毒的心思! 不待何金银张口提醒,砖影墙方向果然上当!只见他刚探出半条臂膀,赛狸猫抬手就射! 有东西的掉落声传来,同时还伴隨著一声闷哼。 赛狸猫左手里的匕首已经改抓为扣,谨慎的沿著扇形弧度向前,脚步轻盈。眼里跳跃著嗜血的光芒,最多只需两步,砖影墙后的“猎物”就会暴露无遗! 先发制人,优势在握,更何况对方似乎已经受伤... “嗖!” 紧要关头,一颗玉石球从身侧向他飞来! 如果他完全不搭理,这颗有失准头的玉石球根本不会伤到他...可惜,没有如果。 余光一瞥,刚还被捆在树上的“螻蚁”不知何时已经脱困,並且还胆敢向他“开炮”。 只这一愣神的工夫,猎人和猎物的角色再度转换。 “砰!” 赛狸猫的右臂绽放出一朵血,顿时就耷拉下来。 他猛然向小院正房冲了两步,脚尖一点廊柱,整个人好似凭风借力般腾空而起。跃上房头的瞬间,左手紧扣的匕首形如一条毒蛇,直掷何金银面门! “砰!” “鐺!” 这一枪救下了何金银,可也放走了赛狸猫,小院里重新恢復了寧静。 “谁?” 黑暗中传来撕扯衣物的声音,对方像是在包扎伤口,並没有回答。场面似乎又形成了新一轮的对峙。 直至云开月明,何金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圣哥...”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灯市口后院,軲轆水井旁。 “不该问的別问。我救你,並不是因为什么黄金。” 何金银鼓足勇气,用手一指城外:“就算您不说,我也能猜到...” 孙大圣眼底露出一抹惊讶,隨即就转换成了讚嘆:“没错,挑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果然...或许,福伯本就是想通过自己,將钥匙送到孙大圣的手中。 何金银掏出刚才拾起的钥匙,面色羞赧:“对不起...” 孙大圣上过药,重新包扎了一番手腕:“我下午又摸进何府下院查看过,水房里恰好有一缸新水,院子里也有一处明显的呕吐痕跡...” “原本还想著等你下工后再好好做一番思想工作。可比你路远的挑工都回来了,我就知道要出事。等我摸到刀爷的外宅时,正好听到你个小鬼在嚷嚷著什么黄金...” 在孙大圣鼓励的眼神中,何金银將昨晚的所见所闻,以及今天傍晚发生的一切通通都说了出来。 当提及何府黄金时,孙大圣眼里没有任何波动。好似那足以让刀爷鋌而走险的巨大財富,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堆白纸。 “大圣哥,刀爷当时曾对著墙外说了一番怪话...” “那是京津冀一带流传的黑话,行话叫『春典』。是所谓的『江湖人士』彼此交流的一种特殊语言。我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多少也掌握了一些。” 当即他就给何金银“翻译”了一遍刀爷的话:“朋友,狗叫声已经暴露了你,出来吧!眼睛放亮点!別看我这地方小,但是人多,还都带著傢伙。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坐坐?” 何金银正好奇的两相对比著“春典”,就见孙大圣面色一肃。 “荣哥儿,你得帮我!” 第12章 夜探 锡拉胡同19號,何府。 正门掛锁,贴了封条。白纸黑字的“民国三十八年”字样,在朱漆门板上殊为显眼。 两人躡足潜踪,绕到甬道侧门。孙大圣掏出一根极细的铁钎子,顺著门缝最松处插进去,往上拨弄。 “咯嗒”一声,门栓撬动,隨即就是一阵“嘎吱、吱吱、吱...”的开门声,在黑夜里听起来犹为清晰。 夜半三更,这座北平城新晋“凶宅”,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浮云遮月,何金银能清楚的听到自己“怦怦、怦怦”的心跳声,即便跟著孙大圣,仍旧紧张的有些发抖。 路线和昨天走的不一样,两人先摸到极具辨识力的后罩楼,只见房门洞开,屋內被翻的乱糟糟的。 “这里是女眷居住的內宅,想来已经被人打著『搜查证据』的名义搜颳了一遍珠宝首饰,东西藏在这里的可能性不大。” 孙大圣顺手抄起一盏倾倒的煤油灯,边走边说。 “事发时,我第一时间就往何府赶。在这里还撞见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影,一言不合就动刀,被我两下就给撂翻在地晕了过去。可这一耽误...撤退的时候还想著带上审问一番,结果人已经跑了。” 是那个“臥底”皮三儿么...骗刀爷说是在找藏金,实际上却是藉机摸到內宅搜刮劫掠... “我找到何先生时,已然是...赶上外面有人敲锣吹哨,根本来不及翻找那份文件,原以为大概率已经被凶手带走或者销毁了...” 孙大圣口中的“文件”,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何金银心底揣测,那应该是一份事关围城、极为紧要的情报吧... “直到听你说了福伯的钥匙,我才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或许,何先生將文件和黄金藏在一起了呢?毕竟在我们眼里,那份文件的价值甚过黄金数倍!” 院中此时已经被清理一空,印象中的场面没有出现。停在跨院转弯处,何金银暗暗鬆了口气。 “荣哥儿,別怕...” 孙大圣原想安抚他几句,没成想何金银闻言脸色更加苍白...昨天傍晚,奄奄一息强挣著一口气的福伯就是这么叫住他的:“荣哥儿...別怕...老爷他...” 想起刚才还在孙大圣面前夸下的海口,何金银逞强一笑,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福伯就是在这儿,將钥匙交给你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何金银好似又看到一个满身血污的老者,此时正倚著廊柱在向自己招手... 晃了晃脑袋,何金银努力回想著当时的画面:“福伯交给我钥匙的时候,还一直望著中院。想来是在惦记著何先生吧,忠僕如此...” 脑海里灵光一闪,孙大圣一把扥住他的衣领:“再说一遍!” “福伯死前还望著中院...咦!” 何金银也跟著反应过来了,两人不再漫无目的、大海捞针,直奔中院。 已经乾枯的紫藤架后,是何先生的书房。 推开门,在煤油灯微弱的光照下,已然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一览无余。 孙大圣摸著桌案,喟然一声长嘆:“何先生...当时就端坐在文书案后,胸口中弹,双目圆睁,手里还握著一把防身用的『口擼子』。想来是不甘就戮,匆忙反击先开了一枪,这才惹恼了赛狸猫吧...” 被掀翻的书柜、倾倒的博古架、散落一地的书籍画轴,唯一有可能用上黄铜钥匙的地方就是那张书案。 可隨著灯光照射,只见抽屉被人砸的七零八落,哪还有黄铜钥匙半分用武之地。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这里原本放著一个保险箱,现在却不见了。” 孙大圣指著墙角一处位置,声音懊恼,何金银闻声看过去,地面上灰尘堆积出一处四四方方的形状,想来就是孙大圣口中的保险箱。 “我早该想到的!该死!要不是被那个傢伙耽误了工夫,或许...” “寻宝之旅”要就此终结了吗... 两人抱著最后一丝希望,將整个中院来回都搜索了一遍,两颗心也在慢慢的沉向谷底。 “別找了,走吧。” 声音明显带著几分颓唐,孙大圣强顏欢笑道:“就当是来祭奠何先生的英魂吧。” 说著隨手將黄铜钥匙拋还给何金银,孙大圣恭恭敬敬的向著书房方向鞠了一躬。起身要走时,就听身后何金银迟疑著说道。 “大圣哥,你瞧这圆牌上的图案...” 匙孔上掛著一个圆片,原本都只以为是装饰用的雕。此时再仔细观瞧,两人对视一眼:“紫藤!” 大户人家的四合院,一草一木都有讲究。东西厢房种海棠、正房窗前栽石榴、院心鱼缸养荷,有句俚语“天棚鱼缸石榴树,老爷肥狗胖丫头”,说的就是这股情调。 紫藤因为带著“书卷气”,常常被栽种在书房门前。夏日炎热时,还可以在紫藤架的浓荫里乘凉。不过寒冬时节,何先生书房前的紫藤架已经枯萎凋零,极不显眼。 “找!” 又找来一盏煤油灯,两人恨不得趴在地上一寸一寸的寻过去。不一会,果然有所发现! “咚、咚咚!” 孙大圣满脸狂喜:“空砖!” 铁钎子嵌入一处边角带著细微破损的四方砖,何金银双手下压往起撬,四方砖下露出一方被油布严密包裹住的盒子。 孙大圣颤抖著双手扒开油布,接过何金银递来的黄铜钥匙,“嘎巴”一扭,两颗脑袋急不可耐的凑在一起往里观瞧。 嚯! 没有想像中金光璀璨的场景,一封薄薄的牛皮纸袋下,密密麻麻並排码放著一摞又一摞的小黄鱼儿! 根本没去管这些,孙大圣在何金银的帮助下打开纸袋,只抽出来看了一眼,就立马又装了回去! 峰迴路转,绝处逢生。原本心如死灰的孙大圣激动的一把搂过还在发懵的何金银,忍不住笑出声来!带著几分压抑的笑声,在黑夜里显得犹为突兀... 此时的隔壁院房里,一个中年男人慌慌张张的吹灭煤油灯,冲身后蜷缩在被窝里的女人作出一个“嘘”的手势,鼻洼鬢角直冒冷汗,眼里满是惶恐。 “翠儿,你说的对!咱明儿就卖宅子!” “啊...老爷,您究竟瞧见什么了?” “隔壁宅子...有鬼火!还有鬼笑!” 第13章 告別 “噗通!” 装有小黄鱼儿的盒子被重新綑扎严实,沉入了灯市口軲轆水井之中。 “捨不得?” 重新乔装改扮一番的孙大圣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冲一旁正望著水井发呆的何金银笑道。 “说不动心是假的,但我更敬佩何先生的高义!您放心,我会死守住这个秘密,直到北平城解放。” “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等到那时候,我们再將黄金打捞上来,交给组织处理。” 顿了顿,刚还带著几分激昂的声音忽然变缓:“如果我不幸牺牲了...” 何金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千万不能乱插旗! “呸呸呸!乌鸦嘴!” 孙大圣眼含著笑意,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继而伸出小拇指来:“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月光洒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俏皮的伸手“拉鉤”。 呵,被信任的感觉真好... 距离启明星爬上东方还得一阵,两人谁也没有睡意,乾脆边守著天亮边閒聊起来。 “大圣哥,出城...容易么?” “还好。守城一方不想饥民问题扩大,我们也不想给正在遭受苦难的北平百姓雪上加霜。每天清晨,他们会遵照约定打开朝阳门,放城外的菜农进入瓮城,形成只有两个小时的临时菜市,这也正是我的机会...” 虽然听起来轻描淡写,可两人都明白,这条路一定危险重重。 “大圣哥,既然都在城內,为什么赛狸猫还要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大大方方的包围何府不好么?” “兵临城下,你以为他们內部还是铁板一块么?” 孙大圣嗤笑一声:“何府血案,敲山震虎,不过是给某些大人物唱的一齣戏...” 事涉机密,他不愿细说,何金银也就识趣的没再追问。 “赛狸猫...究竟是什么人啊?” 孙大圣眼里带出一抹深思:“他是一个走错路的人。” “北平沦陷时期,他曾潜入过华北司令部官邸行窃,盗得手枪一支、金佛两尊、金条若干,还有美金五千元、日幣十五万、偽储备票二十万,上过当时的报纸头版,风头一时无两。” “胜利后,他被吸纳进调查统计局北平站,任中尉通讯员。曾参与过多起盗窃、绑架、刺杀的恶性事件,双手沾满民主人士的鲜血。譬如,何先生...” 何金银起初还觉著赛狸猫颇具“侠气”,可听到后面,再联想到短短两天內赛狸猫亲手缔造的三起灭门血案,不由得恨恨的骂了一声:“呸!走狗!” 孙大圣拍了拍他的肩膀:“没错!与人民为敌,就是自绝於天下!”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神情猛然一滯。隨后盯著何金银不解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叮嘱道。 “北平城尘埃落定之前,赛狸猫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右臂被我击伤,最少也得將养上两天。这个人出身匪类,江湖气极重,称得上睚眥必报,你千万要小心!” 想起那个张口闭口就是“不留活口”的傢伙,何金银只觉著自己的心臟又开始不爭气的剧烈跳动。是啊!今天有孙大圣,那明天呢?后天呢? 孙大圣面色凝重,眉头紧皱,內心似乎极为挣扎。 半晌,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隨手一摸,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把小巧精致的配枪。 “白朗寧m1910,7.65mm口径,体型小,因为枪口上有一圈纹,俗称『口擼子』。和同期的『马牌擼子』、『枪牌擼子』相比,更適合於暗杀或者文人佩戴。” 隨即就给何金银讲解了一番使用注意事项,將“口擼子”往面色呆滯的何金银怀里一塞:“喏,借给你防身。记住嘍,只是借!再见面时你可得还我!” 何金银就像接了块烫手山芋,双手捧著这把小巧的配枪,只觉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相较於他印象里的热武器,不过巴掌大小的“口擼子”看上去確实缺少一股阳刚之气,黑漆漆的枪身反而透著一股子阴柔之美。如果佩戴者再是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怕不得羞於拿出来示人。 见他还在楞神,孙大圣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这才把他惊醒:“天快亮了,我再示范一遍!这可关乎到你的身家性命!听好了,口擼子后座力很小,击锤也不凸出,平常很適合隱藏在衣袋內...” 一语点醒梦中人,想到失去“倚仗”之后,自己有可能会独自面对赛狸猫,何金银打起万般精神,认真听讲。 “...弹容七发,现在还剩下六发。”说到这,孙大圣停顿了一下,眼里满是唏嘘:“这是何先生曾经用过的那把...很可惜,打出去的那一发子弹,並没有击中赛狸猫...” “我希望你不会用到它,但是如果真有那一天...荣哥儿,不要怕!替何先生、替那些枉死的无辜者,报仇雪恨!” 启明星已经爬上东方,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分別在即。 “刀爷没了,整个东城的送水生意马上就会乱套。眼馋这块肥肉的人不在少数,到时候为了爭夺地盘,难免会发生械斗。你还是个孩子,千万別掺和进去!” 孙大圣笑嘻嘻的一指前院:“到底是因为我才让你『失业』的...炕头最里面,从下往上数,第三块砖撬开,里面是我这段时间攒下的钱。大头我已经转移了,组织上也缺少经费。剩下的零零碎碎,兹当是你后面这些天的工钱了!” 街巷里已经有不少早起討生活的路人,何金银追到胡同口,被孙大圣劝住没再继续送。 “大圣哥,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孙大圣洒然一笑,背对著何金银挥了挥手算是告別。隨即就带著那份重逾黄金的文件,消失在北平城的晨光里。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当何金银找到孙大圣留给他的“工钱”时,著实嚇了一跳:铁皮盒子里面值不等的“银角儿”数量有近百块之多! 呵!这年终奖发的! 临走前,何金银贪心的又往空间里收了十几挑水,直至力竭才打道回府。 刚出灯市口,就瞧见寒风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手牵著手、跌跌撞撞的正向他奔来。 “傻柱?小雨水?” 第14章 找活 “坏荣哥儿!” 小雨水骑在何金银脖子上,犹自不满的“拔著草”,扯的他头皮生疼、齜牙咧嘴。 傻柱疑惑的掂了掂几枚硬幣:“还真叫你遇上个有良心的老板?遣散费能给一块银元!” 何金银隨口应付著:“一顿饱和顿顿饱,丫拎不清么?人家捲铺盖跑了,就撂下这点儿钱,零零碎碎够几天嚼用?” 彻夜未归的理由也很充分:水行老板生怕自己这种“剥削”行为会在进城后被清算,决定將这门“生意”让出去,临走前挑了他这个生面孔帮忙收拾行李。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自掏腰包”作为证据。 “不算我爹,光咱仨,省著点儿也能管上十天!不过...这钱可是荣哥儿你累死累活挣下的,我没脸。” 傻柱还真就掰著手指头嘀嘀咕咕算上了,不够数还问小雨水“借”了仨手指头,这才釐清这笔帐。 “你算错了,我还得给二叔交租子...嘶,疼、疼、疼!轻著点儿!” 小雨水才不去管什么交租不交租呢,她揪住一撮头髮,瘪著嘴不肯撒手:“坏荣哥儿!都欠我仨故事啦!” “得嘞,这就给你补上还不成么?先撒手...” 清晨的北河沿大街,三人有说有笑的回奔南锣,不时还传来小雨水“咯咯”的笑声。 一夜未眠,何金银回屋倒头就睡,醒来时已经该吃后晌饭了。 何大清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守在饭桌前没动筷子,闷头抽菸。 “孙...狗剩那傢伙也没说搬去哪儿?” “没说。” “你,见过刀爷么?” “没有。” 何大清脸色阴沉,手指不断敲击著桌面,像是在盘算著什么。 “马不停蹄、人不歇脚,你这帐才平了没几天,就又没了进项。二叔既然说了要管你,就不能干看著你挨饿!” 何金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谢谢你啊,我的好二叔! “走了张屠户、又来李屠户,送水的活一停,整个东城至少得渴死一半!过不了今晚,这摊子又能重新支起来,到时候...”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傻柱忍不住停下筷子:“爹!咱可不兴光算计自己人!荣哥儿这些天累死累活的...” 话没说完就被踹了个趔趄:“甭跟我这儿訕脸!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一辈子的窝囊废!” 何金银护住傻柱,示意雨水带著哥哥先出去。自己起身直视著何大清的双眼,毫无惧色:“二叔,这就是你不该了!” “哟嗬~怎么著?兜里有个三瓜俩枣的,说话就是硬气啊!” 隨即猛地一拍桌案,震的碗筷叮噹作响:“好吃懒做、有今天就不想明天!你还年轻,吃点苦头怎么啦!” “想当初,我逃进北平城的时候,比你还惨!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举目无亲,几张条凳往大堂里一拼,就是一张床!三年睡不上半年的觉,逢个人就得矮三寸!你才挑过几担水,就敢在我面前叫屈?” 何金银不卑不亢的反驳道:“二叔,凡事都得讲个理儿,不是么?您不说我也知道,东城的这口肥肉有的是人眼馋。別说今晚了,就是再过上几晚,那些人为了抢地盘,照样能打出狗脑子来!我不愿意往里掺和,这有错吗?”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何大清当即就愣住了:“谁告诉你这些的!难道...孙狗剩跑之前还指点过你?我就奇了怪了,他一个踩著下贱力巴儿爬起来的人,怎么就对你小子另眼相看?” “没有,都是我自己猜的。” 何大清双眼眯的更细了,眼袋都跟著沉了三分:“猜的...荣哥儿,好胆量!得嘞,强扭的瓜不甜!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二叔我就多费费心,帮你瞅瞅还有没有別的挣钱行当...” 次日清晨,没吃晌饭,何大清就带著他出门找活。 何金银跟在他后面,越看这条路越眼熟,这不又回到南横街了么?何大清就是在这片儿赁的外宅,也不知道当初给他戴帽子的那个女人最后如何了... 没一会,两人就停在一户大院门前。 入户门左右的反八字影壁上,白漆黑墨的刷著几个大字,右边是“同和”,左边是“车行”。瞧著原本平坦的地面上,被生生压出来的一道道车辙,何金银心底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二爷在么?” “哟,何爷!是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啦?” 听著这似曾相识的照面,何金银算是彻底明白了:这老小子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想过给自己指一条好路! 眼见送水没能难住自己,反倒还让自己得意了几天,这回直接难度升级... 东城挑水、南城拉车,就算自己撂挑子不干,西城扛包、北城搬砖,有的是下力气的苦差事等著自己! 盘算著这段时间送水、卖水积攒下来的零碎,加上孙大圣发的“年终奖”,现在身上差不多能有二十多块银元。想单独买宅子是远远不够的,可是租房呢? 他自觉並不亏欠何大清,相反对方还挣了自己不少...拋开財不露白的想法,如果自己能在四合院里单赁出一间房,等到北平和平解放,自己完全可以不用看何大清的脸色。 这种欲望如野草一般,在他心底快速生长。 院中两人此时也嘀咕的差不多了。就见二爷架著弯嘴铜把鸟笼子,围著何金银转了两圈,狐疑的看向何大清。 “您可千万別拿我打鑔!我这儿,是一等一的力气活儿!別是逞强再给伤到、累到,车行可不管汤药!” “这点您放心!我这大侄儿有膀子傻力气!二百斤的水,一挑就是一整天!” 二爷这才勉强点头:“得嘞,那就让他先试上两天!凭咱爷们儿的交情,只交车份儿就得。现成的空车就有,围城后也拉不上座儿,等一会儿回来人了再带带他。” “还不快谢谢二爷!” 何大清將他往前推搡了一把,隨即拱拱手:“那得了二爷!赶上一会儿来水来电,店里还能再上两拨客人!这孩子我就交给您了,不听话就打!兹当是在您驾前养了一条小狗,赏口饭吃就得!” 一如上次在孙大圣面前一样,根本不给何金银反驳的机会,掉头就走。 何金银衝著他疾步而去的背影狠狠的啐出一口痰来—— 呸!老狗! 第15章 遛鸟 “欸我说,嘛呢?” 二爷斜睨了何金银一眼,將鸟笼高高掛起,点手示意他近前来。 “懂这行的规矩么?” “不懂。” “告诉你!北平城的车夫,分拉散座儿、拉包月和拉牌儿车。散座儿分拉黑天、白天,包月那得有宅门里的贵人赏识!牌儿车专拉洋人,在使馆区里討生活。” 何金银点点头,不就是白/夜班计程车司机、私人专车司机和使馆车司机唄... “道儿熟么?” “东城最熟。” “还得练!看在何爷的面上,八块银元的押金没管你要,今儿也饶了你的车份儿!打明儿起,甭管是阴天下雨、打雷颳风,兹要你出车,就得按天交份子!” “多少?” “一天一角五!咱谁也別嫌麻烦,没有押金,这车份钱就论得天!” 好嘛,把猫叫个咪,感情何大清的面子也就值这些... 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帐,车份钱一天得六十个铜子儿。加上给何大清缴的饭钱和房租,每天的固定支出就要一百个铜子儿!每月三千,换算成银元就是七块五!目前全部存款的1/3... “一天...能赚多少?” 二爷撇撇嘴:“散座儿一个班儿下来怎么也能有个四五角,包月那更是只多不少!怎么样?二爷我只收你小子一角五,够仁义吧?” 何金银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拉车不仅没有送水挣的多,关键还没法利用空间取巧!四九年的北平城走上一遭,自己可不想当骆驼祥子! 见他没回应,二爷乾脆晾著他。又摘下鸟笼来,挑开厚厚的笼罩,自顾自的吹起口哨逗鸟玩。 何金银瞥了一眼笼子,里面是一只画眉鸟。龟缩在笼中一角不动弹,就算二爷用麦秸秆去拨弄它,也只是不情不愿的调转个方向,蔫搭搭的。 作为流量时代忠实的“云养鸟”短视频用户,何金银在这方面的“理论知识”储备很充分。眼珠一转,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二爷仍自拨弄著画眉,懒得瞧他:“想好没?弄的跟爷们儿上赶著求您拉车似的。这北平城甭管是姓蒋还是姓汪,兹要还分穷人富人,就少不了拉车的活计!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丧气个脸给谁看呢!” 何金银没接这茬,一指鸟笼:“您息怒。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这画眉要是像您这么养,银元不少,还把鸟儿给糟蹋了!” 二爷闻言大怒,回手作势欲打:“晦气!倒驴不倒架、肉烂嘴不烂,都穷的要拉车了,还敢在二爷我面前摆谱!” 何金银压根没动地方,揣著手慢条斯理的说道:“还甭不信,您这画眉过不了这个冬天!” 二爷手上的动作就是一滯。自家人知自家事,画眉鸟入冬以后就一直蔫搭搭的,这些天更是水米不进,他正犯愁呢。 说起养鸟,不过是二爷阔绰以后为了“附庸风雅”,也学著旗人子弟提笼架鸟。可养鸟圈子里谁不知道他的出身?除了个別破落户,正经人都避著他。 没人交流学习,自然是养一只死一只。偏偏他还好打肿脸充胖子,死一只就再买一只。如此循环往復,早就已经沦为圈子里的笑谈,只不过旁人没有当面提起而已。 “甭跟我装相!二爷我玩鸟几年了?你一乡下来的穷小子,会懂这个?” 何金银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著不容置疑的自信:“『画眉来了是个宝,画眉没来像把草』,您这画眉,从根儿上就不对路!『头窝打、二窝叫、三窝四窝无人要』,卖您画眉这主儿,一准是拿您当傻帽儿!” 想起自己平日在『鸟友会』里的人缘,二爷顿时脸上一僵。这些年无论养什么鸟,养一只、废一只,唯独只有最开始养著玩的“老西子”寿终正寢... “满嘴顺口溜,咋不去天桥说书呢你!” 他边挽衣袖边说道:“看你似乎也懂点儿,二爷我考考你!我要听著你是这里面的事儿,咱爷们儿啥都好说!我要听著你不是这里面的事儿,你小子就趁早小孩儿拉粑粑——给爷挪挪窝,麻溜儿滚蛋!” “好。” “你先说说看,我这画眉怎么就过不了冬?” “先不论毛色、眼水这些个品性,单说您遛鸟的时间,那就不对!” 何金银一指地上的积雪:“数九隆冬,人还讲究个猫冬呢,何况是鸟?一早一晚那是平常,现在嘛天气?早晚正是最冷的时候!要是赶上大晴天,正午时分勉强还能带出来遛遛!只这一层笼罩,能顶什么?” 顺势又一指这院子:“也不是出了门就算遛鸟!要讲求空气清新、人烟空旷,您这方宝地人来人往,入冬以后周围家家户户起炉子,一股子焦熏味儿,还不如不出门呢!” 眼见这位二爷被自己说的一愣一愣的,何金银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欲扬先抑”,也不敢“抑”的太狠... 只听他话音一转:“虽说天时、地利这两样您都没占,万幸您还剩下『人和』!若非如此,这画眉估计没入秋就凉了!” 二爷眼里一亮,就听何金银继续捧道:“不是我夸您,提笼架鸟逗蛐蛐、走马观缸底鱼,一看您就是位爱玩、会玩的主儿!赶上兵荒马乱,北平城里还能有这份閒情雅致的,您是独一家!旁人就算有那心思,也没这个家底!” 二爷只觉著浑身轻飘飘的,比吃上两口正宗的关东菸叶子都舒坦! 往日里那些个吹捧自己如何如何的傢伙,和面前这个肯说、也敢说实话的半大小子一比,都不过是为了打打秋风,占占自己的便宜。 就见他得意洋洋的一拍鸟笼:“那是!您上眼!瞜瞜这食罐,景德镇青细瓷儿!上边画的是五福捧寿!” “还有!老赵家的鉤子、王攥的笼儿、红木的乌槓、手打的白铜盖儿,只这一套下来,没有二十块银元根本挡不住!谁家的画眉能有这条件?就是个玩儿!” 隨即热络的一把拢过何金银的肩头:“小子...不对!荣哥儿!外面冷,来来来,咱哥俩儿屋里面说话!好好嘮一嘮这鸟经!” 何金银绷著笑,事情这就成了一半! 第16章 顾问 “小鸟要吃香,老鸟要吃腥!” 何金银浅呷一口茶水,声音不急不缓:“不仅仅是『籽雀』和『老雀』的饲料不同,季节上也得跟著变换。” 二爷颤巍巍端著小本本,额头冒汗,双眼却炯炯有神:“荣哥儿,慢点儿、慢点儿,我这都记不过来了!” 其实他哪儿是记不过来,分明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何金银偷眼观瞧,小本本上拢共就写了十几个歪歪扭扭的“鸟”字! 强忍著笑意,继续显摆道:“画眉胆小却贪玩,闹笼的时候全靠鸟食儿勾著!春秋两季,您得餵他活土鱉、马蛇子、水蜘蛛一类的活物...” 听到关心处,二爷忍不住插嘴:“冬天!冬天没这些个活物怎么办?” “那也有办法!不能怕麻烦,得先把鸡蛋煮熟嘍,將蛋黄扣出来,烘乾、碾成末备用。再挑那上好的牛里脊,剁成肉末,用香油焙乾,加上蛋黄末,和小米拌在一起餵它。” 二爷听的乜呆呆直发楞,似是在听天书一般,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荣哥儿,这哪里是养鸟?这分明是养了个活爹!” 何金银端著架子,顺势往官帽椅上一靠:“这才哪到哪儿?四大名鸟听说过么?那点頦儿只吃肉!得选上好的羊里脊,颳了皮、剔了筋,打成肉泥还得再剁上千刀!生怕留下一根肉筋儿,绕到它舌头上,就把活生生一只好鸟儿给糟践了!” 二爷以往在“鸟友会”里就是个公认的“棒槌”,逢人只能显摆显摆鸟笼子。別人一说起各种鸟儿的习性来,他就只能干瞪著眼。此时再看何金银,分明就是本行走的“活鸟经”! 何金银估摸著对方已经“咬鉤”,这就装作起身要走:“得嘞,能认识二爷您,今儿我就算不白来。您歇著,我...” 话没说完,就被慌忙起身的二爷一把拦下:“別介啊,这才说到哪儿?继续,晌午就在我这儿吃!” 眼见他不为所动,二爷恢復了几分精明劲:“荣哥儿,你不是要赁车么?押金不要、车份减半,和旁人一样,按月交车份儿!可有一辙...” “哪能让您吃这亏啊?” 何金银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拱手说道:“不怕您笑话,我今儿能来,都是被我那二叔给逼的...” 二爷一时拿不准真假,刚才所说的“条件”已经是他的底线,绝不能再让。可又捨不得眼前这本“活鸟经”,他沉思了一会,这才斟酌著开口。 “何爷在北平城勤行里头,算號人物。谁家还没个迎来送往、求人办事的时候?吃饱了、骂厨子,有一回、也没二回不是?你们叔侄俩之间那点事儿,二爷我是爱莫能助...” 话音一转:“荣哥儿,你看这样成不成?前面说的条件不变!你每天照常来我这儿点卯,出不出车全看心情!在同和车行的一亩三分地儿,你就当个...呃,那新鲜词儿怎么说来著?专门指点我该怎么样玩儿的...怎么说来著?” “顾问。” 二爷一锤掌心:“对!顾问!荣哥儿你呢,顾一顾我的鸟儿。我呢,也向你取取经,逢著有那鸟友聚会...” 何金银面色古怪,原本他想说的是“陪玩”,转念一想哪来的这词汇啊,这才换了个体面词“顾问”。谁成想,从二爷嘴里能冒出这么一句有歧义的话... 二爷见他还有些犹豫,乘胜追击:“虽然顾问不给工钱,但一日里管您两顿饭。当然了,什么时候你们叔侄俩那点破事儿说开了,要走我绝不拦著!” 他把胸脯拍的“啪啪”作响,何金银这才“勉为其难”的应下来。 从这天开始,何金银继“送水工”之后,工作履歷上又多了一笔。 北平城新晋“人力车夫”兼“同和车行玩鸟顾问”何金银,正式入职! 顾不上吃后晌饭,傻柱和小雨水围著院中一辆崭新的黄包车嘖嘖称奇。 “荣哥儿,这真是你赁的车?倍儿新!” 在何金银隨口展示了两句“how are you”、“i'm fine,thank you,and you”之后,二爷“特批”给他一辆同和车行最新的黄包车,车身侧掛著由北平工部局专门发放的“102號”车牌。 这就是“拉牌儿车”。有这个“牌儿”在,何金银可以去北平城一些高档饭店、东交民巷使馆门口拉活儿。 至於为什么会这种“鸟语”,总不能说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成果吧...和当初应付傻柱一样,隨口胡诌了个外国传教士下乡住在自己家的故事,二爷也没深究。 不同於车行里那些破破烂烂的旧车,这辆车的前端座椅不仅可以调节角度,还垫著鬆软的屁垫。后面是椭圆型可摺叠大雨篷,能遮风挡雨。 何金银在一眾人力车夫艷羡的目光中,拉著这辆全北平都没有多少辆的“牌儿车”,开始绕著西城...卖水。 空间里还有一百多挑“水立方”,隨著北平城和平解放进度的加快,这些存货很快就会失去现在的价值。用绳子將加盖軲轆桶结结实实的捆在车座前面,“牌儿车”秒变“送水车”。 东富、西贵,这两片城区的自来水用户占全北平的八成。虽然东城道路自己更熟悉,可想起孙大圣临走前的叮嘱,何金银寧肯去西城绕弯子、碰运气,也不肯踏进东城一步。 让他哭笑不得的是,拉著这辆“102號”牌儿车卖水,被拦下问的最多的反而是“包不包月?” 思绪被小雨水打断,望著小姑娘拽著自己衣袖一副眼巴巴的可怜模样,何金银只得拉著她在中院里转悠了十几圈,这才勉强满足了她的新鲜感。 铁链子掛锁,將车栓在廊柱上,接过傻柱递来的水,何金银开始向傻柱“请教”西城富户区的大致分布。 “荣哥儿,我爹这回总算是靠了点谱,给你討了份好差事!” 何金银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自己靠著三寸不烂之舌兼下“同和车行玩鸟顾问”,这会儿別说能坐在这喝水了,指不定正跟孙子似的在南城胡同里打转儿呢! “傻柱,咱院儿里的空房不少啊,户主是谁?” “问这干嘛?” “甭问,告诉我就得。” 傻柱扭头一指后院。 “聋老太太!” 第17章 租房 聋老太太一点也不聋,除非她自己故意“装聋”。 谈起要租赁空房,老太太那叫一个耳聪目明。 可但凡何金银想张口“杀杀价”,老太太顿时就变的耳聋眼... 哆哆嗦嗦从外间翻出一张“招贴”,使唤傻柱念给何金银听。 “吉房招租:空房十余间,独门独院,青砖灰瓦,灯水俱全。欲租者请到南锣鼓巷九五號院。按间论租,无家眷者不租,门房领看。民国十七年九月立。” 瞅著这张泛黄的旧告示,何金银默默推算时间,是一九二八年... 那一年的九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正值中年的聋老太太,决定对外招租? 藤子拐杖敲击地砖的磕碰声,將他的思绪拉扯回来,聋老太此时正说的起兴。 “...二十年前,我这院儿就是每月两块银元一间。北房更是三块银元都不愁租!二十年后,我还是两块银元一间,小荣哥儿,你摸著良心说话,老太太我心黑么?” 傻柱虽然不赞成何金银赁房“单过”,还是向著自己兄弟说话:“老太太,『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什么情况?城外边儿可是一个劲儿的嚷嚷著要土改。您没听说么?进城以后头一件要紧事,就是没收私人房產!” 见聋老太没有像刚才那般“装聋作哑”,傻柱继续添了一把柴:“到时候,您可就后悔都没地儿哭去嘍!蚊子再小,它也是肉啊!房子您空著也是空著,一块银元!” 藤子拐杖重重的敲了两下,聋老太长嘆一口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一块五!” 这大喘气,好悬没把正咧著嘴冲何金银“邀功”的傻柱给呛到。不容他再爭辩,老太太“耳聋”的毛病又犯了... 何大清的“房租”是每天二十个铜子儿,合计每月六百,折银元也是一块五。还只能和傻柱、小雨水挤单间... 釐清帐目,何金银便果断答应下来,当即就付了一个月的房钱。至於挑选院里哪间房,他並不著急。反正聋老太都说了,无论大小、论间出租。 听著“哗啦啦”的硬幣声响,老太太不仅“耳聋”的毛病立马见好,就连手上都利索了不少。清点钱数、辨別真偽、过手揣兜是一气呵成,不带一丝烟火气。 “还得是荣哥儿痛快,要不怎么能拉牌儿车呢!傻柱,不是老太太挑你毛病...” 数落完傻柱,聋老太冲何金银一伸手。 “荣哥儿有大福气!甭看现在还是个『串房檐儿的』,迟早有一天,要比我这个『吃瓦片儿的』挣钱多!甭找房牙子,茶房三份、一次缴清,赶明儿就打张契给你。” 何金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什么是『茶房三份』?” “北平城民房租赁的规矩啊!新客迁入,茶钱、房钱一共三份。” 不知道是后罩房採光不好、还是自己眼,何金银好像瞧见,已然六十多岁的聋老太冲他略带“调皮”的眨了眨眼... “所谓『茶房三份』,一份是当月房租。一份则是『茶钱』,要预收一个月房租,留待退租时再『住茶钱』,抵最后一个月的房租。” 民国时就已经有“押一付一”了么...还不退押金! 何金银心有不甘:“还一份呢?” “最后一份叫打扫钱,东家负责把空房打扫乾净,自然要收一个月的租金当报酬。当然,老太太也知道年轻人不容易,正是打拼闯荡的年纪...好吧、好吧,我就认下这个亏,不收就不收。” 饶是何金银两世为人,竟然从心底涌出一股“感激涕零”的情绪来。压著性子刚要开口,裤腿被傻柱悄悄扥了两下。 就见他只张口、不出声,何金银看了三遍才明白他说的是“老...房?” 等等,老房! 对上聋老太“清澈无辜”的眼神,何金银深吸一口气。如果说何大清是一条咬人不叫唤的老狗,眼前就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狐狸。 “老太太,咱还是按北平城民房租赁的行规来比较好!” 重音狠狠咬在“行规”上,聋老太面色平静的一如往常,並没有露出什么失望的情绪。 快速点过一遍“茶房三份”,她笑眯眯的说道:“荣哥儿你上院儿里瞧瞧,看上哪间房就给我说。傻柱知道哪些房空著,钥匙上都標著號呢,快去快回吧!” 何金银再没了来时的雄心壮志,强烈的挫败感让他连挑选房间的兴致都大为缩减。 “荣哥儿,要不咱就挑中院东耳房吧?虽然它地方小、进深浅、房高矮、採光差、烧煤还倒烟儿...可,胜在紧挨著我家不是?” 傻柱越说声音越小,显然他也知道自己给荣哥儿推荐的这间房太次。可转念一想这间房离他最近,还是梗著脖子“硬推”。 倒座房、前院东厢房、中院西耳房...林林总总一圈逛下来,何金银比较心仪前院东厢空置的两间房。 傻柱闻言就是一愣:“別介!爷们儿,要是中院东厢房我也不拦你,那可是前院!” “有讲究?” “中院东厢多是给小辈居住,虽然比正房差著点儿,可『东尊西卑』,体量大,倒也还行。前院东厢,那以前是餐厅加厨房!早上不见太阳,晚上西晒饱饱儿的!没听过那句话么:有钱不住东厢房,冬不暖来夏不凉!” 何金银一摊双手:“虽然它离你和雨水远了些,可胜在地方大、进深够、房高足、採光也还行,不是么?” 傻柱被他气个仰倒,愤愤的嘟囔了两句“好良言难劝该死鬼”,扭头就气呼呼的回了自己家。 何金银敞开前院东厢两间房,西晒之下屋內显得格外亮堂,光柱下飘散著肉眼可见的浮尘。一番犹豫,何金银选定了东厢南房。 这是以前的厨房,胜在有现成的灶台烟道,屋內还带著后窗,通风足够。窗楞纸破破烂烂遍布孔眼,屋內到处是蛛网灰尘,好在整体结构没什么歪斜破损。目测也就二十平不到,大约十七八的样子。 等他將钥匙交还给聋老太的时候,对方竟然没有诧异他的选择。 “明儿立契,收拾打扫、查漏补缺,三天后交房!” 第18章 偶遇 “荣哥儿,行市见长啊!” 屋內並没有掌灯,火柴擦起一抹光亮,何大清阴沉不定的脸庞一闪而过。 燃尽的火柴杆儿被隨手丟弃,一缕青烟打著旋儿飘了起来,何金银不卑不亢的说道:“二叔,您价儿太高。” “嘁,这是觉著我挣你钱了?” 菸头在黑暗中呼闪呼灭,何大清的声音反而带出点幸灾乐祸:“真以为租间房就有容身之地了?家具铺盖、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煤球火炉...吃穿用度哪样不钱?” “甭问,老太太一准儿还是那副菩萨面孔、金刚手段,『茶房三份』,是一点儿也没少吧?你兜里还剩几个大子儿?” 原本做足了被训斥一顿的思想准备,谁成想,等来的却是一通冷嘲热讽,少年面上顿时有些掛不住。 “二叔,木已成舟、多说无益,我想跟您谈谈饭钱...” “真拿我们家当二荤铺、小饭馆啦?有钱外面吃去!只要银元到位,一日三餐还能送饭上门!多体面?多气派!” 屋外的傻柱听不下去了,推门就进:“爹!荣哥儿那是您亲亲的大侄儿,不能让人笑话咱小家子气!” “滚!” 还未燃尽的菸蒂直接就砸了过去,何大清怒吼道:“伺候人吃饭,你还上癮了?有能耐你也单过去!” 眼见著父子俩又要槓上,何金银主动退了一步:“二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看这样成不?饭钱我照付,您有用车的地方,隨时招呼!” 何大清眯著眼思量了一会,起身来到屋外,盯著那辆“牌儿车”出神。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半拉舌头』?” 何金银正琢磨这新鲜词是什么意思,就听傻柱悄声解释道:“北平管能说一些洋人话的都叫『半拉舌头』。” 真他娘的形象... 就见何大清摸了摸鬆软的座椅,招手示意他近前来:“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 “嘁!猪鼻子插大葱,不就一臭拉车的么!”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何大清揣著手继续说道:“二叔也不白占你便宜,平日里赶上你出活儿,就捎我一趟,不用专门伺候著。过些天搬家,缺油少盐的,记著和傻柱言语一声...得记帐!” 说完径直就回了里屋,关门前还小声嘟囔了一句:“再忍上俩月不好么?非得挑这种时候,真没眼力见儿!” 对於他这种“刀子嘴”,屋外的两人相视一笑,习以为常。 第二天,“顾问”完心痒难耐、求知若渴的二爷,何金银欲言又止。 “荣哥儿,虽说昨天见面时有些个不愉快。可这两回下来,我是打心眼儿里佩服你!有什么难处就说,甭拿二爷我当外人!” 等听完何金银昨天的“租房经歷”,二爷指著何金银哈哈大笑。 “荣哥儿,你昨天那股子精明劲儿呢?老棺材瓤子!敢算计到咱们同和车行的头上!去,喊几个还没出车的弟兄,二爷我把场子给你找回来!” 拦住打抱不平的二爷,何金银嘴上说著“以和为贵”,心里明白自己这回是真栽了。 本著“吃一堑、长一智”的原则,索性就围绕著昨天的租房经歷,提出了几点疑问。 二爷点点头,言语间並没有瞧不起他是个“棒槌”。反而耐著性子给这位“外来进京务工人员”讲解起来。 “二八年,北洋政府垮台,南京建都。偌大的北平城,转眼就从皇城根儿变成了块凉餑餑儿。那老棺材瓤子,要么是家道中落,要么乾脆就是別人家养的外宅,正房没许她跟著南下!这才对外招租,混个营生!” “至於什么『茶房三份』,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外边儿的举著枪桿子,里边儿的人心惶惶!自二八年以来,北平房价就从来没这么低过!还一块五?给丫一角钱,都算是可怜她,赏她个棺材本儿!” 何金银心下瞭然,可四块五的银元已然是出去了,聋老太太哪肯轻易吃进去再吐出来... “荣哥儿,乱世、乱世,哪来那么多弯弯绕?打上门去、退回租子,咱车行后院儿还空著几间房!你只要不嫌弃那些个拉车的脚臭,收拾出一个单间来,房钱减半!” 再三谢过二爷的好意,何金银心里自有思量。还有三天不是么?契约未立,就还有迴转的余地... “二爷,那老太太说的词儿还挺新鲜的,什么是『吃瓦片的』,什么又是『串房檐的』?” 二爷掐著烟慢悠悠的解释道:“正所谓『一辈做官,后代打砖』,官宦人家富贵时都会多起几间大瓦房,以备子孙没落。所以靠吃房租的人家,北平人称之为『吃瓦片的』。” “自己没房,长年租房居住的人,被称为『串房檐的』。至於专门守著牙行,靠给人搬家出力扛家具的就称为『窝脖儿』,有那不方便用排子车的大件瓷器、大穿衣镜,就得用窝脖儿来扛。” 说的兴起,他猛然一拍大腿:“荣哥儿,你是不是还要置办家具?说不得还得靠『窝脖儿』帮忙!” “哦?”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就有那窝脖儿出身的,慢慢攒起一点本钱来,收卖家具、打包通吃!联合起几个收荒货的,买卖虽然不起眼,但挣的是独一份儿!” 二爷背著手在屋內转了两圈:“这样,下午来电以前你赶回来,我帮你联繫一个!正赶上前阵子卖宅子、卖家当的人多,一趟就给你置办齐了!” 何金银自是拱手谢过,两人谁也没提价钱多少。 盘算下自己的“余额”,还是儘快卖水“变现”吧... “卖井水唻!有水的卖!又凉又甜又好喝!” 为了儘快熟悉北平城,何金银不仅仅只绕著西城富户区转悠。顺著前一位顾客的指引,还往北城部分通了自来水的胡同里沿街吆喝叫卖。 这不,刚串到北城一条小胡同,就有人隔墙招呼要一挑水。 何金银挑著扁担在门口候著,门开的瞬间就是一愣——开门的女人,正是何大清曾养在南横街的外宅! 此时正房里跟出来一位中年汉子,四方脸、短头茬,倒翻眼、挺鼻樑,一方阔口络腮鬍。他边系扣子边招呼道:“水缸在东房里...” 这人,何金银在四合院里见过! 第19章 连襟 “小哥儿!”/“荣哥儿!” 两人同声惊呼,呆立当场。 反倒是何金银只在最开始愣了一下,隨即就恢復了平静。 冲两人点点头,顺著男人刚才的指引,先去东房灌满水,拎著空桶出来时,面色如常:“承惠五角,二位谁结帐?” 女人慌慌张张的掏出布帕子点钱,何金银接过钱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故意放缓脚步,晃晃悠悠刚要出胡同,不出他所料,身后就有人追了上来。 “荣哥儿~荣哥儿!” 急切中夹杂著一丝討好。 “易大叔,您这是...” 来人正是四合院未来的一大爷,易中海。就住在中院东厢南屋,和他毗邻而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些天二人打过几次照面。 易中海满脸笑意,眯缝著眼仔细打量著眼前这个少年人。十多天下来,院內没有出城躲兵灾的住户基本都知道,何家突然多出来一个男丁,是从乡下来城里討生活的穷亲戚。 “今早还听见老太太满院子里张罗,荣哥儿要在前院儿赁房子,可喜、可喜!” 好一个聋老太太,这是生怕兜里的银元不能落袋为安啊... 易中海见他面带不爽没搭话,尷尬的咳嗽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元来:“搬家那天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也不知道荣哥儿你缺什么。一点心意,恭贺你乔迁之喜!” 怕何金银不接,易中海紧忙补充道:“老话说『长者赐、不可辞』!大叔痴长你一辈,怎么著,这是嫌少?” 说到最后,咬著尾音,意味深长。 何金银语气玩味:“哪能让您破费啊?昨儿我二叔还有交代,逢著缺油少盐的,就立马告诉他一声...” 易中海闻言就是一滯,显然是没想到这少年不吃他这套,话里话外还带著点“威胁”,场面一时僵住了。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正犹豫著要不要挑明了说,就见何金银主动拈起那块银元,凑近观瞧,一副稀罕模样:“不怕您笑话!长这么大,头回见著银元长什么样...” 一指身后:“为了凑齐房租,我一天要打两份工,这又是拉人、又是送水的...” 易中海尬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辛苦...大叔年轻时还不如你嘞!一个月累死累活,才挣两块银元。” “您这不都熬过来了么...我还早呢...” 拋了拋比银角大出不少的银元,顺势往兜里一揣:“得嘞!长者赐、不敢辞!谢您的赏,回见!” 也不等易中海反应,何金银拉起车就走。 心里暗自调笑,何大清、易中海,一洞连襟...有趣! 易中海皱著眉、揣著手踱回小院,女人正倚著门等他。 “爷...” “胡闹!大白天的拋头露面,倚门卖俏!” 看的出来他心情糟糕透顶,女人小心翼翼的伺候著,端茶递水、捏脚捶背,不敢吭声。 易中海不耐烦的摆摆手,接过女人点好的香菸,猛咂了两口。心气不顺,又呛的坐起身来,嚇的女人连忙道歉,不停的给他摩挲前胸、锤打后背。 “你把那天的经过,再一五一十的说一遍!一个细节都不准放过!” 女人皱著眉努力回想著,当讲到何金银主动放她离开时,易中海眼里顿时一亮。 何金银没有继续卖水,寻个空当將东西往空间里一收,撒丫子直奔南锣。 倒不是著急去“告密”,藏刀鞘里,对方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突然拔刀,才最具威慑。 当初听到傻柱提起何大清养外宅时的那抹疑虑,早就被他拋之脑后。今天这番“偶遇”,让他隱隱揣测到一种可能,不过还需要找傻柱“求证”。 “荣哥儿,今儿怎么回的这么早?咦,车呢?” 何金银顾不上解释,神色肃然:“问你一件事情,不准撒谎!二叔在外面养女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傻柱的惊呼声打断:“什么!又养上啦?我说呢,那点枸杞...” 生怕隔墙有耳,何金银一把捂住他的嘴:“没说完呢!我问你答,是的话点头,不是就摇头,明白吗?” 傻柱迟疑著点点头,瞪著眼瞧他。 “二叔养女人的事儿,是不是隔壁易中海告诉你的?” 生怕傻柱羞於启齿,何金银死死的盯著他,只见他先是点头,接著又立马摇头...这回轮到何金银搞不清楚状况了,到底是不是? “噗噗、呸!满手汗硷!” 傻柱挣脱开来,边擦嘴边问:“打听这干嘛?不都过去了么...这事说起来早了...” 照傻柱以前的脾气,不问个清楚是不会罢休的。可这些天和荣哥儿相处下来,心底不知不觉就多了一层信任。將小雨水哄出房门“把风”,確认四下无人,这才躡手躡脚的走回来。 “没围城那会儿,有一回我夜里尿急,站在廊下放水,偷听到隔壁屋两口子在说悄悄话...” 何金银愣住了,这个巧合可不太容易製造,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傻柱两手一摊:“...第二天我越琢磨越不对劲,我性子你是知道的,直来直去!易大爷下班路上就被我给堵上了,结果人死活不承认,你说气不气人?” “估计后来实在是被我缠的烦了,这才给了个地址,让我自己去看。结果我连著去了三天都没撞见!直到围城以后,明明饭庄子生意不景气,我爹反倒早出晚归的更忙了。这才又去蹲了两回,亲眼瞧见那骚狐狸开门就往我爹身上黏...” 何金银不甘心的追问道:“那后来呢?易中海就没再向你打听过?” 傻柱用看傻子的眼神瞧著他:“臭肉不外扔、家丑不外扬!你当我真傻!再说了,人也没问吶!” 现在轮到傻柱“审问”了,他抱臂当胸,围著眉头紧皱的何金银:“荣哥儿,你给我说句实话,是不是瞧见什么了?你说...那事儿,就那么有意思么?我娘才走几年,我爹的裤腰带就松成这样...” 何金银正犹豫著要不要和盘托出,就听门外有动静。 “雨水,瞧见荣哥儿了么?” 屋內的两人对视一眼,是聋老太太的声音。 “荣哥儿!我来找你立契!” 第20章 窝脖 “老太太哟,真不巧嘿!” 何金银笑眯眯的打开房门,一边活动脚腕一边说道:“今儿有要紧的活儿,换双鞋这就要走,立契怕是不成嘍!” 聋老太闻言就是一愣,隨即咂摸咂摸嘴:“老太太不著急,还不是怕耽搁你住新房?一宿都没睡踏实,早早儿的就招呼街坊四邻,有那空閒的就过来帮忙拾掇屋子,光人力这一项挑费,就出去不少!” 傻柱揣著手在一旁听了直撇嘴:“前院儿里就没人,雷声大、雨点儿小,您的哪门子冤枉钱?” “啊?我这儿可没有盐!” “老太太,您甭跟我装糊涂!” “啥?你夜里著凉闹肚?外边儿拉去,院儿里可没茅房!” “您还认得我是谁么,我是傻柱!” “哟!你说荣哥儿想白住?那可不成!这北平城里虽然乱,还是要讲王法的!” 何金银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拉回败下阵来的傻柱,冲装聋作哑的老太太一拱手。 “老太太,索性还有三天收拾不是?对不住,今儿我实在是忙,您多担待!咱们缓两天!” 这句话聋老太听的清楚,她直勾勾的盯著何金银:“茶房三份,收钱办事,荣哥儿你放心就是!咱俩啊,谁都別想著耍浑!” 何金银笑道:“这您放心!我们车行里一帮卖力气的,知道我一块五在您这租了间屋子,都嚷嚷著说要来看看呢!我一准儿帮您多宣传宣传,保不齐明儿个,呼啦啦一帮人围著您,上赶著求您租房子!” 聋老太眯瞪著双眼,对上何金银坦坦荡荡的眼神,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半晌都没言语。 下午来电以前,何金银溜溜达达拉著“牌儿车”回到了同和车行,二爷已经久候多时。 “怎么才来?走!我领你认识一位新朋友!” 不由分说,拉起何金银直奔后院。 一堆拆卸废弃下来的黄包车零件堆里,有人正在“埋头苦干”。 “窝脖儿,甭翻啦!都是些別人瞧不上的零碎,等转过年儿一起卖废铁!” 一嗓子惊动了这位正在翻找挑拣破烂的主儿,他站起身来冲二爷一拱手。 “您吉祥。” 接著又冲何金银点点头,隨即自嘲道:“天生的下贱命,破烂堆里刨食吃,閒不住!” 何金银仔细打量著这位二爷嘴里的“新朋友”。身量不高,样貌普通,唯一特殊的地方,就在於歪斜的颈部。 常人不管脖子高矮,都立的板正,这位的脖子惯向一侧倾斜著,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不协调。 似乎是他打量的目光太过直接,立马就被这人察觉到了。 “您甭笑话。干我们这行儿的,讲究个『运货头上扛、腿脚腰板壮』。任谁干上个三五年,脖子想不成这样都难!大號早就忘了,您叫我『窝脖儿』就成。” 不等二爷介绍,窝脖儿离开破烂堆,走到何金银面前。 “听二爷说,您有生意要照顾我?” 何金银没觉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將自己的诉求坦然说了一遍。昨天他看过,前院东厢南房里,除了现成的灶台烟道,连口锅都没有... 窝脖儿耐心听他说完,蹲下隨手捡起一段枯枝,简单两笔就勾画出整个南房的轮廓。请何金银標註出灶台烟道的位置,摩挲著下巴頦儿思忖了一阵,这才开口。 “別的都好说,屋里没现成睡觉的地方,您是要木板床啊,还是打算砌炕?” “有区別?” “您要只缺张床架子,那一切好说。有那能凑合的主儿,捡几块砖头回去一搭,就是床脚,再往上盖一块门板,就是张床!” 窝脖儿拍拍手上的灰,起身继续说道:“这二年北平城冬天冷的邪性,您那屋以前就是个厨房,讲究前后通风,別人家盖一床被和,您就得盖三床!” 何金银点点头:“那按您的意思...” “砌炕!” 见他有些犹豫,窝脖儿一指故意溜达开的二爷:“有二爷在,我就挣您个零头。不破坏灶台,单开个炕口,再连上现成的烟道,晚上您生火做饭,吃完了往炕上一趟,倍儿暖和!” “如果您手头宽裕,我还能给您把窗欞纸换成大块玻璃。虽然搞不到满洲窗那种五顏六色的,但也比一年一换的窗欞纸保暖划算!” 何金银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现在只是租房,搞这么大阵仗,万一到头来...更何况,自己和聋老太太之间的糊涂帐还没釐清呢! “您看这样成不?我那房腾出来还得三天,床和玻璃您缓我两天再给您准信。其它的...” 窝脖儿面上没有丝毫的不高兴:“那咱从大件开始,往小的捋,有哪样您不打算要,言语一声。先说桌椅板凳...” 何金银越听越惊诧。这么说吧,在这位窝脖儿的嘴里,只要何金银想要,他那都有现成!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铺盖被和,大到文玩摆件、小到煤钳夜壶,只有何金银想不到,没有他办不到。 说到价钱,窝脖儿爽快的一伸手,比划出两根手指来:“拋开床和玻璃不谈,这些个东西,包圆儿我给您两个方案。” 何金银面色如常,心底其实已经开始打鼓。经过过昨天聋老太太那一回,他现在和任何人谈价,都有一种“伸头挨宰”的觉悟。 “一块银元,不包送货。东西六成新,铺盖我给您保证是浆洗、晾晒过的,別的不保。” 窝脖儿紧接著晃了晃第二根手指:“三块银元,包送货上门。东西八成新,铺盖卷都是新罩子配旧。南城『刘』的手艺,您隨便打听!” 何金银虽然谈不上有洁癖,还是想都没想就选了第二种。 “定金一块,反悔不退!您留个地址,到日子家等!赶明儿我给您列个单子送过来。” 何金银又问过玻璃窗和砌火炕的费,暗自记下。货比三家,总不会吃太大亏。 送走窝脖儿,二爷这才转回身来,笑嘻嘻的冲何金银一拱手。 “恭喜荣哥儿,这就算是在北平城里,正式安家落户了!” 第21章 女人 “老太太,事情就是这样...” 光线昏暗的后罩房里,传出易中海的声音,紧接著就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一女不过三精...你倒好,什么烂肉都敢往筐里拾!” 藤子拐杖轻轻磕碰了两下地砖,隨后又是一阵沉默。 “谁知道会那么巧...那晚我跟在后面,原想著看一场热闹。就见那女的哭哭啼啼、衣衫不整的逃出来...” 乾巴巴的解释被藤子拐杖的敲击声直接打断。 “別拿你那点脏事儿污老太婆的耳朵,想想怎么堵那孩子的嘴先!看著一点儿也不像老何家的种,表面老实、背后奸猾!你能臊眉搭眼的来寻我,准是碰了一鼻子灰吧?” 易中海訕笑两声:“哪有您说的那么厉害?到底还是个雏儿,心软的不行。告诉您也无妨,当初何大清让他把著门儿...” “所以你就想著,把老太婆这张麵皮给豁出去,在一个小辈儿面前替你遮羞?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能扯一回是一回?” “瞧您说的,这院儿里谁不仰您鼻息?那小子不是还想著赁房么...” 聋老太一言不发,拄著拐斜睨著看他“侃侃而谈”,眼里的嘲讽越来越浓。 “我乏了,你走吧。” 一句话轻飘飘落在易中海耳中,压的他腰身都矮了三分,没敢再吱声。 等他躡手躡脚退出去没多久,又有敲门声响。 “篤篤、篤篤”。 声音微弱、轻柔,就连转身关门的动作都是轻手轻脚。 聋老太长嘆一声:“谭丫儿,你不该来。” 一句话好似开了闸,谭丫儿的低啜声逐渐变大,到最后已然是伏在床头嚎啕大哭。 聋老太轻抚著谭丫儿的髮髻,眼底满是怜惜。 “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有事先拿我们女人撒筏子!管不住裤腰带,到头来祸事临门,又把我们女人推在前面,真真儿的不要丁点儿麵皮!” “呜呜呜...” 谭丫儿似是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却只能不住的抽噎著,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婆娑著泪眼,无助的望著那张慈爱的面庞。 遍布鸡皮褐斑的手掌轻抚过她的面庞,拨拢著散乱的髮髻,嘴里喃喃念叨著“命苦”,抽泣声逐渐停止。 “我不替自己委屈,我只觉著没脸跟您开口...” “这就羞於启齿了?都是女人...那些年,我比你哭的还要狠,一头撞死都觉著不解恨,就想著夜半三更,吊死在负心汉门前。可后来我想开了...” “明明受伤的是咱们,竟然还妄想著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报復臭男人?糊涂!” 聋老太的声音逐渐拔高:“生不出孩子就只能怪女人?阴阳调济,男的就没问题啦?长不出庄稼就想著换地,也没想过种子孬不孬?” 谭丫儿眼里冒出亮光来,她仗著胆子开口说道:“郎中们只说我『气血两虚、虚不受补』,这些年靠著...他的工资,每个月药罐子似的养著,也就是悬著条命了。上一回还去看过西洋大夫...” “怎么说?” “嘰里咕嚕说了一大堆,大概意思就是让他也做做检查...” 屋外猛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聋老太不屑的朝著屋外喊道:“哪来的夜猫子蹲窗户根儿?滚远点儿!” 谭丫儿显然是被嚇到了,紧握著帕子巴住聋老太的衣袖,眼底透出几分畏缩。 “唉,总这么拖著也不是回事儿...你俩就没想过回乡下抱一个?北平城也有专门做这种拉縴儿买卖的...” “乡下亲戚是指望不上的,就算还有那么点香火情分,吃绝户的心思也能给你磨没了...反正这些年,该听的风凉话早就听够了,这张脸私底下也早被人扒拉没了...只求您,看在这些年洗衣做饭的情分上,別让他太难堪...” “他要脸,你就不要啦?乾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別人吃剩的他也下的去嘴!” 谭丫儿的面上反倒带出一抹不正常的笑容,一手反覆揉捏著帕子,一手强撑著身子,整个人微微颤抖著。 “这些年我自觉亏欠著他,一直没说过什么。他在外面闹的那点儿动静,也不是没人往我耳朵里头传。最开始,我都快恨疯了,几回回夜里握著剪刀...可后来哪,我就开始盼吶、盼吶~盼著哪天他能给我抱回来个崽儿,哪怕是说在路上捡的...” 聋老太眼底的怜惜更甚,还夹杂著一丝恨铁不成钢。不等她说完,冷不防飞起藤子拐杖,直砸到窗框上,屋外有人一声惊呼。 “去!等何家那小崽子回来,把人给请过来!” 何金银刚进院门,就被等候多时的易中海一把拦住。 “易大叔,您这是...” “荣哥儿,生意兴隆!” “托您的福,勉强混口饭吃。没事儿我先回,这一天下来,后晌饭还没吃呢...” 其实他在同和车行吃过饭才出来的,拉著牌儿车一路吆喝著卖水直到天色渐晚,此时也不过是隨便找个由头脱身而已。 易中海笑眯眯的望著他,直等他锁好了车这才开口。 “荣哥儿,后院老太太惦记著你,劳驾走动走动,跟我去一趟。” 盯著“无事献殷勤”的易中海看了一会,何金银冲傻柱招呼一声,这才跟进后院。 迎面从后罩房里出来一位,正是易中海的媳妇,未来四合院里的“一大妈”。 她脸上虽然带著笑,可红肿的双眼却显得表情极为僵硬。易中海连理都没理,伸手一推后罩房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屋內传来聋老太的声音:“荣哥儿,进屋说话!” 何金银不是第一次来后罩房,这次却觉著新鲜。易中海跟门童似的,开门、关门,却不跟进来。看他这幅殷勤做派,何金银心底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故意揣著手,拿腔作调:“老太太,瞧您这是阵仗...是怕我反悔,催著我立契么?茶房三份、一次缴清,按说您不该这么著急吧...” 聋老太翻了个白眼,根本没接这茬,她伸手一指门外。 “荣哥儿,门外头有人比咱俩著急,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爽快!您说。” “怎样才肯將消息烂在肚子里?” 何金银语气玩味:“这事儿啊...简单!” 第22章 协议 聋老太死死盯著何金银,语气森然。 “何家小子!老太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你再说一遍!” 显然何金银刚才提出的“条件”,出乎聋老太的预料。措不及防之下,她连称呼都从之前的“荣哥儿”变成了“何家小子”,估计是动了真火。 “我是说...您把前院东厢房照市价,分期卖给我!现在的市价!” 何金银抱臂当胸,抑制住心底的剧烈波动,儘量保持著面色平静。虽然不知道聋老太为何愿意替易中海“出头”,但心念急转间,他决定与其在“房租”上和聋老太扯皮,不如来个“斩草除根”。 聋老太气急反笑:“到底是乡下来的土鱉,不知道地价金贵...何家小子,你还真敢开牙!” “哦?” 何金银掉头就走:“既然您不愿意,那权当是我痴人说梦,告辞!” 迈出里间,后罩房大门近在咫尺。逆著光从里往外看,易中海高大的身影紧紧贴著房门,描出黑乎乎的一团影子。 一步、两步... 伸手搭上门把手,只差最后一拉! 屋內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就在这时,里间传来聋老太的声音。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一晚不见,昨儿那个连租金都得让傻柱来谈的乡下小子,长进不少!” “呼~” 何金银暗自鬆了一口气,有门儿! 聋老太有一点说的没错,他確实是打著“漫天要价”的如意算盘,即便不能谈下“低价按揭”这桩买卖,还可以退而求其次,转在房租上討回便宜。 藤子拐杖轻磕地板砖,屋內一声嗤笑:“怎么著?萧何月下追韩信,还得让我这老太婆请你回来么...” 屋內再次形成了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一坐一立的对峙局面,何金银本著“说多错多、不如沉默”的原则,绷著脸不肯先开口。 聋老太闭著眼,自说自话:“民国二十六年时,北平沦陷。家家户户关门落锁,都想著东洋人拿够了、抢足了,自然会走,多则半年、少则一月,北平城还是北平城。谁又能想得到呢?八年!比庚子年国难更甚...” 何金银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只当是上歷史课,耐著性子往下听。 “藏了没多久,就有人打著维持会的幌子上门打秋风。不掛太阳旗,就得掉脑袋,家家户户都得买!一个旗子就要一块大洋,一天能来十几拨!后来乾脆不装了,连旗子都没有,只在房门上画个红圈,代表『顺民』...” “一个月下来,甭说院子里那帮『串房檐的』,就连我这个『吃瓦片的』,连棺材本儿都给捐没了!饿的连口烧饼都吃不上,院儿里的租客逃的逃、散的散。只留下几户有手艺的人家儿,轮流照看著我,抱团取暖。” “我呢,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除了这院儿房,身无长物。等情势好转些,为了能吃上口热乎饭,就將这宅子的地契登记拆分...可有一样,全款现银!” “你二叔何大清是头一个交齐房钱的,就挑了三间正房。门外那位,常年给媳妇抓药求崽儿,赶上厂子被东洋人强占,工钱压的极低,钱不凑手。还是问你二叔拆借才买下的东厢。后来实在没钱还,就按价折出一间偏房来...” 聋老太语气一顿:“那么困难的时候,我都没肯轻易卖宅子!现在,就凭你小子撞见一桩与我不相干的丑事,就想从我手里便宜拿走两间屋子...告诉你!没门儿!” 话音刚落,屋外的易中海就“不请自入”。只见他踉蹌的抢奔进门、跪爬两步,一把抓住聋老太的拐杖,语气诚恳,声音颤抖。 “老太太!千万不能遂了这恶毒崽子的心愿!他不是想要挟我么,隨他去!大不了我给何大清磕头认错!也不能让您老人家的棺材本儿就这么便宜了外人!” 何金银闻言心里暗骂,明明是他有求於自己,才说了没两句客气话,自己怎么就成了“要挟”別人的小人?道德至高点这么容易被占领么... 以不变应万变,乾脆继续保持著刚才“谈判”的姿势,一动不动。 聋老太吧嗒著嘴只嘆气、不说话,易中海嚎了两嗓,见何金银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看戏的模样,这才悻悻的站了起来。 “荣哥儿,原本我想著老太太德高望重,由她出面从中说和,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又不是杀头的罪过儿,说到底无非是让街坊四邻们笑话上几句。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贪图老太太的棺材本!” 何金银装作诧异的问道:“易大叔何出此言?我和老太太不过是商量著转租为买,您就突然衝出来说了一大堆不相干的话...” 易中海顿时卡了壳,他拧著眉思索了一阵,又在聋老太耳边嘀咕了两句,见她不反对,这才起身冲何金银说话。 “前院东厢两间房是吧?一百二十块银元,我给你作保!一年以內,什么时候凑够了钱,什么时候去过户改契!在这之前,老太太仁义,一个月一块五银元不变,租给你两间!成不成?” “八十!十年以內!北平城现在是什么样房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最后还是由房主本人开口,一百块银元、三年为期。 就此签下一份协议,与其说是“认购协议”,不如说是一份“保密契约”。 等何金银走后,屋里的两人又窃窃私语了一阵。聋老太犹不放心:“你就不怕...何大清借给他钱?” “他还想著法子从这便宜亲戚身上捞钱呢!更何况,他现在钱都在一个寡妇身上...一百块银元,就算这小子拉牌儿车,三年能攒下一百吗?到时候,还不是废纸一张!您就把心揣肚里头!这齣戏,他啊,上当了!” 何金银摩挲著下巴頦儿,脑海里快速盘算著自己的“余额”。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期限不过是糊弄两人的幌子罢了。他心底清楚,北平城距离和平解放没多远了... 之前的“存款”扣除这些天的费,还剩下十七块银元。加上最近卖水新入帐的十块银元,剩下的存水全部卖出去估计也就能有个四十多块... 还差三十三块,上哪儿凑呢? 第23章 横財 “掌柜的,半斤散白、一碟生米,再来个拌三丝儿!” 二荤铺紧挨著小酒馆,“手把小酒盅,人嘴对壶嘴”、“撅尾巴馆儿,兹当解解乏”,是车夫、脚行、窝脖儿等卖力气人下工以后,难得的“奢侈”行为。 面对车行“同事们”热情的“团建”邀请,心事重重的何金银也不好驳人面子。 昨晚何大清又没回来,一宿辗转反侧、难以安眠的何金银也思量明白,管这位“铁公鸡、铜仙毫、玻璃耗子琉璃猫”张口借钱,先不说“九出十三归”的利钱,单就来龙去脉自己就不好解释,犯不上。 二爷这边更没指望。窝脖儿来送清单时,刚还围著情况好转的画眉鸟嘖嘖称奇的二爷,扭头就避开了。玩归玩、闹归闹,一张口就是小半辆黄包车,还是免开尊口的好。 也有好消息,窝脖儿听闻他改赁两间,不仅没劝他添置物件,还帮他规划如何合理布置:南间厨房、餐厅、储物三合一,北间外面客厅、里间臥室,四十平不到,安排的满满当当。 “荣哥儿拉的是咱车行独一份的『牌儿车』,怎么还吊著个脸?一十六了,也该想女人了不是?” 何金银闻言直撇嘴,拉牌儿车不还是一臭拉车的么... 这些天他虽然“不务正业”,只卖水不拉座儿,可也將这行的收入情况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刨去等座的空挡期,一个车夫日均运营时间大约在五个小时。日收入四角到五角钱不等,月收入大概在十三个银元上下,扣除月租,实际到手还能剩下九块银元。 听起来不少,扣去房租、伙食所剩无几。这行的体力消耗极大,动輒还喝十个铜子儿一包的茶叶,三天就得消耗掉两包白补气散火“兑水”。 比如刚才说话的这位车夫,目前最大的人生志向,就是每天攒下一角钱,买辆属於他自己的黄包车。 一天一角,每月三块,每年合计三十六块。“牌儿车”这种“豪车”得一百五十块银元起步,半新不旧的也得一百块,这就得三年... 中间得保证没病没灾、物价不涨,还得防著有人盘剥、扒皮,变数太多。 “老哥哥欸,甭拿我打鑔!还不是和您一样,思量著天上什么时候掉馅饼,让咱也发一笔横財!” “这还不容易!” 只见他撂下小酒盅,一挺胸脯:“有的是那发横財的买卖,就怕您有命挣、没命!” 何金银顿时来了兴致,甭管真假,兹当是听个乐子,隨即给他满上酒:“讲讲。” “前门楼子上有告示,举报城里的潜伏者,一个人头一百块红,抓住一双就能置办一院儿房...您敢么?” 紧接著掰开一根手指:“琉璃厂,古玩铺子大门朝南开,城里破落户那么多,隨便捡漏一件文玩字画,就是成百上千块银元!可您...有那眼力么?” 何金银昨晚还真就想过,可惜確如人说的...惋惜的摇摇头。 这位又掰开一根手指:“警察厅门口的悬赏见过吧?往远了说,三七年狐狸塔洋妞儿分尸案、四七年王府井桃色凶杀案!往近了说,前些天何议员满门仇杀案!一桩桩、一件件,凶手至今未曾落网,哪一件不是悬赏千元?” 许是有些醉意,这傢伙越说声音越大,渐渐引起整个小酒馆客人的注意。不由的越发得意,一口酒吞咽的急了些,呛的鼻涕眼泪直冒泡,犹自挣著脖子大声说道:“就是您知道凶手是谁,不害怕人家报復么?” 何金银本就不嗜酒,更何况这年头北平城里的小酒馆,没有一家不掺水,尝起来寡淡无味。 隨口附和著,他心里暗自嘀咕,何府血案,前因后果他明明白白,所谓的警察厅缉凶告示,无非是贼喊捉贼、装模作样。 小酒馆掌柜的瘪著个脸,手巾板儿一拍台面,清脆且响亮。 “八仙桌子摆个夜壶,看你也不是个盛酒的傢伙!二两猫尿下肚,分不清东南西北,瞎咧咧什么!” 一指墙面:“看清楚嘍,『莫谈国事』!” 一眾车夫顿时熄了火,谁也不敢在小酒馆里闹事,生怕月底没开支的时候,店掌柜不一盅一盅的赊给他们酒喝。 “甭说我不指给各位发財的道儿,就刚才他说的那几样,都他娘是牛栏里关猫——不靠谱!” 有酒客跟著起鬨:“那您给咱指条明路!赶明儿发了財包下您半年的买卖!” 掌柜的一边擦拭著台面一边慢条斯理的说话。 “『京城四凶』听过么?” “四凶?太少太少!我还听过十凶、十邪的说法儿呢!您就甭和我们打哑谜了,说说看!” 掌柜的点点头:“叫法儿是挺多,要是真说起来,大多都是些坊间閒话。只这四凶確实是个顶个的邪门儿...” 这回轮到他掰手指头了,说一个掰一个:“虎坊桥湖广会馆、小石虎胡同裘文达公赐第、西安门礼亲王府、东总布胡同二十二號陈公馆,怎么样,听说过么?” 这间小酒馆的常客多是些走街串巷的力巴儿,多多少少都听过一些传闻。掌柜的说一个,底下议论一个,声音嘈杂。 见眾人交头接耳说的差不多了,酒馆掌柜的重重咳嗽一声:“別的咱不知道,东总布胡同二十二號陈公馆!当年那可是北寧铁路局局长陈觉生的私宅,后来又被宪兵队、励志社霸占过,前些年北平城里被抓的学生...” “嘿!您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刚才谁嚷嚷著『莫谈国事』呢!” 掌柜的瞪了正缩头缩脑、假装没事人的车夫一眼,一摔手巾板:“还想不想发財了?单就陈公馆人前院儿那假山,用的都是太湖石!玲瓏剔透、奇形怪状。从江浙一带用火车拉进京,光运输费就要了两百块银元!” 目光挑衅的瞅著何金银他们这桌:“里面没人敢进去,保不齐还有多少宝贝呢!宝山就在眼前,不敢去取的话,就跟前朝最后一位铁帽子王晏森一样,老老实实拉你的车去!” 一句话惹了眾怒,眾车夫一拍桌案,轰然而起! “你丫瞧不起谁呢!” 第24章 鬼宅 “那咱们击掌为誓!” 掌柜的指著雄赳赳、气昂昂迈出酒馆大门的一眾车夫,冲其它食客调笑道:“一群臭嘎喯儿的,学著《红鬃烈马》里的桥段,楞要和我『三击掌』!” 转身擦拭酒柜的时候,他小声嘀咕道:“不就一个月酒钱么,多舀几瓢水就出来了...” 五名套著“同和”字样坎肩的车夫加何金银,组成“同和车行探险小分队”,直奔陈公馆“鬼宅”。 夜黑道偏,何金银跟著一帮子“北平活地图”,刚一踏进东总布胡同,就觉著脚下质感不一样,领头的车夫纳来顺见多识广,不等他开口就直接给出了解释。 “东总、西总,统称总铺胡同。咱脚下这条道儿,是民国二年,管財政的大官儿在自己家门前修的,算是整个北平城实打实的第一条『柏油马路』!” 夜里停止供电,黑麻麻的胡同此时瞧著就有些瘮人,一行人只能靠著月光勉强分辨门牌號。 “到了!” 何金银抬头看去,只见三间掛著“吉铺招租”告示的门脸中间,夹著一道红漆斑驳的大门。风吹雨打之下,朱红色早就褪成了遍蛛网状裂痕的褐红色,像极了风烛残年的老人斑。 “怎么说?” “按齐掌柜说的办,敲下太湖石的一角带回去,就算咱贏!” “来都来了...咱就不掏掏这『鬼宅』?” 纳来顺往门板上狠狠啐了一口:“他傻、你也傻?宪兵队、励志社,有宝贝还能轮到咱?动作利索点儿,赶在齐胖子打烊前,回去喝庆功酒!” 有那愣头愣脑的,转身就从车底下掏出一把大榔头,举著把儿掂了两下,对准门板就砸! 纳来顺一把拦住他,侧头扒著门缝往里观瞧,隨后掏出一根铁钎子捅了又捅。 “门是从里面顶死的,绕!” “齐胖子就没安好心!我说怎么非要咱去前院里取石头,敢情人早就知道正门被堵死了!只能从后院往前摸!” 两边连著宅子,一行人只得绕到不起眼的后门,纳来顺掏出铁钎子又捣鼓了一阵。 “邪性!这前后门都是从里面顶死的,当初最后一个人是怎么出来的?” 还抱著榔头的二喜试著踹了两脚,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挥:“翻墙!” 何金银也没想到,自己来到北平城不过十余天,先是跟傻柱翻墙,再是跟孙大圣撬锁,现在倒好,还得跟一帮酒劲上头的车夫再翻一次... 黄包车靠墙推倒,留下一个人把风,其余人越墙鱼贯而入。 后院是一栋绿琉璃瓦的三层小楼,“人”字脊上长满杂草青苔,月光下透著层萤光。不去看还好,但只要瞥上一眼,再看別处时,就觉著哪哪儿都带著一抹绿光。 像极了某些动物的眼眸... 后罩房前头,以前应该是一座栽满草的小园。院子荒废后没人打理,草木疯涨,现在普遍有一人来高。 有胆小的车夫小声埋怨:“搞不到洋手电,弄个煤油灯也行啊,这黑咕隆咚的...” 一阵夜风吹过,瞧著晃动不止的杂草堆,眾人都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纳来顺嫌弃的瞪了眾人一眼,闷声不吭的挥舞著铁钎子走在前面开道,何金银紧隨其后。 短短七八米,除了草木被踩倒发出的声响,静的能听见“怦怦、怦怦”的心跳声。 眼见纳来顺已经走出了荒草堆,后面人都跟著长舒一口气。 “呼~” “咯吱、咯吱...” 后罩房楼上有响动,像极了那种踩在年久失修的地板上才会发出的声音。 “呀!” 跟在最后面的二喜叫了一嗓子,惊慌失措的拨开前面人,自己先冲了出来,直缩到纳来顺背后。 “谁!”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频率变的更快了,似是那走动的脚步也加快了... 纳来顺胆子很大,他近前侧耳听了一阵,回手就是一巴掌:“人嚇人、嚇死人!风吹门窗的动静!二喜你他娘乱嚎什么!” 许是觉著丟脸,缓过神来的二喜强辩道:“谁害怕了!” “那你刚『呀』什么?” “我、我...唱曲儿!唱个曲儿还不成嘛!” 隨后就开始哼哼:“一呀嘛更儿里来~梳呀嘛梳妆檯~” “玉手啊弯又弯、拔下凤金釵、插在那个梳妆檯呀~” “心里想著我的小才郎、何时才能走进厢房里来啊~” 何金银瞅著那明显是座女子闺阁的后罩楼,二喜欢快的曲调怎么听怎么瘮人... “走!” 穿过月亮门,中院豁然开朗。单北房就有七间,三正四耳,东西两厢各是四间。院中显得极为宽敞,虽然也有杂草,但稀稀疏疏的,眾人情绪为之一缓。 纳来顺冲还在小声哼哼的二喜说道:“他娘的,就不能哼点儿別的!” 二喜驳斥道:“你唱一个试试?破锣嗓子,我这么唱,弟兄们不都不害怕了么...” “试试就试试!” 纳来顺咳嗽一声,果然是副“破锣嗓子”,可是唱词颇为新鲜,节奏感很强。 “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 “閒言碎语、不要讲~听我来唱、十八么~” “伸手摸姐儿的面边丝~乌云飞上半天边~” “伸手摸姐儿的脑前边~天庭饱满真癮人~” “伸手摸姐儿的眉毛湾~分散外面眉中宽~” “伸手摸姐儿的小眼睛~黑黑瓤子白眼瞳~” 何金银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该不该说他们心大,这种氛围,还他娘的唱窑调... 不过气氛確实和缓了许多,眾人嬉闹著来到前院。倒座房早就被改成了三间临街铺面,许是考虑到这座盛名在外的“鬼宅”缘故,乾脆把里面的入户门封死,还贴著几张破符纸。 前院正中是一座假山,爬满绿苔。此情此景,看著不仅没有什么山水韵味,只觉著就是黑黢黢的一堆乱石。 “这就是那光运费都要二百块银元的太湖石?別他娘的是齐胖子哄咱们!” 二喜瓮声瓮气的说道:“管他呢,先敲一块下来!” 说话见举起榔头就砸! 他原本想砸的是太湖石左上角单独凸起来的一块,连接处薄弱,看起来最好砸开。哪知脚踩著遍布苔蘚的石台,骤然发力,脚下一打滑,榔头直奔太湖石右下角砸去! 就听“哄”的一声,偌大的太湖石应声而倒! 原地,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地道! 第25章 再见 “兹当是我力气见长,没成想,就是个架子!” 眾人先是一惊,紧接著就察觉出倒塌声不对劲,围上来仔细观瞧。 太湖石本就属於石灰岩,在漫长岁月的侵蚀下,逐渐形成了曲折圆润的形態,文雅些叫瘦、皱、漏、透,通俗讲就是大號的蜂窝子。 只见这块,已然被人从內部掏空,后又经过切割、拼凑,配合苔蘚,早已是“外强中乾”。 “嘶...这就是那什么...机关、消息儿,对吧?” 荒废鬼宅、鏤空假山、黝黑地道...眾人眼里都带出一抹炽热。 纳来顺一伸手:“拿来。” 憨憨的二喜“欸”了一声,从腰带绳里拽出一截细木筒:“没那么多火绒,火摺子时灵时不灵...” 何金银饶有兴趣的打量著“火摺子”,一拃来长、食指粗细,拔开帽塞猛吹上两口,点点火星逐渐匯聚成团。不是明火,却很適用现在这种场合“应急”。 “你丫怕黑,安生在上面待著!” 二喜耷拉著脑袋,不情不愿的应下。目送几人下去,反身开始在裂石堆里挑挑拣拣,琢磨著拿哪一块回去给齐掌柜的“交差”。 哼哼著窑调的二喜压根就没注意到,中院抄手游廊顶上,诡异的落下一个黑影... “这色儿咋一会一变?” 火摺子的光亮一时橘红、一时又变成团蓝火,何金银心说总不能给你们科普下什么叫作“焰色反应”吧? “有门!” 尽头是一道铁门,纳来顺叼住火摺子,不知道打哪儿掏出根细铁丝来。重复弯折比划了几次,贴在门上边听边捣鼓。 铁钎子、大榔头、火摺子、细铁丝...何金银心里不住犯嘀咕,好一个艺多不压身... “咔嗒”一声,门开了。 借光观瞧,一间不算大的密室,东南角有一方气孔,屋內摆设极为简单。 纳来顺摸了一下桌面,轻“咦”一声。 “没灰...” 其它车夫才不管那些,翻箱倒柜,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可到头来,除了几块可怜巴巴的银元,只找到一个上锁的皮箱,拎起来沉甸甸的。 “晦气!那儿还有一堆带血的布条,別是哪个娘们儿用过的骑马布吧?” “得嘞,灶王爷吃蚂蚱,大小也算个荤腥!来顺哥,这箱子...” 纳来顺没急著动手,仔细打量著皮箱:“真皮材料、白铜锁扣、四角包钉...先拿上,回去再开!” 几人多少有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灰头土脸的钻出来,却没见著二喜。 “人呢?別是躲哪个旮旯拐角滋尿玩儿...” “嘿嘿,许是刚那首小曲儿太带劲儿,被女...啊啊啊!” 隨著这人哆哆嗦嗦手指的方向观瞧,只见垂门廊檐下吊著一个人,夜风浮动,正自打著转儿... 纳来顺仗著胆子近前一拨拉,被吊著的人影转过身来,那副面孔...正是脸色煞白的二喜! “鬼呀!” 有人扭头直奔正门,看样子是想挪开顶门柱。谁知才一迈进黑暗里,就是一声闷哼,隨即捂著脖子痛苦倒地,两腿挣扎著,发出痛苦的支吾声。 何金银一手抄起二喜遗落的榔头,和攥著铁钎子的纳来顺背抵背。两人正要招呼最后一名车夫別自乱阵脚,就见他屁滚尿流的往中院跑去,显然是打算原路返回,一不小心还碰到二喜的脚...他打转儿的速度更快了... “別跑!” 话音未落,就听“唰”的一声,月光下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直飞过去,扎在那人的后心上。只听他一声惨叫,迎面扑倒,不甘的往前爬了两下,动静全无。 “出来!” 车行弟兄接二连三的丟了性命,纳来顺红了眼,他怒吼一声,铁钎子来回抽打著空气。 “出来!!” 声线已然是歇斯底里,何金银忽有所感,就见正门方向的黑暗里,似乎有团黑影晃动著。可却听不见脚步声,地上逐渐探出一只影子来,被月光缓缓拉长... “出来!!!” 纳来顺情绪接近崩溃,猛然向黑暗中发起“衝锋”! “別!” 何金银只来得及喊出这一个字,就见一只手重重的拍打在纳来顺的颈关节,刚还声嘶力竭的纳来顺应声倒地,只剩他了... 仍然听不到脚步声响,地上的影子却在一步步的走出黑暗... “我正满东城的寻你不到,没成想自己就送上门来...再见面,还是这么紧张...” 何金银听声辨人,赛狸猫! 只是一瞬间,无人打搅的鬼宅、神秘兮兮的地道、没有灰尘的桌案、墙角带血的纱布...一切,都说的通了! 东总布胡同二十二號陈公馆,確实是赛狸猫躲藏养伤的不二之选! “你在害怕?放心,我右臂带伤,匕首也掷了出去,这里也不方便开枪...那晚向我扔石头的勇气哪儿去了!” 你空手我也打不过你啊... “赛狸猫!你就不好奇我那晚是怎么挣开...” 何金银刚想开口分散赛狸猫的注意力,就见他整个人欺身压上、迎面扑来,显然没打算听自己嘮叨! 正这时,被击倒在地的纳兰顺强挣出一口气,飞扑过去抱拢住赛狸猫的右腿。 “荣哥儿!快跑!” 赛狸猫身形一滯,嘴里暗骂了一声,抬脚猛踩纳来顺的脑袋! “诈尸”的纳来顺不仅嚇了赛狸猫一跳,就连已经做好准备从空间里掏出那把“口擼子”的何金银都是一愣! 只这一愣神,赛狸猫拔腿继续向他衝来! 在他眼里,面前这个螻蚁一般的少年人此时应该慌慌张张不知所措,可反常的是,何金银伸出一左手,笔画出个“八”字模样,像极了小孩嬉戏时比划的“手”枪,嘴里还玩闹似的发出个擬声词来。 “啪!” “砰!” 何金银没举起的右手里,“口擼子”的枪口正冒出丝丝白烟... 迎面衝上来的赛狸猫反应不及,应声而倒! 生怕中枪的赛狸猫再有什么么蛾子,何金银双手握枪,又补了三枪。这才不顾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赛狸猫,抢身去看纳来顺。 “来顺哥!来顺哥!” 弥留之际,纳来顺血眼模糊的望著黑麻麻的夜色,躺在何金银的怀里喃喃自语。 “命里没財...就不该来...” “当年...卢沟桥送物资...新新儿的一辆车...炸没了...” “一天...一角...三年...” “荣哥儿...拉车...没活路的...” “再见了...” 第26章 后事 空荡荡的陈公馆里,只剩下何金银孤身一人。 相较来时故作镇定、实则心虚的模样,此时他心底再无惧意。余下一股堵在胸口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觉著心里空落落的... 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悲伤。 “一呀嘛更儿里来~梳呀嘛梳妆檯...” 抱住腿卸下二喜沉重的身躯时,险些被摔个趔趄,他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个憨厚汉子故作尖细的嗓音。 “...閒言碎语、不要讲~听我来唱、十八么...” 纳来顺到死都睁著眼,失焦的瞳孔再没了刚才掐著兰指哼哼窑调时的鲜活。 “同和车行探险小分队”,那些刚才还有说有笑的面孔,此时具已变的苍白、僵硬。就连留在墙外把风的那位车夫,也没有逃过赛狸猫的毒手。何金银在后院墙根找到他时,早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赛狸猫...赛狸猫! 结合他刚才的那番“废话”,何金银揣测,赛狸猫在陈公馆將养了两天,就迫不及待的去清除自己这个“尾巴儿”。赶上东城水行正斗的你死我活,上哪儿去找自己这个生面孔的挑工? 殊不知自己这些天净在南城和西城打转了... 一无所获的赛狸猫深夜回返,后门把风的车夫引起了他的警觉,又趁著一行人摸进他藏身密室的间隙,解决了单身一人的二喜。至於为何不主动开枪,许是因为怕暴露这处藏匿地点,亦是觉著吃定了自己。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出於尊重,何金银並没有选择用空间来“收尸”,他费劲的將车行眾人的尸首拖拽到地下密室,用垒起的裂石將铁门遮挡严实。做完这一番举动,已然是累的满头大汗。 纳来顺的铁钎子、二喜的火摺子,还有从其它人身上搜到的菸袋锅子、一股酱油味儿的鹅卵石、半包捨不得抽的“顶球牌”香菸,收好“队友们”的遗物以待將来转交,何金银看向了地上躺著的赛狸猫。 他自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眸子里依稀可以看出几分不可置信。或许,这位高来高去、混跡多年的“老江湖”,压根就不相信自己会“阴沟里翻船”吧? 收起从赛狸猫身上搜出来驳壳枪和证件,正自思量著该如何处理尸体。余光瞥见还悬在垂门上隨风晃动的绳索,何金银心里有了主意。 “嘭!” 榔头毫不留情的砸开皮箱子,纳来顺颇为重视的白铜锁扣顿时崩散开来。 箱子里面大半是七七八八的文件、相片、胶捲,月色下何金银顾不上细看,一股脑的收进空间,这些都是赛狸猫的“罪证”,留待北平和平解放以后,转交给孙大圣处理。 此外还有一些用途不明的小药瓶、止血绷带。最令何金银感到意外的是,一个小布兜里竟然装有十条“大黄鱼儿”! 不同於何府藏金一两重的“小黄鱼儿”,“铸幣厂”字样旁明確標著克重,这些“大黄鱼儿”每个都是十两重!这应该就是赛狸猫的“跑路资金”了... 清酒红人面、財帛动人心,夜风扑面,何金银激动的心情为之一缓。念及刚刚草草“下葬”的车行“同事”,他心底的那股雀跃之情顿时烟消云散。 “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这是他和孙大圣的“拉鉤誓言”,不同於沉入水井的何府藏金,这十根“大黄鱼儿”天知地知,此外再无人知...但何金银的良心让他做不到独吞。 纳兰顺、二喜...他决定等一等,等风波过去。 或许是因为盛名在外的“鬼宅”名號,或许是因为这座北平城早已习惯了枪声,过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人来巡查。备不住会有什么意外,何金银谨慎的收拾完现场,儘可能的扰乱痕跡,原路折返。 “吱、吱呀、吱呀呀...” 顶门柱被吃力的挪开,何金银从后门里探头探脑的打量著后巷甬道,空无一人。 將纳来顺等人停靠在后院墙根的几辆黄包车一收,连带著自己那辆“牌儿车”,何金银脚步匆匆,消失在北平城的夜色里。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 天光似亮微亮,王府井锡拉胡同,紧挨著何府的20號院里就开始“折腾”。 “欸我说,窝脖儿!『荒货一半价』,你这价儿可比市价一半都还要低!” “这位老爷,您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候?您不要的这些个物件儿,我一压手就是半年起步...” 满脸为难的“窝脖儿”,正是三块银元打包卖给何金银家具的那位,看来又接了一单“大生意”。 “別以为我不知道,荒货、荒货,谎到一个是一个!得了得了,谁要老爷我著急呢!” 那个曾亲眼目睹“鬼火”、亲耳听到“鬼笑”的中年男人,此时正一边哄著怀里犹自不满的娇俏女子,一边还不忘催促著下人儘快收拾行李,光卖给“窝脖儿”的物件儿就已经装了两辆排子车。 “翠儿~” “老爷...我就是捨不得...这么好的地段儿,房牙子竟然才给两千块!” “糊涂!我心里能没谱儿?老爷我当初可是了一万块现大洋才置办下的產业,心里能不滴血?” 肥硕的男人想起那晚的见闻,激灵灵打个冷颤,不由分说拉起翠儿就往外走。一路上手帕还擦拭个不停,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 走到门外,刚还缠著中年男人不想便宜卖掉宅院的翠儿,就是一声惊呼、瘫软在地! “啊!!!” 只见她哆哆嗦嗦的指著隔壁大门,声音已然恐惧到变形:“卖!两千就两千!这就卖!” 男人隨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隨即也是一声惊呼! 就见一个人影被吊掛在锡拉胡同19號何府大门的垂门楣上,一身黑色呢子大衣大敞著,双脚捆绑在一起,坠著一块鏤空的裂石。 脖子上垂下来的白色条幅,隨风飘摇。 上书两行已经乾涸的血色大字,虽然字跡歪歪扭扭,內容却触目惊心。 一行写“何门血案元凶,赛狸猫伏法!” 一行写“在天之灵別散,看天道轮迴!” 第27章 钱贩 “昨儿你真没跟去?” 北平城里没了五个车夫,激不起什么浪儿来。除了二爷,鲜有人关心。 何金银漫不经心的的拨弄著日渐好转的画眉鸟,状作隨意的敷衍著:“唬您干嘛?不怕您笑话我怂,半道儿就开溜了。” 二爷今早的心思全然不在鸟上,他叼著玉质菸嘴、拧著眉,一言不发。 半晌,猛的一拍桌案。 “谁在乎那几条贱命,值钱的是我那五辆洋车!外边有喘气儿的没有,滚进来几个!” 扎堆凑在廊檐下偷听的车夫们你推我搡,半天才哄进来一位,未曾开言先连连作揖。 “二爷,那几个混不吝许是真在鬼宅里掏到了什么宝贝,这会儿正趴在娘们儿身上泄火呢...” 不等他说完,二爷一脚踹在他肚皮上:“磨磨唧唧的...都给爷听好嘍!甭管是茶馆儿、澡堂,还是娼街、暗窑,可著北平城里撒开了给我找!找著一个,免他一天的车份儿!” “车夫代表”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眼冒“金星”:“真的?那要是全都逮回来呢?” “哼哼...”二爷大手一挥:“免他一礼拜车份儿!” 车夫们顿时作鸟兽散,只余下一位年老的车夫。许是和纳来顺他们有些交情,掰著手指头支吾半天才开口:“二爷...若是给逮回来,您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二爷伸手抄起烧的通红的火钳子,搁嘴边吹了一口气:“处置...先鋦上他们两片儿臭嘴!免的下回喝多了,再拉著爷的洋车乱跑!那哪儿是五辆洋车啊,那至少也得是五百块银元!” 何金银眯眼瞧著这位想给纳来顺“说情”的老车夫,心里暗自记下这人。 再瞧重新提起逗鸟兴致的二爷,心头不由得涌上一股悲哀。他好似又听到了纳来顺弥留之际的喃喃自语。 “荣哥儿...拉车...没活路的...” 吃过晌饭,根据二爷提供的地址,何金银拉著牌儿车来到了南城金鱼池。 天桥往东、天坛以北,这里是南城最大的贫民窟,窝脖儿的荒货场就设在这里。 “您吉祥。” 窝脖儿正围著两辆排子车卸货,见到何金银也不诧异。拒绝他“搭手”的好意,等到將东西分门別类归置乾净,这才扑打著尘土將何金银让到一间大瓦房里。 “荣哥儿,府上有变动?” 等何金银表明来意,窝脖儿脸上依旧保持著平静。 “谢您瞧的起我。我这儿只收镀金的小物件儿,像派克金笔尖、镀金表壳、表链什么的...大小黄鱼儿,甭管来路,一概不收。” 不等他露出失望的神色,窝脖儿话音一转:“不过,我可以指给您几条道儿。” 何金银心里暗道一声“侥倖”。昨晚他思量半宿,“销赃变现”事关重大,何大清、二爷这些人都不靠谱。反倒是仅有过两面之缘的窝脖儿,身上却有股子“在商言商”的原则。 “政府严令『禁止黄金条块及金饰之买卖,违者充公』,银行自然不能去。银楼金饰业现在自身难保,您能选的,就三条路!银铺、当铺、钱贩子。” 何金银看著窝脖儿竖起的三根手指,神色跟著严肃起来。 “民间钱铺,借入贷出、存放款项、承揽匯兑、倒贩银元,全凭財东实力,往往黑白通吃。可有一辙,钱铺都是在政府掛了號的,大小黄鱼儿、金银首饰,须说明来歷、登记户册。” 过... “典当铺子,上至文玩古董、下到床褥袄,无一不收。典品不问来路,甚至有些铺子还专收『贼赃』。” 何金银眼里露出一抹亮光。 “可有一辙,大小黄鱼儿,不兑只当!实价折半,甚至只能给到三成,还要计息。『小当』二十八天为一月,『大当』三十五天为一月,过期即为『死当』,不得赎回。” 那抹亮光来的有多快,消失的就有多利索,过... 窝脖儿看在眼里,噙著笑继续说道:“最后就是钱贩子,老百姓都管他们叫『钱鬼子』。不讲人情面子、不管来路正邪,银钱过手就剥皮,有奶便是娘,认钱不认人。” “市面上流通什么,钱贩子就倒卖什么,去年是金圆券,如今就是现大洋。擦屁股纸漫天飞那阵,上午还是六亿金圆券兑一块银元,吃碗麵、睡个晌觉儿起来,就成了六亿五。” 何金银想过这件事棘手,可万没想到会这么麻烦...这哪里是三条道啊,分明就是三条死路! 转念一想,若是真等到北平城和平解放,黄金的兑换只会越来越麻烦。乾脆一咬牙,这就打算请窝脖儿指一间熟悉的典当铺子,半价...就半价! 窝脖儿好似看出何金银的想法,他摆了摆手,面色一肃。 “荣哥儿,甭管您那位『亲戚』怎么想。若是您觉著窝脖儿我说话还有几分可信,不妨听我一言。” “您说。” “市面上一条小黄鱼儿能兑三十块银元,一条大黄鱼儿能兑三百块银元。如果来路不正,与其去当铺来回『倒票』,不如寻个有信誉的钱贩子,大项九成、小项八成,剥皮归剥皮,一次了清!” “我那位『亲戚』...”何金银自己都觉著有点脸皮发烫,硬著头皮继续说:“...他只在乎一点,安全!” “拍著胸脯说没问题,那横是在骗您,这世道...唉...” 窝脖儿眯著眼思忖了一会,这才开口:“不妨给您介绍一位主儿...先说清楚,我可不居间作保,只负责牵线搭桥。您...那位『亲戚』,他若是不嫌麻烦,少量多次的来,地方由您定。” 何金银想起空间里的“口擼子”和驳壳枪,心下大安:“行!” 当天下午,何金银在中山公园里见到了一位西装革履的“白爷”。 人靠衣服马靠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白爷”,形象与他想像中那种偷偷摸摸、举止猥琐的“钱贩子”全然不同。两人的交易过程也极其简单。 “成色足,就一根?” “嗯。” “五十一卷,四卷外加四十块零钱。” 此外两人再无任何交流。 白爷站在那里静静的抽著烟,衬的正忙著拆开红纸卷点钱、辨別真偽的何金银笨手笨脚。 等何金银绕著西城“反跟踪”了两圈以后,车头调转,直奔南锣。 前院东厢,近在咫尺! 第28章 挑拨 北平城没有房管局,但是有法院登记处。 一处掛著“北平特別市地方法院审判厅登记处”字样条牌的大院门前,何金银正“哭笑不得”的搀扶著聋老太往外走,身后还缀著垂头丧气的易中海。 “笑”的是怀里那张《中华民国私有不动產登记证明书》,薄薄的一张白皮纸,却代表著前院东厢两间房屋產权的彻底变更。 “哭”的是北平城房屋登记备案的流程... 虽然诧异於民国时期就有“不动產登记”这一熟悉的词汇,可当听到“房捐”这个陌生的词汇时,何金银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登记处工作人员不耐烦的给他解释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 “房捐”等於房產税! 和高达十六块银元的“房捐”比起来,一角钱的登记费就是毛毛雨... 一个是按成交现值的16%收取税费,一个是每价值千元才会收取一元的登记费。算上一百块银元的房屋成交价,何金银今天共计支付银元一百一十六块零一角。 暗自庆幸下午果断出手了一根大黄鱼儿。如果真按照一开始计算的“三十三块银元”去凑,今儿一准得被不情不愿的聋老太摆弄一道,说不得还真就给她给“躲过一劫”。 “何家小子,甭得意!” 伴隨著藤子拐杖愤愤的敲击声,聋老太连“牌儿车”都不坐了,扭头就走。 “等等!” 聋老太身形一滯,打量著何金银平摊开的手掌心,双眼微眯,静待下文。 “嘴替”易中海绷著脸一瞪何金银:“何家小子!杀人也不过头点地,別得了便宜还卖乖!既然我们已经履约,难不成你...” “您误会了。” 何金银微微一笑,冲聋老太勾了勾手:“茶房三份、一次缴清,现在既然转租为买,那我的房租...” “你!” 易中海刚想强辩上几句,聋老太径直转过身去,语含怒意:“给!” 见聋老太这么说,何金银身形一转,又冲一旁麵皮涨红的易中海勾了勾手:“易大叔?” “我给!” 瞧了瞧走远的聋老太,再看看拉著牌儿车顛顛儿离开的何金银,易中海跺了跺脚,闷头直奔北城。 “爷~您来啦~” “爷,谁惹到您了不成...唔、唔!” “爷!轻著点儿!疼!” 屋內很快就没了动静,易中海疲惫的靠在床头,叼著菸捲一言不发。 女人转过身去,默默收拾著衣摆,背对著他暗自咒骂了两句。再转过身时,眼里就换上了爱慕。 “您急匆匆的走、又急匆匆的回,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在您面前犯葛?” 烟把儿都快被易中海给咬断了,他才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从嘴里蹦出答案来:“何、金、银!” “呀...” 女人显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不由自主的就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情。瞧著还在生闷气的易中海,她话音一转:“哟,就是那个送水的小子?昨儿您不是还说...” 易中海猛的从炕上挺起身来,突然的动作嚇了女人一跳。 只见易中海死死盯著女人:“你刚说什么?” 脑海里快速回忆了一遍刚才自己说过的话,自觉没什么不对的女人迟疑著重复了一遍。 “前半句!” “...送水的?” 易中海顾不得掐烟,边提裤子边快速的念叨著:“我说那小子哪儿来的钱,送水!对!他卖多少来著?” “五角啊...” “是了!”易中海一锤双掌心,神色激动:“一挑五角,两挑一块!不过才二百多挑而已!” 女人不解的说道:“上回您不是说几家为了爭夺东城空出来的地盘,正打的不可开交么...就算他卖出去二百挑,那也不全是他的呀...” 易中海边蹬鞋子边骂道:“糊涂!头髮长、见识短!我问你,你见过哪个拉车的送水?” 女人闻言就是一愣,似乎是真糊涂了,拧著眉思索著。 穿戴整齐的易中海轻拍女人的脸蛋:“送水就是送水,拉车就是拉车,何家小子根本就不属於西城水行!我敢打保票,这小子一定是不知从哪儿找了口井,趁著西城水行的人都在抢地盘...” “呀...”女人低低的惊呼一声,对上易中海兴奋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您是说他...” “偷水!卖私水!” “那您这是要...” “哼哼...” 瞧著大踏步离开的易中海,女人倚在房门前,犹豫半晌,终究是没敢迈出院门。 她猛的举起手来,想给自己一巴掌,可临了临了又下不去手,只得双手合十作祈祷状,闭著眼喃喃自语。 “小恩公,莫怨我...要怨,就怨这世道吧...” “阿嚏!” 何金银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此时他正围著南横街一带转悠,却並不回同和车行。有瞧见“牌儿车”难得空座的客人,也是婉言谢绝。 他在找人,或者说是在等人,等早晨那位替纳来顺求情的老车夫。 直等到日头西沉、天色渐晚,只得闷闷的回车行看看。 “荣哥儿,今儿怎么回车行收车?” 二爷瞧见何金银,强打起几分精神,手里还攥著那根火钳子,显然是白等了一天。脚边散落著一堆包袱卷,胡乱的铺洒在地上,多是些破洞补丁的衣物鞋子。 “嗯,担心来顺哥他们...” “狗屁!” 二爷听见这个名字就感到一阵烦躁,他指著桌上散乱的几块零钱。 “四个在车行睡大通铺的,浑身上下加起来凑不出一块整银元!我看...这就场有预谋的打劫!劫富济贫的刀竟然架到二爷我脖子上来了?真以为二爷我在南城这些年是白混的!” “还有一个是...” “你说纳来顺?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四个光棍儿在城里没家没业的,他纳来顺可是旗人!二爷我已经差人去拿他老婆孩子了!” 何金银死死的攥住双拳,压制下心头怒火,低眉快速思索著对策。 二爷將桌案拍的嗵嗵作响,冲陆陆续续回来的车夫们吼道:“一群窝囊废!打今儿起,所有人每天营收里扣出一角钱来上交!有个洋词儿是怎么说来著...” 见何金银不给他“捧哏”,二爷摩挲著脑袋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啊!想起来了!” “风险共担!” 第29章 多爷 “放肆!” 从最初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到最后反对声逐渐统一。群情汹汹,二爷叉腰站在廊下,“凛然不惧”。 “爷还瞧不上你们那仨瓜俩枣儿!说白了,和押金是一个道理。谁要是在拉车的路上一命呜呼,或者敢跟那几个狗东西一样玩失踪,这钱就归车行所有。要是人和车都没事,到了年底,统一退还!” 二爷把玩著菸嘴,语重心长:“哥几个,別怨二爷心狠。你们要吃饭,二爷我也要吃饭不是?人没了可以再招,顶多丟一天车份儿。车要是没了,就是把你们这帮穷车夫全家贱卖嘍~也抵不上一辆车钱!” 押金八块银元,月租四块五,“风险共担”费每月三块、一年就是三十六块,嘶... 何金银望著喋喋不休的二爷,心里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时,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车轮声响,这个点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门口。 先露面的是何金银苦等不到的老车夫,后座上四平八稳的坐著一位。大约三四十岁年纪,国字脸、腰肥体阔。肩上斜跨著枪套,手里握著胶皮警棍,外罩黑色大衣,內里是一身“黑皮狗”警服。 四方步迈下车座,环视一圈眾人,威慑力十足。 二爷暗道一声“晦气”,三两步近前,几块银元悄无声息的扣在掌心,亲切的拉起这人的左手。 “多爷,您吉祥!贵足不踏贱地,是哪阵风把您吹到我这座破庙来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脸上赔著笑,却將老车夫一脚踹开。再望向他时,眼里满是凶狠:“多爷来也不提前通报一声?” 多爷轻咳一声,二爷扭顿时又变的“满面春风”:“多爷,听闻您又升官啦?恭喜、恭喜,赏我个面儿,咱屋里喝茶...” “不麻烦了...来就是知会你一声,丟的车找到了。” 何金银心头紧张情绪为之一缓,还好,“黑皮狗”们虽然办事效率低,但总算是赶上了...要是晚来一步,二爷的人先將纳来顺家眷“请”回来... 果然,仗义每多屠狗辈...看著那位畏缩著不敢言语的老车夫,他眼里多了一抹敬佩。 “我说怎么大冬天的屋顶还有喜鹊叫,原来是多爷您出手...” 多爷不耐烦的甩甩手,拒绝了二爷再次“拉手”的请求:“车就扣在我们警局里头,但一时半会儿,你还拿不走!” “规矩咱门儿清,哪能让警爷们白辛苦?您说个数儿...” “胡闹!告诉你也无妨,这件事...已经通了天!” 二爷的笑容僵在脸上,言语里满是不可置信:“您可別嚇我,局势这么紧张,上面儿...哪里还有工夫搭理我们这些个臭鱼烂虾米?” 胶皮棍轻拍二爷的左脸:“这是你能打听的?我敢说...你敢听么?” 二爷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又急忙陪著笑把右脸凑上去:“不敢、不敢!” “谅你也不敢!明儿早,带上你们车行最后一批见过那五个车夫的人,到警察局报导!” “呃...” 见他有些迟疑,多爷语气加重:“怎么著?打算让我下拜匣、拿请帖、八抬大轿接你不成?” “哪敢啊,听您的吩咐!明儿一早就过去候您!” 多爷转身这就要走,目光瞧见老车夫畏畏缩缩的样子,又停下脚步。 “听说...因为这几辆破车,二爷您打算请人家眷过府一敘?” 二爷狠狠的瞪了老车夫一眼:“误会,一定是误会!这不是来顺兄弟一整天都不见人影,我寻思派个人知会他家里一声...” “最好不是!” 多爷语气玩味:“知道多爷我姓什么吗?” 见他“明知故问”,二爷咽了两口唾沫,乖乖回答道:“您...姓多。” “知道就成!也不怕你笑话咱臭显摆,多爷祖上是从三品游击將军,镶黄旗出身!打我爷爷那辈儿起,我们家三代都是干这个的!” 胶皮棍一挑二爷下巴頦儿:“虽然说铁桿庄稼倒了,旗人现在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主儿。可说到底,正黄旗和镶黄旗后来改姓『纳』的也不少,祖辈上连著筋...” 二爷再没了刚才的囂张气焰,他慌张的点点头:“明白、明白!” 多爷已经走出门了,二爷这才缓过神来。先是吩咐人去截停“请”纳来顺家眷的人手,继而將目光望向了那位正准备“开溜”的老车夫。 不等他告饶,二爷抬脚就踹:“老家贼!面儿上不声不响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背后耍肠子,敢跟二爷我耍脑筋...” 何金银刚想上去劝架,就见那位多爷去而復返。 他理都没理正在撒气的二爷,冲地上抱头捂腚弓著腰的老车夫一抬下巴頦儿:“欸我说,你搁局子门口蹲了一下午,多爷我看你还有几分义气,这才找你拉的包月。怎么著?真就打算让多爷我腿回去?” 二爷打骂的动作就是一滯,边给老车夫拍打身上的尘土边冲多爷解释:“我正和他闹著玩儿呢...老东西,多爷既然找你拉包月,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还不快去!” 何金银旁观整场,总觉著这位“多爷”和自己印象里的“黑皮狗”们不太一样,有点意思... 確认多爷这回是真走了,二爷长出一口气,许是觉著刚才太丟面儿,招呼何金银回了里间。 车夫们早就炸开了锅,议论纷纷。有说纳来顺等人和城外边儿的是一伙,有说自己早就看出来二喜虎头虎脑是块当兵的材料。 有褒就有贬,也有人小声嘀咕著这些人怕不是已经被抓进了號子,也有人附和著祈求千万別殃及到自己身上... 听著他们的议论,想起今早“逮人”时一个个的兴奋劲,何金银想起了鲁迅先生的一篇文章。不过这也给了他某种“灵感”,心底的那个念头变得更具体了... “祸事临门!” 二爷背著手满屋子乱窜,嘴里还不停嚷嚷著,何金银冷眼旁观。 作为车行里唯一一个最后见过纳来顺的人,他婉言谢绝了二爷今晚在后院大通铺凑合一宿的提议,约下明早见面的时间,何金银拉著车拐出了南横街,却不是往南锣的方向去。 入夜,北平城又开始飘雪。 同和车行低矮的后院墙头,悄无声息的翻进来一个人影... 第30章 巴掌 “龙王爷翻脸,这是要变天啊...” 屋里奢侈的点著两盏煤油灯,二爷正盘腿坐在炕上,炕沿角已经积落了不少菸灰。 “啾啾!啾啾!” “唧唧!唧唧!” 房樑上高悬的那只画眉突然开了口,在笼子里扑闪著翅膀,四下蹦躂。二爷这两天跟著何金银“恶补”了不少零碎的知识,知道画眉这是“上了性”。 换作往常,心情舒畅、眉开眼笑不说,十有八九得撒出去一把铜子儿,喊一声“今儿个高兴,二爷我有赏!” 现在嘛...飞起一只鞋,直砸的价值“二十块银元”的鸟笼子左摇右晃、掛不稳当。刚“上性”的画眉正是好斗的时候,反被激起了一股斗志,在笼子里上躥下跳,衝著二爷直“咻咻”,挑衅味十足。 “嘿!真就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连你个扁毛畜生都敢跟我过不去!” 二爷趿拉著剩下那只鞋子,单腿跳著去捡另一只鞋,打算好好教训教训这只不开眼的鸟。正要弯腰去捡那只鞋,余光猛然就瞥见窗欞纸上被月光照出一个人影来。 “谁!” 见没有回应,下意识的以为是某个在后院赁大通铺的车夫,骂骂咧咧的过去开门。 “兔子逗鹰,你们这帮穷鬼就喜欢没事找...” 声音戛然而止,二爷高举著双手一步步的往后退,声音带著颤抖:“好汉爷,甭管您是哪条道儿上的,我这儿就是一穷车行,咱有话好好说..” 一把驳壳枪正抵在二爷的脑门上,二爷退一步、枪管进一步,退一步、进一步... 后背已然撞到桌案上了,退无可退,二爷乾脆一闭眼:“好汉爷...规矩我懂!左边儿带锁的抽屉,里面是这半拉月的车钱,一共是三十五块六!兹当是我奶奶过寿,请爷爷您喝喜酒...” “咔吧。” 驳壳枪保险打开的声音,让二爷下身一阵剧烈的颤抖... 隨后是一种沙哑且低沉的声音:“听说,你这儿没了五个车夫?” “对对对,是丟了五个臭拉车的...” “叭!” 二爷左脸挨了一巴掌,他侧头的时候下意识的睁开眼一瞥,又看了一遍来人的相貌。身量不高、不胖不瘦,一身估衣店里最常见的粗布短裳,蒙著面,似乎有几分眼熟... 驳壳枪一歪,二爷立马闭上眼:“规矩我懂!您蒙著面,我也没看清楚!炕头柜里有个瓷猫枕头,砸开了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 冷冰冰的枪管摩挲著二爷的脖颈,来人哑著嗓子开口说道:“再说一遍,五个什么?” “五个臭...”二爷张口就要答,脖颈上的枪管却抵的更用力了,二爷何等“精明”,立马改口。 “五个都是我爷爷!” 枪管上的力道鬆了松,不容二爷喘口气,就听来人继续说道:“是你爷爷么...可我怎么听说,你叫嚷著要寻人家眷的麻烦?” “呸!哪个挨千刀的传閒话!” 二爷刚啐了一口,脖颈上又是一紧,著急忙慌的解释道:“您可不能听信谗言!来顺兄弟...啊呸,瞧我这张臭嘴,来顺爷爷的媳妇儿自然是我奶奶,我上赶著伺候爷爷奶奶还来不及呢,哪敢寻他们的麻烦?” 感觉到枪管慢慢离开了自己的脖颈,二爷“舔”的更欢实了:“您放心,不光伺候我爷奶,他们生的崽儿那就是我亲亲儿的兄弟...” “放屁!” “是是是,差点儿乱了辈分!那分明就是我爹!您放心...” 对方似乎不想再继续听他“白活”:“现在知道我来干什么了吧?” “呃...”二爷心念急转,猛然间想起白天车夫们念叨的话来,只觉著“醍醐灌顶”,想到某种可能,他双腿不住的打哆嗦... “嗯?” “明白了,全明白了...”二爷一屁股坐在地上,如丧考妣:“您放心,甭管我来顺爷爷他们五个是生是死、城里城外,我赶明儿一早就去给我奶奶送压惊费,给我爹送压岁钱...呸呸呸,不是压岁钱、是贺寿钱!” “钱都给了我,你还有钱么...” “这...” 来人晃了晃驳壳枪:“自己取还是我取?” 看著桌上满满当当一匣子红纸卷好的银元,少说也得有十来卷...来人將匣子夹在腋下,回望著正眼巴巴盼著自己赶紧“消失”的二爷,面罩下的嘴角微微咧起一丝弧度。 “我就在城里,如果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 二爷跪爬两步,拢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如果走漏半点风声,您把我这张嘴...呃...” 四下里瞧瞧,隨即一指火炉里烧的通红的火钳子:“您就把我这两片儿臭嘴给鋦上!” “好,记住你说过的话。”来人转身刚要走,猛然顿住:“刚不还说自己懂规矩么?规矩呢?” 二爷把眼一闭,自己给了自己一嘴巴,正要討饶,就听来人说道:“別停。” “叭!叭!叭...” 左右开弓了十几下,二爷估摸著来人走了。刚鬆口气,一睁眼,黑洞洞的枪口正对著自己。 “让你停了?” “叭!叭!叭!叭..” 这回扇的更起劲了,速度加快、频率变高,丁点儿不敢鬆懈的二爷,直打的自己鼻青脸肿、嘴角噙血,也不敢睁开眼,生怕一睁眼又是一把驳壳枪... “好汉爷,实在是没力气了...您就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半晌,屋里静悄悄的。二爷仗著胆子眯开一条缝隙偷眼观瞧,屋內空荡荡的,除了自己,再没有旁人了。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刚要喘口气,就听见房樑上掛的画眉又开始叫唤了,这回换了个叫法。 “叭叭!叭叭!” “叭叭!叭叭!” 后院大通铺,鼾声四起,多了一张“给多爷拉包月”护身符的老车夫翻来覆去睡不著觉,心底又是感念多爷的好,又是替纳来顺等人感到担忧。刚要睡下,就听见有人隔著后窗户压低了声音叫他。 “您是?” 等他披好衣服走出来时,雪地里有个蒙面人在等他。 “纳来顺的朋友。” “来顺他们在哪儿?怎么样了?” 蒙面人沉默了许久,递给他一个匣子:“连带纳来顺五个人,算上你,一人两卷,交给他们的家属,我信的过你。” 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老车夫一人抱著匣子,许久才敢打开。 “啊...” 第31章 悬案 “哟!您这脸...您这鸟...” 二爷肿著腮帮子,说话都不太利索:“张了扣儿...” “脏口儿?” 何金银忍下笑意,万没想到昨晚那遭还会有这种“意外结果”。隨即想起自己还兼差“同和车行玩鸟顾问”,神色一肃。 “『百灵十三套、画眉连口叫』,刚脏口还有法子补救。得先將声源和画眉隔开,千万不能再接触。西洋管这叫『条件反射』,要一点点扳回来。” 二爷攥著“无辜”的画眉,恨意一起,习惯性的去捂腮帮子。这动作落在画眉眼里,鸟喙一张... “叭叭!叭叭...” 何金银这回是真绷不住了,生怕被二爷瞧出点什么,转身出门,搁房檐下敲了两块冰溜子。 “您试试这个...” 二爷拍打掉掌心的羽毛,脸色狐疑:“好使?” 说完也不等何金银回答,齜牙咧嘴,是张口就嚼...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102號牌儿车”从真正意义上讲,压根就没拉过正经“客人”。即便雪停了,二爷仍旧坚持將雨蓬拉开,遮挡的严严实实。一边用冰溜子揉搓“消肿”,一边冲何金银说话。 “干嘛要三天?老话说『穷搬家、富迁坟、不穷不富挪大门』,就一赁的屋子,值当耽误三天营生?” “您有所不知,我硬磨了那老棺材瓤子两天,又搬出您的名號来,这才勉强退了我『茶房三份』。但空房只能自己收拾,破砖烂瓦、砌炕烧柴,中午约人上门,三天我还怕不够用呢!” 二爷长嘆一口气:“行吧行吧,三天...就三天。可有一辙,车份儿照算,也不准拿这辆车拉家具!这三天要是敢有个剐蹭碰撞,別怪我多收你『磨损费』!” 说话间就来到前门公安街,路左是杂草丛生的天安门广场,路右毗邻东交民巷使馆区,西洋风格的建筑群和远处暗沉沉的天安门两相照应著。 “北平特別市警察总局侦缉大队”办公室,小酒馆齐掌柜比他俩早来一步,身后还有几个当晚的酒客。 一番问讯过后,齐掌柜、何金银作为“重要人证”,被留下二次“谈话”。其它人则一个比一个溜的快,二爷连声招呼都没打,哈著腰、捂著脸,一溜烟就没了踪跡。 所谓“谈话”,无非还是些老生常谈的调调,平淡的让做好心理准备的何金银感到诧异。相比於哆哆嗦嗦的齐掌柜,东张西望的何金银就多少显得有些“愣头愣脑”。 “荣哥儿,快別瞧了...” “怕啥?咱又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死娃子不怕狼来啃,你懂个屁啊!这是哪儿?阎王殿!” 齐掌柜现在尤其听不得这个“鬼”字,哭丧著脸连连摆手,他將声音压的极低,凑到何金银耳边。 “我听...说过,侦缉队和別的科室不同,多是些『三朝元老』,全是京油子...这帮老柴,广交三教九流、流氓无赖,对於地面儿情况非常熟悉!小綹儿、老荣最爱走他们的门路...有钱就能平安无事,没钱只能自求多福!” “嘀嘀咕咕什么呢!” 多爷背著手溜达过来,一甩手里的“口供”,安排人给他俩签字画押。看见何金银不假思索,接过笔就写,双眼微眯。 “多爷,这就放了?拉车那小子命好,躲过一劫,齐胖子可有重大嫌疑!他就差明说让那五个替死鬼去挪动太湖石了,五辆洋车也离著他家小酒馆不远...” 看著走出警察局大门的两人,多爷的下属不解的问到。不等他说完,多爷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现在还重要么?” “局长不是说...” 多爷嗤笑一声:“保定、天津相继『沦陷』,『平津保』犄角之势土崩瓦解,北平现在就是一座孤城!真以为能凭几道城墙、几十万散兵游勇就能守的住?” “副局长和主任秘书有日子没见著了吧?真以为东单和天坛那两座临时机场是给咱修的?” “赛狸猫这种攒冷子出身的江湖人,被招安的老荣而已,一条用完的老狗,死就死了...这俩人里,但凡有一个是外边儿的,等人家进了城...嗯?” 属下若有所思:“那咱就...老一套?” 多爷笑道:“该上街上街、该贴告示贴告示、该申请行动费就申请...悬案嘛...” “要不怎么说您家三辈儿都是干这个的,就数您圣明!” 多爷没再言语,拿著何金银那份口供,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 何金银刚出警察局,就看见蹲在门口的老车夫。仍旧是一副穷酸打扮,圪蹴在黄包车前把儿上。 “您这是?” “啊,是荣哥儿...我来给多爷辞行。” “辞行?您不是...” 老车夫点点头:“那是多爷仁义,不想看见我挨打,才赏我张护身符...咱总不能老给多爷添麻烦不是?上哪儿拉车不是拉?” “您...还打算拉车?眼看著城外边儿...您就没想过做点小本买卖?” 老车夫四下里望了望,摆了摆手,示意他到僻静地方说话。 “贱命一条,不折腾啦!” 何金银心有不甘,他还是希望自己昨晚的“善举”能够一定程度上,帮助这位老车夫改善生活。 “您真这么想?不是我咒您,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您这身子骨还能拉几年?再说了,外边儿的主张、口號您又不是没听人说过,保不齐真有那一天,咱也能翻身做个主人呢!” 老车夫也不著急反驳,他笑著点指何金银。 “荣哥儿,年轻就是好啊,有奔头...这座北平城,来来往往几十年,换过几茬儿政府了?不还是那回事儿么...甭管谁来,我就一拉车的命,还得自己奔饭辙去!谁的主啊,我都做不了!” 说罢拱拱手,又回警局门口继续蹲多爷。 何金银没有再劝,摇了摇头,掉头直奔南锣。上次走之前和窝脖儿约的就是今天中午,不仅仅是家具上门,还得疏通烟道、修补砖瓦,窝脖儿一力“包圆儿”。 刚进南锣,就瞧见傻柱守在胡同口,四下里张望著,面色焦急。 不等何金银招呼,傻柱边往过冲边摇手。 “荣哥儿,快跑!” 第32章 看戏 “慢慢说,別著急。” 傻柱跑的气喘吁吁,一手攥住何金银的衣袖,一手拉住车把企图掉转车头。 “都火烧眉毛了,能不著急?车行不是有大通铺么,走走走,荣哥儿你先对付著躲两天...” 两度直面生死,又经过昨晚那番“劫富济贫”,何金银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从何府夺门仓皇逃窜的少年。轻声安抚著少年傻柱紧张的情绪,慢慢引导著他一点点说出实情。 “照你这么说,有一帮地痞混混儿,莫名其妙的堵在前院东厢,就等我回去?” “不止吶!那帮人还砸门破窗,一个个腰里都別著傢伙...” 难不成...何金银警觉的问道:“枪?” 傻柱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瞅著他,半晌,才晃了晃脑袋:“刀!” “院里人呢?” “能避的都避出去了,其它的估计都缩在家里,我都是钻狗洞才跑出来的...” “聋老太太和易中海呢?” 傻柱面带狐疑,总觉著眼前的“荣哥儿”似乎有些过分镇定:“老太太没露面儿,易大叔好像...昨天就没回来。” “走!” “嘛去?” “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私闯民宅!” 傻柱原地叫了两嗓子,见他这是铁了心“送死”,乾脆从別家院墙上扣下半块碎砖来。等他再要追时,何金银已然到了大院门口。 “找我的?” 放下牌儿车,何金银大大方方往院中一站,仔细打量著面前这群人。 此时的东厢房,屋门大敞,窗户还被砸烂了半扇。如果窝脖儿早一天送来家具,估计也得被砸个稀巴烂。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不知打哪儿弄来的两条长凳,大咧咧並排摆在入户门前。一个壮汉正枕著双臂,躺在上面“假寐”。脸上盖著黑礼帽,腰间別著一把明晃晃的斧头,正耷拉著一条腿,有节奏的晃悠著。 廊檐下还三三两两的站著七八个壮汉,清一色黑色短裳,半新不旧,脸上满是不耐烦。 “何金银?” “嗯。” “假寐”的壮汉似乎被打扰了雅兴,半支起身子,露出被礼帽遮挡的面孔:满脸横肉,尤为突出的是,贴著左眼梢、斜向下,延伸出一拃来长的伤疤,直到唇边。乍一看,还以为是条蜈蚣趴在脸上。 何金银心头一动,想起被迫学习绳艺的那晚刀爷说过的话... “哟,还是辆牌儿车?” 疤脸汉子瞧了眼这毛头小子,隨即一声调侃,注意力就放在了何金银身后的牌儿车上。冲嘍囉们一点手,示意把牌儿车拉过来。 傻柱此时正举著半块砖闷头衝进来,见他们要抢车子,若非何金银拦著,这就要上去“拼命”。 疤脸汉子围著车转悠两圈,拍了拍鬆软的屁垫,又摸了摸“102”號车牌。確认是市面上少见的“牌儿车”,一屁股坐在上面,仰著头来回摆弄著脖颈,似乎是在寻找“最佳姿势”。 “还得是洋人会享受!咱老百姓一年到头,也坐不上一回!” 隨即抽出斧头,一手拨弄著斧刃:“原本呢...咱来前还將信將疑,偷水还能偷出套房来?可是一瞅你这辆车,咱心底就信了几分。得嘞,咱俩都痛快点儿,你也能少挨顿打!这车...我要了!” 说完又掐著礼帽一指东厢房:“这房...我也要了!谁同意、谁反对?” 傻柱还不知道东厢房已经过户到何金银名下,梗著脖子强辩道:“凭啥?车是车行的、房是房东的,想拿你也拿不走!” 疤脸汉子嗤笑一声:“凭啥?凭他偷我的水、欠我的钱!知道咱爷们儿是谁么?” 说完隨手指了个小嘍囉,示意他“介绍、介绍”。被点到的这位狗腿的一哈腰,等走到何金银面前时,腰板已然挺的倍儿直!恨不得再往后仰上几度。 “小子,说出来不怕嚇死你!你得罪的这位主儿,就是咱西城水行里赫赫有名的...” “大疤脸是吧?” 何金银想起了和刀爷初次见面时的场景...这帮北平城混黑道的,干嘛开场白套路都一个样啊,就不能有点创意... 刚还气焰高涨的嘍囉闻言就是一滯,尷尬的咳嗽一声,继续找补道:“既然你听过...” 確认了疤脸汉子就是刀爷曾经说过的“西城大疤脸”,心里將这件事的来由猜了七七八八。此时也懒的再废话,一边往门户大开的东厢房里走,一边冲大疤脸说话。 “知道,听刀爷说过...”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有趣的想法,他停下身来,目光越过眾嘍囉,冲正舒舒服服倚在牌儿车上的大疤脸一抱拳。 “合字儿!窑儿里跨跨点儿!” 见这个毛头小子竟然会说“春典”,大疤脸正在晃悠的二郎腿就是一滯。 何金银接著一指东厢房:“请!” 隨即就大咧咧进了门,留下一眾小嘍囉直愣神,一时间,前院里的气氛凝重起来。大疤脸挥手示意手下稍安勿躁,带著几分疑惑跟进了东厢房。 没过多久,再出来时,两人间情势急转。大疤脸面带几分羞恼,径直往外走,见手下们还在卖呆,愤愤的一跺脚:“还愣著干嘛!走!” “疤爷,这是...” “糊涂!咱被那傢伙耍了!” 別说一眾嘍囉们稀里糊涂,就连傻柱都还掂著半块砖头搁那发呆:“荣哥儿,啥情况?” 何金银笑著摸了摸傻柱本就乱糟糟的头髮,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半块青砖,隨手一丟:“傻柱,想不想看戏?” “看戏?城里都成这模样儿了,看哪门子戏啊!別说天桥了,连戏园子都关张了!” 何金银莞尔一笑,示意傻柱跟著自己走:“別说荣哥儿不关照你,去晚了找不著前排座儿!” 傻柱下意识点点头,紧接著又扭头直奔中院。 “嘛去啊?” “带上雨水!她除了爱听故事,就是爱看戏!” 北城,牌儿车一晃一晃的钻进了一处小胡同,车上的小雨水瘪著嘴:“荣哥儿,大骗子!哪有戏台子搭在这种地方的!” 何金银想起空间里的那把驳壳枪和赛狸猫的证件,微微一笑。 他也不解释,拉著两人停在了一处小院门前,墙里正传来一阵哭爹喊娘的哀嚎,听起来有点耳熟。 何金银蔫坏蔫坏的怂恿傻柱去推开院门“打开戏台”,却被回敬了个白眼儿:“你当我真傻啊?” 隨即就把小雨水架在脖子上,两人站在牌儿车座位上够著院墙往里观瞧,同时一声惊呼。 “呀!是易大叔!” 第33章 来电 东厢装修了三天,易中海就在床上躺了三天。 事发时,新收下的“姘头”就主动“搬”离了北城小院。若不是她还讲些良心,知道几个铜子儿僱佣閒汉上门报信,遍体鳞伤的易中海不一定能熬的过当晚。 围城期间,医疗资源受到政府管制。“一大妈”谭丫儿跑遍了北城,才请回来一位江湖郎中。只管开方、不管抓药,“出诊费”就要一块银元。 砂锅里“咕嘟咕嘟”上著气儿,屋子里满是苦腥味道。 “女人家不知赚钱的辛苦,肯上这种恶当!什么药会是这味儿?” 將养了两天,易中海说话多了些中气。 “五倍子敛疮补气、水牛角清热解毒。下方子的时候大夫就说过,有这两味药在,气味是有些不好...” “就不能去院儿里熬么!” 谭丫儿这些天精心伺候著床上的男人,日夜休息不好、形容憔悴。闻言抿了抿乾枯的嘴唇,一指隔壁:“雨水那丫头闻不惯,总嚷嚷著臭...” “反了丫的!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尊重...”易中海刚想从床上强挣起来,对上谭丫儿饱含深意的双眼,猛然一怔。 隨即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至少,也得开窗通风吧...” 谭丫儿没有动弹,守著药罐子:“虽然...对外都说是遇见了兵痞...可同床共枕这么些年,我还能不知道你么...那天,前院儿...是你搞的鬼吧?” 见他没吭气,谭丫儿鼓起勇气:“惹不起,咱躲的起...你该是知道的吧?半个多月的工夫,人从一穷二白,到硬生生在北平城里抢下一份家业...老太太那句话说的没错...” “够了!” “我说够了!” “你还要说多少!” 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发內伤,易中海话没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被打断话的谭丫儿幽幽的嘆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挪动过去,轻轻的帮他拍打后心... 呛出眼泪来的易中海背过身去,眼里满是不解与恨意,用仅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著。 “先是何大清谋夺我一间產业,再是何金银两次三番的羞辱我...老何家,这份仇怨...咱们,来日方长...” 前院东厢里,此时正在举行一场“暖房仪式”。 参与人除了“房主”何金银,还有他的“好二叔”何大清、堂弟/妹傻柱和小雨水。 何金银捧香围著屋子四角转了一圈,回到南屋祭拜过灶君。傻柱有模有样的举著扫帚,小雨水端著铜盆,何大清揣著手乾瞪眼看著。一番习俗打理完毕,北房里掌灯,四碟子寒酸小菜,一人一碗麵“吸溜”的正香。 “爹,您是没看到那场面!好傢伙~分工明確、各管一摊儿,拆房的拆房、破窗的破窗,四个壮汉分两拨轮换著揍、一刻不带停的,最关键人还知道分寸,换旁人早就闹出人命了!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当混混儿呢...” 傻柱讲的是眉飞色舞,小雨水也举著手想要“表现”。可惜傻柱根本不给她插嘴的机会,小丫头只能瘪著嘴恨恨的攥著筷子插面玩... “吃完了先回去,我有话跟荣哥儿讲。” “爹...” 傻柱脸上的兴奋劲还在:“今儿可是小年儿!又赶上荣哥儿搬家,您就不能...” “出去!” 眼看著傻柱眉头一拧,倔劲儿就要上头,何金银一哄小雨水,小丫头不情不愿的拽著他哥出了房门。俩人一个等著听故事、一个猫著腰等著“听窗户根儿”,谁也没走。 屋內一片安静,只剩下何大清与何金银叔侄俩对坐,一如初见时那般场景。 “二叔...” 何大清抬掌示意他收声,筷头轻轻夹起一根麵条来。 “吃过混合面么?” 不等何金银回答,他自顾自的说道:“我刚进北平城的时候,觉著餿麵条、硬窝头就已经够难以下咽了。直到狗日的东洋人开始卖混合面...说是用麵粉掺著豆饼、高粱、薯干,其实...” “干他娘的东洋人!糠粃、皮壳、木头渣、沙粒、碎石子儿,拌上发霉的杂粮麵粉,吃的比牲口都不如!” 何金银不知道他抽哪门子风,索性將肚里编罗好的种种应对藉口先放下,静静的听何大清“忆苦”。 “知道那会儿北平人饿成什么样么...天天吃混合面拉不出来,拉出来也带血!实在没招儿,就远远儿的缀在东洋人的马匹后面捡马粪。回来敲碎,拣里面没被牲口嚼碎的大豆粒子,清洗炒干,嚼起来嘎嘣脆...” “人人都说我抠门儿,可这样环境里长起来的人,一个铜子儿掰成两半儿,有毛病么?” 何金银下意识的摇摇头,隨即就缓过神来。嘶...眼前这位“便宜二叔”,这是在给自己解释前阵子“算帐”那回事么? 何大清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该不会是觉著...二叔这个势利眼,眼馋你小子短时间置下產业、有车有房,就跑来在你面前装孙子、摇尾巴儿?” 被当面戳破心思,饶是自觉长进不少的何金银,面上都有些掛不住。他低著头连连摆手,掩饰尷尬。 “做梦!” 何大清掐起一根烟,將烟盒与洋火扔到他面前,自顾自的点上:“二叔要房有房、要女人有女人,勤行里头排不上头脸儿,可也有一帮认可咱的食客老饕!凭什么上赶著嗦楞你小子的脚指头?” “我没那么想...” 何大清嗤笑一声:“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你的钱是怎么来的,二叔不过问。和当初一贫如洗、还要倔著骨头死要脸、非要给我结一碗麵钱相比,现在的你,何金银!起码能入得了二叔的眼,称得上一声人物了。” “要是想报復,二叔我接著。就这,顛儿了。” 就这? 在何金银不解的目光中,何大清拍拍衣服,起身往外走:“你小子未来如何,二叔我是指不了路了。人常说『三代之內、必出兴家之子』...” “咣当”一声,门外正听得云山雾罩的“两小只”摔了进来,何大清看都没看,迈步跨了过去。 “至少也比你二叔的崽儿强!” 何金银回望桌上的烟盒洋火,咧嘴一笑,这就是那种“长大后老子给儿子递烟”的感觉么... 房樑上新换的大瓦灯泡“滋哇”一阵闪动,几度明灭间,在屋內三人期待的注视下,挣扎著...亮了! 1949年1月22日,是夜,北平城全面恢復供电。 第34章 喜讯 “咚咚咚!咚咚咚!” 天光未亮,东厢房前,傻柱兴冲冲的叫嚷著。 “荣哥儿、荣哥儿!”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何金银打著哈气:“昨晚连著讲了仨故事...还没够么...咦!” 门外的傻柱牵著小雨水,两人都换了身新行头。虽然面料粗糙、顏色单调,可一看就知道是新衣裳,浑不似旧衣那般褶皱。 傻柱拉著妹子一起“臭显摆”:“咋样?本来打算留著过年再换的...” “所以呢?” 何金银瞅瞅西边尚未落下的月亮,语气不爽。“新床”、“新被”,昨晚他竟然有些认床,满打满算就睡了三四个钟头。 “罪魁祸首”还浑然不觉,满脸兴奋:“去城门口瞧大字报去!昨儿晚突然来电,一定有新消息!这围城是围的够够的了,他们不烦我都嫌烦了!指不定是围城结束...” 好似想到了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还是小雨水了解自己这位“傻哥”:“围城一解,某些人又得去念书嘍~” 傻柱愤愤的瞪了一眼妹子,从怀里掏出几个窝头来:“荣哥儿,我去热一热。兑著昨晚那点儿剩菜汤子,吃完就走!” 窝头蘸菜汤,这就是何金银来到北平城以后,第一顿“早饭”... 中间还有一则小插曲:聋老太挨家挨户敲门通知,打今儿起,四合院里恢復“包灯费”。围城前避出去的人家,如果回来则由邻里转告。 或许是因为前些天何金银轻描淡写就“打发”走混混们的缘故,老太太面对何金银时,难得的给了个笑脸儿。还耐心的给他解释了一遍什么是“包灯费”。 “荣哥儿是新户,有所不知。一个洋电錶就能管一大片宅院,索性就按家家户户的灯泡数量均摊电费...像你这样一户两灯,电费单子出来后,就要交两份儿『包灯』钱...” 等何金银拉著牌儿车从南锣鼓巷拐出来时,天光已经放亮。不同於往日里的冷清场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出来“打探消息”。 “傻柱,咱去哪儿?” “建国门、崇文门、长安门...这仨都成!但凡有大事,都先紧著这仨城门贴告示!得嘞,咱离建国门最近,走著!” 还没到建国门,北河沿大街上就已经人头攒动。正所谓『卖报卖报、各有各的腔调』,停业许久的报童们正兴奋的挥舞著报纸,声音嘈杂不一。 有的喊:“和局终於实现!请看北平时报!” 有的喊:“休战!休战!卖报!卖报!” 有那最省事的,鼓著腮帮子用手拍打著嘴巴:“掰掰掰掰掰掰(报)~纸嘞!” 何金银买下一份民国三十八年一月廿三日的《北平时报》,不用展开,头版头条就是—— “二百万市民渴盼中:北平和局终实现!” 竖排一行小字写著:“双方协议成立联合机构,处理善后。部队移驻城外,昨起休战。省府各机关、学校、文化团体、公营事业暂维现状,不得损坏、遗失,並保障人员安全。金圆券、银元照常使用,邮电不停,人民各安生业,勿相惊扰。” 繁体字较多,傻柱也认不全,小雨水就更不用说了,由何金银逐字逐句的念给他们听。 “荣哥儿,『暂维现状』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又不用去上学了?” 何金银捲起报纸,赏了这个“问题少年”一记爆栗。 “记住今天!北平城,和平解放!” 傻柱站起身往四周望了望,除了老百姓还是老百姓,不由得面带狐疑:“那外边儿的人呢?打了胜仗,咋不进城?” 何金银眯著眼、摇摇头,他对这一歷史细节並不了解...隨后在傻柱“看傻子”的眼神中,又买了一份《北平时报》。 “嘛呢?钱多烧的慌?” 何金银並不作答,挤过拥挤的人群,直奔建国门。 不同於想像中的场景,建国门依旧大门紧闭,却从城墙上吊下一幅“战爭形势图”。这里的人群比北河沿大街还要密集,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万幸图上也没几个字。 识字不全的傻柱一拍双掌心,嘿嘿一笑:“荣哥儿,这回用不著你帮忙!这几个字儿,我全认识!” 隨即就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声音嘹亮:“看!他!们!就!要!完!蛋!” 过东单的时候,傻柱催促著何金银赶紧去上工,自己拉著小雨水回奔南锣。何金银目送他俩走远了,这才调转车头,却不是往南横街去。 锡拉胡同19號院,门前早就被清理一空。虽然比不得大路上人多,可也有不少行人来往。何金银在旁人奇怪的眼神中,蹲在何府门前,烧了一份今日的《北平时报》。 起身时他有些恍惚,自己竟然亲眼见证了歷史... 往南横街去的路上,他心头充满迷茫,脑海里不断闪烁著几个画面。 “荣哥儿...拉车...没活路的...” 这是纳来顺弥留之际的喃喃自语。 “...来来往往几十年,换过几茬儿...甭管谁来,我就一拉车的命,还得自己奔饭辙去!谁的主啊,我都做不了!” 这是那位老车夫向多爷辞行前的感慨。 “你小子未来如何,二叔我是指不了路了。人常说『三代之內、必出兴家之子』...” 这是昨晚何大清临走前说过的话。 不知不觉间,攥著黄铜车把儿的双手紧了又紧。一十六岁在拉车,总不能六十一岁还在拉车吧?来此一世,总是该做点什么的... 心里盘算著如何向二爷“辞职”,“102”號牌儿车拐进了同和车行所在的胡同。 咦...同和车行,竟然大门紧闭! 近前看,反八字影壁墙上贴著一张告示,简简单单八个字:“暂停营业,恕报不周”。 何金银在门外扯著嗓子喊了两声,里面不见有动静。他扒著门缝往里观瞧,院內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嘶...自己不过才请假三天,车行发生了什么变故? 正准备绕到后面甬道翻墙进去看看,就听身背后有人在叫他。 “何金银!” 第35章 任务 “多爷!” 望著正一步三摇晃过来的多爷,何金银敏锐的发现,他肩上斜挎的枪套没了...只在腰间松松垮垮掛著个胶皮棍。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多爷脸上带著一抹“立功”的神色:“正要去寻你,跟我走。” 瞥见墙上“恕报不周”的字样,用手点指:“狗鼻子还蛮灵的...这些个墙头草,惯会见风使舵、哪边风硬哪边倒。甭打听,世上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忍不了几天又会自己支棱起来的。” 隨即示意何金银跟上,却没有上车的意思,甚至故意放慢脚步,和他並排而行。 “您…看报纸了么?” 双眼微眯,多爷隱晦的瞥了一眼这毛头小子。隨即收起眼底那抹疑色,语气很隨意。 “我知道的並不比报纸上多。昨晚,傅...將军在广播里发表讲话,宣布正式签署《和平协议》。” “那怎么不见...进城?” 多爷面色古怪:“和平嘛...总要有个过程。” 见他不肯再多言,何金银也没继续“打探”,一路疑神疑鬼的跟到警察总局。 “里面有人等,去吧。” 指著总局办公楼,多爷自己却没进去…反而转身回到院中束手待立,那里正三三两两的聚集著一群自觉无罪的“黑皮狗”。 和外面的鬆散不同,楼內进出往来人员不断,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何金银小心翼翼的错身闪躲著,正不知该去找谁,身后猛的被人拍了一下。 “...大圣哥?” 孙大圣一身土黄色军装,標誌性的大光头鋥光瓦亮:“荣哥儿,好久不见!” 隨即就是一个热烈的拥抱。好似“战友重逢”,蒲扇般的大手胡乱揉搓著何金银的脑袋,等他挣脱出来,已然成了一副“鸡窝头”。 “小子,乾的漂亮!老子...咳咳…我!果然没看错人!” “您这说的都什么跟什么啊...” “跟我还装?要我念给你听不成!” 孙大圣將他引到一间相对人少的办公室,掏出档案袋拍在他胸口,嗓门洪亮:“死者赛狸猫,下腹部一枪、胸口三枪,弹径7.65mm…” 何金银满脸訕笑著等他说完:“这...我也能看?” 孙大圣劈手就打,当初中枪的手腕还包扎著纱布,半途化掌为拳,一拳锤在他胸口:“敢做不敢当?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是个硬茬儿,小小年纪,就敢悬尸示眾…不当兵,真是可惜了!” 隨即一屁股坐在档案堆上:“来来来,给我说说...还有,你怎么改行去拉车了...” 都说到这份上了,何金银隱去一些不能为人知的细节,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一遍。 “好小子,就该给你请功!喝上三大碗也不过癮吶!” 孙大圣越听越激动,一连说了三声“好”。当听到何金银今早还去过锡拉胡同“祭奠亡魂”,这位感性的汉子不由得眼眶泛红,不顾腕上有伤,连拍何金银双膀,一点没收著力气,直拍的他双肩发麻。 故作不適的揉了揉肩头,假装从后腰一摸,亮出那把“口擼子”来。 “喏,物归原主。” 何金银面上没有丝毫不舍,枪把冲外、枪口冲內:“弹容六发,现在还剩两发...对了,还有赛狸猫的手提箱,我给藏起来了。里面有不少档案、照片,兴许对您有用。” 孙大圣摆了摆手:“那都是后话,我现在的身份是…这劳什子名儿太拗口,反正就是联合善后队伍里的小卒子。” “先期交接工作还得持续一阵子,我们只负责封存档案,原则上不准隨意进出北平城门。” “箱子就先放你那儿,等正式入城接管以后,打捞何府藏金时再一併上交。至於这把『口擼子』...” 枪头掉了个儿,又重新推了回去:“你先留著,这时节的北平城,並不安全...” “大圣哥,不是已经...” 何金银嘴上这么说,手底下收枪的动作可一点不慢。笑话,就算没听过“双枪李向阳”,谁还没有过双枪的梦想? 孙大圣噙著笑,也不戳破。紧接著就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何金银面上严肃起来。 “是你就好...荣哥儿,有件事,我得徵求下你意见。” 想当初,在軲轆水井旁,孙大圣就是这么没头没脑的突然来了一句“荣哥儿,你得帮我”,何金银又怎能不重视? 一如那晚,他把胸膛一挺:“您说!” “好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问问危险不危险!” 孙大圣一挑大拇哥儿讚嘆一声,不由分说拉著何金银来到一张空桌案前,从兜里掏出一副北平城地图,圈出一片街巷。 “我们目前所在位置背后,就是臭名昭著的东交民巷使馆区。虽然自民国十七年起,各国大使馆陆续迁往南京,但这一带仍驻扎有各国公使馆。平津打响第一枪以后,各地的洋人纷纷涌入这里,遵照狗屁国际公约,『使馆界』…目前我们仍不能踏入一步!” 说到这,他语气愤然,铅笔也被他硬生生折断。 “按照『国际公约』,『使馆界』內一切事务由各国自行处理、一概不能过问。自辛丑开始,多少年了?真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啊...迟早有一天!” “嘭”的一声,又一根铅笔应声折断。 何金银上前轻轻接过孙大圣手里折断的铅笔,看著被戳破的血红伤口,神色郑重。 “您放心!东交民巷永远是我国领土,洋鬼子们,猖狂不了多久!” 一句话说的孙大圣热泪盈眶,他拍了拍何金银的肩膀,收拾好刚才的情绪。 “现在、或许还有將来一段时间,北平將受到国际注目,涌入东交民巷的洋人身份错综复杂,我们需要一批钉子...扎进去!考虑到大部分战士不通洋文,我们原本已经放弃掉这个计划,打算『围而不放』,可是...有人主动推荐了你。” 想都不用想,我真是谢谢你啊,多爷... 何金银当即表態:“这车我早就拉的够够的了,不瞒您说,我今儿就打算辞工来著…您就下任务吧!” 孙大圣一抹大光头,咧嘴一笑。 “还是...拉车!” 第36章 记者 “酒糟鼻子赤红脸儿,光著膀子大裤衩儿。脚下一双趿拉板儿,茉莉茶来一碗儿。” “灯下残局还有缓儿,动动脑筋不偷懒儿。黑白对弈真出彩儿,贏了半盒小菸捲儿。” “你问神仙都住哪儿,胡同里边四合院儿。虽然只剩铺盖捲儿,不愿费心钻钱眼儿。” “南腔北调几个胆儿,几个老外几个色儿...” 这是何金银“扎根”东交民巷的第三天。一副黑色短裳从头到脚,扣著顶瓜皮帽,小伙儿看著就精神!蹲在使馆区固定的“等客区”排队等活儿。 嘴里哼哼的是这些天从“同行”那里学来的小调,这在“拉牌儿车的”车夫之间颇为流行。 何金银看似在卖呆,实则心里正盘算著前些天孙大圣的叮嘱。 根据北平警察总局匯总的资料,目前全北平二百万人中有近四万名“板儿爷”和“洋车夫”,群体成分极其复杂。 大概只有三成是从业十五年以上的老车夫,六成多是在北平“光復”以后才改行拉车的...剩下的一成人员组成更为复杂,都是近些年產生的逃荒农民、流亡地主,还有少数“走投无路”的军、警。 何金银当时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合著自己就属於那“一成”唄... 不能小瞧这股力量,一个车行少则二三十人、多则上百人。在北平城既往的近代史中,几乎每一场游行集会,都少不了两个群体:学生...和车夫。 据孙大圣透露,接任之后的“北平市委”暂计划从这些人中,筛选、动员出约千余人规模的“纠察队”,用来配合北平权力交接期间的“接管”工作,后续可能还有锄奸、收集情报等任务。 孙大圣的工作內容之一,就是从海量名单中,筛选、考察出备选名单。 “知根知底”、“一腔热血”、“有情有义”的何金银在他眼中,简直就是纠察队的不二人选... 看似还是车夫,实则...北平城新晋“纠察队预备队员”何金银,正式入职! 根本来不及討论福利待遇,尚未“转正”的何金银就接到了第一项“光荣任务”:在东交民巷,拉牌儿车...的同时,负责联络传递消息、匯报可疑人士动向。 按照某位“接见”何金银的领导的说法——“东交民巷这种『特权区域』的存在,就是长在北平城脸上的疮疤!我们迟早要把这个疮疤撕下来!先除旧患、再造新生!” 和孙大圣这种动不动就掰折笔柱的“莽夫”比起来,人家这话说的...有高度! 何金银从警察总局出来的时候,鸡血打的饱饱儿的... 也没有特意准备,当即就“上岗”,拉著“102號”牌儿车直接进了使馆区。 东交民巷西起天安门广场东侧公安街,东至崇文门內大街。全程柏油铺就,虽然叫作“巷”,实则是一条双向车道,是何金银目前在北平城里见过最长的一条“胡同”。 这里不仅仅有各国公馆、使馆,还有教堂、私宅、银行、俱乐部,儼然一副“城內之城”。 一路行来,动輒就是高约六七米的围墙,梗著脖颈往上看,碉堡林立。更有甚者,上设炮台、下挖壕沟、铁门紧闭... 何金银当时还不知道有“等客区”,见到有车夫集中就往上凑,结果自然是...被鄙视了,一整天都没拉上座儿。 究其原因,“拉牌儿车的”自觉高出外面同行一头,穿著打扮就必须显得不一样。即便是十冬腊月,也是衣外罩一件白小褂,黑、蓝两色的裤,肥裤脚、细绑腿,得穿双面千层底黑布鞋,这才配身份! 何金银暗骂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恨其不爭的同时,当即就决定...出去也照这样换一身行头,这才有了现在这身打扮。 时近正午,使馆区正常来说,这个点儿客人最少,何金银正和排在他前面的车夫閒聊。 “甭管啥时候进城,对咱来说,只有好、没有坏!” “说说。” “嘁,毛头小子没见识,告诉你也无妨!” 邻座的车夫洋洋得意的说道:“城外的进来以后,咱现在赁著车行的这辆『牌儿车』铁定得归了咱自己!这还不算,咱还能分到城里地主、老財的家產!每天能买便宜粮食、住房还不用交租...” 何金银翻了个白眼,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去吧... 就听这位继续“臭显摆”:“咋?还不信?我可是听人说过,外边儿的无论打到哪儿,头一样就是分田地!城里没田,怎么办?还不是把富人的东西分给咱穷人...” “老哥哥欸,您昨儿不还说咱拉『牌儿车』的高人一头么,怎么这会儿又成了穷人家?” “去去去,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不知道深浅!那也分跟谁比不是?要是跟那些个苦哈哈比起来,咱是这个!” 就见他一挑大拇哥儿,隨即又顛倒过来。 “咱要是跟那些个住三四进大宅院的人比起来,那就是这个!” 说著话一拍何金银的瓜皮帽:“学著点儿!不是会两句『hello』就能在东交民巷混的风生水起!把心揣肚子里,甭管外边儿天翻地覆,在洋人的一亩三分地上,是龙你得盘著、是虎你得臥著!” 何金银瞧著他一副当奴才还不自知的模样,心头涌起一股浓浓的悲哀... 隨即想到自己的“新工作”,除了完成里外消息传递、匯报可疑人员之外,孙大圣还“拜託”他筛选纠察队预备人员。看著这位的嘴脸,心里就给这批“拉牌儿车的”都打了个叉... “要车。” “来啦您嘞!” “洋奴才”拍拍屁股就躥了上去,这回轮到何金银排在首位。 没等多久,就有“生意”上门。 来人是一位金髮碧眼、络腮鬍须的“洋鬼子”,胸前还掛著相机,操著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先去,永定门。再进,紫禁城。” 何金银应了一声,车头调转。见他中国话流利,路上边装作隨意的閒聊起来。 “您怀里这东西,瞧著可新鲜...” “哦~你是说,相机啊。” 他隨即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我是一名记者,战地记者!” 第37章 故宫 从永定门折返,“102號”牌儿车跨过金水桥,来到“紫禁城”。 这里现在就叫作“故宫博物院”,成立於民国十四年。围城期间,故宫禁止参观。直到22日以后,才恢復对外售票,票价两角。 一路閒谈,何金银知道这位“战地记者”名叫“john hersey”,自称是《life》和《the new yorker》杂誌的特约撰稿人、驻远东战地记者兼摄影师。 音译名为“约翰·赫西”,他爽快的买了两张票,牌儿车驶过售票处,入目一派萧索。 年久失修的日晷、遍布弹痕的小九龙壁,將一个气数已尽的王朝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 空荡荡的太和殿前广场,围城时北平守军曾在这里紧急增补八千余城中青壮“兵员”。汉白玉栏杆上,还残留著当时“欢送新兵入营”字样標语。 瞧著“咔咔”一顿猛拍的约翰记者,何金银觉著自己是不是有点紧张过头...这一路上,对方的镜头多是对准各类古建筑,少数时候也会拍些民生现状。即便是在堡垒林立的永定门前,也没有去拍摄拒马、壕沟... 目光隨著约翰的镜头扫过那一排排残存標语,何金银心底暗笑。 名梗“近代史三大惨案”:一九一一年自阉进宫、一九四五年转投汪偽、一九四九年加入...咳咳。 “金,你来。” 胡思乱想著,何金银被拉到太和殿铜铸龙龟跟前。快门一按,就留下了他在这个年代的首张照片。 “金,去后面。” 忍下被“侵犯肖像权”的不快,牌儿车按博物馆指定路线穿过故宫、直奔景山。 可別小瞧景山,小小一座山包,却是整个北平城区的“制高点”。 牌儿车没出神武门,就被约翰叫停。 “咔、咔、咔。” 他就站在车座上,镜头对准景山,何金银跟著镜头方向往景山上观瞧,嘶... 雪痕尚未消退的“京华揽胜第一处”,山阁掩映。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半山腰处架起的数百门大口径榴弹炮。四面排开、黑洞洞的炮膛即使在神武门洞里都能瞧的一清二楚! “金,过去!” 声音虽然平稳,但任谁都能听出一股迫切感。 全程被“呼来喝去”的何金银双手一摊,面带为难:“记者先生,再过去...就得碰著兵。” 一盆冷水泼下,约翰思忖一阵,索性就让何金银在神武门外等他。自己则折返回去,登上了神武门城楼。 何金银在神武门外看的清楚,虽然不知道此时的景山,是否在“联合善后”计划之中,可还是暗暗记下,决定回去就即刻“匯报”。 被景山架炮勾起几分兴趣的约翰,又先后去了东单和天坛的两座临时机场,百年老树被隨意的砍伐倾倒,岁月的年轮抵不过一粒生米大小的子弹重要。 回东交民巷的路上,何金银儘量保持沉默,反倒是“收穫颇丰”的记者先生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金,你知道吗?在这座城市的歷史中,有且只有两次...在『景山』架炮。” 汗涔涔的何金银翻了个白眼,白天刚听完“洋奴才”一顿显摆,这会又轮到听“洋鬼子”继续臭显摆... 见他默不作声,约翰索性“自说自话”:“据我所知道的,一次是鹿、钟、鳞,將你们的皇帝,嚇出了北平。再一次,就是这个时刻,可惜前些天...禁止我们出行。” 何金银点点头,只盼著能赶紧“卸货”。 “金,你懂得『沉默就是黄金』的道理,这很不错,和我见的其它车夫,並不一样。” 约翰似乎陷入了回忆,眉头紧皱:“他们...很矛盾。” “不止拉车,还兼顾导游、买办的工作,精通一切可以游戏的方式,麻將、扑克、叶子牌...面对金钱,他们具有超乎寻常的野心和精力,很精明。” “无论是討论北平美丽的天气、可爱的女人,还是诸如战爭、腐败或者残暴,都能说的兴高采烈,大部分时间都在微笑。” 似乎很不適应这样大段大段的说话,约翰儘量用一个个单词来结束这个话题。 “他们...易受腐蚀、利己主义,但却有著中国人永恆的优点:谦逊、忍耐。” 牌儿车停在公馆门前,约翰掏出几个银角儿,末了又递上一张纸幣。 “这个,是车费。这个,是小费。” “我很欣赏你的沉默,虽然这样很沉闷。如果可以,我会考虑僱佣你...” 说到这,他皱著眉头思索了半晌,才以不確定的口吻说道:“拉、包、月,对吧?” 何金银笑著点点头,在使馆区里溜达了一会儿,和同行们显摆了一番“2美元”的小费。这才表示今天已经赚够,隨即在一片“嫉妒”中拉著牌儿车扬长而去。 “战地记者...不还是记者么!” 听完何金银今天的“工作匯报”,孙大圣拧著眉头,递给他一份登记表。 何金银写写画画的同时,想起一则永不过时的记者“老梗”。 有记者採访教皇:“您对这座城市站街女郎泛滥的问题怎么看?” 教皇微微一笑:“我们应该关怀弱势群体,因为他们也是主的子民。” 当日头条:《教皇公开支持站街合法化》。 再次採访:“您对这座城市站街女郎泛滥的问题怎么看?” 教皇表情严肃:“她们不符合圣经教义。” 当日头条:《教皇歧视失足弱势女性群体》。 第三次採访,教皇决定闭口不谈。 当日头条:《教皇对站街女郎问题视而不见》。 第四次採访,教皇决定主动出击:“这座城市竟然会有站街女郎?” 当日头条:《教皇当眾询问哪里有站街女郎》... 段子很老,却很讽刺。犹豫再三,何金银將这个故事“本土化”,给孙大圣“翻译”了一遍。这让屋內眾人在哈哈大笑的同时,也引起了重视... 当天,北平城外的接管筹备工作小组就得到了一份新的指示:凡外国记者发的新闻电报,务必留档,抄送专人审查,原件照发。 在东交民巷拉著牌儿车蹲座儿的何金银不会想到,就因为自己的一则“小故事”,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蝴蝶的翅膀微微一扇动,小人物也在等风来。 第38章 杀机 “乖乖,快让我瞧瞧~” 灯下,傻柱正仔细打量著一张绿色钞票。 “荣哥儿,真够行的!能赚洋人的钱!” 这是张货真价实的“20美元”。接触过两次后,约翰记者以这张钞票作为车资,僱佣何金银“拉包月”。 考虑到职责所在,何金银“虚与委蛇”的同时,迅速和孙大圣“请示”。出乎意料,对方的答覆竟然是嫌他“不够果决”。 这让何金银哭笑不得,“奉命”被包,这滋味儿真是一言难尽... “值多少银元?” 何金银皱著眉头:“不確定,有说翻倍的,有说能翻三四番儿的,反正不老少...” 想起当时那帮同行嫉妒的眼神,何金银眉头一松:“我甚至听到几个同行在旁边嘀咕,说也就是东交民巷的巡警最近不露面儿,要不怎么也得交出一半来,算『互助费』。” 傻柱恨恨的一握拳:“凭啥?最少也值四十呢!” 话音一转,他面上竟然带出一丝不太熟练的“討好”:“荣哥儿,你看,能不能让我也...” “就这么不想念书?” “那书上的字儿,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没劲!” “二叔怎么说?” “...” 傻柱侧撅起屁股,露出一块淤青:“赏了我一顿『竹板炒生肉』,还威胁我说...” 警觉的往屋外瞅了瞅,这才敢继续说话:“再有下回,就得在板子上蘸凉水...” “你怎么想?” 傻柱没回答,只是盯著桌上的钞票,咽了咽口水。 一明一暗、身兼“两差”的何金银,瞅瞅外面渐暗的天色,换上一身穿戴。拒绝了傻柱“跟班”的请求,在他幽怨的眼神中径直出了院门。 约翰记者似乎只在白天用车,何金银也只需要早上七点以后去公馆门口等候就成,今晚嘛...他另有安排。 中山公园夜间並不关门,即便是当下时局紧张,仍然有不少“野鸳鸯”在此私会。何金银儘量挑选有路灯的地方走,生怕一不小心,就“惊起一片鸥鷺”。 “这里!” 標誌性的“公理战胜”牌坊下,白爷正在等他。 只不过换了一身长袍,不再是一副“精英人士”打扮。 “成色足,还是只有一根?” “嗯。” 何金银之所以决定在这时候“冒险”,一来是身上存款所剩不多。二来则是为了更好的开展工作,他准备“买断”这辆牌儿车。 说起二爷,这些天那是妥妥的...“缩头乌龟”。其实不止二爷,几乎北平城里所有的富户老財、地痞恶霸,这些天都销声匿跡、不见踪影,市面上的“地盘”空出来不少。 可惜二爷足足等了有五天,“铡刀”还是迟迟没有落下。 除了朝阳门菜市里突然涌入大量生活物资以外,市民们设想中的“改朝换代”仍未发生。如果不是底下车夫们“嗷嗷待哺”,二爷决计还要再躲上两天。 虽然车行恢復营业,但也和眾车夫讲明,有钱可以一次性买断赁车,甚至可以打折。 听起来大有隨时准备“脚底抹油”的架势... 和银元打交道也有日子了,何金银这次可不像上回那样笨拙。掂掂分量,每卷都用指尖挑开一处缝隙,隨机“抽检”。 这番举动落在白爷眼里,多出一抹深思。 就当他以为交易结束的时候,何金银却出声叫住了他。 “哟嗬...美刀?” 验过真偽,白爷面露缅怀:“有日子没见过这玩意儿...还有没?” “没有。” 眼神闪动,他不甘心的追问道:“真没么?价钱好说!” 这般举动反倒激起何金银的警觉,他观望一圈周围环境,黑麻麻什么都看不清,万一... 似是也察觉出不妥,白爷欠了欠身,將美刀递了回来。 何金银皱著眉:“不收?” “太少!你知道这时候,北平城里什么最多么?” 白爷难得话多,一张五指:“特务多、散兵多、抢匪多、小偷多...” “还有呢?” 白爷收起最后一根手指,自嘲一笑:“钱贩子多!” “外边所谋甚大,西北、华北、华东已经在推行新一套货幣体系。起了个怪模怪样的名字,叫『人民幣』。金圆券是擦屁股纸,人家瞧不上,银元迟早也得退出市场。这时候的硬通货,除了黄金,就是这个——美刀!” 一指何金银手里的钞票:“甭管是谁搭台唱戏,都不敢拒绝洋人的货幣。二十太少,不过是毛毛雨...” 隨即往身后招了招手,黑暗里猛然躥出来一位,看不清面孔,只觉著身形高大。何金银下意识抬手,隨时准备掏出双枪来,给白爷他们“变个戏法儿”。 白爷接过一卷银元,生怕何金银不放心,挥手示意那人退下。隨即將银元往地上一放,自己倒退了两步。 “小兄弟,多多见谅。干我们这行,安全为上...请!” 揣著手看著何金银小心翼翼完成“交换”,白爷却不著急去捡。 “按现在行情,美刀和银元的兑换比例是1:2.5,我这里是1:2。为表诚意,这次不挣你钱。大家和气生財,我所求不过是...” 何金银又哪能听不明白? “对不住您,就这一张。” 隨即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公理战胜”牌坊下,白爷盯著这张美刀,迟迟未动。 身后有人说话,却不是刚才那个汉子,声音嘶哑:“这小子不止有黄金,还有渠道搞到美刀...难怪你没打算动手...” 白爷摇摇头:“就算是没有美刀,我也不会让你们出手。那小子许是不知道,他拿出来的大黄鱼儿,是铸幣厂委託上海部分银楼铸造的。这种黄鱼儿一般都连著號,非內行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上一个尾號是27,这个嘛...” 路灯下观瞧,何金银刚刚出兑的大黄鱼儿尾號,赫然是“35”。 “这么说,他手里至少还有七块?嘶...还有洋人路子...” 白爷点点头:“跟上没?” 那人话语里满是被质疑“专业性”的不爽:“兄弟们就是干这个的...外边的既然不进来,现在的北平城,就是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合该咱们发財...” 绕了两圈,正打算回奔南锣的何金银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谁在念叨我?” 第39章 巷战 车夫“陈小练儿”最近接了单鬆快活儿——盯梢。 跟踪对象是个“拉牌儿车的”,年轻、精神。走了狗屎运,能在使馆区里討生活。不像陈小练儿自己,打光棍不说,只能在娼街、暗窑一带“拉散座儿”。 石头胡同、百顺胡同、王广福斜街这些大名鼎鼎的“八大胡同”,一等“小班”、二等“茶室”的散座生意根本轮不上他。只能灰溜溜的在十条胡同里,守著三等“小地方”、四等“白房子”拉活儿。 即便是三、四等地方,也不是他能消费起的。“小地方”过夜的茶资是两到三块银元,“白房子”过夜费最便宜也要一块银元。这让他只能选择去“老齐化门”外三元庵一带,解决“生理需求”。 城外面的土娼,虽然多有“杨梅大疮”,可胜在价格低廉。有的车夫乾脆就和土娼“拼居”过活。比起阴冷潮湿的车厂宿舍、简易窝棚,不但可以安心睡觉,土娼还会给他们浆洗衣服。 赶上围城,陈小练儿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傢伙事儿,硬生生“憋”了俩月...直到遇见一位“贵人”。 贵人自称“虎爷”,出手阔气,在三等小地方“春晓堂”长包一间小別院。这趟差事,除了两块银元的“好处”,还允诺事成之后,让他挑春晓堂里任意一位空閒的姑娘“尝尝”。 之所以选他,自然是看重了陈小练儿对北平大街小巷的熟悉。他也爭气,不过一天,就將情况摸了个底掉。 “虎爷,那小子就是个棒槌!” “哦?说说看。” 说话的不是虎爷,而是旁边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您二位有所不知,拉牌儿车的,都会找各种理由把洋人忽悠到绣街、银街、铜街,那些铺面里绣衣皮货、古玩玉器、象牙雕刻、金银铜器、景泰蓝...凡是洋人稀罕的玩意儿,应有尽有!” “甭管客座买多买少,兹要进门,就有『人头费』!谈成买卖更是有一成的佣钱!想当初,有洋人在瑞蚨祥里大买貂皮、玄狐皮货,那车夫光抽水就有五十块大洋...” 西装男不耐烦他耍贫嘴:“拣重点说!” “是是是!总之,这小子就是个雏儿!拉的洋人有几回明显对沿街店铺感兴趣,他愣是闷著头光顾赶路!您说可笑不可笑?” 西装男和虎爷相视一眼,眼底满是惋惜:“美刀是这么来的么...再没什么特殊?” “一定要说,也算有...那小子从东交民巷出来,就扎进了总局里...” 见两人神色严肃,陈小练儿紧忙找补:“这也...正常!规矩咱门儿清,东交民巷都得给巡警抽水。就和六国饭店『人力车保护协会』一样。估计是最近要变天,巡警们都不敢出门...” 虎爷长出一口气,一拍桌案:“夜长梦多,乾脆...” 西装男起身拱手:“事情宜早不宜迟,是我多虑。此番仰仗虎爷您出力,我在春晓堂等著好消息!” 听个稀里糊涂,陈小练儿原以为两块银元这就算落袋为安,哪成想虎爷狞笑著拎起他就走。 拿人手短...哭丧著脸拉著一车“货”,陈小练儿蹲守在目標回南锣的必经之路上。 不多时,远远儿的瞧见人影,陈小练儿故意跟对方撞了个“脸对脸”。隨即脚下一崴、手上使劲,连车带货,將整条道路堵的严严实实。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对不住嘞您!收拾起来还得一阵...喏,您走那条胡同绕一下。” 来人虽然面带迟疑,可也没有多想,掉头就拐进了那条死胡同。 没错,陈小练儿指给对方的,正是一条弯刀状的死胡同。从入口处看不清楚,实则內里是別家的后院墙,虎爷正带著人在里面“恭候大驾”。 扶起黄包车將胡同口堵住,陈小练儿揣手背对著胡同,心里默念几声“阿弥陀佛”。 虽然虎爷身形不显,可带的那两位,膀大腰圆! 想起最近北平城內四处都在闹“抢匪”,陈小练儿似乎明白虎爷是干嘛的...难怪人家包的起三等小地方的宅院,只是有一点没想通,为什么要打这人的主意? 好奇心怂恿,陈小练儿躡手躡脚的往胡同里摸。 怎么静悄悄的...这么快就放倒了? 转弯刚一露头,陈小练儿悚然一惊! 就见虎爷一行人,正高举著双手,跪在地上,几把斧头散乱的扔在腿边。 什么情况! 陈小练儿咽了口唾沫,脑袋又往里探了探。只见那位自己嘴里的“棒槌”、“雏儿”,此时正有恃无恐的立在三人面前,面上依旧是一副和善笑容,唯一不同的是,双手里...各有一把枪! 嘶...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屏住呼吸,身子紧贴著墙面,脑子想往后退,可惜双腿不太听使唤...生怕动静太大暴露自己,索性一点一点的往下“出溜”,想著趴在地上,慢慢爬出去。 胡同里传来虎爷说话的声音,再没了白日里的威风。 “小爷,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怪我不开眼,算盘珠子打到您头上!您要不解气,我怀里还有两根大黄鱼儿,兹当是孝敬您老人家的...您放心!我这举著手,您自己来!动一下,我就是您孙子!” 似乎是怕这位“双枪客”不信,抖楞著腰身,硬是打怀里颤出来一角,金灿灿的... “双枪客”盯著大黄鱼儿露出来的一角,面露疑色,还是迈步往虎爷身前走来。 陈小练儿此时已然“成功”了一半,整个人趴在地上。听著虎爷声音里的諂媚,不用看都知道,面儿赔著笑呢... 他猜的没错,可惜只猜对了一半。 “双枪客”弯腰正要往虎爷怀里去摸的时候,虎爷面上虽然还带著笑,可眼底却闪过一抹厉色!双手依然高举,但是舌尖一卷,从嘴里吐出一把锋利的刀片来! 双膝用力一顶,直奔哽嗓咽喉! 於此同时,身旁的两个壮汉心有灵犀,一边一个,扑向“双枪客”的胳膊!这付架势,寧肯挨上一枪,也要帮虎爷创造割喉的宝贵时机! “砰!砰!” “哐当!” “砰!” 陈小练儿哪能不明白这代表著什么,只一愣神,就是一声惊呼!隨即腿也不软了,脑袋也清醒了,四肢並用,就要往胡同外爬去! 眼见著胡同口近在咫尺,身后传来一声厉喝。 “不许动!” 第40章 烟花 “您明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是他们逼我来的...” 瞧著对方哆哆嗦嗦“不打自招”的模样,何金银下意识摸了摸左颊。 那里有一道微不可见的伤口,因为刀片极其锋利,只觉著一股灼烧感。隨著轻微触碰,平衡被打破,一滴血珠冒了出来,沿著刀伤从脸颊滑落。 “该不会破伤风吧...” 为防止感染,何金银忍住了再次感受伤口的衝动,转而去轻轻揉搓后脑勺。这里,估计明天得鼓个大包... 刚才那一幕分外凶险,堪比“鬼宅”陈公馆那一次。虽然因为“眼熟”的大黄鱼儿提高了警惕,可到底还是著了虎爷这位老江湖的道儿。 电光火石之间,何金银肾上腺素飆升,刚一察觉到虎爷往起躥的动作,整个人就往后仰倒,一头就磕在...车把儿上。即便这样,还是被虎爷一手“舌下藏刀”伤到麵皮。 解决掉试图左右夹击的壮汉,抬手对著“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虎爷后心就是一枪。如果不是巷口传来一声惊呼,何金银这时候估计正抱著脑袋直喊疼呢... 这番沉默不语的模样,配合脸颊上恰到好处的血痕,落在陈小练儿眼里,简直就是杀神在世... 不习惯被人磕头,何金银主动开口:“所以,除了这位虎爷,春晓堂里还有一位你不知道姓名的同伙?” 陈小练儿磕头如捣蒜,闻言连连点头:“我给您带路!” 见何金银並不反对,三两步扶起黄包车,哈著腰请他“入座”。 瞧他这般举动,何金银才勉强放下心来...阴沟里翻船,一次就成。再走眼来上一回被人“扮猪吃虎”,真真得被自己蠢哭。 “陈小练儿,朝內大街马六车行...” 重复了一遍他刚才“招供”的个人信息,何金银吩咐他在胡同口等自己,折返回去清理现场。再出来时,两手空空,牌儿车也不见了,陈小练儿兹当是没看见。 等他坐稳当了,黄包车平稳起步。 “知道去哪儿么?”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知道、知道,春晓堂!” 何金银面上不显,心底唏嘘不已。自打来到这座北平城,光给別人拉车了,说起自己“坐车”,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路上,两人一个有心打探消息、一个存心展示价值,竟然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上了... “怎么叫这名儿?” “小小子儿在您驾前不敢卖夸,这諢號全赖家传。不是吹牛,我爷爷那辈儿人曾在王爷府上教小贝勒摔跤,有个大號叫『陈大练儿』,您可著齐化门內打听打听...” 后座的何金银翻了个白眼儿,合著北平城一块砖头砸下去,都能和前朝扯上点关係... “...我爹叫『陈练儿』,到我这辈,还没出生呢,街坊邻居就『小练儿、小练儿』的叫上了。” 何金银不想再听他“卖夸”,问起“十条胡同”的信息来。报仇不隔夜,那位西装男是谁他自然明白。也正如白爷自己说的,“交接”期间的北平城,什么人都有,自己何妨不放开手脚? “您有所不知,『十条胡同』不是专指一条胡同。『八大胡同』买卖爆满,地方早就不够用嘍。” “乾脆又向周边延伸出来一些专做皮肉生意的胡同,现在叫『王蔡朱百柳,石广火燕纱』,合称十条!其实远不止十条,前门外头做这种买卖的,得有二三十条嘞!” 说起自己討生活的地方来,陈小练儿嘴里如连珠炮一般。说到最后,哪家的老鴇爱敲砖、哪家的姑娘是自愿,直说的口乾舌燥、嘴角起沫。 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往后但凡您想要鬆快、鬆快,又不捨得拋费。街上隨便拦住一辆,只用招呼一声『十条』,剩下的您甭管,一准儿给您拉到相熟的老鴇院儿里。” 不长的一段路,陈小练儿浑身汗涔涔的。他心底明白,这位“拉牌儿车的”连这些个都不知道,一准儿不是行里人!保不齐...就是传说中的化妆便衣! 恢復供电后,北平城里最先热闹起来的就数前门外。而前门外夜间最热闹的,正是“王蔡朱百柳,石广火燕纱”这些个风月场所。 北平“初哥儿”何金银,踏著时代巨变的尾巴,进入十条胡同,来到“春晓堂”门前。 陈小练儿哭丧著脸,双手死死攥住车把儿:“爷,您就放我一条生路吧...” 何金银掏出新置办的瓜皮帽,拉低帽檐儘量遮挡住脸,语气不容分说:“带路!” “春晓堂”只是十条胡同里不起眼的三等“小地方”,从外面看就是一家高掛红灯的宅院。一进门也没有什么鶯鶯燕燕、香风扑面,有陈小练儿这个熟面孔,迎客、把门的“大茶壶”们根本没有上前“盘道儿”。 有和陈小练儿熟稔的,调笑两句“又逢著贵人照应啦”,陈小练儿顶著一张笑起来比哭还难看的脸蛋,拱手应付著。 绕过前堂,后面是一排排掛著招牌的小房间,木板雕刻,披彩描红,甚至还镶嵌著玻璃。“翠娘”、“月娥”、“瑞红”、“秀娘”...唔,何金银目不斜视,跟著陈小练儿脚步不停,直奔別院。 “哐当!” 大门被一脚踹开,陈小练儿先被扔了进来,何金银举枪紧隨其后。 不同於想像中搂搂抱抱的场面,白爷一身西装,叼著菸斗正拨弄著算盘、查验帐册,儼然把这烟场所当作帐房一般。 见到何金银的瞬间,噙著菸斗的面孔上闪过一丝讶然,隨即立马恢復平静。 “在这里开枪,您也不好脱身。” “咔吧。” 驳壳枪的保险被打开,某种程度上,这也算一种回应。 白爷麵皮微微颤了颤:“不信您问问那车夫。头脸人物去一、二等场所,手下的副官、军痞、黑皮狗最常来的就是这种三等小地方。贸然开枪,您知道哪间屋子里的客人带没带著枪?” 见何金银面色犹豫,白爷绕过圆桌,整理整理散乱的衣襟。 “噗通”一声... 直挺挺的就跪了下去。 请客?斩首?还是...收下当狗? 第41章 记功 有困难,找组织。 孙大圣很欣赏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年岁不大,立场坚定,是颗心向人民的“好苗子”。 再看向一旁哈著腰、唯唯诺诺的钱贩子,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钱贩子不事生產、惯会左手倒右手,活脱脱一株“墙头草”。 “好苗子”何金银,此时正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当时在春晓堂別院,白爷跪的乾脆、说的明白——愿以身家为质、提供重大“商机”,借北平城变天的时机,两人狠狠的“捞上一笔”。 粗略问了一遍的何金银登时就收起杀意,打包屋內所有的帐册、物件,没有惊动春晓堂里的客人和“大茶壶”。由陈小练儿拉著两人,直奔公安街警察总局。 知道要去哪儿,当时就乐坏了白爷。无他,“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钱消灾而已。 直到看清楚孙大圣等人的著装,听明白几人的身份,来时心里有多高兴,这时就有多悲催。 奈何之前已经当著何金银的面儿说了个大概,此时也只能竹筒倒豆子,不藏不掖、老实交代。 “...城內钱贩子现在流行大肆收购、囤积金圆券,比谁都盼望著你们早点儿进城呢!” “旁听”的何金银忍不住咧咧嘴,想起北河沿大街上,曾经隨处可见的“擦屁股纸”...钱贩子、钱鬼子,鼻子可是真灵啊... 就听白爷继续交代:“前阵子《北日》、《北晚》上面,您们不是刊登了一份『联合声明』么?上面明確標註著『金圆券、银元照常使用』对不对?这不就被人闻到味儿了么...” 难道... 屋內眾人对视一眼,面上都带出几分郑重。 “大部分人都不会关心这句,毕竟现在北平城里,没人认那玩意儿!您们不可能不知道城內流通的是银元吧?所以就有那胆儿大的,猜想...您们进城以后,绝对不会跟去年『八一九限价令』那样,一纸声明了事。” 说到自己擅长的內容,白爷的言语间少了一丝討好、多了一份自信:“一定会通过兑换的方式,从民间新幣兑旧幣!所以...在所有人都关注著枪炮的时候,看不到的地下,金圆券的收集、兑换已经是如火如荼。” 除了何金银,屋內眾人心底都是一片惊涛骇浪,孙大圣迟疑著问道:“你们...就不怕猜错么?” “老总,这里面没我什么事儿。那位小爷知道,我囤的是黄金、美刀,这俩虽然赚的不多,但胜在保值、稳妥!” 隨即笑嘻嘻的说道:“您知道,城內的钱贩子都是怎么评价...您们的么?” “给你脸了?少要嬉皮笑脸的!说!” 白爷拱拱手:“他们都说...说你们啊,打天下能得一百分!搞斗爭,能得八十分!可要是说起来搞经济嘛...” 这个长音吊足了眾人的胃口,白爷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零分!” “嘭!” 孙大圣双眼微眯,不怒自威:“为什么这么说?” 白爷一改刚才的放肆:“其实也不止说您们,骂起来南边儿的更狠,要没他们这些个屎壳郎、推粪球儿,美刀、港幣、英镑、法郎、叨幣,就连越幣、缅幣都在国內市场上乱窜,周边哪个国家的钱幣都比擦屁股纸值钱!” “至於为何这么说您们...主要是这些年,您们占的地儿,光我知道,就有晋察冀边幣、北海幣、西农幣、华中幣,还有区域性的热河省银行券、陕甘寧商业流通券这些个代幣...就这还没算试行中的新幣...” 孙大圣沉著脸:“人民幣。” “没错!白某人不才,正是看中了这点,才不惜余力的囤积大小黄鱼儿。如果可以,我甚至还想都换成美刀呢!毕竟,几年前一两黄金还值一百大洋呢,现在不过三四十...” 他说的越是得意,孙大圣脸沉的越黑,察觉到不对劲的白爷话音一转,开始苦苦哀求。 “凡是我知道的,该说的都说了。您几位就高抬贵手,成不成?我保证!回家就关起门来...” 不等说完,孙大圣挥手示意將他带下去,整理完这份“口供”,再看向何金银时,眼里的欣赏更是压抑不住。 “荣哥儿,乾的漂亮!” 隨即面色一肃:“我得承认,一开始看走了眼!虽然才十六岁,可正应了那句话——有志不在年高!该你的功劳,跑不了!纠察队虽然还没正式建立起来,你小子这都记下几笔功劳了?” 一阵酣畅的笑声,迴荡在空荡荡的警局大楼內。 等何金银出来时,出乎意料的看见了陈小练儿。他此时正揣著手圪蹴在院门口,四下张望著。 “咦,竟然没跑?” 陈小练儿哭丧著脸:“官爷,我不敢啊,姓啥叫啥、住哪干啥,您都知道...” 见何金银面上带著笑,仗著胆子往跟前凑了凑:“您看,我这...算不算是,將功赎罪?” 何金银一开始还在担心这傢伙“扮猪吃虎”,一路观察下来,根本就没对他起过什么杀心...反而思忖著孙大圣之前教给自己的“小任务”,盯著北平城“老司机”陈小练儿,一言不发。 陈小练儿被他盯得很不习惯,缩了缩脖子:“官爷,要没什么事儿,我就...” 隨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一指自己的洋车:“瞧我这糊涂劲儿!这都几点来钟了?官爷,我先送您回去吧?” “考察对象”献殷勤,何金银自无不可。 哪知刚拐到北河沿,就见几辆救火车怪叫著狂奔驶过。 “那是?” “您说的是火警吧!这年头的火警,就是一帮子见钱眼开的主儿!救火车到了先不灭火,先看主家『意思』多少,『意思』的越多,那火啊~灭的越快!” 何金银万没想到,这在北平城也能是一种“生意”... 就听陈小练儿继续说道:“不过今晚上他们可不好挣钱。最近在『和谈』,很多乱兵都偷著跑出来。有那喝醉的,两拨人为了爭个娘们儿,就敢放枪!更何况纵火?正赶上今儿晚上除夕夜...” 何金银闻言就是一愣—— “城”中不知岁月,今夕是...除夕? 第42章 除夕 1月28日,旧历大年三十,除夕。 若非陈小练儿提醒,何金银还蒙在鼓里。不过他的除夕夜也还算精彩:先逛了前门外十条胡同“访友”,又去了北平市警察总局“喝茶”,平常人哪有这个雅兴? “一会还要去拉活儿?刚那火警你又不是没看到,甭管『八大』还是『十条』,这会儿都是喝酒闹事耍拳的兵痞...” “何爷,瞧您说的。虽然是过年,可跟我们下苦力的有什么关係?就算是天上下刀子,该出门揽活儿还得出门揽活儿。逢著年节热闹,反而能比平日里多赚上几成!” 一路行来,陈小练儿已经知道,这位年轻到发指的“便衣、密探”贵姓“何”。他一口一个“何爷”的叫著,一点都不在乎对方其实比自己小一轮。 经过那条死胡同的时候不由自主提了速,估计白日里嚇得不清。 到这里就离南锣很近了,何金银斟酌开口:“你...想不想换个活法儿?” 结果对方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以前还会发些白日梦,妄想著一夜暴富。现在只想老老实实过日子,拉我的车!” 何金银莫名想起那位老车夫来,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如何... “总有拉不动那一天吧?” “那就改行蹬三轮儿,比这个轻鬆。” 何金银和他较上劲了,不甘的追问道:“那要是蹬不动呢?” “那我就去给人看大门儿!” 许是猜到这位爷还会追问,陈小练儿直接往下说:“没人要我看大门儿,那我就去捡煤核儿。煤核儿抢不到,那我就去给人揽零活儿...” 声音越说越低,仿佛这就是他既定的人生轨跡一般,一眼望的到头。许是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低沉,末了又扬脖补上一句,腔调欢快。 “...兹要能混口饭吃,能干啥就干啥!真要是有干不动那天,我也不给旁人添麻烦!北出安定门,黄土坑里自己刨个坟,往进一躺,这辈子,就算是到头啦!” 何金银没有再劝,一路保持著沉默直到大院门前,从兜里点出一角钱来:“这趟算我用车,不能让你白跑。” “谢您的赏!真不用!您许还不知道,虎爷...赏过我两块银元,兹当是他替您付了车资。” “他是他,我是我。怎么著,嫌少?” 陈小练儿支吾著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何金银把钱硬塞到他手里,转身就进了院门。 殊不知...陈小练儿掂了掂面值“壹角”的硬幣,嘴角直抽抽:“这也不够啊...” 即便是除夕,院里此时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年味儿”。 何金银犹豫著要不要去中院里“拜年”,抬头看看天色已晚,到底还是没有挪动。 正准备起锅烧水,门外就响起傻柱的声音,急切里带著一丝欢喜。 “荣哥儿,你怎么才来啊!只差一点儿,你就没口福嘍!” 中院正房,何大清、小雨水正在等他“入席”。 “爹,荣哥儿来了!” 傻柱声音里带著雀跃,小雨水也从“瞌睡虫”状態中甦醒,只有何大清还绷著一张臭脸。 “呦呵,挺会挑时间!坐下隨便对付一口。” 何金银没跟阴阳怪气的“便宜二叔”计较。国人四大“宽容名句”怎么说来著?来都来了、还是孩子、都不容易、大过年的... 四个碟子倒扣著陶碗,傻柱依次挑开,竟然有两道热菜,冒著微弱的热气。何金银放眼观瞧,嗬,实打实的四个“菜”,比自己“暖房仪式”那顿要好太多... 席面上两凉、两热。凉菜芥末墩儿、熗拌萝卜皮,热菜葱炒酱瓜丁、五肉熬白菜。 傻柱依次介绍过一遍,隨即一指熬白菜,面上带出得意来:“足足剌了有半斤生肉!酱油调的底口儿,难得还能买到葱,提味增香!甭看肉有那么多种作法儿,可真要论起来,还是白菜最搭!只这一样儿荤的,顶外边儿十几样儿!” 何金银眼眸微动,傻柱如此重点介绍...估计不仅仅因为这是唯一的荤菜,大概率这一桌都是由他操刀。再看向何大清时,就觉著有些意外。俗话说“厨子不偷、五穀不收”,年夜饭何大清竟然没顺点儿嘛回来? 心里嘀咕,可也知道规矩,没有动筷。 何大清毫不顾及桌上都是孩子,静静的抽完一根烟才动筷。 “打一千、骂一万,三十儿晚上吃顿饭。这一年就算是过去了,都动筷吧。” 隨即夹起一片薄薄的五肉:“口儿重了。” 傻柱面上顿时带出不乐意来:“您再尝尝?说是要解围,好几天没见动静儿。油盐店该不开门还是不开门,我都不捨得放佐料儿,怎么就重了?” 隨即扭头看向何金银,眼里带出一抹期待来:“荣哥儿,来一口?” 何金银满脸饗足的咀嚼半天,给足了他面子,眯著眼一挑大拇哥儿:“手艺不赖!不愧是家传!” 何大清嗤笑一声:“家传?就这个?要不是赶上兵痞子闹秧,店里今儿没生意,我勺底下隨便抠出二两剩菜回来,都比这强!一定要说有什么好的话...” 傻柱直抿嘴,可也不敢发作。听到最后一句时,眼里露出一抹期待。 “...也就是刚刚好,凑了个『四四见底』,到底没坏北平人年夜饭的规矩!” 何金银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四四见底”,字面上也能猜出来。合著按他那意思...这一桌菜,是一点没瞧上?想起前些天闹著不想继续念书的傻柱,心底猜了个大概。 这哪里是一顿年夜饭啊,分明就是一场考试... 傻柱面带不忿:“爹!不带您这么砸掛人的!您可著满院子里瞅瞅,今儿晚能凑齐『四四见底』的有几家?” 何大清慢条斯理的夹起一筷子“心里美”萝卜皮,嚼起来“嘎吱”作响。 “那你问问荣哥儿,他也算是吃过见过。但凡他点头说能跟外边的比,我就收回刚才那句话。” 傻柱一愣:“关荣哥儿什么事?再说,荣哥儿这些天多辛苦?怎么就成吃过见过的主儿?” 何大清眯著眼,又咂起一根烟。 “亏你个傻小子还惦记著等人家...刚入夜,人往十条胡同里一钻,估计在窑子里吃饱喝足了,才想起回来...” “这还不算吃过见过?” 第43章 炸营 何金银大囧。 “荣哥儿,你怎么也...” 少年傻柱眼底满是清澈,还带著一丝责怪,衬的何金银都自觉面目可憎。 不待他辩解,何大清一弹菸蒂:“吃不穷、穿不穷,嫖空赌半一世穷。荣哥儿,既然家里將你託付给我...” “啪!” 何金银面色严肃,掏出一卷银元拍在桌上。 “傻柱,记得那张美刀么?车行朋友有能兑美刀的门路,对方在十条胡同长包了一间別院...” 整整五十块银元,震慑力相当可观。何金银本就没做亏心事,听著他“九真一假”的解释,眾人目光都定格在红纸卷上。 傻柱双手在新衣上擦了又擦,这才小心翼翼的剥开红纸,一沓银元顿时倾泻而出。 “呀!” 何金银眼珠一转,轻轻捻起一枚,举在小雨水面前。 不用他开口,小雨水躥下椅子、双手作揖、弯腰就拜:“荣哥儿,妹妹给您道新禧!” 傻柱紧拦慢拦,还是没拦住这个“小財迷”:“雨水,胡闹!咱俩和荣哥儿是一辈儿...” 他嘟囔的工夫,那枚银元已经到了小雨水手中。隨即又是一枚银元,这回举在傻柱面前。 “傻柱,不是我臭显摆,也不是我自抬辈分!这钱...是替你大伯给的...” 傻柱当然明白这位“大伯”是谁,拿不定主意,下意识去看自己爹。见何大清只抽菸、不说话,一咬牙,索性拉起小雨水,两人来到何金银面前。按著妹子的脑袋,两人就跪了下去。 “大伯!侄子何雨柱/侄女何雨水,给您老人家在天之灵,道声新禧!” 何金银也没占便宜。两人跪下时,他就已经侧身束手闪到一旁。等他们拜完年,这才紧忙扶起。 傻柱瞅著手里的银元,脸上乐开了:“荣哥儿...不,是大伯!大伯出手真爽利!” 何金银没再搭理如获至宝的两小只,回身站在桌前,相隔一桌“年夜饭”,静静的看著何大清。 两人谁也没说话,气氛逐渐古怪。就连喜气洋洋的两小只也察觉出不对味,屋內逐渐安静下来。 “咳嗯!” 一根烟抽完,何大清终於肯开腔:“到底是乡下小子,不懂北平城的礼数!正月初一拜大年,哪有年三十晚上就洒钱的道理...” 看著傻柱和雨水眼巴巴的样子,又强辩道:“即便是按著古礼,刻上『吉祥如意』、『福禄寿喜』、『长命百岁』的『压祟钱』,也应当在除夕夜等小孩们睡下后,悄悄放在枕下...” 何金银洒然一笑:“二叔,我不是和您爭这个!我是想告诉您,我確实赶在收工后去过十条胡同。不过那也是为了儘快將美刀换成银元,好代父给弟弟妹妹补上这些年差的『压岁钱』。” 他故意將“压岁钱”三个字咬的极重,听在何大清耳里,自然想起当初那可怜兮兮的二十枚铜子儿... “原来是这样啊,倒是二叔错怪你。你也知道,我们饭庄子就在前门外煤市街,离著王广福斜街、百顺胡同、胭脂胡同、石头胡同这个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本来就近,下工前正巧撞见你进去...” “所以您也不是亲眼得见,就平白污衊我...” 何大清乾巴巴的解释道:“即便如此,那种地方你就不该去!正所谓一滴精、十滴血,少年人还是要懂得节制...” 傻柱高兴过头,本著“拿人手短”,小声嘟囔道:“爹,您还是先管好自己的裤腰带再说...” 何大清抬手就打,嚇的傻柱躲到何金银身后。只敢露出半个脑袋,用弱不可闻的声音嘀咕道:“一罐枸杞俩月就用没了...” 何金银自然將这话听的清楚,强忍下笑意,招呼傻柱和小雨水入座。毕竟是除夕夜,自己又確实姍姍来迟,没必要糟踏好好的一顿年夜饭。 毕竟,来北平城將將一个月,这还是何金银第一次沾荤腥... 何大清瞅著桌前谈笑风生、说著洋人趣事的何金银,捏了捏兜里那把散碎铜子儿,终究还是没脸掏出来... 何金银虽然没收到“压岁钱”,可也有“惊喜”。 傻柱兴冲冲的从屋里捧出一双新鞋,递给他:“三十儿晚上穿新鞋,能踩小人嘴,免得来年有人胡说八道!” 何金银脚上这双还是傻柱亲娘一针一线给他纳的,两人一个十四、一个十六,他穿上竟然还挺合脚。何金银一直將这件事记在心里,没成想现在又要白得一双。 瞅著傻柱脚上那双和新衣明显不搭的旧鞋,何金银又岂能猜不到,这十有八九又是傻柱將自己的新鞋“让”了出来。 见他不收,傻柱摆出一副倔劲来,把鞋子往桌上一拍,径直出了房门。 走前还不忘撂下一句:“明早儿咱吃饺子啊!” 除夕夜,北平城並不安静。 夜深以后,城內响起密集的枪声。不比前些天的零零碎碎,这次不仅绵延许久还不停歇,中间还夹杂著五顏六色的信號弹。 大院里本已睡下的眾人纷纷被吵醒,何金银也披著衣服站在廊下观瞧。正赶上傻柱急匆匆跑到前院来:“荣哥儿、荣哥儿!不会又打起来了吧?我听天桥说书的讲过,这叫黄盖骗曹操,该不会是...诈降?” 何大清难得搂著小雨水追上来,他眯著眼细听了一阵,这才摇头:“不是诈降,是炸营!今晚上之所以园子里没有开张做买卖,就是因为临近天黑的时候,有愣头青兵痞子在前门外扔手榴弹,枪口朝天放空枪,听说还死了几个过路的倒霉蛋儿...” 傻柱皱著眉头:“不是都投降了吗?这是...不服?” 何大清点点头:“谁愿意被当成弃子呢?” “兵头头儿就不能管管?” “幼稚!既然无法约束,还不如让他们发泄出来,反正北平城马上就不是他们的了,甭管搅成什么样的烂摊子,城外边儿的都得捏著鼻子、乖乖给他们擦屁股!” 只有小雨水乐呵呵的指著天空:“荣哥儿,快看!红红绿绿的,真好玩儿!比小鞭响、比大炮仗亮!” 何金银揣手望著时明时暗的天空,喃喃自语。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第44章 进城 俗话说“正月初一满街走”。 北平风俗,这一天人们走亲访友、互道吉祥。守著老礼儿,初一到初五,妇女不许出门。只有当家的男人们,穿著崭新的长袍,带著孩子走街串巷、磕头拜年。 这一年的正月初一却大不相同。 吃过两个傻柱从半斤生肉里硬生生抠出来的“白菜大肉馅”饺子,何金银照常出车,毕竟还在给约翰记者“拉包月”。没等走到长安街,他就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经歷过昨夜“营啸”,原以为大街上即便不是冷冷清清,也不该热热闹闹。结果恰恰相反,陆陆续续有民眾从家里探出头来,互相打听、传播口信,小道消息满天飞——全是好消息。 何金银故意放慢脚步,多绕过几条胡同,將这些消息听了个大概。 “听说了么您?昨儿晚上城內兵痞子们闹疯,就是因为原定在今天——大年初一进城!” “嘶...那怎么还没见著动静儿?” “嗐,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三合子往家转。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仁义之师呢,不想打扰咱北平人过年唄!散兵们都被集合起来,听说要开出城去、接受整编、交接城防!” “哟!那可是二十多万人吶,排著队一个一个走出去,得好些天!” “谁说不是啊,都盼著呢!城內的快点儿走,城外的快点儿进!” 这一天,何金银拉著兴致不高的约翰记者走遍北平“採风”。 越是临近下午,街上的喜气越是浓烈。正月初一逛厂甸,最畅销的竟然不是往年的“老三样”——鸡毛掸子、小鞭、窗欞纸。取而代之的是四九年春节独有的“新三样”—— 年糕、红绸带、芝麻秸儿。 虽然围城让北平百姓物质上紧巴巴的,可家家户户这时都愿意掏出最后一点家底,置办新年货、討个好彩头。 年糕寓意“年高”,芝麻秸儿也是同样寓意——芝麻开节节高。家家户户都在期盼著,从今往后,一年更比一年高、一年更比一年好。 唯独红绸带,是人们为即將到来的“进城”提前做准备。估衣摊前、布庄子里,伙计们手把手的给人们教著,如何在腰上盘系红绸带、如何扭秧歌。 “金,他们是在庆祝传统节日吗?” 何金银摇摇头:“不,他们是在庆祝重获新生。” 没有採到心仪的镜头,约翰记者早早回了东交民巷,何金银终於得空回了趟车行。 同和车行今日虽然正常营业,但二爷却病了——真病。 脸颊已经消肿,额头却不住往外冒汗。他整个人缩在床上,盖著两层铺盖,仍旧不住的打摆子。 十冬腊月,炉火烧的正旺,专门留有一名车夫照看二爷。 何金银尝试著叫了两声,得到的答覆都是迷迷糊糊的囈语,听不真切。 “怎么就病了?前些天重新开张的时候,不还是精精神神儿的么?” “请郎中把过脉,说是气阴两虚、痰瘀阻滯,吃不下、喝不下,只能掰开下巴硬往里面灌...” “著凉?” “哪里是著凉,分明就是嚇破了胆!” 虽然在照看期间车份儿、房租全免,还能管两顿伙食,可这车夫却拉著何金银避到屋外,言语间怎么听怎么带著一点幸灾乐祸。 何金银指了指城外,得到肯定的答覆。 “二爷...怎么就能怕成这样?” 车夫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咱可不知道!真要说起来,托外边儿的福,二爷这些天不仅主动降了大傢伙的车份儿,还真就有人通过『打会』的方式,从他手里赎买出来几辆车...” 说到这里,他眼里带出一抹羡慕:“大傢伙都观望著呢,原本想著天底下哪还能有这等子便宜事?都琢磨著二爷的后手是什么。结果您猜怎么著?安安生生拉了两天不说,二爷还给病倒了!” “什么是『打会』?” “这你都不知道?”车夫的言语间充满诧异,隨即想起何金银的年龄来,言语间多出一分释然:“穷苦人互帮互助唄,一个人吃不下一辆黄包车,五个人呢?十个人呢?大傢伙凑钱,轮流赎买!抽籤决定先后顺序,全看天意!” “...” 这付沉思模样落在车夫眼底,以为他也在琢磨著“打会”:“你就先別想啦!咱们车行本来就小,凑过两回就落了个乾乾净净,不过別的车行最近也都有人在这么办,要不我介绍你试试?” 见何金银不回答,他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的极低:“不算利息,都是互帮互助。你瞧瞧二爷那模样,北平城里二百多家车行,有一半车行老板这两天都病倒了!你说巧不巧?剩下的就算没病,也都快了!” 何金银摇摇头,又看了眼病奄奄一息的二爷,径直离开。 种了什么因,就得什么果,躲是躲不掉的... 这一天的北平,人们拜年时常说的“新禧”、“年禧”全变成了“大喜”!遵照老礼儿,“破五”以前不能出门的妇女们,也打破了这一清规戒律,纷纷走上大街。彼此请安的同时,还不忘道一声:“过年大喜,好日子终於要来了!” 有人在大街上引吭高歌,有人在阴暗的角落里潜躲... 如果说正月初一流传的都还是小道消息,初二这天就被坐实了。 联合办事处的代表们光明正大的走进北平城,为明天大军入城做准备工作。北平城內重新活跃起来的大大小小十家报纸,罕见的一日多刊,印刷机不带停歇,刊登著各式各样的“进步”消息。 何金银没有“藏报”癖好,但还是忍不住买了一份《大公报》。 报纸上这么写著:“城里城外扫雷的声响就像攻城的大炮,响得非常可怕,但又非常可爱。这就是时代黎明的礼炮吧!他们对於城市管理做了必要的准备,今后他们双肩上將要压满了问题,但他们是无畏的!” 大年初三,北平城內依旧有大量民眾遵照习俗,先到东岳庙烧香,再去財神庙祈福。但是更多的北平市民,自发的聚拢在城门內侧。 这一天,北平城正式进行城防交接。 这一天,是1949年1月31日。 这一天,北平城正式宣告和平解放。 第45章 敬礼 “记者先生,去哪座城门?” 己丑年正月初三,首支进驻北平並执行接管任务的部队,將从西直门、德胜门、復兴门三座城门同时进入北平城,与留守驻军交接防务。 这一重大歷史时刻,“战地记者”约翰·赫西自然不会错过。短暂犹豫,这位何金银眼里的“中国通”一指城北:“金,去德胜门。” 德胜门,前朝北平城“內九门”,常说的“九门提督”里的“九门”之一。此时的城门內,已然自发聚集起数万名群眾,横幅、红旗、標语隨处可见。 “金,知道为何要选择这么?” 不等何金银回答,约翰记者自问自答道:“你不觉得,『德胜』这个名字,很符合当前局面么?” 身旁一位揣著手的冬烘先生嗤笑一声:“洋鬼子,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隨即自傲的指著城门:“北方星宿属玄武,玄武主刀兵,出师討贼,取义『以德取胜』,是为『德胜』,而非『得胜』。大军班师回朝,多取道安定门,取义『太平安定』。” “北平五朝帝都,似这般兵临城下,不过一手之数!明正统十四年,瓦剌大军兵逼城下,千古留名于少保,就是在这座德胜门,骂阵杀贼。歷时五天,成功逼退瓦剌,史称『京师保卫战』。” “再就是这一回,定將载入史册...”冬烘先生摇著头,似乎觉著和一个洋人说这些很是无趣,摆摆手,面带不耐:“犯得著跟丫一洋鬼子说这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嘭!” 城外一颗信號弹冉冉升起,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这座封闭许久的城门,大街上顿时鸦雀无声。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满是激动。 “看!” 战马嘶嘶、炮车轔轔,军容整齐、气势磅礴。路边人海如潮、人头攒动,谁都想一睹大军进城的风采。 拉著“採风”兴致颇浓的约翰记者,两人在城內足足逛到下午,何金银才怀揣著难以自已的激动心情回到南锣。这时的南锣鼓巷主街,还是空空如也。 而到了傍晚时分,南锣鼓巷主街上迎来一群“特殊的客人”。 负责城防交接的队伍因为暂时没有合適的住宿条件,除了执勤岗位,其余队伍星散在城內各大主街道上,就地休整过夜。而负责北城一带交接的轮换队伍,就有一支今晚选择南锣主街过夜。 “老太太,咱这片儿以前的几位街长、行会铺长聚在一起,老几位们商量了一下。这十冬腊月,不能让人家进了城还睡在马路牙子上!传出去让別人笑话咱北平人没礼数!” 南锣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此时和召集起来的九十五號院住户们“打商量”:“您各位看这样成不,院儿里谁家有空房,先挤一挤。实在没有,就看廊檐下面能不能挪动开,咱请队伍进来住一宿。真要是在地上睡,明儿还不都得冻坏嘍!” 眾人自无不可,由聋老太太领头,直奔主街。此时各条胡同里,都有举著蜡烛、点著煤油灯的住户们出来,请睡在马路牙子上的战士去自家休息,但战士们谁也没有动。 “抱歉,打扰各位。我们营房这两天就能定下来,今晚也只在这儿对付一宿。各位请回吧!” 生怕住户们不信,领头的排长让战士们背过身去。只见每人身后的包袱卷上,都缝著一张告示,上面写著“进城条例”。 “不拿群眾一针一线”、“一切行动听指挥”、“说话和气”、“损坏东西要赔偿”... 聋老太挤出人群,藤子拐杖重重敲击两下。 “那也不能眼睁睁的看著你们冻坏吧?这晚上不定要下多大雪!甭管什么规定,在家谁还不是父母的儿女、媳妇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他们会忍心看你们在外遭这个罪?老太婆我不管那些,兹要是进了北平,我们就不能看著你们睡大街!” 说著话拉起一位战士就走,被拉扯的战士生怕把这位热心肠的老太太磕到、摔到,不敢挣扎,无助的看向那位排长。 “老太太!心意我们领!可我们要讲纪律!不能进民房!” 紧接著就向眾人展示《入城决议书》:“我们为了爭取进城资格,还在城外进行过大比拼!请您不要让我们犯错误!” 隨即就命令战士们原地休息。 命令一声接一声的传达下去,一个个战士打开包袱卷,在冷冰冰的雪地上臥倒休息。不长的一条主街,只有“原地休息”的传令声迴响著。到最后,除了巡逻执勤的战士,只剩下一眾北平百姓迟疑著不知该怎么办。 几乎每条胡同都聚集著来“抢人”的居民,听著嘹亮的传令声、看著一个个果断席地入睡的战士,谁的眼眶不泛红? 何金银心里五味杂陈,悄悄扭过头去,不想泪水就这般轻易的滑落。余光瞥见傻柱正握著拳头、红著眼,扭头直往院子里跑。 “傻柱!嘛去?” “烧热水!” 这一嗓子提醒了所有人,聋老太高举著拐杖,冲刚才严词拒绝的排长说道:“既然你们不肯进去,那我们烧点热水送过来...总不算违反纪律吧?” 见他犹豫著没有拒绝,隨即扯起嗓子就喊:“大傢伙,多少年没见过这种不打、不砸、不抢的兵了?这要是有一个兵明儿早上感冒发烧,老太婆我良心难安!走,通通回家烧热水去!” 眾人作鸟兽散,何金银跟在南锣鼓巷九十五號院眾人身后,心底唏嘘不已。不管一个人在自己的利益面前有多较真、多丑陋,能再民族大义面前不含糊、不糊涂,就称得上一声中国人! 这一夜的南锣鼓巷,家家户户不计煤球、煤灰还剩多少,锅里翻滚著热水,用碗、用盆、用桶,何金银甚至还瞧见一对父子,一人端一个洗脚盆,请战士们烫烫脚、去去寒,可惜被婉言谢绝。 到最后,战士们已经不再需要热水,还有居民不断往外送。 “全体都有!” 那位排长一声令下,所有战士,不管是就著热水泡窝头的、小口小口呷著热水的、还是抱著热水壶取暖的,闻声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全体起立。 “敬礼!” 第46章 仪式 “嗬嗬咳,团结一心,不怕铁磙重如山!大家努力,一齐向前...” 正月初五,原“北平特別市警察总局”,现“北平市人民政府公安局”办公楼內。 收音机里,“北平新华广播电台”正在播放《大路歌》。激昂的旋律下,何金银略显紧张的等待著,脑海中不断回想著前晚那一幕... 思绪里的“敬礼”声还未散去,就被脚步匆匆、推门就进的孙大圣打断。 原以为孙大圣主动联络自己,是因为“纠察队”组建的事,谁知对方只字未提纠察队,相却反摊开一张地图。 “荣哥儿,东交民巷里凡是和使馆界沾边的地方,全部给我標註出来!” 何金银没有多问,平静的攥著铅笔,脑海里迅速闪过一栋栋建筑、兵营、碉堡...很快,地图上本就不长的一条线,被圈注的密密麻麻:...正金银行、东方匯理银行、国际俱乐部、圣弥额尔天主堂... 孙大圣眉头紧皱,良久:“荣哥儿,最迟今晚之前,搞二十套车行的行头!连衣服带车,明天要用!” “是!” 何金银没有去问明具体原因,“北平新华广播电台”今日正式呼號播音的第一则通知,就是將於明日,北平习俗“破五”以后的第一天,正月初六,在前门大街举办“进城仪式”。 不同於31日的城防交接,这一次的进城仪式,旨在向全体北平居民展现队伍的风采,向北平城里的牛鬼蛇神们宣扬武力!何金银原以为自己仍旧会和31日那天一样,拉著汤姆记者满城转悠“採风”。 没成想,还没有等到汤姆记者的消息,却先等来孙大圣的“任务”。 实话实说,二十套车行的行头,何金银除了同和车行,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儿弄。 五天不见,二爷的病情好转许多。一方面是因为“良药苦口利於病”,一方面也许是进城以后並没有开展二爷想像中的“犁庭扫穴”。此时的二爷,正倚在炕头,小口小口的灌著米汤。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二爷。” “是荣哥儿啊...” 声音里充满虚弱,见何金银进屋后面色严肃,就知道他有事。示意照看他的车夫出去,屋內安静下来。 “荣哥儿...你,是来辞工的...还是来买车的?” 何金银摇了摇头,这反映落在二爷眼里,眼里的好奇多了几分。 他挣扎著从炕上坐起身来,盘著腿自嘲一笑:“放眼望去,整个车行也就荣哥儿你和那些大老粗不同...总不该,是来看二爷我笑话的吧?” 隨即摆摆手,打断何金银的回答,自顾自的说起来:“二爷我打小在海河边长大,就仗著命贱,敢跟人换命才抢下不少地盘儿。可在东洋人面前,甭管你是什么命,屠刀一起,大傢伙都一样...二爷这才落难跑到北平城来...” 一阵猛烈的咳嗽,病体未愈,也不能支撑他这样大段讲话。何金银上前轻轻给他捶打后背,良久,二爷才渐渐缓过来。 “就仗著自己在天津卫大码头积攒的一点浮財,开了这间小小的同和车行...谁成想,眼见著富贵落空、铡刀將起...二爷我捫心自问,没杀过人、没抢过娘们儿,可奈何...奈何外边儿的,他、他、他...”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这回二爷拒绝了何金银帮忙:“他们是穷人的队伍啊...我这种靠著吸车夫血的人,在人家眼里,和地主老財是一个德性!换你慌不慌!” 何金银对此不做评价,默不作声的听二爷说著,良久,“言尽无毒”,二爷才想起来问他来意。 “我需要管您借二十辆洋车!而且,最好是能在...” 话没说完就被二爷打断,只见他挣著脖子吼道:“多少?!二十?!你小子可真敢开牙!” 屋里没有外人,何金银早有准备,他伸手往腰后一拔,一把驳壳枪出现在二爷眼前。 “呦呵!谈借不成,这是打算明抢...咦!” 二爷往近前凑了凑,他不可置信的盯著那把越看越眼熟的驳壳枪。上下打量一番何金银的身材,一屁股摔在地上,伸手指著何金银:“你你你...” 何金银只是不想再听二爷囉嗦,藉此表明身份。將驳壳枪重新收起来,扶起抖成筛糠的二爷。 “您知道就成。而且,那些银元我也没乱,全部用在车行没了的那五名车夫身上...” “用、用、用的好!” “別怕,借您二十辆黄包车和车夫行头,最好能是在东交民巷里也不显眼的那种。如果事成,我会在给上级的报告里记上您这一笔,也算是支援北平城解放事业...” 前面几句说的二爷颤抖不已,后一句简直就像是给二爷吃了颗定心丸!他一把从地上躥起来,身子也不抖了、脸上也不冒汗了。 一把拉起何金银就往外走:“全要牌儿车是吧?咱车行不够,我今儿就算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也得给您把这个数凑齐整嘍!” 2月3日,上午10点,隨著4颗信號弹发射升空,盛大的入城仪式正式开始。 对外宣布的路线是打永定门进,走正阳门大街到崇文门,东四牌楼直上鼓楼,再南下地安门大街、西四牌楼,从和平门取道虎坊桥、菜市口,最后由广安门出城。 相比较人潮纷涌的正阳门大街,东交民巷里鸦雀无声。所有使馆、公馆大门紧闭,噤若寒蝉。平日里揽活儿的牌儿车也少了许多。但不同於往常的是,在这条一千多米的巷道里,每隔一段就有一辆牌儿车蹲守。 何金银就站在东交民巷的入口,眼看著钢铁洪流即將走过东交民巷的时候,只听一声令下,队伍浩浩荡荡的开进东交民巷。 围观的群眾先是一阵沉默,隨即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庆祝声,隨著队伍涌进这条自1900年开始,武装人员不得隨意进入的东交民巷。 听著一墙之隔整齐划一的队列行进声,墙內的约翰记者摩挲著鬍子,举著手中一张照片,沉思良久。 如果何金银在场,就会发现,这张照片是北平城交接后的第二天,他和约翰记者在路上偶遇的一幕:一个穿著翻毛银鼠皮大衣的女人,不小心摔倒在地的场景。 不同的是,照片里女人不远处,正有一队士兵走过... 第47章 驱逐 面前是几份传真,何金银正逐字逐句的念著。 “北平平静地、好奇地接待征服者,各种学生和工人团体排列在街道上...但这並不是一般人民情绪的反映,他们表示了据说过去四十年中,用以迎接前六次征服者同样的保留態度。” “今日北平给它的征服者一个热闹的欢迎,这只有这个经常被征服的城市才能做到...正如...数百年前欢迎蒙古人和韃靼人一样,北平在欢迎它的征服者方面是享盛名的。” 字里行间,写满了趾高气扬。居高临下,透露出狂妄蔑视。 “先看。” 孙大圣都这么说了,何金银只得耐著性子继续看。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只浅浅的一瞥署名,何金银心头一震! 汤姆记者! 报导主体是是一张黑白配图。传真本就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分辨出,那是一个摔倒的女人。她不顾散落的翻毛大衣,双手撑在冰凉的地面,神色间惶恐不安。而在她的身后,是一支城防巡逻队。 嘶...眼熟! 来不及回想细节,何金银紧忙去看被红笔圈住出来的段落。 “...面对『没收官僚资本』字样的横幅,这位无助的女士,被粗鲁推倒在地。被迫模仿狗叫,这一屈辱性的行为,让满足了极大虚荣心的胜利者们,迈著昂首挺胸的步伐离开...” “...悲哀的是,长久以来惯於被奴役的看客们,脸上反而露出欢愉的神情,似乎他们也是施暴者之一。这座城市的悲哀远远不在於第七次被征服,而是没有人肯站出来,为受难的同胞发声...” 呵...原来不用分国籍,bad-mouthing broadcasting coporation早已有之么... 脑海里又响起德胜门前,那位冬烘先生不屑的低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圣哥,我要向您承认错误!” “荣哥儿,你...” 何金银很光棍的站起来,面色严肃:“我並没有察觉到,当天他曾拍摄过这样一张顛倒黑白的照片,真实情况是一位妇女摔倒,身后的巡逻战士还赶过来扶了她一把...” 孙大圣宽慰道:“不必自责。真要较起真来,那也是北平电信局的工作失误。不过也不能全怪他们,刚从燕大拉了一群学了半截子的英语系学生,又要忙著筹建工会,最近大家事情实在是太多...” 何金银並不这么想,既然自己奉命“被包”,重点关注对象作出这样的不实报导,自己该如何弥补... “您看,需不需要我站出来...” 孙大圣摆摆手,点出几份本土报纸来:“这种极端侮辱北平市民乃至全体国人的不实报导,激怒了很多文化人士。就比如《北平日报》上这位署名『汉野平』的作者,已经连续发表了两篇驳斥文章。” “文人之间的爭斗就交给文人吧...今天叫你过来,一方面是有必要通知你这个『钉子』一声,这些天严密关注他的动向!” 隨即话音一转:“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只能提议將他驱逐出境,可恶!” 何金银並没有说话,自有计较。 “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你就开始专心准备加入纠察队的事情。章程已经下来了,报名表上你是第一份。大体流程分为四个步骤:自愿报名、小组评议、红榜公布、三榜定案。” 孙大圣笑著解释道:“其实你已经通过考察。可其它从备选名单中筛选出来的,以及对外通告后自愿报名的,整体工作还要持续一礼拜,这段时间你能歇一歇,可別再去拉车了...” “是!” 第二天,约翰记者在何金银主动“忽悠”下,去了前门外绣街採买。 人来人往的店铺里,只一愣神,他掛在脖子上的相机竟然不翼而飞。等他再回过神来时,正对上何金银无辜、清澈的双眼... “记者先生,咱这是...遇上小偷了!” “光天化日!围城期间都没有人敢偷我,反倒是一进城,真是...真是...” “记者先生,咱报案吧!” 何金银好言劝慰著,並且建议他可以去新成立的“北平市人民政府公安局”报案。暴怒的汤姆记者几番犹豫,最终还是灰溜溜的回了东交民巷。 对於约翰记者的处理进展很快,当晚,还没等他將北平市治安极差的报导发出去,就被三度“约谈”。 最终,这位“开局一张照片,內容全靠瞎编”的外国记者,被新成立的北平市政府决议,正式驱逐! 次日清晨,东交民巷使馆区。等活儿的车夫们窃窃私语的指著公馆大门,那里停靠著一辆武装押送车。 良久,铁皮大门悄悄打开一条缝隙,一夜未睡的约翰记者裹著厚厚的围巾闪出身来。他望著大敞的车门,余光习惯性的一瞥,脸上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哦~金,感谢你还来送我!很可惜,我只能遗憾的通知你,你將再一次失业...” “呵~忒!” 即將被驱逐的记者先生一脸震惊,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依靠著他们才能实现“財富自由”的车夫,竟然敢如此粗鲁的对待他们的“上帝”。 “金!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记者先生,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叫作『说谎会遭天打雷劈』!” “金!我不明白!我並没有亏待你的薪水!” 他似乎难以接受这样的“待遇”,无助的看向一旁的押送战士,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听到的只有何金银冷漠的声音。 “如果你还知道自己是一名记者,就应该遵守职业道德和操守,通过真正客观公正的报导,弥补你在中国人民心中的『信任赤字』,记者先生!” 何金银故意將“记者”两个字眼咬的极重。说完也不等他回应,转身就走。 或许,是时候给小雨水和傻柱的北平版《一千零一夜》里,加点新故事了... 就比如...《木偶奇遇记》? 身边驶过的押送车里,约翰记者仍自愤怒的敲击著车窗,但这已经不在何金银的眼中了。 此时他恨不得张开双臂,迎著冉冉升起的朝阳,一如迎接这个即將从百年沉疴中挣脱而出的国家。 仿佛此身有托,只待徵召。 第48章 邻居 小雨水捧著脸听的入迷,少年傻柱则无聊的踢著石子。 “小镇上,住著一位专门做玩具的皮帕诺爷爷。他没有孩子,生活非常寂寞。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做了一个可爱的小木偶男孩。老爷爷对它爱不释手,忍不住感嘆道:『如果你是个真的小男孩,那该多好啊』...” 故事刚讲完,小雨水就举手提问:“撒谎鼻子真的会变长么?” 傻柱完全不关心这些:“荣哥儿,今儿怎么没到晌午就收车?” “哦...没什么大事儿,我辞工了。” 虽说没有正式“请辞”,牌儿车也没归还,但本质上已和辞职无异。 入城仪式结束后,颤颤巍巍来取车的二爷,看见和孙大圣有说有笑的何金银,压根就没想过收回“102”號牌儿车。又逢著何金银还在给约翰记者拉包月,哪能想到,这辆牌儿车很快就没了用武之地... “辞工?!” 傻柱声音里满是震惊。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何金银在短短一个月內,从一贫如洗到有车、有房、有钱的“三有青年”,傻柱那颗早就不想念书的心也不会这般躁动... “那洋鬼子...把你开了?” “嘁,是我开的他!” “...为啥?那车还拉不拉?” “他自作聪明,结果被驱逐出境。至於还车...歇上两天再去。拉车这份儿差事,也就到此为止。” 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傻柱反应很快:“荣哥儿,你指定是找著更好的门路了,对不对?什么活?多少钱?带我一个唄!” “...” 面对傻柱连珠炮似的提问,何金银眯著眼思忖一阵,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摇头:“还不知道。” “...” 见何金银神情不似作偽,傻柱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一般:“荣哥儿,人都说『骑驴找马』。你可倒好,一个月能挣五十块银元的活儿,你愣是瞧不上!” 何金银无辜的一摊手,孙大圣也確实没和他提过纠察队的工资待遇。自己身上存款不少,所以也没问。至於傻柱的工作问题,他也从来没打算操心过。 为了避免傻柱犯浑,乾脆转换话题,一指门外。 “外面嘛呢?乱糟糟的!” 傻柱犹自觉著何金银此举很是不明智,扭过身去,假装没听见。直到何金银神秘兮兮的说,不出一礼拜,等结果出来就第一个告诉他,这才不情不愿的转回身来。 “还能干嘛!院儿里人回来了唄!” 想起这一个多月来,未曾谋面的几户人家,何金银心下瞭然:“这是...见著北平城和平解放,又给搬回来了?” “也不全是。” 学校迟迟没有开学通知,荣哥儿只有下工才回来,自己爹还经常夜不归宿...傻柱每天守著院子,对院內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 “有几户,確实之前躲到乡下去了。见时局稳定,又赶上初七『人日』,黄历上说宜远行、宜出门,这才肯回来。还有那么一两户嘛...原本就在北平城里,『投亲抱团』。著急忙慌赶回来,还不是贪图那么一点点小便宜...” “便宜?” “你不知道?那公告就在城门楼子贴著呢!就差拿个喇叭满北平通知了!” 何金银最近確实没关注这些,坦率的摇摇头:“最近忙著新工作的事,你也別打哑谜,快说!” 直到听傻柱说完,他才明白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秉承著“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的原则,新成立的北平市政府首抓“粮、煤、钱”三项问题。门头沟调矿、张家口筹粮、废除金圆券、开放新旧幣兑换准备工作,於正月初九,即2月9日,限十日內兑换旧幣。 这是近些天北平市民们津津乐道的东西。至於傻柱口中的“便宜”,是指近期会有专人挨家挨户走访,一旦確认为严重断粮户,一律免费供给十斤棒子麵,煤灰折价优先供给。 “十斤?” 这个反问顿时让傻柱觉著何金银“十指不沾阳春水”:“十斤棒子麵,围城最难的时候,能多活几条命呢!” “咳咳...院里都谁家回来了?” 傻柱掰著手指头数了一圈:“除了后院许大叔一家,好像就差我们中院...” 正说著话,门外有人招呼:“傻柱,你爹呢?” “阎大叔!还没搬完吶~按说,您在丈人家待的好好儿的,干嘛著急回来?” 门外站著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戴一副琥珀色宽梁眼镜,透著一股斯文。如果他不一边说话、一边斜眉瞪眼的往屋里探头探脑,这股斯文气也不会夹杂出一股酸腐劲来。 何金银知道,这位一准是四合院未来的“三大爷”、自己对门邻居、前院西厢住户——阎埠贵。 “金窝银窝、都不如咱这小窝!刚回来,寻思问你家借点儿煤球。屋里冷锅冷灶,別再把人给冻坏嘍,我媳妇那可还怀著孕呢...” 傻柱倔劲上头:“没有!围城前您问我家借的那袋棒子麵,现在还没还!” 阎埠贵扶了扶镜框:“不实诚,我可都瞧见了...得嘞,我管別人借去!至於棒子麵嘛...” 眼珠一转:“保不齐过不了今晚,就能还!哟,这位可瞧著眼生,没请教...” 联想傻柱刚说的“困难断粮户每户十斤棒子麵”,哪还能不明白他这算盘珠子怎么打的... 何金银主动起身:“您好,我叫何金银。叫我声『荣哥儿』就成,刚搬。” “哟,也姓何?何大清是你...” “二叔。” 两人正互相介绍,院外又有人大包小包的拎著行李进来。不同於阎家声势浩大,这家就四个字——孤儿寡母,看著就可怜。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身后跟著个扛包的瘦弱青年,年纪看起来比何金银和傻柱都大。 阎埠贵回身招呼:“老嫂子,用不用搭搭手?” 嘴上热乎,脚下可一点儿没有挪动。 中年妇女倒也不以为意:“没事儿,別看我家孩子瘦,有膀子力气!” 阎埠贵顺嘴搭音:“可以!大小伙子,真精神!知道帮家大人干活,生的又俊俏,一准招姑娘们稀罕!” 中年妇女听人夸讚自家孩子,笑的合不拢嘴:“谁说不是呢?孝顺的孩子,人人夸!” “这不,才去乡下待了一阵,就有姑娘相中他!” 第49章 輟学 短短半天,何金银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些“熟悉的陌生人”。 前院西厢阎埠贵夫妻,现育有一子阎解成,年方十岁、虎头虎脑。 四合院未来的“三大妈”目前身怀六甲,阎埠贵不无得意的表示,这孩子正赶上北平解放,无论男女,就叫“阎解放”。 中院西厢则是那对孤儿寡母。户主老贾早早故去,只留下媳妇贾张氏、儿子贾东旭。 对於这位原剧中只露过一张遗照的“召唤系角色”,何金银自然好奇。一番观察,只觉著除了“英俊”之外,性格靦腆、沉默,多数时候都是听贾张氏安排。 至於她口中的“姑娘”,何金银忍不住暗自腹誹,该不会是... 相较於早早打过交道的聋老太、易中海、何大清,此时院中子女缘最盛的,是后院住户刘海中:长子刘光齐九岁、次子刘光天七岁、幼子刘光福尚在襁褓。 何金银翻来覆去的將“齐、天、福”三个字琢磨半天,仍然没能理解这个字辈的含义。 说“洪福齐天”顺序差了,貌似只有“齐天之福”通顺些。“齐人”已属不易,“齐天”嘛... 至於许家,未曾谋面,似乎还要再观望一阵? 人多终归是热闹的。尤其是几个孩子正处在“猫嫌狗憎”的年纪,南锣这间三进院落,一如北平城,正在逐渐恢復烟火气。 傍晚时分,何大清在正房里“当面教子”。 “知道什么叫『远亲不如近邻』?你才多大,就敢当家做主?” 少年傻柱声音里满是不服:“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可是您教的!” “还敢顶嘴!” 打板子的声音清脆、响亮,何金银在前院都能听见。 推门就瞧见阎埠贵正缩头缩脑的躲在垂门里窃笑,被他撞破也不尷尬。点点头算是招呼,揣起手、迈著四方步径直回了自己家。 何金银眉头微皱,心下狐疑,“一毛不拔”的何大清,竟然会因为没借给邻居煤灰打儿子? 莫非... 何金银推门就进,果然,傻柱躲在门后,那板子敲在桌上。 “二叔,差不多得了!大过年的不兴打孩子!” 故作高声的“劝和”两嗓,何金银这才悄声说道:“已经走了。” 板子当即就停,傻柱也跟著鬆了口气。 “爹!为啥...” “你懂个屁!阎老抠儿今儿满院儿里显摆,复课后他就调到你们学校任课!” “那也不用怕...” 听著父子俩的嘀咕,何金银这才明白始末。 南锣鼓巷一带的小学只有三所。最大的当属由镶黄旗官学改建的“北平市立前圆恩寺小学”,稍小的两所分別是,与之一墙巷之隔的“私立弘仁小学”,以及稍远的后海鸦儿胡同“广化寺小学”。 傻柱正是就读於“前圆恩寺小学”,按照公立小学七周岁入学的標准,实岁十三的傻柱去年就应该通过“小升初”,考进初级中学...结果没考上,属於“復读生”,还得在高小门槛前徘徊一年... 说白了,挑明了不想念书。 他忍不住调侃道:“不就考个试嘛,你行不行啊?” 对方掰著指头回懟:“你行你上!国文、史地、算术...旁的不说,单就国文题,就跟天书一般,你行你试试!” 何金银闻言也起了较真的心思,一努嘴儿,示意傻柱说一说“民国小升初国文考题”。 心里暗暗调笑,自己再怎么说也经过九年义务教育、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民国时期的小升初能有多难?何况是国文! “民国成立,百端待理,教育与实业,应以何者为重要策?” 这是...策论? 嘶...小升初考策论? “不会?那我换一道简单的!分別正误题:觉误前非、觉悟前非;仍不恢心、仍不灰心;精度相当、程度相当;记神礼祖、祀神礼祖。选吧,哪个对、哪个错!” 见何金银眉头紧皱,傻柱顿时得意起来:“国文不行,算术呢?” 隨即轻咳一声:“某工程甲作之三日可完,乙作之四日可完,丙作之十五日可完。设,甲乙合作一日后使丙独作,问尚须几日可完?” “这...” 何金银有点手痒...急需要纸笔假设个xyz先... 傻柱没再搭理正在心算的何金银,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何大清:“即便我能考上,爹你捨得掏学费,我还不捨得呢!初小学费每期八块银元,高小每期十块银元,初中呢?” “弘达中学,学费每期二十六块、高中三十二块!华北中学,每期二十三块、高中二十九块...” 何大清轻咳一声:“这都不用你操心,何况公立能便宜点不是?市立四中...” “是,四中学费每期就十块!可还有寄宿费七块、体育费两块、制服费五块、杂费三块、膳食费五块...” “北新桥的市立五中,免学杂...” 傻柱语含幽怨:“平民中学,一年就三百个名额,考试出了名的严...” 何大清沉默半晌:“那依著你的意思,还是想輟学,出来挣钱?” 傻柱毫不犹豫:“爹!我这个年纪,学门手艺再好不过!学徒三年、『补师』三年,出来刚刚好!您不也常说,家有黄金万两、不如薄艺傍身么?您看看荣哥儿!” 何大清眼袋微动:“想学什么?” “有啥学啥!勤行里要是不行,就...就进工厂!” 何大清一拍桌案:“胡唚,工厂现在万万不能进!你瞧瞧隔壁易中海,时局动盪,厂子里动不动就歇火停电,这些年几回回发不出工钱?” 意兴阑珊的摆摆手:“你別后悔...就按以前说的,给你寻个大师傅...” 傻柱一脸无所谓,只要別让他念书就成。欢喜的搂住何金银:“荣哥儿,我也开始挣钱嘍!” “不能跟著二叔学么?” 何大清缓慢且坚定的摇摇头:“师徒如父子、从师不从父,跟我学只能害了他...何况我当年学的是官府菜。时局不稳,哪还有官府?甭管你是孔府菜、谭家菜、段家菜,空有屠龙技...” “那您打算让傻柱学...” “北方菜系就那几样。京菜不提也罢,蒙菜那都是老黄历...山西菜不入流,上不得台面。数得著的也就是鲁菜!” 何大清换上一袭长袍,起身往外走。 “爹,嘛去?” “给你找师父去!” 第50章 兑换 2月9日,整个北平城都嚷嚷动了。 北平市政府正式宣布:废除偽金圆券,除冀南幣、东北幣可作为辅幣流通外,其它货幣一律不得进北平。 以人民幣为本位,1元人民幣可兑换1000元金圆券。工人、学生、贫民享受特殊待遇,可按1:3兑换偽金圆券共计500元。 北平城里,谁家还没几沓金圆券?除了何金银... 南锣大院內,所有户主聚集在中院,议论纷纷。何金银在一旁抱臂观瞧,好嘛,整个一“全院大会”雏形... “都听我说!” 易中海一马当先。除了嘴角还残留部分淤青,大半月將养下来,行走如常。 “这个人民券...” 当即就有人驳斥:“是人银券!”/“人民幣!” 易中海摆摆手:“总之就是新幣!现在不换也得换,留著等十日之期一过,就又成了擦屁股纸!” 刘海中出言反对:“那、那也不能,一股脑儿的,都换!” 阎埠贵紧隨其后:“合著你们还不知道?东单、西单、北新桥,街上全是钱贩子,揣著亮闪闪的银元换金圆券!纵观歷史,改朝换代几千年,铜钱它还是铜钱,银子掺合点铁镍,它还是银元!” 见眾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他把胸脯一挺:“法幣、关金券、金圆券...咱老百姓,还没上够这些个恶当?纸幣说破天,它就是一张纸!政府承认,它是钱!政府不认,上面儿的数再大,它就是一张废纸!” 易中海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那...按著你意思?” 刘海中刚想抢答,阎埠贵一抬下巴頦儿,“傲娇”的说道:“就换银元!” “即便將来作废不认,找个铺子一溶,不还是一块银锭子么?盛世藏古董、乱世买黄金,咱老百姓弄不起金锭子,银锭子总也能换个仨瓜俩枣的吧?” “对、对!” 刘海中磕磕绊绊的附议道,隨即大手一挥:“走!换银元!” 易中海拦住眾人:“你们这是和政府作对!我们盼了那么些年,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有担当的政府,怎么能...” 眼见著眾人不打算继续听自己“良言相劝”,易中海扫视整个中院,除了自己媳妇,只有两个人没动——何金银、聋老太。 一声暴喝:“再听我最后一言!” “老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走的路,还没老太太过的桥多!听听老太太的意见总没错吧?” 眾人闻言就是一滯。一时间,端坐场中的聋老太成了焦点。 “噠、噠。” 藤子拐杖轻轻敲击两下,聋老太没去看满脸殷切的易中海:“各家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有人还等米下锅呢,又不是搞投机,期望著赚一笔...” 易中海顿时来了威风:“听听!什么叫老成之言...” 聋老太根本没搭理他,藤子拐杖重重的敲击声打断了正在“挥斥方遒”的易中海。 “老太婆只提醒你们一句!枪在谁手里,最好就听谁的...既然今天能废除金圆券,明天自然也能废除银元,来来回回瞎折腾一场,小心兜里的钱全都让钱鬼子们赚去了!” 一番话听得何金银暗自点头不已。南锣大院,不正是一座微缩的北平城吗? 眾人又拿不定主意,纷纷看向领头的刘海中和阎埠贵。 镜框下的眼眸微微闪动,阎埠贵三两步近前,蹲在聋老太面前:“您是觉著...这天下,已经定了是不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翻来覆去,城头变换大王旗?未免有些草率,要知道...” 聋老太没兴趣听他掉书袋,起身径直往后院走去:“大军进城那晚,你出门看过么?” 阎埠贵摇摇头:“没敢出门。咱这正说钱的事儿呢,您怎么又提起当兵的来了...” 聋老太回身看了他一眼:“终日里只会打小算盘,也不知道从井里抬头看看。五朝帝都,进城以后秋毫无犯,不纵兵劫掠、不烧杀姦淫,这样的队伍要是不能取天下,咱这个国...就算是到头了!” 易中海追上去轻轻搀扶住老太太,聋老太挣了两下,直到谭丫儿跟上来,这才作罢。 “老太太,您嘛去?” “取出我压箱底儿的金圆券,咱们啊,换新钱!” 何金银隨著浩浩荡荡的大院眾人出了门,队伍直奔交道口,那里有一处政府设立的兑换点。等眾人到时,这家银號外已然排起长龙。 正赶上一位刚换了新钱的人出来,排队的有人招呼他新钱如何,他边展示边说道:“虽然不知道这个新钱靠不靠的住,但是总比手里攒著一堆不值钱的金圆券强吧!” 这话在理,顿时引起一阵鬨笑。 何金银身上除了金条,就只剩下银元。索性没跟著眾人排队,在四周转悠。 这一看不要紧,就觉著有一个特別熟悉的身影,正鬼鬼祟祟的拦住来兑换的人... 何金银大踏步上前,猛地一拍这人肩头。 “谁呀,没看到正忙...哟!” 白爷此时已然换了一副行头,戴著小礼帽、团著大围巾、架著黑墨镜,將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何金银满脸笑意:“怎么,您不是说瞧不上金圆券,只守著美刀和黄金么...” 白爷哭丧著脸,心说话还不是拜你这个小祖宗所赐,嘴上解释著:“您有所不知,上回...老总们罚没了我那点儿赃款。这不,为了混口饭吃,典当了我的西装、菸斗、文明棍,趁著这机会,捞上那么一点点...” “呦呵,胆子不小啊?当著我的面说,这也算供认不讳了吧?” 白爷连连摆手:“法不责眾、法不责眾!您费心迈迈腿,奔北新桥瞅瞅,没有二百也有一百,全都是举著银元换金圆券的主儿!” “哦?那你怎么不去?” 白爷脸色悻悻然:“这不是,本钱不够,抢不过人家么...只能在这些小兑换点附近打打野...” 隨即双眼一亮,拉著何金银闪身躲进一旁小胡同。 “这位...小爷,我听说你们讲究『立功受奖、宽大处理』,对是不对?” 何金银眼眸微亮,语气平静:“没错,怎么著?” “我要举报!有人制假!” 第51章 假幣 何金银对数字並不敏感,否则也不会被一道“小升初”算术难住。 “慢点儿!一会冀南幣、一会东北幣...乱!” 白爷心说话,春晓堂那晚,自己怎么能被他唬住...此时也只得耐著性子慢慢说。 “新幣,目前全北平只有十元、二十元、五十元这三种面额。半天不到,各个兑换点就只剩五十的大钞。我问你,原来的商品价格怎么转换?又怎么找零?” 何金银眨嘛眨嘛眼,最大面额只有五十么... “价格怎么转换?” “银元为媒!一枚银元现在能换一百五十块新幣。信不信,这两天还得看涨!比方原来要四十个铜子儿,1/10块银元,那也就是十五块新幣...” “五块...怎么找零?” “所以,政府又准许军爷们携带进城的冀南幣、东北幣作为辅幣找零,比例分別是1元新幣兑100冀南幣、或者1000东北幣。老百姓用的糊涂、铺户找零也找的稀碎!这种情况下,小面值的新幣就成了香餑餑!” 何金银顿时警觉起来:“一天时间...北平城里就出现了小面值的假幣?” “倒也没那么快,不过...我看也快了!” “那你说的制假是...” “冀南幣、东北幣!” 白爷搓搓手,双眼里透出一股炽热:“这两个幣种早些年就有,制假、贩假渠道成熟,现在不过是千方百计的运进城而已...”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说...” 白爷脸上露出一副傲然:“咱就是吃这碗饭的,消息自然灵通!但你要以为我会跟著弄虚作假,您未免门缝里看人!那是杀头的罪过儿!跟倒买倒换不是一个性质,我不过是趁著有人搅风搅雨,捞上一点而已...十天,足够我翻身!” 这话何金银相信——就冲当初春晓堂乾脆利落那一跪。 “跟我走!” 白爷岂能不知去哪儿,闪身躲开。 “我知道的,都痛快说了!除非...” 他眼珠一转,罕见的露出一副无赖模样:“眼见著日上晌午,被您这一耽搁,我午饭还没著落呢...” “我请!” “爽快!烤鸭行不行?生平最好这一口儿...” 正美著呢,腰眼就被一把硬物顶上,何金银声音森然:“差事办完,我在全聚德摆上一桌!现在嘛...” 哪知对方这回可比上次硬气:“您还甭嚇唬我!咱可都听说了,你们队伍讲究个几项注意、几项纪律,我又没犯法!您不能拿我怎么著!” 似乎也怕惹恼何金银,隨即话音一转:“兹要您帮我把身上这点儿银元都给兑了,咱什么都好商量...” “我身上只有银元!” “银元!就是要银元!给您兑成新幣如何?” 於是乎...何金银还没进过兑换点,就先从白爷这里“忍痛”兑换了三十张五十元面额的新幣“工农券”。 对著日光观瞧,米黄色的钞面,印著工农图案。这和自己印象中绘著绿色布达拉宫的五十元完全不同,无论是大小、手感...自己多少年没摸过纸幣了? 和他的设想全然不同,这件“案子”不归孙大圣管辖,白爷很快就被“移交”到別的科室。 “荣哥儿啊荣哥儿,你真是一点都閒不住!明明给了你几天时间,辞工、买粮、换钱...这些还不够你忙?才一天,你小子就又来给我添『麻烦』!” 孙大圣嘴上埋怨著,眼里满是笑意:“不过这种『麻烦』,还是多多益善!” “这是我的本分,您这里...有没有什么我能...” 不等他组织语言,孙大圣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绝:“纠察队的组建工作刚开始,后续还有为期一周的培训课程!再之后你想躲懒都没地儿哭去!” 假装没瞧见何金银脸上的失望,他忍不住调侃道:“要说这个钱贩子,也真够倒霉!居然连著两次,栽到你手里...” 何金银心说话,这可是我用十块银元才交换来的情报。组织上,能不能考虑报销一下...终究是没敢说出口。 “...上回,经过这个钱贩子的提醒,我们对金圆券的收集、处理工作及时做出调整。兑换点现在都需要登记造册,各个代表考察出来的困难户也必须持证才能享受优待。尤其是重点关注那些大额兑换...” 似乎事涉机密,孙大圣没再往下说,何金银自然也很识趣,话题一转。 “大圣哥,辅幣的真假怎么判断?” “之前我在平西站担任过信息员,这个还真知道!冀南幣稍稍好些,面值最大不过『贰仟元』。东北幣面值最大的有『拾万元』,还有高至『壹佰万元』的本票...敌特的假幣工作,极为猖獗!” “最开始,地方上还想用技术手段鑑別真偽。这通动脑筋啊...什么暗纹、水印,这些常规手段很快就被敌人破获,直到有一次接到群眾举报...” 说到这,他似乎被往事勾起了笑意:“那位前来举报的老乡说,有重大敌特嫌疑人员,使用的冀南幣票面精美、简直比真幣还要真!比我们本地土纸造的边幣要精细太多!而且对方只挑粮食、布这些重要物资购买...” 何金银也跟著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位敌特可真够“冤枉”... 笑归笑,冷静以后,他敏锐的抓住了孙大圣话中的要点:假幣比真幣更真、用来购买重要物资... 再三確认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何金银和孙大圣约好纠察队报导时间,起身告辞。 那位白爷看样子,今天是出不来了,得,兹当是先欠著他一顿全聚德吧... 何金银並没有著急回大院,挑著前门、王府井、朝阳门这一带繁华地段到处溜达。看起来似乎就跟个乡下小子刚进城一般,东瞅瞅、西望望,对什么都感兴趣。 如果有人专门留心,就会发现,他专盯沿街铺面、小商小贩的交易,尤其是在有人使用冀南幣、东北幣这两种辅幣的时候...甚至自掏腰包,拣大柜檯、大商铺添置了一些生活物资,找零的时候专门要商户嫌弃的辅幣。 可惜一连转了两天,北平城繁华路段都让他转了个七七八八,还是一无所获。 何金银不由得有些气馁,或许,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更合適,自己確实有些“自不量力”。 就在这时,街边的爭吵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52章 恶土 “囉嗦什么,赶快找零!” “这位爷,您让大傢伙评评理,哪有用零钱破零钱的道理!” 卖白薯的小贩声音里满是颓唐,手里举著一张“壹万元”的东北幣,展示给来往路人。 “哪那么多废话!新幣才十块而已!” 和他爭吵的是一名年轻人,穿著贵气,言语间满是囂张、不耐。 见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他有些慌乱的一把夺回自己那张“壹万元”。隨手又从兜里掏出一沓辅幣来,点出一张“壹仟元”,也不等找零,匆匆离开。 何金银等路人散开,不慌不忙买了一份烤白薯,指定要回了那张“壹仟元”。 仔细观瞧,第一感觉就是新!崭新!九九成! 快步跟上,万幸对方並没有走远。 两人一前一后,沿著崇文门內大街直下去。等到能瞧见崇文门瓮城时,对方往一条胡同里一拐,就此消失。 何金银快走两步,到近前时却只能放慢脚步,偷眼观瞧。 没有看到目標,反倒是胡同口守著两位壮汉。看装作打扮,似乎和当初那位西城“大疤脸”一个成衣店出来似的。 直觉告诉他,有危险... 时近傍晚,他隨意在周边逛了逛。猛然发觉,再往前走就是东交民巷西口!难怪觉著有几分眼熟... 刚巧路过一位眼熟的牌儿车车夫,何金银热络的上前寒暄几句,隨即便打探起这处胡同来。 谁知,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挤眉弄眼。 “揣著明白装糊涂?船板胡同、后沟胡同是干嘛的,咱在东交民巷里討过饭辙的人...还能不知道?” 大手一把拢过何金银:“放心,入城那一回以后,洋人现在都成了缩头乌龟!有採买也是让佣人出去,这些天咱爷们儿拉的净是些厨子、老妈子!” 见何金银还要追问,他这才狐疑的说道:“真不知道?” “嗯。” “那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以你这个年纪...一个把持不住,人財两空!” 接著却又凑近身子:“真想知道?” “嗯嗯。” “那晚上捯飭捯飭,打扮的精精神神儿的自己过来,一看便知!” 隨即大笑著扬长而去,留下何金银在原地骂娘。不管什么年代,谜语人都够討人厌的... 又围著转了一圈,除了紧挨著城墙,再就是远远的能瞧见里面有一座教堂,別的什么也看不见...听那位“前同行”的意思,这里总不该是... 一没物证、二没人证,就这么捕风捉影的去给孙大圣“添麻烦”?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何金银摸了摸兜里的口擼子,缓缓摇头... 入夜,北平城大部分人家关门闭户,但总有些地方才华灯初上。根本没因为大军入城而遮遮掩掩,相反更显得热闹兴隆。 前门外“十条胡同”当属其一,再一个嘛...就属何金银傍晚时“踩点”的这处... 此时他已然换了一副打扮,戴著这些天瞎转悠时採买的小礼帽,成衣店里现买的一袭长袍虽不合身,但这却是独属於这个时代北平城男士最常见的“正装”。 踏进船板胡同,没有人阻拦,可不过走了数十米,何金银就知道自己进了何等“危险”所在—— 卡巴莱歌舞厅、奥帕里纳夫妇酒吧、布拉娜·沙日科电影院、萨克森廉价旅馆... 如果说“八大”、“十条”是独属北平城的烟柳巷,那么这处由两条不起眼的小胡同夹集所在,就是洋人在这座五朝帝都里硬生生撕裂出的一片“恶土”。 “恶土”的中心,正是船板胡同和后沟胡同的交会点。国人、洋人、男人、女人,各式各样的面孔在这里聚集,酒鼾声、咒骂声、欢愉声,听懂听不懂的洋文从各色人等口中隨意蹦出... 直觉告诉他应该立马转身就走、赶紧离开。 在这,他竟然没有一丝安全感。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余光猛然瞥见一个人影,正是他白天所追踪的目標。这人大摇大摆的拐进一处店面,何金银驻足观瞧,似乎...是一家“歌舞剧院”? 犹豫一番,到底还是空间里的驳壳枪给了他足够的勇气。一推门,便跟了进去。 这里票价低廉、但茶水费高昂。银元照常能够流通,观赏节目的茶水费,竟然最少要一块银元。 何金银进场时,节目还没开始。他假装找座,很快就看到了“目標”,刚挪动到目標身后... “啪!” 正赶上电灯熄灭,虚惊一场。 他在黑暗中仔细观瞧,目標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他,只不住的衝著舞台吹口哨。 伴隨著五色电光亮起,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舞台吸引。 何金银一边留心目標动向,一边装作隨意的去看“节目”,演员竟然不是他想像中的洋人... “节目”上半场还好些,只觉著乏善可陈。现代化的服化道,唱词也是中文,听起来不洋不土...就是故事情节有点眼熟,似乎是《孟姜女哭长城》? 下半场的节目,何金银有点没绷住... 三个女性演员假扮的“苍蝇精”,身穿薄纱、足蹬长袜、露出红兜肚、裤长不及膝、外披翼形氅衣,迷惑一名书生...直到被天兵天將捉拿归案... 何金银虽然经歷过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可能在这个年代看到这样荒诞的表演,有句话怎么说来著,三观碎一地... 好不容易“煎熬”著看完,台下观眾纷纷叫好,口哨声不断。目標人物似乎也极为喜欢,掏出一把银元扔到台上。顿时,“苍蝇精”、书生、天兵、天將,趴在舞台上不住的鞠躬道谢,顺便捡钱... 为了不显得自己突兀,何金银忍痛也跟著扔了一枚银元... 等他尾隨著目標又在一家酒吧里喝了一杯,目標这才带著几分醉意出了船板胡同,看方向是要往苏州胡同美食街去,似乎是打算吃点宵夜。 一路上哼哼著小曲儿,手里还拋著一小摞银元,倒也还有几分瀟洒... 直到路过一处僻静胡同时,没有路灯照射,何金银抢步跟上,驳壳枪抵住他的脑袋。 “別动!” 话音未落,何金银就觉著自己的后腰被两桿硬物抵住,身后的人声音低沉。 “你也別动...” 第53章 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目標是“蝉”,何金银是“螳螂”,身后则是“黄雀”... 鬢间一滴冷汗滑落,场面一时僵住。 “別杀我!我、我有钱!” “蝉”作为食物链底端,最先沉不住气。一把银元撒落在地,叮噹作响。见两人没有反应,又忙不迭抽出一沓纸幣,高举著来回晃动,试图转移猎食者的注意。 何金银双眼微眯,是白天见过的那种大面额辅幣,果然... 驳壳枪下意识往前一递:“让你別动!” 话音未落,身后的人也紧跟著开口:“让你动了?” 何金银心念急转,这人是谁?单纯图財?还是说...和自己一样,另有目的? “蝉”这时也察觉到这二位並不是一路人:“最后面那位...您是船板胡同护卫队的么?救我啊!我每月都按时上交『规费』,你们不能坐视不理...” “黄雀”的声音里充满不耐:“囉嗦!转身,把钱递过来!” “蝉”颤巍巍转过身,额头抵住驳壳枪,注视著黑洞洞的枪口,一阵冷颤,裤管里窸窸窣窣流出一滩液体。 “黄雀”换手接过纸幣,一边摩挲著每一张辅幣,一边仍然留神何金银的举动,显然对他並不放心。 持续保持一个姿势,何金银右臂有些发麻。 他心中默算:空间里的口擼子弹容七发,何先生空射一发、陈公馆四发、死胡同一发。 只剩一发,一击不中,后果不堪设想... 脑海里天人交战的工夫,“黄雀”已经仔细查验过每一张辅幣,眼里露出几分喜色。“蝉”忍不住暗自腹誹,这年头劫匪就这么点眼力么,面额大並不代表它值钱... “黄雀”很快恢復常色,谨慎的收起辅幣,开始搜检何金银。 他搜查的很仔细,是个老手,就连鞋面都狠狠的踩了几脚。確认何金银身上没有別的武器,这才缓缓伸手接过驳壳枪。 枪枝易手,食物链转变,“蝉”和“螳螂”此时俱成了“黄雀”的口中食。 他缓慢挪动著身体,示意“蝉”蹲下抱头。直到这时,何金银才有机会打量对方。因为胡同里光线昏暗,只能瞧见对方身穿便装、高戴宽檐帽,看不清面容。 “蝉”磕头如捣蒜:“钱都给您了,规矩我都懂...” 结果却被“黄雀”一脚踹翻:“你的事儿不小,想走?没门儿!” 隨即不再管他,枪指何金银:“逃兵?抢匪?枪哪儿来的?” 两人此时一个背对、一个侧对胡同口。谁都没察觉,正对著胡同口的“蝉”瞧著远处,眼底冒出一丝狂喜! “砰!” 一声枪响! 何金银本能的转身靠墙,枪声是从胡同口传来的! 就见“黄雀”一个趔趄,身形扑倒在地,回身对著胡同口抬腕就射。趁著偷袭方躲闪的间隙,胳膊肘撑地,拖著身体往另一侧爬去。看样子,似乎腿部中弹、行动不便。 只这一瞬,胡同口涌进一帮劲装汉子,混乱间,“黄雀”又挨了两枪,不等他再次反击,就昏死过去。 何金银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就中了一脚,冒著热气的枪管摁住他的脑袋,电光火石之间,胡同里形势再变。 “蝉”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挥舞著双臂嘶喊著:“我是受害人!我给船板胡同舒拉先生交规费!这俩抢匪黑吃黑!快、快!狠狠的收拾他们!” 结果没人搭理他。持枪壮汉分散两旁,人群后走出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 “舒拉先生,是舒拉先生么...” 闻到这傢伙裤襠里浓烈的腥臊,“舒拉先生”用方巾遮住口鼻,一脚迎上他的脸,“脚动闭麦”。 “讲些有用的信息。『规费』也只能保你在船板胡同內不死。像这样挨著边界的麻烦,我本不该管。” 隨即一指何金银:“如果不是这傢伙盯人的本领太差劲,而你又足够愚钝...” “蝉”满腹委屈,向他控诉著两人的“暴行”。 “舒拉先生,我再给您缴三个月的规费,不、缴一年的!您不能不保护我...” 何金银和“黄雀”此时已然被舒拉先生的手下从头到脚搜了一遍,结果除了三把手枪,还从“黄雀”衣服夹层里搜出一本证件。 “舒拉先生”隨手接过,只看了一眼,立刻去摸“黄雀”的动脉。 確认他还活著,明显鬆弛下来,吩咐將三人都带回船板胡同。 没有想像中的审讯环节,何金银直接被扔进水牢,“黄雀”则被抬去诊所救治。 青砖堆砌起的牢池极为蔽塞,似乎是由一口水井改造而成。 南北七尺长、东西五尺宽,井深两米,污水没过胸膛。井口盖著块厚铁板,上压巨石,只在铁板外圈开了几处小孔透气。 双手被反剪,水下坑洼不平,何金银垫起足尖,尽力用嘴巴呼吸气孔处的新鲜空气,忍受著污水侵蚀、蚊虫咬噬。直到確认此处无人看守,这才逐渐没了动静。 此处是间三进院,水牢在后院西南角,中院则是三间联房,外表破破烂烂、內里装潢精美。 “ko3eл!” 舒拉先生声音里满是怒意,他面前赫然放著那本“黄雀”的证件,依稀可见中文“侦查”字样。 “该死!偏偏挑这个时候!这里原本是我们白俄人的地盘!欧美鬼佬、骯脏黄皮,再任由他们惹是生非,迟早有一天,大家一起完蛋!我就不该放任那个大摇大摆使用假幣的蠢货继续住在这!” 耀眼的水晶灯下,这位“舒拉先生”,竟然是一副北平城不常见的“老毛子”面容。 一杯伏特加下肚,他摇晃著空酒杯,声音渐渐颓丧。 “我这个外人口中的『恶土之王』、『船板胡同教父』,其实不过一个是拋弃故土、流落他乡的白俄幽灵,躲避著无处不在的布尔什维克...” “现在,布尔什维克的铁骑势不可挡!他们宣扬的主义,甚至在这个衰败的国度开出一朵崭新的苞!我们要么臣服,要么...再一次夹起尾巴流浪。” 束手侍立的手下似乎根本没听见这些牢骚,反而低声询问:“是杀...是留?” “不不不,不能杀!一旦沾染上他们的鲜血,那些傢伙,就会像鬣狗一般撕咬著我们不放。就装作无事发生,暂且观望一阵,反正这座城市已经足够糟糕,失踪个把人再正常不过。或许,这还会是一个转机。” “转机!哈哈哈哈!” “明白。” 深夜人静,后院水牢上方,铁皮盖和巨石骤然消失。 少顷,只留下一潭死水,倒映出朦朧的月光。 第54章 突袭 何金银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狼狈过。 如果有,那也是原身倒在南锣鼓巷的那一晚。 北平立春不久,夜间空气依然寒冷。潮湿的衣衫紧贴著肌肤,如坠冰窖。从水牢里逃出的何金银,顾不上更换衣物,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如何顺利逃出升天。 船板胡同形似一个扇面,后沟胡同则是中间的扇骨。 何金银对这里並不熟悉。万幸,黑夜里仍旧能分辨出教堂、城墙。据此辨明方向,这里应该在扇形的左半区。 他思索一阵,果断换上在东交民巷拉牌儿车时置办的行头,又取出那辆在空间里吃灰的“102號”牌儿车。 戴起瓜皮小帽,牌儿车大大方方的直奔东侧出口。 外面是崇文门內大街,横穿东交民巷,就是公安街! 虽然胡同口仍然有壮汉把守,可对方一见他这身家当,就知道是送“隔壁”东交民巷哪位洋老爷来这里寻欢,根本没有盘问。 一朝脱困,何金银顾不上高兴,直奔公安街! 关於“黄雀”的身份,他在水牢里仔细思考过。对方虽然“图財”,却只要那沓纸幣,对地上散落的银元不敢兴趣。要知道,一块银元相当於一百五十块新幣...谁家劫匪会专抢辅幣? 联想到那位“舒拉先生”,看过证件后的反应...一切细节似乎都在指向某种可能! 新掛牌不久的北平市人民政府公安局,即便夜深也灯火通明。 守门的卫士遵照条例往內通传,过了许久,孙大圣才顶著俩黑眼圈出现。 “大圣哥!人命关天!我有假幣的线索!” 只这一嗓子,孙大圣立刻精神起来。 何金银一路疾行,此时已然跑的气喘吁吁,坚持著將整件事断断续续说完。 “胡闹!我的名字就该换作你来,你才是那个不把天捅出个窟窿、誓不罢休的孙猴儿!” 孙大圣面上佯怒,却拽著他直奔院內。 “先去负责假幣的侦办专案组。你说的那人,极有可能就是他们派出去的侦查员!你俩同时盯上了一个目標,你又是生面孔,十有八九被当成了乱窜的抢匪!” 公安局办公大楼二层,最里间此时依然灯火通明。显然,北平这段时间能维持表面上的平稳,背后是无数这样默默加班的工作人员支撑著。 经过一番核实,果然,撒出去蹲守各大商店的侦查员里,確实有一位到现在都还没音讯。 虽然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何金银心底愈发担心那位“闹乌龙”的侦查员。 冷静下来,他將今天的所见、所闻又详细复述一遍。 专案组负责人忍不住嗤笑一声:“船板胡同?恶土?我就不相信,在人民的城市里,还能生长出这么一颗我们尚未察觉的毒瘤!给我找一个清楚这片儿底细的人来!” 不消片刻,打著哈气、一脸困意的多爷就被“请”了进来。 “船板胡同?你们的人去那儿干嘛!那里是白俄佬的地盘儿!” 多爷一改睡眼惺忪,面色凝重。三两步抢奔到桌前,在地图上圈出一片区域。 “民国九年,这里还是一片无人理会的荒地。因为紧邻著哈德门水道,地势低洼,北平的贫民都不愿在那里搭窝棚。但因为紧邻著东交民巷,那些失了公馆庇护的侨民逐渐聚集在这一带,成了一片『三不管』地界。” “后来这里被一帮逃难的白俄佬包下,他们填沟平壑,在这里开办舞场、酒吧、餐馆、窑子、旅店...逐渐就形成了类似八大胡同的存在,一度洋妓泛滥,直到北平沦陷那年才停止阔张。” “北平光復以后,洋鬼子横行,那里又重新热闹起来。成分更为复杂,各式各样的洋鬼子、狗腿子出入频繁...” 孙大圣直奔重点:“这里归不归东交民巷管辖?” 多爷连连摇头:“『三不管』明白么?默认白俄佬自治,领头儿的是个老毛子,名字雌雄难辨,叫什么来著...舒、拉?” “对,舒拉!他极少露面,可凡是想在这一带做生意,都得给他抽水。我们曾怀疑,有几起白俄佬犯下的陈年旧案,幕后黑手...十有八九就是他!” 孙大圣眉头紧皱:“你们就乾瞪眼?” 多爷訕笑著搓搓手:“毕竟是三不管...里面,除了晚上闹腾点儿,白天挺老实的...” 孙大圣简单交代两句,匆忙和专案组负责人前去请示。 屋內就剩下何金银和多爷干坐著... “你们的人...栽里面了?” 何金银点点头:“追查一起假幣案,人证就藏在里面。” 多爷轻笑一声:“查案,可不能光凭一腔热血,要审时度势...这些天,我们这些个遗留人员...也没个说法儿,真要是扒了这层皮...” 不多时,院內响起一阵短促有力的集合哨。 何金银和多爷,一个是当事人,一个是对地形极为了解的“老巡警”,隨队“出征”。 是夜,船板胡同和后沟胡同的所有沿街出口,被一道道明亮的火把照起,宛如一条长龙,包围住这片多爷口中“白俄人的地盘”。 一声声厉喝,守住出入口的壮汉,机灵点的乖乖蹲下抱头,胆敢反抗的被就地擒拿。如果从天上看,整个“火龙”逐渐缩小,一步步逼近船板胡同正中心。 不等包围圈再度缩小,西装革履的舒拉先生施施然出现在眾人面前。 火光照耀下,舒拉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交涉人员身后的何金银。眼底闪过一抹诧异,隨即就变成羞恼。好像一盘象棋,被对方一个小卒子悄无声息的拱过河,只差一步,就能“將”死自己。 “无意冒犯,作为这里的原住民,请问有什么可以效劳?” 负责交涉的同志踏前一步:“我们在寻找一名走失的我方侦查员。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他现在正面临生命危险。” 舒拉早有准备,招手示意,从一间诊所里抬出一名伤员。 “您说的...是他么?不久前,我们区域外出现一场互殴,一死一伤。我们好心將伤者带回治疗,没想到会造成这么大的误会!” 呸!误会... 孙大圣想起何金银所描述的场景,怒上心头:“互殴?笑话!还有一名涉嫌造假、制假的嫌犯,他在哪儿!” 舒拉面上一副夸张的表情,语气玩味。 “嫌犯?您说的,该不会是...这位连同伤者被我们一起发现的死者吧?” 再一招手,之前还分明生龙活虎、看著舞女搔首弄姿的假幣持有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的“蝉”。 身覆白布,被抬了出来... 第55章 覆灭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自古以来,这都是人类最强烈的杀机之一。 假幣案的线索断裂,陷入僵局。 何金银悄悄挪动到多爷身边:“白俄佬...到底是什么来头?” 其实早在办公楼的时候就有些好奇,白俄...白俄罗斯么? 多爷一撇嘴:“就是一群难民!北边被顛覆的流亡贵族、官员地主和他们的拥躉,经东北逃窜到国內。除了冰城哈尔滨,就数北平城、上海滩最多!” 何金银眼眸微闪,原来是被布尔什维克推翻的沙俄余孽... 难怪面临这种死局,还会选择“一死一伤”这般拙劣的藉口。他们,天然排斥所有布尔什维克元素。 提及这些,多爷唏嘘不已:“也算是洋人中的一朵奇葩...” “那时还是北洋政府,除了少数家財万贯的白俄佬被奉为座上宾,多数都在逃难途中耗尽家財、一穷二白。顶著副洋人面孔,和穷人一样住窝棚、挤船舱...” “现在呢?” “一开始非常团结,后来就开始隨著时局分化。有妄图復辟的、有投靠东洋的、有纸醉金迷能过一天是一天的...听说也有少部分加入了你们...” 何金银瞧著场中一脸得意的舒拉:“您觉著...假幣案背后,会是他们么?” 多爷摇摇头:“我看不像。白俄佬惯会见风使舵,是我躲都来不及...怕是被人当枪使了。” 两人说悄悄话的工夫,场中局势骤变。 舒拉面色严肃:“各位,这里是侨民区域!既然要找的人已经找到,还请不要打扰我们的安寧...” “全体都有!验枪!” 回答他的一声厉喝,气氛凝重,所有战士的配枪都已卸下,动作整齐划一! 舒拉儘量保持著语调平静:“即便这里不是东交民巷,也是实际意义上的侨民居住区!请你们保持克制!” “上膛!” 极具震慑性的“刷啦”声此起彼伏,落在舒拉耳中如坠千钧,他再难以保持所谓的绅士优雅。 “胡闹!你们想製造衝突么!你们...” “等待!” 所有枪口微抬,时刻等待著最终命令! 负责交涉的干部语气严肃:“侨民区?这里是船板胡同、是北平城的船板胡同!如果你以为自己可以顶著一副洋人面孔,狐假虎威...大错特错!这里,永远是我国领土!” 舒拉半张著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情急之下,他紧忙冲身后同样瑟瑟发抖的手下吼道:“还不快去!把那死鬼的东西交出来!” 不多时,奉命跟著搜查“死者”住处的队伍回报,当场搜出辅幣铜版两套、石版一套、假幣號码铅印十六枚,还发现大量假造辅幣。 同时,从诊所中抬出的尸体上,发现手枪三支、各色子弹一百五十发。 何金银瞅著其中分外眼熟的驳壳枪,嘴角抽动。好一个舒拉先生...甭管多恶劣的把戏,做戏做全套是吧? 他附在孙大圣耳边轻声说明情况,隨即经过专案组人员辨认,剩下两把,正是我方侦查员的隨身配枪。 如此明目张胆的糊弄,任谁都会被彻底激怒。 “我方现在有足够理由怀疑,你们这里藏匿有危险分子,为了保护市民安全,我们需要进行全面的排查工作!希望你们配合!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舒拉惶恐的抢奔近前:“不!误会!这只是个例!个例懂么!” “哦?那你如何解释,谁会隨身携带三把手枪、一百五十发子弹?” 何金银和多爷在队伍后面憋著笑,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舒拉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不!你们没有搜查令...” “全体都有!搜!” 在舒拉绝望的目光中,盘起整个恶土的火龙,星散成一道道斑点,对这个“白俄佬的地盘”、“罪恶之土”开始进行全面搜查! 受伤的侦查员同志早已被就近转移送医,搜出来的造假工具也被移交技术人员检查。针对恶土清查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何金银和多爷情况特殊,原地待命。 两人间的话题重新扯回假幣案。 “多爷,死者一定不是制假的源头...” 多爷点头附议:“白俄佬搁这儿糊弄傻小子呢,有这技术,干点嘛不香?估计是整条线的最下游,忍不住臭显摆唄...正经做这个的,绝不会自己弄出来的。” “那您觉著...” “就是个替死鬼,既然已经暴露,乾脆推出来一了百了!这背后的水,可深著呢...” 舒拉颓唐的坐在地上,神色变换,不知在思索著什么。瞧见正在和多爷“咬耳朵”的何金银,强挣起来:“你!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两米深的水牢,上面还盖著铁板和石头...” 何金银隨口应付著:“没听说过缩骨功么?有缝就成!遁地术听过没?” 对上多爷好奇的双眼,他则收起那副玩笑口吻:“福大命大,他们的人自以为万无一失,其实压根儿就没盖严实,我又有两膀子傻力气...” 场面混乱却有序,没人在乎这个细节,除了百思不得其解什么叫做“缩骨功”的舒拉... 天光放亮,船板胡同、后沟胡同的清理工作业已进入尾声。衣著暴露的女招待、衣不蔽体的风尘女、面黄肌瘦的癮君子、叫囂不已的鸡头... 这块“迴光返照”没几年的罪恶之地,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就此覆灭。 提心弔胆一整夜的周边居民,在队伍押解著相关人员离开后,有胆大的观望了一阵,缓缓踏进船板胡同... 不到中午,几乎全北平都知道了这件事,民眾纷纷拍手叫好,庆贺著这座洋人的销金窟、北平“城中城”就此消失!甚至有不少人暗自议论著,什么时候轮到前门大街外的“八大”、“十条”,还北平城一个朗朗晴天。 熬了一整宿的何金银此时正在“央磨”孙大圣,还想申请继续追查假幣案的线索,按他的话说,这叫“有始有终”,可惜却被对方无情拒绝。 “知道你閒不住,乾脆啊...纠察队成立前这两天,我给你安排个活儿吧?” 何金银顿时面露喜色,这般“娃娃脸、晴雨天”落在孙大圣眼中,眼底露出一抹促狭。 “大圣哥,需要我做什么?” “咳嗯...清扫垃圾!” 第56章 垃圾 何金银手捧一份《清除积存垃圾工作暂擬实施办法》,感觉天都要塌了... 北平城格局讲究“內九外七皇城四”,即內城九门、外城七门。北平沦陷时,逐渐形成“沿著城墙根倒垃圾”的陋习,即便光復后,仍旧沿用这一陋习。 平日里,京师警察厅下辖“清道夫”负责路面清洒,卫生局下辖“粪夫”负责清运粪便,各司其职,倒也有条不紊。因此还衍生出职业“粪商”、“粪霸”。 围城两月,生活垃圾无处可运,索性全都按照旧俗,就近堆砌在一十六道城门两侧,形成一道全新的“城墙”。 垃圾从外城门堆到內城门、从皇城根堆到胡同口,除开城门还能通行,其他地方几乎都被垃圾覆盖。天气寒冷时还好,可立春后,气温日渐回暖,臭气已经开始瀰漫。 大军进城后,“粮、煤、钱”这三样首要任务,关乎民生、迫在眉睫。但垃圾清运工作也不容忽视,计划由市政牵头,北平市新近接管成立的卫生、公安、民政、工务、学联、商会、工会等二十多个单位,已经在筹备即將到来的垃圾清运工作。 何金银就在这时候,好巧不巧,一头撞在枪眼儿上... “先回去睡上一觉!歇饱缓足,我给你把铁锹、排子车准备好...” 面无表情的听著孙大圣的宽慰,何金银非常想撤回刚才的“积极表现”。 按照这份《办法》,北平城將会划分为內七、外五共计十二个市区,另有八个近郊区。每个区成立清洁分会,各自统计,归纳上报。 按照卫生局的数据估计,整座北平城的垃圾存量至少有三十万吨!故宫內外还有二十多万吨垃圾! 何金银想起拉著约翰记者进紫禁城那回,漫天大雪后天地一片白皑皑,美不胜收。 现在想来...大雪覆盖下,谁还能分得清黑与白? “各个单位按规划就近负责清理工作。咱公安局说起来,负责区域十有八九,不是外头的天安门广场、就是皇帝老儿住过的紫禁城!我昨天一时兴起,还去专门看过,嘖嘖嘖...” 孙大圣翘起二郎腿:“金水河冰化了以后,河道里全是垃圾,再放任不管,迟早堵塞河道。再抬头看看城门楼子跟整座广场,枯草为什么能长那么壮?因为底下全是...鸟粪!”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我专门向故宫博物院的同志们打听过。乖乖,二十多年都没清理过,全是鸽子粪!” 何金银面孔呆滯,想像著自己一人、一锹,脚下是积累了二十年的动物粪便... 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放下文件转身“告辞”。 “欸、欸!荣哥儿,干嘛去啊?就在办公室里对付一觉得了唄?” 孙大圣佯装著追了两步,也不管何金银听到没听到,双手拢在嘴边阔音:“欸!荣哥儿!革命分工不同!明天记得来报导啊~” 再看何金银,脚下加紧、速度更快... 回到办公室的孙大圣仍自坏笑著,办公室里其它同志將刚才两人的对话尽收耳中,此时纷纷替何金银“打抱不平”。 “孙大圣啊孙大圣,你可真够损的,蔫儿坏!” “就是啊,枉费人家小同志还一口一个『大圣哥』的叫著...” “上面不是说,下个月再开展全民清理工作么?这件事现在就是个倡议,咱局里没人把这当回事儿。毕竟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各项接管工作...” 孙大圣等眾人说完,一改刚才的坏笑,表情严肃。 “是颗好苗子,就是事儿办的有些...无组织、无纪律!” 有同事想替何金银再辩解两句,就见孙大圣连连摆手:“当面点出来容易戳破他的积极性,只能想个歪招,让这小子先安生上两天...等到进入纠察队开始工作,估计会好些。” 都是从战火年代中走过来的人,自然有人察觉出孙大圣“话里有话”。 “听你这意思,是想吸纳...” 孙大圣坦率的点点头。將他与何金银初识经过、何府血案讲说一遍,眾人闻言无不郑重起来,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就是年纪太小...还需要打磨。” 仍自有同事替何金银不平:“什么时候...铲鸟粪也成了打磨?” “说真格的,我打算等纠察队的事情一过,就向组织上打报告,先帮他申请加入青年团。” 这一安排,倒也与何金银的年龄相符,眾人自无异议。 何金银一路失望的走回南锣,傻柱迎面兴冲冲跑过来:“荣哥儿、荣哥儿,我学徒的事情终於有著落了!” “恭喜。” 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喜悦,傻柱犹未察觉。熟门熟路的给自己沏上一碗凉白开,自顾自的说道:“荣哥儿,猜猜是哪儿?” “哪儿?” “丰泽园!” 这结果倒也没出乎何金银的预料。毕竟原剧里不止一次的提过,傻柱在进轧钢厂食堂之前,曾分別在峨眉酒家、鸿宾楼、丰泽园这些北平名饭庄子里学过艺。 虽然没有交代具体经过,但想想傻柱的性格,无非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自始至终都没有从一而终。 “恭喜。” 傻柱这才察觉出何金银的状態有些不对,试探道:“荣哥儿,你怎么不高兴?对了,昨儿晚怎么没见你回来?” 何金银整个人往床上一摔,积压了整整一宿的困意此时逐渐爆发开来,他失意的甩甩手:“忙新工作的事儿...” 傻柱闻言就是一滯:“哟!这么说...新工作还没定下来?” 困意开始占领高地,声音也逐渐含糊:“没有,反倒落实了...” “是吗?干嘛?” “...粪...” “什么?!” 傻柱声音拉的很高,何金银却听不到了。他只觉著一阵阵困意如潮水般袭来,罕见的打起呼嚕... 傻柱推搡了一把,见他確实困了,盖好被子、躡手躡脚的退了出去,嘴里嘀咕不已。 “放著好好的牌儿车不拉,合著昨儿晚上挑了一宿大粪?” 等何金银下午睡起来时,全院都知道他改行挑大粪了。 目瞪口呆的瞧著一道道怜悯的眼神,何金银觉的...天这回是真塌了! 第57章 自愿 “荣哥儿!咱得讲理儿!是你自己说的!” “大清牌”竹板挥舞间带起阵阵风声,何金银语气森然:“还敢顶嘴!” 傻柱躲在阎埠贵身后,探出半截身子:“打小孩、冤枉人!掏了整宿...回来累的倒头就睡。我实在看不过眼,这才想著跟院儿老几位商议商议,看能不能重新寻个活路...” 何金银气急反笑:“合著我还得谢谢你唄?” 他倒也不是真气,等过些天纠察队的事情水落石出,谣言不攻自破,此时不过是觉著有些“社死”。 傻柱连连摆手:“大可不必!自家兄弟,外道了不是?” 这般闹腾,阎埠贵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傻柱,別跟荣哥儿顶嘴!服个软儿算了,光棍不吃眼前亏!” 隨即又冲何金银一抬下巴頦儿:“荣哥儿,你也消消气。傻柱这孩子也是为了你好,提溜著两铲煤球来找我。说你虽然没文凭,但能说会道,让我帮忙留意,看学校还招不招校工...” 事情捋顺,何金银自然也知道傻柱一片好心,只不过这事儿办的... 或许,面对自己看似“热心”、实则冒失掺和假幣案的举动,孙大圣今早也是同样这般为难吧...或许,清运工作只是一种让自己消停的方式? 想到这,他冲阎埠贵一拱手:“谢您好意,不劳您多费心。一场误会,我工作上其实另有安排...” 前后矛盾的举动落在阎埠贵眼中,只当少年人麵皮薄:“別不好意思,北平城现在称的上『百废待兴』,什么行业都能出人头地!北平粪业协会你该是知道的吧?好好干,顺著往上爬,说不定能进卫生局!” 傻柱躥出来瞪著他:“我那煤球可不是让您说漂亮话的!” 隨即又拉住转身要走的何金银:“荣哥儿,听听唄!万一没有更好的活路...” 何金银一把挣开,看著傻柱脸上的赤诚,满是无耐:“傻柱,真是谢谢你啊!” 阎埠贵此时大有“指点粪山”之意,语不惊人死不休,张嘴头一句就震住两人。 “还真別看不起粪夫!纵然是清华、燕大等名校,都不敢轻易得罪背著粪桶、手执粪勺的粪夫!” 傻柱满脸诧异:“怕啥?怕他们不给掏粪?” 阎埠贵揣起手:“北平沦陷那阵,『北平粪协』兼『粪业调解委员会』主任於德水,不止一次带领掏粪工闯进学校,殴打、镇压爱国学生!风头一时无两!说起这人,靠著挑粪净厕的贱业,吃两头买卖,光宅子就置办出五六座!” 傻柱仍自不解:“难不成...公厕里头有金子?” “你还真別说,可不就是粪池里捞『金』!” “粪水掺上石灰、黄土晾乾,就是顶好的肥料,远销冀南、山东!同时,他向片区的居民收『加塞费』,哪条街道的公厕满了,著急清理...简单!拿钱就成,否则,您就慢慢等著去吧!” 何金银和傻柱对视一眼:“一个人掏的过来么?” 这问题换来一声嗤笑:“人管著最富有的三十六条道,好几百户人家!自然是僱人干活!就这还得抢破头!想掏粪?那得先交押金,再租粪桶、粪勺,每天的工钱还得被抽水三成...霸道著呢!” 傻柱满不在乎说道:“我以为多少呢?才三十六?全北平大大小小胡同加起来...” “不懂了不是?咱老百姓油水不足,人家还看不上呢!粪协將东西两城的富户区划出一条条『粪道』,负责人称之为『道主』!知道一条粪道值多少么?” 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二百块银元打底!还只多不少!” 胳膊肘一捅何金银:“欸,荣哥儿...你跟的是哪位『道主』?赶上咱胡同堵了,就得指望你来救场...” 何金银自打睡起来就一直没躲过这个“粪”字,无名火起:“傻柱瞎说话!您几位別信!” 隨即就在阎埠贵狐疑的眼神中径直回了东厢,傻柱追上去吃了个闭门羹,围观的住户也就散了。 前院只留下阎埠贵一人自言自语:“不是么...合著我白耍半天嘴皮子..又不能给咱街道加塞儿...” “吱扭...” 傻柱笑嘻嘻的钻进来,凑到何金银面前:“荣哥儿,你別不好意思...” “去去去,哪凉快儿哪待著去!” 傻柱也不气馁:“荣哥儿,听起来是个来钱的门路不是?我相信你!你既然能靠挑水、拉车挣下这份家业,挑粪指定也能成为人上人!到时候也当个什么『道主』,就管咱南锣、北锣这一片儿...” 听著傻柱畅想“美好粪业”,何金银眼珠一转。 “傻柱,你...什么时候去丰泽园?” “还得几天!北平各大名饭庄子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围城前把多余的伙计、学徒遣散出城,各求活路。围城这一解,到底有那没有音讯的,我爹这才捡了个便宜...就是暂时不能拜师,先打几个月杂。” 说著话边掰手指头算日子:“现在还在正月,饭庄子收人有讲究...今儿是正月十五,馆子里得连著忙活两天。黄历上说十七收徒吉凶参半、十八收徒不过一年师徒双亡,十九主大旺终日和睦大吉,日子就定在那天!” 何金银跟著掐算时间,还有三天... 好像...和纠察队组建完成的日子差不多!再看向傻柱时,只觉得天意如此... 他儘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为和缓:“傻柱,凭良心说,我平日里待你不薄吧?” 傻柱顺嘴搭音:“那肯定啊!要不怎么说...等等...” 瞧著一整天脸上都没笑意的何金银,此时笑意盈盈的模样。傻柱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味。 “荣哥儿,有话好好说...” 第二天,北平城公安街前多了一道靚丽的风景。 只见荒废多年的天安门广场上,两位从某种程度上讲,都算是被“自愿”的小同志,正卖力挥舞著铁锹,清理广场上积年鸟粪,再用排子车拉到指定地点等待“清运”。 围观的路人得知这一义举,纷纷拍手叫好,有被感动者还自发扛著铁锹赶来帮忙...这让本就“愁眉苦脸”的两人,不得不“强顏欢笑”。 这一“义举”,一干就是整整三天。 第58章 培训 经过三天“痛苦煎熬”,傻柱现在见到何金银就躲著走。 正月十九,对两人来说都是个好日子:一个学艺,一个入职。 前院里碰个正脸儿,傻柱条件反射般往何大清身后一躲:“荣哥儿,咱可说好的,就三天!” 何大清自然知道两人这些天的作为,摸不清深浅的他並未阻止。 一拍傻柱后脑勺:“大方点儿!荣哥儿又不是外人!” 眼袋微微垂动:“荣哥儿,照说我不该过问。可二叔还是得多句嘴,今时不同往日!大军进城后,世道要变天,该收敛就得收敛...” 话说的老成,何金银却止不住想笑,不就是担心自己来钱不正么... “您放心,一会儿您就知道我的新工作是干嘛的。” 不是何金银故意打哑谜,实在是这间三进院落,人心复杂。事情没有落实之前,到处招摇,容易招人背后算计。 傻柱仗著胆子近前两步:“荣哥儿,合著您今儿...不是去敲鸟粪?” 何金银隨口敷衍:“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隨即一把拢过不情不愿的傻柱,三人结伴前去交道口等电车。 这时节普通人出行,人力车属於高消费,更多人愿意搭乘电车。速度快、行驶平稳、票价低廉,一度引起洋车夫的不满,罢工闹事。 民国二十四年,当时的北平政府引进有轨电车,在城区內开挖道路、铺设轨道,北平人管这种新鲜玩意叫“鐺鐺车”。 “鐺鐺车”因形喝名,取义车前那只铜铃鐺。 遇到人来人往的路段,司机只要一踩踏板,便会发出“鐺鐺”的声响,提醒行人注意闪避。 最初也只有两条线路:一路车从天桥到西直门,二路车从天桥到北新桥。 此时北平城內的有轨电车,已经增设到八条线路。三人搭乘的就是“北二路线”,交道口上、前门外下。 路过公安街时,傻柱犹自有些发憷,可当他看清楚外面的情况,顿时就是一滯。 只见两人努力清理出来的广场空地上,此时已经稀稀落落的站了一堆人,穿著不一,路旁还停著一辆辆卡车。每个人的脸上都带著笑,不远处还有更多人赶来。 “荣哥儿,这是...” 此时电车已到前门站,何金银边下车边状作隨意的说道:“哦?你说这个啊...是北平城新成立的纠察队,也是我的新工作!” “纠察...啊!荣哥儿你?难怪...” 反应过来的傻柱一声惊呼:“照这么说,荣哥儿你以后...就是官家的人了?” “现在还不算,等我回来时再说!” 何金银笑著冲还在发懵的父子俩点点头,径直进了公安大院。 他和傻柱都不知道,这一次分別,竟然会时隔两个月之久... 这一天,从北平市四万名车夫中,按四十取一的比例层层筛选,由一千名青壮车夫组建成立的北平纠察队,正式成立! 这一天,北平城新晋“纠察队队员”何金银,正式入职! 没有激动人心的宣讲,眾人列队等候。按照名单依次点名报导,隨后按批次上车,不讲究什么限载人数,车斗內能挤下多少算多少。 托孙大圣的福,何金银排在名单首位。他隨车出发的时候,广场上还乌泱泱还站著一堆人等待点名。 毕竟当过车夫,虽不敢说是北平城“活地图”,大路还能认得清。就见载著他们的卡车,沿著正阳门大街直出永定门,出城后就开始提速。 眾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情绪逐渐从一开始的兴奋转为不安。 究其原因,是因为不知道去哪儿... 即便是经常拉座出城的车夫,最远也不过丰臺、房山一线。今晨出发,越走越远、越走越荒,一会有人说过廊坊了、一会有人说到高碑店了,等到日头开始西斜,才终於驶达一处不知名驻地。 何金银也是后来才知道,这里叫作“晋察冀补训兵团”。 隨著这些惴惴不安的一千车夫同来的,还有数千名朝气蓬勃的学生。他们將作为“同期生”,一起在这里接受“培训”。不同的是,车夫们是“岗前培训”,他们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军训”。 当天,车夫们就领到了专属训练服。大小不一、新旧不一,甚至有的衣服里子还是未被拆卸下来的胸標。 晚饭后,紧急集合的小號声让一盘散沙的车夫们神经顿时紧绷起来,集合处设在白天领衣服的操场。 训话的是北平市纠察队总队长兼政委,姓张,自我介绍是一名“老政工”、“老北平”,张口就是一嘴京片子。 “二十年前,我从河南老家到北平念书,在北平生活了十年,也是在北平投身行伍。北平市面上能见到的那点肠子,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在北平时,常听到一段民间俗语,我说上半句,谁来对下半句...” 就见他洒然一笑:“车船店脚牙...” 车夫们则是杂七杂八的地方口音,有人大声喊出下半句:“无罪也该杀!” 隨即一阵鬨笑,骂自己行当的老话,谁会不知道? 就听张队长慢条斯理的说道:“无罪是不该杀的,杀了就过分了。但有罪也不一定要杀,只有犯下大罪...才该杀!” 他就从“车船店脚牙”谈起,讲了自古以来这几个行当里的“黑暗面”:杀人越货、宰客抢座...总之,“与盗匪无异”。然后又引申到车夫,讲车夫的成分问题。 一时间,竟然说的眾人沉默不语。就连何金银都在暗自咋舌,这位...该不会是个同行出身吧? “...你们能从四万名车夫中遴选出来,身家自然清白!年岁都在二十上下,身体健康!和那些偽军、汉奸、流亡地主、逃兵出身的车夫不同!你们,是当之无愧的『工人阶级』!” “今天將你们集中在这里,进行突击训练。不仅关乎能否胜任纠察工作,更关乎到未来北平民眾的安定、团结!或许將来某一天,你们会感谢这一段註定艰难的日子!” 车夫中没文化的人居多,听到这种口號,有人嗤笑一声。 “苦?能有多苦?再苦能苦过我们之前的日子?” 回答他的,是一个诡异的微笑。 第59章 两月 次日,眾人就明白了那个微笑的含义。 想要將一眾连“散兵游勇”都称不上的车夫,改造、训练成合格的纠察队员,就得“两手抓”:技术训练、思想教育。 训练以投弹、射击为主,土木作业、爆破、刺杀、教练为辅。考虑到他们的“职业特点”,著重训练脚力和巷战游击。 思想教育课程,何金银以接近满分的文化摸底分数脱颖而出,从“学员”转向“助教”岗,参与到扫盲工作当中,这也让他能从繁重的技术训练中喘一口气。 骤然的转变,让很多人难以適应。私下的牢骚、抱怨不断,甚至有人发挥北平车夫的“看家本领”——组织闹事。吃糠咽菜这些倒罢了,他们抱怨没有酒水、没有休息...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嚷嚷著“要女人”... 张队大手一挥:自愿放弃者,不加阻拦,通通放行,发放路费! 不到一周时间,“主动退出”的人数就高达近百人。 何金银望著那些个欢天喜地、庆祝“劫后余生”的车夫,暗自摇头,也不知道他们將来是否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孙大圣口中轻轻鬆鬆的“为期一周、短暂培训”,就这样无限拉长。逐渐习惯这样的节奏以后,何金银已经不再每晚掐算日期。时间飞快,不知不觉间,两个月转瞬即逝。 苦中作乐的是,“荣哥儿说书”已经成为这批纠察队员的保留节目,甚至会有別的“补训学员”凑过来旁听。 秉承著延续北平版《一千零一夜》的“优良传统”,何金银隔三差五会给队员们讲故事。可不是童话,而是更接地气的《三侠五义》。 “...白玉堂命丧冲宵楼、铜网阵,从此江湖再无锦毛鼠!” 眾人还沉浸在一代侠客就此陨落的情绪当中不能自拔,旁听的张队笑意盈盈的走到场中,一句话就將所有人的情绪瞬间扭转——队伍就地休整,明早返回北平。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所有人先是一阵沉默,直到张队长又露出那標誌性的“微笑”:“怎么著?还想和其它学员一起,再练半年么?” 压抑许久的喜悦迸发而出,更有甚者跪地嚎啕大哭...就是嘴里的词儿不太討喜。 “滷煮、炒肝,爷们儿想死你们了!” 山中不知岁月,而今又见北平。 夜色下的永定门,两个月前送走一批车夫,两个月后迎来一群纠察队员。 纠察队营地设在城外,城內有各个驻点,公安街公安大院就是其中之一。考虑到眾人情绪需要缓衝,张队给所有人一晚时间“安家”。明天开始,就会投入到现有的纠察队工作当中,只有轮换时才能返家。 车夫们大多在北平没有安家,这些人选择隨队进驻营地。少部分如何金银这样的,或有家室、或有產业,登记后自行离开。 他並没有著急回返南锣,而是等眾人散的差不多了,这才径直向大院门口走去,那里早早就有一个身影在等候著他。 “荣哥儿,俩月不见,个头又往上躥了一截儿!” 孙大圣一拳锤在他胸口上,態度热情:“怎么样,没少遭罪吧?” “大圣哥,当初...您说可是一礼拜...您知道我这俩月是怎么熬过来的么...” 望著何金银“幽怨”的双眼,孙大圣直打哈哈,拉起他就走。 “计划確实是一个礼拜!但谁也没想到会有那些个退出的孬种!说实话,如果不是时间紧、任务重,別说是俩月,半年都有可能!否则怎么能保证,把你们从拉车抢座的车夫,顺利改造训练成能肩负一方平安的卫士?” 隨即话音一转,口吻鬆弛下来:“毕竟,没有比车夫更熟悉北平城大事小情的人了不是?” 何金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这话说的也忒轻鬆了... 拒绝了孙大圣“接风洗尘”的客套话,简单寒暄过一阵,何金银看著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色,起身告辞。 晚九点,南锣鼓巷大院门前,何金银背著沉甸甸的包袱卷,推门就进,把正在西厢廊下搅合煤灰的阎埠贵嚇了一跳。 “同志您...哟!” 起初这位小学教员还没认出他来,直到何金银走近,这才看清楚。 “阎大叔...” 不等何金银招呼,阎埠贵撂下火钳,三两步抢奔到垂门前,扯著嗓子往中院里喊。 “大清!傻柱!瞧瞧,看谁回来了!” 这一嗓子虽然叫的是何家父子,可几乎將整个院子的人都惊动了。除了聋老太没有现身,就连与何金银闹过些许“不愉快”的易中海都闻声赶了出来。 “是荣哥儿么?” 傻柱兴冲冲的从东厢房里躥出来,边走边蹬鞋子,差点儿摔一个趔趄。 “荣哥儿!还真是荣哥儿!爹、雨水,都快出来!” 何金银被院里的邻居们围著,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这个说:“哟!咱院儿的纠察队同志回来了!喜事啊!恭喜、恭喜!” 那个说:“別的不说,打我第一天认识荣哥儿起,就觉著这孩子不一般...老何家要出息啊...” 感受到院內眾人的“恭维”和“热络”,何金银反倒很不习惯,只能隨口应付著。 直到傻柱摒开眾人,拉著他回到中院正房,大傢伙这才渐渐散去。 何大清面上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淡,见著他也只是点点头,一指桌上的烟盒洋火,示意何金银隨意。 傻柱兴冲冲的从柜子里翻出一张“徵召通知书”,洋洋得意的举给何金银看。 “荣哥儿,一开始我说你加入纠察队他们还不信!直到后来街公所的人送来这个通知书!你回来就好,俩月不见你人影儿,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你被拉到南边儿去的,有说实际上是借著这个名义...” 何大清適可而止的阻止了傻柱的“口无遮拦”,他揣起手嗤笑一声:“说这些晦气的干嘛?趋炎附势的势利种而已。九头鸟落地、泥腿子上岸,背后不知道多少家眼红著呢。” 只有咬著手指头的小雨水不关心这些,呼扇著水灵灵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盯著何金银。 “荣哥儿,你欠我整整俩月的故事!” 第60章 大火 整整两月未见,傻柱嘴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哄走了嚷嚷著要听童话故事的小雨水,他一会儿说到自己的学徒生活、一会儿又说到近期北平城的变化。可无论哪一样,都有一个共同点——悲催。 “学徒这活儿,真就不是人干的!一天天的有干不完的活儿...” 话音未落,先被何大清踹了一脚:“胡咧咧!现在哪家店敢不给学徒工钱?大柵栏儿街公所的同志反覆来宣讲,说什么『同为工人阶级、禁止打骂学徒』...我当年学艺那阵怎么没有这个?別说工钱,就是客人给的『彩钱』也只能拿三成...” 在勤行里打个滚儿,傻柱现在不太憷自己爹,他撇撇嘴:“是、是、是,可又能怎样?干一辈子还是个擦桌的料!我算是看明白了,啥是勤行?就是给师父任打任骂、当牛做马,当的好你才能学手艺...” “师父高兴了,赏你一道菜的手艺。赶明儿又不高兴了,菜汤子都不留给你...” 何大清观念传统,闻言一拍桌案:“难道不该么?师父教的那是菜么?那是钱!一招鲜、吃遍天!想当初,我初到丰泽园,就是靠一手从师傅那儿求来的『糟溜三白』...” 傻柱这些天翻来覆去的都听腻了,连连摆手:“就按您说的,教的不是菜、是银元!可我瞧著,那银元就是人家高兴了隨手丟粪坑里,上面沾著屎...你爱捡不捡...” 何大清抬手就打,傻柱抱头鼠窜。 习惯了两个月的集体生活,何金银刚进门时还有些不適应,总感到一丝侷促,有点想念那些呼嚕声...何家父子的“插科打諢”,反倒是把他从那种情绪中择了出来。 傻柱此时又凑了上来,笑嘻嘻给他讲起北平城最近的变化。 “荣哥儿,这俩月整个北平城都嚷嚷动了!家家户户都忙著清户清巷、清运垃圾,谁也別想躲懒!还记得咱俩曾经敲鸟粪的天安门广场么?好傢伙,前阵子密密麻麻,抢著敲鸟粪!” 何金银轻呷一口热水,好奇的问道:“你...又去敲了?” 傻柱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还轮不到我呢!街公所的宣传小组,鼓励大家『各扫门前雪』,咱院里就数易大叔积极!別说院里了,就连整条胡同都给包圆了!” “院儿里有积极分子就不说,赶上丰泽园也要积极!煤市街二里地,分成四段,我们店就主动承担了一段!好嘛,白天给店里帮忙,晚上回来还没躺下呢,院儿里又开始鼓动,还不能不去!毕竟是好事,总不能让人背后戳咱家脊梁骨吧?” 何金银心说话,这不挺好么... “总之,白天店里铲、晚上回来铲...好嘛,一场全民大清洁下来,北平城是乾净了!可我感觉自己身上能搓下二斤垢夹!” 何大清瞪了口无遮拦的傻柱一眼:“得了,今儿荣哥儿回来的晚!等明儿跟店里请半天假,咱们去虎坊桥清华池泡一泡!” 泡澡啊...温暖的水池、热气蒸腾的室內,再来个师傅给自己搓澡修脚拔罐一条龙...唔,確实很心动,现实很残酷。 他將自己的情况挑能说的,简单说了一遍,婉拒了何大清的提议。 傻柱闻言整个人都蔫搭搭的,低声抱怨:“哪能这样啊...以前那帮黑皮狗都没你这么忙...” 隨即眼珠一转:“荣哥儿,我们等你!哪天你休息,咱哪天去清华池!” 从第二天起,何金银早早就回到了城外的驻地,等候安排。也从这一天起,他开始正式接触纠察队的工作。 不同於行伍出身的老纠察队员,车夫出身的新晋纠察队员日常任务以街头站岗、胡同巡逻为主,搜查特务、抓捕抢匪为辅。没有排班的时候就在驻点待命。 同时,培训期间让何金银很不適应的著装问题也得到解决:凡纠察队员,一律身著黄色制服,裤都是马裤,上衣有吊兜,左肩佩有『纠察队』字样的红臂章,两个领口一边一个铜牌,上印『纠察』二字。 按照特意跟来瞧他“风光”的傻柱说法——这一套虽然没有北平城里现在最威风的“东北装”高级,但也足够震慑宵小! 而何金银自己满意的则是,能光明正大的配枪了... 要知道,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內,从赛狸猫身上缴获的那把驳壳枪...孙大圣一直没还他,隨身仅剩下那把一颗子弹的“口擼子”。 新晋纠察队员虽然不能加入纠察总队的衝锋鎗班组,但也標配有胶皮棍、口哨和一把“马牌擼子”,听名字就和“口擼子”是近亲。但前者无论是后坐力还是枪身大小,都不是后者能相提並论的。 一把“马牌擼子”在明、一把“口擼子”在暗,除了子弹有限制,其它的何金银都很满意。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很执著的“双枪梦”再次得以实现。 如果能要回那把驳壳枪...可惜一连几天,何金银都有巡逻任务在身,不能擅自离岗,都没能见到孙大圣。 四月二十四日晚,北平城崇文门外。 这里自古就是北平城对外的“税门”、“关口”,以前城门外大小商贩云集,驴道、酒道延伸內外。因此,城外的建筑最多的反而不是民宅,而是各种商业场所。 北平电车公司南厂就落於崇文门外玉北街上,何金银曾经体验过的“北二线路鐺鐺车”,夜间就在这里停靠。 纠察队目前巡逻班组是按照“三三制”配建。因为新晋队员都是“生瓜蛋子”,基本由一名行伍出身的“小队长”,带领两名车夫出身的“小队员”组成三人组,每三个小组排成尖刀形展开巡逻。 时间接近凌晨两点,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有规律的哨声。何金银三人对视一眼,这是同区域其它班组发出的求援信號! 绕出这条胡同往哨声方向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北平电车公司南厂停车厂方向,正在燃起熊熊大火!红色的火焰捲起阵阵浓烟,连远处的崇文门都被照映成橘红!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势不可挡。火焰迅速蔓延开来,整个厂房已然成为一片火海! 第61章 嫌疑 火势足足持续了四个小时。 北平城满打满算,一共才十四辆消防水车,得讯全体出动。 幸赖先后赶到的消防大队及公安外三分局警员协助,本次火情没有继续扩散,也並未出现人员伤亡。 直至天光放亮,北平电车公司南厂已然沦为一片焦土。 奔波一夜的纠察队员们配合做完笔录,顶著一张“黑脸蛋儿”、“包公脸”,回营倒头就睡。 天光正午,何金银迷迷糊糊被叫起来紧急集合,睁眼就瞧见这些天碎碎念“欠枪不还”的孙大圣。 “那把镜面匣子?嘿嘿,那可是假幣案的贼赃!且等著吧,立功再说!” 同样被召集的还有昨晚夜间巡逻的“三三制”小队成员,眾人被带到手帕胡同外三分局,在这里集结待命。 “多爷?” 多爷仍旧是一身老巡警黑衣装扮,並未换装。许是看出何金银眼底的诧异,眼带傲然、但言语间装作很隨意的模样。 “好赖也是纠察队的,大惊小怪...上面儿知人善任,我多家三辈儿都是干这个的,当然继续留用!” 何金银嘴上连道“恭喜”,身体却很诚实的拉著多爷来到院角。 “您肯定...知道点儿嘛,给咱透透唄...” 多爷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压低嗓音,竖起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察觉出不对味儿了?告诉你也无妨,这事儿啊,已然是通了天...” 何金银心里暗笑,初次见面那回,多爷好像也是这套说辞... 多爷看出他不信,面上一副“你小子真不识货”的表情,拍拍手就要往回走,被何金银一把拉了回来,这才肯继续说。 “这事儿啊,原本是外三局地界儿,按规定得及时上报,结果嘛...被痛批为『官僚主义』,根据现场情况初步推断,確定是有人故意纵火。现在案子已经递到市局,抽调骨干组建『电车公司停车厂火灾专案侦查组』。” 何金银双眼微眯,北平城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果然躲不过这些老油条的双眼... “那咱...” “想得美,咱们就属於从旁协助,连参与案情分析的资格都没有!你个刚入门的生瓜蛋子,立功心切固然是好,可也別忘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边儿待著去,等会儿让干嘛就干嘛。老老实实混到接管工作完成,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爷说完便打了个哈气,倚在游廊坐凳楣子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懒散模样。 “您就再说点唄,兹当是教教我这个生瓜蛋子!让我也开开眼!” 多爷见他非但不恼,反而提起了一丝兴致,揣著手往火场方向举了举。 “我去现场看过,一共是三处中心起火点,都集中在厂房的西北方向。那里可是洋灰地面,却能烧出三个脸盆大小的黑色胶面,引火物不像是一般火油。” “赶上昨儿晚刮西北风,风借火势、火助风威,嘖嘖嘖...纵火的一准儿是个行家!” 想到自己眼里只觉得一片焦黑的火场,被多爷说的头头是道。再想想那把被孙大圣应下的“贼赃”驳壳枪,何金银心底泛起一丝热络。 结果换来的却是多爷的一番说教,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就不看报纸么?四月二十三號,南京城解放!电车厂二百辆电车,全都张贴標语、侧掛横幅,轨道沿线又是北平城最繁华的路段,这宣传效果...暗中潜伏的敌人不被激怒才怪!这,才是对方纵火的根本原由!” 两人一个“教”的起劲,一个“学”的认真,谁都没注意到孙大圣一行人已经悄悄来到两人身后。 “分析的不错嘛...” 被孙大圣一人赏了一记“爆栗”,“做贼心虚”的两人紧忙归队,看起来要多规矩有多规矩。 “昨晚,电车南厂发生了特大火情...共计被烧毁机车四十二辆、拖车十七辆,以及一百零四间钢筋水泥结构的厂房,造成直接经济损失...两亿元新幣!” 负责人紧紧攥住消防队出具的损失鑑定报告,声音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各位同志都很熟悉北平城、熟悉南厂周围环境,借调各位前来,就是配合专案组的调查工作。下面分派任务...” 兵分四路,分別传讯南厂工会负责人、门卫、值夜人员,另有一队对周边群眾进行走访调查。 何金银所在的纠察小队並未被拆分,他们这队负责传讯南厂值夜人员。 南厂自北平解放后,由新成立的工会挑选歷史清白、作风正派、身强力壮的工人,组成夜间值勤队。 值夜人员共计二十四名,每四人为一组,轮流义务值夜,负责南厂的防盗、防火、防特工作。如果说有谁对南厂夜间的巡逻情况最为熟悉,这二十四人一定名列其中。 昨晚值勤的四名工人事发后深感自责,都没回家,主动接受审查。等何金银他们將分散在北平城里的其它二十名值夜人员传讯、审查完毕时,天色將晚。 令人失望的是,这些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即便是昨晚那四名值夜工人,也是一起活动,没有发生过个別离开的事情,作案可能性极低,失落的情绪开始蔓延。 正这时,昨晚值夜人员中的一位突然一拍脑门,高举手臂、声音激动。 “同志,我想起来了!昨晚十二点,我看见仓库管理员傅今为!出现在厂区周边!不过因为不熟悉对方,就没搭话,只点点头、擦肩而过...” 突破口出现!传讯傅今为! 蹊蹺的是,来人却不是他,而是一位...看年纪至少六十岁打底的枯瘦小老头,似乎还患有癆病,说话间经常性咳嗽个不停。 小老头自称姓焦,和傅今为同是仓库管理员,他声称“小傅”今天根本就没来上班、也没请假... 眾人对视一眼,有门儿!这条线索很快被匯报上去,连同门卫反映的另一名昨晚曾来过厂里的车间工人,这两人都具有重大嫌疑! 不同於別的纠察队员,何金银接了个“烂差事”,负责跟著焦老头去办公室搜查傅今为的私人物品。 谁知刚进办公室,焦老头憋了半天,吞吞吐吐的挤出一句话来。 “同志,我有罪!” 第62章 自首 “烂差事”喜变“香餑餑”? 何金银下意识伸手去摸枪,看到他的动作,焦老头急的直跺脚,“啪啪”扇了自己俩耳光。 “我老糊涂哇!我就不该把办公室钥匙交给小傅!如果这事儿真是他犯下的,给厂里造成这么大损失,我就是个罪人...” 期间夹杂著剧烈的咳嗽,一番话未说完,已然是老泪横流。 何金银稍稍放鬆警惕,手却还放在腰间,直觉告诉他有问题:“刚才...你怎么不说?” “我、我、我害怕啊...我等了小傅一整天,眼见著事情就要闹大发...” “糊涂!” 隨即带著傅今为並不多的私人物品和焦老头,再度回返。得知情况的孙大圣等人迅速赶到,当焦老头说完事情经过,所有人都觉得心情沉重。 原来,南厂仓管制度延续前朝,仓库钥匙一式两份,一份在值夜办公室、一份在仓管办公室。焦老头上了年纪,赶上清明连穀雨,空气潮湿,癆病加重,最近常常需要去医院掛盐水。 生怕耽误南厂工作,索性就將办公室钥匙交给“主动请缨”的傅今为。 一个昨夜曾被人目击出现在厂区周边的仓库管理员,隨身还携带著仓管办公室钥匙,可以肆意取用各间仓库的钥匙,嘶...南厂发生这么大的火情,对方至今没来上班、也没提前请假... 屋內眾人对视一眼,傅今为的嫌疑更重了。 至於一旁痛哭流涕的焦老头,大多数人都恨不起来他,毕竟对方年事已高。 南厂工会的同志忍不住出言安慰:“老焦,你也別自责。这事如果真是傅今为这个『狗疙瘩』做下的,主要责任也在他...” 这一劝,焦老头的眼泪更止不住了...不断喃喃著“我有罪”、“我该死”,任谁看在眼里,都觉著於心不忍。 工会同志將这些尽收眼底,便主动向眾人解释焦老头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焦老头是河北清河县人,曾经当过一名汉奸,北平城解放前夕,他曾主动参与营救过一名地下工作人员。 北平解放后,他又主动自首、坦白过去。鑑於对方年事已高、且认错態度良好,还曾救过地下工作人员,便没有拿他怎样,相反,还安排他进入北平电车公司,当了一名仓库管理员。 这是一份非常適合他“养老”的工作,不仅能每月拿固定工资,还不用参与重体力劳动。日子过得滋润,除了身患癆病以外,並没什么大问题。 孙大圣给焦老头倒了一杯温水,语气和蔼:“老先生,二十四日晚,您在哪儿?” “哦、哦,谢谢!” 焦老头局促不安的接过水杯:“昨晚我在医院掛盐水。” “有证据吗?” “有有有!” 他慌乱的在身上摸了摸,递出一张病歷卡,上面的日期果然是昨晚。何金银瞧著“疑心病”甚重的孙大圣,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傅今为的嫌疑最大。 这个结论在第二天就近乎被“实锤”。一天一夜,竟然没人找到傅今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寻找嫌犯傅今为身上,何金银等人更是根据对方亲友、同事提供的线索满北平城的“大海捞针”。 皇天不负有心人,当晚,悄悄摸回自己家的傅今为被蹲守的纠察队员们逮个正著。 傅今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高一米八往上,满脸横肉、相貌凶狠。脸上长满高高低低的疙瘩,南厂工友们私下里传他小时候与一条母狗“闹著玩”,被狗舌头舔过才会长成这样,所以外號就叫“狗疙瘩”。 即便是瓮中捉鱉,对方仍旧闭口不谈。直到与见过他的值夜人员、焦老头“当堂对质”,这才肯鬆口。 结果...却和眾人期待的大相逕庭。 根据对方供述,为了弥补家用,近期常常夜间翻入厂房,盗窃机修车间的铜轴瓦和仓库存放的报废零件,之所以白天没回来,是连夜赶到郊区去“销赃”。 等他进城以后,听闻南厂纵火案,心虚的他躲在城外不敢回家,直到晚上仗著胆子偷偷摸摸溜回来打探消息。 直到从郊区鐧匠铺里追回赃物,所有人才相信这件事似乎和他没有关係。虽然意外侦破一起盗窃案,但是纵火案的线索却就此断裂。 失了方向的专案组只得使用“笨办法”,通过工会擬定出一份该厂解放前政治上不清白分子名单,共计二十一人。 除去其中四人被逮捕法办、两人病故、一人离职养老,剩下的十四人成为“重点关照对象”。根据南厂工会要求,为了避免引起工人情绪再度恐慌,只能对这些人展开秘密调查。 一是查明二十四日当晚这些人的行踪,二是查清这些人最近与什么人有过交往。 何金银等人连轴转了好几天,也没能挖掘出什么有用线索。 傻柱心心念念的“清华池泡澡”,也被一直没有时间休息的何金银再次推脱... 按傻柱的话说——荣哥儿你迟早得被醃入味儿! 期间也有几名工人悄悄向他们“举报线索”,经证实大多都是捕风捉影,闹的南厂人人自危,这也让本就进展不顺的调查工作一度停滯。 中间甚至还有人举报过焦老头,说那晚似乎见过他在厂房外转悠。被传讯的焦老头毫不慌张,再次掏出那份病歷。加上举报线索的人自己也不能確定,即便是当堂对质,焦老头有理有据,说的对方哑口无言。 纵火案,再一次陷入僵局。 五月一號,事情出现了转机,有人前来...自首! 自首者名叫牛言斌,声称纵火案就是他做的。据他交代,早在围城期间就被吸纳成为特务,北平解放后奉命潜伏。一个月前接到上级指示,要他到电车公司纵火,事成后送他五根“大黄鱼儿”作为“嘉奖”。 他曾先后四次到电车公司查看地形,后於二十四日夜间潜入电车公司纵火。至於自首的动机,对方坦言扛不住心理压力,有钱不敢,出门总觉得自己被人跟踪,甚至因此一度精神萎靡。 何金银忍不住有些垂头丧气,驳壳枪看来是拿不回来了... 南厂纵火案,就此告破? 第63章 破案 四九年的五一劳动节,並没有放假。 一度停滯不前的纵火案元凶自首,外三分局里喜气洋洋,只有少数人仍然保持著冷静。 “多爷,您嘛去?” 自觉没什么突出表现,知道驳壳枪一时半会拿不回来,无所事事的何金银瞧见多爷正脚步匆匆往外走,和整个外三分局的热闹氛围相比,颇有几分“逆行者”的气势。 “喏~”多爷一晃手里的抄录本:“扫扫尾。” 粗略翻看一遍,大多是之前被举报人员的自证记录,还剩下一小部分需要实地核查,何金银他们这些天乾的最多的就是这种“跑腿差事”。 “人都已经自首了,这又是何苦...” 多爷连道两声“劳碌命”,转身就走。这番“勤勤恳恳”的態度和之前大相逕庭,何金银狐疑的追了上去。 “又不是去寻欢,你愿意跟就跟著吧。” 两人规划好路线,一路走访核查。中间还去过焦老头当晚曾就诊的医院,登记表上清楚记录著:“病人自四月二十四日上午十点半入院,掛葡萄盐水。留院观察二十四小时,於次日中午出院。” 其它几处情况大差不差,要么有多名人证、要么有记录在册,一圈下来,白忙一场! 再往回溜达时,多爷眉头不展,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被何金银几次三番追问,这才勉强开口:“还记得集合那天我说过的话么?我总觉著来自首这位...路数不对!” “不是多爷我死要麵皮、不肯低头。瞧瞧这人之前干过的行当,跑龙套、卖膏药、作茶壶、当车夫...对不住,没有捎著您的意思。停车场一百多间仓房,仅凭几次外围勘察,就能精准挑中地方?” “他怎么就知道哪间仓库里囤积有回丝、纱、润滑油?出首理由也不够充分,真要是只有这点儿胆识,他绝烧不出那么大一场火!” 何金银双眼亮晶晶的:“您是说...” 多爷一挑下巴頦儿,语气傲然:“即便纵火的真是他,一定也有內鬼指路!更大可能,就是一个被推出来的替死鬼!要么有把柄、要么给足了安家银子,心甘情愿的出首。这种套路,多爷我小时候就见过!” 何金银一扥他胳膊肘:“走!咱...” 被多爷一把挣开,他嫌弃的拍了拍衣袖:“又想当出头鸟不是?真当专案组里没能人?瞧著吧,到不了明天,那小子一准儿得漏底!所以说,交派下来的活儿,该干还得干...” “荣哥儿,人得拎清楚自个儿分量。专案组里现在就三类人,刚进城的、遗留下的、新选拔的。你、我,都在考察期间。凡事別冲那么前...抢了人家风头,往后你还想不想干了?” 隨即背著手往回溜达:“记住嘍,如果你只想查案,成败在案里。如果你想藉此进身,成败在案外...” 听著多爷的絮叨,何金银倒是很能理解他这种“躺平”的心態。 两个月时间,也足够这老油条摸清自己底细。如果自己不是他口中的“第三类人”,或许,今天压根就不会有这番“肺腑之言”。 此时的外三分局审讯室內,情况也確如多爷所想那般。 “嘭!” 拍打桌案声將唯唯诺诺的牛言斌嚇得一哆嗦,这番反应落在工作人员眼底,疑色更甚。 “据你之前交代,大火燃起前约三刻钟潜入现场,先在那里洒上火药和柴油,然后根据预定的提前量点燃了棒香...棒香哪里买的?” “香、香烛店。” 几乎是话音刚落,审讯员就继续追问道:“哪家香烛店?” “就我家附近...胡同口第、第...第四家门脸。” 下一个问题立马接上:“多少钱?” 牛言斌就是一愣神,下意识往斜上方瞅了瞅,思索半天才挤出一个答案,可紧隨其后的,是更多的作案细节。 “柴油在哪儿买的、价格多少?” “案发当晚的天气如何?风往哪边吹?” “前四次去窥察现场,你都见过谁?见到的那人个头高矮、穿什么衣服?记不住?那...人数和时间总该记得吧?” 连珠炮般的发问让这位“自首者”面露窘相,细节问题经常一问三不知。到后来,自知漏洞百出、说多错多的牛言斌乾脆选择闭嘴。而这种看似坚决、实则变相默认的態度,等同於“自证”自己就是一只替罪羊。 直至黎明时分,仍旧埋头不语的牛言斌被暂停审讯,谁也没注意到,被“攻心”整晚的牛言斌在走出审讯室时,眼底竟然露出一抹解脱和释然。 等到何金银上午交接班时,外三局看守所传来消息:自首者牛言斌...自縊身亡! 他第一反应就是——多爷,神了!这种敏锐的洞察力,让他第一次对查案、破案產生了兴趣。 和之前那几次断掉线索不同,牛言斌的死,恰恰给专案组指明了方向。 一张大网就此罗开,对牛言斌生前的社会关係进行全方位排查。凡是与牛言斌有过关係的人,都被罗列其中予以查摸分析——尤其是与他有交集的电车公司南厂工人。 何金银等人再一次忙碌起来。与之前秘密调查南厂嫌疑名单那次不同,这一次眾人斗志高昂,深挖一条线索,总能找到蛛丝马跡! 焦老头也再一次进入眾人的视线,据目击者指认,曾在一间旅馆內见过两人吃酒,有一位登记信息为南方米商的“莫先生”作东。 只这两个名字关联在一起,所有人都察觉到:牛言斌的自首正是为了掩护已经被注意到焦老头! 至於他当过两次“护身符”的病歷,不过是他玩的一手“障眼法”——二十四日在医院掛上盐水后,不久就溜了出来,为了让人给他做证明,他还塞给了当值护士一枚金戒指。 这让何金银颇感丧气:如果当时查证的仔细些,驳壳枪这会应该已经登记到他名下了... 一副滂病腔的焦老头面对铁证,软瘫在地。不断哀求著能让他自己“主动坦白”,爭取“宽大处理”。 原来,他不仅仅曾经当过汉奸,北平光復后,本著“有奶便是娘”的原则转而投靠敌特,奉命“长期潜伏”。所谓的“营救地下工作人员”也不过是为了获取好感、躲避审查的手段。 傅今为的“小动作”早就落在他眼中,藉此迷惑眾人视线。牛言斌也不过是他察觉到危险后,由“莫先生”威逼利诱,出面顶罪。 至於那位神秘的“莫先生”,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64章 澡堂 “莫先生是个大胖子,口音多变、擅长乔装...” “他出手阔绰...牛言斌的买命钱一出手就是十条大黄鱼儿...” “咳咳...从来只有他联繫我、没有我联繫他的份儿...” 招供期间,焦老头仍自咳个不停,但这回没有人同情他。 为求活命,这个已然六十多岁的癆病鬼搜肠刮肚、丑態尽显。对於他的上线“莫先生”,除了大概体貌特徵、两次见面细节,剩余的有用信息几乎没有,甚至就连“莫先生”这个称呼,都极有可能只是一个代號。 这是何金银亲身参与的第一起北平要案。 虽然他只是一个被抽调的无名小卒,按多爷的话说:“功劳簿里压根儿就不可能有『何』字”。 但这仍旧不能扑灭他內心的小九九—— “大圣哥,您看我那把...” 孙大圣语气玩味:“哦?我怎么听说...有人前些天还去过那家医院。荣哥儿你说,如果这人当时能仔细一点、认真一点,是不是就能节省出更多时间?” 驳壳枪只字未提,何金银鎩羽而归... 反倒是正在整理行囊的多爷替他说了句公道话:“荣哥儿才多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孙大圣的回答意味深长:“枪,从来都不是用来耍威风的...” 南厂纵火案前后忙碌十多天,被抽调的纠察队员也只得到一天假期。 闷闷不乐的何金银回到南锣倒头就睡,次日天光放亮不久,就被早就等候不及的傻柱拉著,跟何大清出了院门。 “二叔,咱这是去哪儿?” 北二路电车因为南厂纵火案停运,三人索性拦住一辆三轮车,直奔南城。 傻柱撇撇嘴:“之前不是说过么,虎坊桥、清华池!” “干嘛非去那么远,南锣不能洗?” 何大清仍旧吊著个脸:“山猪吃不了细糠,北平城里的富贵閒人,讲究个『一日两泡』,知道是嘛不?” 不等他思考,前面车夫连头都没回,轻笑道:“出了茶馆儿进澡堂——里外都是个涮!您爷仨有水平,会挑地方!” 何金银忍不住扭过头去,合著就是泡茶馆、泡澡堂唄...说的那么高大上。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就听车夫继续“臭显摆”:“虎坊桥的清华池、王府井的清华园、杨梅竹斜街的东昇平、李铁拐斜街的西昇平,都是咱北平城数一数二的官塘池子,可惜拋费太高!” “进门有人给您熨洗衣裳,泡澡有人给您搓背修脚,泡腻歪了楼上雅间伺候。要是觉著饿,有伙计手捧著正阳门大街几十家饭馆子的菜谱隨您点单!下棋、看报、推牌九,不用出门...这,才是北平『堂腻子』的范儿!” 过琉璃厂,虎坊桥直下去就到大名鼎鼎的清华池。 何金银揣手站在马路对面,突然想起某著名相声演员的父亲... “谦儿哥他爸爸爱洗澡,天蒙蒙亮就去清华池试水...” “这池子温度高了,兑点凉水...那池子温度低了,加点开水...得嘞,放客人进来吧!” 抬头看去,只见一栋高门楼,两边立柱上黑底金漆的木刻楹联。右边瞧“金鸡未唱汤先热”,左边写“红日初升客满堂”,拱形招牌上树三个大字——清华池。 “有客迎门!” 何大清熟门熟路的拍出一张新幣:“仨人。” 领位伙计当即一甩手巾板儿,嗓音嘹亮:“来了您吶~三位里边请!” 何金银脸色古怪,到底是接管期间的北平城。这种场面,过些年应该就看不到了吧... 等到了內间大厅,和进门的窄柜不同,地方宽敞、一整个大开间。 大厅內人来人往,有沏茶、送报、採买的伙计,有修脚、拔罐、刮痧的师傅。 铺位上有叼著烟杆的、有趴著按摩的、有蒙著脸打呼的,怎么看怎么像个“杂货场”。 “澡堂子的拖鞋——没对儿,我和傻柱都是自带,你自个儿凑合吧。左边淋浴右边泡澡,麻溜儿一脱,过来泡会儿。” 何金银捏著鼻子在一堆“呱嗒板儿”里翻找半天,这才勉强凑出一对像样的。 正前方两个厚门帘,分別写著“淋浴”、“塘池”,进进出出间赤条条的,热气蒸腾。 一屋子老爷们儿也没啥可害臊的,何金银在淋浴间里赤条条冲洗一番,好不舒爽! 值得一提的是,清华池淋浴间里提供“洋硷”。整大块被分割成八小块,有的都快用成“肥皂头儿”了,何金银攥在手里,面色更加古怪... 所谓“塘池”,並不是只有一个大池子。清华池的男浴分为几个大池、四五个小池,针对不同年龄段的需求设计。有的池子水温高、有的池子水温低。 小孩子就偏爱水温低一些的“冷水池”里,可以“游泳”。上了年纪的人则更喜欢扎堆聚在“热水池”里。 “別人家都是先泡出一身浮油,方便搓『泥儿』。到你这儿可好,先去冲了个痛快!一身的硷皂味道!” 嘟嘟囔囔的何大清依旧很欠揍,傻柱则在大池子里“游”的很欢畅,一边踢水一边招呼他:“荣哥儿,来玩儿啊~” 搓澡的时候何大清原意三人自己互相搓,何金银大手一挥——我请!美坏了正在“缠手刀”的傻柱。 让何金银诧异的是,清华池的搓澡师傅竟然还分南北手艺,可以按照客人需求单点! “少见多怪...”被请客的何大清总算找到宣泄口,嘟嘟囔囔给何金银“科普”。 “所谓北派,多是定兴、易县、淶水人,手法稳、准、狠,臂力出奇,讲究搓一下得是一下!从头到脚、不多不少,搓完刚好一百零八下!搓的你浑身通红、齜牙咧嘴,说明搓澡师傅是真下了力气、没有偷懒!” “至於南派,多是扬州师傅。打前朝被请进京后扎根立足,也是別有一番能耐。讲究手法细腻、力道均匀,尤其是采耳、揉头的工夫,黄铜棒在你耳边轻轻那么一刮,呵!飘飘欲仙!一整天的烦心事儿都拋到九霄云外...” 何金银暗自腹誹...怕是这位“便宜二叔”这些年挣下的钱,不少都落进清华池兜里了吧... 傻柱眼巴巴瞅著何金银:“荣哥儿,咱来哪个?” 就瞧荣哥儿赤条条往铺位上一躺——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嘛...北派搓身、南派揉头! 第65章 立志 “荣哥儿,等我开了工钱,高低给你请回来!” 何金银笑的意味深长:“省省吧,留著將来...娶个好媳妇儿...” 少年傻柱只觉著是句玩笑话,並未放在心上。两人没管还要再泡一会的何大清,要一壶茶水、租两床铺位,有一搭没一搭的閒聊著。 “荣哥儿,啥时候给我娶个嫂子?” “噗!” 一口茶呛的何金银直咳嗽。好嘛,自己刚还好心“暗示”过一番,傻柱转头就给递迴来了! 就见傻柱认真的掰著手指头:“一十七、一十八...按照北洋《民法》,凡男十八、女十六即可婚嫁,真说起来也就是后年...” “停!打住!好男儿志在四方,先立业、再成家!” 傻柱一脸纳闷:“荣哥儿你已经立业了啊...” 见何金银面露窘相,他一骨碌从铺位上坐起来:“送水、拉车、干纠察,踏踏实实往上爬,高低也混个官老爷噹噹不是?先娶一房正妻,升一级娶一房姨太太,官儿越大姨太太越多,院儿里住不开就搬...” 何金银没再听傻柱的嘮叨,根深蒂固的时代痕跡总需要一场世纪暴雨才得以冲刷,潜藏在最深处的污秽仍自会在合適的季节发芽。 纠察队明显也讲资歷,就像多爷说的那般,也分进城的、新选的... 何去,何从? “...孩子多了也不怕,多雇几个老妈子就成。出门有车、进门有僕、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那才叫老爷们儿!” 傻柱越说越激动,似乎在畅想自己的未来一般,连何大清走过来都没注意到。 “咚!” 一脚將傻柱踹开,何大清舒舒坦坦的往铺位上一躺,擒著茶壶对著嘴儿,又“刺啦”一声燃起青烟,呛的傻柱灰溜溜挪到何金银铺尾。 “嘁,来清华池洗个澡...就觉著自己抖楞开了?大白天的,撒什么癔症!” 不等傻柱顶嘴,何大清眼袋微微抖动,盯著还在沉思的何金银:“现在世道大不相同,真要是按以前的活法儿,不一定能吃的开...就拿这仨月来说吧,丰泽园哪年没有赊帐的主顾?这回进城算是开了眼...” 傻柱激动的抢答道:“就是就是,一口一个『小同志』,说话也忒客气了!结帐也爽快,瞭高儿和堂头儿让多送一碟菜、两壶酒,等人一走,撤盘抹桌的时候,一准儿能找著多出来的菜钱,还只多不少!” 何大清一弹菸蒂:“所以你甭给荣哥儿灌什么迷魂汤...多想想你自己吧!这个月一过,三月试用期满,后厨要是没师傅肯收你,也甭哭丧著脸过来求我,自己捲铺盖滚蛋!” 隨即抬手喊过一名修脚匠,不再搭理傻柱。 修脚匠人是个中年汉子,身著单褂,面色黝黑。横铺开包袱卷,露出大大小小、奇形怪状一十五把刮刀,有小而尖、有大而圆,直斜拐扭,造型各异。 “荣哥儿、荣哥儿!瞧个新鲜的!” 傻柱一连喊了两声才把何金银叫回魂,指著修脚匠的“武器库”:“像不像说书先生口中的暗器?” 一句话引得修脚匠咧嘴憨笑,指著包袱卷不无得色。 “这可都是俺们扦脚行的宝贝!两把片除脚垫的片刀、两把抢除病甲的抢刀、六把劈趾断甲的轻刀、四把挖除死甲的条刀,还有一把刮脚放血的刮刀。” 边伺弄何大清的臭脚,边和傻柱閒聊:“年轻就是好,不像我这般,一辈子苦熬在混堂里...” 傻柱想起刚才的话题,鬼使神差的蹦出一句:“您就没有过什么...理想?” 话音刚落,別说他们几个人,就连旁边铺位的人都跟著瞅过来。 何大清虚踹傻柱一脚,示意修脚匠继续:“拎不清自个儿斤两的蠢东西!这话你要问荣哥儿还行,问我们这些个见四奔五的人,故意臊搭人是不是?” 许是这辈子头一回被人问到“理想”这个东西,修脚匠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一抹沉思。 “以前咱不敢想这些...现在嘛,冷不丁被街公所的...对,同志!被街公所的同志喊上一声『工人阶级』,说將来能轮到咱们工人阶级当家做主,想都不敢想嘞...” 这番嘮叨引起了何大清的不快,他晃荡晃荡大脚板,枕著双臂:“骗人的鬼把戏!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主人?” 修脚匠弓著腰连声道歉,攥起刮刀继续伺弄,却被何金银张口打断:“您还没说您的理想呢。” 对方面露憨厚:“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想將修脚的技术整理成册,把我这一辈子的经验写进去,传给后人!就像学堂里的教书先生那样,真要到了地底下,见著祖师爷,也有几分底气!” 何大清嗤笑一声:“认字么你?还写书立传,守著你的刮脚刀挣棺材本儿吧!” 引得一眾閒客哄堂大笑,修脚匠虽然跟著憨笑了两声,眼里却分明透出一股郑重。 何大清並不知道,1961年,清华池修脚技师安起、刘振英,编写了我国第一本记载北平扦脚行经验的专业技能书——《修脚术》,传誉国內外。扦脚行也被专程前来採访的外国记者,同中医针灸、推拿按摩並称为“三大国术”! 一旁的何金银没有跟著眾人嘲笑,这或许不是最好的时代,但一定是最尊重劳动人民的时代,可以让每一个小人物都有施展自己胸中抱负的时代。 或许自己想不出诸如“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这样的豪言壮志,但捫心自问,总不该如傻柱刚才说的那般蝇营狗苟... 来此一世,总要留下些自己的痕跡。即便只是一颗小螺丝,也当为这座大厦添砖加瓦! 次日,自觉“改头换面”的何金银刚一回到城外驻地,就接到通知:归队后,立马去司法街纠察队总队部报导。 “报告!” 怀著忐忑的心情来到总队部秘书处,入目是一箱又一箱的信件,顏色各一、新旧不等。 “信山信海”中此时正冒出一缕缕青烟,只见一位头髮潦草、满眼血丝的中年汉子叼著烟抬起头来。 问明来意,这人哈哈大笑,手忙脚乱的翻出一份考捲来。 “你就是那个...补训兵团文化摸底满分、还会讲侠客故事的...何金银?” 第66章 信山 何金银懵了。 “...现阶段,北平社会面治安维护工作,主要有三支队伍。一是东北军组建的北平警备司令部,下辖三个警备师。二是接管成立的北平市人民政府公安局,有內七、外五、郊八共计二十个分局。” “再就是...咳、咳咳...” 自称姓郭的秘书处同志一挺胸脯,结果烟气回返,呛的他直咳嗽。 何金银很识趣的想去开窗通风,却被对方一把拦住:“別开!咳咳...风一吹菸灰就跑,咳...容易引燃信件。” 合著您还知道这些“信山”是易燃品... 缓过来的郭秘书一拍胸脯:“再一个,就是咱们纠察队,直辖三个大队!负责面比他们广、应急处理权比他们大!相应的责任就更重!” 隨即一指“信山”:“隨著入城后三个月的表现,北平市民对人民政府的信任度日渐提高!譬如之前张贴的鼓励检举告示!二月份拢共才收到三封、还有两封是假消息!三、四月份逐渐递增,每月能有几百封!” “好嘛,这才刚进五月,雪一般的信纸铺天盖地,邮局的同志这些天成箱成箱的送信!” “多就算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的举报信措辞文縐縐,之乎者也看的费劲!有的举报信前言不搭后语!还有一些,写的就跟鬼画符一般,一张信纸就写八个字儿!” “现在北平城哪哪儿都缺人手,底下的队员抓特、追踪、出任务是一把好手!但要是看这些东西...斗大字不识一个,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头疼啊...” 何金银环视一圈信山,內容薄厚不一,目测一口箱子多则能装五六百、少则能装二三百,屋里现在起码能有二三十口箱子...也就是说,这里至少积攒有一万封举报信! 似乎害怕他退缩,郭秘书一把拢过他:“昨天开『四二五』纵火案总结表彰会,遇见市局的孙大光头,主动和我提过一嘴你的事儿。想过几个月稳定下来,以借调的名义...” 何金银闻言双眼亮晶晶的,姓孙、大光头,熟人啊...哪知郭秘书下句就是一盆冷水。 “围城期间处决过中尉特务赛狸猫、在东交民巷当过钉子还会外语、假幣案虽然鲁莽,但也还心怀赤子之心。回来我和张队一提,他竟然也知道你...” 想起“两月速成”的经歷,何金银愈发忐忑:“张队、张队他说我什么?” 郭秘书大手连拍他肩头:“说对你这个小同志印象深刻,文化摸底满分,別人都是上课,你是给別人上课,小嘴叭叭的能讲《三侠五义》...孙大光头还想借调你,哼哼...现在!何金银同志!” 就见他面色肃然,虽然还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样貌,言语间却很正式。 “我代表纠察总队部询问你的个人意见!是否愿意暂调到总队部办公室秘书处,负责协助从眾多举报信中筛选出有用信息,更进一步提高我们纠察队的工作效率,从而使我们纠察队的工作成绩盖过...咳咳,更上一层楼!” 何金银翻了个白眼,怎么还把真话说出来了... 如果是私下里询问,他更希望被孙大圣“借调”。別的不说,能离自己那把驳壳枪更近一些。当面问嘛... 就见他一个立正敬礼,扯著嗓子喊道:“我愿意!” “好!有什么困难儘管说,组织上儘量协调!” 望望堆起来的信山、瞧瞧地上散落的菸头、再闻闻沉闷的空气... 何金银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能换个办公室么...” 郭秘书完全不能“感同身受”,板著脸摇摇头:“不能!各处都缺办公室,司法街这几间都是费尽心思协调出来的,前阵子我们还挤在山东中学办公!目前只有办公室、供给处、卫生处...总共才有七间办公室是我们的!” 好吧...何金银心里又打起小九九:“那能不能...要回我那把驳壳枪?” 听他解释完的郭秘书笑的很畅快:“不就一把匣子枪么!把心揣肚子里头!下回见著面,我给你撑腰!孙大光头他敢不答应!反了天!” 从这天开始,何金银开始重新体验“坐办公室”的滋味。 是名副其实的“坐”办公室,上万封举报信,每天还有邮局的同志“派送新单”,真的很需要一副...铁腚! 一开始,何金银很不习惯阅读这些举报信。毕竟还未更改过书写方式,竖排、右起、繁体,相当一部分还是毛笔书写,连笔挽儿,少部分繁体字还需要借阅《简明新字典》对照。 隨著“已阅”信件日渐增加,筛选效率逐步提高。 秘书处说是两班倒,实际上经常需要熬夜加班。何金银乾脆就在把铺盖直接抱到办公室,睡起来就看、看困了就睡... 不过两天,何金银就对郭秘书这种“拼命三郎”的熬油方法腹誹不已,效率低下不说,办公环境...郭秘书一天一包烟都算少的,连带自己也得跟著吸“二手菸”。 对此郭秘书也很无奈——自己抽菸就是从看举报信开始的,没有时间睡觉、一夜一夜的干。最近菸癮更是奇大,只要一见到信纸,就忍不住想夹烟。 何金银终於忍不住了。 “您看...咱能不能换个思路筛选?” 厚厚的镜片下仍是熬出血丝的瞳孔:“哦?” 何金银搬出一套“大数据筛选”思路:“凡是来信,先按匿名、实名做第一层分类。我翻看过您之前的记录,相对於匿名,实名可信程度更高,信息也更加精准。” 郭秘书下意识点点头,燃起一支烟,示意他继续说。 “我之前是车夫出身,对北平城还算清楚。我们可以申请一间档案室,將北平城划分成更细密的九宫格,根据来信人的地址做统一归类。再將举报內容按地址在地图上標註出红点,哪块区域红点越密集,越需要重视!” “其次,我觉得单纯靠纠察队员按我们的信息一处处排查太慢!我提议,发展报童群体!相比於鱼龙混杂的车夫,他们更单纯,管一顿午饭就行。让他们在卖报时,针对我们排查出来的的密集区域进行信息搜集、核查真假!” 郭秘书夹著烟的手抖了抖,猛地一拍大腿。 “就这么办!” 第67章 奇效 “发展报童”提议被批准! “多层筛信”方式受表扬! “专用档案室”申请...连门儿都没有! 办公条件有限,自己克服困难!按张队的说法,要不要去六国饭店给你小子专门租间套房? 隨即便亲自出马,带著郭秘书和新迁入京的《华北日报》、《北平解放日报》等七家报社沟通。办公室里,留给何金银一个“烂摊子”。 信山信海间,何金银望著桌上的北平地图开始写写画画... 等郭秘书下午再回来,办公室內已然大变模样。 除了办公桌靠窗摆放,多余的桌椅全部不见。骤然“空旷”起来的地面上,整齐码放著各类信箱,標著不同编號。 “南锣鼓巷片区,甲三號信箱。” “冰窖胡同片区,丙七號信箱。” “...” 有的信箱满满当当、有的信箱空空荡荡,他隨手从堆叠最多的信箱里抽出两封信,好巧不巧,举报內容竟然相近。再看掛在墙上的地图,已然用铅笔密密麻麻的標註出大小几十个九宫格。 何金银正快速翻阅著信件,还未察觉到他。看效率,一大箱举报信,平日里最快也要半天,此时“初筛”却不过二十分钟。 等何金银抬头发现他的时候,就看到郭秘书正笑意盈盈的看著自己。 “先別笑,您看看这些。今天新送来的两箱信里,有一条值得注意的消息!” 顾不上寒暄,何金银指著一沓举报信:“十二封都是史家胡同一带的居民举报,我翻查了前阵子的登记表,也有七八封,大都是反应夜间经常看到陌生面孔在附近活动...” 郭秘书翻看著信件,神情逐渐严肃。 “史家胡同!之前驻扎的是敌十九宪兵团部,这些宪兵罪孽深重,班长以上在缉捕之列、普通宪兵按反动对待,所以根本就没打算遵照协议缴械!两千多人化整为零、跑了个精光!好嘛,这是玩了一手灯下黑啊!” 等这条消息匯报上去,两人才得空聊起招募报童的事情来。 “人数够么?” “不是不够,相反,有点多!就拿《华北日报》来说,报社总共才三十人,合作的七家报房里,沿街叫卖的报童共计有三百四十五人!” “七家报社,那就是两千多人!这还不算没有合作的其它报社...往后只会越来越多,这饭...咱可怎么管啊!” 几千名报童啊...这股力量一旦用好,相当於一只奇兵! “纠察队不是有自己的炊事员么?” “各大队都设有自己的炊事班,几百上千人吃饭没问题,但肯定优先保证队员们的伙食。而且...总不能放报童们隨便进出驻点吧?” 何金银也有些傻眼,自己原以为也就几百人...现在嘛,难怪郭秘书发愁。 “经费...” 郭秘书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小孩子能吃多少?如果集中管饭的话,往后司法街一到饭点,那就有热闹瞧嘍...倒也不怕兄弟单位们笑话,就是太明目张胆,不利於开展工作...如果有个大食堂,能同时管下这些孩子就好了...” 何金银第一时间竟然想到了何大清,当然不指望何大清亲自出马,但凭藉他在勤行里的关係,拢起一批人来...兴许往后能给傻柱谋条不一样的路子。 司法街位於天安门广场西侧,离丰泽园所在的煤市街並不远。 听闻来意的何大清面色冷淡:“荣哥儿,好事儿你不想著我,赖事儿倒求到我头上...” 一旁的傻柱闻言著急:“爹,您怎么就分不清好赖?分明就是荣哥儿照顾自己人!挣钱的买卖,不丟人!大锅菜,您不来我来!又不是给大人物做席面...” “有你说话的份么!” 何大清眉头紧皱,足足抽了一根烟才开口拒绝:“荣哥儿,爱莫能助!这事忒掉份儿!不过你也別著急...我有个法子!” “您说。” “司法街和公安街以前都是衙门,有那二荤铺、小饭馆专门承接衙门伙食,到点送饭上门。大军进城以后,你们的人买东西有中直供应部、吃饭也不轻易在外面,这些二荤铺就算是断了炊,你可以直接上门去找他们...” 何金银眉头紧皱:“价钱呢?” 何大清嗤笑一声:“知道什么叫二荤铺吗?所谓『二荤』,就是指烂肉和下水。正经馆子里瞧不上的糟头肉、沟门子肉,还有心、肝、肚、肺、肠这些臟器,就是这些二荤铺的当家菜式!主打一个价格低廉!” “更何况,你们动輒就是上千人的伙食,价钱还能再往下压...” 要了几家二荤铺地址的何金银匆匆回返,留下傻柱仍旧嘟嘟囔囔埋怨著自己爹“抻著麵皮、拉不下脸”。烟雾繚绕间,何大清眯缝著双眼,盯著何金银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语。 当晚,纠察队就有捷报。 根据何金银筛选出来的信息,查抄出史家胡同藏匿有一处隱秘地下室。纠察队包抄过去的时候,正赶上里面在开秘密集会,一网下去,抓了二十多散兵、十几条长短枪,里面还有一位排长。 根据这些人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一夜之间就被抓了一百多个化身潜藏的散兵,郭秘书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报童的事情,经过前期的短暂混乱,逐渐形成了“报童引路、纠察抓人”的模式。熟悉纠察队各个驻点的报童们就近报信,纠察队只要出动,几乎从不走空。 据后来的统计数据显示,一个报童一天最多能协助纠察抓到二十多个可疑分子! 按照事后被採访的一名报童的说法:“我们挣著报房的工钱、吃著二荤铺油汪汪的饭、背后还有纠察队照顾我们安全,谁都愿意干!” 一时之间,北平城內潜伏下来的敌特、躲藏起来的散兵、恶行累累的黑帮,人人自危,走哪儿都觉著有人在背后盯著自己... 纠察队的战绩,一跃成为北平城三支治安队伍中的最优! 张队看著“喜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別看咱老百姓平日里不吭不哈的,其实什么都知道!” 有人得意,自然有人失意。 公安街公安大院內,气坏了一个人... 第68章 可爱 “嘭!” 搪瓷缸子被摔的叮噹作响,孙大圣一抹鋥明瓦亮的大光头:“让纠察队先得意两天!” 同为管委会下属治安队伍,东北军组建的警备司令部一般瞧不上这些“小案子”,出手必然是雷霆。 而位於公安街的公安总局,和司法街的纠察总队...在某种无言的默契下,形成了“你追我赶”的比拼局面。不使绊子、不耍招,全凭各自能耐! 这种良性竞爭在行伍之间很常见,就譬如围城期间为了谁能“优先进城”,在城外开展的大比拼一样。 多爷此时正在翻看报纸,顺嘴搭音:“昨天东城同仁堂那场枪击案?如果不是纠察队的衝锋鎗班组及时赶到,就凭咱们的火力...” 孙大圣犹自在愤愤不平:“我说的是那个...小叛徒!” 多爷放下报纸:“那还不是怪你,当初要是直接把人办进公安大院,哪有这么多事情?这风头不就归了咱么?” 桌对面的回答略显尷尬:“年纪小了些,刚好又卡著纠察队的线...再说,纠察队只是暂时的。等到北平局面平稳,新晋队员十有八九会就地安置,我打算引荐他加入青年团的...” 多多撇撇嘴:“说到底,不就是把驳壳枪么?上回你但凡能痛快点儿...” 孙大圣这回更尷尬了:“说是贼赃,其实早就入库重新分派,枪枝现在也很紧缺...” “再找一把能有多难?我倒是觉得,你上回直接张口要人太唐突。” 孙大圣猛地一拍桌案:“要个人怎么了?又不是娶小媳妇儿,还要遮遮掩掩....咦!” 多爷一眼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得,您千万別打什么歪主意!我看荣哥儿现在这样就挺好。” 孙大圣满脸坏笑,附耳嘀咕一阵,多爷听的...眉头紧皱。 何金银还不知道自己成了“香餑餑”,就算知道也顾不上,正忙的昏天黑地。 成功发展报童群体以后,纠察队和北平大小报社达成了“合作”关係。日渐熟稔,很多报社都请示约稿,甚至要隨队採访。 起初还只是一些针对纠察队出任务的专访,后来更是由新成立的电影製片厂跟队拍摄。基本上都是围绕纠察总队的日常工作、巡逻、学习、宣传、表彰庆功、市民拥军等內容。 听说以后还会专门剪辑成《新闻简报》,在北平城为数不多的电影院公开放映。 纠察队的部分战绩经过允许登报见刊,不仅大大鼓舞了纠察队的工作气势,也变相拔高了北平市民检举揭发的积极性。 这一点,邮局的同志最有发言权。 “起初我还是一两封的送,后来是装在邮袋里送,实在装不下,就开始成箱送。现在倒好,一个人搬不动,得两个人跟我一起专门送...” 瞧著猛增的信箱数量,何金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闻名遐邇的“朝阳群眾”,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埋下的种子吧... 张队没再让他们“自己克服困难”,暂调来两名识字的纠察员“打下手”。四人按照多层筛选方式,举报信的工作虽然压力大,但仍能有条不紊的进行,可以说成绩斐然。 这之外,何金银还被张队加了副“担子”。 “我们纠察队里,有很多都是打仗勇敢、甚至立过功勋的队员。可他们毕竟是从农村出来的,又长期在农村战来战去。刚进大城市,出点洋相总是难免。前阵子还好,现在嘛...” 何金银顶著俩黑眼圈,神態疲惫:“您就直说吧...” “爽快!” 张队伸手整理著何金银散乱的衣襟:“现在每个驻点都有记者,大驻点还有拍摄人员。我希望能將纠察队的整体面貌往上提一提,避免让同志们在镜头前露怯。” 何金银有点纳闷:“剪辑不行么...” 张队口吻严肃:“不搞那些肠子!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自己丟丑出洋相,甭指望我去求人擦屁股!” 何金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您倒是別给我加担子啊... “我听说你之前跟过一个洋记者,你下去跟著战士们转转,提前帮他们打打预防针,顺便也能跟队员们熟悉熟悉。等过阵子纠察队的工作缓下来,我给你申请一份补训兵团的毕业证书。” 何金银並不清楚这份“毕业证书”意味著什么,闷头就扎进了各个驻点。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胸前掛著当初从约翰记者那里“顺”来的相机,才短短半天,何金银就觉著张队確实有“先见之明”。 譬如某位纠察队员去中直供应部的合作社买香蕉,拿起来就吃,急的供应部的售货员直摆手:“同志、同志!这个要剥皮的!” “不不不,我就喜欢吃带皮的。” 出门后才忍不住对何金银“吐槽”:“香蕉为什么要叫香蕉?根本吃不出个『香』来!” 何金银嘴角微微抽动:“要不...咱剥了皮试试...” 这位此时倒很“听劝”,腮帮子嚼的鼓鼓囊囊:“香!还是剥了皮好吃!” 何金银在一旁看的又好笑、又心酸,这些曾在战场上拋头颅洒热血的战士啊...话说回来,这何尝不是其“可爱”的一面? 这座刚刚经歷过和平解放的北平城,確实有太多他们不熟悉、不习惯的地方... 还有一回,有名纠察队员错把老百姓佩戴的耳机当作电台,嚷嚷著要没收。 “能冒出声响的东西,不是电台是什么?” 戴耳机的那位,越是著急越说不出个囫圇话来。扥著耳机不肯撒手,两人这就僵持住了。何金银检查过一番,確实只是耳机...连连跟这位遭受“无妄之灾”的北平市民赔不是。 几天下来,何金银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洋相”。可有一点,纠察队员们“闻过即改”,谁也不烦何金银,凡是有拿不准的东西,都会主动找上他,好好“请教”一番。 每当这时,何金银就在想:如果这些为了祖国浴血奋战的先辈,“穿越”到后世。面对高楼大厦、霓虹光彩,无助和不適之下,是否会感到一丝欣慰... 就在他忙的不可开交的这些天里,北平城悄悄发生了一件“小事”。 前门大街,一位微服暗访的老人,亲眼目睹了无耻老鴇欺压弱女子的可憎一幕。 第69章 打扫 “绝不能允许娼妓遍地、黑道横行,要把房子打扫乾净再进屋!” 命令层层下达,公安、民政、妇联等相关单位开始积极调查。纠察队作为北平城接管治安队伍之一,自然也责无旁贷。 张队眼含慍怒,面上却噙著笑:“知道他老人家怎么称呼我么?九、门、提、督!什么是『九门提督』?” 屋內静悄悄的,眾人大气都不敢喘。原本没有资格列席的何金银守在门內,站的笔直,心里暗自叫苦...非得赶上这时候匯报近况,这不是自找倒霉么... 暂调到纠察总队部也不是一天两天,谁不知道,不怕跟人拼刺刀、就怕张队开口笑。 怕啥来啥。 “何金银,你不是惯会天桥说书那一套么?来来来,给这帮大老粗们讲讲,什么是九门提督?” “这...” “讲!” “是!” 何金银一个立正,腰背绷的笔直,目光锁死天板,嗓音洪亮。 “提督九门步军统领衙门,民间俗称九门提督!负责北平城正阳、崇文、宣武、安定、德胜、东直、西直、朝阳、阜成九座城门內外门禁,有守卫、巡夜、缉捕、断狱之职!” “在民间,『九门提督』同『八府巡案』一样,是戏文中生杀予夺的代表职位。在前朝,是心腹中的心腹、御前红人...” “收起你那套马屁!” 张队面若寒霜:“九门九门...就在正阳门外、前门大街上,离著我们总队部不过几百米!竟然有老鴇胆敢当街纵容手下鞭打逃出来的妇女!该杀!面对阻拦,不仅不听劝告,知道那老鴇是怎么叫囂的么?” “嘭!” 枪套砸到桌上,张队怒极反笑:“竟然说...” “你算哪路大佛?我打自家丫头碍著你什么事了?” “大官又怎样?知道我背后是谁吗?干我们这一行,迟早把你们当官儿的拉下水!” 眾人闻言怒意横生,呼吸间都沉重了几分。何金银心中冷笑不已,寿星公上吊,这是嫌命长啊... 有人尚能保持冷静:“进城以后,人民政府对八大、十条这些地方有专门的管理条例,並没有准备一网打尽。现在看来,好心当作驴肝肺,人家压根儿就没打算听啊...原来,背后有人撑腰...” “我不管她背后站著的是谁...” 张队大手一挥:“查!蛇打七寸、擒贼擒王,碾死一只苍蝇没什么意思。不仅要追查这一家,要爭取...把这个千古恶业,连根拔起!” 从这天开始,纠察队员们一改被採访、报导的热忱,镜头注视下的他们也不再担心所谓的“形象”。除了日常出任务外,前门外的八大、十条,以及北平城內外几处娼街暗窑,时常能看到纠察员们在明察暗访。 北平城风雨欲来,何金银也在行动。 朝內大街,原马六车行,他再次见到曾拉著他去春晓堂的车夫——陈小练儿。 “何爷,您吉祥!” 匆匆赶回来的陈小练儿瞅著这个噩梦般的身影,纳头就拜,被何金银一把搀住。 “叫同志。” “是是是,何爷...您瞧我这记性,何同志,您这是...” 何金银瞅瞅院內散乱的黄包车,又望望陈小练儿骑回来的三轮车:“真就改行蹬三轮儿啦?” 陈小练儿双手一摊:“现在还能允许经营的车行,大都改换成三轮车。也不错!『臭拉车的』腰身一变,咱也成了『板儿爷』不是?” 何金银恍惚间有些失神,如果自己当初...或许此时也该“改换门庭”了吧? 隨即便想起同和车行,那辆“102號”牌儿车还没归还。將將三个月的纠察队生活,事情接踵而至,也不知道二爷现如今怎样。 陈小练儿见他眯著眼不打岔,心念急转、自行脑补,脸上露出几分害怕。作势又要往下跪,被何金银紧紧拽住。 他嘴里仍自嚷嚷著:“何爷!三月那档子事儿跟我没一点儿干係!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我就安生躲在车行里,压根儿没上过街!街公所的同志能给我作证!” 何金银越听越糊涂。算算时间...三月份自己还在“补训”,对北平城发生的大事小情一概不知。 “三月?说说。” 陈小练儿虽然纳闷,但不敢有丝毫隱瞒、和盘托出。 “这不是...大军进城以后,拉车是没人敢不给钱了,但是耐不住...无活可拉呀!粮价那会儿又连著上涨,车夫们就嚷嚷著上街闹事,嫌电车抢了人力车的饭碗...” 说著话,偷眼观瞧何金银佩戴的纠察队帽盔,咽了口唾沫:“因为堵截市区交通,您所在的...纠察队紧急出动,对闹事车夫进行整顿...” 何金银这才明白陈小练儿为何这般惧怕自己:“那后来呢?” 陈小练儿脸上转而露出一丝喜悦:“原本以为捅了天大的篓子,没成想政府挺明理。知道我们身不由己,背后肯定有人推动。鼓励、提倡车夫举报隱藏在车行中的帮会力量、压榨行为,之后还安排我们分批转业。” “有那乡下还有根儿的,政府就分给他们田地,动员回乡生產。没家没业的老光棍儿,政府也仁慈,要么组织学习班教给我们手艺,改行进厂。要么就参与到清运垃圾这些工作当中。街公所的同志管这叫...以工代賑!” “此外还成立了车夫消费合作社,里面的粮食比市面上低一成,划算著呢!” 何金银这才鬆了一口气:“那你怎么没转业?” 陈小练儿挠挠头:“笨唄,一辈子就会拉车卖苦力。虽然三轮现在上路要登记、限制也多,但偌大一座北平城,总有用上板儿爷的时候。这不,我这些天就忙著往城外运垃圾,一天下来,能给二斤小米!” “街公所可怜我,允许我继续住在车行。吃住都给解决了,我呀,知足啦!” 见他现在比之前守著十条胡同拉散座强上不少,人也健硕,何金银便没再多问。 等表明来意,陈小练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往四下里瞧瞧,这才近前两步,悄声回答。 “她说的那靠山...是『北平四霸』!” 第70章 四霸 “车米粪水?” 陈小练儿摇摇头:“那都是老黄历,我说的是八大、十条背后的当家人。” “谁?” “张八、富六、孙五、刘三。也就是您当面,往日里提起来,哪位后面不得加个『爷』字儿,显得恭顺。” “细说。” 谁知陈小练儿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我就知道个名號,连面儿都没见过...您別怪我多嘴,纠察队抓特务、抓乱兵、巡逻治安有一手...可真要是伸手往这里头掺和,一准儿没好果子吃!” 何金银並未生气,陈小练儿能在十条胡同拉散座这么些年,一准知道內情。 再三鼓励,保证这次不会让他“带路”,陈小练儿这才肯鬆口。 “这一行关係错综复杂。和窑子有关联的,明面上就有茶馆、酒肆、客栈、饭店、车行、布庄、胭脂铺、诊所...私下里烟档、赌档、打行、人牙子...十条胡同大大小小二百多家,背后能扯上关係的,上千家不止!” “看您之前在公安街效力当差,隨便找几个老柴打听打听。以前他们为什么不管?真就只为每月那点儿孝敬么...” 何金银笔下微动,写了一个“多”字... 速记是他这些天筛选举报信时养成的习惯,大事小情难免会有疏漏,隨身携带速记本,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要真如陈小练儿所说,张队“蛇打七寸、擒贼擒王”的思路一点没错。雷霆万钧之下,轮不到纠察队出动,就足以对整个八大、十条犁庭扫穴,可之后呢?伤筋动骨一百天,死灰总会復燃... 陈小练儿还在“苦口婆心”:“不是那些老柴不想管,是压根没法儿管!你没出动的时候,茶馆的伙计、饭店的瞭高儿,隨口一提、只言片语,他们都听能听一耳朵。等你出动,路上的车夫、街边的更夫、报房的报贩...” “那些你不在意的小人物,跑个腿儿、传个信儿,就能拿到不错的赏钱。等你到的时候再看,乾乾净净、一清二白...” 拒绝陈小练儿“送送”的提议,留下一张新幣当作“误工、諮询费”,何金银直奔同和车行! 陈小练儿攥著钱,拍打掉三轮车上的淤泥垃圾,晃了晃脑袋:“这位『拉牌儿车』的何爷,和咱就不是一路人啊...人办的,都是大事!希望能成...” 南横街,同和车行所在的胡同冷冷清清。如果是秋天,赶上风扫落叶,更衬出一份淒凉。 “哟!荣哥儿!啊呸,军爷!不对不对,纠察员同志!” 和马六车行情况差不多,留守著几名没处可去的三轮车夫,二爷曾住过的北房也被占用。 何金银心里“咯噔”一下,冲这位一拱手:“二爷呢?” 赶上立夏,这位身穿半新不旧的半褂儿,一茬平头短髮,肤色古铜。 “回天津卫大码头啦!得意洋洋的来,灰溜溜的走...托您的福,二爷临走前特意到公安街找您,想给您磕几通响头来著!可惜了了...要是您当时在,车行老板给咱车夫磕头,那场面,嘖嘖嘖...” 何金银只觉著这位有几分面熟,但说不出来叫什么。他本来在同和车行就算个“半吊子”,有事没事还总旷工,相熟的不过是纳来顺那群人。 “二爷要给我磕头?” 这位一边把何金银往外请,一边咧著大嘴:“可不是得磕一个嘛!二爷走前有交代,见著您高低要代他请您喝一杯!如果不是您当初拉著他给大军筹办牌儿车,哼哼...前几个月,非得掉脑袋不可!哪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何金银稀里糊涂的被他“请”到小酒馆,掌柜的还是那位“齐胖子”。 瞧见何金银这身纠察打扮,齐掌柜不等吩咐,一瓶莲白,连著肉皮冻、海蜇丝、生米几样小菜就往上端。知道纪律的何金银紧忙掏钱,被车夫一把拦住。 “您赏脸!高低这顿得我做东,二爷特意留了钱。” 隨即从鞋底掏出几张新幣:“欸我说~齐胖子!今儿贵客临门,这点玩意儿打发要饭的吶?真当文爷我没吃过见过?” 捻起一条千张丝,往大嘴巴里一塞:“別想著矇事儿!咱好吃,也懂得吃!正阳楼的涮羊肉、全聚德的掛炉鸭、同和居的烤馒头、东兴楼的乌鱼蛋、致美斋的烩鸭条...” 说罢一顿,好似回味了一番才肯继续:“小点儿的,像灶温的烂肉麵、穆柯寨的炒疙瘩、金家楼的汤爆肚、都一处的炸三角!以至於——” 音调拉长、语速极快:“月盛斋的酱羊肉、六必居的酱菜、王致和的臭豆腐、信远斋的酸梅汤、二妙堂的合碗酪、恩德元的包子、砂锅居的白肉、杏春的雕!” “这些个地方,没有一个掌柜的我不熟!没有一个掌灶的、跑堂的我不熟!” 何金银有些不耐烦,他找二爷,一方面是归还牌儿车,一方面还想仔细打听“北平四霸”,没想到却听了一通“报菜名”。 “文爷”见他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几番追问,猛地一拍大腿,探出一根小拇指头。 “嗐!兹当您为什么事儿发愁!早说啊,北平城里还有文爷我不知道的么?不就是小小的东南西北四霸天么...” 齐胖子一边吩咐伙计去就近的小饭馆打几个热菜回来,一边盘点著帐册暗自摇头。 “....说完孙五、富六,咱再说说张八这小子!天桥有句话『天桥菜市两头洼,不怕別人怕张八』,仗著一身横练工夫,手底下养著一帮打行,欺行霸市、是无恶不作...” “至於八大、十条这些个骯脏地方,背后全是吉祥戏院老板刘三儿撑腰!我呸!什么东西,他也配叫『三儿』?您听我细说,这小子奸淫掳掠、逼良...” 何金银由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笔耕不輟”,速记本记了足足四页。 夹了两筷子菜,浅浅呷了一盅代表二爷的“感恩酒”,给“文爷”留下自己的联络地址,急匆匆回返司法街。 听完他的匯报,张队脸上掛著標誌性的微笑:“给你半小时,换一身便装。” “是!您这是...” “咱也去看看,这北平城...到底还是不是人民的天下!” 第71章 暗访 何金银满脸无辜:“张队,我年纪小...没去过那种地方,容易露马脚。” “哦?可我怎么听说,有人曾为泄私怨,挟枪怒闯春晓堂?” 何金银脸上的无辜瞬间转变为尷尬:“您知道啊...” “你可是孙大圣极力举荐的人,资料摆在最上面。” 隨即张口说道:“何金银,男,京北南口人氏,年十六,小名荣哥儿。失父丧母,逃荒农户。初时,寓住南锣鼓巷亲眷处...” “...疑用敌特赛狸猫遗金,置產两间。所持『s』编號『市秤十两』金条,经查,系上海滩方聚元银楼所铸...此上由北平银元贩子白某供证、北平市人民法院登记处契约为据。” 目瞪口呆间,何金银惊出一身白毛汗... “...据南口镇同志反馈,你家祖屋已经塌陷,列为失踪人口,並未划拨田產...放心,当初剥削、迫害你家的地主,解放后已经被当地检举、法办。乡里私塾先生还记得你,他说曾给你写过一封投亲信。” 张队轻拍何金银肩头:“出身寒微,不是耻辱。忙过这阵,我给你批条子,回...家去看看吧。至少祭拜下亡亲,好让他们知道,农民的儿子,现在已然成了解放事业中的一份子!” 似乎怕他伤感,又换了一副轻快口吻:“虽说还谈不上『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但也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依我看...就穿这一身纠察队服回去,精神!” 何金银点点头,隨即鼓足勇气:“张队,那些金条...” “我知道。被残害的无辜车夫,遗体已被家属领回。据他们反应,都先后得到一大笔银元,似乎是抚恤金。街公所拿不准是否是平西站的潜伏同志,为此还闹过几回笑话。最后还是由公安那边出面解释。” “队伍有纪律,一切缴获要归公。但那时北平还没解放...给那几家散完,你所剩也不多吧?下不为例!毕竟,何府藏金你都没动过歪脑筋,足见人品。” 那箱被沉入井底的何府藏金么...自己不在北平的这两月,发生了很多事。 张队...这是將自己查了个底儿掉啊... 所有新选拔的纠察队员都有这么一遭么?还是说...只有自己?是敲打?还是鼓励? 忐忑归忐忑,任务还得继续。 入夜时分,珠市口胭脂胡同前,一大一小两位“便衣”驻足不前。 张队罕见的有些迟疑,冲何金银一抬下巴頦儿:“带路。” “我真就只去过那一回,还是有熟人领道儿...再说了,春晓堂也不在胭脂胡同啊!” “废什么话!” 何金银嘴角抽动:“您不总说自己是『老北平』么?在北平待了十多年,该不会...” 话音未落,就被赏了一记“爆栗”。 张队板著脸:“那条胭脂虎的买卖,就在这条街上...不去这,那去哪儿?” 前门大街外,当街纵凶的老鴇名叫胭脂虎,所经营的二等“茶室”天香苑就在这处胭脂胡同。 何金银眉头微皱:“胭脂虎只要不傻,这时候应该闷头乖乖当王八。这时候来,您就不怕打草惊蛇?” 张队冷笑一声:“我是说过『蛇打七寸』,胭脂虎不过是条小泥鰍。水不浑,怎么引泥鰍出洞?” 隨即大踏步往进走,何金银紧忙跟上。 胭脂胡同里,多是一等“清吟小班”、二等“茶室”。所谓“清吟”,便是喝茶听曲、消遣为乐,至於能否作“入幕之宾”,还要另看“茶资”。 天香苑与何金银以往在影视剧中看到的“青楼妓馆”有几分相似。红灯彩掛、迎来送往,丝毫没有因为前些天的那档子“小事”影响,关门歇业。 迎面就是一尊神像,长髯伟貌、骑马持刀、威风凛凛,乍一看竟似是关圣帝君!不同的是,这尊神像眉白、眼赤... 张队嗤笑一声:“教你个北平老词儿,『白眉赤眼儿』。什么意思...自己悟!” 和这种討厌的“谜语人”行为相比,天香苑里,只要“彩钱”给的足,根本不存在什么“谜语”,什么消息都能打探的到。 等从胭脂胡同出来时,何金银手里便多了一份民国颁发的“卖春请领许可执照申请书”。入行原因一栏里,竟赫然写著“天生好淫自愿卖春”。 张队语气低沉:“青帮的地盘...荣哥儿,你知道青帮么?” 直系领导发言,自己哪敢抢话筒...何金银摇摇头,眼里冒著求知慾。 “青帮,子弟皆以漕运为业,又称粮船帮。说白了都是些在码头卖力气的穷苦人,抱团取暖、爭取酬劳,后来就逐渐就变了味儿。” “甚至有不少青帮子弟,在抗战期间自甘沦落,汉奸走狗、卖国求荣。听说在上海滩的青帮子弟还保留著几分血性,讲民族大义、为抗战捐钱捐物。但大部分青帮,已经变了性质,成了欺压百姓、剥削民眾的存在。” 何金银心下瞭然,屠龙少年终成恶龙么... 就听张队低沉的声音说道:“青帮在北平的人,应该就是你白天说过的天桥吉祥戏院东家,刘三儿。” 何金银一指珠市口对面:“路对面就是天桥...” 话音未落,打身后急匆匆挤过一位,看似脚步慌张,实则就是故意往何金银身上撞! 被早有察觉的张队一把推开,那人扑了空,顺势往地上一躺,嚷嚷著:“来人吶!有人当街打人啦!” 不等张队发作,身后呼呼啦啦围上来一群黑衣壮汉,各个短头茬儿、膀大腰圆,將两人围在当中。领头人是一个大鬍子,扯著公鸭嗓,態度囂张。 “怎么著?撞了人还想不承认?走!换个清净的地界儿说话!” 何金银手已经放在后腰,被张队一把压住,脸上露出一抹標誌性的笑意:“从天香苑跟来的?” “呦呵!既然知道得罪了谁,痛快跟我们走一趟,免受皮肉之苦...” 何金银心知张队一准要“扮猪吃虎”,好“深入虎穴”。手便垂了下来,只保持著警惕。这番动作自然没能逃出大鬍子的眼睛。 “嘁,身上还揣著『青子儿』,就算你揣著枪,我会怕你不成?” 隨即一撩外裳,就见他的腰间... 別著一把乌黑錚亮的手枪! 第72章 刘三 大鬍子一露枪,何金银就知道事情要大发。 纠察队刚进北平城的重点工作之一,就是收缴民间散落枪枝。 何金银曾翻看过卷宗记录,那段时间的举报信,大部分都是检举“某某藏匿枪枝弹药”云云。针对这类举报,纠察队的態度是“寧错勿过”。有专门的清缴队伍,针对信件內容一一核查。 隨著北平接管工作的顺利进行,收缴枪枝的任务逐渐减少。尤其在近期,有时候一天之內,能缴获十几把虚张声势的“木头枪”,往往让严阵以待的纠察队员们哭笑不得。 在这样的严肃的社会环境里,北平城竟然还有人敢大模大样挟带“私枪”。 张队语气愈发玩味:“这么明目张胆么?纠察队和公安大队,你们是一点儿也不憷啊...” 大鬍子全然没察觉到这两位一点没害怕,一拍腰间的傢伙事儿,还再显摆。 “怕?別说是这种『胳膊肘』,就连大一號的『喷筒子』,咱爷们儿也耍过不止一回!识相的麻溜跟我走,免得浪费一颗『白米』!” 虽然不懂黑话,但这种“以形喝名”的代號,何金银也能猜到个大概。甚至就连这位大鬍子的结局...他也能猜到。 可惜这回,他猜错了... 两人被这帮人围拢著,往胭脂胡同后巷走去,迎面撞上一个人。 何金银一瞧那抹鋥光瓦亮的大光头,就知道张队这齣“扮猪吃虎”的戏码到此为止。 果然,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身便衣的孙大圣和张队极有默契,同时抬腕亮枪,一人控制住身前、一人控制住身后。 “蹲下抱头!缴枪不杀!” 大鬍子还想反抗,被早就盯著他的何金银一脚踹翻。 “啊!” 生怕会出变故,何金银这脚没收著力气,直奔大鬍子膝关节。根本来不及掏枪,大鬍子抱著腿刚哀嚎两声,何金银那把还没“开过荤”的马牌擼子就已经抵住他的脑袋。 “再叫...就送你一颗『白米』尝尝!”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大鬍子瞬间老实,疼的齜牙咧嘴、面色狰狞,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躥,嘴里一阵阵吸冷气。 孙大圣冲何金银一挑大拇哥儿:“行啊荣哥儿!这脚分量不错!纠察队...真是没白待啊...” 不等何金银仔细琢磨是否“话里有话”,胡同里又冒出一位,押著一个被双手反剪的矮个子。 “多爷?” 多爷面带得色,口气却装作隨意模样:“一般这种小团伙犯事,都会分成三拨。前面一位盯梢、踩点儿,中间拿套、下黑手,后边往往还藏著一位,隨时通风报信。我瞅著这人鬼鬼祟祟的猫在胡同口,就跟上多看了两眼。” 张队没领情的意思,冲孙大圣说道:“您二位这是?” 孙大圣一抹大光头:“和您一样!不过我真得说说,您这活儿乾的...也忒糙了点儿!就算是打探消息,也得奔著三、四等地方去啊,哪有冒冒失失的直接冲天香苑打探消息?要不是荣哥儿背影好认...” 隨即不等张队辩驳,示意多爷吹哨喊人。 这里紧邻著烟柳巷,对面又是青帮聚集地,本就不是能畅谈的地方。等待期间,孙大圣提议就近找家茶馆聊聊,被想起陈小练儿那番说辞的何金银给拦住了。 多爷讚嘆道:“荣哥儿,有长进!竟然知道那些『耳朵』的厉害!” 瞧著侃侃而谈的多爷,何金银面色古怪。 “多爷,您就这么大模大样的来这里打探,也不怕被人给认出来?” 明白他意思的多爷也没客气,当即就踹过去一脚,被早有准备的何金银闪身躲开。 “咳咳嗯...多爷我洁身自好,从不来这等乌烟瘴气之地!我只是给孙大圣同志带个路,就搁胡同口守著。一旦他鸣枪示警,我就衝进去!” 一旁的孙大圣没好气的撇撇嘴,直接拆台:“得了吧,就你懂的弯弯绕最多!今儿要没你,就算白来!” 多爷“招架不住”,连连摆手:“得,咱还是说正文吧,您两位打探的如何?” 正赶上听到哨声的巡警先到,將大鬍子等人带回公安街审讯,应孙大圣邀请,何金银两人跟著他们一同回返公安街。 谈起今日的所见所闻,孙大圣紧攥双拳、指骨捏的发白。 “该杀!我原以为,北平城只需要肃清那些逃兵,就能还北平民眾一片朗朗乾坤。现在才知道,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人在吃人!嚼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丁点儿!” “亲眼所见,有的从业人员三年前被拐到北平!老鴇每天只给四个窝头充飢!这哪是人过的日子?这还是北平么?还有王法么?还有天理么?” “我们一定不能坐视不管!” 何金银诧异的看著孙大圣,不知道他们今天究竟遇上了什么,就听多爷轻咳一声。 “只探听了一点点,孙大圣同志情绪激动,就被人给轰了出来。说没见过这样的狎客...” 孙大圣一抹大光头:“咋?难不成还要我...” 多爷紧忙接话:“万幸、万幸,逮住几个之前栽在我手里的大茶壶,从他们嘴里撬出点东西....基本可以確定,这些卖春场所背后就是刘三在撑腰。北平解放,这人表面安生,背地里却多次派遣手下散播谣言、组织闹事...” 张队闻言就是一愣:“谣言?具体说说。” “比方最近散播的一条,说咱们派人化妆成商贩、乞丐和马夫,白天各处转悠踩点,晚上入户偷东西,將很多莫须有的盗窃案件推到政府头上。” “找死!”/“猖狂!” 就在几人义愤填膺的时候,天桥吉祥戏院內,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男人,正默默的听著手下匯报刚才胭脂胡同发生的那一幕。 “胭脂虎、崔鬍子夫妻俩,这回算是碰上硬茬儿了...推出去吧。” 当屋內只剩他一人时,这位吉祥戏院的老板、北平烟柳巷的幕后当家人,刘三儿“刘三爷”,虔诚的对著墙壁上黄布笼罩的佛龕三叩首,嘴里喃喃自语。 “无极老母...” 第73章 审问 大鬍子心存侥倖、態度恶劣,奈何平日里跟著他吆五喝六、人模狗样的手下里面有软骨头。 何金银念著手中的笔录,內心翻起阵阵惊涛骇浪。 “...崔鬍子主外、胭脂虎主內...凡涉及人牙拐贩、追捕逃妓,皆由崔鬍子出面...所持枪械声称购自於北平黑市,具体卖主推说不知。有出首者马三供证,崔鬍子曾不止一次炫耀,此枪系某位『大人物』赏下,具体姓名不知...” “凡涉及院內从业妇女买卖进出、调教待客、生老病死,则由胭脂虎出面...据出首者马三供证,胭脂虎折磨手段极其残忍。污言秽语、藤条蘸水仅算家常便饭,更甚时会將小猫塞进裤襠、不断抽打,致使爪挠撕咬...” 张队面若寒霜:“继续。” “对待染病妇女,从不送医就诊,持刀剪去私处疮患,再以烙铁烫疤,使狎客不易察觉。如有意外『害喜』,指使大茶壶用木棒痛击腹部,直至墮去方止...” 薄薄的几页口供,何金银捏在手里如举千钧,手指微微发抖,努力克制著內心的杀意。 “如有病入膏肓、无法继续赚钱的,便用一口薄棺...活埋,常常棺內尚有哀求啼哭声,也不管不顾、直接抬去临近的湖广会馆乱坟岗草草掩埋。为了杀鸡儆猴,会当著院內眾人的面装棺,按胭脂虎原话...『活著不能赚钱,兹当她死了吧』。” “草菅人命!” 孙大圣抓起桌上的枪套,大步流星就往外走,被多爷从后面死死抱住。 张队大手一挥:“去!让他去!如果只想杀这一只胭脂虎,我敬他是条汉子!但是如果想今后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回来!” “窝囊!真他娘窝囊!” 孙大圣一摔帽子,愤然离去,被多爷一把夺过枪套,訕訕的冲张队解释道:“他就这狗脾气...” “枪枝的来源查清楚了么?” 多爷双手一摊:“崔鬍子妥妥的老油条,知道轻重,一口咬死是围城期间从黑市贩子手中买来的,不知道缴枪政策,再问別的一概不认。到底是个老江湖,这块蘑菇可真难磨啊...我估计,非得先熬他一宿不可...” 一直沉默不语的何金银突然往前一迈步:“报告!张队,我想试试!” 多爷闻言就是一愣,隨即连连摆手:“荣哥儿,咱別闹...” 张队语气玩味:“到底是孙大圣带出来的苗子,一个德性...我能理解,这个年纪正是嫉恶如仇的时候,换我在你这个年纪,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何金银身体绷的笔直,这件事不难,即便没有自己,无非是多等一夜而已。但口供上的內容,让他不想再浪费哪怕一刻钟时间。 张队走到何金银面前,眼含笑意:“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办成了没奖励,搞砸了就乖乖去给我站大街!怎么样,敢...还是不敢?” 多爷在背后死死拽住何金银的衣摆,声音“咬牙切齿”:“荣哥儿,术业有专攻,瞎逞什么能!和孙大圣一个狗脾气!” 隨即扭脸冲张队笑著说道:“您別跟他一般见识,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辈子连审讯室都没进去过,他不明事理您还...” “好!” 只一个音节,落在多爷耳里,只觉著“震耳欲聋”,眼见著木已成舟,一咬牙一跺脚,单手捂额:“倔驴!” “好好好,好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需要什么协助让多爷出面,我只要结果!不问...经过!”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张队扭头就走,屋內只剩下仍自嘟囔著“不自量力”的多爷与何金银。 “多爷,小子我確实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想请您帮忙置办几样东西...” 凌晨三点,被“熬鹰”半宿的崔鬍子被一盆凉水泼醒,呛的他直甩大脑袋,边甩边咒骂著。 “就没点儿新样?该说的我都说了,胭脂胡同里里外外,不就是男人裤襠里那点儿破事儿,你们有什么可好奇的?咋,你们自己要当和尚,非得拉著全天下的男人陪著你们出家...咦!” 黑漆漆的屋內,换了一个年轻人,一身纠察队的標准穿搭,看面孔... “是你?好小子,我说呢,你们这叫仙人跳!故意给爷们儿设套!” 何金银没搭理他,等崔鬍子嚎叫的差不多了,之前的审讯记录已经被他翻阅完毕。果然如多爷所说,天香苑里的事情一概推脱到胭脂虎身上,“胳膊肘”也只承认买自黑市,就连围堵自己和张队的事情,也被他说成“路见不平”... “姓名?” “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家姓崔,諢號『崔鬍子』,供职於前门外胭脂胡同天香苑,良民一个...” 何金银一拍桌案:“问你了?显得你嘴快!” 崔鬍子一撇嘴:“生瓜蛋子,你有本事...” 自愿“陪审”的多爷被何金银拦在门外,听了一阵崔鬍子的叫囂,背靠著审讯室大门暗自摇头:“和那些年的学生一样,同情心泛滥...可怜归可怜,何苦搭上自己前程?就凭几件儿女人衣裳、假髮套,能干什么...” 又听了一阵,何金银还在里面“照本宣科”,多爷跺跺脚,语气“恨铁不成钢”:“罢了罢了,反正张队那意思...还是去请孙大圣吧。” 黑漆漆的审讯室內,何金银表情平淡,正在重复“出首者”口供,不等崔鬍子辩解,身子往前一探:“崔鬍子,我看天香苑大堂里供著一尊白眉神像,不知道...你信不信鬼神?” 崔鬍子满不在乎的撇撇嘴:“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想拿这个嚇唬我?真要是有鬼,早就该来找我...” 话音未落,就见何金银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身影! 黑漆漆的审讯室內看不真著,但能分辨出是一身女人衣裳,绿绿、松松垮垮的耷拉著...看脸上,披头散髮,遮挡住整个面孔。 “不信么?” 何金银顺势往椅背上一靠,浑然不觉那身影的发梢正耷拉在他的帽盔上。 崔鬍子骇然欲裂,伸手指著何金银背后:“你、你你...” 何金银狐疑转身,什么都没有...而在崔鬍子眼里,在他转身的瞬间,那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可当何金银再转回身的时候... 背后又悄无声息的出现了那个“鬼影”。 第74章 供认 何金银语气玩味:“崔鬍子...你信不信报应?” 崔鬍子仍旧保持著那副惊骇模样,何金银似乎並未察觉不妥,身子又往前探了探。 “我年轻,没进过几间庙、没拜过几尊佛,可我心底有敬畏!有个词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知不知道?最早是说动物看到同类的尸体,也会心生怜悯...你和胭脂虎在天香苑这么些年,迫害过那么多妇女...” 说著话、背著手,绕到崔鬍子身后,猛地附在他耳边,声音阴沉:“夜半三更,你睡觉时...就不怕她们从湖广会馆的乱坟岗里爬出来,找你討个说法儿,为何要...那样对待她们!” 崔鬍子浑身一激灵,连连点指对面空荡荡的座椅,审讯室內光线不明,但仍旧能看出那里有一道女人的身影。 “同志!纠察员同志!您您您...您快看吶!” 何金银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狐疑的打探过一番,一拍他后脑勺:“装神弄鬼!这屋里除了你和我,还有旁人不成?” “有哇!真有哇!您不能装看不见吶!” 崔鬍子转而去抓何金银的衣袖,似乎这样才能给他一丝安慰,可等他刚一转身! “啊呀!” 就见这位年轻的纠察员身后,又冒出一个披头散髮的黑影,就趴在他的肩头,露出乱蓬蓬的长髮... 崔鬍子胸膛似风箱一般,剧烈喘息起伏著,张著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神叨叨的!你刚不还说不害怕么!” 何金银哈腰死死盯著崔鬍子,身后的长髮跟著耷拉下来,似有风过,发梢酥麻麻不断碰著崔鬍子后颈... 他哭腔里带著惧意,全然没了刚才的囂张气焰。被审讯椅固定住的身体不断往一旁缩著:“別过来、你別过来...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的孽债,要算...也该算在胭脂虎那个臭婆娘身上哇...” 眼看著火候足够,何金银板著脸重新绕回审讯桌前,假装没看见那个“鬼影”。 气氛烘托的不错,可是再弯腰的话背后的木架子就得暴露...挑著的假髮套一旦掉落,没法找补、前功尽弃... “崔鬍子!如果你心底还有一丝敬畏,就將你以前犯下的每一桩、每一件恶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否则迟早那一天...哼哼...” “我说、我说还不成么!你叫她们走!” 崔鬍子刚刚几乎要被嚇的晕厥过去,等感受不到那股髮丝“触摸”的感觉,才敢仗著胆子睁开眼。看看身后,再扑棱扑棱脑袋,望向何金银身后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们?什么她们?” 何金银这般故作不知的模样落在崔鬍子眼中,心底更为確信,双手合十、高举过头,对著审讯室黑漆漆的四周连连揖首,嘴里喃喃自语。 隨即不等不耐烦的何金银髮问,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既往的一切恶行抖楞出来。 “我们的目標,都是些寡妇、孤儿、投亲逃难的穷人...这些人没什么见识,连蒙带骗,容易中招...” “...都会提前確认,对方在北平確实没有根基,哄骗她们说是进厂做工,实际上是先將人拐进来。那些傻乎乎的乡下丫头,还以为能挣下几个大子儿,稀里糊涂的就进了天香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有那寧死不从的,就先让大茶壶去破了身子,失了清白以后,不从也得从...” 何金银趁他情绪不平稳,抽冷子陡然发问:“枪哪儿来的?” 崔鬍子顺嘴搭音:“三爷赏的...” 说到一半就要去捂自己嘴巴,何金银双眼一瞪:“真当我们不知道?你手下已经全撂了,你说不说都无所谓,说了不过是给你个坦白的机会!” 隨即在他诧异的目光中一撂笔,假模假式的往椅背上一靠:“天桥吉祥戏院东家刘三儿,对吧?绰號『北霸天』,青帮当家人。告诉你也无妨,刘三儿已经因为私藏枪械、散播谣言被我们控制起来,你这里嘛...” 他故意拉著长音:“你说,无非是给他多加一点罪状。你不说,我们就只能怀疑你...蓄意包庇、拒不悔改!这个定论一下,你就等著吃『白米』吧!” 说完起身就往外走,被情绪激动的崔鬍子吼叫著拦住。 “你们知道的都只是冰山一角!三爷...呸!刘三儿除了是青帮当家、八大胡同幕后老板,他还另有別的身份!您听我说!” 崔鬍子心理防线彻底崩塌,连连討饶,三下五除二將刘三卖了个乾乾净净... 何金银面上无所谓,懒洋洋的晃荡回来,半信半疑的听著。 审讯室外,多爷和著急忙慌赶到的孙大圣也在听著。两人眉头紧皱,將供词听了个七七八八。 “多爷,这不挺好的么...干嘛火急火燎的喊我过来?显得这小子能耐?是个干侦讯的料?” 多爷舔了舔乾枯的嘴唇,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我哪知道...我走的时候,里面可不是这架势!荣哥儿给这小子灌迷魂汤啦?” 何金银出来的时候,和“鬼鬼祟祟”的二位撞个正著。 “大圣哥,有情况!” 不等何金银细说,听了个大概的孙大圣拉起他就走,留下多爷一人,狐疑的望著门洞大开的审讯室。 崔鬍子此时正在歇斯底里的吼叫著:“同志、同志!这地方邪性!可千万別留下我一个人啊!” 多爷狠狠的啐了一口:“自作孽、不可活!” 天光未亮,得到准许的纠察队与公安大队联合出动。將天桥吉祥戏院团团围住,凡有抵抗者一概就地擒拿。 当全副武装的队伍衝上吉祥戏院二楼,看到的却是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 桌上茶水尚温,屋內没有丝毫散乱的跡象,似乎对方临走前不急不缓、从容不迫。 一番查找,只在书架后的暗房內,发现了一尊黄布笼罩的佛龕,內里並无佛像,只有一尊“无极老母”的木质牌位、“分坛善长”令牌一枚。同时还发现有两箱枪械,长短不一、油布包裹、內抹枪油,另有子弹数十匣。 北新桥,某处已经败落的財神庙內,提前得知消息、逃出生天的刘三儿正蹲在暗处,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他目露凶光、语含恨意:“纠察队...人民政府...咱们,走著瞧!” 第75章 勾搭 “三爷,久仰大名。” 天光未亮,破败的殿门外缓步踱进来一人。刘三儿逆著光,看不清楚来人面容,只觉得他身形痴肥、体態憨胖。 刘三儿顿时仓皇起身:“什么人!” “今日香堂我来赶,安清不分近与远。青帮二十三代悟字辈儿弟子,见过北平同山老大。” 来人拱手时腰板倍儿直,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態瞅著刘三。言辞虽然客气,但难掩语气里的傲然。 见对方是“自己人”,刘三儿折袖撩袍,斜倚倾塌的廊柱,漫不经心的拱拱手:“客气,就是你...传的信儿?三爷我欠你条命,必然有一份仁心。今晚出来的仓促,等回头...” “回头?” 来人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姿势:“三爷大可上街面溜达溜达,看看这满城的纠察队...是不是在找你?” 见刘三儿不说话,他又恢復了那副傲然口吻:“三爷在北平经营这么多年,隱踪匿跡不过是区区小事...即便要逃出北平,想来也不算难事。可你...又能逃到哪儿去?” 他话音沉重:“南京已然沦陷,上海滩也不过是勉力支撑。再往南,即便你躲进十万大山、远渡琼崖海岛,隱姓埋名一辈子,终日间惶惶不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样的日子,是三爷所愿么?” 刘三儿犹自强辩道:“笑话!马有失蹄、人有失足!瓦片尚有翻身日,东风岂无转南时?北平城,还轮不到一帮泥腿子骑在三爷脖颈上拉屎撒尿!” 来人轻拍双手讚嘆道:“好志气!只是...三爷如果还打算重新拉起一票人马,想靠著罩场子、刮地皮,没事再睡几个天桥的女艺人,怕是有些...痴人说梦!不若兄弟给您指条明路。” “不劳您费心,人各有...”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被说中心思的刘三儿猛然一滯:“未请教...” “三爷是老江湖,这才想起来盘问海底?到底是惊著了...放心,稍后您便自知。” 他环视一圈这间破败的財神庙,唏嘘不已。 “三爷怕是都忘了这里吧?民国二十八年,贵教道首张光壁曾在此设立总坛。到民国三十五年时,北平左近共计分坛一千三百六十有余、家坛无数,道徒二十余万。一统北方各路会、道、门英雄好汉,显赫一时。” “直至去岁北平再度沦陷前夕,张光壁逃往蜀中后暴毙,贵道分裂。北平眾分坛、家坛撤销佛像、化整为零,蛰伏至今。” 转身瞧见刘三儿眼底的不解,他撇撇嘴:“那时候,三爷还不信这些个东西吧...等睡过了几十个女道徒,被哄骗著看过一番冤魂索命的桥段,才慢慢觉著怕了?” “怎能是哄骗?我可是亲眼得见,那些被我...化作厉鬼缠身、夜夜敲门,如果不是点传师救我...” 被羈押在狱中的崔鬍子深以为然,表示英雄所见略同... 不等刘三儿继续解释,来人嗤笑一声:“鱔血涂门的鬼把戏!怎么,墙上点灯、收鸡不叫、呼鱼自来...这些个路数就把堂堂青帮当家嚇著了?愚昧、无知!被人当枪还不自知!” 隨即掸了掸衣袖:“近代以来,北方青帮本就是一盘散沙,徒有虚名。三爷以利诱之,平日里尚且能威风一阵。现在...大棒顷刻落下、树倒猢猻散,再想打著青帮的旗號裹乱,无异於螳臂当车而不自知...” 刘三儿似乎明白了几分,眼底露出一抹亮光来,不等他插话,就见来人探出两根手指。 “所谓人民政府,对付老百姓不过两招:以情感之、以法约之。千百年来,新朝初创时生机勃勃、万物竞发,大抵都会如此。可民眾愚昧,不能识文断字,更何谈能明辨是非?其实只需两招就可以动摇其根本。” 隨即伸手在刘三儿面前晃了晃:“以利诱之、以恐驱之!这方面...我们要向他们学习,要『深入群眾』,知道老百姓最害怕失去什么、最想得到什么,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刘三儿恍然大悟:“我说为什么总是让我散播些小道消息,原来根子在这儿!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来人轻笑一声:“我笑您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试想想,如果北平城散乱的千余座分坛都能归纳入您手...道徒自愿献上身家、女人...不比你靠著罩窑子、欺负穷汉来钱快么?而且,还不用背明骂!” 刘三儿眼底闪过一抹贪婪,好似看见无数白的银子、无数白的... 多年的底层江湖经验及时警醒了他,警惕的看著来人:“兄弟是做大事的,小小的青帮绝对容不下您。咱们快言快语,您...究竟是什么来路?” 天光似亮微亮,被“封官许愿”的刘三儿怀揣准尉衔章,背著藏有大黄鱼儿的粪桶,消失在北平晨雾之中。 財神庙蛛网横生的大殿內,来人喃喃自语:“到底是些没见识的土豹子...现在,也只能凑合著用了。” 伴隨著天桥吉祥剧院被查抄的消息传播开来,南城一带的穷苦民眾对人民政府的信任度日渐拔高。尚不知道消息的胭脂虎,反倒为了“搭救”崔鬍子自己送上门来。 “呸!天生来的下三滥,奶奶心善赏她们口饭吃,轮到你们做哪门子的主?北平城这么大,你们操的哪门子閒心?” 看著跳脚骂娘的胭脂虎,疲惫不堪的何金银和多爷相视一笑:“得,不请自来!倒省的咱们多跑一趟!” 崔鬍子、胭脂虎这对狠毒夫妻罪有应得,在公诉其罪行后,很快就被依法判处。枪决现场,人山人海,南城一带的市民都放下手里的活,来给他俩“送行”,气氛热烈。 八大、十条胡同的整顿工作,也由天香苑拉开了一条口子。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各界代表会议决议——立即封闭全市风月场所,开展“禁娼风暴”!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忙碌整晚的何金银在办公室里沉沉睡去,手里还攥著未看完的举报信。 张队示意郭秘书不要叫醒他,转身离去时暗自嘀咕。 “放不放人呢...” 第76章 选择 何金银睡醒时,日头西斜,已近傍晚。 郭秘书还在看信,刚刚燃起一根烟。见他有动静,以为是被“熏”醒,下意识的要去碾菸头,被何金银拦住。 “这些天,我吸您的二手菸还少么?” 虽是个新名词,但“二手菸”这种概念老菸民瞬间就能明白。 郭秘书尷尬一笑,连连点指:“毛头小子,没大没小!要不是看你小子聪慧,依我以前的脾气,非得...” 何金银抢过话题:“知道知道,非得把我大卸八瓣儿...今儿送来几箱?” “喏,按你的法子分拣的差不多了。倒是经过你们昨晚那一通折腾,估计后面一阵子又不得閒。” 想起被拘捕的胭脂虎夫妇,何金银端起洗脸盆边往外走边说:“只要撕开这一道口子,后面的事儿好办!得,我去洗把脸,回来再陪您挑灯夜战!” 哪知郭秘书遥指著张队办公室:“先別著急吸我的『二手菸』,张队找你,来过两趟了。” “您不早说...” 何金银眉头微皱,想起昨晚张队的话来——“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办成了没奖励,搞砸了就乖乖去给我站大街!” 事情已经办成,总不能...还挑刺儿吧? 张队办公室是一处套间,何金银到的时候等了一阵才被招呼进门。 “知道孙大圣几次三番想调你去对面么?” 何金银摇摇头、接著又点点头。 张队换上一副严肃的口吻:“知道,还是不知道!” “大圣哥从来没当面和我提过,但郭秘书说过一次。” “嗯,算他识相...你自己怎么想?” 何金银有些傻眼,这不是和被暂调到总队部那回一样么...隨即一挺胸膛,作出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模样来,正准备摇头拒绝,却被张队出言打断。 “先別急著表態。有几点情况,事先要和你讲明。” 他浅呷一口茶叶,声音平淡:“北平城和平解放,被称作『北平模式』。纠察队这种方式,在今后,会被更多参照『北平模式』解放的城市所应用。作为首倡,我们其实也在摸石头过河。” 何金银还是第一次听人详细讲说纠察队的由来,竖起耳朵认真听。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目前,北平纠察总队的人数在五千一百人。除了良乡时从各个队伍中抽调的三千班底,剩下的两千一百人,都是从北平接管的保安大队、车夫、工人中选拔的,还有少量学生。” “不得不承认,虽然都穿著一身皮,但新人、老人之间的摩擦总是有的。针对后收编的两千多人,我的意见是:你们不是参军,就留在北平...当警察。今后你们的工作关係,也会退出华北编制序列,接受北平市人民政府直接领导。” “所以,不管你是现在去,还是之后隨队统一整编,都会加入到公安队伍当中。” 关於这点,何金银其实早都看出来了。两方不仅职责相似,纠察队在公安街也有驻点,昨晚张队出入公安大院更是如入自己家门... 就见张队放下茶杯:“区別在於,现在过去,公安街那边建制尚不完善,按照民间的说法,可能会捞个『肥差』。如果以后再去,满坑满谷,说不定会被隨便丟到哪个郊区分局...” 说到这,办公室套间內似乎有响动。张队则故意將语气拉的极长,看似隨意,实则仔细打量著何金银。 见他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暗暗点头:“当然,以孙大圣的狗脾气,一定不会亏待你。虽说以后都会成为一家人,但现在嘛,纠察队还是你『娘家』,挖墙脚的铲子都戳到我眼前了,咱『娘家人』总不能没个表示...” 隨即竖起一根手指:“现在还在打仗,很多东西都得等一等。之前答应过你,会给你补一份『补训兵团』的毕业证书,有这个证书在...往后如果有类似於早年抗大那样的机会,直接打申请,待遇上不会差。” 何金银面上作出一副激动的神色,心里暗自嘀咕...咱就不能再说具体点儿么... 张队晃了晃手指,竖起第二根:“最后一点,其实也算不得奖励。如果確认定都北平,纠察队后期的工作一定会涉及到各项典礼的执勤、守卫工作,去站站大岗、开开眼界也好...” 何金银心中知道,没有如果。纠察队...会给十月的大典站岗?那些只在纪录片中看过的场景,自己能够亲身参与到其中,哪怕只是在这个重要时刻当一名无名小卒... “报告!我生是纠察队的人,死是纠察队的鬼!自愿留下!” 心中默默向公安街某位鋥光瓦亮的大光头连连道歉——大圣哥,別怨我,张队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好,还有一件小事。虽说昨晚我確实说过事情办成不赏的话,但你近期表现不错,一会让郭秘书开条子,拿来我批。准你三天探亲假,劳逸结合、张弛有度,回南口儿看看。了一桩心事,回来更好的投入工作。” 说实话,何金银虽然继承原身的记忆,但在情感上做不到共情。可是目前来看,这件事好像不仅仅是自己愿不愿意的问题,算是...任务?或者说,还在考察? 得到满意答覆的张队挥挥手,示意何金银先出去。 “啪!” 何金银刚走,套间房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孙大圣怒气冲冲的走到张队面前,一言不发,死死的盯著张队促狭的双眼。 张队双手一摊:“来得早不如来的巧,你自己听到的,我可没威胁这孩子,人自己答应的。” 孙大圣解开身上的枪套,重重的摔在桌上,两手前撑、身子前倾、呼吸急促。 张队什么场面没见过,身子往后一仰:“咳嗯...按级別,我可比你高...按职位,將来你还得管我叫一声...” 孙大圣懒得听他“假惺惺”的解释,將枪套往前一推,起身就走。 “欸、欸、欸!咱可不兴找人麻烦!还有,这枪什么意思?” 孙大圣连头都没回,摔门而去,走廊里传来他暴躁的声音。 “欠那小子的驳壳枪!告诉那兔崽子,从今往后、两不相欠!” 第77章 参团 何金银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哑巴吃黄连... 总队部七间办公室连著,岂能听不到那熟悉的怒吼。结合刚才套间內传出的奇怪响动,何金银又怎能不明白,两人都中了张队的“离间计”。 不愧是老北平、老政工,这一手阳谋耍的...高! “是嫌弃我之前安排你铲鸟粪、还是埋怨我拖著你那把驳壳枪不给?总不能...连俩月集训的糊涂帐也得算到老子头上吧?” 孙大圣故意捏著嗓子说话:“我生是纠察队的人~死是纠察队的鬼~” 何金银大囧之余,心知万万不能自说自话光顾著解释。这种情况,得...转移矛盾! “大圣哥,咱俩都被张队给耍了!您想想看...” 两人一个苦口婆心、一个眉头紧皱,就这么走到公安大院门前。孙大圣板著脸,狠踹一脚犹豫著要不要跟进来的何金银:“滚进来!” “喏,看看这个先...” 一张八开的油印表被甩在办公桌上,拿起来手感粗糙。看標题,赫然是一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入团志愿书》。 “四月刚开过代表会,五月四號公开建团。鼓励吸纳十四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青年工、农、军、知识分子加入。原本四月就能申请『试办』,可赶上纵火案,忙前忙后的就暂时搁置下来...” “填写志愿书是第一步,还需要有团员二人、或正式党员一人介绍,经支部审查、大会决定...而我,就是你的介绍人!” 孙大圣神色严肃:“何金银同志,考虑到你年龄尚小,又恰逢下达建团指示。所以建议你先参团、再由团推优。其实从你处决赛狸猫那一刻起,已经等同参加革命。这点,我会在介绍人意见一栏里单独標明。” 何金银已经快速看过一遍志愿书,自然不肯错过这个机会。当即动笔,基本信息、家庭情况(土改前、后)、社会关係、本人简介、自我检討、为什么入团...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孙大圣收起这份志愿书,满意的点点头:“在纠察队好好干吧,如果纠察队后面建立团支部,占了先机,未尝没有更好的机会...等参团考核的时候,我再单独通知你。” 隨即语带悵然的摆摆手:“不是批了你三天假么,回去好好准备吧...都说人离乡贱,我已经多少年没回过家乡了...” 这番举动落在何金银眼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愧疚。 出门的时候恰好撞见多爷打水,听完今天这档子事,他轻咳一声,將何金银拉到角落。 “傻小子...我问你,那劳什子毕业证书,且不说是不是人人有份,他是不是早就应过你?” 何金银刚一点头,就听多爷继续说道:“站大岗是光荣,咱就是说,就算没有举报信的功劳,你身为纠察队员,那本来就是你的本分...对不对?” “嗯嗯...嗯?” 多爷双手一摊:“至於探亲假,那就更扯了!纵火案、举报信、下基层、天香苑...这样样般般下来,熬了几个大夜?陀螺还得鞭子抽呢,你丫自己转的倒是起劲儿!这假,它本来不就该著你休么?” 何金银一时间还没缓过来,只觉著多爷说的...好像...有道理? 只见多爷轻拍他的肩膀,语气怜悯。 “再看看你大圣哥这边儿,大事上,帮你申请加入纠察队、主动介绍你参团。小事上,背后给你擦屁股都不止一回了吧?对原来同和车行那位网开一面、安抚陈公馆的车夫家属、费尽心思给你淘换驳壳枪...” 错身而过的时候,多爷手捧水壶,抬头望天,满是唏嘘:“哪有什么一帆风顺,总有人在背后替你默默付出不是?” 何金银原本就有些愧疚不安,闻言更加內疚...不过,总觉著哪里不对... “这一桩桩、一件件...別辜负了真心待你的人!” 多爷没再搭理他,唉声嘆气、连连摇头,踱步往办公室走去。 身后何金银猛然回头:“欸、不是!多爷!您怎么知道我今儿是来填写参团志愿书的?” 再看多爷,身形猛然一滯。隨即装作没听见似的,一改往日里的懒散,“身形矫健”,抢步闪身就躥进了办公室。 守在窗户后面,看著何金银离开公安大院,屋內的两人这才长出一口气。 多爷往沙发上一靠,盯著天板目光涣散:“这小子现在不好糊弄了,差点儿给爷栽进去...” 孙大圣此时哪里还有刚才的悵然模样,一挑大拇哥儿:“说明什么?他就是块干侦讯的材料!再练练,纠察队帮咱们培养人才...多爷,高!攻下三路、不如攻上三路!” 多爷重新摆上一副说教者的架势:“这叫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要是你,就趁势攛掇这小子在纠察队內组建团支部,文件上不是说三人即可成立支部么...” 正要得意洋洋的往下说,就被孙大圣一把拦住:“多爷,我们不搞內斗。我这人虽然粗俗了些,但也知道文化人说的『君子之爭』。那样就不是在帮荣哥儿,是在害他!” 自觉失言的多爷连连拍嘴,为了缓和气氛,调笑著说道:“是是是,这下你安心了吧?收了心,总比当初你计划著给荣哥儿介绍个小媳妇儿这种损招强吧?” 虽然有意站好休假前的“最后一班岗”,奈何郭秘书的二手菸太呛... 何金银回到南锣大院时,就瞧见傻柱正在中院里练顛锅。熟能生巧,架势有模有样,只是...装满细沙的炒锅怎么看怎么眼熟... “荣哥儿!” 傻柱放下这口“沙锅”,兴冲冲的跑过来,见何金银盯著那口锅,一挺胸脯:“放心,都是挑拣过的细沙,完事我再给你重新洗涮一遍就得!反正你一天天不著家...” “二叔呢?” 傻柱正要扭头冲北房里喊叫,被何金银一把拦住。 屋內,听完何金银“返乡行程”的何大清眯著眼、吊著脸、沉默不语。反倒是少年傻柱跃跃欲试:“爹!我打小儿就生在北平,还没出过几回城呢!刚好赶上,要不...” “胡唚!好好去顛你的锅!” “顛锅、顛锅,就知道顛锅...” 傻柱嘀嘀咕咕的被撵出去,何大清连点三支捲菸,这才轻咳一声:“既然已经分家,我就没想过再回去...明儿你带著傻柱去吧...我,就不回去丟人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何金银还是好奇不已。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78章 南口 北平城尚处於接管期,出入城门、沿途检查都要靠“路条”。 在何金银眼里,这就是后来“介绍信”的雏形。他所持有的路条,由纠察总队开具。再加上他那一身標誌性的纠察装扮,让身后缀著的少年傻柱羡慕不已。 “荣哥儿,人都不怎么检查就放行...你得多大官儿?” 见何金银不说话,紧追两步:“咱就这么腿著去?百十来里路呢...” 何金银没好气的瞪了傻柱一眼:“这不正想法子么...” 西直门外有往京西、北方向去的畜力车集散地,甚至还能瞧见从门头沟一线来的“驼队”。看的何金银嘖嘖称奇,谁能想到,骆驼这种和“沙漠”掛鉤的生物,竟然会是民国时期北平城对外的重要“交通工具”。 当然,往南口方向去以骡车居多,晃晃悠悠的膈屁股... 傻柱挤在车板边上、晃荡著双腿,还在埋怨:“荣哥儿,四个轮儿的我是不想了,两个轮儿的你还搞不到么?” 何金银知道他说的是自行车,一捂前额,这才反应过来,早知道昨天就找孙大圣借一辆...公安大队除了一辆半新不旧的威利斯,平日里自行车就是主要出警工具。 “嘁,你会骑?” 傻柱摇摇头:“前院阎大叔倒是显摆过自己会骑,但是他又没有车,估计八成哄小孩儿呢...” 隨即往何金银身前凑了凑:“荣哥儿,洋车是俩轮儿、那个也是俩轮儿,俩轮儿对俩轮儿...你该会骑不?” 何金银当然会骑,此时正琢磨著是否该给自己搞一辆,虽然不知道怎么搞,但他知道...过些年,这东西可是要票的! 中午在沙河打尖儿,何大清虽然不愿意来,但提前让傻柱给两人烙了大饼。等到南口的时候,日头已然开始偏西,没有时间观念的何金银只能看著日头倾斜程度估算时间,心里又开始琢磨,除了自行车,好像还缺一块手錶... 自行车、手錶,再加上两间房...自己会不会被人怀疑... 南口毗邻居庸关,在这座“天下九塞、太行八陘”內,关外还有北口。 到了这里,凭著路条一切好办。登记过信息,拒绝了南口镇人民政府的同志引路,隨后查看过那间已经坍塌的老屋,由曾给何金银写过“投亲信”的私塾先生领著,去南口山坡上祭拜过几座坟丘。 何金银全程沉默不语,像极了提线木偶。反倒是傻柱有些“自来熟”,一路上问东问西。 纸钱默默燃烧著,化为灰烬被风捲走,何金银心底默默对著那个倒在南锣门前的身影暗自念叨,放心吧... 他这番嘴唇轻动、低头不语的模样,落在別人眼中,都觉著是在对亡亲说些什么,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私塾先生轻咳一声,嗓音沧桑:“都说『人吃土一辈,土吃人一回』,地里刨食一辈子,能延续血脉、躺在地头,很知足了...更何况,荣哥儿现在出息啦!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要得意成什么模样!” 何金银猛地抬头:“老先生,刚才人多不方便问。我家老屋...不像是被雪压塌的吧?” 浑浊的双眼盯著何金银看过了一会,隨即讚嘆道:“到底是出息了!虽然不知道纠察和保长哪个官大,但想来都是精细人才能干的活儿。不错!地主家原本是要抓你去抵债的,你当初那一跑,乡里你们这一支算是断了个乾净,只能砸些个东西泄愤...” 生怕何金银髮怒,赶忙找补:“不过荣哥儿放心,那人也没落个好下场。当眾宣读过罪行,枪毙了事...那时候你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按逃户计算,分地的时候就没考虑过你...” 何金银不在乎这个,不代表傻柱不在乎,他梗著脖子嚷嚷道:“凭啥不给分?多几亩地总是好的嘛...” 老先生盯著傻柱的脸仔细瞅了半天,捻著山羊鬍迟疑著问道:“这真是...大清的孩子?” 傻柱一仰脖:“昂...不然呢...” 就听老先生暗自嘀咕:“看著...和年轻时不大像啊...” 生怕“激化矛盾”的何金银紧忙转移话题:“老先生,请教一下,我二叔当年...” 老先生点点头:“他怕是不好意思给你们小辈儿说吧?我又何必討这个嫌,还当著人孩子的面儿,传出去让人知道了,保不齐怎么嚼我舌根呢...” 傻柱从何金银背后冒出头来:“没事!您就放心大胆的说,我也想知道!” 这番楞劲儿別说老先生了,就连何金银都捂额感嘆...真是莽啊... 老先生咂摸咂摸嘴:“当年你们父母这一辈人,取名还是我来的...取义『河清海晏』,一来图个风调雨顺、討个好彩头。二来,也是村里的黄半仙说这辈人五行缺水...” 何金银翻了个白眼,照这么说,何雨柱、何雨水两人取名的时候,何大清还觉著命里五行不够水是吧... “先有的大河,你爹是个老实人。后来有的大清,他从小就爱闹腾,年纪不大、性子却野,就喜欢逗弄大姑娘、小媳妇儿,扒寡妇墙头...慢慢的乡里乡间名声就坏了,家里说教也不听,一来二去的,矛盾闹开了遮不住...” 许是给何大清留著几分麵皮,许是何大清的儿子就在眼前,老先生没再接著往下说:“话说回来,他当年去北平城的时候,好像和荣哥儿你差不多大小,而且也是在一个冬天...或许,这就是命吧...” 虽然说的不详细,但是两人已然猜了个大概。日头西斜,天色將晚,扶著老先生慢慢往回走。 “荣哥儿,这里毕竟是你家的根基。你现在也算半个官身,如果说...有地空出来,看能不能挪动一下...你家老人临走之前,心里盼著的,就是能有块属於自家的地...” 何金银刚想摇头,就听老先生下一句“起惊雷”。 “最近,乡里都说,有大人物开坛算过气运。说分田地是要断了整个南口的命数,往后地里头不长庄稼...有一批人嚷嚷著反对土改!说不得会退回来一些,你家就有的分了...” 何金银双眼微眯:“开坛?!” 第79章 黑龙 何金银有些后悔一副纠察打扮返乡。 乡人对镇公所、郊工委这些带著新元素的东西,畏大於敬。即便是“通晓文墨”的私塾先生,也不愿过多透露“乡情”。这和他潜意识里的“民眾竭诚欢迎”大有出入。 南口镇公所后院,“借宿”的何金银正和白天接待他的巡查员閒聊。 “...经歷过战乱,民生凋敝。南口八百余户,农业户只占一半。因为临近北平,工人、小商贩、小手艺人这些非农户再占四成,和尚、老道、算命先生以及乞丐、閒汉等无业游民占了剩下一成,下面的村公所情况也差不多。” 巡查员掐著烟:“所以有些零星的封建迷信,祈求风调雨顺,再正常不过,需要慢慢扭转思想。现在的工作重心,是土改。” “春耕前,为了稳定群眾情绪、確保土地不荒,对於那些地主恶霸的土地,这一茬儿『维持原耕原用不动,谁种谁收』。所以,即便纠察员同志是本乡人,暂时也只能等到...” 何金银哭笑不得的伸手打住:“同志,您误会了!我不是想谋取什么田產,也没那个必要!我是担心有人利用这些封建迷信,宣传抵制土改。您有所不知,前些天我们纠察队在北平一处戏院內发现了暗室分坛...” “感谢您的建议,我们会重视的。天儿刚黑,就不叨扰您休息了。” 巡查员走后,何金银辗转反侧,总觉得自己的建议...並没有受到重视。连轴转的时差还没倒过来,他想出去转转。看一看这处“家乡”,顺便看看能不能撞见那一成的“和尚、算命先生”。 傻柱原本就没睡意,察觉到响动,一骨碌坐起来:“荣哥儿,你是不是要去抓坏人?” 生怕何金银糊弄他,翻身下床,趿拉著鞋子匆忙挡在何金银面前:“带我一个!” 拗不过傻柱的何金银只得和他“约法三章”:不能脱离视线、不能大呼小叫、有情况让他跑就必须跑。 傻柱答应的痛快,可有“要求”——给一把武器防身。何金银也乾脆,假装翻包换了一身便装,末了才隨手塞给傻柱一把“枪”。 “荣哥儿局气!这...不违反你们纪律吧?” 惊喜声还未过半,傻柱就察觉出来不对。掂了掂重量,凑在灯下仔细观瞧,惊喜顿时化作失望:“好嘛,空欢喜一场...合著就是把涂了墨汁的木头枪!” 何金银窃笑不已,这种被“收缴”上来的木头枪在办公室里堆了两箱,“丟过枪”的何金银挑了一把工艺最好、乍一看能以假乱真的木头枪“收藏”,没想到这时候派上用场。 南口临山,夜凉如水。入夜后,家家关门闭户,哪里还有什么和尚、算命先生。 傻柱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出门前幻想著当“小英雄”,躥前躥后、疑神疑鬼,硬生生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汗来。此时连连打著哈气,只想儘快回去睡觉。至於心心念念的“抓坏人”,早就拋诸脑后。 “荣哥儿,这都转过几回了,哪还有什么坏人啊...明儿问乡亲们借把锄镐,把祖坟修一修。要是能买到笔墨,立个木牌儿什么的,就更好了。我也能替我爹磕两通响头...阿嚏~阿嚏!得,咱早点儿回吧...这天儿凉...” 说著话不自觉的吸溜两下鼻子,抱紧双臂。何金银也有些气馁,且不说这些装神弄鬼的本就是“地下组织”,自己一身纠察队服进南口,即便是真有鬼,也早就被打草惊蛇了。 两人都没想到,看著皮糙肉厚的傻柱,第二天起床时竟然蔫搭搭的、提不起劲头。 何金银一模傻柱的额头、腋下,有点烧...不由得暗暗悔恨昨晚不该带著傻柱满南口的乱溜达,毕竟他才十四岁。 傻柱还在嘴硬:“荣哥儿,不是啥大事儿。太阳一晒、活动活动,发一身汗就好了。” 南口此时还没有卫生所这类概念,最近的诊所在昌平城內。见傻柱这副病懨懨仍自强撑的模样,借给他们锄镐的乡邻好心提醒:二里地外的新开山,有隱士高人,名唤“黑龙大侠”,施捨圣水、能消百病。 何金银瞬间警觉!好嘛,四九年还玩大贤良师那一套... 何金银原本想托巡查员同志找人,先带傻柱去昌平城內看病抓药等自己,被听过《北平一千零一夜》的傻柱一把扥住衣角,语气坚定:“荣哥儿,你要当那啥啥饃饃丝,我就是生!” 何金银一捂额头,有些后悔在童话故事中乱入《福尔摩斯探案集》了... 等两人问明方向,到达“黑龙大侠”所在的新开山脚时,时近中天。 生怕傻柱再染上寒气,何金银脱下自己外套裹住傻柱,不由分说背著傻柱开始“登山”。还真別说,这般模样怎么看怎么虔诚,像极了一对背著病人来討“圣水”的难兄难弟。 半山腰坐落著一间小庙,中午时分,前来“求水”的乡民络绎不绝,將一座小庙围的严严实实。甚至在小庙山门外,还聚拢了一批破衣烂衫的乞丐,晃荡著手里的陶碗... 身背后的傻柱附在何金银耳边嘀咕:“荣哥儿,喏~你要找的和尚乞丐,都在这儿呢...” 何金银回头瞪了他一眼:“闭嘴...你是个病人!” 排了一个多小时,轮到傻柱的时候,何金银却被拒绝进入侧殿,只能挤在殿门口往內观瞧。黑漆漆的殿堂內,佛像蒙尘、香火不旺,殿內有人背对著殿门,黑衣常服,竟然还蓄髮留须... 何金银有些纳闷...和尚?老道?大侠? 不等他看清楚些,傻柱就被带出来了,手里攥著一个竹筹:“啥也没干,就搭了下脉。然后就让我拿著这个到后院领取圣水...荣哥儿,靠谱不?別我现在还能走动,一会儿灌了迷魂汤...” 竹筹显然是被反覆利用的,上面模糊的黑字写著“地曹,一十五。” 何金银一言不发,带著傻柱往后院走,他倒要看看,这號称“能消百病”的“圣水”... 究竟,是什么来头! 第80章 甘草 小庙后院相对清净,比山门外的嘈杂状况好上太多。 足足等了有一刻钟,“请领圣水处”的“黑龙弟子”才端出一碗热气蒸腾的“圣水”来。 何金银一直在偷眼观察,这里先递竹筹,再按竹筹上的“字號”唱名领取圣水。院內还有维持秩序的“黑龙弟子”,等著服用圣水的乡民也不敢高声喧譁,一个个乖巧如鵪鶉... 前面人领取到的“圣水”,情况不一。有的是黑乎乎粘稠一碗,有的则是清澈见底。后院瀰漫著一股药材味道,苦辛、刺鼻。 唱名声此起彼伏,有那么点中医院药房“取药处”的意思。 和药房不同的是,必须在“黑龙弟子”的监察之下当场服用。 最关键的一点,对於感恩戴德的乡民,这些人也没有收费的意思,反而是嘘寒问暖。不时有喝过圣水的乡民对著“黑龙大侠”所在的侧殿哐哐磕头、涕泗横流。 何金银心中嘀咕,难不成...真就是一位隱姓埋名的医道高人,乱世中心怀“济世救民”的菩萨心肠? “地曹,一十五!” 傻柱接过“圣水”,迟疑著要不要喝。 “圣水”呈棕黄顏色,陶碗已经放在嘴边,被放心不下的何金银一把拦住。这番显眼的动作自然引起“黑龙弟子”的注意,不少乡民对著两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何金银用手指蘸了蘸这所谓的“圣水”,不顾眾人怪异的目光,毫不犹豫的含在嘴里。一股涩意从舌尖蔓延到舌根,他忍不住眉头紧皱,这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荣哥儿...要不,我喝了吧?” 顶著眾人的指指点点,傻柱终究还是个少年人,麵皮薄。隨即不等何金银做主,一仰脖,將这碗“圣水”喝了个乾乾净净。 “呸、呸、呸!...好苦!” 黑龙弟子接过陶碗,却並不气恼。一如对待之前乡民那般,温言细语、嗓音柔和:“善信,圣水因人而异,讲求『心诚则灵』。如果心起秽念、不尊不敬,虽然饮下,亦如清水一碗、毫无用处。” 隨即一指前院:“既然已经服过圣水,就请快快离去,莫要耽误了其它父老乡亲。上师虽心怀慈悲,奈何人力有限...” 这般磊落的模样,落在其它人眼中,一个个挑起大拇哥儿,交口称讚。 有乡民心直口快:“得,一看就是头回来的『雏儿』,正常!我以前心里也泛嘀咕!” 自然有那阴阳怪气的,“横眉冷对”:“又是些没良心儿的,黑龙上师不辞辛劳、分文不取,图你们什么?是图...这小黑个儿皮糙肉厚绑去门头沟挖煤?还是图你这个俊俏小哥儿细皮嫩肉...好倒卖到北平城里去当兔儿爷?” 这番话连拉带踩,何金银还没被那句“兔儿爷”激怒,傻柱就先绷不住了,举著拳头嚷嚷著要上前说理。 被身旁的黑龙弟子一把攥住胳膊:“小善信,且別忙著动粗。你仔细感受下,现在...是不是好点儿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傻柱摸了摸微微发汗的额头、活动活动身体,声音里带著惊喜:“荣哥儿!神了嘿!还真別说,身子骨虽然还有些发酸,但精神头儿现在確实好了不少!” 等药眾人眼里都带出艷羡,也不知是谁领头,呼呼啦啦往侧殿方向跪倒一片,磕头不已,嘴里乱七八糟喊什么的都有。 “黑龙大侠真神人啊!” “上师仁心妙手、救苦救难!” 甚至还有那不知深浅喊“万岁”的愚昧乡民... 这般热闹场景,就连往后院来“请领圣水”的乡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管真假,跟著跪倒一片。 再看整个后院,除了“黑龙弟子”,就剩下何金银与傻柱两个人没有跪倒。 傻柱身子本来就还带著病,此时激动之下,双膝一弯、跟著就要往下跪,被何金银一把搀住。 “站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即便是医者仁心,咱们该付诊金付诊金...” 落在眾人耳中,只觉著这“小兔儿爷”不知好歹,当即就有乡民衝过来怒斥何金银。 就在眾人纷纷怒斥两人不明事理的时候,后院吵闹的动静引起了侧殿“黑龙大侠”的注意。他施施然分开侧殿眾人,踱到后院。天光下、一抬头,尊容显现,眾人同声惊呼,顿时又跪倒一片... 看年岁,已然知天命。一身僧家常服、蓄髮留须,身形伟岸、面容黝黑。特异之处在於,他左额角竟然隆起一个鼓包,红彤彤、亮油油、看起来质感坚硬...像极了將出未出的“龙角”! 一声轻咳,他近前轻轻抚摸傻柱额头,微微頷首:“我之圣水,不过一些微末法力,配合这山野之间的天生地宝,取之於山野、用之於山民。本无意扬名,不信者自去,不必为难!” 说完转身就走,全程看都没看过何金银一眼,世外高人做派十足... 两人在一片討伐声中“灰溜溜”离开小庙。 “荣哥儿,咱...是不是冤枉好人?” 何金银双眼微眯,坚定的摇摇头:“你喝的那是热水,里面有甘草的味道...甘草本来就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再一激动、额头冒汗,自然是觉得好了...看病不收钱,哪有这样的好事?” 之所以现在才反应过来,是因为何金银曾经在某段特殊时期囤过不止一瓶“复方甘草”。没办法,买不到更畅销的... 土方水煮甘草和现代浓缩药片的滋味自然有差,但是后味相同。 “甘草?那黑龙是个郎中?” 何金银眯著眼微微摇头,把傻柱送回街公所休息。自己则悄悄折返回新开山小庙。 忍著蚊虫叮咬,守到夜深时分,“翻墙经验max”的何金银从后院逾墙而入。 白天的“请领处”內有人说话,听声音似乎就是那位“黑龙大侠”、“黑龙上师”。 “药材不够,就多加些败酱草、延胡索煮水,镇静止痛即可...山下风向有变,通知各处道亲,暂停募捐...今天来的那少年人不像普通人,农户家说不出那番话...” 隨即他轻咳一声:“天时紧急,往后,我將少出面...道中事务统由点传师负责,单线传道!” “不忘宏愿,忍辱待时!” 第81章 碎瓦 对话还在继续,何金银屏气凝神,静待下文。 “师尊,所谓山高皇帝远,咱们守著昌平、丰臺、门头沟一线传道,素日里並不与北平同道往来。即便他们裹乱,也不与我们相干。天时虽紧,何不浑水摸鱼...” “糊涂!” 黑龙声音里带著几分怒意:“张道首在蜀中寂灭归天,儿子自立为『师兄』、二姨太自封为『师母』,两方人马爭斗不休。张道首在北平遗留下来的偌大家业,两人谁继承、谁得大统。” “前些天,有南京的人私下托人找过我。封官许愿,要钱给钱、要枪给枪,想请我下山,一统北平眾坛、为其所用。” 屋內传出眾弟子的惊呼声:“恭贺师尊!天大的喜事!张道首此前能聚拢北方各路会、道、门,就离不开东洋人背后扶持。即便三十四年东洋人兵败,张道首摇身一变,就成了『中华道德总会』的董事,和马汉山眉来眼去、勾搭成奸...” “喜事?分明...就是一桩祸事!” 黑龙嗤笑一声,语带森然:“此一时、彼一时。鲜著锦、烈火烹油的时候,人家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现在嘛...风雨飘摇、偏安一隅,倒想起我们来了?咱们...不趟这个浑水!” 有弟子的声音明显带著失落:“师尊,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东郊、北郊、南郊的同道万一被说动...” “似你这般顽愚,为师怎能放心你独自下山布道?放心,都是些千年的狐狸,揣弄人心的行家里手。南京那边,估计也就能挑动分坛一级的小鱼小虾,隨他们折腾去吧...” “等这茬儿人被收拾完,所谓的人民政府,自然会以为我们已经被消除殆尽...殊不知,那时才是我们的机会...” 一眾讚嘆声中有人出言质疑:“师尊,既然选择蛰伏,为何要挑动部分道亲反对分田?” 黑龙这次没有驳斥,反而声音一振、嗓门拔高:“山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教你们个乖,越是乱世、越易布道!反对分田,其因有三!一者,如果真使耕者有其田、人人安居乐业,布道难度会远大於现在。二者,我们的大小坛主、重要道亲,多在被清算之列,此时如果没有动作,失了人心,后续维艰...” “三者,近期为师接到蜀中传信。那位二姨太出身的『师母』,已经腾出手遣人北上、联络群道,后续可能会亲身降临。总要做做样子,不能在群道面前失了威风...” 何金银躲在墙根听了个一清二楚,只恨没法录音。仅凭这些对话,就足以让对“封建迷信”不以为意的巡查员惊掉下巴,真正重视起来。 “新开山黑龙大侠”的名號,看白天络绎不绝的“求水”阵仗,南口镇公所一定有所耳闻。或许是没察觉到这些人私下里的勾当,或许是將工作重心放在分田上,对这种“善举”竟然置若罔闻... 如果是在北平城內,何金银有底气“风闻奏事”。可在南口,仅凭自己一个小小的纠察队员身份,就想调动镇公所...无异於痴人说梦!而这,也是促成他今夜之行的主要原因。 確认黑龙就是挑动民意的幕后黑手,尝过几次“莽撞”苦头的何金银,悄悄往后院墙退去。 他清楚记得,天桥吉祥戏院那两箱长枪短炮,屋內听声音至少有七八人...既然此处已有“黑龙大侠”,多不多自己这个“双枪大侠”无所谓,唔...口擼子、马牌擼子、驳壳枪,是“三枪大侠”! 当务之急,是返回镇公所报信。只待天兵一至,一个不留! 如果顺利,二里地打个来回,算上说服镇公所、夜间上下山,不到凌晨时分,就足以剿灭这帮妖人!如果仍然不受重视,那就连夜返回北平,將情况匯报给张队,只要今晚不打草惊蛇,无非是放这些妖人多活一晚。 计划挺好,何金银也算谨慎,可他万没想到...有人不谨慎。 何金银躡足潜踪,悄无声息的摸到后院墙根,生怕门栓响动,正准备纵身跃墙而出,猛然就听到墙外一阵窸窸窣窣...有响动! 左手一晃,驳壳枪无声显现。做好战斗准备的何金银刚一抬头,就瞧见墙头突然冒出一颗...脑袋! “荣哥儿、荣哥儿!” 竟是少年傻柱! 原来,喝过甘草水后自觉已经无恙的他,知道何金银一定会返回新开山、也知道何金银一定不会允许自己跟著,索性故意等了一阵才绕出来。与其说是跟踪,不如说是打了个时间差... 他到的时候,正赶上何金银准备撤退。 傻柱身量不高,即便是后院矮墙,攀起来也费劲。此时看见何金银,奋力一蹬、左腿跨墙,一如当初南横街小院那般。虽然压低了嗓音,仍然將何金银惊出一身冷汗! 紧忙竖起食指、放在嘴前。 “嘘!” 傻柱咧著嘴,眼里透出一股志得意满:你越是不让我跟,我就偏要跟来! 何金银连连摇手,示意傻柱先退回去。傻柱虽然不情不愿,可也知道危险,收起玩闹神態,准备抽腿下墙。 可他忘了,自己不过是喝过一碗甘草水,身体仍然虚弱。山间夜行,加之攀墙头长时间的发力,早就让他指骨发白、身体颤抖。 收腿时一个不留神,蹬破墙头瓦片,知道闯祸的傻柱双手扒住墙头,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何金银在墙內伸手去接,可仍然漏下两片碎瓦。 “啪啦!”/“噹啷!” “谁!” 山间夜幽,这么明显的瓦片掉落声,屋內的人就算再愚笨,也该察觉出不对! 何金银嘴角微扯,要糟... 拧身后撤两步,衝著后院墙垫步衝刺,一把勾住院墙,也不在乎动静大不大了,趁势翻身骑在墙头,一手將犹自还在发乜的傻柱推下墙头,根本来不及看院內情形,纵身一跃! “砰!砰!” 瓦片飞溅,碎瓦擦过何金银左肩,顿觉火辣辣一阵疼痛! 顾不上查看伤势,抓起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儿的傻柱,根本不敢走山道,躥进林木之间,直奔山下! 后院角门里,抢奔出十几號人,远不止何金银估算的七八號人! 黑龙面色阴沉,月色掩映,衬著左额的“龙角”,面色狰狞! “是白天那个少年郎!追!” 第82章 追逃 京西多山,草木丰茂。 五月时节,正是疯长的时候。身后黑龙带著人紧追不捨,两人抢奔下山、惯性使然,脚下根本剎不住,速度越来越快。 何金银总算体会到,当初鲁莽的私自追查假幣案,孙大圣是多么宽容... 傻柱在听到枪响的时候就已经被嚇到。虽然经歷过围城,但是直面枪声和猫在家里兹当“听炮仗”的感觉截然不同。张著嘴、瞪著眼,似乎还停留在荣哥儿翻身下墙时,身后子弹和瓦片撞击、火星四溅的场景。 他本就虚弱,刚才扒墙头时又耗去大量体力,此时脚下鬆软。与其说是在主动逃跑,不如说是被何金银生拉硬拽著、被动拖行... 林间木刺扎身、草叶割划,何金银一手死死拽著傻柱、一手攥著驳壳枪在身前不断挥打著。视线受阻,赶上一段临著山道的土坳,两人脚下双双踩空,从两米多的高处瞬间跌落。 曾受过两月集训,何金银身体下意识侧翻。按照集训时的要求,著地时往一侧翻滚两圈。一来卸力、二来也谨防和傻柱磕碰,造成二次伤害。 可即便是这样,起身时仍然感到一阵发麻。头部在翻滚时磕碰了两下,万幸山道不是石阶,土面虽被来往行人踩实,可到底不至於撞个头破血流。 “啊!” 被拖行一路的傻柱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踩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条件反射、用脚著地。触地时浑身一震、脚下一歪,站立不稳、扑倒在地。起身屈膝抱住脚腕,牙关紧咬、热汗直流,看样子是崴到腕关节。 屋漏偏逢连阴雨,何金银顾不得多想,背起傻柱就沿著山道继续往下跑。这时候再想穿林钻树,依靠林木遮挡视线,已然是不行了。 脚腕部剧烈的疼痛惊醒一路茫然的傻柱,感觉到整个身子不断在往下滑落,他下意识伸手勾住何金银的脖颈。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挤压到何金银肩头伤口,疼的何金银倒吸一口凉气,硬撑著没叫出声。 看到身后追兵身影的傻柱,哑著嗓子不想拖累何金银:“荣哥儿,你放我下来...” “闭嘴!” 何金银有气,但撒不出来。大圣哥当初都能容忍自己,换位思考,自己又怎能丟下傻柱不管。 “荣哥儿...” “闭嘴!回去再收拾你!” 傻柱扯著脖子,回望山道上快速追来的“坏人们”,眼里闪过一抹倔强。 “荣哥儿!一会儿他们要是开枪,你就拿我挡子弹!等我...你再把我丟下。” 一句话说的何金银如鯁在喉,双手紧紧夹住傻柱的腿弯,脚下加紧,恨不得生出八条腿来! 努力让自己保持著冷静,他敏锐的察觉到,对方除了一开始在小庙里开过两枪,这一路上竟然没再动过枪。要么是想抓活口,要么...就是不敢再开枪,这里毕竟离著南口镇不过二里地,山间夜幽,枪声十有八九能传过去... 对方是在怕打草惊蛇...打草惊蛇! 背上的傻柱犹自还在嘀咕:“荣哥儿...我要是没了,你就把我直接埋在祖坟边儿...这样...我老子他就不能不回来看他爹娘、不能不回来看大伯...要不,得被人戳脊梁骨的...” “闭嘴!烦死了!” 背著傻柱一路疾行、双手夹著他的腿弯,何金银只能用驳壳枪管捅了捅傻柱的屁股蛋儿,示意他接枪。 傻柱总算不再“悲观”,迟疑著接过手:“荣哥儿...嘛意思?” “脚崴了又不是手摺了!对著天、对著地、对著哪哪儿都成,把子弹打光!” “啥?” “打光!” “是!” 男人至死是少年,何况本就是少年。 刚才还疼痛不堪的傻柱看了又看手里这把“真傢伙”,全然不顾崴脚的痛楚,兴奋的扭回头,对著追击来敌人连开数枪。虽然一个都没打著...但也惊的他们纷纷扑倒在地。 伏在疾行的何金银背上,本就顛簸个不停,又是头回使唤真傢伙。少年傻柱虽然手抖,可依然坚持著清空了弹匣,巨大的后坐力让他最后不得不双手攥紧枪把,对天鸣枪! “吧嗒吧嗒。” 连按数下击锤,確定没有子弹,傻柱意犹未尽的將整个驳壳枪往后砸去,可也只扔出两米远... “这辈子能玩上真傢伙...痛快!值了!” 听到响动的何金银下意识回头瞅了一眼:“我枪呢?!” “扔了!不把武器留给敌人!” 好嘛...何金银鼻子都快气歪了。这可是孙大圣千辛万苦才给自己淘换到的驳壳枪!合著自己一枪未发,就这么...又没了? 闭眼暗暗祈祷,如此密集的枪声,南口镇公所就算睡的再死,总该能察觉到吧... 来不及埋怨傻柱,何金银脚下愈发加紧。但背著一个累赘,又怎能逃过十几个熟悉山势的歹人? 黑龙也察觉到他的想法,遥望一眼南口方向,见到亮起点点光斑,怒不可遏的吼道:“开枪!速战速决!” 山道上顿时枪声阵阵,一颗子弹擦著何金银裤管飞过,裤面瞬间撕裂,腿弯一打晃,负重奔袭的何金银再难维持平衡。身子一歪,连著傻柱,跟著就往山道一侧摔去! 起身再看时,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有歹人从山坳上一跃而下,死死压住何金银!刚要起身去帮忙的傻柱,也被几个刚刚被他鸣枪嚇得沾了一身泥的歹人围上,连番猛踹。 有人拾起那把被傻柱丟掉的驳壳枪,语含恨意:“小兔崽子,还敢开枪?还会开枪?” 还冒著热乎气的枪管在傻柱祼露的皮肤上戳来戳去,烫的他齜牙咧嘴。这反倒激发出他骨子里那股倔劲,一梗脖子:“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爷爷我但凡皱一下眉头!就是你丫孙子!” 黑龙从山道上疾步而来,正好听到这句话:“白眼狼!亏我还赏过你一碗圣水治病...原来就是两头不懂感恩的小畜生!” 何金银虽然被人结结实实的摁住,但还没有放弃生还的希望。眼见著“头角崢嶸”的黑龙一步步逼近,心念急转,南口镇公所的同志就算来的再快,二里地赶过来,也还得一阵... 这好像....是一个必死之局? 听著傻柱的“叫囂”,再看狞笑的眾人,心头暗嘆。 难道这座新开山...就是自己和傻柱的人生终点? 第83章 证件 “聒噪,掌嘴!” 黑龙眯眼往山下观瞧,叫嚷不休的傻柱吵的他心烦意乱。 顷刻间左右开弓、巴掌如雨,傻柱被扇的嘴角噙血、两眼一翻、昏死过去,枪口顿时指向何金银。 “杀?” “杀么...” 黑龙眼里杀意旺盛,但却没急著动手,先遣部分人手迴转小庙,桩桩件件、安排的有条不紊。 这才蹲在何金银面前:“二里地,疾行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但以南口镇公所那帮蠢材的办事方法,事事向上请示、件件『民主』商议。山路摸黑、还要提防冷枪,最快...也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足够我们从容离开,往这太行余脉里一钻...甚至於胆子再大点儿,一问三不知,配合著山下『同志们』搜个三天两夜。最后在某处狼窝里,遗憾发现...两具被啃噬殆尽的遗骸...那场面,嘖嘖嘖。” 他伏身盯著何金银,鬍鬚微颤,眼中却满含慈悲:“四邻八乡,谁不知道我黑龙是菩萨心肠、活人无数?他们捨不得我~我也捨不得他们呀...” 袖间突然探出一把匕首,直刺何金银的左眼!分寸拿捏的极好,在距离不到半指时悬停不动。何金银睫毛眨动,都能感受到匕尖在微微颤动。 “说,谁派你来的?” 准备拼死一搏的何金银暗出一口气,在黑龙等人威胁的目光中,缓缓伸手入怀,扯出一本证件。封面印著青天白日,上面清晰可见“保密局”字样,正是当初从赛狸猫身上搜出来的那本。 “南京。” 黑龙身后弟子闻言就是一愣,探头探脑瞅瞅证件,又相互对视一眼,枪口不自觉下移三分。 只有黑龙在短暂的惊诧过后,眼底闪过一抹羞恼。看都没看,一巴掌將证件拍飞出去,匕首抵住何金银的脖颈,没收著力气,直勒出一道血痕,语气急促。 “荒唐!你当我是白痴!这里已经不再是国统区,你怎么敢明目张胆的放枪示警...” 何金银双眼一瞪,毫不畏惧颈间匕首,迎上黑龙恶狠狠的目光,语速咄咄逼人、以快打快:“特殊时期,非友即敌!你既然拒绝我们拋出的橄欖枝,那就只能逼你就范!” “杀我!你就是再树一敌!前有狼、后有虎,別想再安生布道!不杀我...哼哼,就乖乖隨我进京!” “不瞒你说,天桥吉祥戏院的东家、京城『北霸天』、八大胡同幕后当家人、贵道『分坛善长』刘三儿为首的一眾北平坛主,已经弃暗投明、加入戡乱救国的队伍!” 这番指名道姓的话刚一说出口,黑龙弟子就是一阵骚动。本就有弟子对黑龙“蛰伏搞事”的举措颇有微词,这时见何金银言之凿凿的模样,便悄悄聚拢在一起,窃窃私语、咬著耳朵。 或许是觉得有些丟份,黑龙扭头冲眾人吼道:“闭嘴!放肆!” 隨即冲“惑乱军心”的罪魁祸首一瞪眼:“空口白牙,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何金银眼底露出一抹不屑,冲地上证件一扬下巴頦儿:“不信?你自己看看唄!” 其实那本证件只要翻开,里面就是赛狸猫的黑白照...一眼假。 何金银知道自己浑身破绽、漏洞百出,此时根本不能给黑龙思考的时间。往前逼近一步,这般自信的架势,让黑龙下意识跟著往后倒退一步。 “黑龙!窝在山沟沟里称王称霸,外无援兵、內有强敌,动动你那蠢笨如猪的脑袋!长此以往,能有什么好果子?” 又一指刚刚窃窃私语的眾弟子:“就算你没什么雄心壮志,也总要为你的亲朋弟子想想吧?西郊就屁大点地方,百年之后,想和张道首一样,留下一个烂摊子,弟子分化、你爭我夺,打成狗脑袋,还不是拘在一个马勺里抢饭!” 何金银张开双臂,眼望星空,语气激昂。 “跳出这方池塘看看!华北、东北、西北,华中、华南、华东...大好河山!哪里不比北平繁华?哦~对不起,你们怕是连北平城的繁华都没见过,龟缩在这西郊山野之间,装什么大尾巴狼!” 一指最开始动摇的那位黑龙弟子:“试想下,你!坐拥东北!山海关沃野千里、遍地黄金!” 隨即从他开始,挨著个点指过去:“你!布道西北!关中自古帝王都、龙气滋润!” “你!南下华中...” “你!直指华东...” 何金银对天发誓,两世为人,第一次发现自己有当“成功学大师”的潜质...看著一个个呼吸加重、面红耳赤的黑龙弟子,他恨不得振臂高呼——听懂...掌声! 等他再转回身时,黑龙眼里明显带著一丝震惊。显然是没想到这少年郎...竟然如此能说会道。 “至於您,未来的黑龙道首!华北,乃至天下...都將遍布您的道亲!什么『师兄』、『师母』,远在蜀中、鞭长莫及!俗话说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何金银言语间带著极大的诚恳:“天时紧迫、事急从权,不得以才出此下策...还请黑龙道首不要和小子一般见识!我理解您的苦衷,但是谋算天下...要想成功,需要朋友!要想取得更大的成功,需要敌人!” 隨即一弯腰、抱拳拱手:“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半,是鸡头、还是凤首,是在沉默中迎接死亡、还是在沉默中爆发新生!何去何从,贵教上上下下的锦绣前程,尽在您一念之间!” 眾弟子中有人忍不住近前一步,附耳低语:“师尊!这傢伙他、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见黑龙沉默不语,双膝跪地:“师尊!事已至此,不如我们先跟著去看看,即便事有不谐...大不了再回西郊!请师尊三思!” 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何金银沉默不语、状作隨意的俯身去捡刚被黑龙拍飞的证件。 还未起身,就见黑龙近前轻轻一拍他的肩膀,长嘆一声:“如果上回是你前来游说,老夫都不敢保证不动心思...可你也不必这样鋌而走险,將老夫一军...” 隨即伸手接过那本“保密局”证件,作势欲开。 “罢了、罢了!老夫且先隨你...走上这一遭!” 第84章 得救 黑龙手指触碰到证件的一剎那,何金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其实他的破绽很多,昏死不明的傻柱、一眼假的证件、前后矛盾的行为...现在这副局面,不过是仗著学来的几段“金句”、耍耍嘴皮,利用对方的贪念,分化拉拢... 黑龙遣回小庙的人手足有一半,此时伏地恳求的弟子仍有六人,算上黑龙... 反观己方,自己一人、还身负轻伤,加上个昏死过去的傻柱... 实力悬殊。 黑龙收起匕首,晃了晃“保密局”证件,语带萧索:“不愧是保密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日月倒悬、只剩半壁江山,潜伏起来的北平站,仍然藏龙臥虎...” “上回来的莫先生就看著其貌不扬,活脱脱一个富家翁...小兄弟亦是如此,不知青春几何?” 不等何金银编谎,证件...已然被黑龙隨手翻开! “段...咦!” 等他再抬起头时,面前刚刚还一脸和善的少年人,正高举双臂,一左一右、双手持枪! 右手一支小巧玲瓏的口擼子,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自己眉心! 何金银虽然有心留他一命...別的不说,单就他口中先后提及的“莫先生”、不日亲身降临的“师母”,都是重要线索。但眼下这种情况,心软...就是在给自己敲丧钟! “砰!” 一枪正中眉心,红白四溅!黑龙刚摸到腰间的手无力垂下,这位“西郊道首”眼含著无尽悔恨、死不瞑目... 电光火石间,射出最后一颗子弹的口擼子脱手,何金银腾开手拽住黑龙,想用他的身体当作“挡箭牌”,左手前伸! 那支从未“开过荤”的马牌擼子,对准被这场“突变”惊得乜呆呆发楞的黑龙弟子,连开三枪! 除了还没搞清楚状况、便稀里糊涂做了枪下亡魂的三个倒霉蛋儿,其余三人经过短暂失神,纷纷躲避、寻找掩体、抬腕还击! 平日里被尊为“上师、大侠”的黑龙尸身,连中数枪,虽然不至於变成“马蜂窝”,也替何金银挡下几颗子弹... “杀了他!师尊已经归天,西郊眾坛我们平分!” 有人怒吼一声,杀出几分“血性”。火力压制,何金银已经连续两枪未中... 马牌擼子弹容只有八发。八发子弹,中三空二,自己只剩下三发!可对方还有...三人! 两个月的艰苦训练,子弹有限,往往三四天才轮上五发子弹,何金银也从没觉得自己是个神枪手...百分百的命中率,何其艰难! 更要命的是,被碎瓦划伤的创口一直没有包扎处理,此时连带著整条胳膊都在剧烈颤抖。与其说是拽著愈发沉重的黑龙尸身,不如说是將其半倚在自己身前、被压的连连后退! 实在坚持不住,何金银只得將黑龙尸身往前一推,自己就地翻滚、闪躲到山坳一侧的树后。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何金银高声叫喊:“我们的政策,是『立功受奖、宽大处理』!愿意投降的,缴枪不杀!负隅顽抗的,死路一条!” “你们也不算算,一炷香的时间早就到了!南口镇的同志就算再慢!这时候也该上山了!难不成你们这些孝子贤孙,还想著给黑龙陪葬么?” 可惜对方並不上当:“你有援军,我们也有!咱们拭目以待,看是镇公所来的快、还是我们人来的快!” 何金银倒不是故意打心理战,实在是他猛然想起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傻柱还在地上躺著! 自己能死中求活,已属不易。一旦对方反应过来,將傻柱挟为人质,场面瞬间变换,除非自己...不,不能拿傻柱的性命开玩笑。 黑龙弟子中显然也有人意识到这点,当即飞身扑向傻柱,被偷眼观瞧的何金银一枪撂倒!见他还在爬行,再补一枪! 闪身躲回树后,何金银呼吸急促...还有两个人,而自己就剩下一发子弹... 就在这时,昏死过去的傻柱轻囈一声,缓缓转醒。 “荣哥儿...” 这熟悉的声音,听得何金银白毛汗都下来了... 如果说剩下两人刚才还没反应过来,傻柱这一声叫唤,就等於是在提醒对方... 果不其然,当即就有人枪口调转,对准还在发懵的傻柱。 “出来!你要是不在乎他的死活,我们可以帮你送他一程!如果你还在乎...那就自己束手就擒!不然的话,先杀了他,再送你归天!二打一...我们胜算依旧!” 到底是擅长玩弄人心的黑龙门下,另一人也跟著开腔,言语里带著几分蛊惑:“你可知道,杀人...和有人因你而死,这俩滋味儿可完全不同...” 隨即举枪对准傻柱就射,枪口故意抬高一寸,土渣飞溅。 “出来!” “別开枪!咱们...有话好好说!” 何金银慢慢从藏身处探出身来,心念急转。 经歷过刚才那通“忽悠”,对方根本就没打算听他继续编谎。狞笑著举枪,抬腕瞄准何金银!看模样,分明就是趁你病、要你命! “不许动!看看这是什么!” 一声熟悉的厉喝,在场三人的视线全部都集中在傻柱身上。只瞧这一愣神的工夫,他手中多了一把小巧精致的黑色手枪!枪口正对著准备射杀何金银的那位! 何金银心头暗赞一声“傻人有傻福”,昨晚糊弄他的木头枪,竟然在此时派上用场!果断开枪,用最后一颗子弹將那名黑龙弟子击倒! 机会瞬息即逝,另一人在察觉到何金银举动的同时,举枪就射! “砰!” 何金银左臂中枪,马牌擼子撒手而飞! 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中枪,短暂几秒过后,整个肩膀已经僵硬的动弹不得,钻心的疼痛让他站立不稳。 “荣哥儿!” 傻柱见何金银中枪,强挣著举起木头枪,哆哆嗦嗦还想要虚张声势,被对方近身一脚踹飞! “木头枪?小兔崽子,耍了咱爷们儿两回!” 枪口当即对准傻柱,就在两人都陷入绝望时,山道上悄无声息的摸过来一队人。见此情形,队伍里有人不再躲藏、起身连开数枪! 最后这名黑龙弟子应声倒地,眼见著局面转危为安,何金银再也支撑不住,捂著中枪的胳膊瘫倒在地。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得救了... 第85章 返程 “畿辅重镇”昌平老县城,何金银收拾齐整、吊著绷带,听护士絮叨著。 “要谨遵医嘱,休养三周以上。要定期检查、注意忌口,避免伤口再度感染,如有红肿、瘙痒、灼烧,应立即就近寻医...” 一旁早就恢復如初的傻柱不耐烦的嘟囔著:“在南口儿,卫生员只看过一眼就没再囉嗦,说又没打中骨头,止血就成...搁你们县城怎么这么复杂,待了一礼拜才允许出院...” 他身后站著何大清,事发两天才得到消息赶来昌平。拒绝了何金银让他带著傻柱先行返回的提议,勉强应下替何金银回南口给祖坟立碑的差事,这时候心里正窝著火... 看见咋咋呼呼的傻柱,眼袋微微抖动,一巴掌抡过去:“兔崽子,合著中枪的不是你!要不是你拖累,害的荣哥儿投鼠忌器,哪儿来这么些糟心事?我可都听人说了,是你自己偷偷折返回去...” 傻柱捂著脑袋不敢吭声,听著何大清的数落。又一摸裤腰带上別著的那把黑漆木头枪,脸上带出得意的笑来。 这趟再回北平,就不是搭乘畜力车了。南口镇虽然有火车站点,但镇公所坚持派专人、专车,送三人返京,司机正是当初那位巡查员。 生平第一次坐上“四个轮”,傻柱一开始眼里满是兴奋。直到吃过几茬儿土、被坑洼不平的道路顛的身子骨散架,才没了兴致,蔫搭搭、乜呆呆缩在后座,牙关紧咬、面色发白。 “荣哥儿还带著伤...慢点儿开唄...” 刚一张口,就被何大清往嘴里塞了一片姜,又递给何金银一片。 “含著,薑汁辛辣,但能提神醒脑、镇吐驱邪。” 虽然不晕车,但何金银还是接过了这位“便宜二叔”的善意。 临近北平,道路两侧的农田开始多了起来。路面也相对平缓许多,车上几人不约而同都鬆了一口气。 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巡查员突然开口:“何金银同志,虽然之前镇公所已经向您表达过谢意,但我仍然要单独向您表示歉意。如果我能重视您的意见,及时...” 何金银身上带伤,行动不便,耐心等他说完才开口:“该道歉的是我,如果不被发现,由你们从容布置,就能將潜伏在整个南口的邪恶组织连根拔起。哪会像现在这样,抓大放小...” “更何况,如果不是南口的同志们及时赶到,我將会为自己的冒失付出惨痛的代价。” 一路老神哉哉的何大清此时也出言附和:“傻柱,还不快向这位『救命恩人』道谢!” 原来,当晚赶到的南口镇队伍,摸黑上山、难分敌我。正是这位巡查员同志第一时间认出了傻柱,这才果断出手开枪。山上被遣回小庙善后的黑龙徒子徒孙,除了极个別凭藉对山势的熟悉逃走,其它人尽数落网。 何大清一把摁住不情不愿的傻柱,“梆梆梆”对著驾驶位后背撞了三下。再抬头时,傻柱原本因为晕车而发白的小脸儿瞬间涨红,不断揉搓著额头。 这般举动让本就心怀愧疚的巡查员承受不起,如果不是还要把住方向盘,估计早都开始连连摆手。 “不不不,没有如果...” 何金银此时更关心南口镇的后续情况,不想再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上来回客套,索性出言打断。 巡查员闻言面色一肃:“这位『黑龙大侠』生前交际网极其复杂,富户恶霸、贫苦农户、妇女老幼,都曾得过他的『圣水』,刚开始还有不少替他鸣冤的老百姓,认为我们是滥杀无辜、残害忠良...” 何金银双眼微眯:“后来呢?” 巡查员脸上带出一抹笑意。 “放心,镇公所將在新开山小庙里发现的枪枝弹药、捐献帐册、金佛银塑在乡间各处巡展,还组织郎中出面,辨明药理,给乡亲们当场熬煮败酱草、延胡索、马齿莧、马鞭草混合而成的所谓『圣水』。” “其实就是各种清热解毒、镇静止痛的药材,甚至还有部分能成癮的物质,加上求神拜佛的心理作用...” “可即便是这样,还有不少人私下里嘀咕,说这是仗著人死闭嘴,往『善人』身上泼脏水...” 何金银摇摇头,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黑龙自称是『西郊道首』,小庙只是其眾多落脚点之一。可惜当时情况紧急,否则要是能留下活口...”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何金银同志,千万不要为此自责!小庙的地下室里发现不少还没来得及销毁的信件,已经匯总上报给郊工委。顺藤摸瓜,相信要不了多久,所谓的『西郊道坛』就会被逐个击破。” 此时车辆已经驶进西直门,来时用了大半个白天,回程却不过两个小时。 徵求过何金银意见,先將何大清父子送回南锣大院。巡查员同志很配合的在南锣胡同里鸣笛,引得沿途住户纷纷观瞧。 傻柱恨不得探出整个身子,但凡是脸熟的,都得招呼一声。看那股兴奋劲头,连胡同里的野猫野狗都要“挥挥手示意”。何大清脸上虽然还是一副死板模样,也揣起手来,不自觉的將腰杆挺的倍儿直溜。 等再从南锣驶出来时,车上只剩下何金银和巡查员两人。 巡查员从车座下拉出一个小包袱卷递给何金银,知道他目前“独臂”,行动不便,又怕他误会,紧忙解释。 “这是你遗落在现场的三把枪,弹药我们已经给重新补足。另外再附送一副弹夹袋,三种口径的子弹各一匣。” 没有鲜、没有掌声,但这种实际的感谢让何金银挺满足... 就听巡查员继续说道:“情况匯报和表彰信前些天就已经寄出,毕竟不属於一个系统...按我们察南郊工委头头的说法,你要是愿意,他立马打报告,调动你过来...这样的话,南口镇秋收以后...” 何金银诧异的问道:“察南?” “嗯,虽然离得近,但昌平联合县並不归属於北平,隶属於察哈尔省,省会张家口,暂设察南、察北、雁北三个区划...对了,何金银同志,需不需要把你的档案...” 何金银脑袋“嗡”的一声,严词拒绝! 第86章 奇术 司法街,纠察队总队部。 “哟,这位英勇负伤的小同志是谁啊?” 郭秘书叼著菸捲,抖楞抖楞身上的菸灰,毫不顾及何金银的伤势,上来就给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蒲扇大手拍的何金银齜牙咧嘴,郭秘书犹自不觉:“知道总队部这些天都怎么议论你么?就连张队私底下里都调笑...” 知道后面一准没什么好词儿,何金银紧忙打住:“纠察队员何金银,因伤误工、特来报导、接受批评!” “行啦行啦,屋里就咱俩。身上不带点伤疤,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我看挺好!不过这回你倒是能安分点儿了,老老实实陪我分拣举报信!不出所料,最近针对地痞恶霸的信件数量猛增...” 何金银闻著满屋子烟味,再看看屋內的信箱,心境和第一次来时截然不同。 乱世將终,盛世已来,谁心底...不渴望著一份安寧与和平? 郭秘书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何金银还单手拎著包袱,一边接手一边问道:“...对了,怎么没先去见张队?” 何金银脸上带著訕笑:“见了...被赶出来了。张队正在通电话,让我回来写一份详细报告、说明情况...” 郭秘书隨手扯过几页稿纸:“咱这儿啥都缺、就是不缺纸笔...咦,我记著察南那边送来的文件里有一份情况报告啊...” 何金银嘴角微微抽动:“那份就是我口述的...郭哥~” 这一声脆生生的“郭哥”,让郭秘书浑身一个激灵。顿时从“久別重逢”的情绪中转醒过来,盯著何金银负伤的左臂,眼珠一转:“你小子...是不是想...嗯?” 何金银面上透出一股感激,晃晃绷带、连连点头:“嗯嗯!” 被菸捲熏黄的食指慢悠悠在他面前晃了又晃,郭秘书语气里满是为难:“嗯...这事儿啊,不是咱不帮你...” 隨即愜意的点起一根菸捲,吐出一口烟圈:“按说你返乡探亲,还能不忘纠察员的职责...主动帮助地方上破获封建迷信、击毙歹徒六名...这小忙我该帮的。” 他身子往前探了探,眼里带著几分怜悯:“但以我对张队的了解...这事儿,绝对不是因为他正在通话才隨口敷衍你!听我的,自己写!最好嘛,写的歪歪扭扭...懂不懂?” 何金银似懂非懂,但是本著“听人劝、吃饱饭”的原则,“唰唰唰”提笔开始复述整件事情的经过...其实写的內容还是那份口述版本。 “哗啦!” 张队只草草翻看过一遍,就將这份“单项述职报告”扔在桌上:“写的什么狗爬字体?就这还想让我给你请功?又不是右手断了,打回去重新写!” 郭秘书看著鎩羽而归的何金银,眼里露出一抹诧异:“重写?不能够啊,按说这么写才显得你轻伤不下火线...” 隨即一拍脑门:“忘了忘了,问题一定出在內容上!不能光顾著表扬自己!也要把南口同志们夸一夸...” 何金银翻了个白眼,走到一旁继续埋头苦写,郭秘书三两步追上来,语气诚恳:“荣哥儿,你要相信我!总队部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张队!”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哗啦!” 张队这回倒是看的仔细,但还是一摔报告,嘴里依然没有好词儿。 “当你是旧社会衙门里的师爷呢?写的什么狗屁文章!团锦簇、你好我好、轿子人人抬,他们南口镇公所一帮子废物!连我手底下一个小小的纠察队员都不如!你也好意思夸他们?打回去重写!” 郭秘书满怀期待的迎上何金银,刚要张口,就被何金银一把挡住:“且慢!我自己来!” 身后犹自传来郭秘书急切的声音:“荣哥儿、荣哥儿!你信我!这回把咱纠察队加进去,就写平常如何如何辛苦操练、关键时刻才能一举歼灭歹徒...” 何金银憋回一口老血,言辞诚恳:“郭哥!算我求您!咱俩往日无冤、近日无讎...您安生看您的举报信!” 笔体工整、不偏不斜的又將事情整体经过写了一遍,基本上就是第一版的內容...等再次推门而入的时候,何金银心里默默祈求:甲方都爱初稿、甲方都爱初稿... “嗯...这才像回事儿嘛...功劳簿上记你一笔,放心,少不了你小子好处,安心等著就是!” 见何金银眼里带著几分诧异,张队轻呷一口茶水:“怎么?以为我会贪功?屁大点儿功劳...” “没有没有,张队您忙,我先回去分拣举报信。” 一刻钟都不想多待的何金银转身就走,却被张队叫住,从抽屉里掏出一本线装书。 “毕竟是因公负伤,哪能寒了你的心。伤养好之前,你要是愿意就来总队部转转,不用干活。毕竟咱们纠察队设有自己的卫生处,检查起来也方便。要是想歇一歇,就在家安生休养,等痊癒了再回来报导,津贴照发!” 何金银瞅瞅桌上那本线装书,眼里带著几分好奇,近前细看——《江湖奇术:医卜星相百日通·上册》,上海中央书店,民国二十四年印行。 “您这是...” “咳嗯...是从黑龙那儿搜出来的,只有上册。你可以当作养伤时的消遣...” 话虽如此,但张队的口中难得露出一丝迟疑,好似这个“消遣”並不仅仅只是消遣... “下册暂时还没有,但已经在找了。上海这座远东大都市,马上就能回到人民的怀抱...” 脑袋里满是问號的何金银捧著这本《江湖奇术》回到办公室,没搭理凑上来的郭秘书。隨手翻开目录,心里就是一阵恶寒。只见上册总目第一章就写著——“柳科秘传”。 再往下看,祝由科秘传、牛马科秘传... 不过里面確实有一些何金银感兴趣的东西,譬如“半夜鬼敲门”、“千杯不醉”、“蚊子不咬”、“收鸡不叫”、“呼鱼自来”、“墙上点灯”.... 何金银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津津有味,一时间竟然看了进去。 纠察总队部办公室內,张队正身体紧绷、面色严肃的接电话,大多时候,都是回答一声短促有力的“是!” 最后传来一声低语:“请组织放心!合適人选已经找到!” 第87章 纷爭 第87章 纷爭 “这不就是『打窝』么!” 何金银选下那本《江湖奇术》,摊开的书页上赫然写著“青皮鸭卵五枚,厕溺七日,剥壳待用。取羯肉三两、麦末半斤。佐以闹阳、野八角、茴香十二銖,掺洋金末一钱。捣烂成糊,涂於鞋袜。塘內復行数步,口呼鱼来,须臾自至。” 站在现代人的视角,很多所谓的“奇术”,大都可以用科学、乃至生活常识解释。 就比如这则奇术“呼鱼自来”,在明白“羯肉”就是羊肉、“洋金”就是俗称“大喇叭”的曼陀罗之后,神秘面纱下的“原理”呼之欲出。 先用腥腹材料、混合麵粉、添加香辛料,製成特製饵料“打窝”,再辅以蒙汗药主材料“麻醉”吞饵鱼群。除开“厕溺鸭蛋”稍显噁心一些.:.理论上確实能成功。 当然,这並不意味著这本《江湖奇术》没有作用。 恰恰相反,仅上册中记载的柳、祝由、牛马等十科“江湖医术秘传”,就包含有数百种药方。黑龙用败酱草、延胡索为主药製作的“圣水”,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条。 根据副標题《医卜星相百日通》推断,上册为《医卜》、下册为《星相》。 黑龙仅凭半册就能混成“西郊道首”,只能说.:.知识改变命运! 何金银不禁犯嘀咕,张队.:.真就只是让自己拿来当作“消遣”? 胡思乱想间,身背后猛然探出一双大手。 “看气色,恢復的不赖!还有精神头儿翻书!我瞅瞅...嗯,贯穿伤,是个『亮眼儿』。要是子弹卡在身体里面,成了『瞎眼儿』,那就遭老罪了!” “不请自来”的孙大圣,环顾四周的信山,嘴里“阴阳怪气”:“喷喷, 用人用的真扎实!再怎么说,也是为公家事负伤,张.:.队没安排你多休息几天?” “总队部有卫生处,换药、检查都方便。” 何金银一指《江湖奇术》:“张队也没別的交代,只让我安心养伤。喏,还给我一本杂书『消遣”。” “哦?” 孙大圣大咧咧一舔手指,漫不经心的翻看两页。越往后翻,神色越严肃。 “啪!” 书本倒扣,孙大圣伏下身子,好似故意躲著伏案工作的郭秘书,嗓音低沉: “缴获的?给了你?没再说別的?” 连珠炮般的发问,让何金银有些茫然。 孙大圣死死盯住他的双眼,確认过真假,眼底当即闪过一抹怒。胸腔剧烈起伏著衝出门去,却文马上折返回来,脸上强挤出一抹笑容,“多云转晴”。 “荣哥儿,忘了告诉你,你的参团申请已经递交,本该在前天参加终审...考虑到你负伤未归、情况特殊,我做主暂延到下一批。” 不等何金银感谢,又一指公安街方向:“去一趟我办公室,重新填写一份志愿书。我在介绍人意见一栏里,给你添上南口这件事,把稳!” 见何金银面带犹疑,近前轻端一脚:“胳膊折了,又不是腿断了,麻溜儿的!” 直到盯著不情不愿的何金银走出司法街,孙大圣扭头直奔张队办公室。 不多时,屋內便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爭吵。早就察觉出不对劲的郭秘书,瞧著桌上被遗落的线装书,关门点菸、摇头嘆息。 “你怎么敢?!荣哥儿虚岁才十七!家里千顷地、一颗苗儿!” 此时的孙大圣,就像一头护犊子的老牛,声音暴躁。 “十七...小么?衝锋路上,比他还小的同志大有人在...更何况,这又不是上战场。”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张队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嗓音平缓。 “膨!” 茶水溅落一地,孙大圣怒不可遏:“怎么不一样?这条线,就不是一般人能走的!远至特科红队、近到华北城工部,多少人拋头颅、洒热血,死的悄无声息、尸骨无存!” 张队掸了掸身上的茶叶末:“孙大圣同志,请注意纪律!” 自知失言的孙大圣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拧眉竖目:“要去,也该我去!” “你不行,脸儿熟、脾气爆...年纪还大。” 张队的声音冷静的可怕,抽出三份报告,缓缓递到孙大圣面前,手指轻轻叩击。 “一份是何金银同志口述、南口镇公所整理。一份是他的自述,三易其稿、 內容大同小异。最后一份...是察南今早发来的最新消息。有些东西,並没有在前两份里体现。” 孙大圣惊疑不定的接过手,草草翻阅完前两份材料,脸上显出几分得意。 “先是鸣枪示警、搬救兵,再利用缴获证件,混淆视听、拖延时间...这一手,漂亮!” 等他看向第三份时,神色明显郑重起来。 “黑龙徒孙曾某某,潜逃回乡后,被当地群眾检举,被捕后对黑龙诸多不法事供认不讳。据其供述,当晚曾被黑龙遣回小庙销毁证据。因为胆小,假意撒尿、实则折返,躲在远处观望情势,再决定是否潜逃。他亲耳听到..:” “你没什么雄心壮志...也要为你的弟子著想...百年之后、你爭我夺...还不是拘在一个马勺里抢饭!” “华北、东北、西北...大好河山...你坐拥东北、你布道西北、你南下华中“谋算天下...要想成功,需要朋友!要想取得更大的成功,需要敌人!” 看著这些何金银在报告里只字未提的內容,孙大圣眉头紧皱,陷入长久的沉默。 张队亲自给他湖上一杯茶,热气蒸腾间、脸上又露出那抹標誌性的微笑。 “有意藏拙也好、无心邀功也罢。这些惊人之语,被何金银同志自己在报告里,简简单单概括为八个字一一示敌以弱、见机反杀。如果不是抓到这个墙头草,估计...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孙大圣脸上带著无奈:“我相信荣哥儿是清白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我也相信!察南的人肯定怀疑过他,但是能將这份材料发过来,估计已经围著南口镇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查过一遍.:.现在,孙大圣同志,请你回答我!有这样一个脸生、清白、有急智的人选,换作是你..” 张队往椅背上一靠,轻叩桌面:“用,还是不用?” 第88章 金银 第88章 金银 沉默良久,孙大圣缓缓开口。 “非得用这种法子不可么?一旦心性不稳,极容易被策反,我们还有別的办法...” “少要自欺欺人!自从发现吉祥戏院暗室分坛以后,这些天...你们没少摸查吧?情况有多糟糕,用我说么?” 孙大圣声音里带著几分颓丧:“调查八大、十条胡同这些地方时,我们根据数据推断,北平妇女中,每二百人里,就有一位曾经从事过这个行业...实话实说,这个数字已经足够让我们痛心疾首。” “但是调查起各路会、道、门组织,我们才发现前面的数字不过是小儿科。 北平城里里外外,几乎每十人里,就有一人信仰这些东西。而这,还只是保守估计!它们无孔不入...以家庭、宗族、同乡进行扩散传播...防不胜防!” “档案科的同志,不眠不休翻看敌偽遗留下的档案。几十年来,竟然连一条相关记录都没有!乾乾净净!” 恨恨的一挥拳,嗓音愈发低沉:“抓又抓不得、杀又杀不了,日日有人虔诚即拜、聚眾焚香。进行劝阻反倒会被嘲讽,说我们要搞『一言堂”。” 张队面色平静:“这就如同病理一般,北平城现在就是一位奄奄一息的病人!我们从不缺乏刮骨疗伤的勇气...但这玩意儿,现在就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深入骨髓!” “你怕是还不知道,有领导...毫不避讳的说,『它们,才是北平城第一大党』。” 两人对视一眼,嘴角都泛起一抹苦涩:“丟人吶..:” “怎么不对荣哥儿直说?难道...我查过一遍、你查过一遍,现在就连察南的同志都...除非天底下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何金银,你总不会相信人皮面具这种鬼东西吧?”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张队摆摆手,难得燃起一根烟,眉头紧:“最近一周,纠察队已经撒出去两波人手。全都是干过侦查的老人,效果很不理想...往往刚扎进一处,立马就被察觉。甚至还断过几条线,凶险异常。” 孙大圣眼底刚刚燃起的希望转瞬即逝,再抬起头时,眼神坚定:“我是他的参团介绍人,今后,也还会是他的...介绍人!这件事,就由我去和何金银同志谈吧。” 张队眉头舒缓:“好,只许...” 刚要开口,就被孙大圣粗暴打断:“先答应我两点!要尊重个人意愿,这件事又不是非他不可!”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碰撞、激起无形的火,张队没有给出肯定答覆:“还有呢?” “该何金银同志的功劳,一分都不能少!” 司法街纠察总队部,顶楼天台。 站在五层高的洋楼,近距离观赏黄昏下的天安门,別有一番景致。 “荣哥儿...”/“大圣哥...“”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相视一笑,沉闷的气氛逐渐活络起来。 “大圣哥,您想说什么就说吧...该不会,是张队抓住我什么痛脚了吧?” 孙大圣本就不是扭捏的性格,乾脆把心一横:“痛脚没有,脚的主意...倒是有一条!” “脚?” 何金银洒然一笑:“先说说看...能有多脚?总该不会是因为我揭破黑龙的真面目.:.张队抬举我,想安排我往东、南、北各处郊县里走走,看看能不能再撞一次大运吧?” “咳嗯...沾点儿边。” 何金银表面平静,內心波涛汹涌。 空旷天台、两人独处,再想起白天那本《江湖奇术》,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话已出口,孙大圣不打算继续隱瞒:“无论是纠察队、还是公安总局,面对错综复杂的各路会、道、门组织,都需要一位身家清白、机智勇敢、能坚守本心的同志,打入对方內部、摸清敌人脉络..:” 后面的话何金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再张口时,满是苦涩。 “死命令?” “...並不是。” “如果我不去呢?” “自然...还会有別的人选,又不差你小子一个!” 脑海里闪过张队標誌性的微笑,何金银心知肚明,孙大圣...在撒谎。虽然张队亲口说过,纠察队在完成接管北平的歷史使命后,会退出华北编制序列,併入公安队伍,接受北平市人民政府直接领导。 但截止目前,他的帽徽上闪耀的仍然是“八一”字样,而非孙大圣帽徽上的“公安”字样。 既然头戴“八一”帽徽,那么...一切行动听指挥。 故意装出一副轻鬆口吻:“我要是拒绝,张队该不会给我穿小鞋吧?” 孙大圣愤愤的一挥拳头:“他敢!大不了...我去求老领导!除了当初求来这个名字,我这辈子头一回张口,还保不下你个小兔崽子?” 何金银脑海里瞬间闪过初次见面的场景一一“叫我孙爷...大名孙大圣、小名孙狗剩,得意了叫我声大圣哥,觉著孬了就直接喊我狗剩。” “噗!” 何金银没绷住:“合著...您那不是化名?真就叫孙...狗剩儿?” 后脑勺当即挨了一记“爆栗”:“没大没小,这名儿.:.是你小子能叫的?” 何金银晃晃脑袋,不满的嘟囊道:“等我执行完任务回来,您可得让我叫个痛快。” “什么时候都不准..:”孙大圣习惯性的一抬手,悬在半空中,半响都没落下。对上何金银坦率的双眼,轻轻嘆息一声,狠狠揉了揉何金银的头髮。 “那也不能隨便叫!大不了...我去央磨老领导,也给你小子改个名字。” 只希望下次“接头”別在天台就行..:.何金银满不在乎的摇摇头:“不改我觉著挺好。” 隨即不再纠缠孙大圣的“事”,面带严肃:“我还带著伤,会不会有影响?” “按张队的意思,正好趁这段时间准备,不打无准备之仗。除了那本杂书之外,后续还有培训.:.估计你伤养的差不多了,也就能出师了。” “多久?我还想著將来能给庆典站大岗...“ “算上你休养的时间,至多不过三个月!” 三个月...何金银脑海里响起一句同样是发生在天台上的经典台词一一“明明说好是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就快十年了老大!” 拒绝了孙大圣送他的好意,何金银独自漫步在长安街上,小声哼哼著一首不属於这个年代的腔调。 “別人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银~阮的性命...” 短暂的停顿过后,声音嘹亮起来一“阮的性命...框金也包银!” 第89章 宣誓 第89章 宣誓 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七日,发生了两件事。 “瓷器店里打老鼠”,歷时一十六天,大军挺进黄浦江,上海宣告解放。 这座此时中国最大的城市,终於回到人民的怀抱。北平城內大小报刊爭相报导,坊间议论纷纷,大抵都在说著四月份南边提出“划江而治”的幻想,终於宣告破灭。 这是国家大事,还有一件发生在何金银身上的“大事”。 王府井南口,全国青联驻地一楼礼堂內,宣誓声慷慨激昂。 “我志愿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坚决拥护党的主张。我一定努力学习,积极工作,锻链身体,遵守团的纪律,执行团的决议,紧密联繫群眾,为保卫祖国和实现社会主义而奋斗!” “宣誓人:何金银。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七日。” 此时还没有团旗、团徽,样稿徵求启事刚刚刊登上报。何金银手举《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入团志愿书》,身佩红,喜气洋洋的站在两位伟人画像下方,留下了他在这个年代的第二张全身照。 这让同批入团的其它青年同志羡慕不已,尤其是那一身特色鲜明的纠察队制服,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瞧。 “荣哥儿,真俊!” 介绍人孙大圣一挑大拇哥儿,胸前掛著的,正是由约翰记者“贡献”的那副照相机。 这款由伊士曼柯达公司41年生產的相机,优点是机身自带闪光灯口、可以进行远距离拍摄。缺点是所配135型號胶捲和一次性暗盒,国內暂时没有销售渠道。 “老美的东西,宝贝归宝贝,就是不耐造,跟那些没了子弹的烧火棍一个样孙大圣明明很心动,嘴上却连番拒绝何金银“合影留念”的提议。 “帮你问过製片厂的同志,他们的电影胶片也是这种型號,但是暗盒不匹配...还能再拍十二张,省著点用。对了,冲洗出来后,记得给我留一张,有大用..” 何金银一把夺过相机,蹄到孙大圣面前,对著还在嘟囊“胶捲宝贵”的孙大圣:“大圣哥!笑一下!” “咔察!” 人来人往的礼堂,一身军绿色警服的孙大圣,面对镜头,和那些被採访报导的纠察队员们一个反应。努力提起胸膛,作出一副郑重模样,眼里还罕见的露出一丝志志。 不等对方发作,何金银晒著“拍都拍了”,拜託青联驻地工作人员帮忙, 在这座庄严宣誓的礼堂里,留下了两人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合影。 直到走回公安街,孙大圣犹自还在埋怨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故作轻鬆的晃了晃左臂,何金银开始轻车熟路的转移话题。 “大圣哥,算上我在昌平休养的那阵子,时间已经过去三周多。上册《江湖奇术》不敢说倒背如流,也算滚瓜烂熟。总不能真等著从上海中央书店找到下册...再让我出发吧?” 孙大圣果然“中招”,没再继续纠结照片的事情。 “半个月的军事化技巧训练,身体负伤还要熬夜啃书,辛苦你了。” 两人就停在公安大院门前,他驻足遥望不远处的天安门,没敢去看何金银。 “张队...之所以今天准你的假...一方面,是赶上参团宣誓仪式。另一方面.:.也是让你回趟家,毕竟还有亲人在不是?打声招呼,就说为了庆典保卫工作,要去保定集中训练,通知书这会儿已经送到南锣街公所了。” 说到最后才不忘补充一句:“这是纪律。” 何金银关心的重点却不是什么“探亲假”,眼里带著兴奋和喜悦:“庆典? 难道是.:” 孙大圣笑著拍拍他的肩头:“我虽然级別不高,但昨天去探望老领导,听他说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六月召开的政协筹备会议,未来一段时间,保卫工作將是我们公安总局工作的重中之重..:” 何金银笑著伸手拦住:“大圣哥,我就是个大头兵...您敢说,我也不敢听.” 孙大圣哈哈大笑,再拍何金银肩头时可没收著力气:“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土,有什么不能听的?至於级別.:.你不好意思张口,我可是你的介绍人, 厚著脸自称一声你的『引路人』,七月份的毕业证书...” 说到这近前附耳低声说道:“我给你爭取过了...有惊喜!” 何金银稀里糊涂的来到张队办公室,原以为会有什么“壮土出征”前的豪言壮语,再不济也会像孙大圣那样说些云里雾里的“封官许愿”,没想到张队隨手挑拣出几段《江湖奇术》里的內容,让他默诵。 “...取穿山甲半两,猪苓二钱,醋炙研末。酒服二钱,外用穿山甲末和麻油轻粉调涂有效。可治柳初期。” 张队一合书,眼里闪过一抹异:“真背下来了?就连这些不相干的偏方都知道?” 何金银心里腹誹,总共六十二页,每页不过百字,这半个月时间又没別的“消遣” 张队眼底含笑:“知道为什么让你看这些杂书么?” 何金银坦率的摇摇头,等著张队解释。 “让你看这些杂书,一来是確实有可能会用上、在敌人內部藉此展露头角, 二来.:.是担心你被这些骗人的鬼把戏糊弄进去!不仅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要做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何金银心里开始骂娘.: “该说的、不该说的,孙大圣那个大喇叭一定憋不住。前面零零碎碎的小功劳,还不足以让你骄傲,別觉得自己明珠蒙尘,纠察队里老人为什么看不起新人?有底气!谁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结果和一帮学生、车夫出身的人一样,私下里有几分埋怨,我能理解。但这回不一样,顺利完成任务回来,覆灭这个恶贯满盈的组织,我答应你,给那帮叫著资歷的老兵什么待遇,就给你什么待遇!” 大手一挥:“回家看看,明早报导!” 南锣大院,中院西厢,曾与何金银见过几面的那位中年寡妇贾张氏,此时正聚拢著一批人在屋內焚香祷告,嘴里喃喃自语。 大院门外,何金银正大踏步的走来。 第90章 求子 第90章 求子 日头西斜,何金银回到了久违的南锣大院, 他不在的日子,前院东厢虽然空置,但傻柱那有备用钥匙,隔三差五就会打扫一番,还算乾净。 开窗通风,何金银罕见的感到一丝寂寞。纠察队的日子虽然短暂,培训、站岗、抓特、分抹举报信...但却很充实,猛然间让他一个人独处,竟然感到有些不適。 或许执行完这次任务以后,自己会像某些电影里的角色一样,带著荣誉默默回归一个平凡的岗位...说不定那时还会心有不甘,怀恋这段时光呢..: 平常这时,听到前院东厢有响动,傻柱都会兴冲冲的从中院里衝出来,围著自己诉说学徒生涯的苦闷,今天竟然静悄悄的.: 中院里飘著一股淡淡的焚香气味,何金银嗅了嗅、眉头微皱,先敲北房、再敲东厢侧房,都没人回话。 都不在么.:.小雨水也不在? 挨著东厢侧房、四合院未来的“一大妈”谭丫儿闻声探出头来,见是多日未归的何金银,主动开口解释。 原来,何大清父子这阵正赶上丰泽园生意火爆,下班都会很晚。小雨水也被送到教会开办的幼稚园,经常会在隔壁跟著易中海夫妇吃一顿晚饭。 何金银和易中海闹过矛盾,既然已经知道何家几人的去向,便不打算和“一大妈”谭丫儿有过多交集。 说起来,也是可怜人.:.原剧之中,除了遗照上的“召唤系角色”贾东旭以外,这位一大妈和聋老太是为数不多在剧里提前“杀青”的角色。 “谢谢您帮忙照顾小雨水,也怪我平常工作忙,不常回来...方便告诉我,小雨水在哪座教会幼稚园么?我去接她。” “远亲不如近邻,都是小事..” 谭丫儿轻轻拨拢一下鬢角,语气温和。好似全然不知,自己丈夫曾和面前这个小伙子闹过矛盾。 看著何金银走进垂门的身影,谭丫儿却还站在廊下。瞧著那一身纠察队员的穿扮,眼里的犹豫逐渐消失。轻咬牙关,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脚步匆忙的追了上去。 前院东厢,何金银异的看著这位才跑两步就有些气喘吁吁的中年妇女。 “您这是?” “荣哥儿,有件事...我想求您帮忙拿个主意。” 嗓音依然柔和,时不时还会回望一眼中院方向,这般谨慎小心的模样,看的何金银心里愈发狐疑。 反身关上刚打开的房门,何金银神色严肃,一指前院连廊,示意对方那边说话。倒也谈不上什么“男女关防”,毕竟差著年岁。主要不想再跟易中海有什么交集,要是再產生误会,他怕.::收不住手、违反纪律。 “临著下班,院里邻居估计都快回来了。有事咱就在这儿说,不避著人。” 谭丫儿没去看何金银的脸,目光落在他帽徽上的“八一”图標,鼓起勇气:“荣哥儿,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在宣传,要抵制封建迷信,说这些东西都是打著治病救人的幌子,实际上骗人又骗钱..:” 说到这,她生怕引起何金银的误会,慌忙摆手:“我不是想打听什么消息。” “毕竟...大军进城那晚,我跟著后院老太太给街上的同志们烧热水,边添煤核儿边止不住的掉眼泪儿。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著跟以前的那些兵痞子不一样。街公所也总在宣传,说『有困难找子弟兵』。” 想起自己的职责,何金银瞬间严肃起来:“没错!您有什么困难,不妨直说,” 谭丫儿紧张的捏了捏衣角,面带怎志:“老太太说我犯糊涂,住你对面的阎老师也说要相信科学...但是我、我確实是没法子了!荣哥儿你说,到底有没有那种喝了就能生孩子的偏方?” 何金银脑袋“嗡”的一声,一大妈和易中海一生无子,难道是因为喝过这些...不对!这分明就是有人在打著幌子宣传迷信! 他神色愈发严肃:“这一点,您要相信聋老太和阎大叔!生不出孩子,不仅仅是女方的责任,男女双方都应该去大医院做相关检查,千万不要迷信什么土方、偏方..” 谭丫儿“吧嗒吧嗒”掉眼泪:“连你都这么说...看来,我確实不应该相信这些,但是贾...嗯,有人言之凿凿,说『心诚则灵”,喝上一碗施了法力的药水, 就能连生好几个大胖小子!我实在是心动啊..:” 说到伤心处,泪如雨注。 何金银起初还怀疑是不是易中海求子心切,著了魔.:.可敏锐的抓捕到那声“贾”字,脑海里顿时冒出北平刚解放时,那对从城外乡下、大包小包赶回城里的孤儿寡母。 想探听更多消息,他下意识近前两步,正要细问是不是贾张氏,就听身后猛然一声厉喝。 “贼子!你敢!” 听声音,正是下班回来的易中海.: 谭丫儿闻言就是一激灵,下意识身子往一旁闪躲侧开,落在暴怒的易中海眼中,分明就是做贼心虚!何金银刚一回头,就被“怒髮衝冠”的易中海一把揪住后脖颈。 刚结束半个月训练的何金银,反手抓住对方手腕,弓腰退步、勒臂前翻,好一记“过肩摔”! “膨!” 易中海摔了个结实,腰部正撞在坐凳子上,捂著后腰直吸冷气。强挣著一把拨开扶他的谭丫儿,眼含怒意:“不知羞!你们俩...在这干什么?!” 不等何金银开口解释,谭丫儿声音懦:“老易,你都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就是找荣哥儿问点事儿!” “什么事?” 可谭丫儿接下来的回答...差点把何金银气个仰倒。 就见她脸颊微红,“实话实说”:“问问...要孩子的事。” 这般吵闹场景,惊动了院里还在的几户人家。最近的是前院东厢、刚刚分娩不久的“三大妈”,紧隨其后的就是中院贾张氏,身后呼呼啦啦跟著一群中老年妇女,躲在垂门里,探头探脑。 见到何金银这一身纠察员装扮,贾张氏眼里闪过一抹慌乱,连连挥手示意身后人快些走。 见著这么多人,谭丫儿越发紧张。她慌慌张张的想再去扶起易中海,还是被他一把推开。 “你先说清楚!什么叫找他问问“要孩子』的事!” 第91章 践行 第91章 践行 易中海在怒吼,贾张氏在退缩。 谭丫儿著手帕又羞又恼,眼泪汪汪。 本该热衷於家长里短的中老年妇女,却三三两两往院外走去。看似每个人都在嘀咕谭丫儿不守妇道,实则脚步匆匆,余光警向那位少年纠察员时,多少都带著一抹畏缩。 贾张氏身边还剩下两人,也不知是她的“铁桿拥”,还是难敌“看热闹”的天性,任凭贾张氏如何摆手,都无动於衷。 何金银將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易中海!” 开腔第一句让本就暴躁的易中海怒意更上一层楼,可不等他发作,何金银便继续往下说:“看在这段时间你们夫妻俩照顾小雨水的情分上,我再称呼您一声“易大叔』。” “无凭无据,上来就冤枉自己女人,门背后的老虎一一只会屋里横不成!” 隨即一指谭丫儿:“为了给你留后,谭大妈犹豫著要不要去喝什么施过法力的药水!呵~就连正经大夫、江湖郎中都束手无策的事,要是喝出个三长两短来...你,就是凶手之一!” “我虽然还未成家,但也知道,女人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撒气的!自己有没有问题,医院里走上一趟!该治病治病、该领养领养,少要將自己女人推在前面,替你挡枪!” “我很庆幸,犹豫不决的谭大妈能选择来找我。与其说是谭大妈相信我,倒不如说她愿意相信我这身衣裳、相信纠察队、相信政府!” 易中海惊讶的看向谭丫儿,正准备替自己分辨几句,身后传来藤子拐杖重重的敲击声。 “说的好!” 素来“敬重老人”的易中海,尷尬的从地上爬起,三两步到聋老太近前:“一点小误会,怎么惊动了您...” 聋老太挣开易中海的手,勾手示意谭丫儿近前。紧紧住她的手,眼里既是心疼、又是责怪。 “怕是我再不来,谭丫儿就该被你呕死了!自己心虚没底儿、愿意当王八的东西,下贱!谭丫儿,我们走!” 本就临近下班时间,院中住户基本已经到齐,吵闹的动静引得左邻右舍也跟过来看热闹。 就连谭丫儿口中这些天“生意火爆、下班较晚”的何大清父子,此时也提溜著俩油纸包站在人堆里。傻柱脖子上还坐著小雨水,正冲“久別重逢”的何金银热情挥舞著小手。 易中海颓唐的张张嘴,心知老太太虽然骂的脏,但將当事人之一“釜底抽薪”,也算是避免事態继续扩大。短暂犹豫过后,竟然碘著脸主动扶起她另一只手,聋老太这次没再把他甩开。 “且慢!” 何金银出声留人,“枪口”却没再对著易中海。 他环视一圈眾人,言辞恳切的冲谭丫儿说道。 “刚刚谭大妈问我,是否应该相信所谓『施法』求子的偏方,我还没有回答” 聋老太眯著眼,似乎警了一眼身前有些僵硬的贾张氏,隨即冲谭丫儿轻声说话:“老太太身子骨不行,久站不得,扶我去连廊那边坐下.:.咱们啊,慢慢听。” 一身纠察队员制服的何金银,此时正在给眾人“讲故事”。 “.:.院里邻居知道我的,应该都听傻柱提过一嘴,说我会讲故事。谭大妈的疑问,我今天就用一个真实的歷史故事来回答。” 不同於街公所“照本宣科”的枯燥宣传方式,瞬间引起不少人的兴致。有好事者甚至搬来小板凳,掏出一把瓜子。小雨水一听有新故事可听,一双小手挥舞的更加卖力,连累傻柱都有些身形不稳。 “明朝末年,山东道东昌府,聊城县大杨庄。有一对年轻夫妻,婚后三年不得有孕,乡里閒话四起...病急乱投医,这家的男人听说隔壁村有白莲教分坛,有大法力,能麒麟送子、还保多子多福,便捐献半数家產,求坛主『施法”。” “...坛主欣然允诺,按照他的要求,小媳妇儿要在他家中『斋戒”满七日, 以示心诚。方才好请动神佛、降临赐子!” “当晚,满心欢喜的小媳妇儿诚心跪坐在佛堂,等来的却是三位白莲妖人。 他们半是哄骗、半是威胁的给她灌下一碗求子『圣水』。饮下后,只觉得迷迷糊糊、昏昏沉沉,而那三个禽兽,正狞笑著褪去衣衫..:” 伴隨著何金银阴阳顿挫、腔调起伏的讲述,眾人的心都跟著揪了起来,有相当一部分人偷眼去看面色发白的贾张氏。一开始还坚持缀在她身后的两名中年妇女,悄悄往后挪了又挪.:: 谭丫儿的情绪波动最大,好似自己就是故事中最后投並自尽的可怜人。如果不是聋老太一直轻拍她的手背,嘴里重复著“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当不得真”,估计早就支撑不住、瘫软倒地。 易中海阴沉看脸,没敢再发作,听到一半就转身回了中院。 故事讲完,意犹未尽的眾人尽皆散去。何金银跟著何大清父子回到北房,吃著热过的饭菜,將自己即將“远行”的事情说了一遍。 何大清转身从柜底掏出一瓶莲白,言简意咳:“好男儿志在四方。为国家事,兹当饯行。” 傻柱更好奇刚才那事的前因后果,被何金银隨口敷衍过去,转身继续逗弄正著手指头、计算荣哥儿到底“欠”了她多少故事的小雨水,可惜直到把屋內三人的手指都“借”了一遍,还是没算清楚.. 贾张氏在家里懦懦不安、辗转难眠,直到次日天明,亲眼看见何金银走出院门,这才暗自鬆了一口气。 司法街纠察总队部,张队看著一身便装的何金银,神色严肃,主动敬了一礼。 “没什么要说的?” 何金银笑著摇摇头,跟隨等候多时的工作人员上了一辆威利斯,几个拐弯, 消失在北平城茫茫人海之中。 一直守在窗口、默默注视他离去的张队,面无表情的回到办公桌前,亲自致电南锣鼓巷所在辖区的內三分局。 电话另一头,答覆人嗓门洪亮“请领导同志务必放心!没有许可,贾张氏一眾,绝不会脱离我们的视线! 张队声音里带著一丝冷酷“如有必要,我允许你们採取强制措施!务必要保证...自己同志的安全!” 第92章 十娘 第92章 十娘 北平以东,唐指山,慧灵古寺。 荒废的古剎主殿內,油灯如豆,上百盏莹莹亮光將室內映如白昼。有数位侍从专司添油,捧壶侍立。 主位神台上首,供奉“无极老母”檀木牌位。其下三尊神像一字排开:正中笑口常开“大肚弥勒佛”,左侧破衣溜丟“济公活佛”,右侧慈悲垂悯“观音大士”。 再看神台下首,供奉著道祖伏羲、圣儒孔子、景教耶和华、回教穆罕默德四尊瓷像。背后稍小的牌位密密麻麻,放眼观瞧:关圣帝君、桓侯神张飞、纯阳吕祖难怪会点这么多盏油灯。 这就是刚刚解开眼罩的三位少年人,睁眼瞧见的第一幕场景。 殿內还有人专司蒲团事,一字排开、示意三人虔诚叩拜,隨后殿內再无一点声响。 古剎后院,一处暗室內,一男一女正赤条条缠伏在床榻之上。云消雨歇,男人隨手扯过一件薄纱外衣,到桌案前开始“办公”。案上並排摆放看三张纸, 男人一边念、一边点评。 “李十八,年十四...这名儿不好,要改...顺义县籍..” “宋小光,二十...年纪太大,不好控制...” “陈永仁,年十七,通县...” 寸丝不掛的女人,正偎在床边烤著烟膏。听到最后这个名字,眼里闪过一抹亮光,却並未开口。等对方將所有信息都念过一遍,这才扭动腰肢,递上烟枪。 “三个人底子都乾净,也都有人引荐作保。身高、年岁、样貌、出身,全都符合教中天、地、人『三才”標准。如果不是你要的太急,还能再多出几个备选” “不要备选。反正用过即弃,都不长久。” 烟枪轻磕两下桌案,男人轻轻一搓手指:“拿来。” 女人好似早有准备,面上一点也不惊讶。反身从包里翻出十根大黄鱼儿, 却只肯递过去八根,剩下两根..: “磅、磅。” 两根大黄鱼儿的磕碰声略显沉闷,隨即手腕翻转,將金条倒扣在掌心。 “十娘,你犯贪戒了。” “十娘”横眉怒目:“红匪的新幣上面人不肯收,银元现在也被限制流通, 总不能让老娘喝西北风吧?“拿人钱財、替人消灾』,这么短时间內物色到『三才』人选,只收两成,贵么!” 短暂的沉默,男人住十娘的手:“往日就算了,这回情况不同...” “哼~有什么不同?北平城头,又不是第一次变换王旗...” “十娘!” 一声暴喝,十娘双眸快速眨动,转眼间就是两行清泪。可不等她这齣“悲情戏”开唱,男人一把將其拉到怀里,两人之间,仅隔著一层薄纱..: “还记得上个月底报纸上怎么说的么?” 十娘皱眉思付片刻,迟疑著说道:“渡江?” 男人点点头:“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宜將剩勇追穷寇,不可活名学霸王.:.那位“七十二假祖师”才情极好、口气也极大.:.南边原本设想的划江而治,转眼间就变成偏安一隅...” 十娘扭动两下屁股,满不在乎:“与我们何干?钱財已经捞够...天津卫大码头有渠道专做出海的买卖。这天下,总有他们红匪管不到的地方吧?” 男人摇摇头:“长江天堑一失,后面只剩关门打狗。你以为那位盘踞蜀中的“师母”为何非要这个月来北平?” “呀!” 十娘以掌捂嘴,一声惊呼:“『师母』要来?胆子真大...红匪现在已经开始注意到各路同道,这其中就属咱们人多、目標大。这时候来,难不成是来撑腰?” “喊~撑腰?” 一声笑:“还不是钱闹的!南边现在马上就要发行什么“银圆券”,钱只会更不值钱...她这是在准备后手!別人不知道,我被派来北平前,亲眼得见,她去蜀中的飞机是蒋特批的。要走,最好能一起走!” “所以你才琢磨著用『新三才』,取悦...她?” 十娘连拍胸脯:“我说你为何特意叮嘱要专挑俊俏少年郎...还以为是想换换口味,学著前朝的王公大臣『走谷道』::.原来是打著献色献宠的老法子啊..:” 食指轻戳男人胸膛,好似仍不解气,又狠狠掐了两把下面才肯罢休:“你是准备三个都献上去,还是..:” 男人手也没閒著,隨口敷衍:“无所谓,她要能看上,三个都带走!看不上咱俩也不吃亏.::反正那些蠢笨如猪的道亲,听到有这种结圣缘的机会,爭著抢著要献上自家孩子,喷喷喷...师母虽然人不在北平,但是人心依旧在...” 十娘美眸微闪:“那个陈姓小子,你可以留一下的。是颗好苗子,就这么当个玩具丟了,实在可惜。” 男人手下加紧:“可惜?怎么著,你也想老牛吃嫩草?” 十娘吃痛,愤愤的拍开男人的“咸猪手”:“去你娘的!老娘跟了你八年, 一颗真心都餵了狗不成?就许你打著洗礼灌顶的名义祸害良家女,我睁一眼、闭一眼守著妇道,到头来还要被你猜疑?” 男人也不觉著尷尬,哈哈一笑。 “別以为我不知道,单就从这几页纸上,就能看出端倪!你故意卡著年龄的最低限和最高限,选了两个陪衬,只有他的年纪最合適!这点小心思要是看不透...我这个北平『总点传师”的名號,就白瞎了!” 十娘被戳破心思也不羞恼,大咧咧的拿起“陈永仁”那张来,边看边说。 “陈家原是通县富户,东洋人还在那阵儿就跟过张道首。民国三十六年举家南下、这些年也混得不怎么样。看不清形势,还想著战乱结束,能拿回原本的土地...哼哼,现在恨红匪恨得牙痒痒...这点你大可放心...” “陈家走投无路,託故旧作保,想要重新找个靠山。我观察了半个多月,要不是这孩子心善、又能说会道,我才不肯吃这个明亏!才两根大黄鱼儿的孝敬, 比其它家足足少了有一半!” 男人一挥手:“不管以前如何,小心驶得万年船!通知下去,准备『三考!” 十娘闻著烟膏味,忍不住打了个哈气:“大大小小十几种考法儿::.这回准备怎么考?” 男人阴一笑:“考酒、考財...考色!” 第93章 张师 第93章 张师 是夜,慧灵古寺正殿,灯火通明。 三个少年人跪坐在神台佛龕之前,屏息凝神、面露虔诚,静静听著面前中年人的宣讲.:: “有吴姓先师,名唤承恩。所著《西游记》开篇有言,『贯通一姓身归本, 只待荣迁仙篆名』。吴师心怀大慈悲,看似讲的是猪猴马僧西天取经的故事,实则將大道坦然公诸於笔下..:” “奈何近百年来,世人皆愚昧,多是些凡夫俗子、肉眼凡胎,一心只知道看猴儿:” 何金银...不,应该说通县少年“陈永仁”,面色平静,实则心中暗自腹誹不已。 根据纠察队、公安总局前期搜罗的大致信息,只北平左近,大大小小各路会、道、门组织就有上千余种。但要论成了气候的...只此一家。 余者看起来数量眾多、声势浩大,实则不过是小猫、小狗三两只,只觉著这行里有“油水”可捞,跟著站脚助威、摇旗吶喊而已。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包装,纠察队员何金银摇身一变,就成了身家清白、底细乾净、符合其甄选条件的通县少年“陈永仁”。 至於殿中目前这位看似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实则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妥妥在往自家麵皮上贴金的的傢伙,姓“弓长”张,自称是北平支坛的“总点传师”。 此刻,张师的宣讲仍在继续.:, “...吾等尊奉诸般神明,譬如有...“” 囉里囉嗦、王八念经,何金银听得心头好一阵无语。还是第一次听人將恬不知耻、厚顏无耻的“抄作业”,说的这般光明正大。 同样是抄作业,別人至少在试卷上填的姓名还是自己,可面前这位张师,不管对错、通通“拿来”,简直就是个...杂烩道! 张师此时高举双臂、眼露狂热:“这些年天下兵戈四起、血染江山,故而才有我们应劫而生!” 话音刚落,身旁侍从早有准备,一人执笔、一人举砚伺弄在侧,另有两人毕恭毕敬的端来桌案,徐徐铺开一卷宣纸。单单看这架势,半分不逊於后世某些“大书法家”提字留名.: 何金银跟著身旁两位少年人抬眼观瞧,就在他以为这位张师要“大书特书”时,却见他猛然探手抓起一张宣纸,动作看似隨意、实则有序,摺叠五次过后,侧伸出一只手,立刻有侍从递上一把剪刀。 “看!” 伴隨一声厉喝,一刀裁下,纸屑掉落。 再展开,纸上鏤空部位赫然拼凑出四个大字一一“天命在我”! 该说不说,这剪纸手艺...实属了得。何金银暗挑大拇哥儿,心中称讚一声: 非遗手艺,好活儿当赏! “起!” 只剪纸还不算完,就见张师隨手將鏤空剪纸团作一团,双手鞠著往空中猛地一拋! 场中三人下意识抬头去看,只见纸团在空中已然化作一团明火,炽热、耀眼!不同於平日里常见的火光,这些明火虽然只是小小一团,却刺人双目、让人畏惧,心中感觉不可直视。 “扑楞扑楞、扑楞扑楞~” 又见一只通体雪白的飞鸟,不知何时出现在殿內。这白鸟围绕看火光,扑闪著双翅盘旋了两圈。殿外隱隱约约似乎有一声尖锐的长鸣,飞鸟当即衝出殿门、 消失不见。 余下两位少年皆是眼冒赤诚,唯有何金银鼻翼微动,这气息...是提前用白磷浸泡过的特殊纸张么..: “我坛心诚、吉鸟自现!还不快快叩拜!” 张师高举双臂、一声高呼。同来的两位少年人此时已然是深信不疑,眼里冒出炽热的光芒,何金银跟著两人的动作,叩拜不止、山呼“天命”。 张师近前將三人一一扶起,面色和善:“苦海茫茫、回头是岸,谨记我方才所言,却万万不可在人前泄露天机!究其根本,你们少年人根基单薄、道行尚浅,隨意泄露天机、恐伤命数!” 就在何金银以为这场闹剧终於结束时,张师神色一肃。 你三人年纪虽小,却胜在天生道种、福源深厚。现在,有机会让你们一步登天,成为北平支坛的扶战童子!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我等愿意!” 见面前三位少年个个面带激动、兴奋不已,更有甚者双眼含泪、浑身颤抖, 张师眼里闪过一抹得色。 “纵然你们是天生道种,毕竟无功无业。普通道亲还是肉眼凡胎,不能服眾!你们三人还需当眾通过三种考验!我会从三十二种“除魔”、“问心』考验之中,隨机抽取三种...是为『三考验真金”!” “如能通过,三才之位,自然无人敢有异议!” “如未通过...只能说失败者道心不坚、仍需砥礪。且不说可惜了这场天赐福缘,说不得...还会有厄难加身!” 按照张师的说法,“三考验真金”需要稍作准备,挥手示意先將三人带下去懦懦不安的三个少年人,被隨意安置在一处无人把守的侧殿。 互相通报过名姓,年纪最小的李十八嗓音懦懦:“两位大哥哥...你们知道这『三考』是怎么回事么?往后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自然需要互相关照。” 何金银倒是坦率,径直摇头表示不知。 按照今天得到的消息,他们之前能搜集到的信息,大多都来源於最底层的“家坛”和“共工坛”一级。天桥吉祥戏院和新开山小庙两处虽然级別高一些,但是一个从容撤退、一个被销毁大半,能得到的资料更加有限..: 年纪最大的宋小光,眼里闪炼著邪光,闻言“喂喂儿”一笑:“我听保人说过,大都不难!譬如有喝酸、甜、苦、辣、咸『五水』的、有烈火之中过独木桥的...还有一些名曰考验,实际算是享福!” 李十八好奇的往前凑了凑:“怎么个享福法子?” 宋小光嘿嘿一乐:“男女道亲共处一室,要有肌肤之亲...” 何金银听著越说越“少儿不宜”的內容,心头.: 悚然一惊! 第94章 三考 第94章 三考 “酒色財气四堵墙,人人都在里面藏。” “若能从中跳出来,不是神仙寿也长。” 三个少年略带侷促的看著场外围观的数十人,一人面前一个托盘,红布覆盖著三碗“酒水”。 刚刚张师当眾抽出“酒”、“財”、“色”三签,確定“三考”內容。 与其它两人不同,何金银听到最后的“考色”,面色虽然平常,但脑袋里“嗡”的一声...怕啥来啥!天性的羞耻感倒还是其次,最主要...他胳膊上,枪伤留疤很明显。 虽然能找个拙劣的藉口推脱过去,但一定会引起怀疑...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第一关“考酒”已经开始! 张师大马金刀的坐在“无极老母”牌位下首,身后正是“漫天神佛”。 “所谓酒考,一不考酒品、二不考酒德、三不考酒量!你们面前的三碗里, 分別装著白水、琼浆、毒酒!三选一,选中白水,与道无缘!选中琼浆,天生道种!选中毒酒...说明此人心存岁意、来者不善、不得好死!” 他语气森然,一把匕首狠狠掷出,斜钉在三人面前,“錚錚”作响。 “选!” 张师一声厉喝,场外眾人异口同声:“选!选!选!” 年纪最小的李十八眼珠一转,近前刚要伏下身子去闻闻味道。身背后有侍从藤条高举,带起一阵破风声.., “咻~啪!” 六月时节,身上都是单衣,带著倒刺的藤条只一鞭,就將李十八后背衣服抽开,皮肤先红后紫、渗出点点血珠。 李十八刚要哀嚎,眼见著藤条再次举起,紧忙死死捂住嘴巴,隨手一指中间那碗,端在手中却不敢去喝。 藤条顺势指向宋小光,见识过威力的他胡乱选了一碗,只觉著这碗顏色浑浊、气味略腥。意识到某种可能,即便是双手端著碗,依旧哆嗦个不停、撒出来不少。 何金银站在末位,心里却並不著急。所谓“三才”,顾名思义肯定是三个人.:.场中哪怕多站一个人,他都没现在这个底气。 不等藤条催促,他大踏步近前拿起一碗,看都不去看,高举过头先敬“无极老母”牌位,隨即仰脖、张嘴、灌酒,一饮而尽。 张师眼里闪过一抹讚赏,隨即板起脸冲还在哆嗦的两人怒吼道:“喝!” 场外眾人再次跟著异口同声:“喝!喝!喝!” 巨大的压力迫使两人举起碗,却怎么也没有勇气喝下去。尤其是认定所选就是“毒酒”的宋小光,双腿一软、身子一歪,正要晕倒,被一双坚实的手掌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陈、陈、陈兄弟..:” 何金银面带微笑,一手住他,一手抢过已经撒出半碗的“毒酒”,鼻翼微抖、眉头微皱,在宋小光异的目光中將半碗“毒酒”一饮而尽,隨即撒手撤步,任由对方瘫倒在地。 手举空碗,正要去接李十八的酒。年岁最小的他似乎也反应过来,一仰脖將整碗酒喝了个乾乾净净,还不忘冲何金银露出一排皓齿:“谢谢陈大哥,这水真甜!” 不等何金银回话,身后响起一阵藤条的破风声,却没抽打在他身上,地面上溅起一蓬尘土。 “为什么要帮他?” 何金银一手高举空碗,坦然的对上张师的双眼:“既然入道,便是手足兄弟。同为『三才』,更应互相扶持!无极老母保佑,如果我心中有鬼,早就躺在地上了!” 张师本就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只眨眨眼,就明白这小子已经看出几分门道。 心中暗赞,面上却板起脸来,老气横秋的看著他,附耳小声嘀咕道:“年轻气盛,败败火也好...那茶水里,我还叫人掺了些许童子尿,正是怯火除崇的良方...” “呕!” 真真是“癩蛤爬脚面儿”:..別看不咬人,但是膈应人! 直到“考財”开始,何金银都还在强忍著噁心。 “考財”很简单:敬献礼单。 自觉在上一关丟了面子,宋小光抢步扑在桌前,提笔就写。 何金银心知肚明,另外两人的礼单一定丰厚异常。可是.:.自己的“人设”, 是家道中落、走投无路.:.就连当初的“心意”都只能东拼西凑出一半来,此时如果眼看连李十八都开始恭恭敬敬的书写,眾人的目光都注视在自己身上,不能再拖.:: 何金银深吸一口气,绕开桌案,大踏步走到场中。 “弟子家道中落,此次能得高人指点迷津,已然捐献出家父遗留的最后身家。此身一无长物,仅剩新幣几张、铜子儿一把...” 张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个刚刚还觉得不错的少年,竟然真的只肯拿出一点点钱来,对比还在“奋笔疾书”的其它人,眼底闪过一抹不屑与厌恶.. 何金银正在恭恭敬敬的抚平纸幣稜角摺痕,最后用何大清给的那“压岁钱一十枚铜子儿压住。 就在张师即將发作时,他猛然抽起地上那把匕首,架在自己左臂,脸色虔诚、还带著一丝狂热。 “我虽愚钝,却也知道佛祖捨身饲虎、割肉餵鹰的典故。今日正逢伽蓝菩萨圣诞,却拿不出像样的献礼,痛心疾首!愿效仿我佛,削肉为贺!” 隨即在眾人的惊呼声中,一刀削下! “啊!” 宋小光很不高兴,明明自己按照家里吩附,献出半数家產:::但是眾人的自光,都在看那个“割肉献礼”的痴狂少年...好像,自己又被比了下去。 经此一出,场中气氛愈发热烈。张师大手一挥,开始第三关“考色”! 人群中施施然走出六位少女,笑意盈盈的往三人方向走来。边走边解开身上的衣衫,动作丝滑。走到三人面前时,已然是不著寸缕、春光尽现。 別说宋小光,就连年方十四的李十八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张师声音里带著几分得意:“这一考,男女需赤诚相对、互相抚摸,若是谁先坚持不住,动了色念、起了反应...哼哼..:” 不等他说完,勉强包扎过伤口、面色发白的何金银强挣扎著起身,作势就要解开衣纽。 结果因为动作太大,牵连到伤口.. 双眼一翻,就此昏死过去。 第95章 闭关 第95章 闭关 何金银昏迷了一整天。 一开始確实是假意装晕,想藉此躲避“考色”。 手里死死著刚才削下的“伽蓝菩萨圣诞献礼”,碾的血肉模糊。 可等张师脚踏七星天罡步、头顶三柱去瘟香,一番装神弄鬼、念念有词,隨手抓过一把香灰撒在伤口上,钻心的疼痛让他再也坚持不住,身体抽搐两下,真的昏死过去。 没有抗生素、没有止血剂,就连江湖野郎中都没有请,只有一把“神香”去瘟辟邪。 奈何桥上过几遍,鬼门关里走一遭。 再睁眼,屋外天光昏暗,已是入暮时分。 “水..” “醒啦!他醒啦!哈哈哈!来人啊!快开门!” 尚能分辨出是宋小光的声音,诡异的带著几分激动,却不近前来查探情况、 嘘寒问暖,反倒转身抢奔到房门前,將门板拍的“啪啪”作响。 年纪稍小些的李十八,规规矩矩守在床边。闻言端过陶碗给何金银餵水,显然之前没干过这种伺候人的活计,笨手笨脚的.:.半碗水直接从鼻孔灌进去,好悬没把何金银呛死。 “咳咳咳、咳咳、咳嗯.” 示意李十八將自己扶起来,虚弱的半靠在床边。只这几个简单的动作,何金银浑身冒虚汗、呼呼直喘。屋內没有掌灯,只能借著稀薄的天光打量。狭长的屋內,三张床榻一字排开,四方桌、长条凳,屋角放著便桶。 这要是再铺点稻草、坠上蛛网,怎么看怎么像牢房.. “仁哥儿...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李十八带著几分碘,从桌上取来一碗白粥、小半碟咸菜:“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大圣』,是那位吴仙师写的猴子么?和你讲话也不搭理我,反覆嘟囊著“仁哥儿”、『仁哥儿”...这是你小名儿吧?” 化名“陈永仁”的何金银暗道一声“侥倖”,装作尷尬的笑笑,无力的摆摆手,又一指仍在拍门叫喊的宋小光。 李十八少年聪慧,自然明白他想问什么。白嫩嫩面庞上小嘴一:“说是三考被弄得乱七八糟,但念在咱们三人赤诚,允诺简拔为『三才』童子,让我们闭门静思己过、养神清念。短则三五天、长则半个月,不准咱们出门。” 隨即冲何金银一拱手:“还没有谢过仁哥儿,最后一关真是嚇坏我啦!从来没见过那种场面,只觉得浑身炽热、手脚不听使唤。那手刚一搭上我肩膀,我就想、就想.:” 少年人羞涩的垂下脑袋:“.想尿尿。” “听张师说,往常都是要单独分开“闭关』。害怕你一个人在屋里被邪票趁机沾染魂魄,这才破例將咱仁都关在一处。依我看,这样也挺好,至少能互相做个伴儿对不对?要不然..:” 门被从外锁死,没有得到回应的宋小光查拉著脑袋走过来,故意挤开李十八,目光死死锁住何金银:“瞎遥什么威风?没钱就是没钱!先写上,后面拆借找补不行么?咱爷们儿好命,碰上回『考色』,结果好好一场艷福就这么没了...” 李十八昂著脑袋,极不乐意:“要不是仁哥儿帮咱,『考酒』那关都过不去!你怎么能..:” 话说一半就急忙捂著脑袋蹲下,闪躲过宋小光的巴掌,眼里冒出火气:“你干嘛!” “真不懂、假不懂?『三才』严格来说,必须得是童男、童女。一经选用, 就要了却前尘往事、根绝七情六慾..:” 说到烦心处,宋小光愤愤一挥拳,拉著鞋子往中间床铺上一倒,绝望的嘟著:“跟你们两只童子鸡有什么好说的..:” 何金银有伤,挨著窗口的床榻。此时宋小光再把居中位置一占,留给李十八的,就只有最靠近便桶的的那张床了. “仁哥儿,你好好养伤。张师已经用神香去除过污秽,你在老母面前如此赤诚,休养个两天准能好起来!等熬过闭关这些天,张师就会传授我们『道义』、『道史』、『圣训』...哦哦哦,最关键的,还有『请神上身』、『代天宣化』!” 走之前似乎又想起来什么:“仁哥儿你那块儿“献礼”,要不还是別著了,有味儿..” 右手心黏糊糊一团,血黏在掌心。何金银看似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实则默默收起。转头再看面前的白粥、咸菜,桌上还有窝头.:.瞧瞧这妥妥的“多人间”,总觉著自己加入了这个年代的“传销”组织.. 感受到左臂传来的痛楚,何金银眼眸微眨,原本还以为看在“割肉献礼”的痴狂程度上,且不说妥妥內定成“三才”之首的“天才”,至少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救治”。 哪知道,一捧香灰了事! 好像这重金求来的“三才”之位,根本就不是对方说的那么重要。 庸医...呸,邪术害人!这种时候...只能自救! 万幸之前养伤时还剩下些伤药,何金银低头喝粥的时候,往里掺进几粒消炎片。至於外敷药...也只能勉强安慰自己,现代医学虽然否认香灰有用,但民间传说,这玩意儿好像確实有止血止痛、杀菌消炎的作用。 闭目养神间,药力缓慢发作。何金银几度昏昏沉沉的睡去,又很快甦醒过来,如果不是因为失血造成体力不支,他甚至想尝试硬撑过今晚。 原因无它,生怕自己烧迷糊了,再梦出几个要命的词儿来..: 半睡半醒间,门外有脚步声响,沉闷、却有力。 屋內一个身上带伤、一个满腹牢骚、一个...强忍著骚臭味,都没有睡熟。这般动静,自然惊动了三人。 李十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何金银身边,小手死死住他的裤腿,一起死死盯著窗外.::只见窗杨纸上明暗扑闪,猛然间现出一只大手的影子!似是有一只“巨怪”,正攀著窗框爬起来! 果不其然,紧隨其后冒出一颗大脑袋,看光影披头散髮、吡嘴疗牙! “啊~” 李十八嚇的一把扑到何金银怀里,牵扯到伤口,疼的何金银跟著牙咧嘴..: 他面上假意害怕、內心实则无语。这个时代,就算不知道“幻灯”是什么原理,难道.: 就没看过皮影戏么! 第96章 人才 第96章 人才 “咻!” 窗外猛然一声厉喝,有剑光挥舞,伴隨沉闷的“巨怪”嘶吼声。 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足足“打”了有一分多钟..:仅从窗根纸上的光影观瞧,先是“巨怪”手臂被斩断,继而寒光一闪,脑袋从当间被劈裂。 “刷!” 窗杨纸上斜甩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看著粘稠异常,缓慢往下滴答.., 躲在何金银怀里的李十八既害怕、又兴奋,侧著脑袋偷眼观瞧。见“巨怪”被斩,高举双手在何金银床上蹦来蹦去,好似他才是那个“斩妖除魔”的少年侠客。 宋小光早就退躲到屋角,一屁股坐在便桶上。 窗外张师一声轻咳,嗓音略带疲惫、不矜不骄。 “无妨,神到妖除,且安心。” 隨即缓步离开,一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世外高人形象,油然而生。 门外则有人充当“旁白”解说道:“你们三人超凡脱俗,自然容易引来邪票凯。张师整夜都默默守护在门外,替你们护法,还不快快叩恩!” 何金银嘴角扯动,假意身体不便、行动迟缓,等信以为真的李十八,宋小光两人磕过,这才艰难的从床上挪动下来。 “旁白”声却不依不饶:“並非有意囚禁,实是童子身对於妖邪来说,肉身鲜美异常!尤其是...陈永仁,你削肉之举虽显赤诚,但也导致气息外露!今夜的灾祸会来的如此之快,皆由你一人引起!” 何金银闻言就是一愣,该不会,这屋里有察觉不到的死角缝隙...监视屋內吧?隨即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不顾伤痛、倾倒在地、连称罪过! 屋外再无声响,刚刚还亮如白昼的窗棣纸瞬间黯淡下去。 经歷了这么一出,宋小光对何金银的怨念更甚。奈何有李十八夹在中间“说和”,到底没能拿何金银怎样。而根本就没將他放在眼里的何金银,此时正凑在窗根纸前,闻了又闻,心头嘴笑不已。 一瓶粗製滥造的红墨水,搭配点米浆、麵糊熬煮的浓稠些,就敢拿来冒充“血袋” 《江湖奇术》有言,天然硃砂掺水磨製成泥可为“红墨”,天然雄黄掺水磨製成泥可为“黄墨”,沿海地区也可以用海腾树汁液熬煮粘稠充当“黄墨”:..以上种种原始“彩色墨水”方法不一而足。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可是知道归知道,点破就是在自找麻烦, 这一夜三人都没睡好,李十八几度想与何金银“抵足而眠”,被严词拒绝..: 宋小光似乎是真嚇到了,主动提出和李十八换床。寧肯忍耐便桶的腥臊气味,也要往“安全地带”挪一挪。 察觉到屋內一定有暗孔方便隨时观察三人动向,何金银也跟著“表演”起来。 等到天光放亮,三人顶著黑眼圈,最后还是何金银装作因为负伤打熬不住, 不嫌弃呛鼻的陈腐味,將头埋在枕头下,沉沉睡去。 白天依然没人搭理这三位,只有放饭时,才通过门板底部的推拉门递进来吃食。 照例是白粥、咸菜、窝窝头,何金银不以为意,有白粥就成!他在这个年代,总共没吃上过几回肉,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难以下咽。身体有伤,更需要能量摄入、才能儘早恢復。 和他吃的满口香甜一比,李十八和宋小光都没怎么动筷子。两人一个同情、 一个嫌弃,主动把饭推到何金银面前。清淡的饭食不会引起伤口感染,何金银自然来者不拒。老法子,加进入几片消炎药,自觉恢復不错。 “仁哥儿,今儿晚...还会不会有那种...脏东西?” 何金银绷著脸:“有张师护法,安心闭关!遵照张师命令,你我三人静思己过、养神清念!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等打熬过这一阵,我们还要帮助张师布道天下!” 宋小光蔑笑一声:“你个倒霉蛋儿、丧门星,別再瞎逞能就行!毕竟...为了这个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位子,我们家已经出去不少...” 说到最后似乎才有所警觉,扭头闭嘴。 一周过后,何金银的伤口已经结。有消炎药加持,没烧起来,气色恢復的很不错。这般情况落在同室而居的两人眼中,自然认为是张师“神灰”起效,內心更加深信不疑。 只是这样的日子,对於他们两人来说实在痛苦。一周后再看,两人面容呆滯、脸上也没了件么活泼劲儿。 究其原因,一个是饿的...现在再也不会像最开始那样“孔融让梨”,见著白粥窝头就往上扑。还有一个原因是...睡不好。几乎每隔一阵子,无论白天黑夜, 围绕著这间“闭关”小屋,总会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有时是夜间屋內猛然出一个毛茸茸的“怪物”,口中哀嚎不已。等將三人惊醒后,往屋角黑暗处一,消失不见.:.有时是屋內突然“飞沙走石”,如果赶上吃饭的时候,只能饿著肚子..: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毛茸茸的“怪物”正是从要求换位置的宋小光床边蹄出来的.:: 凡此种种“光怪陆离”之事,不一而足,也不胜枚举...在经歷一周的痛苦折磨后,李十八与宋小光两人面容呆滯、双目无神,黑夜中但凡有丁点儿响动,轻则大呼小叫、重则彻夜难眠..: 何金银纵然意志力顽强,同屋居住、邻床而眠,哪有不受影响的道理...这些时日下来,眼底两坨“熊猫眼”雏形...清晰可见。在局外人看来,三个人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就在三人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终於被通知“闭关结束”。 任由侍从配合著张师的胡言乱语、一番折腾后,张师猛然神色一改。 “李十八,改名为『李天然”!授『天才”位!” “宋小光,你年纪虽大,念及『考財”时满腔赤诚、感天动地,授『地才位!” “陈永仁,你名中带“仁』,合该授『人才”位!” 第97章 乩童 第97章 乩童 “仁哥儿,我不想当『天才”. 闭关结束,三位“方人敬仰”的三才童子,依然还住在三人间。即便是在慧灵古寺之內,行动依然不得自由。除了住处和充当“教室”的偏殿,不允许隨意走动。 结束漫长一天的“入职培训”,疲惫不堪的李十八...现在应该叫“李天然”,闷头蜷缩在床角、双手抱膝、眼泪吧嗒。 “你本来也不是块儿当『天才”的料!” 宋小光话音愤恨:“十八,十八,听名儿就知道是块儿木头,天生离不开土地!合该你来当『地才』...我名里带著『光”,我才是『天才』的不二人选!现在倒好,捧著一根九齿竹耙,反倒成了个木头桩子...亏我家捐钱最多...” 何金银假装闭目养神、实则神游物外,回忆著今天的所见所闻。 所谓三才童子,確实已经脱离普通道亲的层面,看起来半只脚踏入“高层,其实就是个幌子。 三才扶战的主要道具,是一米长、半米宽、寸许深的木盘,里面铺满细沙或者汉白玉碾成的石粉。 “天才”的任务是焚香祷告、请神上身,之后再由“神明”出手,扶著战笔、闭目书写“战文”。而这种“扶战”方式,还只是针对初学者的“入门版本”。 可即便是初学者,也需要身为战童的“天才”能够熟练达到“闭目横书”: 要求双眼紧闭,可以在沙盘上写出侧翻过来的文字。因为是“战文”,不能一笔一划、要写的相对潦草些,很多字形都採用草书,难度更上一层楼。 “地才”的任务相对简单,每当“天才”写完一行字,手持竹耙將其推平。 要求眼明手快,不能妨碍到书写乱文,一旦“天才”书写有误,必须隨时抹去。 “人才”的任务全凭一张嘴,只看过一眼“战文”,就要当即唱出、嗓音洪亮。之后还要默写出来,以便在场的道亲捐献大笔“买墨”、“润笔”费用,供奉传家。 战文內容大都有格式,所以还要求三人必须能熟练背诵,通篇都採用四六句、五七言的流水辙,朗朗上口。一旦“天才”没有按照预定的內容去写,就要“地才”和“人才”配合矫正。 这一套流程在“一贯』道內部被称为一一天不言、地不语、人报话。 后续还有什么內容何金银不得而知,但想来不过是围绕“扶战”展开。相对於普通道亲,“高高在上”的三才童子其实就是战童,点传师手里的道具而已。 既然是道具,就必须做到如臂指使,核心就两个字:听话。 回想之前所谓“三考验真金”、“闭关”,其间展示的种种神跡、出现的妖魔鬼怪,现在想来,不过是为了將三人的心理防线击溃。 哭哭啼啼的李天然,应该是已经多少明白过来,这些东西是骗人的把戏。“梦想破灭、人设崩塌”,自然会產生抗拒情绪。如果想让他乖乖听话.:.威逼利诱、反覆洗脑,手段有很多,但都需要时间。 时间,恰恰是何金银最看重的。 按这个节奏下去,“驯化”过程绝非十天半月那么简单,一年半载都不是没有可能...真要是继续在这座荒山野寺里打熬时间,別说给十月庆典站大岗,就是自己最终能够顺利完成任务回去,纠察队还在不在都得两说。 “我想家了...我不要当『天才”.. 臀了一眼情绪崩溃的李天然,何金银心底暗叫一声糟糕,果不其然。 “李天然,点传师唤你前去温习功课!” 何金银看著不情不愿跟出门去的李天然,心里默默掐算著时间。直到夜深人静...还没有回来。 “这分明就是在给那个会哭鼻子的傢伙...开小灶!” 宋小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愤愤的看向“盟友”:“人才...呸,陈永仁! 你就不觉得亏么?你割了那么大一片肉、我捐了那么多家產,结果一个地才、一个人才就把咱俩给打发了!现在,就连开小灶这种特殊关照,都不避著咱俩、光明正大!” “哦?” “哦什么哦,这不公平!” 能从这傢伙口中听到“公平”二字,何金银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扭回头假装看向窗外:“他当战童请神上身、你拿竹耙,都是为道亲们服务嘛...” “他傻你也傻?” 宋小光不屑的撇撇嘴,主动凑过来,压低嗓音:“知道为啥选他当『天才么?” “不知道。” “喊~告诉你也无妨!年纪最小,最容易糊弄!咱俩年纪大差不差,人家这是在嫌弃咱们『六根不净』:::” 何金银双眼微眯,和他想的差不多。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和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同时“扶战”,年纪小的反而更容易让人相信那些提前编好的“战文”。 毕竟,无论在哪个时代,“神童”的名號一直被人津津乐道。 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宋小光又往前凑了凑:“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的年龄刚好卡著上限。家里这么多钱,就是送我进来镀层金,有了这身皮出去,外放至少也是副坛主一级!” 抱臂当胸,声音里带著一丝嚮往:“副坛主专司招收道亲,遇上女道亲的时候,让她脱她就得脱,否则就是心不诚、不许入道!想要入道成仙,就必须与本副坛主『双修”...嘿嘿...” 何金银双眼一闭,还以为会是什么隱秘消息,结果就是遇上个色心大起的傢伙.:: “还別不信.:.我之前就见过一位副坛主。对女道亲谎称要想长生不老、得成仙果,就必须得『结丹”,至於怎么结丹...嘿嘿..:” 合著你还知道是骗啊...真是难得清醒。 “你就不怕事后反应过来找你算帐?体內有没有『结丹』,自己不知道么?” 宋小光笑的更加邪恶:“真笨!告诉她们,一次不够、得来多次,『结丹”哪有那么容易?” “真就这么一直骗下去?不怕兜不住么?” 宋小光扑棱扑棱脑袋:“最后再告诉她们,『你因为月事泄了丹,还得重新来过”!” 他正说的兴起,根本没察觉到房门被人轻轻的推开。 “哎扭~” 第98章 乩文 第98章 乩文 凌晨时分,李天然终於回返。 和出门前的啼哭模样相比,何金银直观感觉就像是.:.真成了一块木头。 面色痴呆、走路无声,若不是有推门声响.. 淫笑不停的宋小光也被嚇了一跳,刚想呵斥,被看出不对劲的何金银拦住。 “十八...天然,你这是..” 十四岁的李天然听到有人叫他本名,下意识回头瞧了一眼,隨即一言不发转身往里走。看方向,竟然是宋小光睡的那张床,不仅靠近便桶、气味腥臊,晚上还容易“闹鬼”。 “钦,你睡那儿我怎么办..:” 话一出口,似乎又觉得自己能占个便宜,转而殷勤的帮李天然换过床褥枕头,末了还不忘將这件事情砸牢、坐实:“,我可没逼你,这是你自己选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天然浑身一激灵,竟然对这句话起了反应。面上先是露出一抹极明显的怯意,隨即又立马木呆呆的重复道:“没有人逼我、这是我自己选的...没有人逼我、这是我自己选的...” 宋小光再愚钝也察觉到不对劲,伸手在自言自语的李天然眼前晃了再晃,立马缩回何金银身后,小声嘀咕:“要不.:.咱俩还是別想著爭这个『天才”位置了。喏~你看,学傻了... m 何金银对李天然的印象不错,有些於心不忍,近前轻拍李天然的后心:“天然、十八...发生了什么?” 十四岁的脸上,此时再没了往日的欢笑,眼里也失了灵气,不断喃喃自语:“没有人逼我、这是我自己选的..:” 问过两遍没有回应,何金银无奈离开。宋小光缩在原地没敢动弹:“该不会.丟了魂儿吧?” 何金银摇摇头,內心猜疑不定。应该是张师一眾人察觉到李天然的牴触情绪,晚上叫过去结结实实给“洗”过一遍。刚才看似拍他后心,实则指尖轻轻摸过一遍后背,再打量露出肌肤的手腕、脚踝,並无明显外伤..: 这一夜,像极了闭关时的第一晚。虽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但是李天然的反应.:.让同屋的两人不寒而慄。 第二天的李天然,全然换了一副模样。不但积极配合各种“起战”事宜,还会主动指出“地才”、“人才”的错处,甚至还为此,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宋小光打了一架,状若疯狗。 抚摸著脸上被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两道血痕,宋小光眼里不仅没有仇恨、反而带出一抹惧意,两腿无助的在地上划拉著,哆哆嗦嗦指著李天然,小声嘀咕著“疯了、疯了”。 张师在一旁亲眼目睹这场“闹剧”,却没有阻止。直到李天然再次飞身扑向宋小光,骑在胸膛上伸手去抠他的眼珠,这才示意拦下两人。 “天然一心向道、表现殊异,准许搬至单间,有僕从专司起居。” 起身走出没多远,又一指宋小光:“你来。” 原本热热闹闹的“教室”,眨眼间就剩下何金银一个人。望著散落一地的细沙、打翻的战盘,眼里满是不解。知道“传销”组织都会洗脑,但是没见过这种一夜之间就能让人性情大变的洗法.: 莫不是..雷电法王?山里哪有电啊! 该不会...一会宋小光也“大变活人”吧? 李天然没再回三人间,空荡荡的室內,只有何金银一人, “哎扭..” 宋小光脸上敷过药、贴著一块方纱布,嘴里嘟嘟囊囊:“陈...人才,咱俩以后还是防备著点那条小野狗,我感觉他不对劲儿.:.张师说,他是请神上身时被邪崇趁机占了躯壳,才会这样..:” 看到他还是这副“臭嘴”模样,何金银第一反应竟然是...长出一口气。 三人里已经有一个不正常了,要是宋小光再被“洗”成那般模样,自己就不仅仅是需要防备那么简单了。真的要认真考虑,要不要趁夜逃出去,搬回救兵直接灭了这座山间魔窟..: 胡思乱想间,宋小光胳膊肘一碰何金银:“,你当初敷神香...有什么反应没?” 何金银双眼一翻:“我早就昏死过去,哪里还记得?” 宋小光眼里带著一丝清澈的患蠢:“估计是太珍贵,我这种小伤张师不愿意浪费宝贝。竟然跟外面诊所似的,又是烈酒消毒、又是抹创伤膏药,按说一把香灰就能了事,何必这么麻烦?” 何金银听得心里屈,合著真就是看自己只掏出仁瓜俩枣,所以草草一把香灰了事、熬不熬的过去全看天意?如果不是自己偷偷吃过消炎片,指不定得烧成什么模样.:: 明明昨晚提起“副坛主”时,宋小光一副色胆包天的精明样,结果真被几句瞎话糊弄住了?想起这傢伙手持竹耙的的模样,何金银心里给他打上“二师兄”的標籤,反正都是排老二.: 其实他不知道,正是因为私下里偷吃过消炎片,导致身体恢復正常。这般“神跡”落在宋小光眼里,原本还带著几分质疑的“神香”,就变成了真金白银都求不来的“神药”。 张师等人见何金银能自己熬过去,自然乐见其成、不会戳破。 经此一事,三人的“入职培训”猛然变得高效起来。宋小光偶尔看向一脸严肃的李天然,眼里还带看一抹畏惧。何金银纯粹是为了加快进度、缩短时间,所以也是认认真真“学习”。毕竟,他真的不想在这里待上一年半载才“出师”。 先后经歷所谓的“闭关”、“培训”折磨以后,这一日,唐指山慧灵古寺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在这个穿著混乱、东西方元素交的时代,即便何金银三人只是远远旁观, 也能看清这两人衣著华丽得体,一副富家翁模样,单就手指上佩戴的玉扳指,旁人一个足够,这两人恨不得十个指头全部带齐..: 就在三人暗自嘀咕三人身份时,有侍从特地赶来交代这两人身份:北平布庄行业老板,能吃“八大祥”中瑞蚨祥的年利,出手极为阔绰。一个名叫汪明德、 一个名叫宋宝兴。 提前得过暗示的三才首次“小试牛刀”,在两人虔诚焚表叩拜后,满脸严肃的李天然扶著战笔,在沙盘上快速写出一首七言“战文”。 短短二十八个字.:.却藏头露尾,將两人的名字涵盖其中! 第99章 义子 第99章 义子 沙盘诗训、藏头露尾,满堂欢喜。 见到“神仙”这般有灵,姓名、出身不问自知,两人当场敬献出十根小黄鱼儿。 就连一旁原本懦喘不安生怕露馅的何金银,都有一颗“金豆子”作为“润笔”。看得他暗自咋舌,钱原来还可以这么赚.., 虽然金圆券、银元先后被北平市人民政府宣布废除、禁止流通使用,但是在民间,百姓长期以来担心钞票贬值的心理一时仍然难以扭转。 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以刚刚解放的上海滩为中心,正在全国范围內掀起一场银元投机的狂潮。 二月份,北平银元贩子白爷口中“还得看涨”的银元,当时只能兑换一百五十块新幣。就在短短四个月后,北平城一块银元就能兑得一千八百块新幣。 这並不意味著银元增值,而是意味著...新幣在贬值。 金圆券被废止、银元受到政府打击、新幣迅速贬值,黄金再一次成为人们眼中的香饶饶。大小黄鱼儿这种“硬通货”,任谁也是乐见其成。 两位布商此行还有一个重要目的一一亲自动手,给何金银三人量体裁衣。 根据不同款式的要求,西装、常服...林林总总一人数套。 何金银敏锐的嗅出一丝紧迫的味道。据他观察,以三人目前这种毫无默契、 全靠暗箱操作的“草台班子”,真要想达到张师所说的那种,在成百上千人聚集的大场合里“表演”,最快还得数月。 只有在眼前这种私下里一两人的小场合,提前准备、主场优势,想露馅都难。如此这般著急的准备“演出服”,难道说..: 胡思乱想间,张师冲他招手:“跟我来。” 何金银心中“咯瞪”一下,打起十二分的谨慎...轮到自己了么? 古剎主殿,漫天神佛注视下,张师屏退左右。 “永仁,我和天然、小光都曾单独聊过,却独独將你放在最后...想知道原因么?” 何金银坦率摇头,张师语出惊人:“因为...你身上有我年轻时的影子。我们这种人,不讲明白、不肯入毅。” 不等何金银“自辩”,他自顾自说道:“我本名凤梧。家母在生我的前一晚,梦见凤凰落在梧桐树上,所以叫我『凤梧”。” 幸好是梦见凤凰落在梧桐树上,如果梦见锦鸡落在芭蕉树上.:, 强忍下笑意,本著“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原则,何金银一挑大拇哥儿:“好名字、好寓意!” 哪知对方意兴阑珊的摆摆手:“凤鸟非梧桐不落,良禽择木而棲。我幼时去父失母、凋零漂泊,靠乞討为生。直到民国四年时入道,起家也是『人才”。而我当初之所以肯加入,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 “蒙某位大人物垂怜,肯赐我名“五福”。何谓“五福”?《尚书·洪范》 篇有云,一曰寿、二日富、三曰康寧、四曰修好德、五曰考终命。我问,可是这五福?” “对方却含笑不语、溢然长逝,幸得高人点拨迷津,我这才知道,『五福”是让我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希望我能肩负起弘扬本道的重任,殷殷期盼、临別厚望。” 这就是你愚民作乱的理由么..: “欲成大事,先要识人。天下芸芸眾生,其实...只分两种。” 摸不著脉数,何金银选择装聋作哑,的摇摇头。 “知道那个宋小光怎么回答么?他竟然说分男人,女人.:.哈哈哈,其实也没有错。但我的看法不同,这天下无论男女,只分为蠢人和聪明人两种。” 隨即一指何金银:“宋小光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人。而你,是个聪明人。” 张五福一撩袍袖,竟然敞开两腿、箕坐在蒲团之上。罕见的轻拍身侧,示意何金银与他同排就坐。 “对付那些蠢人,就绝不可以和他们说真话。必须要先『催眠”他们,让他们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对的。即便偶尔露出马脚,十有八九也会自己找补理由..” “而对於聪明人,就该坦诚布公,如果目標一致,大家志同道合。如果所求不同,奉上路费、好聚好散,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 说的如此赤裸,坦白局么.:.何金银心头狂震。 “所以...包括我们在学的扶战,都是些用来愚弄...不,骗人的把戏?您就不怕纸里包不住火么?” 张五福不以为意、连连摆手。 “我们不妨说的再直接点,骗子能哄骗蠢人多久,並不取决於我们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由这帮蠢材自己决定。就如同涉水一般,等他们走到江心,內心的贪婪已经被无限放大过,再想回头.:.哪里还看得清来路?” “吃惊么?你不早就看出些门道了么?浸泡阴乾的白纸、红墨混合的假血、 考酒那点儿小门道...你不都曾怀疑过么?” 张五福看都没去看何金银:“直说吧,李天然求道、宋小光求权,而你...所求为何?” 短暂沉默过后,何金银抬头时面带微笑:“您不都说了么,我身上有您年轻时的影子。其实我和您一样,就为混一口饱饭。” 不等张五福反应,他起身一指这漫天神佛,声音慷慨激昂。 “我不想自家的由產被那些泥腿子们瓜分、我不想以前的庄户见到我不再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少爷』、我不想被人贴上“富户恶霸”的標籤走到哪儿都被人睡弃!请问!这些...够不够?” 如果这里能有红烛两根、板凳一把,何金银不排除会唱上一通“小人本住在北平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痛快!” 张五福拍手大笑著起身,一把摁住何金银肩头:“聪明!以你的出身,我並不异。毕竟,这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 何金银闻言忍不住长出一口气,比起所谓“三考验真金”,这才更像是一出考验。没想到的是,张五福紧接著下一句话,就让他也呆呆楞在原地。 “我要收你为义子乾儿,好去做一件极隱秘的大事。” “不知...你愿不愿意?” 第100章 秘术 第100章 秘术 “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 脑海闪过一段经典画面,何金银心念急转,这.:.唱的是哪一出?难道.:.还有“质子团”一说? 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並不多,想想將將一个月来形同软禁的生活、几乎毫无进展的情报工作,何金银不再犹豫。一咬牙,单膝跪地、面色激动。 “为成大事,不惜此身!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给您养老!” 心中默念“马超坑亲爹、吕布坑义父”,这可都是张五福你自找的.. 对於他的选择,张五福並不异。轻拍双手,有侍从端出一个托盘,一如考酒时那般,上覆黄绸。 这次並不打算遮掩,伸手撩开黄绸,露出十根小黄鱼儿、一本线装书、一枚“分坛善长”令牌。 “大事稍后再谈,如今既然父子相称,总该要有些见面礼才合適。” 不等何金银开口感谢,张五福闪身挡在他面前。 “非是为父吝嗇,这三样里,你只能选一样。” 何金银暗皱眉头,还是考验么.. 黄金、线装书、令牌,黄金代表財、令牌代表权.: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至於线装书,薄薄一本倒扣著,看不清封面书名。看似是道选择题,实则答案就摆在面前,如同被人当面问起“爱兄弟还是爱黄金”一样..: “『黄金非宝书为宝,万事皆空善不空”,我选择...书。” “確定?” “確定。” “也罢,这可都是你自选的。” 张五福眉眼含笑、连连拍手,只留下那本薄薄的书册,往殿后走去,留下何金银一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您...不是还有大事要说么?” 张五福已经转过神台,看不见他的背影,只有越走越远的声音传来:“长生之要,尽在其中。上士知之,可以延年除病、不以自伐。好好看、好好学,过些天就会用上。” 什么谜语人...四下无人,何金银拿过那本薄薄的书册,只看了一眼书名,隨即整个人呆若木鸡,面上... 一阵赤红! 殿內一阵微风,愣神间书册滑落,在满堂庄严神像注视下,匆匆一警、可见书名一一《洞玄子房中术》。 后院暗室內,张五福正楼著十娘开怀畅笑。 “装什么聪明人,到底还是个娃娃!几句好话捧杀下去,顿时分不清天南地北、自作聪明,果然选了那本书。” 十娘轻戳张五福胸膛:“直接吩咐下去便是,一步摸天的机会,谁不乐意? 你就不怕他选了別的...刚到手的十根小黄鱼儿,还没捂热乎...要是就这样丟了,怪可惜的。” 张五福洋洋得意:“既然敢做,我便有十成把握。对付蠢人,不用给他选择,让他相信自己能走的只有一条道就成。而对付聪明人,就要麻烦的多,预先埋好几条道...让他自己算、自己挑、自己琢磨出哪条才是最优选..:” “又在显摆你那算计人心的功夫,也不怕...有一天反过来被人算计?” 十娘轻笑一声,隨即眼眸转动:“,说到底还是个雏儿。那天考色也没看出个究竟,你就不怕..:” “肾开窍於耳,我观他耳垂大且饱满,必定先天肾气十足。顾盼之间、双目炯炯有神,必然精足。鼻樑挺拔、鼻翼宽广..:” 十娘声音里带著几丝娇媚,拔腿作势向外走去:“儘是些相书上的邪门歪道,且让我看看你说的准不准!” 张五福一把將她拉回怀中:“哪里是什么歪门邪道!《江湖奇术》初刊不过百本,我手里也只有下册《星相篇》,少了上册《医卜篇》。里面开篇多是些房中医术,足以自医。你个小浪蹄子,且再忍忍,等师母尝过再说...” “哟,你这是把算盘珠子打到师母头上了?又是你那套对付聪明人的使俩么.:.看似给出三个选择,实则自己早早落子。也不怕被师母看穿你的使俩.:.对了,下册在你手里,那上册..:” 张五福轻咳一声:“原本在西郊分坛黑龙手中,当初我与黑龙还是师兄弟的时候...算了,人死为大、不提也罢。这些年,他靠著里面的药方,没少装神弄鬼。前阵子也不知怎的,被当地的镇公所连夜剿灭,上册估计就此失传..:” 隨意一拍十娘屁股:“不说这些,南方道坛,最快什么时候能有消息?” “干嘛?还想著查清楚根底?既然决定送出去,往后自然也不会留在身边, 查那么仔细干嘛?就是可惜了一颗真敢割肉的好苗子..:” 暗室內突兀传出几声脆响,似乎是木鱼的敲动声。 十娘快速收拾完周身上下:“那两位北平城里的布商,速度可真够快的...明明都一把年纪,还一人挑了俩进屋,就不怕身体吃不消...我先將这二人送下山, 等衣服做好再一起送上山来。” “去吧。这段时间还得劳累你通知各处重要道亲,师母降临就在这几日了。” 暗室內只剩张五福一人,良久,传出一声意味深长的窃笑。 “养老?喊...义子乾儿,不过是三姓家奴...” 何金银回到住处时,表面已经恢復如初。 哪里是收什么义子乾儿,转换一下,苏护献妲己的老故事而已...原以为可以藉此机会,接触到更多內部消息,將那些“高层”一一记录在册、一网打尽。谁知会是这般局面.:: 难怪自己总觉得“入职培训”带著几分急躁.: “仁哥儿,你该不会...也被开了小灶吧?” 瞧著张五福口中的“蠢才”、自己眼中的“色胚”,何金银眼珠一转,装作没好气的模样,一把將手里这本《洞玄子》摔过去。 “屁的小灶!自己看!” 宋小光面带狐疑,捡起后先是一声低喝,隨即如获至宝:“这这这...仁哥儿,哪里来的宝贝?” 宝贝么.:.何金银心底的小算盘啪作响,盯的宋小光都有些不自在,迟疑著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又晃。 “仁哥儿,你...没事儿吧?” 何金银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话音里带著几分蛊惑。 “你,想不想...开小灶?” 第101章 炉会 第101章 炉会 三日后,慧灵古寺,后山。 一处巨大山洞內,此时正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环绕著洞窟內壁,凿出的灯台上奢侈的点著上百盏灯油,单个虽然是莹莹孤火,聚集起来却是將整个洞窟照映的亮如白昼。 早就换上一身得体“天仙洞衣”打扮的三个少年人,正懦懦不安的在后台“候场”。 “仁哥儿,你再確认一遍,那些虫儿...都餵过哑药没有?” “仁哥儿,你说万一一会儿我们演砸嘍、下不来台,坏了张师好事,该不会真被下油锅吧..:” “仁哥儿,你...” 不等宋小光问出第三句,性情大变的李天然猛然回身,直愣愣盯著他。宋小光缩了缩脖子,硬生生恋回了回去。 何金银將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不住一声轻嘆。三人中明明李天然年纪最小, 脸上还有未曾褪去的细密囊毛,但是经过这些天的磨合,是三人中默认的“话事人”、“领头羊”。 “要开始了。” 一声低喝,三人...闪亮登场! 台下密密麻麻,至少也有数百人。除了前排“观眾”,后面黑压压一片看不清楚面孔。何金银双眼微眯,在如此紧张的大环境下,对方竟然能在不知不觉间、神不知鬼不觉的聚拢起如此多的道亲,潜藏在暗处的力量足可见一斑。 察觉到宋小光仍然带著几分怯意,何金银轻轻一拽、示意他跟著“天才”李天然向眾人行礼。 一片肃穆中,李天然小脸紧绷,近前一步。“地才”宋小光、“人才”陈永仁同时默默后退一步,凸显出李天然的“关键”,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今日正逢本道有大喜事,在正式宣布之前,先请本道『大师兄”降临,为我们赐福、赐寿!” 穿著一身里胡哨、五顏六色“法衣”打扮的张五福,口中正念念有词。 “天清清、地明明,请神降坛照天清。旗鼓香炉通三坛,一声法鼓震天惊, 二声法鼓震地摇,我打冥锣天地动,焚香点烛请师兄..:” 隨即一指李天然,伴隨著锣鼓声响,半空中猛然一道“疾雷”闪过。 “*!” 一翻玄之又玄的“咒语”过后,李天然浑身猛然一个激灵,从昏昏欲睡的状態中缓醒过来,面上多出几分神采,眼珠一番转动,偶尔伸伸手、抬抬脚,似乎是还在熟悉这具陌生的身体。 张五福手捧三柱线香、一根红烛,先对著已经“上身”的李天然拜过三拜。 双手猛地往地上一插,原本坚实的地面,竟然如同豆腐似的,三根脆弱的线香就这般硬直直插了进去,红烛自然也不在话下。 “仙凡有隔,不能妄语,只有这短短一香的时间。地才、人才,还不速速请乱盘!” 何金银和宋小光两人合力,抬上装满细沙的战盘。不同於往日练习所用,这副特製战盘长宽各有一米、四四方方,细沙也足足有一指来深。提前演练过一番,战盘不偏不倚,正垒在线香、红烛之上。 李天然食指一挑战盘,原本倾倒的战笔无风自起,飘飘摇摇、竖立在战盘之上。 “哟!” 只这一手,台下就跪倒一片。 台上的三人顾不上这些,只见李天然双目圆睁,对著战笔遥遥点指两下,似乎是要操纵这点笔写字,但却迟迟却不见动静.:: 察觉到不对劲的何金银,双手死死勾住战盘,眼神连连示意宋小光。两人双腿逐渐弯曲,让战盘缓缓下降,逐渐靠近张五福提前插好的线香、红烛。 台下似乎也有人看出不对劲,从一开始的低头叩拜到现在的连连观望,气氛逐渐凝重。 李天然小脸绷的笔直,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在他手腕落下的最后一刻,战盘上半悬的战笔终於开始晃动,歪歪扭扭的划出一道道看不清楚的“鬼画符”, 並且速度越来越快。 抬著战盘的两人对视一眼...还好还好,没露破绽。 这般战笔无风自起、自动的模样,落在台下眾人眼中,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顿时传出一阵惊呼。张五福轻咳一声,示意眾人稍安勿躁,有侍从悄然从场边走出,手中端举著木盘。 “大师兄虽然上身,但是隔空传讯,惊扰不得。念及各位心诚,可遂选出十位有缘人,上台近观。至於哪位有缘,只能说全凭心意...” 都是“聪明人”,这般“明示”,哪还有不懂的道理。纷纷慷慨解囊,形同“竞拍”。 就在眾人注意力都被转移的片刻,何金银和宋小光瞅准时机,將战盘重新抬高,沙盘上的战笔骤然一停,隨即两人左右晃动战盘,细沙里悄悄凸显出两个大字一一“渡仙”。 等十位“有元人”上台观瞧时,他们又將乱盘缓缓沉下,原本不动的战笔文开始缓慢移动。张五福將眾人拦在“三才”一米开外,不准他们近前,唯恐惊扰到“显神”。 李天然突然一声鸣咽,整个身子软软向后倒去,何金银两人却动都不敢动, 直等张五福一声厉喝“言到此处无多讲,收笔辞兄返上苍,哈哈哈,还不快快醒来”,这才缓缓甦醒。 在场眾人议论纷纷,討论的都是“渡仙”两字。隨即虔诚叩首,只有张五福一个人开始宣扬何谓“渡仙”。 “渡人仙只算微末功德,渡地仙是与亡灵结缘,只有渡天仙,才是由引仙入道,替大仙上缴功德费..:” 后台,刚刚“表演”完的三才童子浑身汗淡淡的,瘫软靠墙,李天然猛地一端战盘,嘴里愤恨不已:“叫你不动、叫你不动!” 何金银和宋小光紧忙去拦,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倾斜的战盘散沙里,正慢慢爬出几只大號儿的“屎壳郎”,腿脚处都牵著极细的线,连接著战笔的底端.. 就在何金银三人和“道具”较劲的时候,洞窟高处的一间暗室內,灯光明亮。这里居高临下,可以將“渡仙炉会”全貌尽收眼底。 十娘正小心翼翼的陪在一位中年美妇人身边,毕恭毕敬的等著对方回话。 “倒是三个俊俏少年郎...五福有心了...” 隨即轻即桌上的三个人名,语气和缓。 “今夜..我选他。” 第102章 衝突 第102章 衝突 后台爭吵还在继续,全然不知三人中即將诞生出一位“幸运儿”。 “俗话说『大姑娘上轿、任谁都是头一回』,配合不熟练很正常,多来几回就好。” 相比於何金银,宋小光的“劝词”则要另闢蹊径的多:“拦著,让丫端! 爭取多碾死几只,寻来新的还要重新训练,这工夫...嘿嘿,正好能歇上几天!” “人不行就別怪虫儿!那虫儿原本就餵过哑药、眯瞪的晕头转向,香烛的温度要想將其灼醒,总是需要一阵时间.:.你丫自己没估算时间,全靠仁哥儿即使发现..” 这般阴阳怪气的腔调,与其说是在劝解说和,倒不如说是在拱火。 自矜“天才”的李天然,哪受得了这些。紧拳头直奔宋小光面门“招呼”,被早就提防的宋小光灵活躲开。他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失去重心,身体不稳、一头栽到战盘上,闹个灰头土脸不说、竟真的压了几只屎壳郎。 甲虫外壳被碾压碎裂的声音分外清脆,李天然再也顾不上和宋小光较劲,手忙脚乱的想拼凑虫骸。“抢救”失败,明白自己已经无力回天,脸上从慌乱到泪丧,最后转化为癲狂。 一把將黑的虫骸拋进嘴里,大口咀嚼。带有倒鉤的虫骸四肢、本就粗糙坚硬的沙粒,很快就在他的口腔內磨出一道道划痕。 李天然“呸”出一口血水,仍自“大快朵颐”,抓起倖存的两只屎壳郎,目光死死锁住“罪魁祸首”。 “你!和这些卑贱的虫子一个样!都在一门心思的...坏我好事!如果不能积累足够的功德,我爹他...” 宋小光见势不妙,早就躲到何金银身后。一边將他推在前面当作“挡箭牌”,一边服软。 “天然,我叫你一声哥还不行么?我赔你行不行?我现在就去找...” 可惜他天生“臭嘴”一张,虽然一边试图安抚住李天然、避免他“吃人”, 却一边仍自想將何金银拉入“战局”:“仁哥儿,天然...十八这傢伙,以前最是愿意听你的话,现在却对你爱搭不理!別光想著看戏,倒是哎一声啊!” 何金银瞧著状若疯癲的李天然,心中在思量著对方为何前后会有这般变化.:, 一时间竟然没有从宋小光这张“臭嘴”里分清楚,他到底实在求援、还是有別的心思:: 只这一愣神的工夫,宋小光见求援未果,决定自救。 他猛地將何金银往前推去,自已趁机转身就跑。 还不忘回头看看自己这招起效没有,就见那两人撞个超,眼里隨即闪过一抹得色。同时暗自警醒,有一有二、可没有再三再四.::以后不能再在李天然这个小疯子面前臭嘴,这傢伙一言不合就敢拼命..: 只顾逃命的宋小光,没留神在通道口和人撞了个满怀。 “啊呀”一声,娇俏可人。 宋小光稍一迟疑,就被追上来的李天然一把扑倒,额头结结实实磕在墙上, 顿时肿起一个鼓包。 不等他抚额,李天然骑在他胸口,一声怪叫,嘴里还未咀嚼吞咽下去的虫骸纷纷洒落,迷了宋小光双眼。就在他捂住双眼、侧头扑簇的时候,李天然的拳头已经高高举起。 “你敢耽误我积累功德,你就是我的杀父仇人!” 李天然双目耻裂、眼含恨意,这一拳,直奔太阳穴! 刚爬起身的何金银,远远瞅见这一幕,心叫要糟。 千钧一髮之时,一双柔夷轻轻握住李天然的拳头,正是被宋小光突兀撞倒的十娘。 “天然,若是再造杀孽,就是在损耗功德!功德一散...哼哼..:” 一句话让状若疯狗的李天然呆愣住,被察觉出危险的宋小光一把掀开,不等他开口告状,十娘迎面就是一巴掌。 “啪!” “天然是你三人之首,这一巴掌是打你不恭不敬!” 隨即他右脸颊也挨了一下:“这一巴掌是提醒你,往后再敢惹是生非,就是家里献出再多的功德孝心,也抵不住你惹出来的祸事!滚!” 原本还吵闹不休的后台,此时再看,“天才”李天然呆愣楞缩在墙角、双臂抱膝、流下两行清泪。“地才”宋小光瘫软在地,一手捂著鼓包的额头,一手捂著左脸,惊魂未定。 十娘拍掉身上的尘土、重新端起架子,看向何金银。 “你倒是知道明哲保身...別光顾著看戏,收拾收拾跟我走。” 何金银眼眸微闪,张五福还在前台吹嘘如何“渡仙”,这时候十娘让自己跟著走.: “如果不急,能否先让我把天然、小光送回去。毕竟,如果再起衝突...磕碰都是小事,惊扰到张师的宣讲..:” 十娘环视一圈情绪不同、状態相近的两人,笑一声:“借他们俩胆子也不敢闹到前面去!自己裹乱、自己收拾,別指望连累別人给你们擦屁股!” 宋小光还在迟疑,原本抽泣不止的李天然三两步爬到倾倒的战盘前,毕恭毕敬的鞠起一捧细沙、开始整理。 十娘再看向何金银时,口吻不容置疑:“这里交给他们,你隨我来。” “是,这是去..” “有天大的好事在等著你小子,畏畏缩缩的,一点也没有那天割肉的男子汉气概!” 等何金银跟著十娘走后,装作一起收拾的宋小光眼里闪过一抹邪光,嘟了两句“天大的好事”,隨即不顾额头的红肿、也不跟李天然打招呼,转身、猫腰,快速追上。 李天然安安静静的收拾著地上的细沙,余光警见宋小光刚刚被撞倒的地方遗落了一本书,迟疑一下拿在手中细看,嘴里不自觉念叻出书名:“洞玄子...房中术?” 习惯性要去找张五福,才察觉到张师正在前台“点拨迷津”。一双小手紧紧住线装书,再看两拨人先后离去的方向,抿了抿唇角,眼里闪过一抹坚定的光芒.: 前台的张五福根本没有察觉到后台这齣闹剧,卖力宣讲的“渡仙”也即將收尾。 只见他伸开双臂、语气坚定,抬头目视洞窟上方某一处不可见的角落。 “一人引渡,如果觉得吃力,还可以合资引渡!大家分功!” 第103章 师母 第103章 师母 何金银缀在十娘身后,既忧又喜。 忧的是“苏护献妲己”的老故事,自己怎么就成了“妲己”?喜的是终於有机会接触到真正意义上的高层。 只是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总不该...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想想可能会面对的突发情况,心头一阵恶寒...早知道就该提前鼓动宋小光发作,这种情况,这个“后手”根本用不上。他却不知道,宋小光马上会送给他一份大大的“惊喜”。 通道豌曲折、一路向高处而去,路上並无人值守。 昏暗的火把照明,让何金银一度年代感混淆。 行至高处、豁然开朗。顶部是一个大平台,中间有一道极细长的裂缝,里面隱约传来张五福阴阳顿挫的传教声。临著裂缝边缘,有三间连排房屋。 “篤、篤篤....篤。” 十娘轻叩门扉,敲击声停顿有序,像是某种信號。 “进。” 室內不同於室外的粗糙风格,布置的井井有条、错落有致。三间房竟然在內部互通,看布置似乎中间客厅、左边书房、右侧臥室,灯火照明。 右侧门帘挑动,施施然走出一位中年美少妇,鹅蛋脸、鬢髮齐整,穿著打扮十分正式。 “坐。” 对方言语之间,分明就是將自己当作主人家看待,言简意、却又流露出一丝不容置疑。何金银暗自皱眉,这般举动,绝非路上猜测的什么重要女道亲..: 十娘选择下垂首坐下,看何金银还在原地站著,眼底闪过一抹惋惜。 轻挪一张矮凳,示意何金银规矩坐下。 “师母,这位就是支坛今年新选拔的好苗子,陈永仁。” 师母,等等...师母? 自己在新开山小庙,似乎曾听黑龙提起过一次。那眼前这位,究竟...是不是黑龙口中那位“亲身降临”的蜀中师母? “哦?既然是好苗子,为什么只是个『人才”::.是心性不坚,没有得老母讚许么?我看不像,远远在上面瞅见,刚才那位『小天才』动作急躁了些,『地才”只知道傻乎乎看戏,还是他主动示意落盘触火..:” 看似是在给何金银打抱不平的话语,將十娘惊的紧忙站起,连带著屁股刚刚挨著矮凳的何金银也只好跟著束手站起。 “瞧您说的,不过是选拔的仓促了些,多磨练过几回就好...” “磨练?” 食指佩戴烟夹,任由十娘主动点火,美妇人轻咳一声:“耍的什么肠子,当我不知道?北平支坛就算再没落,『三才”这种紧要位置,一定是练过两三年以上的老人。即便真有什么意外,以老带新,至少得有一位老面孔..:” 烟气毫不客气的吐在十娘脸上,对方不由得將头埋的更深。 “张五福怕是觉得天下大变,北平城又是前朝帝都...” 一份报纸摔到桌上,何金银偷眼看去,是一份《北平晚报》,標题赫然写著:《政协筹备会议闭幕:北平或为新中国首都》。 “这是怕我在南方实力折损,打著总坛的名义从他手下挖人啊..:” 十娘连说不敢,“师母”又吐出一口烟气:“一方面在我面前隱藏实力,净安排些不入流的货色表演。一方面又想打著我的旗號大肆敛財、好重振旗鼓...呵“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告诉他,他手下那几个宝贝我还看不上!他放心、我还不放心呢!” 隨著一声轻笑,室內的气氛从肃杀严霜转变为和煦春光。 “师母”瞧了瞧自打进屋后一句话没说的何金银:“美男...计么?倒也难为他张五福能找到三个俊俏少年郎.:.这是还存著巴结我的心思吧?想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將来好退去海岛么?” 何金银听到这里,心中已然確定,眼前这位张口闭口对张五福毫不客气的“师母”,一定就是黑龙口中那位“不日亲身降临”的“师母”!隨即一阵狂喜!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面上神色不变、心里暗自盘算。与其慢慢搜集情报、磨磨蹭蹭,不如將这位领袖人物“师母”擒拿回去..: 可有一点,在完全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自己即便制伏住这位“师母”,如何一路从这荒山野庙逃出去.., “回去告诉张五福,好好在北平城搞『渡大仙”。我知道他辛苦,也体恤各级抽水,帐面上『三三四”分帐,给我四成黄金即可。只是现实嘛..:” 十娘浑身一激灵,直接替张五福做主:“再补给您一成!毕竟,您顶著这么大的风险降临,孝敬您一半都是我们起了贪念。” 从进门到现在,这位师母脸上终於露出一抹笑意,也终於有功夫搭理何金银。 “哪里来的少年郎,面容竟然有当初光壁的几分影子...年轻,是真好啊.., ? 不同於面容、装扮上的精致,对方此时摩著何金银左颊的手掌,粗糙感十足...何金银两世为人,这是第一次从头到脚起鸡皮疙瘩,只能装作害羞似的低下脑袋,眼里却露出一抹杀意。 只需要出枪抵住两人.::山上大部分人都聚拢在洞窟內听讲,自己要挟十娘带路.: 就在这紧要关头,十娘却突然出声打断:“是个好孩子,当初入教时因为钱財不足、寧肯割肉侍奉神佛,虔诚的紧呢!” “哦?”” 这话引起“师母”的兴趣,手指下滑到何金银下顎,轻轻一挑他的面庞,仔细观望一阵,连连点头。正要搭话,就听左侧“书房”內有铃鐺声响。 “好孩子...且再等一等,容师母先去办一件大事。” 隨即在何金银惊的目光中,左侧“书房”门户大开,里面竟然一直静静的站著四个壮汉!而在壮汉身旁,正架著一个何金银十分眼熟的物件一一軲水井大轴。 此时的洞窟內,伴隨著张五福一声厉喝:“恭请师母!” 洞窟两侧突然飞出一堆飞鸟,顏色鲜艷不一,鸟鸣声阵阵、有瓣洒落。 就在眾道亲的惊呼声中,高处有一个身影,正缓缓...凭空落下! 第104章 惊喜 第104章 惊喜 “上渡气天大仙、中渡芸芸眾生、下渡幽冥鬼魂,是为道会最大福祉。” “北平城能在枪火硝烟中倖免於难,离不开大仙们的庇佑。仙也分三六九等,一般大仙只能居住在三十三重天最底层『气天』。为免白阳末劫,需在人间化一笔功德,好更上一重天。” “道亲们捐献功德,看似破財、实则免灾。被渡大仙会在道亲危难之时,出手报答,保你不墮地狱..:” 不同於张五福宣讲时的抑扬顿挫、情绪跌岩,师母的嗓音儒雅温和、条理清晰。何金银垂手静听,只觉得句句不离神佛功德、却又句句都在讲铜臭黄金..: 一双素手轻轻搭上何金银肩头,提线木偶般被牵扯到中堂,十娘一戳何金银胸膛。 “还有心思听这些?,前些天你乾爹的书看过没有?” 不等何金银回答,十娘轻笑一声:“奉劝你一句,可別年少不知师母好...你乾爹肯这般做,自然是有他的苦衷。” 少年人似乎才反应过来,麵皮微微发烫,迟疑著开口:“不是说...三才童子要守礼守节,提倡.:.禁慾么?” “蠢材..” 指尖轻轻上移,手掌趁势前推、抚上何金银胸膛,轻轻摩著:“说与外人听的鬼把戏,竟然真的嘘住你了?知道这位...师母,当年是怎么勾搭上张道首的么?” 似乎怕被屋內壮汉偷听去,十娘身子前倾、伏在何金银耳边,温热的吐息声、刺的他脖颈直发痒。 “我只告诉你呀...不止有乾三才、还有坤三才。师母当年就是张道首下面的女三才...夫死守寡、立志修道,打著贞洁烈女的牌坊...结果守灵夜,就在灵堂前和张道首廝混一气..:” “两人为了长久快活,又能使道亲信服。推说是『奉老母命、天作之合”, 师母装作一副方般不情愿的模样、寧死不从。又当眾设计了一出上吊时绳子自断、投井时落水不沉的戏码,才说天意不可违、只好顺应天意。” 见何金银沉默不语,十娘撑著他的胸膛缓缓起身:“你年轻、路还长,说句过来人的话,只要把师母伺候好了.:.跳出小小的北平城,跟在师母身边。要是能在总坛里谋上一席之地,將来未必没有你乾爹求你的那一天..:” “只愿念在当初举荐你的香火情分上,別忘了十娘我..: 2 秋波婉转,挥手示意壮汉退出去,十娘轻撩罗衫,跨坐在何金银身上,低低的嗓音说道:“都说雏儿不持久...要不要,我先替你泄泄火气?” 看著何金银瞬间涨红的面庞,又生怕他衝动,紧忙一声轻笑:“可真不禁逗...师母还没尝过,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指尖轻轻一点何金银额头,临出门时还不忘倚著门框回首:“今晚.:.你且好好享受,来日方长..:” 確认屋內只剩自己一人,何金银嘟囊几句“疯婆娘”,快速在屋內查看过一遍。结果除了家具摆设,没有任何文书、信纸,更別提什么內部资料。 大失所望的何金银瞅著面前大號木质浴桶,不禁扶额暗嘆,这里...真就只是一处寻常的消遣所在。 “啪啪啪。” 突兀的敲门声想起,和十娘的敲门节奏完全不同,何金银心头一颤。隨即警醒过来,缝隙处传出的布道声依稀可闻,门外...是谁? “仁哥儿、仁哥儿!” 熟悉的呼唤声让何金银骤然鬆弛下来,半响得不到回应的宋小光推门就进, 看见何金银还在对著浴桶发呆,便推了他一把:“说好的有福同享!仁哥儿你怎么能.” 望著碟碟不休的宋小光,何金银心里忍不住一阵庆幸,留下自己一人,结局无非两种:要么奋起反抗“保全清白”、要么闭眼流泪“默默享受”. 现在宋小光主动送上门,操作空间就大出许多。 “嘘~” 食指轻竖、放在嘴边,何金银一把拉过宋小光,眼里满是“欣慰”:“事发突然,还好你机紧跟了上来..:” 宋小光仔细打量一番陈设布置,心下顿时瞭然:“嘿嘿...仁哥儿仗义,连这种好事儿都肯分与我..:” 隨即面露为难:“要是惹到张师不高兴,往后.:.我算看出来了,咱仁里就李天然那条疯狗对张师的胃口,至於咱俩...哼哼,迟早要被踢出局..:” 何金银面色严肃:“咱俩之前只猜对一半,张师確实没打算好好培养我们, 他有別的打算!你听我说...” 得知能有这种“一步登天”的好事,宋小光面色激动,隨即又变成猜疑:“仁哥儿,不是兄弟我多疑...按说有这种天大的好事儿.:.换作我,捫心自问,绝对不肯...” 何金银一撇嘴:“我对她不感兴趣。” “我感兴趣啊!那可是总坛师母,光凭这层身份...嘿嘿..:” 何金银看著面前这条状若发情的小狼狗,装作不在意的扭过头去。 宋小光眼里先是闪过一抹不屑,继而又变成殷切:“只要这回你肯帮我,日后兄弟飞黄腾达..:” 好似生怕何金银反悔,说著话就径直开始脱衣解袜,其利索程度让何金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你干嘛?” “是不是傻?我先在衣柜里躲著,等仁哥儿你尝过甜头,我再出来...” 这般挤眉弄眼的色中饿鬼模样,看的何金银一阵恶寒:“不需要,你听我说宋小光惊疑不定:“成么?那可是道会师母...我这样..:” 何金银一瞪眼:“不这样能怎样?到时候就说你仰慕师母风采,只求与师母共度良宵...” “能成...么?” “总比你那主意强吧?” 何金银声音里带著蛊惑,身子往前探了探:“你要知道,这可是一步摸著天的机会...两人平分、哪有一人独享来的快活?” 宋小光一捶双掌心,眼里的迟疑转换成坚定:“好,就这么办!” 屋內窃窃私语的两人根本没有察觉,窗外正悄咪咪蹲著一位,將两人这般“狸猫换太子”的对话.. 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第105章 责罚 第105章 责罚 “既然是假戏真做,不如...我把你敲晕过去?” 洞顶本就是片独立区域,至此再无通道,只能原路折返,颇有些“自古华山一条道”的意思。这房子也建的巧妙,正卡著窟顶缝隙处,能將下方情况一览无余,而下面却看不清楚上面。 察觉到“渡仙炉会”即將接近尾声,何金银连连拒绝宋小光的“好意”, 手脚退了出来。 放弃“天赐良机”,他並不后悔。 这种获取情报的方式,虽然说古往今来、无往不利,但也要分人.:.能在一群擅长玩弄人心的高手之中,混到“师母”位置的女人,又岂会轻易在阴沟里翻船? 说不得还会因小失大、被人看轻,形如八大、十条欢场里赔笑的女子一般..: 毫无价值。 这种看似便捷的“普身之道”,何金银不屑为之。 谨慎起见,他並未著急走,而是守在通道口凝神细听。他敏锐的察觉到.:.通道內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何金银心中陡然一惊,他能清晰的分辨出,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直至微不可闻。绝不是在往上爬,恰恰相反,是在往下跑...没错!是跑,而不是走。 双眼微眯,情况有些不妙.. 折返回屋內,正撞见一团白的...屁股,著急忙慌的钻进被窝里、背对著房门。 “是我。” 虚惊一场的宋小光起身埋怨:“怎么又回来了?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么! 该不会...真准备让我敲上一棒子吧?” 何金银神色严肃:“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看到?” 宋小光挠挠头:“没有...吧?先是你被叫走,我装模做样的陪著那条小疯狗收拾了一阵,才悄悄跟了过来..:” 说到这时,他猛然一僵,有些慌乱的去摸身上,这才发觉自己已然脱了个精光。顾不得害臊,径直跳到衣柜前,东翻西找了一通,嘴里著:“刚才我就觉得少了点嘛,怎么就不见了?” 接著不等何金银髮问,就“不打自招”,语气有些汕汕:“那本书...不见了。” 何金银摩著下巴,將事情猜了个大概:“我准备下去时,听见一阵脚步声。估计是天然缀在你后边儿,他身量轻。” 宋小光愤愤的一挥拳:“这傢伙...敢坏我好事!不知道好好收拾战盘,竟敢跟过来,仁哥儿...咱俩刚才说的话该不会被他听个正著吧?” 就害怕是这样...何金银一声长嘆,事到如今,根本不敢去赌。胡乱將宋小光的衣服往他怀里一塞,示意他先穿上。 “仁哥儿...你这是干嘛?该不会是...要赶我走吧?” “不然呢?天然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十有八九这会儿已经去告状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果被抓住,隨机应变..:” 怕啥来啥,不等两人走出通道,就被张五福带著一伙人堵住,狭窄的通道里聚拢著一批人手,隱约可见李天然瘦小的身影。 张五福鬍鬚颤抖、语气森然:“好好好,还真就让你们俩小子,差点儿在咱爷们儿眼皮子底下...唱上一出狸猫换太子...” 隨即一挥手,身后当时就衝出几个人,將宋小光当场擒拿,却不去管何金银“张师,您听我解释...“ 宋小光刚想叫屈,迎面就挨了张五福一记巴掌。这下手劲极大,打得他当场嘧出一颗槽牙。 何金银迎上张五福质问的双眼:“我...” 不等何金银说完,张五福示意先將宋小光带下去,自己贴著何金银,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调说道:“回去乖乖候著!再敢动什么歪脑筋...別怪为父...不仁!”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原本押著宋小光往下走的一行人却停下了脚步。张五福刚想问罪,就瞧见师母正被十娘扶著一步步走上来,笑意盈盈的看著眼前这齣闹剧。 “才一会儿不见,这里好不热闹。就没有人...给我解释一下么?” 十娘虽然不知道事情经过,但只看看场中形势,隨即就猜出个大概。了何金银一眼,正想打圆场,岂料一旁的李天然却突然出来,举著那本《洞玄子》,將自己如何发现、如何听到原原本本讲说一遍。 一旁被押著的宋小光瞧著振振有词的李天然,呸出一口血痰。 师母静静听著,面上依然著笑,给了李天然一个讚许的眼神,看都不看宋小光,近前轻轻抚摸著李天然的脑袋,直夸“好孩子”,伸手接过那本《洞玄子》,目光直接锁定张五福。 “喊~五福呀五福,你可真是万事周全...” 不等张五福辩解,隨手拋开这本《洞玄子》,声音肃然:“未经许可、擅闯我的房间,色心斗胆,还想玷污我的清白。这种情况,你说...该怎么处理?” 张五福盯看惹祸的宋小光,心中快速盘算看,闻言抬头:“意志不坚,当『 了冤欠』。” 何金银加入时间尚短,还不知道这些个规矩,但是宋小光却早早就从家人口中知道了这些折磨人的手段...所谓“了冤欠”,就是模仿十八层地狱刑罚之一, 用反嵌著钉子的木棍抽打七七四十九下,以表示了却折损的阴德。 想起自己之前看过哭爹喊娘的情景,宋小光浑身抖如筛糠,再看“心狠”的张五福,不顾满嘴血污,张口求饶。 “张师、张师!我自愿捐献出全部身家、献心献物!只求看在老母面上,不要这样对我!” 见张五福不为所动,宋小光转而去求师母本人:“十根大黄鱼儿行吗?不, 二十!不不不、三十根!” 师母眼里明显闪过一抹意动,却拿捏著架子不肯反悔,只稍稍侧过身去,给了一旁毕恭毕敬的十娘一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示意先將哭蹄不止的宋小光带下去,隨即告罪一声,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准备就此折返。 一直儘量降低存在感的何金银,见没人搭理他,默默缀在张五福身后准备离开。 哪知与师母擦身而过时,对方却出言叫住了他。 “好孩子“你还想去哪儿?” 第106章 一夜 第106章 一夜 “呼~ ”』 迎面一口烟气淡淡喷出,何金银抽回点菸的双手,略显局促不安。 余光警过对方食指上小巧精致的烟托,发觉竟然是由黄金掐丝製成。初见时还以为只是某种黄铜工艺品,哪能想到会这般奢侈。 一支烟在沉默中快速燃烧,气氛逐渐沉闷。 “师母,我..:” 对方食指猛然抵在何金银唇边,燃到末梢的香菸呛的他直眨眼。头部下意识往一侧偏去,被对方强势的扳回来。食指倒翻,一挑何金银下巴顏儿,燃尽的菸蒂正巧掉落在他大腿上,余温炽热、滚烫。 不等何金银拍打,师母身子前伸,连眼睫的眨动都清晰可见:“你.:.就这么怕我?” 早有腹稿的何金银摇摇头,眼里露出坚定:“我不害怕!我只觉得这样.:.是在褻瀆您的尊严!” 感受到对方食指猛然一僵,心中一定,就这样直勾勾盯著面前的美妇人。 “师母您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肯亲身降临北平支坛、指导道亲普渡三曹,与我而言,您就如同故事中的九天玄女一般。有句古文怎么说来著,『只可远观、 不可褻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溢美之词不要钱一般倾泻而出。 说到最后,看著面前这个略显狂热的少年郎犹自滔滔不绝,师母略微尷尬的抽回手,不自觉的端起架子。面上神色庄重,眼底却闪过一抹喜悦。 “好孩子,你...真是这般想?” 何金银小拇指下压大拇指、其余三根手指竖起朝天,声音慷慨:“但有虚假,天打五雷轰碎了我!” 师母眼中笑,推过来一杯茶,面上却是一副不悦神色:“既如此,你为什么要和那蠢材.::合谋算计我?” 何金银身子一僵,略显慌乱的连连手。 “乾爹只吩附我用心钻研那本书,我却不怎么感兴趣,反倒是宋...他拿去读了几宿.” “他刚才突然闯进来、苦苦哀求,说仰慕师母已久,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帮他。我一时间乱了方寸,就想著先稳住他、再去见乾爹。没成想天然也在,他俩这些天就小矛盾不断,俩人都憋著气,才闹出这般大误会..:” 师母的注意力並未放在这件事上,眼眸微动:“乾爹?谁?张五福?”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喊...他这是不放心我,要往我身边插一颗钉子啊...” 何金银急忙摇头:“误会,就像十娘方才说的,乾爹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苦衷,您千万不要猜忌乾爹..:” 这话成功换来对方一声嘴笑:“猜忌?是他在猜忌我吧?说什么城区內不方便明著活动,要在郊区山里暗中对抗.:.其实就是担心我搅乱他的布局,又想借我的名义敛財。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来北平乞討的可怜人!” “如果不是我这个可怜人还有些价值,估计早就被他吃干抹净、丟出去转移红匪视线了!” 何金银闻言心中一动,对方似乎...和张五福不是铁板一块?如果这样,自己夹在中间.::倒是有大把文章可做,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私下里也別一口一个师母叫著,显得老气。就.:.喊我一声『孙姨”吧~” 她重新燃起一支烟:“你叫...陈...永仁?对吧?往后就唤你『仁哥儿』可好?” 鼓鼓囊囊的胸脯往桌案前一倚,单手撑著面颊、神色慵懒:“听十娘说,你之前在老母牌位前...割肉献礼?伤在哪里,可还好些?来,脱了让我瞧瞧~” 何金银原本还想装出一副少年人的羞涩、动作迟缓。 被对方嫌弃的把住双肩、按在矮凳上,將他身子扭转过去、背对著自己,径直帮何金银脱衣解扣、褪去上衣...本就是青年体魄,又经歷过两次严格操练,肤色健康,偏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若隱若现。 左臂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孙师母手指轻轻抚摸著还未褪去的血,眼里带著几分讚赏。 感受到对方粗糙的手掌抚摸己身,何金银心头一颤、暗叫糟糕,该不会...却没想到,对方只是静静的看了好一阵,隨即便將他的上衣拋还回来。 “山间夜寒,快些穿上。” 何金银“如蒙大赦”,起身穿好衣服,懦懦不安的站在孙师母面前。 “我还在北平要待上一阵子。这段时间,你就跟在我身边,当个端茶递水、 跑腿揽活的小跟班儿。” 见何金银没有当时答应,顿时露出几分不喜:“怎么著?不愿意?” 直到何金银忙不迭点头,口中连称“没想到”,这才勉强满意的点点头。 “孙姨...如果没別的吩咐,那我先...回去?” 等他快要走到门口时,孙师母才开口:“傻孩子,你也不想想~捅出这么大个篓子,张五福还执意要你留下来,你现在这一走...就不怕他翻旧帐么?” 这话在理,何金银又不敢走了,可是对方刚才的举动明显就是不需要自己“侍寢”的意思.: 见他迟疑,孙师母嘴笑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思单纯。今晚就留在我房里,陪我嶗.::” 说到最后,故意拉长尾音,颇有些“不怀好意”的盯著何金银。见他又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顿觉好笑:“放心,我又不会吃了你...等明儿一早回去,有人问起今晚,知道该怎么说么?” 何金银知道她这是有意“招小弟”,索性坦率的摇摇头,结果被对方一把拽过脖领,如果不是有双手撑著,这就要“摔”在她怀里:“就说陪我...念了一宿的经如何?至於別的.:.我会和张五福说,他不会多问的。” 两人此时挨得极近,孙师母语气不容置疑:“好孩子,只要你听话.:.就是顺著张五福那点儿小心思,事后將你带去总坛...他敢不放人?” 这一夜,慧灵古寺后院暗室內,张五福和十娘滚完床单,悄声议论著。桌案上稿纸罗列著各种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仙名”,共计有七八十个。每一位后面都“明码標价”,最便宜的一位“大仙”也需要十两黄金。 这一夜,北平城司法街纠察总队部內发生了一场爭吵,孙大圣摔门离去,只留下张队一人,在屋內罕见的燃起一支烟,久久沉默不语。 这一夜,何金银守在外间,诵经整晚、极度煎熬。 第107章 渡仙 第107章 渡仙 七月里,北平城悄然兴起一股“渡大仙”的浪潮。 尤其在几个半信半疑的新人合资“引渡大仙”后,更是在民间引发轰动。这几人或是家中挖出祖上藏金、或是多年求子终得所愿、或是六旬老翁铁树开.: 种种事跡越传越广、越传越真,管是茶馆酒肆、还是街头巷尾,一时间传遍北平。 南横街,齐胖子的小酒馆自然也不例外。 “知道...王四大仙么?” 瞧著围拢过来的酒客,好事者提溜著小酒壶起身,先冲柜檯后的齐胖子遥敬一杯:“掌柜的,我这谈的可不是国事。” 见对方並不阻拦,得到默许的好事者轻咳一声:“想当初,闯王率军打进北平。刚进阜成门,就有探马来报!” 小酒壶重重往桌案上一放,好似惊堂木一般,“”的一声。 好事者双手抱拳、高举耳侧,语气切换成探马口吻。 “报~前方有一大將,手持青龙偃月刀、身披金甲赛龙鳞,自称乃关圣帝君临凡。先锋官不愿与之纠缠,改道前行,令一眾军士將其围堵在路南小巷,听您发落!” “闯王自是不信,带人上前查看。確见小巷中一人身披黄袍,一柄大刀舞的是水泼不进、针扎不透!口中著『哪个是闯贼?若敢进城,我便一刀结果了闯贼性命”!” “闯王是何等杀神?一枪就把这位『关圣帝君』打翻在地。一桶凉水泼下, 才知道是更夫王四酗酒,听闻闯王进京,就將关帝庙神像的刀袍取下,上街诛杀义军。闯王大感无趣,一刀结果了王四性命。” 酒馆內顿时嘘声四起,原以为能听到什么神佛秘事,没成想就听了个酒鬼闹事. 好事者却不慌不忙:“我大清定鼎中原,顺治爷听闻此事,认为这醉鬼王四『忠君报国”。便明文降旨,敕封王四为北平城土地之一,新修庙宇、塑立金身!阜成门內那条小巷也因此得名『追贼胡同”!” “这王四原本一介凡人,更夫更是贱业末流,没成想一朝得保、成了天上的王四大仙!这些年虽然香火衰败,但仍然不忘保护社稷之职...” 说到这,好事者將身子往前探了探,压低嗓音:“就说半年前的围城...喷喷晴,阜成门外兵临城下,城门內竟然嘛事儿没有,共產...听,城外边儿的炮弹竟然一颗都没落在阜成门周边!你们说,这是不是王四大仙在保佑?” 齐胖子不知何时到他身后,神色严肃、一摔手巾板,指著墙上还未撕去的標语:“,过界了您嘞。 ” “瞧您说的,我讲王四大仙如何神勇,捎带著禿嚕嘴...” 好事者还想狡辩,被齐胖子一把抽走小酒壶。掀开充当桌面的木盖子,將半壶酒重新倒入充当桌腿的酒瓮之中。在北平城的小酒馆,这就代表著店家不愿做你生意,识相就乖乖走人。 好事者顿时僵在原地,的拧了拧鼻子,不情不愿的挪到门口,突然双手拢音、以极快的语速说道。 “就在今晚,阜成门內追贼胡同、金甲土地庙,有西城百姓捐献黄金十两,『引渡”王四大仙。听说还有难得一见的『飞鳶宣化”,有不信的、自己去瞧!” 隨即不等齐胖子发作,身子灵巧的蹦过门槛:“掌柜的,您自己可以不信, 也別拦著別人不是?” “屎壳郎滚粪球儿,给老子麻溜儿滚蛋!北平城別的地方我管不著,我这里不行!招惹来街公所的人注意,坏了我的生意,要你小子好看!” 齐胖子追出去,喝骂了两句这才折返,屋內的酒客却已经悄悄散了大半,看样子还是有人相信。 “唉.:.年景这才稍稍见好,又开始闹妖精..:” 意兴阑珊的收拾著,余光警见墙角晃还蹲著一位。不知是不是喝多了,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这场闹剧。 “我说,文三儿~以你小子的脾性,怎么不跟著闹大仙儿去?” 带著几分酒意的文三儿散漫的冲齐掌柜一拱手:“掌柜的您请好...这话糟践人不是?文爷我是谁?一双火眼金晴,还看不穿这些个把戏?哪有什么有缘人“不都得是有『元』人么?” 说话时,大拇指轻快的一搓食指,面上带出几分得意:“咱要是有钱...哪轮得到什么王四大仙?几十根金条砸下去,让他们跪著给爷舔靛,恭恭敬敬喊文爷一声『文三大仙”,谁敢不从?” 齐胖子被他这幅混蛋模样逗乐了,边擦拭桌案边大声回答著,也不知是说给文三儿听、还是说给其它酒客听。 “现在各处都在宣扬,说咱们北平城要建都,就是不知道这新王朝叫什么名字...紧要关头,咱可千万不敢犯浑,守好兜里的三瓜俩枣儿...” 文三儿嘴笑一声:“钱袋子?物价又开始飞涨了不是?捂紧钱袋子有什么用?二月份的时候拉车一趟还只能收个十几元,现在倒好,起步就得百十来块新幣!我看啊...说不准又是走金圆券的老路子!” 齐胖子板起脸,刚想呵斥对方“莫谈国事”,眼看他那副醉意朦朧的模样, 知道也是无心之言,跟著一声长嘆。 “唉...要不怎么说黄金值钱呢?我齐某人活了大半辈子,就悟出来一个道理酒馆掌柜罕见发声,店內眾人都跟著看了过来。就见齐胖子摇了摇头:“这天地之间,就两颗树能榨出油来:一颗是柏树、一颗是杏树...就看是张三来榨, 还是换作李四来榨..:” 有听明白的低头默默喝酒,有那没听没白的抓耳挠腮。 文三儿就是那种没听明白的,一把勾住齐胖子骼膊肘。 “老掌柜,合著您这辈子就闹明白了两棵树?別介啊,能榨油水的东西...海了去了!” 齐胖子不想再和他纠缠,轻轻抽回胳膊:“反正你小子別跟著凑热闹就行, 什么王四不王四的,就是个由头..:” 文三儿的性子却最是受不得人激,眼里闪过一抹决色:“呵~不让我去,我偏要去!什么金甲土地庙,文爷我倒要瞧瞧看!” 殊不知,今晚的金甲土地庙里,有一个熟人,还有一个巴掌...在等著他, 第108章 巴掌 第108章 巴掌 北平有句老话:有名儿的胡同三千六,没名儿的胡同赛牛毛。 这里的“名儿”指的可不是名字,而是“名气”。换句话说,就是讲求胡同名字要有由来、有典故。即便现在寂寂无名,至少也得曾经“红”过,追贼胡同便是其中之一。 自辛亥后,时任北平政府有意“雅化”各种胡同乱名。將鸡鸟鱼虫、猪皮毛粪等一应粗俗字眼儿全部谐音化,追贼胡同就此改名为“垂则胡同”。 但在民间,老百姓依然习惯將这里唤作“追贼胡同”。就如同“礼土胡同”,现如今仍然被大部分人唤作“驴市胡同”,“官场胡同”仍然被唤作“灌肠胡同”一般。 文三儿借看儿分酒劲,蹬看破三轮车晃悠到追贼胡同时,天色已然黯沉。 金甲土地庙位於胡同最北,越往里走、行人越多。似乎都怀著几分凑热闹的心思,想瞧瞧如何“引渡”王四大仙。 本就不大的一座土地庙,突然乌决决涌进来上百號人,挤得是水泄不通,只在主殿前预留出一片空地。 文三儿左挤右攘,见机得空、身子往殿前槐树上一蹄。视野居高临下,將整个土地庙尽收眼底。 主殿前是见方大小的空地,此时正整整齐齐跪著十位。看穿衣打扮,不似平常人家。文三儿暗自嘀咕,这十个“冤大头”,应该就是传言中,合资捐献十两黄金的“西城百姓”。 为首一人,双膝跪地、腰板倍儿直,正在焚香祷告。 只见他双手高举过头、面色虔诚,手捧一份“联名通天表”,正对著殿內斑驳的泥塑神像一一金甲土地爷“王四大仙”喃喃不已。 这段“独白”足足持续有十多分钟,直到殿外围观的人群开始躁动,这才不慌不忙、毕恭毕敬的起身,“焚表上奏”。 神像旁一直背对著眾人的“司仪”,此时施施然转身。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脚踩七星步、绕著尚未燃尽的火盆打转。文三儿居高临下,视野被门框卡住,只能瞧见这人一身彩衣打扮,却看不清楚面容。 就见他越转越快、越快越转,宽大的彩衣迎风鼓起,靠近火盆的袍袖略微抽动、似是洒出一把粉末。再瞧原本火势渐衰的盆中,猛然间窜起一人多高的火苗,在空中散成点点火团。 “嘴~” 围观眾人一声惊呼,就见那些火团在空中短暂停留了一阵,寰时即灭,火盆上方开始散发出道道“霞光”。 这场景落在殿外眾人眼中,只觉得那原本落满灰尘的泥塑神像,在道道“霞光”映衬下,如神亲降。这还没完,原本昏暗不明殿內,神像头部猛然被一团白炽、明亮的灯光照亮。 “快看!活了、活了!” 有眼尖的主儿,伸手捂嘴、遥指神像,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惊呼声引得眾人隨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泥塑凡胎的神像面孔虽然如常, 但是两颗眼珠却如同真人一般,上下左右、有规律的转动著,活灵活现,似乎正在打量著眾人。 这般神异场景只维持了片刻工夫,等到“霞光”散去、灯光熄灭,神台上的泥塑神像似乎又恢復了往常那般模样。 “王四大仙亲临,还不快快隨我叩拜!”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殿內外顿时跪倒一片。眾人叩头不止,山呼“王四大仙”、“土地爷爷保佑”。就连原本安安稳稳骑在树上的文三儿,虽然没看见眼珠晃动那一幕,可也下意识跟看一哆嗦,想看闪身下地、跪倒磕头。 就在他蹄到一半的时候,视野正好和殿內持平。余光警见殿內那位“司仪”的面孔,眼中露出一抹巨骇,手上一时卸了力气、身子跟著不稳,从树上摔落下来。 万幸树下本就围看儿位,正忙看磕头叩拜,即便被踩看、碰看,也没看急发作。文三儿轻声赔罪,眼见没自已落脚地界,便跟个猴獼似的,抱著树干、遮掩住身体,从树后探出头来、仔细观瞧。 “啊!” 前面都在趴著,没有人遮挡他视线。等仔仔细细再確认过一遍,文三儿忍不住一声惊呼,见引得殿內殿外都有视线看过来,他急忙忙又缩回树后,神色纠结,忍不住拿脑袋直磕粗糙的树皮。 嘴里喃喃自语:“难不成...真就这么神乎?就连他...也信了这个?” 后面的什么“飞鳶宣化”、“战笔自动”文三儿都没心思去看。只小心翼翼的回树上,儘量用树枝挡住自己,面上一会激动、一会纠结,显得神思不属。 等亲眼得见“神跡”的十位“西城百姓”献过黄金,今夜这场“渡仙仪式”正式告终。 文三儿和大部分人一样,並没有著急散去。 別人恋栈不走,是各藏心思。有富裕些的想搭伙“引渡大仙”,有那没钱还爱凑热闹的、也想近距离瞻仰下“神跡”。大部分都是信以为真的老百姓,小心翼翼的排著队,想捐点“香火钱”、在殿外拜拜王四大仙。 文三儿则不然,他想再次確认下,自己到底有没有眼。儘量压低帽檐,藏在人群里躲躲闪闪,一步步挪向主殿。 这般鬼鬼票票“插队”的行为,自然引起不少人不满,文三儿虽然嘴上客气,脚下却一点儿没让著,该挤还往里面挤。 光顾著回身说“对不住您嘞”,没留神脚下门槛...转身再迈步,脚下一个磕绊,身子顿时向前扑倒! 双手张开、想撑住身子,结果只是在空中多划拉了两下,往前又抢奔出几步,一头扎进刚刚“焚表上奏”的火盆里,磕了个结结实实、摔了个稳稳噹噹.. 万幸火盆只在一开始焚表时用过,这时早就没了温度。文三儿虽然吃了一嘴的灰烬,但也没伤著、烫著。 “怀呸呸!怎么一股子松树锯末味儿..:” 文三儿弓著腰、正胡乱扑簇著脸上灰,后脖颈猛然被人一把按住、提溜起来。 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主儿,瞅著面前这位最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文三儿一边擦脸、一边赔罪:“对不住、对不住,神像面前.:.不合適动粗!” “合適?小爷我倒觉得...你的脸,就很合適我的巴掌!” 说著话,也不等文三儿反应,反手就是两下。 “啪、啪!” 第109章 故人 第109章 故人 北平城还有人敢打文爷的巴掌.. “司仪”何金银將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念急转。 自从他给孙师母做“小跟班儿”,不仅“脱岗”,更是摇身一变,彻底“支棱”起来。 小到端茶倒水、早晚请安,大到各项活动、出入北平,只要孙师母在,就能瞧见这位“小白脸儿”的身影。 “狐假虎威”的何金银,有心藉此身份搜集更多信息,所以处处保持对孙师母的“尊卑敬畏”,让她十分满意。 这期间小考验自然不断,孙师母最终確认:“仁哥儿”不仅是个十分虔诚的门徒、更是个十分能干的小伙儿。 就连那位“便宜乾爹”张五福,见到他时也是和顏悦色,一点也不敢打探孙师母私下言行,这不禁让“存心挑拨”何金银暗自咋舌、找不到合適机会。 虽然人身自由仍然受限、不能隨意离开,但活动范围也不再局限于慧灵古寺。 跟著孙师母,这些天接见了不少北平城的“重要道亲”、“骨干人物”,何金银白天认真默默记下这些人的姓名、容貌等基本信息,晚上一个人在躲在被窝里默默誉写下来。 仿佛是提前得过“提点”,所有人“勤见”时,或多或少都会备上几份“献心礼”,投其所好。上至珠宝首饰、下至生活用品,多由黄金打造。 孙师母似乎对黄金有著特殊的执著,只挑那些非黄金打造的小玩意儿,“赏赐”给何金银。何金银面上千恩万谢,却全数推辞。背后暗自腹誹,千万別让我知道黄金藏在哪儿.:: 对方很欣赏他这种不贪財的品性,“无功不受禄”的藉口用多了,何金银这才推说想“进步”。 孙师母似乎很理解他的想法,不仅不恼、反而更加器重。常常私下里“面授机宜”,传下些掩人耳目、譁眾取宠的“小手段”,安排些“上得来台面”的“工作”给他。 臂如这场“引渡王四大仙”小法会,便是孙师母插手,让本该“观礼”的何金银亲自主持。似刚才那般引得眾人惊呼连连的“神像霞光”、“眼珠自转”, 便是他这些天现学来的.:: 回忆的思绪被打断,场中爭吵还在继续。 “来人!把这个衝撞神台的傢伙打出去!” 见对方要动真格,文三儿仗著几分酒意,一梗脖子、浑然不怕:“咱也是头回来瞧瞧,见这王四大仙神异,这才想凑近看看真假。你这么著急把我推出去, 是不是怕文爷我看出什么么蛾子?” 何金银听到这话,心下一安。这位擅长喝酒、吹牛的“文爷”,並不是被洗脑的道亲。一声轻咳,他主动上前,一把住宋小光的胳膊。 “胡闹!也不看看这是哪儿?王四大仙驾前,也敢乱动嗔念,就不怕...折损阴德么?” 敢扇文三儿巴掌的正是宋小光,这些天他確实恋著火。在知道张五福“选拔新三才”真实目的之后,日日幻想著能“一步登天”,就连早前垂涎三尺的“副坛主”职位都不放在眼里。 哪成想好梦破碎,瞧著財力、地位都不如自己的陈永仁,“一夜风流”过后,跟著师母鞍前马后的屁精模样,心里便恨得牙痒痒。就连他最应该嫉恨的李天然,恨意都淡了几分..: 这一切“荣耀”::.只差一点儿,就属於自己! 尤其刚才,这股嫉妒更是达到顶峰.::自己还在原地踏步,对方却已经能主持法会,这种强烈的落差感引得他妒火中烧、无处发泄,正巧撞上贸贸然闯进来的文三儿. 原本还想反抗,可听见他阴侧侧的“威逼”时,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转醒过来! 要知道,“衝撞师母”的罪过即便家中替他献上足足的“孝心”,也没能彻底免罪,“了冤欠”的责罚暂时还记在帐上。 见宋小光识趣闭嘴,何金银面色和煦的扶起一旁膛目结舌的文三儿,语气和善。 “这位善信,看起来有些面生.:.是第一次参加法会么?” 文三儿此时哪还顾得上收拾头脸,看著几个月前还一起喝酒吃肉的“纠察员同志”,话音里自然能听出几分不对劲。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著嘴支吾半天、可怜兮兮的著何金银。 就在一旁的宋小光,將这一幕看的清楚,狐疑的瞅著文三儿,直觉告诉他: 这两人似乎...认识! 何金银一把擒住文三儿手腕:“想近距离一观王四大仙神像么?仙凡有隔、 不能妄语,大仙刚刚借著神像慧眼、一窥人间,现在早已离开...” “如果有心,今后別忘记再来拜拜..当然,如果肯舍家办道,从此脱离苦海,更是善莫大焉!” 说到“有心再来拜拜”,手上加紧几分力道。隨即不等文三儿回应,將其往殿门外轻轻一推:“去吧...法会庄严,莫再莽撞!” 这般不卑不亢、態度温和的处理方式,引来眾人交口称讚。文三儿一路浑浑噩噩的被挤回人群末尾,晃了晃脑袋,犹自有些发懵。 何金银不再去管离去的文三儿,反身瞪了一眼抬脚欲追的宋小光,低低的声音从牙缝间蹦出:“別再惹祸!” 等到眾人散去,乔装打扮的张五福这才姍姍露面,看著正在亲自收拾会场、 围著神像撤回布置的何金银,连连点头。 “宋小光,你..:又胡闹?” 宋小光怯怯的一指何金银:“那人明明衝撞法会,有人却別有用心..:” 张五福嘴笑一声:“別有用心?今天来的人本就比预估的人多的多,又不是本道內部开会,要儘量表现和善!似你刚才那般抖威风,就不怕把人嚇跑嘍?” 一甩袍袖,转身去夸还在围著神像忙前忙后的何金银:“不错不错,手上利索点儿,不值钱的东西就放著...再晚些,怕那些街公所的苍蝇,闻著味儿上来!” 撤离土地庙时,宋小光缀在张五福身后:“张师...我今晚,能回家一趟么? ? 生怕对方拒绝,紧忙补充:“前几回“孝心』备的不充分,得知师母降临, 家里还有一笔钱用我的名义存在钱庄,必须我亲自回去取一趟..:” 宋小光知根知底,张五福只沉吟片刻,便点头默许。 而短暂热闹过一阵的金甲土地庙,等这帮人离去后,又再度沉寂下来.:, 夜深人静时,却有一个人影...悄悄逾墙而入,打破了这份寧静。 第110章 神像 第110章 神像 金甲土地庙香火衰败多年,平日里並无庙祝常驻。 提前打扫布置过,杂草丛生的院內根本容不下客人。矮墙上的土屑簇簇掉落,文三儿踩著自己的平板三轮儿、毫不费力就翻了进来。 至於为何去而復返,文三儿有自己的道理。 阜成门离著同和车行有段距离,文三儿返程时一路闷搭搭的,反覆琢磨著刚才两人的对话,哪还有心思拉客..: 想来想去,直觉告诉他这位“前同事”应该是在搞化妆潜伏。 本就是个不住事的人,想明白这点,登时车头调转,直奔南横街归属的公安內二分局。这里有一位解放前曾化妆潜伏成“文三儿表哥”的人物一一方景林。 听明经过,方景林神色严肃拨通电话后,再三警告他不准外露消息,以后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就装作不认识。 “方爷...您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您放心!別说是俩嘴巴子,就是全北平一人扇我一巴掌,咱也是紧咬牙关、一个字儿不露!” 虽然当场信誓旦旦,可一回到同和车行,文三儿翻来覆去、睡不著觉,反覆琢磨著两人当时的对话,总觉得对方似乎意有所指,自己给方爷报信儿时也疏漏了这一点。 猛然想起天桥说书人口中的《西游记》,第二回“悟彻菩提真妙理,断魔归本合元神”,菩提祖师“敲头三下”的故事,再想想当时何金银说到“有心再来拜拜”时,擒住自己手腕的力度確实加重了三分。 文三儿觉得自己悟了.: 此时的土地庙空无一人,没有任何照明,看起来阴森疹人。 “哎呀呀~” 文三儿一路摸黑来到主殿,轻推木门,先恭恭敬敬的冲黑乎乎一团看不清楚细节的“王四大仙”神像拜了又拜,口里连称“得罪”,这才围著神像四周摸索了一遍。 一通瞎找,却什么都没有,反倒是发现神台左右,各有半根被吹灭的红蜡烛。 隨身携带洋火,黄白色的火苗燃起,殿內顿时有了些许光亮,只是这光亮.., 被红烛照映的,满室暗红。 文三儿下意识又冲“显灵”过的“王四大仙”神像拜了拜,抬头时无意警了一眼泥塑神像.:: “啊呀!” 手中洋火掉落,文三儿夺门就逃。从主殿到院门,短短十几步距离,这个平日里总爱吹嘘自己如何如之何的老北平车夫,一连摔了三跤..: 原因无它,就见王四大仙的泥塑神像,虽然仍是一副身披金甲、手持大刀的坐姿模样,但是此时的神像面部.:.双眼空洞、黑漆无神,像极了被人生生去双眼! 尤其让文三儿惊骇的是,红烛掩映下,那空洞洞的双眼下方,各有一道粘稠的血跡,似是血痕,清晰可见! 来时胸中百般豪气,顿时化作云烟。文三儿顾不上继续寻找什么线索、消息,翻出墙、拼命往回蹬。 一路上胆战心惊、不断回头观望,生怕有什么“脏东西”跟上自己,文三儿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踏的这么快过。 哪知刚到同和车行门前,也不等他喘口气,黑漆漆的门洞里猛然探出一只臂膀,將文三儿的脖领直接住! 本就疑神疑鬼、惊骇过度的文三儿又是一声惨叫,其惨烈程度.:.反倒把来人嚇了一跳.:.急忙忙捂住文三儿嘴巴。 “瞎什么?再叫一声试试?” 等候多时的宋小光,一把將文三儿抵在反八字影壁墙上,力道极大。 文三儿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等借光看清来人,眼里先是闪过一抹慌乱, 隨即想起自己在方爷面前信誓旦旦的模样,挺了挺胸脯,努力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哪知宋小光却极为嫌弃的撒开手,在身上擦了又擦:“著急回家抢孝帽子呢?跑出这一身臭汗来,连衣服都湿透了..:” 隨即大咧咧往文三儿面前一站,从怀里掏出两张橘红色“耕地工厂”的百元新幣来,晃了晃。 “你...认不认识陈永仁?” 见文三儿眼里闪过一抹茫然,有些焦急的近前一步,认真解释:“就是白天替你开脱的那位『司仪”!只要你肯说实话,这两张票子就是你的!” 问话时眼睛死死盯住对方双眼,生怕有一丝错漏。可让他失望的是,这个看起来贪生怕死的车夫,竟然好整以暇的松松领口,满是不屑的撇撇嘴。 “爷们儿,唬谁呢?才两百块新幣,咱爷们儿撑死蹬两趟就能挣出来,出手这么寒酸...也敢学別人买消息?” 宋小光尷尬的撤回手,又点出三张来,合起来往文三儿面前一扔:“想讹人!不说...我有的是办法作弄你..:” 隨即一插兜,就见衣服袋里,明晃晃探出一个尖锐的长条形状、顶端圆乎乎的。但凡经歷过战乱年代的人,第一眼就能猜到,这是...枪管! 文三儿舔了舔乾的嘴唇,將地上的钞票一一拾起,才肯开口:“你说那什么陈永仁,我..不认识!” “胡说!就你当时那副模样,傻子都知道你俩认识!可別敬酒不吃、吃罚酒!” 宋小光面露狞,刚要伸手去拽文三儿,冷不防胡同黑暗处有人悄无声息的摸过来,一脚將他端到门板上,剧烈的撞击让他身形不稳。再想挣扎起身,已经被来人欺身压上,反剪住双手,喜提一对冰冷的“银鐲子”。 “方爷,这小子还藏著枪!” 文三几认得来人,正是才分別不久的方景林。 一番摸索,却只从宋小光兜里摸出匕首一把、烟杆一根.:气的文三儿直跳脚骂娘。 等將宋小光押回內二分局,听完文三儿“口供”的方景林一拍他后背:“文三儿,你小子长虫吃鸡蛋,吞吞吐吐!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亏得我怕你酒后失言,想著再来叮嘱你一番,没成想倒还有意外收穫!走,带我去一趟金甲土地庙!” 文三儿骇得连连摆手:“方爷,不是咱胆子小,那地方它、它、它..” 方景林好整以暇的擦拭著配枪,一挑眉:“怎么著?” 文三儿一拍大腿:“它...邪性!” 第111章 留信 第111章 留信 重返金甲土地庙,红烛已然燃尽。 方景林隨身携带手电,对著文三儿口中被“去眼珠”、“含冤泣血”的神像面部晃了晃。 “就是这东西...把你嚇的屁滚尿流?” 文三儿扒著门框、眯缝著眼,一点点探出脑袋、偷眼观瞧。见神像还是那副双眼空洞的疹人模样,嚇得一缩脖子、又紧忙抽身闭眼。 “文三儿,瞧你那点儿出息..:” 方景林大踏步走进主殿,跃上神台。手指轻捻神像空洞的双眼,搓了搓、闻了闻,电光回照仍旧躲在门外的文三儿:“来,你自个儿闻闻,没有血腥气。” 文三儿还在嘴:“神像泣血,自然与凡人不同.::” 方景林语气更加无耐:“看仔细点儿,哪有什么神像泣血,都是人为偽造的小把戏!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是不能..:” 想起自己曾经劝说文三儿出城投军被拒绝的场景,又感到好笑:“你看看, 黏糊糊的,米浆拌上红墨水,十有八九是后抹上去的..:” 文三儿仗著胆子近前摸了摸方景林的手指,晃晃脑袋:“可好好的,为啥要去神像双眼?多不吉利?就不怕...神明震怒?” “就像西洋人的马戏团,表演完成自然要收拾舞台。你不是听人说当时神像眼珠晃动么?十有八九就是提前抠出来位置,塞上两颗玻璃球,用这种米浆粘连固定..” 文三儿抓住他话里的漏洞,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方爷,那眼珠子可会动.” 方景林举著手电围著神像仔细观瞧面部,一指神像脸颊部位的两条细密划痕:“看这里,估计是用细线一类的东西串连著眼珠,需要的时候神像后有人扯动细线,室內光线昏暗,看起来就像眼珠自己动...” 又摩著手里的黏糊米浆:“至於这东西...暂时还不知道用处,可能是扣除眼珠后怕被后来人发现,又给涂抹粘连上去,如有人问,就说某人心不诚,以致神像泣血、自戮双目.:.总之,就是骗人的幌子!” 文三儿越想越觉得方景林说的有理,一拍掌心:“对呀!我这榆木脑袋,怎么就没想到呢?” 人通常就是这样,脑袋里那根弦儿一通,举一反三。瞧见方景林举著手电晃动,又一拍额头:“方爷,您还真別说。天刚麻麻黑那阵儿,从房梁举著手电一照这神像头部,可不就是『佛光普照』么?” 高兴没多久,隨即又陷入沉思:“可是...当时火盆上散发的那道道霞光,文爷我..:” 轻拍嘴巴:“咱是亲眼得见,那可不是手电能照出来的光亮!方爷,您给咱掌掌眼、解释解释?” 方景林此时已经围著神台粗略找了一圈,也是一无所获。听文三儿细细讲了一遍当时“霞光显现”的场景,眉头一皱:“你说.:.你当时脑袋栽到火盆里,闻到一股子松树锯末的味道?” 文三儿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您別说,那味道特殊,但凡闻过一回,二回都能闻出来...我在聚宝阁给陈掌柜拉包月的时候,见他用松香粉混合酒精,按特定比例兑水,摇匀倒入喷壶,对著古画一阵乱喷,说是能覆脂防尘..:” 鼻尖往空气中嗅了嗅,似乎还能闻到那股味道:“没错,就是这个味儿!陈掌柜的还说过,有那拙劣的品假画,为了显老、做旧,多喷上几回,画纸就会发黄、发暗..:” 方景林虽然不通化学,但是见识一点不差:“想来应该是撒了一把松香末, 才引发的那种『霞光』。原理虽然不知道,但和街头卖假药的一个道理,好好一条腿,用他的药液一擦,立马就能显出血红色儿:::” 文三儿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嘛,多神、多灵!” 方景林嘴笑一声:“还没解放那阵,抓过一个闹出人命的假药贩子。那傢伙为求活命,交代自己就是用提前熬煮好的薑黄水,平日里密封在瓶瓶罐罐里没事,一旦涂抹到人的肌肤表面,接触空气就会变成血红色...想来是一个道理。” 隨即懒得再纠结这些,提溜起文三儿的臂膀:“何...那位同志当时还和你说过什么?你再仔仔细细的回想一遍!” 文三儿知道这事关键,摩著下巴须儿来回打转:“没说別的,就说让我再回来多拜拜.::”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察觉到了什么,文三儿恭恭敬敬的对著神像大礼叩拜,额头“眶眶”撞的地板作响,半响见没有动静,又伸手去抠地板砖。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没啥动静啊.::该不会是咱多想了吧?” 文三儿正想抱怨,就见方景林早就跳下神台,抽出文三儿膝下破旧的编织蒲团,举在手里晃了三晃,感觉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轻轻一抠底部,木块掉落,黑漆漆絮团里正安安稳稳放著一个速记本。 文三儿捂额暗嘆,骑驴找马,那自己刚刚诚心诚意磕的那几下又算什么.:, 方景林举著手电快速翻看过几页,不等文三儿凑上来,“啪嗒”一合,慎之又慎的將速记本揣进怀里。 “方爷..这里面..” “哪来那么多好奇心?” 文三儿尷尬的搓了搓手:“我寻思既然是给我提示的,应该有话是说给我的” 方景林被他这幅模样气乐了,笑著拍打他的双肩:“確实有给你的留言,就一句话,把东西送到公安街。我替你跑这一趟吧,別担心我抢你功劳...想当初劝你出城投军,你那会儿要是听劝,怎么著都比现在强..:” 文三儿缩了缩脖子,仍旧是当初那副腔调:“谢方爷抬爱...您怎么不说出城投军,有可能我这条小命已经交代在某处战场了不是?现在这样也挺好..:” “如果没意外,能给你申请一份嘉奖,奖金不会太多...有別的要求吗?” 文三儿搓了搓手,討好的一笑:“不要那张破纸,能不能...给街公所打声招呼,让咱安安稳稳的在同和车行继续住著?” 方景林没给確切答覆,只点点头表示记下。 当晚,何金银这份藏在神像蒲团下的留信,就摆在了司法街总队部桌前。 孙大圣抱臂当胸、得意洋洋:“张队,该收网了吧?” 第112章 筹备 第112章 筹备 “不急,太平洋里放长线一一这杆要钓大鱼!” 张队快速翻阅著速记本,上面记录的多是何金银近些天的见闻,还有部分所谓的“重要道亲”、“骨干分子”信息。 “原计划以点破面,至少也得一年半载。这小子確是员福將,短短一个多月,竟然混成的风声水起..:” 合上速记本,张队轻叩桌面:“有了这些,至少不再盲目抓瞎。这上面的人重点盯梢,爭取能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孙大圣眉梢喜色一缓:“您该不会...还想著让他再往上爬一爬吧?前面丟了他的行踪,我天天晚上睡不著觉...有时候一闭眼,荣哥儿满脸是血的就站在我面前.” 口吻里罕见的带著几分袁求:“以前咱们没方向,只知道些零零碎碎、云里雾里的消息。现在既然有了这份名单,围点打援也好、顺藤摸瓜也罢,有大把人手可以撒出去、有大把文章可以做,何必再.::” 张队神色严肃:“孙大圣同志,这不是过家家,这是你死我活的斗爭!东西先到你手,看的要比我仔细吧?何金银同志现在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是对方的头脑人物!” 说到这,他神色有些激动:“那些附庸的小宗小派不过是肘腋之疾!小小的北平支坛也不过是癣疥之疾!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 孙大圣一捶桌面:“没错!正因如此,我提议!直接和六国饭店.:.那位请示,调动北平警备司令部下辖的一个警备师,大军围山!什么唐指山不唐指山、 师母还是师娘,管叫她一个也跑不了!” 张队双眼微眯,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但最后还是缓慢摇头。 “这件事,急不得...现在聚集在北平的重要人物太多,未来一段时间还会更多.:.和那些真刀真枪的敌特分子比起来,这些躲在暗处散播谣言、惑乱人心的老鼠虽然可恨,但是杀伤力暂时还不足以..:” “膨!” 话没说完,孙大圣的枪套已经摔到桌上,声音怒不可遏。 “什么叫重要人物?保卫干事都是吃乾饭的么?好,不调动警备师!纠察队配合公安大队,请地方同志配合、调动民兵力量,这总可以吧?” 张队仍然摇头:“你太过急躁...当初在华北城工部做事时,不是很有耐心么?要等大鱼自已浮出水面...更要相信何金银同志!你看,他现在这份答卷,不就是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么?” 走到孙大圣面前,作势欲拍他的肩膀:“工作上,不要动不动就带个人情感1 孙大圣死死盯著对方,拿起枪套就往外走,一言不发。 张队追到走廊:“二局抓到的那个舌头,掏空后记得第一时间把资料送过来!” 孙大圣理都没理,大步流星径直离去。 张队刚要折返,秘书处房门打开,一股烟气扑面而来。 郭秘书眼含血丝,显然还在熬夜看举报信,声音里带著几分关切:“有荣哥儿消息?” 张队点点头,隨即自嘲一笑:“和你们一个两个“好大哥”形象一比,倒显得我张某人冷血无情...成了个不体恤下属的狗官僚!” 是夜,北新桥箍胡同,关帝庙。 这条胡同有两个名字,东段称金太监寺胡同,西段称箍胡同。 据传在明朝时,这里是某金姓太监家庙所在。乾隆年间,家庙被改为关帝庙。每逢旧历六月二十四,传说中“单刀赴会”的日子,常有百姓自发前来烧香、磕头,只是近些年民心动盪、香火有些不盛。 这座彪炳“千秋义气”的小庙,却是藏污纳垢之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何金银忍不住暗自腹誹,新开山小庙、慧灵古寺、金甲土地庙、关帝庙...北平城里里外外、大大小小上千座寺庙观院,如果全部犁过一遍,不知道有多少藏污纳垢,是这些会、道、门组织绝佳的藏身所在.., 关帝届后院,何金银闭自假霖,琢磨看文三儿到底能不能明白自己用意。过些天“王四大仙流泪”的消息散播开来,自己趁势回返一趟,看看蒲团下的东西还在不在就能知道..: 自从被“请”上唐指山慧灵古寺,自己就像断了线的风箏,人身自由受限, 提前约好的沟通渠道没一个能用上...仓促间利用空间將速记本藏进蒲团,已经是极冒险的举动,但是何金银必须尝试恢復和组织的联繫..: “叮铃铃、叮铃铃。” 床头铃鐺响动,何金银从闭目遐思中缓醒过来,对於这种类似於“客房服务”提示音,早已麻木.. 孙师母侧倚床榻,看著轻手轻脚走进来的何金银:“今天做的不错。就算换作张五福自己去,差不多也就那样。现学现卖,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何金银汕汕一笑,假装没听到后面的称呼,按照惯用的老套路,开始吹捧:“还不都是您教的好?俗话说“啥师带啥徒”,要不是您肯倾囊相授、点明关键,我哪能这么快上手?” 孙师母虽然面上不不响,可翘起的双腿摆动幅度明显欢快许多..: 何金银早就熟稔了这些小动作,继续卖力“违心”:“乾爹说我天赋好,可我觉得,那都是因为有您在。我不过站在巨人肩膀上,看似高度上升,实际还是那么渺小,一朝离了您..” 孙师母眼眸微抬,轻轻磨著指甲:“哟”小嘴真甜我都捨不得把你留在北平呢.” 何金银心头一惊,说归说、吹归吹,自己可方万不想.., “怎么著?这就暴露出你那点儿可怜的小心思?只盯著北平这方小小地界儿,平日里的伶俐劲头都到哪儿去了.:.也不想想,我这一走,你那笑面虎乾爹还能待你这么好?” 隨即不等何金银“表忠心”,她意兴阑珊的摆摆手:“等过些天定了再说.:, 喊你过来,是通知你不要隨意走动,吃喝自然有人安排,就在这几天..:” “咱们也学学红匪,聚集北平主要道首,开个『民主协商』大会!” 第113章 隔阂 第113章 隔阂 消息一定要送出去,但.::消息如何送出去? 何金银暗自发愁,小小一座关帝庙,被张五福经营的极为隱秘。 前院一副香火衰败的模样,只有一位年老体衰的“庙祝”深居简出。继续往里走,连廊处掛著“荒宅废院,香客止步”的告示牌,往里观瞧,小门紧闭、关闸落锁。后院角门更甚,锁栓锈跡斑斑、蛛网落尘,一副久无人烟的模样..: 即便外部布置的如此遮掩,小院內部,各处还有专人司职巡逻、三班换岗。 张五福从慧灵古寺带下山的几十號人马,全都“困”在这方小天地里。如果不是因为孙师母照拂,何金银根本没机会独占一间耳房“单间”。怕是会和李天然等人一样,挤在一间小屋里打地铺。 左近宅院看似家宅,实则“暗通款曲”。平日里眾人的吃喝拉撒,全都由隔壁宅院架梯爬高、往来运送。 何金银暗自揣测,这周遭的宅院.:.说不得都是所谓“道產”。任何陌生面孔进出这座关帝庙,暗中都有人悄悄关注。观察的越仔细、心里越发愁,难道真就是“针扎不透、水泼不进”? 就在何金银苦思冥想、寻找机会的时候,隔壁宅院里,张五福也在发愁。 十娘单手拨弄著算盘珠子,啪作响。一手极为熟稔的翻动帐册,“唱名”语速极快。 “大金丝胡同家坛,引渡『杨六郎』,得金二十两、上供十四两;城东十里舖家坛,引渡『白凤仙』,得金二十五两、上供十七两半;阜成门內大街共工坛,引渡『王四大仙”,得金十两、上供七两..:” 报帐时口齿清晰、丝毫不觉得口乾舌燥,相反还带著一股小雀跃。末了一合帐册,开出一张匯总单。 “十天时间,北平城里外一共引渡四十三位『大仙”,共计得金...七百三十两!上供五百一十一两!除去给师母她老人家三百六十五两『孝敬』,咱们还能剩下.::一百四十六两。” 笔桿倒划,指著帐册上一多半空余的“大仙”名称:“如果能將罗列出来的一百多位『大仙”全都卖...咳嗯,引渡出去,所得预计还能再翻上一番..:” 看到张五福沉著脸,隨即一嘴、口风转变,带著一股懊恼:“如果师母能少抽些水...也怪我当时意志不坚,平白让出一成收入。” 张五福適时开口:“要知足常乐...换作张光壁还在那几年,单独抢去八成不说,剩下两成咱们还要拿出来一部分补贴下面...毕竟打著人家旗號做事,只抽五成估计已经是对方的底线..:” 十娘放下笔,依偎在他怀里:“那你怎么还一副愁容?该不会...是因为聚会的事情?” “没错,北平城现在局势紧张,这时候召集大小道首、头目...出头的橡子先烂。” 张五福睁开眼:“原以为她这趟进京,只是为了筹措后期隱蔽活动的经费.:: 现在来看,是我当时想的浅薄了,不单单是为了筹措黄金。她不在蜀中继续爭权夺利,明显还存了盘外招的心思...” “先是默许我发起渡仙炉会,在被红匪打压的关键时刻,竖起一桿大旗.:.现在道会內外都知道师母归来,这时候再想效仿魏武遗风,挟天子以令诸侯,已经迟了!” 十娘在他面前一副心思单纯的模样:“那就由著她来唄,有人顶在前面,咱们闷声发財,隨时做好转移的准备...” 张五福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北平虽然是咱们的基本盘,但平日里哪能骤然聚起这么多人。单就她罗列出来的名单,就足足有一百三十多人::.正所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只希望这次...別出什么么蛾子。” 十娘適时给他点上一支烟,巧笑嫣然:“要不...你和仁哥儿那孩子谈谈?要知道,枕头风可不分男女..” “孩子?”张五福笑一声:“怕是根本就没將我这个乾爹放在眼里...等送走这尊大佛,失了人撑腰,再慢慢调教就是。” 长吐一口烟气,隨即又问道:“南方道坛什么时候能有消息?查个知道去处的陈家,怎么要这么久?” 十娘原本显得满不在乎,见他眉这才郑重起来:“咱们的直系道亲最远只到济南,再往南...各处都在打仗,很多人根本联繫不上...不过想来也快了,只要消息一到济南,北平这边隔天就能收到信儿。 d, 说话时,身子往张五福怀里钻了钻,住他的山羊鬍:“放著美人在怀不管...干嘛非要惦记著陈永仁?” “直觉,这种苗子在南方没道理不出头...查一查,终归只会有好处。” “喊,你就不怕你这里还没音讯,人家就已经搭上师母的快船,飞上枝头, 跳出北平?” 张五福语气十分肯定:“最多在北平给那小子拨一间宅院,当个金丝雀养起来。天时紧急,师母她自身难保,哪里有心思带著小情人到处跑?被盘问起来, 总不能扮演...母子吧?” 十娘媚眼如丝,凑在张五福耳边、低低的唤了一声,惹得他躁动难安,屋內雯时便熄了灯.. 何金银还不知道张五福在调查他,一门心思的盘算著,该如何將消息送出去。如果能够將这些人一网打尽,潜伏任务就能宣告结束.:: 借著第二天孙师母睡午觉的空当,何金银钻到李天然等人聚集的小屋里“敘旧”。 虽然背后不知道被人了多少口“面首”、“小白脸”,但是当面没有人敢对他有任何不恭敬的表现。 除了个別人被安排当班巡逻,无所事事的眾人正扎堆閒聊著,何金银凑过来时,他们正聊到北平城的“赶集”风俗。 “...西四牌楼的护国寺、阜成门內大街的白塔寺、宣武门外下斜街的土地庙、崇文门外的市火神庙,每月初一、十五,都热闹非凡!和咱守著的这座关帝庙不同,只有每年六月二十四,才能多一些香火。” 有人好奇追问:“为啥?” “关帝爷爷『单刀赴会”的日子唄,说起来日子也近了,就在这些天..:” 何金银心头一动,旧历六月二十四.:.关帝庙会? 第114章 妙药 第114章 妙药 北平城里外五十一座关帝庙,有“红庙”与“白庙”之分。 两种庙里供奉的神像,都是关圣帝君授髯夜读《春秋》的经典造型,一旁有关平捧印、周仓托刀,正殿外还有雕像牵马执守候,区別就在於这尊坐骑塑像。 “红庙”中供奉红马“赤”,“白庙”中供奉的则是白马“鸣冤”。北新桥这座关帝庙,殿前就是一尊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白马石像,是一座不折不扣的“ 白庙”。 “肉投狗口反招事,鼠到猫前更起贪。劝君交友须谨慎,难得白马告君前! 想当初,漠北异族侵扰边境,明成祖朱棣御驾亲征,敌军大败、逃入沙漠..:” 何金银看似跟著眾人听讲“明成祖夜梦关公、汉白马拦驾鸣冤”的故事,心中暗自盘算,能否利用庙会將消息传递出去..: 距离旧历六月二十四,只有三天。 他隱隱揣测,孙师母即將召开的“道首聚会”,十有八九会利用这场庙会“打掩护”。如果在这之前能將消息传出去,再好不过。如果不行,就只能当天趁乱寻找时机.:: 相较前者,虽然会仓促许多,但只要能將消息顺利传出去,以纠察队和公安大队的效率,绝对来得及形成合围。 眾人正听得起兴,张五福径直推门而入,环视一圈屋內,神色严肃。 “宋小光...还没回来?” 確认宋小光过午未归,他眼底闪过一抹担忧,示意眾人继续,转身匆匆离去。 就在眾人不明所以的时候,李天然轻轻一拽何金银衣角,示意他屋外说话。 “仁哥儿,你能不能和师母大人说说情,请她老人家出手...救救我爹?” 何金银看著日渐消瘦的李天然,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十四岁的“李十八”:“天然...咱们一同入道,这忙我义不容辞。你能说的具体些么?” 李天然眼里不再如前些天那般麻木,面上涌现出一抹激动的潮红。 “我爹他身体不好,前些年到处求医问药,总是不得好,病情日渐加重,听闻道会里有仙丹妙药.::” 何金银静静的听著,心中吐槽,哪里有什么仙丹妙药,不过是香灰掺水...投其所好的骗人把戏而已。 “.:.分坛主推说法力不足,每次用药只能勉力维持一阵,不能持久。但是每次吃过那药,我爹他確实会舒坦上一阵!只是...过些时日一准会再次復发,间隔时间也一次比一次短,请分坛主出手的费用却越来越贵..:” 何金银心头一颤,猜到某种可能...所谓的“妙药”,怕不是香灰那么简单. 说到最后,李天然已然泣不成声。何金银强压下劝阻对方去医院做检查的衝动,斟酌开口:“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同意配合当『天才”战手的?” 十四岁的少年双眼通红:“我爹觉得道会內一定有救他的法子,只不过分坛主贪財,这才不肯一次就给他治好..:” 何金银对这个“解题思路”惊为天人,扶额感嘆:“所以你那个聪明爹...才重金把你送到张师这边来,想著能...嗯?” 李天然用力的点点头,眼里闪过一抹希冀:“张师说我爹的病不在身子,而是前世的冤孽太多,需要替他积赞功德...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赞够...张师也不允许我轻易离开,我害怕我爹他挨不到那一天...“” 说到这时,李天然双膝跪地、纳头便拜,被何金银一把住,抬眼时已是泪眼婆娑:“仁哥儿,该不会你也怪罪我上回..:” 於心不忍的何金银只得应下,看著因为自己的承诺,离开的背影都欢快了不少的“孝子”李天然,心中大抵能猜到,李天然一家...估计已经快被抽骨拔髓、 吸乾血液了.:: 午睡起来的孙师母,听著懦懦不安的何金银讲说著李天然的需求,眼里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那个举报你的『天才』战手?有点印象...给我捶捶腿先。” 享受著何金银力道均匀的“特殊服务”,孙师母这才开口:“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不应该隨便干涉別人的因果。须知这天地之间,一啄一饮、莫非前定.” 耐心听著孙师母的“大道理”,何金银心头没来由涌起一阵愤怒,强压下这种情绪,斟酌著开口:“您说的对,我意思是...能不能给李家...一条活路?” 这话说的大胆,孙师母撑起身子、扭头盯著何金银:“想到了?” “嗯。” “挡人財路,犹如杀人父母。” 冷冰冰一句话,说的何金银不寒而慄,识趣的主动闭嘴,不再提起这档子事。这般反应落在孙师母眼中,只觉得何金银虽然还有些少年人的心性,却难得“知进退”,有一颗“赤子心”。 “知进退、明得失、懂取捨、识大体、有敬畏...力道不错,往后这种糟心事,该推就推。” 何金银轻声应下,心中一阵恶寒。自己究竟是有多愚蠢,竟然还妄想...从这些吃人的傢伙嘴里,抢下来一块已经进嘴的肉? 与其將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还不如琢磨著如何將消息传出去,儘快將这些吃人的傢伙一网打尽.:.即便李家依然执迷不悟,消息匯报到对方所在街公所, 强制安排住院治疗,都比自己刚才的患蠢行径靠谱。 就在何金银反思自己的时候,隔壁宅院里,张五福神色严肃的听著手下人匯报情况。 “宋小光昨夜確实回过家,约好第二天和家人在钱铺门口见面后,又急匆匆出门。家人只当他在山里得难受,要去哪条街暗窑泄泄火,虽然恼怒,但也没拦著..:” “今早过了约定时间两个小时,宋小光还没露面。直到刚才我们找上门去, 他家里人还以为是道会有急事將他召回...现在已经和我们的人一起去找了。” 张五福面色阴沉:“现在查八大、十条这些个地方查的紧,他就算整晚眠宿柳、误了时辰,现在也该起来了!总不会是得了马上风...” 正这时,门外有急匆匆脚步声响。 “查到宋小光在哪儿了!” 第115章 金饰 第115章 金饰 “互殴伤人?” 面对张五福的质疑,报信人牛饮一瓢凉水,这才得以喘息:“宋家使了不少票子,才从內二分局一名老柴那儿得了准信儿。您说巧不巧?昨晚上拉他去逛窑子的三轮车夫,就是土地庙被他抽大嘴巴子那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车夫?” 张五福授著山羊鬍,语气犹疑:“宋家了钱...见著人没?” “按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老宋家本想继续银钱开道, 结果人没见到不说、自己还被了出来。內二分局说什么『会秉公执法”,赔付医药费、拘留三天,人自然就出来了。” “那车夫呢?” 报信人闻言一愣,脸色汕山:“真没留意这个...不过既然是互殴,要么老老实实蹲號子、要么就搁医院躺著..:” “查。” 等人退下,十娘从里间绕了出来:“有问题?” 张五福轻捻鬍鬚、语气肯定:“当然有问题!內七、外五、郊八一共二十个分局,辖区不同。如果人在八大胡同闹事,人应该关在內七分局。老宋家挨著朝阳门,如果在路上闹起来,人应该关在內一、或者內三分局。至於这內二分后嘛..” “管辖內城西南角,追贼胡同恰恰就归他们管...要么是宋小光从家出来,又折回了一趟土地庙。要么就是另有奚蹺,有事瞒著我们..:” 十娘听的糊涂,但基於长久以来对张五福的盲目信任,她也跟著紧张起来:“那我们...避一避?” 张五福迟疑半响才摇头:“没確切消息前,都是捕风捉影。这话说得动你、 却说不动那位正在兴头上的师母,贸贸然去讲这些,保不齐人家心里还会猜忌是我搞的鬼.::” 轻抚十娘纤细的手掌,他似有决断:“这样,你隨便找个由头,躲在附近道亲家里一阵。事有不谐,就往唐指山下的落脚处等我三天。等不到.:.就避去塘沽,那里有后路..:” “一起走,不行么?” 十娘情动,合身扑进他怀里。感受到十娘的忧虑,张五福並没有像往日那般“上下其手”,只轻轻拍打著她的后背。 “张光壁死后,总坛南移,由我这位『总点传师”名义上代行『大道首”职责。实际上却是名不正、言不顺.:.这次聚会如果我不露面,往后的威信將荡然无存。” “只是防备一手,作什么妇人姿態!” 內二分局审讯室,宋小光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了!我是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我就是个小小的『地才”,怎么会直接告诉我?张...五福那个狗东西,只说办完事到北新桥十字,隨便找个摊位,用碗筷搭起接头暗號,自然会有人来接我。” 审讯室外,方景林神色严肃。比照图册上北新桥周边大大小小的住宅区,几万户居民,失望的摇摇头。 “和前几次抓到的舌头一样...级別都太低,知道的东西全都掏出来,也比不上那本速记本上的內容...宋家监视起来没有?” 身后有人快速回答道:“已经在监视之中。时候確实有三波人进出过宋家, 大都行跡正常、身家清白。只有一位送水工,绕了半座东城,最后拐进了北新桥一间大杂院。跟上去的尾巴生怕打草惊蛇,没敢再跟进去。” 方景林眉头紧:“送水工?” 曾经的东城送水工何金银,此时正在想方设法的“应付”李天然。 明明响午才应下的差事,这还没到晚上,就已经来问了三遍。原本打定主意“托字诀”的何金银实在招架不住,只得伴装怒的板起脸。 “天然,师母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处理的都是道会內外的大事小情,我即便有心帮你打听,也总要寻个合適的时机吧?” 李天然眼里闪烁的希冀再次黯淡下去,犹豫再三,从脖颈里拽下一个贴身佩戴的长命锁:“仁哥儿,是我心急...但我这些天,夜夜梦里都是我爹爹吐血的身影,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也去找过张师几次,希望他能放我回家看看...” 虽然这些天何金银已经见识过太多的“假冒偽劣”行径,但他知道在民间有种说法,至亲之间,会有著匪夷所思的“共通感”。想想自己中午的猜测,心里猛然一秋。 “张师怎么说?” 李天然答道:“只说有顺义分坛的人照看,虽然谈不上药到病除,但也有几分功效,让我不必掛怀。” 说著话,將长命锁往何金银面前一递,眼里带著浓浓的不舍:“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就剩下它了,这可是、这可是...我小时候爹爹托人打造的,即便长大了、过了年纪,还是不捨得摘下来..:” 见何金银又要推辞,李天然眼里闪过一抹诀色:“仁哥儿,帮忙给师母说说情...哪怕不求她老人家出手,只放我回去一趟也成!心安了.:.也能继续积攒功德不是?” 何金银觉得胸膛堵得慌,险些就要將孙师母的答覆全盘托出,对上李天然重新燃起希望的双眼,半张开的嘴唇里,好半天才吐出一声嘆息:“好吧...” 这块长命锁由黄金打造而成,工艺谈不上精妙,总重才一两不到...孙师母將这小玩意儿在掌心里拋了又拋,语言间满是不屑。 “仁哥儿,虽说蚊子腿儿也是肉,但你这荤素不忌的脾性,將来可挣不到大钱...话又说回来,我中午那般良苦用心,你怎么还这么冒失?隨便插手別人的因果” 何金银第一次在孙师母面前收起了那些俏皮话,面色抱报:“毕竟是同期入道,吃住都在一起...我听人说过,亲人之间託梦很灵验..:又不是什么难事,就想著能拉一把是一把..:” 孙师母一收长命锁,当著何金银的面,打开一个外表普通、內里装满金饰的木匣,隨手塞进去。 “放他回去自然不行,若只是差人问个话儿...还是行的。” 第116章 惨剧 第116章 惨剧 拿人钱財、替人消灾,孙师母办事效率很高。 旧历六月二十三,关帝庙庙会前一天,就有確切消息。 这些天一直苦於无法传递消息的何金银,直听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您说的,都是真的?” 孙师母轻呷一口茶水,言语间充满不屑:“骗你作甚?我的人正好往顺义分坛送拜匣请帖。李家的事在顺义分坛传的是沸沸扬扬,根本不用多费心思.:.说起来,那娃娃长命锁的冤枉。” 带著些许不耐烦的摆摆手:“前些天夸你夸得太满,骨子里带著股浮躁。这些醃小事,乱世里还少么?下面人確实失了约束,做的不好看、也不好听,传出去有碍名声..:” 小腿一踢犹自还在愣神的何金银:“所以我才顶著莫大压力,召集大小教首,是该好好约束下这帮蠢材!自己办事不牢靠,万万別牵连无辜...” 何金银心中苦涩,“人间惨剧”四个字落在对方嘴里,竟然就成了“有碍观瞻”! 孙师母神色严肃:“张五福一定也得了消息。这种事交给他去糊弄就成,千万管好自己嘴巴,莫要惹出祸端!” 稍显失魂落魄的走出房间,何金银围著本就不大的关帝庙后院直打转,翻来覆去琢磨著刚才孙师母说的消息。 顺义分坛坛主,在知道李家竟敢背著自己將孩子送到支坛,成了新选“三才童子”,大为震怒。 先是停了给李父的“妙药”,后来架不住李父哀求,联合一帮人在李家宅院召开了一场“別开生面”的秘密集会,名叫“去冤法会”。 何谓去冤?四个人围著本就贏弱不堪的李父,手持倒扣尖钉的“了冤棒”, 將李父活生生打死..: 隨后更是说这里“阴气太重”,占了李家宅院,对外报了个“瘟病”的名义草草发丧,户体也不知埋在哪里.., “仁哥儿、仁哥儿!” 背后传来李天然的声音,明显带著几分活泼和雀跃。何金银身形一颤,一时间转也不是、不转也不是,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李天然,语气僵硬。 “是十八...天然啊,你这是?” “谢谢仁哥儿!” 李天然绕到正面,诚恳的冲何金银鞠了一躬,嘴里的话说的何金银满头雾水。张五福这是给李天然灌了什么迷魂汤药,“谢”字..:又从何而来? “刚才张师找我,说孙师母前天亲自过问,他已经安排顺义分坛的坛主动身赶来北平,届时就会有我爹爹的最新消息!说不得、说不得还会带上我爹,一起来北平覲见师母呢!如果福源深厚,能得师母出手救治..:” 自说自话的李天然完全陷入了对未来的美好畅想,根本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仁哥儿”笑容僵硬。 也是托字诀么.:.何金银心头微颤,瞅著面前明显比前些天开朗许多的少年, 终究没捨得打破他这份美好的幻想。 李天然畅想著“师母出手救治爹爹”,不知不觉说了很多,到最后才察觉到一直都是自己在说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仁哥儿,我家这些年看病了不少钱...这趟就算我爹带著钱来,也不会有太多富余...” 说话时双手勾著、食指紧紧绞在一起:“不过你放心,就算我现在给不了仁哥儿报答,往后挣到钱了,绝对不会忘记!” 何金银支吾著连连摆手,心中暗自后悔:孙师母虽然性情凉薄,但却有一点確实没说错,不要轻易插手別人的因果.:.自己现在该怎么给李天然解释?如果现在不说,往后李天然知道了,会不会也记恨自己? 脑海里闪过李天然那天在后台,一把將黑的虫骸拋进嘴里、大口咀嚼到满嘴流血的可怖场景,何金银深感焦虑.., 等回过神来时,李天然已经远远走开,一蹦一跳的背影,看起来又变成了“李十八”的模样..: “我的儿,怎么一个人在这卖呆?” 张五福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何金银半响都没反应过来。就见自己这位“便宜乾爹”饶有兴致的站在身后,一起望著远远走开的李天然,看样子,是在防备著自己贸然將消息告诉李天然:: “您请好,刚才天然过来找我说些小事...” 张五福笑一声:“小事儿?一条人命,也算小事?事情原委...你小子都知道了吧?” 不等何金银否认,张五福正对著他、眼神犀利:“我儿是个聪明人,今后说不得还有为父求到你那一天,凡事...莫要自误!” 隨即拍了拍何金银肩头、转身就走,被反应过来的何金银追上。 “我想问问您...打算怎么给天然说这事儿?” 张五福眼里闪过一抹邪光,笑的有几分深意:“如果换作你来,打算怎么说?” 何金银双手一摊:“实话实说...肯定不行!天然少年心性,直说估计不疯也得魔证!我就是担心这件事会对他造成太大刺激,才冒然问您。就算咱换个说法,绕开那位坛主的责任,估计天然也不会信..:” 张五福声音里满是感慨:“哪那么多弯弯绕?人总要学会取捨..:一个坛主、 一个新入道的『天才』,是你、你怎么选?” 何金银到某种可能,神色骇然:“您该不会是想...” “放心...我不会像顺义坛主那么莽撞,后患太多。” 张五福嗓音里带著几分蛊惑:“告诉你也无妨,只要安排他配合別人演上一出『神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会自误,老老实实看著就是。” 何金银好奇什么是“神打”,张五福却推说明日自知。越琢磨越不对劲的何金银只好去问孙师母,没成想她闻言面上闪过一抹兴奋、连连拍手叫好。 “谈呀~正愁明天没什么好节目助兴,真是瞌睡来了、老天爷送枕头!” 自觉有些失態,隨即施施然捻起一支烟,语气中仍然夹杂几分难以自抑的期待。 “所谓“神打”,就是请神上身。生吞火炭而不哑、烙铁烧肉而不知、过火堆如履平地.::” 第117章 神打 第117章 神打 旧历六月二十四,香火日渐衰微的北新桥关帝庙,一年中唯一一次庙会,好不热闹。 “冰葫芦哟~新蘸得~” “玉兰矣~茉~莉~~” “栗子味!面老窝瓜!” 东起金太监寺胡同、西至箍胡同,自发聚拢起一溜小摊,偶有流动叫卖的小商小贩在人流中穿梭。凡是来逛庙会的人,大都会选择进庙拜拜、求个心安。 总得来说,“参观”的人多、敬香的人少。 如果有心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进庙参观的人中,总有一些在人三逛两逛之下、悄然消失不见。奈何围城日久,每一场庙会都是殊为难得,並没有这样一个细心人... 就在这人流如织的繁华场面掩盖下,关帝庙后院里,一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聚会...悄然开始。 此时的后殿门扉、门槛已经被全数拆除,廊阶往前延伸出一个临时搭建的四方台,再往下座位一字排开,前排一水的官帽靠背椅,往后则是些简陋的长条板凳。 “本人张五福,承蒙第十八代祖师张光壁钦点,乔居北平支坛总点传师职位。在此恭迎各位同道...“ 何金银束手侍立在台下一侧,静静看著慷慨陈词的张五福。视线越过对方, 和台侧“候场”的李天然对视一眼。 十四岁的少年环视场下,在某个身影处略微停顿了几秒。在宽大的袍袖遮掩下、其实指骨已经得发白,只在面上勉强维持著平静,眼底却闪过一抹狠厉。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只这几秒钟的情绪波动,再次看向台下的何金银时,恢復如常,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將这一幕尽收眼底的何金银忍不住长舒一口气,生怕李天然会暴起衝动、乱了自己的全盘计划。 没错,何金银在听孙师母讲述过何谓“神打”后,心头当即就涌起一个大胆的计划,决定继续插手这桩“因果”。不仅仅只是为了李天然,也为了能顺利传递出消息。 趁著起夜时、四下无人注意,悄悄唤出李天然,將李家巨变和盘托出。原本还担忧该如何让对方相信,没成想听到消息的李天然,第一时间就选择了相信, 根本没用上何金银准备的“后手”。 “我就知道爹爹不会平白无故的给我託梦!谢谢你,仁哥儿!” 抹掉眼泪,李天然当时“咚咚咚”先冲何金银磕了三通响头。隨后揣起一块青石转身就走,被何金银一把拦下。两人咬耳低语过好一阵,李天然毫不犹豫的应下何金银的“方案”。 他们闹得我家破人亡、还想继续斩草除根.:.反正都是被人利用,只要能报仇,我乐意给仁哥儿当枪!” 回想少年离去时的话语,何金银心头又是激动、又是无奈。 张五福此时也停止了乏善可陈的宣讲,双手轻拍,有侍从费力的抬上早就备好的炭炉。里面斜插著样式不一的大小火钳,烈焰奔腾,上方空气都开始变得扭曲。 “本坛新觅得一位根骨上佳的少年,今日不妨就以他为容器,上请天上大仙!” 台下都是千年的狐狸,惯会使这一套“戏法儿”。稀稀拉拉的掌声中,一身天仙洞衣打扮的李天然默默走到台前、一言不发。 张五福面色和煦的轻抚李天然额头,语態慈祥:“天然,一会儿请神上身后,莫要害怕。一切...都是神训!” “天清清、地明明,请神降坛照天清”玉皇法旨到坛前、真言咒语请神明。齐天大圣速显灵,留到坛前身化神。身化神、神化身,化起日月照分明,弟子炉前尊拜请,请得大圣早降临!” 焚香、撒米、摇铃、祷告,李天然身子逐渐摇晃、眼仁上翻,形似醉酒模样。当张五福最后一句念罢,李天然猛然定住、眼神清明,不管一旁张五福的暗示,身子原地腾起、往台下翻去! “哎吱、唧唧!” 眼皮快速眨动,整个人身形“僂”、抓耳挠腮,完全就是一副猴獼模样! 三两步越过前排,直奔一位瘦弱中年人一一顺义坛主刘富贵! 眼见局面脱离掌控,张五福在台上连声厉喝:“大圣~大圣~还请大圣爷速速归位!” 李天然闻言,状作思考模样侧耳听了听,確实停顿了片刻。就在张五福以为劝解有用的时候,骤然发力,一把揪住刘富贵耳朵,力道极大,提溜著对方径直往台上走去。 恼怒至极的张五福正要分开两人,被李天然牙咧嘴一顿“此吡”。 就在他无比纠结的时候,台下的何金银突然开口。 “乾爹!既然是『神打”,此时大圣独独针对这人,是不是...这傢伙有什么问题?” 原本惊疑不定的眾人,听到这声“乾爹”,下意识认为这也是提前预演好的“双簧”一环。此时或是抱臂看戏、或是交头接耳,將张五福架在当场。 刘富贵此时嘶吼道:“这小子根本就是在装神弄鬼!他这是携私报復,师兄弟们救我.:” 话音未落,就被李天然扮演的“齐天大圣”了一脸唾沫星子。 何金银大踏步拿起一根火钳子,適时开口:“出言不逊、心里有鬼!是齐天大圣、还是六耳獼猴,咱们一试便知!” 就见这位“大圣”伸手接过火钳,徒手授了授烧得通红的火钳子,带起阵阵白烟! 他点头“嘿嘿”一笑,似是觉得这把“兵器”趁手,这才从炭盆里夹起一块桃核大小的煤核,烧得橘红正旺,举在面前吹了吹,隨后在眾人的惊呼声中,一张嘴,含入口中! 就见他著嘴、闭著眼、满头大汗,摇头晃脑的咀嚼起来,口中木炭碎裂声..清晰可闻! 隨后更是横举火钳,直贴上自己胸膛! “刺啦~” 空气中瞬间瀰漫起布料燃烧的味道,细闻还夹杂著烤肉的香味。李天然却似乎感受不到丁点疼痛,蒸腾热气间,面上依然著笑! “一定是戏法儿!这里面有诈!” 刘富贵似乎犹自不信,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结果刚一触碰滚烫的火钳,指尖传回的灼热、刺烧,让他瞬间抽回手。 何金银振臂一呼、高吼一声:“恭请齐天大圣!” 第118章 送信 第118章 送信 “刘富贵,你恶贯满盈,今日...我叫你血!债!血!偿!” 在眾人的惊呼声中,一向讲究“仙凡有隔、口不能言”的请神童子,竟然开了口!只是嗓音尖细、说话艰难,像极了一只山间猴,刚刚炼化去喉间骨, 学人说话.:: 艰难的说完,李天然高举手中火钳,直直插向.:.刘富贵的双眼饶是张五福装神弄鬼多年,也被眼前这一幕咳得手足无措。眼见一位坛主这就要当眾受戮,慌慌张张要去帮忙,被早就悄悄挪动到他身后的何金银.:.拦腰抱住! “乾爹、乾爹!神明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万万不能莽撞!” 张五福气急反笑,低低的声音吼道:“是你!是你做的好事!『神打”不惧水火的诀窍,你是怎么知道的?” 余光警过台下波澜不惊、甚至还带著一丝期盼的孙师母,眼里闪过一抹深思,突然冷静下来。 被何金银这么一耽误,火钳已经插入刘富贵眼窝!感受到火钳前端传来的阻力,李天然乾脆双手死死抵住钳把,跳起身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狼狼按压下去! “啊!!!” 火钳虽然没有贯穿后脑,但也顺著刘富贵的眼眶,生生插进去足有食指长短! 伴隨著李天然这一插,原本还在踢腿证脚、挣扎嚎叫的刘富贵,瘫软在地, 没了呼吸。 再看状若疯魔的李天然,流下两行热泪,双膝跪地、痴痴望天,“眶眶”在台上连磕三通响头。隨即蹦起身来,一脚端翻火势正旺的炭盆! 燃烧程度不一的煤核往前泼撒出一条直线,在台上延伸出一米多远的“火道”。前排眾人惊呼躲避,只有居中就坐的孙师母,仍自保持著平静,眼里冒出遮掩不住的欣赏。 飞溅起的煤渣,被她早有防备的用轻罗小扇提前遮掩住面部。此时轻摇团扇,还得閒端起茶杯、轻呷一口。举手投足间,尽显从容、优雅。 这般波澜不惊的形象落在眾人眼中,一个个暗挑大拇指,不愧是总坛师母, 百闻不如一见! 台上的李天然突然张口,嗓音不再尖细,反而带著几分沙哑:“得入本道, 生享水火不侵、方劫庇佑!死后冬不挺户、夏不腐臭!但也讲究为善积德、广施天恩.:” 说到此时卡了壳,剧烈的咳嗽两声。即便预先防备,生嚼木炭仍然让他难以正常说话,突然的停顿不仅让孙师母团扇一止,也让身后的何金银跟著捏了一把汗。 万幸李天然很快就缓了过来,沙哑著嗓音继续开口:“北平原为总坛所在, 自从总坛南移,鱼龙混杂、乱做一团!有姦淫妇女者、有巧取豪夺者,似刘富贵这等骯脏货色,你们收、天不收!他犯下的累累恶行,你们不管、天来管!” “人在做、天在看!我且提醒眾位,莫要自误!言尽於此,俺老孙去也!” 隨即身子一个翻滚,径直从这蔓延出一米开外的“火道”上翻滚而过!起身时身上只被烧出些许破洞、冒著黑烟。 何金银在身后暗挑大拇哥儿,好活儿当赏! 平日里呼来喝去、称霸一方的大小头目,此时不管內心如何想,纷纷叩首不止,既对著台上,也在不知不觉中对著师母的背影..: 感受到何金银把住自己臂膀的力度减小许多,全程如局外人一般旁观整场的张五福,轻轻一咳,拍了拍何金银手背,声音里满是感慨。 “儿啊...你这一手合纵连横,玩的漂亮!” 何金银假装不知的挠挠头:“您这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天然明明是请神上身,一切都是神跡!” “喊,有用的时候喊我『乾爹”,没用了连叫都懒得叫...” 张五福一拽他衣袖、避到台后,压低嗓音:“生吞火炭,不过是口中提前含服过清凉药物。吞炭前聚起一汪津液。煤核进嘴只要快速咀嚼,用津液覆裹浇灭,最多不过起几个烫包..” “火钳烫身,是提前在胸口埋下一块猪皮。还得挑那些油脂肥厚的,不然烧不出这么浓烈的肉香。这味一闻便知,你这猪皮买的仓促,没被阉过,带著腥臊!” “至於手將火钳,不过是提前抹上一层猪油而已,看似哎哇作响冒白烟,你敢让他洗完手再摸一回试试?” 隨即捻著鬍鬚:“至於翻滚火道,之前废话那么久,早就没什么明火,滚得快点,內里再多穿几件儿衣裳,任谁来都行!』 “小手段”被当面拆穿,何金银面色汕汕,到底是老江湖。 不等他解释,张五福继续开口:“最妙的是,你这一手,不仅能让他光明正大报了仇,从此对你死心塌地.:.还能捧出孙师母!这些小诀窍,就是孙师母提前告诉你的吧?” 张五福竟然猜的.:.丝毫不差!昨晚听孙师母说完“神打”,何金银心思急转,当时就提出这么一个“小主意”,將本就有心“震眾人”的孙师母说动了心思,不仅点明不惧火的小技巧,还差人连夜准备好一应所用。 张五福和孙师母都不知道的是...何金银其实是一出“连环计”! “乾爹慧眼如炬!小子还有一桩事求您,天然毕竟是新手,如果还想今后能您所用,得去看看大夫..:” 张五福笑一声:“这种事,你小子应该已经和孙师母说过了吧?还来找我作甚?” 话虽这么说,还是悄悄一指中院角门。隨即整整衣冠,施施然走到台前。对著台下惊魂未定的眾人说道:“既然大圣有明旨降下,就有请今日主角..:” 何金银扶起虚弱到浑身颤抖的李天然,退回台后,悄悄拐到中院角门。 这里自然有人把守,远远的將刚才一幕尽收眼底。此时看著几乎整个身子都倚在何金银身上的李天然,眼里闪过一抹敬畏,更多的却是浓浓惧意。 “师母手令、张师口諭,放『天才』李天然外出寻医。” 何金银反手掏出孙师母开具的“放行条”,將李天然推了出去。 虚弱的李天然对著何金银眨眨眼,一一拐的走了出去。何金银看著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止不住的激动.:: 消息,终於要送出去了! 第119章 爭权 第119章 爭权 何金银回到后院时,台上孙师母正说到高潮。 “.::似顺义坛刘富贵这种败类,只知做些『杀鸡取卵』的行径。於內惑乱人心、於外败坏名声,有今日火钳戮目之劫,惟其自招!须知『偿还冤』,可不仅仅只针对一般道亲!” “正是有他这种动辑灭门毁家的蠢材,才招来是非!我千里迢迢降临本坛, 有人却在私下里指指点点、串通一气,说我是『穷疯了』、『来搂钱』,乾脆將本师母所在一系称之为『金钱派』,笑话!” 台下就坐的张五福垂首静听,双手大拇指交错、快速盘动旋转,任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国统区里安生布道,不比这北平旧都来的痛快?若非实不忍看到亡夫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就此崩塌,我大可不必来救你们!等你们这帮蠢杀才死的死、逃的逃,腾出一片空地来,再来重新接手经营,岂不是更好?” 有部分孙师母的拥是此时豪陶大哭,更有甚者颤巍巍匍匐在地,口呼冤枉。 “冤枉啊!刘富贵这蠢笨傢伙,一只老鼠坏了一锅粥!实在是失了总坛庇佑,战火纷飞,大傢伙群龙无首!现在师母驾临,就是一盏指路明灯,我等终於有了方向...万望您老人家不要拋弃我等!” 身后眾人在他啼哭时,不住的交头接耳、挤眉弄眼。 孙师母余光警过一言不发的张五福:“而今之计,在暗不在明。之前张五福“撤销佛堂、化零为整、分散布道”的举措並没有错,但不是长久之计,这样只会让我们的势力被不断蚕食..:” 张五福此时终於开口:“五福愚钝,不知...师母有何高见?” 只见孙师母胸脯一挺,面色傲然:“水火能灭,財能了冤。似这回各处举办『渡大仙”,留给眾坛的余財比往年多出一倍不止.:.为何如此?因为越是危险困难的时期,越是应该支持各坛在暗中活动!” “取缔就是我们的『劫』,是迎难而上、藉此蜕变,还是就此沉沦、一不振...这,是我们的『考验”。” 张五福眼神微眯:“您就不怕,把张道首遗留下来的家业打光、拼光?” 这话问得诛心,孙师母盯著他看了许久,忍不住笑道:“五福啊五福,亡夫多年前点破你赐名的事情,你全然忘记了么?何谓『五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现在,你连直视自己的本心都做不到么?” 张五福態度坚决,目光直射孙师母:“我的心从来很正!可是北平围城的时候,城內二十五方桿枪都没能挡住!现在冒头,不过是以卵击石!” 一旁的何金银面色平静的在看戏,心里愈发感慨,斗吧、咬吧...爭的越久越好。 孙师母似乎早有预料:“哪会做那般硬碰硬的蠢事?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潜伏在民间各处,鼓动舆论、煽动民心,我们不用出手!这般斗智斗勇,我愿称之为『顶劫挡世”!” 这番话说完,在场有半数人举手起誓, “我等情愿从母办道,上山到顶、下山到地,顶劫挡世!遵师调遣、唯母是听!如不照愿而行,愿受天谴雷诛,九玄七祖永坠深渊...” 张五福代表了剩下半数人的意见,大踏步来到台上。这般场景落在何金银眼中,只觉得像极了辩论时的正反双方。 “非是我等不愿敬重师母,实在是师母来北平时日尚短,根本不知道红匪的厉害!能否详细说明,也好让我们心安。” 孙师母语气傲然:“你不问我也当说明白。隱蔽活动,並不是与对方硬碰硬,四个原则,我愿意称之为『四化』。” 隨即举起四指:“佛堂家庭化、道產工商化、言语现代化、行动群眾化。” 別说台下分裂两派的大小道首,就连台上的张五福一时都陷入了沉思,捻动鬍鬚思量著这所谓的“四化”。场中一时间只剩下孙师母一人条理清晰的解释声。 “佛堂即是各坛,以往只是將分坛一级往上的佛坛化整为零,搬迁到京郊各处山野之间。但是隨著他们腾出手来,察觉到异样,必然会將大小寺庙梨过几遍,这之后...还能躲去哪去?” “『灯下黑』的道理,各位比我明白。往后不论各级佛坛,全数隱藏在家、 融入市井,他们管得了寺庙道观,还管得了人们烧香拜佛?只需约好定期,就如此时庙会一般,每逢周六或者每月初一、十五,以招待亲友、串门走亲的方式在家中聚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开坛度人、扶战求丹、缴纳“香资』,全数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进行。即便一处被点、被查,也不影响別处,並不伤筋动骨,更利於各级分坛隱蔽。” 似乎猜到张五福会问及各处分坛今后的去向,孙师母掐手开始计算。 “为了配合“佛堂家庭化”,我提议暂时合併、融合各处相邻的分坛,避免令出多门,也为了能更加高效的组织活动。 2 1 “我提议,效仿红匪对北平城区的划分,將北平城內划分成『內七』分组, 城外划分成『外五』分组,再远些的京郊各县划分成『郊八』分组。在各组之下,分为『仁、义、礼、智、信』五大里,每里下设『小支班”若干。” “以小支班的名义,配合各个家庭佛堂开展行动。往后如非上命,不再开办大型的聚眾活动,最多只到小支班一级。即便是小支班开会,儘量都放在夜间, 开会时灯光全部熄灭,开完会夜间男女同屋席地而睡...方便交流。” 场下有人发出瞭然的邪笑声,但没有人反对孙师母的提议。即便是站出来和孙师母“打擂台”的张五福,也暗自点头。听著孙师母继续阐述后面的“三化”內容。 “道產工商化就是全数变成用於联络的茶楼、布庄,必要时可以捐献给红匪以表诚心..:” 听著孙师母侃侃而谈,台下的何金银冒出一身冷汗,如果真要按对方所说的施行.: 而眼前这位孙师母...马上就要,爭权成功! 第120章 反对 第120章 反对 台下眾人听得如痴如醉,孙师母一指身著法袍的张五福,唇齿轻启。 “先烧掉这些彩衣、法袍,继而收起大褂、长衫,全部改穿中山装、工服, 总之...怎么时兴怎么来,要让人第一眼就觉得...我们积极靠拢、思想端正!” “参照时兴用语,用各类现代称呼取代原本称谓。比如点传师,就可以改称为“经理”、分坛改称为“公司”、被抓住马脚泄露风声就称为“生病』,搭救出来叫『病癒』”、救不出来叫『病故”..:” 她一边讲、一边示意何金银拿出早就印製好的册页,分发给眾人。 新鲜玩意儿引得这帮人“玩心”大起,当场就互相“总经理”、“经理”、“副经理”的称呼起来,恭维声不止、场面好不热闹。落在何金银眼中, 脑海里募然闪过四个字一一沐猴而冠。 孙师母眼中亦带著一抹难以察觉的轻蔑,但这並不影响她继续滔滔不绝的宣讲。 “不仅仅要从著装、称呼上改变,还要一改往日粗糙、直接的对抗方式,要借用普罗大眾、更好的隱蔽自己。先学会融入、才能更好的腐蚀。往后的形式只会愈发严峻,对抗方式要更加慎重,从直接指责、捏造,改变成不理解的抱怨、 担忧,就比如.::” 故意拉个长音儿,她神神秘秘的竖起一根手指:“谣言。” “和我们擅长的那些神鬼莫测、扶战请神相比,柴米油盐、吃饱穿暖才是现在人们最担心的。只要围绕这些,撕开一道口子、让人们顺著往下想,衍生出无限种可能...民心一乱,就是成功!” 何金银心中默默记下,心想今日最好能將这帮人一网打尽。一旦任凭这些人带著“新使命、新方法”散去,会在民心稍安的北平城形成巨大恐慌。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当场就有聪明人“举一反三”,短短几分钟內就衍生出来几十条“新式”小道消息.:.听的何金银暗自咋舌。 孙师母含笑点头,警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张五福。再开腔时,言语间“似有所指”,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按照刚才的区划,稍后会选出二十个小组长,往后会通过他们、给大家传达最新消息,大家以此为基、自由发挥!” 眼见在场眾人情绪热烈,最开始那位啼哭不止的拥是又冒出头来。这次更为夸张,直接跪爬到台上,抓看孙师母的裤脚苦苦哀求、连发誓言。 “师母果然是我们的指路明灯!如果能够早些实行这些方案,大傢伙的日子会好过上许多..:” 这回场中有九成人跟著举手起誓:“从今往后,愿隨师母上山到顶,下山到地..:” 张五福看著场中赌咒起誓的眾人,目光扫过为数不多、面色犹豫的十几人.:, 这些“少数派”都是他的“铁桿拥是”,此时却只能勉强做到不跟著支持,压根不敢出言反对.:: 正感嘆大势已去,余光猛然警过最末一排的五个人.: 这次聚会,安排在最后的,基本都是低级较別的共工坛主、副坛主之流。五人中只有一人他认识,其余四人看著都眼生,也不知是怎么混进来的,难不成是...新晋升的? 迅速回想过一遍唯一认识那位近期的各种小动作,张五福联想到某种可能..: 身子猛地一颤,眼中当即一亮! 装作无奈的冲孙师母拱拱手:“是五福眼量狭窄...为表诚意,我愿意退出稍后的简拔,不参与组长选拔!只希望...师母能够,一视同仁!” 这决绝的话语,別说场下那十几个感觉天都要塌了的铁桿拥是,就连孙师母都眼眸一闪、微微一愣神,第一反应是这老小子又要耍招.., “总点传师莫要说气话,不妨告诉你。我还会从这二十人中选出五位有志之士、统筹全局,就由您坐镇指挥!北平毕竟不是总坛所在,我总要离开的。” 说到最后这句时,她言辞恳切、却暗含威逼:“这时候,內部先不能乱...” 面对孙师母的挽留,张五福態度坚决。一把脱下法袍,往刚才李天然翻滚过的“火道”上一扔,神色坚定:“这样正好,就由这五个人,代行道首之职,我愿...就此归隱田园!” 就在孙师母確信这是张五福“以退为进”的老套路时,对方突然一指老神在在、无所事事的何金银。 “我提议!不能拘束於出身高低,我们要选贤、选能!不走论资排辈!就比如跟在师母身边的陈永仁,虽然年少、但却机谨异常.:.我认为,他完全可以代表师母,留在北平!” 好整以暇旁观看戏的何金银,闻言先是一惊。 自己现在只盼看“迷途知返”的李天然,能儘快將消息送给“真大圣”。自已留下继续观察这帮人的举动、顺便探听他们的所作所为,压根没想过捲入对方爭权夺利的漩涡.: 一时间成为焦点的何金银,急忙连声拒绝:“全赖乾爹、师母抬爱!小子人微言轻,根本就是难当大任!乾爹纵然想抬举乾儿,也不必如此冒失..:” 从来没被他这么密集的喊过“乾爹”,张五福轻嘲一笑,刚要分辩,就被孙师母张口打断:“五福提议甚好!但依我看,还是尊重大家意见比较好,不能寒人心...从老人当中遂选比较稳妥,我的意见...谁支持?谁反对?” 这话说的...在场眾人再看年纪轻轻的何金银时,都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何金银有口难辩,生怕引起“眾怒”,適时退到一旁,觉得自己真是好端端遭了无妄之灾。就在这时,场下最后一排、一直冷眼旁观整场的几人中,施施然走出一位。 观此人面容清瘦、说话时嗓音尖细,给人一种毒蛇吐信的感觉。 “既然师母、张师都倡议这位少年俊才,那鄙人也想著.:.毛遂自荐!” 隨即一挺胸膛:“不才刘三儿,以前开办过吉祥戏院,相信各位前阵子多少都听过我的事情。其实除了戏院经理之外,本人泰居天桥分坛坛主、第十八代祖师张光壁钦点『孝悌忠信礼义廉』北平七大坛中『信』字坛善长,以及..:” “保密局准尉通讯员!师母刚才的意见...我反对!” 第121章 客人 第121章 客人 刘三爷自报家门,何金银喜上眉梢, 从八大胡同追查到吉祥戏院,暗室佛龕將匿跡潜踪的会、道、门组织暴露在纠察队眼前。至於那位吉祥戏院经理、“北霸天”刘三儿如何收到风声、又如何顺利出逃,一直是一桩小小的“悬案”。 毛遂自荐的刘三儿根本没有察觉,台侧正有一双眼睛死死盯著他,仍自滔滔不绝。 “师母教诲、如雷贯耳,眼下局面,正適合『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孙师母、张五福有耐心听他侃侃而谈,一眾大小头目可没那个耐性。当即就有人出言反驳,脚踩长条板凳、语带不屑。 “抢风头、摘果子,你他娘算个什么玩意儿?说好听点儿叫“北霸天』,在座的谁不知道,其实就是个大號的混混头子?给咱爷们儿提鞋都不配的东西!” 有人出言附和:“没错,还什么张道首钦点“信』字坛善长.:.也不嫌去人现眼!“孝悌忠信礼义廉”七大坛,那是东洋人在的时候捣鼓出来的,早就不作数!架子、虚名一个,这小子还恬不知耻的显摆上了!” 这番话引来一片耻笑声,刘三儿面色严肃,强压下心头怒火,高举一本封皮印有青天白日图案的证件,高声厉喝。 “安静!” 一手高举保密局准尉通讯员证件、一手掏出配枪,学著最初嘲讽那位的架势,脚踩长条凳、用枪管来回擦拭著裤腿。 短暂的沉默过后,回应他的...是几十条长短枪。 除了四周张五福布置的明暗哨,场中竟有不少人带著枪。 因为要扮作逛庙会的百姓,枪枝藏匿的地方各有不同,有从菜篮子里掏出来的、有从扁担挑子里抽出来的...何金银还看到有人略显猥琐的从裤襠里掏出把枪. 一阵杂乱的枪械响动中,有人浑然不惧的叫囂道:“一把“胳膊肘』就给了你小子底气?还是那张废纸?在座的但凡是跟了老母十年以上的,谁以前还没当过个保长、甲长?” 眼见局势要乱,原本应该出面维持秩序的张五福,却一副老神哉哉的模样, 正倚看殿柱闭目养神,全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好像自从脱下那身法袍开始,他就真的“隱退”了一般。 孙师母將台上台下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由得俏脸含霜:“这位刘.:.三爷,既然是同道中人,就算为了抖威风、爭高下,也不必这么著急吧?先把枪放下。” 刘三儿本就没打算靠枪服眾人,大咧咧將手中枪往地上一丟,浑不在意的模样。 孙师母又出言呵斥过一遍,场中人才迟疑收枪,但各处明暗哨还端著枪,虽然枪口微微下移,但却没有听命的意思.., 孙师母脸上再没了刚才爭权时的威风,回身平静的看著张五福,直到他轻轻点头,才见各处明暗哨收起枪。 刘三儿全然不惧的穿过眾人,走到四方台前,仰视著台上的孙师母,抱拳拱手。 “是三儿刚才莽撞,但拳拳赤子心,全为北平同道未来著想。师母虽然安排的井井有条,但在我看来...少了最关键的一环!” “哦?那倒要请教、请教..:” 刘三儿似乎没有察觉到她言语间的嘲讽,转回身冲在场眾人笑道:“师母『四化』高明,但却只对內、不对外!在我看来,要想更长久的在北平发展, 还得..对外!” 孙师母眼眸微闪、心下似乎瞭然,就连一直闷声不气的张五福眼里都闪过一抹果然如此的表情。 “只有里外双管齐下,才最稳妥!我愿称之为『天上结仙缘、人间交官府!” 当即就有人驳斥:“官府?人民政府么?现在对著咱们喊打喊杀的就是他们!恨不得將我们杀光抹净的,也是他们!” 刘三儿笑意盈盈的看著他,神色温和,等他发泄完情绪这才开口:“谁说..: 要结交他们?可別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说的,是南边儿!” “蒋匪?你在发什么白日梦?没钱咱爷们借你,买份报纸自己看看!他们现在泥菩萨过河..:” 这回不等对方说完,刘三儿出言打断:“我们和官府之间,不过是些许摩擦,略有分歧。但是和红匪的人民政府相比,在根源上,才叫不死...不休!” 见眾人並不反对,刘三儿转身又冲孙师母说道:“当初张道首在成都病故, 是南边儿派专机將灵枢运往杭州,还派遣两名上校,在清波门外的陵园给张道首守陵...就连师母您当年回蜀搭乘的飞机,不还是『小诸葛』先生特意让给您的么?” 说到最后,他言语间充满敬畏:“其实南边儿...一直都很希望和您恢復沟通2 不知道这些事的眾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孙师母眉头紧燮、却还端著架子:“所以,你不是想参与小组长的竞选...你是来,当说客的?” “不、不、不,您又误会了。” 刘三儿笑著摇头,伸手遥指著人群后方,正是张五福都不认识的四位陌生面孔。 “对外可不仅是结交官府!非常时期,我们还要放下过往的仇恨,努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刚刚自我介绍里,除了那些个虚名、虚衔,其实还有几样没给大家说..:” 他先是对著那四位一直闭口不言的人鞠了一躬,起身时很是“绅士”的將左手放在胸襟处,腰身微微弯曲。 “鄙人刘三儿,泰居天桥分坛坛主、“信』字坛善长、保密局准尉通讯员, 同时还兼任同善社北平『天恩”、神兵大刀会『白纸扇』、楠林馆『邱祖侍茶童子』、皈根门『六根沙弥』!” 何金银不禁扶额暗嘆,这哪里是什么“保密局准尉通讯员”啊.:.不如直接改名为“保密局会道门联络专员”得了,贴切、形象! 刘三儿不去理会眾人的反应,起身时遥指著这四位,声音高亢有力。 “现在,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这四位...尊贵的客人!” 第122章 白莲 第122章 白莲 “同善社『六层引恩大道首』,叶晋初!” “神兵大刀会『刀枪不入大菩萨』,李宽文!” “楠林馆...” 刘三儿每介绍一位,场中的氛围就肃杀一分。刚才收刀归鞘的各式长短枪, 又在不知不觉间亮了出来。 围绕这四位『异教徒”,场中咬牙切齿者有之、擦枪冷笑者有之、绕后包围者有之。看情形,颇有几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意思。 如此局面並不意外,“同行”相轻。某位非著名相声演员对此早有定论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北平再是前朝旧都、地位显赫,人口、地盘就那么多。都是打著幌子招摇撞骗“布道”,以往各家因为人口、地盘闹过不少矛盾,其中不乏“兵戎相见”。 “啪!” 刘三儿刚介绍完,人群中就衝出一位、举拳就砸。毫无防备的刘三儿被打的措手不及,捂著左眼框应声倒地。 “呸!” 一口浓痰恨恨的睡在他脸上,犹自不满的补上两脚,来人这才冲眾人拱手失礼:“多多见谅!当初我见他在天桥一带颇有势力,方才动了爱才之心、引他入道。没成想瞎了我这双眼、识人不明,致使今日..:” 刘三儿起身时面色阴狠:“『爱才之心』?呸!狗东西,用些鱔血涂门、 灯下剪影的鬼把戏,矇骗我入道不说、还骗去不少钱財!现在你倒著急撇乾净” 话虽如此,余光却小心翼翼的警过在场眾人,抑制住满腔怒火、不再纠缠转身向孙师母说话。 “师母容稟!今日確是刘三儿唐突在先,但有一事、不吐不快!师母亦不可不知!” “哦?” 目光和末排那四位对视一眼,刘三儿重拾自信、一挺胸膛:“这四位!今日之所以肯拨前来,非是我刘三儿有多大面子,而是四位爷...诚心入道!” 场中积赞待发的情绪顿时为之一缓,隨即转变成一片鬨笑声。 “诚心?哈哈哈~还入道?” “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节骨眼自然也有人阴阳怪气:“怎么著?我当是什么英雄好汉,原来是走投无路,想著放下身段、投奔咱爷们儿!胚!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拔了毛的么鸡...” “噪!” 孙师母突然开口,原本嬉闹的眾人顿时一止,定定的望著她。只见孙师母施施然走下台,身后褪去法袍、宣布“隱匿”的张五福也悄然跟上,眾人自觉分列两旁、让出一条道来。 “同山求道,过往有些许纷爭、在所难免。我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寧做鸡头、不做凤尾”的道理...不知四位今天...这唱的,是哪一齣戏文?” 这般明褒暗贬的比喻,顿时又引来哄堂大笑。 四人似是由同善社“六层引恩”叶普初领头,態度不卑不亢、抱拳行礼:“原以为,师母会是何等样风姿讽爽的人物...没想到,说话如村妇骂街,不问青红皂白,一张口便含沙射影...真没意思!大事不谈也罢,告辞!” 说罢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这可急坏了刘三儿。不等他挤过人群、出言挽留,就有人早早將四人去路挡住。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这里是你家分坛?” 一直在保持克制的神兵大刀会“大菩萨”李宽文,再也抑制不住胸中怒火。 左拳高握,一声怒吼,直拳捶向一旁的拴马桩。 “膨!” 石屑飞溅,一人多高、碗口粗细的石质拴马桩,应声折断! 这般粗暴、直接的武力,实打实震镊住在场眾人。何金银安安生生跟在最后面凑热闹,此时看著跟没事人一样擦拭拳面的李宽文,心中不住感嘆,那可是文物啊.: 叶晋初目光锐利,扫视一圈沉默不语的眾人,最终冲一言不发的孙师母阴侧笑道:“到底是女流之辈,我们既然敢来,自然就不怕折在这儿。如此心狭量窄...待客之道,亦是如此粗鄙么?” 刘三儿此时终於挤出人群,拦在叶普初和孙师母之间,面色激动、语速极快“师母容稟!刘三儿並非叛教!而是为了给眾弟兄寻个更好的前程!北平今时不同往日,人民政府短短几个月就顺利扎根,城里有纠察大队、公安大队、三个警备师,城外更是驻扎著几十万桿枪!” “您刚不也说,要学习他们、顶劫挡世么?想当初,他们窝在山沟沟时,不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被谁也看不起的农民和工人,捧出了一片天么?”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还请师母三思!” 孙师母刚要开口,身后刚才还口口声声要“隱匿”的张五福,却突然出面打圆场:“老夫倒是对他们刚才所说的『诚心入道”颇感兴趣...不妨先说说看。” 叶晋初面色温和,冲张五福点首示意:“天风地火一起来,杀尽洋人正气在。今有白莲来救世,驱尽邪魔传万代。” “虽然名姓多变,但绝大多数会门、道门,根子都在白莲。现在天时多变, 假意抱团取暖也好、诚心同舟共济也罢,放下过往恩怨、重塑白莲一体,各家会门、道门合併重组,將来或为总坛一支一堂、或为某地分坛,何乐...而不为?” “为表诚心,我等四家,愿奉贵道为主坛,按西洋人的新鲜词汇,北平...就是我们的『试验品”。” 孙师母眼眸一亮,却不去看叶普初,转身看向他身旁的刘三儿:“这种大事,绝非普通人能主导...不知...““ 刘三儿毕恭毕敬的近前两步,身子颤抖、贴在孙师母耳侧,低低的解释了两句。 再抬头时,孙师母神色肃然的冲叶普初四人一欠身:“刚才是我等失礼,且隨我移驾,咱们...密谈。” 离去时还不忘冲张五福叮嘱道:“大会照常进行,五福切莫再起隱退心思..: 刘三儿联络有功、千万不可怠慢。” 何金银適时缀在孙师母身后,却被张五福一把拦下,这老狐狸面色和煦、皮笑肉不笑。 “我儿...这是要去哪里?你还要参选组长呢.::” 第123章 结盟 第123章 结盟 眼见孙师母一行就此消失在自己视野之內,何金银心中烦躁。 后院拢共就丁大点儿地方,三天里何金银將这方小院前前后后、仔细勘察过一遍,胸中早有一副地形图。 从后殿绕出,只有一处狭长小道,直通尘封落锁的后角门,通向哪里不得而知.: 掐算时间,如无意外,“假猴孙”必然已经见到“真大圣”。调动警力、配合布置尚需一段时间不说,北新桥关帝庙本就处於人员密集的住宅区,又赶上庙会闹市,彻底合围的难度很大。 稍有不慎,大鱼.:.就会溜走! 何金银原想著在“撤退”路上见机得当,先控制住张五福和孙师母这两位“核心”人物,此时就这样轻易放走一位..: 张五福敏锐的察觉到,眼前少年人有股莫名的急躁,不由得神色狐疑:“怎么?一颗心,这就跟著飞走了?我儿::.你该不会真对师母动了情吧?” 嘴上虽然说著不著调的玩笑话,眼里却渐渐泛起一抹疑色。 不等何金银解释,中院里著急忙慌奔过来一位哨卡,看来人脚步匆忙的模样,各怀心思的两人注意力暂时都被转移。 对方“稟报消息”时虽然附耳低语,但何金银离的近,隱约能听见些只言片语。 “宋...现身...北新桥...暗语...” 张五福神色严肃,不再关心何金银刚才的异状,燮眉又仔细问过一遍,就忙离去。 离开前还不忘孙师母刚才的嘱託,组织人手搬出孙师母早早预备好的“北平城地势图”。所谓地图,其实就是用炭笔在白布上描出城市大致轮廓、註明標誌地点,再用红墨画虚线,將之分割成二十个区域。 “按照师母吩咐,在场一百三十位,人手一票。给大家一烂香的时间,稍后我自会唱名统计!还望各位能秉承公心,票选出最具有信服力的人选...稍后亦將从这二十人中,选出五个人来!万望大家...同心同德!” “老夫暂且告退,不打扰各位商议。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那四位同道来意如何,都要加派人手、再確认一遍周遭状况。一柱香后,咱们..再见!” 张五福后面那句解释,在场除了何金银等寥寥几人,几乎没人关心。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这群刚才“沐猴而冠”的大小匪首,失了孙师母震镊,平日里本就对张五福这位“总点传师”听调不听宣,此时哪管他离开的理由。当面就开始拉帮结派、 吆五喝六,有夙怨者甚至已经相看两厌,磨刀霍霍。 何金银倒是有心跟上,但没有合適藉口不说,张五福刚才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只能眼睁睁又看著“唯二”的剩余目標也消失不见..: 心头不禁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身旁有人搭话:“这位小兄弟,看著面生,哪里发財?” 对上刘三儿那双阴冷的面孔,虽然著笑、却让何金银没来由感到一阵不適,草草报过名姓、转身欲走,被刘三儿一把拉住。 “陈兄弟,著急走干嘛?哈哈,我知道...你在急什么!” 何金银悚然一惊、停下脚步,就听刘三儿抱臂当胸、面色得意:“是不是.., 也惦记著那二十个小组长的位置?莫慌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有师母和你乾爹照拂,还怕没你位置?” 原来是虚惊一场...就见刘三儿一指场下,此时已经悄然分成几十个“山头” “似他们这般蠢笨,还在盘算著互相拉票...其实都是无用功!你信不信,就算一会儿没有一个人投咱俩,也必然会有你我兄弟一席之地..:” 见他神色篤定的模样,何金银大抵明白,刘三儿如此“自来熟”,分明就是来寻找“盟友”: “刘坛主说笑。您是做大事的人,我不过是师母身边小小侍从,入道也才俩月不到...论资排辈,哪里轮得到我?” 对方的回答带著几分挪输:“师母枕边小小侍从...这分量,还不够么?” 隨即装作正经模样:“莫要说些丧气话!也別假悍悍喊什么『刘坛主”,陈兄弟若是觉得哥哥这人可交,不妨喊我一声『三哥”!三哥別的没有,手底下娼...女人多!” 不等何金银髮问,立马附耳解释:“女人最是懂女人的需求...等这里尘埃落定,三哥带你好好瀟洒上几天!管叫你回炉重造、再锻精钢,知道如何在床榻之间.:.把师母伺候的舒舒坦坦!嗯哼?” 何金银忍不住翻白眼,合著在这帮人眼里,自己“小白脸”的標籤是无论如何也撕不下来了.: 看出何金银的满不在乎,刘三儿眼里闪过一抹恼怒。自己身段放的足够低, 这毛头小子却对自己伸出的橄欖枝浑然不觉.:.索性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陈兄弟跟在师母身边,眼量自非常人,不妨直说!师母需要眼线留在北平,今天『五家合一』的事情基本也是铁板钉钉!三哥我当仁不让,定然是保密局在道门里的代表,你我不妨同盟一心..” 说到这里愤愤的一挥拳:“莫说小小的一贯道,整个北平近千家大小会门道门组织,尽在咱哥俩儿一握!” 何金银听到“保密局”就是一愣,孙师母在秘密商议、张五福去处理消失三天的宋小光,自己现在干著急也没用,不妨套套这傢伙的话..: 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冲刘三儿一鞠躬,口称“三哥”、热情洋溢,两位“有心人”很快就打成一片。话题在何金银有意引导下,很快就说到“吉祥戏院”。 “晦气!不提也罢!” 提及往事,刘三儿恶狼狠吐出一口浓痰,隨即又觉得失態,装作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不过,还真得好好感谢那劳什子『人民政府”,要不是他们,三哥现在充其量...还是守著八大胡同收些规费过活,哪能遇见莫先生,像现在这般逍遥自在..” “莫先生”三个字一出,曾经以一个小卒子身份、亲身参与到“四二五南厂纵火案”的何金银,眼里当即闪过一抹精光! 不待何金银继续套话,耳边猛然传来两声突元的...枪响! “砰!” “砰!” 第124章 暗道 第124章 暗道 擦枪走火?还是...行动开始? 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两种可能,隨后又被何金银一一否定。如果是前者,听声辨位,枪声明显来源於关帝庙外。如果是后者,除非有突发状况,否则这种贸然“打草惊蛇”的可能性並不大。 联想到刚才匆忙离去的张五福,何金银隱约觉得这里面似有.., 不等他细琢磨,一旁原本还在感慨“人生无常”的刘三儿却是脸色巨变。两声带著明显停顿的枪声一响,他先是一愣、跟跪跪往中院奔出几步,隨即似乎又想到什么,转身直奔殿后。 擦肩而过时,还不忘拽上“被嚇傻”的何金银:“发什么呆?快!跟三哥走!” 顾不上其他人如何,两人急匆匆绕过神台影壁,直奔后角门。 “!!” 生拉硬拽下落满灰尘的门栓,才发现门外还有一道锁,刘三儿语带颓唐:“外面怎么会有把锁?外面怎么能有把锁!师母她到底...將人带去哪儿了?” 何金银比刘三儿观察的更仔细,根据门栓的落灰程度不难看出,这扇门短期內並没有被人开合过。 这也意味著...孙师母一行五人,在绕过神台后,根本就没有从后角门离开! 目光来回扫视著这条狭长通道,何金银一指两侧砖墙、略带迟疑:“或许.., 有暗道?或许,师母她们...架梯翻墙?” 刘三儿正准备扣下一块墙砖砸门,被何金银拦下:“三哥,不可鲁莽行事! 张师在四周布置了那么多明哨暗卡,即便真有事,也能抵挡一阵...这时候闹出大动静,適得其反..:” “再说,那两声枪响明显有蹊蹺..:” 不等他说完,刘三儿低低的嗓音吼道:“你懂个卵!那两声枪响是莫,是.., 我们安排的紧急信號!进庙前里外曾有过约定,外面有变动,轻则放蜻蜓状蓝绿色风箏..” 这时节確实適合放风箏,人们並不常关注天空...不失为无声预警的好法子。 何金银抬头望天、暗赞一声,却不见任何风箏:“那两声枪响代表什么?” 刘三儿面色愈发焦急:“只有情况恶劣到不可开交,暗处的人才会间隔鸣枪、隨即远遁,这也意味著没人接应、各自逃命!既提醒了我们,又能转移视线、 分散注意!” “快別废话,找人要紧!你找你的半老徐娘、我找我那四个宝贝疙瘩!” 抬手比划、比划两侧砖墙高度,刘三儿一把將刚还“称兄道弟”的何金银推到墙侧,踩腿、摁肩,准备逾墙而出! 背对他的何金银眼眸微眨...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张五福和孙师母都不在,暴露身份只为扣住一个小小的刘三儿,没必要! 同时暗自感慨,自打来到北平城,但凡遭遇变故,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 翻墙! 不情不愿给刘三儿当“人梯”,哪知他刚一冒头,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就急忙忙捂住嘴巴,当即从何金银身上滚落下来,拉起何金银掉头就跑! “三哥,墙那头有情况?” 刘三儿头也不回:“跑!” 两人再度折返后院,场面已然乱作一团。这一百多人並没有经歷过严格操练,本著“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的原则,见事不好、一股脑儿的往来时的中院小门挤去。 刚才还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后院,此时一地狼藉、只剩下腿脚慢的小猫小狗三两只. “三哥,您刚才到底瞅见什么了?” 刘三儿跑的鼻洼鬢角、热汗直流,直勾勾盯著中院方向,却没有著急迈步, 转而疑神疑鬼的望著四周墙面、神色犹疑不定。 被何金银追问的急了,这才一甩衣袖,嘟嘟囊道:“有兵!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 何金银眼眸一亮,隨即装作慌乱模样:“是有內鬼通风报信?还是...” 刘三儿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这个毛头小子,语气肯切、言辞中肯:“没错,一定有內鬼!十有八九,就在刚才那一百多人里头.:.咱爷们儿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上赶著来送死..:” 转身却又往殿后跑去,没有选择“隨大流”从中院走:“后角门里外两道锁,师母没理由出去一趟还能回来上栓...左右宅子又有兵在搜查,翻墙的可能性也不大.:” 说到最后,和追上来的何金银对视一眼,两人都意识到某种可能、异口同声:“有暗/密道!” 意识到还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刘三儿按捺住胸中的雀跃之情,一把摁住何金银肩头:“陈兄弟,你平日就跟在师母身边。她往后殿来的勤么?刚才前面虽然热闹,但你离得近,有没有听见什么响动?” 不用他提醒,本就对於“重要嫌犯”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耿耿於怀的何金银皱眉思索片刻,在刘三儿满含希冀的眼神中坚定摇头:“师母不常往后殿来, 倒是经常將自己关在侧殿寢室...刚才也没听见什么机关响动..:” 话音未落,刘三儿就开始围绕这片区域进行“地毯式”搜索:一会儿侧耳贴著墙面不住敲击、一会儿趴在地上著屁股不断锤击地面.:.好不狼狈。 何金银招呼一声、转身直奔侧殿,这里就是孙师母的“私寢”。近些天除了有事会扯动铃鐺呼唤隔壁耳房的何金银,平日里根本不见孙师母一个人出入.:.即便偶有出门,也多是一个人在后殿“诵经祈福”。 自己这些天光发愁如何找漏洞、钻缝隙,好將消息传递出去,根本就没心思留意这些.. 房间內布置的一尘不染,床榻旁还放置著那匣子“小礼品”,此外乾乾净净,梳妆檯、书桌这些地方更是空无一物。来不及仔细分辨,先將视线所及一切私人用品收走,隨即开始检查床柜。 如果真存在“暗室”、“密道”,这两处嫌疑最大,可惜翻找过一通...一无所获! 就在他暗自嘀咕的时候,刘三儿衝进来、拉起何金银就走! “跟我来!有暗道!” 第125章 合围 第125章 合围 后殿果然藏有暗道,竟然还被刘三儿给找到了! 高度及腰的神台底座,由不起眼的青灰砖块堆砌而成。此时正中空洞洞一片,显得“別有洞天”。 刘三儿跃进黑的入口,冲身后还在“磨磨蹭蹭”的何金银连连摆手:“发什么呆?快进!” 等何金银钻进去,刘三儿又小心翼翼的抹去地面上残留的碎渣土屑,重新用偽装成青灰砖面的“入户门”遮掩住入口。 往下直直的延伸出一条通道,最高处大约有一人等身,只需略微弓身就畅行无阻,这与设想中僂腰身、手脚並用、一路爬行的场景截然不同。 入目一片漆黑,看不清楚深浅、长短。其实两侧隱约有气孔透著光亮,但眼晴骤然从光明陷入黑暗,需要一段时间缓衝、適应。两人下意识扶住两侧略显湿滑的墙壁,这才勉强安神。 刘三儿也很不適应这种场景,愤愤咒骂出一句:“贱婊...怎么把人往这里带!” 隨即一推何金银后背、力道重了许多:“走啊,別愣神!” “呼~呼~呼!” 回应他的是一阵吹气声,紧接著一声微弱的“刺啦”声响,黑暗中先是冒出点点红斑,耐心的等待一阵,明灭不定的火焰骤然亮起,刘三儿望著何金银手中的“火摺子”,顿感意外。 “陈兄弟隨身还带这玩意儿..这是,早有预料啊...” 话语间带著几分猜忌,何金银却没法和他解释,这是当初在陈公馆时,二喜的遗物...这时反倒用上了。 有了照明两人的胆子便大了许多,刘三儿也不刻意躲在何金银身后拿他当“挡箭牌”,两人沿著这处狭窄通道往前走去。 前行不过数十步,通道上方先是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隨后传来扑倒在地的痛呼声。 黑暗中两人停下脚步、对视一眼,保持著继续前行的动作,但“做贼心虚”,谁都没敢动,生怕再闹出什么动静来。 直到文听了一阵,有脚步声先近后远、似是往中院奔去,两人这才敢继续前行。只是明明身前身后空无一物、一片黑暗,再前行时都明显手脚了几分.., 就这样往前又走了数十步,抵达通道尽头。这里是一片低矮的台阶,往上似乎被什么东西覆盖住...刘三儿在身后推揉了何金银一把,示意该他查看情况,自已则畏首畏尾的往后缩了缩.:: 何金银摸索著台阶往上爬行几步,用手推了推顶部,似乎能活动开,但明显被什么重物覆盖著。 口含火摺子,光线瞬间黯淡,何金银没敢说话,示意身后的刘三儿跟上、两人一起发力。 起先是一条窄窄的缝隙,透著光亮。等出口上方的重物被掀翻,才露出一方窄窄的四方出口。从內部往外观瞧,似乎还在室內,光线並不比通道內明亮上几分.: 確认四下无人,两人这才手脚翻出来,再仔细打量这里,似是一间.:.暗室! 高度只勉强容下一人,虽然有矮桌矮凳,但此时也散乱摆开,桌上还有几杯未饮尽的茶水,似乎屋內之前的“主人”也是匆忙离开。 一侧木板墙缝隙处倒是透出几分光,何金银和刘三儿扒在大些的缝隙处仔细观瞧。虽然视野受限、看不真切,但却能隱约听见有人在交谈。 “宋小光...叛徒...出卖组织,不杀...满门、不足以泄愤!” “而今之计,先分散突破..:” “连累四位同道,於心有愧...”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鬆了一口气,这声音...很耳熟! 从紧张的环境中骤然放鬆下来,一个没留神,刘三儿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般显著的声响立马引发外面几人警觉! “谁!” 木板墙被人粗暴端开,不等两人“自报家门”,就已经被连带著端翻在地, 狠狠摔在地上、溅起一蓬尘土! 两把长短枪正对两人眉心,一片尘埃中,刘三儿抑制不住激动的解释道:“ 別、別开枪,自、自己人!” 一招制服两人的神兵大刀会『刀枪不入大菩萨』李宽文,紧忙捂住刘三儿嘴巴,声音里带著几分阴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声音再大一点儿,招惹耗子注意,大家一起玩完!” 何金银视线对上孙师母和张五福,彻底出了一口气,喜不自胜一一大鱼...没丟! “仁哥儿?你俩这是?” “三哥心细,发现了后殿的暗道。我俩趁人不注意,先偷摸追了上来...” 张五福刚想细问,一旁的孙师母俏脸寒霜,盯著何金银手中早就熄灭的火摺子,眼里带著几分疑惑:“这东西...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刚要装出一副“久別重逢”欢喜模样的何金银,尷尬的举著火摺子、脸色一僵,心中暗叫糟糕。自己怎么一时疏忽,竟然忘记將这东西及时收起来! 刘三儿还想替他开解,却被李宽文拉到一旁,本就是惊弓之鸟的几人,目光.:.同时聚焦在何金银身上! 何金银心念急转,这些天吃住都在一起,自己上山时也被搜过身,並没携带私人物品。这时突然冒出一个从来没有显现过的火摺子...自己该如何解释? 就在何金银思量对策的时候,不远处的关帝庙內已然“鸣金收兵”。 孙大圣满脸严肃的看著一旁犹自咳嗽不止的李天然,蹲下身、语气和缓:“小李,你再想想。毕竟住在这儿好些天,就没留意过...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李天然小手死死住衣角,眼里带著几分茫然,在孙大圣失望的眼神中缓缓摇摇。 方景林此时大踏步走了过来:“报告!除了趁乱溜走几只小鱼小虾,其它匪首全数落网!按照之前的命令,儘量不开枪!据出首者交代,事发前那位师母往后殿带走一批人、紧接著张五福也消失不见...” 孙大圣转过神台,望著一眼到头的通道,眼中闪过一抹疑色:“这扇门通向哪儿?有没有提前布防?” 刚说完,后角门就被从外打开,有纠察队员端著衝锋鎗冲了进来.:.孙大圣眼里刚刚燃起的一抹希冀再度消失。 就在他转身准备往外走时,余光猛然警见. 神台背面的青灰砖面,画著一个小小的符號! 第126章 记號 第126章 记號 北新桥箍胡同28號民宅,对时仍在继续。 孙师母俏脸含霜,张五福皱眉思量,刘三儿等人冷眼旁观。 枪口直抵眉心,何金银高举火摺子,扮作一副吃吃艾艾的磕绊模样,迫切的想要“自证清白”。 “这、这、这是李天然的东西!他不是今天要扮演...啊呸,请神上身过火道么?昨晚上我俩聊到猪皮蒙身等诸般诀窍时,他隨手捣鼓出来的小玩意儿。刚才出门看大夫之前塞给我的,说是权作纪念。” 双目炯炯有神、透著几分清澈无辜,直愣愣对上眾人审视的眼神。心知此时这些人正处在风声鹤喉、草木皆兵的状態,自己只需要祸水东引就行,后面的..: 自然会有人脑补。 “好队友”刘三儿此时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猪皮蒙身?我说呢,原来都是提前布置好的!和当初骗我那傢伙耍的鱔血涂门、灯下剪影的把戏一样!亏我刚才还看的入迷,竟以为真..:” 刚感慨到一半,叶普初神色汕汕的重重咳嗽一声,將人拽到自己身后,眼神锐利、示意他闭嘴。 张五福轻捻山羊鬍,面上惊疑不定:“李...天然?他怎么敢?要知道, 他” 似乎这才想起顺义坛主刘富贵做下的那些航脏烂事,眼里的迷惘转瞬即逝, 一声惊呼,险些下根鬍鬚来! 何金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是了!必然是此子心怀怨,假意出门寻医问诊,实则藉机通风报信,和宋小光那个白眼狼...做的是同一桩蠢事!” 孙师母接过火摺子,在手心里思量片刻,回首恶狠狠了张五福一眼:“好嘛..:又是你招进来的好苗子!先有宋小光投敌带路、再有李天然通风报信,这届三才童子,五福可真是精挑细选、煞费苦心!” 张五福眉头紧,却不著急搭话,蹲在何金银近前:“陈永仁,话可不能乱说!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容易,殊不知.:.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东西,究竟是不是你的?说!” 何金银面色愈发无辜:“您大可將他找回来,我俩当堂对质!但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碎了我!” 一旁的孙师母笑一声:“怎么,自己识人不明,三个人里混出来两个心怀鬼胎的傢伙,就想著乾脆將这塘水彻底搅浑?从三天前开始就不见你那位心肝宝贝十姑娘,要没记错的话...人是她举荐的?” 何金银很有眼色的乖乖闭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张五福身上。 “师母莫要疑神疑鬼,十娘被我差遣去做其它要紧事情..:” 叶晋初適时出面打圆场,先示意李宽文收起枪枝,继而將何金银拽起来,替他拍打著身上沾染的尘土。说是“好心帮忙”,实则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查了个仔细,確认没有携带任何枪枝弹药,隱晦的冲眾人摇了摇头。 隨即一拍何金银肩膀、语气豪爽:“小兄弟,莫要怪你乾爹多疑,实在是今天这一出太突然..:” 何金银虽然嘴上诺诺的应承著,脚下却很实诚的悄悄挪到孙师母身后,在场眾人將这一幕尽收眼底,谁也没有指责他。 张五福轻咳一声:“这里暂时安全,刚才已经有人来检查过一波。主家是铁桿道亲,身家清白,不用担心反水。但毕竟有暗道连同关帝庙,容易暴露。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而今之计,当儘快转移出城..:” 提及“暗道容易暴露”时,目光有意无意的臀过洋洋得意的刘三儿一眼。 叶晋初抱拳拱手:“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论匿跡潜踪,张师本事自然不在话下,但有一点我却不敢苟同。外面现在风声很紧,九门內外不敢说重兵把守、也是严防死守,这时候出城,无异於自投罗网!” 张五福原本授著鬍鬚的手指微微一顿,隨即和顏悦色的冲对方一拱手:“那依照叶道首意思,我们就在这里乾等著?” 叶普初面色傲然、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不白等,这里毕竟处於內城闹市,不可能形成长时间封锁包围,我们只需要挨到晚上,从通道悄悄折返回关帝庙..” 一旁孔武有力的李宽文忍不住讚嘆道:“好一手“灯下黑”!漂亮!等他们给关帝庙贴上封条,咱们安安生生在里面躲上几天,神不知、鬼不觉...等风声一过,再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这般提议,顷刻间就得到了刘三儿等人的支持,何金银心中打鼓,如果自己留在出口的记號没有第一时间被发现,等这帮心思诡的傢伙折返回去,一个不慎. 心中不由暗自祈盼,恨不得下一秒通道里就有自己同志神兵天降! 当即忍不住出言说道:“为確保大家安全,我愿意第一个回去探查消息!” 这般奋不顾身、勇於“牺牲”的模样,换来在场几人讚许的目光,就连一旁起先还怀疑过他的张五福,都暗自点头。 场中只有孙师母没有同意这个看似大胆、实则可行度极高的计划,她眉思村半响,仍自摇头:“不行,当时在场一百多双眼晴都看著,先是我带四位同道、再是仁哥儿和刘准尉,对方迟早会注意到这点...” 宛如一盆凉水泼下,浇灭了在场几人刚燃起的信心,只有粗线条的李宽文犹自不满的嘟囊道:“哪儿来那么多双眼睛盯著咱们..:” 隨即赏了身后刘三儿一记“爆栗”:“来的时候被人看见过吗?” 刘三儿与何金银对视一眼,谁也没那个把握,毕竟两度折返,如果有人留意到这点,確实没法说清楚..: 两人的这般反应相当於再次否定叶普初的提议,屋內几人再次商量过一番, 最终决定遵从孙师母的意见,立即转移!而她提议转移的目的地,就连何金银都没有想到.:: 就在屋內几人刚离开不久,重新恢復寂静的小屋再次发生响动,被匆匆遮挡住的四方出口再次冒出几个人来.:, 確认屋內没人,这几人並未著急出门打草惊蛇,反而在屋內仔仔细细探查过一番。 “果然,这儿有个记號!” 第127章 宋宅 第127章 宋宅 时近黄昏,朝阳门內大街,豆瓣胡同宋宅。 这是一处三进宅院,草木连廊、布置规整不说,通水通电,在这时的北平城里,算是少见的大户人家。 从宋小光事发后,宋家就一直大门紧闭、关门谢客。只在今天傍晚时分,后院角门曾经悄悄开闔过,进出过一辆掏粪车.., 中院北房,宋家老小十三口人正瑟瑟发抖的聚在一起,男丁稀少、女眷颇多。只有宋家当家人拄著拐杖、勉力保持冷静。 “按说师母肯纤尊降贵,於我宋家来说,是莫大的荣光!奈何前阵子,小儿因为年轻气盛、惹出口角官司,现在人还关在內二分局里,这点张师知道,不是虚言。街坊四邻这些天时有关注,若是有那不开眼的...” 余光偷偷警过端坐在主位上的孙师母和张五福,见两人面色平静,这才的继续开口。 “闔家老小挤一挤事小,可万一牵连到师母和张师,坏了大事,我宋家...百死莫辞!” 隨即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个绒钱兜兜,里面叮噹作响。拿在手里掂了掂, 眼里闪过一抹肉痛,毕恭毕敬往案上一搁,再开口时声音里明显多出几分自信。 “宋家小门小户,舍家办道已拋去大半家財。今日特奉上小黄鱼儿十根,聊表心意、权作各位路资。” 视黄金如命的孙师母,此时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重重一拍一旁正战战兢兢伺候磨指甲的丫鬟下人,鼻腔里蹦出一记“哼”声,一言不发。 “牵连?” 张五福神色不善,狠狠一拍桌案:“说!宋小光藏在哪儿!” 宋家主闻言一愣,神色迟疑著遥指西城方向:“小儿还关在西城內二分局, 说是关三天,今儿一大早就差人去接,结果却说事发时是傍晚,合该把人关到傍晚,点对点、卵对卵..:” 看过中堂座钟:“算时间还有一两个小时,我这就使人再去接一趟..” 张五福面上带著几分说不明、道不明的笑意,起身围著宋家主幽幽转了两圈,声音里带著几分嘲弄:“喷喷...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人嘛,不用再去接了..” 宋家主似是想到什么,慌忙抓住张五福臂膀:“小光他、他、他怎么了?该不会名为关押,实则被秘密处理..:” 这般大胆的猜测,顿时引得屋內女眷一片哭声,听得张五福烦躁不已,愤愤的一挥手:“人活得提有多滋润,哭什么丧?” 宋家主看他脸上神色不似作偽,迟疑著问道:“那是..:”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张五福面上闪过一抹嘲弄:“还未恭喜,您家孩子发达啦!说不得过些天再看,摇身一变、穿上一身绿皮蛤警服,耀武扬威的对著曾经的道亲们举枪喝棒!不过是在內二分局里待了短短三天,这就学会了趋炎附势、投敌献友!” 宋家主明显没想过这种可能,急忙忙扑上前,死死住张五福衣袖,就像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语气惶然:“张师、张师!您莫要开这种玩笑!小光那孩子確实被我们养的脾气刁怪了些,但一心向道,做不出这种事情!” 一旁女眷里也有人仓皇解释:“就是就是,我们宋家这些年捨身布道,大把大把的银元、黄金捐献出去,心诚的紧嘞!小光那孩子从小耳濡目染,怎么可能反过来对付自己人?难不成、难不成.::” 说到最后已然是急了眼:“难不成他会把枪口对著自己家人么?!” 一旁的宋家主顾不上擦拭额头猛汗,拐杖“咚咚咚”地不止:“没错,就说前些天『渡大仙”,我们家就费了足足二十五两黄金,普渡了一位天上的大仙,您瞧瞧,牌位现在还供奉在家里暗室!” 张五福嫌弃的撇开宋家主的手,施施然一撩长袍:“还真別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还真就做的出来!知道今天关帝庙会么?这小子先是在北新桥大摇大摆的摆出暗语,等接头人盘问的时候,三句话不离问我在哪儿...” “要是不是接头人谨慎,两句话不对看出他的紧张、抽身想走,惹动了他身后藏著的那批公安出手,我还不知道,他宋小光一颗心...原来那么红!” 宋家主一声惊呼,身子颓唐的往后倒去,看著一言不发的孙师母以及桌案上那装有十根小黄鱼儿的绒钱兜兜,一咬牙! 先是跪地不起,痛斥宋小光这个“不孝子”如何如何,见孙师母不为所动, 又紧忙示意身后女眷们褪下身上的金银首饰,小到耳环项链、大到手鐲玉石,一股脑儿的敬献给孙师母。 “师母在上,我宋家自从民国十年入道以来,受过道会恩惠无数,也捐献过不少真金白银,单就为了送小光这孩子当三才镀镀金,就先后费去大半身家! 求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万万不要为难我家里人!” 说道最后已然痛苦不止:“求求您...子不教、父之过,我愿意以身受罚,替小光受惩戒!” 屋內顿时哭作一团,原因无它,一家入道这么多年,见过不止一次处置“叛徒”的情形。似曾经將宋小光嚇破胆的“了冤欠”,都不过是小儿科.:: 张五福面色阴狠:“好一出父慈母爱的场景...看得人,晞嘘不已!但是!” 说到这时,他冲一旁一直抱臂观瞧看戏的李宽文使了个顏色,就见人高马大的李宽文悄悄绕到了宋家主身后,壮硕的身形將入户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別说你想替宋小光那个叛徒受过!就是你不想,也有惩戒条例在...你是入道几十年的老人了,该不会...不知道吧?” 何金银站在孙师母身后,將这一家人的绝望尽收眼底,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伸手帮忙.:: 就在宋家一家人陷入绝望的时候,唐指山脚下某处小村落里,十娘正面色严肃的看著一封信,惊疑不定,口中满是难以置信。 “陈永仁.:.还在南边儿?!” 第128章 下人 第128章 下人 十娘又细细看过一遍內容,举著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城里...还没有消息么?” 得到否定的答覆,十娘神色犹疑不定,焦躁不安的在屋內反覆转过几回,猛然间恨恨的一脚:“不行,我得进城!” 当即就有人出言表示反对:“关帝庙事败后,张师消失不见。按他往日里一贯谨慎的作风,必然会遣人报平安。现在天色已晚,还没有人出城报信,恐怕事有不妙...城內道亲最迟明早就会有消息传来,到时再做全盘打算!” 这话说的中肯,但十娘的心已然乱了。薄薄的信纸覆在鼓鼓囊囊的胸前,隨著心跳的加速起伏不定,募然回想起临別前张五福的叮嘱.:: “...你先躲在附近道亲家里...事有不谐,就往唐指山下的落脚处等我三天,等不到...就避去塘沽,那里留有后路...” 反对者此时还在努力劝解:“::.张师既然当时没被抓住,自然会想法子躲避,城內道亲那么多,藏在三五日不在话下。您就算这时候进城,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反而平添几分危险..:” 就在十娘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庄户家院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入夜的山村里显得极其突兀。 屋內几人形如惊弓之鸟,先是吹灭油灯、各自躲藏,直到节奏分明的敲门声响起,才暂时放下心来。 来人顾不上喝水,直奔十娘:“张师目前暂时安全,携师母等人避在朝內大街宋家。参会眾人,除精化坛主、乐化坛主两人见机混入人群逃出来,其余一百多位坛主.:.全军覆没!” 屋內的气氛降到冰点,十娘语气严肃:“他...张师还有別的交代么?” “已经確认,今日是叛徒宋小光投敌带路在先、李天然为私怨通风报信在后,按门內规矩,今晚会先血洗宋家、悬户示眾!张师等人会在明早分批转移出城..:” “时间仓促来不及写信,只有口諭传下... 十娘却来不及听这些,一把住报信人的臂膀,神色关切:“见过陈永仁么?” 被打断的报信人先是一愣,隨即皱眉思索片刻才给出肯定的答覆:“您是说...张师那位义子千儿?见过、见过,同那几位北平同道一样,现在隨张师就在宋家执行门规..: 原本得知张五福安全的十娘脸色瞬间煞白,胸口剧烈起伏过一阵,就连报信人后面的张五福“口諭”都没认真听进去。 口中喃喃自语:“是我...亲手將雷埋在五福身边的?” 回过神时,才发觉屋內眾人都在盯著她。到底不是寻常妇道人家,十娘快速收拾好散乱的心情,开始著手安排。 “即日起,各坛全部转移隱蔽...” “对於被逮捕的眾位亲朋,鼓动他们家卷,从明天开始就到各个分局门口喊冤。同时各处散播消息,就说...欲行武周灭佛旧事..:” “迅速简拔各级舵手,失了坛主的由副坛主顶上,正副坛主都没了的由点传师代管,如果点传师也陷进去,就由各坛三才协管,万万不可群龙无首...” “派人主动联络同善社、神兵大刀会、楠林馆等同道,就说他们的道首也被抓了进去,需要设法搭救..:” 一件件、一桩桩有条不素的安排下去,唐指山下这间小村庄暂时成为新的枢纽。 等当所有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十娘反身从炕洞里掏出一把枪来收好,迎上几人不解的目光,眼神坚定。 “回城!” 朝內大街,豆瓣胡同宋家,院內形势已然一变。 宋家主从一开始的苦苦哀求变的失魂落魄,整个人瘫软坐在地上,全身重量都倚在身后的女眷身上,神色间满是惶恐。 扶著他的女眷神色癲狂,破口大骂:“难怪人民政府说你们是邪魔外道!就拿我们宋家来说,几十年前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之家,但也小有余財,住不上这三进宅院,也有祖產祖屋,一家人其乐融融..:” “直到信了你们,名义上受你们恩惠,生意看著是越做越大,但实际上呢? 老爷的帐簿我看过,经手的钱財十有八九都去向不明,估计全数落入你们口袋! 与其说是我宋家產业,还不如说是你们的道產披上一层皮!” 面对她的斥责,张五福笑一声:“笑话,如果没有本道支持,哪里来的这三进宅院?没有本道支持,你男人不过就是个走街串巷的行脚商贩!” “你瞧不上我们的做派,但你吃的、住的、穿的、用的...就连你使唤的老妈子,不也都是我们的么?” 女眷惶恐的去看屋外站成一排的佣人,见这些人或是神色木訥、或是眼嘲弄,只有贴身伺候她的老妈子面带著几分愧疚,双手无助的互相扯著,显得极为纠结.:: 她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语气颤巍巍的冲那位老妈子问道:“刘妈...您真是?” 见对方支支吾吾没有否认的模样,再也没了力气扶住宋家主,夫妻俩双双倒地,女眷伏地痛哭:“为什么?前阵子街公所的人来做思想工作,说不允许再有什么家奴家僕,你还找我痛哭过一场,说什么不离不弃...” 双手捶地:“假的...都是假的!” 屋外的刘妈抑制不住心情激动,这就想衝进来扶起女主人,被一旁的其它僕从死死拦住,只得不住的啼哭。 张五福反而更加得意:“早在前朝时,《钦定大清刑律》里就废除了人口买卖。进了民国,更是讲究人人平等,卖身契这些东西送官是不认的,但是私下里还是照样..只有红匪才在乎这些下贱人.:.这些年你不也很享受被人伺候的滋味么?” “告诉你也无妨,但凡是本道重要道亲,家里的下人,少则一两个、多则全数,都是本道中人...我知你们宋家这些天安分守己,奈何你们那糊涂儿子闯出天大的祸事来,若不拿出个说法儿..:” 说到这里,他语带帐然。 “今后,我们...还怎么在北平地界上行走?” 第129章 暴露 第129章 暴露 宋家女眷仓皇抹泪,起身时眼神坚定,直愣愣盯著面前耀武扬威的张五福。 “直说吧,要怎么才肯放过我家?” 张五福面上著笑,手里把玩著茶盏:“哦?你说说.:.要怎么放过?” 看著失魂落魄的老爷,宋家女眷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面上挤出一抹討好的笑容:“宋家闔家財產,全数奉上为道產,家里的浮財相信你们比我都清楚,全家净身出户,离开北平回原籍乡下。” 张五福轻拍双手,面上带著讚赏:“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女中豪杰,与寻常裹脚妇人不同.::” 不等宋家女眷面上露出喜色,他口风一转:“可你有没有想过,宋家的钱.. 早就不姓了宋,有你没你,都是...道產!至於什么净身出户更是笑话,你还不如说让我直接放你们离开!” 宋家主挣扎看起身,阻止了自己女人再度开口,深鞠一躬:“明日一早,我就遣人登报声明,宋...小光革除出籍,从族谱上划去,这是其一。” 不管自己女人在背后如何掐自己表示反对,宋家主的声音越说越大,思路越来越清晰:“其二,宋...那个逆子竟然做出这等事来,我们全家尽力配合,找到他后直接押送给道会,任杀任剐,由您处置!” “其三,一家老小全数入道,在无极老母牌位面前立誓,安心给道会经营產业,往日里的那两成红利也不要了,兹当给道会、给您打白工,您要是瞧著高兴,赏下口饭来保我全家饿不死就成!” “最后,我全家老小愿发同心大誓,与人民政府...势不两立!” 这三点说完,莫说张五福,就连冷眼旁观的叶晋初等人都暗自咋舌不已。对自己、对自己家人,真狠! 一旁的何金银瞧著这位宋家主,心里的同情消散於无。原本在知道今晚的落脚点是宋小光家时,他心里就曾升起过一种不祥的预感,而张五福冷冰冰的“惩戒”话语一出,他心中也知道,宋家人今晚怕是凶多吉少! 原本还在焦急的思量著如何设法搭救,没成想对方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说出这些话来,內心的同情半点再无,只觉得荒唐可笑的同时...还有一些合理。 执迷不悟,纵然有心搭救又有何用? 张五福似乎也拿不定主意,回头去看孙师母,只见全程一言未发的孙师母此时悠然的拨动著茶盏,见他望过来,竟然露出一抹微笑。 “五福啊五福,这恶人,还是要由我来当么?” 隨即施施然起身:“是谁刚刚还口口声声说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么著?这就心软了?欲成大事...至亲可杀!何况是本就犯了错误的人?” 一句话说的原本升起无限希望的宋家主呆立当场,不等他再开口,得了准信的宋家僕从一拥而上,配合著堵住大门的李宽文,將这一家老少捆绑结实,为了防止嚎叫声引起四邻注意,更是脱下鞋袜堵嘴。 屋內此时只剩下一片“唔唔”声,听的孙师母皱眉不已。 “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个东西...带去旁边屋子,別脏了咱的眼!” 神兵大刀会“刀枪不入大菩萨”李宽文眼里冒著兴奋:“咱这趟算是没白来,今日既然赶上,不如让咱旁观一场,学些手段回去可好?” 一旁的叶晋初还想阻止,但见李宽文眼里闪烁著嗜血的光芒,就知道这斯“杀心已起”,正在思量如何劝阻,就见孙师母闻言笑如。 “本就是衝撞了几位,该当本道赔礼。我见那宋家倒是还有几个女娃娃生养的不错,几位要是还有心情,大可先怜惜蕊一番,反正都是明早再走,今晚良辰美景...不可错过!” 这话说的其它两人也起了色心,纷纷兴致颇浓的跟出去“帮忙”,原本有话要说的叶普初也不好反对,的被李宽文拉了出去。 屋內还有两人,一位是宋家的管家,一位是接应几人从北新桥转移到宋宅的暗线。 孙师母先是冲那位管家吩咐道:“我看刚才那位老妈子心志不坚,你且差人仔细看好了,莫要让她一时被往日的主僕情谊冲昏了头脑,做出什么衝动的事情来..” 说话时好似神思不属一般,轻轻的摩著刚才被侍弄过的指甲,不知道是不是屋內照明不是自然光的缘故,原本鲜红的指甲油此时再看,只觉得带著一抹深色,变成了猩红色。 管家得令出去,孙师母这才將目光转向一旁不言不语的何金银。 “仁哥儿...这是嚇到了?到底是入道的时间尚短,还是个孩子...” 说话时反手摩著何金银的左脸颊,猩红色的指甲从耳垂触碰到脖颈,激起何金银一片鸡皮疙瘩..: 他颇有不安的想转移话题:“师母今天舟车劳顿,那...车的气味究竟难闻, 虽然来时已经清洗换过一身衣服,毕竟有损您的形象,要不我先去给您烧热水..” “好孩子.:.这时候还想著师母我,不过大可不必,这种小事交给宋家僕人去做就好,你且別脏了手...” 隨即向剩下那位骨干吩咐道:“带著仁哥儿去见见世面,必要的时候,由这孩子亲自操刀。把摘自十八层地狱的样样般般刑罚都拿出来给他讲讲,也好好招待招待那些不开眼的宋家人:::” 说话时手掌不断翻转,似乎在灯下仔细观赏著自己的指甲,口中喃喃道:“须知再难闻的气味,都会被血腥气掩盖...只要手上沾了血,就再也难算清白人..:” 说的好听,实则是什么打算,何金银心知肚明...知道此时无法抗拒,否则只会加重嫌疑,只得心事重重的被那人拉著往关押宋家人的后院挪去..: 就在他走后没多久,宋家角门被人敲响,风尘僕僕化妆成乡下农妇模样的十娘脚步匆匆,径直奔向中院北房。 见到张五福第一句就是一一“陈永仁人在哪儿!快!他才是那个叛徒!” 第130章 刑罚 第130章 刑罚 宋宅下院,何金银到时,正赶上几位年轻女眷被“遂选”出来, 刘三儿和楠林馆那位正勾肩搭背、面露淫邪,各自托拽起一位姑娘就走。与何金银擦肩而过时,挤眉弄眼、作出一副“同道中人”的猥琐模样,显然平日里没少做这种航脏勾当。 倒是皈根门的那位道首,面色悲悯、双手合十,手中念珠不断转动,低低吟诵著“罪过罪过”、“万般皆苦、肉身自渡”。 碧绿色的猫眼念珠转动半响,食指轻飘飘连点两位哭的梨带雨的姑娘,施施然往屋外走去。 卖主求荣的宋管家,急忙忙押起这两位犹自挣扎不已的姑娘跟上。 李宽文衝著背影暗嘧一口:“口中吃斋念佛、心中住著恶魔,这傢伙才合该下十八层地狱!” 隨即大咧咧拢过刚进门的何金银,笑音爽朗:“怎么来的这般迟缓?脸嫩的都已被挑走,剩下的不是半老徐娘、就是败兴的粗笨模样,小兄弟挑不挑食?” 何金银心中苦笑,若真是如此也好,多的是法子矇混过去。但眼下孙师母一行人宛如惊弓之鸟,一开始就因为毫不起眼的火摺子怀疑过自己,现在更是想假借这种方式让自己乖乖献上“投名状”: 等他说明来意,李宽文更来劲,非要拉著何金银“鑑赏”所谓的“刑具”。 宋宅本就不是专门道坛,自然没有“了冤欠”那些现成道具,全都是“就地取材”。 李宽文一指厨房里正在添煤烧水的大锅,声音里不无感慨:“到底是大户人家,小门小灶用起来不爽利!似这等足有臂展长短的大锅,正適合用来耍耍『蒸刑”!” 看何金银眼里透著几分不解,语气更显得“好为人师”。 “贵道第十八代祖师张光壁,曾用『蒸笼去怯”的法子,给人去疾解厄。就是將人活脱脱剥去衣衫、放入蒸笼,此法可去顽固寒疾...喷喷喷,凡事都讲究个一阴一阳,能救人...自然能用来惩戒不忠不义之徒!” 陡然一声厉喝:“仁哥儿且看!等热汤煮沸后,架上大笼屉,將那些叛徒捆绑利索、赤条条盘缩进去,盖笼盖、上猛火!这可不算完,要和炼製『九转金丹”一个法子,待蒸上片刻,揭盖浇过一遍冰凉井水,每次復蒸时间都稍稍延长..:” 何金银听得一阵作呕,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竟然就活生生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心中原本熄了的救人心思,再度活泛起来。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坐视...不管! 似是察觉出这位孙师母拳养的“小白脸”有些不適,李宽文眼里闪过一抹不屑。 “怎么著?这就怕了?还有吶!” 隨手拔起一把剔骨尖刀,这是一种屠宰时用来切割筋骨、软骨的刀具,刀身看似短小、实则质地坚硬。冷森森、寒绰绰刀光映衬下,热气蒸腾的厨房內,竟没来由有一种阴寒之感。 李宽文声音里带著几分故意为之的晞嘘:“我也是刚知道,贵道还有一种源於大明锦衣卫的刑罚,名字倒是文雅,唤作...弹琵琶。” 何金银望著对方手中那把剔骨尖刀,联想到一种可能...肋骨又被称为“琵琶骨”,该不会.., 李宽文见他眼里闪烁著几分思索,余光还时不时警一眼自己两肋,索性痛快的点点头:“倒是有几分悟性,不错,所谓『弹琵琶”,就是按住手脚、拨开上衣、露出肋骨...” 似乎觉得自己营造的氛围並没有嚇到眼前这位少年人,李宽文决定“再加一把火”。 “用这剔骨尖刀,在叛徒的两侧肋骨上来回『弹奏”,注意,只能来回划拨,不能切割,要按照曲子的音调起伏,在叛徒的两肋上『弹”出个轻重缓急、『弹”出个快慢不一..: 1 大拇指指尖轻轻拨弄两下刀尖,似是觉得不锋利,又寻来一块磨刀石,当著何金银的面,竟然开始现场磨製一番。 “哗~哗..” 磨刀声,將宋家其余人的绝望推到顶点。 何金银望著磨刀时带起的污浊锈水,对这位神兵大刀会“刀枪不入大菩萨”的杀意...也达到了顶点。 既然名號唤作“刀枪不入”,或许,是有几分真本事?是在民间流传甚广的金钟罩、铁布衫, 还是钢枪刺喉、重拳锤襠的硬气功?真想拿对方来试一试..: 全长195mm、7.65mm口径、容弹量8发、有效射程50m的“枪”,这位“刀枪不入大菩萨”:..防不防的住? 李宽文奋力磨刀,浑然不觉有人正对他的脑袋兴趣颇浓。直到將这把厨房里杀猪宰羊的剔骨尖刀磨的透亮,这才满意的招手示意何金银近前, 刚才还带著几分锈跡的剔骨尖刀,此时更显锋利。 “好刀!” 暗赞一声,李宽文猛然將刀身调转,用两指掐住刀尖,刀柄直直递到何金银面前,双眼直愣愣锁死何金银。 “你家师母既然明言,想让你开开眼,咱老李也不能不从命,其它诸如断椎、抽肠、活埋等法子,要么还得等上一阵,要么工具不全不爽利,思来想去..:” 何金银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这傢伙该不会.., “...还是这『弹琵琶”最是简单不过!隨便挑一头猪崽儿出来,哥哥给你行个方便,有那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想来平日里注重保养,皮白肉嫩,仁哥儿尽兴『弹奏』的时候,还能一观山峦起伏,岂不美哉!” 说著话拉起何金银就走,这要去挑选“琵琶”。何金银著那把刚刚磨製好的剔骨尖刀,心里思量著自己如果拔枪,多久能引起巡逻值夜的注意..: 两人各怀心思,迎面正撞上那位折返的宋管家。 “仁哥儿、仁哥儿!原来你在这里,师母她老人家正在寻你,快隨我来!” 李宽文虽然有些不满,但终究还是將何金银往前一推,笑声爽朗:“仁哥儿快去快回!我挑头好猪崽儿留著...等你回来!” 何金银却不知,自己这一去... 才离狼窝、又进虎穴! 第131章 套话 第131章 套话 重新返回中院北房,何金银一眼就看到了巧笑嫣然的十娘。 白天孙师母还问过十娘去向,张五福答覆“被差遣去做其它要紧事情..:” 在群匪聚集的关键时刻,张五福的头、得力助臂十娘却连著三天不见影踪,会是什么“要紧事情”? 何金银原猜想十娘潜伏在暗处、负责各处明暗哨卡,现在想来应该不是...如果真是负责明暗哨卡,白天就应该和张五福聚在一起,而不是现在才急匆匆赶来。 必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 心里琢磨著,面上如常。毕恭毕敬的和在场三人一一见过礼,习惯性往孙师母身旁去,却被张五福喝止住。 何金银虽然面上异,还是乖乖遵言照做,侍立场中、等著对方开口。 不过...他刚才敏锐的察觉到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就在他作势欲往孙师母身旁走去时,那位素来標榜自己“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孙师母,竟然稍稍往后收拢一下双脚。 这是一种...戒备姿態! 何金银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这三人,就是冲自己来的! “仁哥儿,刚才是我疏忽...竟然让你去那等骯脏丑陋的地方,没嚇到吧?” 孙师母浅浅呷过一口茶水,面色平静:“若非十娘及时提醒,我险些要忘了,你才不过是个年方十七的好孩子。哪儿见得了那些血啊肉啊的场景...若是有几个死到临头被嚇出一身屎尿来,光想想...就觉得噁心!” 何金银心下起疑,面上却並不显露:“凡是师母吩附的,永仁自当全力照办、不敢不从!再说了,您这么做一定是为了我好...” 听著往日里怎么听、怎么欢喜的马屁,孙师母此时却突然感到一阵不適,似乎是有些乏了,疲倦的摆摆手:“好了好了,收起你那些个小聪明,当著十娘和你乾爹的面,也不嫌丟丑?” 隨即轻轻將那盏喝过的茶水往前拨了拨:“师母错了就是错了,哪来那么多道理? 来,这杯茶刚沏得,虽然不是今年的新茶,但这茉莉香最能沁人心脾、舒缓不適,就赏你了.” 何金银闻言就是一愣,这些天他尽心尽力“伺候”孙师母,虽然也得过不少“赏赐”,但似这般一盏茶的“赏赐”,还是头一回。 见他不动,孙师母面上带著几分意:“怎么?兹因我尝过一口,就...嫌弃不成?” 张五福在一旁適时开口:“我的儿...犯什么糊涂!自师母捨身办道以来,从来没给过谁这等赏赐!能与师母同饮甘霖,那是寻常道亲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怎么轮到你...就迟疑了?” 眼珠一转,继续拱火:“难不成,师母亲口喝下的茶水里,还会给你加些佐料不成? ” 十娘跟著捂嘴调笑道:“仁哥儿哪里是嫌弃,分明是觉得还不够,怕不是要师母亲口餵给他才成呢...” 这般赤条条的拱火,让何金银心中的那份犹疑更加確信。 面上却作出一副惶恐模样,慌张张连番摆手,急的额头见汗:“哪敢,能饮师母一碗茶、延年益寿又解乏!我是一时欢喜的忘了应声..:” 在屋內三人或是期待、或是不怀好意的注视下,何金银捧起茶盏,一饮而尽! 看似饮下,实则在茶水沾上唇角的瞬间,尽数灌入空间。就这,何金银还是没来由一阵噁心,强压著这种难受,咽喉咕涌几下,作出吞咽的动作,意犹未尽般舔舔嘴唇,带起一抹湿意。 “谢师母赏!” 何金银没有趁势站在师母身边,而是在三人注视下老老实实走回场中,等著对方下一步棋。 场中三人对视一眼,面色都缓和下来,张五福率先开口。 “仁哥儿,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对我们来说,上百名骨干道亲被捕,於合教上下都是沉重的打击。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重新简拔人手,恢復各坛稳定沟通..” “刚才我们商量过一番,师母明早启程离京,不是不愿意带上你,实在是情况紧迫。 你莫怨我,是我横插一手、极力阻拦,想留我儿在身边帮忙,师母刚才也是动了几分惜別之情,你莫要胡思乱想。” “是!您说的,是、是...真的么?” 何金银装出一副不舍的模样,看著垂手不语的孙师母,心念急转,真是自己想差了? 隨即决定,不管孙大圣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记號、又能否顺著记號查到那辆掏粪车,自己今晚都必须动手.:: 张五福轻咳一声,打断何金银的“作秀”:“按照师母白天的规划,北平將被分割成內外二十个区域,这二十个区域又將按照“仁义礼智信』归划为五个大区,你名中带“仁”,合该出任“仁”字坛道首!” “叫你过来,也是问询一番,你有什么想法?” 何金银心中暗笑,真就是“再不收网、我就要当老大了”:..面上却慌张拒绝:“小子人微言轻,这些天本来就被各处同道私下里嘲笑说我是...借师母上位,这时候再贸然当选上位,恐难服眾! “软~” 张五福一摆手:“汉孔融四岁让梨、十三郎五岁朝天,唐刘晏七岁举翰林、秦甘罗十二岁拜相,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虽然才入道两个月,但你家南迁之前,就曾跟过张道首。你现在更是侍候孙师母左右,这点.:.我们很放心!” 何金银总觉得对方说这话时眼里带著几分嘲弄,心中思量著真假、嘴上依然连连拒绝“膨!” 刚刚他才用过的那杯茶盏被孙师母一把从桌上推下,何金银习惯性弯腰俯身去捡的时候,就见孙师母冷言冷语道:“够了!套话就套话,莫要再噁心我!” 只听到“套话”这两个字时,何金银心中惊然一惊!努力克制住自己蹄起身掏枪的举动,仍自毕恭毕敬的拾起茶盏,迎上孙师母毫不掩饰杀意的眼神,心中明白自己暴露了... “师母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乾爹怎么就套我话了?” 身后的张五福却还是一脸笑意,轻拍双手、语调鬆快:“我的儿,饮过软香散这么久.” “倒~倒~倒~” 第132章 迷魂 第132章 迷魂 “倒~倒~倒~” 三声已过,何金银的表情从异到迷惘,脚步逐渐跟跪、身子东歪西扭,一手颤巍巍指著仍自拍手叫好的张五福,视线略过咬牙切齿的十娘,直愣愣望著孙师母,挣扎转身、 似想往门口奔逃。 “劝你还是別白费力气,这药金贵,药效自然不差。” 张五福面露得色:“主药取陈年龟甲磨粉,佐以乌龟胆、牛黄、金鱼鳞、蜘蛛血,合水搅拌成糊。经过曝干、捣细、研末、过罗,终成药散。少许剂量能安神促眠,多量则使人四肢无力,但仍能保持意识清醒,痛感犹胜平日里三分。” 何金银心中有数,继续卖力表演。 知道“症状”就行...否则真不知该不该彻底“昏死”过去.. 《江湖奇术》上册也有类似的“蒙汗药”配方,採用著子、曼陀罗为主药,研製、调配成粉,具有强烈的致幻、昏迷功效。但其色薑黄、味道辛苦、遇水不易溶,使用条件苛刻,並不像武侠小说中那般无色无味、容易中招。 形如张五福所描述的药方,书中並无记载。 心中暗嘆“三教九流、五八门”手段奇特,身子顺势往后仰倒,半倚在门框之上, 呼呼直喘,四肢无力的挣扎几下,最终还是认命一般动弹不得。 这个视野能將屋內三人举动尽收眼底,何金银眯瞪著双眼、一言不发,等著“猎物” 自己开口。 “好乾儿,且告诉爹爹,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是谁指使你冒名顶替、矇骗入道?” “今天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连珠炮般的发问,尽显张五福的愤怒,何金银选择闭口不答。 根据对方的发问,他迅速判断出一点一一对方不知道自己真名实姓,只確认“陈永仁”这个身份是冒名顶替。 这就意味著,问题极有可能出在原本的“陈永仁”身上...联想到这个身份的背景信息,何金银继续揣测...十娘消失的这些天,怕不是在追查南迁的陈家,至於么..: 见他不回答,十娘面上带出一丝羞恼。 新普三才童子,全数由自己举荐。还曾信誓旦旦的保证,“底子乾净、有人引荐作保”:::可是结果如何? “天才”李天然外出寻医后不归,疑似通风报信;“地才”宋小光被抓后投敌带路, 证据確凿;“人才”陈永仁更狠,乾脆连身份都是捏造... 气汹汹走到何金银近前,“刷啦”一声,抖开一封信纸。 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的缘故,持信时颤巍巍的,语气里满是憎恶。 “莫要想著狡辩!南方同道追查了一个多月,確信陈家已举家迁往香江,给陈家操办“铺保文书”的地头蛇那儿还留有存根!如果不是南边在打仗,消息往来不便,早在一个月前,我就该撕下你这张虚偽的麵皮!” 张五福拉起十娘,好言好语劝慰过一番,再回身时面上已然没了刚才的温和。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毕竟...想致我们於死地的,就那么几家。叶晋初、李宽文等同道现在迷途知返,『共商大事”还来不及,断不会做这等下贱勾搭。至於国府嘛...连连败退,更需要我们留在敌占区搅动风雨..:” 一挑何金银下巴顏儿,只觉得软绵绵、像是没骨头支撑似的,心知药效发作,语气更加肯定:“只能是.::人民政府!” “让我猜猜,是公安、还是纠察?总不能是特科的人吧?你年岁太小,看著不像..” 何金银並没有正面作答,反而双眼死死盯住孙师母,说话间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我...好奇,为什么...同饮...她...没事?解药么?” 孙师母身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套茶碗,十娘正温顺乖巧的给她湖水。 “法子多了去了,预先含服解药,不过是最低等的手段。高明的人只需轻轻一拂,药粉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加了进去。” 何金银其实並不关心这些,只是“代入角色”,此时应该装作“心有不甘”的模样, 不问上这一句,怕对方起疑... “这北平是真待不得了,什么样的虫儿都敢在我眼前飞来飞去...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添了春秋,看不得那些个血肉模糊的场面,还是回房去,守著我那些黄金,好好眯上一觉!” 何金银心头一动,孙师母从关帝庙出来时,並没有携带东西。此时却说要“守著黄金好好睡一觉”::.难道这看似临时起意的决定,是对方有意为之? 就在他思付的工夫,孙师母拒绝十娘扶的好意,从他身边走过时、稍稍停顿了下, 声音里满是疲惫。 “乏了,毕竟伺候过我一场,且留他...全尸。” “是。” 见这条大鱼又要脱离视线,何金银不打算再装,仰头高声喝道:“孙师母、张五福!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真真的皮狗,我还没与你撕破脸,就连声『乾爹”都不肯唤了?” 张五福笑骂道:“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老实交代、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当然,我也没指望你一开始就能交代,毕竟谁不知道...你们这帮人都是他娘的硬骨头!长夜漫漫,给宋家预备的好玩意儿,就先在你小子身上开开荤..:” 就在何金银准备暴起时,屋外脚步声响。李宽文被宋管家引进门,手中还把玩著那把刚磨好的剔骨尖刀,见到屋中情形就是一愣。 “张师,这是.:” “让北平同道见笑,是本道疏於管教,不曾想又发现了一位叛逆反骨之徒..” 李宽文望著地上一摊软泥似的何金银,惋惜的“喷喷”声不断。 “仁哥儿...姑且还这么叫你,没成想这才一会儿不见,你就成了阶下囚,老李我真是...开心的很吶!” 刀尖撩开何金银前襟,语带晞嘘:“刚才还琢磨你是个生手,现在这样也好,就由咱先在你身上演示一番...既然著了道,也省得再添人手捆住你。” 说话间,上衣被剥开,李宽文眼中一亮:“喷喷喷,瞧这胸腹皮肉,多紧实!好好好,多『弹”上几曲!” 说时迟、那时快,挥刀就要往何金银左肋划去! 两人间挨得极近,何金银能清晰的看到对方..: 眼里那嗜血的光芒! 第133章 激战 第133章 激战 “砰!” 余烟裊裊,李宽文壮硕的身躯先是绷紧,继而直挺挺往何金银身上栽去。 倒下的瞬间,面上的痛苦、眼里的震惊...清晰可见! 纵然你號称“刀枪不入大菩萨”,纵然你“武力值”足以断碑裂石,纵然你会铁布衫、金钟罩,可是真理...握在我手! 再看何金银,全无半点刚才的瘫软模样,一把將李宽文推开,灵活的往旁边一个翻身。起身时手握双枪,直指屋內几人。 “不许动!” 孙师母本就有意离开,离著房门最近。在枪声响起的瞬间,將年老体衰的宋管家往何金银方向一推,自己夺门而逃! 被她当作“挡箭牌”的宋管家,听到枪声时就已然嚇的瘫软如泥。被孙师母猛然这么一推,身子失了重心、跟跪前奔,重重的磕在硬木桌角上,连也没一声,这位背主求荣的奴才,就此殞命。 “快趴下!” 张五福反应很快,迅速在俯身屋內找到掩体不说,冲还在愣神的十娘嘶吼一声,望向何金银时眼中夹杂著惧意:“他怎么能动!他明明喝了茶的...” 回应他的是一颗冰冷的子弹,擦在遮掩身形的实木桌案上,溅起一蓬木屑碎渣。 十娘被黑洞洞的枪口指著,面上再无了往日里的风情万种、巧笑嫣然,望著一言不合就被开枪毙命的李宽文尸身,身子急剧颤抖几下,猛然高举双手:“別杀我!” 眼见孙师母没了踪影,何金银心中暗自焦急。刚才假意中招,不过是想反过来“套话”,没成想对方恨之入骨,没讲几句有用的信息,就招来李宽文准备严刑拷打.. 自己迟迟不动,就是生怕不能將张五福和她一网打尽,结果紧赶慢赶,还是让她钻了空档.:: 何金银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北平城今时不同於往日。 宋宅位於朝阳门內大街豆瓣胡同,属於东城富户区,夜间巡逻、值守的队伍不在少数,院子里一鸣枪,不消片刻就会引来关注,自己只需要保证对方在这段时间內无法逃离就行。 “蹲下,抱头!” 心知自己一人力量有限,何金银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麻绳,径直丟给十娘,枪口上下晃动,示意她乖乖束手就擒。 同时也在暗自懊恼,要是能有一副手就好了.: 十娘面上一副惧怕神色,但眼珠却转个不停,现在心思活络,装作给自己系上一副看似严密的“活结”,转身往一侧的桌腿方向蹲下,似乎是想將自己和桌腿捆绑在一起,好让何金银放心.:: 实则在背身的瞬间,袖间悄然滑落一把造型小巧的手枪,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躲藏在书案后的张五福。 两人对视一眼,在张五福的视角,十娘平日里净是用来卖弄风骚的眼神里,此时竟然冒出一抹强烈的坚定情绪。 再看十娘手中紧紧握住的那把枪,张五福哪里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別、別开枪!” 猛然咳嗽一声,张五福高举双手从书案后起身,口中碎碎念个不停:“我的儿.:.啊呸呸呸!这位...同志!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也不过是孙师母留在北平的一颗小小棋子,您安心將我们捆住就行,快去追她!” 见何金银不为所动,口中更加急切:“您要知道,那女人蛇蝎心肠,善留后路!她既然敢引我们来宋宅,就一定在这里提前预伏好后路,没听她说么,还有什么“黄金”,说不得宋宅里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呢!” 何金银眼里闪过一抹犹疑,刚刚他就在猜疑,孙师母口中的“黄金”从哪里来,此时听张五福这么说.. 就在他看似心动、装作迟疑的这片刻,十娘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张五福,你个看不清形势的夯货!这时候还想叫人家义子乾儿?要叫,也要叫人家一声...军爷~” 施施然起身,似乎还想要拋给何金银一个媚眼儿,口中不带停歇:“军爷~您看,我已经把自己捆了个结实...喏~” 就在她说到第二声“军爷”的时候,看似束缚住的双手怯生生往前一递,就在这一团乱麻的掩护下,一把小巧的手枪正对著何金银! “砰!” “砰!” 屋內响起两声枪声! 枪声过后,屋內形势顿变。张五福原以为会中计的何金银,此时枪口正对著十娘、冒出裂余烟,看他面上镇定自若的神色,哪里会是中枪的模样! 而寄予厚望的十娘,已然萎靡倒地。那把被她暗藏起来的小手枪,此时也撒手而飞。 那声后来的枪响,不过是摔落掉地时擦枪走火的动静罢了.:.素日里引以为傲、鼓鼓囊囊的胸口,有鲜血汨汨冒出。 其实在十娘转身蹲下和张五福眉来眼去的时候,何金银就察觉出不对劲。不过是想藉机引出张五福,看看这两人最后的手段,也好趁早去追孙师母而已。 “十娘!” 张五福楞在原地,再也顾不上躲躲藏藏,合身扑上就要与何金银拼命!但实际目標...却是地上那把小手枪!被早就留神他动静何金银一脚端开!正摔倒在十娘身前! 小心思被戳破,张五福不再挣扎、满脸惶然的抱住十娘,口中哀嚎不已:“十娘!十娘!” 这般悽惨的场景看得何金银皱眉不已,怎么搞的跟自己是反派一样...如果不是想留张五福这个活口当“舌头”,顺藤摸瓜揪出更多一贯道余孽,何金银真想补上一枪,送这对“亡命鸳鸯”团圆. 死死捆住张五福,扯下对方的裹脚布图团作一团、塞进嘴里,免得这傢伙的豪叫声引来其它人关注。何金银自已举枪往外奔去。 出门时正听到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就听有人不满的道:“谁开的枪?败坏老子兴致!咱这是逃命,要是招惹来..:” 喊话人是刘三儿,一手举著枪、一手努力提溜著裤子,嘴上骂骂咧咧。刚一转角,正对上何金银黑洞洞的枪口。 刘三儿的反应不可不谓绝,当时就高举双手、扔枪跪倒。 “饶命!” 第134章 漏网 第134章 漏网 顾头不顾腚、顾腚丟小命,说的正是刘三儿。 本就来的匆忙,转角就遇到.:黑洞洞的枪口直抵眉心。枪一丟、手一撒,不等他跪倒,裤腰带掉落、下身一阵清凉,露出条褻裤来。 “饶命!” 这廝看似面相阴冷、实则怕死至极,不等刘三儿辨明情况、继续討饶,下巴须儿就被何金银紧紧钳住。 “看见师母没?” “孙师母?她不一直都在前面儿么...” 刘三儿张口就是废话,感觉到对方手腕骤然发力,身子被往上提溜起来。口水倒呛, 剧烈的咳嗽声中挣扎著摇了摇头。 何金银眼眸微眯,刘三儿从后院来,如果撞见孙师母,应该早就察觉不对、跟著开溜,绝不会似现在这般莽撞。 钳住下巴儿的手顿时一松,不等刘三儿缓过来,拢拳猛击他左耳根下方。不等力道变老,腕力一弹、角度稍稍偏上,刘三儿下顎骨受震脱臼,除了捂著嘴发出“啊啊鸣鸣”的鸣咽声,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何金银暗自咋舌,临出发前仓促学过一遍的“卸骨法”,实战效果竟然不错..: 对刘三儿的处置之所以这么麻烦,是因为何金银深知对方身后还有那位“莫先生”。 自己现在急於去追漏网的大鱼,总不能还守著这个累赘.., 左手一托,又擒住刘三儿脚踝。將其大腿押直绷紧,右手握拳、猛击膝盖外侧骨缝!“咔吧”一声过后,再如法炮製一遍另一条腿,刘三儿双腿膝关节都被卸下,豆大的汗珠如雨落,却连一声“疼”都喊不出来。 望向这位“小白脸儿”时,目光中只剩惊恐,宛如在看一尊杀神。 见这尊杀神又“不怀好意”的盯上自己双肘,刘三儿又惊又惧,急火攻心之下乾脆晕过去,倒给何金银省去不少麻烦。 中院里闹出这么大响动,后院除刘三儿外却再没有人过来。將张五福、刘三儿反锁在中院北房,何金银举枪往前院摸去。 一路上小心翼翼,从东西两厢到配房、连廊、倒座房,仔细检查过一遍,全部空无一人。正门落栓,也没有丝毫开合过的痕跡,何金银不信邪似的又查过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反倒是一直寂寂无声的后院方向,稀稀疏疏传来几声枪响! 心念急转间,持枪直奔后院。暗骂自已糊涂,既然是宋宅.:.自然没有人比宋家更了解这里。 不等他穿过月亮门,远远的就警见后院里人影晃动,神经紧绷的何金银举著枪一步步逼近,就见宋家主正仓皇向中院跑来。时不时回头观望,似乎有人在追他。 两人迎面撞见,宋家主第一反应就是想转身再往回跑,被何金银一声厉喝给嚇住,抱头蹲地、瑟瑟发抖。 “后院人呢?” “跑、跑啦!” “谁跑了?” “我..还有你们的人.:” 宋家主在北房时见过何金银,先入为主的认为他是“恶人”,惊慌失措之下,回答的语无伦次。 “刚、刚才中院里打枪,我们被捆住手脚不得动弹,还以为被拉出去的人遭了枪决。 还是下院的老妈子,哆哆嗦嗦溜进来,给我们鬆绑...等我们一家子出来,就见后院门户大开,別说那几个恶...,大人,就连我家恶僕,都跑了个一乾二净!” 何金银並没有急於表明身份,枪口仍然指著宋家主:“那你怎么不跑?” “跑、跑啦!结果刚出胡同口,就有巡逻的人围堵上来。两帮人见面就掏枪,杀、杀红了眼!我又带著人缩了回来...您可千万別开枪,我家里还有些钱!全都孝敬您!” “回来的好,正巧有事要问你..:” “您说、您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前院里...包括中院,有没有什么暗室、地道、夹层?” “就后院有个地窖,夏日里存冰、冬日里囤菜,別处一概不知!这宅子也是我发达后才置办的道產,前主人有没有修建过什么,我是真不知道啊!” 何金银重点关注的是“道產”二字.: “这宅子是他们卖你的?” “说是赏赐,但咱哪敢真要,乖乖献上六千块大洋,美其名曰『献心费”。那阵子兵荒马乱,北平地价很贱,这宅子在牙行標价五千,实则连三千都卖不到..:” 宋家主越说越委屈,但也隱约觉得奇怪。这人明知后院门外已经有巡逻赶到,不仅不见丝毫慌张、句句都在追问这间宅邸的来路,口中对那位也无甚敬意..: “那位孙师母,这些天可曾来过你家?” 宋家主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直说“贵足怎肯轻易踏贱地”,听的何金银直憋气...宋宅闔家老小,刚才几乎就要被对方灭门!此时他还一口一个敬称,联想到对方为了活命,竟然能发出“势不两立”的誓言,眼中的厌恶更甚。 “这附近可还有什么道產?” 宋家主眼中的疑色更甚,但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哪里还敢藏著掖著。 “这些年情势不好,又怎会轻易放在明面上...大多数会掛在像我这样薄有身家的道亲名下,各管一摊,轻易不互相告知..” “囉囉嗦嗦!说重点!” “是..:”宋家主嚇的一哆嗦,猛然一拍额头:“从前面豆瓣胡同出去,朝內大街上有家松鹤布庄,他家后院前阵子倒是举办过一回,说起来离著我家並不远,走大路虽然绕,但你骑在墙头上看,两家实际就隔了几步路...” “是了!” 何金银问明方向,转身就要从前门追出去。却见后角门退回来个胖子,不用看面容, 只警一眼那臃肿的身躯就知道正是那位! 知道这扇破门根本阻挡不了外面的重火力,草草扫视一圈后院,一眼就瞧见何金银正举枪对准宋家主,眼里露出一抹喜色,顛著一身肥就跑了过来。 “小兄弟,不不不,仁哥儿对吧?正正好!且拿这老宋头当人质,你我合力闯出去!” 就在他身后,一组纠察队衝锋鎗班组,破门而入! 第135章 追查 第135章 追查 “早知如此,就该听叶晋初的话,早早脱身...到底是犯了色戒...” 与一队衝锋鎗班组荷枪对峙,皈根门道首面色惶然,眼底隨即露出一抹狂热的挣扎。 一把住老宋头脖领,想將对方提溜起来当人质。奈何两人一个肥硕无力、一个腿麻打晃,根本提溜不起来,一身肥只好勉强“藏”在宋家主身后,嘶声淒吼:“有人质、 有人质!你们敢近前一步,我就敢..:” “砰、砰!” 不等纠察队衝锋鎗班组往前压上,两声突兀的枪响过后,再看刚才还喜於找到“自己人”的皈根门道首,手腕、膝盖部位接连中枪,应声倒地。 痛呼之余,挣扎著回身去看“偷袭”他的何金银,眼里闪过一抹瞭然。 恶狠狠胚出一口血水,沙哑著嗓子吼道:“痰迷心窍的小子!这是打算卖了我,將功赎罪?呸!你个小废物、小叛徒、蠢材、杀才!真以为这样他们就肯轻易放过你?” “傻天真!也不想想,你是张五福的义子乾儿,你是...” 像极了一头被阉割待宰的肉猪,绝望而又悽厉的嘶吼声只喊到一半,就臭然而止。 只见他口中“卖友求生”的小叛徒,此时两手高举,声音沉稳有力:“纠察队员何金银!奉命潜伏!总队部张队、公安总局孙大圣,都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衝锋班组快速围上,有人笑著回应他:“是荣哥儿!我说呢,耍笔桿子的怎么就被拉去训练站大岗了:::还记得我么?” 何金银定晴细看,確实是个熟面孔,是当初那位因为香蕉剥不剥皮而闹出笑话的纠察队员。 在北平掀起举报信浪潮之后,纠察队一度成为各大报社眼里的“香饶饶”。何金银曾有一段时间被张队安排到各个驻点走访,协助队员提升“整体面貌”。 当时他挎著洋记者的相机,和初进北平这座繁华帝都的纠察员们在一起生活过小半个月,纠察队员有拿不准的事情常来问他。虽然谈不上有多熟稔,但也在各处混了个脸儿熟。 “荣哥儿、荣哥儿!这里什么情况?张队今天突然命令全队待命,城內通宵搜捕,我们就负责这一带的机动巡逻..:” 宛如漂泊在外的浪子,再度见到“家人”,何金银努力抑制住內心的喜悦,言简意的將情况复述一遍。衝锋班组迅速划分成两拨,一拨负责接收张五福和刘三儿,看管一脸憎然、喃喃低语看“荣哥儿、仁哥儿”的皈根门道首。 何金银则带著另一组人,由后知后觉自己逃出生天的宋家主带路,直奔朝內大街松鹤布庄。 朝內大街,得名於北平城九门之一的朝阳门,也是老北平人口中的“老齐化门”。 这里自前朝起,就是北平的“市”,热闹繁华。从朝阳门內往里,一溜烟儿的临街门脸、铺面。北平围城期间,朝阳门瓮城更是成为內外双方商定的“临时菜市”。 松鹤布庄就位於这条主干道上。 “膨!膨!” 猛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住店学徒。戾气十足的喝骂著“报丧呢”,不等宋家主捏造理由“骗开”大门,有那暴脾气的纠察队员直接亮明身份,声明要追查敌特分子、请予以配合。 想起刚才零星响起的乱枪,嘴上骂骂咧咧的伙计不敢犹豫,刚卸下两条门板,空隙处只能容一人通过,屋外就呼啦啦挤进来一群荷枪实弹的纠察队员。 “两两一组,分左右、往后查,注意纪律、保持警惕!提防各处可能存在的暗阁、夹墙、密室、地道!” “军爷、军爷,我们是守法商户!街公所前阵子还给我们店颁发过...” 驻店的伙计还试图撇清自家嫌疑,见说不动这帮“大头兵”,急的直脚,紧忙往后面去给掌柜的报信。 松鹤布庄是典型的前店后院格局,说是后院,却不属於內宅。库房、客房、料房一应俱全,院子並不蔽塞,十几间大瓦房,住有七八名伙计和两名职业“掌柜”。 里外翻找过一通,確认没有明显敌踪。原本还唯唯诺诺的掌柜叫著天亮后要去街公所“告状”,纠察队员虽然耐心解释,反倒让对方更加有恃无恐。 “哦?即便我们今夜追查的敌特分子不在你这...可也有人举报!说你家后院前阵子刚举办过『渡大仙”!老实交代,你们这里,是不是一贯道的道產!” 何金银挺身而出,咄础逼人的態度立马“诈”的松鹤布庄掌柜哑了火,连连摆手、直喊冤枉。 视线轻轻扫过一旁的宋家主,这老头也乖觉,知道什么叫“戴罪立功”。將松鹤布庄前阵子如何渡大仙、渡的哪位、费多少黄金、举办渡大仙的准確时间等等,一股脑儿的拋了出来! 松鹤布庄掌柜彻底慌了神,哪能想到这帮人看似鲁莽,实则有备而来,查的仔细不说,还带了个舌头.: 再无半点囂张气焰,重复著“胡说”、“瞎话”、“污衊”,但这种前后不一的心虚模样,別说是何金银,就连纠察队的年轻战士,都看出不对劲来.. 大傢伙的干劲.:.重新拾了起来! 何金银围著后院天井转悠过一圈,皱眉思索著。大瓦房都被一间间查找过,斗爭经验丰富的纠察队员,別说明面上可能藏人的地方,就连敲墙、敲地留神空鼓声音这种小细节都做到了...仍是一无所获。 后院里有一口枯井,形似当初灯市口那口軲水井,但地上砌出八卦並沿,並口规模也要大出很多。 何金银只觉得亲切,倚著並沿思索著漏洞,余光警过前偏后恭的布庄掌柜,只见他眼神游离、却时不时往自己这儿瞅..: 心中就是一动! 这口並並不深,手电光照进去,黑默、隱约约能看到底,似有些落叶、淤泥、乱石...见纠察队有意下井,掌柜的眼里闪过一抹慌乱,竟然推说布庄里没备著绳子..: 何金银將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愈发起疑。拦住正要去找麻绳的纠察队员,眼里闪过一抹坏笑。 “敌暗我明,不可莽撞。既然没绳子,那咱们就...熏井!” 第136章 夹墙 第136章 夹墙 布庄后院不缺引火材料,雾时间就准备妥当。 见这帮人要动真格,松鹤布庄掌柜彻底慌了神。 “军爷、军爷!不能啊、万万不能啊!我们这儿可是布庄!料房里存著回丝、纱、 线头,库房里也是成匹成捆的布料,见不得明火!但凡有丁点儿火星子,顷刻间就烧成一片!这周遭四邻又都是住户,火势一旦蔓延开来..:” 布庄掌柜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原本兴冲冲的纠察队员们动作为之一缓。 追查敌踪固然紧要,但万一真演变成纵火,性质便截然不同。 何金银不慌不忙、好整以暇的到掌柜面前:“不过是一口枯並,掌柜的怎么这么大反应?莫非...孙师母就藏在这並里?还是说...並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见对方只顾著摇头摆手,並未询问“孙师母”是何许人也,原本还將信將疑的何金银又確信了三分。 一指宋家主:“北平城先后渡了那么多位大仙,法不责眾,我们总不能挨家挨户都抓起来...知道都是些被神棍矇骗的可怜人,误入歧途...白白替一贯道做了嫁衣。只要诚心悔过、配合检举,绝不会为难你们。 1 宋家主面带感激,忙不选拱手称谢。何金银没工夫搭理他,死死盯著阴沉不定的布庄掌柜,一字一句的强调道。 “但是!如果有人蓄意包庇、执迷不悟,那就是...从犯!是帮凶!从重、从严处理!绝不姑息!” 布庄掌柜虽然面色挣扎,但最终还是没有主动交代的打算,只连连討饶、说些软话。 何金银心中暗2一口“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大手一挥! “点火!” 一声令下,同时还不忘冲高举火把的纠察队员嘱附道:“多加些湿柴,井口別堵严实,务必要保证烟大、火小!” 明火遇湿柴,不多时,井中便燃起阵阵浓烟。 以防万一,又安排布庄伙计多搬来几桶水备著,附耳交代两名纠察队员折返宋宅观察有无烟气。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静静的等待。 衝锋班组小组长此时也有些志芯不安:“荣哥儿,这井下面...真的有人?” “等等看。” 见何金银自己也不是完全肯定,小组长眼里带著一抹急切:“荣哥儿,咱可是有纪律的” 正这时,去厨房蹈水的伙计仓皇跑过来,回首指著东南角一间大瓦房,声音里满是恐惧:“烟、烟!有烟!可別是著火啦!” 莫说小组长,就连何金银都惊出一身冷汗,如果真成了纵火.: 一帮人慌忙端开厨房门,並没有见到明火,心下为之一缓。何金银扫视一圈屋內,就见锅台水缸一应俱全,有屡屡烟气正从橱柜后冒出。 负责搜查厨房的纠察队员纳闷的嘀咕道:“这橱柜刚刚检查过两遍,有杂物、地方窄、没法子藏人不说,木板也是固定的,不能开合。那后面分明就是一堵墙,索性也没在意.” 眾人七手八脚搬开橱柜,就见缕缕烟气正从墙缝间冒出,没了橱柜的遮挡,烟气愈发明显。 轻扣两下墙面,只觉得声音空洞,不似实心砖墙那般声音沉闷..: 纠察队员们对视一眼,有门儿! 不管正常如何开合,猛端两下墙体,轻易就破开一个口子。有了更大的出风口,烟气从端开的洞口处匯聚而出、冒出来的更多。 等將偽装成墙面的入口彻底破坏,一处夹道显露在眾人眼前。 何金银仔细观察过一遍,心中暗赞。巧妙利用了人对室內外的观感割裂,看似一堵、 实则两堵墙,中间竟然硬生生藏下一条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向下延伸的梯道! “快、快!让外面给井里浇水、灭火!找到入口啦!” 衝锋班小组长面露激动,一把摘下衝锋鎗,这就要带头往里冲,被何金银一把拦下。 “现在里面情况不明,刚才端墙的响动一定惊动了里面人,如果对方持有武器,现在贸然衝进去,敌暗我明,只剩下吃枪子儿的份..:” 这话说的在理,小组长也跟著冷静下来:“荣哥儿鬼点子多,你说怎么办?” “火不能灭!如果底下真能连通宋宅,这里一个、並底一个、宋宅一个,足足有三个出入口!“狡兔三窟”也不过如此!继续加柴,咱的人守住三个口,就算把人薰不出来, 也呛她个昏头转向!” 小组长一挑大拇哥儿:“得嘞,跟俺老家田间地头抓田鼠一个路数!听你得,摇笔桿子的人就是坏水...呢,主意多!” 一声令下,並里再添新柴,別说松鹤布庄的两处出口,就连整个后院都瀰漫著浓烈的烟气。何金银这个“始作俑者”自己都被呛的直咳嗽,不由自主的捂住口鼻,呼呼直扇风.:. 烟气也从一开始的青白色,逐渐向黑灰色转变,看得何金银有些懦懦不安,这么烧.. .可別真烧出事来.. “咳咳...咳咳!这是谁没轻没重,往井里加煤灰了吧..:” 不等何金银说完,院中猛然传来一声枪响! 守在夹墙出口的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悚然一惊!还有出口不成? “谁开的枪!” “报告!布庄掌柜见我们接连发现两处暗道入口,鬼鬼崇崇就往一旁的库房里钻。多亏咱的人一开始就关注这傢伙的举动,悄悄跟在后面,见他准备往库房布料上浇油,喝止不住,就开了枪!” “人死没?” “没,衝锋鎗火力猛,点射也打断了一只手..” 说话间,松鹤布庄掌柜被押解出来,捂著一只被鲜血浸红的手腕,面色痛楚、哀豪不已。 可奇怪的是,即便断了一只手、脸上豆大的汗珠如雨,却全然没有那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面上反而带著惨笑:“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同志,你们把事情做的太绝..: 不给一条活路,乾脆,谁都別想著活!” 何金银深感异、摇头嘆息:“前面好话你不听,死到临头又想著栽赃陷害?何至於此?” 示意先將他带下去包扎,如此顽固的一贯道分子,不能让他轻易死了..: 正这时,院外有人匆匆来报:“抓到人了!抓到人了!” 第137章 替身 第137章 替身 来人跑的呼呼直喘,面上却带著止不住的喜悦。 “谁?抓到谁了?” “抓到个女、女的!” 何金银心头一松,紧绷的神经鬆弛下来。潜藏到宋宅的一贯道分子,除了宋家女眷, 只有十娘和孙师母两个女人,十娘已然被击毙,那被抓的这人...定是孙师母无疑! 匆匆留下一人配合收拾残局、组织布庄伙计灭火,一行人兴冲冲折返宋宅。 井下浓烟未散,自然是重走来时大路。绕到豆瓣胡同还有一段距离,何金银按捺不住心头激动:“那女人长什么模样?在哪抓住的?怎么抓住的?” “来的匆忙,没看清楚。再说了,出来时脸蛋儿被熏的黑,只知道是个娘们儿!至於怎么抓住的.::” 来人故意拉了个长音儿,语气里带著不住的钦佩,冲何金银一挑大拇哥儿:“到底是摇笔桿子、掛照相机的,荣哥儿脑子就是活泛!我们俩回到宋宅没多久,就看到前院房间往出冒烟儿,起初烟小还没在意,要不是闻到..:” 衝锋班小组长一脚將他端了个翅超:“別放屁!挑紧要的说!” 来人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嘿嘿,反正就是发现不对劲儿,撬开炕板一看,底下黑洞洞一个入口。端著枪冲里面嚇唬了几嗓子,就有个娘们儿哆哆嗦嗦说话,一直再跟咱討价还价讲条件,咱这个暴脾气啊..:” 他说的眉飞色舞,何金银却越听越不对劲。 “伺候”孙师母这些天,他自认对这个女人有一定了解。 试想下,在这个封建尊卑名亡实存的年代,一个女人,能在丈夫暴死后,以“二姨太”的身份和嫡子“正统继承人”分庭抗礼,绝不会这么容易投降,还什么“哆哆嗦嗦”、“討价还价”:: 他急切的问道:“抓住那会儿,里面烟大不大?” “不大啊...后来烟才大了点儿,里面人扛不住,自己钻出来的..” 相比於隱约感到几分不对劲的何金银,旁观全程的宋家主此时更关心一点:自家会不会被牵连、清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急忙忙闪身挡在眾人身前,拱手哀求:“各位军爷、各位同志!我都不知道前院有什么地道!不能算我窝藏罪犯吧?” 何金银心头预感愈发浓烈,只想儘快確认到底是不是孙师母,一把拨拉开宋家主,不管不顾的往前奔去,一开始还是疾走,后来乾脆变成了狂奔。 不知道情由的纠察队员们,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提枪快速追上。原地只留下宋家主一人,嘴里不住喃喃著“无妄之灾、无妄之灾”. 宋宅的战事此时已经收尾,张五福、刘三儿、皈根门道首以及后来人都被暂时羈押中院北房。 何金银推门就问:“刚被抓那女的呢?” 负责看管的纠察队员隨手一指:“喏!” 何金银只看了一眼,身子就有些站立不稳。別的不说,这女人虽然低著头、身子颤抖,光看身量就知道...根本就不是孙师母! 有些失態的何金银顾不上男女关防,三两步近前一把揪住她的脖领,入眼就是一副被熏的黑漆漆的女性面孔,只有眉眼唇齿还露著几分白。与其说是被燻黑,倒不如说是..: 被故意抹黑! “你是谁?孙师母呢!” 何金银几乎是吼出来的,本就有些怯怯的女人,被嚇的直哆嗦,身子抖如筛糠,眼里著泪、不住的摇头,一句图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张五福早就从十娘惨死的悲痛中缓醒过来,塞住嘴巴的臭裹脚布,也不知何时被他吐到一边,亲眼得见何金银这幅“狼狐”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我的儿!你还是年轻,嫩著吶!所谓金蝉脱壳、狸猫换太子,你既然能假名冒充陈永仁,她自然也可以用同样的招数儿来对付你!惶惶苍天、明明上帝,这就叫作报应不爽!” “啪!” 何金银反手就是一巴掌,没收著力气,直打掉张五福两颗老牙。他仍自摇头晃脑、 著满口血水嘲笑不已,直到有纠察队员重新给他塞上裹脚布才算罢休。 深呼吸两下,何金银知道自己这时需要冷静... 双手用力按住那位“替身”的肩头,语气儘量和缓:“我们不会伤害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是谁?” 在他的引导下,女人懦不安的讲述起刚才的经过.: 这女人是松鹤布庄掌柜的媳妇,睡梦中被丈夫突然叫醒,被安排去暗室中陪伴一位“ 大人物”。 何金银静静听看,忍不住扶额暗嘆,那位“大人物”一定是孙师母无疑。 她原以为会和上次一样,只负责收拾打扫、端茶递水,作些粗笨活计。没成想下井没多久,先是屋外一阵乱糟糟响动,“大人物”更是一反常態,翻出把枪来指著入口,嚇得她根本不敢说话。 迟迟不见动静,原以为人散了,没成想又遇上何金银这愣头青敢“纵火烧並”。 当第一波浓烟从並底入口钻进来时,室內温度急剧上升,烟气呛的两人咳嗽不止。害怕被人发现,只得往別处入口躲避,没成想第二处预留出口一一也就是厨房夹墙暗道也被发现,至此,两人躲无可躲。 孙师母引著她一路退到宋宅出口,知道外面是敌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等到第二波烟气愈来愈大,宋宅入口也被发现,孙师母就和她换了衣裳,故意往她脸上抹了些黑灰,以上面松鹤布庄掌柜的性命要挟,让女人出去..: 明白了,全明白了!为何那位松鹤布庄掌柜的寧死一搏也不愿鬆口,原来他知道,自己媳妇还落在孙师母手中当“人质”: 等等,那岂不是意味看孙师母还躲在暗室? 难道说.:.还有別的出口? 等何金银带人衝到宋宅入口,不管里面余烟有没有散尽,何金银第一个冲了进去。 黑漆漆的暗室中,何金银咬著手电,两手举枪、神经紧绷的往前开路。里面空间並不大,和当初陈公馆赛狸猫藏身处规模差不多,不同的是却有三个出口...活脱脱一个现实版“狡兔三窟”。 暗室內空无一人,等何金银等人从松鹤布庄夹墙出来时,此时的松鹤布庄后院內,一群伙计早就四散奔逃,而那名负责留守的纠察队员.:: 却倒在血泊之中! 第138章 重逢 第138章 重逢 泥牛入海,大鱼脱鉤。 在没有天眼监控的年代,夜幕是最好的遮掩方式。更何谈北平城里,不知有多少处诸如宋宅、松鹤布庄这般“道產”用来潜踪匿跡、藏污纳垢。 东城大索到深夜,半点音讯全无。 明明一举抓获上百位骨干头目,击毙负隅顽抗的楠林馆、神兵大刀会道首,俘虏皈根门道首、一贯道北平首脑人物“总点传师”张五福。但,何金银仍凭生出一股挫败感.., 凌晨时分,公安大院灯火通明,何金银见到了同样风尘僕僕的孙大圣。 “他娘的!从来没这么窝囊过!跟被人耍猴似的,吊在一辆掏粪车后面,足足追出城二十里地!” 根据何金银在关帝庙留下的记號,孙大圣等人顺利发现了神台下的密道。追索到眾匪曾经的託身之处,也发现了同样的记號。据调查,短时间內这处宅院只进出过一辆掏类车,嫌疑自然落在这辆常人避之不及的掏粪车上.:, 一路追查,好消息是查到了那辆掏粪车,坏消息是这辆车已於傍晚时分出了城..: 也难怪孙大圣气,任谁第一反应都是对方藉此逃出城去。 久別重逢,孙大圣拍了拍何金银肩头,笑音爽朗:“可以啊荣哥儿!乖乖,俘获大大小小一百二十多名头目,大头头也被你制住。不就是跑了个娘们儿嘛,再抓回来就是,知足常乐,可不兴贪功冒进..:” 何金银嘴角强挣扎著咧了咧,似笑实哭,脸上没有丝毫喜悦,更像是任务失败。 “如果...当时我能再谨慎些,守著松鹤布庄,或者等火灭了进去搜查,或许、或许...再不济哪怕多留下一个人手,也不至於让自己的同志..” “人又没死,豪什么丧?” 身背后猛然传来张队冰冷的声音,情绪本就不高的两人被嚇了一跳。 孙大圣还好些,大大咧咧往椅背上一靠,没好气的白了张队一眼。何金银自然不能和他一个样,情绪再低沉也得注意纪律,刚要起身敬礼就被张队摁住,主动给了敬了一礼。 “心惊肉跳两个月,殊死搏杀一整晚...你敬礼,我受之有愧。” 隨手拆开一盒新纸菸,也不管何金银会抽不会抽,往桌上一拍:“收尾擦屁股,还有一堆事,抽空先过来看看,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自顾自眯上一根,言谈间神色满是疲惫,掐指揉搓著眉心,显然在看不见的幕后,张队也忙碌了整循。 “那女匪从暗室出来时,不敢开枪,怕惊动周遭巡查的人。我们的战士也確实掉以轻心,被人从身背后悄咪咪摸上来、连捅三刀...要不是你们折返的快,恐怕现在就不只是昏迷..:” 何金银顿感一阵揪心。 孙大圣见不得他这副矫情模样,踏腿端了一脚:“打仗哪有不流血牺牲的?还是没什么带队经验,习惯了散兵游勇,往后还得多歷练歷练!连个衝锋鎗班组都指挥不明白,分兵分的太细..:” 看似骂骂咧咧,实则暗藏玄机,“数落”完何金银,冲张队笑嘻嘻说道:“您说是不是?得给孩子歷练的机会,不带兵不知柴米贵..:” 张队老油条,根本没接他话茬儿,弹了弹菸灰继续自说自话:“根据布庄伙计们的交代,当时那女匪从厨房摸出来,穿著“內掌柜”的衣裳,夜里大傢伙看不仔细,都以为是寻找掌柜的..:” “换常人,大都会趁机矇混出门。这女匪则不然,大大方方和伙计们点头招手,伙计们一口一个“內掌柜的”、“家里人』称呼著,咱们那位战士也就放鬆了警惕,才给了女匪近身的机会...” “背刺、夺枪、喝止、潜逃,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难怪能成为“女道首”,端的是心狠手辣、处变不惊!” 张队说的详细,本是想宽慰何金银,可他越是说的详细,何金银就越发自责...更加觉得,如果自己当时多留下一人,孙师母都不至於这么好脱身..: 张队眼中闪过一抹讚赏,意见中肯:“这事別说是你,换你旁边那位大老粗来,这会也只会在宋宅里掘地三尺,气的暴跳如雷,根本就不可能发现松鹤布庄。” “行动虽然仓促,但好在收货颇丰,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有的是报告给你写。 ? “报告?” “嗯,完成任务,总是要存档的。后面审问张五福这些人,也需要你配合。” “先前你在土地庙的速记本我们已经收到,根据上面记录的信息,即便没有你差人出来报信,我们也根据这些天的密切盯梢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名单上有几分头脸的当天都往一座小小的关帝庙去..” “所以才安排了一齣戏码,没成想...错有错招,算了不说这些,纠察总队部你那副铺盖还在,要不嫌弃郭秘烟味大,就和他对付一宿先..:” 何金银摇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他现在异常冷静,潜伏一贯道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自己和外界的信息从来没有交互,只能依靠零星碎片信息自行推测..: 见他没有休息的打算,张队掐著烟突然问道:“你口中那位孙师母,印象如何?” “阴险狡猾,喜怒无常!真要说起来,这些天我和她打的交道最多..:” 何金银带著几分羞涩,將自已如何割肉献礼、如何在张五福的安排下接近孙师母、又如何险些“失身於敌”一一讲述出来...屋內两人哈哈大笑,充满了中年男人才懂的恶趣味,气氛逐渐活络起来,不再如一开始那般死气沉沉.:: 虽然內容多是和孙师母的接触,但依稀可窥何金银这些天的经歷。孙大圣撩开他左臂衣袖,摩著已经长出新肉、未完全褪去旧的创口,眼中满是心疼。 “张队,您这回可不能光给荣哥儿.:.那词儿怎么说来著,画饼...充飢?” 不等孙大圣再囉嗦,张队神色严肃、重重点头,言简意咳的说出两个字。 “放心。” 第139章 下落 第139章 下落 张队匆匆离去,对他来说,又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不眠夜。 你方唱罢我登场,多爷直到这时才敢露面,抱著暖壶、迈著方步晃进门,口中调笑著。 “我当是谁,闹出这么大阵仗,连带全城都没法睡个安稳觉,原来是大功臣回来復命啦?” 故人重逢,连褒带损,嗑的何金银那股愁绪也跟著淡了。心中不住感慨,自己终於不用像前俩月那样,睡觉都要提防著说梦话暴露马脚... 气氛融洽,又聊起这段时间的经歷,何金银犹有不甘:“多爷,您在『六扇门”这么些年,见多识广、智珠在握。您给咱分析分析,那位孙师母会藏在哪儿?” 多爷本不想多说,但警了一眼何金银左臂那足有一指长的伤疤,心有不忍。 “那我献个丑,您二位兹当听一乐。” 话虽如此,但面上却罕见的郑重起来:“人今儿晚一定还在城里,我敢打包票儿,就藏在离案发现场松鹤布庄二里地以內!” 何金银顿时就来了精神:“多爷,您给咱盘盘道,趁张队现在没走远,大不了咱们挨家挨户搜..:” 多爷端著搪瓷缸子,不紧不慢,轻吹两口热气,美滋滋咂摸一口,还呸出一嘴茶叶沫子...这般悠哉悠哉的模样,吊足了何金银胃口,直到孙大圣都看不过眼,重咳了一声, 这才开口。 “得嘞,你小子真当张队是吃乾饭的?我这点小聪明,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走不过两招,人心里门清儿!你还不信,纠察直属大队,这会儿一准正以松鹤布庄为中心,犁地三尺挖那女的呢!” 生怕张队杀个回马枪,偷感极重的盯了眼门外:“人能抽工夫回来看你小子一眼,已经算仁至义尽了。毕竟,咱是谁?手底下任打任杀的小卒子一个,烂命一条...” 孙大圣重重咳嗽一声,狠狠瞪了突然间“口无遮拦”的多爷一眼。 多爷这才一改刚才的散慢,重新引回自己的推论:“一个女人,白日里拋头露面、行色匆匆都足够可疑,更何况是大晚上?她能跑多远?” “我可不知道她裹没裹脚啊,如果裹脚那更好,连二里地都用不了!这人要是手段糙点儿,隨便找户人家悄无声息的摸进去猫著..:” 何金银坚定的摇摇头,孙大圣也跟著否定:“能成为一贯道这种组织的女道首,绝不会只会这种低劣手段!” 多爷呷了一口茶叶沫:“寻常手段,就是在附近还有道亲接应、道產藏身,即便张队的人查到,多半也会是无功而返。” “胆子大点儿的,等到天明时分,就混出城去,反正又没画影图形或者照片存根。胆子小点儿的,乾脆就猫在那椅角冕,躲上个十天半月,再寻它法出城。” 孙大圣掐著烟,询问何金银意见:“荣哥儿你说,她...大还是小?” “大!” 多爷点头附议:“我虽然没见过这位,但依她今晚行跡看,是个聪明人,绝不会藏太久。” 孙大圣求知慾起:“为啥?” 多爷白了她一眼:“你也不想想,到处都在找她,举报信的高潮还没过劲,老百姓的积极性多高?这时候她敢多呆一天,吃喝拉撒处处都得有人帮忙照应,待的越久,这谎越不好圆!” 何金银深以为然,也终於知道张队为何见面时更像是给自己做“心理安慰”,不像是来听自己匯报的.. 孙大圣继续追问:“你刚说了手段低劣、手段寻常...是不是,还有个手段高明没有说?” 何金银跟著就是一愣,多爷话里的意思,按照正常递进关係,確实应该存在一个“手段高明”,两人目光不约而同盯上多爷,看的多爷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放下搪瓷缸子,不再一副老神哉哉的模样:“如果这女人真要有后手,估计不会在松鹤布庄待那么久,最后还冒险来一出替身计。结合白天行动刚开始的鸣枪..:” 何金银想起当时刘三儿得意洋洋的口吻“接应人员如何如何”,此时紧忙补上。 多爷双手一拍:“是了!这也是我要说的,她能主动引你们来宋宅,为何除了那个什么叶晋初消失不见,保密局炮灰刘三儿、其它三个邪道首脑还跟她搅合在一起?有没有可能,操纵布置关帝庙鸣枪示警的人.:.其实就在宋宅附近?” 顺著多爷的思路,两人对视一眼,孙大圣拉起何金银就跑,留下多爷在屋內翘著二郎腿老神哉哉。 “废那心思干嘛,咱能想到...张队一定想得到!” 孙大圣头也不回:“仁臭皮匠,也顶一诸葛亮!” 多爷並没有猜错,就离著松鹤布庄不远,一处一进小院內,孙师母此时刚换上一身新衣裳,对镜梳理著湿漉漉的头髮,看样子似是才洗漱过一番。 全城大索,她竟然还有时间和兴致洗漱打扮..: 只隔著一层薄纱网,浴桶外是一方小桌案,一个身材肥大的男人正背对著浴桶,小口小口喝著茶。 直到孙师母穿戴齐整,冲这个身材肥大的男人深深福了一福,男人才开口。 “经此一遭,见识过红匪的手段...张孙氏,你总该明白,单打独斗成不了气候吧? 孙师母已经很久没有遇见有人敢当面这么称呼自己了,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 自打丈夫张光壁暴死之后,“张孙氏”这种按照旧社会习俗“妇冠夫姓”的称谓,没人敢在她面前主动提起,都生怕惹恼了她..: 而面前这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竟然就这么大咧咧的隨口叫了出来。 强压下心头的不快,孙师母衝著他欠了欠身,嗓音柔糯:“妾身谢过莫先生搭救之恩,先前您差刘三儿传来的话,我已尽数知晓。只是眼下局面您也看到了,我道在北平的根基已经被红匪全数拔起.::” “莫先生”摆摆手,没让孙师母继续往下说,反而主动近前,附耳低低的说了良久.:: 孙师母眼中的“惊讶”逐渐转变为“惊喜”,到最后沉思半响,竟然缓缓点头,表示认可莫先生的提议。 事情谈完,莫先生颇为绅士的主动告辞,临別前微微欠身。 “不扰您休息,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还要去继续搜捕那位...女逃犯!” 第140章 献策 第140章 献策 何金银没想到,次日撰写过“行动报告”后,等待他的不是嘉奖,而是审查。 整场审查从中午持续到黄昏,陌生面孔的调查员,常常围绕一些莫名其妙的细节,衍伸出一长串囉里囉嗦的问题,一度让何金银有种自己才是人犯的错觉.., 孙大圣守在门外走廊,见到何金银出来才慌忙起身,双手无促的在身上擦拭两下,散乱一地的菸头暴露出他內心的焦躁不安,这让何金银胸中原本积鬱的怨之气消减不少。 粗糙的手掌轻拍何金银右肩,声音略带些紧张:“怎么样?没难为你吧?就是走个流程,其实...也没什么,归队都有这一遭..” 后面的安慰何金银根本没听进去,只觉得头昏脑涨、胸口堵得慌,轻言谢过孙大圣的好意、拒绝“接风洗尘”的笨拙藉口,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望著他远去的背影,多爷不知何时了过来,冲欲言又止的孙大圣笑道:“心病还得心药医,让他自己缓缓。荣哥儿本来也不適合走这条道...实在不放心,就想个法子,趁早把人调过来..:” 孙大圣没回答,可眼里的光芒却盛了三分。 何金银再度转醒时,已是夜半。 公安大院內单独给他辟出一个单间当“宿舍”,昨晚还以为是大圣哥的特殊关照.. 自嘲一笑,头枕双臂,何金银回想起曾在清华池浴园立下的志向,內心的波澜平復许多。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子歪』,『平生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等待“他证”的同时,也应该积极自证。 桌案前还遗落著早晨撰写报告的纸笔,略微思一下,索性横铺一张稿纸,何金银开始伏案疾书.:: “若想根除这等邪恶组织,首要任务在於开启民智。” “纵观对方诸多所谓『神跡”、『秘术』,多是灵活运用土方『赛先生』一—即『科学”手段。警如我担任『三才童子』期间,亲眼见闻的诸多技巧,枚举如下...” “如何开始民智,一在扫盲。不仅要从內部抓起,条件成熟时,更要在全社会面进行扫盲...拒绝被愚弄的基础来源於文化普及,文化普及的基础来源於识文认字...先要在办案队伍眼中『去神秘化”,知道他们是弄虚作假...” “二在实演。借鑑南口镇公所同志针对『黑龙大侠』的处理办法:將收缴的枪枝弹药、捐献帐册、金佛银塑等实证,在乡间巡展,当场熬煮败酱草、延胡索、马齿莧、马鞭草混合而成的『圣水』,效果显著...” “三在科普。积极利用现有条件,大到集会、广播、报纸、书籍,小到標语、顺口溜.” 一夜露寒,天明时,桌案上已经洋洋洒洒写满几十张稿纸。 小心翼翼的整理完这些心得,何金银並没有急著“献宝”。反覆琢磨如何刪繁就简, 最好能將速记本討要回来,两相对照..: 心里琢磨著事情,昨日的不快早已拋诸脑后,庞大的脑力消耗让他忍不住一头栽倒在床、沉沉睡去。 就在他解开心结、享受酣眠时,房门被悄悄推开.. 孙大圣揣著两颗煮鸡蛋,透著门缝瞧见何金银还在呼呼大睡,眼里闪过一丝心疼,笑骂一句“瞌睡虫”,正准备开嗓叫醒他,被身后的张队及时制止。 两人並没有刻意放缓动作,但何金银昨夜脑力消耗实在巨大,根本就没注意到屋內多了两个人。 “没心没肺的,亏我昨晚上提心弔胆一整宿!大早上还寻来俩鸡子给他补补...他可倒好!睡的跟头小猪似的..:” 孙大圣看似埋怨,实则隱晦的警向张队,想通过这种方式替何金银在张队面前“诉诉苦水”、“打抱不平”。没成想,转眼却是看到张队正一页页仔细翻阅著桌案上的“献言建策”。 张队一边阅读、一边情不自禁的念出声来,表情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逐渐严肃,连带孙大圣都收起那些小心思,不敢再多嘀咕。 草草阅过一遍,张队捏著这沓稿纸,嘴里反覆念叻著“民智”、“赛先生”、“扫盲”、“实演”这类词汇.: 匆匆將这些稿纸整理排序,张队將何金银的“献言建策”往怀里一揣,招呼也不打, 径直奔出房去。留下孙大圣举著两颗煮鸡蛋,看看还在昏睡的何金银、瞧瞧已经走远的张队,恨恨的一脚.:.莫名其妙! 將两颗煮鸡蛋往何金银被窝里一塞,关门时轻手轻脚,快步追上张队。 “张队、张队!您嘛去?咱可说好了,来给荣哥儿吃颗定心丸的...: 2 张队头也没回:“去趟香山。” 等何金银再甦醒时,天光已然大亮,睡眼朦朧间,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在“孵蛋” 这年代的“鸡子”在民间算是稀罕物,半年多时间,何金银还是头一回吃上煮鸡蛋。 原本铺满稿纸的桌案,此时撒落著一堆细碎的鸡蛋壳,“失主”悠哉悠哉的翘著二郎腿剥鸡蛋,浑然不担心丟失的物件儿。 门口有执勤岗哨,知道孙大圣和张队曾经来过,何金银心里有数。两手各捧一颗之前浑不在意的白水煮蛋,吃的喷香,就是有点儿...。 孙大圣再度折返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一屁股坐在床上,没好气的拉过被褥当屁垫。孙大圣瞪著吃的满脸饗足的何金银,故意绷著脸,最后还是没忍住乐出声来,摇头感慨:“你小子,真真的...没心没肺!” “大圣哥,我写的那东西,被张队拿走了?” “嗯。” “张队他老人家...就没说点嘛?” 孙大圣大咧咧往床铺上一倒,满腹牢骚:“本来都说好了,今天结束审查,肯定你的功劳,直接转调到公安总局...” 何金银两眼要时一亮:“真能成?” 孙大圣意兴阑珊的摆摆手:“市局治安处,新成立的特行管理科,就是负责调查这些个奇奇怪怪的特殊行业,你来了也算对口...可是有了你那沓鬼画符,现在嘛...不好说!” 在何金银满怀期待的眼神中,孙大圣从床上蹦起来,拽起他就往外走。 先跟我出去一趟,有两个老朋友...在等你! 第141章 花红 第141章 红 “我能...隨意走动?” 何金银原以为自己不能隨意进出,属於待审查期间的“半软禁”状態。 审查他不反感,更多的负面情绪是因为这审查来的不声不响、细碎囉嗦,总有一种自已已经被认定“反水”的错觉。经过一晚的自我调节,此时何金银已经坦然许多。 孙大圣一瞪牛眼:“呦,还是有情绪?也不想想,你要是真有问题,早就换地儿啦!现在处处都缺办公用地,就你这间房,原本还是...咳咳,嗯,不提也罢,跟我走!” 一路上人来人往,何金银倒没去打探什么“老朋友”。直觉以为,针对张五福等人的审问卡了壳,需要自已这位“义子乾儿”去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內心其实也在暗戳戳揣测,这该不会...也是一场考验吧? 鑑於崔鬍子那次“闹鬼”经歷,孙大圣和多爷不止一次在人前夸讚过他也一一“是块儿干侦讯的材料”。 但人贵有自知之明,何金银自己几斤几两心知肚明。昨晚他还琢磨过,真要把自己调到侦讯组,面对一群实打实的“真李逵”,没两天自己这个“假李鬼”一准得露馅儿.: 至於孙大圣刚才提过一嘴的“治安处特行管理科”,何金银没半点儿兴趣! 刚从泥潭里爬出来,除了对於追查孙师母下落这个执念,何金银一点儿也不想再跟对方產生任何瓜葛::: 公安大院主建筑虽然是一栋三层西式洋楼,但整体布局仍然是传统的“三进两跨”格局,虽然目前工作关係还不隶属於公安总局,但何金银作为“常客”,对这里门儿清。 “大圣哥,咱这...是往临时羈押室去的吧?” 说的好听的叫“临时羈押室”,如果换成更熟悉的称谓:俩字一一牢房,仁字一一看守所。 孙大圣闷头带路,头也不回:“嗯。” 何金银暗自腹誹,该不会要唱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戏码吧.: 羈押室的环境谈不上糟糕,但总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毕竟修建之初,这里就不是给正常人住的...铁打的牢房流水的犯,多少离不开“阴暗潮湿”四个字。 何金银此时却顾不上关心这些,羈押室目前“人满为患”,还都勉强能算是“熟面孔”一被抓的那一百二十多位大小头目、骨干,除开部分诸如张五福、皈根门道首这种“高层”、“管理”、“死顽分子”,大多数人都被羈押在此,等候提审、甄別..: 何金银虽然叫不出他们名號,但这些人却是认得他! 毕竟眼前这位十七岁的少年人,年纪虽小,却是北平支坛“总点传师”张五福的义子千儿、总坛孙师母新收入房的“小白脸儿”、新普宠儿、二十个“区域经理”候选人.: “陈永仁!好好好,我原以为,只有宋小光那种胆小如鼠的傢伙能叛变!没想到啊没想到就连你这位义子乾儿也叛变了!” “跟他废话!出卖道亲,必受天打五雷之刑!” “陈兄弟,还认不认得哥哥我不?我那天还给你发过烟呢!帮忙给这位长官说说情, 兄弟我就是赶庙会凑个热闹,家里老婆孩子还等著我回去呢..:” 千人千面,一百多人同时开口,咬牙切齿咒骂者有之、苦苦哀求者有之、试图攀关係讲交情者有之。 嘈杂的各式声音中,何金银绷著脸一言不发,紧紧跟在孙大圣身后。 羈押室最里,是一排单间,环境、採光要比前面的“大通铺”好上许多。 何金银先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一宋小光。 此时的宋小光脸上再无半点儿当初的意气风发,虽然身上没有受过什么外伤,但脸上確是一副木訥神色。 隔著探视口,孙大圣晞嘘不已:“戴罪立功,按说咋儿就已经把人放了。但宋家还在內三分局配合调查,剩下主持局面的宋家老人坚持说家主已经把他革除出籍,不肯认他...我们怕他情绪激动,就先暂时安置在这..” 说话声引起宋小光的注意,他到探视口,言语激动:“陈、陈永仁?你也进来啦? 不对!你不是..:” 瞅瞅何金银一身纠察制服,宋小光眼里的混沌顿时消散,颤巍巍指著他、嘶声厉吼:“是你!我就知道是你!在土地庙那会,你果然有鬼!我没有看错!哈哈哈,都是你害的、你害的!” 孙大圣哗啦一下合上了探视口,引看何金银往隔壁去:“算了,还指望你给他做做思想工作...老老实实等他家人过来领走...看这样子,十有八九要疯..:” 何金银心中五味杂陈,如果这间是宋小光,那另一间该不会是.. 果然,“李天然”红著双眼早就守在门口,见到何金银先是急切的扑上来,隨后又主动停下、带著几分怯弱,再不见曾经的狠厉:“仁哥儿..:” 何金银主动伸手:“你好,李十八!咱俩重新认识一下,我叫何金银,小名荣哥儿” 在李十八的惊呼声中,何金银又一指门外的孙大圣,笑著说道:“那位就是我昏迷时曾经喊过的『大圣哥”,想来你俩应该已经认识过了。我原以为你已经回乡了..:” 轻言细语的交谈中,何金银得知,李十八的情况和宋小光截然不同,他留在这里除了要配合甄別、检举之外,更是有一个惊人之举。 “荣哥儿,我找你来,是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希望你给我递一份申请,我要回顺义!用自己家破人亡的遭遇,来警醒那些还抱有幻想的乡亲..:” 何金银自无不可,心中也在不住感慨,当初唐指山慧灵古寺內,三人意气风发的见面场景犹在眼前。短短不过两月,一墙之隔,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就在何金银感慨两位“老朋友”境遇不同时,平津保、冀北察南的江湖圈子里,暗流涌动。 以北平城为中心,西到察哈尔省、东至天津卫,南下保定、北上承德。在这一带的江湖圈子里,诸如匪窝、帮会、烟馆、娼院、打行、脚行、鏢局..:“何金银”这三个字, 风头一时无两。 究其原因,是一份不知由谁发起的高额悬赏“红”迅速传播,赏金初次就高达..: 十根大黄鱼儿! 到后来,这份“红”的赏金一路飆升,直至追加到.. 整整一百根大黄鱼儿! 第142章 副排 第142章 副排 当晚,这份“红”悬赏就摆在了张队案头。 “兹特重颁赏格:晓喻平津各方剿匪势力及江湖同道,现有红匪要犯何金银,年十七,身高五尺一寸六,润额垂耳、朗目疏眉,操平津口音。” “此猿背信弃义、翻脸无情,致使百余同道深陷图图,出卖义父换取高官厚禄。如此卑鄙小人,江湖同道人人得而诛之,无论兵民,希一体协缉。” “拿获生擒者,合赏金千两!献其首级者,合赏金八百两!有用消息者,赏金五十两!” 张队怒极反笑,轻捻纸菸,標誌性的微笑里带著一丝丝寒意:“好好好...倒是衬得我们做事效率低下。自己的通缉令还没撒出去,人家的红反倒先出来了.::” “器张!” 狠狠一摔这份悬赏“红”,屋內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郭秘叼著烟吞云吐雾:“確实是没把政府放在眼里...不过依我看,这红虚张声势的成分大些。您琢磨琢磨,赏金诱人,但虎头蛇尾,通篇也没说怎么领赏,或是藏有暗语?再或者...乾脆就是黄鼠狼放屁,整个一雾弹!” 身子往沙发椅上重重一倚:“《资本论》里说,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份红直接反应出来一个问题,那位姓孙的女匪首,十有八九.:.已经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 愤愤的一挥拳:“这时候...怕是已经从天津卫大码头上了船,才有这份閒心丟出所谓的高额悬赏来,巴不得水越混越好。” 张队掐著菸捲燮眉良久:“最棘手的问题...並不是这份红,而是这个。” 郭秘先是一愣,顺著张队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轻轻点指红上“何金银”三个字,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呆立半响才陡然一惊,就连菸灰掉落都没察觉,眼中带著一抹骇然。 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张队语气肃杀:“何金银同志潜伏一贯道期间,一直使用的是化名。我和他再三確认过,即便行动暴露后,他也从来没主动暴露过自己的真名实姓,可偏偏.::” 掐指揉揉眉心,张队略微停顿、语带不解:“..偏偏这位女匪首发布的红上,白纸黑字写著『何金银”三个字!那么问题来了,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退一步讲,她又是怎么从我这个『九门提督”的包围圈里安然脱身的?” 郭秘眼中的骇然清晰可见,屋內的时间仿佛停滯一般,半响,才见他结结巴巴的试探道:“您是想说,千防万防..:” 张队点点头:“家贼...难防!” 郭秘没再往下引申,直到一支烟燃尽,才忧心的说道:“要不...先把荣哥儿调文职?您是知道的,我算是半路出家,举报信的工作如果不是天上掉下来个荣哥儿,指不定早都淹死在信山信海里了...” 见张队没有答覆,搓搓手又说道:“再不济调到后勤处待上一阵子,等咱们查清楚了再.”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一阵沉稳有序的敲门声。 “报告!” 顺利结束审核,前来“復命”的何金银,瞧瞧面色肃然的张队、再嗅嗅满屋子的烟味,一时间竟然生出自己是不是“走错门”的想法,心中猜想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冒犯了这尊杀神.: 今时不同往日,何金银敏锐的察觉到屋內气氛微妙,张队略显侷促的將一张纸仓促倒扣过来,以及...郭秘眼中的一抹不赞同。 心头不禁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总不会,又来新活儿了吧? 简单寒暄过后,郭秘起身告辞,临走前用力拍了拍他肩头,调侃的话语中似乎意有所指:“荣哥儿,秘书处现在离了你,效率大减,要不是近期举报信的数量有所下降,我都准备请示將你调回来呢!” 何金银隨口敷衍:“谢您关心,只要张队肯批,我就肯来。” 郭秘手下的力道加重,笑呵呵的连连点指何金银:“记住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说这话时,目光却是掠过何金银,隱晦的警了张队一眼。何金银在敌人心臟廝混了两个月,察言观色的本事相较以前有了长足的长进,岂能没有察觉,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原本还担心你有情绪,见过你那份开启民智的报告,我就知道多想了。怎么,该不会埋怨我不告而取吧?” 张队语带挪输,在抽屉里翻找出一个纸袋,往何金银面前轻轻一推,示意他打开看看。 纸袋轻飘飘的,里面装的东西也简单,只有一张纸、一枚奖章。 双合页八开大小的硬皮纸,没有外壳。心中早有计较的何金银激动的双手捧起展开, 只觉得原本轻飘飘的纸页,此时也显得沉甸甸的...確实是张队“欠”他的那份《华北步兵学校毕业证书》。 內容简单至极:“兹有学员何金银,於本校第二期学习期满,成绩及格,准予毕业, 特发此证”,一旁盖著骑缝章和校章,张队的署名赫然在政委一列。 奖章是“华北步校京津纠察纪念章”,做工殊为精美,红绿两色,图案是天安门前荷枪佇立的纠察战士形象。 张队的声音语带晞嘘:“北平纠察总队的老成员,普遍存在资歷老、提拔慢的情况, 干部们的级別也明显低於在行伍中的其它同志。尤其从补训兵团补充新鲜血液以后,长此以往,容易...尾大不掉。” “所以我六月时就向上面打过报告,申请將北平纠察总队的干部级別比较同等行伍干部提高一级,虽然还没有得到明確批覆,但也爭取到给每个老兵补发毕业证书。” 何金银静静的听著,张队也不再绕弯子,直接点明:“你呢,算是赶上了。混在这批老兵名单里面,这份毕业证书,承认每位战士都具有『排长”一级的干部身份。” 何金银心中一喜,结果张队下一句紧隨其后:“当初递交的时候,念在你过往那些小功劳,笔下一歪,便勾了个『副排”...毕竟你还年轻...年轻人,不要好高远...” 张队打了哈哈,见何金银眼神中果然流露出几分失望,这才笑著把话说完:“当然, 你这次的功劳还会另算.::” 正这时,孙大圣推门就进,语带仓促。 “是哪个劳什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悬赏要荣哥儿的命!” 第143章 调动 第143章 调动 孙大圣这一嗓子,足以称得上“石破天惊” 见到何金银也在,原本怒气冲冲的孙大圣就是一愣。张队脸上囊时闪过一抹不悦,早就习惯了孙大圣这驴脾气,到底还是按捺下来,只有何金银自己还满头雾水。 稍带吃惊的指著自己,语气迟疑:“谁?悬赏?我?” “喏,自己看!” 孙大圣將手中抄送的文书往何金银面前一递,大咧咧径直往沙发椅上一摔,犹自怒气未消的模样。 “...现有红匪要犯何金银...江湖同道人人得而诛之...生擒...赏金千两?” 何金银念著自己的“悬赏令”,莫名想笑,竟然平白生出一股..:“大好头颅,谁来取之”的豪情! 脑海里瞬时闪过刚进门时张队的小动作、郭秘言语间的意有所指,何金银有些明白张队当时为何会面色矛盾的反扣那张纸,十有八九,自己进来前两人正在商议这件事...倒显得自己有些不识趣。 不过何金银关心的重点並不是这个,根据这份“悬赏令”上的內容来看,单就“致使百余同道深陷图图、出卖义父换取高官厚禄”一条,就基本明了对方是谁...毕竟自己的仇人,只有这些招摇撞骗的邪恶组织。 上至“总点传师”、“代行道首”张五福,下到分坛、共工坛一级的正副坛主、点传师,除却少部分“漏网之鱼”,现在全部羈押在公安街公安大院羈押室。 那么,这份悬赏,是由谁发出的?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事关己身,何金银的反应比郭秘当时快上许多,他立马就察觉到问题的关键点一一孙师母怎么知道的自己名字? 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在何金银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时候,抬眼和张队对视的第一眼,对方就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摇头。 “已经在查了,目前还没有头绪。” 何金银此时颇有一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坦然摆出一位“新晋副排级干部”的身份,语气中微微带著一丝质问,食指竖起、微微向上:“会不会是..:” 张队眼神锐利,盯著何金银,语气严肃、面色庄重:“何金银同志,请你相信我们的纪律,知道你执行这件危险任务的人,屈指可数。更大的可能,是出在无心之言、无心之失.” 何金银轻轻握紧双拳,一字一句的反问回去:“无心之言?无心之失?” 八个字將张队驳斥的哑口无言,就在他斟酌著措辞时,原本怒气冲冲的孙大圣狐疑的放下翘起的二郎腿,从沙发椅上坐直身子,语气中带著不解:“停停停!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张队与何金银对视一眼,两人间原本带看丝丝火药味的焦灼氛围就此消散,张队轻言轻语的给孙大圣解释著自己的猜疑,何金银也趁机反省一番,自己刚刚確实是...过了。 等他深呼吸一口气,將自己的情绪调整过来时,张队已经解释的差不多了,屋內响起孙大圣怒不可遏的咆哮声。 “怎么会?怎么敢!” 气势如宛如斗牛,直愣愣瞪著张队,比刚才何金银“夹枪带棒”的顶撞要来的直接许多。 张队倒也没生气,语气中带著深深的无奈:“放心,这件事,组织上一定会给何金银同志一个交代。这不是他个人的事情,往严重的说,这是整个北平城治安力量的大事!” 隨即不去管犹自生闷气的孙大圣,走到何金银身前,冲他主动敬了一礼,口吻不容置疑:“这件事如果不查个水落石出,不用你来质疑我,我自己滚去扫大街!” 北平城明面上三股治安主力之一的灵魂人物、自己的直系领导,將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何金银心中的那股怨彻底烟消云散。 冷静下来的他主动分析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那位『莫先生』在搞鬼?” 张队和孙大圣闻言同时一愣,张队快速翻找出一份抄送口供:“这是刘三儿的口供根据他的描述,我们基本可以断定,刘三儿口中的『莫先生”,和当初『四二五纵火案』”幕后主使『莫先生』为同一人。 d, 职业习惯使然,张队径直走到办公室墙边的黑板前,写写画画出几点:“目前来看, 对方每次都是以一副臃肿模样示人,但是面孔总是遮掩,让人下意识以为,『莫先生”是一个大胖子...而且此人极为谨慎,即便是刘三儿,也只见过他一面。” 孙大圣下意识点点头:“没错,总是单线联络、遥控指挥,神神秘秘的...喊,假模假式!一定有鬼!” 何金银迟疑著说道:“有没有可能,並不是他喜欢遥控指挥,而是他的职业习惯.., 或者潜伏环境,让他不能经常和下线联络?比如...” 后文他没敢说出口,但张队和孙大圣都理解了他的意思,屋內一时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毕竟,怀疑自己身边的战友、同志,本身就容易使人矛盾..: 孙大圣口中带著几分不確定:“要不,还是交给专业的人...” 何金银忍不住扶额暗嘆,还有比纠察总队和公安大队更专业的人么.:.看著明显有些意动的张队,他意识到一种可能,或许还真有..: 沉默良久,张队摇摇头:“等天亮吧,一起匯报。” 孙大圣这时才想起自己匆忙赶来的原因,一把將何金银拽到身后,宛如护续子的老牛:“张队,別等白天,我代表何金银同志全权做主,现在就申请调动,从纠察总队调动到我们公安总局治安处下属特行管理科!” 张队语气中带著几分挪输:“忘了告诉你,何金银同志现在是副排级干部身份,不同於普通战士,即便是內部调动...也需要向上级部门打申请!” 躲过孙大圣摔来的茶杯,张队重新取出一份纸袋,里面装著的,正是何金银昨晚连夜赶製出来的“献言建策”,不同的是,內容已经有多处修改、批註。 张队语气严肃:“具体调动...再等一等。何金银同志,请你先认真阅读、理解上面的批註,重新草擬一份更加详细的处理办法...要是写得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何金银狐疑的接过手,看看那自成一体、龙飞凤舞的批註,只一眼...就浑身颤抖! 第144章 宿舍 第144章 宿舍 审查顺利通过,毕业证书到手,人身自由...受限。 一份突兀出现的悬赏红,让何金银直观感受到什么叫“身不由己” 虽然张队和孙大圣两人嘴上对这份红不屑一顾,但內里却十分重视。公安大院的单间本就是应付审查、临时过渡,考虑到何金银的人身安全,今晚他被安排在大四眼井胡同纠总临时宿舍。 大四眼井胡同位於天安门广场西南侧,离司法街纠总队部只隔两条街。 “这里原本是北平『华北剿总』司令部军官招待所之一。”孙大圣指著不远处的两层小楼:“围城前,以军官招待所为中心,这一带的平房四合院全数都被强制徵召,喷喷...进城后大部分发回原主,剩下的无主平房就先拿来充当临时宿舍。” 何金银本身就没什么“家当”,只背著一副铺盖卷缀在孙大圣身后,余光打量著孙大圣口中的“平房”。 即便是天將入暮,这里的环境陈设...三进两跨的格局,雕廊画栋、草木连廊,怎么也谈不上是“平房”! “算你小子捡漏,院子里住的,大都是团干。纠总、公总一家亲,干部之间交流频繁。提点你一句..:” 不等孙大圣说完,何金银自己先表態:“不投机、不钻营、不取巧!不给您丟人!” 孙大圣连连点指一脸严肃的何金银,轻声笑骂两句,径直將他引到后院一个单间,看格局,似是后罩房连带的配房。虽说是临时宿舍,但是招待所的同志日常会有专人来打扫,虽然空置,但屋內空气並不陈腐。 “喏,饭票、澡票在这,缺什么自己反映,安安生生往屋里一待,写你那什么劳什子建议。” 简单交代过两句,孙大圣拔腿就走,被何金银一把拦住,搓著手支吾半响:“大圣哥,我要搁这儿待多久?总不能一直这么躲著吧?又不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小媳妇儿.::” 孙大圣闻言一滯,確认过屋外没人走动,这才满脸严肃的继续说道:“安生待著,知道你不怕死,但不能白白牺牲!张队这是起了爱才之心,否则,以你一个刚提拔的大头兵” 生怕何金银意识不到问题严重,他语气愈发郑重:“还记得赛狸猫么?” 脑中雾时闪过那个被悬掛在何府门外的身影,作为何金银“手刃第一人”,他自然清楚记得。 “江湖人土,虽然不是天桥说书人口中那般神神秘秘,但多少都带点儿真功夫、独家绝活儿。赛狸猫当年潜入华北司令部官邸,三米高、六米宽的兵营,说跃过去、就跃过去” 好似察觉到自己多少有些“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孙大圣轻咳一声,语气逐渐隨意起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人惯使下三滥的招数,防不胜防,张队批给你的这地方,我瞅著不错,正好適合奋笔疾书嘛...“ 谈笑间,捶打何金银肩头:“抓贼破敌这些小事,就交给我来,安生待命就是!” 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走,何金银坐在硬木床板上,拍拍这、瞧瞧那,新鲜劲头还没过,房门就突尤的被人敲响, “篤、篤篤。” 只听声音就知道不是孙大圣,某些人敲门...可不会这么温和。 来人是纠察总队一大队副大队长,姓李,就住在何金银隔壁。李队家属尚未进京,这间配房就是张队协调、从他名下暂时划拨给何金银居住。自然知晓始末情由,算是主动与何金银“认个门儿”。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何金银一副碘模样送走李队,站在不大的房中愣神半响...一拍脑袋! 坏了!刚才在张队办公室,自己手捧华北步校毕业证书,还窃以一名“副排级”干部身份沾沾自喜,此时才反应过来,大四眼並胡同纠总临时宿舍里...怕不是没有人再比自已职位更低了! 往后进出,逢著人就得主动敬礼.., 心中吐槽著、手上活不带停歇,等何金银將这处“寄人篱下”的寓所收拾妥当,身子重重往床铺上一摔,闭目沉思..: 原以为自己完成任务后,再不济也会重新回到原来的班组,负责给十月到来的庆典站大岗。刚才和张队提过一嘴,却被告知为了十月庆典,不算別处,单纠察总队就有三千余新征人员为了庆典在补训兵团加班加点的受训..: 站大岗...也是个抢著来的香饶饶! 从刚才两人的交谈之中得知,纠察总队在北平城中有五千余人、城外某驻地还有近五千余人,算上补训兵团还在待训的三千余人.:.负责这种规模治安队伍的张队能单独为了自己安排一处宿舍.. 即便这样,何金银还是谈不上都“感激涕零”这种地步,毕竟刚才孙大圣的话中意有所指.: “...知道你不怕死,但不能白白牺牲..否则以你一个刚提拔的大头兵...” 何金银大概能猜到孙大圣没说完的话。以张队的性格,慈不掌兵,芸芸过江之鯽中, 拎一条出来当饵,快刀斩乱麻..: 胡思乱想间,何金银晃晃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到底是军官招待所徵召改建,屋內灯水俱全。拧开水龙头,冷水洗脸,雾时间浑浑噩噩的头脑也跟著清醒起来。 慎之又慎的取出那份被批阅过的“建言献策”,何金银怀著激动的心情,逐字逐句的看过去...通篇算下来,不过百十字,但何金银知道,这东西...已经成了传家宝! 激动归激动,该做的事情还得做,小心翼翼的將“原稿”收好,取出新稿纸来,何金银略微一停顿,提笔在首行写下《一贯道见闻》五字.. 隨后屋內就只剩下“刷”的笔触声。 就在何金银伏案疾书的时候,北平城郊一处暗经营的小院,屋內聚拢著一帮形形色色的人物,面目、身量、打扮各自不同,三三两两扎堆,看模样本就不是一路人,但相同的是,这帮人几乎都带著各式冷热兵器..: 有位蛮壮汉子猛地一拍桌案,言语粗鲁:“妈了个巴子的,到底要等到什么鸟时候?” “莫急莫急,有关何金银的一手消息...这就来了!” 第145章 遇袭 第145章 遇袭 七天,何金银只在大四眼並胡同纠总临时宿舍待了一周,就受不了。 原因无它,文雅些说叫“孤单寂寞”,粗俗些说叫“閒得蛋疼”:: 一日三餐虽然还不至於“享受”送餐服务,但每天的行程也极为单一,宿舍、食堂两点一线,此外再无任何娱乐活动,真真就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待嫁女子。 抬头不见低头见,同住在后院的邻居这些天也都一一见过。除了那位“借房”给他的纠察总队一大队副大队长李队之外,还有北平纠察总队训练总队的几位团干,真应了何金银初来时的猜想- 见谁都得敬礼。 虽然这几位都没什么架子,但除却一开始閒聊过几句,各自忙於职务,哪有閒工夫搭理一个小小的副排... 何金银有时忍不住仰天长嘆,没有手机、来部收音机也成啊...半导体收音机在这个年代也不常见,即便是民用“消遣取乐”的,也多是矿石收音机,但何金银没敢反应这个需求.. 耗时三天,何金银先是完完整整的记录下自已潜伏期间的大小见闻,又结合那本《江湖奇术》,单列出一簿薄薄的册页,记载著二十一种“神跡骗术”、三十多种“偏方诡术”。 再之后,才敢慎之又慎的重新翻阅过那本足以列为“传家之宝”的原稿批註,尝试按照批註上指引1,將自己的视线、角度不再拘泥於北平这一城一池,而是放眼全国,如何更“適用”於针对各类会、道、门组织.: 这也是他为何迟迟没有交稿的原因...要么不做,做就要做最好! 当然也有一点点私念,何金银清楚的记得,张队当时隨口提过一句一一“...要是写得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但是结合那份原稿批註、以及张队“九门提督”的称號,何金银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自己躲在大四眼井这方小院里,“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时候,院外的北平城...暗潮涌动!甚至在某些地方,已经成为明面上的爭斗! 而这一切的来源,就是这个满心欢喜、伏案疾书的少年人.:, “消息到底准確不准確?他奶奶的,蹲著各个驻点一礼拜了,別说是个娃娃,就是条皮狗打我面前过,都得掀开腿瞧瞧是公是母...活生生一个人,真就不见嘍?” 蛮壮汉子恶狠狠呸出一口浓痰,在街边,望著不远处的公安大院后门,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烦。 同行的汉子悄悄一扯他的衣角,察觉到有人往这里观瞧,蛮壮汉子大咧咧回瞪一眼, 一解裤腰带,在不少往来行人嫌弃的目光中衝著公安总局的后墙了一泡.., “看什么看?人有三急不知道啊?” 身子抖楞抖楞几下,大咧咧一束裤腰带,吹看口哨大踏步离去..: 南锣鼓巷九十五號院,阎埠贵正惊慌失措的指著对面满屋狼藉的东厢房,语无伦次的和街公所、內三分局的同志焦急诉说著昨晚的经过。 “瞎!您几位是不知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瞎眼贼,自打前些天开始,翻墙过院、高来高去,闹得院子里人人自危不说,怪就怪在...这帮贼全奔著荣哥儿屋子糟蹋!” 说著话双手摊开,语气充满无奈:“一礼拜之內,这房子都被贼光顾了四五波!您说奇怪不奇怪,就算荣哥儿在里面藏了宝贝,头一波吃香、二一波喝辣,第三波往后,也该剩下吃灰了吧?这帮贼可倒好,乐此不疲!” 虽然已是消夏时节,但阎埠贵还是习以为常的揣起双手,言语间带著浓浓的无奈。 “我就更倒霉了!赶上媳妇儿出月子没两天,荣哥儿他二叔回南口儿省亲、重修祖坟,临走前將两院房间钥匙都交在我手,托我照看,难得还有一笔小费...现在倒好!人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来过“现场”好几次的街公所、內三分局的同志,对视一眼、並没有接茬,只是翻来覆去叮嘱阎埠贵这些天一旦见到“可疑人员”,隨时上报,匆匆离去,留下阎埠贵一人在风中凌乱.:: 后罩房依旧是那副光线昏暗的模样,精神翼的聋老太太看著越说越激动的易中海, 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直到易中海离开,谭丫儿犹疑半响也要起身往外走,老太太缓缓抬头,聋拉下来的眼脸里,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透著亮,语气肃穆。 “何家上下...显然是因为荣哥儿那小子,为公家事遭了灾,就连何大清父子都被提前安置了出去...大忙咱小老百姓帮衬不上,但也別跟著跳脚添乱!回去多劝劝你男人, 把心思好生放在厂子里,免得將来名声臭了,到哪儿都是人嫌狗憎!” 何金银並不知道这些,“不知世事”的他,满怀欣喜的重新誉写过一遍新稿,托李队转交。 让他异的是,张队竟然...点名亲许他当面匯报! 七天以来第一次踏出这方小院,简明扼要匯报过后,何金银带些许不安试探张队.., 是否还记得曾经的“承诺”,得到的答覆却是饱含深意的沉默,良久才说让他安生等消息: 何金银並不指望將这东西当什么敲门砖、普升梯,两世为人,他只是暗自期盼著,能否亲自看一眼...太阳! 他並没有注意到,就在他心思重重的回程路上,至少有...三波人在盯著他!直到亲眼看到他走进由招待所改建的临时宿舍,这些暗处的视线...才逐一悄然消失不见。 是夜,何金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毕竟是消夏时节,屋內虽然装有吊顶电扇,但是年久失修的“嗡嗡”声显得嘈杂刺耳,让人难以入眠不说,还容易影响四邻休息。 何金银乾脆將两把椅子搬到室外,对向摆放、拼成一张“简易床”,感受到丝丝凉风从鬢间额角吹过,整个人顿时清凉不少。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就在他愜意的翘腿晃荡时,四合院人字房脊上,有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靠、匍匐在瓦片之上,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正对著院中哼曲儿的何金银! “砰!” 猛然就是一声枪响! 第146章 刺客 第146章 刺客 暗夜之中,突兀的枪声刺破长空。 伴隨著瓦片碎裂声响,一具尸体从屋顶滚落。 “尸主”有心放冷枪暗算不成,自己反被偷袭。跌落在地时,双眼圆睁、还带著浓浓的疑惑,至此死不目。 这枪声如同“比赛开始”的號令枪响,一场夜幕下的袭杀就此开始。以大四眼井胡同纠总宿舍为中心,各方角力,情势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蒙在鼓里的何金银才哼哼到第二句,就被突兀的枪声、摔落的尸体嚇了一跳。 容不得多想“户主”是谁,枪响后身体条件反射,双腿猝然发力一证! 原本搭腿的椅子將倒未倒的瞬间,人已经到一侧屋檐下。直直贴著墙壁,满匣驳壳枪已然在握,何金银屏息凝神、双目如电,注视著院中情形、静观其变。 “!” 黑暗的角落里,猛然射出一把飞刀,与被证倒的靠背椅擦身而过,劲道极大、刀身贯穿直没入地半寸,刀柄.:.錚錚作响! 不等他喘息,第二把飞刀已然来袭,这次直奔他的胸膛!身子下意识一矮,飞刀贴著头皮插入墙面!溅起的碎屑擦著耳朵边飞过,激灵灵一个冷颤、汗毛炸起! 但何金银也籍此辨明方位,黑乎乎角落看不真切,凭藉著第六感,抬腕就射! 就地往前一翻,再起身时,左手驳壳枪横握直射,大踏步向夹角处逼近! “刺客”藏身於两房夹角,视野將整个后院尽收眼底不说,还易於隱藏己身,选择不可不谓刁钻。 何金银並没有贸然走直线,而是学著当初赛狸猫那般,走扇形弧面。驳壳枪弹匣二十响,大弹匣、半自动,短时间內密集点射,足以形成火力压制!这也是何金银为何对驳壳枪情有独钟的原因之一.: 若弧面走完,刺客还不动,等待他的...將是何金银的怒火! 火力压制的同时,右手藏於背后,悄然摸出马牌擼子...神经紧绷的同时,忍不住暗自腹誹,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玩飞刀?贵姓李么! 眼见他逐步逼近,刺客终於按捺不住。 一包石灰粉斜洒而出,在空中雾昭昭形成视线阻碍。何金银哑火的瞬间,拋出飞虎爪勾住后院高墙,三步並两步,这就要飞身逾墙而过、逃之天天! 就在他足证墙面、骑上墙头的瞬间,何金银捂住口鼻、已经抢步近身!眼看著想要逾墙而出的刺客,抬腕就是一枪! 石灰粉到底有些作用,第一枪失了准头,只打中对方肩头。就见他身形在墙头上晃了两晃,隨即借力往墙外一头栽倒!这反应也让后面跟进的第二枪打了空..: 从屋顶户体落下、到刺客逾墙而逃,看似时间不短,实则不过十几秒。 伸手託了托飞虎爪绳,入手觉著飞虎爪末端能吃住劲,何金银往后退了两步,学著刺客的动作,衝刺、足踏、手扒、骑墙...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来不及讚嘆飞虎爪好用,何金银举枪朝下看去。只见不远处路灯映射下,一道黑影正在狼狐逃窜!心中没有犹豫,叼住枪把、这就要飞身下墙! 就在此时,院內房门洞开,李队举著枪冲了出来。显然出来的仓促,鞋袜反穿、衣衫凌乱,一副睡梦中被惊醒的模样。 眼见著散乱一地的靠椅、冒著寒光的刀匕,再瞧见骑在墙头的人影,举枪厉喝! “不许动!” 突兀的一嗓子,等看清是熟面孔时,语带犹疑:“何金银同志,你这是?” 生怕刺客就此逃脱,来不及多解释,只留下一句“有人要杀我、外面有同伙”,就径直跳了下去。 李队惊疑不定的看著院中摔落的死尸、遍布弹孔的夹角,却没有像何金银那么著急的追出去。相反,先挨个敲了敲后院其它几位团乾的房门,察觉后院今晚只有自己与何金银时,眼里疑色渐浓。 隨即才匆匆挎好枪套,径直往前院奔去.., 何金银跳下高墙时有些仓促,脚底剧震,险些摔个超。再想想刚才那位刺客,即使肩头中枪、一头栽下墙还能顺利逃出去那么远,心中不禁讚嘆一声,难怪有个词叫“练家子”: 看起来似乎难度係数不高,普通人心里也会觉得“我上我也行”::.实际单单从这將將有三米高的后院墙头跳下来,就不是一件易事..: 沿著刺客刚才奔逃出去的方向,何金银紧追不放! 对於屋顶摔落的户体和飞刀刺客的身份,他心中大抵有数,除了被那份悬赏红吸引来的“江湖人士”,很难再有別的解释。 至於对方为何会选择今晚来袭,十有八九和自己白天去单独给张队作匯报离不开干係...心中难免一阵苦涩,终究还是被当饵了么?还是说...一切都只是巧合? 后院居住的几位团干,除了李队今夜都未露面...是真不在、还是提前有调动? 屋顶上摔落的户体又是被谁击毙的?大四眼並胡同招待所的保卫人员?还是別的人手? 带著满腔疑惑,何金银快步跟上。眼见著对方跑进一条胡同,暂时脱离视野,何金银愈髮脚下加紧,暂时將诸多疑惑拋诸脑后,只要人活著...总会有答案! 这是一处窄胡同,转角处是口语中常见、现实中却在逐渐消失的“拐弯抹角”。常见的直角拐弯处,被故意修成类似半圆柱体的弧面,不仅能有效避免位於视野盲区的两方產生碰撞,更能显出主家仁义。 將將要到追胡同口“拐弯抹角”处,余光猛然警见地上墙影处依稀有一团模糊的影子.. 心中顿时一紧,再想停步已然来不及,双腿趁势打弯、整个人从地上跪滑过去!就在他將將一露头的瞬间,从拐角处猛然刺出一柄匕首!从何金银的头顶上...横刀挥过! 顾不上膝盖在粗糙地面上摩擦出的血痕,何金银抬手就是一枪! “砰!” 匕首雾时落地,刺客小腹中弹、痛苦摔倒! 第147章 反杀 第147章 反杀 贼人倒地,何金银却顾不上喜悦。 起身先拉开一段距离,见刺客痛苦的双手捂住小腹,一脚踢开匕首,再近前检查是否还藏匿有其它武器。 在这个热武器逐渐成为主流的年代,竟然还有人仰仗飞刀、飞虎爪这一类传统冷兵器...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身手极度自信,就是分不清楚形势高低的三儿..: 小心无大错,何金银不想再体验一回江湖人士的“小手段”。 想当初,在南锣鼓巷不远处的死胡同里,他就曾实打实的见识过那位“虎爷”临死之前的反扑。 任谁也难想到,上一秒还和你对答自如、畏畏缩缩的“俘虏”,下一秒竟然会从舌底吐出一把刀片来...如此锋利的事物暗藏舌下,常人难以察觉..: 刺客此时正试图用双手捂住小腹,中枪处正泊泊流出鲜血,口中连连倒吸冷气,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极了毒蛇吐信.. 何金银根本不去考虑刺客的感受,脚尖轻轻一挑,分开对方双手,径直踩住一只,对方倒也硬气,面色挣狞至极却依然一声不。 浑身上下仔细摸索过一遍,在大腿外侧抽出四把大小不一的飞刀、怀中拾出两个小布包袱,一包辣椒麵、一包石灰粉,此外再无他物。 何金银腹誹不已,真就连把枪都没有...哪来儿的自信? “钦钦,要想活命就先哎一声,叫什么名字?” 刺客此时的面容痛苦不堪,一手死死捂住小腹、一手还被何金银踩在脚下,两颊落汗如雨,感受到对方踩住手腕的力道愈发加紧,痛苦加剧,齿缝间倒是蹦出几个字儿来。 “行、行不更名..坐不...改、改...” 何金银笑一声,原本因为几部武侠小说,对这些高来高去、劫富济贫的“江湖人士”尚有一些好感,此时却只觉得对方执的可笑...自己,或许就是书中江湖人士痛恨的那类“六扇门鹰犬”吧? 就在何金银琢磨著要不要吹哨引来四周巡警、纠察,先將人收押在监时,刺客藏身的这条窄胡同另一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听声音不止..:一人。 刺客面上就闪过一丝喜悦,张口就要喊叫,被早就留神的何金银用脚死死踩住嘴巴, 挣扎了两下,引动小腹部的枪伤,就此殞命。 何金银机紧的闪身退回胡同口,身体紧紧挨著弧形墙面。路灯余光和和月色照映下, 不管来人是谁,第一眼准是瞧见在地上躺著的这位..: 果然,胡同里跑出来的这人见到这场面先是一愣,隨即立马止住身形,甚至还慢慢往后倒退几步,低低的声音冲身后的人说道。 “大哥、大哥!快过来看看!耍飞刀那小子竟然栽在这儿了!” 身后大踏步赶来一位蛮壮汉子,正是前些天在公安总局后门肆意“放水”那位。 何金银视野里看不见这两人身形,只能通过声音分辨,只觉得来人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道:“管他死活!吃肉的时候一个个往前蹄的快,到底没把咱兄弟放在眼里!要不是刚得了信儿:” 何金银正屏息凝神、静听下文,就听这人越说声音越小,似乎是在故意拖长尾音。心头骤然一惊,联想到某种可能,刚一矮身!藏身的墙体边上就擦起一道火! 有枪! 抬手冲黑暗处胡乱回击几枪,见没有任何动静,何金银也不敢探头去看。生怕自己刚一探头,正中对方下怀。一时间,这处“拐弯抹角”,同时处於视野盲区的两方形成了默契的对峙。 远处零星还有枪声传来,听声音似乎是在招待所正门方向.., 何金银心下腹誹,虽然北平还未正式定都,但大军进城以后,几个月整顿下来,北平城面貌一新,此时还敢在天子脚下喊打喊杀...真真是猖狂至极! 心念急转间,想起对方刚才没发现自己时说的“吃肉的时候一个个往前蹄的快...要不是刚得了信儿.::”,何金银心中微微一动,扯开嗓子就喊。 “道儿上的朋友!你们也是来拿红悬赏的吧?怕不是来的有些晚!姓何那小子已然被割了脑袋!” 果然有人中计,最开始发现地上躺著的那位忍不住搭话,声音里还带著几分难以置信:“什么?不就是晚来一会会儿,一百根金条就这么没啦?你怎么知道的?脑袋在哪儿?” 何金银笑一声:“朋友!怕是不识字吧?到底连个红都看不清楚,生擒才是一百根大黄鱼儿!现在只有颗脑袋,不过才八十根大黄鱼儿而已!脑袋在哪儿我不知晓,原以为是这小子带出来的,结果空欢喜一场...怕不是..:” 那声音带著几分急切:“怕不是什么?” 何金银老神哉哉的故作神秘道:“怕不是哪里开枪,脑袋现在就在哪里,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搞一把?也不谈什么平分赏金的空话,各凭真本事,谁拿到就是谁的!” “好!” 就在何金银以为把对方“骗”出来时,那个粗獷的声音瓮声瓮气的说道:“併肩子, 先报个蔓儿!” 这种江湖“春典”,实际上就是匪类黑话,何金银曾经在刀爷那儿见识过一次。一贯道北平支坛內部流通的是他们自己的一套体系,和外界並不关联,但何金银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看过几回《智取威虎山》,还能不知道这个通报名姓的切口? 当即朗声回答:“烧乾锅蔓儿!朋友你呢?” 粗獷的声音继续回答道:“补丁蔓儿!压著腕儿!” 何金银抬手將手里的驳壳枪往前一丟,声音依然沉稳:“闭著火!” “是自己人,出来吧!让我们见识见识,是哪家心黑手辣的主儿,上来就黑吃黑.., 听这人对答如流,两人警惕的心思都淡了,就在他们大大方方迈步走出胡同的时候, 何金银终於闪露身形。只见他双手高举,一把马牌擼子、一把口擼子,身上纠察队员的制服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不等这两人开口,何金银笑嘻嘻露出一口白牙。 “想活想死?” 第148章 炮仗 第148章 炮仗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內。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胡同中走出的两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何金银直到这时才有机会观察这二位,只见前面一人身形瘦小、贼眉鼠眼,见到一身纠察队员制服打扮的何金银下意识就想往后躲,被枪口指住这才止住身形、不敢妄动,看情形似是最开始说话那人。 相较之下,他身后那位就显得平常许多。 消夏时节,上身只套一件北平车夫常穿的兜布掛褂儿,其实就是无袖短衫。不同的是,前后两片布在两肋位置用几根布条连接起来,跑起来呼呼进风,消汗散热、更去暑气。 此人身量高大、面孔粗獷,一脸络腮鬍子渣渣乎乎,即便被枪口指住,依然持枪在前,面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他奶奶的,身上这身皮是借来的...还是本来就是?” 精瘦汉子双腿打晃,咽喉吞咽两下,冲蛮壮汉子悄声说道:“大哥,那红上可写著呢...年纪十七、身高五尺,滴额垂耳、朗目疏眉,操平津口音...前些天卖消息的贩子不也说过,人就是纠察队的.::” 蛮壮汉子眉听他囉嗦完,仍自没理解话里意思:“囉里吧嗦、没头没脑!” 精瘦汉子急了,忍不住侧头急切切说道:“大哥,眼前这小子,十有八九就是咱要找那人!” 蛮壮汉子顿时来了兴致,眼里闪烁著亮光,撇著大嘴就乐上了:“是么!大哥说什么来著,好饭不怕晚!好酒不怕辣!好女不愁嫁!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明明咱们来的最晚,反倒是迎头撞上了!” 精瘦汉子哭丧著脸,瞅瞅对准自己的枪口、再侧头看看神经大条的大哥,带著几分哭音儿:“大哥,怕不是碰到硬茬儿了!耍飞刀那小子已然魂归西天,咱俩没准儿也得交代在这儿!” 何金银听两人嘀咕半响,有些不耐烦,晃晃枪口:“我说,您二位搁这儿说相声呢?识相的双手抱头蹲下...” 话还没说完,眼前两人各自有了反应。 蛮壮汉子浑不在意的举了举手中土枪:“凭啥?爷爷天生骨架大、骨头硬,蹲不下去!不就是两把..:” 余光警过地上那把被何金银拋出来当“诱饵”的驳壳枪,又改口道:“..呸!不就是三把枪么?有多了不起?我手里的『胳膊肘”也不差!你打我一枪、我打你一枪,看他娘的谁命大!” 说完大咧咧一挺胸脯,整个人不退反进,这般无畏的架势反倒让何金银愣住了.:.这人真傻假傻? 相较之下,精瘦汉子的反应才算正常。 就在蛮壮汉子还在叫囂著“一命抵一命、看看谁命硬”的时候,他已然按照何金银的“吩咐”、乖乖照办,口中还叨叨个不停。 “大哥,咱就一支枪,人手里有两只呢...好汉不吃眼前亏...” 说著话,身形逐渐放矮。双手抱耳、放於脑后,整个人臊眉搭眼的作势欲蹲。 蛮壮汉子见他这般反应,气不打一处来,高抬脚、猛端步,照著精瘦汉子的屁股就是一脚!口中虽然骂骂咧咧,但余光却一直在留神何金银的反应。 何金银能有什么反应?头一次有人在枪口前不为所动,心中倒没什么惧意,只是好奇这两人打的什么盘算.. 就见精瘦汉子被他大哥端了个翅超,本就谈不上健硕的身躯趁势往前翻滚,浑然不觉得丟人似的,嘴里哭爹喊娘、身子似皮球一般,径直往何金银面前“滴溜溜”滚来! 何金银枪隨人动,口中一声厉喝:“再动一个试试!” 不管这齣戏是真是假,根本不给精瘦汉子近身的机会,口擼子对准地上滚来的精瘦汉子扣动扳机! “砰!” “砰!” “砰!” 剎那间,胡同口却是足足有...三声枪响! 两枪是何金银开的,就在何金银扣动扳机的瞬间,余光察觉到蛮壮汉子举枪的手往前一递,知道这是开枪的前置动作,心中暗骂狡猾!马牌擼子跟著毫不犹豫的跟著扣动扳机! 这两枪过后,何金银並没有再开出第三枪的原因,是因为蛮壮汉子的那一枪!胡同口对峙,两方距离不过三米远近,对方这一枪,径直打在马牌擼子枪身上! 手中一震,一股巨大的推力將整个枪身斜斜的往上打去!连带著何金银持枪那只手, 也被这股力道的惯性推著往斜上方举起! 牵一髮而动全身,身形顿时站立不稳、马牌擼子撒手而飞! 说时迟、那时快,不管地上精瘦汉子有没有中枪,何金银整个人似杂技演员似的,左半边身子卸力往后仰起、右半边身子借力一抬口擼子,根本来不及瞄准,完全凭藉第六感...或者说完全凭藉“运气”也不为过,直直的朝前方再度开枪! 直到这时他才猛然惊觉,视野前方...一如刚才飞刀刺客脱身时的使俩,白茫茫、雾蒙蒙一片! 是石灰粉! 心中囊时明白,定然是那个看起来“怂包”一个的精瘦汉子的功劳!一切所谓的胆小怯弱,不过都是在麻痹自己。试想下,敢明知自己纠察队员的身份,还敢来一这趟浑水,又哪有怕死的人? 不管口擼子有没有打中对方,这傢伙都给蛮壮汉子爭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只见白茫茫石灰粉尘中,强势跃出..:一个人影!看身量,正是那位蛮壮汉子! 肩脾处白布掛褂儿一片血红,显然是马牌擼子的功劳,而其人手中已不见那把“胳膊肘”,跃起的身姿一拳前伸在前、一拳蓄力在后,浑然不顾石灰粉的影响,以一种决然的姿態,快速逼近何金银! 口中同时厉喝:“姓何的小子,咱且送你一串儿.:.炮仗尝尝!” 何金银连续扣动口擼子的扳机,但他的身形本就不稳,还处於马牌擼子被击飞的卸力期间,连续好几枪都没有打中对方!越近的距离,反而越不容易击中目標! 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冷静!只剎那,两人短兵相接! “砰砰砰!” “膨!” 第149章 死活 第149章 死活 何金银整个人...倒飞出去! 就在两人近身的瞬间,他本能的將口擼子中剩余的子弹全数打出! “砰砰砰!” 口擼子弹容七发,打精瘦汉子时一发,剩余六发中至少空了有四发!只有两发在近身时挨得太近、勉强有可能击中!但因为失了重心、站立不稳,即便击中也不是心口、眉心这些一击毙命的位置! 短短半年时间,经歷过数次生死瞬间,何金银不可能坐以待毙。精瘦汉子委曲求全换来的转瞬时机,蛮壮汉子却寧肯弃枪不用,近身搏杀,必然和那位飞刀刺客一样,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左手中两个鬆散布包袱悄然出现,拼尽全身的力气,在对方近身的瞬间照著面门泼洒出去! 正是飞刀刺客身上搜出来的那两个小包,一包石灰粉、一包辣椒麵! 身子本来就是“金鸡独立”的姿势,为了洒出这两包“秘密武器”,整个人已然双脚离地、向后仰倒.:.剩下能做的,就是洒出辣椒麵、石灰粉后,双臂交叉在前,低头、闭眼! “膨!” 何金银终於明白蛮壮汉子口中的“一串炮仗”什么意思,这一声响与其说是打在自己身上碰撞出来的,倒不如说是对方蓄力一拳轰在身上时带动的空气震动! “咔吧!” 何金银能清晰的感觉到右臂传来骨裂的脆响,还没来得及感受这股痛楚,一股巨力將他整个人向后...掀飞出去! 硬嗓几回吞咽、舌间先甜后腥,努力咽下这口血气,何金银挣扎起身时,整个右臂已然不听使唤、套拉下来,就连提起来都觉得费劲吃力! 隨身三把枪,驳壳枪在火力压制和追击途中已然打完二十响,空间內虽然还有南口同志提供的备用弹夹,但当时情况紧急,便作为“诱饵”扔出去诱敌现身,此时还在胡同口. 口擼子也在打完七发弹容后被震飞出去,此时不知在哪...唯一还有弹容的,便是被对方“胳膊肘”击飞出去的马牌擼子,按照当时的“飞行轨跡”判断,应该就处在自己和蛮壮汉子中间地带。 还能勉力“使用”的左手间,飞刀刺客留给何金银的“遗產”悄然显现:四把大小尺寸不一的飞刀。 此时何金银才有机会观察蛮壮汉子的反应,不看还则罢了...这一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只顾著感受身体反应、寻找能利用的武器,这时候才惊觉,自己竟然被蛮壮汉子一记“炮仗”,足足打出有三米开外!舔舔舌尖血气,这回怕不是有內伤了.: 再看蛮壮汉子,此时正在原地如无头苍蝇一般打转,口中还“怀呸呸”个不行..: “精细鬼儿,还活著没?活著给爷吱一声!姓何这小子看著正派,他奶奶的和你小子一个样儿!走他娘的下三滥路数!比你还他娘的贱!哪有辣椒麵儿和石灰粉掺著照人脸上扔的!” 他倒还有些江湖经验,知道眼晴中了这两样东西,再蛮、再痛也不能轻易睁眼...从现身到现在,倒是头一回主动招呼那个精瘦汉子“精细鬼儿”,这浑號倒是有趣。 可惜他叫唤了两声,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似是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好搭档...刚才为了给自己爭取近身搏命的机会,搭进去一条性命。 想到这,心里愈发焦急,口中叫喊个不停,根本不在乎是否会引来周遭注意。 “他奶奶的,別嚇唬老子!姓何那小子结结实实吃了我一记『挨身炮”,细胳膊小腿儿的,多半已经废了!你小子不著做完这一票儿,就回家盖上五间大瓦房娶媳妇儿么!快上去看看,死著活著?” “冲你说话呢精细鬼儿!大不了把脑袋拧下来,红少点儿就少点儿!” 越是没有回应、蛮壮汉子越显得惊慌,与刚才被枪口指住的反应截然不同。 何金银垂著右臂,左手捏著四把飞刀,这种飞刀打造时为了增加速度,刀身並不厚重,刀柄部位也只是用一圈红布缠住,不適合用来当匕首用,自己本就不熟练这类兵器, 此时强行使用,反倒容易割伤自己手掌..: 四把薄薄的飞刀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何金银瞅准地上马牌擼子的落点,隨即足潜踪,忍看巨大痛楚向那里摸去.:: 也不知是他刚挨了蛮壮汉子一记“挨身炮”,还是对方本就耳聪自明、做过相关方面针对性训练,虽然双眼被辣椒麵和石灰粉糊住,一时间睁不开眼皮,但在何金银刚刚挪动身体的瞬间,整个人就停止了刚才的碟不休。 拧头侧耳,朝著何金银移动的方向听了又听,似乎是在判断自己刚才有无听错..: 何金银强忍著身体的痛楚,屏住呼吸,整个人保持不动,两人间的对峙再度形成。 蛮壮汉子听了一会儿,似是觉得自己听岔了,回头摸著墙继续朝精瘦汉子倒下的方向摸去,嘴里仍自嘟囊个不停。 “精细鬼儿,就算是闭气也该喘口气了吧?刚那小子挨了我一记...” 说到这时,整个人突然垫步拧腰、折返方向,只两步就近前,这次不再是一拳在前、 一拳在后,而是双拳並举,朝著何金银的方向,直直打来! 虽然眼睛还是没能睁开,但脸上却带著一股狞笑,配合著双眼被辣椒麵刺激出的两道浑浊泪痕,看起来狞异常! “何家小子,若不是硬挨了你几枪,要分些力道夹紧子弹,只刚才那一拳,就能要你两条性命!精细鬼儿多半是凶多吉少,你小子的人头爷爷不要也罢,正好拿来给精细鬼儿坟前当香炉摆了!” 两拳合併,带起阵阵拳风,直打何金银面门! 何金银在他拧身的瞬间就察觉出来,不退反进,先是手中四把飞刀掷出,腾出尚能移动的左手,继而脚下一挑马牌擼子...你当我为何磨蹭半天! “砰!砰!” 这回两发子弹打的结结实实,正中蛮壮汉子胸口! 任你会不会肌肉夹子弹,这一回...你再夹上一个试试! 第150章 內鬼 第150章 內鬼 困兽犹斗,何况於人。 前后两包石灰洒下,再看此时的胡同口,犹如后厨“白案”,细闻还有些呛鼻。 何金银胸膛剧烈起伏著,犹如破漏的风箱,喘息声由粗渐缓。被石灰粉混合辣椒麵“二重打击”的蛮壮汉子,仍旧保持著双拳並举、平推面门的架势,却再没了刚才的癲狂模样。 “滴答...” “滴答。” 鲜血匯聚成流,沿著粗布掛褂儿缓缓滴落,溅入覆盖著浅浅一层石灰粉的路面,宛如画纸上绽开的朵朵腊梅,淒艷中带著诡异的美感..: 枪管抵住对方胸膛,何金银看著一朵朵绽放的“腊梅”,忍不住想说一句:“谁说没有枪头就捅不死人”..· 伴隨著何金银的后撤,蛮壮汉子的身躯,顿时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仰面倒下!纵然至死,他面上仍旧著一抹狞笑,看起来挣狞异常。 只是面上还残留著红一团、白一团的粉痕,宛若...戏班里的丑角。 “砰!” 补刀结束,何金银跟跟跑跪后退几步,身子倚住墙面,感受到背部传来的刺骨冰凉, 这才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还活著..: 围城至今,廝杀几回,若论凶险,当推这次为最! 如果不是“平安落地”后第一时间就去找枪,如果马牌擼子刚刚被对方那一枪打废, 如果自己没接住被挑起的枪枝...此时必然换了一种结局。 来不及细细回想刚才的生死瞬间,何金银半垂著右臂,手中马牌擼子根本不敢松解一步一缓的挪到胡同口。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却走的格外吃力。 被蛮壮汉子称为“精细鬼儿”的精瘦汉子,心中正中一枪,尸身跌倒在飞刀刺客身上,已然是死的不能再死。 费力捡起已经成为“空响”的驳壳枪,弓腰半抵著大腿,失败好几次之后,才艰难的拆卸更替上新弹夹,浑身已然被汗浸透。“二十响”在握,何金银才重拾起一丝安全感。 將自己藏身在灯光照耀不到的暗处,勉力挣扎著吹响纠察队员“站大街”时必备的铜哨,一阵急促却尖锐的哨声响起... 自身状態不佳,想依靠飞虎爪再逾墙折返回纠总临时宿舍后院纯属痴人说梦,孤身折返易出变数,还是安生等待救援比较合理,北平城正处於接管工作尾声,夜间巡逻执勤的纠察队、公安大队不在少数.:: 总结起来一句话,该刚的时候刚,该怂的时候还是要怂.: 倚著胡同墙面箕坐著等待救援,何金银心中不禁產生一丝丝迷惘...逾墙追敌时脑海里闪过的那些疑问再度一一浮上心头。 即便纠总临时宿舍保卫力量因为某些缘故撤去,一墙之隔的后巷发生如此激烈的枪击搏斗,直到这时还没见到夜勤人员赶来,还需要自己主动吹哨示警.. 胡思乱想间,终於见到远处手电光闪动,看穿著是纠察队无疑,何金银长出一口气。 张队这盘棋,结束了么.. 就在何金银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距离纠总临时宿舍几条街远的公安大院,外松內紧、灯火通明,一场同样惊心动魄的爭斗刚刚步入尾声。 看周遭景物,正是何金银前段时间曾来探访两位“老朋友”的地方一一公安大院后院那处临时羈押室门外! 不大的后院,公安大队机动纵队、纠察大队衝锋鎗班组,荷枪实弹,把守住四门, ,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场中!看穿著打扮,除了中心一人,其它还存活的人、包括地上的两具户体,也是一副军绿色警察打扮! 张队面若寒霜,望著场中刚刚被围后犹自还想挣扎反抗的这几人,眼中的怒火几乎难以抑制。 “好好好,好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直到今天下定决心以前,都还在琢磨..:一贯道那位女匪首,是生的模样多么可人?还是惯会给人灌迷魂汤药?” 说话时张队背著双手,围绕著场中被控制住的几人打断,余光时时留意这几人的表情。 “真就为了给一个徐娘半老的女匪首撒气,就肯暴露出在我们內部埋钉子的事实?捨本逐末,智者不取..:” 身子猛然往前一探,死死的盯住一位被卸掉下巴顏儿、嘴里被硬生生出一颗毒牙的“阶下囚”:“我认得你,北平围城前,北平市警察总局集训了三十名特警班的学生, 组成政训科,到各个外勤单位担任政训员,你是其中最年轻的学生..:” “人民政府给了你们机会!觉得你们纵然曾有污点,但品行上绝无劣跡,手上没有沾国人的血!顶著莫大的压力,不仅给了你们重新做人的机会,还允许你们留下来,继续担任警察一职..” 说到这里,张队的声音不再高亢,相反还带著些许萧瑟,渐渐低沉:“『君报之以木桃,我报之以琼瑶”,而你们.:.就是这么回报这份信任!” 被围的几人面色或惶恐、或狞、或颓唐,但无一例外都被卸了下巴顏儿,检查有无藏匿毒牙,唯有中间那一位,没有“享受”这个待遇..: 如果何金银在,一定会惊的发现,这位还是个熟面孔.:: 北平城一贯道支坛“总点传师”、“代行道首”,张五福! 看情形,分明就是这几位“警察同志”想要趁机营救被羈押审讯多日的张五福! 张五福声音淡然,全然没有逃脱失败的颓馁,声音里反而带著一股嘲讽:“这位军爷,成者为王、败者寇,古往今来至理名言,何必落並下石,要知道,即便没有你们发善心,这几位响噹噹的汉子...早就是官身!” 张队根本没去搭理张五福,“咔吧”两下亲手给刚才被他质问的那位年轻警官接上了下巴顏儿,眼神平静:“官身?真就是因为这个?我不信!” 这位年轻警官一声惨笑:“张队...昨天的匪,兴许就是今天的官...今天的官,或许就是...明天的匪。” 被张队无视激怒的张五福听后叫囂道:“老夫也补一句!今天的匪,兴许就是今天的官!今天的官,未必不是今天的匪!哈哈哈..:” 年轻警官却没跟著发笑,直愣愣瞪著张队,口中喃喃低语。 “不为官身,只为誓言...余,谨以至诚,向委员长宣誓..:” 第151章 宵夜 第151章 宵夜 “荒唐!可笑!” 张队著標誌性的微笑,声音却明显带著怒,俯视著那位年轻警官。 “余谨以至诚...向谁?向你的委员长?” 似是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张队边摇头边背过身去。 “记住!国人宣誓、当向国人!当向普天下被奴役、被剥削、被压榨的百姓!而不是向一家一姓、一朝一代!似你这般年纪轻轻、却昏头涨脑的傢伙,多说一字我都觉得浪费!你连『愚忠』都配不上!” 等张五福一眾被重新霸押收监,原本肃杀的氛围逐渐消散。 公安大院某处会议室,烟雾繚绕、人声鼎沸,各处信息逐步匯总,张队等人正討论著今晚发生的桩桩件件。 “基本可以確认,『莫先生”並不存在於这几人之中,单从他们的履歷、年龄、职务,就可以轻易判断...” 张队的思路有条不素:“鱼儿即使再狡猾,只要露了踪跡,起了和我们“过过手”的心思,就有蛛丝马跡可循。下一阶段,就是围绕这几人的日常交际、活动范围,进一步缩小排查..” 等任务一一布置下去,屋內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孙大圣才快步近前,將今晚纠总临时宿舍的事情简说一遍。 “...果然,除了那些被赏金冲昏了头的『江湖人』,並没有发现任何敌特活动的跡象...包括我们之前重点怀疑、有可能接触到档案的那几位...都没有任何异动...” 张队眉思索看,平日里並无菸癮的他,今夜似乎在眾人的“薰陶”下,一根接一根、无有间断。 菸灰缸里堆叠成山的菸蒂似乎也在昭示著,张队的內心並不像刚才“指点江山、挥斥方道”时那般从容。 “有意思,这样才有意思!那位『莫先生”,他以为可以『丟车保帅”,殊不知做的越多、错的就越多..:” 孙大圣眼中带著几分志志:“荣哥儿那儿,也出了点状况.::” 张队夹烟的手猛然一滯,似是有些难以置信。等孙大圣一一说完,才摇头嘆息:“即便没防备,后院多溜进来一只蚂蚁,不去追便是,毛毛躁躁的就追了出去,还敢翻墙..” 一旁的孙大圣虽然没有说话,但眼里明显带看几分不赞成...落在张队眼里,掐烟时狼狠的瞪了他一眼:“瞧瞧你带出来的兵!只要他不追出去,纠总宿舍外紧內松,偷袭他的人又身负枪伤,哪那么容易逃出去?” 不等孙大圣继续替何金银辩解,张队摆摆手、示意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就在孙大圣手脚退到门口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开口:“明天去看看那小子吧.., 这帮江湖人虽然谈不上一网打尽,但也给来了个狠的,再有人惦记著想吃肉,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分量.::” 孙大圣刚想替何金银道谢,就被张队下一句没来由的问话给嘻住了:“那个经常和你廝混的老警察,浑號叫多爷的...今晚在哪儿? 孙大圣连连摆手、替多爷叫屈:“这点您放心,多爷今儿一直都跟我在一块,和行动组的人忙前忙后、布置內外..:” 见张队点头没再多少,孙大圣退出去的步伐又顿了顿,探头挤出一句:“我敢替多爷作保”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队一个“眼神杀”喝止住了,乖乖关门退了出去。 何金银並不知道这一晚发生的大事小情,在纠总卫生处包扎上药、昏沉睡去,直到次日正午才缓醒过来。按照卫生处同志的说法,万幸没有伤到心肺,麻烦的只是骨裂。 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 孙大圣匆忙来看过一次,好像有任务在身,没说几句就走了。何金银右手吊著绷带, 枯燥的“留院观察”直到傍晚时分,才被准许可以回纠总临时宿舍。 却没想到,还不等他走出纠察总队部大门,就被一脸疲惫的张队叫住。 “怎么样?听说你小子旧伤刚愈、又添新伤? 这般调侃下,张队没给他发牢骚的机会,只一句话就把何金银昨晚被当“饵”的怨气全数拋到脑后! “医嘱没说不准吃宵夜吧?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顺道请一位高人点评下你小子昨天新交上来的那份报告!” 这是一处二荤铺小饭馆,幌子未摘,大晚上依然生意兴隆,伙计端盘撤碟的利落身影穿梭在食肆之內,有食客正在谈天论地。 “要说听戏,那还得数马老板、谭老板!马老板那味儿,那叫真地道!” 说罢拍打著大腿、有板有眼,闭目逕自哼哼上了:“我站在城楼~观山景~~” 顿时有人拍手叫好,这方哼唱了一句的食客拱手打了一圈谢礼,这才美滋滋呷过一盅小酒,面上说不出的得意! 正在门口“守大门”的何金银,听到这熟悉的唱词,不由得咧咧嘴,却不敢有任何多余动作。屋內某处饭桌,张队正和一位老人家,手捧热气蒸腾的粗陶碗,谈兴正浓..: 何金银强忍下心头激动,架不住对张队腹誹不已,说好的吃宵夜呢...当然他也没妄想自己能上桌.. 店內眾人浑然不觉,此时有位身穿白布掛褂儿、头戴毡皮破帽的三轮车夫也跟著凑热闹。 “钦我说,现如今啊,说那些唱曲儿的,就连我们蹬三轮儿的,也不再那么低三下四的了!那天怎么著?走到西四牌楼,我看到街边有一个大兵!一拐弯我一伸手,您猜怎么著?” 眾人手中纷纷停箸,视线围拢过来,三轮车夫面上带著几分红光,嘴里说著话、身体学著那“大兵”的动作。 “他“啪”一个!给我敬了一个礼!” 有食客没理解,好奇的凑上来问道:“,那是怎么茬儿啊?” 三轮车夫面上得色更甚,揣起手嬉皮笑脸道:“他以为,我跟他打招呼呢!殊不知, 我是奔著做买卖去的!” 食肆內顿时一片鬨笑声,就连张队身旁那位老人家也跟著端起碗笑著连连摇头.:.隨后和张队笑著聊了几句,由隨行的工作人员结帐,两人一前一后,朝著何金银“把守”的大门走来.. 宛如一轮太阳,正向何金银走来! 第152章 特行 第152章 特行 食肆街巷入夜后依然繁华,行人往来穿梭如织, 放眼整条街巷,除了大大小小的二荤铺、小饭馆,还有些小手艺店铺。有制皮鞋、徜布鞋的小裁缝铺,也有手摇煤球铺、裱糊铺、杂货铺,竟然还有一间只有两辆车的汽车租赁行。 商贩们吆喝叫卖,不时有顾客討价还价,一派其乐融融,纵是在北平城內,也极具代表性。 张队两人走出食肆,兴致勃勃的沿街散步。身后算上吊著绷带的何金银,也只有“两个半”隨行人员,都是身著常服。一行人走在这条买卖街上,並不引人注意。 路上偶有身著长衫、步履悠閒的行人擦肩而过,逢著有那种“有烟无火”的路人,见著张队两人都叼著烟,竟然还主动凑上前来:“劳您驾,借个火。” 没见过这般场面的何金银,暗搓搓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就要迈步上前“解围”,被两位隨行人员拦下。 面对何金银的“冒失”,对方眼里並没有丁点儿责备,反倒还带著一抹无奈,低低的声音主动解释道:“这几个月,凡是出门,常有类似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 看著两位菸民之间標准的“菸头借火”,何金银言语吶吶:“可是...你们就不怕.::” 隨行人员知道何金银是名纠察员,悄声取笑道:“怕什么?城內不是还有你们纠察队么,要是连这点儿都不能保证...” 想起刚才食肆內高谈阔论的食客、三轮车夫,忙忙碌碌的店掌柜、伙计,何金银不禁有些纳闷:“真就没有人.:.认出来么?” 隨行人员笑道:“大都是在夜间,当面几乎没人认出来过。倒是有一回,出来的仓促,身上都没带著饭钱,还是店掌柜的开明,准许我们这几张生面孔赊帐...”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走到巷口,等车来接。张队和老人站定身形,这时才寻著空隙,冲何金银连连招手。 留意到何金银近前,这才停下话语,听张队简单介绍过何金银,面上隨即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却不著急去聊何金银心心念念的那份报告。 “我知道你,小同志,你这伤是.::” 何金银激动的语无伦次,焦急的抬起还吊著绷带的右臂,努力往前晃了晃,作出一副轻鬆模样,支吾半响才出一句:“小伤,不碍事的,您看,这都要好了!” 一旁的张队笑呵呵的补充解释著,主动將何金银的“新伤旧患”都归在自己的工作失误上。 老人眉听完,再看何金银时眼里带看一抹关心,更多的还是欣慰。轻轻拍打何金银的肩膀,不无感慨:“轻伤不下火线,才十七岁,是个好样的...” 隨即又说道:“关於一贯道,你是有发言权的。第二份我已经看过,作了批註,晚些时候再让这位『九门提督”转给你..:” 何金银刚想询问自己哪里写的不够好,接送车辆已然悄悄驶达,引起不少食肆街往来人群的注目。 知道不宜久留,何金银只得重重的点点头,胸中纵有千言万语,也是化作一句:“您多保重!” 老人临上车前,握住何金银的手,语重心长。 “小同志,你一定...还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吧?” 另一只手轻轻拍打何金银的手背,继续说道:“把这些话,先放在心里。” “积极的调研、实践,积极的走入...群眾之间,你很快就会有答案了。时间不等人,小同志,『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放开手脚,去干出一番事业吧!” 一声“小同志”,凭空给何金银打了一剂肾上腺素。 身形一肃,刚要张嘴,被一旁张队紧忙拦住,示意他注意场合,只得死死咬紧双唇、 重重点头。 目送车辆缓缓驶离,回望这条食肆街烟火依旧,並无人知晓今夜此时,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即便车辆已走远,何金银却依旧按捺不住心潮澎湃。 张队似乎很能理解何金银此时的心情,静静的佇立在一旁。直等到一整支烟抽完,见何金银还望著车辆离开的方向,才轻笑著碾灭菸头,作势欲推他的肩膀。 哪知原本还在“发呆”的何金银,灵活的闪躲开来、保持距离:“张队,您说归说, 今儿这个肩膀您可碰不得...就连我这双手也不能洗..” 反应过来的张队连连点指何金银,哭笑不得:“臭小子...行啦,走吧,又不是神仙.” 缓过神来的何金银快步跟上,走出两步后又回首望了一眼,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喃喃说道:“何止是神啊.::” 食肆街拐个弯儿就到公安街,路上张队重新问起何金银工作上的打算,原本还犹豫不决的何金银猛地抬头,直视张队、目光坚定。 “张队,我想清楚了,我申请调动去特行科。” “哦?特殊行业管理科?为什么?就因为孙大圣想让你去?” “不。”何金银摇摇头,一字一句的复述著老人临別的话语。 张队眼含深意,似是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解下何金银:“年轻人別一时衝动昏了头,你一直在纠察队待著,虽然常去隔壁大院,但对那里...恐怕並不了解吧?” 隨即轻咳一声:“原北平警察局被接管后,对人浮於事的构架进行了整编,重组为人事处、行政处、侦讯处、治安处“四条腿”,前两者主內、后两者主外,孙大圣推荐你去的特殊行业管理科,就归在治安处下面。” “到底是新成立的科室,要人没人、要权没权,什么都得自己去爭取,说一声『一穷二白”也不为过。不像香饶饶侦讯处,下属“两桿枪”侦讯组、行动组,更容易接触一线::” 何金银眼神不再迷茫,虽然没开口,但眼里的坚定已经告诉张队答案。 “真是头小倔驴..:” 两人对视半响,张队点点头,不耐烦的摆摆手,率先转身。 “想去就去吧,不过走之前.:.再交给你个小任务。” 第153章 扫盲 第153章 扫盲 “这您也要讲条件?”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何金银对张队的脾性深有体悟,听到张队“放人”的前半句还心中一喜,后半句听得他如丧考姚。 神色汕汕的一举自己缠著绷带的右臂:“您就算不肯饶我,也饶我这条胳膊一次行不行...先是新开山挨了黑龙一枪,再是后来唐指山慧灵古寺割肉去疤,好不容易好了,昨晚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近身『炮拳”...” “哦?” 张队回眸盯著准备“撒泼打滚”的何金银,语带促狭:“刚是谁...信誓旦旦的说“这都小伤』、『已经无碍”?” 不等何金银再解释,张队招手示意他跟上:“虽然公总、纠总一家亲,但现在还没有正式合併,你还是纠察总队的人!纠察总队也还算是你小子的“娘家”!走前给自家办点儿事怎么了?” 说到最后,语中暗搓搓带著几丝“威胁”:“还是说,有些小同志...吃著碗里的、 望著锅里的,提前就给自己找好了.::下家?嗯?” 一句话嘻的何金银连连摆手,再怎么急智,在这条“老狐狸”面前也只有吃亏认栽的份,索性搭搭的闷头赶路,一声不。 张队默认他这態度也是“默认”,自顾自往下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硬伤哪有不落残?你就算现在过去,也是个半残,帮不上什么大忙,天天枯坐办公室,故纸堆里翻书稿,没两天就腻了...还不如趁著养伤的时候,给咱『娘家人』来点实惠的...” 见何金银还是不为所动、不肯主动表態,张队换了个思路:“等你上次潜伏的功劳坐实了,就算年纪轻些,也是带著功劳过去的对不对?说不得还能捞个..:” “停停停,您就直说,要我干嘛?” 张队这时才露出“狐狸尾巴”来:“你前后两份报告我都看过,深有感触。尤其是其中有一点『扫盲』,我这些天安排郭秘对北平纠察总队做了个文化摸底,情况堪忧..:” “只在北平系统內的纠察队员,就足足有九成是全文盲,剩下的一成里,多半成识字不过百,算是个『半文盲』...你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趁养伤这段时间在纠察队內开办『识字班”,帮助大家脱离文盲身份..:” 何金银闻言囊时间楞住了,他原以为张队即便不是安排自己冲在一线、多半也是些诸如看举报信的累活,没成想却是这个主意..: 当初他能从纠察队员中“脱颖而出”,除了孙大圣的“口头借调”变相引起郭秘的注意,更多的是因为他的文化程度。伴隨著这段时间的深入了解,张队对何金银的印象也从最初的“能讲说侠客故事”变成了“擅长摇笔桿子”: 想起当初掛看洋相机走访各处纠察队驻点时的场景,脑海中闪过那一张张质朴的面容,何金银自觉这项“小任务”自己责无旁贷! “张队,我听您的,就是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 “~”张队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一锤定音:“答应了就好!现在就回去討论下这件事怎么办!”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何金银不知怎的,明明知道这是一件好事,却还是平白生出一种“掉坑里”的感觉.: 张队见他面有难色,继续劝解道:“又不是让你上燕大、清华那些地方教书。我和他老人家也提过,扫盲这件事註定是一件极为费力的大事,已经在逐步组织人手作准备,十月就会著手成立『民间文字拼音方案研究委员会”::: 何金银原本还想回程时从张队嘴里“探探口风”,问问昨晚那场“糊涂仗”的情由, 现在也暂时搁置下这份心思,琢磨起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在纠察总队內部有声有色的搞起一场“扫盲运动”! 张队嘴上说著“回去一起討论”,实际只来得及和郭秘简单提了一嘴这件事,就被公安大院的一通电话急叫走。 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秘书处,郭秘边翻阅举报信边说道:“战士们最初或许会有一点点兴致,觉得这是个“新鲜活儿”,可一旦要动起脑子来,大多会打退堂鼓,所以办识字班很容易,想持续办下去...很难。” 何金银刚才已经从郭秘的探討中得知,这年代的“汉语拼音”还只是雏形,並不完善,甚至距离北洋政府列入正式教学体系中的“注音字母”,他所熟知的“汉语拼音”的雏形,也不过才过去三十年.:, 而这三十年,正是中华大地战火纷飞、抵御外辱、又逢內乱的时节,真正意义的“拼音教学”,只在小范围內传播。 至於在全国范围內,仍然有大部分私塾和学堂,在识字、认字的环节採用千古流传下来的“老办法”、“老规矩”一一直音和反切。 直音就是用同声字代替这个字,用一个汉字为另一个汉字注音的方法。全靠死记硬背认字形,只要学会一个字,同音、近音的字就全靠认字形,在何金银的认知中,这和自己在小学英语课本上標註“布拿拿”如出一辙..: 反切更麻烦,用两个汉字给一个字注音,切上字取声母、切下字取韵母。譬如汉字“絳”,反切注音为“古巷”。汉字“窜”,反切注音为“七乱”。而且还存在口音方言不同带来的不同反切注音.:: 何金银釐清思路,决定就按照自己从小就学习的“汉语拼音”来照抄了事,一来自己熟悉,二来经过成熟的体系化改造,自己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宣讲而已.. 郭秘瞧看刚刚还一脸愁容的何金银,苦思冥想一阵过后竟然开始奋笔疾书,眼中闪过一抹异,隨即不经意的背著手转过去,似乎想要看看这小子在写什么东西,结果看了半天,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鬼画符”、“西洋文”:. 看了半天,郭秘决定还是继续去研究自己的“信山信海”:: 三天后,何金银第一堂“识字班试讲”,正式开课了! 第154章 识字 第154章 识字 “咳嗯...安静!” 望著乱糟糟、闹哄哄一团的识字班,“初为人师”的何金银毫不怯场,“膨膨”一敲小黑板,屋內眾人才不情不愿的逐渐安静下来,即便如此...多数是冲张队的面子。 何金银备案、郭秘攒局、张队镇场,这堂“公开课”的几十名学员,无论是论职务、 论级別,还是论资歷、论年龄,讲台上某位小小的副排级干部...根本不够看,但这並不影响他信心十足的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 为了不影响纠察处的正常运转,本次识字班公开课在夜间进行,有那么点“夜校”的影子。 临开始前张队有交代,堂下这几十副面孔,几乎囊括了在京纠察总队所有骨干中的文盲、半文盲成员。 从纠察总队部办公室、供给处、卫生处,到直属支队、第一纠察大队、第二纠察大队,再到政治部下属的组织科、宣传科、保卫科,参谋处下属的行政科、作战科、侦查科、警备科.:: 就连素来以铁面、神秘著称的军法处,都有人前来听讲.. 如果这堂课讲的好,那么纠察队內识字班的后续工作会顺利许多,如果这堂课...结果不言而喻。 何金银绷著脸扫视一圈屋內眾人,纵然不再大声喧譁,但各种小动作依然不断,抽菸、鼻、吐痰、假寐、交头接耳.:.如果不是后排还坐著张队,就冲自己刚才那一记敲黑板,估计此时已然引来一片呵斥.:: 老熟人郭秘翘腿端著速记本、一脸担忧,张队眼里则带著明显的促狭。以何金银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如果场面不是闹到不可开交,这尊“大佛”是决计不肯施以援手的..: 即使识字扫盲原本就是他的主意,这一关...何尝不是一种多向考验? 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何金银晃晃吊著绷带的手臂,面上要时间冰雪消融:“在座的各位,平日里都难得一见,纵使当面见到,我这位『小讲师』即便双手都打上绷带,也得想法子给各位敬个礼先..:” 台下顿时有人笑骂:“算你这个娃娃还有些自知之明,打仗的时候不见你们文化人, 这时候反倒给老子们上起课来...嘿,真他娘的禿驴晴天打把伞一一你小子反了天了!” 大咧咧往椅背上一靠,硬木板凳真是坐出几分真皮沙发的架势来,不顾形象的一翘二郎腿,用手点指何金银。 “我知道你,有阵子不好好扛枪、端看把洋相机,猪鼻子插大葱一一你装什么象!倒是战士们一个个还挺喜欢你小子,说你会讲三侠五义,依我看,今天这堂课,乾脆就边讲侠客边识字,大家说好不好?” 有刺头领头,不少人跟著出言附和,眼看场面要乱,郭秘望向何金银的眼神里忧色更浓、不时焦急的看一眼张队,只见他面上虽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眼里的寒光却分明是將嬉皮笑脸的几人一一记下.: 面对嘲讽,何金银言语间带看几分委屈:“倒也不是小子我分不清天高地厚,实在是被逼无奈、奉命行事..:” 那刺头一缩脑袋,侧头用余光警了一眼后排的张队,见他无动於衷甚至还在闭目沉思,胆子顿时又大了几分:“別扯虎皮、拉大旗!一码归一码,有本事你说清楚,奉的谁的命、当的谁的差...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何金银放下手中戒尺,尚且能动的那只手背在身后、捏看一沓稿纸,走下讲台,目光直视这位刺头,言语颇为温和,似乎还带著几分软弱求和的意味...顿时在场大多数人看向他时,眼里都轻视了几分。 “说起来,那还是十多天前,何德何能,我的一篇小小意见稿,有幸被您口中不屑一顾的这位批阅过,他老人家建议我,要积极调研、实践,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识字班..: 喏,初稿就在这儿,要不...您给咱过过目、掌掌眼?” 那份被何金银决定当作“传家宝”的“建言献策”初稿,直愣愣往这刺头面前一递, 对方瞪著眼睛瞅了半响。 “全文盲”的他真就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正想要伸手拍飞这份初稿、指责面前这小子装神弄鬼,被何金银灵巧的躲过,递给另一位明显看出几分端倪的识字班学员..: “非是小子我扯虎皮、拉大旗,实在是.::” 话语依然“谦逊”,但伴隨著这份初稿被在场为数不多的几位“半文盲”阅过,认识上面批註字跡的人不在少数,顿时间场中交头接耳的內容一变,传阅回何金银手中时,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年轻人“奉谁的命”:., “你、你、你,你耍诈!你这是给我挖坑、使绊子..:” 刺头从他人口中知晓情由后,短暂的六神无主过后,顿时变得激动起来,窜起身来时,手已经摸到腰间的枪套,被一旁的识字班学员死死拦住。 何金银此时已经走回讲台,颇为珍惜的轻轻拂拭掉初稿上可能沾染的灰尘,看向刺头学员时语气依然那么“温和”:“没错,我是使绊子了...” 见他恬不知耻的还承认了,刺头学员顿时觉得肺都要气炸了,挣扎的更加起劲,却听何金银一改刚才的温和,语气严肃。 “试想下,如果您识字、认字,刚才想必不会这么轻易就中招吧?” 只一句话,顿时让刺头学员挣扎的力度逐渐变轻,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娃娃”虽然冒坏水归冒坏水,但话確实有几分道理..: 何金银见有效果,又添了一把新柴:“如果您识字、认字,是否能向我一样,將自己的所思所想也写下来,层层递交、让他老人家亲眼批阅...不怕各位笑话,这份初稿,小子我是打算將来裱起来,当作传家宝的!” 场內顿时一团鬨笑,人人都著这份“传家宝”分量十足、羡慕不已,就连那位刺头,眼里不知何时也冒出一股火热来.:: 后排观看整场“闹剧”的郭秘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冷汗,凑到张队耳边笑著夸讚了何金银几句,却只换来绷著脸的张队一连串的批评,什么“小聪明”、“没纪律”、“无保密意识”::: 稍晚时分,这间不大的夜校识字班內,逐渐响起虽然磕磕绊绊、但却异常洪亮的朗读声。 “啊...喔...鹅...衣...乌...迁..” 第155章 小功 第155章 小功 经此一役,识字班在北平纠察总队中一炮而红, 连带何金银,也在纠察总队內变得“炙手可热”。从以往声名不显的纠察员,摇身一变,成了“何老师”。纵使大多数人年纪都比他大,也最多加上个小小前缀,亦要称呼一声“小何老师”。 识字班进展顺利,张队自然乐见其成。 不仅费大力气,在各处都“用地紧张”的时候,在前门外一所中学协调了一间大教室作为识字班夜间专用教室,还鼓励何金银在白天开办“移动识字班”。 於是乎. 北平城里外各处纠察队驻点,都会见到某个吊著绷带的年轻人,“身残志坚”的扛著一块小黑板,游走在各处驻点之间。 白天“移动办学”,晚上“识字夜校”,睡前还要批改前一天的“作业”、擬订第二天的“考题”,中间还要见缝插针准备教案、构架教学內容...何金银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时间。 即便如此,有关全国范围內的会、道、“门组织处理意见,在三易其稿后,再度由张队申请转交。只是这次却迟迟没有等来批覆,何金银多少有些懦懦不安,可一转身就投入到识字班中,这件事也就逐渐拋诸脑后。 这期间也有好消息,伴隨著一贯道北平支坛大小骨干先后被审判、定罪,各路在北平城和平解放后表面蛰伏、实则暗里更加猖狂的会、道、门组织销声匿跡。 何金银作为此间有突出贡献者,被纠察队內部研究评定,上报有关部门,记“小功一次,嘉奖、喜报传阅全队。 至於识字班,因为目前只在北平纠察总队內部进行,张队顺手给何金银队內记功一次,言明会有“奖金”云云.. 这时节还没有后世耳熟能详的特等、一等、二等、三等,只有部分奖章分等。更多时候,就是以“大功”、“小功”这种看起来一目了然的名称来记功.. 至於为何没有“实质性”的提拔,也是何金银本人在和张队沟通过后决定的,否则他的后续调动会变得极度尷尬.:: 时间悄然来到八月底,何金银身上的绷带已经去除,但为防万一,卫生处的同志坚持让他用一块简易木板继续吊著,避免造成二次骨裂。 在功勋的刺激下,不用张队灌迷魂汤药,何金银自己干劲十足,如果多爷看到这一幕...大抵会摇头嘆息,自己曾经在荣哥儿耳边嘀咕的“陀螺与鞭”,这孩子终究是没听进去:: 何金银不傻,一开始的喜悦过后,面对繁重的工作,不知有多少个日夜都在私下“咒骂”过,张队在他眼中就是个“张扒皮”,愤愤的嘟囊著自己算不算是被僱佣的“童工” 可是识字班学员们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甚至带有牴触情绪,到后来的爭先恐后、互相比拼,何金银终究是从中体会到一份“寓教於乐”的情怀..: 心中的悲愤也只得化为一声长嘆,就像张队说的一一“纠察总队也还算是你小子的“娘家”!走前给自家办点儿事怎么了?” 八月底的这一天,何金银的夜校识字班已经不再要求背诵“啊喔鹅衣乌迁”这些“入门知识”,开始“进阶”到“组词”。 只见何金银在黑板上以一个“消”字为圆心,向四周延伸出数条支线,不时调动识字班学员们的积极性,引导出诸如“消防”、“消毒”、“消息”、“消炎”、“消灭”等等数十个词汇。 经过这些天的学习,大部分纠察队员已经可以掌握简单的字形近百个,复杂的字形也能根据个人悟性,从几个到几十个不等。这也让何金银有种“老怀大慰”的感觉.. 如果说其中有什么困难,那一定是“繁体字”。 在这个年代,並没有什么“繁体字”与“简体字”的区分称呼,最多也只是一些“简化字”,警如“停”在日常书写中简化为“仃”。 很多何金银习以为常的字,在这个年代还並没有被“发明创造”,或者说“化繁为简”。譬如“”字,何金银常常顺手就写作“鸡”,学员们又將“小何老师”尊为正確写法,若不是部分半文盲提出来疑惑,何金银自己都未察觉..: 天可怜见,他即便认识大部分繁体字,但要是单独拎出来,他其实也是个“白字先生”。譬如“实”字,他歪歪扭扭的写完后,自己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宝”字,但是一旦代入到“其实”这种词中,他才恍然大悟..: 这可能是一个现代人在这个年代书写、教学的最大痛楚。 因此也才有了今晚这种“进阶版”教程学习,因为只有在组词过程中,能最大化的避免自己的这种习惯性书写错误,避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何金银不知道的是,有时候,“麻烦”可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掉的,“麻烦”们会自己长腿,悄悄的走到你身边.:: “课间休息,组词已经有了一定进展的学员可以稍稍休息一下,有部分进度不一样的同志,我还是要多嘴说一句...直到现在,还有咱们的纠察员同志跑过来问我,纠察员会扛枪、会打仗就行,为什么非要学识字?” 何金银习惯性敲敲黑板,再度引来学员们的注意,他轻咳一声:“我举个真实例子, 曾经有一封紧急“追凶密信”,从北平城送到顺义县城某位纠察员手中,但他不识字,只好连夜敲门去找一个號称『秀才”的邻居读信,结果...你们猜怎么著?” “当那位『秀才”看完信后,直说自己认不全上面的字,要等天亮了去借字典查阅。 可等天亮时再看,这人已经跑了!为什么跑?因为这封信就是要他寻找一位嫌犯,而嫌犯,正是这位『秀才”!” 何金银望著场下的纠察队员们:“错失功劳事小,放走敌人事大!你们.:.也不希望自己將来犯这种蠢事吧?” 就在何金银滔滔不绝的时候,识字班后门不知何时已经来了一队人。他们静悄悄的听完上半堂课,又耐心听完“课间休息”时的举例,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等何金银说完,才有人主动上前,掏出一本证件递给何金银。 “何金银同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第156章 拼音 第156章 拼音 夜课被迫中止,访客们要与识字班学员交流“心得”、“体悟”,何金银跟著来人急匆匆离开教室。 识字班的暂时驻地,是在正阳门外一所民办中学。北平纠察总队刚进城时没有落脚点,曾趁著学生尚未复课的间隙,藉此地办公过一段时间,多少留下了些香火情份。等到张队协调场地时,自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里。 不同於北平城內常见的中式格局,这里麻雀虽小、五臟俱全,一应设施参照西式校园,就连建筑主体都是一栋中西结合的两层教学楼。 標准的中式“歇山顶”、“美人靠”,却极为突元的凸出一个西式大门廊,宝瓶状欧式栏杆將教学楼上下两层外部“包裹”起来,倒也別具一番美。 大门廊正对著黑漆漆的操场,此时却亮著灯,橘黄色的灯光下,张队正小心翼翼陪著一位甲老人聊天。 远远瞅见这一幕,何金银心中起疑...联想到刚才匆匆一警的证件,心底盘算、脚下加紧。 “荣哥儿,快过来!” 张队面上罕见的露出一抹侷促,见到何金银如见“救星”般,热情洋溢的招呼他近前,直到给甲老人介绍完何金银,这才恢復了几分往日“九门提督”的威严,一瞪眼、 又板起脸来。 “还愣著干嘛?叫吴老。” 何金银规规矩矩叫了一声,隨即束手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似乎是怕冷场,张队又补充介绍道:“吴老现任华北大学校长,三月时隨校搬迁入京..:一辈子教书育人、德高望重..” 眼见这“傻小子”眼里还带著一抹迷惘,张队侧身压低声音:“放机灵点儿!吴老是老革命、老党员,在延安时就被尊为“延安五老”::.也是我的老师!” 何金银心中顿时瞭然,顽徒见严师、耗子见了猫,难怪张队如此反常..: 脑海里闪过张队隨口提过的“教书育人”,何金银心中隱约猜到某种可能。 吴老拐杖轻敲正在说“悄悄话”的张队:“我可称不上你的老师...民国二十七年, 你从豫南根据地来到延安,在抗大任职工作,说起来还是个官哩...糟老头子哪儿敢当你的老师?” 张队陪著笑,连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吴老又笑眯眯看向一旁手足无措的何金银:“小何同志,以我这般年纪,虽然只是初见,但跟著你们张队喊一声『荣哥儿”,你不会介意吧?” 还吊著绷带的何金银急忙摆手,不冲资歷,单冲甲之年的岁数,就没有自己摆谱的地方.:.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荣哥儿,你能跟我这个糟老头子讲讲,你那串『啊喔鹅衣乌迁”::.是怎么编出来的?” 果然何金银心头一颤,对於后世来说,再平常不过的“汉语拼音”,说自己,隨便拎出一位,都是张口即来。毫不夸张的说,这二十六个汉语拼音,几乎同等於刻在骨子里一般。 但在此时此刻...尚还处於萌芽阶段。 自己为了贪图一时的鬆快,在纠察队內部开展的识字班上將这套东西全盘照搬,成效固然喜人,但却忘记了一点一一如何自圆其说? 別的不说,这个年代原本如何识字、认字,自已都还只是从郭秘口中知道点碎片信息...此时如果想编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脉络来,一定会漏洞百出。 见他沉默不语,张队从身后端了何金银一脚,笑骂道:“別藏著掖著,要平日里的小聪明!吴老是何等身份,难不成还会抢你小子的功劳不成?” 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何金银欲哭无泪,自己只是因为懒惰才选择“拿来主义” 他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但伴隨著这一个多月以来识字班进展加速,生活充实且疲惫,看著一个个好学求知的眼神,根本无暇多想。也只能抱著侥倖心理,安慰自己不过是“小范围”传播而已. 张队见他仍自不语,不禁有些暗自纳闷。以他对何金银的了解,绝不是个藏私贪功之人,刚才所谓的喝骂不过是缓解气氛、同时暗示这小子放宽心...该不会真就“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吧? 再张口时,他语气有些不自然:“何金银同志,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民间文字拼音方案研究委员会』么?吴老就是牵头人!早在你第一堂课试讲成功后,我就將你那套新鲜法子转递给了吴老.::” 听著张队“不打自招”,何金银心中愈发气闷,搞半天源头还是在您这..: 吴老全程默默注视著何金银,並不著急插话,等张队耐心解释完,他这才开口:“小何同志,我听说你前些日子立了『小功”一件,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那套方案行之有效,当得上一件『大功”!” 语气间已然有一丝不快,似乎將何金银当成了“待价而活”、“活名钓誉”之徒,就连一开始亲切的“荣哥儿”称谓也变了,改唤作“小何同志”: 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何金银神色肃穆:“报告!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如果我真有藏私的念头,这套东西也不会拿出来交给纠察队內的大傢伙..:” 张队暗暗鬆了一口气,就听何金银继续说道:“刚才我確实有顾虑,却不是因为您二位猜的那般不堪。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况只是一套汉语拼音?” 吴老听到“汉语拼音”四个字时,眼里就是一亮,这个时代更多的称呼叫“汉字注音”,和“汉语拼音”这个称呼相比,高下立判。 生怕他再度衍生出新问题来,何金银紧忙往下解释:“张队是知道的,我会说一点外语。因为小时候曾和下乡“传播福音』的传教士学过一些简单的洋文,拼音的灵感也就来源於此.::” 听著何金银有理有据的说辞,张队和吴老频频点头,气氛再度缓和起来。 等何金银说完,並承诺第二天就会呈上一份更加详细的“汉语拼音教学方案”时,甲之年的吴老面上难掩激动。 “荣哥儿,你想不想当...文化教员?” 第157章 入职 第157章 入职 何金银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委婉谢绝吴老好意。 不因为別的,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先辈的智慧凝结出的果实,或许对於后世而言,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基础知识”、“常识”。但在这个知识诞生、演变为“常识”的过程中,耗费的何止是千万人的心血与时间。 知道结果再逆推原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比较好..: 相比於吴老口中那不明所以的“文化教员”职位,“恬不知耻”的讲,何金银对他老人家口中隨口一提的“大功”更感兴趣.. 此时吴老谈兴正浓,由张队与何金银一左一右扶著,漫步在秋夜里的操场。 “早在五四时期,北平、上海的共產小组,就曾在传播马列思想的过程中发现,工人群体没有文化、不识字,十人中只有一人能看报,不利于思想的传播与蔓延,从那时起, 如何普遍性的教育识字,就成了我们钻研的课题。” “武昌第一纱厂、汉阳兵工厂就曾尝试开办过这种夜校模式的识字班...在瑞金时期,也制定过一系列识字教学.::” “红军时期,每个连队都曾开设过唱歌组、识字组、读报组、墙报组...为的,就是能带动战士们学习识字的积极性。即便如此,“要求每个战士每天学会三个字”还是殊为不易,不仅仅是因为打仗、奔波、动盪的缘故..:” 说到这时,这位足以称之为“教育界活化石”的老人语含萧瑟:“更多的还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適的办法.::” “我在延安时,也曾尝试过用拉丁化新文字扫除文盲,举办冬学、夜学,吸纳妇女同志、中老年同志,但始终效果不佳..:” 夜间风寒,张队见吴老越说越激动,连连用眼神暗示何金银,奈何这个平日里有几分小聪明的小子,此时也只顾著缩头缩脑,一点也没有“爭先”的气势。 张队只得自己说道:“吴老,现在不是有了这套『汉语拼音”么?我们只需要在合適的时机,大力推广,从机关单位到镇乡公所,从战士到百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吴老甲之年的眼中满含希冀,吶吶复述著:“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讽讽秋风中,何金银看著这位將一生都奉献给这个国家的老人,心中肃然起敬! 他不知道的是,在近代史中,尤其是在国门被叩开之后,有相当一部分文人將国家落后的原因,归结於汉字的繁难。 进而更是有激进者要求废除汉字、学习洋文,改用“字母文字”一一即拉丁化反切音字,不少在后世极具名望的文人墨客...都曾鼓吹过这一所谓的“改变”.. 这一度让这个国家传承上千年的文字,在本土的地位摇摇欲坠、岌发可危...新中国成立后,同年就立马著手研究如何逐步改革旧教育、发展新教育,而这一切的开端,就是给汉字注音。 歷时八年,重重险阻,我们所熟知的“啊喔鹅衣乌迁”才在58年正式面向全国推广。 何金银自己也不会想到,自己带来的“啊喔鹅衣乌迁”这二十六个字母,將会让这个在一片废墟上破土而出的新生国家,少走多少年的弯路! 见过吴老后,何金银现在只想...儘快结束识字班,调动去隔壁公安大院。 原因无它,生怕哪天吴老再兴冲冲带著一大帮语言文字的大家、大能来找自己“討教”:::小子实在承受不起.: “张队,识字班的课程现在基本已经被吴老调来的人接手,我的教案、试题也都被封档入库,说句实话,现在识字班有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您就高抬贵手...” 司法街纠察总队部办公室,面对何金银的“苦苦哀求”,张队连头也没抬,有条不素的处理著公文,似乎这些东西个个涉及机密要害,必须马上处理..: 就这么將何金银晾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张队装作才看见何金银的模样、面带讶然“呦,这不是咱们纠察队『文能识字搞拼音、武能潜伏进敌营”的何金银同志么?什么时候来的?坐坐坐,要不要沏杯茶..:” 何金银鼻子都快气歪了,双手撑在桌案上:“张队,在您老师面前,我可是一点没给您丟份儿吧?这些天该配合的都配合了,肚子里那点儿墨水也早都被人掏空了.::” 张队一侧头,掏了掏耳朵:“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五十天不到. 何金银当即抢著右臂来了个“大摆锤”:“您瞧瞧,这都好利索了...” 张队像是沾染上了什么“坏习惯”似的,掏完耳朵又开始抠指甲,声音慢条斯理:“那可不行,你现在可是块儿金疙瘩...再说了,外面江湖人士可是馋你馋的紧,那红还没撤销呢.::” “张队!这都一个来月没人敢找我麻烦了,早都被您当初那一手敲山震虎给嚇怕了! 谁不知道我是您的人!” 生怕张队再找理由,何金银正要搬出孙大圣这尊“靠山”来,就见张队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一份调令来,往桌案前一甩。何金银狐疑的接过手,只看到“何金银、特行科”几个关键字,乐的刚要说几句討喜的话,瞧见日期,又猛然壹住了。 “张队,这调令...怎么是上个月的事?” “是吗?你说这个啊...那晚你表態后,我就给你办妥了,结果看你那识字班做的不错,就没著急给你..:” 不等何金银“发飆”,张队起身拍拍衣服:“孙大圣这段时间有任务,走,就由我送你...上任!” 公安大院办公楼二层,治安处下辖特殊行业管理科办公室,简单却又...分量十足的“调任仪式”在张队的宣布声中草草结束。之所以说简单,是没有鲜、没有大会..: 而之所以说分量十足,是因为有张队亲自来送人。 特行科科长姓刘,与何金银一起將张队送出公安大院,再往回走时一边给何金银介绍情况,一边不时给何金银介绍路过的“同事”。 上楼时正遇见一壮一瘦两位身影向他们走来,不等刘科长介绍,当先那位圆脸壮汉, 虎目圆睁、嗓音洪亮。 “小何同志你好,我是侦讯处行动组组长,郝平川!” 第158章 小组 第158章 小组 “郝组长您...认识我?” 面对郝平川的“先发制人”,就连一旁特行科的刘科长都有些措手不及,何金银更是面色迟疑,一旁却有人主动释疑。 “见天儿的听多爷把你掛在嘴边,荣哥儿长、荣哥儿短的,心底就起了比较的心思, 难改行伍风格,行事、说话简单粗暴。说到底就是莽撞人一个,没嚇到你吧?” 何金银目光看去,说话人正是与郝平川同行的那位,与身材壮硕的郝平川相比,原本正常的体型也显出几分“弱不禁风”。面色白俊、嘴角笑,但眼神却说不出的锐利.., 千万別又是一位“笑里藏刀”的张队...何金银心头打鼓,就见对方神色一顿,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绍:“侦讯处,侦讯组组长,郑朝阳。” 脑海里闪过张队曾经的介绍一一“原北平警察局...重组为人事处、行政处、侦讯处、治安处“四条腿”,前两者主內、后两者主外...特殊行业管理科,就归在治安处下面...不像香饶饶侦讯处,下属『两桿枪”侦讯组、行动组,更容易接触一线..:” 何金银心下瞭然,回握住郑朝阳递出的“橄欖枝”,笑著回应道:“久仰久仰,郑组、郝组,百闻不如一见..” 原本只是客套话,一旁自觉被忽视的郝平川突然开口,大嗓门依旧:“你听说过我的故事?” 见何金银语嘻,郝平川不耐烦的摆摆手:“难怪能和多门那傢伙处得来,张口就是油腔滑调,旧社会的警察惯会使这一套说辞討人欢心..” 一旁的郑朝阳表情极度复杂...面上赔著笑、私下里託了再托郝平川的衣袖,牙缝间低低的挤出几个字音儿:“老郝!注意团结!” 何金银刚才就起疑,现在更是能够確定,郝平川与多爷之间,一定因为新老警察的身份起过爭执.:.自己又与多爷交好,旁人是“爱屋及乌”,自己这里明显是反过来了一恨屋及乌.:: 从职务上论,刘科与眼前这二位是平级,早就觉察出不对味来,急忙出言打圆场。 “何金银同志是从纠察总队平调过来的,纠察总队张队亲自送他到任,拳拳爱才之心。咱们公总、纠总一家亲,平日里多有往来,自然听过不少两位的英勇事跡...说句“久仰”肯定不是客气话,都是年富力强、报效国家的时候..:” 郝平川愈发起劲,一甩郑朝阳胳膊:“说话呢,你老托我干啥?我不是对看谁,就是想看看多门口中的『英雄出少年”是个什么模样..” 眼见著动静越来越大,再闹下去怕是会引来整栋楼的人驻足“看戏”,郑朝阳从腰后一把抱住郝平川往后拖去,嘴里还忙不迭冲何金银解释著..: “相逢就是缘分,何况共事?今儿个不凑巧,我俩还有公务在身,改天、改天哈.., 我做东,请何金银同志,吃全北平最好吃的东西!” 哭笑不得的望著拉拉扯扯的两人走远,何金银与刘科对视一眼,尷尬之余都带著一抹无奈。 经此一出“闹剧”,刘科也熄了带何金银参观公安大院的心思,匆匆返回二楼特行科办公室。 “小何...何金...金银同志...”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眼见看刘科因为张队亲自送他上任,连称呼都有些拿捏不定,何金银主动开口:“刘科,往后我就是您手底下的兵,您直呼我姓名就行,或者叫我声荣哥儿也成,来来回回的都被叫习惯了..:” 刘科笑眯眯点头,回身给何金银沏了一杯茶:“荣哥儿,特殊行业管理科虽然是新开闢出来的部门,但原本就归在治安处下,是针对社会面上各类传统行业中的特殊行业,进行信息收集、管理备案、实时监管...” “譬如,老话中常说的『车船店脚牙』就在其列。目前的北平城內,大到旅馆业、旧货业、信託业、监狱,小到打行、娼院、鏢局、说书卖艺...等等诸多特殊行业,凡是有可能影响社会面治安的,都在我们监管之下。” “独立出来的本意,就是针对城內暗潮涌动的各路会、道、门组织,说来惭愧,成立至今最大的功绩还是由你一手促成的...” 何金银摸不清路数,连称不敢,就见刘科笑著点指他:“別装相,我们不讲究旧时代、旧社会官僚体系中那一套尔虞我诈、蝇营狗苟,说句痛快话,如果你能彻底消灭这些个邪恶组织,我这个位置让给你坐又何妨?” 何金银眼中疑色更甚,张队带他来的突然,也只简单在特行科办公室內介绍了一番就匆匆离去,说句玩笑话,自己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在特行科的定位是什么.:: 刘科似乎看出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特行科目前只有一个科室,成员大都是从原北平警察局档案科、行政科、各分局调动来的文职人员,在和这些暗处的老鼠斗过几回之后,我们就知道,需要像侦讯处那般,有独属於我们的行动小组!” “否则,处处都需要和各个分局、侦讯处、乃至你以前所在的纠察队借调人手,即便偶尔发现了线索,也会因为调动不及时,放走敌人,所以早在七月,我就曾申请过,特行科,需要自己的行动小组!” 说到激动处,刘科一拍桌案,径直起身、背看手在屋內转悠两圈。 “可是各处都缺人手,一个新成立的科室,说不得哪天说解散就解散了,新招募的新兵蛋子倒是有数,但是就像一群绵羊,需要一个领头的,带领他们学会如何狠狠的打击敌人!” 何金银心中有数,合著就是来充当“打手”角色唄.. 刘科回望坐的端端正正的何金银,三两步近前双手握住何金银、连连晃动:“现在, 你来了!关於特行科行动小组的组建报告,我会再次递交,你是副排级的干部,再合適不过...” 何金银雾时起身,一个敬礼,神色肃穆:“请您放心,我虽然年纪轻、能力浅,但愿意在与各路会、道、门组织的斗爭中,发光发热,直至流干自己的最后一滴血!” 刘科努力晃晃何金银的双手,面色激动:“不是让我放心,也不是让张队放心,而是要让人民放心!” “是!让人民放心!” 第159章 械斗 第159章 械斗 从特行科办公室出来,何金银熟门熟路,径直去寻多爷。 原因无它,一来是“初到贵宝地、拜拜码头”,二来也有意询问孙大圣的去向。来时张队有交代,大圣哥这段时间有任务,自己又风风火火忙於搞识字班,一来二去,两人竟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面... 多爷在北平城和平解放以前,就隶属於“北平特別市警察总局侦缉大队”,性质与今早有过一面之缘的郝平川、郑朝阳隶属的侦讯处大同小异,只不过少去很多特务职能机构。 “多爷,您可把我坑惨了..:” 何金银刚一见面就上了,全无刚才在刘科面前的拘谨模样,上来先给多爷一个大大的“熊抱”,嘴上却埋怨个不停。 多爷满面尘霜,似是刚从外面回来,正捧著大塘瓷缸子大口大口喝水,猛然被何金银抱住,呛的直咳嗽。 “咳咳咳...哪个孙子敢...哟,是荣哥儿啊? 1 多爷面上“多云转晴”,笑呵呵一拍何金银肩膀,上下打量两眼:“是来找你大圣哥的吧?他不在,许是要到月底才回来。多的问,我也不知道。” 何金银原本还带著几分“故人重逢”的喜悦,被多爷戳破小心思,不禁开始为孙大圣的去向担忧...自己只在养伤时匆匆见过孙大圣一面,之后便青鸟无踪、香无音讯..: 多爷一边招呼他说话,一边擦拭看胸襟上溅射出的茶渍:“话说回来,荣哥儿你刚瞎咧咧什么呢?我怎么就把你坑惨了?” 回过神来的何金银,將“偶遇”郝平川那一幕简单说了一遍,没成想多爷一刚拾起来的搪瓷缸子,语带愤然:“好啊,这是衝著我来的...咱公安大院里,我就没见过还有谁比他郝平川更瞧不起我们这些老警察的,一口一个『黑皮狗”,欺人太甚!” 本就无心製造矛盾的何金银,急忙劝慰住多爷,三言两语间,也將两人之间的“矛盾”了解了个大概.:: “多爷,您怎么会跟侦讯处扯上关係?之前不是..:” 多爷灌下一口茶水,仍自还在生闷气:“还不是以前那身皮害的!” 话说出口,这才惊觉失言,万幸此时屋內就他们两人,悄摸摸检查过一番门外无人“隔墙有耳”,多爷这才闷闷不乐的转回座椅上,给何金银“解惑”起来。 “就在你负伤那晚,公安大院里也遭了內贼。对方原本意在通过那份红悬赏,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和保卫力量都调动在你所在的纠总临时宿舍,实际上则是通过公安大院里的几个家贼,悄摸摸放到羈押室的人,放出嫌犯製造混乱,趁机劫狱带走张五福..:” 何金银原本不知道这些,只是通过张队的只言片语猜到过一点,这时才从多爷口中知道当晚的详情。 忍不住一声惊呼:“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没错,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呸呸胚,奈何他有过墙梯,张队腹有张良计.., 来了个一网打尽,事后审查,那些內贼九成九都是以前留任的老警察...这下倒好,那段时间以来,全队里所有老警察都抬不起头..:” 说到这里时,多爷眼中带著一抹无奈:“说实话,有好几个老兄弟受不了这种窝囊气,有心把衣服一脱走人,又生怕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我们心虚,实在是风箱里的老鼠,进退两难!” 似是看出何金银的担忧,多爷笑看把两手一摊:“没事,改朝换代.:.不过也不知怎么的,別的人都被防备著,我反倒从治安处被调到了侦讯处,明里暗里都是受到『重用”的架势,一帮老兄弟甚至都怀疑我多某人是不是踩著谁的脑袋升官发財..:” 也不知是茶叶沫太细碎,还是对这种空穴来风的回应,多爷一鼻、嘧出一口老痰来“我呸!” 就在多爷与何金银敘旧打趣时,北平城西郊往门头沟一线的重要站点石景山脚下,一场械斗正在酝酿.:: “六爷,现在各处都在说,是新社会、新时代,该把欠我们的工钱给结了!” 这是一处正在操办寿宴的三进两跨大宅院,主家素日里用来接待贵重宾客的书房內, 正有一群与典雅书香环境格格不入的粗布衣裳的壮汉叫著。 上座是一位五旬老者,慢条斯理的端著茶盏,不时的吹一吹热气,显得悠哉悠哉,全然没將这群壮汉放在眼里。 见“六爷”不搭话,壮汉中的领头人又往前迈了一步,神色坚定:“不仅要把欠帐的工钱结了,以后的工钱...还得涨!对半劈!” 六爷闻言挑了挑眉毛:“对半劈?真有你们的啊...” 带著玳瑁扳指的手一指墙上装裱掛著的“契文”,摇头晃脑:“一九分帐,是咱们脚行自古以来的规矩。民国二十七年、三十五年,两次由时任北平政府出面,立过字据文书!你们吃我马家的饭几十年了,人心不足蛇吞象...” “笑话!吃你们的饭?我们脚行的兄弟接门头沟送煤这趟差事,一天汗珠子掉地摔八瓣儿,你们成天楼著姨太太,躺著倒拿九份儿!要是没我们干活,你家喝西北风去!话说回来,你们就不怕新的人民政府清算么?” 马六爷眉一笑:“人民政府?清算?咱们脚行可是在政府的监督下,成立了新的运输公司,一九分成也转变成了你们的劳务工资,一切合理合法,就是捅到北平城里去,我也占理!” 隨即又摇头晃脑道:“脚行自古以来,都是下贱人出苦力的生路,行业性质特殊,如果不是我们马家出面,替你们盘下门头沟送煤这条专线,现在又改立运输公司,你们还都一个个蹲在天桥、当个等活的下贱力巴儿呢!” 说罢甩甩手:“今日是我马家老祖宗过寿,若不是你们这些下贱力巴儿打著联名贺寿送礼的名义,这宅子的门儿你们都进不来!” “进不来?” 领头汉子冷笑一声,大踏步退后打开门扇,双手掐指放在嘴中吹出长长的口哨..: 在马六爷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只见院墙外有近百號人翻墙而进,手中拿著各式“兵器”!不多时,就与马家赶来的“护院”对峙起来,领头人再看马六爷的眼神中带著一抹杀意。 “六爷!今儿个你要是不涨工资、不还欠款,就让你知道知道,脚行的人,也是..: 工人!” 第160章 妥协 第160章 妥协 “我看谁敢!” 听到这帮泥腿子要与自己平起平坐,马六爷“赠”的一下站起身来。若不是门外还围拢著近百位脚行工人,按他素日里的作风,早就一顿大耳瓜子“赏”了下去。 似是拦住眾人的马家护院给他平添了几分底气,边擼袖子边说话,言语间带几分威胁。 “都不想干了是不是?三条腿的蛤难找,两条腿的人可有的是...工人?呸!叫的好听,狼行天下吃肉、狗行天下吃屎,就凭你们也配涨工资?”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傢伙群情激奋,一提手中的各式“兵器”一一耙犁杆、铁锹棍、 扁担、镰刀.:: 一道道仇视的目光盯著马六爷,犹如一座座火山,在无声酝酿著,隨时等待爆发。 “六爷,非是弟兄们贪心。眼见著新幣一天比一天不值钱...二三月时,一张五十元的新幣,尚且能够一家三口半月嚼用。可现在呢?物价飞涨、新幣贬值,外头一碗烂肉麵都要卖到三千五了!” 临了临了,领头汉子还想再爭取一下,极力保持看克制,苦口婆心的解释看:“可您呢?脚行的工钱涨的还没新幣跌的快!弟兄们辛辛苦苦一个月,还不够养家餬口...就这,您还要月月拖欠..” “拖欠?是欠了你们半年~还是欠了你们俩月?帐房正常盘帐,这个月不过才晚了一十六天而已.:.门头沟这条线,上上下下、各处里都要打点,你们不懂行,我不怪你们.” 马六爷撇著大嘴,语气逐渐开始咄咄逼人:“话说回来,物价飞涨是我的原因?新幣贬值是我造成的?我也是受害者!要找,就去找人民政府!是他们,骗走了你们手里的银元和铜子儿,凭什么现在要拿我撒筏子?” “盘帐?您打的什么鬼主意,真当我们不知道?” 领头汉子冷笑连连:“每次开支都故意晚上十天半月,等新幣再贬一贬,我们这点钱就又不值钱了...里外里一算帐,你这半年扣下我们多少血汗钱!吃人肉、喝人血,你比那些个地主恶霸还要狠上三分!” 马六爷轻轻一掸鬍鬚,斜了他一眼:“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怎么就凭空就污人清白!” 返身从屋內找出一张“营业证”,高举在手:“都看清楚点儿!我可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实业家!不是什么地主老財,我马家积极响应政策號召,该捐地捐地、该捐钱捐钱,四月份时,我还和新任的郊改委头头儿喝过茶呢!” “我们不管那些弯弯绕!” 领头汉子大手一挥:“我就代表脚行工人问你一句,这工钱到底能不能涨?欠我们的能不能发?前面月月拖欠导致的贬值差份儿...能不能补?” 马六爷的回答不假思索、斩钉截铁:“痴!心!妄!想!” “好好好..:”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跨院里有人拢嗓高喊:“马老太爷到~” 正所谓“虎老威犹在”,已经从脚行当家人位置退下十几年的马老太爷方一露面,刚才还群情激奋的脚行工人们便不自觉让开一条道.. 一片沉默之中,一缕长髯、白髮苍苍的马老太爷,拄著拐杖径直穿过人群,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回望眾人。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脚行也好、运输公司也罢,我马家从不怕人威胁!为了门头沟这条线,我前前后后死了五个儿子!人民政府进驻北平,我马家无偿运煤运粮,寧愿倒贴工钱也要给你们开支!现如今...物价飞涨、钱不值钱,我马家也深表遗憾..:” 不等领头汉子开口,马老太爷苍老的面孔上露出一抹决然:“我这第六个儿子不爭气,只会算计些毫釐...让大傢伙看笑话了!这样,上个月的工钱,现在、立马就能去帐房支取!” 不顾身后马六爷的焦急,马老太爷又轻咳一声:“这半年以来的差额...你们既然敢来找,心里自然也有个数儿,但釐清对帐还得一阵子,这样...就先按你们的数儿补上三成,剩下的...等帐房算清楚再说! 拐杖重重的敲击两下青砖阶面:“满意了没有?今儿个...可是我老头子八十大寿! 你们...总不能让我这个寿星老儿.::下不来台吧?”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脚行眾人如梦初醒,就连领头汉子一时都僵在原地。他们的诉求...就这么简单的实现了? 不对!他猛地追问道:“那往后的工钱呢?涨是不涨?” 马老太爷浑浊的双眼紧紧盯著他,似乎是要將对方的长相看个清楚:“你还年轻,做人千万別不知足..” 隨后不等他再发难,又衝著场下眾人大声说道:“往后的工钱,决计不会再拖欠!脚行的工资標准,往后就按...三七分成!” 诉求一朝得解,原本铁板一块的脚行工人,从內部开始瓦解。有不少人眼含热泪,喃喃说著“虎父犬子”、“真活菩萨”,也有那机灵点儿的早早就拎著扁担直奔帐房.. 眾人散去后,还是那间摆满玲瓏瓷器博古架的书房,马老太爷和马六爷正在议事。 “爹,我不明白!您老一辈子东挡西杀挣下来的江山,怎么就肯这么轻易的让给那帮泥腿子?” 马老太爷“吧嗒吧嗒”叼著菸袋,良久才肯开口:“你当我怕他们?我怕的是..:” “这年头跟从前不一样了,从前是咱们的天下,什么事只要咱们一句话,党部、警局都得听咱们的...现如今垮的垮了、跑的跑了,刀把儿::.可是在人家手里著!” 烟杆轻敲两下鞋底,马老太爷离开之前,语重心长。 “如果不是行业特殊,前面咱们又是捐地捐钱、又是无偿运输,你信不信,那个什么劳什子工会...早都开到咱家里来了!当了这个家,凡事就要三思...老了老了,也不知道下一个大寿,我还过不过的上?” 马六爷越想越觉得气、窝火,招来管家悄声嘀咕了一番:“..召集人手的时候, 避著老爷子点儿!” 管家走后,书房內只剩下马六爷一人,他愤愤转动著瑁扳指,语带森然。 “老子不服!我马家祖辈传流,敢说个个是英雄好汉!那时候宰他几个人,就好像碾死几只臭虫一般!现而今,栽在这帮穷小子手里...我管你哪朝哪代!马家丟不起这样的人!” “这钱...只怕你有命拿,没命!” “”的一声,价值不菲的瑁扳指,被他硬生生...捏断! 第161章 黑签 第161章 黑签 入夜,马家祠堂。 这里地处僻静、地势平整,整座祠堂坐北朝南,奉祀著马家高、曾、祖、称四世祖龕。平素也只有特定年节、忌日,或族中遇到重大事情需要全族决议时,才会燃灯焚香、 祭祖议事。 今日非年非节,马家开祠堂...族男匯聚一堂、议论纷纷,白天脚行工人“大闹寿宴”的事情歷歷在目,谁心底都明白.:: 不同寻常的是,在率眾祭祀过祖辈后,马六爷又张罗人挑起一幅《关公夜读春秋》的画像,引得族男议论纷纷。 画中人一双丹凤眼似开未开、脚踏虎皮交头椅、手授长髯,上稟四个大字一一忠义千秋。 “拜~” 拜过关公后,改过姓的马府管家拿来提前准备好的签筒,屏息倒退而出、既而关门落锁,屋內雾时间安静下来。 马六爷一掸袍袖,横眉怒目:“今儿个,咱马家栽了大跟头...要是连个屁都不放, 四里八乡传出去,就成了笑话!” 自是有人认得这个签筒,面色挣扎、冷汗直流:“六爷,白天老祖宗可是亲口说过...” “啪!” 马六爷胳膊抢圆了,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巴掌:“我爹老糊涂了,没了血性,怕这怕那..我不能!” 目光扫视一圈屋內眾人,语带深意:“打圣母皇太后离了京,这天下就开始动盪..: 军阀、东洋、国府,现在又到了人民政府...这些年你们背靠著马家,躲过了拉壮丁、避开了人头税,有吃有喝...有钱拿,別以为私下里的小动作我不知道!” 一时间马家族人各个低头沉默不语,祠堂內只留下马六爷的声音在迴荡。 “享马家福,就该替马家挡灾...祖宗在上、关二爷在旁,莫说我偏心,老规矩,抽生死签!” 马家族人顿时一颤,各个心里开始盘算..:“生死签”是族中规矩,凡遇事需要有人站出来,则由族人轮流抽籤。抽中“死签”者,责无旁贷,捍卫一族尊严,后事无忧。 家中老幼,自有族中照看,更有甚者,族谱单开一页,死后香火不断,是为莫大殊荣所谓上樑不正下樑歪,此刻的马家祠堂里,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最后默契的同时低头,气氛说不出的古怪.:: 有自持辈分的族老开口:“六哥儿,这事儿...老族长知道么?敲祠堂鼓、签生死状,动輒就是毁家灭族的大事,需要全族决议!哪像眼下这般草率...” 马六爷掌家这些年,积威已久,除了他爹开口,容不得別人说教,闻言厉喝道:“没必要那么麻烦!事以秘成,再晚,就得出去多少家財!事情也简单,做掉今天带头闹事的胡二,將尸首拋到帐房,再一把火烧了帐房..:” “偽装成胡二不满意『三七分成”,想纵火烧房泄愤,被我们的人当成岁人失手打死...一把火,烧个乾乾净净!一把火,烧个...死无对证!” 马六爷的眼中好似就燃著那团熊熊烈火,说不出的得意,捻须轻笑道:“自此帐目不全,无法对契,今天散出的钱...兹当是买命钱,爷们儿高兴!” “嘶..” 祠堂內阵阵倒吸凉气声,马六爷浑然不觉,有人迟疑著问道:“就不能...钱找江湖人来做么?术业有专攻..:” 马六爷暗叫一声“晦气”,语带萧瑟:“当我不想?上个月也不知怎地,平津地界儿上不少脑袋拦在裤腰带上、刀头舔血的人物,一个个都栽在了北平城里,剩下的都躲起来了...” 直到这时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只顾著挥舞“大棒”,接著开始餵“甜枣”:“放心, 事后如果人民政府要交人,族中给他打官司,只说『误杀”,坐个几年牢就能出来!纵然真是一死,妻儿老少,族中替他恩养!” “若是平安无事,我这里也备足一笔安家银子,出去大上海世界躲上两年,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一辈子...吃香喝辣!” 在马六爷半是威逼、半是利诱之下,这场草率的“抽生死签”终於开始。 马家的“生死签”足有小臂长短、令牌样式,倒扣在一个蒙著黑布的签筒之中。抽籤人轮流伸手进签筒“摸黑”,令牌头上写著“黑签”,便是中籤。 从概率学上讲,先抽的人抽中的概率最小。从心理学上讲,后抽的人其实也在祈祷著“概率” 无论怎样,终究会有人“中奖”。 只见一个中年汉子“噗通”一声、双膝跪倒,还没开口,鼻涕、眼泪就先流了一脸。 “六爷!我就是一介草民!顶天了也就是拦轿子喊冤的命..:上有父母、下有妻儿, 您不能...” 马六爷一脚將其端倒,两步近前一把托住他的脖领:“马把头!列祖列宗可都看著呢!你拜过关公的,不带反悔!” “中奖”者被唤作“把头”,是因为他常常领队走往北平城运煤这最后一段路线,积年累月下来,反倒是取代了他的本名。 马管家不知何时已经將门户打开,在一番吵闹中安静的收拾完签筒,又恭恭敬敬的端来一个托盘。马六爷一把撩开上面覆盖的红布,赫然是一把绿林通用的“胳膊肘”短枪、 一柄短刀...还有三根大黄鱼儿。 “马把头!三根大黄鱼儿安家,快去快回!真傢伙只有一发子弹,儘量別用,容易招来祸患!我带人先將帐房浇上火油,等著你来!” 一旁没有中籤的族人此时一改刚才的丧气模样,也不知是不是“清酒红人面、財帛动人心”,呼吸声逐渐沉重起来。 “马把头,这可是上族谱的大事,咱可別丟分儿啊!” “对!精神点儿!” 在眾人的注视下,马把头颤巍巍接过刀、枪,又饮下马六爷端来的烈酒,大踏步出祠堂,只见他越走越稳、越走越急,不多时就消失在夜幕里..: 依稀能听见祠堂里传来的“拱火”声,马把头脚下加紧,却並不是回家,也並不是按马六爷设想的那般,往白天那位领头汉子胡二家方向去..: 黑夜中传来他愤愤的低语声。 “真当我是冤大头!北平城里...早就变了天!” 第162章 供给 第162章 供给 何金银对京郊发生的这一幕尚不知情,多爷更是张罗著下班后给他“接风”。 虽然是“接风宴”,却並不是下馆子,而是在位於菸袋斜街的多爷“府上”,同行还有几位留用警察作陪。若是让郝平川看到这一幕,少不得又要嘀咕一嘴“黑皮狗、打马勺”:: “一辈子挣、二辈子,三辈子到我溜光净滑~托祖宗福荫,倒还剩下这一间產业, 片瓦遮身。” 標准的一进宅子,三间北房、东西两房,对著影壁墙又起了一间南小房,本就不大的院落,更显蔽塞。只在天井当院留出石碾当桌、石墩作椅,背靠一株杏树,秋风扫落叶, 別有一番滋味。 芥末墩儿、萝卜皮儿、雪里炒黄豆、清炒疙瘩白,一道炸豆腐蘸滷虾油,勉强沾点儿荤,唯一的肉菜是小半扇猪耳朵..: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多爷酒意上脸,红扑扑、粉嫩嫩、油光满面。 “笑话咱寒酸,现如今钱不值钱,光每月领那点儿工资,是真不够...隔~搁以前,最次也得撮一顿涮羊肉。再好点儿,便宜坊、全聚德伺候走鸭子..:” 何金银猛然想起那位银元贩子“百爷”,貌似自己还欠对方一顿全聚德...也不知近况如何。 见他不言语,多爷却是误会了,挣著脖子解释道:“您还別不信,我要是能和你小子一样,顿顿食堂大灶,今儿晚上怎么也能端出两道鸭子菜来...” 回过神来的何金银刚想解释,却被一旁作陪的老警察抢过话茬儿。 “喊,说什么不分彼此...就是个笑话!衣服衣服不一样且算了,就说领儿,凭嘛进城干部吃著供给,咱们就得老老实实开工资?都是为人民服务,还说不是区別..:” 不等他“对待”二字出口,就被警醒过来的多爷一把捂住嘴,连说他“酒后失言”, 示意人將他拉走。闹哄声远去,小院中只剩二人对饮。 “多爷,您这是拿我当外人了.:” 何金银故作不愉,实则难掩好奇。公安总局这边的待遇还未落实,但纠察队的情况他知道。讲究“平均分配、统一调度”,所谓的“军”,拿到手的实物远多於现钱。 现在听几人话里话外...同职同差,待遇竟然並不一致? 多爷呷下一盅酒,语带萧瑟:“不患寡而患不均...北平和平解放以后,为了维持原“国统区”的局势、人心稳定,一概留任人等,全部“原职原薪』,和供给制截然不同。” “初算下来,其实我们是占便宜的。保住官身不说,按照当时的物价换算,干部拿的不一定有我这个小警察多...这也是诸如郝平川之流,看我们不顺眼的原因之一。总觉得我们是蛀虫,干得少、吃的多、屁股还不乾净...” “可现如今,物价一涨再涨,只拿工资的坏处就显现出来。供给制虽然津贴少的可怜,但一应吃穿用度都有標准。此外还有保育费、医疗保健费等等,特殊人群还享有妇女卫生费、子女学杂费、老人优待费..:” 多爷口中的“供给制”,是指伙食、被装都实行低標准的实物免费供给,每月发放少量的现金作为零用。在后世耳熟能详的“等级工资”全面普及以前,最为普遍的“军餉”制度。 何金银只能沉默以对,特殊时期,供给制与工资制並行...作为“享受者”之一,自已无权置喙,索性另起话题。 “那您知不知道,治安处、特行科、下属小组长一个月...供给多少?” 多爷即便醉酒,脑袋依然灵光:“直说想打听你自己的待遇就得了唄,干嘛弯弯绕., 言毕便掐手指头开数:“供给老三样儿一一生活用品、伙食、津贴。高级干部以下, 生活用品人人平等。伙食费走大灶,每人每日供应油0.02斤、盐0.0125斤、肉0.04斤、菜1斤、煤1.25斤或木柴2斤..:” 何金银如听天书,竟然精细到“天”:..急忙拦住如数家珍的多爷:“那...津贴呢?” “喊~年少不知柴米贵,错把津贴当成宝!” 被打断的多爷痛饮一盅烈酒,哈出一口臭气,不耐烦的摆摆手:“別想啦,只够买点儿针头线脑儿.::” “刚进城那会儿,物价稳定,像你这样的一个月也只有六块钱津贴,现如今钱不值钱,一个月也就一千来块...” 何金银推算一番货幣贬值的速度,不禁暗自咋舌.:: 又见多爷只顾著闷头喝酒,便出言轻声安慰。 “劝我,咱有自知之明!我们家祖上,也就是个游击將军。打我爷爷那辈儿,就只能干巡警了,说不好听点就是个站岗看更的臭脚巡...在治安处时,也就孙大圣和你小子拿我当根儿葱.::” 何金银神色汕汕:“虎死不倒架,您辈分在这儿呢...谁不知道多爷您见多识广、阅歷非凡,人情世故、秘闻传奇都通晓一二!家传绝学侦查断案,迟早能大放异彩!” “得嘞,借您吉言..:” 又喝了半瓶,多爷酒不醉人人自醉,何金银没沾几滴酒,趁势告辞。 站在杂乱不堪的后海沿岸,何金银犹豫了一下,径直往南去。从地理位置来看,多爷家所在的菸袋斜街,东起地安门、紧挨什剎海,离南锣鼓巷並不远,但思量再三,何金银还是选择“过家门而不入”。 一来自己执行潜伏任务前,粗算需要三个月,给何大清父子留言也是十月才能回来。 二来身上还背著那份“红”,並未彻底了结,上次是张队托內三分局提前照应,现在万一再引来麻烦...没必要。 何金银目前仍暂时借住在大四眼並胡同、纠总临时宿舍,本就属於“越级待遇”,现在已然调离,再住下去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索性决定先回公安大院看看,能不能凑合对付一宿,明天工作落实就搬。 將將十点钟,刚回到公安大院门口,迎面就撞上一个面色仓惶的中年汉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满嘴白沫,显然刚刚经歷过长途奔袭。 见到何金银还未更换的纠察制服,眼中一亮,拦住他“噗通”跪倒,扯著嗓子、嘶哑著喉咙,声音淒切。 “军爷!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第163章 著火 第163章 著火 “脚行...马家...生死签...” 马把头果如在祠堂时自己哭诉的那般一—“一介草民,顶天了也就是拦轿子喊冤的命”。 他之所以“捨近求远”,没有选择石景山所属的郊区分局报案,就是因为白天马六爷当眾喊出的那句“四月我还和新任的郊改委头头儿喝过茶”云云,既然要翻脸,不如..: 一步到底! 三十里路,连夜进京,告“御状”! 老实人的算盘珠子,真要拨弄起来,也能哗啦啦作响。马把头心知肚明,事情闹得越大,自己就越安全! 至於什么“背叛亲族”的骂名,已经全然顾及不上了。大不了事后...背並离乡!总好过背负一条人命,轻则牢狱之灾,重则小命交代..: 何金银瞅著喘喘不安的马把头,迅速將情况匯报给...张队。 非是他昏了头,孙大圣、多爷、刘科...晚上十点钟,公安大院里自己的熟人一个不在。事急从权,马把头又是一副言之凿凿、涕泗横流、赌咒起誓的模样.. 人命关天!纵然被处分又何妨! “膨!” 司法街纠察总队部,张队面色铁青、选下话筒。 “荒唐!近百人聚集、准械斗的大场面,郊八分局的接线员竟然敢推说一概不知!恶意拖欠、死不悔改、心存怨、私藏枪枝、教唆谋杀!样样般般,马家...这是要一手遮天吶!” 抓起枪套刚要挎上,张队忽的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何金银,又警了一眼早就抖若筛糠的马把头,身上穿的还是老式脚行號衣,眼底闪过一抹沉思..: “脚行,又称扛抬帮,也有门户派別。底层其实都是劳苦大眾,蜀中地区叫“背二哥』、青海叫『麻眼儿背』。离得近些,『九河下梢』天津卫管脚行苦力叫“扛大个儿』、『要胳膊根儿』,北平管叫『窝脖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守著码头、矿区、茶道...肉少狼多,任谁都想多抢一点儿油水,於是乎你爭我夺,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成了常態。因而脚行,本就是该重点监管的特殊行业!” 何金银看著面前侃侃而谈的张队,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听到“特殊行业”四个学时,眼里隨即闪过一抹亮光.:: 张队嗓音平稳:“既然调到特行科,就得担起这份责任。各路会、道、门组织要查、 要办,脚行、打行这些沾染江湖习气的老行当,就算换上一层新皮,也不能放鬆警惕!” “是!” 张队近前给何金银紧了紧衣领,言语和缓:“至於公安那边儿...我会去招呼,免得罗局他们误会,觉得你小子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有...儘量別沾酒!” 何金银闻言大冏,刚想要开口“狡辩”: “叮铃铃!叮铃铃!” 骤然响起的铃声稍显突兀,一向以温和示人的张队將电话那头的郊八分局负责人骂了个狗血喷头。责令郊八分局立马採取行动,在避免矛盾扩大的前提下,务必抢先控制住以马六为首的运输团伙,看管好运输公司帐房。 进屋后只敢唯唯诺诺、点头称是的马把头,眼见这位“大官”竟然如此呵斥自己眼中高高在上的人物,“噗通”一声应声跪倒,声泪俱下。 “官爷!求您一定让人先把我老娘接出来!六爷寻我不到,怕是、怕是会拿我家里人开刀.” 事关一家老小,马把头挣开何金银换扶的臂膀,往前膝行两步。 “我从石景山一路赶过来,生怕被人发觉,就没敢吆鞭子赶牲口。直到过了杏石口, 才遇著熟人借著驴车跑了一程。到现在,粗算也怎么也有两个多小时了,估计六爷这会儿已经咂摸出不对味儿了.. “他敢!” 尚未掛断电话的张队语气愤然,再没了往日的淡然,与何金银一同扶起马把头,连声允诺。 掛掉电话以后,张队不再拖咨,一指何金银:“我给你调一个衝锋鎗班组,復兴门外大车班集合,配合郊八分局行动,以防.:.狗急跳墙!” “是!” 何金银生平两次坐篷大皮卡,还是往补训军团紧急训练时,走永定门、南下保定, 缩在车斗里吹了一整天的风沙,都没觉得有这次晃荡..: 出復兴门不过三四里地,连绵的屋舍开始变得稀少。在后世京城西二环以外的地界, 竟然能看到成片成片的...农田,路况自然可想而知。 驼队、驴车碾压出来的泥道坑坑洼洼,缩在副驾驶位置的何金银都快顛散架了.:.如果坐在后面车斗里,情况只会更加不堪。 抽调的纠察队衝锋鎗班组是他的老熟人,那晚带队首先冲入宋家大院,之后更是在松鹤布庄里险些折了一名弟兄.:.问起伤员近况,小组长往后面车斗一指,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 “早好利索了!半月前就著要归队,被张队责令硬生生在医院多养了俩礼拜!刚出院就赶上你这趟..:” 听闻无恙,何金银先是心头一喜,隨即又有些神色黯淡...那晚固然有孙师母狡猾的缘故,但更多的责任是自己思虑不周,致使一名战士险些殉职..: “住院期间,我该去看他的...” “小何老师!你这话就生分了!当兵打仗,哪有不掛彩的?再说了,识字班那么忙.” 小组长抬了抬被顛歪的帽盔,眼里透著亮:“这一个月下来,咱纠察队谁不认识你? 在我们老家,除了活人无数的大夫,就属识文断字的先生最受人敬重!” “知道是跟你出任务,谁不乐的顛顛儿的?” 望著满脸诚挚的衝锋队小组长,何金银心头难掩激动,更是在心底再三叮嘱自己.., 今晚如果有险情,一定不能再度让跟著自己的战士们出危险! 马把头这辈子坐惯了畜力车,头一回坐“铁马”、“铁轿子”,纵然是老脚行,胃里也遭受不住,一阵阵翻江倒海,死咬牙关硬忍著。只见来时用了两个小时的路程,卡车一路疾行,四十多分钟就快要到了。 马把头刚想钻出车窗呕吐,余光警见黑夜中一抹光亮,先是眯著眼仔细观瞧片刻..: 猛然意识什么,顾不上嘴里的污秽,死死抓住何金银的肩膀,努力张嘴好几次才发出声来“帐房、帐房!它、它、它,著火啦!” 第164章 贿赂 第164章 贿赂 时近凌晨,石景山马氏运输公司,火光冲天! 黑漆漆的夜幕下,火舌捲动,即便在远处也能看的分明。 何金银带领衝锋鎗班组抵达火场时,火势已然失控。窜天的大火带起滚滚浓烟,从运输公司一栋二层建筑內冲天而起,还不时传出“啪”的爆裂声响。 亲身经歷过“四二五纵火案”,结合马把头提供的信息,何金银只一眼就篤定,这是场人为纵火! 突然出现一队荷枪实弹的战土,引得原本救火的眾人动作一滯。只从衣著就能清晰分辨出,在场哪些是郊八分局的警员、哪些是运输公司的员工。 何金银与在场郊八分局的同志亮明身份,確定暂时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后,语速急切。 “今晚刮东南风,火势已然不可救,保证別蔓延到临近库房、扩大火情即可。有没有抓到纵火犯?嫌犯马六呢?” 警了一眼被暂时安置在车內神色惶恐的马把头,又压低声音追问道:“马把头的家人呢?” 连珠炮般的发问並没有难住郊八分局现场负责人,两人快问快答:“马把头家属现已经被安置到分局,纵火犯目前没有任何线索,我们这组人只负责接管帐房...但当我们抵达时,这里已然成了一片火海!” 何金银眼神一亮:“另一组呢?” 现场负责人一指远处某个方向:“马家,马宅!” 確认在场郊八分局警力足够,擒贼先擒王、何金银带队径直转向马家!同时在退出火场后,避开明里视线,分出一个三人战斗小组,按照“三三制”战术原则,抢奔马家祠堂! “无凭无据!咳咳咳...这是栽赃!这是陷害!” “白天一帮脚行苦力欺负到我家头上,你们警察置若罔顾!晚上我马家几代人心血凝聚的运输公司失火,你们警察却冒出来阻止我救火!真当我老头子...是泥捏的不成!” “在古时候,我这把年纪,得“授王杖”、“称三老”!远的不说,乾隆爷千叟宴我都当有资格入席!你们人民政府...就是这么对待老人么!” 八十岁白鬍子老头儿上纲上线,举拐怒砸郊八分局警员,碍於对方年纪、不敢动粗的警员们也只得四处躲闪,好不狼狈。 这就是何金银来到马宅看到的第一幕场景... “住手!” 一声厉喝,中院里正上演的这一出“闹剧”总算暂时收场。表明过身份,何金银从郊八分局负责人口中得知,將將一个小时下来,別说见到“嫌犯”马六,单就敲开马宅大门,就耗费了大半光景.. 眼见著年轻娃娃在和警局负责人在“咬耳朵”,马老太爷难掩心头慟恨,全然不顾在场的眾人阻拦,这就要率眾强闯出门! “马老太爷,我们刚从火场过来,只烧了一栋二层帐房,別的库房、牲棚等一应財產完好无损。现场有郊八分局警员组织救火,您老爷子...大可不必掛心!” 原本怒气冲冲的马老太爷步伐隨之一顿,停顿片刻后又要举步强闯,何金银下一句话紧隨其后。 “北平纠察总队,衝锋鎗班组,验枪!” 马老太爷身形微微一颤,浑浊的眼晴冒出一股精光,扭头直愣愣看向这个毛头小子! 就连一旁职別比何金银高出几级的郊八分局负责人,都下意识想要上前劝阻..: 一阵“咔吧”声响中,何金银直直走向马老太爷,两个年纪截然相反的身影...面对著面、眼瞪著眼! 一缕白髯颤巍巍抖动,苍老的声音里带著一抹决然:“今儿您要是打算哪吒闹海,我就一头撞死在郊工委门前!告你们私闯民宅..:” 年轻的面孔按照战术培训条例,右小臂高举,猛然握拳:“上膛!” “你敢!” “等待!” 何金银直愣愣盯著马老太爷,声音冰冷、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现有嫌犯马六,男, 五十四岁。疑因旗下產业马氏运输公司工人罢工,指使同族马把头,携私制手枪一把、子弹一发、短刀一柄,谋杀马氏运输公司员工胡二!” “马把头投案自首,对嫌犯马六教唆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有凶器、口供为证!我谨代表北平市纠察总队,缉捕嫌犯马六!无关人等,凡故意阻挠、蓄意包庇嫌犯者,视为嫌犯同伙,纠察队有权予以.:.逮捕!” 马老太爷身子晃了两晃,被身后女眷仓皇扶住,似是真不知情一般,眼中再无刚才的强横气焰,一手直直指著面前的少年人:“你、你、你...说谎!” 何金银看都没看他,冲一旁郊八分局的同志使了个顏色,匯合衝锋鎗班组,两队人马迅速展开搜查! 有下人搬来一把椅子,扑索前心、拍打后背,好半响马老太爷才缓过神来,却不去看何金银,焦急的询问道:“管家何在...管家何在..:” 有下人附耳嘀咕了一阵,马老太爷苍老的麵皮微微颤抖两下,竟然颤巍巍起身:“小老儿管教无方,现在就请人去寻小六回来,若他真的有罪!我当亲自绑他去衙门!” 隨即对著何金银做了个“请”的动作:“小同志,天凉如水,不如屋內看茶..” 中院书房,何金银正饶有兴趣的打量著屋內陈设,马老太爷悄悄屏退左右,转身抱出一个匣子,不等何金银开口,竟然直愣愣的跪了下去! “人之一生、草木一秋,续之情、人皆有之,父母爱子、焉有不慈...小六去向我真不知,他犯了国法,不求您饶他!只求小军爷您今晚能高抬贵手,四下里隨便逛逛,过了今晚,他若在別处落网,兹当他命里该绝!” 铜扣“吧嗒”,赫然是...整整一匣子小黄鱼儿! 不等何金银开口驳斥,院外猛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听有人高声喊喝。 “老爷!老爷!胡二家媳妇儿抱著孩子,带著一帮子人围堵在院门口,说她当家的生不见人,死不见户,要找咱家討个说法!” 马老太爷浑似耳聋一般,毫无反应,仍自高举著满匣黄金,直直的盯著何金银! 但紧隨其后的第二声通报,让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老爷!帐房大火扑灭,警局的人在里面...发现了一具焦尸!” 第165章 寻踪 第165章 寻踪 人命大於天! 北房门户被猛地推开,何金银迈步跨过门槛时,屋內传来重物跌落的声响, 脚步略微停顿,错身让开抢奔进房的家卷、僕从,何金银头也没回:“马老太爷,您怕不是忘了.:.您儿子今年已经五十四岁,这年纪足够当爷爷辈儿了!不是个小孩子!子不教、父之过,惯子...如杀子!” 迎面撞上搜查马宅的两队人马,两手空空、脸色难看。显然,马府之中並未发现嫌犯踪跡. 衝锋班组长面带犹疑:“会不会,如同松鹤布庄那样...大户人家,多会有密室、夹层.:” 何金银缓缓摇头,根据马老太爷试图行贿的行为来看,事先並不知情,固然存在演戏的可能,但目前...有更棘手的情况。 恰逢郊八分局参与救火的同志赶到,带来的消息更为详细:“...只能確认是男尸, 目测身高五尺左右,身份不明...” 说话间他回望一眼马宅大门,原本聚集在门口的胡二媳妇等人已经不见,黑夜中依稀可闻远处传来的小孩啼哭声、匆忙脚步声..: “门口原本聚集著一帮人,领头的是一位妇女同志、还抱著孩子,哭哭啼啼...堵在大门口不让进,运输公司报信的人口无遮拦,被一嚇就露了马脚,直说火场里发现一具男尸.::” 本就因为焦户心急如焚的郊八分局负责人情急之下,往前一迈步、厉声喝问:“现在人呢?” 报信的同志略微停顿了一下,但还是硬著头皮继续往下说。 “...那位妇女同志当场就晕厥过去,被同行的人硬换著往火场赶...有人当时就著马家杀人了,看样子...怕是要回工棚招呼人手..:” 声音越来越低,郊八分局负责人与何金银对视一眼,心底都明白...这事,大了! 何金银神色严肃:“纸里包不住火,迟早会知道的。当务之急,是先要找出马六,同时安抚家属情绪、户检確认身份,如果真是运输公司员工胡二,恐怕事態將进一步扩大3” 辖区內出现这么大一桩纵火焚户案,郊八分局负责人声音里难掩疲惫。 “『四二五”纵火案后,有领导同志作了重要指示,今后北平凡发生重大事故或者案件,公安干部必须第一时间亲自到现场调查情况、处理问题...当务之急,是往上匯报.” 两人简单合计一番,决定分头行动,何金银带领衝锋鎗班组继续追查嫌犯马六下落, 郊八分局负责人则带队匆匆离去。 北房屋內传出一声悲呼,马老太爷强撑著身子、扶著门框,手里著一把小黄鱼儿, 衝著准备离开的何金银等人嘶声喊道:“钱...钱..:.钱!我有钱,我赔他胡二这条命还不成么!” 见何金银等人停下脚步回望过来,八十岁的残躯像是注入了一剂猛药,弃拐不用,跟跟跪跪的奔到天井当院,双手颤巍巍捧起金灿灿的小黄鱼儿,声音里满是希冀。 “这可不是那马上就要成为金圆券的新幣!是实打实的黄金!他胡二就算在脚行干上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黄金!只要胡二媳妇肯不告官,这些钱够她一个妇道人家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说著话,又將手中的黄金往前递了递,眼里冒著光、透著亮。 不等何金银开口,一旁的衝锋鎗班组小组长难掩心头怒意:“钱、钱、钱!东洋人打进来的时候你不知道捐钱救国、你家工人饥寒交迫吃不饱饭的时候你不知道拿钱,现在你儿子杀人犯法了,你倒是捨得拿钱!” 何金银拦住他,盯著马老太爷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最好祈祷火场中的焦尸不是胡二...” 眼见看这帮人转身离去,马老太爷像是被人抽掉了浑身的力气,双手再也支撑不住,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黄金落地、磕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就在他绝望之际,何金银忽然回头。 “马老太爷..:” 这一声呼唤似是给了他极大的希望,整个人又重新振作起来:“在,小军爷、小同志您” “贵宅管家是哪位?出了这么大动静,怎么一直不见他?” 马老太爷本想支支吾吾隨手指认一位家僕当“管家”,但任他那根苍老的手指指向谁,谁的脑袋立马垂下来、眼神躲避,知道瞒不过去,只得隨口胡道:“今儿个轮到他休息,许是进城办事去了...” 何金银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並没有当面点破这漏洞百出的藉口,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后带人匆匆离去。 身后,马老太爷苍老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仰面摔倒、神色萎靡,口中喃喃呼唤著“逆子”,声音逐渐微不可闻.. 马家祠堂,神色颓唐的瘫坐著“小猫小狗三两只”,被三人小组控制住、不敢妄动。 “报告!对方自称是马家旁支族人,今晚被族长也就是嫌犯马六召集起来抽『生死签”,等我们赶到时..:” 何金银闻言眉:“根据马把头反应的时间来看,足足有三个小时的差额时间,他们就守在祠堂?马六呢?” 几人中似是领头的马家族人仓皇起身解释道:“军爷,我们几个觉得族长这般草管人命容易给全族招来祸患,但是碍於族长威严又不敢出言反对,只好在祖宗牌位面前跪上一宿,求祖宗保佑..:” 何金银面带讥讽:“保佑什么?保佑马六杀人放火的事情別败露?还是保佑自己別被殃及?” 连珠炮般的反问嘻的他满脸涨红,只得装作没听见,继续回答道:“马把头走了没一个小时,族长他们就感觉到不对劲,带著几个人匆匆离去,没再回来过...” “管家呢?” “也跟著去了...“” 何金银心下瞭然,马宅、祠堂都不见踪跡,唯一的解释就是...畏罪潜逃。看著身背后黑黔的石景山,何金银心念急转。 祠堂所在的位置视野开阔,不远处就是马氏运输公司。何金银正在盘算著,猛然警见夜幕之下,星星点点的火把亮光,逐渐匯聚成一条条“火龙”,正朝著马氏运输公司的方向急速而去! 看规模..:人数成百上千! 联想到郊八分局警员说过的话,何金银心头...惊然一惊! 第166章 失控 第166章 失控 “交出凶手马六!” “新社会、新时代!不是说我们工人阶级可以当家做主么!这时候谁来给我们做主?” “胡家嫂子別怕!胡二兄弟是给大傢伙討要工钱才落个被活活烧死的下场,我们要替他討回公道!” 等何金银一眾赶到时,运输公司大门早已经被愤怒的人群踏平。为了方便同时装卸多辆畜力车而特意夯实、面积巨大的转运场里,人头赞动、群情激奋,火把隨风晃动,照映出一张张愤怒的面孔。 眾人围拢中,一个粗布荆釵的中年妇女,跪坐在地,怀中搂著一具焦尸,显然是胡二的媳妇儿、眾人口中的“胡家嫂子”。 此时的她形容枯稿、泪痕已干,不知已经哭晕过去多少次,红肿的双眼下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没有大吼大叫,没有声嘶力竭,乾枯起皮的嘴唇微微开合著,似是在自言自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双紫红肿胀、布满茧皮的双手,轻轻拍打著怀里的焦尸,全然没有丁点儿惧怕.., 郊八分局负责人正手持铁皮话筒,声嘶力竭的呼吁眾人保持冷静。但一个人的声音, 又怎能盖过成百上千人的愤怒.., 纵然他扯著脖子、吼得青筋暴起、唾沫星子乱飞,丁点儿作用不起,反倒惹来一道道敌视的目光。 “从来都是官商勾结,哪里有青天?” “別听这当官儿的瞎咧咧,白天那马六还当眾说过,他和什么什么头头儿一起吃过饭!都是一伙儿的!” “说这些没用的干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来人搭把手,卸下块门板儿,咱们抬上胡二大哥的尸体,去马家老宅子討个说法!必须一命抵一命!” 也不知是谁的提议,顿时引来眾人的支持,原本立定的火把开始隨著人流晃动,人群的愤慨在这一刻彻底压制不住。 眼见著场面就要彻底失控,郊八分局负责人急的如同热锅里的蚂蚁,这就准备组织警员去拦拆卸门板、搬运尸体的脚行眾人,身侧猛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铁皮话筒,沉稳、迅捷。 不同於后世的“电话筒”,这是一种用白铁皮製成的“大喇叭”,长只不过六十公分左右,成本低、携带方便,是基层中常用的宣传工具。 拿在手中,何金银掂掂分量,只觉轻飘飘、晃悠悠,就是一张白铁皮捲成个大小口, 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扩音效果.., 一群训练有素的纠察队衝锋鎗班组成员迅速组成人墙,將失魂落魄的胡二媳妇挡在中间。严格遵照何金银的叮嘱,所有人都將衝锋鎗背在肩上、空著手,相邻的人胳膊挎著路膊,目光直视前方。 眼见著一帮扛枪的“大头兵”突然出现,原本还叫抢尸的脚行眾人一时间都楞在当场,吵闹的转运场逐渐安静下来。 “老少爷们儿!我是北平市公安总局警察,我叫何金银,大伙先別衝动,都冷静冷静,有什么话冲我说。有我、有北平市公安总局、有人民政府,给大傢伙做主!” 当即就年长的脚行老人站出来:“小军爷,我们不管你是哪儿的,您瞅瞅您身后,一家子顶樑柱被活活烧死,就剩下孤儿寡母,凶手却逍遥法外!您要是敢跟刚那位一样,劝我们脚行弟兄忍下这口恶气,怕不是...要让您失望了!” 郊八分局负责人闻言神色有些尷尬,想要解释...却见何金银点点头,举著铁皮话筒、声音沉稳有力。 “您误会了,我们连夜从北平城赶到这里,不是为了包庇谁、纵容谁,而是为了查明真相、揪出真凶!” 不等脚行眾人说话,何金银继续说道:“咱们人民政府这半年多以来,在北平城及北平周遭实施的各项政策,相信大家都有所耳闻吧?分田分地、打击恶霸、惩治地主、建立工会,我不相信,在场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这些事儿!” 有人点头、有人附议,原本哄闹的脚行眾人逐渐安静下来。 何金银还在继续:“如果我们屁股歪了,站在诸如马家这些人一方,还做那些事情干嘛?只是做做样子、演演戏么?能演上半年、演上一年,还能演上一辈子不成?” “咱们人民政府,依靠的就是人民,永远会站在人民这一方!对於合理的工商业行为,我们有政策保护。对於不合理的工商业行为,我们也有惩治政策!诸如马氏运输公司恶意拖欠工资,甚至买凶杀人的恶行,人民政府,绝不姑息!” “话又说回来,死者到底是不是胡二、目前还需要尸检確定!如果是,那是死后拋尸、毁尸灭跡,还是说如大家刚刚所猜测的那般,在火海中被活活烧死,我们都需要根据现场痕跡来判断!” “凶手是谁?有人亲眼见过么?要讲究证据,而证据呢?” 何金银伸手一指人山人海的转运场,提高嗓音:“我理解大傢伙的心情,但是就你们刚才的举动,就是在帮凶手销毁证据!我们办案中有一个常识叫『保护现场』,就是指根据犯罪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跡找出真凶,但现在呢?” 他双手一摊,声音里带著无奈:“说不得您各位脚下踩著的,就是凶手丟掉的凶器! 说不得您各位现在站立的地方,就留有凶手的足跡脚印!” 在场眾人纷纷下意识低头...一时间谁也不敢乱动,甚至就连火把的高度都降低了三分...看样子,分明就是要借光仔细看看,脚下有没有什么“遗留线索”.. 就在何金银高声安慰著眾人时,马氏运输公司门外急促的驶来好几辆吉普车,张队满脸严肃的望著运输公司內的人山人海,背著手听完何金银的话,虽然还皱著眉,却下意识微微点头.:: “啊啊啊!” 正在这时,被纠察队衝锋鎗班组围拢在人墙之中的胡二媳妇猛然豪了一嗓子,声音里带著说不出的惶恐。 別说脚行眾人,就连盘算著下一步怎么“劝退”眾人的何金银都被嚇了一跳。 “这不是我当家的!他嘴里怎么会有一颗金牙!” 第167章 金牙 第167章 金牙 胡二媳妇这一嗓子,转运场雾时就静了街。 隔著纠察队衝锋鎗班组成的人墙,看不清內里情况,有威望较高的脚行工人壮著胆子喊道:“胡家嫂子,你可千万要看仔细著点儿,十里八乡都寻遍了,这要不是胡二大哥, 那他、他.::” 喊到最后,他颇为矛盾的点出在场眾人的心声:“:.那胡二大哥他去了哪儿?” 何金银並没有著急撤开人墙、確认真假,而是慎重的请在场脚行工人们推举出几位代表,这才一声令下,纠察队员有序向外散开一圈,避免人群一拥而上的同时、保证场外眾人能看清楚圈內情形。 再看此时的胡二媳妇,早就將怀中那具焦户一脚蹬开,不断拍打著衣衫上沾染的“灰烬”,面上再无丝毫悲痛、反而带看说不出的惶恐。 见到一身纠察制服的何金银与熟面孔的脚行工人,“哇”的一下干豪出声,死死拽住何金银的裤腿,双腿无助的虚端起一片尘土,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语无伦次。 “同志、同志,我当家的没牙...不是不是,这牙压根儿就不是我当家的...” 知道对方情绪激动,何金银並没有挣开她的手,反而趁势蹲下,连声安抚住对方情绪,半是引导、半是猜测,总算弄清楚了的根由。 原来,在自家男人夜出未归后,胡二媳妇就觉得心口不住的发慌。在民间,对这种“亲缘感应”深信不疑,隱约约就觉得,胡二出事了.: 遍寻胡二不到,当听到运输公司起火、火场中发现一具焦户时,联想到马六爷平日里骄纵跋扈的性情、以及白天发生的那一幕,说在场其它人,就连胡儿媳妇自己第一反应都是一一杀人火口、毁尸火跡! 尤其在看到焦尸身量、体型和自家男人相差不多时,更是一眼认定,这就是她男人胡二!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当听到人墙外何金银高举铁皮喇叭提及“如何確认这就是胡二”、“证据在哪儿”时,胡二媳妇悲从中来,当即就准备抱著焦户衝出人墙和这个“狗官”拼命,却没成想意外牵动尸体,从焦尸嘴里掉出一颗金牙... 眉捏起那颗沾染著些许黑渍的金牙,何金银知道,这年月能在口中镶嵌这种“真金不怕火炼”的人家,十里八乡怕是也只有一两户人家,心中没来由升起一种大胆的猜测:: 自从知道焦尸不是自家男人后,胡二媳妇的精神好转许多,被脚行眾人扶著起身, 想起这齣“乌龙”,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眾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锁定在正举著金牙仔细观瞧的年轻人身上。 “请问,运输公司附近,几位见过有谁...嘴里镶著金牙?” 见几人都眉思索,何金银乾脆一手高举著金牙、一手重新接过铁皮话筒,又向转运场中的脚行工人们询问过一遍。 就在眾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时候,马氏运输公司库房方向,有人神色慌张的一步步往人群后退去,面上说不出的惊恐...等退到无人关注的后排,这人掉转方向、直奔大门口,步伐越走越快、逐渐演变成跑。 就在他以为“逃出生天”时,耳边猛然传来一声厉喝,不等他看清楚,雾时间就被人摁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侧过脸努力打量,就见一个个与场中组成人墙的纠察队员一样打扮的人,荷枪实弹、冷冰冰黑漆漆的枪口正对准他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连带著吸进去一鼻子灰,呛的眼泪鼻涕直流.:, 不等旁人审问,腰间猛然一阵抽搐...不顾被“打湿”的地面,扯著嗓子就喊:“我知道那是谁!我知道那是谁!別杀我!” 骤然响起的“惨叫”声,惊动了转运场中还在嘀咕“金牙”由来、眾说纷绘的脚行眾人,何金银等人隨著吵闹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人群自动分开,一队纠察队员“押解”著一位下半身湿漉漉、垂头丧气的男子走进场中。 而他们身后...跟著的正是张队。 没有刻意招呼,张队也没有“喧宾夺主”的打算,一指浑身抖如筛糠的男人:“原本在场外看何警官『查案”,就见这人鬼鬼票崇的退出来,像是要去通风报信,乾脆就先拿下,没成想...倒是给你抓住个『舌头”。” 这时也有人认出试图逃跑的男子:“这不是运输公司的马主管么,他刚才一直领人守看库房,生怕咱抢了库房的存货!” 张队好整以暇的走到郊八分局负责人旁边,却连正眼都没去看他,冲何金银一抬下巴须儿,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一一你继续“搭台唱戏”,我老老实实当名“观眾”. 见到“靠山”,何金银心下大安,此时也顾不了级別职务那么多事情,凑近將金牙举在这位“马主管”面前,让他能分辨的更仔细些:“你说...你知道这具焦尸是谁?” 不用人押,马主管自己双膝瘫软、跪坐在地上,却连那颗金牙都没去看,声音颓唐无比:“是、是.:.六爷。” 何金银心中本就有这种猜测,此时得到印证,並不惊讶:“你怎么確认?” “六爷年轻时好抽一口福寿膏,嘴里常常没味儿,於是嗜甜如命,三十多岁就满嘴义齿...有人为了討好他,便打了一副黄金假牙孝敬,六爷觉得招摇,只戴著一颗...他常说万一落了魄,这颗牙就是他东山再起的本钱!” 何金银却不再关心这颗金牙:“你是这里的主管,马六今晚什么时候来的运输公司?” 马主管连连摆手:“我真不知道啊,六爷...呸,马六安排我送一桶桐油过来,完事我就走了,夜里又不在转运场住...再说了,我哪能想到六爷...他会丧心病狂到烧自家帐房啊?” 这时也有脚行的工人纷纷回忆起来:“没错儿,我就说刚怎么瞅著这么眼熟呢?一时想不起来,確实在马六...爷嘴里见过一色儿黄,当时也没敢多问,兹当是看差了...” 隨著焦户的身份被坐实,原本还对之报以同情的脚行眾人纷纷避开,就像躲开瘟神似的...不少人眼底还露出一抹幸灾乐祸。 眾人认定的凶手.::怎么就变成了受害者? 那.:.原本以为的受害者呢? 第168章 对错 第168章 对错 石景山郊八分局,一宿未睡的何金银正在配合“问询”工作。 郑朝阳满脸和煦、郝平川板著臭脸,这对搭档宛如京剧舞台上的脸谱人物,一个唱白脸儿、一个唱红脸儿,一板一眼、煞有介事的记录著昨晚衝锋鎗班组抵达后的所见所闻。 这里原本就是郊八分局的主场,张队到场后更是表明事態进一步升级,何金银在问明“金牙”由来后,就很有分寸的“退居二线”,毕竟自己来之前接到的任务只是“配合郊八分局行动,以防狗急跳墙”。 隨后赶到的侦讯处行动组、侦讯组,更是名正言顺的接管了这起“焦尸案”。 “严肃点儿!说说那匣子黄金是怎么回事儿? 1 郝平川故意板著脸,想嚇唬嚇唬面前这毛头小子,被郑朝阳满脸尷尬的拦住:“老郝,何金银同志接到报案后,能冷静处理、快速抵达现场、拒绝黄金腐蚀,更是及时阻止了一场可能爆发的群体事件..:” 还不忘回身冲何金银一挑大拇哥儿:“要不怎么说英雄出少年呢,多爷诚不欺我!” 原本被安抚下去的郝平川听到这话,炸药桶顿时又开始冒火星子:“这你还夸他,口口声声说要保护现场,结果就剩下一摊废墟...嘛也没有!还有那颗金牙,白玲同志教过我们,凡是物证,先要用大铁镊子..:” 何金银困意將起,决定不再作一名“看客”,打了哈气、伸了个懒腰:“有问题找郊八分局去!我到的时候本来就一塌糊涂...” 帽盔往头上一扣,冲“红脸儿”郑朝阳点点头:“郑组长,没事儿我先撤了,昨儿晚上忙了一宿...” 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停顿一下,意有所指:“不像某些同志,天光大亮才赶到现场,不分青红皂白就先对自己同志开刀...” 眼看著郝平川这个火药桶马上就炸,郑朝阳冲还停在门口的何金银连连使眼色,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说一一爷们儿,算我求您,咱少说两句.. 接收到“信號”,何金银笑著点点头,故意踩出重重的脚步声、关门时手上更是毫不留情: “膨!” 屋內还传来郝平川愤愤不平的声音:“你看看、你看看!和多门那黑皮...傢伙一个狗脾气,稍稍有点儿能耐,尾巴能翘上天!” 门外的何金银也不生气,反而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见面的“第一印象”不好,一向“与人和善”的他,见到郝平川,竟罕见起了逗弄对方的心思。 扭脸就撞见张队,正一脸铁青的从隔壁办公室走出来,见到何金银也不停留,只在擦身而过时冷冷的说了句“跟上”。 吉普车內,张队罕见的燃起一支烟,何金银在一旁小心翼翼“作陪”,不知道又是谁惹怒了这尊大佛.:: “郊八分局是在原北平警察局“內七、外五、郊八』格局上保留下来的,不同於北平城內,为了保证地方稳定,各个郊区分局基本没有留用警察,都是从行伍直接转调的人手,除了保定时提前培训过的『一百单八將”,其实都是生瓜蛋子..:” “躺在以往的功劳簿上,沾沾自喜、不思进取,仗著身上的枪眼儿、伤疤,各个不服管教!你一说、他一听,这事情就算过去啦?不知反省,下次再遇上这种事情,又是一份全错的答卷!” “荣哥儿你说,把这样的人放在这种岗位上...是对?是错?” 何金银在一旁“瑟瑟发抖”,自己一个小小的副排级...连干部身份都是勉强“蹭”的最低一级,这些话张队敢说,自己可不敢听.. 张队似乎压根没有考虑他的感受,自顾自的往下说著:“行军打仗、衝锋杀敌是一把好手,但是放在治安、侦缉战线上,就是勇武有余、谋略不足,昨晚上的情况我都了解了,如果不是你及时接手,怕是等我到的时候..:” 说到这里,张队明显停顿了一下:“怕不是只能鸣枪示警,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似乎这时才察觉到身边某位副排级小小干部神色尷尬、不敢接茬儿,张队笑著喷出一口烟气,用力拍打拍打何金银的肩膀:“特行科.:.还不够,好好干!” 隨即又笑道:“看报纸了么,下个月的大典...治安处特行科也得动起来!” 终於听到点自己感兴趣的,何金银浑身一个激灵:“是!”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这辆吉普车里,身兼数职的张队做了一个决定,並在隨后迅速展开行动。 沿用原北平警察局“內七、外五、郊八”格局的“初代”北平公安分局,从郊区到內城,迅速改组、合併,甚至是...直接撤销。 例如郊八分局,於次年1月25日更名为“石景山分局”,隨后更是撤销这一分局建制,直接併入“丰臺分局”。郊一、郊二分局合併改编为东郊分局,即后世常见於新闻报导中的“朝阳分局”前身。 这些都是后话,运输公司“焦尸案”造成的影响还在继续发酵。 经北平公安局专业尸体检验,结合马家提供的信息,焦尸年龄、体型、特徵与嫌犯马六一致,胸口有致命刀伤,確认死者是被死后焚尸。 马老太爷在知道自己仅剩的“六儿子”遭此不测,本就贏弱不堪的身躯再也难以支撑,就此撒手人寰。死前唯一的遗嘱,是將马氏运输公司合盘上交给郊工委,组建工会, 一应马家族人,从经营者转变为职工。 由於转运场先后经歷火焚、踩踏,没有更多的现场痕跡用於判断追索,案情一度陷入僵局。 何金银作为特行科“待建”行动小组组长,全程旁观了千古行当“脚行”,是如何从鬆散的私人运输公司,转变为工会领导、人人工作热情高涨的新企业,內心晞嘘不已..: 就在运输公司工会公开票选“代表”的这一天,失踪许久的胡二仍然被脚行工人们自发选举为“工会代表”。 也在同一天,郝平川率领的行动组,接到群眾举报,在运输公司背后的石景山里.., 发现了胡二的踪跡。 第169章 误杀 第169章 误杀 “车书混一业无穷,井邑山川今古同。” “地镇峻赠標异秀,凤城遥在白云中。” 这是满清第四位皇帝康熙登巡石景山时有感而发的“御製诗”,其孙乾隆更是在此“盛產”十余首。如果单看最末一句,不知情的人尚且会以为此山会有多高.. 石景山並不高,二百米不到的海拔高度...常被人认作是西山余脉,但要想藏下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胡二在山中仓惶躲藏了数日,有家难回。山虽不高,但託庇“燕都第一仙山”的美誉,有不少荒废的古建筑可以容身。刚入秋的时节,山中果物倒也能勉强果腹,但终究不是“野人”,行踪易藏、痕跡难消。 接到群眾举报,行动组调配当地警力、民兵以及脚行工人,最终在山顶围住了自以为要“杀人偿命”的胡二。 “贼老天!是他们要先杀的我!马管家逛骗我去帐房,说要核对拖欠帐目,结果却是要下死手...爭斗中失手打翻煤油灯、引燃桐油...如果不是我这苦哈哈尚且有两膀子傻力气,早就被他们倒,落个活脱脱烧死的下场!” “那管家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见势不妙便早早脚底抹油,他逃我追、我追他逃...到底是乱了方寸,乌漆嘛黑的人跟丟了不说、等回过神来再看转运场,火势冲天, 就算不偿命也得赔厂子料钱!我哪里还敢回去...” “上有老娘、下有妻儿,我胡二.:.不怕死!我是怕没了我,一家人就得饿死...鸣鸣..” 说到最后,这个满脸胡茬儿、蓬头垢面的壮硕汉子,已然泣不成声。 纵然郝平川扯著嗓子直喊“你没罪”、“死不了”、“好好配合调查”、“坦白从宽”,胡二仍自不信、只觉得是逛骗他束手就擒的言巧语,高举著那把夺来的“凶器”,不肯放弃“抵抗”。 衣襟间依稀可见乌黑的血渍,眼神惶恐、面色挣狞。即便同来的脚行工人纷纷出言劝阻,將运输公司已然归公、成立工会,他被脚行工人们推举为“工会代表”,仍自不信。 莫说自发请愿同来的脚行工人,就是侦讯处行动组的警员,也对这个脚行汉子充满同情。谁也没有拿他当作真正的“杀人凶犯”来看待,更是不能採取“强制措施”,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 困兽犹斗,见“包围圈”越缩越小、自己退无可退,乾脆將捅死马六的“凶器”抵在自己脖颈之间,歇斯底里:“想让我回去,给那吃人肉、喝人血的资本家低头认错、守灵陪葬,我呸!老子寧肯..:” 就在他情绪逐渐失控的边缘,何金银与郑朝阳两人早就悄摸摸绕到他身背后,由前面的郝平川带领眾人不断说话吸引胡二的注意力,他俩则颇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几乎就在同时,一个拦腰抱腿、一个空手夺刃! 电光火石之间,胡二被摁倒在地,身前眾人一拥而上、暂且將他控制住,即便这样, 胡二仍自叫个不停。 何金银与郑朝阳对视一眼,几乎同时鬆了一口气一一还好还好,没有悲剧发生。 “郑组,胡二.:.到底有罪没罪?” 石景山顶,何金银一边揉搓著刚才爭斗中扭到的手腕、一边主动发问。 郑朝阳並没有明確回答,反倒是笑嘻嘻拍打著他的肩膀:“荣哥儿,你我同局效力, 总按职务高低称呼太过生分了些。私下里直呼姓名就成...” 何金银倒也没“打蛇隨棍上”,换了个“郑哥”的称呼,又追问了一遍。 郑朝阳仍不正面作答:“往小了说,那是上面领导的事情。往大了说,那是人民检察署、人民法院的事情,是否免於公审、是否免罪,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 隨即反倒將这个问题拋还回来,“反將一军”。 但让他异的是,他眼中年纪轻轻的何金银,回答起来不假思索:“没罪,误杀。” 虽然何金银的法律知识只限制於基础层面,甚至更多的是来源於诸多“现身说法”的“张三同志”,但在他的心底,胡二的这件事或许在后世存在爭议,但在眼下,不应该、也不能够產生任何异议。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不知道的是,在经歷那场浩劫之前,本就不完善的法律体系里根本没有“正当防卫”、“防卫过当”这种概念,即便是郑朝阳刚才提及的“人民检察署”、“人民法院”,也尚且处於待建阶段.:: 郑朝阳仔仔细细盯著何金银的双眼,半响绷著的脸上才莞尔一笑:“没错,误杀。” 察觉到氛围稍稍古怪、知道郑朝阳並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何金银便隨手一指山脚下另一面区域,言语间带著迟疑:“那里是..:” 郑朝阳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运输公司隔山背对的一面区域,有十里“连城”,高耸著几个在这个年代殊为突兀的烟筒,不时还冒出蒸腾浓烟。 不同於山顶的萧瑟寂蓼,即便隔著这么远,依然能看出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 “石景山供电厂,北平城內送电的大动脉。围城期间,就是控制住了这里,才好卡住城里残部的咽喉..:” 说到一半,似是反应过来何金银就亲身体会过那段“间隔送电”的围城岁月,又紧忙转移话题道:“瞧见旁边那排烟筒了么?龙烟铁矿公司旗下的石景山钢铁厂,北平城周遭最大的钢铁厂!公逆產清管局正在对西山这一片挨著个的清理..:” 后面的话何金银並没有听进去,他眉思量著..:“北平城”、“最大”、“钢铁厂”::.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这里莫不是.. 郑朝阳不再拖咨,冲何金银一抬下巴须儿:“走吧,这里的事情暂且先告一段落,等回到北平城里,我请客!” 落日余暉下,何金银快步跟上:“全北平最好吃的东西?涮羊肉?烤鸭?滷煮火烧?” 郑朝阳摇摇头,回答的坚定且有力:“都不是,那可是最好吃的东西!” 几天后饭点,北平城某处小食肆里传来何金银的惊呼,声音里充斥著质疑与詰问一“您再说一遍!这玩意儿...它能好吃?” 第170章 爆肚 第170章 爆肚 豆汁儿、爆肚儿、炸馒头片儿。 食肆的破烂门脸儿並没有嘘住何金银,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苍蝇馆子有真味”,谈不上“老饕”、“吃家”,但何金银自觉对老北平的美食带著一份天然的嚮往。 皇城根、帝都下,平民美食有滷煮、炒肝、麵茶、粉肠等各色小吃,猪羊下货並不在他的反感之列,“臟器味儿”也是一种独特的香味。 高端美食別的且不论,单就说那位有过几面之缘的同和车行三轮车夫文三儿,曾经在小酒馆里显摆过的那些个一“正阳楼的涮羊肉、全聚德的掛炉鸭、同和居的烤馒头、东兴楼的乌鱼蛋、致美斋的烩鸭条、像灶温的烂肉麵、穆柯寨的炒疙瘩、金家楼的汤爆肚、都一处的炸三角!以至於“月盛斋的酱羊肉、六必居的酱菜、王致和的臭豆腐、信远斋的酸梅汤、二妙堂的合碗酪、恩德元的包子、砂锅居的白肉、杏春的雕!” 想想就让在石景山奔波数日的何金银食指大动,哪成想食肆伙计端上来的这三样儿., 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高端美食”,警如郑朝阳此时正兴致勃勃的夹起的那块儿一王致和的臭豆腐。 带著粘稠“掛汁儿”的臭豆腐四四方方,乌灰色的汁水下还依稀可见点点黑斑,颤巍巍涂抹在炸的油光发亮的金色馒头片儿上,讲究个“面面俱到”、“雨露均沾”,再反盖上一块儿炸馒头片儿.:: 郑朝阳秘制小汉堡,成了! “何金银同志,来来来,客气!我对吃的向来不在意,但独独好这一口儿..:” 见何金银迟迟不开动,又颇显“殷切”的將热气蒸腾的“黄绿色儿”豆汁儿往前推了推。 “馒头片儿夹臭豆腐,非得搭上这口豆汁儿不可!老北平人爱的臭豆腐可不是一般的臭豆腐,它没別的酱料佐味,臭的纯粹!听说你老家南口儿,百十里地离得又不远...” 说话间如法炮製,自顾自啃了一大口,满脸足:“豆汁儿更是不同凡响,某些外地人寧死不屈,咱老北平...非它不爱!”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更何况...何金银举著“秘制小汉堡”嘴角微微抽搐:“谁?” 某位正在大快朵颐的侦讯组组长头也没抬:“局里一上海姑娘!矫情!” 这顿饭吃的可谓“宾主尽欢”,炸馒头片儿夹臭豆腐,闻著臭、吃著香,爆肚儿更是弹牙脆口,配上浓浓的芝麻酱、辣椒油,更是成了何金银的“主攻”方向,吃的大汗淋漓、却觉得舒爽。 唯一不敢苟同的...就是那碗豆汁儿,和臭豆腐的“臭”截然不同,酸臭味不仅没有適当中和原本的“臭”,相反还给予了某种程度上的“升华”,令何金银敬而远之..: 看著一盘叠一盘眨眼就码起“小楼”的爆肚儿空碟,郑朝阳的面色...逐渐开始凝重“这都...第几盘儿了?悠著点儿,小心別噎著...” 何金银头也没抬,又要了两盘,“味”声中只顾得连连点头...没有得到回应的郑朝阳肉疼的看著伙计新端来的两碟爆肚儿,斟酌著开口:“牛羊臟器,吃多了不好消化” 何金银这回倒是不再“埋头苦干”,眼见自己的“暗示”得到回应的郑朝阳面上刚刚一喜,就见何金银浑不在意的...一松裤腰带,拍拍溜儿圆的肚皮,衝著热气蒸腾的爆肚儿继续发起“猛攻”。 “两碗豆汁儿、一份儿炸馒头片儿、十二碟爆肚儿,那份臭豆腐算小店奉送,承惠三万两千二百块,二位军爷.:.谁结帐?” 正好整以暇捏著牙籤剔牙的何金银眉毛一挑,在郑朝阳满是希冀的眼神中...换了个角度,侧脸继续剔牙..: “吃好您再来!二位爷慢走! 店小二发自肺腑的送客声中,何金银叼著牙籤,身后缀著捂紧口袋的郑朝阳.., “荣哥儿,我这一个月津贴才两千块不到..:” “您破费,不让您冤枉钱。我二叔是丰泽园看家坐馆的大厨,改天您得空,我请郑大哥家去,尝尝我二叔的手艺!” 吃人嘴短,何金银的“空头支票”开起来更是痛快大方,別的不说,两个多月不见傻柱一家,心中竟然还有些掛念.. 见郑朝阳还是那副因为钱包“大出血”搭搭的模样,何金银乾脆再许诺出去一张“空头支票”。 “等我开支、存够津贴,一准儿请您下馆子!” 郑朝阳这才挤出一抹笑来:“得嘞,这可是荣哥儿你自己说的!咱也別破费,尝尝你二叔的手艺就成,家常菜更见功夫,可唯独有一样,不能少了丰泽园的看家鲁菜『九转大肠”!” 何金银燮眉暗笑,难怪郑朝阳经常把那句“我对吃的向来不在意”掛在嘴边,口味是真.:.重!也难怪能和多爷谈交情,怕是除了为人处世周到的原因外,老北平能凑在一起“臭味相投”的原因也少不了! 两人边说话边往公安街溜达,路上遇见卖报的报童,何金银隨手买过一份《北晚》, 展开就看见整整一页的.:.各式国旗图案! 郑朝阳凑过脑袋来,也跟著一一点评道:“八月份时,《人民日报》、《新华日报》 面向全国徵求国旗图案,许多人在业余时间设计投稿,听说八月底时,国旗评选委员会就收到了三千余幅各式图案,咱们局里就有不少人投稿呢!” 说著话一指最中间也是最显眼的一幅图案:“现在登报的三十八幅图案,都是经过重重筛选的,喏,我就觉得这一幅好,四號图案!一颗星、一条横槓,简洁明了、大气磅礴!” 何金银的目光落在报纸最下角的“32號”图案上,眼眶不知不觉间微微泛红,或许是因为不为人看好的原因,相比於四號的受人瞩目,此时还没有成为“復字32號”的五颗五角星图案虽然已经初具雏形...但依然只能排版在边边角角。 “荣哥儿,你觉得哪幅能当选?” 虽然此时谁都不看好你...面对郑朝阳的发问,何金银毫不犹豫的一指处在角落、最不受人瞩目的“32號”图案,声音大的出奇,就连路人都被他这一嗓子引得纷纷驻足观瞧。 “我选.::五星红旗!” 第171章 菸蒂 第171章 菸蒂 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身处今日的北平,何金银从未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这种在前世看来颇具矛盾、乃至存在对立关係的社会氛围。这座歷经王朝变换、沉腐烂的六朝古都,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变换著模样。 国旗国徽、新朝名姓、开国將相、全国局势.. 不仅仅是在群英薈萃的殿阁楼宇之內,也不仅仅在何金银手捧的大小报刊之上,人们口耳相传,以至街头巷尾、阡陌桑田,无不在热烈討论著即將到来的巨变。 纵然是北平城里年逾古稀的守旧老叟,也咂摸著掉光牙的嘴巴,感嘆一句“王朝更替、又见兴衰”。 而在这表面活泼的社会氛围下,看不见的隱藏面,是起伏涌动的暗潮,重浪叠袭不歇、自有坚堤守护.:: “膨!” 北平市公安总局紧急召开的干部会议上,罗局举著一颗菸蒂,脸色铁青。身兼数职、 被戏称为“九门提督”的张队,竟然也列席参会、同样神情肃穆。 “亚洲饭店,刚查出来有敌特化妆成送菜小贩,打著给后厨送菜的名义,妄图携带定时炸弹潜入!而现在,就在我们公安大院门前,即將匯聚几十万人的天安门广场,发现了一颗极为可疑的菸蒂!” 从石景山归来后,被正式任命为治安处特行科行动小组组长的何金银,已然换下纠察队著装,胸標也由“纠察”替换为“公安”字样。 第一次参加如此正式的集体会议,何金银双手平放膝前,看似神色平静,实则...神游物外。 虽然只有短短三天,但凭藉著多爷这位“包打听”,已然对总局上下架构瞭然於胸。 台上正侃侃而谈的罗局,解放前曾歷任普绥分局社会部、中社部等各个情报战线,工作经验丰富。 诸如郑朝阳、郝平川等等被戏称为“一百单八將”的公安骨干,就是由罗局亲自点將,从西北局、华北局、华东局、晋绥分局挑选出来的县团级保卫干部。在北平围城期间,这些人曾在河北黄泥村“情报保卫人员特训班”接受针对性训练。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罗局与这些人的关係,既是领导、又是师徒。 参照多爷当时的原话:“如果说公安总局里有山头,那目前...只有一座山。罗局这座山虽然不高,但確是实打实的基石。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更不爱出风头,但谁若是敢小瞧他...哼哼..” 何金银追问道:“那...纠察队,张队呢?” 多爷眼神悵然:“山外山。 隨即掐掉菸蒂,笑著拍拍何金银:“你小子既然已经拜过山头儿,可千万別想著.. 站一山、望一山。” 至於罗局刚才提到的“亚洲饭店”,位於前门外,是参加新政协会议、准备出席开国大典的代表们下榻之所.:: 何金银走神的工夫,罗局的训斥声已然进入尾声。 “...公安中央纵队,才成立几天?私下里在座的列位大爷提起来,谁不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笑话人家粗笨伙夫、只会扛枪打仗?现在倒好,咱们梨过几遍的广场, 人家发现了这颗不同寻常的菸蒂!叫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膨!” 又是一声饱含愤怒的拍桌声响,台下眾人不自觉身子一颤..: “大典当天,预计有三十万群眾聚集在天安门广场!这要是弄出乱子来,就不是丟人丟到姥姥家,而是丟到国际上!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爭,不是儿戏!” “距离大典开始,还有半个月!从今天开始,全员取消休假,务必保证大典胜利召开、平稳落幕!” “至於这颗菸蒂嘛...侦讯处,说话!” 一片肃穆中,早上刚被某人“吃掉”三万两千块津贴的侦讯组组长郑朝阳迅速起身。 “报告!接到中央纵队警示后,我们已经迅速组织人手展开调查...” 台上罗局不耐烦的挥挥手:“讲重点!” 郑朝阳对这位老上级的脾性摸的极透,此时也不再废话,迅速进入工作状態。 “根据残留菸蒂判断,这是一根飞马牌香菸。这种香菸是一九四三年时,由我军供给部所属『新群菸草公司』生產的一种军供香菸品牌,民间戏称为『四爷烟”。在南方,尤其是南京、上海、杭州,十分畅销。” “一开始为了筹措军餉资金,飞马牌的设定购买人群以高端人士为主,定价较高,日產只有六百条。抗战胜利后,飞马牌香菸日產提升到一千二百条,但仍然以南方城市为主要销售渠道。” 见罗局没再打断自己,郑朝阳暗暗鬆了一口气:“而在北方城市,只有山东鲁南一带还能见到。北平市面上这种香菸极少,仍然以哈德门、老刀牌这些传统香菸为主。” “现场已经被保护起来,在菸蒂不远处,发现有清晰的脚印残留。根据侦讯处收录的皮鞋样式,底面是上海南京西路“老人头”手工皮鞋铺生產,这种皮鞋前足尖、后根宽, 同样,在北平...並不常见。” “依此可以判断,嫌疑人从南方抵京,时间並不长,並且...反侦察意识薄弱...结合以上种种行径,我们推测,除了敌特嫌疑之外.:.或许.::” 罗局一拍桌案:“磨磨唧唧,想说什么?” 郑朝阳仗著胆子一抬头、鼓起勇气:“或许,只是某位从南方抵京的参会代表,在间隙来天安门广场参观...並不一定是敌特行为..” 他越说话声音越小,倒不是自己觉得心虚,而是罗局的目光逐渐开始“吃人”。莫大的压力让身经百战的郑朝阳同志都有些吃不消.. 可罗局却没有像他所想的那般暴怒,相反,在他说完后还有些“温言细语”:“那么...郑朝阳同志,你敢给我、给组织、给人民打保票,这个脚印、这颗菸蒂,一定不是敌特破坏分子遗留下来的么?” 虽是轻声细语,但莫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不等郑朝阳表態,台上的罗局一锤定音、声音斩钉截铁“我不希望,在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典召开之际,任何人还抱有侥倖心理!我们要对北平城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胡同!都进行拉网式排查、清理!” 第172章 白玲 第172章 白玲 一颗小小菸蒂带起的风波,迅速在北平城內颳起。 散会后,毫无存在感的何金银正要脚底抹油,却被张队“留堂”。 “行动小组的筹备工作还顺利么?” “托您的福,一切顺利。” 之所以敢在张队面前“要贫”,一来是关係熟稔,二来何金银自己也心知肚明,纠察队出身,纵然有孙大圣这根绳在...可在诸如多爷这类“包打听”眼里,已然烙上了张队的標籤。 既然大家都喊著“公总、纠总一家亲”,索性就顺水推舟唄.: 別的不说,单就行动小组目前招募的十二名在编人员,就有一半是纠察队出身...当然不是那些最低也是正排级干部身份的老纠察,多是和自己一样,学生、车夫、保警总队出身两人边说话边往外走,路上何金银问起“公安中央纵队”是何方神圣,张队的回答听起来“照本宣科”,但实则意味深长.: “明面上,除了大典当天的主席台以外,所有区域都由公安负责...但哪能面面俱到?考虑到分担公安肩上的压力,除警备师以外,九月初又从四野抽调人手,改编成『公安中央纵队』,专职负责大典警卫工作。” 何金银听的一头雾水,却也能感觉到...对方虽然带著“公安”字样,但却与公安八竿子打不著干係.:: 似是看出他的疑虑,张队脸上又露出那抹標誌性的微笑,迈步向前走去:“做好特行科的工作,人都是在其位、谋其政..:” 何金银猜著“哑谜”,將张队送到院外。就见已经焕然一新的天安门广场上,一支还未更换军装、只草草换过肩章、胸標的巡逻队伍,正昂首挺胸的从广场一侧迈步走过,军歌嘹亮。 张队一指这支队伍:“喏,这就是你小子刚还打听的『公安中央纵队』。” 车辆已然驶离,何金银却没著急折返,站在大院门侧,听著公安中央纵队的歌声.., 一时间竟然失了神。 “...司令员,命令往下传,红旗一展~大军冲向前!人民解放军像猛虎下了山,为人民立功~咱们比比看!嘿!谁顽强、谁勇敢?谁英雄来、谁好汉?人民的勇士们”个个爭向前” 侦讯处在二楼东侧,治安处在二楼西侧,上楼时迎面撞上郑朝阳。查拉著脑袋,全然没了早上请客吃饭时的精神头,整个人看起来搭搭的,显然是刚受过罗局私下里的“耳提面命”: 见到何金银,也只是点个头敷衍了事。错身而过时,似是想起什么来,这才出言叫住何金银。 “忘了和你说,郊八分局最新报告。经过配合调查,胡二已经被当地郊工委无罪释放,但是因为他亲口承认,自己在打斗之中失手打翻煤油灯、引燃桐油,造成了一定的经济损失..:” 郑朝阳虽然兴致不高,但仍然坚持说完:“鑑於胡二被群眾推举为运输公司工会代表,应由他承担的部分火灾损失,由工会先行垫付,但也会从他今后的劳动所得中逐步扣除。也算是种善因、得善果了...” 就在他转身继续往回走的时候,身后何金银的一句话却引得他驻足折返。 “也好...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於风雪..” 何金银还在发自肺腑的感慨著,一低头就瞧见郑朝阳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著自己,顿感侷促。两人就这么僵持“对峙”了一阵,何金银指著自己、声音迟疑:“我.. 脸上怎么了?” 郑朝阳缓缓摇摇头:“没看出来,年纪不大,还是个冬烘先生,说的话怪好听的嘞..” 何金银险些被他气笑:“郑大哥,您自己都泥菩萨过河呢,还有兴致管我?罗局刚没少训你吧?” 正嘀咕著,打二楼东侧侦讯处办公室內急匆匆走出来一位女警员,一身公安制服裁剪的极为得体,不像其它糙汉子...都是均码制服,有的穿起来松垮垮、有的穿起来则紧巴巴...没办法,一应物资供应都很紧张。 “噠噠噠!” 脚步声鏗鏘有力,即便在人来人往的办公楼內也显得极为突元,不知情的人估计还会以为这人是带著多大的“气性”,边走路边脚..: 实则如何金银这般“有见识”的同志一听就知道,这是將低跟皮鞋穿出了高跟鞋的感觉迎面一阵“香风”,这倒不是比喻,实在是在这个年代,何金银除了有限的一次跟隨张队夜访天香苑时闻过女式“香水”,基本在日常工作中还没有见过哪位女性经常使用香水.:.眼前这位除外。 乌黑秀髮利落盘起,只在帽檐后缀出两个髮髻。面庞白净可人,一张瓜子脸,说话时眼睫毛“呼扇”著,如果嘴里说的词汇能文雅些,一定是位標准的东方美人。 “郑朝阳,儂真是只大!” 情急之下,竟然带出方言来..: 何金银雾时就明白,眼前这位“香水美人”,一定就是早上郑朝阳口中那位“局里一上海姑娘”,也即是.::上一位“郑朝阳牌秘制小汉堡”的受害人。 全然不顾何金银还在一旁,这位上海姑娘愤愤的看著郑朝阳,不过这时却已经切换成了正常口语:“公安中央纵队既然查出来后还能转递给罗局,就一定有把握。你当著全局干部的面,怎么能...” 郑朝阳似是习惯了两人这般相处,不停的给面前这位“香水美人”使眼色,示意何金银这个“外人”还在一旁.. 到底是起了效果,“香水美人”落落大方的冲何金银一伸手:“侦讯处二处,白玲。 你是何金银同志吧?听朝阳说起过...” 只盈盈一握,便迅速撤手,白玲的“炮火”重新指向郑朝阳:“菸蒂的线索郝平川已经去查了,脚印的照片呢?刻模了么?” 郑朝阳双手一摊:“公安纵队的照片马上传过来,要模具干嘛?又显摆在苏维埃学到的那一套?” 白玲怒视著他:“无知...有了鞋印,就可以知道对方的身高、体重..:” 郑朝阳纳闷问道:“怎么知道?” 不等白玲解释,一旁“毫无存在感”的何金银主动出声。 咳嗯...脚印尺寸乘以固定比例,就是嫌疑人的...大致身高。 第173章 借调 第173章 借调 白玲眼眸一亮,再看向何金银时,神色正式许多。 “这是情报专业《追踪方法学》中的基础理论,何金银同志...也懂这些? 被正视的某人心中暗自腹誹,谁还没看过几集柯南..: 不过他囊时间也明白了,为何郑朝阳会“恶搞”这位上海姑娘。拥有丰富刑侦经验的“实干派”,与有著深厚理论基础的“学院派”,侦破案件时固然可以相辅相成,但也很容易“各自为营”::: “咳嗯...荣哥儿,这位白玲同志,可是毕业於莫斯科中央大学情报专业,理论功底扎实、在全局里都是数一数二.::” 何金银递给郑朝阳一个“我懂”的眼神,口中连称“幣幗英雄”、“女中豪杰”,隨即却话音一拐。 “说来惭愧,我並没有读过白玲同志所说的《追踪方法学》。不过,“尽信书、不如无书”,这种推算方法其实只能適用於一般人群...” 可怜的上海姑娘此时还没有察觉,眼前这俩人已经悄然达成“统一战线”,仍自就事论事的爭辩著。 “这种推算公式是基於大量数据的统计结果,身高的误差不会超过三公分。同理,体重越重的人、踩出脚印越深,通过比较脚印的深度,也可以推算出嫌疑人大致体重..:” 何金银坚持“诡辩”:“没错,所以我说適用於一般人群。像身体未发育的小孩、身形僂的老人、身手敏捷的江湖人土、接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土.:.诸如此类,如果还参照教科书,那就是妥妥的“按图索驥”,明明想找匹马,结果最后却牵了只蛤..:” “噗!” 不等白玲驳斥,一旁的郑朝阳眼见著她“吃”,差点儿没绷住乐出声来。强装出一副眉思考的模样,架起一只手捂住嘴巴,煞有介事的连连点头..: 如果不是抱臂那只手暗搓搓挑起大拇哥儿,强行笑又扯动腰背一颤一颤的...倒还真就容易让他矇混过去。 上海姑娘就算再迟钝,此时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我与何金银同志在进行严肃的学术探討,你...在笑什么?” 郑朝阳绷著嘴,上下唇死死反咬住、难见一丝血色,胸膛急剧起伏两下,再开口时满脸正式、眼神清澈。 “我在..学习。” 说话间双掌一拍,似是在称讚自己终於寻到了不错的藉口:“对,学习!学习你们这个这个...如何分辨马和蛤..” 姑娘美眸里闪过一丝煞气,有脾气却也不对著“始作俑者”何金银。恨恨的了郑朝阳一眼,將手里的文件狠狠拍过去。只留下一句“中午之前我要见到脚印倒模”,伴隨看“噠噠噠”的脚步声响,愤愤离去。 等她走远,楼梯口的两人再也绷不住,你推我一把、我揉你一下,笑声里多少带著些肆无忌惮.:: 已经拐进办公室的白玲,听见两人这丝毫不带收敛的笑声,手中的铅笔头应声折断回想起何金银最后那句“蛤”,恨恨的一脚,帽檐后的两团髮髻都跟著颤了颤..: 侦讯处与治安处各揽一摊,除了案件上存在互帮互助的情况,平日里素无交集。 楼梯口两个男人的默契,何金银只当作百忙之中的一剂“调味”、同事间的嬉闹而已,过后即忘。 行动小组从各基层分局、公安学校、纠察总队抽调的人手还未报导齐整,特行科的工作也还需要熟悉,称之为“一团乱麻”都不为过,最缺少的就是时间。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当天下午,侦讯处传来“借调函”。 刘科言语间带著几分欣喜:“咱们何金银同志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声名远播啊,不错、不错...侦讯处那帮傢伙向来眼高於顶,有时候明明是咱们先发现的敌特线索,接过手就翻脸不认人,难得让他们求到咱们头上...难得、难得...“ 治安处顾名思义,维护社会治安秩序、依法查处破坏社会治安秩序的行为,虽然不全是家长里短,但侦办主力在治安案件上。与侦讯处的关係,按照何金银自己的理解,其实就是后世的治安大队、刑警大队.:, 当然,这时节还没有这个概念。 翻来覆去將手里的“借调函”看了两遍,只在落款处看见“冯”姓字样,但仅凭著某种直觉...脑海里募然响起“噠噠噠”的声音..· 扁著苦瓜脸、语气中带著几分“哀求”:“刘科,咱们特行科本就是新建科室,行动小组更是筹建阶段...我..” “~”刘科似是完全没有听出何金银话里的意思,满不在乎的一摆手。 “罗局在今早的干部会议上,著重强调过全局警戒、参与到大典的保卫工作当中去, 咱们特行科自然也要尽一份力!侦讯处的冯处更是说一不二,临阵点將,哪有脱逃的道理?” 说话间一拍何金银肩膀,语气诚挚:“我原以为,要將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全科参与拉网排查、轮岗执勤。万没想到,冯处会主动借调你参与侦破『菸蒂案』,何金银同志..:一定要给咱们特行科长长脸!” “刘科,您再跟那边確认一下,我年纪轻、没什么工作经验..:” “~”刘科一掸那份借调函:“莫要自轻!侦讯处不是说了么,正是看中了你之前潜入敌营的工作经验,这才抽调精兵强將,化妆蹲守嫌疑人...你该不会,是怕苦怕累, 想打退堂鼓了吧?” 何金银仍自还抱著一丝丝“奢望”,声音苦涩:“那行动小组..:” “不过两三天的工夫,我亲自掛帅!文职后勤工作...还是没问题的!绝对不给荣哥儿你拖后腿!等你回来的时候,保证交给你一个成建制的行动小组!” 刘科胸脯拍的“”作响,何金银只得扶额长嘆...一时间愈发怀念起孙大圣来。 第二天,长安街附近的街巷里,悄然多了一位头戴毡帽、身穿掛褂儿的年轻三轮车夫...除了他之外,似乎,还多了一些人...例如胸掛玻璃烟框的香菸小贩、手持扫帚清扫大街的卫生工人.:: 蹲守在菸蒂落点对面的巷口,干回老本行、看似等活儿的何金银,余光一警对面滷煮摊儿前蹲著添柴、被呛的鼻涕眼泪直咳嗽的郑朝阳,心中默默哀嘆一声.. 没事儿別招惹女人.:.尤其是,女强人。 第174章 觅跡 第174章 觅跡 难兄难弟,没苦硬吃,有苦...也是自招。 在侦讯处昨晚的工作会议上,英姿讽爽的白玲同志对“菸蒂”嫌疑人的体貌特徵作了如下表述。 “根据我们对脚印倒模的分析,嫌疑人身高在一百七十公分上下,体重在一百三十斤左右...菸丝鬆散,一支飞马牌香菸自然燃尽需要五分钟,吸菸更是会加速这个燃烧过程,最短燃尽需要一分半钟...” “结合嫌犯的脚印倒模边缘扩散程度分析,嫌疑人夹烟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 甚至更短,否则长久的停留一定会引来公安中央纵队的注意力。所以,我们有理由推断, 嫌疑人还会再度折返回现场。” “菸蒂所在位置,正好能將主席台的情况一目了然..:” “故此,我们暂时擬定了『外松內紧”的蹲守计划.::” 何金银坐在席尾静静的听著,內心暗自咋舌。这位“香水美人”,看起来斯斯文文, 柔柔弱弱,但仅仅只根据一颗菸蒂就能反推出这么多信息...绝对不是瓶一个。 一旁的郑朝阳胳膊肘轻轻一碰他,两人连带看旁边奔波一天的郝平川,在白玲同志发言完毕后“热烈鼓掌”,不知情者尚且会以为他们真是发自肺腑的钦佩,殊不知...只是自保。 很可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白玲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善意”,指尖轻扣桌面:“这位是治安处特行科的何金银同志,曾在一贯道北平支坛內部潜伏数月,甚至一度要被推举为头面人物...” 在何金银忙不迭的摆手连称“不敢当”时,白玲面色和煦、语气淡然。 “咱们侦讯处,一处负责侦讯、缉捕,二处多是文职、后勤人员,在化妆潜伏方面, 素质还有待提高。所以我向冯处特別申请,让何金银同志参与到我们的蹲守工作当中来, 大家欢迎!” 没有想像中的敌视...除了行动组组长郝平川,何金银硬著头皮起身,和侦讯处各位精兵强將打过招呼..: 蹲守小组两两一组,在白玲的建议下,郑朝阳与何金银竟然分成了一组,这让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郝平川更加不爽...万幸他的职责是外围监控,本身並不参与到蹲守工作当中.:: 回想起昨晚的场景,何金银揉著脑袋,假装去买滷煮火烧,冲正被烟燻火燎的郑朝阳一抬下巴须儿:“我说,这位老板,你行不行啊?这都饿半天了...” 郑朝阳见四下无人,没好气的一挥手:“去去去,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兄弟算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昨儿我还特行科待的好好的,就因为配合你嚎了一嗓子,一纸调令,这就来苦哈哈的赔你蹲大街了...吃你碗滷煮怎么了?” 郑朝阳的手艺还真不赖,锅勺搅动间像模像样,远看这两人,真就是北平城里再寻常不过的市井场面。 实则郑朝阳嘴上丁点儿不客气:“赖我!“蛤与马”,可是都是你自己个儿说的d 重新拾起“老本行”的何金银,好整以暇的端著碗吸溜了一口:“还真別说,堂堂侦讯组组长伺候咱伙食,这待遇在全北平也是独一份儿.:.只是,隔著前门大街一溜儿饭庄子,您挑这么个位置买卖吃喝,真就不显眼?” 郑朝阳手下活不停:“打扫乾净的广场和故宫博物院,本来就是近期进京与会人员的重点参观对象,咱们的巡逻队伍又只负责治安维护、並不驱赶,做小生意的都上赶著来这儿...喏,不信你瞅。” 拌嘴的工夫,隨著日头逐渐奔上中天,往来天安门广场的人流逐渐增多,挑著葫芦串儿的、往金水桥边一蹲开张卖人儿的、喜气洋洋卖针头线脑儿的,还真別说,与后世那秩序井然的广场,截然不同。 往来人流除了知道大典在即、慕名前来参观的游人,悠哉悠哉的北平市民也不在少数。 让何金银尤为异的是,竟然还有不少“钓鱼佬”。 腋下夹著粗製马扎、手里提溜著小铁皮筒、著竹製鱼竿的人不在少数。金水河的垃圾自从被清理一空后,水质逐渐恢復,沉底的淤泥垃圾反而更好的滋养出一群野鱼..: 两岸联排的玉石栏杆旁,已经有不少“钓鱼佬”开始享受天安门前垂钓的乐趣,就连横跨金水河的金水桥面,都有晚来的“钓鱼佬”抢位置,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更別提还有不少围观钓鱼的看客.:: 何金银等人开始在人流间穿梭,除了儘量融入自己扮演的角色身份以外,重点关注的就是“身高一百七十公分上下、体重一百三十斤左右”的成年人,尤其是嘴里叼著香菸、 脚下踩著皮鞋的.:: 半天时间下来,纵然偶尔有“活儿”暂时离场,场外负责观察的郝平川等人就会安排自己同志“补位”,倒也没露出什么岔子。但何金银心中对公安中央纵队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不为別的,只这半天观察下来,就能清晰的分辨出,老百姓们足踏的多是硬底布鞋, 什么千层底、灯芯绒儿的布鞋都算是少的,甚至还能见到九月天打赤足的.:.皮鞋真是少见。 至於香菸,更是五八门。別说什么“飞马牌”香菸屁股,单连郑朝阳报告里提到的“老刀牌”、“哈德门”都不算是常见,更多菸民抽的还是菸袋锅子和自製捲菸一废报纸裁剪成条,裹上稀碎菸丝沫子,舌头唾沫一舔一卷,土法香菸一只速成。 这样的日子坚持了三天,何金银在重新体会同和车行生活时,也真切感受到了物价的飞涨。现如今的北平城里,已经成为主流通货的新幣,“千”这个货幣单位已经开始不够看了.: 第三天的正午,一如既往的枯燥蹲守,何金银正蹬著三轮车、载著新拉的客人从金水河边骑过,猛然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哨声,急促、有力! 正坐在三轮车后座的客人,就见刚才还一脸和煦、蛮好说话的年轻车夫,身子绷紧、 从三轮车座上一跃而下! 整个人饿虎扑食,直奔向一个仓皇而逃、身穿西装的男人! 第175章 拴虎 第175章 拴虎 刘栓虎是公安中央纵队的一名普通战土,理想是跟隨队伍南下、驱匪杀敌。 正如军歌里所唱的那般:“.:.迅速隱蔽地接近敌人,猛打啊猛衝~一起猛追赶!嘿! 东边打、西边拦,南边截住、北边圈...打他个彻底的歼灭战!” 可惜,事与愿违。先是刘拴虎所属番號整编为第“二零七”师,后更是直接组建成为“公安中央纵队”,肩负起保卫广场、保卫大典、保卫北平的重任。 北平城,这座在他印象当中,要比长春城墙更高、更厚、更为坚实的古老帝都,也自此拦下了刘栓虎隨队南下的理想。但这並没有让他气、懈怠,恰恰相反,刘栓虎迅速转身投入到自己的新职责之中...並且短短几天,就有所斩获一那颗在公安大院里引起轩然大波的飞马牌菸蒂,就是由他最先发现的。 按照纪律上报之后,刘拴虎能感觉的到,似乎是引起了不小的“地震”。有多位他不知道名姓的“大官”亲自过问,同排的战友们纷纷起鬨架秧子,吵吵著让他等著“立功受奖”后,必须请大家去逛逛公园、喝喝汽水。 刘栓虎却並不在意这些,他只想知道,那颗菸蒂的主人.:.究竟是谁、目的何在。 这份执看更像是一种“自证”,並不是他神经紧张导致的小题大做、空穴来风。 为此,他索性申请“单独行动”,脱离执勤巡逻的队伍,装扮成一名普通市井小民模样,学著金水河两岸的“钓鱼佬”,围绕著那天发现菸蒂的广场角落,死死蹲守。 执行任务前,排长有交代,同期还有公安总局的专业人土,参与盯梢蹲守。让他务必要“眼招子”放亮,不能误伤发军。 三天光景,他確实有所“发现”,多的不说,至少有五个疑似友军的身影...尤其是卖滷煮和踏三轮儿那俩人,活乾的...也忒糙了点儿! 卖滷煮火烧那位,锅勺搅动间倒是像模像样,吆喝找零也是信手拈来,可唯独...虎口有著明显的茧皮,扛枪打仗这么些年,什么人手上会有这种痕跡,刘栓虎再是知道不过。 再说证三轮儿那小伙儿,拉座看客的架势倒是熟门熟路,但是...脸皮太过白净,纵然穿著打扮的破落倒灰,可眉眼之间仔细观瞧,依然藏著那么点儿...俊俏! 在北平,这种人,怎么也沦落不到靠拉车卖命。更重要的是...谁家三轮车夫天天守著一个地儿做买卖? 而且...每每到饭点儿前后,年轻的三轮车夫必然会往滷煮火烧摊子跟前转悠一圈.., 刘栓虎揣著手从两人身边慢悠悠过去时,两人对话的只言片语,虽然很是普通寻常,但细听之下,多少带看点刻意为之的意味.:: 这两人的警惕性也极高,哪怕是那个年纪轻轻的三轮车夫,只要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稍稍过几秒,就立马有所觉察...滷煮摊老板更是有可能已经发现了他..: 只是出於某种默契,双方都没有点破。 三天时间对刘栓虎来说並不长,和做侦查员时在一个壕沟里挨冻一整宿相比,化身成普通市民的这三天,纵然要时刻保持警惕、集中注意力,但也让他体会到难得的片刻安寧四平、冰城、南满...白山黑水之间,那些倒在解放晨曦前的战友们,或许在弥留之际,也曾奢望的期盼过这一天吧? 带著这份殷殷企盼,刘栓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一一第三天时,一个“奇怪的人”出现了。 今日之北平,西装、领带、皮鞋已经不再视之为“奇装异服”,布庄裁缝铺里也有专人裁剪製衣。这些天往来广场角落、金水河岸的人流中,莫说西式服装,逐渐成为“潮流”的中山装都能占到十之二三。 之所以说这个人奇怪... 动作自然,表情平淡,偶尔对视时目光不躲闪、不避人。放在任何人堆里也不奇怪, 甚至能彰显出稍许“上位”气息。可是...他独独选择站在金水河畔,一群钓鱼佬中间。 钓鱼佬不稀奇,西装笔挺的钓鱼佬嘛..: 纵然不是钓鱼,只是一名围观钓鱼的看客,他也不合格。在鱼儿咬鉤时不屏息凝神、 鱼儿上鉤时不评头论足、鱼儿脱鉤时不幸灾乐祸,目光更多的时候是斜起四十五度角,扫向不远处的...天安门城楼。 灰黑色的羊绒男士礼帽帽檐,很好的遮挡了他头部的小动作,但仍然让刘拴虎察觉出不对劲,尤其是在对方掏出速写纸笔的时候! 这时节的北平城里並不缺少这种“写风”的文化人,甚至常常有“大家”在街头挥毫泼墨,现场作画。看似是要用纸笔记录下这金水河畔其乐融融的钓鱼场景,但此时此地、 此情此景..: 刘栓虎悄悄地挤到这人身后,揣著手、侧起身、垫起脚,动作像极了一名无所事事的閒汉,可也立马引起了对方的过激反应!刘拴虎余光只来得及一警,看到几根潦草的笔画,对方就猛的將纸笔一收,冷声喝问:“你干嘛?” 声音里带著几分詰问,这完全不是文化人有被“衝撞”到的不快,更像是...色厉內崔! “你画啥?” “要你管?” 刘挫虎见这人转身就要走,来不及继续探听,內心的疑虑让他伸手去勾这人的肩膀, 哪知嘴里刚发出一声“餵”..· 这人快速转身,西装扣已然解开,一手插兜挑起衣身,遮挡住两人之间的视线,另一只手里猛然横推出一把匕首,狼狠的攘向刘拦虎的心窝!分明是狗急跳墙、引动周围人群,再趁乱逃跑! 说时迟、那时快,刘拴虎反应虽然快,第一时间收腰往侧后仰身闪躲,但毕竟是以无心算有心,这一刀虽然没有戳中心口,仍然狠狼扎进刘拴虎的臂弯!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刘拴虎身上带伤,起身时本就慢了一步,习惯性用伤臂去撑起身子,又是一个跟跑!眼见对方这就要溜走,情急之下,刘虎从腰间掏出口哨,鼓腮猛吹! “哗!哗哗!” 卖滷煮的、蹬三轮儿的..: 千万別放跑了这个傢伙! 第176章 手雷 第176章 手雷 “嗶!嗶嗶!” 听到哨声的剎那,何金银视野先是迅速识別到哨声的来源名萎靡倒地的路人, 继而隨著对方手指的方向,立马锁定一名正在阔步离开“案发现场”的身影! 呢大衣、西装裤、尖头皮鞋,头顶男士礼帽,表情冷淡,却是...行色匆匆! 形如“子翻身”,整个人从三轮车座上前翻出去,纵然中间隔著不知所措、面色茫然的路人,何金银的视野仍自死死锁住对方,垫步拧腰,拔腿直追! 离著还有两米远时,西装男终於察觉到这个快速接近他的三轮车夫。 只一个对视,不需要任何证据、不需要任何交流,两个人瞬间就明白了双方敌我立场! “!” 何金银侧头躲过对方砸来的黑影,那形状...依稀似是个速记本?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不是彰显什么“个人勇武”,而是留下人! 只要留住对方,不消片刻,洒在这广场四周的侦讯处精英、场外负责观察掌控全局的行动组、巡逻执勤的公安中央纵队,顷刻就能將对方团团围住!留给他的,只能是坐以待毙! 潜伏布控前有过明令,广场周围人潮拥挤,儘量別开枪,免得误伤百姓。同时为了抓活口,纵然动了枪,除非万不得已,打残打废都行,就是不能...打死! 想到这里,何金银手掌轻轻翻转,只一个眨眼间,便倒扣上了一柄匕首,对方似乎並不打算和自己近身搏斗,只想抽身走人.: 看明白这点,何金银一边急速狂奔,一边冲周遭人群厉声大吼:“散开!都散开!” 这一嗓子效果立竿见影,北平城从二月大军进城到九月时节,半年时间內人们早就习惯了各式各样的“抓匪”,原本还迷茫的路人要时间警醒过来。 虽然没分清敌我状况,但也知道,千万別挡著眼前这位...持刀狂奔、“凶神恶煞”的三轮车夫。 此时再看何金银与西装男之间,雯时间便空无一人! 眼见著自己想要引动人群、浑水摸鱼的计划落空,西装男的面上终於露出一丝波动。 原本还想趁乱溜走,只要钻进一旁的小胡同,就能穿门过户、按照提前考察过的路线,快速撤退! 余光警过那胡同口,早上来时注意到的滷煮摊位,面善的老板正抄起锅勺直奔自己...那嗜人的眼光,分明就是將自己看作猎物一般! 一切计划都被打乱! 先是那个打破他画图的吹哨人,再是这个莫名其妙蹦出来的三轮车夫,然后是挥舞著马勺就敢拦住自己去路的小商小贩..: 北平人.:.都这么不怕死么! 心念急转间,好几套备选方案在脑海里划过。已经看清楚形势逃离的路人让他立马否定了“劫持人质”的想法,掏枪冲四周人群盲目射击固然能引起更大的动乱,可也会放慢自己的步伐,到时恐怕真就得为.:.捐躯。 到底是受过专业培训,只短短一瞬,他便思考出了对策!虽然还是你追我逃的局面, 但西装遮掩下的衣袖里.:.却悄然露出一个圆滚滚的物件儿! 拇指轻扣拉环,巨大的外张力蹦飞拉环,一声清脆的“增”响! 两人间本就离得极近,何金银眼尖,立马就察觉出不对劲... 条件反射般,伴隨著一声怒吼,手中的匕首直直飞出,狠狠扎向对方的手腕! 就在对方被这一声厉喝打断手上动作的同时,何金银一个飞扑,身子压倒这人的同时,一只手死死抓住对方的右手!那只手里,正握著一颗圆滚滚的...卵形手榴弹! 根本来不及考虑,顾不上对方还可能携带的其它武器,何金银纵然是趴在地上,一前一后两手死死握住对方的右手! 被身背后巨大的前倾力撞的扑倒在地的西装男,眼见著对方如此搏命,眼底的血性也被激发出来,挣扎了两下见不能鬆开手,空出来的右手猛地一甩腕! 那只刘拴虎曾经注意到的“速写笔”笔帽脱落,尖锐的派克笔尖,在阳光下露出一丝.寒光! “!” 直直扎向何金银面门! 如此巨大的力道,就是一时间失了准头,扎不到眼球、眉心、耳穴、侧脑这些个关键位置,哪怕只从腮帮子里扎进去,也够受害者喝一壶的! 何金银眼中.::冒著寒光的派克金笔尖迅速接近!、 只这一瞬间,是冒险鬆开一只手拨开这只笔,还是为了周遭的安全,赌命一搏? 就在他挣扎犹豫的时候,一只再熟悉不过的锅勺横扫过来,巨大的“体格”差距,让那只派克金笔被拍飞出去!虽然只隔看几十米,但郑朝阳绝对跑出了此生的最快速度! “呼呼”的喘息声落在何金银耳中,是那么亲切可人.: 但落在西装男眼里,却是再糟糕不过的事情...郑朝阳抬脚飞端他的...两腿中间部位“嗷!” 一声人类本能的嘶吼声,夹杂著西装男的鼻涕眼泪,郑朝阳大拇指一擦鼻尖,侧脸对何金银笑道:“荣哥儿,还是嫩,对付这类杂碎,就得奔下三路招呼..:” 不等他“臭显摆”完,何金银苦涩的声音就將其打断:“郑大哥,有手雷!拔了帽儿的那种!” 郑朝阳上一秒还得意洋洋的笑脸雾时凝固,本就离得远,西装外衣跑动间的遮挡,也看不清楚对方手上的动作...就在他发楞的时候,身后仍自肩膀插著刀的刘拦虎抢步奔来。 听到何金银“手雷”、“拔了帽儿”字样,刘拴虎不顾自己伤势,一个前倾,压倒在何金银身上,两掌死死包裹住何金银的双手! 反应过来的郑朝阳一个激灵,整个人跨坐在扑倒在地的西装男背上,全然不顾对方是“武当”人士还是“宝鸡”人土,利索的反剪起对方那只空余的左手,膝盖死死抵住西装男脖颈。 等他做完这一套,远处赶来的行动组、巡逻队已经在驱散人群,维持秩序。 刘拴虎肩头伤口的血一滴滴落在何金银的脸庞上,被强行“男上加男”的他苦笑著尝试“劝退”这位伤员...刘拴虎咬著牙直摇头,从牙缝间蹦出几个字儿:“你撤,我上, 要炸,先炸死我!” 这么多双眼晴盯著...何金银只得去看还在“耍师”的郑朝阳.. “爷们儿,您倒是拿个主意啊!” 第177章 炸鱼 第177章 炸鱼 “滴答...滴答...” 刘拴虎的伤口还在流血,巨大的意志力让他不顾痛楚,颤抖的手掌依然死死握住何金银的双手,毫不退缩。 “同志,危险!您先撒手!我们是北平市公安总局侦讯处的...” 郑朝阳还保持著擒敌拿贼的姿势,勘酌著尝试开口劝阻,只见刘拴虎咬著牙、下巴须儿衝著已经赶到的巡逻队伍,话音微微颤抖..: “別管我!老子是四...呢,公安中央纵队的!情势危急,不要考虑我们,先配合疏散群眾..:” 不等刘虎说完,身下的何金银咧嘴苦笑:“这位同志...也请你务必要相信我!你身上还有伤,需要及时治疗。更何况,我现在握的紧著呢,反而是咱俩倒腾换手的工夫, 容易让这傢伙有机可乘。” 刘拴虎闻言愣了一下,他本就只是凭著一股信念强撑著,內心自责不已..: 如果自己警惕性再高一些、反应再快一些,第一时间就控制住西装男,局面根本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不仅威胁到周边群眾安全,还將一名公安总局的同志陷入险境..: 沉重的心理压力,再加上本就支撑不住的身体,眩晕与脱力如潮水般一阵阵来袭.., 紧咬舌尖、恢復几分清明,刘拴虎对上年轻三轮车夫诚挚的双眼,虽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但却对眼前这位陌生的面孔,凭空生出一股强烈的信任。 没有多余的话,只一眼,就是交付生死! 公安纵队的人此时业已赶到,趁势扶起状態不佳的刘虎,一旁的郑朝阳表明身份、简单说明情况,再看向“满身血污”的何金银时,心里不住的打鼓。 两人此时一个屈膝擒拿、一个扑倒握拳,长久的保持同一个姿势..: “荣哥儿,再坚持一下,等群眾疏散完毕..:” 何金银心中苦笑,如果换个周遭无人的环境,这枚已经拔掉拉环儿的手雷,对自己构不成丝毫威胁...但眼下的情况,眾目..: 赶来的郝平川看到这一幕,平日里怎么瞧都觉得何金银这个毛头小子不顺眼的他,反应却出奇的激烈。 “工兵!工兵!” 郑朝阳正东张西望的观察附近情形,被郝平川的大嗓门儿吼的有些不耐烦:“稳著点儿,你丫这大嗓门儿,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危险还没解除么?周遭可都是老百姓...” 说到后面,还衝趴在地上的何金银一努嘴儿:“你瞧瞧人家荣哥儿,什么叫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 长久的保持一个动作,何金银早已额头见汗:“郑大哥,別分散我注意力...手有点儿麻..” 原本想缓解下紧张氛围的郑朝阳闻言一滯,脸色稍稍发白,冲一旁焦急等待工兵支援的郝平川说道:“老郝,脱鞋!” 这话好似引起了郝平川不好的回忆,一瞪眼:“別开玩笑,你当这是小院踩著雷那回?” 郑朝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鞋带!” 郝平川一把托住对方脖领:“老郑!你想干嘛?让我拿鞋带捆住何金银同志的双手, 把这颗炸弹和他彻底绑定不成?我、我、我不同意!” 郑朝阳被他的哑口无言,正准备解释,何金银却主动开口:“都別吵,这雷已经拔了帽儿,工兵到了也是一个样儿,等的越久越容易出变故,喏,瞧见旁边那条金水河没?” 郑朝阳双眼雾时一亮,一旁的郝平川反应却还慢上半拍,瞪著双大眼睛、清澈无比:“不等工兵?咋?” “疏散两岸群眾,把这颗雷..:” 话音未落,郝平川一拍脑门儿,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赶去组织人手清散河岸郑朝阳望著老友的背影,颇为无奈:“老郝就这样,对事不对人...之前的小矛盾, 都是面儿上的。人心眼儿不坏,相处起来很容易就打成一片..” 何金银也从来没將口角上的小事放在心上,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全神贯注的握住西装男的双手。 其实早在郑朝阳反剪抵膝的时候,西装男就已经晕蕨过去,只不过这颗“掌心雷”的存在一直让两人神经紧绷,直到周遭群眾彻底疏散开,准备“现场爆破”时才发现..: 失去自主意识、不再挣扎,郝平川只能搂住西装男的腰身,郑朝阳与何金银一左一右,一步三挪的艰难晃到空无一人的金水河岸。 扶著玉石栏杆,三人已然浑身冒汗,对视一眼,郑朝阳主动开口:“老郝將人抵在栏杆柱上,荣哥儿手先別松,等我抓住这小子的手,你跟著我一起投掷...” “二... ” “三!” 伴隨著最后一声数,三人动作整齐划一、配合完美— “噗通儿!” 郑朝阳的力道掌握的刚刚好,平静的水面盪起一圈圈涟..: 三人却不敢去看,托著西装男就往回跑,只听身后一声巨响- 一“嘣!” 跑出没多远的三人.:.被溅起的水淋了个落汤鸡! 危险解除,周遭的人流逐渐恢復正常。首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本就守著金水河这条“皇城沟”钓小野鱼儿的“钓鱼佬”。 大部分原本的“钓位”空出,“重新洗牌”,还空著杆儿的眼热別家的“黄金钓位”,鸡贼的想先人一步抢占位置。原本占著黄金钓位的人自然不肯让,一时间纷纷攘攘、你爭我抢,直到有个小孩指看河面,声音里充满惊喜— “鱼!” 被触发关键词的钓鱼佬们,不约而同的停下手里的动作,再看碧波荡漾的河面,此时已经零零散散飘起几十只大小不一的野鱼...不时还有被震晕的小鱼儿浮出水面.., 既然有现成的可捡.:: “捞!” 也不知是谁先豪了一嗓子,一时间捞网、水桶、空杆子齐齐上阵...这般热闹景象很快就取代了原本惶恐不安的氛围。 被淋成落汤鸡的三人此时纵然一个比一个狼狈,可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一抹欣慰。咧嘴一笑,或许,这就是自己存在的意义.:: 笑声音逐渐放大、甚至是放肆起来,迴荡在广场的一角。 第178章 道歉 第178章 道歉 纵然经过一波三折,但结果终归是好的。 即便是向来爱板著脸的罗局,对於这个结果也挑不出理来,直勾勾审视著面前站成一排的三人.:: 特行科何金银资歷浅、年纪轻,又是刚调任不久,脾性一时还不清楚,但罗局对其余两位的脾性.:.摸的清楚、吃的透彻。 “万幸,你们俩这回总算没给我弄出什么乱子来..” 眼见著郑朝阳的嘴角已经开始止不住的上扬,罗局的脸瞬间一垮:“笑?还有脸笑?” “堂堂侦讯处处长,亲自出马!结果呢?人是公安纵队的同志发现的,路是何金银同志拦下的,你干嘛了?不就是挥了一马勺么?瞧把你给能的?” “要不要给你在骑兵那里谋个差事,去当两天『弼马温”试试?” 死党郝平川还想替郑朝阳“打抱不平”,被郑朝阳在身背后及时拨拉两下...但这番小动作依然没逃离罗局的法眼。 “怎么?说他你还不乐意了?堂堂行动组组长,做事情没有一点章法!明知对方来者不善,就应该考虑到各种突发状况!局里又不是没有工兵转业,不知道提前预备?” 何金银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身子往后缩了缩...到底是多爷口中的“高山”,自己那点儿功劳,可千万不敢翘尾巴..: 出乎意料的是,罗局到他面前时,口吻平和了许多。 “何金银同志,这次我们公安总局能在兄弟单位面前不丟脸,要给你记上一功!放心,咱从不赖帐,等保卫大典工作结束,一起上报,给你请功!” 似乎怕他多想,罗局思付了一下,又立马开口:“特行科...是新成立的部门,行动小组待建状態,更是一穷二白。局里面虽然经费紧张,但一应装备配给,与侦讯处行动组对等!” 粗糙的大手轻拍何金银肩膀:“好好干!” 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有功劳“当场结算”,何金银雾时浑身一个激灵:“报告!这是整个蹲守队伍的功劳!我不敢居功!” 原本已经抽身往回走的罗局,闻言身子顿了顿,回身时笑著连连点著何金银,再开口时却不再那么正式:“小滑头!” 罗局的办公室在顶层,等三人退出来时,不约而同鬆了一口气.., 何金银原以为就此作別,自己也能结束这短暂的借调生涯、继续投入特行科。斟酌著怎么开口告辞,哪知原本並排的郝平川突然抢步转身、张开双臂,拦在两人面前。 郑朝阳好像早就料到会有眼前这一幕,冲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的何金银张著嘴比了个口型:“请.:.客.:.吃.::饭.::” 何金银此时的注意力都在郝平川身上,哪有工夫去看挤眉弄眼的郑朝阳,声音里带著些许迟疑:“郝组长,您这是..:” 郝平川“”的一下收起张开的双臂,一双“虎目”睁的大大的,双唇紧抿,浑身的肌肉似乎都在跟看往嘴部.::使劲。 “对不起!” 明明是道歉,可这三个字经他的大嗓门儿喊出来,好悬没把何金银嚇一跳...这气势,如果不是听清楚字音儿,还以为是吵架呢..: “何金银同志!请原谅我之前的鲁莽行为!俺老郝是个粗人,没啥文化,但是平生最敬佩有血气的人!別的不说,就凭你刚才敢捨身扑敌,就值得咱赞一声『是条汉子”!” 就在何金银慌忙摆手的时候,郝平川独特的“道歉方式”还在继续。 既然已经开了口,这里也没外人,索性直接鬆开第一粒纽扣,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你要是还不痛快、还不解气,那你就骂回来,咱老郝通通接著..:” 明明这道歉態度很诚恳,可何金银却尷尬的脚趾抠地..: 只能哭笑不得冲一旁还在窃笑的郑朝阳“求助”,此时才看分明他的口型,脑海里灵光一闪:“郝平川同志,我接受你的道歉,俗话说相逢一笑泯恩仇...一起吃顿便饭如何?” 一旁的郑朝阳闻言立马点头附议:“没错儿!哪能空著手、光凭一张嘴道歉!老郝请客,务必带何金银同志吃.::” 说著话眼珠一转、一捶掌心:“吃全北平最好吃的东西!再带上白玲!” 郝平川哪里反应的过来,一听何金银接受他的道歉,本就高兴,此时还当好兄弟这是在给自己“解围、打圆场”,立马兴冲冲的点头应和:“没问题!还在上次那家馆子...” 郑朝阳打蛇隨棍上:“那就这么说定了!你现在就去通知白玲同志,我和荣哥儿等你的好消息!” “得嘞!” 瞧著乐呵呵奔下楼的郝平川,何金银捂额嘆息:“郑大哥,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 郑朝阳一拍他肩膀,慢悠悠往二楼晃荡:“老郝这人可不傻,要分对谁。对於自己同志,那是捨得性命相交。对於那些破坏分子,一旦进入战斗状態,那就是说书人口中的李元霸附体...” 何金银笑著摇头,隨口问道:“今儿中午抓那穿西装的,嘴撬开没?” 郑朝阳点点头:“明明乾的是刀头舔血的活计,实际上却是个怂包,一甦醒就啥都招了。是华北督察二组北平情报组的小虾米,任务是绘製广场及附近路线。白玲这会正在整理口供,落实成书面材料逐级上报。” 好险.: 虽然郑朝阳说得轻巧,但何金银依然敏锐的嗅到这幕后的危险...在大典即將召开的前夕,绘製广场周遭路线图...对方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有需要配合隨时说。郝组长那边儿的请客吃饭,私下里说说就得。这阵子大家都有的忙,哪有工夫去吃爆肚儿.::” 就在何金银准备告辞的时候,二楼东侧的走廊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噠噠噠、噠噠噠..:” 何金银与郑朝阳对视一眼,都明白这脚步声是谁踩出来的...递给郑朝阳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何金银转身就想溜之大吉...却被郝平川扯著大嗓门儿喊住一“別忙著走啊!快和我一起劝劝白玲同志,她...不想去!” 第179章 精兵 第179章 精兵 “郑朝阳,你很閒么?” 俏脸含煞、美眸如,手中的档案袋愤愤的砸向郑朝阳,又在他抬起小臂格挡时及时收手,也不知是怕损坏里面的机密文件、还是怕打疼了芳心暗许的木訥郎君..: 一旁还傻傻佇立著两颗“电灯泡”,白玲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王以才的口供里, 还有很多东西可以顺著往下深挖。与其有心思琢磨著请客吃饭,倒不如琢磨琢磨怎样顺藤摸瓜!” 何金银眼眸微微闪动,白玲口中的“王以才”,应该就是西装男,郑朝阳提过的“华北督察二组北平情报组小虾米”。 粗线条的郝平川闻言一拍脑门儿:“没错,趁热打铁,爭取拔出萝下带出泥!荣哥儿,等抓完这群狗杂碎,咱们再一醉方休.::” 郑朝阳揉揉胳膊肘,没好气的悄声嘀咕道:“倒不如说是逮个蛤、獴出团粉来..” 白玲狠狠了郑朝阳一眼,又冲何金银点头致意。隨即毫不客气的挤开三人,“噠噠噠”脚步声响,直奔三楼。 走到一半时又突然转身停住,冲何金银说道:“何金银同志,王以才在口供中, 用“状若疯狗”来形容你。虽不文雅,但敌人越是气急败坏,越足以形容你的英勇,向你致敬。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就在何金银准备客套两句时,白玲却话音一转、朗声“背诵”起王以才的体貌特徵:“王以才,男,年三十二,皖北人士。身高一百七十一公分,体重一百三十五斤.:” 这般模样像极了“背诵课本”的小学生,但却在念及王以才身高、体重时,故意咬重字音,眼神咄础逼人.:: 末了,又补上一句:“从大多数人身上採集的数据,匯总而成的公式,自然適用於大多数人!何金银同志,还请要...相信科学!千万別学著某些人,躺在功劳簿上,拿无畏当无知、把无知当不知!” 帽檐后缩散的两团髮髻一甩,再转身时,留给三人一个英姿讽爽的背影,“噠噠噠”的脚步声音再度响起,但怎么听怎么带著一股子傲劲儿.:: 郑朝阳略带尷尬的揉搓著鼻尖,想要拿话找补..: 就瞧见何金银正促狭的盯著自己,直看的他有些“毛骨悚然”,只得训笑著哈哈两声掩饰尷尬...却被何金银转身离开前的一句“烈马难驯、良驹难求”,闹了个大红脸..: 菸蒂案事毕,公安大院內严肃紧张,特行科里正如火如茶。 刘科言出必践,果真等到何金银归来时,行动小组一应人等已全部就位, 刚一见面,刘科就紧紧握住何金银的双手、声音里带著抑制不住的激动:“荣哥儿, 可真给咱们特行科长脸!正跟大傢伙儿念叻你呢!来来来,看看给你调来的精兵,配不配你这员强將!” 倒也怪不得刘科激动,特行科多是文职,故纸堆里作文章,即便偶有行动,也只能招呼各分局、行动组配合。 又恰逢北平城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刻,哪里都忙、都缺人手,导致刘科常常“求爷爷告奶奶”,多少有些“低人一等”的错觉.:: 今时不同於往日,老虎武装上独属於自己的爪牙,纵然有些失態,也是能理解的。 尤其在刚才,罗局的电话直通特行科,表示已经关照过后勤处,行动小组一应装备配给,等同侦讯处行动组。刘科人老成精,又怎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 一十二张面孔排列两行,何金银一一望过去,足足有一半都是熟面孔。 大多是识字班夜校时见过的纠察队员,他们原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位“小何老师”,哪里能想到山水有相逢。此时一个个涨红了面庞,有胆大的已经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小何老师”,经旁人提醒,又立刻改口称呼“组长”。 余下六人,虽然之前没和这位年轻的组长接触过,但单凭刘科刚才如数家珍般的介绍,就知道不能小.:: 初为“组长”,何金银並不怯场,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就带领著十二人雄起起、气昂昂.:.直奔后勤处! 就在行动小组“鸟枪换炮”的时候,北平城里,某处不知名所在,却有人在暗皱眉头. 桌案上摆著几封信件,一旁还散落著废稿纸、空信封、萝卜章,架在菸灰缸上的香菸已经燃烧到末端。似是十分放心自己所处的环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个用来偽造信件的物件儿,就这么散乱的摆放著,並不避人。 一支烟燃尽、一支烟再起,本就採光不佳的房间內,早已是乌烟瘴气。 “哎扭.” 有门户开合声响,屋內人的眼皮微微抬起,下意识的拉开身侧抽屉,里面正静静的躺著一把手枪...在这样能肆意摆放造假物什的安全所在,仍然会警醒的隨时准备拔枪.: 要么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要么就是惊弓之鸟.., “是我。” 隔著门帘,低沉的女人声音。屋內握住枪把的手隨即撤回,但並没有合上抽屉。 掐指轻轻揉动眉心,屋內人终於开口,声音里满是疲倦:“如何?” “王以才没的救。侦讯处外松內紧,单独辟出一间房来,既是审讯室、又是牢房。送水送饭、拉屎把尿都在里屋,外间就是轮值岗哨,二十四小时不带离人...” 女人的声音出奇的镇静,也不进屋,听响动似是在外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暗嗓,再开口时带著几分思付:“你说...他能扛多久..” “扛?笑话!” 屋內的男人声音极度平静:“一个连自己喜好习惯都改不掉的人,在南北交通往来不便、如同天堑的时候,还要变著法子通过秘密渠道给自己捎来几条飞马牌香菸,这样一个在乎物质生活的人,你还指望他能守口如瓶?” 说到最后,话音里乾脆带上几分嘲讽:“有大把这样的人在,何愁...国將不国?” “走?” 这次男人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女人的提议,良久才缓缓开口。 “..走?” 第180章 港商 第180章 港商 “天涯海角,何处不能容身?” “海角天涯,何处能容下我?” 良久的沉默,门帘外的女人不再尝试规劝,提出一个更务实的问题:“下一步怎么办?” 屋內人点指著桌上已经偽造完成的几封信件,指叩声逐渐变大、节奏由缓到急,声音也逐渐恢復了几分自信:“已经遣人去完善首尾,这次,说不得要亲自出马...” “什么?” 伴隨著一声惊呼,门帘挑动,女人的身影径直走进房內,直勾勾盯著屋內这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何必呢?” 男人的回答沉稳有力:“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何况,我又不直接露面, 万事还得拜託你这个女中豪杰..” “喊。” 女人笑一声,声音里带著几分悲凉:“怕不是...你手头已经没人可用了吧?” 男人竟然没有著急否认,而是细数著自己曾经的“战绩”:“纵火案、会道门、留任警察...样样般般,不过都是些皮毛之举,但依然被人撞破,为什么?” 如果何金银在场,纵然看不清此人面孔,单就从他嘴里蹦出来的这几个词儿,就算不串连起来,也能立马联想到一个神秘人物一一莫先生! 那个指使焦老头纵火、躲在刘三儿背后串连各路会道门、疑似帮助孙师母逃出生天、 妄图调虎离山营救张五福的幕后黑手一一莫先生! 而听他刚才所言,“西装男”王以才竟然也是他在幕后操控...纵使失败,竟然仍自试图继续搅动风云.:: 女人抱臂倚在桌案前,点起一支这年月北平並不常见的细烟:“为什么?”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局上天公不作美,这我没得埋怨...但是人不行,就不能责备操盘的棋手无能...警如这个王以才,明明做的是最简单的小事儿,结果呢?连傻子都知道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可他却..” “北平城里,看似留给我的人手眾多,外界甚至猜测有数万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眾,拿来当炮灰都嫌弃灰大..:” 女人静静的抽完一支烟,没再多问什么,相反狠狠的將菸蒂碾碎在桌面上,全无尊重可言:: “需要我做什么?” 莫先生毫不在意女人的“偕越”之举,轻轻拨开菸蒂,將偽造好的几封信件往她面前一推.. 屋內想起一阵密谋声响,女人率先离去,似是要准备些什么,屋內只剩下莫先生一人。瞧著桌上已经燃尽的香菸,菸灰在玻璃材质的菸灰缸上架起一段小小的“桥樑”,浑不在意的又拆开一包烟。 火柴滑动,莫先生又点上了一支,显得菸癮极大。却將烟气含在嘴里半响才吐出来, 喃喃自语间,声音里全无刚才的半分自信..: “谋士以身入局,可也失了棋手的身份...终究难逃成为弃子的命运..:” 次日,前门外前门大街,廊房头条,擷英饭店。 在北平即將成为万眾瞩目的关键时刻,陆续有来自全国各地,或是受邀、或是自发北上的民主人士“进京”,这让围城日久的北平各行各业都重新散发出活力。 邻街的亚洲饭店,作为人民政府接待政协人士的专用酒店,暂时不对外接客,规模、 声望都矮对方一头的英饭店顿时变得炙手可热。 不同於大车店,这里装潢精美、一应设施齐全,独属於饭店的咖啡屋、棋牌室、撞球间...还有常年合作的裁缝铺、汽车行、古玩铺...是高端人群,初到北平寓住的不二之选。 二十三號房,今日入住了一对港商模样的夫妇。箱子行李倒是蛮多,显然有打算长期居住。小费给的很宽裕,这让原本还有些“碎碎念”的迎宾门童喜笑顏开。 男客人五十出头,体態偏胖、西装革履,还戴著一副金丝眼镜,谈吐间气势不凡。女客人则要年轻些,皮肤微微发黑,但也穿著时髦,旗袍搭配高跟鞋,一副阔太太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门童总觉得这位男客人似乎有些“惧內”,但看在对方一出手就是“一万元”新幣小费的面子上,门童並没有多想..: 毕竟眼下这世道,早就已经不再是几十年前的男尊女卑,提倡男女平等..: 下楼后,饭店经理有意无意的问起楼上两位客人的表现,登记簿上的“港岛”字样, 让他最终决定,还是乖乖按照最新行业规定,吩附门童及时將两人的信息匯报给管理饭店行业的“特殊行业管理科”。 喜得小费的门童懒得跑腿,出门前磨磨蹭蹭、嘴里嘟嘟囊囊:“怎么这么麻烦?现在能来咱北平城的,不都是些和平、民主人士么?哪儿有那么多坏人..:” 这般惫懒模样立刻招惹来一通训斥:“就在昨天,离著咱们饭店不远的广场,就有人妄图用炸弹搞破坏...如果不是被在场的巡逻队伍发现,保不齐还要弄出多大乱子来呢.., 小心无大错,省的麻烦上身.:: 似乎是怕他走错道,又亲自指了一遍路:“记住,绕过前门楼子,別怕生,找特殊行业管理科!” 门童走街串巷,路上还不忘用新得的小费给自己买上一串冰葫芦,左手入住登记本、右手冰葫芦,可真到了公安大院门前,却又有些畏缩,不时往四下里张望,担心真给他遇上经理刚说的什么“坏人”:: 若不是门口执勤的岗哨主动问起,他估计还要磨蹭上半响..: 在惊疑不定的等候中,有人主动来接,隨著来人上到二楼,门童见到了一位“小军爷”。最多比自己大上五六岁,但却身穿公安制服,看周围人的模样,似乎还是这里的小头头儿: 再瞧瞧自己身上的迎宾制服,忽然就觉得手中的冰葫芦並不是那么香甜可口了.: 他眼里的少年警官一脸温和的问明来意,笑著接过他手里的入住登记,可看著看著, 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 “港岛安通公司经理赵冰谷,携妻北上.:.轮船经天津港靠岸,搭乘当日火车抵达北平.” 又细细问过一遍两人的举动,在门童惊的眼神中,这位年轻的警官径直起身、招呼人手一“走,咱们去会一会这位港商...赵先生。” 第181章 访客 第181章 访客 英饭店,一楼餐厅。 “真让人怀念啊...这里曾是北平唯一一家西式餐厅,那时还唤作『英番菜馆”。 主打英法大菜,口味算不上纯正,但足以满足国人的口胃。那时的招牌菜是铁扒比目鱼和牛肉空心粉,老客人就认这两道菜,有口皆碑。” “只是不知...味道变了没有?” 前不久还对门童“耳提面命”的擷英饭店经理,此时略带不安的瞟了眼另一波不准备入座的“客人”,好半响才迟疑看开口。 “原来是老客,实不敢欺生,怕是要让您失望了。民国二十七年,东安市场吉士林买卖扩张,不惜血本从天津起士林请来西点名师李大厨,同时遍邀北平西餐名厨加盟,本店大师傅从那时候起...就已另谋高就。” 似是担心自己的回答引起客人不满,他又紧忙补充道:“现在主打套餐服务,一份里头盘、浓汤、主菜、甜点一应俱全。今天的主菜是铁扒杂拌、三鲜烤通心粉,毫不逊色於.” 已经入座的客人似乎有些意兴阑珊,闻言微微眉。 “那甜品呢?车厘冻与杨桃冻一向是擷英的特色,最招女孩子喜欢。应该还有一道奶油栗子粉...炒栗子研成的细面儿,盖上鲜奶油,再嵌上一粒罐头樱桃,吃在嘴里、甜到心里:” 担心“砸招牌”的饭店经理,额头早已见汗,闻言急忙忙点头。 “那就...来一份奶油栗子粉,谢谢。” 一双明显常年精心养护的柔夷,轻轻將菜单往仍未入座的客人方向一推,阳光透过玻璃窗洒下,皮肤白皙光滑、表层纹理清晰。 “何警官,还有后面两位阿sir,要喝点什么?” 被“晾”了半响的客人,正是以何金银为首的特行科一行。 何金银在得知擷英饭店有两位“港商”入住后,当机立断到现场进行“例行检查”, 没成想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位“港岛安通公司经理”赵冰谷,在入住擷英饭店后不久,便匆忙出门“访友”, 只留下同行的妻子杨淑平一人。 这位“阔太太”倒是很配合,主动请门童去寻找他先生,但却坚持要在“公共场合”进行问询,理由是房间內只有她一人.::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不必了,称呼我们『同志”即可,杨女士。” 杨淑平微微頜首,態度不卑不亢,又冲甘愿充当“侍应生”的饭店经理补充道:“请给这三位同志每人一杯白水,谢谢。” 何金银並不打算在这件小事上纠缠,索性开门见山:“您和赵先生的护照、铺户担保我们已看过,证件並没有问题。我想知道,贵伉儷此行..:” 杨淑平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旁若无人的点起一支细烟,把玩著小巧精致的打火机,神色悠閒的望著窗外。 “我在北平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此行却不是来怀旧,而是隨我先生拜访故旧。广播里不是说,欢迎各界『民主人士、社会贤达、海外侨胞』积极北上么?” 速记本上不停歇的笔触为之一顿,何金银抬头时,正对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晴,心里囊时间闪过一段《智斗》中的经典唱词:“这个女人吶不寻常!” 此时这个“不寻常”的女人,正双手交叠在下顎,望著窗外的车水马龙、声音里满是感慨。 “我与先生孤悬海外日久,听闻北平即將民主建国,內心喜不自胜,觉得多年等待、 终於得见云开月明。从维多利亚港出发,在海上漂泊了十二天,才终於抵达心心念念的北平..” “何同志,难道说...北平其实並不欢迎我们?』 何金银不敢轻视,神色肃穆、意有所指:“不,北平欢迎每一位民主人士的到来。我们从不排斥任何一位朋友,但也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名...敌人。” 杨淑平闻言以手掩唇,俏生生娇笑两声,隨即侧歪著脑袋、盯著面前的少年警官:“那您觉得,我...是敌是友?” 何金银回以温和的笑容,並没有作答,重新掏出速记本,从两人轮船编號、抵达时间、火车班次、有无亲友等等细节之处一一问起。 他故意问的急促,对方也答的平常,即便偶有停顿,也是正常的思考回忆,並不觉得厌烦。 直到一碗奶油栗子粉將將见底...得到通知的赵冰谷终于归来。 “这位警...察同志,您好您好,我就是赵冰谷,给您添麻烦了。” 不同於杨淑平,赵冰谷在问询时的表现要慌乱许多。也不知是否因为回来的太匆忙, 额头不断冒汗,一副手帕反覆摺叠擦拭著,虽然回答的磕磕绊绊,但两相对照、並无明显漏洞。 直到何金银问及最后一个问题时,他才明显找寻到了几分“底气”。 “赵先生,您刚刚下榻北平,就如此匆忙访友...不知是因为...” 赵冰谷下意识的挺起胸膛,声音都大了几分:“鄙人虽然不通军政,但行商多年,自谢对经济一事略有心得。喜闻北平邀请各界人士共商大事,愿不惜此身,为民主建国,儘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似乎是提前备好的说辞,回答起来甚至有几分“朗读”的架势...或许是害怕被何金银“轻视”,或许是为了“自证清白”,他说完便从隨身公文包里取出几封信件。 “这是川西名將陈先生的亲笔信,托鄙人转交给北平几位故人。故而方一安置妥当, 便急匆匆出门拜会,没成想却让何警官久等。索性他们住的並不远,就在邻街的亚洲饭店..” 何金银笔触略微停顿,亚洲饭店里居住的,可都是参加新政协会议、准备出席开国大典的代表.:: 慎之又慎的接过非本人不能“亲启”的信件,只见封皮上的署名都是同一个人一一陈万仞。至於五位收信人的姓名...却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何金银匆匆一警、便默默记下,心念急转间,再起身时,神色变得温和许多,甚至主动向赵冰谷伸出手:“感谢贵伉儷的配合!工作需要,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隨即在这对港商夫妇的默默注视下,带著人匆匆离开擷英饭店。 哪知刚出门不远,就遇见一位故人。 第182章 棘手 第182章 棘手 “荣哥儿!” 离开擷英饭店的视野,耳畔突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何金银顺著声音望去,只微微一愣神,隨即便被巨大的喜悦包裹。 “大圣哥!” 自从纠总宿舍上演“调虎离山”的那一晚之后,何金银只在第二天养伤时与前来探病的孙大圣匆匆见过一面。 在那之后,两人便断了联络。即便何金银当面问起,张队也只敷衍说是“出任务”, 至於什么任务.:.却是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就见眼前的孙大圣,不再是一身公安装扮,就连那抹標誌性的“大光头”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乌黑浓密的“秀髮”。一身不显眼的灰色中山装,胸口“老虎袋”里,竟然破天荒的架看一只钢笔.:: 更不用提那副粗框眼镜,如果不是对彼此十分熟悉,又能“循声辨人”,何金银敢打包票,大街上擦肩而过,不留神细看,还真就认不出这位“文质彬彬”的大圣哥。 眼见对方笑呵呵点手招呼自己,何金银匆忙交代隨行组员几句,让他们务必將赵冰谷夫妇的信息转交给刘科,协同调查真偽。自己则一整衣衫,確认身后没有“尾巴”,隨著孙大圣走进一条小胡同。 只一见面,便是一个大大的“熊抱”,孙大圣握拳一揉何金银胸膛:“行啊,现在哪里还有半分挑水工的模样?” 何金银咧嘴笑道:“莫要笑话我,瞧瞧大圣哥你...现在哪里还有半分人民卫士的模样?分明就是个...” 略一停顿,又燮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分明就是个秘书模样!比纠察队的郭秘书,还要像个文职秘书!” 似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嘉奖一般,孙大圣咧著张大嘴哈哈大笑,这般爽朗的笑声倒是有些“破功”,一眼就能看出整个人与身上的著装完全不搭..: 虽然知道有些犯纪律,但何金银还是迟疑著开口:“大圣哥,你这是...执行任务? 要不然我先.” 孙大圣笑著摆摆手,没有正面回答何金银的问题,而是点点头,下巴顏儿又一指刚才何金银过来的方向:“从英饭店里出来的?赵冰谷就是因为你才著急忙慌的赶回来?” 原本还在脑海里假想出各种可能的何金银,听到“赵冰谷”三个字时,立马警觉起来:“大圣哥,你也在查他?” 一双温暖又粗糙的大手轻拍何金银肩膀,语气间带著几分骄傲:“张队手下办事,成长就是快!才几个月,嗅觉就变得这么灵敏..:” 隨即不再打哑谜:“..荣哥儿你是知道我的,坐办公室简直能要了我半条命!才几个月下来,就觉的身子骨哪哪儿都不舒坦,那会儿正赶上新政协召开在即,保卫工作有明有暗...我这些天基本都带人守著亚洲饭店...” 掸了掸身上的中山装,孙大圣语带无奈:“都是些大人物,除了警卫团的“手枪队”,为了保险起见,咱们公安也派人一对一保护。为了方便开展工作,咱就被捌饰成了这般掉书袋的模样..:” 看著何金银促狭的眼神,孙大圣浑不在意的掀开头顶“假髮”,一抹光瓦亮的大光头,满手汗泼浑的。 假髮套子拿在手里当扇子,呼呼扇风:“別的都还好,就是这个假髮套,闷的能孵出小鸡崽儿!倒也不担心有虱子,早八辈子都燜熟了,一咬一个嘎嘣脆!” 知道心心念念的大圣哥平安无事,何金银心下大安,脑海里隨即闪过刚才自己在赵冰谷手里见过的几封信件..:一个大胆的猜测呼之欲出! “大圣哥,该不会赵冰谷刚才是去见..:” 孙大圣点点头:“老小子倒是不藏不掖,上来就拿出信件,以同乡晚辈、故旧传信的名义,指明要见表老。等待的间隙又被擷英饭店的人急匆匆找回,改口约定晚上再来拜访。我觉得里面有蹊蹺,就缀在后面..” “表老?” “嗯,川北圣人,大人物。” 孙大圣似是不想多谈,又一拳揉在何金银胸膛,没收著力气:“特行科行动小组组长,手底下带著人,荣哥儿,你现在威风了!” 隨即面色一正,一改刚才调笑的口吻:“怎么样,觉著这里面有鬼没有?” 何金银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有!” “说说看。” 与张队、罗局相处不同,和孙大圣交谈,何金银並没有打算藏著掖著,而是直抒胸臆、毫不避讳。 “特行科这几个月也登记过一些不在受邀之列、但是从港岛辗转抵达北平的民主人士,大多都是结伴同行,少有拖家带口北上的。说句诛心之言,是人都有私心,和咱们又不是一条船,鸡蛋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但这对夫妻却不然。” “赵冰谷的功利心很强,在餐厅盘问时,直言不讳说想『为建国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就不是奔著大典观礼来的,是想谋求『进步』。往轻了说,是投机取巧,往重了说,所谋甚大..:” 孙大圣抱臂思付、並不言语,用眼神示意何金银继续。 “在赵冰谷没来之前,我盘问了他妻子半个钟头,这个女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对。 “哦?哪里不对?” 何金银挑抹著他与杨淑平对话中的重点信息复述了一遍,隨后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 “她好像...一直都是在我面前...表演,没错,表演!主动提出去餐厅,看起来是因为“男女不处一室”,实则是想通过自己对这家餐厅的熟悉程度,隱晦的向我展示她对北平的熟稳.::” “期间更是好几次直言不讳的点出我的猜疑,放在普通女子身上或许是『粗线条”、“大脑筋”,但她明显不是这类人...老夫少妻的组合,妻子反倒更像是那个老成之人.” “虽然没有什么明確的实证,但是我总觉得的...这对夫妻不简单。可棘手的是,对方手里似乎还有好几封大人物的信件...万一弄巧成拙,事情性质...可就大了..:” 孙大圣一锤掌心:“不用畏首畏尾!一个人怀疑可能是错觉,两个人都觉得不对劲儿的话,这里面就一定有鬼!查!” 迎上何金银炽热的双眼,孙大圣一锤定音。 “荣哥儿,你我联手...看看对方究竟是什么魅!” 第183章 求官 第183章 求官 “我已是古稀之年,身体又多病,垂垂老矣...” 这是亚洲饭店里规格最高的房间,专用会客室內窗明几净,极目远眺,夜幕下的天安门城楼巍峨、庄严。 正在说话的是一位拄杖老者,五长髯、鬚髮皆白,朴素的黑色长袍,面容慈祥可亲。说话间气口夹杂著嘶哑,不时还会重重的咳嗽几下,这般表现出来的身体状况,显然並不能够长谈,但他对面的客人.:.却似乎並未察觉。 赵冰谷屁股只挨著座椅边缘,双手平放在膝上,目光孺慕、面色激动。 “表老莫要自谦,您是『川北圣人』,享誉极高。冰谷深夜冒味打扰,除却亲手交送万仞將军手函,也希望您帮忙从中斡旋,冰谷不才,愿为民主建国,为王前驱、肝脑涂地!” “哦?赵先生深夜来访...所为求官?怕是..” 不等老者拒绝,赵冰谷慌忙摆手:“冰谷有自知之明,非求实职,只望通过表老传达自己弃暗投明、积极靠拢的態度.::” 老者看似浑浊的双眼中射出一道精光,直直的盯著面前正在“夸夸其谈”的赵冰谷, 络腮长髯遮掩下的唇角微微扬起,似是著几分讥笑。 赵冰谷浑然不觉,仍自在斟酌著如何“图穷匕见”:“..冰谷此行,还要代表陈万仞先生拜访任公、仲坚將军,国府在南方已是垂死挣扎、负隅顽抗,陈先生一眾川康將领,欲里通外应、揭竿而起!” 说到紧要处,赵冰谷身子前倾、双膝跪倒,以头抢地、“”作响:“北平和平解放,川中父老乡亲翘首以盼!冰穀人微言轻、恐难取信於人,万望表老垂怜蜀中百姓!为苍生计!” 赵冰谷此番言辞极为恳切、动情,直至被一旁的工作人员扶起身时,已是满面涕泗,仍自颤巍巍以手指天:“冰谷此心,为蜀中父老乡亲,但有贰心,人神共弃、天诛地灭!” 老者长髯微微抖动、似是被他这般真情流露所打动,勘酌著开口:“赵先生既是陈公代表,但有所求,不妨直言。” 赵冰谷雾时抬头、眼含热泪:“如您不弃,请代为举荐,冰谷虽不通军政,但经商多年,自翊粗通经济事物,新政协会议上,愿求...一席之地!” 似是害怕自己表述的不够明確、被面前的老者当成“求官”败类,又紧忙忙补充道:“非为己身,实是愿以陈先生代表的身份,列席与会,只带耳朵、不带嘴巴,替陈先生、替蜀中父老,看一眼北平的繁华盛世!” 会客室一时间陷入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长髯老者身上,只见他长嘆一声,拄著拐杖颤巍巍起身、往会议室外走去。 “表老.::” 前一刻还眼巴巴盼望著的赵冰谷,眼神中闪过一抹慌乱,但一旁有荷枪实弹的警卫、 工作人员在,並不敢贸然衝动,只得可怜兮兮的喊出一嗓子...不等他开口,已然將要走到口的长袍老者身形略微停顿, 在赵冰谷企盼的注视下,拐杖轻轻敲击两下地板,因为隔著绵软的针织地毯,並没有发出明显的磕碰声响,却更衬的老者声音凌冽。 “余窃以为,人不可以不自爱,不可以不自修,不可以不自尊,不可以不自强,而., .断不可以自欺!” 似是情绪激动牵动到病体,捂嘴剧烈咳嗽一阵后,才对看这位张口闭口就是“蜀中百姓”的送信人继续说道:“陈公反蒋所求,我会適时转达,至於阁下的诉求...老夫一介布衣,实是拜错了庙门。” 赵冰谷还想挣扎两句,却被老者一句冷冰冰的“送客”打断了念想。 从始至终,这位港商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就此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一路失魂落魄的离开会客室。 走出亚洲饭店时,似是被表老的拒绝抽掉了脊梁骨,就连回返擷英饭店的几步路都不愿意走,招来一辆等座的三轮车,隨手丟出去一把“起步价”新幣,消失在夜色里。 赵冰谷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紧挨著会议室的机要室房门打开,神色严肃的何金银与孙大圣,从屋內缓步出。 表老隨行的工作人员递来一张便笺,上面潦草的写著:“此人关係复杂,投机取巧是没有疑问的,提请注意。” 孙大圣收起这份便笺,敬了一礼,与何金银告辞出门后,站在楼梯连廊处,鸟瞰楼下,正看到赵冰谷失魂落魄离开的那一幕场景..: “喊,还真被荣哥儿你猜著了,投机取巧!” 一支烟狼狠的碾灭,孙大圣笑一声:“我倒是头回见到这般“请愿”的,句句不离父老乡亲,句句想踩著父老乡亲给自己谋个职位!似这般愚蠢的人,我都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不是..:” 何金银眼眸微微闪动,轻轻转动著手里的铅笔:“蠢人不可怕,怕的是...又蠢又坏。” 一旁的孙大圣深有同感,轻轻点头:“千万別被你小子给说著了,赵冰谷真要是每天鍥而不捨的来一趟亚洲饭店,我们估计得头痛好一阵子...毕竟来者是客,手里还握著好几封敲门砖呢...” 何金银没有接茬儿,神色一正:“大圣哥,今天吃了这趟闭门囊,我估计他要么消停几天、要么就是重整旗鼓再次来过,得儘快反应给上级,查查这个人,有什么紧要消息, 我第一时间反馈给你。” 孙大圣大手一拍何金银肩膀:“去吧,大典在即,这傢伙.:.没有多少时间了。” 急匆匆返回公安大院,何金银却没想到,特行科办公室灯火通明,刘科正背著手来回著步子,方一见到何金银,就立马拽著他往三楼罗局办公室走。 “赵冰谷有动作?怎么样?” 只听何金银简单说了一遍经过,刘科雾时驻足,把著何金银的双肩、一字一顿、神色严肃。 “荣哥儿,记住嘍,这案子是咱特行科先发现的!以前咱们缺兵少將,现在嘛...” 何金银一时有些无语,虽然接触时间不长,刘科作为自己的直系领导,啥都好,就是因为特行科之前的遭遇,心中执念太深...正思量著怎么答覆,就听见身背后郑朝阳在招呼自己。 “荣哥儿!哟,刘科也在啊..:” 第184章 底细 第184章 底细 郑朝阳神色訕訕,刘科“咬牙切齿”,何金银...满脸无辜。 罗局办公室內,何金银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没有硝烟的纷爭”: “罗局,您可得一碗水端平、不能偏心眼子!现在的特殊行业管理科,要精兵有精兵、要强將有强將!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先是发扬无私奉献、团结互助的精神,协助侦讯处抓了一个破坏分子,现而今更是在我们的职权范围內,排查出一名身份可疑的..” 刘科言辞之间情真意切的模样,比刚才赵冰谷还要恳切三分.., 一旁的郑朝阳看似在认真听讲,实则“小动作”不断。脚尖轻轻一磕何金银,用手暗暗挑出一只大拇哥儿...但再看口型,分明就是在说“谢谢”.. 等轮到他这位“反方辩手”发言时,神色一肃、就事论事、条理清晰。相比刘科大打“感情牌”,郑朝阳明显下了几分真功夫,虽然手捧著相关材料,但全程都处於“脱稿”状態。 “报告!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有限资料,赵冰谷的信息暂时只能追溯到四五年初。” “民国三十六年,即四七年,赵冰谷在港岛经商两年后,突然以川军陈万仞先生私人代表的身份,出资筹办“在乡军官联谊会”。吸纳了一批流亡港岛的爱国人土,主动资助生活困难的军官,定期举办联谊会。” “在此期间,赵冰谷通过这个军官俱乐部性质的联谊会,接触过目前已经抵达北平的任公,直言要『支持其反蒋自立』。” “去岁冬,他曾数次在联谊会上公开表明,自己要变卖港岛產业,经海路北上冰城, 支持大业。因此得到了一大批在港民主人士的支持,纷纷慷慨解囊,募捐港幣达二十三万元。” 刘科见郑朝阳这小子明显“有备而来”,就连资料都要比之前自己得知的更加详实。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眼见著“煮熟的鸭子这就要飞”,脸色逐渐转白,急忙忙给自己的“得力干將”使眼色: 可惜“媚眼拋给瞎子看”,何金银在认真聆听完郑朝阳的匯报內容,心中颇感矛盾.:.难道说,自己错怪了好人?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开口:“那怎么现在才到北平?” 郑朝阳闻言轻轻摇头:“赵冰谷持募捐所得资金,先辗转抵达蜀中,与陈万仞先生取得联络。却被川中『肃奸大队』逮捕,被拘押、刑讯四十余天,最终还是在陈先生方面努力斡旋下,才得以假释,狼狈离川、返回港岛休养...” 这分明就是一位“忠贞不屈”的民主人士啊...此时连一旁担心“大活儿被抢”的刘科,闻言都有些微微愣神。 “...似乎是因为这场牢狱之灾,让他谨慎了不少。回到港岛后此人便销声匿跡,就连他主导的军官俱乐部也不再公开举办联谊会,一度被认为心灰意冷。” “因为与港岛通讯不畅、蜀中尚未解放,目前我们发出的求证请求都还没有得到確切答覆。根据特行科带回来的问询笔录,我们已经和天津港取得联络...” “证实赵冰谷確实与本月十一日、即今天携妻搭乘同一批次轮船抵达,並未在天津停留,搭乘当日火车抵达北平,入住擷英饭店二十三號房间。由於该趟轮船只在天津港短暂停靠,之后便继续北上,其人在船上的举动暂时不得而知。” 匯报完毕,何金银与郑朝阳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抹深思。 罗局背著手在屋內转了两圈,冲何金银一抬下巴顏儿:“何金银同志,你是最先怀疑赵冰谷的人,你觉得呢?” 何金银倒是“初生牛续不怕虎”,仍旧坚持自己的怀疑不变,转而向郑朝阳求证道:“目前来看,他所持有的信件应该是在去年八月入川时陈先生所写..:” “那么问题来了,那位川军的陈先生,既然明知对方遭受了四十多天的牢狱之灾,为什么还要將信件交付给他?就这么確认他一定会来北平?另外,时间相隔一年,陈先生去年写信时,至少收信人中就有一两位在港岛吧?” 郑朝阳一锤掌心:“没错!別人我不知道,表老和任公那时就在港岛...” 刘科似是已经將郑朝阳当成了自己的“眼中钉”,单纯“为了反对而反对”辩驳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他养伤这段时间,信件才到他手里..:” 何金银就事论事,丁点儿也没给自己的直系领导留面子,不等郑朝阳开口,他便直接否定了刘科这一猜测。 “不可能,能养伤大半年,伤势一定很重,哪里会托一个不確定的人送信。而且,不管写信对象是谁,终究有一点说不通,那就是如何提前预知这些人会齐聚北平...” 刘科眉思量半响,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发言有些荒唐,笑著摇摇头、不再爭辩,主动退出了这场“辩论”。 一旁的郑朝阳接过话茬儿:“所以荣哥儿你怀疑...那些信有假?” 何金银点点头、又紧跟著摇摇头:“我见到了负责驻扎在亚洲饭店的孙大圣同志,並通过他和表老的隨行人员確认过,字跡属实是陈先生所写,不像有假..” 说到这里时又来了个大喘气、直愣愣盯看罗局:“还需要罗局协调,和后面的收信人確认下笔跡...但是我估计,既然能拿出来,就肯定八九不离十...如果是造假,那他在北平就没有时间造假,一定是在船上或者港岛时就造好了.::” 罗局点点头没有说话,最后思付半响,在刘科惊喜的眼神中作了一个决定一一在没有明確证据指向这位港商的情况下,案子暂时交由特行科负责,必要时可以协调侦讯组配合工作。 “得偿所愿”的刘科迅速做出保证,一旁的郑朝阳倒也没有气,表示会继续搜集赵冰谷的其余信息。 何金银对此自无不可,只是他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几天里,特行科被这个赵冰谷.., 耍得“团团转”! 第185章 敌现 第185章 敌现 “这都第几个了?” 笔尖在速记本上划出一道横槓,正好写完第二个“正”字,答案不言而喻。再看一旁罗列的名號:《新民报》、《光明日报》.. 何金银微微眉,赵冰谷这三天时间,除却数次造访亚洲饭店“送信”,就是在频繁的拜访各家报社。这老小子.:.到底在盘算著什么? 北平市面上,除了《北日》、《北晚》这些大报刊,凡是各界民主人土获准开办的报社,几乎都留下了他的足跡。而各家报刊负责人对於赵冰谷造访的解释,答案一致一赵冰谷准备在北平创办属於自己的“民主报刊”,为仍然滯留在港岛的爱国人土、为蜀中尚未解放的老百姓,奔走呼吁。 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人聚会,赵冰谷逢人就会主动提起自己在蜀中遭到“四十天残酷虐待”的事跡。一时间,北平各界人士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赵冰谷,好感直线提升, 同情者有之、敬佩者有之、支持者有之.:: 就连行动小组的组员都不禁开始“自我怀疑”,原本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气氛...为之一滯。 “组长,如果我们从头到尾忙活一整场下来,最后却发现赵冰谷確实是个好人,这也太、太..” “你是想说...荒唐?抑或是,可笑?” 面对组员稍显扭捏的疑问,何金银直言不讳的点明,並不觉得尷尬。不同於单打独斗,带队就需要考虑的更加全面。不仅要能“武”,还要能“文”,思想工作必不可少。 眼见著对方尷尬挠头,却並没有著急否认,何金银心中微微嘆息一声、继而立马打起精神。颓势已显,如果自己再要是垂头丧气或者“无能狂怒”,特行科行动小组的“首战”,基本就可以宣布告吹。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倒真希望经过咱们一番调查,赵冰谷能洗脱嫌疑..:” 在值班室眾人或疑惑、或惊的目光注视下,何金银微微一笑、语出惊人。 “至少,在我们的努力下,一位爱国、民主、进步的人士能洗清他身上存在的疑点, 这必將更加有利於他今后的发展!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我们掉以轻心,对一条虎视耽、 善於偽装的恶狼报以同情,那么后果將不堪设想..:” 组员们眼中的迷惘逐渐消失不见,何金银继续翻阅起赵冰谷近期的行动记录,逐渐陷入沉思。 “民主人士”加“港商”的双重加持,特行科不仅不能传唤、明面调查,“监听”一类的过激行为更是想都不要想...在没有实质性证据之前,行动小组只能採用“笨办法”,抽调一半人手,三人一组轮班跟梢..: 纸页翻动间,没有任何差池...但越是这样,何金银心中的疑惑越深。 如此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走动,赵冰谷就差將“急”字儿写在脸上了。倒也怪不得他急,时间已然是九月中旬,距离即將召开的大典,只剩半个月时间.:.这般急功近利, 当初为何不早早北上? 何金银特意查过民主人士北上的时间,动身较早的於去年冬天已经抵达冰城,动身迟缓的也在五月上海滩解放后陆续抵达,七八月份政协筹备会议圆满结束后,更是数量锐减. 而这对夫妻抵达北平的时间,怎么瞧都像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冥冥之中,何金银似乎抓到了什么“疑点”,却又转瞬即逝..: “想什么呢?” 不知何时进门的郑朝阳,冷不妨双手猛然一摁何金银肩膀,这般“突然袭击”著实將他嚇了一跳。反应过来的何金银並没有找郑朝阳“算帐”的意思,相反起身惊喜的望向对方。 “怎么样?有消息了?” 这些天侦讯处也在帮忙协调各处搜罗消息,只是一直不理想。郑朝阳作为侦讯处的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郑朝阳双手一摊:“全国目前还未彻底解放,很多地方联络起来很麻烦,这些天通过部分民主人士匯总得到的消息,基本都是正面的...” 何金银眼中的期盼为之一缓:“那郑大哥你这是...” “哦,忘了告诉你,前阵子咱们和公安中央纵队合伙抓住的那个王以才,彻底榨乾了肚子里的那点儿消息,这其中可能有些东西,你会感兴趣..:” 郑朝阳神秘兮兮的將一份经过筛选誉抄的口供递给何金银,只粗略一扫,內容大多是“纠总宿舍调虎离山”那晚的详细情况。王以才供认:自己曾奉命暗中给聚集在城郊的“江湖人士”,传递过何金银的具体消息..: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王以才“奉”的是一位“莫先生”的命令。 “这小子见过莫先生?!” 惊呼声中赫然站起,得知“老对手”骤然现身,何金银难免失態。 急切的住郑朝阳骼膊,可得到的答覆却令他再次失望:“並没有。只是他的上级在一家西餐馆內,代为传达『莫先生”的指令,此外再无它话。” 何金银仍不死心:“那他的上级呢?抓到没有?能不能顺藤摸瓜查出来?” 郑朝阳缓缓摇头:“暂时还不能,对方一直是单线联络。目前根据他提供的內容,只抓到几十只小猫小狗,没甚大意思。就连他口中的上级,我们暂时也没有確切线索。” 见何金银情绪低落,郑朝阳主动提起一件“趣闻”:“王以才的上级是个女的,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经常约他在北平各大西餐馆见面,最近老郝没少带著人往西餐馆跑。你知道...王以才的上级,给他取的代號叫什么吗?” 似是极为可乐一般,郑朝阳说著说著自己先笑出声来:“叫『樱桃”!哈哈哈,你说哪有一个大男人代號叫这个的?” 好意心领,何金银刚咧开嘴准备敷衍的笑几声,又猛然停住,似是联想到了什么,面上的表情一半微笑、一半严肃,这让原本哈哈大笑的郑朝阳迟疑起来:“...不好笑么?” “啪”::.脑海里似是某根弦儿终於接上,何金银终於反应过来..: 自己刚才“抓不住”的疑点,究竟是什么! 第186章 真假 第186章 真假 “樱桃!” 在这个年代,即便是北平这种在全国都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也没有办法保证隨时提供应季鲜果。因此,被製成罐装的水水果,就变得时髦且紧俏。 “甜品..一向是擷英的特色...奶油栗子粉...炒栗子研成的细面儿,盖上鲜奶油,再嵌上一粒罐头樱桃,吃在嘴里、甜到心里..:” 英饭店,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一双白皙光滑的手背上,而这双手的主人,正是赵冰谷的妻子一一杨淑平。 何金银並不认为杨淑平就是给西装男王以才取个“樱桃”代號的上级,毕竟郑朝阳曾和天津港方面確认过,赵冰谷夫妻確实於当日搭乘轮船抵达天津。 他联想到的“疑点”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诚然,在没有接触赵冰谷以前,何金银就曾与杨淑平问询交流过一番,当时他就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 但自从赵冰谷深夜拜访表老开始,莫要说何金银自己,就连孙大圣、郑朝阳、刘科, 罗局.:.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知不觉的只落在赵冰谷一个人身上! 期间赵冰谷只有寥蓼几次携妻出门,而且基本都是因为拜访对象有家室、与妻子同住,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这只是一种避免尷尬的“拜访礼仪”,並未深究..: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赵冰谷的存在,包括他近期各种大摇大摆的“异动”,都是在主动竖起一个“活靶子”,就差把“我有问题”写在脸上.:.但实际上真正有异动的人却是.: 想明白这点,何金银立刻起身:“英饭店现在还有人蹲守吗?” 在得到否定的答覆后,他又立马追问:“赵冰谷今天出门有没有带上杨淑平?” 再次得到否定的答覆后,何金银抓起桌上的枪套就跑,没错!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跟著赵冰谷走,看著他大摇大摆的出入亚洲饭店、私人宅邸,看著他上下跳、急不可耐.., 郑朝阳不自觉的跟著何金银往外跑,边跑边问:“到底怎么了?” 何金银顾不上详细解释,边跑边简单將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郑朝阳闻言脚步一滯、 愣在原地,好半响一拍自己额头:“猪脑袋!明明来的是两个人,怎么查著查著就成了一个人?” 来不及懊悔,想明白的郑朝阳望著已经跑出门去的何金银,无助的追问了一句:“!那这和“樱桃”又有什么关係啊?” 何金银自然没工夫回答他,郑朝阳嘟嘟囊转身,一眼就瞧见白玲同志正一脸严肃的站在二楼走廊,扶著栏杆“居高临下”,目光中带著“审视”. “堂堂侦讯组组长,有没有点保密意识?大庭广眾胡咧咧什么?” 郑朝阳神色汕汕的挠挠头,不敢“触霉头”,转身决定去查查这个“港岛阔太”杨淑平。 等何金银从擷英饭店里出来时,神色稍显落寞。果不其然,就在赵冰谷外出访客的这些天,那位看似安生的杨淑平...並没有乖乖待在擷英饭店。 根据饭店经理和门童的回忆,虽然並不是每次都出去,但是基本一天里,这位出手阔绰的“杨女士”都会出门两次以上。之所以记的这么清楚,是因为门童每次都盼望著杨女士进出的“打赏小费”。 三天之內,每当赵冰谷成功转移视线之后,这位出手阔绰的杨女土,就施施然出了门、不知所踪...足足有七次!而这七次的行踪,目前无从得知..: 何金银並没有自责太久,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很快就重新做出针对性调整。於次日开始,除却安排一人继续负责盯梢赵冰谷,其它人全力死盯这位“杨女士”。 遗憾的是,只在次日第一天见到过这位杨女士出门,去了东安市场一家西餐馆独自就餐。在此之后,不知道是否察觉到了有人跟踪,一连两天,这位杨女士都不曾踏出擷英饭店大门一步.:: 这让原本重新振作起来的特行科眾人再次陷入了迷惘,难道说.::又盯错了人? 就在大傢伙愁眉不展的时候,协助特行科调查的侦讯组有重大发现!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此杨淑平』非『彼杨淑平”!” 郑朝阳一开口就扔出一记“炸雷”,根本不给眾人反应的机会,神色严肃的开始解释“赵冰谷在港岛的妻子,確实叫作『杨淑平”。在赵冰谷不方便出面、或是离开港岛时,由这位杨女士出面组织过几场军官联谊会,这一点得到了几位港岛抵京民主人士的证实。” “问题是,根据我们拍到的杨淑平照片,这几位曾经亲眼见过杨淑平的人都矢口否认,这不是赵冰谷的妻子『杨淑平”!那么问题来了,赵冰谷为什么要带一个假的杨淑平北上?” 有人迟疑著开口:“会不会是...情人?” “荣哥儿,你怎么看?” 何金银摇摇头:“如果是情人,就算再不方便露面,也不至於让这位情人冒名顶替自己妻子。再不济,大大方方的说是个『助理”、『秘书』,都比眼下这个情况要好很多..” 郑朝阳点头附议,正准备往下说时,何金银灵光一闪,突然抓住他肩膀:“要不.., 你拿著这个『假杨淑平”的照片,去问问那个王以才,看看王以才认不认识她?” 郑朝阳一时没理解这其中的关窍,还傻愣愣的问道:“为什么?” 当何金银將自己因为“樱桃”联想到杨淑平身上、继而发现这对夫妻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时,郑朝阳瞬间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假杨淑平”其实就是『樱桃”的上级?” 刚跑出去两步,又停下脚步:“那也不对啊!天津港的人明確说过,对方是两个人下的船,没怎么停留就直接搭火车来的北平...他们在船上的时候,『樱桃”上级可是明明在北平给他布置任务呢!” 何金银一时也卡了壳,就在他思付的工夫,郑朝阳已经跑了一趟侦讯处,等他再折返回来时,一手举著照片,一手扶著门框,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脸上却是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一“荣哥儿,没错!就是她!” 第187章 分兵 第187章 分兵 “抓人!”/“不抓!” 得知“假杨淑平”正是王以才的上级时,办公室內同时响起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主张“抓人”的是以刘科为首的特行科一眾组员。白白在赵冰谷身上消磨了五六天时间,终於得窥幕后冰山,喜不自胜的同时,或是立功心切、或是嫉恶如仇,恨不得立刻就將这对露出狐狸尾巴的港商夫妇抓捕归案。 主张“不抓”的则是何金银与郑朝阳,两人相视一笑,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对方的意思“抓住一个『假杨淑平”容易,难的是如何撬开她的嘴巴。要知道,对方身后站著的...正是那位一手策划了电车南厂纵火案的『莫先生”,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顺藤摸瓜!” 何金银授清思绪,既是给刘科等人解惑,也是在斟酌著下一步对策。 刘科虽是文职,但经过短暂的恍神后,闻言也立马反应过来,眼中闪烁著“先登夺魁”的炽热:“没错儿!大鱼还在后头!” 何金银捂额暗嘆,不忍“打击”他的热情。现在事涉关键人物,恐怕后续走向,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小的特行科能够左右..: 果不其然,罗局在得知此事后,不吝夸讚特行科的同时...当机立断!针对赵冰谷夫妇的调查,与追查莫先生一事“併案”处理!由侦讯处牵头,从全局科室中抽调精锐,成立专案组,可见其重视程度。 抽调名单中,何金银自然在列。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亲身参与到专案组工作之中,既激动、又志芯。 罗局点將,自然都是精兵强將,白玲、郑朝阳、郝平川...单单是罗局一手调教出来的“一百单八將”,专案组中就足足有八位,各有所长。值得一提的是,身为老北平、老警察的“多爷”,名字也赫然在列,足见信任。 专案组经过反覆討论后,决定兵分三路。 一组以郝平川、多爷为首,全方位监控赵冰谷、假杨淑平二人行踪,同时重新排查两人这些天的行动轨跡,以期从中发现蛛丝马跡: 一组以郑朝阳、白玲为首,加紧搜罗、梳理赵冰谷在京人脉关係,深挖其人在四五年港岛露头之前的歷史痕跡至於最后一组的人员安排,却是令何金银著实没有料到。 “我?去天津?为什么?” 一连三问,足见何金银的吃惊。 对於他的疑惑,专案组负责人、侦讯处冯处面无表情的呵斥道:“又不是让你小子去游山玩水,更不是把你小子发配边疆!我认为,破局的关键...就在天津!” 语惊四座,迎著眾人不解的目光,冯处耐心解释道:“前面两组做的,都是笨活、硬功。能否抓住破绽,全看天意。如果对方想打持久战,怕是等到大典结束,咱们这帮人都还在眼巴巴瞪眼乾看著。” 指尖轻叩桌面,冯处声音平稳:“根据王以才的供述,这个“假杨淑平』,长期潜伏於北平,北方各个口岸被我们顺利接管后,她也没有可能先到达港岛与赵冰谷匯合。” “而这个赵冰谷,偏偏是夫妻两人登船、两人下船,之后再搭乘当日火车抵达北平。 北平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对这对港商夫妻的印象颇深,確认过照片,证明是这两人无疑。那么他们掉包换人的时机,就只可能在天津港。” 眾人思路被冯处牵引著,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也有少数人眼中一亮,似乎明白了冯处想说什么。 “既然如此,和赵冰谷登船的人是否是『真杨淑平”?如果是,干著杀头的买卖..: 还要带上髮妻,要么是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要么...就是作为“人质”扣押,好叫这个赵冰谷死心塌地、不敢反水。” 何金银眼眸微微眨动,冯处的猜测,听起来就如真相一般...这就是侦讯处“领头羊”的嗅觉么?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北平这对“假夫妻”身上时,对方的思路已然跳出北平城,看的更高、更远。 “如果不是呢?” “不管和赵冰谷在维多利亚港上船的女人是不是杨淑平,既然在天津港掉包换人,就一定要有人组织接应。即便不是,也能顺著这条线、查到他们的同伙。” 说到最后,冯处掷地有声:“而我个人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更大!” 意识到自己肩负的重担,何金银不禁有些迟疑:“冯处,既然如此关键..:” “为什么会是你?” 冯处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却又转瞬即逝、看不真切:“等到了天津,你就会明白。” 纵然满腹疑惑,但大典在即,没有时间留给何金银犹豫。接下这件差事,迅速检查一遍装备、证件,何金银在奔赴正阳门火车站之前,先顺路去了一趟亚洲饭店,將这个消息转告给孙大圣。 “冯处虽然平日里为人低调,但做事素来讲章法,他既然安排你去天津,就一定有他的考虑。你小子该不会犯忧了吧?別怂!要知道荣哥儿你自打加入纠察队以来,能力、见识都得到了十足的长进,又...” 原本滔滔不绝的孙大圣,本意是想给何金银鼓鼓劲儿、打打气儿,可说著说著,却突然一拍脑门儿,话音臭然而止。 “几点钟的火车?” “还有一个钟头,时间宽裕著呢。” 孙大圣咧嘴一笑,猛然將何金银身子往后一转、边说话边推著他往门外走:“既然时间充裕,走之前先去一趟纠察总队部,找张队嶗嶗嗑。我当冯处为啥放著那么多精兵强將不用,原来是这般肠子弯弯绕...” 等何金银莫名其妙的来到纠察总队部门前时,要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虽然孙大圣没有明说,但他隱约察觉到,这趟天津之行...似乎会和纠察队扯上关係? 愣神的工夫,鼻尖猛然传来一股浓浓的香菸味道...整个总队部,能有如此大菸癮的,似乎只有一位...果不其然,身后响起爽朗的笑声。 “是荣哥儿啊!好久...不见!” 第188章 津门 第188章 津门 “郭秘书...好久不见!” 不等何金银把话说完,叼著菸捲的郭秘面色一沉,著个大肚皮,摆出一副浑不高兴的架势:“好嘛,这才多久不见,就学会旧社会官场那套蝇营狗苟啦?还论什么职务,叫大哥!” 想起两人曾在信山信海之间一起埋头“苦干”的那段时光,何金银眼眸中闪过一抹温暖,脆生生应了一句:“,郭大哥!您这菸癮是愈发大了,以前还只是在看信时摸一根..:” 郭秘满不在乎的一撇嘴:“还不是这份苦差事害的,现在没了荣哥儿给我搭手,干起活来都觉得没甚意思...对了,怎么今天突然想起“回娘家”来了?” 该说不说,纠察队总队部虽然只占了半层七间办公室,规模比起公安大院要显得“小家子气”很多,但当何金银回到这里时,看到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布局,恍惚间竟然还真有一股“回家”的亲切感。 “出任务,找张队。” “喷喷喷,你走以后张队可没少念叻你!要是在对门儿待的不爽利,且再忍忍,等咱纠察队合併过去,妥妥的给你撑腰!对了,这是要去哪儿?” “天津。” 说话间就到了张队办公室门前,郭秘虽然在何金银面前“没大没小”,但是面对张队...打了个哈哈、留下一句“常回家看看”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张队似乎对何金银的突然造访並不异。 “倒是有长进,那边儿电话刚选下不久,我还以为要等你到了天津才会反应过来。” 何金银虽然隱约猜到些什么,但一时还是被张队说的“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下意识问道:“谁的电话?” “唔...你不知道?那你来干嘛?” 不等何金银解释,张队“刷刷”撕下一页便笺,往桌前一递:“等到了天津,如果有棘手的事情,就打这个电话,或者去这个地址,招呼我已经打过了。” 何金银接过手,只见一串號码、一行地址,末尾署名是“天津纠察队”。 嘶.:: “反应过来了?平津、平津,咱们这只队伍刚成立的时候,就叫“平津纠察队』!你身在北平日久,眼里只有北平纠察总队,实际在保定和天津,也有一支咱们的常驻队伍。” 到了此时,何金银哪里还不明白,冯处之所以单独点將、让自己这个“生瓜蛋子”去天津,就是打著...通过自己借调天津纠察队! 何德何能...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骂娘,何金银竟然有些语塞:“这、这” “別婆婆妈妈的,迟早都是一家人,只不过拉不下脸而已...倒也不是让你信不过天津的公安同行,而是那里的情况.:.更加棘手。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能腾出人手给你带路,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似是知道何金银出发在即,张队並没有过多解释为何天津的情况更加棘手,只是再三叮嘱他到了以后莫要轻举妄动,隨时和当地的公安、纠察队保持联络,一定不能逞强单干、行“匹夫之勇”。 何金银还是第一次坐这个年代的火车,呜鸣的汽笛声中,这趟短暂的“公务出差”就此开始。 正所谓“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 天津歷来都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的传奇之地,海河上下,有的是奇人异土,七绝八怪!何金银就这般贸贸然的一头扎了进来。 相比於北平城“豆腐块”似的整体布局,天津城显得有些“杂乱无章”,围绕著水路被分割成一片片城区。 以运河为界限,大致划分成“河北”、 、“河东”、“河西”等区域,区名倒是好记, 从“第一区”延伸到“第十一区”。 下车伊始,何金银先拿著局里开具的“证明信”奔赴当地总局,隨后的情况还就真如临行前张队预料的那般,抱歉声中,只能暂时调配给他一名负责“引路”的年轻文职警员倒还真不是有意轻视於他,单单何金银自己亲眼所见,警局上下,人手显得极为紧缺。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显得行色匆匆,更不用说不断有被押解进警局的“嫌疑人”: 可是自己从火车站一路行来,沿途所见所闻与北平並无差异,甚至部分区域的繁华热闹程度,还甚於北平。天津百姓的生活情况,足以称得上一句“安居乐业”。 既然如此,警局上下为何又会忙成这般模样? 面对何金银的疑问,隨行的年轻警员苦笑一声:“何同志,您怕是头回到天津卫吧? 没听说过咱这一大特色一一『混混儿”么?” 何金银眨嘛眨嘛眼,后世提起天津卫,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狗不理包子”...有那好吃的主顾,或许还能说出一溜诸如“大麻、耳朵眼”之类的特色美食, 好玩的主顾,也会讚嘆一句这里是“相声窝子”.. 再不济,谁还没听说过一句“来到了天津卫!我嘛也没学会!学会了开汽车..:” 至於这个津门特色“混混儿”,何金银確实没听说过.. 年轻警员似乎也不想多提,一路引著何金银来到天津口岸,很快就从当日的轮船进出港登记册上,翻看到了赵冰谷夫妻搭乘轮船的乘员名单,清清楚楚的写著“赵冰谷、杨淑平”的名字。 赶巧,当日几位值班员处於轮休期间,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才能確认那位“阔太太”的长相,是否与何金银手持的“假杨淑平”照片是同一个人.: 就在何金银感嘆自己这趟本就是“大海捞针”的差事“出师不利”时,天津港口岸紧邻的大街上,热热闹闹走来一群人,吹吹打打、热闹非凡! 何金银忍不住驻足观瞧,只见光是头排吹嗩吶的人,就足足並排走著三位,嗩吶声震天.: 这还不算完,还有各路僧、道、番开路、诵经,一溜的打幡儿、撒纸钱,队伍后面人人“披麻戴孝”、慟哭不已,而在整个队伍的正中间!是八名赤裸上身的精壮汉子,古铜色皮肤下,肌肉隱约可见,但这还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这八个人竟然合力..: 抬著一口棺材! 第189章 丧事 第189章 丧事 “西方正路~诸神引领” 一叠厚厚的圆孔纸钱,笔直的拋洒到离地五六米高,中途没有散逸出一张,仍自凝聚成咨,大路两旁眾人的视线也隨之而起。 就见这叠纸钱,在到达最顶端后,须臾间如伞盖般向四面八方飘散开来,隨风卷折、 洋洋洒洒。路边茶社、饭庄临座的客人,竟然並不觉得嗨气,有好事者起身鼓掌、带起一阵叫好声。 “西方正路~诸神引领~” 金瓜斧鉞、香炉雪柳,“迴避”、“肃静”字样的虎头牌一马当先,满街素,死后哀荣,风光极矣! “这是,津门权贵?” 年轻警员略显尷尬的摇摇头,並不答话。 “富户?” 仍然没有得到答覆,何金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那...一定是德高望重的老辈儿人物?” 年轻警员似是有些羞恼,见北平来的这位同志这般执著,只得愤愤的一脚,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在本就鼓乐喧天的嘈杂声中,字音儿轻飘飘的、显得苍白无力.., “混混儿..” “什么?” “我是说,这就一本地大混混儿的葬礼!人刚枪毙没多久!” 这回的嗓门几倒是足够大,不仅何金银听清楚了,就连出殯队伍里都有不少人投来不善的目光,出殯队伍行进速度为之一缓、现场气氛为之一滯。 “停下干嘛?人死为大!人能等时辰、时辰可不等人!走!” 队伍中跑前跑后的礼信儿反应迅速,一拨拉披麻戴孝的的壮汉,短暂停滯的出殯队伍开始继续前行。礼佗儿转身驻足,死死盯著面色发白的年轻警员半响,微微一嘆、拱手欠身,但任谁都看的出来,人家敬的...不过是他身上这件衣裳而已。 回过神来的年轻警员看看周遭自动躲开的人群,长吁出一口气,神色中竟然带著几分.后怕。 “何同志,警局有预留出来的招待室...您看..:” 何金银也在暗自后悔,万幸对方保持了极大的克制,否则因为自己的好奇心...案子还没进展,就先麻烦上门,就在他准备开口道歉,顺水推舟先跟著对方回警局时,局面再次变换! 从出殯队伍的末尾,径直走出一位,手中一对琉璃球盘动的“哗哗”作响,大踏步直奔两人而来。 年轻警员最先瞧见这位,下意识伸手就往腰间摸去,没成想对方先於自己一步!不等他掏出枪来,便抢步近前、点头哈腰,神色间带著几分諂媚,却不是衝著他,而是对著一旁的何金银开口说话。 “荣哥儿,您怎么在这?” 听著熟悉的声音,何金银此时才注意到来人,山水有相逢、他乡遇故人,一手悄悄压住年轻警员打开的枪套,一手握住来人:“二爷!好久不见!” “恩人当面,不敢称『爷』”,您招呼我一声『孙二』就成!” 来人不是別人,正是北平城南横街同和车厂曾经的当家掌柜,那位曾经僱佣何金银担任“玩鸟顾问”的孙二爷! 何金银在补训兵团待了两个月,等他再回同和车厂,早已物是人非。只从那位留守在同和车行原址的三轮车夫文三儿口中得知,二爷回了天津卫大码头,临行前还特意到公安街找过他。 两人一番推揉客套,何金银架起非要给他现场磕几通响头的二爷,暂且辞別带路的年轻警员,找了一间沿河饭馆“敘旧”。 “...远远儿的打人群里一警,二爷我还以为自己老眼昏、没看仔细,等再一瞧, 哟!这不就是咱的小恩公么?” 何金银公务在身、不便饮酒,孙二爷便以茶代酒,非要先敬过何金银三盏才算罢休。 提起过往,身份调换的两人抑制不住的晞嘘。 孙二爷因为何金银的缘故,在大军进城前替孙大圣筹措过牌儿车,谨小慎微的他也没有贸然参与到三月份的车行大罢工之中,有了这张“护身符”,即便被检举揭发,大棒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同和车行由公逆產清管局接管,二爷带著所剩不多的家当,灰溜溜逃回海河边,这些年习惯了人前人后的簇拥,干不来正经营生,乾脆又投身到“混混儿”这个在津门拥有“光荣歷史”的行当之中。 所不同的是,二爷到底上了年纪,风水轮流转,想顶门立户、独占一摊很难,前前后后跟了好几位“老大”,凭著资歷在手下充当个“小头头”。 “啪!” 二爷一摔茶盏,语带愤然:“现在门里人提起咱来,都说咱晦气!荣哥儿,你说我冤不冤?本本分分当混混儿,没招灾没惹祸,几任老大先后被逮了进去,改造的改造、枪毙的枪毙,怎么就赖到我头上,成了“丧门星”、“扫把星』?” 何金银想笑,硬生生了回去,平心而论,二爷待自己不薄,伤口上撒盐的事...確实干不出来。 一指早就走远的出殯队伍:“抬出去那位...是第几任了?” 二爷倒也没生气,招呼小二给自己斟了一碗烈酒,瓣著手指头:“打三月底到现在小半年的工夫,咱已经换了五任老大了.:.再往后,怕是也没人敢收下咱了..:” “这位...老大,犯了什么事儿?” 二爷倒是“坦诚”、撇著大嘴:“那可就海了去了,把著『丁字沽”小港口,粮食进出都要抽成,规矩是『成三破二』。解放后虽然收敛了几分,但被清算起旧帐,什么欺男霸女、剥削工人、里通外敌...管有的没的,一股脑儿都泼了上来。” 何金银硬嗓微微抽动:“都被枪毙了...怎么还敢风光大葬?” 二爷一瞪眼:“犯法杀头那是一回事儿,但是『人死为大”,就是另外一回事儿。就算你人民政府再..:”二爷说到一半才想起何金银的身份,缩了缩脖子图图过去:“..再怎么著,杀人不过头点地,总不能管著人发丧吧?” 何金银眼眸微微眨动,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么公开行丧、招摇过市...怎么看怎么带著一股“示威”的架势。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同行”会忙的不可开交了.. 第190章 混混 第190章 混混 “津门混混儿,不同於旁的地界儿。” 酒足饭饱,孙二爷剔著牙,与何金银沿著运河两岸消食散步,顺便给何金银“科普”常识。 “英雄有谱儿,混混儿有论!人分三六九等,木有梨紫檀!” “在津门当混混儿,首先讲求个『义』字。大清还没亡那阵儿,到处闹『打拳”,搁天津卫烧了洋人的粮食、砸了人家的教堂、还死了几个倒霉蛋儿洋娃娃,为了平息洋人的怒火,县太爷硬著头皮交人杀头,结果您猜怎么著?” 即便何金银没“捧餵”,二爷叼著牙籤仍自往下讲:“县衙点名要交出去十九个人, 否则洋人就在海上开炮轰城。为了全城百姓,报名杀头的混混儿就有上百人,挣著抢著赴死,过去几十年,谁提起来不是一挑大拇哥儿,赞一句好汉!” “像丁字沽那位老大,换在前朝,即便是按律判斩,手下混混儿就能自发排著队到天津县衙门口,求打抵罪,水火大棍不留情,打在身上顿时皮开肉绽,不喊不叫,非得你县太爷出面说软话,死罪变活罪、剐罪变缓刑,那才算罢了!” 何金银心中微微嘆息一声,这般不要命的江湖习气沾染之下,个个“好勇斗狼”,长此以往.:: 二爷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拍胸脯:“咱虽然是混混儿,但有规矩,不打扰百姓、 不惊动官府,平常小打小闹,大多都是『文打”,少有『武打』的时候。” “二爷您指教,何谓『文打”?” 二爷一撩裤腿,露出一排刀疤眼来:“要么我戳自己三刀,我戳自己哪儿、你就得戳自己哪儿,谁先犯怂打忧,谁就是输家!该赔礼赔礼、该道歉道歉!要么我躺地上任你打三分钟,三分钟后还占的起来,就换你挨我打,直到其中一方遭不住为止!” 隨即一指河对岸一家买卖铺:“瞧见那门口幌子没有?” 何金银拢起目光仔细打量,河对岸一家不大的食肆门口,招牌底下用红绸裹著“一截”笔直的东西,看红绸褪色的成分,显然掛了有年头了..: “那是?” 二爷在自己小臂处比划了一下:“一帮混混儿在店里和老板起了口角,店老板见劝说不得,拎起后院的杀猪刀,削下自己一条胳膊,扔到门口油锅里滚了三滚、炸的焦香酥脆,跟夹油条一般筷子夹起来,往那拨人桌上一扔!” “老头原话,小店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你要是也敢这么往油锅里走一遭,今儿个店都“饶”给您!,这话一出,混混儿都服了软,从那往后,这条『油炸果子”,就成了这家店的招牌!” 二爷说到起兴处,一撩自己前襟、露出...枯瘦无毛的胸膛,拍的啪啪作响:“一条胳膊换来百世流芳,当真是威风!” 何金银敬佩归敬佩...心底总觉得,这帮『文打』的混混儿,多少有些自虐癖好.. “那.:.武打呢?” 二爷一撇嘴:“自打东洋人占了天津卫,这样儿事就少了,以前的“武打”是各家抽生死签,抽中红签儿的兄弟站脚助威、抽中死签儿的兄弟跟对面挨个下油锅『洗澡』,直到对方认怂,派不出人来跳油锅才算罢了..:” 何金银嘴角微微抽动:“那不还是文打么,我还当是...斗殴打群架呢..” 二爷一扑棱脑袋:“那不一样,你说的那种也有,都是提前约好地方,提前一天给沿街买卖家、住户送礼打招呼,约定时间內两方各派人进场,只论生死,分出胜负结果还有专人负责打扫清洗街面,要是有打坏东西的,事后保准照价赔偿..:” 何金银捂著额头暗嘆,心中不禁有些同情天津的“同行”,也不知第一批津门的警察同志,是怎样“剎住”这股风气的.:: 不过真要说起来,这要“讲规矩”、“守礼法”的混混儿,似乎比自己印象中传统的街头流氓.:.要好上太多。 说完这些,二爷美滋滋点起一支烟:“说了半天,还没请教,荣哥儿您现在官升何职?在哪儿高就?这趟来津门,有没有需要兄弟的地方?” 当听说何金银现在效力的“衙门”正是与混混儿们天生不对付的警察局时,二爷夹著烟的手微微抖了抖,隨即哈哈一笑敷衍过去:“那会听老柴说你去了劳什子纠察队,没成想:” 隨即仍自一拍自己瘦弱的胸膛:“虽然说有点儿『不对付』,到底是您帮我在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隨时言语一声!” 其实何金银早就动了请二爷“帮忙”的心思,只是一来碍於当初那点“误会”,二来两人的身份天然的“不对付”,一直没好意思张口,此时见二爷再三客套,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將自己“找人”的需求讲说一遍二爷將“假杨淑平”的照片举在面前看了半响,又仔仔细细问过一遍赵冰谷两人下船的时间、火车的班次,细节之处诸如穿衣打扮、行李物件、佩戴首饰等等问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这才一拍胸脯! “您放心,大事儿咱办不了,找个人的小事儿,別说他俩人只在天津码头歇脚换车, 哪怕就是朝海河里撒了一泡尿,咱也能闻著味儿给您找出点小鱼小虾来!” 作別前何金银主动拿出一根“大黄鱼儿”,江湖规矩、求人办事,自己这几个月领的那点微薄“津贴”估计拿出来有些丟人,二爷知根知底,自己当初可是曾“劫”过二爷一场.: “权作茶水钱,二爷您莫嫌弃,我就住在..:” 二爷倒也不客气,掂量掂量就知道真假,一边收起大黄鱼儿一边点头应和:“警察局嘛,知道知道,那地方咱门清儿!” 海河边,孙二爷已经去“呼朋唤友”,何金银一人倒也不著急回警局,自己找了个空地儿整理思绪。 大典在即,能早一日戳破赵冰谷二人偽善的面具,安全係数就增加一分,现如今有了二爷这条“地头蛇”帮忙,应该很快就能见分晓..: 正犹豫著要不要按著张队所给地址,去天津纠察分队“拜码头”,却不知从他身后悄无声息的摸过来两个人.:: 步履声微不可闻,垂下的手中,握著...明晃晃的匕首! 第191章 蹊蹺 第191章 蹊蹺 “呲啦!” 刀刃直刺后心,险之又险的贴著肌肤划过,汗毛乍起间,后襟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如果不是河面倒映出些许黑影,何金银真不一定能反应的过来...好悬! 躬身拧腰,没有多余废话,抬手间驳壳枪在握,对准最先挥刀的那人就是一枪! 突兀的枪声惊扰了原本平静的河面,盪起阵阵涟漪碰撞著河沿堤面,渐渐渲染上一抹猩红。 似乎根本没有预料到刺杀对象会如此果决、拔枪如此迅捷,另外一人稍一恍惚,快速做出应变。在奋力掷出手中匕首的同时,伸手入怀,看架势...分明也揣著真傢伙!只是不知为何一开始却没有使用... 哪知何金银比他还快,侧身躲过对方掷来的凶器,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一把小巧別致的手枪..: “砰!” 连续两声枪响过后,海河边再度恢復寧静。此时再看场中,一人伏户水岸,一人痛苦倒地、手捂小腹,汨汨鲜血从指缝间进出,豆大的汗粒雾时间布满额头,咬牙强撑起半边身子,妄图捡起一旁掉落的枪枝。 近在尺,却与远在天边无异。 “啪。” 轻轻一脚,踢开对方最后的希望,何金银目光闪动,万幸...还留有活口。 在看到对方掏枪的剎那,何金银心中的疑惑就消散一空。 自己在天津卫举目无亲,更別提什么仇人携私报復,纵然是刚刚那支出殯队伍再怎么心狭量窄、殃及池鱼,津门混混儿也决计做不出一言不合就动枪的事来。 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 “想活?” “活口”支撑身体的胳膊剧烈打晃,面色因为失血变得蜡黄,胸膛急剧起伏,眼中的异仍未消散,见最后的希望被何金银一脚踢开,闻言只是一声惨笑,却並不搭话。 何金银仍自谨慎保持著举枪的姿势,狐疑的盯著对方,正准备再次开口“劝降”,却见对方眼中的说异转换为一抹决绝的癲狂! “咯瞪”,微不可闻的齿叩声响,在何金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唇角渗出一丝丝.。 .乌血! 直到这时才意识到某种可能,何金银抢步近身、尝试开对方唇齿时,已然太晚! 一口带著腥臭味道的浓血,泛著不正常的乌黑,从对方口中喷出,再看那双刚才还带看癲狂的眼晴,已然变得失焦无神.:: 海河边虽然偏僻,但也离老港口不远。两声枪响过后,很快就有警力赶到。出示过证件,被客客气气的请回分局,等何金银再度被年轻警员接出来时,天色已然將晚。 “何同志,实在抱歉,万万没有想到在我们辖区,竟然会发生...” 何金银连连摆手,刚才在静室內,他早就思量明白。这件事与天津无关,说到底,根子.::还在北平! 很明显,有人急了,不希望自己在天津查出什么。或许从自己登上火车的那一刻起, 身后就已经悄无声息的缀上了“尾巴”。至於这两人为何不一开始动枪,虽然没有活口、 无从对证,但何金银自己隱约有种猜测::: 虽然背后放冷枪,自己绝无今天这般侥倖。但同时也无异於向別人明示,“此地无银三百两”,方向正確、津门有鬼! 在不惊动官面的前提下,如果自己这个孤身淌进津门浑水的倒霉蛋儿...能死的悄无声息、消失的无影无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污水往本就让津门同行焦头烂额的混混儿们头上一泼! 嘶难不成,专案组里.:.有內鬼? 自己在出发津门前,只去过一趟亚洲饭店和司法街纠察总队部,別的地方根本没时间去...会是谁? 带著这些疑问,何金银与远在北平的冯处单独通话。电话中,冯处再三叮嘱他原地待命,今晚就从北平抽调人手奔赴天津支援,明日即可抵达,在这之前儘量不要离开津门警局。 即便何金银有尝试“努力证明”自己有自保的能力,可得到的答覆依然如此,冯处就连掛断电话时都显出几分仓促。 “敌在暗、你在明,你小子就算是哪吒闹海,又有几条命够你霍霍的?你就敢保证那两个死土后面再没有第二拨人手?” 虽然知道冯处是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但何金银心头仍然难掩一股淡淡的挫败...出发前自己这条“暗线”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冯处著重强调过,自己虽然没有搞砸,但才来第一天就发生这样的事..: 这一夜,何金银辗转难眠, 次日天明,简单洗漱过后,何金银犹豫再三,还是遵照冯处的叮瞩,没有擅自离开警局。 就连港口负责当日轮船上下客的轮值人员,都是由年轻警员出面,直接“请”到局里望著周遭警员忙忙碌碌的身影,何金银不自觉的擦擦鼻尖...总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一般。 索性留给他伤春悲秋的时间並不多,当日轮值人员很快就被带回警局,足足有十七人之多!很可惜,瞅著何金银寄予厚望的照片,大眼瞪小眼,眼中只有迷惘.. “港口平日里接待港商並不多吧?他们隨身又带著那么多件行李,按说...至少也该有些模糊印象吧?” 在何金银的设想中,即便客流量再大,不过才七八天光景,参照赵冰谷夫妇在擷英饭店“打赏”门童不菲小费的习惯,但凡有一位工作人员“有幸”得过小费,就应该能指认出来.:: “行李在轮渡上就提前打包分配好,直接转运到火车上,根本不用我们经手。” 一位年长的港口工作人员主动释疑,说话时再三比照著何金银手中“假杨淑平”的照片,眉头紧紧凝聚成个“川”学。 “轮渡?” 这次轮到何金银吃惊,倒不是他想当然,天津港、天津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人在天津直接下船.:: 似乎不是第一次有人提问,对方解释的轻车熟路:“自从三七年之后,海河的航道逐渐变浅、淤泥增加,港口吞吐能力不足,政府先后在塘沽一线修建新港,莫说万吨大船, 就是吃水轻的大客轮,都进不来老港。” 何金银眉头紧:“所以说,对方是在新港下船,换乘轮渡...经內河抵达天津?” “没错,塘沽新港!” 第192章 调人 第192章 调人 何金银意识到一个错误,一个专案组所有人都先入为主的...常识错误。 根据港口工作人员的解释,自从卢沟桥事后,为了加大后勤供给,东洋人最终选定塘沽作为新港。但直到四五年小东洋投降,新港也只完成了总体工程量的三分之一。 国府重新经手后,塘活新港归时任天津招商局管辖。为了满足当时“国际形势”,以便更好的调配华北、西北的煤盐铁等重要物资出口,又对本就未完工的新港重新作出规划。 所谓“外行指挥內行”,层层贪腐剥削、工程走走停停,不但没有更快完工,反而停止疏浚,海河淤泥日渐增多...致使老港就连千吨以上的轮船都无法进入..: 直到今年一月,塘活新港迎来全面解放,华北人民政府顶住压力、调拨出四千两百万斤小米,作为恢復塘活新港的建设经费。一度陷入停滯的塘活新港才重新焕发出生机。 即便如此,多年积压,绝非一年半载能够解决,目前想从新港抵达天津老港、换乘火车,必须换乘水、陆两条线路。 而无论哪种,从塘沽抵达天津的时间,都足以让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的“掉包换人”! 办公室內只剩下何金银一人,经港口人员再三確认,对於照片中的“假杨淑平”確实没有丝毫印象。 倒也不全是坏消息,对方证实,那天確实曾有一对穿著时髦的夫妇换乘,但是女方头戴西式领宽檐帽,根本看不清楚面容..: 眼下...莫非还要跑一趟塘沽? 就在何金银犹豫是否等待“支援”时,年轻警员重新折返办公室,身后还跟著一张熟面孔。 “二爷?” 何金银昨晚满脑子都在琢磨专案组的內鬼,今早得知塘活新港的存在,更是让他焦头烂额,一时间竟然將託付於孙二爷的“差事”拋诸脑后。 看见点头哈腰的孙二爷,意识到对方“无事不登三宝殿”,何金银眼里...冒出一抹亮光! 二爷受宠若惊般躲过何金银伸来的双手,晃了晃手中提溜的暖壶、纸袋,四下里瞅瞅,声音里带著几分討好:“喷喷喷,荣哥儿这办公室,真气派嘿!” 不等何金银解释,就见二爷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海碗来,拔开暖壶木塞,热气蒸腾间,一碗骨汤云吞倾泻而出,香气扑鼻! 还不算完,又不知从身上哪儿掏出一双...筷子! 二爷慎之又慎的用衣服內里狠狠擦拭过一遍筷头,邀功一般將海碗往桌前一递。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来来来,小馅儿云吞、配卷圈儿,介,就是咱天津卫的待客之道!” 何金银一时间哭笑不得,知道二爷好心,总不能驳人面子,按捺下心头那点儿激动尝了一小口“小馅儿云吞”,只觉得汤鲜味美,一挑大拇哥儿讚嘆一句,又一指还冒著热乎气的“卷圈儿”:“怎么不是煎饼果子?” “哟?吃家啊!果子讲究个锅挑儿现炸,久了非得吧不可!来,尝尝咱这卷捲儿,跟煎饼大同小异,外边是一层炸豆皮儿,里面裹上芽儿菜、腐乳、豆乾,那滋味, ~” 何金银顾不上感谢,边吃边问:“二爷,您该不会只是来请我吃早点吧? 孙二爷闻言一翘二郎腿,脑袋摇晃的如拨浪鼓一般:“不能不能,拿人钱財、替人消灾,不敢骗您,昨晚儿咱一宿没睡!管是二爷我以前的旧关係,还是这几个月来新拜会的大哥余部,您那点儿茶钱,真真是一点儿没白!” 办公室內还有年轻警员在,何金银不便多谈,停箸追问、面色急切:“有眉目?” 二爷身上跟“多宝囊”似的,不知何时又掏出那对琉璃球把玩起来,眼中遮掩不住的得色:“根本没费多少力气,不用像您昨儿交代那样,非要从港口脚行查起。恁俊一娘们儿,光往海河边儿一站,就得吸引不少老流氓...咳咳嗯..” 说到正题,二爷也不再遮掩,按照他的说法,確实有討生活的混混儿,为了那点儿“茶钱”,提供了照片中“假杨淑平”的消息。说是曾经在金刚桥一带见过这人,时间就在赵冰谷夫妇抵达天津之前不久。 追著这条线索,二爷一路探查下去,纵然有那种嘴上著“讲规矩”的混混儿不肯开口,但敲下去一截儿金条开道,现如今天津的混混儿都知道往后只会越来越难,钱能通神,到底是低了头、鬆了口。 如果不是年轻警员在一旁站著,何金银保管还能再拍出一根“大黄鱼儿”来,一时间早饭也顾不得吃了:“然后呢?” “您別怪咱嘴严,人家只卖消息不卖身,您抬抬手儿打听谁说的...” 见何金银点头,二爷轻咳一声:“告诉您,那娘们儿现在已然离开天津卫,可有一辙,“狸猫换太子”,老窝里还有人!有兄弟亲眼得见,那娘们儿那天出去再回来,身上虽然还是那件衣服,但屁股扭起来不是一个样,还带著顶宽檐大帽..:” 是了! 何金银心头难掩激动:“人在哪儿?” 二爷面露难色、好半响才肯鬆口:“西於庄。” 隨即一把托住这就要往外走的何金银:“您听我一句劝,那地方...您这身皮,怕是好进、不好出!” 何金银动作为之一缓,倒不是害怕,而是想起昨晚冯处的叮嘱...迟疑著重新坐下, 端起碗来刚想要喝一口云吞汤压压惊,就听放鬆下来的二爷咂摸著一张嘴“聊閒天儿”。 “按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奇也怪也,除了荣哥儿你,早上我打云吞前,送信的兄弟说有一伙人,也奔西於庄找那娘们儿去了,是他爷们儿犯事,还是大官养在外面的外宅..:” 何金银悚然一惊!联想到那两位伏尸海河的死土,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拉起二爷转身就跑,这可惊动了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警员,声音慌张且急切。 “何同志!领导可是有交代!让您今天务必在警局等著北平来的同事..:” 话音未落,就见何金银头也不回的扔过来一张纸条:“事急从权,如果我中午前还没回来,你就去这个地方..:” 年轻警员不解的追问道:“去干嘛?” “调人!包围西於庄!” 第193章 文打 第193章 文打 津门乱不乱,西於庄说了算。 出天津旧城往西,不过二三里地,人力车夫却已经不敢再往前去,三轮车隔著一座铁桥远远的就停下。人力车夫哭丧著脸,语带哀求。 “二位爷,再往前可就是『大要儿』们好玩闹的地界儿。您老就算是架把刀横我后脖颈上,豁出这条命不要,我也不敢再往前一步!小小子儿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 您老高高手儿,添福添寿、明年指定能抱上个大胖小子儿..:” 眼见车夫已然畏惧的开始“胡言乱语”,何金银紧忙拉著二爷下车。正要结帐,却没想三轮车夫连票子也顾不上接,脚底板抹油,车軲扬起一片浮灰,漫天尘埃中,隱约约传来几声骂。 “缺了八辈儿祖宗的德,肚子里哇哇冒黑水儿!有种你们早说是来西於庄啊,先说老铁桥、再说北竹林,感情你们也知道这地方不吉利...呸!一对儿下贱胚子!” 孙二爷衝著远去的三轮车恶狠狠吐出一口浓痰,隨即神色汕汕的朝何金银一哈腰,指著桥对岸参差不齐的低矮建筑群,嘴角抽动半响,好半天才出来一句。 “荣哥儿,请!” 西於庄,屠宰场前街,这里是津门出了名的“猪栈”。往来肉贩赶著牲畜到这里统一饲养、宰杀,环境可想而知。围著破烂棚户全是坑洼泥地,高一脚、矮一脚,就连乌黑腻亮的土壤里,似乎都带著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陈陈腐腐。 从步入西於庄的那一刻起,街道两旁、明里暗里,似乎就透出一道道不善的目光,衝著何金银这个“外人”,目光中或是带著几分打量、或是带著几分审视,“磨刀霍霍”, 如同“待价而沽”一般,思量著值不值得出手..: 二爷缩了缩脖颈,指著屠宰场旁边一条甬道,尽头处是一道木柵栏门户。 “到了。” 如果不是知道二爷不能、也不敢“诈”自己,何金银都有些怀疑,那位疑似赵冰谷原配的港岛阔太,怎么会心甘情愿窝在这等所在..: “瞪瞪。” “瞪!” 孙二爷连续敲击了数下,仍自不见院內有人回应。带著些许汕色,递给何金银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冲里面叫了几句黑话春典,依然没人。许是觉得有些丟份儿,二爷单手用力、一推门户。 “啪嗒!” 木柵栏门户...应声而倒! 这是一间小院,不同於屠宰场沿街的破烂景象,內里竟然收拾的並井有条。 满院青砖铺就,两排大瓦房门户常新,就连窗根都是乾净透亮的玻璃窗,掩门小帘上锈著朵朵腊梅,贴著墙根儿一字摆开各式盆栽,桃红柳绿间,让人耳目一新、好不舒爽。 不等二爷再往里招呼,“帘挑动,走出来的却不是件么俏媚佳人,十儿位“青皮混混儿”簇拥著、正当间一位“袍带混混儿”,上身长袍马褂,脚踏夫子履,手持白纸扇,一副养尊处优、旧社会乡绅模样,只是一开口就“破了功”。 “孙金髮,孙二,孙子!老而不死是为贼,就是你个老小子,使钱打听这里虚实?” 二爷一瞧这阵仗,心底就有些发。到底是曾在海河边叱吒过一阵的老辈儿人物,倒驴不倒架,一拍胸膛、这就要挺身而出,被何金银伸手拦下。 孙二爷是给自己帮忙,这时候再缩在后边装相...那就是真孙子。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往前迈出一步,撩开外衣,露出腰间的驳壳枪。来天津虽是公干,但为了不引人瞩目,何金银一直身穿便装。 刚一抱拳拱手:“这位朋友..:” 白纸扇敲击声“”作响,很不耐烦的出言打断:“停停停!最烦你们这些个雷子,没有三两三、也敢上梁山,你要是一开口就亮明身份,我还敬你是条汉子,结果就是个愣头青,揣著把手喷子就敢往狼窝里闯...家大人没教过你规矩?” “告诉你,打孙二这老小子手伸进西於庄,后边就跟著人了,消息也是咱故意散出去的,你打哪儿来,咱可是一清二楚!” 白纸扇毫无敬畏的连连点指驳壳枪:“二十响是吧?算你练家子枪法准,一枪一个, 可那又如何?来人!” 身后有青皮混混儿鼓起腮帮子吹了个长哨,呼呼啦啦打两人方才进门的甬道涌进一批人来,白纸扇遥遥点数:“..一十八、一十九、整二十!齐了!” 隨即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要不你先打二十发看看,咱爷们儿兹当提前过年, 听个响动,等你的底气都打没了,咱再好好教教你规矩...” 不等他说完,何金银一撩另外一侧衣襟,马牌擼子赫然在怀,白纸扇敲击的节奏短暂停顿过后,这人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来来来,再他娘来二十个!” 何金银面上没有丝毫波动,心中却终於对津门混混儿有了个直观印象..:人命如草管,浑似不要钱。 两侧墙头再度翻出来几十號人,本就不大的小院顿时显得蔽塞起来。局面“以二敌百”,孙二爷眼珠子乱转,心知今天不能善了,猛然一声厉喝! “*!” 见眾人的目光都被自己吸引,孙二爷动作麻利,收紧袖口、绑好裤腰,作势往青砖面上一滚,抱头躬腰、屈腿护襠,躺在地上左右翻滚两下,看似滑稽,却让围观混混儿们不自觉后退一步。 二爷咧嘴一乐:“老少爷们儿!按照江湖规矩,孙二我今儿个『请打』!有本事,打我个四面见线、打我个八面开光!二爷我但凡喊上一句疼,就算认栽!可有一辙,要是爷们能抗下这局,该交人交人、该散开散开!” 这是津门混混儿“文打”中最常见、也是最难的一种一一请打。 一对一,任人空手打端,不哭不叫,还要口呼“舒服、过癮”,直到对方打不动了, 地上的人即便再是鼻青脸肿、哇哇吐血,只要还能站起来,对方就得认栽! 二爷当年就是靠这一手“请打”功夫,在海河边守著几条街吃香喝辣。 白纸扇“哗啦”一声迅速开合,声音中带著几分怒, “好好好,天堂有路你不走...既然要按规矩来,索性...咱就玩大发点儿!” 原本还沾沾喜喜、自鸣得意的二爷面色一滯,偷眼观瞧:“玩嘛?” “上刀山、下油锅!” 白纸扇一指何金银:“並且...让正主儿自己来!” 第194章 油锅 第194章 油锅 小院中形势再变,重新空旷起来。 围观混混儿们骑墙上房、让出场地,场中有人吆喝卖力,支起一口大油锅,直径足足有一人臂展长。 孙二爷早就没了刚才的威风,硬嗓喉结上下活动,显然是心虚已极。 “荣哥儿,就算是拖字诀...这离正午还差著点儿呢...就算您走前已经差人去请天兵天將,但是路程不饶人::.咱们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说到最后,已然带著几分哭音。孙二爷倒也不觉得自已犯怂,相反还觉得何金银“犯春” “荣哥儿,实在不行我上去说两句软话、磕几通响头,人咱不要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何金银心中確实打著几分“拖字诀”的主意,慧灵古寺那段光景也学了几手当日李天然“过火道”的小伎俩,但眼下的情况.. 二爷面色阴沉不定,索性一咬牙:“罢了!捨得一身剐,犯戒就犯戒,实在不行,您腰里那傢伙事儿借我一把,咱俩合力杀出去.::” 就在他嘀嘀咕咕的时候,何金银忽然动了,却不是安抚二爷情绪,而是衝著端坐太师椅、手摇白纸扇的“袍带混混儿”。 “陪你们玩两手没问题,可有一辙,不能白玩!” 原本阴侧侧瞧著两人、等著他们开口求饶的袍带混混儿闻言,手中白纸扇微微一滯, 身子往前凑了凑:“你是说.:.彩钱?” 就见他眼中的少年“雷子”咬著牙、缓缓摇摇头:“我来的目的,你一清二楚,如果我侥倖贏下这一局,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白纸扇重新恢復欢快的节奏:“这个你放心,咱爷们儿一口唾沫一个钉!” 却见少年“雷子”仍不满意,缓缓吐出四个字:“我不放心。” 白纸扇“”的一收,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冒犯,扇子也不摇了、腿也不翘了,愤愤的一解衣襟,露出內里的肌肤,先是一指小腹三个疮疤:“这是去年,小石桥陆三儿,跟我对捅出来的三刀六洞!” 又一撩长袍下摆,“刺啦”声响,径直撕开裤面,指著大腿上的一道长疤:“这是今年,西沽老大被你们雷子抓了,西沽重新洗牌,我和已经躺在坟里的陈家兄弟,比赛放血留下的刀疤!” 前前后后又展示过一遍自己身上的“功勋”,每每介绍过一处,四周青皮混混儿们就纷纷拍手叫好、掌声雷动,提供了极大的情绪价值.., 一声声夸讚声中,袍带混混儿已然重新穿戴妥当,施施然往太师椅上一靠:“就凭这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何金银仍自摇头:“人,我要先见一面,否则..” 白纸扇呼啦展开,弹射一般从太师椅上三两步蹄到何金银面前,两人几乎贴的极近, 额头抵住额头,眼睛盯著眼睛,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你就不怕死?” “我怕死的窝囊!” “好!” 袍带混混儿大笑两声,喷出的唾沫星子差点溅到何金银脸上,被他侧头躲过,袍带混混儿將这一幕尽收眼底,似乎又有了极大的把握,不再犹豫,伸手往大瓦房招呼一声。 门帘挑动间,一个著装时髦、还画著淡妆的女性面孔一闪而过,手指紧紧著一团手帕,捂住嘴唇,眼中的惊惶清晰可见。 何金银朗声开口:“你是赵冰谷的什么人?” 里间似乎传来几个字音儿,却听不真切。 不等何金银再次开口,袍带混混儿的扇柄已经抵在他的唇边:“朋友,让你看一眼已经算是破了例,又不是英雄救美,你那么上心干嘛?也罢,就再给你吃一颗定心丸!” 隨即倒转扇柄,抱拳在耳侧,声音明朗:“本人不才,乃青帮二十三代悟字辈儿弟子,这里面的女人,就是你要找的港商头!人是北平一位同山老大,拿字帖、下拜匣, 三辞三请,托我代为照看一二。” “那位北平同山老大,来头不小,本和我无甚交情,全赖江湖情分。既然他是按规矩將人交託於我,你就要按规矩才能把人带走。否则传出去,道上同仁会指责我坏了规矩, 不信问问你身边的老小子,津门混混儿,名声比性命重要!” 孙二爷此时已然悄悄到何金银身后,闻言悄悄点头。心里把能想起来的神佛都拜了一遍,只盼著何金银走前托人去“调”的天兵天將早日到来,否则...就只剩下给两人收户的份。 就在何金银与袍带混混儿交涉的过程中,油锅下的柴火已然添了二回,虽然还没有彻底沸腾,但也已经开始泛起阵阵热气。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紧邻著“猪栈”,锅里自然是大块的乳白大油,火舌舔下,泛起阵阵白腻子,冒出零星气泡。 “啪.::啪.::” 乳白油膏由固態转化为液態的过程,说慢也慢、说快也快,几句话的工夫,儼然是一锅热油已成! 袍带混混儿宽衣解袖,一旁有青皮混混儿伺候著擼起袖子,露出一寸洁白的小臂,衝著何金银狞笑道:“按规矩,咱俩先尝尝鲜、试试油温如何...” 孙二爷在一旁附耳解释:“就是从手指开始,往油锅里下,对方加深一指、你就要跟著深入一截儿,从指头、到手掌、再到整条小臂、大臂,到最后胳膊不行了,那就换脚.:” 似乎已然看到即將“焦香酥脆”的大场面,喉结再次鼓动两下,二爷才继续说道:“直到四肢都下过油锅了,两方还是不肯退缩,那就改『坐油锅”!” 何金银轻轻点头表示理解,隨即拦住这就要“一指下油锅”的袍带混混儿:“且慢!” 只这一嗓子,孙二爷眼晴一闭,心中连连叫苦一一“完了、完了”!只当何金银开始打退堂鼓!莫说是他,就连袍带混混儿都是这般想,眼中的嘲讽意味渐浓。 “怕了?” 何金银笑著摇摇头:“你们的规矩...太慢!咱俩,换个法子下油锅如何?” 这回轮到袍带混混儿惊讶,眉眼间带著几分不解:“別耍贫,先说说看!怎么个换法儿?” 何金银衝著东南角厨房一抬下巴顏儿,眉眼间带起几分笑意。 “拿勺来!” 第195章 反转 第195章 反转 油锅內已然开始滚沸,蒸腾散发出阵阵灼热。 细长柄、大铜勺,何金银拿在手里掂量两下,在袍带混混儿惊疑不定的眼神中探勺入锅,似大席掌勺师傅般,煞有介事的搅动两下,一时间青烟四起,小院內开始瀰漫刺鼻的油烟气味。 孙二爷喉结上下滚动,迟疑著几度想要开口,却连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莫说是他与袍带混混儿这般挨的近的,原本跨坐在墙头、房檐的青皮混混儿们人挤人、脚垫脚,恨不得削尖脑袋往里瞧!打天津卫有混混儿那天起,断指削肉、三刀六洞、 文武请打...样样般般,只听说过下油锅,这“喝油锅”:..还是头一回! 锅勺起半勺热油,冒著“刺啦”声响、边缘处还不时溅起星点油,平举在前,先沿著人群边、前后左右绕上一圈。 “各位上眼,千万擦亮眼皮,免得一会说我耍诈!” 大铜勺如臂指使,每到一处,前排青皮混混儿们无不下意识往后,后排混混儿看不清楚,恨不得扒著前面人肩头递过脑袋来,推推揉,全无刚才的逼人气焰。 大铜勺最后停留在袍带混混儿面前,到底是从底层爬出来的“混混儿尖子”,袍带混混儿伸出食指,在铜勺热油中微微搅动一番,纵然面色不改、一副云淡风轻模样,但眼角急剧抽动的频率...还是出卖了他。 抽身撤手,握拳摁压住已然紫红的指尖,另一手冲何金银作了个“请”的姿势。 “这热度...刚刚好!您再端一会儿,怕就该凉了...” 所谓“输人不输阵”,纵然亲身试探过,可言语间仍然充满挤兑。现如今,袍带混混儿最后的底气,就是在赌何金银承担不住热油灼心的痛楚! 何金银微微一笑,似是看穿了他的使俩。不再迟疑,径直调转勺柄,半勺热油已然近在胆尺。 “荣哥儿” 见何金银回望过来,孙二爷半响,却也只出这么一句称呼,眼中著泪,面上焦急,不住的摇头。 何金银不等他囉嗦,回头盯著这半勺热油,毫不犹豫的抬头、张嘴、仰脖,勺沿微微贴著唇边、似触非触,勺柄轻微翻转,在围观眾人亲眼见证下,半勺热油...倒灌进嘴! 孙二爷在勺面贴著唇边时就已然不敢再看,小臂前遮、双眼一闭、反咬双唇,就等著听那一声惨叫.:: 半响,没有动静传来,二爷颤巍巍眯缝著眼皮、偷眼观瞧,想像中何金银捂著喉咙、 失手打翻铜勺的画面並没有出现,就连一旁围观的青皮混混儿们也没一个人敢声! 再看何金银,保持著一饮而尽的架势,勺面倾泻的角度、就像是半扣在脸上一般。见他一动不动、生死未知,孙二爷乾脆趴下身子、仰面抬头,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啊!” 从他这个角度去看,只见沿著铜勺边缘,丁点儿热油滴答掉落,何金银就好似嗜酒如命的狂徒,捨不得最后一滴错漏,之所以保持不动,竟然是为了喝个...一乾二净! 勺柄带动勺面,上下小幅度颤抖几下,何金银意犹未尽的放下大铜勺子,舌尖舔唇面,似是犹未止渴一般... “这、这...” 这一幕让袍带混混儿的“信仰”逐渐开始垮塌,一会瞅瞅何金银笑的面孔、一会瞧瞧乾乾净净的铜勺,眼中的惊骇长久不散,心中的惊涛一浪叠过一浪! 锅是自己人支的、火是自己人烧的、油是自己人拿来的,就连人家喝油的大铜勺都是自家预备的..: 戏法儿也不带这么变的啊! 就在他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何金银又有举动,大铜勺再度入锅,牵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弦。 这回不同於上次,起满满一勺热油,稍有不慎、重心不稳,就会撒漏而出。何金银这回没有废话,抬头、张嘴、仰脖,因为留的满,这次看的更加清楚,整整一勺热油,如同一条小小的瀑布.. 从九天坠下,直入咽喉! “眶当!” 大铜勺柄磕碰锅沿的响动,惊醒了在场眾人。如果说上一回还能挑抹出诸如半勺量少、磨蹭散热的勉强藉口,这一勺...彻彻底底的打破了所有质疑! “好!” 孙二爷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蹄將起身,顾不上拍打周身尘土,面上的激动溢於言表, 这一嗓子吼的是脸红脖子粗,好似將胸中积赞的委屈、不忿全数倾泻而出! 津门混混儿,到底是不同於普通流氓,讲规矩、敬好汉,纵然不是一个阵营,但在何金银风轻云淡的饮下这满满一勺后,肃然起敬!跟著二爷这一嗓子,一时间,场中掌声雷动、叫好声不断! 只是这次提供的情绪价值...压力给到袍带混混儿。 等叫好声逐渐消散,意识到情况反转的青皮混混儿们变得鸦雀无声,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袍带混混儿身上。 虽然不知道何金银如何做到的,但作为在场他的唯一“拥”,孙二爷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重新换上刚才在地上撒泼打滚时的得意劲头:“这位爷,该您了,一勺半,少一滴,您今儿就算是认栽!” 额头汗起,豆大的汗粒子沿著鬢角滑落,也不知是挨油锅太近热的...还是心里的恐惧怕的.:: 袍带混混儿並没有耽搁太久,一声重咳,再抬头时,完全无视孙二爷的挑畔,大大方方迎上何金银审视的目光,开口...却並不是討饶认栽。 一颗、两颗、三颗...马褂斜社上的扣子被一一解开,內衬领口被两手撕裂,袍带混混儿全程死死盯著何金银,目光中不带丝毫退缩。 “打白身入锅伙那天起,从青皮混混儿一路到『小耍』、『大耍』,再到『袍带』, 我就知道有这一天!” 此时一应准备妥当,袍带混混儿终於不再死盯何金银,反而衝著四周的混混儿们抱拳拱手。 “老少爷们,往后咱老娘就託付给津门弟兄了,不求您各位多仁义,別让她老人家饿死冻死就成,咱爷们儿.:.不给津门混混儿丟脸!” 一番话就连孙二爷都不再瑟,围观混混儿们更是眼含热泪、抱拳拱手,动作整齐划“津门老少,恭送大哥!” 第196章 第196章 袍带混混儿哈哈大笑,但笑声却好不悲呛。 “脸钉门、煤球、跳油锅,老少爷们儿您记住,打今儿起,津门混混儿『文打武斗”,又多了一项“喝热油”!千古留名,死得其所,值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探手拿勺,不同於何金银起初的半勺,而是像他第二次那般,起整整一勺热油! 眼神死死锁住何金银,不去看勺中翻滚的热油,勺柄径直高抬,虽是毫不犹豫,但颤抖的小臂撒落出不少油,孙二爷抓住这点想要出言嘲讽,被何金银一把拦住。 袍带混混儿瞧见这一幕,另一只手猛然按住自己颤抖的小臂,勺中的热油终於不再抖落,显然...並不想领这个情! 隨即不再拖沓,一勺热油举到唇边,双眼最后瞪了何金银一眼,隨即深呼吸一口气, 紧闭双眼,学著刚才何金银的样子,抬头、张嘴、仰脖! 看情形,分明就是真喝! 就在这一勺热油將落未落的瞬间,何金银抢步近前,一把托住对方小臂! “且慢!” 袍带混混儿动作为之一滯,手臂间力道一卸,锅勺重新回落少许。但他却没有丝毫感激,反而眼中的仇视多了几分,拧眉瞪眼:“怎么,许你逞威风,就不许我搏命?” 说话间所有混混儿们面色一改,悲切转换为敌视,比刚刚包围两人时还要恶狠上三分。 何金银却全然不顾自己犯了规矩的冒失举动,刚要开口劝解:“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著” “懂懂懂,激將,咱全明白!” 袍带混混儿小臂重新使上力道,抗拒著何金银下压的姿势,拧头朝著身后青皮混混儿们吩咐一声:“待会儿先別忙著给我收尸,这小子喝几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开牙关给我往进灌几勺!哥哥先谢过各位弟兄了!” 隨即盯著何金银,一言不发,但那眼神中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这回你满意了吧” 见他错会自己意思,何金银哭笑不得,这帮津门混混儿,是真不拿自己性命当命看...最关键在这个群体当中,似乎儼然成为一股风气,不少混混儿已经开始爭抢“先机”好位子,以给大哥嘴灌油...为荣! “朋友,我敬你是条汉子,但我今天来,只为房里那个女人,不想伤人性命...” 袍带混混儿的思路愈发走偏,一拧眉毛:“这您放心,啥时候我咽气,啥时候这女人你带走,这里的弟兄但凡敢有一个拦你的,不用你动手,西於庄其它人一口一个唾沫,淹死介孙子!” 何金银此时才终於感受到一丝压力...较真的说,自己敢热锅喝油,全凭空间抵赖, 真要是让自己喝热油...还不如將怀里那二十响打光了看看,但眼前这人,到了极点..: 虽然说“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但何金银捫心自问,光凭自己的身份,就不允许见死不救... 情急之下,他手上较力,一把夺过袍带混混儿手中的大铜勺,不等对方反应,仍旧是抬头仰脖那一套动作,虽然撒出去小半勺热油,但仍自不管不顾,一饮而尽! 却说何金银为何这般“莽撞”,一来真是於心不忍,二来是情急之下灵机一动!津门混混儿不是动就比谁更狠、更敢...作践自己身体么?既然一勺半震不住,那就...继续! “你!” 不等袍带混混儿反应,铜勺入锅,在一眾混混儿震惊的目光中,再度起一勺热油来,对上准备坦然赴死的袍带混混儿,眼神如同嗜人一般!一饮而尽! 这...还不算完! “一勺...” “两勺..” “三勺..” 原本还在数数的青皮混混儿们,此时已经放弃了报数,捂额嘆息一声:“咱这回算是彻底栽了.:.打津门有混混儿斗狠那天起,就没人能狠过这么一个雷子!” 从惊到麻木,从震怒到敬佩,情绪转换间,大油锅里的热油已经下去了半截指尖的高度! 袍带混混儿数的清清楚楚,眼前这个少年雷子,算上刚开始的一勺半,零零总总,一共喝了十二勺半的热油!一点儿不带错漏! 眼中再无半点仇视,著急忙慌的把住何金银的手臂,一把夺下他手里的大铜勺,看著少年雷子嘴边因为热油溅起灼烧起来的燎泡,如同是看自己身上伤疤一般,声音悽惶。 “爷!十二勺爷!您別喝了!今儿个我栽了!人您想嘛时候带走、就嘛时候带走!” 说话间一解腰间缠绕的“五彩腰带”,径直往油锅里一扔,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冲何金银磕了三通响头,脑袋磕在小院青砖石面上,“膨”作响,再起身时,从顶门髮髻处流出两道鲜血! 隨即冲目瞪口呆的围观青皮混混儿们抱拳拱手:“列位老少爷们您请好,今儿个我认栽,从此解去袍带,砸锅退伙,老老实实找一营生,或是杀猪宰羊,或是走街挑担,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事!” 又一指何金银:“西沽塘口让出来,子牙河夹角西於庄,大开洼、大野地,从今儿起,您要是想要,尽数归您!还请赏下个字號来,好让兄弟们替您传扬美名!” 何金银才不在乎什么名声,他只在乎女人...確切的说,是房间內那位疑似赵冰谷原配髮妻的女人! 袍带混混儿见他並不作答,只以为不肯赏脸,却也不敢恼怒,一边请人让开条道,让何金银进屋,一边自己暗自嘀咕:“雷子怕是没有匪號,既然这位小爷喝了十二勺热油.” 隨即衝著已经撩开门帘的何金银背影深鞠一躬:“既然您不肯赏下名號,津门混混儿给您喝號...就叫十二少!” 何金银闻言,挑帘的步伐就是一个跟跪...什么中二的“十二勺”::.却也没有回身制止,反正自己的津门之行,即將结束。 似是看出何金银的不满,孙二爷很“狗腿”的呵斥著已然卸下袍带的领头混混儿:“瞎咧咧什么,荣哥儿有名有姓,是北平城里少年有为的官身,哪里会在乎和你们这些烂骨头抢地盘?都听好了,这位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当袍带混混儿听到何金银全名时,眉头紧燮,隨即和身后几人对视一眼,似乎得到了背定的答覆,眼中的惊骇呼之欲出! “何金银?被悬赏红一百根大黄鱼儿的...何金银?!” 第197章 冷枪 第197章 冷枪 一帘之隔,门外的喧囂吵闹,更衬得室內氛围静謐。 之前匆匆一警的女人,此时端坐在床沿,背后是乱作一团的被褥。 见何金银安然无恙的走进门,身躯微微颤抖,一手强撑在后,一手紧紧住手帕、护於胸前。面容尚可,肤色白皙,只是眼角眉梢,有脂粉遮掩不住的岁月痕跡。 与“假杨淑平”一比,富態有余,气质却相去甚远。 说话间两人抬眼对视,女人强装镇定的防线一触即溃,眼神中有著说不出的恐慌与无措。 何金银暗自腹誹,这般情形,仿佛自己就是个欺男霸女的紈綺恶少...若是再传出一声“不要”,怕是刚才莽出来的名声就毁於一旦.. 抬手先亮出工作证件,递在女人面前让她看个仔细,將之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你和赵冰谷,是什么关係?” 手帕已然被成一团,等看清楚工作证上“北平”、“公安”字样,身体颤抖的频率更高了,几度张口欲言,到最后演变成一句整脚的质疑:“有没有,和您又有什么关係?” 何金银闻言心中一定,既然没否认..: 收起工作证,口吻冷冰冰的答覆道:“自然有关係,赵冰谷在北平做什么你心知肚明。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事情已然败露,他已经成为一枚弃子,两次被自己人出手背刺,命悬一线,有人.:.不想他开口说话。” 何金银编造这些“瞎话”时,语气平淡、不急不缓,目光不经意的留神观察著对方面部表情变化。 果不其然,在听到赵冰谷有难、境遇危急时,女人忍不住失声惊呼,身子瘫软无力, 手帕也拿捏不住,如果不是听出来何金银话里有话、还有下文,怕是早就彻底失態。 见何金银故意卡著腔调不开口,女人急迫的追问道:“冰谷他、他现在人在哪儿?怎么样了?受伤了没有?” 得,何金银这回心下大定,冯处的猜测八九不离十,面前这位.:.九成九是赵冰谷的原配髮妻。 “赵冰谷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名为控制,实则是在保护他。作为鬆口的交换条件, 赵冰谷祈求我们帮忙,发动力量在平津一带,寻找一位对他十分重要的女子,生怕有人狗急跳墙、以她的性命要挟赵冰谷闭嘴。” 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面前的女人终於鬆了一口气,缩在身背后的那只手臂下示意要往前来拍打胸脯,似是想起什么,手臂一僵、又紧忙缩回。 何金银眼眸微闪,刚进门时他还没有注意到女人的小动作,此时对方心神一缓、这细微的矛盾之举.. “杨淑平!” “啊,怎么...”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猛然一声厉喝,女人措手不及的回应一声,神情再度变得慌乱。不等她反应,就见面前这位少年警官“如狼似虎”般朝她飞扑过来,下意识双手交叠护於胸前,屈腿弓腰,身子往床榻后倒去。 却见那只一直藏於背后的手中...紧紧握著一颗小巧的卵形手雷! 有过抓捕西装男王以才那次的经验,何金银反应很快,不管眼前这位“杨淑平”意欲何为,一手如铁钳般锁住她的手腕,对方吃痛之下,下意识鬆开手掌心,卵形手雷“滴溜溜”沿看身躯滚落,被何金银死死摁住! 好险!保险销还未拔出! “啊!” 女人失声尖叫,屋外原本安静下来的混混儿们听的清清楚楚,有些思想的青皮混混儿一挑大拇哥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少年雷子...真勇! 孙二爷不同於他们,第一反应就是荣哥儿是否有危险,撩帘端门,抢步进门! “眶当!” 同时口中高呼:“荣哥儿,发生..” 这架势,倒是十足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二爷刚喊出口,就见何金银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將女人推倒在床,一手还紧紧著对方的胳膊,一手按压在女人的小腹部位...而他身下的女人,此时正不断空踏著双腿,极度挣扎的模样,口中失声叫看.:, 这般景象,二爷的反应...不可不谓迅捷! 在所有人都在愣神的工夫,二爷抬前臂挡住视线,回身一瞪跟进来的袍带混混儿,拉门退出去时点头哈腰:“我们啥也没看见、您继续,別失了雅兴...我给您望风,保证不叫一只苍蝇飞进来...” 何金银哭笑不得,一举手中的卵形手雷,朝二爷笑骂道:“滚滚滚,也不瞧瞧,这是什么?” 误会解除,屋內除了原本两人,还留下了臊眉搭眼的孙二爷与袍带混混儿。 女人哭哭啼啼的诉说声中,何金银这才知道,这颗卵形手雷,是“假杨淑平”接应换装时交给她的。意思也很简单,如有意外...为了保护赵冰谷的“安全”,让她男人能安心“工作”,自行了断...免得遭受“牢狱之灾”、“皮鞭之苦”。 袍带混混儿此时早就失了刚才坦然赴死的精气神,闻言止不住的擦汗,他真不知道这些天相处的“弱女子”,竟然揣著一颗要命的真傢伙..: “...我是杨淑平没错,可我要见我的爱人,赵冰谷。” 罕见的是,“真杨淑平”竟然不肯再多言。何金银並不感到意外,津门事了,將她交给前来支援的北平同事,如何开口那是郑朝阳等“专业人士”的事情。 吩附女人简单收拾行装,同时又请袍带混混儿发动关係,就近寻一辆人力车护送“真杨淑平”,免得拋头露面、引人注目。 袍带混混儿对此自无不可,不多时,便找来一辆已经“退市”的黄包车,雨蓬撩起, 正好能遮挡四周打量的视线,袍带混混儿亲自拉车,言语间带著之前所没有的“討好”。 “十二少,您要是早报名號,哪里有后面那些事情...早在几个月前,津门地界儿上就传出过您的红,谁不知道您是狠人..:” 何金银虽然异,但並没有接茬,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孙二爷。 孙二爷自知理亏,轻飘飘拍了一下自己脸颊,转身“狗腿”的换扶起重新穿戴打扮过的“真杨淑平”就准备上黄包车。 何金银没有跟著上车,而是守在一旁,视野缓缓打量著四周,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远处房脊,猛然警到一抹闪光! 心中没来由一股悸动,来不及张嘴,闪身扑倒正要上车的杨淑平! “砰!” 第198章 支援 第198章 支援 “砰!” 这枪声不显,如果处在嘈杂环境里,定然会被遮盖过去。但西於庄地处天津旧城以西的开洼地,地形空旷聚音,这一声突兀的枪响,依然引发了西於庄內外不小的震动。 从旧城西门方向,此时正捲起一阵烟尘,领头疾驰的汽车骤然剎车!连带身后两辆大皮卡的驾驶员,也跟著急打转盘、猛踩剎车!连带著两个车斗內荷枪实弹的纠察战土,也隨著惯性往前一衝! “嘎哎!” 此处距离何金银当初下车步行的大铁桥不过百余步,这一声枪响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领头车窗摇下,郑朝阳与郝平川各从一边探出半个身子,抬手遮望西於庄,对视一眼、目光凝重。 此时此刻,罗局手下“一百单八將”里的两位依者出现在这里,再看身后出动了两辆大皮卡的天津纠察分队战土,很显然,这就是孙二爷曾苦苦期盼的“天兵天將”! 郝平川率先开口:“老郑,这响动...绝对不是匣子炮一类手枪能打出来的动静!倒像是汉阳造、中正式一类的长枪声响,只是声音有些闷..:” 郑朝阳拧眉凝视远方,却不敢再耽搁,抽身返回车內,毫不客气的命令司机立刻开车不顾郝平川的异,反身盯著不知是因为晕车、还是因为害怕导致面色煞白的年轻警员:“確定人去的是西於庄、屠宰场?” 后座这位年轻警员,正是曾经负责给何金银带路的年轻警员,闻言忙不选点头:“没错!来找何同志那个老混混儿是这么说的!” 窗外的景物飞快后退,车內郑朝阳面色凝重,郝平川的性子不住问题,胳膊勾著前座椅背、不顾顛簸撞击,大嗓门吼道:“老郑!到底怎么了!” 郑朝阳黑著脸、缓缓开口:“那枪声,像是春田枪...” 郝平川没有听清楚,仍自大著嗓门问道:“什么枪?” “春田狙击步枪,东洋名、老美造。四五年以来,被广泛使用在...暗杀民主人士的行动中,我奉华北城工部命令潜伏工作时,曾见过一把...春田枪是五发分离式弹仓,一发一按压装填,无底缘尖头弹,枪声就是这般..:” 车辆顛簸带起的嘈杂声依旧,但车內...却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郑朝阳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连年轻警员都听懂了,不禁为那位北平来的何同志.:.捏了一把汁。 画面一转,再看紧邻屠宰场的这方小院,几乎就在枪声响起的同时,何金银堪堪將“真杨淑平”扑倒! 似有一股劲风,从头顶擦过,穿透雨蓬时轰出一个海碗大小的窟窿,直透青砖地面, 力道犹未卸去,飞溅起一簇砖屑,直没入地面! 侥倖没被贯穿弹击中的青皮混混儿们,在短暂的愣神过后,再也顾不得什么“江湖义气”,顿时做鸟兽散。翻墙的翻墙、进屋的进屋,有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索性直接趴在地上,著屁股当起“驼鸟”来。 何金银一手拽起“真杨淑平”,一手托住被枪声嚇的瑟瑟发抖的孙二爷,一脚踢翻黄包车暂时充当“掩体”。 顾不上脚踝磕撞的痛楚,回望青砖地面上犹自冒著淡淡青烟的弹孔,惊其威力的同时,再打量打量身前的黄包车底座...怕是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別。 不知道高处躲藏的枪手是否会奉行“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原则,直觉告诉何金银此处不宜久留,但此时如果贸然冒头,远处的枪手又没走..: 移动的靶子...也是靶子! “真杨淑平”此时已然再无半分阔太模样,哭的是梨带雨、再也顾不得所谓的形象,死死托住何金银的肩膀,好似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我什么都知道、全都告诉你,別拋下我...” “呸!娘们儿唧唧!跟我走!” 就在这紧要关头,那位也被枪声嚇住的袍带混混儿展现出与青皮混混儿们反应截然不同的“血性”,竟然侧推起被何金银端翻的黄包车,一声怒吼,推著侧翻黄包车,往屋檐方向衝去! 何金银只一愣神,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顾不得感激,连拉带拽,推著哆哆嗦嗦的两人,不顾车轮磕碰,跟著黄包车往一侧的屋角躲去! “此...此...吡!” 黄包车的边缘与青石地面剧烈摩擦的声音,不时还溅起零星火,一闪即灭,本就不远的路程,却好似度日如年! 见“前任大哥”如此血勇,个別躲在屋內的青皮混混儿暗唻一声“丟份儿”,一股脑的衝出来,连拉带拽,这才將几人成功“接应”到安全地带。 “老百姓骂我们是『臭狗食儿”,我瞧开枪这孙子才是真三烂!讲道义替他们看护这娘们儿,好嘛,到头来又是香瓜雷又是放冷枪...呸!” 袍带混混儿一屁股坐在屋檐下,背靠看石砖面呼呼直喘,何金银倒是头一次正视这傢伙,仗义每多屠狗辈,可惜走错了道。 不知是混混儿突然的“壮举”確实干扰了枪手的准头,还是人早已溜走,预想中的第二声枪响迟迟没有到来。 暂且安全,何金银心念急转,思量著下一步对策。 就在这时,紧邻屠宰场的甬道径直衝进来一辆汽车!驾驶员心理素质极高,在本就显得蔽塞的甬道內也不减速,本就松松垮垮的木柵栏门框被前槓撞倒,车辆直接驶入小院! 在何金银惊喜的眼神中,郑朝阳与郝平川飞速下车,浑然不避可能存在的枪手,径直衝到何金银所在的屋檐下。瞅瞅何金银、再看看一旁涕泗横流的“真杨淑平”。 不需要过多的交流,三人眼神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何金银语速极快、配合著用手比划:“以我面朝方向为基准,三点钟方向,三层小楼,疑似枪手所在位置!” 一旁的袍带混混儿闻言燮眉:“那里是...西於庄脚行小楼!罩著脚行的老大被抓后,那里就空置出来.::” 孙二爷神色汕山的举手示意:“就是我跟的其中一位..” 郑朝阳虽然不知道这两个臊眉搭眼的傢伙是干嘛的,但是天然的噢觉让他立刻转醒过来,衝著已经控制住甬道的天津纠察分队战士们复述了一遍地点,郝平川早已经按捺不住,举著枪就往外衝去! 身后传来袍带混混儿的声音:“军爷,那地儿我熟..:” “津门混混儿,给军爷带路!” 第199章 真相 第199章 真相 西於庄今日有“奇景”。 本应畏兵如鼠的混混儿们,竟然破天荒的与荷枪实弹的纠察队“廝混”在一起。一个个健步如飞、头前带路,充分发挥地头蛇的地理优势,走长街、穿小巷,即便是人员密集的中心区域,速度依旧不减、嘴里吆喝声不断。 “买卖兴隆!借道借道!” “兵民合作!借光借光!” 往往这些买卖家、住家户还没听清楚话音,大队人马就已经从某处店铺前门踏入,顷刻间就从后院角门涌出,又一股脑儿的从对面某处宅院里穿堂过户。 敢在西於庄地界定居、做买卖的,胆量自然非同常人。纵然有些许好奇,也並不觉得胆怯,甚至有好事者远远的缀在后面,想要一探究竟。 这倒让原本因为担心“纪律问题”,不断停下给被“惊扰”的主人家解释道歉的何金银放下心来。 为了安全起见,郑朝阳隨一小部分纠察队员留守待命,保护“真杨淑平”。何金银则带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孙二爷、袍带混混儿,紧紧跟隨在郝平川率领的队伍后面。 如果从天空鸟瞰,就会发现这支奇特的队伍,几乎是沿著一条直线...直奔脚行荒废小楼! 两点之间.:.须臾即至! 三层小楼內,天窗洞开,沿著梯子爬上屋脊,拢目观瞧。不远处就是空旷的“猪栈”转运场,再旁边就是那方小院,院中那辆汽车清晰可见。 “这里居高临下,不仅视野极佳,而且进退自如。看,从这里往东、往南方向,多是一人高的杂草灌木,穿过去就是运河支流。往西、往北方向瞧,是人员密集棚户区,人流就是最好的掩护.::” 郝平川掂量著一把通体枣红的长枪,话音里不无感慨。不同於普通步枪,向下弯曲的拉机柄、加装的光学瞄准镜,无不在昭示著它真正的身份一一狙击步枪! “枪號被故意磨去,弹仓是空的、拋壳孔也是空的,地上却不见弹壳。一发不中、立马弃枪转移,临了还不忘带走废弹壳.:.这样的选址、这样的果决,胆大心细,即便在专业人士中也是位者!” 郝平川虽然平日里看著大大咧咧、一副粗脑筋模样,可一旦涉及专业领域,却很是靠谱,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虽然早有预料,何金银仍自不死心的追问道:“就这么算了?” 郝平川將这杆“春田枪”拋给何金银,同样也带著几分无奈。 “从枪响到我们赶到,虽然有...呢,『热心群眾”帮忙,少走冤枉路,但也至少过去了五分钟,对於一个专业人士而言,这时间太宽裕了...” 就在两人都有些意兴阑珊的时候,天窗口,袍带混混儿探出半个身子,带著些许討好:“二位,先別慌!我已经把弟兄们撒出去了,有枣没枣,咱打一桿子就见分晓..:” 何金银眼中又重新燃起希望,如果是別处可能確如郝平川所言,但这里...是西於庄。 西於庄最大的混混儿头子...就在眼前! 不同於何金银,郝平川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专业人士”坚持自己的看法:“除非他傻,还留在西於庄不肯走,试图继续完成任务!否则,就算有当地『热心群眾”帮助,也不过是白忙活一场..:” 说到这里,他不禁开始担忧留守小院的郑朝阳安危,可等几人匆忙下楼,还没走出荒废的脚行大院,就见有“热心群眾”著急忙慌赶来报信。 “四下里问过一圈,打渔的老汉、挑担的粪夫、卖女红的大娘...刚才確实有个生面孔从脚行院子里翻出来,昨天也似乎在这一带出没过,那人没往庄子外头去..:” 自觉被郝平川小瞧的袍带混混儿顿时来了兴致:“那杂碎去哪儿了?” “东拐西绕,一时往东、一时奔西,弟兄们还在找,我先来报信,但大致是往咱们“猪栈』方向!” 郝平川与何金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刚才房脊上郝平川的分析..: 糟糕! “追!那傢伙要么是失了智!要么...得到的就是死命令!” 兵分两路,郝平川带人与袍带混混儿沿路追索,何金银则匆忙回返小院报信!意识到那位“专业人士”极有可能接到的是“死命令”,五內俱焚,决心返回小院就先带著“真杨淑平”离开西於庄! 小院內,此时已然“清场”,紧要位置都有纠察队员警戒,郑朝阳也没閒著,爭分夺秒“录口供”。 仍然是那间大瓦房,郑朝阳对面的女人情绪已经恢復平静,虽然没有见到赵冰谷,但在郑朝阳的巧妙引导下,正一点一点的往出“挤牙膏”。 “冰谷做事,不常与我提起。我们相识於港岛,结为连理也才不过四年,他的过往我本就知之甚少,大多是来北平的船上才刚刚得知..:, 郑朝阳按捺住心头不耐,如果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在演戏,一定程度上来说...是个值得同情的可怜人。 “...最开始只说要我陪他走一趟北平,参加极为重要的民主活动。我在报纸上看到北方已经大部解放,当时还只当是游山玩水。哪知行程却被一推再推,约定同行的民主人士走了一批又一批,直到八月底才最终定下日程。” “十二天的航程漂泊,冰谷却始终难以开怀、终日借酒消愁,直到被我撞破他在客舱里使用发报机,才终於向我吐露真相。” “冰谷他年轻时,曾为国府效过力,在什么zz...还是cc当差,从事文职工作,还出过一本书。后来恼怒於体系內人浮於事、互相推扯皮,一气之下便辞官不做、下海经商,几经漂泊才最终定居港岛。” 郑朝阳眼中射出一道精光! “cc?!” 真杨淑平直到这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仍自试图替爱人开解:“冰谷说、说他有把柄在cc人手里,对方以此为要挟,他才不得不北上,並非本心如此,冰谷他还是很善良的” 说到最后,眼里已然含著泪光:“人非圣贤,敦能无过?” 第200章 偽造 第200章 偽造 “杨女士,您怕是不清楚cc是什么吧?” 郑朝阳语带嘲讽,却没有替杨淑平解惑,示意她继续说。 “警官,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杨淑平虽然是深闺妇人、不谱世事,但也能隱约察觉到自己的回答似乎在给赵冰谷招惹麻烦,犹豫半响,不肯再开口。 “女士,我有必要提醒您,这时候替他隱瞒,其实是在害他...” 迎上郑朝阳锐利的双眼,杨淑平似是有些心虚,又语速急切的补充道:“我没有!冰谷最开始说只是趟跑腿送信的粗活,做完就会带我离开北平、重回港岛,不再过问世事, 过我们的二人世界.::他绝对、绝对没有心思与你们为敌作对!” 知道赵冰谷的出身后,郑朝阳心中早有判断,闻言笑一声:“那么...您口中对爱情忠贞不渝的赵先生,后来又为什么改了主意?” 杨淑平著手帕的手再度紧了紧,有些神色黯然:“快抵达天津时,不知道那部该死的电台又有什么『新指示”,冰谷说他担心牵连到我,要把我安置在天津一个朋友家里::” 说话间不自觉的嗅了嗅鼻尖,似乎对隔壁“猪栈”的骯脏气味厌恶颇深,问询以来第一次表现出对爱人的不满。 “我知道你们仇富,原以为即便不是安顿在大户人家,也该是客舍旅馆,哪知道.., 跟绑匪似的,一股脑儿的被塞到这里,他们还敢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想出去走走,却被各种警告,十次里勉强能让我出去一回.::” 说到最后,愤愤的一扔早就被捏的不成形状的绣帕:“你说说看,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別!” 郑朝阳大致判断出面前这个女人的性格,轻笑一声,针对性拋出一个疑问:“你刚才也说.:.赵冰谷北上是替人跑腿送信,你见过那些信么?都是写给谁的?贵伉儷情比金坚,这些个东西.:.应该不会背看你吧?” 杨淑平似乎很牴触这种对於感情的质疑,愤愤的想要开口反驳,最终却只是张著嘴、 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郑朝阳面色平静、內心却在泛起波澜,紧紧盯著杨淑平的面部表情,期待著她的回答。见对方半天不说话,反而有些气恼的別过头去,乾脆继续“激將”:: “得,不知道就不知道唄。该问的也都问了,其实那些信我们早就看过,只是隨口一问,没成想你在天津替他赵冰谷守看寒窑受苦受累,那臭男人竟然连这点小事都背看你..:” 说到“臭男人”时,郑朝阳目光不经意的一警桌案,是杨淑平来不及收拾的胭脂水粉,有几瓶模样精致的香水瓶子。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过往,脑海里闪过两团缀在军帽后的髮髻,促狭的伸手摸摸鼻尖,嘴角上扬。 杨淑平纵然已不再是少女年纪,但是女人在这种方面...神经极度敏感!只觉得眼前这个“好说话”的警官,分明就是在嘲弄、怜悯自己! 狼狠的一脚、言语间带起几分戾气:“哪有什么信件!当时我就问过他,还以为是什么绝密!结果翻遍整个房间、行李包裹里也没有,当时还以为是他在骗我,为此还大吵一架,他才说是要到北平才能拿到那些信!” 原本已经合上速记本的郑朝阳默默掏出笔,记下这点极为关键的信息。 杨淑平此时仍自在碟碟不休,强调著她和赵冰谷情比金坚:“.:.虽然冰谷是被人威胁做错事,但还请您尊重我们之间的感情..: 郑朝阳不再拖咨,追著这点继续问下去:“那他有没有说过,信是在哪里偽造的、由谁偽造?和他接头、假扮成你的那个女人,你又了解多少?” 连珠炮般的发问,让余怒未消的“真杨淑平”顿时卡壳,但她抓住的重点却.:.截然不同!整个人几乎是从座椅上蹦跳起来,声音中夹杂著几分难以置信、歇斯底里,甚至还隱约带著几分“果真如此”。 “什么?那女人真的假扮成了我?还打著我的名號和冰谷..:” 郑朝阳很快就明白她发怒的癥结所在,试问一个全心全意为自己所爱奉献的女人,得知自己的爱人不仅和另一个女人结伴同行,还顶替著自己的名號,甚至..: 促狭心起,郑朝阳单手撑起面庞,语气中带著几分故意为之的“欠揍”。 “是啊,怎么?您先生没和您提前报备么?喷喷喷,他可不仅和那女人成双入对、出入各种场合,两人还一起下榻在北平擷英饭店二十三號房间,吃住都在一起...听说那间房可不是套房,只有一张大床..:” 说话间,郑朝阳又从速记本扉页夹层中抽出几张黑白照片,都是这段时间专案组所拍摄的,其中不乏两人举止亲密、携手挽肩的照片.: 铁证如山,在这番故意的“火上浇油”之下,“真杨淑平”再难保持冷静,面色赤红、眼中含泪,一会哭诉、一会癲笑,就连“罪魁祸首、始作俑者”郑朝阳都有些莫名畏惧:: 短暂的发泄过后,杨淑平再度“冷静”下来,只不过这次她的表现嘛..: 一改之前各种替赵冰谷“打掩护”、“找藉口”的態度,如同竹筒倒豆子,將自己所知道的信息一股脑儿的全部讲说出来,虽然大都与之前所说的信息重复,但其中不乏很多细节。 这些內容,对於从事情报工作多年的郑朝阳这种“专业人士”来说,殊为看重! 等郑朝阳安抚好杨淑平的情绪,让她在室內静一静,揣著速记本“收穫满满”的撩帘出门,迎著中午的日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中不无感慨..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婚姻这种“人生大事”,真的是要慎之又慎。 就在他脑海里再度闪过那两团颤巍巍的髮髻时,迎面就看见面色凝重的何金银脚步匆、再度折返。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话,虽然內容不同,但结论却...大同小异! “郑大哥,现场人去楼空,郝组带人继续追捕。对方贼心不死,疑似还要继续完成任务!我们必须马上转移!” “荣哥儿,有大收穫!告诉你,赵冰谷这人来头不小!手里那几封信也是假冒偽造! 我们必须马上和冯处取得联繫,儘早返回北平!” 第201章 红隼 第201章 红隼 红隼是一种小型猛禽,偏爱单独行动。 翅狭尾长、鹰嘴利爪,除了蛙鼠以外,常以同属类小型鸟雀为食,攻击性极强。捕食前静若处子,独立树桩、眼观四方。锁定猎物后动若脱兔,拢翅俯衝、一击必杀,號称“雀中之虎”。 “红隼”很满意这个代號,认为这就是自己的真实写照。 平津地区同期的潜伏人员,或是“樱桃”、“蓝莓”、“山药”一类食物名称,或是“鷓鴣”、“凤凰”、“候鸟”一类禽鸟名称.. 红隼不无自矜的认为,前者颇不吉利,註定会成为他人盘中餐、腹內食,而后者或是声名不显、或是太过招摇。只有“红隼”这个代號,就像是专门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 既彰显个性、又神秘莫测。 他也没有辜负这个代號。 擅长潜伏、偽装,耐心极强,精通各种类狙击枪。行动时习惯像红隼一般,居高临下、一击必杀,独来独往、特立独行。 他的“狩猎”范围,不仅包含了手无寸铁的民主人士这类“蛙鼠”,也包含行动失败、无法脱身的同属类“鸟雀”,凭藉数次乾净利落的单人行动,直接听命於“莫先生”,这更是让他自视甚高。 红隼自恃军功卓著、从无失手,即便是对“莫先生”,也自觉能“听调不听宣”。 譬如前不久“樱桃”勘探地形失手那次,红隼其实在场,只是並没有选择开枪。 究其原因,即便是他最常用的春田枪,精准狙击距离也只有五百五十米,考虑到风速等特殊原因,这个距离还要再近一些一一五百米范围內,广场四周的制高点基本都在监控之中,只能退而求其次。 选址不好,纵然升枪,也很难全身而退。 而促使他最终下定决心撤退的原因,还是那两个浑不怕死的“敌人”,一个浑身是血还要捨命追击、一个浑身是胆竟敢徒手抓雷,短暂的恍让最佳时机悄然流逝,隨后“樱桃”就被摁倒在地,周边全是人影遮挡,根本无从下手。 原以为“莫先生”会体谅自己的苦衷,结果等来的却是雷霆震怒。 莫先生完全不给红隼解释的机会,斥责他“畏首畏尾、胆小如鼠”,告诫他“为成大业、死不足惜”。在他眼中高深莫测的人物竟然罕见失態,冷冰冰的话语更是让红隼一度认为自己將被“打入冷宫”。 隨后几晚,红集常常会在睡梦中重新见到那两个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莽撞傢伙,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尚且如此...或许,这些年国府的连连败退,並不是没有原因.., 惊醒时分,已是浑身盗汗、被褥浸透。一连数日,夜夜如此,称之为“心魔”也不为过。 万幸的是,红隼很快被再度“唤醒”,莫先生深夜现身,全然不似往常单线联络时那般小心谨慎,吩咐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隔壁津门,而目標照片..: 是一张常用於工作证件上的寸照,那张年轻的面孔.:.正是那个“浑身是胆敢徒手抓雷”的少年人! 考虑到上次他曾经失手的经歷,莫先生临行再度叮瞩,如果对方已经接触到己方要保护的女人,则改为先除掉那个女人,务必不能给她开口的机会! 可等磨拳擦掌、准备一雪前耻的红隼抵达津门时,“第一目標”已经先於他一步,解决掉了一拨“自己人”,隨后更是一头扎进警局里当起“缩头乌龟” 以防方一,红隼对“第二自標”所在地做了提前考察,不同“樱桃”失手那次,在没有人手戒备的情况下,这次的选址简直是...得天独厚!只要“第二目標”一出房间,就是.必杀!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可当他次日天明回到天津城內时,又被仓促告知“第一目標”正在快速接近“第二目標”所在的西於庄.:: “罪魁祸首”何金银,直至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身背后竟然缀著个尾巴一路吃灰.., 等红隼灰头土脸再度折返回三层小楼时,光学瞄准镜视野之內,“第一目標”已然在一群本该与他势不两立的混混儿欢呼簇拥下,施施然走进“第二目標”所在的房间.. 暗唻一声晦气,红隼隨后警觉过来,自己的心...乱了。 漫长的等待,平日里自以为傲的耐性被时间一点一滴消磨,红隼脑海里不时闪过一个画面:漫天寒风中,红隼逆风飞翔,空中悬停,观察著大地上弱者的一举一动..: 当“第一目標”在两个混混儿諂媚的簇拥下走出房间时,红隼掐算时间,估计这点时间也不足以让“第二目標”开口,想起临行前莫先生殷切瞩託,红隼决定先击杀“第二目標”:: 门帘挑动,她...要出来了。 就在红隼嘴角勾起一抹即將得逞的微笑时,那个曾经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心魔”,竟然冷不防往自己藏身的所在望了过来! 光学瞄准镜中,不算清晰的人物模样,两人完成了...不可能的对视!囊时间,红隼再度想起了“樱桃”任务失败那次的景象! 枪口稍稍偏移寸许,红隼勉力压下心头悸慟,就见光学瞄准镜中那个少年人.:.正奋不顾身的向“第二目標”扑去! “砰!” “肉!” 第二次失手! 红隼肢体反应按照往常习惯,迅速起身、拾起废弹壳,抽身要走的瞬间,红隼犹豫了一下,重新拾起春田枪,光学瞄准镜里,无论是“第一目標”还是“第二目標”,都消失在侧倒黄包车之后! 这等被时代淘汰的劣质黄包车,不进垃圾堆,也该进博物馆...薄薄一层底板,挡不住特质子弹,只要稍有异动,不管什么“第一目標”、“第二目標”,既然那么爱遥强: 红隼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扫除心魔!就在今朝! 就在这时,西於庄口老铁桥,全速驶来的一支“急行军”牵动了红集的注意力!等红隼再度瞄准小院时,只匆匆一警,黄包车被一个混混儿模样的汉子径直推到了视野盲区! “肉!” 红隼只得快速撤退,容易暴露的春田枪也弃之不用,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畏首畏尾、胆小如鼠...为成大业、死不足惜!” 第202章 掉包 第202章 掉包 红隼知道一定会有人沿路追踪,但他並不在意, 蛟龙入海,惊动些许泥鰍在所难免,却也翻滚不出什么风浪。 先发制人,一路上掐著手錶,估算著“安全时间”。只需要故意留下几条错误引导, 就能给自己爭取到再次出手的时间,让屁股后面的追军,吃灰呛屁...原地打转! 至少...有十五分钟! 多年“从业”经验,让他不仅会预设好多条撤退路线,也会提前安排好备用枪枝弹药。西於庄里,至少有三处他预先藏匿的枪枝!狡兔三窟,但满心都是“斩除心魔”的红隼...只奔一处! 那里,有一把毛瑟98k狙击步枪! 不同於学名“斯普林菲尔德式狙击步枪”的春田枪,98k美中不足的是,只配有1.5倍瞄准镜,但红隼全然不在意这点,因为...那里距离“第一目標”和“第二目標”藏身的小院,直线距离不足五十米! 纵是肉眼,亦可消除心魔!只要对方敢露头! 这是一条死胡同,但红集知道,穿过矮墙阴影里不起眼的角门,就是一间旅馆的二层。公共盥洗室的窗户,正对的就是小院甬道! 红隼现在只期盼著,对方...不要再当缩头乌龟! “眶当!” 公共盥洗室的破烂木门被从內反锁,锈跡斑斑的锁拴不足以让神经高度紧绷的红隼感到一丝安全,用木拖把反抵住门背,忍著刺鼻的航脏气味,窗户一侧悄然打开! 黑乎乎的枪管...径直探出,小院甬道,尽收眼底! 美中不足,二层的高度,並不足以让红隼像刚才那般居高临下,將整个小院的情形尽收眼底,但匆忙之下,又本就是“备选”场地,容不得红隼多抱怨。 瞧见那辆“急行军”中领头的黑色汽车就停放在院內,將视野遮掩住一部分,红集反覆深呼吸几口,再度进入屏气凝神的状態,眼下的情形,容不得再有半点闪失! 红隼视野里看不到的地方,小院內,郑朝阳与何金银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什么?cc?” 郑朝阳眼中充满异:“荣哥儿你也知道这个?” 见何金银坦率摇头,郑朝阳忍不住笑著推揉了他一把,隨即又面色严肃的继续说道:“根据现有证据,就可以立马通电北平,对赵冰谷和假杨淑平採取强制措施,將人控制起来!” “毕竟...偽造信件接近重要人物,光这一条罪名,就够让被他们迷惑的不知情人土闭嘴,来自各方的压力也能小一些,这也是冯处一直以来最担心的问题,北平现在风云际会,容不得半点错漏。” 何金银倒是更关心实际的问题:“有没有线索能够直接追查到『莫先生』?” 郑朝阳反咬双唇,面色凝重的摇摇头:“目前只知道赵冰谷手持的信件是假冒偽造的,大概率是在北平、小概率在津门提前偽造好,真假杨淑平掉包换人时赵冰谷才拿到这些信。” 何金银眼眸微微眨动,迟疑著开口:“能不能从信件上的字跡、纸张、图章、用墨, 查出些端倪来?” 郑朝阳眼眸一闪,冲何金银一挑大拇哥儿:“行啊荣哥儿,长进够快,明明和老郝一样是泥腿...咳咳,江湖出身,思路都快赶上咱从莫斯科学成归来的白玲同志了!” 何金银抱报一笑,没有多解释,有思路就成。鼻尖微微嗅动,似乎是闻到了些许奇怪的气味,在隔壁就是“猪栈”转运场这种外置条件下,竟然有一丝丝...香水气味? 思索间,何金银顺著香气来源.:: “咻、咻、咻..” “钦钦,嘛呢爷们儿?” 郑朝阳见何金银不言不语就往自己怀里“奏”,闪身往一旁挪挪窝。两人本就是预防再有冷枪、习惯性蹲在一侧屋檐,挪也挪动不到哪里去,何金银抬眼时面色古怪..: “郑大哥,你这兜里...” 郑朝阳原本白净的麵皮雾时间“红温过载”,一手慌乱摇摆、一手却死死捂住口袋支支吾吾,再没了刚才“分析案情”时的机谨模样,这般动作落在何金银眼中,有一个古老的俗语形容的很贴切- 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老郑”不曾偷! “爪子撒开、撒开!” 见何金银这就要上手,郑朝阳磨磨蹭蹭的一翻兜,不情不愿的掏出一个香水瓶子来., “郑大哥,这...这不是杨淑平桌上的么?您要这玩意儿干嘛?” 何金银说话间往前挪了挪,凑近脑袋:“不告而取?还是...收受贿赂?” “去去去,別给我泼脏水!我正儿八经钱买的!剩下那点儿津贴现金,全都拿给杨淑平了...够你小子再吃上几十盘爆肚儿了!又不是强买强卖,哪里算是违背纪律..:” 何金银眨眨眼,大老爷们儿揣香水.:.不是偷腥就是贼..: 却没有再深究的意思,虽然和郑朝阳接触日短,但是他相信郑朝阳的人品,话题一拐,两人又重新嘀咕上从西於庄先行撤退的事情.:, “郑大哥,我有个想法,以防万一... 1 时间已经过去八分钟,红隼自己预估的“安全时间”只有十五分钟,现在已然过半, 甬道里却不见动静,一丝冷汗从他鬢间滑落...握枪的手也开始见汗,硬嗓咽喉更是传来一丝乾涸的渴意。 殊不知,一个枪手,一旦失去了耐心,他最大的优势就已经荡然无存.., 有情况! 就见那辆原本停靠在院內的汽车动了,甬道视野內也没有人出现,两分钟后,汽车缓缓开出,四下的玻璃窗罕见的拉著白帘子,透过前挡风玻璃,隱约能够看到后座有女人的色裙摆..: 红隼正要开枪“盲狙”,突然神经一紧,整个人清醒过来,如果是单纯的上车,怎么会耗费两分钟时间?难不成...这里面有诈? 果不其然,就在红隼犹豫的片刻,一辆將破烂雨蓬完全撑开、遮挡住座位上人员模样的黄包车,再次出现在视野之內! 红隼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狸猫换太子,跟我玩掉包?呵呵...“ “砰!” 第203章 伏诛 第203章 伏诛 一声枪响过后,可怜的黄包车再度中枪.., 如此近距离的射击,血肉飞溅,雨蓬彻底碎裂开来! 红隼眼中闪耀著自信的光芒! 脑海中那只逆风飞翔、空中悬停的红隼,拥有锐利的目光、丰富的狩猎经验,轻而易举便识破了下方小小田鼠仓皇逃命时的假动作,羽翼收拢、如离弦之箭般俯衝直下,一击必中! 接下来,便是该如何“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雨蓬碎裂,拉车的黄包车夫被这股巨力牵扯不稳、重心失衡,双手撒开车把、脚下一个跟跪,向侧前方扑倒,眨眼之间,整个黄包车向后仰倒,原本被遮挡严实的后座景象...一览无余! 红隼余光一警,便是...瞳孔地震! 那颗子弹確实没有白费,击中目標时、那种无形之中的命中打击感也並不是错觉,血肉四溅的画面也无比真实,但是后座上的那名“乘客”,却是一只体態丰、白的.:肉猪! 一只已经被燎毛扒皮、开膛破肚、浑不知死去多久的...肉猪! 红隼整个人顿时紧绷起来,刚才的自鸣得意顷刻间消散於无,后背汗毛炸起,一滴冷汗从鬢间滑落。 旅馆二层的盥洗室內静悄悄的,红隼却能听到自己內心的怒吼声音一一哪里来的一头猪! 原本被牢牢捆绑在后座椅背上的肉猪,“身体”被毛瑟枪专用子弹穿透,绳索鬆散开来,那颗硕大的猪头“咕嚕嚕”从黄包车座上滚落下来,还算“百净”的猪脸沾染上满地尘埃,猪鼻子好巧不巧..: 正对著红隼所在方向,紧闭的眼皮、被扯动的“嘴角”,都在无声的嘲笑著...天空中“一击必杀”的“雀中之虎”! 似有一股电流从脑海间激盪而过,“猪栈”!小院隔壁...就是屠宰场! 嘶红集原本收枪的动作为之一滯,带著一股明显的气急败坏,全然不考虑已经暴露的方位,枪头扭转,直指最早驶出的黑色汽车! 黄包车遮挡的严实,这辆汽车,自己可是千真万確的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那抹色裙摆! 褪壳换弹,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砰!” 又是一声枪响,已经拐出甬道的汽车一个急剎,侧窗玻璃飞溅开来!那种射击者命中时独有的无形打击感再度传来,但红集已经没有时间再体悟这种快感,竟然忘记了一名躲藏在暗处的枪手、最基本的素养! 去你的“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去你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红隼目光死死锁住汽车!是死是活,是人是鬼...抑或是“猪”,必须亲眼得见! 短时间內连续两声枪响,已经將红集所在的位置暴露。 “小巷正对方向为基准,十二点钟方向,二楼窗户!” 汽车前座车门被人一脚端开,有人扯著嗓子吼道,同时双手枪、以车顶为依託,连开数枪! 於此同时,原本空旷的甬道內雾时涌出一支队伍,三三制原则分散前推,枪口锁定红集所在的位置!小院与屠宰场的屋顶,也有训练有素的纠察队员瞬间现身! 密密麻麻的子弹直射而来,仓促间的瞄准並不能精准“制导”,但如此密集的小火力覆盖,本就破烂的盥洗室窗户顷刻炸裂飞溅,抱有“执念”的红隼躲避不及,一颗流弹直没肩头! 握枪的双手再也把持不住,枪枝撒手,迅速臥倒,红隼痛苦的捂著肩头,目光中带著一抹决色,知道自己刚才痰迷心窍,不仅错失了最后一次出手的机会,还让自己生还的希望瞭然於无。 挣扎著起身,红隼快步向盥洗室大门走去,纵是死到临头,也要尝试先逃命。 不等他拔开锁,就听见二楼里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同时还伴隨著几声压抑的话语,短促、有力一“快、快、快!” 似是组织原本居住在旅店二楼的房客有序撤离,红集一颗心渐渐坠入低谷。很明显, 原以为会被自己误导的追军,也已经赶到.:.竟然在听到枪声后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强攻, 而是组织人员疏散.:: 怎么,这么害怕自己狗急跳墙么.: 尚且还能活动的那只手臂只稍稍一迟疑,便重新缩回。红隼脑海中响起第一次失手那晚,莫先生冷冰冰的话语,眼中重新燃起一团火焰! 窗外的枪击声已经消失,红隼知道,一定还有人在瞄准著窗口,等著自己露头,其它人应该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飞速接近这间旅馆外部,彻底將自己的后路扯断。 目光一警那只掉落在窗口的毛瑟98k狙击枪,自己还有三颗子弹,红隼用嘴叼住一颗尖头弹,单手压仓对他来说不算难事,甚至单手开枪也不算什么难事,只不过会有些失准而已。 窗外是锁定自己的枪枝,门外是已经疏散完毕的空档二楼,大门两侧肯定有人贴墙举枪、屏息凝神听著自己的举动。 前有狼、后有虎... 红隼深吸一口气,检查著身上还剩下的装备,准备殊死一搏,唯一的遗憾就是不知道...第二枪有没有击毙“第二目標”,完成任务.. 对方,总不能丧心病狂到两辆车里都是肉猪吧? 就在红隼思量著这些时,猛然听到窗户外有人对著这里高声呼喊,距离並不算远,清晰可闻。 “,二楼的那位,屠宰场老板托我给您传个信儿...被枪打中的两头猪,还能不能吃?” 原本还在屏息凝神、以为对方要说些什么“劝降”话语的红隼,只听到第一句话,整个人雾时间便气血上涌!正细细听声辨位,准备“回敬”对方一发盲狙子弹时,猛然间听到第二句“两头猪”时.. “芮!” 士可杀,不可辱! 分辨清楚声音来源的大致方位,红隼不再犹豫,哪怕下一刻就会被子弹打中,也要爭这一口气! 起身、抬枪、瞄准! 方位无误!视野內,一张熟悉的面庞,穿著一身黄包车夫样式的服装,从黑色汽车后探出半个身子,將刚才遮掩严实的毡皮帽拿在手中,不断冲自己方向挥舞著,那张脸,无数个夜晚,让他梦中惊醒! “砰!砰!砰!” 红隼的身体被子弹牵连著往后仰去,枪口上移,衝著晴朗的天空,射出一发不知去往何处的子弹... 似有一声悲鸣,飞鸟折翼,红隼.::伏诛。 第204章 告別 第204章 告別 “荣哥儿,你可真够损的!” 郑朝阳说话间两膀较劲,死死住...一对前蹄,將一头肉猪从后座上往出拽,车的那一头,何金银强忍著刺鼻的腥气,配合著將肉猪往郑朝阳方向推去。 红隼至死都不知道,这位“第一目標”消失在自已视野之外的十分钟里,都做了些什么.: 直到纠察队员带著屠宰场的人赶来搭手,这对“难兄难弟”才得以解脱。望著忙忙碌碌的眾人,两人默契的...在对方袖子上蹭了又蹭。 郝平川此时正从旅馆窗口探出身来、冲两人拢音喊话,声音粗獷、满是愤怒。 “你俩搞什么么蛾子?不知道抓活口?” 何金银冲郝平川抱郝一笑、却並不答话,只有郑朝阳冲老战友挥挥手,又指了指小院,示意他儘快收拾完现场,回小院见面。隨即与何金银一前一后,勾肩搭背的往小院里走去: 如果身背后沾满油腥血污的手不互相“擦拭”的话,如果再搭配上迎面一轮夕阳.., 那画面,有看说不出的战发情怀。 “擦擦就得了,一会儿郝组长回来不知道还得怎么囉嗦咱俩呢..:” 郑朝阳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目不斜视:“放心,你就提一嘴他之前还没兑现的承诺就行.” “什么承诺?” 还是刚才发现“香水”的那个房檐,郝平川叉腰站立,指著蹲坐在廊檐下的两人,唾沫星子漫天飞舞,犹自不解气。 “何金银同志,我確实是先让你折返回小院,配合同志们布防,以免对方狗急跳墙。 可没有让你冒冒失失的摆什么空城计,你这么一整,白瞎一条舌头!要知道,北平专案组现在全都指望著咱们呢!” 郑朝阳饶有兴趣的回应道:“哟,老郝,士別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现在连空城计都知道了?” “边儿去!严肃点!我们这是在討论工作!” 郝平川本就余怒未消,此时看到这两人老神哉哉的和自己开玩笑打趣,整个人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一旁的何金银道歉態度诚恳,一副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模样,郝平川火气说不得更大.. 郑朝阳有些纳闷,自己认识的郝平川可不是个“贪功抢功”的人,怎么今天这么大气性?正准备將上次郝平川“欠”何金银的那顿饭拿出来说事“灭火”,就见对方神色严肃的一掏口袋,摊开手掌心! “看!这是什么!” 何金银与郑朝阳凑上前去观瞧,只见郝平川布满粗糙老茧的手掌心里,赫然是一张照片!一张寸照! 郑朝阳眨嘛眨嘛双眼,扭头冲何金银问道:“荣哥儿,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快看看, 是不是工作证掉哪了?或者是胶水没沾紧,大头照掉出来了?” 又一指郝平川:“老郝,回去我就和荣哥儿联名给你写一封嘉奖信,表彰你拾金不昧...不对,拾照片不味的好精神!不过这可不能抵消上次你欠荣哥儿的那顿饭,可都记在帐上.::” 说话间他的话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直至为不可闻,因为不仅是郝平川一脸严肃, 就连何金银都死死盯著那张寸照,面上的凝重肉眼可见,气氛不知觉严肃起来。 “这是.” 郝平川全然没將郑朝阳刚才的疑惑听进去,將照片往何金银方向递了递:“这是在已经被击毙的那位『专业人士”身上发现的..:” 何金银捻起这张寸照,仔仔细细的看著,眼中的疑惑任谁都能看的清楚明白。 郑朝阳惊呼声中径直站起身来,声音里满是异:“难道说...这人从始至终,都不是要击杀杨淑平,而是...要杀..: 郝平川满脸严肃的点点头:“没错,你忘了咱俩昨晚接到通知时,冯处是怎么交代的?荣哥儿人刚一到天津,就在海河边遭受到不明分子的袭杀,反而是到西於庄后,形势紧迫,我们都下意识以为,那位专业人土是要杀人灭口。” 郑朝阳一旦进入工作状態,思维逻辑的縝密性比在场两人都要高,心念急转间,一边盘算一边斟酌开口:“不,还有一种可能,这位『专业人士』接到的死命令分两种,一种是在我们没有追查到西於庄的情况下,先杀..:” 说话间轻轻一指何金银,意思再明显不过:“还有一种,如果確定杨淑平已经和我们接触,爭取在她还有开口之前,杀人灭口,让我们千辛万苦...全化作一场空!” 郝平川对郑朝阳的分析盲目信任,此时才关注到一直不言不语的何金银,下意识以为是被刚才的场面嚇到了,正不断给郑朝阳“挤眉弄眼”让他开解开解荣哥儿时,就见何金银径直起身,眼神清明,分明就没有一丝害怕。 “两位,我们现在必须先与北平取得联络,我有重要情况反馈...十万火急!” 郑朝阳与郝平川对视一眼,没有多问,迅速做出决定:“那先留下一部分人手,和当地公所同志沟通善后事宜,损坏的物品咱们该赔偿赔偿,我们先护送荣哥儿与杨淑平去..” 说到这里他斟酌改口:“公总、纠总一家亲,去天津纠察分队驻地!” “不!” 让郑朝阳异的是,拒绝的不是郝平川,而是...何金银, 只见何金银长吁出一口鬱气,冲两人无奈的解释道:“这张照片,是我刚刚加入纠察队时拍的,一板洗出来四张,纠察队工作证一份,特行科工作证一份,剩下两张都在我身上..” 郑朝阳与郝平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抹惊骇! 当天下午,何金银等人在津门总局先后和冯处、张队取得联络后,由天津纠察分队衝锋鎗班组亲自护送,连夜將杨淑平押送回北平,一刻也不敢耽搁。 迟来的孙二爷与袍带混混儿,眼巴巴的守在津门警局门口,当得知何金银早已离开时,对视一眼,眼里都带著一抹无奈与自嘲。 “到底相交一场,可人家是官,咱们连匪都算不上,唉...” 就在袍带混混儿自嘲时,年轻警员似是想起什么,高声叫住孙二爷:“何同志有任务在身、走的仓促,来不及向你告別,临行前拜託我转交一份东西给您。” 孙二爷迟疑著接过小包袱,掂量掂量里面的分量,读完信纸上的內容,一时间老泪纵横。 “二爷,当初从您那里取的不义之財,尽数归还。我拜託当地同事,在码头工会里给您找了份安稳营生..:” “往后,別再当混混儿了。” 第205章 香水 第205章 香水 “耻辱!莫大耻辱!” 张队声音凛冽,分明音量不高,但小小的会议室內却满是肃杀感,菸丝燃烧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 显然,这位手握上万人马调动大权的“九门提督”,动了真火。 “...查来查去,『鬼”在自己家!” 屋內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无人敢开腔。与会人员不多,罗局、张队、冯处,再就是从津门平安归来的三人组。会议桌上陈列的,不过是一份梳理过的杨淑平口供,以及一张.:.小小的证件照。 何金银已经从初见照片时的震惊中缓转过来,看似面色平静,实则內心波涛汹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他的脑海中幻灯片似的闪过,一声声音色各异的“荣哥儿”、“小何同志”在耳旁拂过,亲切、温暖。 但残酷的事实就摆在面前,这些“娘家人”里,有一位对他笑里藏刀、欲除之而后快在场唯一一位级別上与张队等同的罗局,此时也阴沉著一张脸,三人组更是在匯报完毕后不敢开腔,气氛陷入迟滯,专案组负责人冯处犹豫半响、斟酌开口。 “或许...只是一根小钉子?纠总在良乡成立时,从上到下,都是从华北行伍里抽调出来的老人,资格老、能力强,是標杆、是..:” 说到一半,似是害怕给对方“伤口上撒盐”,又急忙忙跳过这段“功勋”、改口说道:“可后来,咱不是先后从社会面扩招了一大批新晋人员么?公总队伍里也揪出不少蛀虫,位卑权重、却处在紧要部门.::” 见他越说“打击面”越大,罗局重重咳嗽一声:“不怕出现问题,就怕没发现问题。 现在有三条线能往下追查:照片底板、已经控制起来的那对假夫妻、还有偽造信,只要我们不放弃,这条大鱼迟早会落网!” 张队点点头:“这件事我已经上报管委会,该担的责...我担!只是大典在即,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两人几经商,最终决定纠察总队按兵不动、故作不知,由张队从別处抽调人手展开秘密自查。公安总局则根据现有线索,由专案组多线排查,將明面的火力维持在赵冰谷、 真假杨淑平身上,“明修栈道”,实则私下里“暗度陈仓”。 散会后,会议室內只剩下张队与何金银两人,张队一改往常的亲切称呼,满脸严肃。 “何金银同志...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这倒让何金银颇有些“受宠若惊”,说句真心话,张队心思縝密、腹有乾坤,但常常让人难起亲近之感。即便偶有“牢骚”,也不敢当面表达..: “啪!” 何金银起身敬礼,正要开口表態,却被张队打断。 “公总的人都出去了,这里只有我们纠总的人.:.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何金银的连称“不敢当”,被张队一瞪眼,这才改口:“寸照这条线直指纠总, 我相信以您的手段,一定能出这个蛀虫!我在津门时,得知那些信件是偽造后,就有些思路.” 张队思量半响,最终拍板:“偽造信直接去找孙大圣,由他出面追討。还有,查这些偽造信时,不妨把那位唤作『多爷”的傢伙带上...” 何金银雾时抬头,有些异。张队前半部分话正合他意,可后半部分...一个纠察总队的“大人物”,却单独点名一位留任老警察,难道说..: 张队並没有解释,起身时略微停顿:“事情还没办完,现在还远远谈不上论功行赏。 可到底是让你受了委屈,在我职权范围之內,想要什么补偿?” 破天荒头一次,何金银被这个巨大的“惊喜”衝散了胸中积鬱,半开玩笑的试探道:“我现在可归公总衙门管,您这话说的,难不成还能指挥罗局?” 见张队不说话、只看笑盯看自己,何金银没来由一阵后脊背发凉,没敢说什么“封官许愿”的大话,灵光一闪,想起某样东西.. 当听完何金银的“需求”,张队却没有当即答应,似乎...是觉得他的要求轻了? 眉反问道:“你確定?就这个?虽说算是个稀罕物件,但实际应用中使到的地方不多,没天赋的人拿在手里就是根烧火棍儿...” 见何金银坚持,遂点头应下:“后勤走完流程通知你,不过得报备。” 何金银並不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一次“宝贵”的机会,兴冲冲送別张队,美滋滋折返专案组办公室,哼哼著小曲儿,准备去找多爷“问计”,没成想刚到二楼,就听见.:: “这..是什么?” 某位“直男”东瞅瞅、西望望,见四下无人,这才双手捧起一只小巧精致的玻璃瓶,“献宝”似的往前凑了凑。 “放心,这个我已经试验过了,不但好闻、而且还易挥发...” 面前的姑娘条件反射般往后倒退三步,手已经摸到腰间的枪套..: 听声音都是熟人,何金银鬼鬼崇崇的...扒著拐角墙面、露出一颗脑袋、偷眼观瞧, 果不其然! 夜间二楼走廊,郑朝阳背对著自己,正双手捧著那瓶从杨淑平处买来的香水瓶子,而被嚇的连退三步的姑娘...正是白玲同志。显然,某些人“假公济私”,“出差”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心爱的姑娘.:: 白玲死死盯著这回明显“靠谱”许多的香水瓶子,见外观至少不再是上次那种手雷形状,暗暗鬆气,但仍然保持著警惕:“好闻?易挥发?” “昂” “啪嗒!” 不等郑朝阳说完,白玲先甩过来一个火柴盒,郑朝阳捧著“真香水”手忙脚乱一时没接住,火柴盒掉落在地..: 白玲一抬下巴须儿、一双亮眸瞪著:“你先...点一下试试!” 郑朝阳“毫不心虚”,径直往抬腕喷了两下,“刺啦”一划火柴盒,白玲下意识侧头矮身,用文件袋挡住视线! 好一会,设想中的“爆炸”场面並未出现,隔著文件袋,白玲隱约能闻见一股淡淡的香水气息,不同於自己用的那种淡香,更像是那种交际场中常见的浓艷香气.:.男人果真不会买东西...白白浪费津贴... 心念百转,白玲刚一放下文件袋,就瞧见郑朝阳一颗大脑袋邀功般举著香水瓶冲自己傻笑. “早说不是汽油啊,得,哪儿来...!” 一把夺过香水瓶,半透明的磨砂瓶体,白玲迎著灯光仔细打量里面的溶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郑、朝、阳!为什么是半瓶!” 第206章 顺藤 第206章 顺藤 “別人用剩下的半瓶子香水...你捡来送给我?!” 二楼走廊里,一幕“打情骂俏”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你追我赶” “你还打算灌水?!” 郑朝阳狼狐的从何金银身边过,还不忘拨拉他一把,拿来当“拦路石”! 好险不险,白玲的“暗器”一一文件袋正好甩过来,被何金银一把接住。雾时间“你追我赶”就变成了“老鹰捉小鸡”,可怜的何金银就是那只护崽儿的“老母鸡”.. “荣哥儿!荣哥儿能给我作证!这真是我大价钱买来的..:” 等郑朝阳味味解释完来龙去脉,白玲也追打累了,扶著墙呼呼直喘,犹自瞪著躲在何金银身背后的郑朝阳,闻言朝何金银一瞪眼:“他说的...是真的?” 何金银慢条斯理的將文件袋褶皱抚平,拨拉开郑朝阳抓紧的双手,“毕恭毕敬”递到白玲同志面前,同时还不忘冲郑朝阳一挑大拇哥儿,示意战友安心。 “白玲同志,关於郑朝阳同志所说的一切..:” 在郑朝阳期待的目光中,“人证”何金银略微停顿:“我...並未亲眼得见!” 隨后大踏步绕过白玲,径直朝专案组办公室走去,嘴角微微上扬..: 身背后传来一声悽厉的吼叫:“天杀的,何金银!你小子不仗义!” 办公室內,郝平川正要往外走,嘴里嘟嘟囊囊:“老郑怎么回事,一回来就神经兮兮的把白玲同志往外拽,现在又喙的跟过年杀猪似的...” 何金银一把將郝平川推回屋內,压低声音、故作深沉:“你不懂,这叫打是亲、骂是爱” 头回听到这种说法的郝平川双眼一亮,喃嘀复述一遍,这才反应过来:“啥意思?老郑和白玲同志搞..:” 屋內正慢条斯理喝茶的多爷呷了一口茶:“怕是就你最后一个知道...粗线条、大脑筋,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成家立业...” 郝平川面上先是涌上一抹激动,隨即又立马严肃起来:“不行!我得说说老郑!这也太不仗义了..” 见办公室此时只有自己和多爷两人,何金银便神色严肃的將“配合请求”讲说一遍, 就见多爷端起大茶缸的动作为之一缓,拧眉盯著何金银:“我?”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嗯。” 多爷燃起一支香菸,翘著二郎腿往后一仰:“说吧,谁点的將?” 何金银正思量著是否开口,就见多爷轻吐一口烟圈:“是隔壁司法街那位吧?管得真够宽,还嫌自己屎擦不乾净么.:.来来回回不知道把我们这些个老警察查了多少遍!也不怕寒人心么...自己个儿还一身麻烦..” 见多爷自己猜到,何金银並不著急否认,眉詰问道:“张队...能有什么麻烦?” “你说能有什么麻烦?” 多爷笑一声,翘著的二郎腿晃晃悠悠:“从四月底开始,期间公总、纠总和那位神秘莫测的“莫先生』隔空斗法好几回,结果现在人家丟出来的线索,直指自己队伍里头.” 似是因为茶水滚烫,多爷连吹好几口茶叶沫:“丟不丟脸倒是其次,万一是故意將照片揣在那枪手身上呢?就是要在这关键时刻,搞你一榔头...一旦失了天心,你就是再有能耐,也得乖乖回乡砍柴..:” “关键时刻?大典?” 多爷边吹茶叶沫边摇头:“公总、纠总一家亲,是人都知道,纠察这种性质的队伍, 非常时期可以用来接管北平,等大典过后,还能继续接管北平么?纠察纠察,换成国统区的老称呼,就是『宪兵”...” “什么是宪兵?能管兵的兵,能管官的兵!最好的结果,就是如大家目前所期待的那般,和平改编,併入公安序列。大头兵好改行,他这种大头头呢?” 说话间夹杂著被屡次针对的怨气,还有出於对何金银的信任,多爷径直以“他”来称呼张队,毫无敬意。 “最好的结果,就是他接替罗局的位子,奋斗多年、开结果,大家排排坐、分果果。以前是默认这么想、也默认这么做。现在倒好,出了这档子丑事,管抓不抓到那位『莫先生”,他都別想了...” 多爷从容不迫的分析,都给何金银一种“民间组织部”的错觉...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接茬。 似乎是“言尽无毒”,多爷怨气消减不少、招呼何金银近前来,好似刚才的“臂越”言论从未发生一般,两人对照著杨淑平的口供,又仔仔细细的问了一遍何金银这趟津门之旅。 “是了!鬼一定在纠察队!罗局他们给面子,咱可用不著给他面子!不是让我查么? 好,我这条地头蛇...就查给他看!” 多爷背著手在屋內转了两圈,与何金银从“字跡、用墨、纸张、印鑑”上追查的思路应证了一遍:“这些倒也是我强项,先把信取回来..:” “现在棋局上其实就两条『棋路』,撬开那位『假杨淑平”的嘴,或者沿著照片、偽造信去查。万变不离其宗,对方要堵窟窿也是这两条,前者要砸牢劫狱,上次已经用过, 只要不傻,就一定会想法子销毁第二条的证据...” 何金银眼神也跟著明亮起来:“打草惊蛇?先让蛇察觉到危险,自己动起来?露出更多破绽?” 多爷抿著嘴唇点点头:“就怕对方动作比咱们快...走!先去亚洲饭店!” 何金银等人从天津赶回北平时,已经是入幕时分。加之匯报等环节再“耽搁”一下, 此时已经是將將十点来钟。按照何金银本意,是计划明天再开始著手调查,没成想多爷却比自己还要著急..: 倒不是何金银惫懒,而是从见到那张寸照开始,他就隱隱约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预感...津门之旅虽短,却顛簸起伏,何金银自觉需要一个“冷静期”,思考著冥冥之中的那条线.:: 照片、偽造信...这两者结合,似是在给他一种指引1,只是身在局中,一时却难以辨析.: 这一夜,北平城註定不会太平。 亚洲饭店,孙大圣知道事情严重,一间间敲开表老几位大人物的房门,客客气气討要回赵冰谷携带进京的五封信件...多爷与何金银面色凝重的一一展开信纸,逐一对比、分析.: 北平城內,西河沿一间小院,也於今夜“偶然”失火。 第207章 印鑑 第207章 印鑑 “表方兄惠鉴,別来几载矣,极欲谋一面,缘无奈天不从人...” 亚洲饭店,五封偽造信函一字排开,何金银与孙大圣你看看我、我瞅你, 最后两手一摊、大眼瞪小眼,目光全数聚集在眉沉思的多爷身上。 纵然在很多影视作品里看过所谓的“抽丝剥茧”,可一旦涉及“实战”,何金银才惊觉这般细活,如果没两把刷子...一般人真就做不来。 “多爷,有眉目么?” “信纸是套红印刷,即纸张主体被八行竖线隔开,民间雅称“八行笺』。尺寸正常,上方无抬头,线框右侧是页码、左侧是日期,最下方也没有地址,属於常用的一类印刷信笺,隨处可见。” 多爷手捻下巴须儿,又近前嗅了嗅信纸:“文人雅士常说『民国无好墨”, 无非是因为战火不断,各地墨庄难以维持生计、纷纷倒闭。故而松烟墨、油烟墨等本土手工墨锭价比黄金,市场上充斥的多是外来洋菸墨、碳烟墨...” 何金银眼神一亮:“莫非...这用墨上有破绽?”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多爷斜了他一眼,微不可查的鼻尖,颇为嫌弃的说道:“这就是市场上最常见的铜墨盒!早在道光年间,北平琉璃厂就开始量產墨汁,价格低廉,很快便惠及全国。因为长期密封在金属容器內,细闻会有股陈腐锈臭...” 隨即语气篤定、一锤定音:“若是普通人还则罢了,既然写信人是川康义军將领,纵是武夫、不通文墨,也不至於用这般劣等货色,仅从用墨判断,便知这些信...假的不能再假!” , 何金银瞧著自信满满的多爷,腹誹不已,这结果不用您说我也知道.., 一番甄別下来,多爷竟也犯了难。除了用墨,没挖觉出任何紕漏..:一时间, 三人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许尷尬。 多爷似是面上有些掛不住,轻咳一声,麻利的揣起这几封信件:“莫慌,北平城藏龙臥虎,有的是行家里手。我瞧不出来,不代表別人也没辙..:” 一句话再度让何金银燃起希望,就连有职务在身的孙大圣,也按捺不住心头期盼,匆匆交代过夜班执勤事宜,与两人一同出发,拜访多爷口中的“高人”。 时近秋分,夜间微微露寒。 三人刚走出饭店大门,就瞧见不远处前门外方向,有橘红色亮光,映著夜幕、殊为显眼。 “这是...哪里走水了?” 多爷依然沿用著传统叫法,极目远眺,见火势並不大,又隱约听见火警出动的司號声,便按捺下救火的心思,冲同样在打量火情的两人一指相反方向。 “走吧,担心。那里是前门外棚户区,许是哪家夜里没留神,走了水。离著咱公安大院不远,火警出动,不消片刻、火势就会被灭。这点儿火光,更谈不上人员伤亡.::” 何金银与孙大圣自无不可,与“四二五”那场冲天大火相比,这等连浓烟都聚拢不起来的火情,確实没必要太过在意。不过是离著公总、纠总所在极近,才驻足留意而已。 前门大街,八宝胡同。 一离开大路,狭窄蔽塞的小胡同里便失了光照,黑漆漆异常,隱隱约约似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恶臭瀰漫。多爷晃了晃手电筒,一马当先、在前开路。 “別看这条胡同名字叫起来挺吉祥,实则不然!以前是细瓦厂后面的甬道, 工人们上工期间来不及解手,索性就在这背街小巷里『方便”。卫生条件极差, 整条胡同全是垃圾、粪便,故而民间唤作“巴巴胡同”..:” “粑粑胡同?” 何金银很难想像,一条距离故宫博物院不远的小胡同,竟然会如此不堪.:.更想不到,胡同取名会如此隨意...纵然三四月时北平城“大扫除”,这条胡同顺便被清理过一遍,但骤然得闻,心里难免膈应.. “,就叫“巴巴胡同』!平音儿!荣哥儿刚说那“粑粑胡同』,另有他处!那里以前叫作『猪粑粑胡同』,雅化后叫『朱八宝胡同』。还有个响噹噹的『屎壳郎胡同”,现在唤作『时刻亮胡同”...“ 说话间,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胡同正中,多爷毫不顾忌“扰民”与否, 將木门拍的啪啪作响。 被扰人清梦的主家,骂骂咧咧一开门,瞅见多爷那张脸,刚说到一半的脏话顿时又给咽了下去,听明来意,忙不迭將几人迎进主屋。 何金银刚一踏进房门,顿觉“別有洞天”! 与胡同沿街的脏乱、小院杂物堆叠的凌乱不同,屋內是一道道“书墙”。各类书报手抄,將本就不大的房间分割的形如“图书馆”一般,迎面就是一股纸张陈腐气息。 “这位是北平出了名的『笔跡大师』,他爹是前朝秀才,到他这没地儿考科举,又赶上兵荒马乱,落了个沿街摆摊、代写家书的下场,穷生奸计,为了吃口饭,就开始替人偽造书信、仿製名家字画,栽我手好几回..:” 多爷噗噗不休的介绍著面前的落魄中年人,对方却早已熟门熟路的拿起那几封偽造信在灯下甄別起来,全无客套打算..: “纸是模造纸,故意熏黄作旧。墨是铜盒墨,这一处字跡有半寸狼毫脱落粘连,用笔倒是考究..:” 术业有专攻,听著对方娓娓道来,何金银与孙大圣相视一眼,心下稍安。 “请问,什么是『模造纸”?” 对方头也不抬:“进门左起第四排,从下往上数,大约三位置,自己抽出来看。” 孙大圣“按图索驥”,先后从书墙里抽出来几份书稿,何金银凑过去一看: 37年第一期《艺文印刷月刊》、39年第四期《编译月刊》、36年《申报》.. 好嘛,藏家! “费力气,找到你们也看不懂。里面是吴康卿所编《纸张种类名称表》、 周的《印刷杂誌的各种纸张及选用原则》::.说白了印刷类信纸常见就三类:模造纸、有光纸、西制中纸,再说了,这些信的破绽也不在纸上...” 孙大圣险些鼻子气歪,忍不住追问道:“那破绽在哪儿?” 就见对方一指信稿上的落款用印,语气十分篤定。 “印鑑。” 第208章 萝卜 第208章 萝卜 “印鑑?” 多爷口中的“笔跡大师”虽然穿著潦草,但一旦进入工作状態,颇有几分后世“大收藏家”的气势。 “错漏何在?” 就见此人將信纸高举在灯下,透著薄薄纸页,指著落款旁那方小小印鑑。 “印纂本是风雅事,如同书画一般,各家写意不同。譬如我刻印,一刀下去绝不回刀,无论纵横、各只一刀,摹的是白石翁的章法。所谓执刀如笔,开弓没有回头箭,顺著笔意一刀到头!” “偽造信件,纸张、用墨、甚至是笔画形態,都会因为写信人当时所处环境不同,存在明显差別。即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写的信,亦有不同。唯独用印,是个人身份的代表,最多只会受到印泥品质影响...你们看!” 何金银隨看对方手指方向仔细观瞧,只见歪歪扭扭的纂字,能勉强辨认出一个“陈”字。 “虽然没有见过印鑑本身,但只需通过边缘笔画走向就能看出,这是事先將原稿用印直接描摹在油纸上、再覆盖於印石表面,如三岁顽童一般,一刀一刀的临摹刻印,看似边缘齐整、实则有形无神。” 何金银听了半懂不懂,孙大圣更是全都没懂:“光凭这印鑑,能说明什么?” “喊~” 对方笑一声,指著印鑑字跡边缘处:“且看,如果边缘齐整,只能说明刻章者是名新手,照猫画虎,得形不得法,但问题在於,这些看似齐整的边缘,隱约有一点的毛躁痕跡,向本应鏤空的留白处延伸出那么一丝、两丝...” 多爷似有所悟:“一般来说,印石无论是阴刻、阳刻,都不会存在所谓的边缘“毛脚”,如果有...那就说明..:” “笔跡大师”笑著点头:“没错,这印鑑不是用印石雕刻而成,而是用...萝卜!” 孙大圣接过信纸瞧了半响,这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萝下虽然质地较硬,但刻刀划过,难免还会有丝丝...,萝卜丝儿?” 何金银扶额暗笑,应该是粗纤维...隨即便冷静下来,说了半天,这“萝卜章”和刚才多爷指出的“铜盒墨”一样,似乎也不存在直接导向的线索,只能证明这些信的真偽..: 关键是,自己等人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多爷此时斟酌著开口:“爷们儿,还有別的线索么?” 对方却一改刚才的“书呆子”状態,显得高深莫测,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笑意盈盈的...轻搓两根手指,做出个再明显不过的手势来.., 多爷麻利的掏出一背钞票来,对方也不去点数,只差不多估了一眼,便“视金钱如粪土”般隨手將钱往桌上一扔,指著这些个印鑑施施然开口。 “多爷,您怕是贵人多忘事!这种小纂萝卜章看似简单,实则也是见功夫的!须知萝下虽然质地较硬,但终归不是石头,稍有马虎就得削掉重来。北平的萝卜水分大,气味烈,如果要雕好一个萝卜章,那也得先挑选、去泥、適当烘去水分..” “这些年,莫说琉璃厂,放眼全北平,现在还有心思琢磨这门手艺的..:” 多爷眼晴越来越亮,几乎与对方异口同声的喊出:“萝卜章...萝卜张!” 隨即收起信件,拽起两人就走! 从八宝胡同拐出来,已然是夜半时分。宽阔的长安街几乎没有人跡,三人路过广场时,多爷还特意往刚才著火的地方瞧了瞧:“老少爷们儿,我刚说什么来著,离著公安大院不远,火警一到,那火啊、雯时就灭!” 这般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火是被他给“说”灭的.. 东四七条,这条胡同刚改过名,清属正白旗地界,称“七条胡同”,倒是和麻將没什么关係,系因该胡同在东四北大街东侧诸条胡同中排序第七而得名。 索性无论是亚洲饭店、还是八宝胡同,亦或是三人现在要去找的那位“萝下张”所住的东四七条,都在相近的一片区域之內,相隔並不太远,三人又骑著“公务用车”,眨眼就到。 “这『萝下张”算是北平奇人之一,祖上打直隶进京討生活,咬牙就入赘了落魄旗人家,那时也没了『满汉不通婚”的讲究。他家祖上虽说是入赘,倒也有几分骨气,字据上说好『三代还宗”,到他这代,又改回姓张。” “到底是沾了旗人恶习,打小不会正经营生,只知道吃喝玩乐,倒也不至於说抽菸膏、玩女人,独独好往那古玩行『窜货场』里钻,学了几门仿古制假的手艺,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用一颗萝卜,雕刻出歷代名家印鑑。” “到后来,名气是打出去了,但这亏也没少吃!被胁迫著做了几回假买卖, 惹到了通天的人物,这才封刀安生下来。三五年光景都没见有动静,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出手.::” 说话间敲开“萝下张”家宅大门,好半响才有个女人回话,似是忌惮男女关防,即便多爷亮明身份,死活也不肯开门,只隔著门板说话,直说自家男人今晚被请出去喝酒,许是醉倒在主人家,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大嫂子,您总得告诉我一声,他人去哪儿了吧?” “离著也不远,往崇文门西河沿去,门户是多少號我还真不知晓。前不久倒是往那里去做过一回买卖,这次许是人家事成,特意摆酒谢他..:” 再问对方就不肯言语了,多爷抬头望望月亮、再瞧瞧身后眼巴巴的两人,面上露出几分犹豫。 “要不,咱明儿个再来?” 何金银心中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在同和车行“不务正业”那段日子,常常蹲守在前门一带“做买卖”,地理方位心中有数,如果他没记错,刚才那处起火的地界儿,似乎就是...西河沿? 多爷听完他的担忧,紧跟著一愣神,隨即连连摇头,直说“不至於、不可能3 孙大圣一锤定音:“过去瞧瞧就是,反正也顺道!” 等三人来到西河沿时,火警虽然撤了,但四下里却有不少“同行”!很多都还是治安处的熟面孔,见到几人热络的打起招呼,问明情由时,得到答案的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火是不大,但火场里发现一具死尸,烧的面目全非,有『四二五』前车之鑑,咱们哪敢掉以轻心!” 第209章 过招 第209章 过招 火场面积並不大,一间独门小院,只烧了內外两间北房,焦梁断壁、废瓦残垣。 虽然没有实证、尸体又面目全非,但刚刚赶到的三人组又哪会不明白,分明就是有人先他们一步,这是再標准不过的杀人灭口、毁户灭跡! 所谓“三过家门而不入”,自己一行人竟然两度与案发现场擦肩而过.. 多爷径直“赏”了自己一巴掌,言语间自责不已:“叫你鼓唇饶舌、自作聪明!要是早赶过来,说不得还能有什么线索。” 孙大圣亦是不无晞嘘:“原以为咱们在暗处,没成想...这么快就开始隔空过招。显然,这一盘棋,人家先贏了一手。” 何金银眉头紧皱,自己返回北平才不过几个小时,对方竟然如此警觉。或是提前知晓下一步计划,或是收到津门事败的消息后、果断出手扫尾..: 正思量著,被多爷拽了一把,只见他神色焦急:“东四七条!” 何金银与孙大圣对视一眼,要时便明白此间情由,紧隨其后! 东四七条!“萝卜张”家! 急促的敲门声惊扰了隔壁宅院,对方揉著悍睡眼、站在天井当院骂街:“谁啊!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人家明天还得上工哪!几次三番的砸门,怎么著?家里报丧、抢著戴孝帽子吶!” 多爷浑不搭理,仍自將门板捶的震天响。蹊蹺的是,分明刚才来时,里面还有女主人隔门回应,此时...却无人应答! “公安办案!开门!” 只这一嗓子,隔壁宅院里骂声顿时一收。不多时,“滋扭扭”门缝开合,那人探头探脑、偷眼观瞧,等看清楚几人著装,这才仗著胆子凑过身来。 “三位同志,您吉祥!敢情老张家...又捅什么么蛾子啦?一晚上就被砸了三回门!” 三人同时一愣、对视一眼,算上这次.:.这也才敲了第二次! 几乎同时托住这位好奇心颇重的邻居:“几回?” 从没受过这般“礼遇”,对方訥訥的咽了两口睡沫,哆哆嗦嗦来回比划著名三根手指:“三...三回,对,就三回!” “都什么时候?” “大约半个时辰前一回、一盏茶前又一回,再就是...您三位这一回。” 三人对望一眼,都不用掐算时间,后两回一准是自己,那前一回...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多爷正要去借梯子,孙大圣已然走到门边,双手撑住墙面、弓腰抬背,冲何金银一使眼色:“荣哥儿,上来!” 何金银动作迅捷,心中不无感嘆,自打来到北平城,也不知翻了几回墙.., 挪开顶门柱、拔开门栓,三人毫不客气的“私闯民宅”。只见一方形如多爷家规格的一进小院,四门紧闭,纵使院子里来来回回闹出这么大动静,主人家也没有出来查看..: 掏枪上膛,端开门户! 果不其然,房內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那位好奇心颇重的邻居仗著胆子跟进院来,只探头探脑往门里瞅了一眼,一个屁股蹲儿摔坐在地,双腿无助的空蹬几下地面,颤巍巍指著屋內:“张家嫂子、大娃、二娃..:” 不等何金银將他起来,转身狗刨般手脚並用的往外衝去,一声悽厉的嘶喊声打破东四七条的寧静! “杀人啦!” 等到街公所、治安处的同志赶到时,启明星刚刚爬上夜幕东方,距离天亮不过两三个小时.: “这种处处被人抢先、要的团团转的滋味儿.:.真他娘窝囊!” 孙大圣恨恨一锤墙面,眼带血丝:“杀人不过头点地,竟然连小孩子也不放过...江湖人还讲究个祸不及妻儿,这等狗杂碎,人人得而诛之,千万別落在我手!” 多爷一根烟接一根,面带懊恼:“乾净利索,一刀毙命!能不声不响的敲开院门,至少也得是熟人作案。完事后还能从容应付突然到访的我们、声音不急不缓,胆子大到敢明晃晃指引我们去西河沿..:” 说话间一弹菸蒂,恨恨的了两下、似是要碾碎杀人凶手一般。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锋,万般皆不是,最毒...妇人心!好一个心思縝密的女杀手!” 情况显而易见,一行人初次登门时,那位隔著门板、死活不愿意开门的“女主人”,就是张家灭门惨案的元凶!对方先是在西河沿小院里纵火焚户,又急匆匆赶到东四七条灭门行凶,自己一行却整晚吊在人家屁股后面..: 好不容易因为追查印鑑、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却又疏忽大意...一股强烈的挫败感瀰漫开来。 “荣哥儿,思量什么呢?” 孙大圣见何金银一声不,本以为是资歷浅薄、见不得这般血腥场面,可转念一想,面前这位少年人,在没有正式参加工作以前,就敢將赛狸猫悬户示眾, 后来更是几经绝地、成长迅速,不应该如此不堪.., “我在想,对方为什么要分两次?” 多爷闻言一愣,孙大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两次?” 迎上他不解的目光,何金银边整理思路、边出言解释:“既然要杀人灭口, 为什么要先在西河沿小院杀了“萝卜张”,再冒著被夜间巡逻发现、暴露身份的危险,连夜赶到东四七条,再杀了萝下张一家?岂不是...多此一举?” 多爷擦火点菸的动作为之一缓,孙大圣挠著头、一时语塞。 何金银反倒越说眼晴越亮:“凶手为什么不选在东四七条『萝下张”家一次性解决,凭她的身手,张家满门死的悄无声息,说不得要两三天、甚至更久,才会被人发现。纵然知道我们在后面追查,但能拖一阵是一阵...为什么要分成两次?” 多爷顺著何金银的思路往下將:“莫非,杀“萝下张”只是临时起意?为了以防方一、斩草除根,索性才追杀到他家来?嘶...不对不对!事出有因,除非是血海深仇、或者嗜杀之辈,否则何至於此..:” 孙大圣一捶双掌心:“在理!” 何金银大踏步往“案发现场”走去,声音鏗鏘有力。 “对方来张家,一定有原因!” 第210章 马脚 第210章 马脚 进门时兴致冲冲,出门时垂头丧气.: 屋里没暗室、没夹层、没隔板,打斗痕跡几近於无。三间房翻遍,莫说什么蛛丝马跡,就连显眼的翻箱倒柜痕跡都无。刚刚才燃起斗志的三人组,重新回到天井当院。 多爷菸癮不大,短短一会工夫,却已经抽没了半包,站定处满是菸蒂、菸灰。 “我觉得荣哥儿分析的没错,对方真要是一开始就存心杀人灭口,直接在东四七条將张家连窝端了就是,何至於先將萝下张哄骗到西河沿?一定是中间说破了什么,这才骤下杀手、斩草除根!” 青烟畏畏,多爷又燃起一根:“刚刚我还在想,或许是凶手知晓萝下张在家中留有什么『后手”一类的铁证,但三间房乾乾净净,难不成..:” 说话间夹烟的手为之一抖,以掌作刀、在脖颈间恶狠狠比划两下:“难不成,萝卜张老婆孩子不仅知道他、还见过他,所以才..:” 何金银却並不认同:“如果是这样,杀完人就该走,按隔壁邻居说的敲门间隔时间,凶手一直在停留到我们登门那阵子..:一定是有什么关键物品被她拿走了...” 孙大圣点头附和:“没错!杀完人后不走,总不能窝在屋里『欣赏杰作”吧?没人会这么变態,一定是在找什么...就算找不到,既然西河沿已经放了一把火,还差东四七条这一把火?” 多爷思付半响、这才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何金银的看法,却仍自有些不解。 “那怎么解释,屋里没有任何翻动痕跡?总不能东西就摆在明面上吧?亦或是因为我们突然敲门,事后又將屋里东西归位?不对不对,这也说不通啊...” 何金银缓缓摇头:“不一定错,或许她是张家常客,对这里的情况瞭然於胸,出於职业本能,不想让我们发现这一点。” 多爷反问道:“什么人会和一个金盆洗手三五年的刻章师傅常来常往?难不成.::咱还要去琉璃厂撞撞大运?” 几人只觉得越分析、越是一团乱麻,案情陷入僵局、气氛再度沉默。就见何金银起身往外就走:“刚才来的太仓促,我想...我们应该再回西河沿看看。” “回那看什么?” 多爷白了一眼发问的孙大圣:“亏你之前还是华北城工部出身,西河沿那场火肯定有蹊蹺!” “有啥蹊蹺?不就是杀人放火么?” 何金银接过话茬回答道:“有蹊!如果按照我们所推断的那般,萝下张手里捏著什么王牌,不管是罪证也好、是萝卜章子也罢,两人一定是先约在西河沿秘密会,在这期间发生了口角、起了爭执,继而才起了杀心...” 孙大圣仍然没反应过来:“所以呢?” 何金银也忍不住白了一眼这位“亦师亦友”的大圣哥:“你说那她在西河沿杀了『萝下张』,为什么不一走了之?而是非要纵火烧房?现在看来,或许对方想烧的根本不是萝卜张的尸体,而是那方西河沿小院..:” 孙大圣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进而“举一反三”。 “那咱还愣著干啥,都被人牵著鼻子走了一晚上了!既然现在问题都绕不开这个萝下张,那咱就齐头並进!不但要去火灾现场,还要分出人手,查查这个萝卜张!” “多爷一早就说过,这个『萝卜张』自从惹了事以后,搞什么劳什子『封刀』。你们算算这时间点,是不是刚巧赶上东洋人投降那几年?不正巧赶上老蒋的人接管北平..:” 话音未落,原本已经骑上自行车的两人动作为之一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该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孙大圣,可真有你的!” 经孙大圣提议,多爷先回公安总局翻查陈年档案,看看有无萝卜张销声匿跡这几年的档案,自己则与何金银赶奔西河沿。 “大圣哥,你刚才装傻充愣...是不是为了故意支开多爷?” 夜风袭来,何金银与孙大圣並排骑行,等与多爷在路口分別后,沉默半响, 才斟酌著开口。 孙大圣卖力的蹬了两下,咧嘴笑道:“说不上故意,你们张队之前就对多爷这位『遗老遗少』起过疑心,当时我还做过保人,但是今晚上,我总觉得咱们这一路,各种巧合,处处慢人一步...” 何金银並不觉得这算什么疑点,刚想要开口替多爷分辨几句,却被孙大圣用在后面,夜风中传来他的低语:“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怀疑也是一种美德。既然洗清嫌疑需要证据,我们现在就去...查证据!” 再度返回火灾现场,这里已经被清场,死户也被抬走、由法医专业户检。现场留守的同事告知二人,已经对周围居民进行了走访调查,现场並没有发现明显疑点。 西河沿长度几乎与东西长安街持平,一段称呼为“前门西河沿”,一段称呼为“崇文门西河沿”,案发现场就处在崇文门內西河沿段,周围多是棚户区。 在前朝时,正阳门大街一溜酒肉饭庄子东面,多是力巴儿们自行搭建的棚户房屋,甚至有一家人守著一艘船舱容身度日。久而久之,光鲜亮丽的正阳门大街东侧,就成了连片矮房。 根据附近住户们证实,这间宅院主人家是谁並不知晓,百天很少见有人出入。夜间偶有掌灯,吃不饱饭的时候,也没什么人在意。 街公所调查登记簿上却显示,这间主人.:.姓张,这间宅院是祖传家產,租不出去时就閒置著,登记本家儿就住在...东四七条。 “东四七条?姓张?” 何金银与孙大圣对视一眼一一萝下张!这里竟然是萝卜张名下的宅院!而萝卜张却死在自家宅院! “走!回局里!” 两人刚回到公安大院,迎面就撞见满头大汗的多爷,手里著一份文件袋, 指骨见白!一看到两人,口中高声呼喊:“荣哥儿,大圣,这萝卜张有问题!” “別著急,慢慢说!” 多爷一甩文件袋,气喘吁吁:“萝卜张在北平被接管那年,因罪入狱,被调查统计局扣押长达半年之久,从那之后便隱姓埋名、改行封刀!现在想来,很可能就在那时,被吸纳成了..:” 孙大圣与何金银对视一眼:“不是仇杀,而是...內订?” 第211章 好枪 第211章 好枪 天光放亮,专案组办公室內,奔波一宿的三人正在復盘。 “咚咚咚”,伴隨著轻敲黑板声响,多爷“小课堂”开课了。 “中原混战结束,北洋政府彻底垮台,致力於排除异己的“復兴社”正式成立,成员號称『十三太保”!很多日后凶名赫赫、能令小儿止啼的人物,都是从此开始崭露头角。” “其后更是开枝散叶出臭名昭著的调查统计局、保密局...” “多嘴一提,在座某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同志,曾经摸黑夜闯的『陈公馆”,就是『復兴社”在北平的重要驻点..:” 被点名的何金银“同学”,浑然不觉,生平第一次对这些隱入烟尘的东西有了系统性的认知,看著头头是道的多爷,募然想起昨晚孙大圣的感慨,按捺住心中波澜,像个“乖学生”似的举手提问。 “多爷,萝下张虽说是市並奇人,但要说仅凭一手萝卜刻章就能身这类组织,怕是有些..:” “跌份儿?” 多爷顺嘴搭音儿、隨后更是一声嘴笑“如果是別人家.:.那属实跌份儿!但对於一个生来就註定满手血腥、在黑暗里时刻准备噬人的组织,一个以侦察、绑架、审讯、暗杀等手段乐此不疲的机构,类似『萝卜张”这些个旁门左道,恰恰正合他们胃口!” “说得好!” 门外有人应声喝彩,鼓掌声虽然单薄,却掷地可闻。 “郭秘!” 何金银声音中充满惊喜,对方却並不领情,故作出一副怒模样,眉梢微抬、拧眉瞪眼:“叫大哥!” “钦!” 何金银脆生生应了一句,等郭秘熟络的和孙大圣打过招呼,正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多爷时,这才开口问他来意。 “喏。” 郭秘倒是快人快语,一抖手中批条:“还不是为了你小子的那点事儿!荣哥儿,几日不见、行市见长啊!为了你的心头好,咱堂堂总队部文职秘书,沦落到要起早贪黑给你小子跑腿嘍!” 面对郭秘的打趣,何金银起初还有些狐疑,可等看完標有“后勤、军械”字样的批条,眼角眉梢止不住的雀跃!直到这时,才展现出些许少年心性,不似查案时那般严肃。 “吃了鸽子屁啦?笑的这么邪性...” 屋內都是熟人,孙大圣一把夺过字条,磕磕绊绊的念道:“斯、斯普.:.林菲...菲尔德、德式...嗯?狙击步枪?!” 前面口的洋名他不求甚解,但后面四个字他念得清清楚楚、心里明明白白,冲何金银一抬下巴须儿。 你要这玩意儿干啥?里胡哨配个单筒镜,枪桿子前面连个刺刀都插不了,光射程听起来嚇人,可千万別好高驁远,这玩意儿没几箱子弹根本练不出来!” 说话间又细细看了一遍批条上的附文內容,一掸纸张发出清脆声响:“你瞧瞧、你瞧瞧,偌大一个纠察总队,抠抠搜搜就给丫二十发子弹..:” 话音一转,又多少带著点酸溜溜的“醋味儿”。 “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儿、忘了老娘”,某些人虽然还没谈婚论嫁,却还是藏不住狐狸尾巴,有了这劳什子狙击步枪,就忘了曾经心心念念的驳壳枪...亏我费了好大心思,才给他重新淘换到一把!” 说罢,作势欲將字条揉成一团,被“心疼不已”的何金银一把抢回来,嘴里嘟嘟:“天津这一趟,没功劳、也有苦劳!结果就问张队换了这么一把枪, 还是缴获来的!怎么到了您嘴里,就那么、那么...跌份儿!” 词倒是现学现用,心里其实眼馋这件“宝贝”已久...昨晚难得赶上张队“大方”一回,又不能真的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狮子大开口,何金银索性开口討要脚行小楼那把被红隼遗落的狙击枪,只当是成全自己的“梦想”。 一桿春田枪,对张队来说,不算难事。这不,才过一晚,就有著落。 郭秘笑眯眯看著如获至宝的何金银,拍去他肩头尘土、故意板起脸来:“稀罕物,爱惜著点儿!要知道,咱们的队伍还在被人笑话是“方国牌”装备,一个连的轻武器就多达几十种!” “连一级干部使得是“白朗寧』手枪,排长就成了『毛瑟』驳壳枪,班长端著『卡宾』衝锋鎗,战士们更是五八门,“三八大盖”、『汤姆森』步枪、老中正步枪...口径繁杂,样式各异,像你这么一把专业性极强的狙击枪,往往一个师都找不到一把!” 说著话一推何金银:“走吧!还愣著干嘛?跟我去领枪去!” 徵得其余两人同意,何金银与郭秘去纠察后勤处领枪,屋內要时间安静下来。 “多爷,怎么从老郭一踏进门,你丫就装孙子、一声不,这可不像你平日作风..:” 多爷站在窗边,盯著远去的两人缩了缩脖子,揣起手、说话嘟嘟囊,再没了刚才“讲课”时的意气风发。 “除了荣哥儿,咱爷们儿跟纠察队上上下下都犯冲,前阵子被张队这种大人物盯上就算了,谁要咱穿著一身黑皮呢...可这姓郭的打一进门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像是认定了咱爷们儿不是好人...“ 说话间恶狠狠嘧出一口:“呸!我还看他不像好人呢!黑马白鼻樑,什嘛玩意儿..” 巧合的是,往后勤处去领枪的两人,也正在谈论多爷。 “荣哥儿,不是我有意搞分化矛盾,还记得咱张队『调虎离山』那一晚么? 事情就发在这帮留任警察上,墙头草、隨风倒,哪边风硬哪边倒,你前途无量, 该注意的地方..:一定要注意!” 何金银心中苦笑,別说郭秘,郝平川也是这副腔调,甚至说起来更直接。神色汕汕的想爭辩一句“不能一桿子打翻一船人”,郭秘却將话题一转,不再多谈。 后勤处,油毡布包裹著一桿通体枣红的长枪,枪身上被刻意磨去枪號的痕跡犹在,正是红隼的那把“春田枪”。不同的是,它重新被赋予了新的枪號、新的主人。 郭秘看著喜不自胜的何金银,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微笑。 “好枪!也不知,第一枪...谁来祭?” 第212章 水沟 第212章 水沟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未解的难题总要继续筹算。 何金银折返回公总大院时,迎面正撞上背著行李的郑朝阳与白玲,昨晚小会上“分工明確”,不由得感到异:“郑大哥、白玲姐,您二位这是..:” 郑朝阳径直白了何金银一眼,一改往日的隨和模样,冷冰冰一张臭脸吐出“保密”两个字音,擦肩而过时还微不可闻的唾骂了一句一一小叛徒! 知晓对方是因为自己昨晚没有挺身而出为其“作偽证”,何金银並不將这件事放在心上。反倒是往日里颇有些“高冷”的白玲主动驻足解释。 “赵冰谷和他那位假夫人,朝阳同志点灯熬油一晚上,也没撬开两人的嘴。 正是气的时候,又接到上级命令,为了以防暗中的敌人狗急跳墙、故技重施, 现將人犯转移到草嵐子监狱羈押,负责预审的同志也只好跟著一併转移...” 末了又和郑朝阳刚才的反应一般,留下一句“注意保密”后急匆匆跟上,帽檐后的两团髮髻隨著步伐加快一颤一颤的,看起来竟然有几分活泼...可爱? 何金银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为这对“准伉儷”的行为深感疑惑.:.看著一干人等离去的背影,再瞅瞅公总大院门前往来穿梭的人流..: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注意.:.保密?就这样...保密?” 回到专案组办公室时,屋內只剩下多爷一人。孙大圣还肩负著亚洲饭店的保卫职责,晚上还好些,白天不得擅自离岗。 虽然一宿没睡,但两人谁都没有困意,嘀嘀咕咕商量了一番,目前的追查线索只有两条,一是两起凶案现场、一是虽然还没有坐实,但几乎等同於默认就是死者的那位“萝卜张”。 萝卜张的人际关係梳理是一件麻烦事,不仅要继续在接管后还未整理完毕的故纸堆里寻找蛛丝马跡,还需要实地走访、排查。在没有大数据的时代,一点点去补全、逆推一个嫌疑人的交际圈,满是繁难。 更何况,还是一位成分复杂的疑似“敌外围成员”:: 为了不打草惊蛇,西河沿和东四七条两件案子,明面上並没有移交专案组作併案处理。除了共享讯息外,还需要自行走访调查。 多爷点过卯,就晃悠悠出门“呼朋唤友”,依靠他在北平城这些年积赞的人脉来梳理萝卜张的人际关係。何金银则换上一身便装,再度折返西河沿,隨后还打算去一趟东四七条的“凶宅”。 既然线索不会主动找上门来,那就索性.::自己去找线索。 崇文门內西河沿一段,不同於昨夜,何金银只远远的在火场边缘往里眺望了一眼,便一头扎进西河沿后面的“棚户区”。 刚走进这片区域时,还算是像模像样,虽然满是破败衰旧,但也与“南贫、 北贱”的院落无异。可越往里走,环境条件就愈发脏乱差,直逼何金银想像中的“巴巴胡同”与“猪粑粑胡同”。 中间一条豌曲折的臭水沟,两岸是苇席编织而成的联排大棚。臭水沟明显排水不畅,污水四溢,沟內堆积漂浮著连片的垃圾,臭气薰天、蚊蝇肆意,令人作呕。 北平...不是三四月时才“大扫除”过么?连那条“巴巴胡同”里的积年粪便都被清理一空,绝不会落下这里.. 难不成,短短半年时间,就“造就”了这般景象? 四下里倒也寻著些卖女红的大娘、挑水的大叔打听昨晚的火情与萝下张其人,但都没什么有用消息,甚至还有掉的不剩几颗牙的老太太,双手合十,感谢这条“臭水沟”。 “老三里河的龙鬚沟,那可是天上龙王爷鬍鬚坠落的宝地,怎么会被一把凡火轻易烧掉..:” 何金银起初还没在意,直到老太太嘀咕第二遍时才骤然止步,这条臭水沟..: 竟然是老舍先生笔下的龙鬚沟? 带著这份好奇,何金银挑拣了一处距离著火小院不远的路边大茶棚,思量著能不能“打入其中”,还没走到茶棚门口,就见里面被“飞端”出来一位。 只见他跟跟跪跪的挣扎著向后大退步,双手虚抓两下沿途的桌案,试图稳住身形,可惜一切註定徒劳,终究是一屁股狼狠摔坐在地上,倒是不矫情,起身就骂。 “有种的给我出来!趁人不备耍阴招不算好汉!也不可著这片儿打听打听, 文爷我是谁?想当年,黑皮狗、东洋兵,哪个见著文爷不得趴下来规规矩矩磕三通响头! 话音未落,打茶棚里出三人,领头那位一边狞笑、一边擼起袖子,张口就是纯粹的“京骂”。 “臭蹬三轮儿的,今儿个出门没刷牙吧?瞧你这一嘴的炉灰渣子,嘴里怎么那么骚腥?打小儿家大人拿尿诫子给你擦嘴是吧!” 北平城从不缺好事的人,见有热闹可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文三儿越发“人来疯”。 “文爷我喝的高兴,凭嘛不让我继续喝?小子,今儿这事要揭过去也简单, 识相的麻溜滚回家找根结实点的绳子,不认道儿文爷我指给你,景山上有颗歪脖子树..:” 领头壮汉已然气急:“为嘛?就为你这张臭嘴!” 说话间,高抬手、对著文三儿的左脸颊...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何金银许久没有见到这位喜好吹嘘的文爷,真说起来,自己还欠著对方一个人情。想当初,金甲土地庙,如果不是文三儿机紧,看明白了自己的那些小动作,速记本也不会那么轻易传出去。 更何况,前天自己在津门和孙二爷把酒言欢时,还提起过现在“鳩占鹊巢”的文三儿。无论冲哪个原因,何金银都要帮一帮这场子! 一把拽住对方“意犹未尽”的第二个巴掌,何金银刚要开口劝阻,却见眼前刚才还气焰囂张的三个人顿时哑了火,丟下一句“这不算完”转身就走,虎头蛇尾、嘘声四起,何金银心中顿生疑竇.., 不等他追上去盘问,得了倚仗的文三儿捂著迅速肿起的脸颊,跳脚恶狠狠呸出一口血痰。 “呸!都是下贱力巴儿,谁又比谁高贵?” 第213章 是谁 第213章 是谁 “何爷,今儿要不是您拦著,不敢驳您面子...” 一场热闹消散於无,围观人群散去。文三儿揉搓著腮帮子,眯缝著眼,见那三个人已经走远,这才挥了挥拳头、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我非得给这仁夯货一点顏色瞧瞧,让他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何金银虽然心有疑竇,到底没往深处想,面前还站著一位“老熟人”,不好立马拂袖而去。本想关心下文三儿挨那一脚有无大碍,见对方这副跳脚骂娘的活泼劲...不问也罢。 “文同志,还没谢过您上次援手。那时我奉命潜伏,与组织失去了联繫...” 文三儿嘴上客气、连说“不叫事”,实则腰杆挺的倍儿直溜、面上闪烁著红光:“您跟方爷一样,喊我一声『文三儿』就得,文约一声『同志』,我听得哪哪儿都不得劲.:.您二位乾的那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不过是趟跑腿送信的差事..” 何金银倒想再客气两句,却被文三儿好一通吹捧,为了止住这种尷尬场面, 只得借坡下驴、转移话题。 “文...咳嗯,文三儿,怎么和人呛呛起来的?难道说这茶棚里...也管酒? 工文三儿脑袋瓜摇的跟拨浪鼓一般:“那不能,您別门缝里看人,以为咱喝酒闹事、惹了不该惹的麻烦...不过是路见不平,讲了两句实话,戳破他们的老底儿,说到了仁人的痛处,这才恼羞成怒,趁我不备..:” 说话间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宜,缩头缩脑的打量四周几眼,自来熟的將何金银拉到僻静处一一龙鬚沟土沿,试问臭水沟前,又怎会不静..: “何爷..” “叫同志。” 倒不是何金银教条,总觉得被人这么叫自己很不適应,也不知多爷是怎么习惯的.:: “何同志,找您就算是找到组织了,原本我还琢磨著要不要跑一趟內二分局找方爷..方同志。” 文三儿此时哪还有半分刚才跳脚逞强时的威风、好似忘记了刚才自己选的狠话:“告诉您,刚那仁货没一个是好人!要不怎么一见到您就打退堂鼓?心里一定有鬼!” 何金银一个激灵,原本还放在臭水沟刺鼻气味上的注意力立马转移,难道说.:.这就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你都知道些什么?莫非.:.和昨晚那场火有关係?” “火?西河沿昨晚那场火?” 却见文三儿神色的说道:“那倒没、没有..:” 眼见何金银眼里的希冀立马消散於无,又紧忙找补:“您还得金甲土地庙那回么?咱可不是邀功啊,事后方爷、街公所的同志没少奖励咱.:.可您知道那天我是怎么到的金甲土地庙么?” 见何金银摇头,他当即將那日在齐胖子小酒馆里的所见所闻讲说一遍。 原来,这三人中领头那位,就是当日曾在小酒馆里散播宣传金甲土地庙有“天仙”的好事者。文三儿正是听了他的“鼓动”,和齐胖子话里话外拧巴了几句,一个不让去、一个偏要去.. “...前阵子不是各处都在捣毁什么这坛那坛么,这小子夹著尾巴不敢出来, 眼见著人民政府宽仁,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没打到自己屁股蛋儿上,这才敢出门..:” 说到最后,文三儿恨恨的一脚:“照我说,这种人就该拿锁链子逮进號子里...严惩法办!” 何金银心下瞭然,难怪这仁人看见自己就像耗子见到猫,许是在金甲土地庙里见过自己模样,事后又从別处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对於这种连小头目都算不上的角色,纵然是公安总局,也只能做做思想教育、劝解对方“迷途知返”。 心知文三儿没什么实证,真要是有把柄,那仁人早就去了京郊农场挥锄头..: 文三儿这人啥都好,就是这张嘴.., 原本还想继续走访调查的心思也淡了,宽慰文三儿这位“苦主”几句,留下自己的联繫地址,让他遇到难处来公总特行科找自己,隨即就准备离开这条后世鼎鼎大名的“龙鬚沟”。 虽然说文三儿已经说过,金甲土地庙事后,那位方景林方爷、街公所的同志奖励过他,但一码归一码,自己终归是欠对方一个人情。 没成想刚辞別文三儿,拐过两条窄巷子,正要往西河沿火场走,猛然从旁边胡同里窜出来一个人! “谁?!” 何金银习惯性伸手摸腰,却见来人一个...滑步,纳头便拜! “陈爷,啊不,何爷!您可千万不能听信谗言!北平城里谁不知道,文三儿那张臭嘴,见人就咬..:” 说话间带著几分哭音儿,也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戏扮相,何金银定睛一看,正是刚才抽文三儿大嘴巴子那位...想来是心里有鬼,远远的见自己与文三儿在沟沿边说了半天,以为是在“告黑状”: 不等何金银开口,这人又扇了自己俩耳光:“我知道我以前错了!我已经退出了!不过是为了几个大子儿,替人四处宣扬封建迷信,这不,街公所的同志给我们上过课、组织我们旁听过几回审判,我还写了悔过书、保证书、检举信..:” 何金银暗自点头,法不责眾,看来这就是对於那些误信会道门人员的处理办法。 对方见何金银不开腔,眼珠乱转,到底是常在街面斯混的主顾,惯会见风使舵、投其所好,知道这些“雷子”最喜欢什么,膝行两步近前、压低了声音。 “我举报!” 三个字落在何金银耳中,宛如炸雷,莫非.. 就见面前这个“从良”的街溜子,语气诚恳、面色诚挚:“我举报,有人玩忽职守!” 期待落空,何金银一时间哭笑不得、也不知自己在期盼著什么.:.迅速收拾好短暂的失落情绪,重新重视起来,面色严肃:“谁?” “我...不知道!” 就在何金银以为这傢伙是故意戏要自己时,就见他急切的继续说道:“昨晚上著火那宅子,前些天我就看出不对劲,空置归空置,但总有人鬼鬼票票的出入,我寻思咱將功赎罪,就往纠察队里送了一封匿名信..:” 说话间一摊双手:“结果石沉大海,原以为是人家排查过,是我这人心臟、 看什么都脏..:” 落在何金银耳中,如有雷鸣! 第214章 是你 第214章 是你 公安总局,专案组办公室。 多爷背著手溜溜达达刚一进门,就瞅见办公桌腿上著一位不搭搭的閒汉。 郝平川满脸“煞气”的站在一旁,何金银正在伏案奋笔疾书。本来还想和荣哥儿打声招呼,可见到“不对付”的某人正摆著一张臭脸在那狐假虎威,暗唻一声晦气,就准备远远儿的躲开。 “多爷,您可算回来了,正准备差人去四处找您。” 何金银倒是没將这两个人间的“小恩小怨”放在心上,抬头看见多爷立马招呼一声、殷切起身。 “咳嗯,是荣哥儿啊,这...怎么了?” “有线索!” 多爷一个激灵,注意力转移,全然不在意一旁黑著张老脸的郝平川,语速急切:“人抓著啦?是这小子?” 等何金银简单说完今天的走访经过,多爷眼中闪炼著几分捉摸不定的亮光:“所以说,萝下张之所以会被杀人灭口,就是因为...这小子的一封举报信?” 说话间又眉摇头,似是有些难以置信:“那也不对啊!真要是心里有鬼, 还能约在被点炮儿的宅子见面?奇也、怪也..:” 自从见过从枪手身上搜出来的那张寸照后,何金银早已认清了敌在纠察队的现实,此时沉著脸点点头:“不无这个可能。” 多爷看过何金银刚才记录的口供,一指地上蹲的那位閒汉、面色和煦:“那人家这行为就算的上是热心群眾!別怪我说你啊荣哥儿,到底是年轻没经验,怎么能把人上呢?这人不但没错、反而有功,钥匙在谁手?” 热情的態度让本来搭搭的閒汉顿时支棱起来,虽说他本人对被一事熟门熟路、毫不在乎.:: 不等他回答,一旁黑看一张脸的郝平川虎目一瞪、扯看大嗓门儿。 “是我!” 何金银忍不住扶额暗嘆,完了,针尖对上麦芒,问,这俩儿一准又要吵吵起来.:.可也怨不得自己,多爷出门追查萝下张的人际圈子,自己將人带回警局时又撞到“形单影只”的郝平川.. 多爷双手扶膝、撑起身子,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一番郝平川:“凭啥人家?” “凭啥?就凭他的过往!一个曾经给邪恶组织做事、四处散播谣言的社会面閒散分子,嘴里说出来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说话间挑畔似的將手钥匙在多爷面前晃了晃,隨后一收、握拳在手:“这样的人,你不嚇唬嚇嘘,怎么会说实话?” 多爷据理力爭:“那也要分时候,就算这人以前十恶不赦,现在也是个主动提供情报线索的线人!” “线人?” 郝平川笑一声,双手叉腰:“就是那群捧著你臭脚丫儿,警官前、警官后的閒散人员?你要扒了这身皮,那帮人谁还愿意搭理你?这些人不事生產、游手好閒,我们管教还管教不过来呢,你倒好、还主动往上凑..:” 说著话一指旁边不知道该如何“劝架”的何金银:“你看,现在连荣哥儿也被你带坏了!” 说“躺著也中枪”何金银,连地上蹲著的那位都快要哭了,心里將文三儿恨的要死,只怪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沿著桌腿將那副“银手鐲”移动到最高处,挣扎著晃了晃:“我说瞎话时有人信,怎么好不容易讲一回真话就没人信了呢..:” “闭嘴!” 正在爭吵的两人几乎同时扭头冲他道,嚇的这位“有黑歷史的热心群眾”立马蹲了回去。 多爷一擼袖子:“郝平川,你还瞧不起这些个底层江湖人,有句话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你丫个土豹子知不知道?只要心向政府,即便往日里有些错误,也不能揪著人不放、一棍子打死!” “嘿!你还敢跟我擼袖子?” 郝平川闻言也来了劲,手指头几乎要触碰到多爷的鼻尖:“多门,我警告你,你要分清楚自己的立场!別忘了你自己的出身..:” 一句话讲到多爷的痛处,两人间的话题越拉扯越远,就连上来试图將二人分开的何金银都被一把推开..: 事情演变到最后,专案组办公室內,两人擼起袖子、爭辩的面红耳赤,但也还都保持著最后一丝理智,只吵吵不动手,避免將事態扩大升级..: 多爷双手併拢、抬腕高举:“別扯那些虚的,今天你敢主动举报线索的热心群眾,明天你就敢我!来啊,我自己送上门来,不劳你费心思,来啊,我啊!” 郝平川激动的一摸兜,尷尬的发现自己的手在蹲著的閒汉身上,下意识要去看何金银,就见多爷一扭:“费那事儿,我这就有,来,拿我的子我啊!” 这般赤裸裸的再度挑畔,让郝平川彻底失去理智,伸手去摸多爷的腰后...两个大男人,一个高举起双手避让、一个近前伸手在对方腰间摸索,距离...挨得极近。 多爷嗷一嗓子:“拿子就拿子,你摸我屁股干嘛?” 冷不防正喊在郝平川耳边,这个蛮壮汉子,一时间羞红了脸庞,隔著衣服又胡乱抓了两下,总算將多爷的手摘了下来,回身再看吹鬍子瞪眼的多爷,不知不觉间尷尬的气氛开始瀰漫..: 正在这时,屋外有人重重的咳嗽一声:“还不把东西放下,两个大男人,搂楼抱抱.::成何体统!” “罗局!” 原本还吵吵闹闹的两人要时间分开,只见何金银正站在罗局身后捂嘴憋笑, 看情形,分明就是这小子见势头不对、劝架不住,乾脆来了一招“去西天请如来佛祖”: 有罗局压阵,专案组的工作终於可以继续进行。在客客气气將声称曾给纠察队写过匿名举报信的閒汉暂时请到滯留室后,屋內几人看著桌上那封他口述过的举报信內容,一度陷入了沉思。 “何金银同志,这件事...还是由你去通报一声张队吧?” 罗局似乎有些避讳,毕竟这件事无非两种可能,一是纠察队內鬼被这封匿名信“打草惊蛇”,因此才杀人灭口。二是真的与本案无关,玩忽职守.., 何金银倒是没有推辞,揣著这封復刻版举报信,一步步向广场对面的司法街走去。 心中一个疑问逐渐浮现出水面...是你吗? 第215章 怀疑 第215章 怀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开始生根发芽。 一栋名为“信任”的大厦逐渐崩塌..: 有句谚语叫“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试问,一个每天都扎在信山信海里的人物,又怎能不会偽造书信?即便没有自己那套筛信方法,隨著北平城和平解放日久,举报信的数量日渐消减,又怎会如此巧合的独独漏下这一封? 无论是照片底板,还是已经交还的纠察队工作证件,包括自己的档案...对方即便谈不上“噬手可得”,也要比旁人来的容易。 现在想来“恰到好处”的那张批条,以及启程津门前...那一次偶遇。 林林总总,细思极恐。 五百米的距离,何金银好似走过一个漫长的世纪,直到司法街纠察总队部大门在望,这才转醒过来。下意识捏了捏兜里那封閒汉重新口述的举报信,隨后.: 大踏步向前! 將將十月的北平街头,吹来一股凛冽长风,似是裹挟著一声感慨1 “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怀疑是一种美德。” 纠察总队部位於这栋洋楼的三层,只拥有半层七间办公室。楼梯间往来人流中,何金银走到两层半的位置时,一抬眼,正好看到三层楼梯口,郭秘那稍显臃肿的身躯。 眼皮剧烈眨动,顷刻间便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郭大哥,这么巧!” 郭秘微微一愜,隨即笑呵呵拍打著肚皮:“没办法,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和你小子一个样,天生的劳碌命。”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等何金银快步走上楼梯时,郭秘又回身一指里间办公室:“来找张队?鼻子可真灵,他可不是天天都能守在办公室,快去吧。” “您不好奇我来干嘛?” 郭秘故作神秘的背著手、盯著何金银看了半响,朗声笑道:“那还用问?早上刚得了宝贝,下午就狗腿的跑来感谢唄。” 何金银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闻言一挑大拇哥儿、一副钦佩口吻: “高,实在是高!您这是..” 乾的裤兜径直被拽出泛黄的內衬,上面还沾染著不少焦黄的菸丝碎末:“买烟。” “得嘞,那您早去早回。我完事在办公室等您,好久不见,怎么著...也得谢谢您早上跑那一趟。” “这话咱爱听,算你小子有良心!” 郭秘如往常那般、伸手一推何金银胸膛,这本是男人间表示亲切的肢体语言,何金银却下意识稍稍往后挪动下肩膀...反应过来时又紧忙“復位”,郭秘將这般小动作尽收眼底,惊的同时,手底的力道也轻了三分..: 话音一转:“哪有空手登门的?下回吧,知道你忙。” 郭秘背著手下楼的步伐悠哉悠哉,还稍显不耐烦的冲身后原地不动、保持“目送”的何金银甩甩手,直至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內,两人再也没有过视线交集。 似是良机,说不得能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將前几天归档的举报信对比一番. 驻足在楼梯间半响,何金银翻来覆去將两人刚才的对话回想一番,难掩心中志芯,快步往张队办公室走去。 “荣哥儿?” 再见面,张队稍显异,可看到何金银少见的绷著一张脸,眼中的喜色顿时一收。 “啪!” 復刻版举报信被恨恨的摔打在桌面上,张队面色不改,冷冰冰一个字:“查!” 秘书处一推开门,熟悉的陈列布置,还是何金银走前那般模样。不同的是, 屋角堆叠起一箱又一箱的信件,每一箱的边缘缀著封签,表明来信日期。 “来信数量减少以后,只留下我一个人配合郭秘书的工作,其它人返回原来支队、部门已有一个来月..” 郭秘唯一的助手看著面前不怒自威的张队,似是被其无形的气场震, 的回答声显得很不自信。 閒汉的那封举报信被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又眉思考半响、 这才摇头:“没见过。” “確定?” 谈及自身工作职责,对方重新恢復了几分自信。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指著墙上那副何金银“规划”过的北平城平面地图:“西河沿区域,与公总大院只隔著东交民巷使馆区,这里的来信本就不多,毕竟除了咱们,公安也多次登报鼓励投递举报信。” “何况,最近这段时间,郭秘书菸癮大,打盹时呼吸声总会戛然而止,就像是...,睡死过去?” 这名助手似是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些“不吉利”,尷尬的挠挠头:“有好几回都是痰中带血,卫生处的同志来看过,也劝郭秘书戒菸。他总不当回事,导致最近愈发严重,常常要去药房看诊、拿药。” “所以,九月上旬以来的信件,都是由我先行初筛,如果这个区域有来信, 我一定会有印象。” 看著对方自信的模样,张队与何金银对视一眼,似是庆幸、似是怀疑,但彼此...都能看明白对方眼中的情绪。 “以防万一,把当日信件翻出来,一一比对!” 北平,某处不知名所在,“嘶嘶”的电流声响中,收发报机的刻度盘被缓缓转动。每隔一阵,电键就会被急促的按动两下,电波持续扩散,向几千公里外的某地发出呼號。 耐心的等待终於得到回应,耳麦杂乱无章的电流中传来微弱的“滴滴”声响,这也意味著两处频道一致、可以开始传递讯息。 奇怪的是,发出呼號的一方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一支烟的时间,在接收方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声中,“滴滴”声终於响起。却没有使用加密语言,而是以最常用的电键语言打出自己的“遗言”。 “北平事败,我意以身殉国。家中妻儿,唯望善加料理。” 不再等待接收方的回覆,耳麦摘下,粗暴的拔掉电源,电键接触点上用来降低碰撞声响的小纸片,被滚烫的菸头灼烧变形,蒙住电台信號灯的黑皮胶布也被撕扯开,机油浙浙沥沥淋下,一部形如厢式收音机的发报电台,被逐渐燃起的火苗吞噬、摧毁。 “呼!” 窗帘径直拉开,原本黑暗的室內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却又很快被一个肥硕的身躯遮挡住大半阳光。 窗外的北平城,正是秋高气爽,透过玻璃,却隱约带上了一抹阴寒。 第216章 证据 第216章 证据 北平似乎要下雨了,郭秘却一去不返张队已经將这件事当作今日头等大事来办,命令一波接著一波传达下去,全城纠察队纷纷出动,寻找这位往日里並不起眼的文职秘书。 何金银看著地上散乱一摊的举报信,颇有些气的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如果只是买包烟,何至於一两个小时还不归来。难不成,对方因为自己一个缩肩的小动作,就敏锐的嗅到了危险气息? 这.:.还是那个印象中直爽可亲的郭秘么? 纠察队全体出动,偌大的北平,又能何处藏身? 脑海中满是问號,一时间心潮跌岩起伏。 “找到了。” 枣红色实木大门被“当”一声端开,门把手撞在墙面上,发出痛楚的哀鸣。 “找到人”分明是个好消息,但何金银能清楚的感觉到,张队的语气並不像是在说一件好消息。 “人找到了,北海公园。” 何金银曾经当过人力车夫,谈不上对北平有多熟悉,但也知道北海公园在哪里。故宫博物院西北侧,夹在长安街与地安门之间,曾经满是殿阁楼宇的皇家园林,民国时被闢为公园,对公眾开放。 因为民生凋、烽烟四起,公园管理不善,后来逐渐荒芜。直到现在,北海公园已是一处杂草丛生、污泥淤积的荒园。即便偶有“借物怀古”的穷酸文人, 都不大愿意往深处走,倒是成了野鸳鸯的乐园.: 买烟,去北海公园...做什么?难不成..: 果不其然. “死的。” 张队冷冰冰一句话,让何金银如坠冰窟。畏罪自杀?可一切都还只是怀疑, 建立在一封“污点证人”莫须有的举报信上,何金银在来司法街的路上,心里反覆琢磨过。 即便自己心中认定,郭秘也大可推说没见过这封信、或者自承工作疏忽,没有任何证据可直接指向对方。如果一切都是那个閒汉胡,那自己和郭秘的关係结果,就这么轻易的...死了?认罪伏法? 这种空落落的情绪直到何金银隨队抵达北海公园时,都还未散去。 荒芜的杂草地,早已被先行队伍踩出一片空地。原本的湖堤前並没有水,要再往前走上十几米才会出现黑乎乎的泥泞洼地,北海的水面已经在原有的基础上肉眼可见的缩减了一大圈,仿佛一位瘦身成功的女子.:, 湖中央正漂著几只木船,似是在打捞著什么。 就在何金银惊疑不定的时候,猛然间惊鸿一臀,看到了自己意想不到的两个人。 “郑大哥,白玲同志?你们怎么..:” 张队从司法街出来时就冷著一张脸,闻言往北海公园西面一指:“草嵐子监狱,是羈押赵冰谷、假杨淑平的地点,距离这里直线距离不过几十米,纠察出动,自然要知会一声。” 何金银远远望去,只见北海公园外一片民居簇拥间,一堵高墙赫然在目。脑海里雯时闪过昨天白玲一反常態的“保密行为”,心底一个大胆的猜测涌出..: “该不会...” “没错,是钓鱼。只不过,我们精心布置好了鱼饵、撒下了渔网,鱼...却自已跳到了池塘外面,自寻死路。怕是知道剐罪不好受,自己挑了个风水宝地、来个痛快。” 张队少见的有些“阴阳怪气”,显然,郭秘这种“畏罪自杀”的行为,让这个自觉背叛的男人.:.唾弃不已! 似乎是考虑到纠察队的麵皮,郑朝阳与白玲一千人等只是远远看著,並没有主动参与。见到何金银,郑朝阳扭头吩附几句、这才向他走来。 湖岸边,两人並排而立、久久沉默不语。 “心里头...不舒服吧? 1 “没、没有,我不是同情敌人,我只是...” 事涉关键,郑朝阳不再如昨日表现的那般“小肚鸡肠”。不等何金银爭辩, 温暖的大手径直拍了拍他的肩膀:“比起上阵杀敌,怀疑自己同志,一步步揭开对方虚偽的面纱、一点点证明对方其实是敌人,这种滋味...不好受! 也不知是说给何金银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也不在乎何金银回不回答,郑朝阳长吁出一口浊气:“我懂这种滋味,我也在怀疑一个人..:” 何金银猛然抬头:“谁?” 郑朝阳却摇摇头:“我只是怀疑,还没有证据。等我找到证据那天,再告诉你,你来帮我。” 何金银原本还带著些许低落的情绪瞬间扭转:“我没郑大哥想的那般脆弱, 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因为一封信,就这么简单的揪出来一位幕后大.:.听,一位潜藏很深的重要人物。” 郑朝阳轻笑一声:“不要怀疑自己的直觉,千这行久了,会像山间走兽一般,拥有一股不可思议的直觉。你是因为一封信,我那儿.:.还是因为一双球鞋呢..” 最后一句话微不可闻,似乎是在讲给自己听,何金银正要追问,却被湖中打捞船只的叫喊声转移了注意力。 “捞著啦!” 北海湖岸,一堆人围著一具湿漉漉的“焦尸”,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尽皆沉默。 “嘶...这可真够狠的,先往自己身上浇满火油,烧了个面目全非...然后再投湖自尽?” 何金银望著那具身形和郭秘確实很相近的焦尸,一时间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是悲慟还是庆幸,但总隱约觉得有几分...不自在?说不清、道不明.., “面目被烧焦,衣物因为落水原因,还能看出来是纠察制服,別的证据暂时没有。” “目前还在和报信的热心群眾徵集线索,但他也只是因为看到一个胖乎乎的男人,叼著烟、拎著汽油桶往北海公园里走,这才报的警,没敢跟进来看..:” 正这时,有纠察队员急匆匆赶来匯报,张队听完后眉头一展:“户体就近先安置在草嵐子监狱,等待户检。现场留一个排再搜查一遍,保持警戒、原地待命。” 何金银好奇追问道:“怎么了?” 张队嘆了一口气,也没瞒著他:“根据群眾匯报的线索,我们一路逆推到郭...这个人出来的地方查看,在室內找到一部已经被烧毁的电台、密码本、国府『东南工作团』证件,还有郭秘的工作证件,现在要去勘察现场..:” 望看匆匆离开的一行人,何金银心里总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郑朝阳拍拍他的肩头:“走吧,看来草嵐子这场戏,也不用演下去了...” 第217章 预审 第217章 预审 北海,草嵐子胡同,十九號。 “这里原来叫『北平军官反省院”,从民国二十一年开始,羈押过一大批我们的同志。风水轮流转,谁又能想到,十几年天翻地覆,曾经台上客,而今阶下囚..” 郑朝阳不知是被北海湖岸的一幕牵扯到心弦,还是惋惜还未开始便“胎死腹中”的钓鱼计划,话里话外、满是感慨。何金银並没有隨大部队行动,而是缀在郑朝阳一行人身后,跟隨指引1,默默“参观”著这所草嵐子监狱。 心中那股空落落的情绪此时已然具象化:我还没动手,你怎么就趴下了.., 整座监狱坐南朝北,西面有一栋灰色小楼,是监狱当局办公所在。楼后有幢长筒状牢房,分南北监,各有二十四间牢房。赵冰谷与假杨丽萍这两个“鱼饵”便羈押在南监。 两人的幕后主使既然已经身死,郑朝阳与白玲一致认为,宜当乘胜追击,老蚌开壳、就在今朝。 “预审是件苦差事,审查对象要么一触即溃,要么就成了点灯熬鹰的持久战...这两人也是硬骨头,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抵死不认。” 郑朝阳轻轻侧头耳语道:“荣哥儿,天香苑崔鬍子那件事,早有耳闻...露两手?” 不待何金银拒绝,一指隔壁:“白玲同志负责那位假杨淑平,你也不希望..: 我被那娘们儿比下去吧?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那十二盘爆肚儿的份上,有什么思路没有?” 何金银闻言一眉:“赵冰谷的存在是为了掩护那位假杨淑平,相比较起来,不应该他更好突破么?” 郑朝阳递过来一份档案,口吻严肃:“一开始我们都这么想,事实却不然, 喏,你先看看这份材料..:” 何金银只看过一眼上面的“绝密”字样,手一抖,差点儿没接住。半年的磨礪,早已不再是那个新兵蛋子,“绝密”的等级高於“机密”与“秘密”,莫说是他,郑朝阳也没资格接触.:: 似是看出何金银的担忧,郑朝阳笑道:“放心大胆的看,这份『绝密』情报经过罗局、冯处批准,参与预审的同志都有权知晓。” 何金银这才放下心来,里面的文字內容很简洁,两段內容、一条消息。 “8月11日,小蒋飞渝,密议內政部调查局季,遣人破坏新政协事宜。”/“8 月31日,季秘密抵达广州珠江口岸,在长堤单独召见一位体態较胖男子。” 联想到赵冰谷的体型,何金银雾时间確认,绝密情报中那位被“单独召见” 的“体態较胖男子”,就是赵冰谷! “嘶...”” 赵冰谷,不是一个被迫“莫先生”胁迫做事的小嘍囉么.:.原本就因为郭秘离奇自杀而鬱郁难解的何金银,此时更觉得头昏脑涨。挠破头皮、苦思冥想,一时间“雪飞舞”:: “现在知道为什么要演这一出钓鱼的戏码了吧?此人来头不小..:” 何金银一抬眼,正对上郑朝阳关切的目光,冷不丁提出一句让郑朝阳“稍稍破防”的疑问。 “那半瓶子香水...你没扔吧?” 厚重的铁门开合又关闭,略显沧桑的赵冰谷戴著、缓缓往老式审讯椅方向挪动。 就在他要入座的片刻,身子猛然一顿,鼻翼微微抖动两下,隨即便被强行摁到座椅上。拆解、扣压扶手板时,也没有过多的挣扎反抗,目光在不经意间往黑暗处瞟去。 “啪嗒。” 昏暗的室內突然亮起一盏檯灯,赵冰谷目光灼灼,先將室內扫视一圈,確认除了面前的两位审讯员就只有自己时,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放鬆,隨即又立马警惕起来。 “是...你?” 微炽的灯光照射下,赵冰谷的面部表情尽数落入郑朝阳与何金银眼中。面对对方罕见的主动提问,何金银微微点头,毕竟,两人之前已经在擷英饭店餐厅里见过面,勉强称得上一声“熟人”。 赵冰谷苦涩一笑:“怕是...在我们刚刚下榻擷英饭店时,就被你们盯上了吧?” 郑朝阳笔端轻轻敲击几下桌面,言语间毫不客气:“介绍下,这位是北平红察总队的何纠察,今天提审你,也与之前的事情无关。赵冰谷,老老实实配合调查!” 说话间客客气气的將手中的笔录本摊开,向何金银做了个“请”的姿势,罕见的做出一副“陪审”模样。 这让赵冰谷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这两日下来,郑朝阳这位“主审”的印象在他心中根深蒂固,身旁的“副审”走马灯似的晃了一茬又一茬,一时是年轻女子、一时是粗壮笨汉、一时又是“京油子”,只有这位主审一直未变。 怎么给...一个年纪轻轻的面孔做起陪审来?纠察总队..莫不是... 何金银一副“门外汉”的模样,竟然主动离开审问座位,毫无纪律的抱臂当胸、倚靠在审讯桌前,两只脚一只搭著一只、晃晃悠悠:“赵冰谷,杨淑平是你什么人?” “她、她是我爱人。” “哦?她死了。” 毫无循序渐进的逻辑性,这位少年警官一开口就是“王炸”,赵冰谷平放在扶手架上的双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又立马做出一副悲愤模样:“她和我一同被捕,这才几天时间?难不成、难不成你们对她严刑拷打..:” “停停停,別演戏。我刚从天津回来,给你提个地方,天津旧城往西,有个地方叫西於庄,西於庄有间民间俗称“猪栈”的屠宰场,旁边有一处小院...” 何金银说话时拿腔作调,但语速放的极慢,身后的郑朝阳也目光死死锁住赵冰谷面上的表情变动。 “到底是夫妻一场,本该安排你见上她最后一面,可惜...” 赵冰谷要时抬头、眼中满是急切:“可惜什么?” “一个女人,一个精心保养的女人,被安排在一群本地混混儿之中,身边连个知心说话的同伴都没有。赵冰谷,你怎么放心將她一个弱女子放在那等地方? 这不是.:” 身后的郑朝阳適时接茬“捧餵”:“羊入虎口。” 赵冰谷还想演戏,冷不丁半瓶子香水被径直扔到他怀里,瓶盖歪斜,浓郁的香水气息开始在室內瀰漫。 何金银的话语冷冰冰的、不含一丝感情。 “她死了,死在你託付的人手中,明明我们已经在极力搭救她了..:” 第218章 开口 第218章 开口 一颗无底缘尖头弹摆放在赵冰谷面前,冷冰冰的子弹、冷冰冰的陈述。 “.:一枪正中眉心,整个后脑完全崩裂开来,白的多於红的,生的希望还残留在杨淑平的眼中,可惜我们已经无能为力。只在距离案发现场五百米远的三层小楼顶,找到一柄被遗弃的春田狙击步枪,这是枪手遗落的子弹。” “还有一颗废弹壳,属於证物,我不能带走。” 刺鼻的香水气味充斥著整间审讯室,本就蔽塞的环境让气味更加难以流通, 但屋內的几人谁也没有在意。 赵冰谷盯著那颗子弹看了许久,扶手架上的双手一度握紧成拳,血液积压导致皮肤都变成紫红色,更不用说掌心被指尖硬生生抠出来的数道血疤。 “始作俑者”二人组对视一眼,视线相交便立马分离,心中有数,倒还真是个痴情种子...既然有了破绽,即便你是金钟罩、铁布衫,知道了“罩门”所在, 就由不得你不开口。 两人对视的须臾,赵冰谷也冷静下来,再抬起头时、眼中重新恢復了几分清明。 “可你又怎么知道,死的人叫杨淑平?又.:.跟我有关係?” 郑朝阳適时插嘴:“这个疑问我倒是可以回答你,何纠察他们负责的是北平纠察总队內部自查的一件案子,与本案原本无关。他们查到內鬼前不久曾向津门派出一拨人手,意识到不对,才尾隨其后,碰巧撞见了...” 被“下级”没礼貌的插话打断,何金银面色好似很不悦,回身瞪了郑朝阳一眼,对方很是“给面子”的一缩脑袋、轻拍嘴巴。 迎上赵冰谷的目光,何金银嘆了一口气、重新解释道。 “我倒是不想跑这一趟,奈何人死之前、通报过自己的姓名,和公总的案子出现重叠。这些都还是次要,主要是我们內部的钉子.:.为什么要著急忙慌的对一个弱女子痛下杀手,对於这一点...我,很好奇。” 赵冰谷就这么直愣愣盯著何金银,两人的目光相交对视足足长达一分多钟。 半响,赵冰谷眼皮剧烈的眨动儿下,从这场“无形的较量”中败退下来。 也不知是因为长时间保持眼部动作不变、亦或是浓郁的香水气味给“薰”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许是害怕被两人察觉出来,只是装作眼脸发痒的情况,不时抬手用手指抓动两下。 何金银与郑朝阳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这是对方悼念“亡妻”的一种情感表达,郑朝阳挤眉弄眼,示意可以“再加一把火”。 “我们在死者杨淑平的隨身包裹中,发现了一封写的很匆忙的『与夫书”, 其中也点明『冰谷』二字,如果你还承认她是你的妻子,本著人道主义,还可以將这封遗书转交给你,甚至因为有苦主在,尸体也不用在嘉兴寺被当作无名者草草火化..” 说到最后,何金银的声音中充满伤感:“羊入虎口命归西,红顏薄命无天理.:.到底白白痴情一场,落得个孤魂野鬼的悽惨下场..:” 死者为大,这种传统观念在国人的脑海里根深蒂固,这一把“柴火”一添, 赵冰谷要时间一个激灵、眼中的躲闪也跟著犹豫起来。 舌尖反覆舔几下千枯起皮的嘴唇:“你们...能让我看一眼么?我认得字跡,或许是..:” 郑朝阳气急反笑:“你都不承认人家和你的关係,一口一个你爱人是那位假冒杨淑平,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赵冰穀神色猛然一滯,隨即竟然一反常態的大声笑道:“你们不就想让我承认么?用得著用这种下作手段么?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到了你们手里,我早就做好了牺..” “彭!” 扶手架上猛然撑住两只手掌,何金银整个人如虎嗜一般目光直愣愣盯著赵冰谷,一言不发、却文让对方將还未说出口的话吞咽下去。 何金银罕见的没有了刚才的表演成分,盯著赵冰谷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牺牲?你不配!瞧瞧你做的都是些什么噁心勾当!牺牲...你也配?” “於国,你效忠的政府背弃人民。於家,你照顾不了自己的结髮妻子。於己,你懦弱到连自己的爱人都不敢承认。似你这般全无礼义廉耻、不知情爱为何物的男人,我都替死去的杨淑平感到不值!” 身后的郑朝阳此时已经脱离审讯桌,何金银突然“脱离剧本”的动作让他一时间有些情急。按照两人刚才的在门外的商议,先用香水、再用子弹、最后拋出所谓的“与夫书”来,一步步击溃赵冰谷的心防..: 前面的效果都很不错,但是突然间被赵冰谷这么一“诈”,何金银到底没有预审经验,这要是露了底.:: 赵冰谷被何金银的话刺激到面色逐渐涨红,他努力的张嘴想要替自己辩驳开解,但是何金银一手举著子弹、一手举著已经倒空的香水,无形的反驳让这个面对专业审讯都扛了两天的男人根本张不开嘴。 支支吾吾半响,到最后,他颓然的说道:“我说,只要...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我早年经歷复杂,先后在湘军、奉军做过帮办文书。民国二十三年时, 应陈先生邀请,正式加入cc。经对方授意,曾编写过《透视》一书,专门研究你们早期活动,其实大多是捕风捉影的传闻杜撰,也因此被升任为少將参议.::” “民国二十五年时,我曾分管川康两地的『四川反省院』与“行营感化所』。直到东洋战败投降,国府枪口调转,我才被秘密遣派到港岛,以民主人土的身份公开活动,明面上叫“辞官经商”:::” 在赵冰谷断断续续的自述中,何金银与郑朝阳笔触不停,將他的一切过往履歷记载在簿。 “.:.这趟北平之行我本就不想来,但是cc对我知之过深,知道我的软肋在淑平身上,所以胁迫我必须带著她北上。原以为事情可以由我自己操控,不行就在北平直接投敌...听,投靠你们,没成想对方却留了一手...” 说到最后,赵冰谷已然涕泗横流,但是他口中的“莫先生”也只是通过假杨淑平传达消息,並未直接接触,这也让何金银感到小小的失落。 就在二人因为“有所斩获”、不无得意的走出审讯室时,却看见白玲早早的就从隔壁出来,靠在走廊等他俩。 “假杨淑平招了,但是...她要先见『莫先生』遗体。” 第219章 没死 第219章 没死 见,抑或不见? 兹事体大,三人不敢自专,上报等待指示的同时,聚在一起商討。 “不能见。” 郑朝阳的声音斩钉截铁:“又不是结髮夫妻,这般悍悍作態的要求,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白玲持相反意见:“无非两种情况,一是本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原则, 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跟隨效力的老上级会这么轻易伏法,抱有侥倖心理、对我们不信任。如果能让她亲眼得见,更容易击溃对方心理防线,更早打开缺口、获取情报。” 见郑朝阳张嘴欲要驳斥,白玲语速加快、根本不给对方插话的机会。 “二是对方对这位『莫先生』知之甚深,即便是一具焦尸,也可以分辨出真假,走一步、看一步,决定下一步动向。其实这样也好,有助於我们从侧面分析...北海那场诡异的自绝。” 郑朝阳要时闭嘴,將原本组织好的反对说辞“咽下”,手中的铅笔不断转动:“你怀疑..:” “嗯。” 气氛瞬间凝重起来,两人不约而同的將目光放在何金银身上。 “我支持白玲同志的意见。 言简意的答覆让原本还有些许期待的郑朝阳微微一证,隨即满不在乎的將铅笔往桌上一扔,“滴溜溜”转动两圈,只见他双手一摊:“二比一...少数服从多数。” 白玲秋波婉转,似嗔非嗔的瞪了郑朝阳一眼:“没个正形...” 隨即鼻尖嗅动,口吻有些犹豫:“刚我就想问,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身上一股..:” 不等姑娘把话说完,郑朝阳原本晃悠悠的二郎腿猛然一收,快速起身时还不忘拽了一把心事重重的何金银,一个劲的使眼色:“屋子里太闷,我俩出去放放风..” 不主动解释就算了,这一出“逃跑”戏码,反倒让明白过来的白玲误会的更深:“郑朝阳,那可是女士香水...虽然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也不能...” 郑朝阳闻言连出门先迈哪只脚都不知道了,拖著何金银这个“挡箭牌”狼狈逃窜。 草嵐子监狱活动操场,两位公安同志...真的在放风。 郑朝阳一边恨恨的踢开拦路的石子、一边嘴里嘟囊个不停。 “咱们这位白玲同志啥都好,就是一旦涉及到小儿女生活,总有股子挥之不去的『小布尔乔亚”风格,老萝下又总惯著她、不干涉个人生活作风,恃才傲物,长此以往,局里的女同志非得被她带歪不可..:” “好好的胰子不用,捆个香包揣兜里也不行,就爱那套洋人的玩意儿..:” 见何金银始终缀在身后不言不语,郑朝阳一扒拉他肩头:“,想什么呢? 3 “西河沿火场是一具焦尸,北海公园里又是一具焦尸,前一个疑似调查统计局外围成员『萝卜张”,后一个疑似纠察队『郭秘书”...这位『莫先生”真的很擅长玩火自焚..:” 郑朝阳愤愤的一踢脚下石子儿:“可不是嘛,玩火尿炕,也不知道对方起夜频繁不..:” 何金银忍不住白了一眼此时的郑朝阳,募然觉得白玲同志刚才“没个正形”的评价真是一针见血,口吻中多少带著几分无奈:“你有没有想过,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死无对证,难辨真假唄。” 何金银的重复了一遍,心里的某种猜测愈发坚定。就在他正准备与郑朝阳进一步探討时,抬眼就看见一对“欢喜冤家”各自著一张脸、挎著三轮摩托车驶进草嵐子监狱。 多爷稍显臃肿的身躯艰难的从车斗里挪动出来,正要与何金银二人打招呼, 一旁的郝平川满脸严肃、拢起大嗓门喊道:“罗局有命令!” 有了这一对“活宝”的加入,原本还稍显冷清的预审临时办公室顿时热闹起来。 两人除了带来罗局、冯处等人深思熟虑后、同意假杨淑平请求的最终答覆, 还给草嵐子监狱消息滯后的几人带来一则最新消息一白玲正捧著一张传真纸,一字一顿的念到:“下午三时许,截获隱秘电台往东南传讯:“北平事败,我意以身殉国。家中妻儿,唯望善加料理”。时间倒是与北海事发相隔不久,北平电信局的破译效率...这么高?” 多爷將鬆散的菸捲在鞋背重重敲击两下,浑不在意的对著菸嘴吹了一口气:“根本没费工夫,一支烟的时间都要不了,根本没有加密语言,反倒是电信局的同志自己不相信会这么简单,翻来覆去对照密码本,怀疑里面藏有別的讯息.” 郝平川一瞪眼:“哪那么多废话?北平电信局的同志也很辛苦,某些人的思想觉悟还有待提高,这是明显的站著说话不腰疼、占著茅坑..:” “嘿,我今儿非得..:” 郑朝阳一把按住这就要起身爭辩的多爷,目光凝重的与白玲、何金银对视一眼:“这里面没鬼才怪!” 何金银心中的猜测更加確定、冷冰冰四个字总结道:“欲盖弥彰!” 白玲手中的传真“啪”的一声扣在桌案上:“走,让我们去会会这个假杨淑平..” 郝平川一擼袖子:“得嘞,遇上我们三人、不,四个人,算她倒霉!管这娘们儿到底是耗子哭猫、还是黄鼠狼哭鸡,管叫她原形毕露!” 多爷一震衣袖,率先从屋內走出,反倒將喊著口號“振奋军心”的郝平川留在了最末... 草嵐子监狱,停尸房。 让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几人没想到的是,假杨淑平见到焦户的过程异常简单。全程不过一分多钟,撩布、沉默、持续的沉默...隨即,转身就走。 “我可以配合你们的一切要求,將我知道的全盘托出,但是...我要求见你们的最高长官。” “你当这里是东安市场?说见就见,討价还价、层层加码?” 郝平川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脾气,如果不是郑朝阳与何金银在一旁拦著,怕是早就擼起袖子冲了上去... 就在几人爭爭吵吵的时候,白玲近前一步、一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对视,硝烟无形中瀰漫开来。 “理由。” 假杨淑平面上露出一抹笑容,宛如当日在擷英饭店餐厅时那般,从容且自信。 “莫先生,没死。” 第220章 爆炸 第220章 爆炸 金乌西沉,夜幕落下,草嵐子监狱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辆遮蔽严实的黑色轿车徐徐驶出,拐出与车身相比稍显蔽塞的草嵐子胡同后,却不往西侧大路上去,而是一反常態的拐进了通往北海方向的文津街。 只需穿过横跨北海湖面最窄处的“金鰲玉鯨桥”,就可以向南走北长街、南长街,直达天安门前的长安街,公总、纠总驻地在望,不失为两地之间的一条近道。 驾驶员是郑朝阳,副驾位置坐著何金银,后排两位持枪战士中间,夹著一身常服便装、裹著严实的...女士。 莫说是何金银,就连郑朝阳把著方向盘的双手都微微见汗,余光不时往窗外四下打量。 “荣哥儿,故技重施,这回可算是真玩命了.::” 车轮缓缓压上文津街东头有数百年歷史的石制拱桥,郑朝阳心中的石头始终悬著、却故作放鬆模样:“喏,瞧见前面这桥没,说不得,这几个石墩子底下就绑著炸弹嘞.::” 何金银根本没心思听他打趣,自从那位“假杨淑平”声称焦户绝非莫先生以后,他心中就一直在思量著对方下一步的动向。曾经在津门西於庄时玩过的“把戏”,压根也不是他提出来的..: 纵是假死,难道不是为了脱身么? 北平现在早就被犁庭扫穴一般查过几十上百遍了,又不是所谓的“国统区”,在自己家的地盘上,转移一个嫌犯,何必这般故弄玄虚,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听从几人的“疑兵之计”。 或者说,叫“钓鱼计划”延续版.. 文津街到北长街这一段的石拱桥面,全长一百五十米,桥面上是没有任何路灯照明的,只有车灯照耀出一片眼前的路面,再就是百米开外的尽头,北长街上零星的几点灯光。 按照几人在地图上的比划,从草嵐子监狱抵达公总大院,对方最有可能“设伏”的路段,就在这条路上..: 只是,凭什么確定一定会將人转移?又凭什么確定一定会走这条道? 千思方想,不如一试。 车胎偶尔压过坑洼地带,引得车內一阵抖动,何金银目光扫视过北海平静的夜澜,不远处造型奇特的“悠悠白塔”在夜幕笼罩下也变成了“幽幽白塔”,衬著四周环境愈发诡.:: 五十米... 一百米... 近了、近了,北长街上故宫的红砖高墙,清晰在望。 车內一行人的心都揪到了极点,一旦车辆拐入北长街,一侧是高瓦红砖、一侧是北海湖堤,地形根本不利於设伏,要动手,只有这条石拱桥! “嘎吱!” 车身猛然一个急剎,莫说是何金银,就连后排执行任务的战士手中的配枪都隨之一紧! 短暂的沉默过后,车內传出郑朝阳带著几分尷尬的声音:“破车!非得挑这个时候熄火!” “吁...”“ 何金银很想“赏”这位优秀的侦讯组组长一记“爆栗”: 车辆再度发动起来,石拱桥剩余的几十米距离.:.安然无恙的走过,当车辆缓缓拐进北长街后,车上眾人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只在默默的看著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 一路有惊无险,汽车径直驶入公总大院。 到这里,就算是安全了,但下车后的何金银与郑朝阳,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始终没有放下,就连后座一路上一言不发、偽装成“假杨淑平”的白玲,都在下车后定定的望著公总大门,期待著下一波“疑兵”的到来。 郑朝阳稍显“绅士”的往白玲方向挪了挪,脚尖轻轻一踢对方脚背:“要不要,先去换一身衣裳?” 白玲颇带嫌弃的“白”了郑朝阳一眼,见对方支支吾吾半响才憋出来一句“夜间风寒”,这才踢踏著“噠噠噠”的脚步声响离开,场中只留下何金银与郑朝阳两人。 等待永远是漫长的,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閒聊时,公安大院门外“滴滴”声响,多爷与郝平川那辆三轮摩托车径直驶入,身后呼呼啦啦跟著两辆大卡车,院內两人对视一眼,又是失落、又是庆幸。 郝平川跳下摩托车跨座,嘴里不满的道:“疑神疑鬼半天,还不如荣哥儿刚才说的,直来直去,看他能捣出什么鬼!” 后面严阵以待的两辆卡车內,假杨淑平、赵冰谷相继被押下车来,被早就等候多时的公安人员押解转移。这一趟左手倒右手的“疑兵行动”,好似成功了、 又好似没成功.:: “走吧,既然没钓出来大鱼,我们就先去看看,那位“假杨淑平』嘴里能说出什么天乱坠的东西来!” 提出这个方案的郑朝阳许是觉得面上有些掛不住,引著眾人往专案组办公室行去。 那里,罗局、张队一干人等,久候“假杨淑平”多时。 似是確定过几人的身份,知道不比今天见过的几位预审“小虾米”,“假杨淑平”倒是一改刚才在草嵐子监狱內的故弄玄虚,要了一支烟,吞云吐雾间,一则震撼人心的消息从她口中说了出来。 .: “莫先生』在北平日久,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与南方动輒抠抠搜搜杀掉一两个人,往新政协里塞进去几根钉子的小家子气行动不同,“莫先生』想要在大典当天,替你们在北平城...放一场大大的『烟”庆祝。 1 说到“烟”两字时,她夹著烟的手都微微颤抖两下,美眸中露出一丝惧怕,似是预见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一般。 “烟?详细说说。” 面对罗局的质问,“假杨淑平”肆无忌惮的將手里的菸蒂在桌案上掐灭,冷冷的吐出两个字:“爆炸。” 屋內的气氛要时降到冰点,只剩下这个女人镇定中隱约带著几分悽惶的声音:“:.我对他太了解了,这半年来我的同僚,葬送在你们手里的人,怕还没有被他提前『封口』的人多!所以,我想拿这个消息,换一条命..:” 罗局铁青著一张脸、与张队对视一眼,似是真的在认真考虑对方的“提议”。郝平川早就按捺不住心头怒火:“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偌大的北平,你说炸就炸?你咋不上..:” 这次阻挡他“口无遮拦”的人是何金银,先向罗局报以歉意的目光,隨后定定的望著面前这个女人。 “你先告诉我们,“莫先生』是不是郭秘书?” 第221章 大索 第221章 大索 “是。” 朱唇轻吐出一个字音,隨即不给屋內眾人消化的时间,又迅速开口:“不仅仅是。” “同时,他还是青帮二十三代悟字辈儿弟子、戴老板高足、临澧特训班第一批优秀毕业生、领中將参议衔...” “这不可能!” 一直保持沉默的张队,声音中难掩惊。 “临澧班,是戴雨农一手调教出来的『天子门生”。第一批学员一千多人, 就算混的再差,也能在各个外勤的区、站、组一级担任职务。三八年至今,不过十余年时间,郭秘书的档案里清清楚楚写著,他早在这之前就参加了革命..:” 假杨淑平的唇角露出一抹讥笑:“或许...这您得亲自去问问他。” 不等她拿腔作势,何金银第二个问题紧隨其后:“你知道『萝卜张”么?” “知道。” 既然决定开口,假杨淑平便毫无保留:“那批偽造信上的印鑑,就是『萝卜张』”在西河沿小院里刻制的,前后不过盏茶工夫。人是我亲自接送的...” “那处宅院本来就登记在『萝卜张”名下,他回自己宅院,还需要你亲自接送?” 何金银自觉抓住了破绽,却被对方轻轻揭过:“像这样登记在別人名下的宅子,对他来说並不算什么。这还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更多...狡兔三窟,对莫先生而言,三十窟又何妨?” “西河沿那处宅院,原本是荒废不用的,只在纠察队入驻司法街后,因为临著公总、纠总,又背靠贫民扎堆的龙鬚沟,人员混杂,行跡不好追踪,往往前一刻还在正阳门大街下馆子,后一刻就从角门拐进龙鬚沟,消失的无影无踪。” 隨即眼眸婉转,毫不惊讶的开口反问:“『萝卜张”...死了?” “嗯。” 虽然早有预料,但女人的眼眸中依旧闪过一抹畏惧,手指在毫无目的桌案上胡乱抓了几把,直到郑朝阳將烟盒往她面前推了推,拾起时勉强一笑,显然,这个女人並不像她表现的那般冷静。 尼古丁的镇定作用加持下,女人双眼微微眯起,面上的模样重新恢復了平静,却又再次被何金银的发问“打破”。 “不仅萝卜张横死,他在东四七条的家人也没能倖免於难,就连两个孩子.. 莫先生也没有放过。” 女人夹烟的手指微微颤抖,虽然预见到萝下张身死,但也没有想到莫先生会如此心狼手辣。多爷似乎一早就猜到了何金银的想法,在他发问的时候匆匆从档案文件里翻出东四七条的惨照,轻轻往女人面前一推。 这般“神助攻”下,女人的心防彻底破裂,眼眸中依稀可见泪光,似有莫大的恐惧。 “所以...如果你在北平藏著什么亲友,千万別抱有侥倖心理...要知道,对方守著纠察队的资源,不可能不会利用...” 图穷匕见,女人突然仓皇转身,看也不去看何金银,转而面向罗局、张队儿位:“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请你们务必保护一个人..:” 在女人的悽惶描述中,眾人这才知晓,这位“假杨淑平”潜伏北平日久,以前不过是一步“冷棋”。有著自己的生活、家庭,直到围城解放后才被正式“唤醒”,开始了自己的暗战生涯。 和赵冰谷一样,一旦被找到“罩门”所在,所谓的“开口条件”不过是为眾人追索莫先生提供了更多的线索和思路。 当得知自己的条件被答应后,女人再开口时,就没了刚才的装腔作势,对於眾人心心念念的“大烟”也是竹筒倒豆子:“月初时,南方有最新指令,要求我们务必破坏大典的正常进行..:” “...而根据调查局的上峰命令,遥控指挥北平残余潜伏力量,设法在大典当日抵达天安门的路线上埋设高威力炸弹,以期將首脑人物一网打尽。” “喊.” 满是严肃的场合中,郝平川这个粗脑筋竟然没绷住,笑出声来。见几位直属领导恶狠狠的瞪过来,这才满不在乎的说道:“这法子简直就是让人笑掉大牙, 我们又不是第一天到北平,还在大路上埋设炸弹,真当北平所有人都是瞎子不成?” 话糙理不糙,虽说郝平川的笑声有些不合时宜,但也將眾人心中的想法诉诸於口。很显然,即便是何金银这个满屋之中最年轻的“新兵蛋子”,也觉得对方这个所谓的“遥控炸弹”计划有些...纸上谈兵。 简直比自己讲给傻柱和小雨水的睡前故事还要...天方夜谭。 女人似乎早就料到这些人的反应,面色不变:“接到命令后,莫先生在屋內抽了半包烟,和你们的想法一样,直骂南边制定计划的人都是饭桶白痴,但是有句话叫『军令如山”。” 联想到女人刚进门时口口声声所说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金银与多爷对视一眼,心中大概都猜到了几分可能。 就听女人继续说道:“明知制定计划的人是蠢货,如果还按照蠢货的命令实施计划,那才是真正的蠢货,因此,莫先生在思虑一晚后,决定...阴奉阳违。” “一方面,在回覆中答应南方上峰的要求,並且挑选出了几个新入北平的种子、实则就是炮灰替死鬼去绘製天安门周边的地图,一方面在津门口岸接到特製炸弹后,秘密转移隱藏起来,按照自己的计划..:” 说到紧要处,屋內所有人的心弦都为之一紧:“什么计划?” 可惜这份期待註定会落空,假杨淑平双手一摊。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他提起过只言片语,说与其將人力物力用在註定不可能成功的计划上,不如当天在大典边缘地带引爆,观礼的人那么多,註定无法隱藏。介时再大肆宣扬报导,让你们丟人丟到国际上..:” 说到最后,假杨淑平稍稍志芯的瞟了一眼面前的几位领导人物:“这种情况...比杀了你们还要难受。” 屋內陷入长久的沉默,隨后在罗局等人的要求下,假杨淑平將自己所知的全部细节一一供述而出,等她被押解下去后,不需要过多的商討,在紧急上报这一情况的同时,张队、罗局大手一挥。 公安、纠察联合出动,大索北平! 第222章 蹲守 第222章 蹲守 九月二十三日夜,距离大典开始,还有七天。 在得知莫先生神鬼不觉的从津门口岸將一颗特製高爆炸弹运抵北平城后,本就在不断流逝的倒计时,更像是一颗悬掛在眾人心头的利刃,隨著日落起伏,一点点的向下方命门处迫近。 时间,从不等人。 冯处居中调度,郑朝阳与白玲负责分析整理口供,专案组剩下的精兵强將各司其职。何金银与多爷本就是张队亲自点名的搭档,更是散会后直接带人扑向假杨淑平提供的地址。 如果说这趟连夜展升的行动有什么瑕疵,何金银觉得.:.识人不明。 之所以会这么说,全赖正在紧急集合队伍的...郝平川。 多爷、郝平川,这对“冤家活宝”竟然再度被安排在一起行动,不吵吵起来才怪...不过当何金银看分明大院中紧急集合的队伍时,心头刚才对冯处的吐槽顿时为之一收。 不同於特行科行动小组,侦讯处行动组抽调出来的自然是精兵强將,除了一水的米黄色公安制服外,还有一水黑色的老警察制服。这也意味著,一半是“新丁”,一半是“老油条”. 公安大院內对这种新老矛盾的情况的处理办法,一直是以思想教育、主动感化、鼓励团结为主,但是涉及到诸如多爷上次在小院饮酒喝多时抱怨的內容,警如津贴、食堂区別待遇,小摩擦仍然不断。 这种情况下,行动组如果不將郝平川、多爷放在一起出动,就很有可能导致一波人马两颗心..: 正思量看,郝平川猛地一拨拉多爷身旁的何金银,这个浓眉大眼的汉子竟然也学会了挤眉弄眼:“荣哥儿,来这边儿..:” 何金银被他一托左胳膊,身子往集合队伍的左边靠拢,这里清一色的米黄色公安制服.:: 不等他张口,多爷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何金银右胳膊:“荣哥儿,张队点明,咱俩协同办案,这时候还是不要分开的好..:” 郝平川摆开弓步,虎目圆睁:“你別瞎咧咧,荣哥儿是从纠察队转进来的,一直都是我们这边...,公安的人!行动小组和行动组,虽然只差一个『小』字,但也是我们的人!” 眼见他开始胡咧咧,何金银正要劝解,就见多爷势大力沉的双手抓住右边衣袖:“服从命令是我们的天职,张队既然点名让我和荣哥儿一组,那是瞧的起咱多门,我自然得听令,这边儿来!” “张队算哪门子...呢,那是纠察队体系,不是咱们公安!” “公总、纠总一家亲,你懂不懂!” 眼见著这两人话题又要往不著边的地方拐,何金银哭笑不得將两人抓住胳膊的手同时挣脱开来,径直往三轮摩托车挎斗里一钻:“二位,时间不等人,现在涉及到的是北平脸面的大事,说不得因为您二位这一耽搁,莫先生的毒手已经伸入..:” 这招转移注意力確实有效,只不过与何金银设想的不太一样.., “膨!” 多爷与郝平川是不再托住何金银的左右手,相反立在三轮摩托车前,一人伸手抓住一个车把,四目相对,无形的硝烟开始瀰漫..: 何金银扶额暗嘆,手底下有这么两个活宝,也不知道冯处平日里是怎么协调的.:: 最终,还是何金银主动“退位让贤”,多爷与郝平川共乘一辆三轮摩托车,其它人各上交通工具..: 北平南城,黑窑厂。 並不见所谓的“黑窑厂”厂房,只有地势低洼、破破烂烂的矮旧房屋。 多爷这位“京油子”正挑拣看菸丝,有一搭、没一搭的给何金银介绍看歷史:“真正的窑厂实际上就是离著不远的『陶然亭』,开窑烧砖,將一整个南城最高的地界硬生生挖成了个积水的坑洼地,那都是二百年前的事情啦~” “低洼地,贱民都不愿意住,一下雨就被淹,等天晴又是热气蒸腾,铁打的身体在这里住上几年也得锈成堆垃圾,逐渐就成了乱坟岗。京城里有的是不知名的死尸往这儿埋..” 说著话一指不远处,实际上入夜后阴森森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连片的房屋建筑黑影。 “那里就是虎坊桥湖广会馆,有点身份的埋那,无名无姓的埋这,久而久之,这一带就成了『坟户』,喷喷喷...只有民国以后,京城地贵,这地方才被挤兑的没地去住的贫民勉强用来扎根..:” “察!” 菸丝捲成,大舌头一舔烟纸,一根捲菸就此形成,多爷施施然点上、愜意的吹了一口烟气:“谁能想到,那么漂亮一女人,怎么会住在这等地方, 喷喷喷..:” 正抽菸呢,郝平川铁看一张脸从不远处院门里走出来,不等何金银招呼,伸手把多爷才点起来没抽几口的捲菸拔掉,扔到地上狠狠的碾了几下:“执行任务,你当是休假呢?远远的就能看见这里一团菸头火光,真要是来个杀手,早就被你惊走了..:” 多爷正要“反抗”,被何金银一把摁住,毕竟郝平川说的在理..: “郝大哥,情况怎么样?” “人还在,见到我们著实是嚇到了,等说明情况,又是哭过一场,现在人已经转移集中到一间房子,我们的同志在院里设伏,院外就交给你们了...” 这也是路上几人商议的结果,多爷率领的一眾“黑皮狗”虽然说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都是多年“老柴”,个个“京油子”,蹲守对他们来说,不算难事,三两句就在附近“借”到了一处空宅子,现在正往外扩散、熟悉地形。 郝平川则带领其它人在假杨淑平家中设伏,等著对方入网。 吵闹归吵闹,沟通完情况,郝平川还是眉问道:“你们说,那个劳什子莫先生,今晚上会不会来?” 多爷还在为刚刚那根烟心疼,扭过身去不看他,只好由何金银回答:“刚才我和多爷已经交流过,对方要么今晚来,要么最迟不过明天,再之后来这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郝平川瞪著一双大眼晴:“为啥?” 第223章 鬼影 第223章 鬼影 “脖子上面顶夜壶、耳朵中间夹痰盂,万幸生了一张勤学好问的嘴...” 郝平川说话的工夫,多爷已经施施然重新捲起一根纸菸,翘著腿、侧著脚“噠噠噠”將菸丝敲紧实,嘴里边毫不客气、针锋相对,引得郝平川虎目圆睁..: 眼见“战火重燃”,何金银紧忙加快语速:“如果那个女人没有说谎,我们今晚將人从草嵐子监狱转移出来,一定会引发莫先生的警觉。真要似东四七条那般,痛下杀手、牵连无辜,动作一定会快。” “越接近大典召开,他越是需要隱匿身形、躲避搜查,更难抽出手来打击报復。更何况” 多爷適时接过话题,好似很享受给死对头“上课”的感觉:“更何况,公总、纠总齐刷刷出动,以广场为中心,全城大索拿贼,即便今晚风声传不过去,明儿再笨也该反应过来,到时候学著池子里的乌龟老王八..:” 说著话形象的坤了押脖颈:“一收爪、一缩脖,往哪个特角香冕一猫,咱这帮人就算是白忙活一场!” 郝平川眨巴眨巴一双大眼,罕见的没有还嘴。只在背著手离去时,笑嘻嘻学著多爷捕了捕脖颈、隨即摇摇头:“学不来,嘿嘿,这个真学不来...活脱脱一王八,哈哈哈..:” “嘿!你丫..” 反应过来的多爷这就要追上去,被何金银一把拦住:“多爷,外面的布置还得您多费心。咱俩从昨晚上开始,两天一宿没合眼,我守前半夜、您蹲后半夜,咱俩倒著班儿来, 您趁著这会赶紧眯一觉..:” “我夜猫子,挺过下午那阵困意,现在一时半会睡不著,反著来吧,我守前半夜,荣哥儿你蹲后半夜。” 多爷闪身回到对门小院,往门洞里一缩,美滋滋点上一支烟,提多愜意。 何金银从諫如流,和院里值守的几位一一打过招呼,往只剩床架子的破木板上一躺, 枕著枪套、和衣而睡,不多时便响起沉重的呼吸声.., 人都不是铁打的,真要论起来,何金银上一觉还是在津门旧城的警察总局。两天一宿没睡,早已经人困马乏。 梦中是聚集著数十万人的天安门广场,彩旗飘舞、旌带飞扬,何金银自己一身戎装, 周围都是热情洋溢的笑脸,有孙大圣、有多爷、有傻柱、有文三儿,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一起对著不远处的天安门城楼、不断挥舞著手中的鲜。 一片嘈杂声中,带著嘶哑电流声的大喇叭里传来一声亲切的问候。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后,人潮沸腾的广场上逐渐安静下来。隨即,一个庄严肃穆的声音响起一“中华...人民..” 破屋烂窗、北风呼啸,已经不自觉蜷缩成一团的何金银,嘴角咧起一抹笑意。 “荣哥儿、荣哥儿,醒醒、醒醒!” 多爷粗糙的大手推揉了两下,何金银一个骨碌儿从床上翻起身来,一手习惯性去抓枪套。却见多爷一双眼睛熬得通红,见终於將他喊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嘴里嘟嘟个不停。 “荣哥儿,梦见什么啦这么开心?十七八岁大小伙子,难不成梦里会相好儿的...” 回想起梦中的景象即將在不远的將来变成现实,自己无论当天处在哪个岗位,都有幸可以亲身参与、亲眼目睹这一幕盛世华章的开启,何金银放下心头警惕,嘴角的笑容再度泛起。 这般情形,多爷愈发感到莫名其妙:“还笑?再笑,你那哈喇子都快淌成护城河了! ? 夜里两点钟,交接班完成,何金银紧了紧衣衫,仍自觉得冷风止不住的从脖领、衣袖往里钻,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倒是清醒了不少。 蹲守在外围的多是留任老警察,惯会摸鱼躲懒,但也知道今夜肩上的担子沉重,有序换班。“门洞、墙檐、房顶,都有人隨时盯守瞭望,与郝平川率队的新警察们一里一外,將这处黑窑厂小院,盯守的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启明星再度出现在东方夜幕,距离天光见亮已然不远。 前半宿睡冷坑、后半宿吹冷风,何金银只觉得腹內一阵绞痛。黑窑厂附近的宅院,同北平城其它区域一样,少有內置如厕场所。大解不比小解,院內隨便找个墙角就能解决,何金银忍了再忍.:: 这般坐臥不寧的景象,自然躲不过这帮老油条的眼睛,一个个著坏笑,见荣哥儿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才忍不住出言提醒:“出院门往西,沿黑窑厂胡同一路走到南横街, 再奔东拐几十米,就是公厕。” 这般“好心提醒”,著实让何金银一时没反应过来...听起来不是一般的远,这都快到同和车行所在的南横街上了.: 有那好心的老警察看不下去:“听那帮京油子的,这里是贫民所在,粪夫都不见得天天儿来...荣哥儿您听我的,实在憋不住,出院门往东,十几米远的坑洼地,也能解手儿” 临了还不忘给何金银塞一张废旧报纸:“快去快回,那地方..” 话音未落,已经看明白小胡同里没有人影的何金银嘀咕一声“谢谢”就冲了出去,出门往东,直奔老警察刚才指引的地界,全然没有留意到对方还有话没说完..: 老警察嘀咕了两句“人有三急”、“大小伙子阳气旺”,便將没说完话咽了下去。 十几米远的地方,几个箭步就到,何金银捏著报纸,“舒服”到一半才发觉,这处低洼地...有点邪性。別的不说,单就自己找的这处“风水宝地”,杂草丰盈、高低错落, 环视一圈身周.:: 低矮棚户围绕间,一片开洼地里,起起伏伏数十个...荒废坟包! 脑海里募然响起来时多爷的介绍:“低洼地,贱民都不愿意住...逐渐就成了乱坟岗...有的是不知名的死尸往这儿埋...只有民国以后,京城地贵,这地方才被挤兑的没地去住的贫民勉强用来扎根..:” 年轻的唯物主义战土,激灵灵打个冷颤! 暗唻一句晦气,正要起身往回走,却见打坟圈另一头,正急匆匆闪过来一个.. 鬼影! 第224章 尾隨 第224章 尾隨 天光未亮,一道可疑的身影正横穿坟圈,直奔黑窑厂小院! 这般时分,夜里的寒气开始散去,正是一晚当中酣睡最沉的时刻。莫说是夜里有家不回的赌徒、酒鬼,就连因为职业特性,起早的粪夫、环卫都还没有出门。 更不用说巡逻、值夜的人手,大多到此时,也到了等待换岗交班、意识最鬆懈的时候。挑选的时间段,不可不谓老辣。 谁又能想到,北平南城正常人家避之不及的坟圈里,会有人穿梭!事出反常...必有妖! 短暂的恍神过后,何金银刚刚直起的身子又缩了下去,甚至为了隱藏身形,还刻意矮了三分。怕是对方也料想不到,特意挑选不引人瞩目的“捷径”里,会蹲著一个..:“大解之人”。 手中的驳壳枪悄无声息的出现,何金银並不著急“打草惊蛇”。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纵然真就是概率最小的贼偷,也是心中有鬼,透过杂草间隙,观察著来人的身形。 夜色下看不真著,面孔部位黑乎乎一团,似是用黑布遮挡。单看体型,何金银心头原本的期待稍稍一空一一纵然谈不上健硕,瘦小的身形也绝对与那位“莫先生”无关。 这股失落感只稍稍存在片刻就散去,因为何金银至今还记得,东四七条萝下张家,那个隔著门板与首次登门拜访的几人搭话的女人声音,或许,这个从身形大小看不出男女的“鬼影”,就是当晚萝卜张家灭门惨案的元凶! 心念百转间,对方已然擦著离何金银不远的坟包急行而过,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暗处...悄咪咪观察著他! 等到黑窑厂低矮房屋边缘时,这人敏捷的身形终於为之一顿,贴著墙檐先往胡同甬道里四下张望一番,確认没有人后,这才施施然往小院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 已然悄悄挪动到坟圈边缘的何金银,弓腰寸步,目视著对方一步一步的往小院门前走去,心头那根弦也隨看紧绷起来。 一个疑问悄然爬上心头:“这般...光明正大?” 原以为对方会如“赛狸猫”那般,即便不能高来高去、飞檐走壁,也能翻墙跳瓦,但看著对方的脚步一刻不停的往黑窑厂小院院门方向走去,何金银心头的疑惑也越来越浓: 莫不是,与东四七条一般,熟人敲门、骤下杀手? 脑海里思量著,身形已经悄咪咪爬上斜坡,摸到胡同边缘。同时也在担心著,以多爷为首的一帮老警察,此时会不会“消极怠工”,突然开门出来“窜稀”,惊走了对方.., 一片寂静的黑夜中,终於.. “啪啪啪、啪啪啪。” 按多爷的说法,毫无“礼数”的敲门声响,在黑窑厂小院门外响起,何金银似乎都能想到,多爷那从睡梦中惊醒、一骨碌儿翻下床的窘態,以及...小院內现在“汗毛炸起”的郝平川。 似是有足够的耐心,给足了院中人起床穿衣蹬鞋的时间,足足过去了几十秒,这黑夜穿过坟圈的“鬼影”才再度敲响了院门。这一次,节奏稍稍加快,似是向院中传达出急促的信號。 “啪啪啪、啪啪啪!” 良久,院中终於有了回应声,一个细听有些颤巍巍的回答声响起:“谁呀?” 没有回答,敲门声再次响起,这回稍显“温柔”,似是也不想惊扰到左右四邻。等院中传来拉著布鞋的走路声响,敲门声这才作罢。 隔著门板,院中人再次发问:“谁呀?” 这次终於有了回应,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是我,淑芬的朋友。” “哦,什么事呀?” “她人在外地,走不开身,托我送几件入冬的衣服回来。” 莫说是院中人,就连何金银握枪的手都为之一紧,这个女声口中的“淑芬”,正是那位假冒顶替杨淑平的女子的真名实姓!只这一刻,何金银觉得自己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深夜敲门,柔柔女音,打著熟人的幌子骗开院门...前一夜,东四七条的惨剧,即將再度上演! 院中人“哦”了一声,似是隔著门板缝隙又往外观望了一阵,確认只有一个女人,这才唧唧的开始卸门栓。木质门栓与门板磕碰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犹为刺耳。 “布穀~布穀~” 就在这紧要关头,隔著坟场的对岸,一声突兀的鸟鸣响起! 何金银下意识往身后一看,黑乎乎的坟圈再往东,是一片不比西岸矮房高出多少的房屋黑影,那鸟叫声,就是从那片黑暗里传来! 再看那个原本还在门外等候开门的女人,听到这声音的片刻,连愣神的工夫都没有, 立马转身向坟圈方向疾速逃跑! 放风! 脑海里雾时闪过这个字眼,何金银心中明白,一人实施行动、一人在外接应,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行动准则,一定是隔著坟圈的那人看清楚了自己的身影,心中起疑,这才...故作鸟鸣提醒! 说时迟、那时快,黑窑厂小院大门洞开,郝平川带人冲了出来,“眶当”一声响动, 对面小院里,多爷也带著一帮老警察“杀”了出来,与郝平川一应人等不同,多爷这帮人不是一窝蜂,翻墙的翻墙、从房顶跳下的跳下! 正正好好,立刻將准备逃窜的女人去路拦住! “缴枪不杀!” 眼见著深陷包围圈的女人伸手掏枪,郝平川一记子弹直接打在对方脚下地面,溅起蓬蓬泥土,在对方愣神的片刻工夫,其它人等一拥而上,將这个“图谋不轨”的女人控制活捉! 郝平川得意洋洋的收起手中枪,正要向一旁的老对手丟去一个“还得看我”的眼神, 却见多爷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双手如钳,扣住女人的下巴须儿,另一手径直探入嘴中,忍著被对方牙齿啃咬的剧痛,硬生生下来一颗...毒牙! “爷们儿,路还长.” 一句话说的郝平川面上的笑容止住,却也知道这局是多爷眼疾手快,不服输的郝平川訥訥的转移话题道:“荣哥儿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 多爷环视一圈眾人,听了老警察的报告,猛然想起这个女人突兀的逃离举动,一拍脑袋! “坏了!还有帮手!” 眾人心心念念的何金银,此时根本来不及给他们打招呼,在他们控制这个女杀手的片刻,已经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急速横穿过坟圈,直奔对面矮房。 黎明鸟叫,一定有鬼!找到、尾隨那个“放风者”,莫先生,跑不远! 第225章 天桥 第225章 天桥 杂草如刀,疾行如风。 第二声“布穀“布穀“”的鸟鸣声响起时,路程已然过半! 被低矮棚户围起来的坟圈,顷刻间横穿而过。辩询著那声突兀鸟鸣声的源头,何金银在一颗酸枣树旁停下脚步。 捻起几颗还带著残余果肉的枣核,指尖传来一股湿润感。这种耐旱、耐贫瘠的枣树,九月时节正是果期,低矮处“之”字形曲折弯曲的长枝上,青红相间的酸枣已然被附近孩童们当作零嘴清扫一空,只剩高处还稀疏掛果。 借著手电筒光亮,灰褐色鳞网状的树皮上,有明显被人为证端的划痕。显然,“放风者”刚才就是攀在这处酸枣树上,隱蔽身形,发出“布穀~布穀~”的鸟鸣声示警。 循著树下杂乱无章的脚印,有一处往东方向的足跡殊为明显。回望至少有三米来高的树身,“放风者”在示警后,从高处一跃而下,故而此处足跡要比平常足印深出许多.:: 追! 黑窑厂方向之前传来一声枪响,短暂的嘈杂声过后,便再度沉寂下来,想来应该已將人顺利擒获。 回望眼,能看到一团团手电光晃动,受到启发,何金银用隨身手电对著黑窑厂方向闪烁几下,顾不得看有无回应,闷头就扎进了东侧胡同里。 天光似亮未亮,这时候的胡同里无有人行,踩著坑洼不平的路面,何金银一路狂奔。万幸中间没有太多的岔路,沿途拢足耳音,却也只听到自己逐渐沉重的呼吸声...一时间杂念四起。 如果,自己被脚印误导了方向.. 如果,对方隨便翻进沿途哪一间宅院暂时躲避..: 如果,路上还有敌人接应转移.. 哪有那么多如果!摒弃掉心中杂念,何金银的目光逐渐专注起来,呼吸声逐渐平復。 “嘘!” 追出东侧这条长长的胡同尽头,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不同於沿途胡同的蔽塞,一条南北向的宽阔马路出现在眼前,往北看!一排五间高低牌楼,两侧延伸出宽广的空地,北平城里如此方正、直溜的大路.:.何金银稍稍愣神片刻便反应过来,天桥! 南通永定门、北接正阳门,过了珠市口,正是天桥! 不同於胡同里的畏无人跡,天桥作为北平城游艺场所聚集地,本就是繁华所在,早早的便有人行。 拢目光观瞧,稀疏人流各司其职,有挣早市生意的小摊贩,已然挑著担子开始出摊,有图清净遛鸟的行人,架著笼子直奔天坛...打眼望去,没一位神色匆网、形跡可疑,反倒是一副生民安乐的模样。 何金银明白对方为何要挑这条路作为退路了,只要东奔出胡同,便有人流遍掩,说不得自己刚刚自光扫过的人中,就有那位“放风者”! 一把托住旁边路过的行人:“劳驾,刚有人从这条胡同跑出来么?” 一连住三人,若不是这一身公安制服,估计早有那还带著“起床气”的路人拧眉瞪眼,可惜虽然都主动“配合”,但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摇头.., 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何金银额头一滴汗珠滑落,浸入脚下的碎石子路面,不声不响、悄然消失无踪,一如那位“放风者”一般... 天桥街头,一时间竟生出“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失落.. 身后胡同里一阵杂乱脚步声响,多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见著有老百姓,將高举在手的配枪一收,拢目光观瞧半响,便明白了何金银的难处,稍稍拍拍他的肩膀头,一声嘆息。 “见好就收,活捉到一个舌头,今儿晚上就不算白跑一趟。” “郝平川郝组长那里,已经差人將犯人押回,我在坟场边看到你的信號,不放心带人追了下来,確实离得有点远,荣哥儿你反应算快的了...只能说,对方狡猾。” 见何金银仍自不动,自光锐利的一遍遍扫视人群,“过来人”多爷招呼身后的几个弟兄回返报信,口中喃喃自语。 “谁也不会怪你,纵是他郝平川,也没想到在坟场外围布防不是?说起来不但没过、反倒有功,一泡稀屎,知道对方还有后手..:” 说话间拉著何金银往远处的麵茶摊子挪去:“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来来来,皇上还不差饿兵呢,且混个溜圆肚饱,等回到局里,朝阳那小子一准儿已经將人嘴巴给撬开,只等大军出动..:” 通宵熬夜过后,一顿热气蒸腾的早餐最暖人心。多爷招呼摊主端上来两碗麵茶,上一刻还在追凶索敌,下一刻就你一碗、我一碗,说不出的割裂感..: “坐坐坐,当差归当差,可不能委屈了自己个儿..:” 粗陶碗,黏黏糊糊的小米麵、洒上一层芝麻酱,说不出的腻歪。 多爷见何金银要去动筷筒、麻溜一拦:“嘛呢爷们儿?麵茶、麵茶,讲究端碗溜边儿,要麵茶和芝麻酱一起淌进嘴里,又有麵茶又有麻酱,肉糊糊、黏搭搭,美!” 从失落中缓醒过来的何金银忍不住白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多爷一眼:“多爷,炒肝...也讲究这么个吃法吧?” 说话间已然半碗下肚的多爷抬头一愣神:“听哪个孙子说的?麵茶溜边儿那是图个『茶酱一体』,炒肝那玩意原本就在锅里搅合成了一锅杂烩,再溜边...丫不嫌烫嘴巴?” 一指桌上的白瓷勺子:“炒肝就得拿勺著,留一勺、吹两口,那才叫一个自在!听那些穷讲究的孙子胡心!” 腹中有粮、心中不慌,何金银与多爷这一顿早餐,说长不长、说短也短,拢共不过两分钟的事情。等再起身时,身子暖洋洋、热乎乎,转身正要沿著大路往前门大街往回走,何金银不经意一警,刚挪开视线,整个人.:.为之一僵! 视线.::快速回撤、锁定! 就见一个衣著打扮再普通不过的人影,正兜著怀里几根炸油条,哼著小曲儿,往大路东侧民居里走去!这般閒適的步调,任谁当面,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就是一个早起买吃食的主顾,可偏偏..: 后脖领上,沾著一片绿油油、脆嫩嫩.:.酸枣树叶! 第226章 天坛 第226章 天坛 “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滴个儿隆滴咚~” 多爷正拍打著大腿面,一副愜意舒適的懒散模样,衣袖就被何金银猛地托住! “荣” 刚要张口说话,就见一旁的何金银“汗毛炸起”的模样,捏著自己衣袖的力道...也紧了三分!多爷平日里看起来惫懒,但意识反应一点也不差,立马重新恢復了懒散模样,但嘴里却悄声嘀咕道。 “有情况?先稳住、莫激动,免得对方警觉,往这边来..:” 说著话一掏兜,纸菸盒里“敲”出两根烟来,也顾不上何金银往日里不抽菸,径直往他手里塞了一根,两人停在马路牙子边,多爷边擦洋火、边示意何金银放轻鬆。 “多爷,瞧见正奔东那主儿没?后脖颈上有片枣树叶子,我来时看的分明, 学鸟叫的那放风报信的主儿,当时就猫在树上.:.天桥这一带又没枣树,一定是在树上猫著的时候沾上的..:” “知道知道,来时瞅见了,地上有枣核儿、奔东的鞋印明显是丫从树上跳下来时没踩稳当..” 多爷余光一警,隨即便收回视线:“別一直盯著,用余光瞟就成,干这行的,日久年深,都有一股子警觉。跟山间野物一般,你只要和它一对视,心头立马有警觉..:” 说话间洋火擦动,火柴点燃菸丝,愜意闷上一口,拉起何金银、转奔另外一条胡同口。 “多爷,人往那儿去,咱这是...” 何金银正要挣脱,被多爷铁钳一般的手掌死死握住:“废话,这地我熟儿,看那孙子走的方向,是奔天坛里...” 出於对多爷这张“活地图”的信任,何金银与多爷脚下加紧,比那人溜达逛街的速度快上不知几倍!从平行方向的另一条胡同...扎进了天坛! “多爷,这孙子胆子可真大,知道咱跟丟了,还不麻溜跑?” “喊!” 多爷笑一声:“白玲同志有一次讲课,说了个新鲜词汇,叫..:『犯罪心理学”,听起来陌生,其实很常见。有很多心理扭曲的案犯,明明已经处於安全地带,却出於某种『孤芳无人赏”的变態心理,非要再回到案发现场一回..:” 说话间脚步不停歌:“这孙子一准儿是猫在某个摊位前,装作早起觅食的模样,眼见咱们没找到人、灰溜溜撤退,索性演戏演到底,万没想到..:” 何金银咧嘴接茬:“一片叶子將他给卖了!” 天桥再往东,远处是浓郁高大的树林,隱约有楼阁建筑的飞檐、金顶冒尖出来,近处...却满是杂乱民居。与何金银在龙鬚沟时的所见,几乎无异!所差的, 不过是一条污秽航脏的臭水沟而已.: 多爷带著何金银抢步拐进一条胡同,边走边给何金银介绍地情:“这里原本是祭天大典开办的场所,有祈年殿为首的皇家祭祀建筑,民国七年时,正式对外开放,变成了『天坛公园”。” “东洋人进京,大肆砍伐树木,多少百年老树就这么付之一炬。后来小东洋投降,在这里建设的库房就被抢占一空,南城的老百姓索性將就著胡改乱建,就成了破烂民居,只在中央地带保留著天坛原本建筑..:”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围城期间,傅...听,傅长官在这里砍伐古树、僱佣民工,修建了一条可供小型飞机起落的机场,光跑道就是一百多米长,砍出来的古树全都做了建筑材料..:” 说话间脚步为之一滯,多爷带著何金银闪身拐进一处门户大敞的院门隱蔽身形,两人扒著门墙往另一侧胡同看去,就见那位兜著油条、哼著小曲儿的主正一步三摇的还往前走! “跟上!” 越是紧接敌人,多爷愈发显得沉稳,这让何金银自觉心头的紧张为之一缓, 冷静下来的他立马意识到一个问题。 “多爷,若是对方人少还则罢了,要是一头撞进『贼窝』,咱这两条枪..:” “怕啥?到时候我守著,你腿脚麻利,赶回去报信,或者就凭荣哥儿你这张纠察队人人都认识的熟面孔,就近从永定门纠察队驻地拉来一票人马,说不得还能引来城防司令部的人,直接给丫这帮孙子堵院儿里..:” 多爷说话间搓了搓手,面上露出得意的笑脸:“我多门这身黑皮...也该换成黄皮了不是!” 平日里看起来不爭不抢的多爷,心底对於“功劳”的渴望,在这一刻.:.暴露无疑! 两人就这么尾隨著兜著油条的“放风者”,一路七拐八拐的走进天坛外围被占民居的最里.:.因为靠近天坛,树荫遮蔽间,这里的环境不如靠近天桥地方宽、明亮,空气中还带著丝丝潮气,因此居住在这里的人不多..: 何金银牢牢记下沿途地形,內心规划著名一会去“搬救兵”的最短路程。他心里分得很清楚,在莫先生这条大鱼面前...所谓的“单打独斗”,逞个人英雄主义,只会增加对方再度逃生的可能! 眼见著对方施施然拐进死胡同尽头的一处矮房,何金银正要抽身走开,却被多爷一把拉住。 迎上他狐疑的眼神,多爷主动解释道:“急,说不定只是一个混淆耳目的转移点,先猫过去看看再说..:” 说话间两人矮著身子、顺著墙沿一点一点的挪动过去。这里的民居都是自行搭建,所谓的外墙不过是用废砖烂瓦胡乱堆砌而成,毫无美观性可言,也没有什么“防贼”功效,站起身不过半人多高.. 何金银还好些,这种高度可是苦了挺著个大肚子的多爷...他刚才灌下去满满一碗麵茶! 临近小院墙根,还不等两人露头,就听见从小院房內摔出一只陶碗! “膨!” 溅落声如在耳旁,紧接著一声低低的怒吼:“废物!擅作主张!” 这声音粗獷、沙哑,似还夹杂著一丝喘息的气口,但何金银还是听出来一股熟悉的感觉一一是郭秘!只是,这声音...对方似乎有点...虚弱? 与多爷对视一眼,两颗摘了帽子的脑袋、小心翼翼的扒著墙沿露出头来.:, 就见刚才还怡然自得、哼著小曲儿的“放风者”,此时被人从屋內端出门来!就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一个稍显壮硕的身影在门內露出身形,只是光线黑暗、黑漆漆看不到面孔.:: “你,后脖颈有片叶子...哪儿来的?” 第227章 追索 第227章 追索 墙里杀机墙外道,墙里有人恼、墙外两人绕。 一路尾隨、敌踪终现,何金银与多爷却只来得及瞅上一眼,就立马矮身缩脖,屏息凝神、生怕打草惊蛇。多爷一番比划,引著何金银沿来时路,弓腰靛、“邯郸学步”般缓缓退回到胡同口。 “快去快回!” “十分钟!” 不需要过多言语交流,只一个眼神,何金银心领神会、拔腿就跑! 有困难、找组织,拋开別的不谈,单就假杨淑平口供中那颗“特製高爆炸弹”,如果真就藏在这方小院.:.爭斗中但凡有丁点儿失手,引得对方鱼死网破, 两人贪功冒进是小、对周遭百姓造成的伤害是大! 天坛位於永定门內东侧,外围满是破烂民居。拐到天桥正街上、一路向南, 永定门內外,不仅有纠察队驻点,还有警备司令部!二里路,十分钟,不仅仅要打个来回,还要算上匯报消息、调动人手、紧急集合..: 时间紧,任务重! 北平城的晨曦中,逐渐增多的往来人流里,何金银跑出了生平“最大马力” 凭藉当初背著块小黑板四处“游击讲课”的资歷,何金银熟门熟路、再加上一张熟脸,顺利进入北平纠察总队永定门驻点。 电话中,张队的声音严肃已极:“.:.特事特办,责令永定门驻点全体班组, 协同你先期包围嫌犯所在,就近驻点增援马上就到!公总、警备司令部那儿由我去知会...必要时,准许击毙!” “我再强调一遍,必要时...准许击毙!” “是!” 何金银尚不知道自己这通电话造成的影响有多大,半个北平城的防卫力量都因此牵动。 东起龙潭、西至天桥,南到永定门、北达珠市口,围绕著整个天坛,一张大网...徐徐拉开! 永定门纠察支队常驻二百余人,除却站街巡逻的岗哨、出任务的小队来不及召回,其余人倾巢出动,一支百余人规模的纠察队伍,迅速集结、直逼天坛! 当这支队伍分散开来、有序包围天坛外围这条胡同时,时间正正好好、不多不少,十分钟。 与此同时,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令何金银措手不及的状况.:: 本应蹲守在胡同外面盯梢的多爷...不见了! 何金银与附近居民再三確认过,这十分钟之內,別说是枪响,就连稍大点的打斗动静都没有.:: 如此说来,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多爷这个阅歷丰富的老警察,在神鬼不觉的情况下,被敌人察觉、近身...凶多吉少!否则,不至於连鸣枪示警的机会都没有! 另一种可能,就是在何金银通风报信的这十分钟內,小院里的敌人,敏锐的嗅到了危险气息,或明、或暗的准备逃跑,多爷等候不及,只能悄摸摸缀了上去想起“放风者”被端出房时,屋內那句“你后脖颈上有片叶子”,何金银暗叫糟糕,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目光来回扫视几遍这条胡同口,爭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但是期待中的记號、留痕並未出现。除却胡同拐角,有几颗杂乱无章的菸蒂,此外一无所获。 何金银捏起一颗菸蒂细看,菸蒂燃到最末才被丟弃,被碾成扁平状。这种“带把儿”香菸,是多爷的“门面烟”。往往月底开支紧张,混著自製纸菸卷搭著抽,今天许是功劳在望,內心激动,这才捨得如此“拋费”。 双眼微微眯起,如果是第二种情况,以多爷这位经年老警的阅歷,不可能不留下讯息。 难道说.: 纠察队的战士们因为识字班的缘故,对“小何老师”这张年轻的面孔敬仰有加,此时所有人的视线不知不觉间都匯聚在眉头紧的何金银身上,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何去?何从? 短暂的犹豫过后,何金银当机立断,大踏步往胡同最里间小院走去。 还是那堵不足半人高的矮墙,破烂门扉斜搭在两根门柱上、风一吹便发出吱哎扭扭的声响。放眼望去,小院中陶碗碎片仍在,一把大扫帚斜楞楞被扔在天井当院,门户紧闭。 “!” 大门端开,纠察队员们一拥而上,各找掩体,一队三三制小队,训练有素的破门、跳窗! “报告!没人!” 果不其然,一只潜藏多年的老狐狸,眼见入在即,硬生生在眾人眼皮子底下...玩了一手跳出重围、凭空消失! “报告!没有暗道、没有夹层、没有后门!” 支队长犹有不甘,大手一挥:“搜!沿路往外扩大搜索!就算是挖地三尺, 也要把这个败坏纠察队声誉的蛀虫给我揪出来!” 何金银站在小院当间,眉头紧。现场没有血跡、没有疑点,也没有任何打斗痕跡,听著一个个“坏消息”,一颗心將將...沉到谷底。 多爷啊,你到底...是生?是死? 目光猛然警见后墙根,墙后就是天坛密林。同样一颗小小的菸蒂,引起何金银的警觉。 三两步近前,將菸蒂捏在手心,与胡同口抽到末尾才肯掐灭的菸蒂相比,这颗菸蒂只燃到一半。何金银反手又从自己兜里掏出一支烟来比对,这是..: 何金银眼眸微眯,这是发现那位“放风者”时,多爷为了不引起对方怀疑, 伴装蹲在马路牙子上抽“饭后烟”,当时多爷还隨手发给何金银一根.., 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察觉到小院里动静不对的多爷,叼著烟装作巡警模样晃悠到矮墙旁,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翻墙而出的背影,来不及思考的他,恨恨的將没抽完的菸蒂一丟.: 嘶...有戏! 身子猛然后退几步,助力奔跑,一蹬、一跃、一撑,在北平城翻了无数次墙头的何金银骑墙瞭望,只见墙外天坛密林里,本该肆意成长的杂草,被人为踩踏出一条歪歪扭扭的小道! 嘴角笑意来不及涌现,何金银回身衝著满院纠察队员高举起手中菸蒂。 “人往天坛里去了!追!沿路注意菸丝、菸蒂!” 隨即翻身下墙,带头往小院后的天坛密林中衝去!身后,是战意重燃、斗志高昂的纠察队员! 沿路追索,很快,就有纠察队员高举一根被生生拧断的香菸,兴奋的大吼道:“有发现!一整只烟、还没抽过,直接撕开的!” 不等何金银靠拢过去细看,天坛密林外.:: 一声尖锐的枪响! 第228章 內坛 第228章 內坛 北平城和平解放后,天坛曾一度被大军接管。 究其原因,正是多爷口中那位“傅长官”,曾在天坛里舖设可供小型飞机起落的临时跑道。为了拓宽这处临时机场,一度准备炸掉天坛旧有的祈年殿、祈谷坛、斋宫等“碍事”建筑物,把守不可不谓森严。 天坛被接管后,这些隱患被一一排除,临时机场也再次沉寂下来,一度成为周遭顽童们嬉闹的“秘密基地”。 整个天坛占地面积约两百多公顷、好几千亩地,不算外围民居,光內坛纵横就各有三里地长短。在外坛与內坛之间,多是些参天古树,何金银率领一眾纠察战士穿梭其中,心头一阵吐槽..: 这就是多爷口中被大肆砍伐过的天坛么,一人合抱的树木搁在这里,只能算是颗幼苗! 循著枪声方向,很快就被一堵红墙挡住,南北豌、一时看不到大门在哪.., 正是天坛內、外坛之间的分界线。 来不及寻找正式入口,何金银大手一挥! “翻!” 哪还管得了什么古建筑不古建筑,追敌事大。红墙没能阻挡住这只小队前进的步伐,又是一片稍显稀疏的树林,昼夜交替、林间漫起阵阵雾气,打湿了眾人的发梢与衣肩..: 循著枪响方向,穿过密林遮挡,几十米的距离.., “嘘!” 一条百余米长、五十米宽,向北笔直延伸出去的跑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四周堆砌著不少施工时剩余的树干,一架倾倒的美式推土机,零落的“板儿锹”四散在跑道周围,无声的诉说著围城期间这里所发生的故事。 “看那儿!” 抬望眼,有眼尖的纠察队员指著跑道偏北方向,一具尸体孤零零的伏倒在地,只差两步远,就能到达跑道对面的树林!似是有些不甘,倒下时,一条胳膊还往树林方向伸去,似是妄图爬进对岸树林,又似是在无声的吶喊一一“不要..丟下我!” 百十米的跑道平坦异常,顷刻即到,何金银只看了一眼这人穿著打扮,原本揪起的心就为之一缓,不是多爷那身被人嘲弄为“黑皮狗”的老式警察服! 死者正是那位曾经蹲守在酸枣树上、伴装鸟鸣示警的“放风者”!还是那一身普通市井打扮,面部朝下,胸膛炸裂开一个窟窿,一地血污。 有懂枪械的纠察队员俯身观察片刻,语气坚定:“报告!是西班牙產的“自来得』,这种短枪在民国警署中颇为流行.::” 何金银闻言微微抱郝.:.这时节枪枝配给很难做到统一,光公总大院內,配枪就五八门。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疏忽大意,还是多爷平日里奉行“不开一枪”, 至今还没留意过对方的配枪是什么型號。 但只听“民国警署”字样,心头就为之一缓,十有八九,是多爷那把“藏鞘多年”的配枪,终见血光! “追!” 过了临时跑道,再往前就开始出现各种样式的古建筑群落,中间偶有红墙相连,严重阻挠视线。 何金银与纠察支队长简单商议一番,由战士们按照三三制小组原则,三人一组、三组一队,分散成十几支小队拉网排查。密切注意大家注意任何“香菸信號”,同时將多爷与郭秘的体型、衣著简单交代一番,避免发生误伤。 多余出来的两名战士,则与何金银一起,继续沿路追索。 看起来似乎人手充足,实际上在支援还未抵达的前提下,这一百多人撒进几千亩地的天坛內坛,其间又多有各种密林、古建筑遮挡,和在池塘里撒进去一把小米无异。 心头一时期盼著援军,一时期盼著多爷再有信號传来,何金银握枪的手...紧了又紧、微微见汗。抑制不住的吐槽,这种被吊在敌人屁股后面的感觉.:.真差劲! 一路留心著可能出现的“香菸信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穿过一片又一片並不密集的树林,一道道红墙,有门过门、无门翻墙,跟著何金银的两名纠察队员“翻墙经验”不断提升.. “砰!砰!” 两声枪响,一声挨著一声,像极了...对射!但既然是互相射击,为何...又只有两声,难道说..: 这次的枪声离的何金银几人极近,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带队快速向枪声方向赶去! 穿廊过殿,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极为宽阔的空场地內,中心是由白玉栏杆围成的“奇怪建筑”。 说它是建筑,因为整体由大块白玉石条堆砌而成,围拢成一个圆台,虽然谈不上雕樑画栋,但也古朴大气。说它“奇怪”,在於这片百玉栏杆围成的“建筑”之上,並无片瓦只檐,空荡荡一片.. 看起来,像极了某些古建筑的基台,至於上面原本应该存在的建筑,但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抹去。 就在何金银微微愣神的片刻,有眼尖的纠察队员猛的一指圆台侧下方,那里.:.颓倒著一个人影!看他的体型,与“瘦”字绝无关係,想起何金银刚才的描述,有紧张的纠察队员立刻抬枪! “別开枪!自己人!” 何金银隨著战士们手指的方向望去,激灵灵一个冷颤,大吼著拦住险些要“擦枪走火”的纠察队员。多爷虽然和郭秘一样体型“发胖”,但那一身黑色的旧警制服,何金银看的分明! “多爷!” 只见多爷半倚在圆台侧下方,那把產自西班牙的“自来得”短枪被踢出去很远,整个人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往下流淌,双手死死捂住小腹,血水从指缝间涌出。 见到追击来的何金银,多爷心头一宽,不顾自身伤势,颤巍巍遥指著圆台北向:“人...往北边儿去..” “追!” 留下两名纠察队员护送多爷就近抢救,何金银正要往北去追,却被多爷一把托住衣袖:“我怀疑...那老小子..:” 说话间气喘已极,仍自嘶哑著气口、坚持把话说完:“不、不对劲,逃跑路上,不杀我、反倒抢走我的...火柴,一定有鬼,小心、小心炸弹..:” 说到最后已然脱力,被纠察队员紧急护送出去,何金银迈步跨上这处圆台样式的建筑,视线穿过正前方的石拱门,那里是一条三四百米长的甬道,视线中丁点大的莫先生...不,郭秘书的身影犹在眼前! 而他所去的方向,正是...祈年殿! 第229章 狙击 第229章 狙击 天坛圜丘台,高一丈六,台分三层。 前朝每逢冬至交天,都会在这里举行盛大的祭天典礼。四周有两层蓝琉璃瓦矮墙,称作“遗”,內遗为圆、外为方,象徵“天圆地方”。 民国三年,时任“袁大总统”曾在荒废已久的圜丘台,举行了民国歷史上唯一一次、也是近代史上最后一次祭天大典。 作为祭祀“天”的重要场所,圜丘台虽不高,但登坛北望,视野殊为开阔。 一条中轴线自此贯穿天坛南北,直达祈年殿。两者之间,虽能目视,但终归有些许“碍事”的建筑遮挡。 何金银隨身並没有配备望远镜,目光所及,郭秘书的身形不过芝麻粒大小, 少说也有三四百米远。环顾四下,就在这空无一人的圜丘台天心石之上,两手虚握、微微一沉.. 层层油毡布舒展掉落,一桿通体枣红、机柄弯曲、机身上装配有光学瞄准镜的特质长枪,赫然在握。 北平晨曦中第一抹日光穿透云层,也不知是枪油反射,还是自带“寒光”, 圜丘台上,一时间.:.杀气凛然! 何金银持枪在手,正是那把“斯普林菲尔德式狙击步枪”!郑朝阳口中的“春田枪”! 杀器在握,自知是“半路出家”,长枪也只在补训兵团那两月时打过靶,比不得三把短枪得心应手。 略微一犹豫,下意识前后臂托举、枪托抵肩,摆开標准的站立架枪瞄准姿势,只觉双臂微微发沉,这杆春田枪,要比一般的普通步枪要“压手”的多..: 光学瞄准镜中,景象被逐一放大,同样被放大的还有手臂细微的颤抖。往往刚“瞄定目標”,下一刻微微晃动,镜中的画面就转换成一旁雕樑画栋的景物。 何金银还没有自负到会有什么“新手保护期”,深呼吸一口,手臂肌肉逐渐紧绷,视野逐渐稳固,为了避开侧前方一栋圆顶重檐建筑的遮挡,脚步西移,不知不觉间,已经靠近圜丘台顶层极西,不能再动。 可惜,如果能再往西移动两三步,或许会是最佳“锁敌”角度..: 沉重的枪身,也趁势倚托在白玉栏杆上,视线终於稳固。郭秘书不再是芝麻粒大小,正在往祈年殿方向快速移动著,腰间赘肉,亦隨著步伐起伏晃动..: 何金银心中疑云再起,郭秘以这般累赘身躯,即便放弃逃跑、准备拼死一搏,也不该选择这种空旷地带.., 天坛地形复杂,有的是密林、古建筑能藏匿身形“打游击”,甚至只要外围包围圈没有形成,依託“包裹”住天坛外围的杂乱民居,仍旧有一定可能浑水摸鱼,对方却不管不顾的往祈年殿衝去..: 想起多爷刚才说过的话,心念急转间,一条条零散信息拆解、重组,何金银隱约抓住了一点东西,脑海里走马穿一般、闪烁过一幕幕画面一多爷介绍天坛里外时,背著手一副京油子腔调:“傅长官...为了拓宽临时机场,一度准备炸掉天坛旧有的祈年殿、祈谷坛、斋宫等『碍事』建筑物..:” 假杨淑平为求自保,故弄玄虚的讲述著“大烟”:“一方面,在回覆中答应南方上峰的要求.:.另一方面,在津门口岸接到特製炸弹后,秘密转移隱藏起来,按照自己的计划..:” 画面最后一转,又变回刚刚多爷中枪不支的模样:“我怀疑...那老小子.., 不、不对劲,逃跑路上,不杀我、反倒抢走我的...火柴,一定有鬼,小心、小心炸弹.:” 圜丘台上,有微风拂过,何金银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意识到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 自己去过津门老港,沿途无论採取哪种交通方式,想要从津门將一颗所谓的“大烟”运抵北平,即便有北平纠察总队文职秘书这个公开身份打掩护,难度也无异於登天! 如果,换作神鬼不觉的接手一批围城期间本就囤积在天坛、用於炸毁临时机场四周“碍事”建筑物的炸药,那这种难度...似乎,就降低了很多! 想清楚这一点,何金银握住扳机的手指下意识抖了抖,光学瞄准镜中郭秘书那从“芝麻粒”变成“豆粒子”大小的身影渐行渐远,必须.:.早做决断! 自己从未接受过专业训练,当初索要这把春田枪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短短几天的时间根本没有机会练手。本就是个生手,距离如此远的情况下,一发不中, 只会引发对方的警觉.:: “呼!” 放下春田枪,何金银长呼出一口浊气,抬望眼,目光迅速锁定侧前方那栋圆顶重檐古建筑,拔腿就跑! 光学瞄准镜中,那处“碍眼”的建筑似乎修到一半便遭废弃,孤零零的木梯子还架在一旁。 大踏步跃下圜丘台,矮墙对他造不成阻拦,圜丘台侧前方一处稍小的“院落”里,枯枝烂叶、踩上去吱哎作响,显然久无人跡。 木质长梯荒废日久,踩上去亦是吱哇乱响,顾不上是否会摔个粉身碎骨,何金银拾级而上,攀上这荒草丛生的圆顶重檐。这里的高度,比圜丘台还要高上几许... 脚下,是一片又一片被踩碎的蓝绿琉璃瓦! 自大明嘉靖一五三零年起,四百一十九年以来,天坛用於供奉天神牌位的特殊建筑一一“皇穹宇”,成为某个“大肆破坏文物建筑”的年轻人,横枪架狙的载体! 前所...未有! 急促的喘息声中,一发尖头弹被按压入仓,另一发被何金银横叼在唇边,全然不顾会从这处圆顶建筑物上失足摔落的可能,匍匐架枪,保险栓拉开的“咔”声震耳欲聋! 瞄准! 锁定! “砰!” 这一发的后坐力顶的何金银肩膀生疼,知道自己“臭靶”的可能性,一边將备用子弹再度填压入仓,一边调整角度、重新瞄准! 光学瞄准镜中,目標侧前方不远处的玉石栏杆,被一枪轰碎! 碎石四溅,似是擦伤了郭秘书的脸颊,令他原本坚定的步伐为之一滯。转身往皇穹宇方向回望一眼,虽然看不清面孔,但何金银依然能够察觉到对方眼里的定异。 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再度调整角度,第二发,扳机扣动! “砰!” 第230章 末路 第230章 末路 莫先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某人练手的“移动靶” 拋开已沦落为杂乱民居的外坛不提,单就占地千余亩的內坛,要想彻底包围这里,不出动几千號人马,无异於痴人说梦。可要是有人紧追不捨,自然另当別论.: 当察觉到身后缀著一条“黑皮老狗”时,莫先生对愚蠢手下的杀心再难掩饰。 当日在西河沿小院,送走手艺人“萝卜张”后,他曾对著假杨淑平不无牢骚的感慨过:“..人不行,就別怪下棋的棋手无能”,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这句话的含金量还在不断上升。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假死脱身”,只有他自己知道,棋手一旦亲自下场,就註定会沦为棋子。 棋子,音同“弃子”。某些时候,意也同“弃子”。 发往东南方向的那封无加密语言的电报,亦是他深思熟虑过的“遗言”。 原以为在审讯室里能多扛几天的下属,一个个交代的倒挺快;原以为对方会封锁北平各个出入口,以防自己出逃,没成想不过一个晚上的工夫,就被“揣摩上意、擅自行动”的愚蠢手下暴露无疑..: 何金银猜的没错,他確实利用纠察队的公开身份作为掩护,秘密囤积下了一批原本用於炸毁天坛“碍事”建筑的炸药。 为防止事泄,就近潜藏在天坛祈年殿下方的暗室里,这个当量的“大烟”,莫先生原本打算利用大典召开前夕的社会面动盪,分批转移、多点铺设。 即便对於自己曾经最“忠心”的手下,莫先生也託词是从津门运抵,以期必要时用来当作错误线索、误导追查。 明明一切都算计到了,却因为人事,眼见著就要一败涂地.. 逃是不打算逃的,这么多年的双面生活,內心的扭曲与压抑,让他常常痛苦到不能自拔。一边嘲弄著下属无法克制自己的嗜好,一边自己也深陷尼古丁的镇定作用之中不能自拔.:: 万幸,“检索举报信”成了他最好的掩饰藉口。后来更是籍此为由,打著出诊、买药的名义频繁出入司法街.::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本完美的“外衣”被一层层拨开,夜深人静独处时, 竟然会偶尔生出一种强於寂寥的空虚感。究其原因,脑海里往往会闪过一个再年轻不过的面孔.:: 初见时那个被烟气熏鼻、眉头紧,想要伸手开窗的冒失小伙,在一天天的接触中,身上的闪光点总能令他偶尔感到眩目:筛信、潜伏、识字..: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让他很欣赏的“下属”、“同僚”,甚至有可能有一天成长为他的“上司”。 直到.:.这个名叫何金银的小伙子开始有意无意的挡他的路...这种欣赏开始演变为一种嫌弃,所谓“彼之蜜、汝之砥霜”,这个成长迅速的小傢伙已经可以一步一步的威胁到自己的存在.:, 痛下杀心,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可惜的是,按照天桥算命先生的说法,有些人“命格八字硬”,在一次次的失手后,莫先生不无感慨,这哪里是简简单单的“硬”,简直是...硬的离谱! 江湖追杀、红悬赏,没能要了他的命。 津门红隼、少有失手,也没能要了他的命。 反而一步步的...掘自己的根、要自己的命。 纠察总队部后勤处,那一声发自肺腑的“好枪!也不知,第一枪...谁来祭”,其实...並不是疑问句。 原以为是公总那些老油条嗅著味道追踪上来,莫先生决定乾脆来个鱼死网破,假死变真死,一栋高达三十多米的建筑物轰然倒塌,新警旧警拉著陪葬,不失为一种大快人心的死法。 所以,他没有杀那条追上来的老狗。相反,留他一条狗命,指引更多的人来“陪葬”。 帝王祭天所在,来做自己的“陵寢”,这个想法,真是疯狂却又...充满诱惑力。 踏上那三百米的丹陛道,莫先生好似被一种莫名的威严笼罩,在这种自我加持的心理感染下,他每一步都走的很稳、每一步却又走的很急,不是慌乱的“急”,而是那种迫不及待的“急”。 他了解那些纠察队员,在这上千亩占地的內坛里,下意识会当作“打游击”来对待,穿林过原,以为自己是一只无家可归的老鼠,只会往阴暗处躲藏, 殊不知自己反其道而行之。 丹陛道,三百六十米,一如三百六十天,日日煎熬! 他一步一步细数著走过的里程,剩余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砰!” 前侧方的玉石栏杆,上边原本雕刻的云龙图案猛然间炸裂开来,四溅的碎石擦过他的脸庞,让他前进的步伐为之一缓,心中那种“步步为营”的情绪为之一空,临澧班出身的他,很熟悉这种威力的子弹。 春田枪! 曾几何时,他有一名“脑袋不太灵光”的手下,就很擅长使用这种狙击步枪,却如一只飞鸟般折翼在津门。得知消息的当晚,莫先生不无感慨的嘲讽道:“可惜红隼不是一桿纯粹的枪,长了脑子偏偏还没长好..:” 他再度见到那把枪的时候,是在那个八字硬的离谱的小傢伙身上,不过才短短几天工夫.:: 难道说.: 莫先生猛地回身,拢目观瞧,天坛里可以作为“制高点”的地方並不多,整个內坛更是屈指可数,很快,他就察觉到那个皇穹宇上匍匐的身影..: 三百三十米的距离,没有经过严苛的训练,小傢伙.., 短暂的惊过后,莫先生嘲弄一笑,转身快速往祈年殿飞奔而去,那里...有著他独属的“烟”,只可惜燃放时间要早一些,观眾,也要少一些..: “砰!” 又一发子弹擦肩而过,这次偏的更厉害,径直打在身后的丹陛道上,莫先生一边加快速度一边摇头嘆息,这些,可都是文物啊.. 剩余二十米、十米..: 祈年殿这个“火药桶”近在尺,莫先生似乎已经看到一朵绚丽的大烟再再升起,整个北平城都要为之一惊,却在这时,第三发枪响,左腿弯骤然一空, 空荡荡的麻木感后,是一股钻心的疼痛! 肥硕的身躯往前扑倒,整个左腿.:.被子弹硬生生打断! 皇穹宇顶,何金银將嘴里叼著的尖头弹再度装填,嘴里喃喃自语著..: “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再四,老郭...再见了。” 第231章 败寇 第231章 败寇 丹陛桥尽头,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沿著血痕前伸的方向,拾级而上,一座鎏金宝顶、蓝瓦红柱的三层重檐大殿赫然在望。远观尚可,近看处处是岁月流转的衰朽沉,荒草、断瓦、蛛网、裂漆.. 一如崩塌陨落的前朝,外表辉煌、內里腐朽。 郭秘书,此时或许应该称呼为“莫先生”才更为准確些.., 莫先生拖著残肢,犹自向祈年殿方向顽强爬去。正常人动脉破裂,在静息不动、自救待援的情况下,最多不过坚持五分钟便会失去生命。何况断腿之痛、血涌如泉,莫说是五分钟,三分钟內不及时止血包扎,便是神仙难救。 大量失血的眩晕感如潮水般一浪踏过一浪,祈年殿三层白玉基台,不过才咬牙爬完第一层。 “砰!” 通往祈年殿的第二层白玉基台,猛然被子弹轰碎成两截。到底是“帝王严选”,匠工独特,若是寻常青砖面,这般威力下,纵然不会碎如粉,也会四分五裂,那会像现在这般,开一道口子,溅出一蓬碎石。 春田枪似乎在“痛饮敌血”之后,便彻底“开了光”。自打断莫先生左腿的第三发之后,隨后两发子弹准的出奇,却不是往莫先生身上要害部位“招呼”, 而是不偏不倚、正射在他前进的方向..: 讽刺的是,这带有明显警告意味的射击,莫先生却並不领情,仍自固执的伸手往前“攀登”。 皇穹宇上,找到手感的何金银却突然停枪收手,非是心慈手软、感念旧情, 毕竟对方不止一次对自己下过死手.., 不远处,两队分散追敌的纠察小组,正循著枪击向祈年殿快速逼近。 舌头,自然是能张口的好.., 正要沿著琉璃废瓦爬下这处圆顶古楼,募然想起西於庄那栋三层废弃小楼, 何金银又折返回来,一一將废弃弹壳快速捡起、收好,期间不止又有多少本就脆弱的琉璃瓦“遭了殃”·. 找来找去,五发废弹壳,却始终有一发没有找到.:.时间紧迫,何金银扶梯退下,直奔丹陛道。 二十一年后,以祈年殿为首的天坛建筑在修过程中,文保工作人员在皇穹宇断瓦残垣间发现一枚废弃弹壳,百思不得其解,只当做围城期间修建天坛临时机场的驻地官兵“閒来无事、射击训练”时遗漏所致..: 这枚来源不明的废弃弹壳,一度作为天坛在围城战火期间的“实物见证”, 与其它同期“文物”一起被保护封存,直到多年后,偶尔还会见於窗明几净的展览陈列室內.:: 三百米的距离,刚才精神高度集中的何金银,跑的气喘吁吁,当他赶到时, 莫先生已经被先期抵达的纠察队员控制起来。 知道这个“舌头”的重要性,这支小队的队长恨恨之余,仍自使用战场上的临时办法,顾不得所谓“感染”,从衣物內衬上扯下絮条来,简单的包扎止血。 一度因挣扎陷入昏迷的莫先生,在何金银抵达后,竟然奇蹟般的缓醒过来, 似是在等待著这个命中注定的“绊脚石”。 但是经验丰富的纠察队员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民间所谓的“迴光返照”。 “祈年殿里,是不是藏了炸药?” 再见那张熟悉的面孔,何金银惊讶的发现,对方从一侧脸颊延伸到脖颈,罕见的有一片蛛网般豌乍起的红色灼伤,直没衣领以內才看不分明。想来是北海湖岸不慎所致,但此时却没有时间去聊这些细节.:, 满腔愤怒,住对方脖领的手却不敢下大力气,生怕下一秒对方就会被自已“晃散架”:: “你...猜...““ 面如蜡纸,唇齿开合,却吐出这两个险些让人暴走的字音,何金银回过神来时,一手已经握拳高举...脑海里一阵清明,瞬间让自己恢復理智,何金银缓缓鬆手、嘴角笑。 “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没有威胁,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郭...莫先生,你输了。” 似是被“输”这个字眼刺激到了神经,莫先生此时说话比刚才要“利索”许多,只是声音里带著无尽的嘶哑。 “..” “没错,我是输了,可不代表国府不能捲土重来,三十年河东...“” “一个靠著潜伏碟子和散兵维持的流亡政府,又能挺多久?上面说什么,底下就信什么,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不过一枚可有可无的弃子? ? “说得好...信仰是人精神的脊樑,大多数人,只能按照信仰的要求去做,很少能够...反过来审视自身信仰的问题。你有你的信仰,我有我的信仰...” 何金银笑一声:“临了临了,在我心里埋根刺儿?” 莫先生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走马灯一般的画面,眼里的那抹流光溢彩也...开始逐渐消散,明明是想做个摇头的动作,但脑袋却不受控制的往一旁倒去,嘴里的话音逐渐衰微..: “信仰如水,我如鱼.:.鱼儿只有跳出水面,才能看到信仰是否出现问题.” “可一旦选择跳出水面,就只有两种结局,要么...重重的摔回水里,要么...落在案上乾渴室息...我,没得选...” 伴隨著最后一声“我没得选”,这个自何金银进入纠总、公总队伍以来,无数次或明或暗、縈绕在自己身边的“莫先生”,真真正正的,吐出了在人世的最后一口浊气。 何金银一时间有些茫然,起身环顾四周,视线跃过身旁围绕的纠察队员,远处,围绕內坛红墙的四门方向,正不断涌入一批又一批荷枪实弹的纠察队伍..: 荒废的临时机场,张队与何金银並肩而行,远处是持枪驻足的纠察队员。 “祈年殿的御座下面,发现了秘密入口,里面確实囤积著不少炸药包,若是这个威力的东西在大典当天被点燃...哼哼..:” 短暂的沉默过后,是一声晞嘘:“谢谢,替咱们纠察队免去一场祸患..:” 原本满脑子都是如何解释的何金银猛然抬头,脑海里募然闪过临出发前张队再三强调过的命令,却见一只大手悄然搭上他的肩头,无言的拍打两下:“社会部那边,不会去查你的,安心等著搞赏就是了。” 说话间声音再度放大,指著这处长达百米的废弃机场跑道。 “我看这里就不错,大典前夜,刚好能容下城外演练的装甲队伍停驻..:” 何金银抬眼看去,似乎这处平坦异常的跑道上,已经停满了大典检阅时的装申车辆...双眸微微亮起。 乾坤再易,大典在即! 第232章 更名 第232章 更名 九月二十八日,又是一个晨曦。 距离莫先生天坛伏法已经过去了四天,距离十月一日大典召开还剩下三天。 专案组虽然还未正式得到命令解散,但正值大院上下处处人手紧缺的关键时候,大部分人手已经撤离,只余下部分收尾工作,多的是报告要写.., 作为出了名的“识字班教书匠”,原本想开溜的何金银被白玲点名留了下来,配合著专案组其它文职人员进行“扫尾”工作。 “又去看多爷了?” 正手脚、轻掩门户,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何金银刚进门没两步,就被这位“冰山美人”出声喝止。 “啪。” 一大沓陈年旧纸被放在桌案上,何金银看著就头大,上一次这么“铁锭坐班”,还是在纠察队秘书处看举报信那会...牢骚一起,募然又神色一滯,似是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索性乖乖“认命”,准备埋头苦干.. “多爷恢復的怎么样?” “托您的福,多爷长命百岁,丫死不了。” 白玲一瞪眼:“有这么说自己同志的么?要是没多爷,咱们专案组到大典开始都不一定能抓到人..:” 何金银点点头,这些天住在公总大院的临时宿舍,每天不是写报告就是整理报告,睡梦里都在写报告.. 究其原因,不过是“自作自受”。因为莫先生这条“舌头”没法子开口,很多事情或者不了了之、或者有头无尾,偏偏这些报告是要归档封存的东西,马虎不得,容不得胡编乱造..: 值得一提的是,纠察队除却城外卫成队伍、以及在保定专司大典护卫的三千余人,莫先生事泄后,司法街北平纠察总队部就进驻了社会部一支队伍,目的无它,“查漏补缺”.. 何金银几次因为公事再去对面司法街时,建筑虽然还是那般亲切的建筑,可是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那股曾经“回娘家”的亲切感不復存在,就连张队都是一面都没见上,也不知在忙什么... 故纸堆里做文章,非何金银所愿,向郑朝阳、白玲这等熟面孔打探“情报”时,两人似乎对社会部这一特殊存在都讳莫如深,尤其是郑朝阳自己,提起时总是冷言冷语,似是有多大“过节”一般.:: 偏偏多爷这位“包打听”又在躺在医院病床上,小腹中弹失血、万事静养为先,何金银也不敢多嘴,心情难免鬱结。 白玲似乎看出何金银的兴致不高,並没有他“躲懒”的错处,重新埋首文件堆里。 “同志们,好消息!” 人没到、话先到,郝平川的大嗓门从走廊里传来,原本刚捉起笔的白玲动作为之一滯,面上表情不变、眼里闪过一抹无奈,就连刚打起精神的何金银都跟著往门口望去。 在屋內几人“翘首以盼”下,喜气洋洋的郝平川推门就进,手中破天荒的举著...一份报纸。 要知道眼前这位“糙汉子”,搏斗、射击、突袭样样精通,唯独一见著书本文字就开始“打瞌睡”,今天破天荒的没有“甩刀弄棒”,而是拿著一份《人民日报》。 对上屋內几人的自光,郝平川全然没有感受到眾人“赶报告”的那份枯燥麻木,反而就堵在大门口,顿了顿衣衫,像个天桥说书先生一般咳嗽一声,生怕不能引起眾人的注意.. 只见他双手一展、神色庄重:“都听好嘍!新政协,全体会议,重大决议!” “...国都定於北平,改名为『bj”..国旗、国歌及纪年...均已確定!” 中间虽然念得磕磕绊绊,但到底是接受过识字教育,很多繁难字体会略微停顿、眯眼近前细看,通顺的念完標题,郝平川像是完成了一场艰难的任务,重重的咳嗽一声,正要去念正文,只是... 今天的《人民日报》本就不大的首页排版上,內容全是喜报,標题尚且还能加粗、加大,有生米大小,正文字跡全部是米粒大小,郝平川刚念一行,一张大脸盘子几乎就要贴到报纸上去了.:, “新政协业已於昨日,即四九年九月二十七日全体决议...” 报纸被白玲一把夺过去,替他將这些讯息一一念完,清脆的女音虽然还谈不上“播音腔”,但也比郝平川的破锣嗓子要顺耳、舒心许多,听起来也更加振奋人心。 不多会,等白玲念完再抬起头来时,莫说是专案组办公室內原本还“满是班味”、“死气沉沉”的氛围一扫而空,就连走廊、窗户都挤满了围观听取这一最新消息的公总同仁,几乎小半个大院的人都被郝平川一嗓子给喊来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难得的欢呼声在这间素来以严肃示人的大院中响起。 “北平,不,往后要喊一声『bj』了!” “看!这是国旗!五星红旗!可惜是黑白版,看不出个准確模样来..:” “上面这国歌谁会?” “我会、我会!这是三五年老电影《风云儿女》的主题曲一一《义勇军进行曲》!” 一张张喜悦的面孔环绕在四周,原本对这些內容拥有“先知先觉”的何金银,也跟著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好似自己也和大傢伙一样,生平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国家的国旗长什么样子,自己国家的国歌是什么样的曲调.. 万千儿女前仆后继、血染风华,才佇立起这巍峨的国与家! 办公室三楼楼梯间,罗局与冯处原本正背著手准备下楼,骤然听见郝平川的大嗓门,两人脸色一寒、就要训斥,可听著大家的欢呼声,一时间对望一眼,微笑著默许了眼前这一幕的发生。 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开始哼唱这首被最终选定为国歌的《义勇军进行曲》,纵然是已经问世十四年的老歌曲,但许是有著“近乡情更怯”的缘故,或是等著別人引唱、或是害怕自己跑调,一时间声音並不大。 旋律激昂、血脉激活,何金银不由自主的在此时“挺身而出”,挥舞著手中那份决定“珍藏”起来的报纸,打著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正確的“节拍”,走廊里眾人的歌声逐渐嘹亮起来一“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著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眾一心,冒著敌人的炮火,前进!” “冒著敌人的炮火,前进!” “前进!” “前进!进!” 第233章 隱情 第233章 隱情 国旗、国歌既定,从这一天开始,这座六朝古都变得忙碌起来。 歌声犹在耳畔,何金银回到专案组办公室时,仍然激动的难以自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这份九月二十八日的《人民日报》小心翼翼的抚平褶皱、对叠齐整...继而“珍藏”。 “荣哥儿!” 熟悉的大嗓门,“原主”郝平川瞪著一双虎目:“你干嘛呢?” 何金银快速將抽屉推上,表情自然:“我准备以全新的姿態,投入新一天的工作当中..:” “说的是这个么?我报纸吶?” 虎口满是老茧的大手往前一伸,理直气壮:“拿来!” 接过的却是一张崭新的钞票,某些人“睁著眼睛说瞎话”:“刚才大傢伙儿唱国歌时,情绪太过激动,也不知被谁给拿走了,好端端一份报纸,指不定这会儿传阅到谁手里了。您消消气,我赔您一张就是,多大点事儿.::” 郝平川一指抽屉:“別懵我,我老郝平西打游击出身,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今早市面上的报纸抢购一空,老百姓爭著买,那报纸我还打算拿去別地宣讲呢.” 身背后传来罗局的声音:“宣讲?你郝平川斗大字识不得几个,好好一条振奋人心的喜报,被你念得结结巴巴、磕磕绊绊..:” 罗局的出现让屋內原本的“小纷爭”消散於无,只见他黑著脸、背著手在屋內巡视一圈:“咳嗯...大典在即,专案组的收尾工作,暂时都先放一放。所有资料整理归档,下午社会部的人过来取..:” 白玲目光一闪,慎重开口:“上面对我们工作有意见?並非有意拖延,这四天来,逆推因果、顺藤摸瓜,不少莫先生这条线上的人都被揪了出来,只剩最后一点尾巴.” 郝平川是典型的莽夫思维、直来直去:“罗局,您直说!是不是有人想要摘果子?!弟兄们没黑没白、不眠不休的熬了十几个大夜,行动组更是抓人都抓不过来!喏,荣哥儿下属的行动小组被我们全员借调..:” 罗局眼皮都没抬:“吼什么吼!这是命令!” “是!” 突元的命令让屋內原本热闹起来的气氛一滯,望著罗局离开的背影,郝平川也没了计较报纸的兴致。健硕的身子往木椅上一摔,摆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张嘴就骂。 “老郑正忙著审人,一宿没合眼,叼著根油条就眯著了。多...多门,为这事好悬没把命搭上,现在倒好!依我说,社会部就没一个...” 话音未落,去而復返的罗局一脚將手下这员“虎將”从椅子上端了下去:“我就是社会部出身,你有意见?” 郝平川挠挠脸颊、的不敢再开口,罗局冷著一张脸:“交接后暂且先各自归队,大典筹办在即,虽然细节没有正式对外公布,但老百姓也能猜到一二, 坊间议论纷纷。越是这种紧要时节,越不能马虎大意!枕戈待旦,隨时待命!” “是!” 郝平川首先表態,罗局百了他一眼、並不搭理,却冲全程一言不发的何金银招招手。 二楼走廊,罗局斟酌再三:“何金银同志,你那份报告写的很详细,我还想和你確认一点..” 何金银目光灼灼,却衬的罗局目光有些躲闪:“案发当日,永定门驻点,张队在电话里,和你强调过两遍一一『必要时,准许击毙”,是...不是?” “是!” 罗局沉默半响,这才点点头,又稍显意兴阑珊的摆摆手,径直往楼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直到楼梯转弯处才察觉到何金银还缀在身后,竟然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主动开口。 “千万別有思想负担,你是奉命行事,不会有麻烦的。” “是,张队他...” 罗局眼眸一闪,却没有正面回答:“世人都说『慈不掌兵』,殊不知还有一句话叫“爱兵如子』。你们张队.:.平日里看起来谋於算计、工於城府,关键时刻却是个能扛事的,敢拿个人得失,护住手下所有人的前程,这点,我自愧不如。” 感慨既毕,衝著明显还没理解箇中滋味的何金银连连摆手:“去吧,大典在即,特行科也有的忙..:” 何金银心中原本的喜悦早已消散一空,一整天下来,都显得心不在焉。即便回到特行科,受到刘科等一眾同事的夸奖,內心的阴云仍未散开...罗局明显话里有话,莫先生这件事,一定还有隱情。 有心去一趟司法街,但自己掛著公安职差,名不正、言不顺。虽然托纠总临时宿舍与识字班的“福气”,纠察队上上下下、各级领导都混个脸熟,但...也只是脸熟。 脑海里募然闪过孙大圣的笑脸,和刘科招呼一声,拔腿就往亚洲饭店走,可刚出公总大门又犹豫下来。这个时间节点,大圣哥怕是忙的不可开交,所知也不一定有自己多... 郑朝阳、郝平川、白玲,都是公总一线的优秀骨干,但与纠察队本就不在一个系统,怕不是问道於盲。 脑海里灵光一闪,多爷! 论起“探病”的次数,多爷这间病房,就属何金银来的勤快,几乎一天不落。盯著去而復返的何金银,面色好转的多爷一眼就看出他有心事,支开旁人, 示意何金银给他多垫个枕头。 “说吧,屋里没外人,藏著掖著,心里一定有事。” 何金银才讲到一半,多爷就瞭然於胸,不耐烦听他絮叻,径直出言打断。 “这事儿要说起来也简单,谁敢保证自家系统里没有內鬼?偏偏纠察队性质特殊,又不是常职,傻小子没爹娘,如果郭秘书真要活著,兹要是开口,管是真是假、是否攀咬一气..:” 说到关键,多爷强撑病体、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不想想,人在纠察队这么久,无论公面还是私交,上上下下难免都有瓜葛,只要他还活著,保准有一大片人跟著倒霉,牵扯往后普升都只能算是小事..:” 看著多爷侧掌作“刀”的模样,何金银募然回想起当初那通电话里张队严肃的口吻一一“我再强调一遍,必要时...准许击毙!” 当时,不过以为是再平常不过的命令.., 何金银长吁出一口浊气,自己当时能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情势十万火急是真,但某种程度上,似乎也有这句话的心理暗示在先.., 多爷面上闪过一抹感慨:“人心要是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第234章 棚彩 第234章 棚彩 特行科这条“阵线”,看起来似乎与大典筹备工作无关。 “精兵”一度被各处抢著借调,一开始刘科还能笑呵呵应下,到后来觉出几分不对味,心里难免焦急。 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强將”何金银回归,但刘科根据这两天的观察,荣哥儿许是在专案组时太过操劳,整个人没精打采、搭搭的.., 一心参与到这件“亘古未有”的盛大典礼之中,刘科数次向罗局“请命”, 哪怕只在大典当日分管外围某条胡同的执勤防务.:.却被告知“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 几天下来,这位平日里笑呵呵的公总大院“老好人”,嘴角满是燎泡。 “荣哥儿,眼瞅著可是三十號了。喏“瞧见没,广场前面的看台都搭建完毕, 內有警卫团、中有公安纵队、外有咱们公总、纠总,一个萝下一个坑,满坑满谷、忙的不可开交!咱可倒好,天天围著旅店、火车站、三轮车协会转悠..:” 刚率队突击排查过一群今日各处主动上报的“可疑分子”,却“无功而返”的何金银,端起刘科桌上的茶缸子“吨吨吨”就是一通牛饮,並不搭话。 像这样的“牢骚”,这两天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 其实他心中也起疑,这样一件大事,北平市面上的报纸直到今天一一九月三十號、九月最后一天,都没有刊载確切消息。无论是《北日》、《北晚》、《人民日报》,还是一些民主报刊,登载的还是近些天的政协通告、南方局势。 臂如刘科桌上这份《北日》,上面除了新政协的部分决议,就是对云贵川渝、两广一带的战情通报,单看满篇“粤”字就知道,大军剑锋、直指两广! 在自己的固有印象中,一直以为十月一日这一天、大典盛大召开时,全部疆土都已经得到胜利解放.:: 报纸上没消息,但北平老百姓可不傻。到底是“皇城根儿”下薰陶成长,几十年惯见城头变幻大王旗,嗅觉不是一般的敏锐,街面上消息,几乎是一天十几个样儿早上全城都在传“瑞蚨祥为首的“八大祥”正全城网罗红布、染房工人连轴转”::: 中午就成了“上百门礼炮已经从永定门拉进了城”、“铁壳子车一辆接著一辆开进天坛”::: 到了傍晚时分,又变成了言之凿凿的“十月一號这日子不假,但只是为了庆祝人民政府正式成立,大典要放到明年一月一號正式召开,前朝老黄历都这么办” 真真假假,消息满天飞。 “隔~” 何金银毫不在意形象、打了个长长的水隔,冲刘科笑道:“革命分工不分高低贵贱,您怎么非要分个谁强谁弱.::” 刘科白了一眼这个“提不起干劲的年轻人”,揣起手来嘟嘟:“是不分高低贵贱,但荣誉都是自己爭取来的..:” 话音未落,“滴铃铃”的电话铃声突元响起。 原本还神色不耐的刘科“餵”了两句,立马紧绷起来,要时起立,眼里的懒散、嘴里的牢骚全然消散,一句斩钉截铁的“保证完成任务”,拽著何金银就往隔壁大办公室走。 “都停一下,听我说!天安门广场上要竖旗杆,现在旗杆立起来了,但是刚赶製出来的国旗被绞了进去!” 特行科一眾看著激动不已的刘科,不管是否疲惫、眼里都闪过一抹亮光,有那恋不住话的已经高举双手:“这活儿,不该找消防大队么?” 刘科一拍双手:“消防队已经去过了,七辆火警车凑在一起,云梯才只搭到旗杆的一半高!现在,上面命令我们,一个小时之內,在北平民间好手里挑抹出几位,要那种善於蹬梯子爬高的手艺人,火速赶往现场支援..:” 环视一圈眾人,刘科嘴角著止不住的笑意:“把之前登记过的天桥手艺人名单给我翻出来!挨著个儿的找!我进城时看过,有的是那能用嘴叼著木梯子、 还行走如常的主儿,时间紧、任务重,现在做如下布置..:” 何金银得到的任务是迅速抵达现场,了解现场情况。 “是!” 公总大门出来,迈腿就到广场,只见广场上一桿洁白高耸的特製“旗杆”已经被竖立起来,现场只留下一辆消防车还架著云梯,但最多只能够到旗杆三分之二的高度.:: “同志你好!我是公总特行科..:” 话音未落,现场负责人就已经握住何金银的双手,嘴里说看欢迎的话语,眼晴却一个劲儿的往何金银身后瞅,见隨行只有行动小组的两名成员,眼里的希冀慢慢消失.. “...情况就是这样,自从九月十四日得到大典筹备委员会的命令,不仅仅是北平,就连天津、保定、察哈尔省的同志都伸出援手,最终才从几家自来水公司手里『截胡”了四节自来水管...” 虽然前天的报纸上已经正式公告过北平这座国都更名,但短时间內,大家的习惯一时间难以改变。 现场负责人提及前几日的“困难”时,脸上不无荣光:“哪有厂子做过这种旗杆啊,万幸大家聚在一起脑子活泛...这四节自来水管,全部是各处留下的备用钢管,找了北平最好的焊工,才將这四节钢管焊接定型,全长...二十二点五米!” “等用蛮力將旗杆竖起来后,原本以为没事,只顾著加固底座,谁知道旗杆最顶端的劳什子『固定球』给焊鬆了,国旗刚一升上去,就给旗杆『吃』了,现在不仅要把国旗摘下来...” 说到难处,负责人双手一摊、难掩颓丧:“四下里试过十几拨人了,这么高,没人能上得去!” 何金银眼眸一闪:“为什么不用那种绑在脚上的攀登工具?” “不行,二十二米高,越往上、杆越细、风越大,用上那个,旗杆晃动不止.:.所以才想到托你们帮忙,找一位搭建彩棚的民间高人救场..:今晚验收怕是赶不上了,明早六点,最后一次验收之前,必须解决!” 何金银意识到这件“小事”的严重性,要时一个敬礼:“您放心,搭彩棚的手艺人是吧?” 在现场负责人满怀期待的目光中,语气鏗鏘:“一定给您找来!” 第235章 旗杆 第235章 旗杆 事涉大典,绝无小事。 天安门旗杆“临时加戏”,特行科奉命“搬兵救火”。 当何金银返回特行科办公室时,北平城登记在案的一应民间手艺人档案已经挑抹出来,只待了解具体情况、筛出合適人选。 看著眼前刘科“兴师动眾”的模样,何金银不禁感嘆,若是“万事通”多爷在这,哪里还用得著这般麻烦。 当听到旗杆尺寸时,原本摩拳擦掌的眾人为之一滯,有脑袋灵光的,瓣著手指头便开始合计:“二十二点五米,將將要到七丈高,乖乖,咱公总这栋楼才三丈不到.:.恁旗杆,足足有七层楼高!” 档案哗哗翻动,有人迟疑著开口:“天桥『中幡』艺人王小辫儿和他徒弟宝三儿,耍过最高的那竿『中幡』也不过竿长两丈五,算上幡顶的那三把綾罗伞盖,也不过勉强三丈..:” 有人抓破脑袋:“倒是有个耍猴艺人,这高度对於训练过的猴孙来说.::” 时间紧迫,眼见越说越离谱,何金银没再任由同事们瞎琢磨,將现场负责人的提议讲说一遍。 “棚彩?” 刘科一拍脑门儿:“没错,我怎么把他们给忘了,找!『红白口”登记档案!” 所谓“红白口”,通俗来讲就是围绕红白喜事衍生出来的一类特殊行业。 早年间大户人家婚丧嫁娶,除却要在家中搭设灵堂、喜堂、寿堂,还要沿街搭建“棚铺”。 最初是为了方便往来客人歇脚喝茶,后来攀比之风渐起,就开始“爭奇斗艳”,往往要比谁家的彩棚搭的高大、搭的漂亮。 虽然是“贱业”,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营生。 朋奖胡同,原名“棚匠胡同”,位於北平城北的“特角冕”。 所谓“南贫北贱”,“贱”並不是说“贱民”,而是指“贱业”,聚集的多是靠手艺谋生的老行当手艺人。 一辆三轮摩托车驶进这处偏僻的胡同,立马引起胡同口玩闹孩童们的注意。 一双双大眼睛,眼巴巴瞅著这辆能动弹的“铁疙瘩”,胆子小的怯生生缩到门洞里偷眼观瞧,胆子大的已经在跟驾驶员“帽子哥哥”搭话了。 “『保定刘”?您说的是刘一手刘大爷家吧?』 “帽子哥哥”何金银,被一群小孩簇拥著走进一户大杂院时,就被院中景象小小的“震惊”了一番。 除却一间传统砖瓦结构的“正房”,余下几间,全部是由杉稿、竹竿、芦席、麻绳搭建的“简易房”,竟然还有一间“小二楼”,全无什么“脚手架”, 更看不到铁钉铁卯,天井当院被一张宽大的芦席盖住,遮阳、透光。 特行科的“红白口”档案还是沿用民国警局时的登记簿,纸稿上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保定刘”,此时已是一个白鬍子老头.:, 根据特行科资料记载,民国五年时,“袁大总统”登基坐殿,以“保定刘”为首的八十三名“彩子匠”,昼夜赶工,搭起一座高十丈、宽十丈、內有九九八十一间房子的“洪宪彩殿”。 民国十五年时,国父孙先生在京溢逝,还是面前这位不声不响的“保定刘”,在中央公园一夜之间搭起一座素雅的三彩牌楼。职业履歷不可不谓丰富, 只是. 看著对方一副年老体衰、弱不禁风的模样,何金银著实捏了一把汗。 但此刻距离“一个小时”的规定时间已经不足二十分钟,死马当作活马医何金银亮过证件后,客客气气表明来意。 白鬍子老头“保定刘”吧嗒吧嗒抽著旱菸锅子,只在何金银提及旗杆尺寸时,隨手掐了一截芦杆在地上划拉两下,隨后摩著山羊鬍,对这件“难事”显得满不在乎。 “知道知道,过了金水桥,正对著城门楼子,广场正前方唄...” 菸袋锅子在脚面磕碰两下:“民国十五年,孙先生的吊灵棚就搭在小同志您刚说那位置,巧了不是,那也是我搭的..:” 何金银顾不得听对方“炫耀”,急切的近前一步:“现在那地儿孤零零就竖著一根旗杆,只有一辆消防云梯能够到一半多..” 菸袋锅子填上些许碎菸丝,“保定刘”又抽了两口,冲二层小楼一招呼:“老大老二,跟你老子走一趟!一人扛两捆麻绳,要四股浸油的那种!” 二层“简易房”里忽然探出个大脑袋:“爹,来大买卖啦?那绳可是您老人家压箱底的物件儿,留著將来给..:” 话音未落,“保定刘”单脚立定,一只布鞋已经飞了上去:“揍性!哪儿来那么弯弯绕,给人民政府帮工,去不去?” “盖咧!” 大脑袋闪身缩脖,二楼一阵响动,两个年轻的面孔从二楼飞身跳下,大脑袋毕恭毕敬的伺候他老子穿鞋,身后是一个年轻些的壮汉,肩上扛著四捆黑亮的麻绳,油汪汪、黑,看起来就压手。 “老人家,一码归一码,这工钱...怎么算?” “保定刘”一瞪双眼:“你这个小同志...市偿!” 何金银还没分清楚老人家说的是不是“十块钱”的“十块”,“保定刘”已经背著手跳进了摩托车斗里,俩儿子一左一右站在车后,倒显得“上门求援”的何金银磨磨嘰嘰.:: 三轮摩托车正常能载两人,不等何金银犯难,“保定刘”一瞪眼示意开车, 他与何金银在前开道,俩儿子扛著粗麻绳在后,健步如飞,西四北大街上,不失为一道“靚丽的风景线”。 就这么打城北一路跑到天安门广场,此时距离规定时间已经“超时”五分钟,刘科一行人正在不断宽慰急的团团转的现场负责人,听到三轮摩托车响,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 “保定刘”老神哉哉的先打量了一番广场对面搭建好的看台,捻著鬍鬚,眼里不无晞嘘:“还以为,会请我们棚业行当的人出手,搭了那么多年的棚,给开国搭建,这还是第二回..:” 现场负责人,也是旗杆的设计师,贵姓林。林设计师早就听刘科讲过一遍“保定刘”的履歷,一把托住老先生的双手,面色激动:“老先生,这旗杆..:” “保定刘”回过神来,小老头儿背著手围绕著旗杆转了两圈,冲身后跑的满身赤红的俩儿子一挥手:“老大老二,先爬上去捆好四方绳子!” 接著又冲林设计师开口:“再招呼二十个人..:” “拉绳,取旗!” 第236章 登高 第236章 登高 时值九月三十日下午五点,日渐西沉,天安门广场,升旗台。 以白玉条石搭建的基座为中心,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支“拔河”队伍。而他们“角力”的对象,是一桿高达二十二点五米、由自来水管焊接而成的钢製旗杆。 特行科没出任务的人手全部到场,算上原有的国旗工作组,“保定刘”將这二十人分为四队,各负责一根麻绳。而四根麻绳的另一端,已经被刘大、刘二兄弟俩踩著云梯,牢牢捆绑在旗杆三分之二的高度。 一切就绪,整装待发。 “爹,梯子架到四丈多位置,不过陶碗粗细,上面还有两截,越往上、恁旗杆就越窄..:” 刘大来回扑棱著大脑袋,左看右看,半响才恋出个恰当的比喻:“我估摸, 顶端不过小儿手臂粗细..:” “保定刘”吧嗒吧嗒抽著菸袋锅子,一言不发,只有来迴转动的眼珠子说明他正在快速思考。 林设计师席地而坐、摊开一张图纸:“从自来水公司协调到的四根备用钢管,长短不一、直径递减,焊接时做过特殊处理,最顶端的那根钢管虽然不是入户管,但直径也只有十三厘米..:” 说到最后,林设计师似乎也有些志忑:“怎么样...能行么?” 刘大似是被这话“激”到了,牛劲一犯:“怎么就不得行了?俺爹搭过十丈高的彩楼,恁竹竿才多大点儿? 说完径直起身、往消防车走去,被“保定刘”一嗓子吼住:“回来!瞧把你给能的?十丈彩楼那是因为搭了架子,这就一根钢管!高处没法子借力!” 菸袋锅子轻轻敲击两下广场上的石砖,又冲林设计师憨厚一笑:“您是专家教授,说的那点儿玩意咱听不大懂,但手艺人接活,眼是尺、心是秤,这活儿.:, 没问题!” 说罢冲身后性格碘的刘二说道:“老二,你上。” 刘二脆生生应了一声,可扭脸就被刘大“雄壮”的身躯给挡住了,却並不衝著弟弟说话:“爹!老二才结婚,我娃都有俩了,这活儿让老二给我瞭风就得, 他才干过几年..:” 嘴上虽然满是瞧不起,但任谁都能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二十二米高,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地面又是再坚硬不过的白玉条石,一旦失手..: 刘二性格,却立马明白了大哥话里的意思,正要开口分辩,“保定刘”那竿还带著余温的菸袋锅子就敲到了他脑门上。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让你去就去,当我话是耳旁风不成?早上工、早完工,既然到了南城,正好去黑窑厂棚业行会坐坐。” 刘二闻言“如奉圣旨”,紧腰拧袖,往腰间绑了一兜滑石粉,倚著消防车开始拔筋压腿,显然是在做“准备工作”。 “保定刘”此时才对著犹有不甘的大儿子训斥道:“国家大事,由得你耍性子?老二年纪小、身量轻,换你跟头笨牛似的,攀到最后一截儿,不等风吹,你稍有动作,这杆底下人就拉不住..:” 何金银在一旁將这一幕尽收眼底,感动之余,也想儘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斟酌开口:“老爷子,要不要给刘二兄弟腰间捆个安全绳,每往上蹄一截儿、就栓一截儿,虽然耽误工夫,但好赖安全有保障..:” “保定刘”稍稍一滯,隨即连连摆手:“这钢管比不得竹竿、杉稿,那些东西能把住劲儿,这玩意儿图好看,上面文刷了一层白漆,更显滑不溜手,登高全凭一口气,中间停的越久,反而越麻烦。” 行家开口,何金银便不再“自作聪明”,回归原位,目送刘二正在攀登云梯的身影,心中暗自祈祷,不由自主的挽紧麻绳。 “列位、列位!小老儿没开口之前,谁也別轻易下劲,我喊『拉”大傢伙再使劲,力道要匀称,千万不能猛然发力!” 说话间,刘二的身形已经攀到云梯的最顶端,大概四丈多高位置,嘴里叼著一把鱼刀,腰间绑著一兜滑石粉,此外再无他物,更不用提所谓的“防护措施”。 四丈位置,距离顶端还有九米高度,这九米...全凭刘二一人手艺。 “*!” 微风送来一声轻呵,刘二一手攀、一手撑,双腿锁住海碗粗细的旗杆,身形...彻底离开云梯! 稍稍稳住,不待须臾,刘二便动了! “此、吡、吡...” 似是指尖抓挠金属、又像是刀子刮过玻璃,一阵挠人心弦的摩擦声迴响在天安门城楼前。 这旗杆本就是由送水的钢製管道焊接而成,內里中空,震动导音,无异於一个扩音器,十几米高度的摩擦声,在底端依然清晰可闻! 声音落在下方人耳中,手心、脚心同时发痒、微微见汗,喉咙却有说不出的乾渴,吞咽口水时,谁也不敢发出声响,生怕一个不慎、影响到“高空作业”的刘二。 伴隨著一阵又一阵的刺耳摩擦声响,刘二的速度愈发加快,不多时,已经攀过第三截钢管焊接处,再往上,钢管只有手臂粗细!刘二本著“保定刘”一鼓作气的叮嘱,不敢停歇,“吡吡”的摩擦频率明显提高! “此吡、吡吡、吡吡!” 重心偏移,旗杆的顶端从一开始的微微颤动,肉眼可见的开始...偏移!晃动! “拉!” 刘老爷子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多时的四支队伍同时发力,身子后仰、悬空而坐,“对手”明明只是一根旗杆,但绳索尽头传来的拉力却好似...千钧! 是风! 是大自然的力量! 尤其是一支队伍,“首发成员”一著不慎、竟然有些把持不住绳索,脚步磕磕绊绊的往前衝去!关键时刻,林设计师和“保定刘”老爷子赶到,两人如縴夫般用肩膀扛起这条绳索,反向“逆行”,这才堪堪.::止住颓势! 四根绳索牢牢“定”住旗杆,刘二趁机攀爬到二十米的高度,从这里看下方,路若棋盘、人如棋子。 尝试著用人体本身的高度、加上臂展,还是不能够到“绞住”国旗的顶端, 知道此时每多动一下、旗杆的晃动就加剧一分,刘二索性把心一横,换手扑上滑石粉,夹住旗杆的双腿骤然猛蹬!身子如飞蛾扑火般,往上一! “!” 手臂粗细的旗杆顶部猛然受到这种程度的“撞击”,整个桿身都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何金银只觉得两手掌心一阵火辣辣钻心的疼痛,脚下打滑,身子止不住的往前蹄去! 要糟! 第237章 奠基 第237章 奠基 “膨!” 刘二一只手攀住旗杆圆球状顶端,五指进张,死死反扣住旗杆顶点! 另一只手却是抓了个空,慌乱中只顾得上一把托住被“绞”的红旗,耳畔似有微微的“刺啦”声响,万幸顶端“阻挡球”绞住旗面的程度不轻,刘二双腿紧锁、这才堪堪稳住身形,刚要咧嘴发笑,依稀听到下方老爹的喊声。 “老二,抓稳嘍!” 棚彩行当的从业经验,让他立刻从刚刚的“得意忘形”中惊醒过来,整个人隨即死死楼住旗杆,下一刻,剧烈的晃动...开始了! 像是怒涛中的一叶孤舟,又像是狂风中的一颗枯树,剧烈的晃动中,刘二眯缝著眼往下观瞧。 只见原本托住旗杆的四方绳索,有三根绳子已然松松垮垮、东倒西歪,原本下方拉住绳索的这三只队伍,人仰马翻,有反应快的人正快速奔向被挣飞的麻绳。 唯一一根还在受力的绳索,此时也如“跳绳”一般、正在空中剧烈打著旋儿! “鸣!鸣!” 旋动间捲起阵阵鸣咽风声,再看下方的这支“拔河”队伍,何金银正反身较力,浸过油的麻绳將他的肩膀勒出一道深痕,从双手间一点点穿过的麻绳,带出斑斑血跡.:: 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何金银咬紧牙关、骤然感受到绳索另一头传来的力道减轻,原本做好“最坏打算”的他抬眼一警,正瞧见一张熟悉的笑脸一“大圣哥!您怎么...“ 不等何金银追问,从孙大圣身后迅速出一支警备队伍,快速接手拉住其余三根晃动的麻绳,这根二十二点五米高的旗杆,终於逐渐止住了晃动! 攀住旗杆顶端的棚彩业奇人刘二,终於得以喘息、从容出手,用口中衔住的鱼刀將绞住的旗面一点点割开,又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胳膊当“穿旗杆子”,將这面硕大的红旗卷在臂膀。 似是在给下方的同伴表平安,又似是在宣告著胜利,刘二一手反扣旗杆、一手振臂高呼! 烈烈寒风,沉沉暮光,二十二米的高空中...红旗招展! “呼.呼..” 何金银两膀脱力,径直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回望眼夜幕中的那一抹鲜红,內心抑制不住的澎湃起伏! 这般意义非凡的时刻,一张大脸盘子著笑、突元出现在何金银视野之內, 孙大圣语带晞嘘:“都参加工作多久了,怎么还是这般冒失,要懂进退,知道不?也就是我眼尖、跑得快,拉了你小子一把...” 何金银听著这位“老大哥”的嘟囊,想起这些天因为纠察队积赞在胸中的鬱气,眼角募然闪过一抹泪。 “哟,大小伙子了还哭鼻子..:” 孙大圣屈指轻轻颳了一下何金银的鼻尖,对方“很不爭气”的扭过脸去,转移话题:“大圣哥,您不是在亚洲饭店守护各位代表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到一半,似乎联想到了某种可能,眼眸里进发出一抹难以置信的错。 孙大圣就这么蹲在何金银“头顶”,闻言回身一指不远处的一行人。 “喏,今天是大会最后一天,各位代表一致决议,为了纪念死者、鼓励生者,要在广场竖立一座为国牺牲的纪念碑,大会闭幕以后,代表团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就在此时、此刻、此地,举行纪念碑奠基仪式。” “警卫团先到,还要准备铁锹铁镐,看见你们国旗班在捌饰旗杆,就没有清场..” 絮絮叻叻的嘟囊声中,何金银顾不得满手血渍、两膀脱力,一个骨碌儿从地上翻坐起来,望著不远处熙熙攘攘、衣著模样各异的人群,心中闪过一个猜测。 孙大圣似笑非笑的盯著他:“猜,都来了...” 一句轻轻的“都来了”印证了何金银的猜想,虽然远远隔著人群,看不真切,莫说是面孔,就连身影都看不见,但仍自挣扎著起身,望向广场中央。 “得嘞,我还有任务在身,等大典事了,咱们再...一醉方休!” 孙大圣没再多说,起身时帮何金银拂去肩头褶皱,看著他掌心的血渍,眼里闪过一抹心疼:“公总、纠总都有医务室卫生处,虽说大小伙子皮糙肉厚,该注意还得注意。” 选下一句“再见”,孙大圣的身影融入广场中央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红旗虽已取下,但眼下情况特殊,国旗班、特行科都不敢擅动,刘家父子更是没见过这般大场面,聚在一起,远远的行注目礼。此时升旗台周围,尚且还能保持“清醒”的,只有两位。 林设计师看著被绞皱、割破的旗帜,眼里有著说不出的心疼:“拢共就两面,这就折损了一面...这可是瑞蚨祥用红黄绸缎一针一线缝製出来的,长四米三、宽三米三,布料尺寸不够,生生用五面红布拼起来的!” “要是.:.要是当初设计电动升旗装置时,能更用心些,不就为国家、为人民省下更多布料了么,我真该死!” 何金银轻轻走到这位说好听点有些“书卷气”、说不好听是有些“书呆子气”的设计师面前,看著这面本应成为新中国第一面正式升起的红旗,晞嘘之余,默默的帮林设计师收捲起这面红旗..: “林教授,时间不等人,您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保证下一面旗子不会再绞进去.::” 满是书卷气的林教授闻言重重点头,转身就倚著升旗台的玉石栏杆重新研究图纸。何金银双手轻轻捧看这面带看些许瑕疵的红旗,定定的望看广场中央,掌心的鲜血,在不知不觉间,与这面红旗融为一色。 九月三十日下午六点,日暮时分,一阵嘈杂声过后,广场中央的话筒里,响起一道虽然带著方言,但满是庄严、肃穆的声音。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爭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爭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內外敌人,爭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歷次斗爭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碑文诵毕,铁锹挖下第一铲土,至此,人民英雄纪念碑,正式奠基。 第238章 待命 第238章 待命 奠基仪式已毕,新政协全体代表陆续离场,广场前再度恢復平静。 注视著广场中央临时夯起的四方土堆,何金银双手捧著五星红旗,脑海中重复迴响著一个声音一一“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掌心勒出的血痕已在不知不觉间凝结成,与国旗同色,与国旗同连,亦与国旗同心。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撕裂感,何金银从刚刚的状態中缓醒,怜惜的看著这面註定不能再飘扬风中的红旗,稍一犹豫,便捧著红旗向林设计师走去。 虽然他確实有在“收藏”一些重大歷史时刻的报纸,但也清楚知晓,这面註定会被放进博物馆的红旗,不是个人所能持有。 此间事了,当儘快回归本职工作。纵然特行科一眾並不在公总大典执勤名单当中,但相信有今天这一遭,即便是屡次“请命不成”的刘科,也不会再心有遗憾。毕竟,他们实打实的为大典出了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 话虽如此,可想起数月前,心中那份给大典“站大岗”的执念,何金银心头难免稍有遗憾。 “林教授,这面红旗..:” “旗帜到达顶端,电源仍在继续工作,所以才导致..:” “林教授!这面..” 何金银稍稍提高音量,仍旧未能引起正在自言自语的林教授注意,国旗工作组的另一名技术员主动接过:“公安同志,您多担待,老林他一旦进入工作状態,就是这般痴狂模样,旗帜先交给我,第二面备用旗已经派人去取了。” 刘科此时正代表特行科感谢“援兵”,也想按照市价、给刘家父子结算“工费”,只是这结果嘛.: “保定刘”年事已高,早年间爬高走低、扛重架梁,现在走路时习惯弓腰背手。有幸亲眼目睹奠基全程,也忍不住挺了挺腰杆,一双遍布疤痕的老手、来回摩著菸袋锅子,咧嘴一笑。 “没白来,值咧!” 老头压根儿不搭理刘科伸出的双手,对於他口中的“工费”更是懒得回应, 背起双手、径直往南城方向走去,刘大背著已经脱力的自家兄弟,冲刘科与何金银点点头,憨厚一笑。 “俺爹说了,给人民政府帮工,不要钱!” 隨后就追上“保定刘”的步伐,不管身后刘科如何呼唤,父子三人大步流星,只在刚刚奠基仪式时留下的四方土堆处稍作停留,便消失在北平的夜幕之中。 “人民群眾,就是这么朴实...” 刘科眼眶泛红,感慨之余,不忘冲特行科一眾反覆叮嘱“事后知会朋奖胡同所属街公所,务必传达感谢,生活上要多加照拂”云云.:.隨后招呼眾人与刘家父子一样悄悄离开,生怕惊扰到正在思考的林设计师。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暮色中,从广场西南方向,一支小队正急速向升旗台跑来。 刚才代替林设计师收起红旗的技术员,正快步迎上,挥舞著双手:“是护送第二面国旗的同志吗?” 何金银闻言稍稍停顿,暗自祈祷这第二面红旗千万別再卷进去...正要离开, 却听见有人在喊他。 “何金银!” 这熟悉的声音... 再次停下脚步,何金银拢目观瞧,夜色下这支护送国旗的队伍逐渐清晰起来,一身再为明显不过的纠察员制服,当先一人,竟然是...张队! 纠察队...国旗班? “张队,您这是?前些天,我去找过您好几回...” 对方一边安排人手快速与国旗工作组交接,一边將何金银拉到一旁,温暖的手掌轻轻拍打他的肩膀:“昨天晚上已经结束审查,不说了,都过去了.:.队里积攒了一摊子事,一天一宿没合眼,刚要歇歇脚..” 两人虽然职务悬殊,许是因为天坛那一枪的缘故,平日里以威严示人的张队,此时显得颇为平易近人,只见他双手一摊。 “新政协就有专人前来知会,说领导们在奠基时注意到升旗台出了岔子。紧接著国旗工作组又派人来取第二面国旗,我实在放心不下...越到关键时刻,越不能忽视每一件小事..:” 提及国旗,似是看出何金银眼中的疑问,张队又主动解惑。 “接大典指挥部、大典筹备委员会通知,在电动升旗装置没有彻底完善以前,天安门广场今后的升旗仪式,暂时交由北平纠察总队负责!估计要等到大典结束、各处平稳,这份差事才会转交给其它部门。』 何金银与张队並不知道,这份光荣的职责,自四九年十月一日开始,一直延续到五零年年底,直至北平纠察总队彻底解散,天安门广场的升旗仪式,都由纠察总队负责。 这,也是我国最早的一支“升旗队伍”。 准確来讲,也是后世方人手机预约、凌晨排队等候入场的天安门升旗仪式“国旗班”前身。 相隔不过数日,两人竟都有一种“久別重逢”的错觉。张队听何金银这位“见证者”讲完今天的旗杆变故,不由得眉头紧皱:“电动装置,始终不如人工把稳,实在不行..” 正这时,就听见林设计师充满喜悦的声音:“找到问题在哪儿了!马达!是马达!” 一片欢呼声中,张队板著脸给眾人“泼冷水”:“设计师同志,你如何保证,明天一一大典当日,不会再出现同样的状况!” 林设计师沉吟片刻,决定“实事求是”,只见他扶了扶镜框:“对不起,我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不等张队冷脸,他又急忙忙补充道:“不过,知道问题癥结所在,就可以对症下药!以防万一,大典进行时,可以安排一个人守护在旗杆下方,一旦再发生旗子升到顶端、自动装置不停的情况,就立马手动切断电源!使升降装置停下来!” “与此同时,再安排另一个人,守在城楼安装开关电钮的三脚架边上,事有不谐,立马断电!两方面同时著手,以便从技术上,保障电动升旗顺利完成!” 在林设计师侃侃而谈时,张队死死盯著他的双眼,升旗台前、气氛凝重,片刻后张队掉头就走:“所有人原地待命!我现在就去请示大典指挥部!” 刚走两步,余光警过在场唯一一名“局外人”,眼里闪过一抹深意,目光.., 灼灼! “何金银同志,请你也...原地待命!” 第239章 前夜 第239章 前夜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张队去的急、回来的也快。 “设计师同志、何金银同志,你们两位隨我来!其它人,原地待命!” “是!” 林设计师还想“挣扎”几番,毕竟找到癥结所在、並不意味著问题已经解决为了能在天安门城楼上操纵电动升旗,国旗工作组在长安街道路上,预埋了一根横穿马路的钢管,导线通过钢管联结两端,跃过金水河、沿著金水桥,从城楼东南角引到主席台,在那里竖起一个三脚架,上面是开关按钮。 马达的导线也隨著钢管埋於地下,这时候再整体扒开已不可行,只得在原有基础上进行反覆调试。 事出从急,本应体谅,奈何眼下的状况..:“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在战场上等同於“临场抗命”的行为,性质殊为严重。不等张队发作,何金银一把托住林设计师的臂膀,连拉带拽,国旗工作组其它人也跟著纷纷劝说, 一心扑到电动升旗装置上的“书呆子”设计师这才嘟嘟囊囊的起身。 此时已经入夜,讽讽寒风中,张队在前、两人在后,西出天安门广场,直奔勤政殿前的大典总指挥部。 林设计师此时仍自对电动升旗装置“念念不忘”,尝试说服张队“回心转意”:“同志,马达调试最快也得两个小时,之后再重复演练、计算时间,最近北平城处处紧张,电力供应不足,动不动就停电,万一有个闪失...” “你已经有闪失了!” 张队许是被对方絮絮叻叻的实在不耐烦,猛然停下、转身驻足,语气冰冷、 近乎於“咬牙切齿”。 “你该庆幸不是我手底下的兵!国旗工作组要是也归我管,就凭大典前一天闹出这般疏漏,我撤你的职!真要是再出状况,这些话你留著去军法处说!看他们听不听!” 到底是军人出身,纵然身后没有千军方马,也是煞气凛然,林设计师这时才止住“嶗叻”。 许是觉得话说的有些重,张队深吸一口气,平復下胸中怒火、边走边说:“虽然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从今晚凌晨开始,公总、 纠总、公安中央纵队、警备团,就会设下四道关卡、封锁广场的所有出入口..:” 在林设计师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张队语带森然:“即便是国旗工作组,一旦离场,即便有通行证件,想再进来,就只能等到明早六点的验收,检验到哪里, 才会放对应工作组进场。” “所以,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別在嘴上浪费时间!”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达大典总指挥部,林设计师被张队带去秘书处,何金银则是被专人带进警卫处,一番细致的搜身检查过后,例行询问一番,警卫处又致电公总核实身份,这才拿出一张简陋的“通行证”,“刷”笔触不停,隨后.., “啪!” 大红印章盖下,何金银双手接过,不等看分明,警卫处的同志语速极快的交代道:“何同志,请务必收好通行证。明早进入广场时,没有证件,一律不得放行!” “稀里糊涂”的进来,又“稀里糊涂”的出来,何金银捧著这张盖著红戳的通行证,似懂非懂,自己?明早?入场? 难道说. 林设计师此时涨红著一张脸从秘书处出来,全无来时的絮絮叨叨,眼里也是一副茫然模样。一时间,两个“傻子”在大典指挥部忙碌穿梭的人群之中,格外显眼: 张队冲何金银招手示意:“我还有其它任务,你们二位自行折返。明天大典时,你就给我死死扎在那根旗杆底下,详情自己问这个书呆子。记住!不准丟北平纠察总队的脸!” 惊闻此讯,如有雷鸣,何金银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嗓音奇大:“是!保证完成任务!” 张队急匆匆返回、又从秘书处大门里探出半个身子:“之前总有人说我在不小子面前掉著一块儿肥肉,只让马儿跑、又让马儿吃不著,你小子不是总想著『站大岗”么?別说我食言而肥、大材小用!” “是!” 转身离去时,张队嘴角著標誌性的微笑:“公总特行科.:.最多就是在椅角冕站大岗,臭小子...我可是给你挑了个最好的位置!” 折返回广场的路上,何金银与林设计师沉默半响,各自“消化”著心中喜悦,直到升旗台在望,两人才缓醒过来。 “林教授,我得谢谢您方才那个提议!我都不敢想像,自己能站在广场最前面..” 夜间露寒,林设计师长吁出一口“雾气”,话音里同样充满感慨:“我也不敢想像...大典当日,准许我作为技术人员,登上城楼...” 唄原本还稍稍带点“志得意满”的何金银,突然就觉得..: 咳嗯.:.革命分工不同,同样肩担重任! 话音一转:“林教授,您给我说说旗杆下方如何断电唄...“ “边走边说!我有个新思路..:” .:.只要在升降旗用的钢丝绳两端,各焊上一个钢球,只要升到顶端,升降设施碰到钢丝绳末端的钢球,便会自动停止升降、並且自动断电!” 直至十月一日凌晨时分,夜幕下的天安门升旗台,第十次、亦是大典验收前最后一次“升旗演练”正式开始! “滴答、滴答..” 怀表“走字儿”的声音在夜幕下清晰可闻,所有人都在抬头仰望著夜色难掩其鲜艷色彩的国旗,耳旁似有无声的《义勇军进行曲》旋律响起..: “四十九秒了!” “啪嗒。” 一声微不可闻的钢球触碰声响,国旗工作组仅剩的唯一一面特製国旗,第十次稳稳的准时悬停在二十二点五米的夜空之中、隨风飘扬! 这是独属於整个国旗工作组的胜利,何金银与林设计师眼含热泪,眾人齐声欢呼,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这一夜,回到公总临时宿舍的何金银一宿没合眼;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同样彻夜未眠。 凌晨五点,北平这座古老的城市、崭新的国都,悄然甦醒。 第240章 大典 第240章 大典 凌晨五点,北平印刷厂,机器飞速运转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一背咨泛著油墨香气的《人民日报》被綑扎成,分批次转交到门外蹲守的各家报馆来人手中时,尚有余温。又伴隨著车铃声响,被转交到报行一线的报摊、报童手中。 “哈..” 刚进十月,北平的早晚温差已经很明显。起早的报童们脚哈气,依次接过今日份的“工作量”,却不细看,清点完数目后、图塞进斜跨的油布包里,有人隨口一问。 “今儿个有没有大新闻?” 旁边有人敷衍道:“问,一准儿是新政协闭幕的消息,前些天多少人眼巴巴瞅著,大典要真是有信儿,昨儿就该登..:” 话音在此处戛然而止,直到被小伙伴推揉了一把,他才颤巍巍举起手中这份十月一日版《人民日报》,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有、还真有!” 似是觉得他大惊小怪,有人边翻开首页边问道:“有什么?” 只见这名报童並不答话,挥舞著手中报纸、掉头就往大街上跑。瘦小的身影衝破北平还未散去的晨雾,全然不顾是否会吵到沉睡中的街坊四邻,操著尚未褪去稚嫩的童音、却声如洪钟一“重大消息!重大消息!《人民政府成立盛典今日在首都隆重举行》!” 类似的情形,在城墙內外、大街小巷重复上演著..: 伴隨著报童们的號外声,整座北平城,都动了。 有著“收藏”重大歷史时刻报纸习惯的何金银,今天却是无论如何都顾不上惦记自己这点小小的“癖好”了。 六点的验收工作有条不的进行著,轮到国旗工作组时,天边已见曙光。 “...只要把开关往右拧一下,五星红旗就会冉冉升到旗杆顶端。” 林设计师摁下心头激动,侃侃而谈,细听字音间带著微微颤抖、一句话连扶三次镜框。没有人会嘲笑他“失礼”,站在他身后的何金银深有感触,看著一身灰色中山装、亲自率队验收视察的身影,心臟剧烈跳动著..: “到时候停电了怎么办?电线中途出了问题又怎么办?” 这提问声音带著明显的口音,以淮安方言为基础,兼有京津方言的味道,尾音时不时还有点东北味儿。 林设计师再度扶了扶镜框,快问快答:“请您放心!我们已经反覆试验多次》 得知昨天发生在升旗台的那场“小插曲”,这个独特声音的主人眉略微思村、立马有所决断:“要保证国旗到时候能顺利升上去,你要做两手准备,一旦停电或是线路出了问题,就是用人也要准时把国旗升上去!” “是!我们已经做了两手准备..:” 隨著林设计师的介绍,对方的目光一一扫过跃跃欲试的国旗工作组,听到何金银一眾纠察队员就是保证电动升旗装置的“最后一道岗”时,在他们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頜首,似是认可了国旗工作组的“方全方案”。 “同志们,新中国第一面红旗,就交给你们了!” “是!保证完成任务!” 不分年龄、职务、出身、性格,国旗工作组每一个人,此时此刻,无不血气上涌、声嘶力竭。 在结束最后一次检验工作后,国旗工作组兵分两路,一队隱於城楼幕后、一队扎在升旗台前。林设计师紧紧握住何金银的手掌:“何同志,电动升旗,万眾瞩目,这最后一道保险,就交给你了..:” 年轻的面孔原本想用微笑来让对方安心,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力度,笑容一收、满是肃穆:“我真切的希望.:.用不上我。” 十月一日,上午九时,天空中不断有云层聚集,红日藏於高处.., 升旗台前,站的笔直的身影微微抬头,身后一眾纠察队员亦是忍不住抬头仰望,在没有专业气象预报的年代,所有人都习惯了“看老天爷脸色”,有人訥訥自语:“这天.:” 何金银回首望去,却见不知何时,原本空旷的广场中,已经按照提前规划布置组织群眾有序入场等待,各色旗帜、条幅、標语、红绸、彩带隨处可见,广场外,依稀能看到正不断朝这里匯聚过来的北平市民.:: 感受到身背后这股不断匯聚的力量,何金银似是在回答纠察队员的担忧、又似是在感慨於眼前这一幕场景,唇齿微启。 “放心,万眾一心...不怕天公不作美!” 正午时分,广场上的人群已经匯聚齐整,原地待命休息。 “滴答..” 一滴雨点砸在升旗台的白玉栏杆上,原本就神经紧绷的眾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说好的“天公作美”,怕什么、来什么.:: “护旗!” 一场过云小雨,浙浙沥沥,连广场地面都没能完全打湿,广场上聚集的三十余万军民无一躲闪,这场“小考验”並不能浇灭眾人似火的热情。 两点五十分,漫长的等待时光中,广场上有人突然指著西北方向,声音充满喜悦:“看!” 就见西北边的天空最先放晴,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北平城,广场上空原本聚集的云层也在此时开始迅速散去,就在眾人喜不自禁时,广场四周用九个喇叭焊在钢板上组成的“九头鸟扩音喇叭”里,响起一首熟悉的旋律— “东方红~太阳升~” 广场眾人情不自禁的隨之“大合唱”起来,在这首陕北民歌的映衬下,开国大典...正式开始! 义勇军进行曲奏过,奠基仪式时那带著湖南口音的声音再度响起,向广场下方的三十万军民、向北平、向中国、向全世界,发出了庄严宣告一一“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礼炮齐鸣,广场上下、山呼海啸! 伴隨著电动旋钮装置被按动,升旗台前,何金银与一眾纠察队员隨著眾人的目光,一起注视著那面五星红旗,再冉升起!按下心头激动,默数著四十九秒的倒计时,手指悬停在切断电源的闸门上方一寸,一动不动.. 眼眸中,这面无数先烈鲜血染红的旗帜,顺利到达顶端,稳稳停住,风吹旗展、烈烈飘扬! 不知不觉间,何金银已是泪流满面.: 从这一刻开始,占人类总数四分之一的中国人,站起来了! 从这一刻开始,中国歷史开闢出一个新的时代! 新中国万岁!人民万岁! 第241章 鸡蛋 第241章 鸡蛋 大典已经过去三天,北平仍是一片喜气。 荣耀归於人民,终要有人负重前行。公安阵线顺利结束各项守卫大典、守卫北平的任务,来不及开庆功宴,各科室、各部门又迅速投入到本职工作当中。 “多爷,您悠著点儿嘿!” 何金银伸手欲,却被多爷一把拍掉:“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兹要你小子別在我眼目前儿瞎晃悠,啥都好说... 时隔半月,多爷得遵医瞩、终於出院。按照医生的说法,子弹没有停留在体內,属於“亮眼儿”贯穿伤,內里器官並未损伤感染,否则再躺上俩月都亦为可知。 之所以对何金银一改前是、摆张“臭脸”,是这小子举著一枚“开国盛典纪念章”在他面前“瞎显摆”了一路...反观多爷自己,当天从报纸上得到消息后, 也只能在西单牌楼底下,远远的望一眼天安门广场...酸。 “別介,马上要过饭点儿,为了庆祝大典,食堂今天加餐,听说有炒鸡蛋! ” 多爷意兴阑珊的甩甩手:“吃不得荤腥,这些天得谨遵医瞩、喝粥茹素,连咸菜疙瘩都碰不得,嘴里快淡出鸟儿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何金银趁午休间隙接多爷出院、回来的虽晚,但却赶上了最后一份炒鸡蛋。 在这个年代,管是什么鸡卵,一律都算荤腥,和肉菜一般,寻常都见不著正美滋滋端著饭盒要去清洗,就见打大门方向急匆匆衝进来两位,风尘僕僕、寒霜满面、健步如飞..:“望眼欲穿”。 绝对没用错形容词,这两人远远的看见何金银就招呼上了:“荣哥儿,听说今儿司务长大发慈悲,除了白菜豆腐,加餐有炒鸡蛋?” 何金银一点没忌讳什么“老讲究”,木筷子將铝饭盒敲的“啪啪”作响,打出一个分外满意的饱隔儿。 “千真万確,只不过...” “不过什么?” 在两人的注视下,何金银扭头往水台走去,边走边“感慨”:“只不过...郑组长跟郝组长怕是无福消受嘍...我就比你们早到一步,炒鸡蛋最后一份儿...祭了我的五臟庙!” 看著“贱兮兮”的何金银,迟来一步的郑朝阳顿时將“矛头”指向郝平川:“磨蹭啊,接著蹲厕所去啊!怎么催、你怎么磨,那厕所一蹲蹲一个小时、 一蹲蹲一个小时,厕所能办出案来、还是厕所有饭吃?” 本就是侦讯组出身的“审讯高人”,一张嘴跟机关枪似的,见郝平川还是一副不服不忿的模样,更加来气。 “怎么跟厕所那么亲?上厕所重要、还是吃饭重要?你厕所现在是上痛快了,饭呢?” 郝平川被数落急了、虎目圆睁:“那你说咋办?” 郑朝阳目光“呆滯”的往外走去:“能怎么办,我带你出去吃吧..” “好啊!” “好什么好?氽丸子吃不吃?羊肉粉吃不吃?都要吃羊肉粉了,不如直接下馆子吃涮羊肉..:” 一番话说的郝平川眉开眼笑,拉著郑朝阳这就要往外走,却见对方双手一摊:“下馆子...你有钱么?反正我这月津贴全没了...” 郝平川知道老友这是拿他“开涮”,一时气急,余光警了一眼正在洗洗涮涮的何金银,灵光一闪、刚要开口,就被郑朝阳拿话堵住了嘴:“打荣哥儿主意,你还欠人家一顿饭记得不?有钱请客么你?” 郝平川眉头紧,猛然间双眼一亮、“计上心来”:“我有...一个好主意!” “罪魁祸首”之一的何金银才洗完饭盒,见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想起一桩小事、正要开口,却被这两位“骨干精英”闪身躲开,全程背著他走...尤其是郝平川,那行跡看起来...颇为鬼崇。 “郑组长,您还记得上回..:” 不等何金银说完,郝平川一拉郑朝阳,两人来时有多匆忙、去时就有多狼狈。 留下何金银一个人喃喃的將话说完:“..要请您尝尝我二叔手艺,听,怎么跑啦?” 不等下午开工,何金银就知道这二位干嘛去了... “鐺~鐺~鐺~” 公总食堂司务长,大铜勺敲著大炒锅,身后食堂炊事员提溜著“狼狈不堪”的郝平川与郑朝阳,边敲边喊一“大傢伙儿都来看、都来看吶!侦讯组组长郑朝阳、行动组组长郝平川!多吃、多拿、多占!祸祸了一筐鸡蛋!丟人!” 有著一张“利嘴”的郑朝阳,此时查拉个脑袋、端著两盒炒鸡蛋,不敢还嘴。郝平川更惨,从前面看还算正常,要是从后面看,一屁股的...碎鸡蛋!蛋清混著蛋黄,还沾著不少碎蛋壳..: 何金银一捂额,得,这俩大馋...猫。 在司务长的有意宣传下,这支奇特的“游行队伍”,从公总大院一路招摇过市,等抵达三楼罗局办公室时,身背后已经缀起一条长长的“尾巴”. “够了!还不嫌丟人么!” 罗局铁青著一张脸,声音如有“狮子吼”,“”的一声將大门摔上,原本散开的“看戏队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白玲领头、何金银与多爷紧隨其后,一哄而上,一个个恨不得將耳朵塞进门缝里..: 不多时,大门又忽的打开,罗局一把喊住偷听的为首几人,却不是为了“教训”,而是为了.:.眾筹。 一大筐鸡蛋,在这个年代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尤其是在实行“供给制”结算工资的年代,津贴这种现金更是少的可怜,何金银虽然“小富”,但一来多是显眼的金条,二来也秉承著“財不露白”的道理,隨大流“捐”了俩月津贴.. 心中不无感慨,多么纯洁的同志友谊啊,俩组长闯祸,堂堂一局之长没法子兜底.: 司务长不情不愿的丟下一句“这几天吃太素可別怪我”,愤愤离去.:.这几位被“殃及”的“池鱼”也准备跟著开溜,却被满脸寒霜的罗局出言留堂。 並没有想像中的“暴风雨”,罗局反倒长嘆出一口气,语带担忧。 “一筐鸡蛋,竟然让全局上下凑不齐现金赔偿,钱...是越来越不值钱了。上海那边已经在打『金融战”了,银元贩子囂张无比,北平虽然没那么严重,但也不湟多让,大家集思广益,都说说..:” 郝平川第一个举手,这般积极倒是令罗局眼前一亮,只是.., “局长,我这还一屁兜子碎鸡蛋呢,能不能先让我回宿舍换条裤子? 办公室里传来罗局一声怒吼一一“滚!” 第242章 黑金 第242章 黑金 郝平川这条裤子终究是没换成,的躲到眾人身后,像极了考试“鸭蛋” 的小学生。 “就著今天这件事,咱们来说说『金融战”.. 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眾人,罗局的嗓音猛然拔高不止一个调,嚇得站在前排“独木难支”的郑朝阳浑身一哆嗦。 “知道上海那些不法奸商都怎么说么?只要抓住了『两白一黑』一一粮食、 纱、煤炭,就能卡住新中国的脖子...简直是无法无天、囂张至极!这场波及全国的『金融战”,重要性不亚於再打一场淮海!” “值此危难之际,反观某些同志,眼量浅薄,那点小心思全扑在一份炒鸡蛋上..” 郝平川刚刚直起的腰杆又弯了下去,反倒是郑朝阳厚脸皮、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掛起”的模样,看的罗局直吹鬍子瞪眼、却也拿他无可奈何。 “功是功、过是过,这次大典能圆满完成,离不开公安一线战士们的努力, 请功表已经报了上去..:” 话音一转:“居安思危,决不能躺在功劳簿上作威作福!老蒋在东南一线已经全面溃败,残部依託西南天堑,苟延残喘、负隅顽抗!往后潜伏在北平的保密局碟子,经费只会越来越紧张..:” 指尖轻叩桌面、略一停顿:“地下钱庄,將是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局里决定,在全市范围內,展开对地下『黑金交易』的全面扫荡!” “兵分两路,治安处集中力量,对银元贩子、走私贩子、不法银楼钱铺进行整顿打击。侦讯处则针对性的梳理其中潜藏的碟子、暗探、冷棋,只要从根儿上断了炊烟,就不怕他们不狗急跳墙!” 罗局一锤定音:“这,是我们目前最迫切的任务!” “是!保证完成任务!” “我不要你们保证!我要你们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都回去给我好好想想! 完成任务的同时,也不能破坏地方上的经济秩序,为了邀功领赏而不择手段,尤其是要提防敌人的金钱拉拢、腐蚀,要是让我逮到...哼哼..:” “是!” 信誓旦旦中,罗局挥手示意,儿人“如蒙大赦”,这场因为鸡蛋產生的“硝烟”眼见就要消散於无.. 郝平川走到三楼走廊,一拍大脑瓜、悄声提醒道:“老郑!別忘了那两盒子炒鸡蛋!总不能钱也掏了、骂也挨了、脸也丟了,嘴上还落不著实惠吧?” 郑朝阳挨骂时站在第一排,出门时自然排在最末。前脚刚迈出罗局办公室,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闻言又立马缩了回去..: 白玲狠狠的了郝平川一眼,“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脚径直离开。何金银原本还想留下“看戏”,被多爷一托衣袖:“还没长记性?这时候还不离这俩人远点儿?吃亏倒霉、就坏在这张嘴上.:” 不等他说完,郑朝阳被罗局一脚端出大门,手中可怜兮兮...只剩一盒炒鸡蛋郝平川俩眼一瞪:“我那盒呢?” 郑朝阳捂紧饭盒:“老萝卜说了,谁的饭、谁自个儿去领...” 郝平川不疑有他,著一张老脸、兴冲冲推门就进..: 二楼,何金银隔著一层楼板,再度见识了罗局“狮吼功”的威力.., 作为郝平川的“死对头”,多爷眼角眉梢、说不出的喜悦,背著手准备开溜,被何金银一把拦住:“多爷,您老號称局里『万事通”,地下钱庄、黑金交易对您老来说,那都不叫事儿..:” 多爷一扑棱脑袋:“我还算半个伤员,这事儿水深著呢、我可不瞎掺和。侦讯处,凡事有朝阳他们顶在前面...” “您老就不眼红..:” “喊~”多爷一拍小腹部枪伤:“有这个在,不指望升官发財、但谁也挑不出我的理儿!奉劝您一句,打打杀杀、不如看报喝茶,命里有官、不忙东奔西走!” 转身离去时,脚迈四方步、屈指掐兰:“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 何金银一时间不禁有些茫然,驻足望著多爷远去的身影,猛然被郑朝阳拍了一下:“多爷是神仙,凡人学不来..:” 平白又挨了一顿训斥的郝平川,正抱著那盒“硕果仅存”的炒鸡蛋往嘴里扒拉,腮帮子鼓鼓囊囊、仍不忘爭一口恶气:“听掉书袋的老先生说过,明朝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胚!真正的无產阶级战土,绝不会像这样、这样...呢...” 郑朝阳眼含深意,轻吐出八个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荣哥儿,钱铺、银楼都在特行科登记造册过,如果有什么线索...” 何金银点点头、话题一拐:“郑大哥,郝组长,我已经三个多月没著家了, 老在局里宿舍凑合也不像回事。最近大典事了、打算回南锣鼓巷看看,等和我二叔约好了时间,您二位、还有白玲同志务必赏光...” 郑朝阳要时便来了兴趣:“您二叔.:.是丰泽园的大师傅吧?那分明是我们沾光,別忘了,九转大肠!” 身背后郝平川狼吞虎咽、噎得直拍胸脯,听到有好吃的、仍不忘插嘴:“啥是『九转大肠”?能有炒鸡蛋好吃?” 何金银哭笑不得:“您还真別说,传统鲁菜里,就有一道“赛螃蟹”,用的就是鸡蛋。” 郝平川一扑棱大脑袋:“那可不成,螃蟹那味儿我听老郑说过,跟我脚丫子一个味儿、不敢想咋有人会好这口儿.::” 郑朝阳正准备开口驳斥他“土豹子”,猛然警见已经见底的饭盒..:一声哀喙在二楼走廊里响起一一“天杀的、郝平川!你倒是给我留一口啊!” 何金银被这对“活宝”逗得险些笑出泪,转身离开时,脑海里闪过何大清与傻柱、雨水的笑脸,心中涌起一股热流,將將四个月未见.:.也不知,那方代表著北平城再常见不过烟火气息的南锣小院,现在又是怎么一般模样。 念及南锣大院最后一次“集体出动”兑换新幣,猛然间想起一个人来,何金银转身折返回来。 “郑大哥,我想请您帮忙查一个人的下落,他或许知道些黑金交易的內幕。” 郑朝阳正捧著空荡荡的饭盒欲哭无泪,闻言立马来了精神头、眼里射出一道精光:“谁!” “银元贩子,白连旗。” 第243章 主僕 第243章 主僕 京西,砂石坑。 国都既定,百废待兴,修桥铺路、起楼盖房,哪哪儿都离不开原材料,北平城新近成立的建材局,就在石景山附近觅地、辟出一处专门开採砂石的场所。 这里最初的一批工人,除了少部分是从社会面招募的“力巴儿”,大部分都是因为犯了小过错、罪名又不至於被分到清河农场等地“劳动改造”的“社会閒人”,改造期间按劳取酬,同样有工资可拿。 石景山砂石场从地表向下,越挖越深、越挖越大,索性本名拋去、被老百姓直接唤作“砂石坑”。 漫天扬尘,一片吆喝號子声中,有人正在“躲懒”。 往日里西装革履、专贩黄金的钱贩子“白爷”,锹杆抵住下巴顏儿,眼望著白嫩掌心被生生磨出来的燎泡,唉声嘆气之余,索性鼓起余勇、將气性全都撒在了面前的砂石堆上,只是不得其法.., 一时间,灰尘四起,砂石飞溅。 “主子,您不能这么干吶,主子!” 白爷一把推开忠心耿耿的家奴“德子”,又耍蛮力硬铲了两锹,这才被德子一把夺过铁锹,替他筛沙。 白爷本就文弱,刚才只顾著撒气,此时两腿一软,也不挑拣,径直一屁股瘫坐在砂石堆上,锤著白嫩嫩的大腿、感慨不已。 “德子德子,要是没有你,白爷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八旗子弟,说著好听,靠吃祖业勉强混到了民国结束,好不容易靠倒腾银元享了两天福,这新中国刚一成立,又把咱打回原形,连累的你自愿陪我来这沙场劳动改造..” 德子一人干两人的活,头也顾不得抬,还指望能教会自家主子如何使用锹镐。 “主子,您得这么著,把住锹杆偏后位置再发力。像您刚才那般,就差拿俩手端著那锹面儿了,要不了两天、您身子骨就得散架嘍...” 白爷见德子忙的飞起,只得自说自话:“散架才好,省得受这份洋罪,一天要干八小时,就是牛马牲口,它也扛不住啊..:” 沙场其它人早就看不惯白爷这幅“倒驴不倒架”的旗人做派,见著他偷懒,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就要去找管教打小报告。德子虽然是家奴出身,但祖祖辈辈伺候老白家,懂得识人眼色,瞅见情势不好,选下铁楸就去追那人。 白爷却还没反应过来,低著头还在一个劲的埋怨。 “德子,老天爷要是再给我白连旗一次翻身的机会,就冲咱们主僕这份落难依旧不离不弃的交情,爷在全聚德包上一席、见天儿的给你打牙祭!” 说起全聚德,白爷依稀记得...似乎有人还欠自己一顿烤鸭.. 直到这时,才抬头发现家奴德子没了身影,站在砂石堆上四下打量,却见德子正捂著要害部位,被人摁在地上痛殴。白爷跟跟跪跪的跑过去,一把推开这些人,趴在德子身上。 “凭嘛打人?要还算带卵的爷们儿,有气性冲我撒,关德子什么事?他可不是这里的犯人!” “呵~忒!” 一口浓痰吐在白连旗背上,白中泛著青黄色儿,好不噁心.., “姓白的,现在可是新中国,大清都亡了两朝了,丫还摆什么旗人做派?和你分在一个组,真就是倒了血霉,人家小组工作量达標,能评优评奖,饭里多一勺盐、菜里有荤腥!自从你小子来了以后,咱爷们儿多久没见过肉了?” 说话间,同组的几人擼胳膊、挽袖子,看架势,一场围殴在所难免.., “啊!!!要打就打,別碰我家德子!要是伤了他一根汗毛,我就算是告到公安总局去..:” 白连旗將两眼一闭,死死將德子护在身下,心中竟然还暗自期盼著...挨上一顿打,就能免去好几天劳动,还管水管饭,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亏! 正盘算著,雨点般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白连旗心中止不住的犯嘀咕,又等了一会,索性侧著脸、偷眼观瞧。 砂石坑管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旁,原本摩拳擦掌的眾人一个个抱头蹲在地上,白连旗自己也说不上是该庆幸劫后余生还是该失落於三天白饭就这么没了, 正要起身,扭头就看见一张笑意盈盈的年轻面孔。 “怎么著...听说有人要报警?” 这幅年轻的面孔,虽然脱去纠察制服、换了一身公安装扮,电光火石之间, 白连旗还是回想起那段“痛苦不堪”的过往,一声惊呼。 “哟!” 正阳门大街,全聚德掛炉烤鸭。 德子虽然馋嘴,一口一口往下咽著唾沫,却还是將桌上这一套烤鸭递到了主子面前,自己则特意嘱附伙计去后厨寻两份鸭架子,一份吊汤、一份多撒孜然粒,一口骨头一口汤,面上说不出的饗足。 何金银捧著一杯热茶,表面平静、暗自咋舌,白爷都混到劳动改造的份上了,竟然还有家奴肯忠心跟隨..: “白爷,您千万收好这张证明,有它在,您就是特批假释、协助办案。没了它,您这就算是擅自越狱、罪加一等,逮回去又是大半年。” 白连旗有几月没沾荤腥,此时哪还有半分气定神閒的架势,荷叶饼狼狠的在鸭碟子上擦了一遍油星,端起德子给自己准备的鸭架汤,也顾不上腥不腥,仰脖灌下去大半碗,这才匍匐著前胸,打出一个长长的饱隔... “隔儿~~~” 隨即抱拳拱手:“何爷、何同志,人民政府放了我不止一马,是我痰迷心窍、钻钱眼儿里,倒腾不了黄金倒银元,倒腾不了银元倒新幣,才落了个如此下场。托您的福、大难不死得见天日,我白连旗知恩图报,您划个道出来,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停停停!耍嘴皮子,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如果不是分析过白连旗的档案,对方又亲口保证有“重大內情容稟”,何金银实在瞧不上这一类落魄八旗子弟。同为旗人,瞧瞧人多爷,虽然也沾著点“臭毛病”,但品行不坏、能力有余,再看眼前这位.: “明白,不就是北平城的地下钱庄、走私贩子、不法银铺么...” 白连旗眼珠一转:“我確实知道一处极隱秘的地下钱庄,北平有一多半的『黑金”都是在那里摇身一变、成了合法银子,只是不知道,您敢不敢去..:” 一旁正啃鸭架子的家奴德子见自家主子吃饱了开始犯浑摆谱,急忙忙选下鸭架子,直接掀底。 “同志,我主子说那地儿其实就是个『宝局』!” “什么局?” “宝局!” 第244章 宝局 第244章 宝局 宝局,是旧社会京津及以北地界,对赌档的通称。 顾名思义,既是对“坐庄押宝”这一类核心玩法简洁明了的称呼,又听起来名號响亮、图个吉利。 一套鸭子见底,白连旗意犹未尽,本想藉口宝局的事情“捕一捕”面前这位年轻的警察同志,却被家奴德子“以上犯下”、主动戳破。他倒也没什么坏心思,无非是想.:.再讹上一套鸭子,进而近一步试探对方的“底线”,彰显自身价值。 这点小伎俩,莫说家奴德子,就连.., “膨!” 桌上碗碟已空,何金银一巴掌拍在八仙桌案上,震的叮噹作响。 “白连旗,別给脸不要脸!叫你一声『白爷”,还真拿自个儿当起人物来了?” 何金银一把抽回桌上那张假释证明,毫不在意的胡乱团作一团,像丟一张废纸似的,往窗外作势欲丟。家奴德子眼疾手快,一把扑上前,手脚並用,这才堪堪“保住”这张代表著主子自由与清白的文书。 “主子,咱们刚出龙潭,可千万別一套鸭子下肚、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在阎王爷面前犯葛!” 白连旗到底是曾在春晓堂里“一跪保平安”的主儿,分得清楚情势。刚才三分犯浑、七分刻意的摆谱装相,试探的成分更浓些,眼见得对方比几个月前还要“棘手”,全然不似个生瓜蛋子..: “啪!” 一巴掌狠狠抽在自己左脸颊上,没收著力气,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家奴德子心疼的要去找堂头打一条热毛巾来,趁著这时候四下无人,白连旗斟酌开口。 “何爷,您跟我一般见识...离了我白某人,您还是那个为民除害的新社会警察。可我兹要是离了您,赶明儿就得回砂石坑...” “说正事。” “是是是,北平城的宝局,分明暗两种场子,玩法虽然没有南边样多,但架不住金钱往来数目巨大..” 一时间,竹筒倒豆子,一张隱秘的黑金大网在何金银面前缓缓拉开序幕。按照白连旗的说法,在人民政府先后禁绝旧市、黄金、银元在市场上的合法流通之后,北平市面上的银钱买卖渠道,就剩下两种。 一是以城北郊外北极寺为首的走私交易市场,不仅货通南北、还通国內国外,因而不仅是来路不明的“脏钱”,黄金、银元、外匯、港幣、美刀也通通照收不误。 二就是以各大宝局为首的地下钱庄,不仅可以在柜上通过“脏钱”换筹码、 筹码再换回新幣的方式两相倒手,更是催生出了诸如“换钱经纪”的新行当,炙手可热。 面上平静、心中起伏,难怪多爷这个老油条不肯轻易涉足,这池子水.:.很深“...何爷,我虽然是熟脸儿,但家底浅薄,又在砂石坑里蹲了几个月。嘴里说的,那都是几个月以前的老黄历!现在的市场行情有没有什么大变动、新样,我可不敢打包票..:” 何金银眸子中微光一闪而过,这位白爷...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白连旗自觉火候拿捏的差不多、铺垫到位,余光警见家奴德子捧著条热乎烫手的毛幣正楼上走,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守在屏风外“把风”,索性將心一横。 “何爷,这种醃地界,不是您剿灭一个赌档、一家宝局就能解决的,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直说。” “是是是,我白连旗虽然顶著个八旗子弟的名號,可现在无非是光靛一个, 已经输的不能再输、惨的不能再惨,没什么可怕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您肯高看我一眼,那是我家祖宗在地下磕了八百通响头才求来的福分..:” 眼见著何金银面上的不耐愈发明显,白连旗这才话音一转、“图穷匕见”。 “我给您当探子,兹要您经费到位,不出俩礼拜,北平城各家宝局的情况一准给您摸个底掉儿!到时候您就是孔明诸葛亮、独坐军中帐..:” 何金银暗嘧一声“晦气”,你丫才是蜘蛛呢.. 白爷侃侃而谈时,何金银心念急转,快速將整件事在脑海里盘算一遍。不管真假,白连旗有一点没说错,这种在地下盘根错节的黑金网络,绝非是率队查封一家、一户可以止住..: “...您放心,我绝不是拿您的钱去吃喝赌,管是黄金、银元,揣在兜里,行走宝局也有个底气不是?真要是逢场作戏、买大买小,也是演戏给別人看,真要是財神爷赏脸,贏了三瓜俩枣,最后连本带息给您如数奉还...“” “眶当!” 八仙案子砸金条,清脆的敲击声让吹牛不打草稿的白爷戛然而止。 手指头颤巍巍捧起这跟“大黄鱼儿”,来回摩著,白连旗面上涌过一抹潮红,却不是“见钱眼开”的那种,更像是情哥哥见著情妹妹,久別重逢..: 舔两下乾涸的嘴唇,白连旗做了一个何金银意料之外的举动。 “何爷,这东西...烫手。您收著,我管您要的经费,也不过是几万元新幣, 够我们主僕饿不死就成,这么大根金条,我怕我有命拿、没命..:” 这般推回金条的举动,让何金银入座以来第一回高看对方一眼。从赛狸猫处截留的大黄鱼儿,除却在天津卫时,一部分返还给二爷“物归原主”,剩下的一直没有用武之地。 “让你拿著就拿著,我要消息,不要金条。几万元新幣现在也就在街面上吃碗麵,这么寒酸的进宝局里,莆说俩礼拜,就是俩月你都不一定能摸到什么大消息。” 白连旗面上闪过一抹挣扎,最后郑重其事的起身冲何金银虚拜两下,这才小心翼翼的揣起这根金条。两人又合计了一番联络事宜,自此,北平城破落八旗子弟、银元贩子白连旗,成为何金银在公总任职期间的第一位“线人”。 这主儿倒也爽快,直言要先去一趟估衣铺子饰西装、文明棍,大踏步走出全聚德时,虽然还是蓬头垢面,但整个人从上到下、显得意气风发。 家奴德子捧著一条凉透的毛巾,却没先追隨自家主子脚步,反而冲何金银一哈腰:“同志,管您给我主子许了多大愿,我代他求您一件事,事后给他安排个正经营生,苦点儿累点儿没啥,我都陪著主子..:” 何金银没有直接表態,只点头表示知道,瞧著这一对主僕离去的背影,心中不无晞嘘。 招呼全聚德伙计重新打包一套鸭子,何金银掉头奔北, 南锣鼓巷,我回来了。 第245章 南锣 第245章 南锣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偏偏有人专好“夜行”。 从翻找档案寻人,到石景山砂石坑“提人”,再到前门外全聚德招呼这对主僕,等何金银提著荷叶包立定在南锣鼓巷九十五號大院门前时,夜色已浓。 门口还张贴著“庆祝”、“解放”字样的彩色標语,踏入前院,东厢房这间曾几何时要和聋老太、易中海“斗智斗勇”才置下的產业,门户紧闭,但从外窗落灰的程度来看,定期有人打扫。 这处实打实落在自己名下的產业,居住时长加起来,还不及自己在纠总、公总临时宿舍的一小半。 稍一犹豫,没有先回自己家,何金银大踏步穿过垂门,往中院行去。 毕竟是守著整座南锣大院的“耳报神”,前院西厢房门帘挑动,阎埠贵听见响动、探头探脑的往院里打量时,只看见何金银拎著荷叶包的背影,匆匆一警, 一时间竟然没认出来。 “他爹,谁呀?” 阎埠贵狐疑的思付半响:“像是个生人、往中院去,这院里也没掌灯,似乎是穿著一身公安制服,黑灯瞎火的看不真切,但那大檐帽我认得清楚..:” “哟!” 三大妈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眼里冒著“八卦”:“別不是...荣哥儿回来了吧?” 阎埠贵眼里精光一闪,隨即又立马黯淡下来:“不可能,明里暗里大傢伙都问了几回了,何大清只说人去保定出任务,要到这个月才回来.:.再说了,荣哥儿那是什么单位?纠察总队!戴钢盔的!” “公安,往中院去...““ 三大妈说著说著又拾起针线来,看样子似乎是在缝一双只有拳头大小的厚袜,针脚细密。 “也对,十有八九,又是来找贾家麻烦的。也不知贾张氏犯了什么事情,打对门荣哥儿走后,三天两头的来人盯守,最近这段时间才消停下来...倒是把贾张氏嚇个半死..:” 阎埠贵抿唇摇摇头:“我看不像,公安哪有夜里上门儿的,手里还拎著东西...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话间就要穿衣蹬鞋,被三大妈一把托住,下巴顏儿轻轻朝床头的褪裸一指:“解成闹了一天才睡下,解放还没过周年,全家指望你一个人养活,这种事情,咱家先出头,等吵吵起来再隨大流、看热闹就是。” 阎埠贵眼里闪过一抹赞同,夫妻俩虽然守在屋內,但却竖起耳朵、等著中院方向“闹”起来。 只是註定...一场空。 “啪、啪啪!” 何大清一开北房门户,见一身公安制服,先入为主的往西边一抬手:“同志,您找错人了,搞封建迷信的贾张氏住那屋..:” “二叔。” 习惯性“”了一声,何大清揉揉眼袋再看,整个人要时间便愣住了、嘴里结结巴巴:“荣、荣哥儿?怎么、怎么换上这一身皮..:” 不同於他的反常反应,屋內正在点灯熬油、苦哈哈连打哈气的少年傻柱,在听到这一声“荣哥儿”时,整个人都来了精神,挤开老爹略显僵硬的身体,一把扑在何金银怀里。 “荣哥儿!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心头涌过一股暖流,何金银揉揉他乱糟糟的头髮,抬手晃了晃手里的荷叶包:“用过下响饭了么?” 不多时,中院北房里支棱起一桌“半鸭宴”。之所以是“半鸭”,是上幼稚园的小雨水睡的早,何金银嘱咐傻柱別“吃独食”,厨子家里也不缺零嘴儿,就著半只鸭子,又添生米、老白乾,杯碟响动。 “牛啊!我爹那天背著我、我脖子上再架著小雨水,硬是停在东四牌楼底下,再也挤不进去了!只见到天空中一架接著一架飞机,来来回回好几拨,听说是咱们人民自己的飞机,底下人都不带怕的,一个劲儿的挥手...” 傻柱嘴里的鸭肉卷根本没来得及往下咽、就这么含著说话:“没成想,荣哥儿你就站在广场里面,还是守著国旗那位置!这、这、这,搁我,能吹一辈子!” 扭头又冲自己爹喊道:“爹!这咱得回南口儿老家看看,別老何家祖坟著了..” 何大清两指摩著生米,如纸一般的脆皮掉落,往嘴里一扔、嚼起来嘎嘣作响,没好气的瞪了傻柱一眼:“出息!” 久別重逢,何金银自己先“领”了三盅,火辣辣的醇香顺著咽喉往下,胃囊里似是起一股火来。微微摇晃下脑袋,何金银平日里菸酒不沾,猛然来上一口,又连饮三杯、喝的著急,一时间有些不適应。 何大清眼袋微微抖动:“所以说,荣哥儿现在换了单位...改行当公安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与傻柱那种发自肺腑的喜悦相比,何金银总觉得眼前这位“铁公鸡”二叔.::见到自己,並不是很高兴。 “无论在哪,都是为人民服务...” 不等他谦虚几句,一旁的傻柱早就恋不住了:“荣哥儿,那你现在是个什么官儿?” “谈不上官,副排级干部身份,在公总特行科任职。” 何金银说的云淡风轻,但夹生米时,余光不经意的打量著二叔何大清,说不好听点,一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並没有表情变动,只是左眼袋微微眨动几下,就像是普通的肌肉反应..: “干部?” 傻柱的嗓音拔高了不止一个音调,带著几分震惊、几分茫然,迟疑著开口:“手底下多少人?” “一个小组,没多少人..:” 话音一转,何金银言归正传、忍著酒精带来的不適,冲何大清主动举杯:“二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侄儿有一件小事求您..:” 何大清原本举起的筷子猛然一滯,等何金银说完几道郑朝阳“钦点”的鲁菜、这才长出一口气,可等听到客人的身份,眼袋又剧烈的眨动起来.., 中院东厢房门外,换了一身藏蓝色工人装的易中海,屏息凝神听著隔壁北房里推杯换盏的声音,久久不语,身后门帘里,是一大妈著手帕、满脸担忧的身影。 同样,西厢房里,门扉轻掩,一个体型“富態”的中年妇女,惶惶不安的在屋內兜圈子,自言自语间、声音微微颤抖。 “杀星!他怎么回来了..:” 第246章 管院 第246章 管院 天光破晓,整座南锣大院都知道了荣哥儿回来的消息。 托傻柱那张大嘴巴的“福”,何金银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作“嘴上没毛”。 等他打著哈欠、伸著懒腰打开东厢房门,屋里屋外,招呼声络绎不绝。 中院里打水洗漱的工夫,“公安”、“干部”、“大典站岗”的字眼儿依稀可闻。等在中院北房简单用过早饭,就已经有胡同邻家的熟面孔开始在院子里打晃。 何金银起初並未在意,只当是再平常不过的邻里走动,慢慢才咂摸出一丝不对味.: 三五个大娘凑成一堆,见他望过来,笑著点点头算是招呼、並无刻意討好, 但视线刚移动开来,“才十七”、“金龟婿”、“哪家姑娘能有这福气”的议论声响起.: 斯杀里一路闯过来的何金银,竟然罕见的闹了个大红脸。 “二叔,这该不会是..:” “媒婆”两字羞於出口,正支吾著,一旁的何大清早就將这一幕尽收眼底, 却见他慢条斯理夹起一根切的细细的“水疙瘩”,细嚼慢咽:“且等著瞧,好戏...还在后头。” 不等何金银追问,阎埠贵背著双手、溜溜达达朝北房走来,人未到、声先到。 “荣哥儿,少年登科、春风得意!实在是可喜可..:” 门户本就大著,阎埠贵话音未落,打一旁忽然出个胖乎乎的身影,刘海中一晃手中藤编暖壶、硕大的身躯將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吃了嘛您、您几位,赶早打德胜门果子市梢的豆汁儿..:” 一见桌上杯盘狼藉,知道自己来晚一步,仍自拔开壶塞,將何金银面前的空碗盛满:“溜、溜、溜溜缝儿,兹当是溜溜缝儿...” 身背后传来阎埠贵稍显“气急败坏”的嘀咕声:“三个老爷两顶轿,没你份儿还往前凑..:” 一时间屋內瀰漫起豆汁儿独有的“醇香”,何金银眉头暗燮,这两位家中“男丁兴旺”,绝不可能是说媒拉縴,即便有什么旁支亲戚年岁也对不上,两人却同时“以老尊小”、无事殷勤...必有所图。 难不成. 自家人知自家事,见惯了公总、纠总出入的“大人物”,何金银將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也不想给自己“招灾”。 何大清全程咂摸著菸捲,一言不发,傻柱却像极了“宰相门前七品官”的做派,大咧咧將空碗往前一递,在刘海中不情不愿的神色中一个劲催促著给自己也添上一碗。 “我荣哥儿吃完饭还有任务,您二位要没什么要紧事,就先往后稍一稍儿何金银本就心有提防,主家何大清又沉默不语,全程只有少年傻柱“上蹄下跳”:..阎、刘二位尷尬的聊了几句“天儿不错”、“早看出来荣哥儿有出息”, 便神色山山、心有不甘的先后离开。 “膨!” 碗里的豆汁儿溅出几滴来,何金银神色严肃已极:“傻柱...怎么回事?” 少年傻柱捧著豆汁儿喝的正欢,浑然不觉“危险”来临,闻言连头也没抬:“还能怎么回事,明摆著唄!一个是纯官迷、一个想沾便宜,抱著猪头来拜庙...不对,阎老扣儿是空著手来的、惯会耍嘴皮子..:” “矣呦哟~疼、疼,哥、哥,轻著点儿!” 傻柱边揉搓著红肿的耳朵、边嘀咕:“我又没说错,就是来求官儿的!” “求官?” 何大清轻咳一声,接过话茬:“咳嗯.:.大典之后,街公所贴了告示,彻底废除民国遗留的『保甲』制度,人民政府要『还政於民』,在基层筹建这个、这个..” 傻柱是標准的“记吃不记打”,“痛饮”完最后一滴豆汁儿,见何金银那碗动都没动,自顾自的接过手来嘟囊道:“人民自发管理城市!” 何大清点点头:“没错,其实还是保甲。公告上说的好听,『群防群治』, 大到治安保卫,小到调解纠纷、公共卫生,没有工资、但有实权.:.其实和北平还是国统区那阵儿,南京政府搞出来的『管、教、养、卫』是一个道理...” “保甲?” “嗯,老早的古董玩意儿,老蒋那会儿重新提出来,就是为了方便抓捕共..: 呢” 火柴擦动,何大清又点起一根烟掩饰尷尬:“现在则是针对陌生面孔、可疑分子,其实早几个月就有类似的东西,只不过现如今建了国,才正式摆到明面儿上来。说是济南特別市去年就已经在搞了,现在要宣传『济南经验”。” “那...和我有什么关係?” 何金银其实心中早有猜测,问出来不过是確认一遍。 傻柱一碗、理直气壮:“咋没关係?这东西受街公所、公安分驻所双重领导,荣哥儿你以前是纠察,挨不著边儿,现在换上一身公安皮囊,哪里还用得著等劳什子公开选举?兹要荣哥儿递张条子、打声招呼..:” 何大清一瞪眼:“多嘴!家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傻柱毫不客气的瞪回去:“那荣哥儿还和我一边儿大呢!再说了,荣哥儿回来了,爹您那名额就是妥妥的!即便掺和不了整个南锣的事,这九十五號院儿里,往后还不是咱老何家说了算?” “疼疼疼!” 这回何金银与何大清叔侄俩“左右开弓”,傻柱俩耳朵都没逃过去,被狠狠的“收拾”了一番,缩在角落里不敢再言语,屋內一时间沉寂下来。 “荣哥儿...”/“二叔...” 两人同时张嘴,何大清摆摆手、主动开口:“往大的说,南锣居民自治委员会,往小了说,每个院儿都有管院大爷,权力可大可小...咱们院里呢,隔壁易中海名声最好,又是工人代表,要是没有人搅局...” 烟雾繚绕,何大清跨曙间立有决断:“二叔我呢,就是个顛大勺的厨子。丰泽园那一摊儿我都顾不过来、准备辞了,更何况是这些个弯弯绕儿..:” 不等何金银开口,角落里的傻柱惊呼一声:“啥?辞了!” 何大清没言语,起身径直往外走去:“荣哥儿你千万別犯糊涂,新国家,什么都讲究民主、公开,要是因为这点儿小事,被人揪住尾巴,得不偿失。时候不早,我得先送雨水去幼稚园..:” 屋內,傻柱凑到沉思不语的何金银面前,犹有不忿:“荣哥儿,我爹糊涂、 你可不敢跟著糊涂,至少得谋个管院大爷..:” 何金银没搭理他,望著何大清离去的背影,心思起伏不定.:, “一大爷”何大清,有意思..: 第247章 有鬼 第247章 有鬼 何金银百分之百確定,二叔何大清心里“有鬼”。 纵然不是郑朝阳这种“科班出身”,但在公总、纠总耳濡目染这么久,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先是昨晚相见时对自己公安身份的细微反常之举,再是今早不等自己表態、 便“大义凛然”的推辞,还有莫名其妙宣布“准备辞工”::.寻常百姓家,突然冒出来个公职亲属,傻柱的反应虽然激进了些,但好像那样才算正常..: 反观何大清,绝非“自谦”,更像是...夹起尾巴? 直觉告诉何金银,有问题!但...问题不大。 去公总大院与煤市街顺路,北二路电车上何金银一路沉思。偶尔抬眼对视,“丰泽园学徒”傻柱瞪著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倒也让何金银著实提不起气来。 兄弟俩乾瞪眼一路,去下句“晚上不回来吃”,在傻柱艷羡的目光中,何金银整整衣衫、迈步走进公总大院。除了忙工作,还得通知郑朝阳几人“家宴”时间。 昨晚叔侄俩一番商议,將“家宴”定在三天后、公休日的正午。 这年代没有双休、调休的说法,除开部分特殊岗位,大多数单位都必须秉承“单日八小时、单周四十八小时”的工作制度,星期天则统一休假。即便是一些特殊岗位,也必须按照“总工时”来灵活休息,四十八小时是顶格红线,超出必须算加班。 这让很多对“被剥削”习以为常的工人,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適应。 其实按照何金银的本意,大可不必如此正式。 哪天临时起意,中午和郑朝阳几人確认一遍晚上有无空閒,得了准信儿自己跑一趟煤市街通知何大清就成。万没想到这个稍显草率的方案被何大清一口否决,似乎极为重视一般— “教你个乖,三天为请、两天为叫、一天为提!老北平人下帖子请客吃饭, 得讲究礼数!” 得,正所谓“吃人嘴短”,“大厨”既然发了话,何金银自无不可。 从始至终,这叔侄俩谁也没提这场家宴的“挑费”问题。 三天里,何金银忙著和特行科眾人在故纸堆里翻找银铺、钱贩子的信息,再一一上门筛查对比,忙得不可开交。加之南锣大院选举“避嫌”,还是决定先挤在公总临时宿舍里凑合,伴隨著郝平川震天的呼嚕声入眠。 公总临时宿舍是四人间,紧张时还会再搬进来两张架子床,只有女同志才有申请单间的机会。 期间“线人”白爷倒是有零碎消息来报,多是托家奴德子跑腿,主要在“经费”开销上事无巨细的做匯报,整体进度很是一般。 时间晃眼即过,三天后,星期天。 何金银前一天晚上就回到南锣,方便次日给何大清父子俩打下手。 “荣哥儿!” 不过十点来钟,多爷晃荡著两瓶子莲白,一身常服便装,哼哼著小曲小调,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我们家住菸袋斜街,和咱南锣都临著什剎海,就两步路的事儿、迈腿就到,提前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搭上手的地方...荣哥儿二叔、丰泽园大厨何师傅是吧?有事儿您言语!” 多爷本不在最初的邀请之列,也绝非“不请自来”的主儿。 究其原因,见自家二叔如此重视,何金银索性將侦讯处三人组之外的孙大圣、多爷都邀请上,只是不赶巧,新政协虽然闭幕,但一应工作还未收尾,孙大圣实在是分身乏术.:: 除此之外,何金银还有自己的“小算盘”。 等郝平川吆喝著大嗓门一路问进中院里来时,就看见多爷正愜意的躺在摇椅上,与指挥傻柱起灶、切配的何大清聊閒天。 “所谓『穿鞋內联升、吃菜丰泽园”,又有京中老饕说『吃了丰泽园、鲁菜都尝遍』。何师傅,丰泽园这么大的招牌,您怎么就瞧不上眼呢?我可是听人说了,往后有不老少外宾宴请要搁在丰泽园,正是好男儿一展身手的机会..:” 何大清眼袋微微晃动:“瞎,瞧您说的.:.丰泽园离了我何大清,那还是丰泽园” “多门!哪有你这样做客的?” 郝平川这一嗓子,算是“救”了已经额头见汗的何大清,急忙忙招呼客人, 扭头又“亲自下场”,开始准备一应食材。多爷瞪了一眼“坏事儿”的郝平川, 躺椅上別过身去,看都不看。 何金银適时从里屋出来,一边招呼多爷去前院帮忙搬凳子,一边问郝平川:“郑大哥和白玲同志呢?” “他俩啊,老郑说有些日子没回家,先带著白玲同志往菸袋斜街家去转转, 马上就到..:” 郝平川察觉出不对味来,挠著头跟在两人后面,等到了前院屋里,多爷却並不著急搭手搬凳子、反倒叼起一根烟..: “吁~” 长吐出一口烟气,冲何金银开口:“『川、鲁、淮扬、粤』老四样,『浙、 闽、湘、徽』新四样,八大菜北平城现在真正能拿的上檯面的馆子並不多,听说上面正筹措別路菜进京,好招待天南海北的客人需求...” “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面对粗脑筋郝平川的发问,屋里两人谁也没搭理,多爷自说自话:“丰泽园一时间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不仅仅是外宾,听说还要选派厨子给大领导们做家宴,对这帮大厨的档案审查,可不是一般的的严厉..:” 说到紧要处,多爷眯起眼来,也不知是享受尼古丁的快感、还是在刻意强调:“毕竟是吃进嘴的东西,万一要有个好列..:” 得不到回应的郝平川急了眼,暴脾气上来就准备揪住多爷脖领:“你哪儿来那么多“听说”,还专往首长们身上打听?说!心里打著什么见不得人的算盘?” 何金银紧忙拦住郝平川:“郝组长,您多想了,是我有些私人的请求、拜託多爷帮忙。” 隨即不再详细解释,而是追问起多爷来:“依著您的意思,我二叔.:.因为怕被查出什么端倪来,这才凡事都低调著来?” 多爷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可说不准,毕竟真真儿的有那种不愿意瞎掺和大局面的世外高人,凡事讲究一个纯粹,做菜就是做菜,不想和政治掛鉤儿..:” 话音未落,门外猛然传来何大清热络的招呼声。 “您二位...就是我们家荣哥儿的同事吧?请请请,中院里已经开了火...” 第248章 家宴 第248章 家宴 正午宴开,满院飘香,何大清“技惊四座” 四个凉菜:芥末墩儿、酱瓜丁儿、蓑衣黄瓜、熗拌萝卜丝。 四道热菜:糟熘三白,九转大肠,赛螃蟹,软炸河虾。 汤一道:烩乌鱼蛋。 “唷!甭看今儿不年不节的,这菜式逢著过年轻易都吃不著,各位您上眼,这道蓑衣黄瓜是真见刀功..” 主家还没就座,多爷正摇头晃脑、品头论足,言语间给足了何大清面子。 何金银在一旁暗自咋舌,凉菜倒还罢了,都是些市井常见的材料,只不过刀功细腻, 连萝卜丝都切的薄如蝉翼,熗拌过后,看起来口感爽脆、满口生津,可剩下这“四菜一汤”. 九转大肠、赛螃蟹是自己特意嘱附过的,只寻思鸡卵贵些,猪下水又能值几个钱,全凭手艺烹调。可如今再看,九转大肠倒还罢了,红彤彤、油汪汪,摆盘细致。可那道后世网络上炒成“名梗”的赛螃蟹. 里面哪里有什么姜块,上面是鸡蛋、下面是鱼肉,鱼肉雪白似蟹肉、鸡蛋金黄如蟹黄,乍一眼根本认不出是鸡蛋菜..遑论那道自己见都没见过的“烩乌鱼蛋汤”了.· 四凉四热一道汤,鸡、鱼、猪、蛋、虾...嘶,这是四九年的北平城? 多爷正点评到最后一道汤:“..老少爷们儿您上眼瞍一瞜,这个『乌鱼蛋』,非得是从新鲜雌墨鱼身上现割下来不可,混以食盐、明矾轻轻揉搓定型,大可如鸡卵、小亦如鸽蛋,做之前先用开水拔过一遍,再在清水中一片片撕开..” “这还不算完,成菜以后,浓汤勾芡、酸醋重辣,是味道鲜美、滑润爽口..” 死对头郝平川一瞪牛眼:“那不从母鱼身上扒下来,还能从公鱼身上扒卵不成?” 多爷正要还嘴,主家兼主厨何大清,捧著烫洗过的酒盅围桌一一“伺候”,被多爷与何金银一把抢过,嚷嚷著“劳苦功高”將他摁到主位,这场“家宴”至此,才算是正式拉开序幕。 “感谢何师傅、荣哥儿盛情款待,今天虽然是公休日,但我们职务在身、多有不便, 来前也报备过,一有命令就得立马出警,这个酒...实在是沾不得,还请何师傅您千万別见怪。” 郑朝阳以茶代酒,主动起身、先敬了手足无措的何大清一杯,连声“叨扰”、“得罪”,却让一旁兴冲冲斟满一盅莲白的多爷与郝平川川..尷尬不已,这对“冤家对头”举著酒盅,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理解、理解,人民卫士,理应如此,来来来,都趁热动筷子..” “得嘞,那我老郝得先尝尝这汗脚...罕见的『赛螃蟹!” “慢!” 郑朝阳一把拦住这就要动筷子的郝平川,神色一正:“何师傅、荣哥儿,您二位別嫌弃我事多。今天这桌子饭菜,规格实在是有些高,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把我们罗局拉来, 他都不一定有这个口福.” 一旁的白玲似是担忧冷场,踌躇著开口:“倒也没那么严重,但是这道『烩乌鱼蛋汤'·.何师傅您应该心知肚明,有位首长在丰泽园尝过这道菜后,都讚不绝口..” 何大清面色一滯,连连摆手:“郑同志,您言重了,我向人民政府保证,这些个食材都是..” 郑朝阳摇摇头:“不是为这个,我们家就住后海边儿上,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老北平人。咱北平人搁家待客吃饭,小把抻面、浓油炸酱、八样菜码,就是顶配了,也怪我贪嘴,和荣哥儿提了一句九转大肠.” “今天能尝到何师傅手艺,三生有幸,但是我们队伍有纪律,这个饭钱...我们得出!” 一旁举著筷子望眼欲穿的郝平川霎时清醒过来,习惯性一摸兜,瘪著张脸冲郑朝阳小声嘀咕:“老郑,你充什么大尾巴狼?咱俩就是因为没钱才去食堂霍霍了司务长一筐鸡蛋,眼下还没到开津贴的日子..” 紧挨著郑朝阳的白玲以乎早有准备,坦坦荡荡的將一卷新幣推到何大清面前:“何师傅,让您破费,这钱怕是还不够..” 何大清还要拒绝,被何金银一把拦住,大大方方的將钱拍到自家二叔手里:“您收著,不然郑大哥他们吃不安心。郑大哥,白玲同志,既然是我张罗的家宴,剩下的自该我来.” 郑朝阳这时才换上一张笑脸,用手点指何金银打趣道:“荣哥儿,別当我不知道,你档案里可是记录得明明白白,没加入组织前,就从调查统计处中尉情报员赛狸猫身上,缴获了不止一根大黄鱼儿.,.得,咱们今天就敞开肚皮、吃大户!” 郝平川这时才擦擦额头冷汗,跟著鼓掌起鬨:“对!吃大户!” 气氛缓和下来,只有何大清稍显尷尬的捏著那捲新幣,眼神晃动,在何金银的再三催促下才夹起第一筷。 基调既定,除却多爷敢“明目张胆”的与何大清碰杯,席间一时只剩下咀嚼与称讚声不断。 当晚何金银隨口提过几人职位,何大清倒还好些,少年傻柱明显是收敛了几分。 抱著自家妹子埋头乾饭,偶尔好奇的瞪著双大眼晴在几人身上来回游走,推杯换盏间,大概摸清楚几人脾性,衝著憨厚直爽的郝平川一个劲称讚,和小雨水嚷嚷著要听“警察故事”。 郝平川得意之余,挑拣著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案件、小趣事讲起,关係在不知不觉间拉近许多,桌上的气氛融洽起来。 “二叔,往常只听傻柱吹嘘,说您凭著这一道『糟熘三白』打败了丰泽园所有大厨, 一战成名!今天亲口尝过,才知道这话不假..” 清酒红人面,多爷又好喝“急酒”,席间几人的吹捧也让何大清不自觉有几分“飘飘然”,何金银適时捧上一句,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泛起一抹红光,连眼袋都看著轻了几分... 不等何大清自谦几句,何金银话音一转、“单刀直入”。 “二叔,放著这么好的手艺,您干嘛非得要..辞职?” 第249章 举荐 第249章 举荐 非是何金银討嫌“逼宫”,而是这个问题如在喉、不吐不快。 別人不知道,何金银记得清楚,何大清在建国后不久,就“拋家舍业拉帮套”,隨著那位全剧都未露一面的“白寡妇”,从繁华似锦的北平城“逃”去保定,直到古稀之年才回归南锣大院养老。 傻柱的性格,怕不是就从那时开始转变,最终走上和老爹一样的宿命.., 试问一个青春期的少年,没爹没妈,拉扯幼妹,同龄人的讥笑、旁人的冷眼、私下里的风言风语、那些看似关心实则是可怜的垂惘,没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问题青年”,都算是傻柱內心强大、心向阳光.., 而此时,这一切.:.已经初现端倪。 何大清端著酒盅的手猛然一颤,面上的表情凝固,喉结上下咕涌,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只是打算、打算!还没定下。” 多爷双手端杯,主动与悬著手臂的何大清碰杯,对荣哥儿的突然发问毫不惊讶,反倒在一旁开始“敲边鼓”。 “谁说不是呢?何师傅,这么好手艺就忍心荒废了?就冲您这道『乌鱼蛋汤”,真要是抓住机会...一步登高,成了红墙里的『御厨”,喷嘖喷...还不了得?” 正吃的尽兴的郑朝阳与白玲对望一眼,同时停杯执箸,职业习惯让两人嗅到一丝不对劲,只是碍於初次登门拜访的客人身份,不好出言,倒是正拿勺往碗里剩下那点“赛螃蟹”的郝平川反应过来,將自己进门时所见的那一幕悄声嘀咕给二人听。 “北平城臥虎藏龙,八大楼虽然名声渐歇,但四下里能人辈出,丰泽园更是匯聚了不少行业高人,我这点微末使俩,实在是不值一提..:” 何大清从一开始的慌乱中缓醒过来,侃侃自谦几句,又话音一转:“现如今工人阶级当家做主,气象一新,哪行哪业都朝气蓬勃,我作为北平老人,深有感触..:” “丰泽园的手艺歷来就不是普通老百姓吃的起的,『爆、炒、烧、炸、扒、 溜、蒸”的手艺固然重要,但食材动輒就是海参、鱼翅、官燕、裙边,说句显外道的话,这些个食材,就算是街边儿二荤铺小饭馆做出来,滋味也差不了..:” 正当何金银嘀咕二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就见何大清面色一肃:“人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老何我人笨嘴拙,偏偏琢磨著反其道而行之, 將这些个手艺,做给工人同志们尝尝!” 说著话筷头挑拣著已经快要“光碟”的碗碟,语速极快。 “譬如白同志刚才著重强调的这道『烩乌鱼蛋』,实际上却不是用新鲜雌墨鱼卵,而是用中药房里常见的一味中药『』泡发燉汤、打出底味,所谓的『乌鱼蛋片儿』,其实就是糟熘三白里多余的鱼肉、鱼骨边角料打成肉泥,混合麵粉上劲..:” 一旁自以为对老爹手艺“手拿把掐”的傻柱,不信邪似的跑到厨房里,半响端出小半锅汤底来、晴喷称奇:“爹,还真是那股子鲜味儿!啥是“』?” “墨鱼乾!” 何大清余光不经意的警过何金银这个好大侄儿:“这一桌其实就费了一条死鱼、两斤烂虾...总费,白同志给的那些个都富裕了...” 隨即双手一摊:“刚才几次三番我想说来著,您几位话赶话,轿子人人抬,把我这张老脸哟..:” “哟!” 一开始兴致高昂给眾人“宣讲科普”的多爷再也顾不上敲边鼓,用勺出一点残汤细细咂摸,面上的表情说不出“精彩”。 “尝了,这道汤如多爷您刚才所言,浓汤勾芡、重辣重酸,喝完了浑身发汗,跟三九天搁澡堂子泡一宿似的,舒坦!反而没多少人在意里面那鱼片儿是真是假.” 何大清自斟自饮一盅莲白,又替全程未沾一滴酒的何金银满上,左眼皮快速眨动两下:“成本不及原来百分之一,但是工人同志们辛苦一天,却能尝到这样重盐重口的饭菜,正好进补..:” “说得好!” 郝平川面色涨红、双掌亦是拍的通红,说话间站起身来,一把握住何大清的手:“何师傅!您才是人民的好厨师!说的对,与其在丰泽园里给达官显贵们做菜做饭,不如出来,给劳动弟兄们鼓捣战饭!” 郑朝阳白了心直口快的郝平川一眼,起身时面带愧色:“何师傅,对不起.” 何大清抬手止住郑朝阳接下来的话,面色郑重:“为...人民服务!” 何金银旁观整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似自己“发难”,实则像极了配合自己的好二叔“表演”:..一时间心念起伏,倒显得自己“枉做小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二叔!” 何金银再度开口,轻轻鼓掌:“二叔,是侄儿误会您了...既然如此,我觉得,傻柱之前的建议,十分中肯!” 何大清面色一僵,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少年傻柱只当荣哥儿终於將自己的“良言”听进去了,郝平川一问,就竹筒倒豆子,將南锣居民自治委员会、管院大爷的事情一箩筐的“抖楞”出来。 “何金银同志!” 郝平川一瞪眼:“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们讲究民主,但也不能太死板,也讲究举、举啥来著..:” 郑朝阳眼含深意:“举贤不避亲。” “是了!” 郝平川的大嗓门儿莫说是中院北房屋內,就连屋外的“有心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举贤不避亲!何师傅,您放心,为了早日实现您为工人阶级做好饭、 好做饭的心愿,这个嫌疑,我郝平川...担了!” 说著话一指老神哉哉的郑朝阳与白玲:“还有老郑、白玲同志,哦哦,还有荣哥儿.:.多门也算一个,联名举荐!” 一旁的傻柱激动坏了,心里那叫一个美,公总侦讯处侦讯组组长、行动组组长、还有特行科行动小组组长荣哥儿这个“自己人”,再加上一旁的老巡警、漂亮的白姐姐,五个人要是能联名举荐,自己爹何大清出头的日子..: 终於来了! 第250章 大智 第250章 大智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何况只是一场家宴。 除了何大清后半场稍显神思不属,余者可谓“宾主尽欢”。 郝平川虽然碍於纪律,没有像多爷那般放肆饮酒,吃到欢畅时,也扯著破锣嗓子带领大傢伙合唱了一首“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伴隨著歌声朗朗,这场家宴终於“曲终人散”。 只是家宴虽然结束,但带来的影响.:.却还在持续发酵。 北房屋內,少年傻柱正哼哼著欢快的小调儿收拾碗碟,抹布顺著节拍来回擦拭,显然心情极好。何大清送完客人回来,懒洋洋倚在靠背椅上、摩著纸菸卷,闷闷不乐。 “哗~” 青烟燃起,完成使命的火柴棍带著一丝炙热弹在傻柱额头,伴隨著一声低咤:“没出息的东西,人来疯!” “爹,明明是件大喜的事儿,您怎么...” “喜事?我看是...麻烦临门!” 傻柱隨著自己爹的目光往门外瞧去,就见阎埠贵正揣著手、一步三摇,顛顛儿的直奔北房而来。 “..穷酸教书匠!” 低低的嘧骂一声,何大清起身时笑脸相迎,几句没有营养的客套话过后,阎埠贵將傻柱支出门去,转回身一挑大拇哥儿。 “何师傅,高,实在是高!怪不得前阵子您不不响,看起来毫不在意,任由隔壁老易上蹄下跳、招揽人心,合著您早就备好了后手,耍盘外招儿!” 见何大清犹自不言不语,阎埠贵相对瘦小的身形往前凑了凑,低低的声音说道。 “南锣鼓巷,东西两面一十六条胡同,每个胡同出一位代表,组成居民自治委员会。咱这条胡同,您那份名额现如今是手拿把掐!可俗话说的好,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咱们院儿就是您的根基,总得有人看家不是..:” 何大清闷声抽菸,任阎埠贵睡沫说干,迟迟不见表態,末了才冲窗外探头探脑的傻柱喊道:“嘛呢?磨磨蹭蹭的...还不滚进来给阎老师看茶?” 阎埠贵眼中闪过一抹失落,只当对方是在暗示“端茶送客”那一套,汕汕的摆摆手直说“不必”,临出门前、犹有不甘,猛然转回身、言语间满是诚恳。 “易中海因为东边那间房,早就对您怀恨在心。刘海中草包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何师傅,凡事三思啊..:” 傻柱烧了热水姍姍来迟,只看见阎埠贵出门时摇头嘆息的背影,正暗自纳闷,手中一轻,刘海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接过暖壶、闪身径直钻进了北房。 “何师傅,您沏茶吶!放著我来、我来...” 阎埠贵已经走过垂门,听到响动身子稍稍一滯:“我说怎么不肯轻易点头呢,这是要先看看各家“诚意』啊...嘶,好一招“不动如山、坐山观虎』,好嘛,他何大清这是大智若愚,一个厨子不看菜谱儿、改看兵法了!” 面上闪过一抹挣扎,隨即一咬牙、一脚快步离开,嘴里面喃喃自语:“看来这回.:.不出点儿血是不行了!” 少年傻柱站在中院当间,瞧瞧这个、望望那个,脑海中只闪过一句一一“你方唱罢我登场”:: 此刻的后罩房里,也有一出“好戏”正在上演。 “老太太,这居民自治委员会,其实还是保甲那一套!搁旧社会时,在乡下那是『保长』,在城里那就是“街长”,虽然还不知道是不是形式主义,但管是好饭、还是饭,先拾在自家碗里,总归饿不著...” 聋老太太盘动著拐柄,眼皮都不眨一下:“好饭不怕晚.::你,就不怕撑著?” 谭丫儿在一旁给老太太捏肩捶背,易中海连连使眼色,这才暗暗嘆息一声、 张口时满是笑音:“老太太,老易现在在厂里爭做积极分子,不仅加入了工会, 光入党的申请书就交了三回,好不容易有个表现的机会..:” “喊~人家荣哥儿现在今非昔比,中院里那桌客人都瞧见了吧?几个年轻的生面孔我不认识,穿布衣那个老巡警,他家可是在旗,祖祖辈辈儿当脚巡,这帮子臭脚巡,趟事儿有一套、平事儿也有一套,咱们老百姓...招惹不起!” 老太太长嘆一口气:“话说回来,你们夫妻俩拿我这儿当什么了?財神殿还是雍和宫?有那份儿閒心,不如多去送子娘娘庙拜拜!” 提到伤疤处,谭丫儿的不肯再开口,易中海憨厚一笑:“院儿里老人谁不知道,当年您给京郊的平西游击队,纳过鞋底子、打过掩护..:” “都老黄历啦,谁还会记得我一个裹脚老太太? ? 夫妻俩又磨蹭了半响,这才满心不甘的从后罩房里退出来,正听见中院里刘海中“諂媚”的奉承,谭丫儿了手里的帕子、犹豫著开口:“老易,要不还是算了吧,公告上说先公示一礼拜,眼瞅著没几天了...” 易中海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再看看!原本对这个厨子留了一手,想放长线...现在他非要横插一脚,就怪不得我...不念旧情!” 与郑朝阳等人一同返回公总大院的何金银,对这一切並不知情,只当是小事一桩,心里对何大清的“底儿”反而更好奇些。郑朝阳此时正在数落郝平川“联名举荐”的提议太过衝动.:: “这事没那么简单...城市居民分两种一一有单位的、没单位的。有单位的人稳定,隨著工会的组建、完善,今后还会给大家提供住房、医疗,组织学习、开展业余活动,比较好管控..:” “没单位的人就成了一盘散沙,这些人占到了北平人口的半数。里面不仅有菸鬼、赌鬼、閒汉、妓女等等,更多的是老弱病残、没有收入的弱势群体,如何管理这些人,是个难题。” 白玲接过话茬:“我们苏维埃老大哥,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他们的办法是成立街政权组织,小到吃喝拉撒、大到生老病死,街道全权管理,但这种粗暴的方式不適合我们的国情,居民自治委员会,我们人民政府也是在摸著石头过河。” “所以朝阳才说,联名举荐要慎之又慎..:” 郝平川被说急了、一瞪眼:“没错啊,正因如此,我们才更需要荣哥儿他二叔这种,怀揣著一颗红心的人啊!” 三人的討论並没有避著何金银,事关己身,何金银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插嘴...临近公总大院时,远远的就瞧见门口正蹲著一个熟悉的人影、面色焦急。 “德子?” 第251章 乔装 第251章 乔装 “何同志,救命!我们家主子有难!” 德子扑上来第一句话,莫说是何金银与多爷,就连一旁嘀嘀咕咕的三人组都楞在当场。等何金银说明德子的身份,几人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南锣自治委员会与黑金交易比起来,真就是再小不过的“一粒芝麻”。 “何同志,我们家主子人不见了!我怀疑、怀疑他是被人给扣下了!” “不要急,慢慢说,说仔细嘍!” 德子见到何金银这座“靠山”,心下稍安,闻言点点头、语速极快。 “我们家主子今早儿睡了个懒觉,中午没等我做饭,说去寻一家新宝局,在里面蹭个吃喝就回来。宝局对初次登门的大客户,多备有茶水点心,主子是穷怕了、就好沾点儿小便宜,这些天经常如此.::” 何金银嘴角微微抽动、面上表情说不出的“精彩”,合著这位白爷揣著自己给的金条,打探消息是一方面.:.蹭吃蹭喝是另一方面。 德子此时还未察觉將自家主子给“卖”了,双手一摊、哭丧著个脸:“照说主子就进去溜达一圈,乾瞪眼不下注,偶尔跟庄买几手小钱、免得引人怀疑,算上来回脚程,最多不超过俩小时..:” “谁成想等我眯了一觉起来,人还是没影儿,我主子那天从全聚德出来时, 就跟我有过交代,兹要是他出门去宝局打探消息,过了预定时辰还没回来,最多再等上半个钟头,要是还没消息,就直接来找何同志报信儿...“ 何金银面色一紧:“离著你们约定的时间,过去多久了?” 德子习惯性仰脖望望日头,掐指算了算、这才笔画出两根手指:“快俩点儿了!” 何金银心头骤然一紧,现在是下午三点多钟...公休日赶上家宴吃喝,这超时出来的两个小时,白连旗要真是露了马脚、让人知道了探子的身份,怕是说什么都晚了.: 白玲追问道:“会不会是有事耽搁了,你俩正好错开,那位白爷这会已经回了住处.:” 德子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连声否认:“不会不会,真要是那样,我走前给院里邻居留了口信,见著我们家主子回来,直接来公安街找我..:” 何金银此时心中已经確定白爷出了事,直截了当的问德子:“知道你们家白爷去了哪个宝局么?” 令何金银异的是,德子竟然知道白爷去向:“知道知道,出门前我们主子有过交代,就怕有个万一...只不过我这一身下人打扮,走前门人家根本就不让我进去,走后门又有人严加看守...” 眼见德子还要贫嘴,何金银一把摁住德子肩膀:“直接说,人去哪儿了?” “xa市场,跑狗游艺厅!” 西四牌楼,小房胡同。 “故老传闻,明朝时这里曾是鶉市,当时宫里的太监都喜欢养鶉解闷儿,出了宫就来此聚会,慢慢的形成了占地五六亩大小的杂货市场。与北平城赫赫有名的『东安市场”两相对望,只不过做的买卖...大相逕庭。” “东洋人进城以后,一个叫佐藤荣之助的傢伙,曾在这里开办过一家电影院,白天放映时兴电影,晚上嘛,嘿嘿...” 多爷此时正背著手,在西四牌楼底下叼著菸捲,將白爷所去的那处“跑狗游艺厅”指给何金银看,顺便本著老北平巡警的职业素养,给何金银“科普”些常识。 “多爷,您千方打住,咱这又不是考古做学问,现在我的线人陷在里面、生死不知,哪来那份閒心听您嘀咕这个..:” 言语间带出几分不耐烦的何金银,此时已经完全换了一身打扮,不同於中式衣衫的贵气,一身黑西服,大拇指上戴个翡翠扳指、看起来中西结合,胸口插著叠好的手帕,身上隱约约有一股子淡淡的香水气味..: 稍稍紧紧袖口、顿顿衣摆,面前虽然少了一面全身镜,但何金银知道,这身侦讯处的“乔装道具”尺码微微大了些,穿起来有些不合身,生怕被人看出破绽。 多爷一身管家打扮,頜下还粘了一缕山羊鬍,看起来也有几分彆扭,再张口时就已经完全“代入角色”:“少爷,老奴这也是为了您好不是?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家奴德子报信以后,一行人在公总大院门前迅速擬定了“营救方案”,先由熟悉白爷的何金银、与熟悉北平地理的多爷“乔装改扮”,白玲居中指挥,郑朝阳与郝平川集结人手,隨时在xa市场外围待命,只等信號一发..: 时间本就耽搁了许多,两人稍作整顿,不敢再磨蹭,这一中一西、一老一少的组合,施施然迈步走进小房胡同。 跑狗游艺厅,顾名思义,重要的不在“游艺”,而在“跑狗”。 一沓新市开路,门口的“挡门神”並没有阻拦,恭恭敬敬的將两人放了进去,只在登记时稍稍“盘问”了下两人身份,只说是按照北平行业规定、並无冒犯之意。 “瞧见没,门口那俩门神后边,膀大腰圆那几个主儿,站在暗处躲阴凉...別拿正眼看,拿余光瞧!” 多爷话里带著几分“教徒弟”的不耐烦,索性何金银悟性也高,就听多爷继续往下说:“虽然是生面孔,光看那几个人的身量我就知道,十有八九是天桥选跤的主儿,身上远远儿的就能闻见一股汗骚味,天天跤摔出来的,汗腺发达!” 何金银点点头,多爷指的那几位他也看到了,孔武有力、臂膀能跑马,光看体型,一个能顶自己俩.. 可当他隨著多爷的脚步被人引进跑狗游艺厅正厅时,眼前的景象...著实让他吃了一惊! 跑狗、跑狗,肯定有“狗”,但这所谓的“狗”,却不是他下意识里认为的细犬、藏这类鲜活的生命,而是...玩具狗!上面还骑著个玩具小人,电钮一开,十几只狗便驮著小人飞跑起来... 人群扎堆,聚拢成几支不同的队伍,手中举著各色筹码,著玩具狗的號牌.:.场面好不热闹。 正思量著,已经有观察两人许久的“换钱经纪”靠拢过来,打量之间、神色询媚。 “这位爷,您怕是...第一次来吧?” 第252章 跑狗 第252章 跑狗 “不同於旧有的筛子、骨牌,这跑狗、跑马、回力球,都是洋老爷们带来的新鲜玩意儿...” 换钱经纪认准了这是条乾乾净净的“肥羊”,极尽所能的抖搂肚子里那点东西,以期捞上一票、混个五饱六饱。 “...您瞧,这些个电狗,都是从欧罗巴比利时远渡重洋舶来的稀罕物件,每一条都价值不菲,一不吃草、二不吃肉、三不睡觉,只要电钮那么一摁、它就能跑..” 一旁的“老管家”多爷正听的入神,扮演“少爷”的何金银轻咳一声:“电池。” 换钱经纪稍一愣神,立马驳斥:“不是不是,咱用的那电池大如沙包、小如拳头,您看这电狗才多大...” “纽扣电池。” 换钱经纪额头微微见汗:“,没错儿.:.可它还仿真,十几条狗同时跑起来,各有各的叫法儿,那『汪注”的叫唤声此起彼伏.::” “发声器。” “呢,爷您懂的可真多,是这么个意思..:” 换钱经纪抬手擦擦汗,眼里的得意消失无踪,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这位爷,您別是...在其它地方见过这个?” 按说“老管家”多爷这时应该站出来,可两人来的匆忙,即便是这层身份都是路上隨口擬的,何金银言简意的三句话、三个词儿,莫说是见多识广的换钱经纪,多爷自己也有点发懵,只得眼巴巴瞅著“正主”。 何金银闻言眼眸微微眨动,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在两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微微頜首、表情平静、似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嗯,在法兰西游学时见过。” “瞎!您瞧我这张嘴,关公门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板斧了不是?爷您是来玩的,我给您说说规矩,这赛道您瞅见没有,虽说不大,但那叫一个精致!您腰,高低起伏、曲里拐弯,有桥樑段、有砂石段、有沙漠段、有池塘段..:” 何金银看似在认真听讲,实则心中腹誹不已。起初的那点惊讶倒不如说是心理上的“落差”,原以为的跑狗场...活脱脱一现实版“四驱兄弟”! 唯一不同的,就是將四驱玩具赛车,换成了套壳的玩具狗.., “...您看中哪条狗,小的可以帮您代买狗票,就是旁人手中举得那『小粉单”,赔率隨电狗號码写在一旁的黑板上,一千块钱新幣起投、上不封顶,最高一赔二十,这还只是最简单的玩法..:” “不就是赌..” 换钱经纪急忙忙伸出食指虚放在何金银嘴前,拦住了他脱口而出的那个词汇,眼中闪烁著贼光:“这位爷,咱这场子可是『游艺厅』,除了电动玩具,还附有温泉泳池、戏院等等,狗票都是我们这些个经纪人打理,与场子毫不相干..” 一旁的“老江湖”多爷终於能插上一句嘴了,只见他笑一声:“直说吧, 跟场子几几分成啊?没游艺厅背书,谁敢信你们这些个散兵游勇?输了倒罢了, 贏了您脚底板抹油儿、来个卷包会,我们都没地儿哭去!” 换钱经纪递上一个“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暖昧眼神,打何金银进门开始就个不停的嘴巴终於闭上,微微摇头,只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 “多爷...爷,咱们走吧,这里没什么意思,都是西方人玩剩下的把戏..:” 何金银突然掉头就走,多爷急忙忙小碎步缀上,语气急切:“少爷,您不是才回国、著要寻些乐子么,八大、十条那些个地方已经关闭,现而今北平城能玩的地界儿,这xa市场独树一帜,您不再看看..:” 一边拦看一边冲同样呆愣住的换钱经纪直招手,对方一拍脑门、快步跟上:“没错没错,咱这跑狗厅在整个xa市场都是独一家..: 何金银满脸不耐的停下脚步,却不冲换钱经纪说话,口吻像极了教训自己管家:“来前儿您说的,有好玩的东西,我以为是赛犬那类活物才跟著过来,这些个电狗,在欧罗巴充其量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到咱这却成了稀罕物...” 多爷被“训斥”的跟孙子似的,暗搓搓著拳头、的不敢还嘴,一旁的换钱经纪眼珠一转、笑容再度浮现在脸上。 “爷,您早说您是个玩儿家啊..” “哦?” 何金银与多爷同时转身,盯的这位换钱经纪后脊梁骨发毛,舔舔乾涸的嘴唇、轻轻一拍自己嘴巴:“您是想看正儿八经的跑狗吧?咱们这儿...有~” 最末一字拉看长音,勾的眼前这位刚才还到处挑刺几儿的紈少爷眼神发亮, 换钱经纪凑近脑袋,低低的声音说道:“二位您算是来著了,五点钟开始,半小时一场,直到夜里十点,这还有半个多钟头,只不过嘛...” 两个指头轻搓两下,面上却是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得是熟客、或者有熟人引路,要都不是嘛..” 多爷当即一拍肩上的包袱,似是生怕鱼儿不上鉤似的,凑近前来撩开前口袋,里面是一卷一卷的新幣。 这时节虽然货幣贬值、但人民政府还没有发行大额纸幣,后世耳熟能详的“双马耕地”还有一年多才问世,单张面值最高的新幣才不过一百元,与街边动輒吃碗麵就要千把块的消费比起来,这裕里每一卷都是一万元..: 换钱经纪眉头微,一时间並没有搭话,何金银这位“少爷”似是看出他的犹豫,一摸怀里,两根黄澄澄的大黄鱼儿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径直塞到换钱经纪手中。 “兹要有乐子瞧,这就是个零头!” 实际上也是打肿脸充胖子,何金银从赛狸猫那里得来的十根大黄鱼儿,换取十娘信任去两根、津门时让二爷打听消息去一根、匆匆一別来不及告別留给二爷一根、前些天给白爷的经费一根,此时也只剩下五根,如今再拿两根出来“装阔气”: 其实还有些零碎黄金,都是在会道门时別人孝敬孙师母的,隨手赏下的小物件儿: 换钱经纪呼吸为之一滯,別看这处跑狗厅生意兴隆,但隨著人民政府各项条例的颁布,客源、流水都比建国前少了大半,两根大黄鱼儿放在眼下,那就是通天的买卖. “哟!爷!我这就给您换成『真狗票』!可有一节,黄金现而今並不能在市面上直接流通,这中间嘛,多少有些『火耗”...” “废话,头前带路!” “得嘞!” 第253章 第253章 穿堂过户,才知別有洞天。 xa市场看似不大,一半是茶馆、书馆这些“选大地”的明面买卖,剩下半数,则隱在各家谜社、戏园子、游艺厅背后。从外面看並不觉得內有乾坤,可当隨著换钱经纪的指引进入內里再瞧..: 高矮民房围拢间,一处有著六条跑道的的专业赛狗场赫然出现在眼前。据换钱经纪“辛酸”介绍,这跑道周长足有四百米。 至於换钱经纪为何叫这个名字,他的解释是:“家中行三、也没个大名,逢人便喊我『辛三儿』,叫著叫著就成了『辛酸”,咱一合计,好赖比『三儿”这种猫狗名字正式..:” 辛酸换钱的工夫,两人倚著栏杆鸟瞰这处赛狗场。 多爷直嘬牙子:“这要不打天上看,谁能知道城里嘛时候多了这么一处所在...背后这推手,了不得、了不起!” 隨即机紧的往四下里瞅瞅,这才悄摸摸往何金银身边凑凑:“荣哥儿,瞧不出来啊,您这兜里啥时候揣了两根大黄鱼儿,搁围城那会儿,这紧俏货能在南城、北城置办宅院了都,就是东西富户区也能买上一处一进的精致宅院...” “多爷您放心,搁纠察队时就报备过,不然我也不敢拿出来。” “得,心里有数就成,別案子没办成,把自己先搭进去...” “谢您提醒,一会儿我在前面应付著、吸引火力,您这身份不引人注意,四下里多转转,这么大个赛狗场都藏的下,何况是一个白连旗..” 多爷闷声不答话,只点点头,便“规规矩矩”的退后半步,背后传来辛酸殷切的招呼声。 “爷、爷,这些您收好,两根大黄鱼儿,兑了价值六百六十万新幣面值的狗票,紫单子的狗票抵一百万、红单子的狗票抵十万、蓝单子的狗票抵一万、粉单子的狗票抵一千,不知道您喜好,零零总总都兑了点儿..:” 嘶.: 何金银握著这沓“五彩斑斕”的狗票,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多爷在一旁一瞪眼、“忠心护主”的架势就差上去揪住辛酸脖领子了:“看我们爷眼生、拿我们爷打是不是?这比例有问题!” 提及自己“本行”,辛酸直呼冤枉。 “爷,一比一万二的比例不老少啦!现而今新幣愈发贬值,六月时一枚银元尚且能兑一千一百块新幣,七月时就到了三千二百五,十月初正式突破万元大关,现如今是一天一个价,我看您出手大方、给的痛快,巴不得今后细水长流..” 多爷逼近一步,眼神“噬人”:“爷说的不是这个,一根大黄鱼儿官价三百块大洋,即便按你说的一比一万二的比例,也合该是七百二十万新幣,这里外里一过手、就差了六十万!” 辛酸闻言不惊反笑,笑的是“眉开眼笑”:“爷,这人民政府它脑子不灵光,硬是不让黄金、银元在市面上流通,端著金饭碗、您还是吃不著饭不是?我们在中间跟钱柜过帐,也是按最新比例兑换成新幣结算,有点『火耗』再正常不过..” 何金银心头快速转动,两根大黄鱼儿,六百块银元,这就没了五十块,心疼啊.:. 面上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冲“老管家”拧眉瞪眼:“撒开,也不嫌去人!爷那点儿刚冒起来的雅兴,全被你们两个扫兴的傢伙给败没了!” 说罢將手中价值百万的各色狗票抽出半数大额的“紫单子”,剩余半数各色“红、蓝、粉”色单子胡乱团成一团,往多爷手里一塞,这“烫手”的玩意让多爷一时手忙脚乱、生怕哪张被风给吹散嘍.:: “爷不在乎你赚爷的钱,兹要是让我玩高兴了,那点儿零头就是赏你的酒钱.” 这般阔绰举动,让本就激动不已的辛酸更加確定,眼前这位,是真真正正、 乾乾净净的肥羊一头! “爷,五点这场马上开始,您楼上包厢里请,散座都是给拿红蓝单子的主儿, ..第一场您看看简报?” 二楼用屏风隔开的雅座,窗户大敞著,屋內还点著防蚊蝇的薰香,辛酸沏过茶、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上一张记录著这场赛狗详细信息的册页,姓名、品种、尺码、过往战绩...里胡哨,但迷人眼。 “爷,您看咱这头一场...” 何金银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摇摇头,斜了点头哈腰的辛酸一眼:“爷钱多、但爷不傻,初来乍到,不得先摸清楚情况再试水,怎么著,这么快就寻思从爷身上搂钱了?六十万不够?” 看似浑不在意,实则是心疼钱.. 辛酸轻轻一拍嘴巴,和多爷一样退后半步,何金银大马金刀般端坐在官帽软椅上,二郎腿晃晃悠悠,明前茶喝一半吐一半,颇为嫌弃的模样.., 跑狗场比赛开始前,有身穿西式“马服”的训犬师牵著本场六只赛犬绕场一周,既是方便赛犬提前熟悉场地、又是方便各处赌客观摩赛犬状態,单这一环节,四下里就响起零零散散的吆喝,有叫好、亦有嘘声。 让何金银异的是,巡场一周结束,训犬师竟然在这些活生生的赛犬背上, 一一驮上打扮各异的...猴子! 猴骑赛犬,两者间是一套特製的“连体衣”联结,猴子们似乎毫不怕生,有的穿著星条旗、有的戴著小丑帽,在赛犬背上牙咧嘴、挑拣虱子,看起来好不滑稽,却也引来看客们的注意力,一时间叫好声、逗弄声不断。 “这是?” 辛酸见这位號称从法兰西游学归来的少爷第一次显露异,不无得意的显摆道:“这叫“猴骑士”,光看狗跑多没意思,狗子们你追我赶的时候倒还罢了, 兹要是並排,这些“猴骑士”就会互相攻击,打乱对方的节奏..:” “您听过上海滩的“逛三园』么?明园、申园、逸园,那可是十里洋场最大的三家赛狗场、几十年经久不衰!我们东家就是从“逸园』里挖来了整套班子, 您人在北平足不出户,享受的是上海滩的世界!” 何金银心中暗嘆,有人吃不饱饭、有人琢磨著怎么变著法的玩乐,管外界时局如何风云变幻,这种阴暗处孽生的畸形世界,该怎么玩、还怎么玩,有句古诗怎么说来著.:: 沉思间,第一场的六只赛犬和“猴骑士”准备就绪,一只领跑的“电兔”双眼闪烁著红光,在六只赛犬“虎视耽耽”的自光中飞驰而去、抢先出发! “砰!” 號令枪响,比赛...抑或说赌局,正式开始! 第254章 细犬 第254章 细犬 一连三场,何金银这位“公子哥”都未下注。 多爷老神哉哉背著手,偶尔跟著散座看客们叫几声好,给自己看中但没有押注的赛犬加油鼓劲。好巧不巧,连著三场他看中的赛犬都没有好名次,一时间又是庆幸、又是羞恼。 和他的表现比起来,何金银这位“正主”反倒显得无所事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掛起的模样。 辛酸起初倒也还沉得住气,只在每场结束时提前將下一场的赛犬简报摆在桌上,旁的並不多话。直到第三场结束,眼见著这位爷仍自晃荡著二郎腿,滋滋儿一口漱口水、噗噗儿两下茶叶末,稳如泰山,这才有些按捺不住。 “爷,下一场里,有一条连胜一十三场、无一败绩的热门赛犬『东乡平八郎』,虽然赔率较低,但胜在万无一失,您既然一心求稳,不防拿它小试牛刀.” “噪!” 冷不防一声呵斥,將满心討好的辛酸嚇得一哆嗦,正要开口討饶,这才察觉这位小爷並不是衝著自己发火。 “多门,事不过三!念你在府上干了多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平日里才唤你一声『多爷爷”,可別拿自个儿真当了爷爷辈人物!吆五喝六、没大没小,瞧瞧你那张乌鸦嘴,叻咕叻、叻咕叻,看中哪条衰哪条,嘴怎么那么臭!” 多爷垂手低头,眼里闪烁著“凶光”,嘴上连称不是,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样,更衬得何金银“得寸进尺”。 “出去!爷身上有这些大票子就成,留下六百万,剩下那点儿绿绿的小票子,你个老东西拿去散座转转、隨便买买,贏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爷兹当是钱买个安生!还不快滚!” “嘛!” 多爷垂手倒退,两人目光隱晦的相交剎那,一切尽在不言中。 辛酸想想那沓价值六十方新幣的零碎狗票,眼里闪过一抹艷羡。刚想跟著退出去“忽悠”一通,何金银一磕茶盏,一句“看茶”又重新將辛酸牢牢拴在身边。 “小东洋都投降几年了,怎么这条狗还起了个东洋名號,討嫌、晦气!” 辛酸在一旁的不敢答话,何金银隨手捻起第四场简报,煞有介事的“钻研”起来。 “英格兰赛特犬宙繆斯、南欧灵緹犬布兰特·李、东洋土佐猛犬东乡平八郎、罗得西亚脊背犬奥尔金...“ 草草翻阅几下,突然“喏”的一指最末一条赛犬。 “这个好,关中细犬,秦捡哮天.::” 辛酸眼中闪过一抹异,在跑狗赛犬这个圈子里,除了少数人,大多都沾著点“崇洋媚外”,认为“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外来的赛犬跑得快”,本土犬种並不怎么受欢迎,这条籍籍无名的关中细狗.: 左看右看,只有一赔三的赔率勉强称得上亮眼。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这么说,发自肺腑的讚嘆张口就来:“爷,您是行家啊!这种细狗貌似灵緹,但却是实打实的本土品种,多见於关中渭南、长安一带,头长耳薄、鼻镜如炭,是眼明且亮、被毛平滑,乃是唐宋时期不流於民间的皇家御犬.::” 一张紫票子径直堵住辛酸的大嘴巴,在他又惊又喜的目光中,何金银唇齿轻启、吐出俩字。 “买它。” 赛狗场外围散座,多爷斜背双手、脚迈方步,四下瞎转悠,嘴里面嘟嘟囊囊“好你个荣哥儿,敢这么作践你多爷爷”::.看似悠哉悠哉,实则余光將四下里的明暗哨看了个清清楚楚。 赛狗场看似足够大,实则对外开放的区域很有限,除却帐房、经纪休息室、 下人院和七八处不知通往何处的暗门甬道,还有一院门户禁闭、仅供赛犬出入的狗圈。 多爷先隨著押注下一场的人流涌进帐房柜檯,举著粉色狗票、借著人潮掩护,毫不起眼。等再出现时,已经撕去假鬍鬚、换上一身下人打扮,短衣襟、宽袖套、素围裙、瓜皮帽,端著个空木盘子,大大方方的穿梭在跑狗场里。 二楼雅间,伴隨看第四场“明星赛犬”的入场,气氛达到高潮。 不同於前面儿场带有“滑稽赛”性质的猴骑赛犬,这场的赛犬们显得更为专业,不惧生、不躁动,看客们的叫好、晞嘘引不起它们半点儿兴趣,昂首挺胸、 目光灼灼。 “爷,您瞧见那条六號犬没,那就是咱们下注的细狗哮天,瞧瞧那身形、那条段,喷喷喷...优雅!” 何金银摩著茶杯,面如止水,心中暗自琢磨著,如果自己揣著这张价值一百万的狗票去罗局办公室申请“报销”,会不会从三楼窗户被一脚端飞出去..: 可要不找个由头、藉机“闹”上一场,只靠多爷一个人寻觅线索,怕是有些独木难支。 “砰!” 號令枪响,六只赛犬如脱韁野马、离弦之箭,直扑向前! 四百米赛道转瞬即过! 关中细犬,秦哮天...屈居第三! 辛酸一拍大腿:“可惜!” 隨即小心翼翼的在一旁拿话试探:“爷,真真的可惜,不过您彆气馁,下一场...“ “还有细犬么?” 辛酸稍一愣神,眼中涌起一抹狂喜:“有!爷您要就有! 1 又一张紫票子拍在他面前,冷冰冰一个字:“买!” 与此同时,化身下人打扮的多爷接连从经纪人休息室、下人院里兜了一圈出来,俩手一背,轻摇脖颈。 “都没有...” 第五场號令枪响,何金银押注的关中细犬,六居其五..: “爷,您莫要赌气,虽说这下一场还有细犬,但我建议您换个买法儿,咱这除了买单贏,还能买双、买彩、买尾...” 一张价值百万的紫票子径直摔在辛酸身上,虽然一个字没有,但辛酸哪里会不明白,兹当是这条肥羊已经上了头,脆生生应了一句、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已经被辛酸全然拋诸脑后的“老管家”多爷,正穿梭在第五场或喜或悲的赌客中间,目光闪动,还有几处不知道连结何处的暗门没探..: 第六场,细犬的赔率来到了惊人的一赔六,这条细犬奋起余勇,堪堪屈居..: 第二。 “矣呦喂,爷,这回是真可惜..” 何金银手里已经没有紫票子了,一沓红票子径直摔在他脸上,浑似不值钱般的废纸一般。 “买!” “谈!我辛酸在这行当斯混一十二年,见过的赌客无数,论豪气,爷您是这个,不贏没天理!” 伴隨著第七场號令枪响,多爷站在泛著腥臭牲畜味道的狗圈门前,目光闪动“就剩下这一处了..:” 第255章 牢笼 第255章 牢笼 杂乱无章,腥臊刺鼻。 狗圈里半数是空圈,为防止赛犬暴起伤人,用半人高的封顶铁柵栏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牢笼,一条长长的甬道延伸出去,入夜后亮起昏暗的灯泡,行走间人影绰绰、忽明忽暗。 “汪!” 有生人气味闯入,黑暗处猛然响起一声狗叫,似是信號一般,原本伏在暗处假寐的赛犬纷纷“开牙”,一时间狗圈里犬吠声此起彼伏、撞击铁柵栏的声响不断。 多爷暗叫一声“大意”,忘了这群畜生鼻子最为灵通,自己瞒的过人眼、却瞒不过狗鼻子,生怕引起圈舍护卫的注意,急忙忙准备原路返回、从长计议。 正这时,晃里突然响起一声呼唤,声音嘶哑、好不悽惨。 “来人啊~救命啊~白爷...呸,白某对天发誓,绝无半点坏心思...” 多爷后撤的脚步猛然一滯,衝著声音方向急切的呼唤道:“白连旗?” “矣呦呦.:.遭罪哟、哟!” 白连旗一身西装已然被扒去,露出內里东一块、西一块打著补丁的衬衣,这牢笼是给赛犬设计的,一个大活人在里面自然伸展不开,直不起身、哈不下腰、 蹲著脚、趴著又伸不开腿,只能从牢笼顶端的间隙中伸出一条白嫩嫩的胳膊, 急切的呼唤著。 “是我、是我,您是..:” 只稍一迟疑,本已绝望的眸子中进发出极大的希冀:“何警官的人?” “是,有什么消息?” 多爷语速极快,矮著身形隱藏在半人高的牢笼旁,探出脑袋机紧的四下张望著,眼里闪著浓浓的担忧.:.突元的狗叫或许不会引发守卫关注,但持续的狗叫一定会招来祸患。 “有!他们真正的帐房在厨房后面,我蹭茶点时一不留神跟了进去...” 白连旗同样不敢磨蹭,低低的话音刚说到一半,却发现刚才还在笼子旁的多爷已经消失不见,还以为自己眼,刚要开口询问,一条哨棒精准的砸到他所在的狗笼之上,发出巨大的“眶当”声响。 “豪丧吶!再胡咧咧引得这帮狗东西瞎叫唤,爷撕下你一条胳膊餵狗!” 二楼雅间,多爷重新沾上假鬍鬚推门而入,屋內已是杯盘狼藉。 “膨!” 细碎瓷的精致茶盏被摔的粉碎,红枣木精雕的官帽椅横倒在地上,磕出细密的伤痕,整张八仙桌子已经顺著大敞的窗户“不翼而飞”,辛酸缩在角落里双手捂额、忙不选的道歉。 “別当我不知道你耍的什么猫腻?打第五场开始,简报你是一份都不敢往我面前递,场场却都有细犬!多门了,去散座看台隨便给我买一份过期的第五、六、 七场简报来瞧瞧,兹要上面有一条写著细犬,爷给你跪下磕头、赔礼道歉!” 多门稍一愣神,只瞧瞧桌上那一沓“硕果仅存”的红票子,心中直骂“败家”,可也明白过来荣哥儿的心思,正要转身离开,被辛酸一把扑过来拦住。 “老管家,您给评评理!您家少爷场场买细犬、场场押单贏,下场细犬的赔率都被爷您抬到一赔十二了,这风险愈大、收益也愈大不是?哪里能怪的著我呢?” 何金银手边已经是“摔无可摔、碎无可碎”,抓起价值两百方的红票子直摔过去:“一赔十二?还拿话激爷,反將爷不敢拿这最后的两百方继续买细犬?也不合著北平城打听打听,有场子敢这么公然下套的么?多门,给爷抽丫挺的!” “啪!啪!” 多爷这活来的顺手,俩耳刮子下去,辛酸就成了真的“心酸”,眼泪汪汪的捂著腮帮子,不住的往门外瞟。 “莆指望什么打手,这事儿说破天去,我们爷也占看理!要想我们爷消气, 其实也简单..:” 多爷眼珠一转:“下一场不是还有细犬么?走,带我们爷去你们狗圈, 別是什么以次充好、上场前餵蒙汗药软筋散,咱什么都好说!” 辛酸低头思量的工夫,多爷衝著“怒气冲冲”的何金银干张嘴、不出声、比出一个口型一一狗圈,何金银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隨即继续保持“怒髮衝冠”的模样,心照不宣。 二楼雅间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有比换钱经纪更高一级的管事出面,似是见惯了这般“小场面”,只听辛酸耳语几句,便大踏步向前,深施一礼、起身时不卑不亢。 “按规矩,大户自然可以赛前鉴狗,只不过您这里情况特殊,想要进狗圈不难,不过嘛...” 老管家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闻言挺身而出:“要怎样?” “买定...离手!再验货就不迟..:” “一言为定!” 不等多爷这位老管家请示,何金银整整稍显散乱的衣衫,大踏步绕过屏风:“地上有二百万的红票子,有劳辛酸经纪...自己点点!” 狗圈中,头前引路的护院打著大功率手电,比起隨风摇曳的暗黄灯泡,亮了不知多少倍。 “这是...东乡平八郎?” 何金银自然认得第四场的“明星赛犬”,这条东洋土佐猛犬见著生人,在笼中毫不客气的扑咬著,目露凶光、野性十足。领路的管事见这位“冤大头”突然驻足不前,自以为对方被这条东洋犬吸引住了,正笑著准备好好介绍介绍,哪知. “別!”/“不敢!”/“哟!” 在隨行人员的惊呼声中,何金银竟然伸出右手,径直穿过铁笼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这条“东乡平八郎”的嘴巴! 罕见的是,这条刚才还野性十足的赛犬,深喉中发出带著颤音的鸣咽,隨即竟然乖巧的摇摇尾巴,扬起头颅任由何金银抚摸.:.莫说是常与这些畜生打交道的狗圈工作人员,就连多爷,眼里都写满了不可置信。 死一般的沉默中,何金银拍拍东乡平八郎的脑袋,一扬下巴顏儿,示意管事继续带路。 狗圈为了方便管理,多是按犬种集中羈押,关中细犬的牢笼一个挨著一个, 第八场一赔十二赔率的细犬名叫“牵黄”,何金银默默听著狗场管事的介绍,同样,突兀的伸手,摸了摸细犬“牵黄”的鼻尖..: “嘬嘬嘬~好狗!” 隨即起身就走,毫不留恋,似乎刚才的一场“大闹”,就只是为了近距离摸摸这条赛犬..: 转身稍一打量,顺著多爷注视的目光望去.., “呦呵,新鲜啊...狗圈关人?” 请假说明 请假说明 各位读者老爷,原谅则个。 家中长辈三年,长子长孙,这周为了挤出昨天的假各种倒班,前些天更新也不稳定。 乡间露寒,又逢阴雨,今日往来坟上,一身泥泞,回来是实在没力气码字了,捧著手机直打哈气,明天事毕返程,恢復更新。毕竟这月的积分也只够兑今天的请假条了.. 后续会加更补上的,磕一个。 第256章 豪赌 第256章 豪赌 二楼雅间,鉴狗归来时已是一扫狼藉,新茶碗里湖著热茶,薰香也重新燃起青烟裊间,“老管家”多爷屏退左右,附耳低语。 “当时只听见白连旗嘀咕了一嗓子『真帐房在厨房”,旁的来不及细打听, 就警见狗圈门口有人影靠近,不能久留。不过也亏了这孙子在,狗叫声並没有引起来人怀疑..:” 何金银微微頜首:“无妨,咱们这位白爷是个识时务的,刚才在狗圈里不也装作不相识么?连那个管事都没看出来..:” 多爷点点头,刚才在狗圈里白连旗的表现確实可圈可点,一副见著个人就当成救命稻草的可怜样,又是討饶又是许愿,看不出半点儿“表演痕跡”:, “虽说只听了一耳朵,不知道详情,但既然已经找到了人,咱们退出去叫增援吧?外面的同志们,怕是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说著话一抖楞手里那咨价值六十方的狗票:“抄了这儿,顺便把前面搭进去的本钱给赎回来,这些本钱既然是乾净的,就不怕局里其它人说閒话..:” 何金银沉思半响,缓缓摇头:“不急,下了那么重的注、又闹过一场,现在退走绝对会引起怀疑,甚至是打草惊蛇。不妨等这第八场赌局结束,届时说不得有机会按照白连旗所言,探一探帐房虚实.::” 多爷眉头一紧,犹豫半响才肯开口,言语间带看浓浓的告诫意味。 “荣哥儿,老话说“吃不穷、穿不穷,嫌空赌半一世穷』,咱这是办案子、 出任务,你可千方不敢昏了头,似你这般年纪,最容易被外面的世界迷了眼.::” 在何金银奇怪的目光中,多爷越说越偏、越说越歪:“莫说那些个世家子弟,就说以前那帮子老警察,有多少从警校出来时一身正气、满怀正义的年轻人,在这个大染缸里漂洗一遍,就成了赌棍、酒鬼、色胚、窝囊废..:” “多爷,您想什么吶..” 何金银哭笑不得附耳近前,低低的声音说道:“这一场,我有把握!一赔十二,那就是两千四百万新幣,两千块银元!前面那个假柜檯,真就不一定能一把拿出来,到时候..:” 虽然是想让多爷放心,但提及“两千四百方”的数额时,眼里多少有那么一点..贪婪? 多爷一撇嘴,正想要以“过来人”的身份再举几个详实的例子,免得荣哥儿今后走错了路,猛然想起刚才狗圈里东乡平八郎与牵黄温顺的表现,眼中逐渐闪烁起“求知的光芒”。 “荣哥儿,你得给我交个底,刚才你那一手...” “狗见不叫?” 何金银闻言一笑,隨后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摇头晃脑、掐指作诀,阴阳顿挫、扯著高低腔,一派故弄玄虚的模样。 “我本天上人,奈何落凡尘。仙根虽摘去,法术留我心!不信来看,贫道可使蚊子不咬、狗见不叫、呼鱼自来、收鸡不鸣、墙上点灯..:” 多爷稍一愣神,隨即语含羞恼:“啥时候学会跑江湖那一套说词了?” 何金银眨嘛眨嘛眼,一拍肚皮:“我还在纠察队时,从张队手里得到过一本《江湖奇术:医下星相白日通》,虽说是残本,但里面记载了不少行走江湖的小使俩.:” “警如这“狗见不叫”,就有好几种针对不同情况的法子,其实本质就一个字.” “啥字?” “药。” 第八场开始在即,训犬师已经开始牵著六只赛犬绕场巡游,何金银语速不由得加快。 “您听过一句老话吧,叫“狗肚子装不下二两香油”。只需取闹阳、白乳草,浸入烈酒、晒乾研末,用香油搅拌成糊,近身时快速涂抹到狗鼻子上,与其说是狗不叫唤,倒不如说是给药迷糊了,要是想彻底选倒,就得多捂会儿...” 多爷本就是个老江湖,一点就透:“闹阳本来就是麻药,白乳草是中药『白弓汁”的主材料,这俩东西少则镇静、多则致幻,梁上君子、採盗贼惯会用这些个玩意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对!” 下意识后撤半步、满是警惕:“荣哥儿,你身上.:.怎么会备著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 何金银目光盯著巡视队伍最末那条细犬“牵黄”,隨口敷衍道:“这几样原材料中药房里就有卖,无聊时对著书上的比例瞎捣鼓出来的,带在身上有备无患,怎么著多爷,您也想闻一鼻子?” 多爷苦著脸连连摆手,隨何金银的目光望去,那条行走的“两千四百方”此时已然绕场结束、来到起点.: 多爷激灵灵打个冷颤:“不对!那牵黄也闻了...” 何金银目光灼灼:“牵黄...闻的是另一种。” 多爷还想细问,场中號令枪响,六只赛犬四蹄尽飞,跑动间带起残影,直扑向前! 雅间內,多爷与何金银全神贯注的盯著细犬牵黄,屏息凝神。 雅间所在的二楼观察口,狗场管事与换钱经纪辛酸同样並排而立,辛酸目不转睛,双手捏著栏杆、指骨发白,恨不得探出去半个身子。 心中暗自祈祷,两千四百万新幣,合两千块银元,在北平城內任何一个地段都足以置办间大宅院,就算是把自己卖了.:, “莫慌,这场即便没做马脚,其它五条狗本身素质也比那劳什子细狗强出太多,一会儿还是想想怎么拿话塘塞住里面那个草包。狗场开门做生意,终归是要注意影响,要是能套住这位小公子的脖颈,下回再让他尝点儿甜头也不是不行..” 狗场管事正老神哉哉的转动扳指、自说自话,就听辛酸一声惊呼:“不可能!” 隨著辛酸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那条原本跑在最末的细犬“牵黄”,弯道处陡然发力,四蹄如飞、身形如箭,开始超越其它赛犬! 第五... 第四... 第三... 第二... 最后二十米,“牵黄”本就足够快的速度又猛然提升一个档次,几乎是在最后的十米距离,赶上前一名,等衝过终点线时,更是领先出半个身位! 第一! “啪嗒!” 狗场管事的玉扳指摔在地上,质地倒是坚硬,並没有碎裂,“咕嚕嚕”沿著楼板微弱的弧度向后方滚动而去。换作往常,辛酸早就“狗腿”的捡起扳指双手奉上,这时却浑然不觉,一屁股摔坐在地,整个人就如被抽去脊梁骨一般..: “啪嗒。” 玉扳指失衡侧翻,停在一双皮鞋前面,皮鞋的主人“顽皮”的將玉扳指重新踩立起来,声音戏謔。 “管事..:该结帐了。” 第257章 结帐 第257章 结帐 “结帐”两个字落在辛酸耳朵里,如同九天落下一道炸雷。 一个骨碌翻坐起身,往何金银的方向跪爬两步,刚想要伸手去抓他的裤脚, 被多爷一脚踢开。 哪里还顾得上狼狈,辛酸重新爬起来,先抽了自己俩耳光:“爷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个碎催一般见识,实在是痰迷心窍,见您头回来玩,便动了点歪心思,可不与狗场相干..:” 多爷这位“老管家”很是尽忠职守,情绪扮演的也很是到位,一沓六十万的狗票挥舞间往辛酸头上砸去,许是心疼这钱不捨得撒手,本该“开”的狗票硬生生被当成“武器”砸到辛酸头顶,卯足了力气。 何金银压根没去管辛酸的“懺悔”,目光牢牢的盯著狗场管事,脚尖一退、 一挑,玉扳指精准的踢拋到手掌心。 “管事?” “、!” 管事从恍神中惊醒过来,到底不同於辛酸这种靠天吃饭、旱涝不保的赌档底层,是位吃过、见过的主儿,职业素养让他快速换上一副笑脸,挤出满脸褶皱..: “恭喜小爷、贺喜小爷,连押五场买单,有恆心、有毅力、更有眼力!牵黄这狗东西也爭气,您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多爷小心翼翼的重新揣起价值六十万的狗票,一扬下巴顏儿:“废话,钱呢!” 狗场管事“捧餵”被打断,尷尬的咳嗽两声:“自然该结、自然该结,辛酸!狗东西!还不赶快伺候二位爷雅间看茶,好好赔礼道歉!我这就去柜上支彩头,就是不知爷您是要黄金吶、还是要银元、或者说是新幣...” “新幣,一卷一万块,管我怎么拿,两千四百卷,一卷都不能少!” 两千四百万新幣,两千块银元,对辛酸这种小嘍囉来说可能是个大数字,对狗场、对狗场管事来说,最多只算的上稍稍刺下一块肉罢了,闻言只是稍稍异,並不感到为难。 “没问题,新幣点起来时间长一点儿,要不要我去隔壁戏院里请个姐儿们来陪您聊聊天.::” 何金银直愣愣盯著狗场管事、並不接茬:“不不不,您误会了,我不在这里等..” 目光不经意的警过一副萎靡不振模样的辛酸,眼里的那抹“不信任”清晰可见:“劳烦管事的带我走上一趟,这钱,咱们柜上现结。” 狗场管事闻言就是一愣,隨即连忙摆手:“您贵足不踏贱地,我们偌大的狗场就在这,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既然敢做这门买卖,自然输得起。两千四百万,毛毛雨而已,您大可不必...” 不等他组织措辞,何金银掉头就走,直奔楼下帐房,多爷一拽支支吾吾的狗场管事,冲想跟上的辛酸狼2出一口浓痰。 “杀才!你还委屈上了?要不是我们爷吉人自有天相,今儿晚上还不知得被你哄骗成什么模样!管事,既然您口口声声不在乎这点彩钱,那就走吧..:” “可这.:” 管事还想再挣扎两下,多爷托住他臂膀的手劲奇大,生拉硬拽的往楼下走去。 人流涌动的帐房,足有一人多高的柜上,往来多是押宝下一场的赌客,因为有换钱经纪这一环节的存在,买入环节都是以绿绿的狗票结算,柜檯里也是分门別类的收纳各色狗票,现钱流通...很少。 何金银显得很有耐心,一边很有“礼貌”的隨便找了个押宝队伍排队,一边用余光留意著往来人群、狗场管事。 就见他面色挣扎半响,这才挣脱开多爷的“铁钳”,將何金银从队列里“请”出来,一咬牙:“这位爷,咱们这里为了安全起见,往来都是狗票,您也看到了,柜上並不见现银..:” “哦?” “您要是信得过我,雅间里稍坐片刻,不出半柱香的工夫,我就是拿麻袋给您扛,也把那两千四百万扛来!” 何金银这位“少年公子哥”,狐疑的来回看看狗场管事与钱柜,半响才点点头,抽身重新往二楼走去:“半柱香!不来...我砸了你的场子!” 隨后在狗场管事“千恩万谢”的问候声中,大踏步穿入往来人群。狗场管事鬆了松脖领,暗一口,颇显心疼的拂去玉扳指表面的浮尘,这才扭头往別处去。 他却没有留意到,人流中,多爷这位“老管家”並没有跟著自家少爷,而是很不起眼的...缀在他屁股后面。 小房胡同对面,是一条有头没尾的死胡同,隔著一堵墙,就是北平城赫赫有名的“敕建弘慈广济寺”。前些年寺內走水失火,这处矮墙被砸开方便往里运水,之后也没有再精心修这堵墙。 郝平川率领的行动组“临时指挥部”就设立在这堵墙后,视野笔直的跃过马路,能將小房胡同內里瞧个清楚。 “老郝,不能再等了,已经过去四个多点儿了,我摸进去看看...” 郑朝阳“叼”著一顶斜檐帽,在白玲的帮助下,正利索的换上一身呢子风衣,为了达到“乔装”的效果,还配上了一副粗框平光镜,翻身跃过矮墙,仍不忘回身冲郝平川作临別交代。 “荣哥儿身手不错,多爷更是个万事求稳、有情况就喊增援的主儿,按说不该出岔子,但这么久就都没出来,我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对下表,现在是八点四十,一会儿我进去,兹要超过二十分钟没出来,你们就...” 说著说著突然感觉到不对劲,矮墙后的几人几乎都没有“正眼瞧他”,而是目光跃过他,直愣愣盯著身后.:: 郑朝阳下意识回头,就看见多爷和何金银,一人扛著一个大麻袋,笑嘻嘻的站在他面前,多爷那假鬍鬚有些鬆动,隨风一飘一摇,微微打晃... 似是负重太沉,多爷著麻布口袋的手稍稍一松,“咕嚕嚕”一卷接著一卷的新幣从麻袋里滚落出来.: 郑朝阳捡起一卷新幣在手里掂掂分量,眼里闪烁著震惊,半响才迟疑著开口。 “荣哥儿、多爷,您二位这是...把宝局打劫了?!” 当晚十点,隱藏在小房胡同“跑狗游艺厅”內里的赌局结束,最后一波赌客或是兴奋难耐、或是捶胸顿足,一个个眼带血丝、打著哈气走出大门,昏暗的胡同里猛然亮起一道道刺眼的车灯! “不许动!” 伴隨著一道道厉喝,小房胡同、大房胡同、大小拐棒胡同里,公总大队出动,將这处宝局所在的前后左右..: 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258章 警犬 第258章 警犬 疾风骤雨,动若雷霆。 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间临检,將这处借壳“跑狗游艺厅”的宝局,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据多爷提供的大致路线,搜查队伍从隱藏在厨房活动板墙后的“真帐房”里,查抄出黄金千余两、银元两万余枚、新幣更是数以亿计。 这,还只是各色交易中的冰山一角。 兵贵神速,不动则已、动则雷霆方钧。既然已经出手,自然不会只查办这一家。 从狗圈中被何金银亲自营救出来的白连旗,硬挺著被冻得哆哆嗦嗦的身子, 在地图上標註出一家又一家疑似窝点,加之这些天各部门搜集的其它情报,公总大队四处出击。 往往是“现抓现审、现审现抓”,拔出萝下带出泥,连带著各处分局,忙的是不可开交.. 这一晚,北平黑金交易的重要环节“宝局”遭受重创。 “错有错招,白连旗贪嘴被抓,倒是帮咱们打开一处缺口,荣哥儿,且等著升官发財吧~” 日上中天,多爷顶著一双熬的通红的“血眼”、哈气连天,將六十万的狗票窗图往何金银怀里一塞:“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我是熬不过你们这帮年轻人,不行不行,得趴一会...” “狗场都让咱们给抄了,这玩意儿现在就是废纸一张。別趴著睡,去我宿舍, 何金银刚出任务回来,隨手將一文不值的狗票揣进口袋,耳边就已经响起多爷的呼嚕声..: 正犹豫著要不要叫醒多爷,刘科亲自叩门来“请”,罗局...单独召见。 捫心自问、纵是无愧於心,一路上何金银仍显得有些志芯.. 果不其然,罗局办公桌上,三根大黄鱼儿搭成个“品”字形,桌角还胡乱堆放著两口大麻袋。何金银双眼微眯,这不是昨晚自己和多爷“千辛万苦”背出来的彩头么. 莫非. “何金银同志,今天叫你来有两件事...” 罗局单刀直入、毫不囉嗦,用手一指桌案上的黄金:“第一件事情是“物归原主』。说实话,知道消息的时候我也嚇了一跳,好傢伙!手底下竟然不声不响的猫著一位『財神爷”:::” 稍显挪输的话语落在何金银耳中,兹当是在“点”他,著急忙慌的想要分辩,被快言快语的罗局打断。 “金条编码已有专人比对过,与你在纠察队时的登记一致,確係是从调查统计处中尉情报员赛狸猫身上缴获得来。其中两根是你小子昨晚上的『赌本』,剩下一根是你的线人白连旗主动上缴,你检查下有无问题..:” 何金银连忙摆手,这时候要真的“言听计从”,那就是真的“赛脸”了..: “我个人並不愿意干涉下属或者同僚的私事,尤其是经济问题。但是有些人.:.想借我的嘴传达一下,现如今国家初立、百废待兴,老蒋將成吨成吨的真金白银运走,咱们国家的黄金储备甚至比不上一些豪商的保险柜..:” 何金银当机立断,一个“捐”字刚出口,就被罗局给硬生生瞪了回去。 黑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轻咳一声:“银行设有专门的黄金收兑柜檯,鼓励民眾主动兑换手中的黄金,我来前打听过,黄金每两可兑九万五千元..” 何金银心算奇快,一根大黄鱼儿净重十两,即可兑新幣九十五万元,两根一百九十万...昨晚在辛酸那里即便“过了一手”,也能兑六百六十万,难怪存在黑金交易. “是!我马上就去..” 罗局连连摇手、附耳近前:“无论是黄金还是银元,收兑比例和市场真实价值確实存在一定延迟,局里最近又这么忙,大可不必如此著急...只要是换了,就没人能再拿这个做文章...” 本就声音极低、最后一句更是声若蚊蝇,何金银警醒的往四下里了一眼, 直觉告诉他罗局在暗示“隔墙有耳”. “咳嗯...事后你再附上一份当初如何缴获的详细报告交上来。记住,那可是在你参加工作以前发生的事,时间或许有些久远,要好好想、认真写..:” 何金银心领神会:“是!” 罗局眨眨眼,又一踢那两口麻袋:“『赌本”釐清归还,至於这些个『彩头” 何金银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三根金条的本钱都这么费劲,更何况.:.关於这一点他昨晚上就想的很清楚,要时一个立定:“报告!一切缴获要归公!” 罗局白了这机灵的小子一眼,理解张队为何用这小子用的这么“顺手”。 “难得你年纪轻轻,没有被金钱冲昏头脑...要知道,你的老领导张队,师一级的干部,每月也就四十万的津贴..:” 隨即话音一转:“昨晚查封的赃款已经釐清帐目,等待银行交接。你和多门扛回来的这两麻袋並不在其中,局里关於这笔钱如何使用,是存在爭议的,毕竟是你的战利品...有没有什么想法?” 何金银刚想参照前面的“表现”顺水推舟,脑海里募然想过昨晚的那几条关中细犬,迟疑著开口:“罗局,关於跑狗场里剩余的犬只,咱们如何处置..:” “我看过狗圈造册,成年犬只一百余条,幼犬、老犬有七八十条...” 罗局压根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有此一问,眉头紧,对上何金银炯炯有神的目光,灵光一闪,似有所思。 “你是想说,警...犬?” 何金银声若洪钟:“罗局您这个想法好!我举双手赞成!” 罗局面色古怪,一方面觉得这个思路確实不错,一方面又觉得面前的这个“小滑头”是真真的滑不溜手,顺著这个思路往下授:“北洋政府时期,曾在青岛聘请德国人安德柯帮助训练警犬,开创了『警犬训练班”,效果不错..:” “这一百多条狗,真要是训好后分到各个分局、分驻所,各家也不过才一两只,经费上没压力..:” 似是越琢磨越觉得可行,对上“首倡者”何金银似笑非笑的目光,收起笑容、重新板起一张黑脸:“这样,你回去收集些相关材料,擬定一份『关於爭取將旧时期的警犬训练为新中国所用』的报告交上来。” 何金银的笑脸要时变成一副苦瓜脸,动笔与动脑.: 罗局见他这般模样,似是觉得“解气”,这才笑呵呵继续开口:“既然钱的事说完了,那么.:” “我们来谈谈第二件事,关於你的...去留问题。” 第259章 去留 第259章 去留 “罗局,您这別是拿到我什么错处...咱们公总不要我了?” 何金银话音里带著一丝震惊,自觉即便是那三根金条“惹的祸”,无论如何也不至於牵扯到“去留”二字。自己调任公总特行科虽说只待了短短数月,但与郑朝阳、郝平川、多爷、白玲同志相处的甚是愉快.:: 罗局倒是没有察觉到何金银的情绪转变,似是还沉浸在“警犬培训”这个提议的畅想当中,闻言一瞪眼。 “瞎说什么吶...坐!” 招手示意何金银坐到沙发上细谈,点起一支烟,將火柴与烟盒往何金银面前一推,深吸上一口,打量著这间自己战斗过的“阵地”,声音里满是留恋。 “朝阳、平川、白玲这些我从黄泥村里带出来的人,被你们私下里唤作『一百单八將”,將他们比作水泊梁山里的天罡地煞,我这个·黑脸包公』就成了『黑宋江』,这种夸讚,既是对能力的认可,又何尝不是一种“山头”的体现?” “像多门那些个老警察,私下里惯用旧社会的自光打量我们这些新人,却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在围城期间、就聚集在黄泥村集中培训的真实目的。” 何金银很少和罗局这位公总“一把手”单独谈话,此时也察觉到对方话里有话、语带真情,原本稍显拘谨的坐姿往前倾了倾,作出聆听状。 罗局长吁出一口烟气、挥手握拳:“我们,是以北平为试点城市,为解放后的全中国...训练治安力量!打江山与坐江山是两码事,一步一个坎儿,马虎不得,十月一號的大典,就是我们的答卷!” “自前来看,上面对我们的这份答卷很满意,我虽然总是对朝阳他们板著一张脸、挑三拣四,但其实心里也很欣慰。就好比古时候的科场,是到了该揭榜的时候了..” “不单单是朝阳他们,就连我,不久后也会调走,我们会奔赴到刚刚解放的一线城市,带著在北平这座古老帝都积攒的经验,在那里开枝散叶,为新中国撑起一顶顶守卫治安的大伞!” 罗局说到情动处,眼里闪烁著泪,拍打著扶手、语带晞嘘:“短短九个月...还真是,难以割捨啊..:” 察觉到自己的“失態”,对上何金银满是严肃的目光,罗局难得又换上一张笑脸:“说远了,说说你吧。我原本以为,你小子就是纠察队老张丟进来的一颗问路棋子,现如今再看,確实是我那时想的浅薄、狭隘了..:” “和多门这些老警察不同,你更加积极、也更加坚定,同时比朝阳他们更年轻,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下一代公安人的影子。相信即便我走之后,接我位置的不是老张,你也能尽忠职守、勇担重任。” 何金银双手局促不安在併拢的膝盖上来回摩擦著,心里百转千回,不怕领导骂、就怕领导夸. 罗局铺垫了这么久,终於进入“正题”:“大典的请功表大多已经批了下来,只是考虑到近期打击黑金交易工作繁忙,加之对朝阳他们奔赴天南海北的不確定,暂时不做统一表彰,要一一问询个人意见。” “原本对於你,除了嘉奖以外,记功、提级是不用问的。但是並不在朝阳他们这个调动考察名单里面,我经过最近这些事的观察,觉得你是一名合格、甚至足以称得上优秀的战士,所以,何金银同志,我现在正式徵求你的意见...” “请您指示!” 罗局连连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严肃,轻轻拂去他肩头的灰尘,对视间,自光炯炯。 “何金银同志,你是否愿意离开北平,奔赴需要你的陌生战线,在那里...开闢新的战场?” 何金银很想说一句“不愿意”,他才刚熟悉北平多久.:.但是这个场合,自己又不是郑朝阳那等“爱將”,如果坦率的表明自己的想法,会不会..: 似是看出他的犹豫,罗局点点头、並无任何不悦:“坦率的讲,我这么问是犯纪律的,不管你是去是留,你和郑朝阳同志一样,家人都在北平,这份难以割捨的情怀,任何顾虑都有情可原..:” 何金银张口欲言,被罗局抬手制止:“大抵是在月底之前,如果你有想法,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隨时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和你交个底,东北、华中是不可能的,东南、川康一线急需支援,即便你年纪轻,但过往功绩摆在这,去了要独当一面...” 后面的话何金银都没有听进去,脑海里天人交战,自己並不是一个贪图享乐的人,但对於北平这座自己亲歷解放的城市,心中確实有一种难以割捨的情怀..: “罗局,我能问一问,郑大哥他们的去留么?” 罗局思半响,点点头:“多门是一定会留在北平的,土生土长、適应这里的环境。郝平川和白玲同志大概率会跟著我去东南一线,郑朝阳嘛...情况比较特殊。” “他之前的一个战友现在在上海任职,来函好几次,想请郑朝阳过去主持治安工作,侦讯处侦讯组对朝阳来说,还是太小了..:” 何金银脑海里闪过那瓶香水,突兀开口:“意思是说...郑大哥要和白玲同志分开?” “嗯,嗯?” 罗局第二个“嗯”是明显带著震惊的,他顺嘴“打禿嚕”:“郑朝阳这兔崽子什么时候下的手?” “合著您不知道啊?我当您这么安排是故意棒、呢..:” “棒打驾鸯?” 罗局长吁出一口气,手指快速的敲击扶手,显得神思不属,身子稍稍往前探了探:“原本下一个就是找郑朝阳谈话的...这样,你先注意保密,我再合计合计,真要干出这种事,背后不知道要被他们嘀咕成什么样..:” “白玲那儿也得等等,一会儿...还是先找郝平川谈话吧..” 拋开自己的“去留”问题不谈,看著嘟嘟囊囊、自言自语的罗局,何金银竟然在他身上看出了一点点“心虚”? “对了,郝平川和我提过一嘴,说你有个二叔很积极,他说自己吃人嘴短, 这辈子没吃过螃蟹和乌鱼,想举荐你二叔参加当地的自治委员会,还说你有思想负担,害怕別人说閒话,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出面?” 何金银倒吸一口凉气,堂堂公总一號人物,给南锣街公所、分驻所打电话安排一个居委会名额...有句老话怎么说来著,杀鸡焉用...牛刀? 嘴角微微抽动:“罗局,咱...大可不必!” 第260章 名额 第260章 名额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郝平川在罗局办公室滯留的时间最久,期间一度传来爭执声,吊足了“看客们”的胃口,借著送文件、查档案甚至是.:.清理楼道卫生这种不靠谱的幌子,总是“不经意”的从罗局办公室旁边走过,就为了听一耳朵內里详情。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郑朝阳结束押运任务归来,办公室內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何金银作为眾多“看客”中的一员,强忍著困意、打著哈欠,直至郝平川“瑟”的从罗局办公室退出来,一边“扭秧歌”、一边翻来覆去的“吟诵”肚皮里仅存的三首古诗,这才瞅准时机將他拉到偏僻处。 勿需多言,单看这副“骚包”模样,就知道罗局一准是点头放人,只是不知道白玲同志那里会不会也这般顺利..: “罗局准许调动你去上海了?” “昂..:”话音刚起,这位憨直的行动组组长猛然一捂嘴巴,连连摇头、目光打量四周、眼中满是“惊恐”。 “荣哥儿,你咋知道的?” 隨即一拍脑门儿,自以为“机智的”猜到了个中因果:“是不是...你也要去?是了!我进去的时候你正好出来...大傢伙一起挪窝,这可太好了!” 何金银瞅瞅反方向郑朝阳稍显萧瑟的背影,隱晦的摇摇头、切入正题:“不说这个,好我的郝大哥“我二叔那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您这张大嘴巴怎么就直接捅到罗局那里去了?” 郝平川正处在兴头上,闻言一拍胸脯,一副“无需感谢”的仗义模样。 “你光想著避嫌、老郑和白玲同志又顾虑太多,多门更是个惯会趟事儿明哲保身的主儿,算算日子,后天就是各个居民自治委员会选举的日子,我不帮忙.:, 谁帮忙?” “放心,民主的事情咱不会插手、也插不了手,但南锣鼓巷分驻所本身就有独立考察名额,报上去就得..:” 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在何金银肩上拍打两下,就差再说上两句“小鬼”、“不用谢我”了.:: “別,算我求您,这忙您还是別帮衬的好..:” 郝平川一瞪牛眼:“犹犹豫豫、囉里囉嗦!罗局都没有反对,就这么定了! ” 不等何金银再多加劝阻,这个“吃人嘴短”的耿直汉子,吟诵著一首“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径直离开..: 何金银伸手捂额,和郑朝阳这种潜伏工作出身、凡事习惯三思不同,郝平川的性格更偏行伍,更讲究直来直去,眼下这般状况...怕是木已成舟,看起来,二叔何大清...稳了。 但何金银自己心中,却隱隱有著一股预感,二叔何大清...悬了。 三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何金银揉揉脑袋,只觉得头痛欲裂。和刘科招呼一声,托起还趴在办公桌上的多爷径直去了临时宿舍“补觉”,决定等睡起来再说.: 一觉再起,已是天光隱去、入暮时分。 多爷一脚蹬开被和,颇显嫌弃的拿近闻了闻:“囉~” “荣哥儿,好傢伙,这床被和是谁的?三伏天醃咸菜,这酸臭味都快赶上六必居酱菜缸了..:” 何金银醒的早些,正倚著床架子琢磨中午的事情,闻言了一眼:“郝组长常睡那张床..:” 大眼瞪小眼,屋內一时间陷入沉默.. “囉!” 等多爷洗漱一新回来,连点三根烟都没熏走那股子汗脚味道,见何金银心事重重的模样,隨口问起,顿时便来了兴致,倒骑椅背,一副“知心老大哥”模样。 “要我说就不走,可不单单是因为『故土难离』这四个字!” 自製纸菸卷收起,换上带菸嘴的“顶球牌”香菸,烟把儿连续轻敲椅背,將鬆散的菸丝震的更紧实些。 “行伍、政工、情报,现而今走马上任的大小头头儿,无非是这三种出身。 战爭年代,武力较量是重头戏,战场上的胜败至关重要。所以行伍出身唱主角、 情报出身唱配角,无可厚非。” “现而今呢,新朝既立,除非是再开疆拓土,否则行伍出身註定是要靠边站。政工出身开始崭露头角、情报出身继续唱配角,荣哥儿你身上烙著纠察队標籤、副排级干部,虽说这时节干部身份金贵,但咱也別真拿自己当『京官儿』, 外放又能拔多高?” 多爷眯著眼睛、轻吐出一口烟气,著手指头开始数。 “郑朝阳、郝平川、白玲.:.平日里大家一起出任务,同生共死,看起来没甚区別。可人家早在黄泥村时,就已经是县团级保卫干部!侦讯组、行动组,这时节科一级正对著行伍中的县团级,处级就相当於师级了,罗局那种人物,喷喷喷.” 斜了对这些信息七窍通了六窍、实则一窍不通的何金银一眼:“你呢,股级?真要去了下面,怕是连副股级都够不上..:” “话再说回来,你身上打著纠察队的標籤,管你们张队犯了多大错误,能结束审查、一个人把事情扛下来,那就是顶了天的人物!你这时候要想跟著罗局手底下这『一百单八將”出走,怎么著,换山头?” “那罗局为何要...” “我也不知,许是爱才吧..:” 说话间一弹菸蒂,两人间距离拉近几步,多爷伸手摸摸何金银的额头:“醒醒吧爷们儿!咱没发烧吧?” 何金银对上多爷的双眼,再一次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生瓜蛋子.., “多爷您是高人,给我指条道儿唄..:” “等!” 黑金交易被撕开一道口子,公总近些天上下忙的不可开交。更何况何金银一时“算计”,又给自己身上加了不止一副担子,《关於爭取將旧时期的警犬训练为新中国所用》的报告、关於缴获金条的详细报告、趁早兑换大黄鱼儿.:: 多爷的话犹在耳边,等何金银从繁重的工作中回过神来时,南锣鼓巷居民自治委员会已经选举结束,而这个结果,还是傻柱兴冲冲趁著中午休息时赶来“报信”。 “荣哥儿、荣哥儿,我爹他...选上了!” 第261章 交代 第261章 交代 午休时间,何金银刚清洗完饭盒,就有门岗来报。 见到跑的满头大汗的傻柱,他这才猛然想起,今天,怕不是已经到了南锣鼓巷居民自治委员会选举尘埃落定的日期。將傻柱拉到僻静处,不等何金银张口细问。 “荣哥儿,托你的福,我爹他选上了!” 何金银脸色一肃,毫不客气的瞪了自己这位“傻兄弟”一眼:“好好说话, 什么叫『托我的福”?” 傻柱眨嘛眨嘛眼,清澈中透著无辜:“要不是荣哥儿你张罗那桌子饭,就凭我爹那德性,他能选的上?” 铝製饭盒本就质地不坚,何金银听得直“运气”,指骨发白间,饭盒稍稍往下了一分.::血脉相连,是该琢磨琢磨如何帮傻柱“重塑”性子了,要还似这般大大咧咧.: “慢慢说,选上什么了?” 谈及心头事,傻柱笑呵呵说道:“南锣鼓巷居民自治委员会成员,十六位胡同长”之一!分管咱们那条胡同七家大杂院、五家独院的大事小情!上到传达精神、排查嫌疑,下到抓猫踢狗、谁家扒灰,全都能管!” 何金银双眼微眯:“那九十五號的管院是..:” 傻柱一撇嘴:“这种鸡零狗碎的差事荣哥儿您也上心?该操心的事您不操心,不该操心的事..:” 铝製饭盒的变形程度+1.. 似是感觉到何金银的不快,傻柱瓣著手指头回答道:“咱们院一共有三位管院大爷,一大爷是中院易中海,二大爷是后院刘海中,三大爷是前院阎埠贵...” 果不其然。 “三个?院里拢共才几个住家户?” 傻柱挠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两天南锣街公所的同志没少往咱们院跑,起初是跟著分驻所的公安同志来了一趟咱家,后面我兹当是还有什么变动,结果都是往后院老太太房中去...” “別的大院呢?几个管院?” 傻柱似乎真的没留心这件事,眉努力回想著:“有的是一个,有的是多个,最多的一个三进两跨的院子,足足选出来七位管院大爷大娘!” 何金银脑海中雾时闪过整座南锣鼓巷九十五號院的户型规格,围城期间,閒来无事他仔细转悠过这栋宅院,房屋虽多,但正经的住家户却不多,整个院子加起来才不过十户而已,但年久失修的空房有很多..: 莫非.: “你也没细打听?” 傻柱摇摇头:“哪管的了那些个,我这些天心思全在最后这结果上,虽说那天郝大叔满口打包票,但我看的出来,能拿主意的是和漂亮姐姐坐一起那位.:.荣哥儿,你说,咱是不是该著再正儿八经摆上一桌?” “摆什么?” “答谢宴啊!” 何金银一脚轻端在傻柱腿弯处,被他笑嘻嘻躲开,只得拧眉瞪眼、伴装出一副恼怒样:“少卖乖!时代不一样了,登高跌重,就不怕被人传閒话?” 傻柱笑嘻嘻连口称是,只是那般“贼眉鼠眼”打量公总大院的分心模样,根本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就在何金银以为报信事了,催促著傻柱离开时,没成想傻柱嘴里还有下文。 “荣哥儿,您要是下午不忙,现在就跟我走一趟..:” “嘛去?” “劝劝我爹!” 原来,在前天街公所、分驻所的同志亲自到访时,何大清就一推二五六,直称自己只是个顛大勺的厨子,径直推掉了所谓的南锣分驻所独立名额,令傻柱在一旁直呼懊恼。 原以为事情会就此作罢,万没想到在今天的公开选举现场,何大清的名字还是出现在备选名单里。 “...荣哥儿,要不怎么说有句老话叫『朝里有人好做官』呢,您面儿都没露一面、招呼也没打,嘿,各个院子的管院推举完毕,等到再往上选拔那十六位『胡同长』的时候,您猜怎么著?” 何金银手中的铝製饭盒变形程度再次+1.. “咱们院里新当选的二大爷刘海中、三大爷阎埠贵,~齐刷刷举手支持我爹!胡同里其它几家的管院大爷交头接耳、趁势跟上,看我爹他不在这管院名单里,可人家楞是给选上了!” 何金银深吸一口气:“二叔不想干?” 傻柱一脚:“可不就是嘛!阎埠贵阎大爷还一个劲的在哪儿『民心所向』,让我爹別上演戏文里『三辞三请”那一套,,我在一旁看的清楚,我爹他是真不想当!” 说话间径直拽住何金银的胳膊:“要不我怎么赶了这么久路,专程来请您呢?快走吧,再耽搁一会,我爹那指不定就把街公所的同志磨烦了!” 何金银摇摇头:“不去。” 这回轮到傻柱傻眼:“荣哥儿,我没听错吧?到嘴的鸭子要飞嘍,这位置不是你帮忙运作的么..” 何金银再度摇头:“不是我,也不是你猜的郑组长,这件事是那天和你很聊得来的郝组长打的招呼,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实话告诉你,我本来也不赞成这件事...” 傻柱意识到自己好像“提著猪头拜错了庙”,嘴里喃喃说著:“那吃饭那天,您怎么主动挑起的这个话题?” 何金银掐指揉揉眉心,似是觉得这件简单的事情越弄越复杂,犹豫半响,还是决定“快刀斩乱麻”。 “傻柱,你现在回去告诉二叔,我今天要赶一份报告,会一直待在公总大院二楼特行科办公室,如果他有什么想说的,让他来找我。 ” 交代完转身就走,留下傻柱一人原地愣了半响,这才恨恨的一脚,飞也似的往外跑去。 警犬的训练工作,在这个年代几乎相当於白纸一张,何金银不仅请特行科同仁帮忙,还拜託这些天心事重重、神思不属的郑朝阳协调打听,也不过收集到两份材料,一份是罗局口中的“德国人安德柯”在青岛开办的警犬训练班,时间长达十五年。 另一份比较特殊,是侦讯处提供的资料,尚未解放的重庆,有一处中美合作的警犬技术班,有成建制的犬舍、警犬训练设施.:: 不知不觉屋里已经亮起了灯,何金银从苦思冥想的状態中缓醒过来,募然察觉到门口蹲著一个人。 “...二叔?” 熟悉的身影起身时敲敲腿,似是有些发麻,显然来了不止一会,等了很久。 不知为何,明明是正直中年的身子骨,看起来却稍显僂。 “公安同志,我来交代一些事情。” 第262章 自新 第262章 自新 “啪嗒”声响,笔帽扣合,屋內一时陷入沉默, 一如十个月前何金银初到北平的那晚,叔侄对谈,只不过这次,形势调转。 “二叔.”/“公安同志..” 两人同时张口、又几乎同时闭嘴,四目相对,似有方语千言。 “我寧愿您喊我一声『荣哥儿』,也不愿听见您以职务相称。” 何金银將桌案上的资料从容收起,摊开一张白纸,笔帽再度拔插的声音清晰可闻。 执笔在手,脑海里回闪过几段过往,既有“送水拉车、扛包搬砖”的刁难, 也有北平城恢復供电当晚递烟时那一句“三代之內,必出兴家之子”.: 抬眼再看何大清时,口吻反而轻快了一些:“二叔,您说这张白纸,是笔录呢.:.还是『嫌疑分子登记表”呢?” 何大清似是被一声“二叔”触动到了心弦,眼袋剧烈的眨动两下,一声轻嘆,隨即不再犹豫,从袖间掏出一份皱皱巴巴的《北平晚报》,常年在锅台灶案前忙活、遍布皱纹的手掌,用力將这份北晚在桌案前抹平压匀。 这是北平和平解放后,二月时就刊登的一则消息,题为《反动人员赶快登记自新》。 红笔在米粒大小的字跡间圈出一句话:首恶者必办,胁从者不问,立功者受奖。 围城结束后,面对城中鱼龙混杂的局面,公总、纠总、警备司令部都对外张贴有这种“自新告示”,號召那些动摇的、残留的、潜伏的有关人员,在限定期限內向各指定机关登记、悔过自新。 只要態度诚恳、认罪积极,主动上缴一切证件、武器、组织、电台、档案, 停止活动、重新做人。本著“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的精神,对待大恶跡者公正审理、公开判处,对待小恶跡者则从轻、从缓,甚至可以安排工作、或发放路费还家。 政策不可不谓宽鬆、不可不谓英明,但是.:.有时间限制。 从二月到十月,黄菜...早凉了! 何金银双眼一闭,暗叫“糟糕”,再睁眼时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糊涂! 3 恶狠狠的语气似乎將何大清嚇了一跳,双膝发软,硬撑著桌面才不至於萎靡倒地。 自从这个“好大侄儿”莫名其妙突然加入纠察队开始,他就隱隱约约有一种“百姓见官”的天然畏惧感。再度重逢时,对方已经换上一身公安皮囊,在这个年纪来说,称得上一句“平步青云”,这种畏惧更甚三分..: 只不过倚仗著长辈身份,勉力支撑,直至这一刻,这种挤压已久的情绪如开闸泄洪一般,彻底爆发。 “长官、警爷、老总、同志!您说的是!是我糊涂!是我猪油蒙了心...” 何金银原本起身向外走的动作闻言为之一滯,他本想去侦讯处请来值班的同事,虽然部门不同,但先后经歷专案组、黑金案,相信即便不是郑朝阳、郝平川这些个熟面孔,多少也会留点情分,正式问讯前的问话环节...能充许自己旁听。 可见到何大清这般怯弱的反应,何金银敏锐的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这种几乎混杂了过往几十年间,平民百姓对执法人员的称呼,根本就不像是一位“执迷不悟”长达九个月之久的嫌疑分子能讲出来的.., “二叔,您给我交个底儿...您是保密局的?还是党通局的?抑或是...汉奸?” 何大清眼中的悔恨雯时转变成一抹慌乱,双手在胸前来回胡乱摇晃,语气里甚至夹杂著一丝丝“气急败坏”:“荣哥...同志!这些个大帽子可不兴乱扣!我一顛大勺儿的.:” 何金银长吁出一口浊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不对! 回身一指桌上那份皱巴巴的报纸:“那您拿这个..:” 何大清言语间的激动为之一顿,颓唐的摔坐在椅子上,低头半响,再抬头时:“荣...同志,我能抽根烟么?” 何金银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没问题却净摆些有问题的谱儿! 围城那阵子还觉得这位二叔“交游广阔”、一毛不拔、心狠手辣,这时候再看,只觉得傻柱成年后身上那些个小毛病不是没有“根儿”. 青烟燃起,何大清收拾好情绪,胆量放大许多,在何金银的引导下,开始“ 娓娓道来”。 “荣哥儿,你还记得住南横街那对姦夫淫妇么?不提那些个醃事,那淫妇有个堂姐,本家姓白,男人没了以后就恢復了原本姓氏,街里街坊都唤作“白寡妇”。你婶娘走了以后,二叔裤腰带松归松,但只有对她...动了真心。” 桌案上的笔帽不知何时又重新扣合上,何金银也不催促,听著二叔的“情事”。 “.::“好女怕缠郎、烈女怕閒夫』,不怕大侄儿你笑话,二叔磨了三个月才进了人家的门,又磨了三个月才爬上人家的炕,换作从前,大把的银元砸下去, 不怕张不开腿,可独独在她身上,我...我捨不得。” 何金银暗自摇头,您就知足吧,您儿子傻柱成年以后,三年加三年...不知加了儿个三年,才爬上另一个寡妇的炕头.:, “您说这些,和这些天推辞『胡同长”、辞工丰泽园...有什么关係?” 何大清长嘆出一口气:“九月初,她小日子没来,犯过几回噁心...你婶娘生养过两回,我是再知道不过这代表著什么,现而今社会风气不同,我就想著吹三通、打三通,把人娶过门儿、踏踏实实过日子..:” “谁知就在我做好准备、上门求请的第二天,搁厨房里发现了药渣子,才知道她已经按土方子拿了药,把肚子孩子给下了..:” 说到悲慟处,何大清夹著烟的手微微颤抖,面上涌起一股潮红:“我当时跟疯了一般,这大半年来,险些第一次动手,直到她眼泪汪汪的瞧著我,告诉我她有苦衷、不想连累我..:” 何金银捂额暗嘆,傻柱险些多出个“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什么苦衷?” 何大清扭捏半响,胃然长嘆。 “她前面那个男人,底子不乾净,是南边儿的人,手里沾过共...呢,你们人的血.” 几度拔插的钢笔这次被彻底拔开,何金银一摊白纸,目光炯炯。 “细说!” 第263章 寡妇 第263章 寡妇 铁汉柔情,痴情种子...何大清? 在何大清磕磕绊绊的讲述中,这条感情线在何金银眼里逐渐清晰起来。 白寡妇曾几何时也是国府少校军官养在北平的姨太太,应该唤作“白姨太”,这位白姨太知书达理、惯会交际,出门有轿车、进门有丫鬟,和挣扎在底层的人群比起来,生活不可不谓优渥。 这一切幻象,在民国三十六年臭然而止。 伴隨著一声枪响,那位双手沾满地下工作者鲜血的少校军官,作为“锄奸名单”中的目標一员,来不及给白姨太安排后路,带著满身罪孽去了下面“赎罪”。 本就不是正牌夫人的白姨太,自然享受不到什么“抚恤”政策。更何况多年的爭风吃醋,在仰仗鼻息的男人没了之后,受到来自“正宫”的报復再正常不过。 白姨太就像个玩物一般,在前夫生前几位同僚手中倒过一番,那种带著刺激的玩弄逐渐变得乏味,三十出头的年纪自然比不得十八的鲜娇嫩,临了临了, 人財两失,万幸还藏了一匣子首饰私房。 万籟俱灰,有心赴死她不敢,削髮为尼又不甘,思来想去,乾脆就守著一处宅院想“吃瓦片儿”,白姨太就成了白寡妇。 可这乱世之中,没了倚仗的女子,本就生存不易,之前学来的交际手段在底层也用不上,看上你姿色的看不上你这年纪,看上你钱財的更看不上你这人,就连同姓连支的姊妹,也打著不可告人的目的缠上来。 几度三番的伤心事后,“封心锁爱”的白寡妇却被自己这位“好二叔”死皮赖脸的撬开了心房。 也是何大清走“狗屎运”,正值大军进城、人心惶惶,心里本就藏著事的白寡妇更觉得无依无靠、缺乏安全感,这时候,要模样没模样、要地位没地位,只有一颗真心的何大清就从眾多“苍蝇”中显露出来。 若非珠胎暗结,白寡妇或许也不会將自己的太多过往讲给何大清听。 这种天翻地覆的大变革时代,碰上这种敏感事情,换作別的男人或许掉头就走,绝不拖泥带水,生怕晚一步就被女方缠上。该著白寡妇命好,何大清...犹豫了。 “所以,二叔您就想著,能藏一时是一时、能躲一世是一世,要是不被人发现,这辈子就这么瞒下去?” 何大清脚边不知何时已经积了一地菸灰,心中积赞多时、不敢於人言的心事倾泻而出,正所谓“言尽无毒”,这时候的状態又隱约恢復了几分初见时的淡漠与镇定。 “要不是雨水还小,其实.:.我想带著一家子远走高飞,换一个偏僻点儿的地方待著..” “保定?” 何大清猛然抬头,眼里闪烁著几分震惊:“大差不差,她本家在保定山沟沟里,重男轻女,姊妹俩本身就是被人牙子卖出山的,没甚亲缘..:” “您就没想过傻柱和雨水?” 何大清一瞪眼:“那是我的崽儿,怎么可能不管?原本思量著这件事能瞒多久瞒多久,等傻柱和雨水再大些,闔家一起走。” “二叔啊二叔,您真就觉得离了北平就太平了?” 何大清眼里写满茫然:“至少,北平这地方,人多眼杂,她之前拋头露面的,说不定何时就被人给认出来了..:” “那你们就没想过,其实认出来也无妨,毕竟她男人已经伏法,白.:.百寡妇真要是乾乾净净的,没沾过她男人那些脏事儿,即便揪出来又有何妨?最多最多,砂石坑、纺厂劳动个一年半载,人民政府又不搞连坐..:” 何大清连连摆手,身子虽然还僂著,但话语间却不自觉带出几分“过来人”的腔调。 “荣哥儿,我知道你现在是人民政府的人,眼界高些。我承认,现而今这些个主动自新、登记的人眼下还活得好好的,没什么问题,但可有一个老词儿- 一秋后算帐!谁知道转过年儿,人民政府腾出手来,会不会照著这份名单抓人拿办!” “秋后算帐”四个字落在何金银耳中,一时间竟然沉默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何大清。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像白寡妇这种本身不怎么沾边的角色,不暴露出来...反而是一件好事。 指尖轻轻叩击桌面,何金银自言自语:“所以我的好二叔...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不仅准备辞去丰泽园的大好前途、推掉南锣鼓巷居民自治委员会『胡同长』的位置、甚至还准备带著一双儿女拋家舍业?...值么?” 何大清垂下脑袋,半响抬头一笑、脸上的褶子显得这个笑容无比难看:“值!” 何金银两眼一闭,得!周瑜打黄盖.. “二叔,这件事...现如今还有谁知道?” 何大清眼里闪过一抹希冀,身子往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我嘴严著呢! 现而今这座北平城,除了你、我、你新婶...呢,她之外,就剩下一个人知道。” “她那姊妹、你曾经的头、被我和傻柱放走的那个女人?” 何大清点点头,又点上一支烟,语气间夹杂著一丝责备。 “丰泽园自从“欒蒲包』支起摊子以来,“福山帮”现而今是彻底抖楞起来了,要把鲁菜端进皇宫大內!我们这些个掌灶师傅难免要被一一审查,组建家庭更逃不过人眼,以前我不在意,有了这档子事,我还是辞工出来,免得惹人注意的好.:” 长吁出一口烟气:“要不是荣哥儿你张罗的『胡同长”这件事赶鸭子上架, 我害怕被人给顺藤摸瓜,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那个女人能找到么?” 何大清摇摇头:“早跑没影儿了!也没甚人在意她,兵荒马乱的,那骚狐狸又不是个能自力更生的主儿,现而今八大胡同都被你们给圈起来了,想卖都没地方卖去,说不得早就成了个『路倒儿』..” 何金银眼眸微眯、轻轻摇头,在何大清震惊的目光中开口说道:“不,就因为这个女人,说不得还有一个人知道这桩子事情...” “谁?” 何金银並不回答,身子往前倾了倾、语重心长:“二叔,这件事你要听我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 南锣鼓巷九十五號,中院东厢房,谭丫儿著布帕,看著床榻上自从白天结束推选后就一直眉头紧的自家男人。 “当家的,你...不服气?” 第264章 药食 第264章 药食 傻柱很纳闷,自己爹突然之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不仅不再著辞工丰泽园,就连前些天的推来挡去的“胡同长”差事, 也“出尔反尔”的应了下来。 不止如此,现在的何大清,一天安排的可谓满满当当,上午请半天假去街公所“学习精神”、“参加培训”,下午回到丰泽园后厨忙碌,晚上灶上歇了火.., 拎著小包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他倒也好奇心作,偷偷摸摸瞧过那小包袱,没甚稀奇,多是些鸡零狗碎的香辛配料,黄芪、枸杞、当归、红枣、桂圆...每样就一两个、或是一小撮..: 所谓“厨子不偷、五穀不收”,学徒半年的傻柱拎得清楚,这几样都不用著刻意偷,客人点的菜需要拿这几样料时,厨子手一松、袖一抖,完活摘袖套时卷吧卷吧,齐活! “药食不分家,说是燉鸡吧,鸡都捨得买了,也不该差这几样燉汤料钱。说是煮水煎药吧,又没一味是主药。说是给自己用吧,瞧我爹那身子骨,单一枸杞就够呛给老头憋上火..:“ 南锣鼓巷,又一次被何大清“丟下”,下了电车独自走夜路的傻柱嘟嘟囊囊、分析“案情”。 猛然间一拍手:“是了!补气养血!这玩意儿是妇人科!” 眼里的兴奋要时间又退去,隨即涌上一抹狐疑:“那就更没谱儿了.:.我娘走了,我爹他给谁补吶?” 脑海里募然闪过南横街“捉姦”那一晚,又紧忙摇摇头,事情已经过去了。 可有些事越不想琢磨它越往你脑子里钻,耳边响起勤行里几个和自己爹不对付的傢伙,背后总嘀咕他爹那句“夫房顶炊烟少,寡妇门前是非多”..: “除非..” “柱子,嘀咕什么呢!” “,易...一大爷!厂子里忙,您这是...下晚班?” 脆生生回应一句,这称呼习惯一时间难以改变,万幸“易”和“二”同音不同声,倒也能含糊过去。 傻柱对於眼前这位四合院新普“一大爷”並不反感,甚至还有股子亲近,不仅仅是因为当初对方肯实言相告“姦情”,俩人有了“共同秘密”,更是体现在一些生活细节上。 就臂如“傻柱”这个討嫌的外號,本名忘却、人人张嘴就喊,就连最亲近的荣哥儿同样如此,只有易中海还习惯喊他以前的称呼一一“柱子”。 “嗯,加班能多挣点『粮食单位”,你一大妈得见天抓药...” 傻柱张嘴就来:“可不是嘛,明明发到手的还是钞票,中间非得按小米市价换算计酬,有的地方叫“铱』,有的地方叫“粟』,搁咱北平,直接就叫“粮食单位』,到底是新国家,您说新鲜不新鲜?” 易中海含糊应付两句、將话题引开,走了一段路,才状作隨意的问道:“柱子,你那狠心爹怎么又扔下你一个人走夜路?雨水还在上幼稚园,最是离不开家大人的时候..:” 傻柱有心將自己刚才的“分析”说出来,话到嘴边文咽了下去。 “家大人的事情,我管不著!” 倒不是有提防心,实在是“家丑难提”。纵然对方知道南横街那档子事,可眼下说不得又有什么新变动...毕竟是新普“胡同长”,还是要爱惜羽毛的好.., 易中海眼里闪过一抹思量:“我看这都连著三天了,唉...不过也好,你现在是大小伙子了,將来迟早得顶门立户!” 傻柱摇摇头:“不怕,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著,我爹靠不住,还有我荣哥儿呢!” 易中海眼中闪过一抹畏缩,隨即又试探性的问道:“荣哥儿现在升官了吧? 几个月不见,脱去纠察钢盔、改戴公安的大檐帽了!” 提及高兴事,傻柱换上一张笑脸,得意洋洋:“那是,副排级干部,大典当天站在城门楼子正对过儿!第一排!一大爷您就瞧好吧,且不说眼么前儿,迟早有那么一天,我荣哥儿得升到『八府巡案』、『九门提督』!” 易中海汕汕的连声称是,顺著往下说:“那你可得加点儿紧,不能被荣哥儿给落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瞧那天中院里摆那一桌,来的可都是大人物吧?” “那当然!” 傻柱一拍胸脯,著手指头开始数,什么侦讯处侦讯组组长、行动组组长..: 如数家珍,夜色下,少年的脸庞泛著与有荣焉的红光,说不出的骄傲与自豪,好似那都是他的朋友一般..: 易中海默默听著,背著的手默默掐著手指头,月光將两人的背影在胡同里拉的极长..: 次日天明,难得的公休日,傻柱托著妹子先去前院东厢房里瞅瞅,见房门还掛著锁,就知道荣哥儿一准是又没回来,心里一个劲儿的犯嘀咕,忙归忙、可也不能不著家啊.:: 等到吃响饭的时候,门帘挑动,何大清提溜著光包袱皮晃晃悠悠进来..: “爹,您今儿怎么不去街公所上课?” 何大清一瞪眼:“囉嗦!” 傻柱心情好时是个打蛇隨棍上的性子,许是被何大清呵斥惯了,兹当是耳旁风。乐呵呵端盆打水、伺候热毛幣,又摆上一副新碗筷,双手撑在桌案前,眼里透著亮。 知子莫若父,何大清夹了一筷头咸菜,眼皮都没抬一下:“有话说、有屁放!” “得嘞,您今儿心情好,给我讲讲那中药“”怎么燉汤打底唄?现而今山货、海货轻易买不著、也买不起,我不能总学著削土豆、剃萝卜吧?我要没猜错,那是您压箱底儿的手艺“谭家菜”里的精髓吧?” 何大清心情確实不错,心结解开、有人兜底,眼前打算“偷师学艺”的又是自个儿亲儿子.: 『墨鱼乾算什么?上不得台面。” 嚼巴嚼巴两口咸菜丝、眼里不无得意:““谭家菜』名头响亮,实际现而今就是门屠龙术,新一茬儿官老爷没长出来之前,学去也无用,你既然好奇,今儿我就给你讲讲..:” 亲自起身关门闭窗,又把小雨水搁在门外“把风”,这才轻咳一声:“『谭家菜』是官府菜,长於乾货发制、精於高汤老火,擅烹『海八珍』一一鱼骨、海参、鱼翅、鲍鱼、鱼肚、乾贝、鱼唇、鱼子...” 两人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时间自然过的飞快,傻柱正听到兴头上,就听大院內有人吵吵,声音悽厉、犹带哭音.:: 见自己爹眉住嘴,傻柱收起笔记一开门,原本面上那股“看热闹”的兴奋劲就为之一滯! “哟!怎么...是她!” 第265章 上门 第265章 上门 院中人鹅蛋脸、柳弯眉,素顏无粉、我见犹怜。 人惯说“要想俏、一身孝”,眼前这位虽然没披麻戴孝,可也穿的忒素了些. 十月天,过了寒露、眼见就是霜降,只穿著一身白长袄,却不是天然白布, 倒像是常年浆洗褪色后的白,边角毛糙、起著线头,显然,平日里生活条件並不优屋,说不得身上这块长袄布料,一整个冬天都得掛在身上。 除却这块惹人眼的素袄,就是怀里抱著的、和身后背著的两个包袱,裹得严严实实.: 身后零星缀著一群人,有几位年长些的妇人挨的近,在前边指路。其它人远远的缀著,过了垂门就止步,跃过人群往外看,似乎还有不少人前来看热闹.. “喏,就这房!” 来人双眼红肿,向问道引路的大娘微微屈膝、似是在表示感谢,隨即便直愣愣盯著北房门,无声啜泣。 “都是女人,別讲究那些个俗礼儿了!” 引路的大娘们自然受不了这一礼,纷纷侧开身子,有那曝脾气的已经开始晒:“作孽啊!你还带著俩孩子,没出月子就出门吹风,也不怕落下病根儿!就算不为自己个儿著想,你就不怕孩子给天了么!” 此时再看,这女人怀里搂著的、背后用包袱条绑著的,哪里是什么包袱,分明就是.:.两个强裸! 女人楼了搂怀里的强裸,未曾开言先落泪:“大娘.:.若不是遇到天大的委屈,我怎么会放下尊严,豁出我们娘仁的命不要,把这张脸一抹刺,做出这等丟人现眼的事来!” 隨即双膝一软,这就要楼著孩子,往那冰凉疹骨的地上跪倒! 跟进来的大妈有那同理心强、见不得可怜的,此时再也顾不得照顾街坊脸面,扯著粗嗓子一声叫喊。 “何大清!你还要不要点儿脸了!出来!” 这么大阵仗,莫说是南锣鼓巷九十五號大院的前后邻居,就连隔壁胡同都惊动了.:.这一声破锣嗓子径直点出“事主”名號,四下里顿时动了.., “她怎么来了!爹,您就可劲儿造吧,当初在南横街给人赁了宅子还嫌不够,现而今这是找到家里来了!” 原来,屋外那个带著两个孩子的女人,正是何大清曾经养在南横街的“外宅”: 十月没见,带著俩孩子上门堵人,傻柱就算再年轻、再犯浑,光数数日子就知道这齣戏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急的直跳脚,身子挡在房门前,双手张开,一旁是刚刚开门时察觉不对被他一把托回来的自家妹子,正瞪著一双无辜的大眼晴,一会看看屋外、一会瞅自己傻哥、一会再看看闷声不说话的爹..: “爹!这屋里也没个后窗户,要不您就能翻出去得了...” 傻柱两鬢已然见了汗珠,眼珠乱转:“实在不行,您猫那床底下,我出去先应付著,反正我一半大孩子,谁也不能拿我怎么著,我就说您三天没回来了..:” 说到一半又意识到不对,一捂额头:“不对不对,爹您腿著溜溜达达走回来的,里外里多少双眼睛看著了,我要一说瞎话,准有那好事儿的混不吝拆台..:” 不同於傻柱乱了方寸的举动,何大清翘看二郎腿,安安稳稳的坐看,不忘点著一支烟。 自打听到哭声,他就隱约觉著有些耳熟,等中院里几个大娘吵吵起来,女人啜泣中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音响起,夹著烟的手也只是略微抖了抖,眼眸里闪过一抹沉思. “爹~好我的爹!火烧眉毛的事情,您还搁那儿四平八稳抽菸吶!快想想怎么个辙口吧!” 何大清一弹菸蒂,用脚狠狠的碾灭,起身一扒拉挡住房门的傻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起开!” 傻柱那股浑劲儿顿时起来了,一梗脖子:“不能!您要是就这么出去,一准儿唾沫星子淹死您!” 父子俩就这么对视著,直到院外的“叫阵声”再度响起,何大清眼底原本的那抹狠厉尽数化为一股温柔,罕见的伸手摸了摸傻柱的脑袋,下巴顏儿一指懵憎懂懂的小雨水。 “把你妹子看好,要是闹腾起来,就机灵著点儿,没人会难为你们俩孩子!” 傻柱刚想张口驳斥自己“顶门立户、年岁不小”,突然意识到什么,拽起妹子让开道路,低低的声音对何大清说道:“爹,您只管施展『关二爷拖刀计”, 我这就去给您搬救兵!” 何大清稍一愣神,隨即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当”一声门户大开,人未到、声先到。 “大白天的哭丧吶!豪什么豪!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等大踏步迈出房门时,一边施施然挽起袖子、一边拿话回院里几位大娘。 “有冤还是有仇?別看这前朝的衙门没了,可还有居委会!居委会管不了, 还有街公所、公安分驻所!吵吵能解决的了问题么!” 这几个字眼儿一出,屋外原本因为正主迟迟不现身、情绪逐渐焦躁的人群顿时为之一顿,眼前这位毕竟刚刚当选为南锣鼓巷居民自治委员会“胡同长”的人物,身背后还站著一位据传“少年得志、神通广大”的大侄儿..: 顿时就有起鬨架秧子的主缩缩脖子、身形往旁人身后躲去,嘴里嘀咕著“官官相护”、“欺男霸女”: 曾被何大清养在南横街“外宅”的女人,闻言一擦泪水,却不是像看客们想的那般愤怒、嘶吼、指责.:: 柔柔弱弱的声音里带著哭音儿,先低头看看一前一后两个强裸里的婴儿,嘴角竟然还掛起一抹不正常的笑容,离得近的大娘隱约听到她在说:“別怕、別怕,你们爹来了..:” 再抬头时,不顾大娘们的阻拦,在冰冷的青砖面上膝行两步,將手里的褪裸往台阶上的何大清面前递了递,明明眼里还含著泪水,却笑的愈发“灿烂”。 “大清哥...你快看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大院里四下无声,静悄悄的,不知多少双眼晴注视著“主人公”何大清。 傻柱早就趁著自己爹在台阶上“大发神威”的时候,背著自己妹子从一旁开溜,顺著东厢房连廊挤开人群,撒丫子就往院外跑,就连易中海的招呼声都没搭理。 回身望看人群里的何大清,再瞧瞧城南方向,心中默念.., 爹,您可千万別出事儿! 第266章 折实 第266章 折实 “好我的哥哥~都火烧眉毛了,您还有心思换钱!” 傻柱找到何金银的时候,他正在西交民巷人民银行黄金兑换业务处办理业务。 除了已经“暴露”的三根金条,他又添上一根,以示当初的“缴获所得”已经尽数折兑,其实身上还留下两根大黄鱼儿应急,如非紧要关头、绝不使用。 四根大黄鱼儿合计折兑三百八十万,现金自然不可能带在身上,在银行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何金银拥有了他在这个年代的第一份“储蓄存单”。 值得一提的是,这时节的储蓄方式別具一格,叫“折实储蓄”。 听著新奇,其实是国家为了应对通货膨胀、货幣贬值所採用的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在歷史上曇一现。 老百姓在存款时,银行按照当日生活必需品的市场平均价值確定一个“折实单位”,將存款本金换算成多少个“折实单位”。这个数字每天更新,用粉笔在掛牌上实时显示。 相对应的,取款时再按照取款当日的掛牌“折实单位”付给本金和利息,以保证这笔存款不受物价影响而缩水。 这也就意味著,老百姓手中的现金在存款这天能买多少东西,在取款那天也能买到多少东西。在这之间,因为物价上涨形成的幣值差额,则由国家一力承担,足见魄力。 不仅存款如此,绝大多数有工会监督的工厂、企业在给员工发放薪酬时,也参照这种办法,將员工工资固定为多少个“折实单位”,无论物价几何,保证发到手的薪水足够员工能买到固定量的生活必需品。 受够“金圆券”折腾的北平百姓,形象的將这种计酬方式称为“粮食单位” 。问及工资不提金额,而是“这个月挣了多少个粮食单位”。就连时下一些房屋买卖出租、大额交易,也是以这种方式定价。 北平城目前的“折实单位”参考的生活必需品是小米,这份折实存单上的三百八十万,与其说是何金银存了一笔钱,倒不如说是存了固定份额的小米。 “公安同志,我有必要提醒您,这份存单是您这笔存款的唯一凭证,不记名、不掛失、不补办,一经丟失..:” 年轻的女同志“概不负责”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何金银点点头、麻利的將存单往怀里一塞,有空间在,这东西...轻易丟不了!驾轻就熟的模样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来办理存款。 “同志,还得麻烦您给我提供一份证明材料,我好交给单位..:” “明白,这些天不少同志都有这个需要。这时候能响应號召、主动来兑换黄金的,都是思想进步、视金钱如粪土的爱国人士。” 不等何金银话说完,对方便笑意盈盈的点头表示理解,笑起来两颊各带著一个小酒窝:“这就给您开具一份水单,但是要拿去街尾户部银行大楼综合处盖章,请您提供下单位名称、本人姓名..:” 两个人都是快言快语,可惜这段高效率的问答,径直被少年傻柱突兀的一嗓子打断。 只见他跑的气喘吁吁,身后还缀著同样汗渗渗的多爷,怀里楼著挣扎不已的小雨水、也难怪以多爷“臭脚巡”出身也跑出一身汗来:“荣哥儿,你们家里有事儿!傻柱这孩子一进门就直,得亏我知道你来了这儿...” 何金银眉头一,出事?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何大清,莫非.., “怎么回事?” 傻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十万火急的事情,等半小时一趟的电车自然来不及,他倒也想奢侈一把、叫个三轮车,可一摸兜才惊觉身上没带著钱,再折返回家明显不可能了,索性浑劲一起,背著小雨水、顺著北河沿一路跑下来,用时..: 二十分钟不到! “爹、爹、我爹他、他...“” “別著急,慢慢说!” 可是越著急就越说不出话来,那位一笑就带著酒窝的女同志倒是体贴,递过来一杯温水,傻柱顾不得感谢,抱著水杯就是一通牛饮,隨后一抹嘴,倒是知道事態紧急、挑重点说,一张嘴就“一鸣惊人”。 “我爹那头,抱著俩没足月的孩子,上门讹人!” 莫说何金银,就连原本往来嘈杂、人声鼎沸的银行大堂都为之一静!一双双眼晴有意无意的打量过来,一只只耳朵竖起等著下文,任何年代,都不会缺少“八卦之魂”. 万幸,傻柱没当场喊出自己爹名號来,否则到不了晚上,“何大清”这三个字就得闻名北平... “走!” 知道事態紧急,何金银顾不得细问,拔腿就走。 身后传来那位女同志的呼唤:“何金银同志!您这份水单还没有盖章..:” 心急如焚的何金银选下一句“明天来取”、头也没回,將年幼的小雨水託付给多爷照顾,出门招呼一辆三轮车就往南锣鼓巷赶。若非傻柱拽著车把执要跟著,何金银本不想带上他。 虽然路上能了解更多的情况,但.:.老子出丑犯、儿子在一旁终归尷尬。 更何况,傻柱出来的著急,所知道的也就那些.. “嗯?” 注意到傻柱手里还著的水杯,里面还有浅浅一层“底儿”,隨著三轮车的顛簸衝击著杯壁.:: 傻柱神色汕汕,举著水杯晃了晃、將残留一饮而尽:“走太急,没顾得上撒手.” 何金银一捂额,明天来取盖过章的水单时,少不得还得捎上这水杯、再替傻柱给对方道歉。 “荣哥儿,您今儿怎么想起来换钱..:” 原本心急如焚的傻柱,见到何金银后,心里的焦急逐渐散去,又恢復了几分平日的模样。在他看来,再棘手的事情,有荣哥儿出面,都能迎刃而解,何况只是小小的“讹人事件”。 当得知何金银兑换黄金的“大手笔”后,更是直咋舌,缠著非要看一看那份“储蓄存单”。 “乖乖...就这么薄薄一张纸...两千五百多斤小米!这要拿到黑市上去...” 不同於傻柱的放鬆,何金银全程板著一张脸,心念起伏,回忆著有关那个女人的点滴,南横街与城北小宅...火炕里不知生死的“姦夫”::.何大清与易中海“一洞连襟”: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俩孩子...到底是谁的? 第267章 疑云 第267章 疑云 紧赶慢赶,何金银回到四合院时,已是“人去楼空” 莫说傻柱口中的“讹人妍头”和这场风波的主角何大清,就连大院里新选出来的三位管院大爷,都不见踪跡,只留下一地狼藉。就在两人准备出门打听去向的时候,东厢房门帘挑动。 “荣哥儿...是来寻你二叔的吧?” 隨著易中海当选,身份转变为“一大妈”的谭丫儿著布帕,面带犹豫:“院里乱鬨鬨闹了一场,你二叔一口咬定这孩子不是他的种,街坊四邻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非要著『滴血认亲』..:” 傻柱早就瞧见地上的碎碗,闻言更是急切的问道:“滴了么?是不是?” 一大妈著布帕的手紧了又紧,目光直愣愣盯著脸色阴沉的何金银,也不回答,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得嘞,这下完嘍~全完嘍!” 傻柱也顾不得地上寒凉,一屁股坐在地上、衝著何金银说话时委屈巴巴:“雨水还没长大呢,这又多俩小弟弟、小妹妹..:” “胡闹!” 何金银闻言,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精彩”。这种在民间流传已久、深信不疑的土法子,竟然走出戏文、小说,活生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 来的路上他倒也琢磨过“dna亲子鑑定”这回事,只是这个年代的公安系统, 莫说是这种略显高端的生物技术,就连指纹、解剖这些基础技术都发展的磕磕绊绊,从莫斯科中央情报大学学成归来的白玲,就一直为这种落后的局面感到头疼不已.. 既然从生物学角度无法一锤定音,那就只能按照办案的思路抽丝剥茧、釐清嫌疑... “傻柱,起来。” 傻柱抬头时眼泪汪汪:“荣哥儿,咱老何家这支,算是丟了老鼻子人嘍..:” “愚昧!荒唐!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滴血认亲』完全没有任何科学技术依据!即便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血液也会凝结为一体!这一点,我们公安技术科的同志可以作证!” “真的?” 傻柱半信半疑的从地上蹦起来,就连一旁对“何大清拋妻弃子”认定无疑的一大妈,眸子里都闪过一抹异,隨即又涌现出丝丝慌乱。 重新恢復活力的傻柱紧忙问道:“一大妈,那我爹他人呢?” 谭丫儿脆生生一指门外:“你爹咬死不认,被义愤填膺的街坊们扭送到公安分驻所去了.:” “走!” 事不宜迟,两人这就要走,谭丫儿却再次出言叫住何金银,却並不直接开口,拿眼睛盯著少年傻柱,示意他“避嫌”。 “老易知道傻柱会去找你,让我见著你替他开解一句..:” 何金银双眼微眯,並不答话,这种明显带著审视意味的目光,让谭丫儿的心弦明显紧绷起来,面上泛著不正常的红晕,手中的布帕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浸湿,直到何金银的自光开始变得不耐烦。 “老易说.:.他虽然犯过糊涂,和这个不检点的女人有过瓜葛,但是、但是.. 北似乎是很不好意思,又隱含著一份屈辱,不自觉压低的音调让何金银不得不凑近些、才能听清楚她蚊蝇一般声音:“...他这么些年都、都没要下孩子,肯定..不是他的!” 说完最后这句结论,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已经倾泻而出,“眶当”一声、房门紧闭,隱隱约约传来极为压抑的哭声。 何金银还在发楞,傻柱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在垂门前扯著嗓子喊叫。 “荣哥儿,走啊!再晚一些,我爹就得被街坊四邻的唾沫呛死!咱得去证明我爹的清白!” 南锣鼓巷公安分驻所,傻柱留在外面和街坊四邻“宣扬”滴血认亲没有科学依据,何金银亮过工作证,在羈押室见到了神色萎靡、脸上被抓出两道红印的何大清。 “何组长,那个女人在来的路上就因为情绪激动晕厥过去,根据群眾反应, 她是在生產后不久就独自抱著两个婴儿上门...,寻亲,看著身底子太虚,面如金纸,怕是连奶水都没下..:” 引路的分驻所同志倒是客气,只是眼下这个局面他也不好直接定性,斟酌半天才在诸多词汇中挑抹出“寻亲”这个颇为贴合的字眼。和性质更为恶劣的凶杀、敌特事件比起来,这种涉及人伦的事件確实有些难以启齿。 “...我们已经安排专人將大人和两个婴儿送到就近的医院看护、接受治疗, 等稳定下来再做进一步问话。您作为家属探视,自然没有问题,需要看看刚刚做的笔录么?” 何金银点点头,等屋內只剩下叔侄二人时,这才开口:“二叔,这件事...您怎么看?” 何大清虽然狼狈,但眼神灼灼。 “刚一选上『胡同长』,就碰上这般大张旗鼓搞臭我的事情,哪里会这么巧?当然,不排除有人眼红我夺了『胡同长』的位子,暗地里下绊子...勤行里的对头虽然可憎,但都守著规矩,把我搞臭了,行里人唾骂的只会是他,此外我再没別的仇人.::” 何金银犹豫再三,这才將自己曾在北城送水时撞见的那一幕讲给何大清听出乎意料的是,何大清本人却对此之以鼻。 “易中海那个废物?,不会是他,借他个卵都生不出崽儿来!要真是他, 那不要脸的骚狐狸与其缠上我、倒不如缠上他呢!对这种看急求香火的人来说, 那俩孽种兹要抱上门去,他连自己髮妻都能给休嘍!” 这般果断的反应倒是让何金银始料不及,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也觉得这件事易中海在背后使绊子的可能性不大。 原因无它,何大清与易中海“一洞连襟”,易中海知道自己撞破过这个“秘密”,更何况对於一个爱惜麵皮的人来说,做不来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二叔,你且安心待著,查明实证、恢復名誉的事我来办。” 何大清倚坐在地,闻言隨意的拱拱手,並不多言,这般態度倒让何金银有些异。 “二叔,我是说万一,万一这俩孩子真是...” “丟厕所溺死。” 何金银没说话,出门时看热闹的街坊四邻已经散去大半,傻柱正不遗余力的讲说“滴血认亲”是如何错误、如何愚味,全然没有发现眾人的目光隱晦的跃过自己、不时打量著分驻所门口那个年轻的身影。 千丝万缕、抽丝剥茧,何金银决定...先去见一个女人。 第268章 姊妹 第268章 姊妹 厂甸,火神庙胡同。 与其说是胡同,倒不如说是一条弯刀状的夹道,一侧毗邻火神庙、另一侧就是几户院落不规则的民宅。出胡同奔西是琉璃厂、奔东是大柵栏儿,说好听点叫“闹中取静”,说难听点其实就是“在夹缝中生存”。 可也有一点好处,离丰泽园所在的煤市街极近,何大清兹要下班,腿个两三分钟就能脱鞋上炕。 何金银站在天並当院,喷喷称奇。別看小院並不规整,可收拾的却极为妥帖院门敞开著,挨著门里是一颗枣树,枝丫越过院墙,在胡同外就能瞧见。没有余钱砌影壁墙,乾脆就摆上一扇绿漆木屏风遮挡。沿著主屋窗台,又排出一溜盆栽,石榴树、夹竹桃...阶下还摆著一大盆银星海棠,养的极好,足可及腰。 院中用青砖斜铺出一条歪歪扭扭的“十字路”,间隔开石桌石凳,一旁的土瓮里水浊泛绿,却立著残荷茎叶.. 样样般般,虽然谈不上多珍贵,但足见主人家性情。若是郝平川这个大老粗到了这里,十有八九会喊上一句“小布尔乔亚”。 何金银面上波澜不惊,实则腹誹不已。二叔啊二叔,明面上您是个顛大勺的烟火厨子,背地里吃的可都是细糠啊::, 主屋门帘挑动,主人家端著茶盘出门迎客。 一双柔夷瞧著素嫩,茶具虽旧,但沏茶的手艺一丝不苟,热气蒸腾的红色茶汤端到何金银面前,说话慢条斯理、不卑不亢。 “同志,您二叔不止一次和我提过有这么一位好大侄儿,称讚有加,我还思量著年节前再正式走动..:” 何金银默默呷了一口茶,余光不经意的打量著面前这位白寡妇...有一说一, 自己二叔.:.配不上人家。 对方话语间虽然带著热络,但却並不以“新婶子”自居,不亲近、不疏离, 在细节上也极守礼数。知道自己身份后,院门就一直大著,就连待客也借词“屋內杂乱、没有收拾”,大大方方请何金银在天井说话,显然是在避嫌。 “白...婶。” 何金银纠结半响,索性就这么囱窗称呼著:“白婶,我二叔现在被扣押在南锣鼓巷分驻所。” 原本因为何金银的称呼稍显羞涩的白寡妇,两颊的红晕迅速转变为一抹苍白,眼里的关心呼之欲出,又顷刻转变为深深的自责:“是...因为我么?” 何金银摇摇头,言简意咳的將今天发生的“上门寻亲”一幕讲说一遍。末了,不等何金银开口,白寡妇突兀起身往屋內走去:“还请等一等,我拿些厚衣裳,请您带给大清哥,免得他在里面受苦寒。” 字里行间带著关切,就连刚才捕著麵皮的“您二叔”也改了口,直呼名姓。 “白婶,您不和我一起..:” 白寡妇闻言驻足,俏脸含煞、语带恼怒:“我这时候去,只会让閒话越传越凶。我去会一会...我那不要脸的妹妹!” 何金银试探性开口:“那您就...不生气?” 实话实说,虽然他確实打著让这白家姊妹俩见面的心思,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上道儿”。 白寡妇面上的表情先是一滯,隨即笑道:“没有那段孽缘,我也不会认识大清哥,这我不恼。我恼的是,真要说怀了大清哥的种,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下落, 整整十个月生死不知,偏偏这时候撞上门来,寻个倚靠是假,坏人名声是真!” 嘧出一口“下贱胚子”,门帘挑动间身影消失。 留下何金银一个人尷尬的站在天井当院,一句“不妨事,我陪您去”硬生生没说出口。这时再看,对方哪还有半点儿刚才知书达理的模样,与何大清嘴里的“可怜人儿”更是相去甚远.. 或许,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饮下最后一点茶汤,何金银忍不住思量著,若是家里迎进这么一位“后娘”,少年傻柱的日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交道口医院,病床前。 何金银最终还是没去南锣分驻所送衣服,而是转道陪著白寡妇来见她的妹妹、“上门寻亲”闹剧的女主人公。 想像中的“姊妹互撕”场面並没有发生,病房內反而静悄悄的。这对都与何大清有著千丝万缕关係的白家姊妹,一躺一站,直愣愣互相盯著对方,谁也没有先开口,屋內气氛逐渐沉闷起来。 何金银与分驻所的留守同志打了声招呼,两人手脚的带上房门,实则谁也没离开门前一步,寧神细听。倒不是有什么“听墙角”的癖好,职责所在,要是有个万一,两人还得衝进去。 半响,白寡妇终於开了腔:“这半年.:.你都死哪儿去了?” 病床上的女人声音微弱,似是没了上门闹事时的那股子心气:“托人民政府的福,碰上的净是些好人,没饿死...” “为什么不来找我?当初上门打秋风时,可没有不好意思。” “没脸。” “那怎么有脸闹这一出?”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病床上的女人终於开口:“我得给孩子找条后路...” “后路?” 白寡妇的声音里带著羞恼,反覆咂摸著这两个字眼,话音里的阴阳怪气终於消失不见:“你...说明白些。” “活不长啦...总在男人间打转,又没你那个福分,始终寻不著个好人家託付。只能跟自个儿生闷气,鬱气憋闷起来,自己个儿倒不觉得,兹当是再平常不过的胸闷。直等到生產后,大夫说身子里面长了个瘤子..:” “听墙角”的何金银眨嘛眨嘛眼,脑海里给何大清默默带上了一顶“冤大头”的帽子.:: 果不其然,白寡妇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声音逐渐尖锐起来:“所以你就打听了一圈,知道你跟过的男人里有这么一位混的还不错的,就没脸没皮的靠上来?!” 似乎有巴掌声响起,何金银心头一紧,他知道听到了关键处.:, “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怕我摔死你那俩孽种?” 面对白寡妇的话问,病床上的女人回答的很坦然。 “一开始也没想,兹当拴住一个是一个唄..:” 第269章 趟事 第269章 趟事 白家姊妹的对话声逐渐降低,直至微不可闻。 分驻所的留守同志年纪大些,似乎见惯了这种家长里短,翘著腿倚在一旁的长椅上,招呼何金银別总守著门口“听墙根儿”。 “公总来的同志,您就放心吧,里面吵吵不起来。这种烂事儿,搁在以前民国时期,不新鲜。即便惊动到巡警阁子,也是各打八十大板,『趟事儿』嘛,『趟”过去就得..:” 这位一张嘴何金银就知道,准是和多爷一样,从旧社会留任下来的老警察。 和多爷相处久了,知道他遇到危险第一反应就是“叫增援”,却不知道这种纠纷如何“趟事儿” 反正屋里的情况一时也听不清楚,索性好奇心起,搬出“多爷”的字號来, 一说对方也认识,关係拉进不少。 “您请教,这个『趟事儿』我知道,但遇著这种事,一般是..怎么个『趟儿』法?” 有多爷这层关係在,对方对何金银的好奇“有问必答”,一拍胸脯:“先把女方单独揪出来,板著脸嚇唬一顿,等拿著律法教条、人伦道德把女方糊弄住了,再好言好语说几句“知道你有难处”、“也不容易”的体己话..:” “等稳住了女方,再把男的拎出来当面骂一顿,能跟这种事扯上关係的,屁股后面本身就不乾净,十有八九心里虚著呢,不敢还嘴。女方见到咱们这么“公正”,心弦一松,后面就好商量了...” 何金银如听天书,男女双方都被巡警“教育”了一通,但事情却还没有得到解决: 忍不住纳闷问道:“那..:总得拿出个应对法子来吧?” 对方老神哉哉的往长椅上一依,抱著胳膊:“简单啊,让男的拿点钱,破財消灾,兹当是抚养费、一把买断,女方得了实惠,要是还想再不依不饶,就重新搬出律法、麵皮,十有八九就拿著钱退缩了..:” 何金银有些傻眼:“可这...后面钱完了,指不得还会再闹啊...” 老巡警斜睨了他一眼:“等完再说唄,兹要头一回磨蹭过去了,这里面就没我们的事了,男的保准还得对咱们千恩方谢,少不了一顿宵夜钱,女的逢人提起来,面上也得说一句咱们『主持公道”。” 何金银两眼一闭,哪里是“趟事儿”,分明就是“和稀泥”! “现在也是这么糊弄?” 老巡警摇了摇头,话里绝不留任何把柄:“都说了是民国,现在自然不行, 要不怎么您那位亲戚现在还在所里押著呢.:.要不是里面这位当时晕过去,一准得通知妇联的同志,听说早在延安时,就有一个『妇女部”...” 何金银眉沉思,现在的这件事除了街坊们口口相传,就是在南锣分驻所层面,如果涉及的圈子越来越广,街公所、妇联都牵扯进来,何大清一准没有好果子吃.:.到头来说不得真就只能“和稀泥”。 老巡警的话还没说完:“.:.按说最好的法子就是私了,反正是新社会,怎么都会有收留这俩孩子的地方。” 何金银摇摇头:“这事...不能这么办!” 屋內白家姊妹俩不知说了些什么,等白寡妇招呼何金银进去时,与何大清纠缠不清的这两个女人都是满面泪痕。病床上的女人直到这时才注意到白寡妇身后的何金银,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泪水,眼里先流露出一抹慌乱。 “小恩公..” 何金银听到这个特殊的称呼,先楞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南横街t 捉姦”那晚、自己做主放走她的事情。 没接对方的话茬儿,转而板起一张脸:“为什么要诬陷何大清?” 女人抿著唇、先看了一言不发的白寡妇一眼,这才开口:“我没有诬陷。” “那你凭什么咬定这俩孩子是何大清的?” “滴血认亲!” “..:”何金银险些被这四个字逗乐,又板起脸来將对傻柱的说法重新说了一遍。 病床上的女人仍自梗著脖子:“不对,我算过日子,就是大清...” 说到一半似乎感受到白寡妇的“杀气”,这才改口:“:.就是何爷的“哦?是吗?” 何金银著手指头开始数:“南横街,当初火炕底下那个男人,算一个。城北小院,围城时期我送水时亲眼撞见,你和我们院子的易中海同吃同住,这算是第二个了吧?” 两根手指在女人面前轻轻摇晃:“一月里,单我知道的,这就有俩人了!更何况『十月怀胎』还只是民间的通俗说法,这医院里面你隨便拉一位大夫都知道,不足月数生產的孩子,大有人在!” 语气越说越重,身形虽然不动,但那股气势的逼迫感迎面而来。 女人眼里的慌乱愈发加重,本就苍白的面孔因为激动还带起一抹不正常的血红:“不、不、不是的.” 何金银丝毫不给这女人狡辩的机会:“想清楚了再说话!来前你该打听过吧?何大清现在是南锣鼓巷居民自治委员会成员、『胡同长』!可不单单只是一个厨子!造谣誹谤、污衊的后果,你担得起么!” 咄咄逼人的架势让女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滯,何金银看在眼中,到底不是铁石心肠,口吻逐渐软了下来。 “我刚在门外听的清楚,你有你的苦衷,不管体內那个瘤子是好是坏,还能活多久,想给自己的儿女找个人家託付,有的是正经办法,干嘛非得要这种手段?你就没有想过,你这么一闹,即便这是何大清的种,他也不会认了!” 女人似乎第一次想到这种可能,眼里再度溢出泪水来..: 门口南锣分驻所的老巡警,暗戳戳对著何金银的背影挑了个大拇哥儿,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道:“得嘞,无师自通,搁民国这就是块天生干巡警的料! 这『趟事儿』的第一步,算是做到了!” 何金银如果听到对方的评价,怕不是要气个仰倒.:, 就在何金银不知真假的“趟事儿”时,公总大院,一封匿名举报信被递到了社会部分驻办公室的案前。 明面上被大家夸讚“铁面无私”、背地里被传为“六亲不认”的老薑、老侯正在逐字逐句的阅读纸上的內容,“官官相护”、“操纵选举”、“欺男霸女”、“包庇亲属”等字眼,让两人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信纸放下,电话摇起。 “喂,特行科么?我想了解些情况..:” 第270章 血型 第270章 血型 任你苦口婆心,终究是一场空。 何金银与白寡妇从交道口医院出来时,日將西沉。病床上的女人因为情绪波动,一度又晕过去,医护人员本著职业道德,拧眉將两人劝离病房。 “人都说『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白婶,您这位妹子可倒好,油盐不进、 一口咬死!” 不等白寡妇开口,跟出来抽菸解闷的老巡警在一旁“语重心长”:“爷们儿,看在多爷的面子上,我多句嘴。您前面『趟”的还挺好,知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独独后面该打住的时候没打住,过犹不及,好好一锅粥,文武火不分, 糊了不是?” 何金银听得直运气:“那您说,该怎么著?” 对方老神哉哉的往四下里瞅瞅,大拇指轻搓食指尖:“破財消灾!她不是为俩孩子谋后路么?先应付著,捡她想听的说,等这人没了,户体往嘉兴寺一送, 小孩没了娘,那俩野孩子...” “住口!” 出言呵斥的人却不是何金银,而是白寡妇。 一双手紧紧捏著拿给何大清的包袱卷,因为过度用力、指骨突出发白:“不管孩子父亲是谁,可到底还有我这个姨妈在!给人当了一辈子小姨太,到了到了,又落了个大姨妈的身份!” 老巡警夹著烟、眯著眼,一拍大腿:“那案子不就结了么?孩子有人照应、 男方再赔点钱、苦主自然走的放心,皆大欢喜!” “何...荣哥儿,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白寡妇似有决断,將包袱卷往何金银怀里一推:“这几件厚衣裳托你带给大清哥,先委屈他在里面凑合一晚。这里我守著,等她醒过来,我自有商量,明儿赶早就去分驻所把事情讲清楚,把大清哥接出来。” 说完扭头“瞪瞪瞪”直往医院里去,言语间决心已下,显然是打定主意“接盘”。 何金银对於这个结果有些傻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从亲缘上讲,白寡妇接下这俩孩子自然说得通,可真要接下这俩孩子,二叔何大清往后...屎盆子扣头、黄泥巴糊襠! 这位白婶,看似是个有主意的,实则::.糊涂啊! “爷们儿,高!真高!我以为您『趟』的是病床上那一位,没成想, 您『趟”的是这一位!得嘞,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分驻所匯报情况、到点下班.::” 老巡警拍拍屁股,起身这就要溜溜达达回南锣分驻所,何金银托他將包袱转交给何大清,自己则叫了辆车,直奔公总大院! 在没有“dna亲子鑑定”技术的年代,遇上这种扯皮官司,难道.:.就只能这么忍气吞声? “血型!” 白玲同志看起来有些神思不属,面色也有些不正常的灰白,似是心事重重、 又似是身体状况欠佳。黑金交易自从被扯开一道口子后,侦讯处近些天忙的团团转,本该在办公室忙碌的她却早早回了宿舍。 遇到上门请教的何金银,这位从莫斯科中央情报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强打起精神:“新历一九零零年,医疗界才开始有血型这个概念,十一年后才普遍接受输血者与受血者的血型必须相同,否则不仅无法救治,反而有害。” “在这之前,输血就是一场豪赌,赌两个人的血型是否匹配,直至抗战期间,战场急救都是现输、现验、现抽.:.昆明倒是有一家老美援建的血站,设备齐全,但目前...云南还没有回到我们手里。” 说话间在书柜里挑挑拣抹,翻出一本法医学杂誌,摊开指著其中一篇报导。 “民国十六年,我国法医学专家林几教授这篇《血球凝聚现象》里,就对血型鑑定法有所提及,將国际上確定的四种血型a、b、o、ab』概念引进国內..” 何金银硬生生將咽喉里的“dna鑑定”憋回去,如听天书般將这本杂誌接过手,满篇的英文注释让他看的懵懵懂懂,乾脆一合书页:“白玲同志,您就告诉我,血型...能不能確定亲子关係?” 其实他模糊的记得不能,但也期盼著一个在这个年代,更具“权威”的答案。 白玲同志倒是很理解他的心情,言简意炫说道:“林几教授的观点是,先確认血型,再使用特定试剂与血液样本反应,观察凝集现象。其实就是排除法,只能否定父权,但不能確定父权。” 见何金银没有反应,就说的更明確些:“也就是说,能確定『谁不是谁的父亲”,但不能確定“谁是谁的父亲”,你...明白吗?” “北平能做这个..:”何金银警了一眼杂誌上的“血球凝聚现象”字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血球凝聚实验么?” 白玲摇摇头:“不知道,动盪年代,很多刚刚诞生萌芽的实验室都搬离了北平,迁往內地或者西南地区,避免被炮火波及。国家要一所所的请回来,还需要时间。” “那这位林几教授..:” “不知道,但一定不在北平。我们现如今办案时需要解剖尸体,还需要求助医院,专业的法医培养,不仅仅需要专业知识,大量的设备、经费、实验原材料,或许要到几年后甚至十几年后,毕竟,这不同於战爭..” 似乎看出何金银的失落,白玲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其实也没那么复杂,规模大点的医院、甚至我们的医务处,就可以进行简单的血型检验,进行一个初筛。” 何金银的眼里再度冒起光来,就听白玲说道:“警如父母双方都是a型血,那孩子一定不会是b型和ab型,父母都是b型血,那孩子一定不会是a型和ab型。” 不等何金银兴奋,白玲就又泼了一盆凉水:“但如果父母两方都包含了a、b 血,那孩子的血型就都有可能。” 何金银一踩脚:“先验再说!” 直到告辞离去时,他这才察觉到白玲同志的状態不佳,对方却只以“工作繁忙、有些劳累”为藉口引开这个话题.:.等到何金银离开,白玲从桌下拿出一份《调任上海申请报告》,直愣愣看著,不知不觉间,一滴眼泪打落,沾湿了这份申请。 等她慌忙去擦拭时,那大大的“否决”字样,又让这个看似坚强的女人.:, 再度落泪。 第271章 禁闭 第271章 禁闭 何金银从公总临时宿舍出来时,迎面就撞上多爷。 “嘛呢?兜兜转转,咱爷们儿南城、北城找了你一大圈,合著你就在大院里头!哟,怎么从女同志的宿舍出来...” 隨即不等何金银解释,就將他拉到僻静处,语气严肃、口吻郑重:“荣哥儿,你被人盯上了!” “嗯?谁!” “还能有谁?人事处的老薑、社会部的老侯!” “嘶..” “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了么!” 何金银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点头是因为“莫先生”那档子事,他第一次见识到社会部的职权有多大,这时节还没有“纪委”这个概念,社会部行使的职能却比纪委大的多,就连自己目前的“人脉顶层”之一张队,都被社会部单独调查了一周之久.. 摇头的原因也很简单,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天坛里那一枪张队曾说过“社会部不会来查你”,事后果然如此.:.眼下更不会旧事重提,莫非是那三根金条的缘故? 他这般矛盾的模样让多爷气不打一处来,语速极快的解释道:“下午,也不知怎的,先是特行科接到了老薑的电话,问了一些关於你工作的事情,当时我正伺候著你们家小雨水在办公室里玩,就听了一耳朵..:”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等到迟迟不见你,我把孩子给你送回去时,又逢著南锣鼓巷分驻所的熟人,聊起来也说接到了公总的电话,了解你的事情。人家隨口一提,说南锣鼓巷街公所也接到了电话.::” 何金银脑海里快速將这几个单位串连在一起,脑海里募然响起“何大清”的名字,难道说...这档子“上门寻亲”的闹剧..: 面对他的揣测,多爷之以鼻:“想啥呢!知道啥是社会部么?” 瓣著手指头开始数:“情报、侦察、內保、內卫、策反、甄別、公安...集大权於一身!虽说七月时独立出来了情报职能,但余者都还在,虎死威犹在,老薑、老侯那是什么人物?饶是朝阳,之前都被逮进去过一回!” “说白了,戏文里的“锦衣卫”知道么?不多让!哪里有心思管你二叔裤襠里那点破事!” 何金银双眸微眯,他隱隱约约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我回一趟特行科,即便刘科不在,值班的同事应该也了解些情况。” 多爷一把托住他:“是不是傻?这时候回去那是自投罗网,你虽然人在公总大院,但副排级干部身份的军职还保留著,这时候,你最好去找背后的靠山!” 何金银很不喜欢“靠山”这个词汇,一如今天被那位老巡警嘴里反覆念叨的那句“趟事儿”一样.. 嘴里却安抚著多爷:“您放心,如果我真有什么问题,找谁都是一个样。更何况刚才我回来时,能大大方方进公总大院这个门、不被人摁住,就说明只是正常的调查程序..:” 面对多爷的不耐,仍自说道:“即便要去纠察队『求援”,也该了解些详细情况才是。” 多爷叻叻了几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隨著何金银一路同去特行科,路上聊起“血型”这档子事,多爷大包大揽:“这还不容易,赶明儿我带著医务处的熟人走一趟就是.::” 刚进特行科,何金银就敏锐的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治安处下属的职能部门, 工作性质更多是和北平地面上的各行各业打交道,刘科更是个午休时都雷打不动眯上一觉的主儿,下班时间,办公室的灯却全都亮著.:, 不等何金银开口,阴影里走出两位陌生的面孔,左边人一头银髮、右边人梳著背头,冷冷的打量著他。 “何金银?” 省去的“同志”两字让何金银硬嗓一紧,不用介绍,这两位一准是多爷口中的“人事处老薑”、“社会部老侯”。 “刚才听门岗来报,说你已经回了公总大院。为了將影响降到最低,我们就提前一步,一直在你办公室里等你,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真是『久等啊..” 明明是句笑呵呵讲出来的玩笑话,可落在眾人耳中,谁也没法子拿这句话当作玩笑。 “我是何金银,您二位...有什么事情?” 面对何金银坦然的態度,这两人並不直接答话,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满头白髮的老薑主动开口:“我们接到一封群眾的举报信,里面有一些问题,涉及到你、和你亲属,举报內容甚至波及到了侦讯处的几位得力干將,所以..:” 说话间伸手向门外一指:“请吧,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 不等何金银反应,特行科行动小组的一千人员纷纷站了起来,为何金银喊冤申诉,一时间办公室里闹哄哄的..:“老好人”刘科这时候也罕见的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口吻激动。 “老薑、老侯,来时你俩可不是这么说的,只说有些问题要当面问询,现如今张口就要把人带走.:.要知道,何金银同志是从纠察总队调任过来的,到任后参与了公总一系列要紧案件,前不久的跑狗场黑金案子..:” 看似在说何金银的功绩,实则在隱晦的点出何金银的出身,特行科行动小组里几位从纠察队转任过来的组员更是义愤填膺,都是大头兵出身,文化层次不高,几句胡咧咧下来,已经有人爆了粗口。 老薑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並不恼怒,只稍稍一欠身。 “功是功,过是过。我们在接到举报的第一时间,先对举报信里的內容进行了多方核实,目前来看,確实存在一定的问题,现在需要和本人作进一步了解, 清者自清,还请大家...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何金银作为场中的“焦点”,对於特行科同事的仗义执言深表感动,但也不希望造成直接衝突,只是稍稍有些后悔...刚才没听多爷的建议,余光警过多爷, 对方机紧的移开目光、打量屋內陈设,实则不经意的点点头.:, “大家稍安勿躁,两位说的没错,清者自清!我和你们走...” 转身时倒也没什么强制措施,特行科一眾人仍未散去,围著急的团团转的刘科问这问那。只有无人关注的多爷,吹著口哨出了公总大门,机紧的回首看看无人追踪,迈步直奔.:.司法街! 这一夜,何大清羈押在南锣鼓巷公安分驻所,何金银在被问询过相关问题后,暂时安置在社会部专属的禁闭室。 难叔.难侄.: 第272章 传讯 第272章 传讯 “老薑!你搞什么鬼?凭什么抓何金银!” 郝平川的粗嗓门本就在公总大院里“有口皆碑”,作为给南锣鼓巷分驻所“打招呼”的直接责任人,面对社会部的“传讯”,推门就,这般不依不饶的架势,哪里像是个被传讯人,倒更像是名审讯者。 老薑桌前的水杯里盪起涟漪,满头白髮的年纪,自然容不得“小辈”如此放肆,当即板起脸来。 “你什么?这是正常的组织程序!” “程序?什么程序容得你冤枉自己的同志!老郑那回如此、荣哥儿这回又是如此,好嘛,我算明白了,你们的程序就是吃饱了撑的、专拿自己人打牙祭!鸡蛋里头挑骨头一一没茬儿硬找!” “膨!” 水杯里涟漪晃动的频率愈发加快,老薑一张嘴、“大帽子”这就来:“郝平川,你放肆!你这是明目张胆的无组织、无纪律!竟敢公然和组织叫板!” “组织?组织什么时候姓了姜!我倒要问问,我们在外面抓敌办案,没黑没白的,回了局里连口热汤都没有。你老薑端著报纸、喝著高碎,公总大门都不用出,专盯著自己人捞功劳!” “当!” 许是被那句“专盯自己人”触碰到了神经,饶是平日里舞文弄墨、自翊“儒雅”的老薑,也动了真火,一杯水泼到距离郝平川脚下不足一尺的地面上,鬚髮颤巍巍抖动。 郝平川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以理服人”是什么滋味,简直比在平西打游击时缴获一箱东洋罐头还得劲!只觉得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贪婪的吮吸著“嘴下败將”的怒意,一时间咧开大嘴、目光愈发挑畔。 空气中火药味十足,戏台上既然有了“唱白脸的”,当然少不了“唱红脸的”,梳著大背头的老侯自然要出面说和。一边捡起空水杯好言相劝,一边开始摆事实、讲道理。 “冤枉?不见得吧?” 一封举报信选在桌案上,一份调查报告紧隨其后:“群眾的眼晴是雪亮的, 我们有理由怀疑有些人在耍旧官僚那一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把戏,你看看..” “我不看!” 郝平川扭过头去:“你怎么不去看看何金银同志的记功簿!” 老侯讲起话来慢条斯理,屈指连叩桌面,重重的咳嗽一声。 “你不看,那我讲给你听!本月九日正午,在南锣鼓巷九十五號中院,一场『以权谋私』的饭局正式拉开序幕,席间菜餚不可不谓丰盛啊,就连我和老薑都没尝过的“烩乌鱼蛋汤”都搬上了桌,晴晴喷,你瞧瞧,鸡肉、鱼肉、鲜笋、 河虾.::” “...在人民群眾还啃著窝头、就著咸菜的时候,旧官僚那套拉拢腐化的手段,已经从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开始悄然著手..:” “都他娘扯淡!我不听!” 郝平川大手一挥、摘了枪套,径直往桌上一摔,根本不管什么传讯程序:“ 老子不仅吃了什么墨鱼乌鱼,还知道了这辈子都没吃过的螃蟹是什么滋味!那叫一个美!有本事,你把我也起来!” 老薑再也压不住火气,上前就要和郝平川这个“一介武夫”比划比划,这场本该一本正经的传讯,最终演变成了一场眾人劝架的闹剧..: 如果说郝平川的传讯是一场闹剧,那这场持续了大半个白天的有关人员传讯工作,就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郑朝阳算是“二进宫”了,態度端正、不卑不亢:“...两位领导,以上就是我所了解的全部情况。对於您二位的办案程序,我不敢多加置喙,但是作为社会部曾经的“座上宾”,我有一个衷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在老薑和老侯的注视下,郑朝阳身子往前探了探,目光灼灼。 “您二位口口声声说著『清者自清』,但按照我们侦讯处的办案流程,从来是『谁怀疑、谁举证』,清者从不自证!这,才是查案子的根本,否则管什么案子,最终都只能演变成『屈打成招”!” 白玲辩驳的角度很新奇:“...事后我还去中药房里查问过,又名乌贼骨,可治疗胃酸过多,是止血、收敛常用的一味中药,入肝能养血、入肾能滋补,对熬夜人群、孕產期妇女更適宜。” “它的价钱,因为北平毗邻天津港口的缘故,即便是现在物价飞涨,一两也不过一千八百块,而燉汤,两钱足矣!” 帽檐后的两团髮髻轻轻打著晃,呼扇呼扇的大眼晴里透露著玩味:“北平城现而今吃一碗白水素麵,也要千把块...姜老您饱读诗书,不会不知道“何不食肉糜”:..吧?” 相较於前面三位,多爷表现的规规矩矩、一板一眼。 “荣哥儿守著北平城的老礼儿,提前三天下帖子、打招呼,咱不能蹬鼻子上脸、摆谱儿不去不是?不仅要去,还不能空著手去,哪能跟郝平川那个棒槌似的...玻璃瓶装的莲白,一拎就是两瓶!~了我小半月工资,提起来就肉疼..” 嘬著牙子努力回忆那天的饭菜,面上晞嘘不已:“谁成想,赴宴还赴出事情来了!得,这往后我可得长一教训,同事之间,別说是红白喜事、婚丧嫁娶, 就是正常的搭伙吃饭,也不能去嘍!” 空荡荡的传讯室內,老薑与老侯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深深的无奈。 “都是人精啊...除了那个郝二愣子咋咋呼呼,剩下的人,一句给何金银说情的话都没有,但句句都是在帮他作证!” 老薑点起一支烟,眼里闪过一抹沉思:“自前来看,所谓的“山珍海味』都是谬谈。咱们还是单刀直入,请整个举报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登场吧.:: 老侯將手中钢笔一搁置:“都是当过兵的,他们维护战友的心情我能理解,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甚至比他们更希望查清事实、还何金银一个清白!就只怕辛苦一场,事后咱俩的名声..:” 老薑轻轻一弹菸灰,一副浑不在意的口吻:“这些年,名声早就臭大街了.:, 可咱乾的,不就是甄別自己同志的工作么?职责所在,吾...义不容辞!” “和陕北的山沟沟比起来,北平城確实是个繁华所在,进城、解放、建国..: 不知会有多少自己的同志,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却被裹著衣的炮弹驯服..:” “喉..” 传讯室內的工作还在继续,而这两位怕是还不知道.:: 一支整装集结的精锐队伍,正直奔公总大院...浩浩荡荡而来! 第273章 衝突 第273章 衝突 何金银正倚在单人床上发呆,或者说...看似发呆。 昨晚社会部的问询工作,主要围绕著一点:何大清这个“南锣鼓巷居民自治委员会成员”的位置,和自己有没有直接、或间接的关係。 反倒是自己更关心的“上门寻亲”,被轻飘飘一笔带过,让他想假借社会部的手、查明亲子关係的想法落到空处。 看似严肃的老薑和老侯,问起话来就只有“三板斧”:一说、二嚇、三同情,怎么咂摸这滋味...怎么像是那位老巡警嘴里“趟事儿”法子的变种..: 图图话说遍,何金银这里只有一招应对:实话实说。 北平城十月中下旬的天气,夜凉如水,禁闭室里只有一床单薄的被褥,即便和衣入睡、裹得严严实实,后半夜还是被冻起来两次。 二叔何大清那里还有白寡妇知冷知热、添衣送暖,反观自己这里..: 正思量著白天为何迟迟不见二次传讯,禁闭室外先是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隨即似有吵闹声响起。装著铁柵栏的后窗对著院墙缝隙,一扇木门无窗无孔,瞧不见外面情形。 何金银半撑起身子,竖著耳朵寧神细听。 大马靴!这是北平纠察总队独有的大马靴踢踏的声音!长筒牛皮,结实耐用,靴头尖、鞋跟方,只有最早进城的那批纠察队老人才捞的到!据传是张队进城寻找驻点时、一个人从一个宪兵连的驻守仓库里缴获的! 制式纠察队制服还没发下来前,这帮纠察队老人“鸟枪换炮”,个个是军大衣、大马靴、翻毛皮鞋,腿脚慢一步没捞著的,就只能穿著很丟人的红十字伤兵大衣、胶鞋在街头执勤站岗。 “踢踏、踢踏..:” 脚步声逐渐统一,爭执声中,何金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不等他激动,一声冷酷的“下枪”命令让何金银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隨即便是剧烈的颤抖! 迈步刚要贴到禁闭室木门上寧神细听,外面却突然没了声音,不知何时形成的第六感让何金银下意识往后倒退两步...目光却始终牢牢的锁定在这扇木门上。 “咚!” 一下,木门联结的木框震落出些许尘埃..: “咚!” 两下,本就锈跡斑斑的门栓发出吱哇扭动的变形声响..: “咚!” 三下,栓销崩裂、门框扭曲,这扇两米高的木门...应声而倒! 一片烟尘中,一位披著军衣、两袖隨风自动的身影,出现在何金银眼前! “张...张队!” 何金银万没想到,这件小事会直接惊动张队出面,而且是以这种带著强烈军旅作风的出场方式!他知道多爷昨天一定会去司法街“代为求援”,但也只是以为会是背后“过招”、静待结果,万没想到.: 张队嫌弃的打量著禁闭室內的环境,目光略过斑驳起皮的老墙、铁柵横立的窗户、单薄发黑的被寢,视线最终...缓缓落在何金银身上。 “没出息!” 这般直率的点评,让原本因为激动而不自觉颤慄的何金银...尷尬不已。 “我不过回了趟河北老家,把老婆孩子接过来,总队部的电话就连夜摇到了县里!从赛狸猫到莫先生,我兹当你小子是个有胆气的...结果被人诬陷都不知道还手,腰里的枪呢!当是装饰么!” “到底是没上过战场的兵儿,还得打磨!” 数落归数落,温暖坚实的手掌却轻轻拍打著何金银的肩头,替他拂去沾染的尘埃。 隨即转身踩著倒塌的木门出了禁闭室,回身冲还在屋內的何金银招招手,露出那標誌性的微笑:“怎么著...还要我请你不成?” 何金银胸中一股鬱气早散、却有另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堵住硬嗓咽喉,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自责。 “张队,我现在还在..:” 张队嘴角的笑容愈发玩味,换作常人或许会觉得“如沐春风”,但何金银自打借调到总队部之后,对张队的脾性和这一“特殊习惯”再是了解不过..: 似有一阵无形的风吹过,脑海里原本的“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尽数拋却! 这扇倒霉至极的木门再次被踩的哎哎作响,怕是重新立起来也难当旧任.:, 张队嘴角的弧度愈发满意,轻轻点头,衝著禁闭室院內“布防”的衝锋鎗班组一声號令,隨即转身一马当先、大踏步向公总大院外走去,与何金银擦肩而过时,留下一句.. “丟人现眼的东西...跟我回家!”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金银来到这个年代,第一次落泪,这一刻,他能记一辈子,之前的些许“埋怨”,早就隨著天坛里那一枪烟消云散,如果说还有残留的丁点儿旧忿,也在这刻.:.如残渣般彻底清扫一空。 当这支早就在公总大院內引起轰动的精锐队伍,堂而皇之、穿楼过宇时,社会部的人这才得到消息,慌忙赶来阻止。 “纠察队,你们敢!” 回应他的是一整队荷枪实弹的衝锋鎗,纵然是老薑这位在情报、政工部门混跡多年的“老江湖”,也不禁下意识止住脚步、伸手一拦背后“没剎住”的老侯。 不仅仅是因为纠察队独有的衝锋鎗班组的“虎视耽”,更是因为眼前这位职务、级別都比他高的人物。 “张...张队!你这是公然违反纪律、蓄意製造衝突!” “哦?说说看。” 老薑轻轻嗓音:“早在四三年,延安时期,社会部就订下了一条铁律!任何內部甄別调查案件,在没有正式结案以前,任何非案件主管领导都不得擅自过问!” 似是这条纪律给了他极大的自信,挺了挺胸膛:“为的,就是防止『亲亲相隱』!防止非主管领导越权插手,打著『了解案情』的名头,亲自说情!” 张队背看手,面上依然看笑:“没错,可是你们社会部有社会部的纪律, 我们纠察队也有纠察队的军纪!何金银虽然调任到公安这边来,但军职还在纠察队保留著,我是来带他.:.去军法处问话!” “请问,这样算不算违反纪律?” “呢这” 老薑一时语塞,正准备继续辩驳,身后的老侯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就在场面陷入尷尬时,公总大楼二楼走廊上,突兀的响起一个声音。 “张队,您不是要调任六十四军么,妥妥的高升...干嘛临走前,闹这么一出?很不利於团结啊..:” 何金银逆著下午的阳光抬头望去,说话人却不是公总一把手罗局,而是那位.:: 冯处。 第274章 龙虎 第274章 龙虎 西单,西堂子胡同,张队新宅。 “何金银同志,到了这里,就算是回了家。” 北平纠察总队警备科的同志態度热情洋溢,似乎看出何金银眼中的疑惑,笑著解释道:“围绕这条胡同的整片房產,都是我们纠察总队刚进京时,从北平第五联勤司令部手里接收的。” 回身一指不远处的二层小楼:“大部分已经改为我们华北编制专用的招待所,这处房產则经过上级批准,奖励给张队用来安家。” 何金银从下车伊始,就留神观察著这座宅门。庭院深深深几许,虽然说没有经过翻新修整,但光从草木连廊、斑驳彩漆这些细节处来看,就知道前主人没少费心思打理.: 习惯性拿这里和南锣鼓巷九十五號院作对比,单就自己能“参观”的区域规模就已经赶超前院和中院.: “房间太多、屋子太空,张队乾脆划分出个內、外院来。內院里除张队一家,还住著从他祖籍內乡前来投奔的两个子侄、一个保姆。外院就成了咱们纠察队警备科办公驻地,怎么样,比总队部宽敞多了吧?” 何金银笑呵呵回应著,確实,只占了半层洋楼的总队部,怕是连警备科驻地的半数规模都没有.:: “知道你情况特殊,刚从那间又冷又小的禁闭室里被弟兄们接出来。可惜..: 在没有明確命令之前,只能先委屈你在这间待客室里歇歇脚,被褥都是从招待所现取来的、浆洗一新,壶里有热水,还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何金银自觉是“戴罪之身”、自无不可,一切客隨主便。对方留下一句“等张队回来我通知你”,便轻轻的带上了房门。 靠在软和的沙发上,何金银掐指轻轻揉动眉心,这一天的变化太快、信息太多,一时间思绪方千、心潮起伏。 那场社会部与纠察队的衝突局面,在立在二楼走廊的冯处发话后,看似得到平息,但何金银却隱隱觉著不对.: 事情,大发了! 根据多爷的“科普”,公总目前的处一级对应著行伍中的师一级,纠察总队的规模堪比师一级,考虑到纠察队职能的特殊性、罗局对待张队的態度、以及冯处那句“调任六十四军”,张队.:.明显要比冯处高出些许。 可即便是这样,冯处居高临下的那一声发问,仍旧让张队不得不...慎重以待。 回忆起当时的“对峙”场面,一位居高临下、背后是整栋公总大楼,一位矫首昂视、身周被荷枪实弹的纠察战士们簇拥环绕,两人言语间虽然满是和风细雨,这时想来,却似是字字杀机.:, 若非即將卸任的罗局及时赶到,將两人生拉硬拽的“请”到办公室,一出“下山虎遇上山龙”的“龙虎斗”::.怕是在所难免。 办公室內的对话如何,局外人无从得知。即便是“事主”何金银本人,也只能从最终结果来推敲。张队在进办公室前,不忘吩附一整队衝锋鎗班组將自己“押送”到堂子胡同张队新宅,罗局当时也没有加以制止,貌似.:.张队棋高一著? 脑海里再次响起多爷那晚的“科普”,行伍、政工、情报,三种出身、不同的搭配,“戏台”上的身份变换..: 何金银不由得眉沉思,张队...究竟算是政工、还是该归作行伍? 千迴百转,只觉得头痛欲裂,乾脆完全拋开、不去想这些自己层次还接触不到的事情,重新琢磨起何大清的问题来。就事论事,癥结就应在自己这个“好二叔”身上。 原以为会因为白寡妇的身份牵扯出什么问题,何大清来公总大院“主动交代问题”那晚,自己只在这环节上提前布置妥当,现在看来,“胡同长”的位置、“上门寻亲”的闹剧,竟然都和两人当晚关心的事情全然无关..: 自己当初被借调到总队部秘书处筛检举报信时,怕是根本就没想到有一天, 自己也会成为被举报的对象.: 真真的...讽刺。 自嘲之余,何金银重新关注起一点,举报信的来源!以及.:.幕后的主使! 从繁杂、棘手的重重围困中清醒过来,一股无名火起,怕是那位暗搓搓递举报信的事主自己都不会想到,蝴蝶翅膀扇动起来的后果会如此严重! 一念及此,双拳不由得紧,何金银心中暗下决断,眼眸微眯,似是捕食前的猛兽一般..: 蓄势待发! “想什么呢?一双眼睛跟要吃人似的..:” “报告!张队!我...” 张队推门就进,大刺刺往何金银对面一坐,点手示意他不必站起。面上虽然平静如常,但眼底却带著一抹郑重。 “说说你吧,要不要来我身边,先做个警卫员?等去了六十四军,再另作安排。” 一如突元的进门之举,这般突元的发问让何金银一时语塞,只觉得变化太快、自己的思路完全跟不上对方的节奏。张队却以为他有別的担忧,笑著掐起一支烟。 “放心,不会比你在公总的待遇差!我本就是从军部被老领导忽悠著、才下挑师级队伍的大梁,还是副军,四个警卫员的配备绝没有超出规格。” 轻轻一弹菸灰:“现在差事已经圆满,虽然因为郭.:.那档子事情有些许影响,但后路还没断,重新回军部就是!公安、公安,终究不是本行,就算把我放到一把手的位置上,终究是惹人閒话。” 隨即不等何金银答覆,这就要起身:“从这件小事上来看,荣哥儿你还是缺乏锻链,等到队伍里摸爬滚打个几年,再碰著这种糟心事,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何金银拦住起身要走的张队,目光坚定:“张队,我是从纠察队出来的,又是您点的兵、將我调动过去,不管您將来去不去公总,我都不能这么不明不白、 不清不楚的走出公总大门! 1 迎上张队审视的目光,何金银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清清白白的从纠察队出来,即便是回来,也该是清清白白!否则,就是给北平纠察总队、给您、给弟兄们丟脸!” 屋內的气氛一时间陷入迟滯,张队夹著烟的手迟迟不动,直到菸灰將要燃尽,这才扔到脚下、狠狠一碾。 “好样的!这才是我的兵!” 第275章 一餐 第275章 一餐 张队家里基本不开伙,就是从警备科的伙房打饭吃。 警卫战土们吃什么,张队一家就跟著吃什么,每个月自掏腰包补伙食费。赶上好日子能见著荤腥,平常就是顿顿吃麵条、啃窝头。今天是个例外,罕见的从西单馆子里叫了几桌饭菜,打的却是给何金银“洗尘去晦”的名头。 这让何金银...一个头俩大。 说实在的,南锣家宴,让他现在潜意识里很畏惧这种席面.., 想起老薑和老侯的腔调,有心规劝,又怕被旁人数落“不识抬举”:..只得隨著闹哄哄的警备科纠察战土,夹了几筷子菜,浅尝輒止。 席间倒是见到了张队的三子一女,男孩子们正是顽闹的年纪,更衬得那个才两三岁的小女孩愈发文静、乖巧。 脆生生的一句“大哥哥”让何金银心怒放,一扫举报信的阴霾,也不似原先那般拘束,欢快的笑声迴荡在西堂子胡同这方宅院里。何金银却不知道,张队后半生的辛酸坎珂,全由这个小女儿所起。 席散后,张队並没有隨家属返回內宅,而是与何金银重返他暂住的这间待客室。 半瓶子战士们喝剩下的高粱酒,屋內一时间瀰漫起菸酒混合的浓烈气味。 “按照习俗,也该找几片柚子叶来,打扫门庭、扑打身子,咱们化繁就简, 来,杯酒洗冤.:” 口感醇厚且细腻,烈而不辣,平日里菸酒不沾的何金银却觉得直呛喉咙,硬恋住的模样,更显得面红耳赤。这杯酒下肚,他白日里的一个疑问有了答案,张队这人外表阴沉,骨子里却是实打实的行伍作风.:, 张队似笑非笑的盯著他,见何金银缓过劲来,没再劝酒,反倒是自斟自饮起来:“知道我回北平以后,吃的最舒坦的一顿饭是什么样子么?” 何金银坦率的摇摇头,静等下文。 “十九年前,我就已经在北平念书了,学校和故宫仅有一墙之隔。那时候我看似文静,实则疯野,攀墙上房无所不能。常常趁著住校宵禁期间,从后墙溜出去逛夜北平,哪儿繁华就奔哪儿去,同学们给我喝號,叫『六少爷”。” 这个中二的喝號让何金银不由得想起津门之旅,因为喝了十二勺半的热油, 被津门混混儿喝號“十二少”,一时间不禁悄悄摸了摸自己鼻尖,抬头正对上张队疑惑的目光.:: 为了转移注意力,津门“十二少”忍不住呛了北平“六少爷”一句话.. “张队,不对啊,调查八大胡同的时候,您可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从未来过::” “免崽子,找打!” 玩笑归玩笑,但也將这两个身份“悬殊”的人距离拉近了许多,张队“酒胸胆尚开张”,讲起“难忘的一餐”时,不由得松松脖领。 “所以等重回北平时,根本没什么新鲜劲,只觉得四下里反而破败了不少。 可跟著我的几名警卫员就不同了,加入队伍之前连县城都没去过,走在繁华的北平街道上,两只眼睛都不够使了。” “好傢伙,一两条街没走完,硬是把我给跟丟了,我才不管,那时心里头正憋著一股火,就跟下午刚进门时你那状態差不多!” 张队用手点指著何金银:“为什么呢?入城前规划的好好的,纠察总队驻地设在东交民巷使馆区里一块空兵营,风水宝地啊...结果等我率队到地方一看,被先一步入城谈判的四野给占了!不仅占了,还不打算走!『合驻”更不可能!” “我带著纠察队最早的一帮三千名弟兄,只得挤在『山东中学』里睡教室..” 何金银眼眸微微眨动、带起回忆,山东中学,那里曾是自己开办“夜校识字班”的地方.: “四野啊.::入了关的四野,级別比北平管委会都高出一个档次!你一个师级机构,人家正眼都不带看你的...心里窝著火,一宿没睡,早上看弟兄们拼课桌、 睡地板,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不能再让纠察队的人受委屈!” 以酒为媒,张队话匣子打开,和平常的处事淡然截然相反,大手恨恨一握:“出门找房!结果倒好,警卫员还给跟丟了!我是老北平,倒也不怕,走过大柵栏儿,就闻到一股油香!” “我走进去一瞧,大张的羊肉馅儿饼、垒了几十张!旁边是两口大铁锅,小米粥刚冒咕嘟,满屋子的热蒸汽,根本看不清里面人什么模样,只瞧见是清一色的黄色军裤,我大手一挥!” “运走!改善伙食!” 张队语带嘘:“等到里面人答话我才看清楚,好傢伙,是给一整个加强连做饭的炊事班!从厨房走出去,还出操呢!那时候虽然围城已经结束,北平和平解放,但这帮子没人管的散兵胆子都大、我这就一个人,你猜我怎么著?” 何金银很识趣的当起“捧餵”来,適时的反问一句,张队面上愈显得意。 “我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没亮枪,就凭一身衣裳就把整个加强连给镇住了, 晾著他们军官,专挑可怜的大头兵问话,怎么没撤出去啊、隶属於谁的队伍啊、 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何金银心中窃笑,也就是现在说起来,那时候怕不是这个样子吧.: “这一问还真就问出事来了,有大头兵举报,说他们连长要强行和住附近的一个十八岁丫头结亲,人家不干就欺负人家,把姑娘绑到驻地里来,我当时就动了真火,把人喊过来,俩耳刮子扇下去,当即就把人给放了!” “等到我的警卫员找上来,那一个加强连的人正排队给我缴枪呢!当即就喊人过来,既接收武器弹药、服皮鞋,连带著那些个羊肉大饼、小米粥,全部包圆儿!” “我一口没吃,一个加强连的伙食,三千人根本不够分,但我看大傢伙吃的喷香,感觉自己也饱了...那时候我就觉得,当头儿不给自家兵拉偏架,那就是个窝囊废!胳膊肘向外拐,那都是把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张队回忆已毕,这才冲一旁听入迷的何金银说道:“给你说这件事,就是告诉你,我还没走,纠察队任何一个人的委屈,我都要管!我就给你一天的自由, 拿著我的证件,全城纠察队驻地隨便抽调人手!” “记住!一天!若是一天还查不出来根由、洗不清自己的冤屈...” 张队转身出门,已经见底的高粱酒瓶子底下不知何时,半压著一本薄薄的证件。 ““..算你活该!” 第276章 一夜(上) 第276章 一夜(上) 夜深人静,油门轰鸣。 身穿公安制服,怀揣张队证件,脚踩纠察队警备科三轮摩托,独属於何金银的“北平十二时辰”:..开始了。 虽说张队给了他一天时间,但何金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不隔夜! 第一站,菸袋斜街,多爷家。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这正念叨你呢...提心弔胆一整天,生怕被人知道是我去通风报的信儿,把贼招家里...呢,荣哥儿你別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多爷轻轻一拍嘴巴,压低声音说话。 “消息那是越传越离谱,有混不吝编排了一出两人爭风吃醋、衝冠一怒的小道消息,说的有鼻子有脸,径直被逮进去蹲號子了...” “消息隔绝”的何金银听的哭笑不得,隨即面色一肃:“说正事,血型检验过没有?” 多爷从兜里翻出一沓验血单子来,趁著何金银翻看的工夫挑紧要的说。 “闹事那女的和俩孩子血样好取,在医院里就给办了,女的是a,俩孩子一个是b、一个是0...早上传讯耽搁了一阵,等我赶到南锣分驻所的时候,才知道何大清已经被社会部的人先一步提走了..:” 又一指最后那页报告,上面“父”一栏还是空白,多爷直嘬牙子:“回来正琢磨怎么趁社会部鬆懈混进去取个样,纠察队的一帮子就进了大院...” 何金银双眼微眯:“有我二叔的消息么?” 多爷直摇头:“老薑和老侯丟尽了脸面,走到哪儿背后都有人嘀咕,一股子邪火怕不得全撒在传讯室里?直等到月上梢头,都没瞧见把人押出来,有心討个送饭打水的差事进去瞧一眼,整个社会部都黑著一张脸,喷喷喷...密不透风!” 两手一摊、眼里满是爱莫能助:“民不与官斗,现而今,也只能赌老薑和老侯的人品了.:” 何金银摇摇头,危难关头,自己或许还能指望张队援手,二叔何大清...就只能指望自己了。在多爷的嘆息声中,何金银盯著验血报告上空白的一栏,突元的提了一个看似无关的要求。 “多爷,您这儿...有钢笔吧?” 都是千年的狐狸,多爷眼珠一转,屋內遂响起一阵“坏笑”声。 夜幕下,没有安装路灯的菸袋斜街,多爷挥手相送,摩托轰鸣声不知叨扰了多少人的清梦.:: 第二站,交道口医院,病床前。 夜间本不得擅闯,饶是何金银亮明证件、登记信息,照章办事的门岗这才打著哈欠、嘟嘟囊开门放行。让何金银异的是,惯会“趟儿事”的老巡警,竟然猫在长椅上打盹儿。 “哟,何爷..同志!” 昨日里还是一副说教口吻的老巡警,一时难改旧社会养成的脾性,態度相较上次热络许多,甚至还带著些许“諂媚”,认清来人,因为被安排守夜的怨气尽数摒开,未曾开言先竖大拇哥儿。 “何同志,您是这份儿的!现而今四九城同行谁还不知道您吶..:” 何金银心中盘算著即將发生的事情,懒得答应,快言快语:“您请好,昨儿不还早早就下班交差么,怎么今儿晚上..:” 老巡警挤弄两下眼眉:“这里又没別人,您何必装糊涂?上面虽然没有命令,但打您那位亲戚被提审走,我这儿就得了严令,日夜守候、寸步不离,连吃饭撒尿都得等著换班..:” “那...我可以进去么?” “按规矩,閒杂人等不得擅入。但是话说回来..:上面也没提不准您进去不是?请!” 走廊里的对话早就吵醒了屋內人,白寡妇红肿著一双眼皮,见著何金银就扑上来,显然是乱了分寸,话音沙哑、犹带嘶声。 “荣哥儿,你二叔怎么样了?白日里我想去所里说明情况,把大清哥接出来,谁知道根本不许探视,没多久就来辆车把大清哥带走了。我问外边的老同志,他直言这事情已经通了天,我带著柱子寻了你一天..:”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就是俩孩子么,又不是没人管...” 何金银目光跃过白寡妇,直愣愣打量著病床上面色惨白的女人,对方似是受不了这般带有侵略性的注视,心虚的將目光生硬的挪开。 “白,万事有我,傻柱那儿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 似是被何金银的平静感染到,自寡妇这才收敛起刚才的失態,撒开抓住何金银臂膀的手、整理下情绪答覆道。 “那孩子是个有主见的,不哭不闹,还不忘去丰泽园替大清哥请了一礼拜的假。晚上我本想留他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可柱子直言要照顾幼妹,说家里得有人守著,怕你回来找不到人..:” 何金银心下稍安,迈步绕过白寡妇,缓缓向病床,嘴中似是在回答白寡妇的上一个问题,目光却一动不动的盯著病床上女人。 “白婶,门外的老同志虽然说的夸张了些,但却大差不差...” 身后传来白寡妇的惊呼,何金银脚步不停:“有人眼红二叔得了南锣居委会的差事,以上门寻亲这件事为由头,递了一封举报信,连我也捎带手栽了进去.. 现而今,两位大人物,为这件事呛了起来,一个要保、一个要杀!” 莫说是白寡妇,病床上的女人眸子里也闪过一抹震动,著被褥的手微微颤抖著.: “可怜啊,纵然这俩孩子真是我二叔的种,先要没了娘、再要没了爹,怕是將来连换尿介子的人都没有嘍...” 白寡妇本就因为白日里的遭遇心中隱觉不妙,这时听了这位在公总任职的“公家人”都这么说,顿时身子一歪,若不是老巡警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就要萎靡摔倒。 病床上的女人更是躺不住了,挣扎著半坐起来,臂弯微微打晃,犹自梗著脖子爭辩道。 “你胡说!当是在哄骗三岁孩子么!不过是一桩风化案子,哪里会牵扯到杀头的罪过?” “话是没错,但要是有人存心栽赃,告他蓄意逢迎、和我这个大侄儿勾结一气、以权谋私,再加上这桩烂事恰好能证明他人品有问题...“” 女人的辩驳嘻在硬嗓咽喉,半响说不出话来,身后缓醒过来的白寡妇张嘴啼哭道:“冤枉啊~” 何金银甩出一份单据、径直拍在女人面前,语含怒气、声若雷霆。 “连孩子都不是他的...能不冤么?!” 第277章 一夜(中) 第277章 一夜(中) 瞠目结舌,若寒蝉。 没有爭辩、没有反驳,病房內,一时间只剩下何金银“照本宣科”的声音, 其实就是照搬白玲同志那套“血型否定父权”的理论。甚至为了通俗易懂,还稍稍有些“曲解”。 “...就好比俩头老虎窝里、绝对生不出个狗崽儿来,现而今验过血型,何大清与你都是a型血,剩下的孩子里却有一个是b型血!从科学上证明,何大清根本就不是这孩子的生父!” 老巡警很知趣的“捧”了一句:“没错,虎父无犬子!” “不可能、这不可能..” 病床上的女人眼珠乱转,喃喃自语,正准备哭天抢地、撒泼打滚,被白寡妇一巴掌甩在脸上。 “人命关天!还不说实话么?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两姊妹共侍一夫”,传出去已经够丟脸了!还嫌旁人没看够咱家的笑话么!” 女人被这突兀的一巴掌扇的有些懵,捂著红肿起来的麵皮,直愣愣盯著自己的寡妇堂姐,嘴唇喃呢半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寡妇红著双眼:“我之前说的话还算数!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你走后我必然有份照应!实话告诉你,之前在那些男人堆里迎来送往,本就没少吃药,九月时我又下了大清哥的孩子,郎中来瞧过,说我已然伤了根基...” 她似是真的气极,竟然在何金银这个小辈、老巡警这个外人面前自揭伤疤。 “...往后还能不能给大清哥传宗接代、承续香火,都是两说!大清哥他不嫌弃我糟践,一连两月,想著法子替我进补,『是药三分毒』,又怕不明药性、不敢乱用,天天食补著,这才將养的有点起色..:” “你要早些来找我,將这俩孩子託付到我膝下,姊妹同心,自然是视如己出!可你却偏偏犯了不知哪门子糊涂,我本就伤了人家一回,现在你又往大清哥身上捅了这一刀,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呜呜呜...” 说到最后,已然是泣不成声。 何金银眼眸微眨,似乎明白了何大清那道拿中药打底、燉出底味的“烩乌鱼蛋汤”的由来,到底是厨子难过美人关.., 病床上的女人將脸深理在双手之中,身体微微抽搐著,直到再度听到白寡妇的催促,这才抬起头来。 “姊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何金银似有铁石心肠一般,佇立一旁、根本不为所动,冷冰冰开口。 “我从来不相信巧合,哪里会那么巧,我二叔刚刚当选为『胡同长”,你就抱著孩子上门。別想著说谎,真要是天天挺著肚子、围著南锣鼓巷打听消息,早该被人留意到!” 意识到眼下“铁证如山”,女人双唇紧闭,无声流泪,却根本不敢去看何金银的双眼,似乎还留有侥倖。 白寡妇双唇紧抿,咬出血跡来,犹自强撑著开口:“事情到了这一步,大清哥那里我自然会有一份交代。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把实情一五一十的讲出来, 好叫荣哥儿前去搭救,要是晚了一步...你说话啊!” 幽幽一声长嘆,这个本就因病面色惨白的女人终於开了口。 “我说,我什么都说..:” “那时节,我刚生產完孩子、也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却有老情人登门,他想打听...前姐夫的详细消息.::” 病房內的絮絮叻叨不断,何金银掏出隨身速记本,笔触不停,只听得...肝火旺盛! 时过子夜,安定门里,五道营。 张队被趣称为“九门提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並不作假。北平城的“九门”各有纠察队的驻地,而且相较於城內分散的零星小驻点,九门的驻地规模基本都是以“连”为基本单位的,甚至是超额驻编。 轰鸣声由远及近,引起值班岗哨的注意,等近前些,看清来人的座驾,顿时心弦一松。 “是警备科的车!不对,不是纠察队的衣裳...注意警戒!” 车速放缓,黑夜里,何金银一手高举著证件,那双著火的眸子.:.若隱若现。 第三站,北平纠察总队,安定门驻地。 “嘟~~~嘟!嘟!嘟!” 一长三短,標准的紧急集合哨,突兀的刺破长空,睡梦中的纠察队员早就养成了条件反射,毫不犹豫的跳出温暖的被窝。 何金银本是带著怒火而来,此时却神色汕汕、欲言又止。 “同志,没必要、实在是没必要!您就给借给我一个班就成,要不了个把钟头,屁大点儿事情..:” 永定门驻地的纠察队长拧眉瞪眼:“屁大点儿事情?瞎胡闹!这事关一个当兵的荣誉!他们公安不管,我们管!反正临时编制要撤销了,弟兄们正不想去公安屋檐底下討嫌!” 直將胸脯拍的“啪啪”作响,眼瞅著队伍集结报数还得一小会时间,一拳锤在何金银胸膛上。 “生分了不是?你不记得我、可我记得你!背著小桌板、打著石膏给弟兄们讲课,还给大家代写过家书!文化人,受了委屈也只知道往肚子里咽!” “张队既然敢把他的证件交给你,惹出乱子来,自然有张队他老人家兜底! 白日里就有人鬼鬼来打听,原来事情应在你身上!该著其它驻点眼红,谁要你离著安定门最近呢!” 於是乎,原本打算“借”一个班十来名纠察战士的何金银,等从安定门驻地出来时,背后跟著的队伍...足足有两个加强排!人数足有半个连之多! 就这,还是何金银再三“苦苦哀求”、“不敢再多”,刨去在外巡逻的人数,安定门驻地內的力量只保留了最低人数.:: 作为南锣鼓巷九十五號院的“门神”,阎埠贵夜间本就睡的轻,常常有裤襠里兜不住大號的要半夜出入,经年的习惯让他夜间固定起夜两回,尤其是这两天,心事重重,更睡不安稳。 按说“得偿所愿”,当上了心心念念的“管院大爷”,指望著逢年过节给自已家划拉点好东西,结果却是个“空衔”,倒座房还空著,前院里就他和荣哥儿两家住户,美其名日是个管理前院的“三大爷”,可他.:.敢管么? 尤其是在何大清“落马”后,自觉失去倚仗,心头更觉烦躁不安。正翻来覆去著,猛然就听到屋外有响动.:: 哟,可別再是招了贼! 鬼鬼票票撩开一道窗缝,只稍一打量,心头就是一阵猛烈颤动! “我的...天老爷!” 第278章 一夜(下) 第278章 一夜(下) 大门从內落栓,闭的严严实实。 根本不需要“客气”叫门,训练有素的“人梯”迅速搭起,攀墙过院、如履平地。 厚重的门栓从內“啪嗒”摔落的声响,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刺耳。一个排的纠察战士迅速涌入,不管前后中院如何,门廊院墙、逐一布防! “报告!布防完毕!” 突兀的报告声惊动了四邻,明晃晃的手电光照映下,何金银没有推辞,一马当先、大踏步走进这处熟悉的院落! 第四站,南锣鼓巷,九十五號院! 院中的住户即便如后院刘海中这般“身大势沉”,也被自家媳妇推起来, 更不用提本就睡眠较轻的老人、小孩。一户户人家或是灯闸拉起、或是摸黑打量,一时间,竟连一个敢出门的都没有..: “是荣哥儿!” 傻柱是全院第一个出门的,夜凉如水,踢踏著呱嗒板,连外衣都没披,衝出房门、挤开纠察员,后面还缀著揉搓睡眼的小雨水。 “荣哥儿,你可算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能回来!我爹他...” 这一嗓子算是给原本躲在家里的住户们提了醒,有那没做亏心事、知道事不关己的,也敢仗著胆子开门打量,却又被布防整座大院的纠察战士嚇的一缩脑袋、老老实实退了回去。 “傻柱,先带雨水回去,我这趟来...就是来了事的。” 何金银说话间还不忘揉了揉小雨水的脑袋瓜,呵.:.手感不错。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小丫头不情不愿的白了一眼“坏荣哥儿”,她已经熟练掌握了两位数以上的算术,毕竟,“坏荣哥儿”可足足欠了自己两个多“九十九”次的“睡前童话故事”了. 傻柱余光早就打量过院內突元出现的纠察战土,虽然不知道荣哥儿“改行”公安后为何还能调动如此数量的纠察队,还是知趣的应了一声,拉扯著幼妹,闪躲到中院北房廊下,目光中闪动著兴奋。 “膨!” 何金银很是“客气”的砸响了东厢房门,隨即转身退开,站在中院里、冷冰冰瞅著紧闭的门户,一言不发。其实他要是愿意,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只一个眼神,木製的门窗就会顷刻破碎。 “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请”出来?” 著重咬著“请”字,话音在这本就静謐的夜幕中清晰可闻。倒不是他执意如此,就是想当看大院住户,当面锣、对面鼓的將事情讲清楚、说明白,否则等不到天明,一顶“仗势欺人”、“欺压平民”的帽子又要扣下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但也让一些看出“门道”的邻居大起胆子来,纵兵入宅,开年至今空有,见布防的纠察战士们並不管,也敢畏缩的出门观瞧,臂如前院阎埠贵、警如后院刘海中、警如隔壁院踩著梯子探出头来的邻居..: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早就亮灯的东厢房里沉默半响,终於有了动静。 门帘挑动,易中海那张看著憨厚老实的面孔终於出现,不同於傻柱那般起的匆忙、衣著潦草,不仅穿著一套崭新的工装,脑袋上还端端正正戴著帽子,这种正中镶嵌著一颗五角星的帽子,时下在北平城十分流行。 “荣哥儿啊,你这是.:.哟,哪来这么多纠察员同志,咱们院子里有潜藏的敌人不成?” “接著演。” 易中海似乎是想强挤出一丝笑容,也不知是否因为夜深露寒,肌肉僵硬,这笑脸比哭还难看.:: “荣...何金银同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金银直愣愣盯著易中海,这张常是笑呵呵现於人前的面孔,真真的“笑面虎”一张...既然如此... 只见他並不接话,反而摊开速记本,朗声念道。 “本案有关人员白氏一一即上门寻亲的那位妇女一一供述如下,十月十日, 她生產后第五天,曾经的旧情人、娄氏实业轧钢厂工人易中海,在不知她怀孕生產事宜的情况下,突然登门拜访,携有糙米十斤、须面两把、点心一包..:” “...交谈间多次打听其姐亡夫、国府少校军官毙命事宜.:.白氏心中起疑, 易直言想以此为证,算计某人...” “.:.白氏重病在身、本就有心託付,易直言自己身有隱疾,留下新幣五千六百余元,仓促离开,白氏使钱僱人紧隨其后,意外得知易同院旧情人何大清『升官发达”:.:” 夜幕下,这阴阳顿挫的朗读声,莫说是院中人,就连院外逐渐围拢起来、却不敢“跃雷池一步”的街坊,也听得清清楚楚.., 南锣鼓巷这条胡同,今晚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静了街。 “不要再念了!” 被人如此直率的扯下遮羞布,易中海的麵皮从迅速涨红到黑如锅底,再到逐渐惨白,双拳死死住,腿弯开始不听使唤的打晃抽搐..: 何金银一合速记本,目光坦然:“现在,我有理由怀疑你一一易中海!蓄意网罗罪名,陷害南锣鼓巷居民自治委员会成员何大清,你...有什么想说的?” 易中海低头半响,抬头时情绪再变、眼眶泛红:“你刚才也说了,姓白那个荡妇,僱人尾隨我!並不是我指使的!最关键的是,就算我有心搜罗,那也是作为一名新社会工人应做的!街公所、工会鼓励大家检举不法!我有错么!” 何金银点点头:“明著检举没有错!但你千不该、万不该...用匿名举报信的方式!” 易中海呼吸为之一滯,隨即梗著脖子驳斥道:“这是污衊!我没有!” “哦?如果不是这个院的邻居,谁会对中院房里的家宴饭菜知道的那么清楚?如果不是这个院的邻居,谁又会对当天赴宴的人看的那么仔细?” 易中海强辩道:“就算我知道饭菜什么样,我哪里会认得那些个客人!” 北房廊下的傻柱突然扔下妹子,径直扑向易中海、状若疯癲:“易中海!我干你姥姥!原来那天晚上你是在套我的话!我相信你,你却拿我当傻子!” 一时间,中院里乱做一团,自然有纠察队员维持秩序,何金银余光打量一圈四下的邻里,心知给何大清“恢復名誉”的事情算是了了一半,至於“旧情人”这层关係.:.实在是爱莫能助。 “带走!配合调查!” “是!” 由不得易中海挣扎,早有准备的纠察队员就给他“物理封嘴”。傻柱作为“人证”之一,背起著小拳头的妹子跟在大部队后面,眼里说不出的痛快。 后罩房,一直没出门的聋老太太,双手合十、虔诚念诵。 “南无地藏王菩萨..:” 第279章 脉络 第279章 脉络 “咬人的狗从不叫唤,一定是他!” 安定门驻地,少年傻柱跳脚骂街、犹不解恨,那种被人哄骗多年、一朝开悟的状態,被他表现的淋漓尽致。 何金银刚哄睡小雨水,手脚的带上房门,瞪了一眼骂骂咧咧的傻柱,示意他莫要吵著自家妹子。兄弟俩揣著手、並排蹲在屋檐下,每一次呼吸都能“哈”出一口雾气来,抬眼望夜幕星河,启明星犹为闪耀。 “四点多了..” “荣哥儿,等天一亮,咱就把这老坏种扭送到局子里去,趁早把我爹给换出来!” 何金银点点头、並不搭话,傻柱的嘟囊两句、身子往他这边挤了挤,下巴须儿往对面亮灯的审讯室一戳,语带好奇。 “这都审了一个多钟头了,荣哥儿您怎么不进去瞧瞧?哪怕不亲自动手呢, 看看这老小子的倒霉模样,心里也解气不是?” 何金银斜了他一眼:“避嫌,真要是被人知道我参与了审讯,真口供也先带了三分假。” 纠总与公总在职能上本就存在高度重合,抓、拿、审、办的权利甚至更自由些。易中海从南锣鼓巷被押解出来,径直就被扔进了审讯室,图的就是一个字一一快! 傻柱不无惋惜的摇摇头,见荣哥儿谈兴並不高,搓搓手也不知道在瞎琢磨些什么,渐渐的面上竟然带出笑来。 “嘛呢?” 傻柱张口欲答,许是著了凉,先“呛”出一个鼻涕泡儿来,浑不在意的往袖口上一。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白...白姨这个人还成,勉强凑合。头回见面,一口一个『柱子』叫著,压根也没拿我当小孩儿看,遇事知道问我意见.:.最主要的是知道疼人,不仅给我爹送了衣裳,白日里见著我爹被押走,她那是真心疼啊、根本不像演的...” 何金银目光闪动,有些话终究是没说出口,臂如白氏姊妹的关係...警如那两个尚在强裸的婴孩.:: 胡乱揉了揉傻柱的脑袋:“到底是大了,往后的路..:” 不等何金银把话说完,对面房门打开,纠察队长铁青著一张脸走出来,不等迎上前的两人开口询问,就狠2出一口浓痰来一一“道德败坏的老算盘珠子!” 不同於傻柱听的眉开眼笑、点头附和,何金银眉头簇起,这种评价或许足够中肯,但.:.绝对不適用於眼下的状况。 “怎么说?” “详细的口供正在梳理、等他画押,但基本上可以断定一点:那封搅局的匿名举报信...不是他写的!” 傻柱面上的笑容剎时被定格住、嗓音忽的拔高:“什么!那、那、那...那这一晚上,大傢伙岂不是白忙活了?” “不,整件事情反而更清晰了。” 纠察队长丟下一句莫名其妙的结论,却先不解释,反而將何金银拉到一旁:“你先回答我,你二叔何大清...有没有立场问题?他和那个姓白的寡妇...” 何金银不等他说完,立马会意。 “白寡妇的自新手续是我亲自监督的,具体情况在治安处留有存档!因为本人並无任何不良记录,原本也不在自新针对范围內,纯属两个人不了解政策、自己嚇唬自己!至於关係,確实有点复杂..:” “不用多说,只要立场没问题就好!” 基调既定,再问及详情时,纠察队长晞嘘不已。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原以为住在大城市里的个个都是文明人,更何况是北平这种全国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今晚上算是开了眼界,喏,你瞧瞧,这才是里面那个老算盘珠子准备发出去的举报信!巧了,也是匿名!” 这封匿名信显然已经写好一阵子了,背面毛糙,对叠处的摺痕很深,似是被什么重物压过一般。 “一开始是抵死不认,负责审讯的同志几度改变策略、意图感化,著重强调了几遍“立功受奖、宽大处理”的政策,结果“媚眼拋给瞎子看”,这傢伙是牙关咬死、就不鬆口!” “直到我们发觉,这老小子一直在下意识缩腿收脚,小动作不断...扒掉鞋子一搜,鞋底子里竟然缝著这个!他这才全选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何金银此时哪还顾得上嫌弃“有味儿”,仔仔细细读过一遍,心头那份志芯逐渐演变为一股怒火。 虽然没看过社会部收到的那封举报信,但光凭传讯时的问题也能反推出一二。相较於那封信上的问题,易中海的这封匿名信內容更为发指,予头直指何大清的立场问题一一包庇、圈养“到子手”的女人,对自新告示视若无睹、心存侥倖,有重大立场问题!不排除是意图搞破坏的潜伏分子! 和这点相比,其它內容反倒变的“无足轻重”起来,但也能作为“旁证”, 內容不可不谓详实。从傻柱嘴里套出来的“情报”、有关那场家宴的详细信息, 也赫然在列:: “知道我为何骂这傢伙道德败坏么?” 纠察队长燃起一支烟,长吁出一口气, “根据易中海交代,他与何大清本有旧怨,见对方处处高自己一头,就连睡了同一个女人都能播出种来,於是准备了这份材料,结果不等他把信发出去,那女的就闹上门来,害怕牵扯到自己,就又了回去..:” “易中海原本打算观望一阵,看这件风化案子能不能让何大清倒霉,要是扳不倒再递上去,要是扳倒了也不罢休,而是打算將这份东西捏在手里,当作『定时炸弹”,必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说话间一弹菸蒂,星点般的红光坠入黑夜、又迅速变得黯淡无光。 “他要是真像一开始说的那么有种,怀揣著一颗赤心、主动检举不法,我倒还敬他是条汉子,好嘛,玩的是念书人“待价而活”那一套!噁心、下作!就冲这个,高低要把他丟到郊区农场,好好改造一番!” 傻柱在一旁听得是也呆呆发楞,闷声不说话、掉头就往对面审讯室里衝去, 被门口的守卫拦下,仍自空蹬著脚、挥舞著拳头,口中喝骂不止。 何金银並没有制止傻柱,他或许明白了原剧里何大清为何丟下孩子、与白寡妇远走他乡...如果没有自己、如果没有南锣鼓巷居委会这件事,一切,或许真的会过几年再“引爆”:: 易中海的口供已经梳理一新,纠察队长捏在手中、目光灼灼:“不说这个,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事情反而更清晰了”么?” 何金银心中早有猜测,答案呼之欲出.: 这幕后,还有“高手”! 第280章 二进 第280章 二进 六点钟,启明星东隱,天光蒙蒙亮。 往常这个时间点,南锣鼓巷大部分住家户都还缩在被窝,只有少部分诸如菜贩、早点摊子等为生计奔波的人早早外出忙碌。妇道人家或许已经开始给一家人准备吃食,男人们则披著衣服、叼著报纸、夹著屁股去“抢蹲”大號..: 今日则不同,以九十五號院为“圆心”,三五一堆的扎在一起、议论纷纷, 好事者说到起兴处,摇头晃脑、比手画脚.., “威风!真威风!我挨著人头数过去,好傢伙,足足有七十多號人!个个头戴钢盔、斜跨著枪、摩托车开道!老何家那位爷们儿大手一挥一一“同志们,跟我冲』!隨即一马当先..:” “孔二愣子,你就吹吧,你家离著这儿可足有三条街!” 当即就有人出言驳斥,见大傢伙的目光又“聚焦”在自己身上,著肚皮挺了挺腰杆,面上泛著红光。 “我就住隔壁院!我有发言权!当时我踩著梯子看的是清清楚楚!七十號人?喊,这才哪儿到哪儿?呼呼啦啦一百多號人呢!將院子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水泼不进、针扎不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阎埠贵揣著手,东听听、西瞧瞧,好几次欲言又止,终於...被街坊们给注意到了。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人群自发围拢上前,一口一个“阎老师”的叫著,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停停停!” 阎埠贵的虚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却分的清楚利害关係,不敢像旁人那样瞎咧咧。 “没有大傢伙说的那么严重!其实根子还在前些天、抱著俩孩子上门的女人身上!老易啊,他一时糊涂,眼红何大清得了民心、被推举为『胡同长』,就找来这么一个女的,专门噁心何大清,想让他自己把位置让出来..:” 其实他昨晚上也只是扒拉著垂门听了一耳朵,何金银大声念出的內容他是听的一字不差,至於旁的.. “,那不对啊!我架著梯子听的清楚,何金银同志当时可说的清楚,是因为什么.:” 刚才驳斥孔二愣子发言的那位挤出人群,皱看眉头努力回忆看、好半响一拍双手:“匿名举报信!对!匿名信!那是怎么一回事?” 何大清的“风流债”这些天被传的极广,反倒是公总接到匿名举报信的事情只在小范围圈子里传播,公眾所知甚少。这时候骤然问起来,打了阎埠贵一个措手不及.:: 人群外围,“迟来一步”的刘海中,只因为想“人前显贵”,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工装、头戴五角星徽帽,这时只得羡慕的看著被大傢伙簇拥的阎埠贵, 空抬著胳膊,咽喉中支支吾吾半响,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好不容易等到阎埠贵被人给问住了,他想要“取而代之”好好表现一番,结果挠挠头、发觉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对啊,好好的风流孽债,怎么就牵扯出举报信来.., 穿戴一新的刘海中,“孤芳自赏”的琢磨半响,正准备心灰意冷的回返大院,看看自家媳妇煎的鸡卵好了没有,回身猛然间瞧见胡同另一侧的情形.., 原本因为“失意”而显得苍白的脸庞,迅速红肿起来,抬手颤巍巍指看胡同另一侧,回身想要提醒围拢住阎埠贵的人群,因为激动半响说不出一句图话来,深呼吸一口气,终於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一“又来啦!” 原本封闭的人群顿时散开,刚才还嘰嘰喳喳如菜市场般的声响消散於无,隨著“一马当先”、站在最前的刘海中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一! “踢踏、踢踏..:” 脚步声整齐划一,没有上百人、没有七十人,正正好好十名纠察队员,在大家口中“老何家的爷们儿”带领下,径直衝进了九十五號院! 如果说昨晚的一幕没多少人亲眼得见,那么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被几百人號人::亲眼见证! 后罩房,开门的是双眼红肿的“一大妈”谭丫儿,见到何金银下意识倒退两步,直到撞到桌椅才勉强撑住身形。 “是你.” 何金银对面前的这位中年妇女其实没什么恶感,甚至更多的是报以同情。在医学並不发达、传统观念还未彻底动摇的时代,这个女人,或者说以她为代表的一类女人,活得很艰辛,原剧中的早逝,或许更多的是因为“呕死”.. 这般奇怪的对峙,並没有持续多久,里间房里传来聋老太太的声音,镇定、 且自若。 “是荣哥儿吧?谭丫儿也別傻愣著,还不快將人请进来...” 一如当初何金银由租变买时的情形,一老一少、一站一立,不同的是,屋外“听墙根儿的”易中海变成了一队站如青松的纠察队员,谭丫儿紧已经哭湿的帕子,的守在外间。 “易中海...都说了?” “老太太,您其实可以多狡辩几句的,毕竟,他那里也没有实证,一个道德败坏的人,说出来的话又会有几个人信?兹当是胡乱攀咬,我来请您,也不过是为了配合调查。” 何金银这话並没有说错,易中海的口供中,虽然对那份递到社会部案前的匿名信並不知情,但据他所说,自己曾几度找过后院聋老太太商议,除了在白寡妇亡夫这件“独家消息”上守口如瓶,別的信息抖了个乾乾净净..: 聋老太今天很是“耳聪目明”,咂摸咂摸已经牙齿鬆动的嘴巴:“没必要, 老太太我又不是输不起..:“ 藤子拐杖经年下来,已经被“盘”的油光发亮,聋老太上下摩著:“內容是从易中海那里听来的,信纸是从邮局取的,老太太我不识字,信上的字是托老熟人写的,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何金银一字一顿:“为什么?” “为什么?” 聋老太咂摸两下牙,反笑出声来:“你不会真当我是为了何大清那个厨子吧?” “我?” “倒不算笨,你起势太快,眼见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老太太还记得, 当初你是怎么从我手里把前院东厢两间房给骗走的!我用前半辈子换了这院房, 为了守住它,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倒叫你轻轻鬆鬆的就给拿走了..:” 就在何金银准备驳斥的时候,聋老太话音一转:“纠察队.:.是威风,可也不是没人能管得了!” 何金银双眼眯起,隱约察觉到几分“危险”。 “你就不好奇,什么人明知道举报信上的內容,还敢替老太太...强出头?” 第281章 事了 第281章 事了 后罩房內气氛紧张到极点,落针可闻。 “...谁?” 藤子拐杖轻轻敲击地面,发出的声响节奏轻快,更衬得主人家话音得意。 “老太太一辈子无儿无女,可打光绪十一年呱呱落地时算起,今年已是六十有四。一辈子好吃好喝好玩耍、十指不沾阳春水,同龄人操劳一生、或许早已经荒草埋地,但谁要我寿长呢?许是还能再撑个十年二十年的...不成问题。” “老太太,我不是来听您人生总结的。” 聋老太咂吧咂吧嘴:“人生总结...这词儿倒是妥帖..:” “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急甚?” 藤子拐杖重重落地,敲击声掷地可闻。 “北平沦陷那些年,大傢伙的日子都不好过,心里都盼著赶走东洋人,劲儿往一处使。老太太那时身子骨还活动的开,纳鞋底、打掩护,也结过几份善缘, 城外头的平西游击队,现而今可也有不少人在城里当差...” “你也费心思打听...要说大事上,人家或许不愿意搭手,但要说替写个文书、找个门路递信,那还是办得到的..:人情还了,事情还简单,自然乐得如此..:” 何金银双眼微眯,一封来路不明的举报信、与一封来路清晰的举报信,可信程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社会部不会无的放矢,所谓的“匿名”更像是一种保护.:: “...老太太可不像易中海那个废物,谭丫儿都和我说了。他自以为抓住何大清那个寡妇头一点把柄,就能拿来要挟人家一辈子?老话还讲『法不责眾”呢!失身於贼,那年轻寡妇,怕也是个可怜人...” 似乎今天说过的话太多,聋老太中途停下、稍稍喘口气,可眼里还闪烁著几分“意犹未尽”的光芒。 “我呢,就是將自己亲眼得见、亲耳得闻的事情报上去,经得起盘问,前阵子不是一直鼓励写举报信、揭发检举么?要是心里没鬼,无非是衙门里走一遭、 清者自清,要是这心里面有鬼...不差老太太我这一封信!” 何金银听得心头火起,面上却还保持著镇定,这倒让聋老太不禁高看一眼, 稍显浑浊的眼珠里透出一抹亮来。 “当然,现而今既然找到了我这个事主,我倒想听听,你能拿我这个无儿无女、年事已高、孤苦伶仃的老太太...怎么著?” 最后三个字音故意拖著长音,听起来挑意味十足。 何金银募然想起后世一句在网络上流行一时的话来: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简单!公事...公办。” 说话间侧开身、抬手向门外一指:“老太太,请。” 言简意咳、话音平和,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多余废话。 外间偷听的谭丫儿,手中被泪打湿的布帕、早就被的能拧出水来,无声滴落在鞋面上,听见“公事公办”四个字,一时间再难忍心头慌张,撩帘衝进里间,伸手挡在聋老太前面。 “不行!真要是公事公办,那就等公家查清楚,大不了我们给何大清赔礼道歉!老太太六十多岁高龄..:” 不等她说完,身后的藤子拐杖已经贴著身侧將谭丫儿顶开,力道大的出奇。 “这儿没你事!回家拿几件乾净衣裳,去把你男人接回来要紧!” 聋老太迎上何金银审视的目光:“哼赔礼道歉?自己裤襠里不乾净,还不许人嚼舌头啦?不过这回,你也不用惦记著老太太那点棺材本,你不常回来,怕是还不知道,南锣鼓巷九十五號院余下的房產..:” 略一停顿,似乎是有些意兴阑珊,藤子拐杖再度抬起,落地的声响...不轻不重。 “老太太我已经在街公所做了登记,法院登记处那里也作了报备,除开当初拆分登记、自由买卖的房子,余下的...悉数捐了、改为公產!就连我这间后罩房,等我百年以后,也是收归公產!” 何金银忽然想起何大清当选、傻柱跑到公总来找自己回去当“说客”那天, 確实曾提过一嘴- —— “...南锣街公所的同志没少往咱们院跑.:.我兹当是还有什么变动,结果都是往后院老太太房中去...” 聋老太眼里闪过一抹狡、隱约还带著几分得意。 “之所以这么做,一来嘛,拉帮套、吃绝户、打瞎骂哑,老太太这辈子没少见识,也不想临了临了落个任人欺负的下场...老太太我虽然耳聋眼,但心不瞎,就冲大军进北平后的样样般般,我相信人民政府!” “二来嘛,也绝了某些人的念想!省得將来添丁进口、树大根深,又动些歪心思:” 这话落在何金银耳中,聋老太自始至终其实就在说一个意思:毫无破绽,既然敢做,就不怕你报復。 想明白这点的他不禁咧嘴一笑,话音里充满感嘆:“是啊,谁能拿一个满嘴正义、年事已高的孤寡老太太如何呢?传出去,逢人都会先觉得是老人可怜,造谣一张嘴、闢谣跑断腿,未曾开口、先要被人误会三分..:” 聋老太似是觉得何金银这话是在服软,面上显出些许不耐来,没成想何金银话音一转。 “托小雨水的福,院里人都知道我爱讲故事,不妨和你囉嗦个小故事:说有一只夜猫子,好不容易抓到只耗子,正好凤凰从它旁边飞过,夜猫子被嚇了一跳,用翅膀盖住耗子、凶狠的瞪著凤凰一一你是不是想抢我的耗子?” “凤凰只看了它一眼,什么话都没说,扑扇著翅膀,迅速离开...” 何金银再次冲门外一指,盯著神色古怪的聋老太:“老太太!没人在乎你这一亩三分地!请吧,配合调查!” 聋老太面上终於闪过一丝动摇,身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嘴上却强辩道:“走就走!我就不信你能..:” “我是不能!但兹要证明了我二叔的清白,我一定敲锣打鼓、大张旗鼓的把人送回来!不仅送回来,我还要您这位『热心群眾”,当著南锣鼓巷所有居民的面,大声朗读一遍..:” 聋老太將藤子拐杖护在身前,警惕的问道:“念什么?” “不需要您道歉,兹要您先念一遍您那封举报信,再念一遍证明我二叔清白的调查报告..:” 就在聋老太膛目结舌时,何金银话音一拐:“对了,让一大妈费心准备衣裳,易中海的问题也不轻,不管公家怎么处理,他这个『一大爷”::.算是当到头了!” 死一阵的沉默,隨后响起重物摔倒的声响,以及谭丫儿的惊呼..: 第282章 金吾 第282章 金吾 西单,西堂子胡同,张宅有客。 来客的分量绝不低,且不说其自带的警卫员人数已经超过张队,就连纠察队警备科都罕见的全体出动,內外戒严。 书房內烟雾繚绕,张队一根烟接著一根烟,浑然不在意来客是否会介意。 双眉紧锁,中间地带硬生生拧成一个“川”字,显得心思沉重,对於一个举手投足可以调动上万兵马的人来说,这般表现一旦出现,就意味著— 或是局面生死攸关,或是陷入重大抉择。 “七分钟,七分钟纠察队就能控制住全城,这是经过实战考验出来的数据! 来不得半点虚假!单凭这一点,我就不能放你去六十四军!那才叫明珠蒙尘!” 张队伸手去摸烟盒,刚才还有大半包的纸菸盒子,此时已然一空.:: 站在窗前、背对著张队的消瘦身影,径直扔来一包全新未拆封的,张队下意识起身、用双手接住,却没有当即拆开,反而用粗糙的双手摩著纸菸盒子,半响,才依依不捨的將这包烟重新递了回去。 “我虽然是常常自翊为老政工,但骨子里却是实打实的行伍作风,去六十四军,已经算是高升...我...知足了...” 来人却不接他递来的烟盒子,一拧眉:“怎么算不得『老政工』?” “去公总,当第二副局长,再兼上公安学校的校长,文武一把抓,老话说“桃李不言、下自成』,真到你这把老骨头埋进黄土那天,全天下的门生都得前来相送,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见张队还是沉默不语,又唤来门外等候的秘书,取出一份草擬名单,直愣愣往桌上一拍。 “自己看!” 在这份满是高人名姓的稿纸上,张队的大名赫然排在第九位。不高,但绝对不低。明明是一份单薄的纸页,张队接在手里,却如有千钧,呼吸声也跟著沉重起来。 “筹建全国范围的公安班底,您竟然还惦记著我..:” 可即使是这般,他仍未下定决心,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汉子,竟在此刻显得优柔寡断、犹犹豫豫,足见这抉择之难。 “是因为社会部的事情么?” 张队点点头、又摇摇头:“换作数月前,我春风得意时,哪里用得著您来请,我自己上赶著就去了。可直到经了秘书处那档子事,我才感觉到自己与地方上同志的区別,我太容易轻信別人,也太容易被人蒙蔽,行伍.:.才是我的归宿。” “瞎胡闹!” 似是被他这般表现气极,来人伸著手连连点指他数下,眼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犹为明显。 “老人家说我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你倒好,我看是『大事糊涂、 小事不糊涂』!正正好好相反!” 来人似乎观察力极强,单单从张队听到那三个字时的细微反应,就敏锐的捕捉到一丝细节。主动拆开被两人反覆推让的那包纸菸,先自顾自点著一支,再顺手扔给张队一支。 见他只接著、並不抽,来人眼眉一动、口吻隨意:“我知道,老人家曾打趣称呼你为『九门提督』,同僚们也多拿这个和你打趣,你倒也不反对,可你还记不记得,还有一个趣称?” 张队似乎被来人的言语勾起了回忆,激灵灵打个冷颤、要时起立,朗声答道2 “『前次说错了,你不是九门提督,而是执金吾”!” 来人夹著烟的手连连点指,口吻却变得轻鬆起来:“你是念过书的,知道什么是『执金吾』吧?” “『金吾』即金乌,日中三足神鸟,主辟不祥。天子出行,必有人执此鸟之像在前。秦时称『中尉”,汉时“执金吾”,职掌包括徽循京师、禁备盗贼、逮捕罪犯、审治狱案、京成屯卫、临时征伐、兵器管理,秩二千石!” “不错,歷史上曹参、周亚夫、贾翊都曾为执金吾。能执金吾者,要不惧威逼利诱、不怕权贵!更重要的是,要有出色的军事才干!你既是老政工,又通行伍,你不来..:谁来?” 被张队別在耳边的那支烟被来人伸手取下、径直塞进张队嘴里,火柴划动, 却离著菸头还有寸许距离,这个距离掐的足够精妙,如果张队不肯低头,那这支烟.:.就只能空叼著。 火柴的燃烧时间很短、却也很亮,张队的面庞被绚烂而短暂的火光照的透亮...透过火光,张队直视著来人那同样炯炯有神的眼晴。 火柴將要烧到末端,换作常人或许早就撒手,奈何来人也是个执性子,硬忍著指尖的灼痛,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就在这火焰即將化作一缕青烟时,张队...终究是动了。 “呼~” 星火传递、青烟燃起,伴隨著张队的低头,来人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 似是为了挽回几分“顏面”,张队深吸一口烟气:“我有条件!” 来人笑意盈盈,並不著急点头,静静听著张队的下文一“我知道纠察队今后要彻底合併过去,但这总需要一个过程,在这之前,总队部现有的侦察科、直属侦察队,警备科、直属警备队,宣传科、教育科、保卫科.:.我要通通带过去!各个分局也要接纳现有直属大队、第一第二大队的骨干力量” 面对张队的“狮子大开口”,来人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 张队许是没想到来人会答应的如此乾脆,面上的愁容终於消去许多,也直到这时才想起对方最初的那个“任职提议”,隨口问道:“我是第二,那...第一是谁?” “现任侦讯处的一把手,姓冯。” 张队面上的笑容又为之一滯,刚想要张口说些什么,来人热络的拢过他的肩膀。 “公总有『四条腿”,除了侦讯处,人事、行政、治安都归你管,人事是钱袋子、行政是框架子、治安是刀鞘子,总要留给人家一个枪壳子,这.:.不过分吧?” 张队艰难开口:“...不...过分。” 那支刚刚燃起的纸菸就这么燃烧著,张队只抽了第一口,直到燃到末端、烫著手皮,这才一个哆嗦,將这支烟.:.远远撇开。 何金银还不知道自己的老上司刚刚面临著人生的大抉择,此时的他,正扶著稍见消瘦的何大清,刚刚走出公总大门.., 第283章 未了 第283章 未了 “三天两夜、提心弔胆,几回回夜里惊醒,睁眼熬到天明...” 这是一间沿街搭棚的茶摊,被用出包浆的四方桌、长条凳,摸起来指尖发腻,更不用提用缺沿陶碗盛出来的茶水,红亮亮的茶汤上飘著不知几时残留下的油星,一口下肚,只觉得热汤暖人,滋味...並不理想。 何大清却偏偏挑拣了这么一处所在停下歇脚,感受著市井嘈杂、人流往復, 一颗心这才逐渐安稳下来。 许是贴著纠察队字样的三轮摩托车太过扎眼,扰了茶摊原本的生意,何金银过意不去,零星点了几样品种有限的“高档茶点”,葵籽、炒核桃、陈生、 自来红,叔侄对坐,茶多话少。 “...接您出来前,对我的调查已经正式结束,会行文各科室说明情况,剩下的...就该是咱们家“秋后算帐”了。” 起先多是何金银絮叻著这些天的大事小情,即便知道了“罪魁祸首”是哪些人,何大清也只是点点头、闷声不说话。 直到有端著烟筐子沿街叫卖的小贩经过,何金银招呼破开一包“前门烟”, 何大清这才打开话匣。相比於何金银这些天的“丰富多彩”,他的內容就单调许多。 “...荣哥儿,回去我就准备辞了『胡同长』的差事。” 何金银对此並不感到意外,虽然他很牴触这种在外人看来“不打自招”的心虚表现,但也没法子开口劝阻。真要说起来,没有自己,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 何大清少说还有一两年的“清福”可享。 “好。” “我想的清楚,鸟隨鸞凤飞腾远,但二叔实在不是当官的材料,哪怕只是芝麻粒大小的差事,硬架上去,也只能给你添累赘...那几个大官儿虽然问话时客客气气,但句句都有埋伏,不用你说我也能想得出来,人家...是奔著你去的。” 前门烟是时下流行的“待客烟”,价格可观,何大清抽到烟把儿都焦了才捨得撒手。 “不仅是我,就连傻柱、雨水...包括白姑娘认下的那俩孩子也是,是那块材料,该你搭手的时候,二叔就算跪著、也会去求你给安排份前程,要都是些废料...何必白忙活一场?图啥?图个丟人现眼?” 白...姑娘? 起初还有些腹誹“大清哥、白姑娘”这种郎情妾意的称呼,可听到后面,何金银只觉得大碗茶后劲涌上来,舌根一阵酸涩、发苦:“您这是心里还有气...在点我.::” 正准备夹烟的手来不及撒开,急忙忙伸手近前摇摆两下,何大清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笑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咱爷俩先定下规矩。有关係不用,那才是真傻!” “..好。” 何大清似又恢復了几分往日的小精明,像个没事人一样,甩开腮帮子,滋滋两口茶、噗噗一口烟,本就量少的茶点顷刻间风捲残云,吃的是一千二净。 “辞了『胡同长”的差事,后面该不会还要辞工丰泽园吧?” 何大清摇摇头,拍打著掌心残留的细碎渣子:“等风头过去,转过年来,风风光光的把白姑娘娶进门儿。虽然是二婚,该张罗还得张罗,不能委屈了人家.., 丰泽园不仅不会辞,“御厨”那位置我还得爭上一爭..:” 后面的话说的风轻云淡,连何金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半响才异的追问道:“御...御厨?” 何大清眨嘛眨嘛眼:“二叔不是和尚,也有欲望。在自己擅长的圈子里趟出个名堂来,將来说不得还能帮上你一把,这...才是长久之道。” 何金银隱约回忆起多爷、白玲所说的那些有关丰泽园的零碎信息..:一时间竞然有些意兴阑珊。 “您有您的打算也好,走吧,事情既然说清楚了,虎坊桥清华池里洗一水儿.:.傻柱给您请了一个礼拜的病假,这些天在家好好將养,也安抚下白婶...对了,周末公休日,南锣鼓巷要开大会,我给您准备了一场大戏..:” 何大清並没有多问“大戏”是什么,只点点头,似是这时才想起儿子傻柱来“放心,昨晚跟我折腾了半宿,在安定门驻地一觉睡到响午。来接您之前, 他自告奋勇要去交道口医院给白报喜讯,约好了回家取一身新衣裳来清华池接您回家。” 何大清似乎对傻柱与“白姑娘”之间能如此主动亲近,感到十分高兴,痛饮下一大碗茶汤,空碗径直往桌案上一摔。 “得嘞!咱爷们儿是该好好泡一泡,都去一去晦气! ” 这本该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泡澡,却因为迟来的傻柱一嗓子嚎叫,局面再次发生转变。 只见他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本该平整乾净的衣裳也胡乱搭在肩上,眼里有著说不出的焦急,显然是动了真感情“爹!荣哥儿!白姨她、她、她...不见了!” 原本在热汤里泡的浑身毛孔舒张、把著小茶壶“人嘴儿对壶嘴儿”的何大清,再也顾不上摆老北平人“堂腻子”的谱儿,一把托住傻柱脖领:“说清楚些!” “我去医院,门口老巡警已经撤了,护士们说十点来钟俩大人抱著俩小孩儿,把这些天南锣分驻所垫付的住院费用补齐后,俩人就走了,也没留下什么口信儿” 傻柱一路从北城跑到南城,藻堂子里热气蒸腾,更显他“饥渴难耐”,说的口乾舌燥、一把夺过自己爹的小茶壶,何大清在一旁显然是真失了分寸,与池子里的何金银对视一眼,两人都隱约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厂甸,火神庙胡同。 还是那方精致小院,何大清从树根底下熟门熟路的摸出备用钥匙,推门进屋,往日里熟悉的身影早已不在,斯人已去,只留下一封书信。 “...这院房留给你歇脚,孩子们大了嫁娶也好有个地方安置,契子我收在老地方.:.我妹子她时日无多,闯出祸来、污了您的名声,这俩孩子的存在就是一根刺,埋在您心里..:” 何金银从也呆呆发楞的何大清手中“接”过这封手书,隱约明白了对方昨晚那句“事情到了这一步,大清哥那里我自然会有一份交代”是什么意思,掉头就走。 “二叔,出城过县,都需要公总、纠总开具的路条,十点来钟走,距离现在不过七八个小时,我这就去查!” 何大清托住何金银的胳膊,要与他同去,出门前回望眼这处小院,再没了下午喝茶时的淡然。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老太太、易中海,这件事儿,咱们...没完!” 第284章 重磅 第284章 重磅 这是一张特殊的路条。 “兹有『何大清』,性別『男』,现年『/”,原籍『北平”,现住所『南锣鼓巷九十五號』,因『探亲”由北平前往『保定』,道经“/”,希沿途军警机关查照放行,但绝不许携带违禁物品,致干查究..:” 左侧存根留档,右侧私人持有这份则盖著北平纠察总队的印信与骑缝章,规格极高。 不同於分驻所开具的普通路条,这种基本只对內开具的路条,是某位“前纠察队员”一路“刷脸”,特事特办“求”来的.. “二叔,我去津门时就带著这种路条,应付大小检查都没问题,等到了保定,记得拍一份电报回来报平安..:” 深夜的正阳门火车站月台,煤烟味呛鼻,何大清轻装简行、连件备用衣裳都没带,阴沉著一张脸、一言不发。 这时节的火车票根本没有当天买当天这一说法,因为线路简单、路线固定, 报纸上也会提前登载班次信息,至少提前三天购买,临期除了盼望著有人退票, 再就是找票贩子加价,但眼下.:.票贩子大都偃旗息鼓。 路条都已经特事特办了,自然不会被一张火车票难住。 “这趟车是往开封去的,过了高碑店,下一站就是保定,要是打盹儿睡过去,就得从石家庄自己往回找路了.:: 2 何金银机紧的四下里瞅瞅,这才近前低低的声音说道:“保定还有一支连规模的纠察队老人,如果遇上难事,拿著这张路条直接上门,他们会致电北平核实,大事不敢说、帮忙找个人问题不大..:” 何大清的眼袋微微抖了抖,拍拍贴身收起的路条与车票,轻轻点头。 “放心,托你的福,我赶天亮就能到保定,管你白走的是哪条路,都没我快,最多三天,三天我就能回来!电报论字卖,咱不那个冤枉钱!” 似有牵动了心底积压的怒火,何大清望著铁道远处、目光狠厉:“毕竟,二叔还等著公休日,你准备的那场『大戏”呢..:” 汽笛声响,本就是临停补水,等烟雾散去时,何大清已经隨著这趟“加塞”的火车远去。 耳听著车轮鸣咽声渐行渐远,何金银迟迟未动。何大清终究是踏上了他“命中注定”的保定之行,只希望这次,能早去早回、抱得美人归..: 此时的他也大致授清楚了来龙去脉,如果没有自己,何大清就不会当选“胡同长”,这齣被传的沸沸扬扬的风化案子大概率不会发生,白氏走后,白寡妇这个“大姨”自然將两个孩子接到膝下,何大清在“无意间”得知这俩孩子的亲娘. 掐指算一算时间,十有八九还会再自己偷偷来上一回“滴血认亲”,知道自已还有两个失落在外的“外室子”::.赶上过些年易中海拿著手中那份“秘密”相要挟,这才不得不远走他乡三十年..: 嘶. 自始至终都没等来何大清一句话的傻柱揣著手鼻涕,毫无被“拋弃”的感觉,冲何金银一咧嘴。 “走啊荣哥儿,卖什么呆啊?冷风嗖嗖刮,天儿怪冷的..:” 被搅了思绪的何金银正准备开口呵斥,傻柱贼兮兮的胳膊肘一抵他腰眼,挤著眉、弄著眼。 “荣哥儿,咱今儿可算是真真的来了一回『以权谋私”,您可要千万留神, 別被有心人擦住尾巴..:” “..滚!” 第二天何金银去警备科还摩托车时,意外得知了一则“重磅消息”。 “张队昨天下的命令,警备科全员填单子,好几回遇上不会写的字,大傢伙都开玩笑,说『小何老师”要是还被“扣押”在咱们警备科就好嘍,一个人代写所有人的报告..:” 何金银起初並未在意,只顾著发扬纪律、关心“油钱”,警备科的同志倒不以为意,翻出几张废弃掉的“单子”,拿给何金银看。 “您给评评理,这个『保卫”的『卫』字,究竟是不是这么写?一帮大老粗硬说这是个“衙门』的『衙』字!” 这一句话就像是开了闸,当即就有空閒的警备科纠察员上前“说理”,都是上过夜校的“学生”,五十步笑百步,舞刀弄枪的手骤然翻起课本来,自然是爭论不休,倒將一开始被围拢住的何金银“冷落”在一旁。 直到他无所事事的正式通读过一遍这几份写废的单子,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这哪里是普通的文书,分明就是集“述职”与“调动”於一体的申请书! “您还不知道?不止咱们警备科,我在侦查科的老乡,昨天也接到了命令! 稍一打听就知道,警备科、侦查科、保卫科、宣传科、教育科,几乎都是整个科室包圆儿走人!” 纷纷扰扰的警备科室內为之一静,自然有人解惑,当何金银知道警备科即將全员调动到公总大院时,內心里既“惊”且“喜”。 喜的自然是“娘家人”到来,“惊”的是张队这个近乎於“临场变卦”抉择.: “那张队他..:” “咱张队过去,自然是一把手!到底是上面捨不得咱张队,喷喷喷..:” 何金银自然没那个资格“过问”整件事宜,只能从这些细节上推敲。心事重重的回到公总大院时,刘科率领一眾特行科同事对何金银的平安归来表示热烈的祝贺,可当何金银问及合併事宜时,刘科也是满脸疑惑.., 这种事,自然不能“问道於盲”,午饭时食堂內,何金银硬挤到留任老警察那一桌,不等他开口,多爷就自顾自说起各路“小道消息”来.. “...现而今眾说纷紜,有说是冯处那天惹恼了张队,寧可不升官也要留下来,两人摆明车马“做”过一场。也有说是上面考虑张队走了纠察队群龙无首, 合併迟早闹出岔子来,留下镇场过渡一段时间,和罗局差不多,事了走人.:: 一顿午饭吃的是“津津有味”,糙米饭配白菜萝卜,奈何“下饭消息”太过於重磅,眾人不知不觉间都多吃了一碗饭..: 何金银却是有些烦躁,消息真真假假太过繁多,一时难以分辨。就在他意兴阑珊的去水台清洗饭盒时,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白玲同志,您这是..” 第285章 难题 第285章 难题 金水河岸,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身影亍前行。 若是不知根由的路人,怕是还会以为这是一对年轻男女同志之间在“深化友谊”,根本不知道两人间气氛有多“尷尬”。 “白玲同志,已经离公总大院一里地了,您有话...不妨直说。” 何金银早就看出郑朝阳与白玲同志之间的“暖昧萌芽”,自然不会往歪处想。但也正因如此,此刻的他才觉得更加“煎熬”,见白玲还是一副完全有悖於素日行径的扭捏姿態,乾脆咬咬牙.., “血型那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谢您,我不喜欢欠人情,如果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地方..:” 白玲见他停下,心虚的打量一圈往来行人,指了指临近河岸的偏僻处。正午时分,过了野鱼儿冒头换氧的时辰,两岸的钓鱼佬也要回家吃饭午睡一觉,金水河边自然不乏僻静处。 “朝阳...郑朝阳同志,去上海的调任文书已经下来了..:” 何金银点点头,跑狗场“豪赌”次日,罗局找他谈话时就曾提过,所以他並不感到惊讶。 白玲自然也看的出来,眼底的伤感更添三分:“原来.:.你们都知道了,不过是在瞒著我。” 英姿讽爽的女同志偶尔露出这种闺阁姿態,何金银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得的挠挠头. “郝平川,原本是去不了上海的,但是罗局...口头答应了。” 何金银挠挠头:“嗯..:” “我的申请,罗局...没批。” “嗯...嗯?” “棒打鸳鸯”四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被何金银硬生生忍下,咳嗽一声,场面愈发尷尬。 “罗局上次找我谈话时曾提过,看样子他並不知道你和郑朝阳同志...私交甚篤,这里面或许有误会...” 何金银了半响,才硬生生找出“私交甚篤”这么一个文约约的词汇来,但是...提及伤心处,白玲险些控制不住泪水,抬头望著湛蓝晴朗的天空,眼眸快速眨动,转身时状作不经意的、快速用指尖轻轻擦拭。 “我找过老罗,上海是远东重镇,原本的治安力量配置就不比北平差,只不过迟解放了几个月而已。相较於其它城市,那里確实不需要太多人手...” 她说话时用脚尖反覆“折磨”著脚下的野草,显然是“心口不一”:“多爷他们私下里传的『一百单八將”,相对於这么大的国家来说,根本不够用,老带新、新变老,这一去,可能就是一辈子..:” 何金银大概猜到了某种可能,但也正因为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面上的表情愈发凝重起来。不是不愿意帮,而是自觉根本帮不了.., “我们这一代女性实在是太矛盾了,生於封建传统的妇人之手,长於大变革时代的各种浪潮衝击之下,入伍后更是和一大帮男人共事,何况...很多人会笑话我这种留过的学“假洋鬼子”,有时候我自己也会想,自己是否在莫斯科被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白玲的思绪好像飘到了远方,表情渐渐恢復自然:“异国他乡,黄皮肤、黑眼晴,举目无亲,人不得不坚强。有时候我会羡慕那些高加索平原的姑娘,身高体壮,感情热烈又奔放,甚至是毫不含蓄..:” 何金银静静的听著,兹当自己就是白玲同志的“树洞”.: 感情的宣泄总是短暂的,白玲察觉到何金银的沉默,著急忙慌的低下头,哪里还有半分“女诸葛”的模样。 “我害怕,这一去就是一辈子..:” “我害怕,见到来自故乡的书信,不敢拆开...” “我害怕,再见他时,那个熟悉而陌生的男人,会抱著自己小孩热情的说“快叫阿姨”::” 心底深埋的秘密第一次在异性面前坦白出来,白玲本就素静的面庞泛起一抹红晕,但既然已经开了口,她就不打算退缩,身子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嚇的何金银不自觉往后缩了一步,这又不是给自己表白的姑娘.:: 白玲目光灼灼:“何金银同志,我希望你能帮我。” “你说一半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但是,这是大层面的考量,我才...” “虽然相处时间短暂,但我相信荣哥儿你的人品,不要说『爱莫能助”这种客套话,你只要说,帮,还是不帮?” 此刻的白玲全无古典女性的含蓄文雅,充满“侵略性”的眼神与语气,更像是她口中的“高加索平原女性”,何金银喉结上下涌动,心里直骂娘.:: 昨晚自己才送走一个“勇敢追爱”的何大清,今天就被另一个“勇敢追爱”的白玲同志堵住,天可怜见,自己还是雏儿啊.:, “咳嗯,保持距离,白玲同志,冷静,我帮,这忙我帮,我尽力,你说,怎么帮?” 一句话说成了由数个单独词汇组成的长句,何金银说的磕磕绊绊,白玲面上却带出一抹得遥的笑意来。 “中午和多爷这位『包打听”挤在一桌,想来你也好奇吧?” 不等何金银点头,白玲语速极快:“侦讯处得到的消息更加准確,下个月一號起,罗局正式卸任,冯处任第一副局长、张队任第二副局长,这个月底召开的大典庆功会,既是迎新、又是欢送..:” 这消息简直比上午在警备科打听到的还要“重磅”,不等何金银追问,白玲就已经將整条消息说完。 末了,她似乎极有把握的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张队愿意...帮忙,那我和郑朝阳同志,就还有可能一起去..:上海。” 何金银当即反问道:“张队,凭什么帮你...帮咱们?” 白玲目光灼灼:“这你不用管,那天张队肯带一队人来接你出去,虽然名义上说要押你去军法处问话,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行伍中的『护犊子”,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引荐。” 何金银没有犹豫,白玲在侦讯处二处干了这么久,对情势的把控与自己根本不在一个层面,无非是传个话的事情,张队总不能一脚將自己这个老下属踢出门去不是? 得到准確的答覆,白玲离开时脚步轻快了许多,面上的愁云也散开少许。 何金银为了“避嫌”,决定在金水河岸一个人待一会儿,理理思路.., 就在他暗自“消化”这则重磅消息时,身背后突然冒出一只大手,径直抓住他的肩头、力道不轻,就在何金银以为“遇敌”,下意识准备反击时,郝平川恶狠狠的话语响起。 “『朋友妻、不可欺』”,我跟了你们一路,何金银,你、你、你...下作!” 第286章 传话 第286章 传话 误会易消,问题难解。 郝平川抱著臂膀、眉头紧皱,粗脑筋“高速运转”到极致:“老萝卜真有这么绝情?这不像他的作风啊,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困难、有口难言...走!” 正在揉动肩膀的何金银被他拽了一个超:“嘛去呀?” 公总三楼,罗局办公室。 郝平川双眼通红,泪水在这个铁打的男儿眼眶中打转:“骗子!老萝卜,你就是个大骗子!” 身居一把手的罗局竟然没有因为下属的“不敬”而恼怒,双肘抵著双膝, 黑的面庞深埋在双臂之间,不断摩擦的手指头揭示著他內心的愧疚与不安。 “我和郑朝阳他们只是第一批走,后续关於大傢伙的调动,会由继任者一一找你们谈话。革命者四海为家,大势面前,哪里顾得上考虑儿女情长?” 郝平川一抹眼泪:“我不管!老爷们儿就该一口唾沫一个钉!你说过,会调我和郑朝阳同志一起去上海!你还当著何金银同志的面说过,会慎重考虑白玲同志的去向!”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何金银在一旁听的直脚。原本就是被郝平川一路生拉硬拽著来找罗局“对质”,现而今三句话没完,就把自己也给“招”了出来果不其然,罗局径直瞪了一眼“没有保密意识”的何金银,再看向郝平川时,重新板起一张脸来。 “你给我站起来!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当我愿意背这个骂名?” 罗局背著手在屋內打转:“长沙、兰州八月才解放,西寧、归绥、银川九月,广州上礼拜才解放!往后数,贵阳、重庆、南寧、昆明、成都...这还只是省会城市,黄泥村才多大点地方?就是把你们这一百单八將拆散嘍,再多一倍,也不够分!” “你以为调你们去地方上是过家家?那是让你们带著北平的经验,去开闢新的战场!回答我,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纵然还红著眼眶,郝平川肌肉记忆犹在,一个立正、操著比往日还要高上三倍的大嗓门嘶吼道:“服从命令!” “那你还囉嗦什么,出去!” 何金银將仍自不情不愿、不服不忿的郝平川一路往门外拽去:“郝大哥,凡事要往好处想,这往后,到哪儿都有战友..:” “你留下!” 临出门时,罗局却单独叫住了他:“都听说了?” “...嗯。” 罗局背对著他、手指一一拂过这间办公室里的桌椅陈设,满是依依不捨,最终站在窗前,话音里满是感慨。 “从级別上讲,从六十四军调任到公总,並不吃亏...甚至因为留京享有的高级指標,天子近臣,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屋內虽然没有旁人,但何金银根本不敢搭腔,他知道这些话不是说给自己的,静静的侍立一旁、垂手听著。 “北平和平解放后的公安工作,主脉实则是战爭年代社会部工作的延续,即防控、情报两大系统的发展,围绕在此基础之上,今后会陆续增加、完善各项分支职能,警如社会治安、户籍、火警、交通等等,其实就是城市乡村工作的外延。” “眼下这一行业的主要力量,是隶属於社会部系统的情报出身人员,我、冯处、郑朝阳都属此列。行伍人员的合併加入,势必要有一个再学习的过程,急不得、恼不得,老话怎么说来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像郝平川这样大大咧咧的傢伙,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离开逐渐安稳的北平、去到新的战线上,对个人而言,其实不失为一件好事。” 似乎察觉到何金银的“窘迫”,罗局转回身来、笑著问道:“还记得上次见面时,我说过的话么?” “..嗯。”” “现而今我要再强行调你去外地,先不说张队肯不肯放人,就是在局外人看来,也会觉得我不识趣...你刚才劝郝平川的那句话说的很对,四海之內皆战友, 记住这句话.:” 这句话似乎並没有说完,罗局便笑著摇摇头、挥手示意何金银可以离开了: 只在他將將要握住门把手时才再度开口。 “带白玲去见张队时,记得把我刚才的话转告给他。哦对了,苏州是个不错的地方,离著上海又近...有些事,他办起来,要比我顾虑少的多,对他自己... 也不是没有好处。” 何金银只觉得浑身血脉流动为之一滯,握著门把的手动作迟缓、僵硬,没敢回头、只用低低的声音答应了一声。 “.是。” 出门时並没有见到郝平川,对方也不是个会“听墙角”的性格,何金银心思重重,决定快刀斩乱麻,今日事、今日毕,径直往西堂子胡同去,纵是张队不在、提前留个口信,晚上再来也可。 却见比围城期间乾净、繁华许多的天安门广场上,郝平川那矫健的身影正在“放肆”奔跑著,广场东西向足有五百米,一个来回就是一公里,也不知已经跑了儿个来回:::总之,颇为惹眼。 直到与何金银擦肩而过时、被一把拦下,这才干瞪著牛眼、气喘吁吁,心头的那点怨显然还没有彻底发泄出来,两人就这么互相盯著,也不知过了多久, 郝平川一屁股坐在曾经满是鸟粪的石砖上,眼望著川流不息的人群。 “荣哥儿,你说...北平的老百姓,会知道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吗?” 这个问题其实並不需要答案,何金银回忆起从围城开始到现而今这十个月里发生的点点滴滴,一时间竟然也痴了.: 直到郝平川又不甘心的追问了一遍,他这才开口:“这...很重要吗?” 郝平川没有再追问:“荣哥儿,给我也讲个故事吧,千万別等到离別那天再讲,灌了一肚子猫尿,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何金银將脑海里的故事翻了一遍,没有找到应景的,却募然想起一句话:“將近两千年前,古罗马有位凯撒大帝,他在捷报里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来过、我看见、我征服。” 郝平川喃喃重复著这句话,半响从地上蹦起来:“是啊,何必计较別人知不知道呢?北平,这座城市,我来过、我经过、我知足.::” “还恨罗局么?” 郝平川摇摇头、目视前方:“白玲同志曾说过,一个城市可以没有土兵,但是绝不能没有警察..:” “这,是我们的使命。” 第287章 大媒 第287章 大媒 “他真这么说的?” 短短两天不见,张队的菸癮似乎大了许多,桌上准备的待客烟足足塞满了一整个铁盒,而像这样的铁盒子,后面书架上还摆著两听。 何金银是第一次进入张宅內院,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字不落的將罗局的话复述一遍,静待下文。 “到底是干情报出身,就这么一件小事,都要思虑半响、顾虑良多,无非是临走临走、不想落人口舌,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特殊对待了一个,那其它人的要求该不该满足?到时候就是两难局面,倒不如两不相帮..:” 张队一语道破罗局的难处,稍一思付,便笑著燃起一支烟:“这样,你去把那位白玲同志.::” 话音一转:“:.心仪的那位男同志请过来,这事情要破局,其实根底还在他们自己身上。” 已经抬脚迈出一步的何金银,闻言身影立定,又確认了一遍,张队稍显不耐烦的摆摆手:“快去快回,晚上我还有其它安排,耽误不得。” ““是。” 西堂子胡同到公总大院並不远,腿著回去的路上,何金银眉细细思量著。 罗局的话明显是在“提点”张队今后的工作,“再学习”三个字虽然温和, 但话里的意思並不浅薄,既是一种嘱託、又是一种期望,甚至还隱隱含著一层“警告”的意味.:: 自己都能想的明白,张队自然不会想不到,可让何金银纠结的是.:.张队的“主意”。 无论是白玲同志自己,还是默许这一行为发生的罗局,恐怕谁都不会想到, 张队的“切入点”会如此新奇。 白玲显然是想通过张队“运作”调任上海事宜,方式方法不得而知。罗局的主意就要温和的多,苏沪相去不远,郑朝阳在上海、白玲去苏州,距离相近不说、任务上也能打配合,勤加联繫、迟早能修成正果.:, 何金银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將来如果自己有心仪的姑娘,打死也不找张队做媒..。 郑朝阳被何金银找到的时候,正忙著清理宿舍,听闻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纠察总队张队请他,还是去私宅会,纵使有些纳闷,也不敢不从,一路上问东问西,何金银牙关锁死一一闭嘴不言。 “荣哥儿,你这就不仗义了,再不给我交个实底儿,你信不信我掉头就走? ” 何金银白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去,郑朝阳眼见著对方越走越远,原地脚、到底是跟了上去。 “就算是鸿门宴、白虎堂,我今儿也得闯上一闯!” 想像中的局面根本没有发生,张队“单刀直入”,直惊得郑朝阳刚才坐稳的身形要时起立、手足无措。 “郑朝阳同志,纠总、公总一家亲,虽然同城共事,不过是几面之缘,今天突然请你过来,是公总有一位白玲同志托荣哥儿找上我,希望我代为了解一下你对她的看法,能不能从革命友谊,升华为革命夫妻?” 何金银以手捂额,脑海里满是“所託非人”四个大字在打转.. 郑朝阳两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一会摸摸裤腰、一会擦擦衣角,眼珠子乱转、嘴打“禿嚕瓢儿” “这个...白玲同志是、是非常好的!我们、我俩从黄黄泥村就认识,又一起来北平...” 张队脸上笑意一收:“后面有没有『但是”?” “没有!没有『但是”!我很欣赏白、白玲同志的讽爽、英姿,但是人家姑娘是从莫斯科留学回来的、不一定能看上我这..:” 张队脸黑如锅底:“囉囉嗦嗦,侦讯组审讯敌人的时候也是这般作態么?” 郑朝阳来来回回深呼吸好几次,情绪仍难得以平復,最后只得用无助的眼神向一旁的何金银“求助”,却见何金银转过身去、背著手、悠哉悠哉的欣赏.:.洁白的墙壁,心里不由得暗骂一句“没交情”.. “明摆著告诉你,眼见著你这一走,天各一方,人家大姑娘害怕你不明白她心意,转过年来就抱上俩大胖小子,非要顶著上级的命令,陪你去上海,为这事,豁出去一张麵皮不要,求到我门上!” “老话说『好篮不装灰、好人不做媒”,我本不愿意管,是何金银同志嘴皮子磨破,我这才给你一个机会!实话告诉你,明天中午,部里就要討论新解放城市的治安人选事宜,名单一旦敲定,就再也难改..:” 张队用眼神示意一旁的老神哉哉“装相”的何金银:“原本老罗安排白玲同志去哪儿来著?” “咳嗯...广州。” “两千公里的路程,你想清楚,出了这个门、过了这个店,你俩北平的缘分...就算是尽了!” 郑朝阳双拳死死握住,再没了刚才的躁动不安:“张队,我家里只有一个大哥,嫂子上个月...因病去世,这红事跟白事碰上...” “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和白玲同志...结为夫妻?” “我家里...” “愿不愿意!” “白玲同志那里...” “最后一遍,愿不愿意!” “我...愿意!” 张队两手一拍:“回去打申请,立刻!马上!要是觉得张某人面子尚可,大媒我来作保,要是觉得我张某人生分,那就喜宴上在主桌给我留个位置,请你们罗局做媒!” 这本该是个两难的事情,一旁的何金银脑袋里灵光一闪:“罗局给男方做大媒、张队给女方做大媒,正正好好..:” “好,就这么办!” 张队看看时间:“今晚上怕是来不及了,明天如何?是按旧式婚礼的吹吹打打、还是按新式婚礼的简洁明快,你们年轻人自己商量。但是,今晚上要先把报告交上去,明天大会上我来说这件事!看谁敢棒打鸳鸯!” 郑朝阳这位“新郎”就这样被晾在一旁,看著自己的“终身大事”就如此仓促的定下来,一时间竟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乱弹琴、乱弹琴!简直就是乱弹琴!乱拳打死老师傅...” 公总大院,罗局目瞪口呆的盯著两份“特殊报告”,衝著充当“跑腿礼信儿”的何金银笑骂道。 “说,是不是你这个混小子出的主意!简单、粗暴,但是...有效!” 第288章 婚礼 第288章 婚礼 这是一场特殊的婚礼。 北平城虽然已经和平解放,但旧式婚礼依然盛行。 大户人家新郎官骑马、新娘子坐轿,喜班子一路吹吹打打,亲朋好友欢聚一堂,拜天地、闹洞房等等环节,既繁冗、又铺张。 纵然是小门小户,也要使钱雇一顶扎红小轿,招呼四邻故旧帮忙,好好热闹一番。 早些年北平放印子钱的標准客户群体之一,就是借钱操办婚礼,等收齐了“份子钱”,洞房夜也要先赶去还上本息,生怕过一晚又要再多上几分利钱。 直至四九年八月一日,一对平津铁路局老地下工作者的“婚事新办”以大篇幅登报见刊,北平管委会也有领导出席、並对这种简明的婚礼方式给予肯定和讚扬,这才给时下沉闷的旧风俗吹来一股新风,並在社会面引发强烈反响。 自此之后,婚事新办之风,从北平吹向全国,渐入人心。 郑朝阳与白玲的婚礼便是如此,这对小夫妻早上抽空去了趟北平市人民政府,连假都不用刻意请,十几分钟便领回来一张形如奖状、盖著红彤彤人民政府大印的“婚书”,然后各自怀著不足为外人道的志芯心情投入工作..: 等到午饭时间,食堂司务长在白菜萝卜的例菜之外,特意增加了一荤一素两份“喜菜”,至於这多出来的伙食费...自然是由郑朝阳发扬精神、何金银掏钱垫付..: 究其原因,据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新郎官解释,自己穷的叮噹响,月初还霍霍了司务长一筐鸡蛋,由某位身揣好几根大黄鱼儿、公总大院人尽皆知的“財神爷”伸出援手,仗义疏財、江湖救急,於情於理,这都很公道..: 婚礼的过程也很简单,地点就选在公总大院,时间为午饭后。 被赶鸭子上架的“礼倌儿”何金银宣布婚礼开始,男方大媒罗局、女方大媒张队先后讲了几句祝福的话便匆匆离开,夫妻俩给大傢伙散了喜烟喜,一起喜气洋洋的在公总大门前来了张集体合影.:: 至此就算完事,下午两人接著各自上班忙碌...直至晚上下了班,才在公总临时宿舍院里张罗了三桌酒席,小宴亲友。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郑朝阳即將奔赴上海,“新房”就选定在公总临时宿舍、白玲现在居住的那间房,至於为何没有选在菸袋斜街、郑朝阳大哥居住的独院老宅,郑朝阳对此讳莫如深,只有同住一条街的多爷似乎隱约有所猜测::: “白马犯青牛,羊鼠一旦休,蛇虎如刀错,龙兔泪交流,金鸡怕玉犬,猪猴不到头.” 多爷拎来的“贺礼”一一两瓶莲白已经被他和郝平川消灭了一多半,正著手指头、叻叻著北平旧婚俗。 “北礼、南礼、旗礼、回礼,四大样通通不是...合婚、相亲、放小定、择日子、放大定、送嫁妆、亲迎、拜天地、吃子孙饶饶、闹洞房、分大小、会亲、回门,一十三样老礼儿...隔~我看就剩下『闹洞房”这一样了...隔~” 多爷好喝“急酒”,郝平川就一杯接一杯的陪著,闻言一咧大嘴:“对!得闹!一会儿我钻上铺底下、你钻下铺底下..:” 何金银在一旁看的直乐呵,这对“欢喜冤家”竟然能说到一起、勾肩搭背, 也不知是该讚嘆於酒精的奇妙反应、还是该伤感於离別前的“相逢一笑泯恩仇”::: 热闹之余,何金银时不时往大门方向瞅去,张队、罗局这两位大媒,自从中午匆匆离开后,就一直没有现身,主桌的菜一直都在灶上温著,既是表现尊重, 也是在期待著那个“好消息”,来给这场婚礼画上个圆满的句號。 余光不经意间警过相对冷清些的主桌,目光与一位面相足以称得上“鹰视狼顾”的中年男子短暂交错,何金银浑身毛孔为之一紧、不知何时形成的第六感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似乎,是郑朝阳口中那位丧偶不久的...大哥? “荣哥儿,別瞧啦,一准儿能有好消息!” “您怎么如此篤定?” 多爷知道何金银不善饮酒,端著小酒盅自斟自饮:“就像下棋一样,如果是两个小卒子自已整上这一出,那能不能过楚河汉界还是两说,但现而今俩卒子后面各架上一门“卒底炮”,拦在小卒子面前的棋子就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该让让道儿.” 何金银听得明白,郝平川却是听了个糊涂:“架上两门山炮咋啦?就不怕对面也轰过来!” 多爷似又恢復了几分往日里的嫌弃,径直白了这个大老粗一眼,继续衝著何金银说话。 “荣哥儿,单凭这一出就能看的出来,咱公总大院往后,这热闹少不了!张队虽然也懂得排兵布阵、运筹惟,但是眼量上终究少看了一层,还没正式调动、就敢插手侦讯处的事情,虽然只是一桩婚事...你没看,冯处到现在都没来么..: 似是说到关窍处,近前低低的声音说道:“你是牢牢绑在这辆战车上了,只能是『寧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万幸级別不高,轻易也伤不著..:” “悄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郝平川的粗嗓门给强行打断,拉著多爷继续拼酒,留下何金银一人,端著小酒盅,似饮非饮..: 好饭不怕晚,姍姍来迟的两位“大媒”终究是带来了好消息,白玲与郑朝阳一起调任上海,欢呼声中,这一对新人忘我的拥抱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多爷与郝平川心心念念的“闹洞房”终究是没有发生,两个醉鬼被何金银扛回宿舍,上一秒还在著“还不够”、“再来一杯”,下一秒就鼾声响起,一个比一个震耳朵.:: 何金银一时没有睡意,站在廊下抬头望月,思绪起伏,这位“勇敢追爱”的姑娘已经圆满,也不知另一位“追爱选手”情况如何,说好三天就回,明天...就该是归期了。 保定,某处交通便利的大车店,两个小伙计正望著迟迟晚归的身影指指点点“钦,你说这人.:.都来两天了,天不亮就去城外大路边上蹲著,再就是定点去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守著固定班次,饿了啃乾粮、渴了喝凉水,该不会是特..” “小心舌头!也不看看人家拿的路条是什么档次?就连分驻所的同志见了都得客客气气!” “那你说他图个啥?这么糟践自己?” “这你都看不出来?两口子吵架,把媳妇气的回了咱保定娘家唄...” 第289章 未归 第289章 未归 又是周末,又逢公休日。 南锣鼓巷今日有大事,新普成立的南锣鼓巷居民自治委员会要召开“居民大会”,由各个胡同长、管院大爷大娘组织,各家各户至少要出一位代表参加,实际上儿乎家家户户都搬看小板凳去了现场,局面称得上是“方人空巷”。 “荣哥儿,我爹他..:” 姍姍来迟的何金银,看著又焦急、又兴奋的少年傻柱,缓缓摇头:“已经联繫过保定的纠察分队,二叔没去过那里,当地的同志答应帮忙找人,快的话,今天晚上就能有消息。” “说好三天,现而今都过去四天了,连消息也没一个... 傻柱的兴奋劲头为之一滯,撇撇嘴:“搭台唱戏、搭台唱戏,现而今戏台子搭好了、戏班子也就位了,看戏的主家玩失踪...这、这、这.:.这算哪门子事情啊!” 何金银眸子里闪过一抹精光:“猜到了?” 傻柱嘴巴都快撇到耳朵边上了:“细数咱南锣鼓巷近些天的大事,除了我爹这桩风化案子、再就是荣哥儿您的“英明神武”,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著呢,也怪我自己,偏偏抓那小脚老太婆的时候瞌睡虫上脑..:” 何金银放眼望去,嘰嘰喳喳的人群大多都在悄悄打量著自己,目光相交时, 又立马挪开.:: 嘴角轻咧,“凶名”也好,“威名”也罢,只要不是“恶名”,自己通通担著,只期盼著这一次后,这处“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九十五號院邻居, 招惹自家前,都能掂量掂量..: 大会程序有条不素的进行著,直至末了,南锣分驻所的同志接过大喇叭重重的咳嗽一声,何金银双眼微眯、一旁的傻柱激动的一把住荣哥儿的裤腿,嘴里喃喃自语著“来了来了”. 果不其然。 “...大傢伙都知道,咱们南锣鼓巷上个礼拜发生了一桩小纠纷,矛头直指半个月前刚刚选出来的居委会成员何大清,甚至质疑我们选举程序的公平性,在这里,我代表交道口街公所、內三分局南锣分驻所、南锣居委会,作如下声明..:』 原本嘰嘰喳喳的会场为之一静,空气中大喇叭的震动频率似有实形,离得远的人恨不能起脚听,生怕落下一个字音。 不懂行的看向台下掛著牌子的易中海、懂行的看向何金银、半懂不懂的满场找何大清在哪儿.:: “...整件事的起因、经过、结果如上所述,居委会会在告示栏上张贴简报, 任何对这件事存疑的居民都可以隨时向我们反映,必要时,南锣居委会会重新进行一次选举,欢迎大家监督!现在,由整件事幕后的黑手、造谣者易中海上台念懺悔书!” “哗”一般的掌声响起,看热闹谁都喜欢,更何况在刚才长达十分钟的过程中,分驻所的同志对整件事进行了全面復盘,包括几位隱去姓名的“人证”口供,熟是敦非、一清二楚。 “我有罪.:” 听著易中海的懺悔书,少年傻柱悄悄往何金银身侧靠了靠,用仅能二人听见的声音说道:“不是那个老妖婆在背后捣鬼么.:.怎么把他给推出来了.:.不过这样也好,看他以后还有脸在院里住下去不..:” 何金银眉瞪了少年傻柱一眼,並未回答,直等到易中海被押下去后,换上一名街公所的同志发言,出乎意料的是,先是表扬了九十五號院聋老太自愿捐献房產的举动,继而话音一转,提及老太太如何被易中海“蒙蔽”、好心办坏事.., “.::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就请聋老太亲自上台,为大家诵读有关何大清同志的调查结果,以便更好的帮助何大清同志恢復名誉。鑑於老太太不识字,就由我念一句、老太太跟著復诵一句..” 台下的掌声愈发热烈,拄著藤子拐杖依然打晃、面色白如纸的聋老太,在上千人的注视下,一步一缓的挪上台..: 少年傻柱急了眼,正准备举手发言驳斥,被何金银一把拦下,稍显“阴侧”的声音响起:“放心,这样做.::比杀了她还要难受,每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著的时候,都会想起今天丟人的这一幕..:” 少年傻柱傻了眼,一时间没缓过来,犹自不甘心的追问道:“就这么便宜了她?” “放心,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等你爹回来...” 何金银稍显无奈的嘆了一口气:“较真的说,揭发检举並没有错,更何况人家捐出去了一院房呢?易中海身子骨硬朗,可以接受劳动改造,一个裹脚老太太,你是打算让她去筛沙子、还是打算让她去种粮食?” 回过神来的少年傻柱一拍脑门儿:“我懂了,这就是念书人说的『杀人诛心』吧?得亏我没继续念书,荣哥儿,你心真脏.::” 何金银当即就赏了他一记“爆栗” 南锣大会暂时告一段落,满足了內心好奇的普罗大眾喷喷称奇、议论纷纷, 其中不乏小道消息满天飞。 易中海被押上卡车送往京郊,在那里,他会接受为期一年的劳动改造。聋老太身子几乎全部倚在谭丫儿身上,脸色发青、嘴唇哆嗦,根本不敢看人。就在不远处,站著冷冷注视著这一切的何金银、以及狠狠嘧出一口浓痰的少年傻柱.., “呸!老不修!” 有关何大清的確切消息,直到三天后才传来,保定纠察分队的同志在一家大车店里问到了有关何大清的消息,但这时他已经不在大车店住宿了,方幸店里小伙计也好奇这位举止“怪异”的客人,留神著他的动向,否则还得再耽搁几日..: 何金银看著字条上的消息,熄了请假去一趟保定的心思,长嘆一声,那位曾被自已和少年傻柱“捉姦”的白氏,终究是客死在归途上,何大清正陪著白寡妇在保定操办后事,奶水不足的俩孩子在路上也发了烧,寻医问药,暂时归来不得.: “这算是...好事多磨?” 不过何金银很快就没有心思替二叔何大清担忧了,临近月底的这几天... 纠察队与公总大队的合併工作...已经悄然开始。 第290章 合併 第290章 合併 人靠衣服马靠鞍,土黄色的警服是公总大院的特色。 北平城和平解放初期,受限於物资匱乏、布料紧缺,形色各一的服装在这座大院之內共存著。隨著大量被服厂、被服仓库的物资布匹被缴获接收,一茬又一茬的均码制服被赶製出来,从八月底开始,大院內的服装逐渐趋於统一。 现而今莫说是立功受奖、提早换装的多爷,就连在大院里面管理家具、食堂打杂的留任老警察,也喜气洋洋的换上了一身土黄色的新警服,跟背了半辈子的骂名“黑皮狗”挥手作別。 这种刚刚形成的平衡,却在今天...被打破了。 “土黄色”里突兀的冒出一茬儿“草绿色”来,就像黄土地里拔出新绿的嫩芽一般.:: 虽然昨天就接到过通知,知道今天会有“新人”前来观摩学习,可真当上百號人列队整齐、装裹一新、喊著號子迈入公总大门时,所有人的心弦都为之牵动:: 何金银隨著涌出的人群从二楼走廊往大院里瞧去,第一眼竟没认出来.:, 有人问出了大傢伙的心声:“纠察队.:.不也是黄色儿衣裳么?无非头上戴个钢盔、脚下蹬著马靴,现在这样...是准备唱哪一齣戏?” 多爷端著大茶缸子老神哉哉的过来,目光隱晦的在自己这身刚得意没多久的新警服上过,轻呷一口、双肩一抖。 “学四野唄...想当初,好傢伙一水儿的墨绿色卡其布、真皮腰带、真皮靴子,倍儿精神!其实这种草绿色、平布製成的中山装,才是后勤部门定下的、 正儿八经的统一样式!” 有人听得直嘬牙子:“神气什么啊,早不换、晚不换,偏偏今天换...迟早不还得换上咱们这身警服?” 多爷呸出两口茶叶沫:“你懂什么?你以为纠察队里是个人就能穿上这一身新衣裳?最次也得是荣哥儿这种,保留了军职,自然以能穿这身衣裳为荣!” 感受到人群不约而同投来的打量目光,何金银只觉得浑身哪哪儿都不得劲表面伴装无事的折返回办公室,耳边还依稀传来大院中的报数声.., 多爷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口无遮拦,追进门来、煞有介事的连连赔不是, 何金银又不是小心眼、得理不饶人,拎起暖壶主动给多爷添水。办公室里的人都赶著出去“看热闹”,反倒更適合单独对话。 “一百多个人,这还只是第一批,有几个我瞧著眼熟的,那也是负责地面儿的小队长...荣哥儿,来者不善哪..:” 何金银拎著暖壶的手很稳、水流平缓:“纠总、公总一家亲,合併总要有个过程..:” 多爷望著茶缸上蒸腾起的氮氬热气,语气微妙:“你自己就没察觉出来么..: 也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大院里的人说起这句口號,都是“公总』在前,纠察队的人则恰恰相反,总是把『纠总”放在前面儿..:” 暖壶里的水流稍稍一滯,继而又恢復了正常流速,何金银口吻轻快:“多爷,大清都亡了几十年了,您还搁这玩“咬文嚼字”吶?” 多爷笑嘻嘻搭起双腿、慢悠悠敲出一根烟来:“怪我、怪我...不过这话说回来,朝阳他们又不是一下子全部走人,即便是全部腾开位子,也不大可能全部由纠察队的人顶上,但我看今儿这架势...实在难说。” 大茶缸体量惊人,暖壶里的水耗去一多半,何金银也不讲究,端起来尝了一口老北平爱喝的高碎,许是刚兑过水,味道寡淡,喝了一嘴的碎沫子.. “那也不是咱们该考量的事情,安心当差!现而今您能换上这身衣裳,该知足啦!” 多爷目光稍显晦暗,意兴阑珊的点点头:“我就算了,守著这个『工务员的身份,安安心心廝混到老..:” “嗯?” “嗯,工务员,兹要是曾经披过黑皮的,现而今都是这个身份...” 就在何金银还没有分清楚这个发音“gong”具体是哪个字时,大院里简短的欢迎仪式已经结束,正在按照提前规划好的名单挨个点名,一声声“答到”分贝极高,更衬得围观人群鸦雀无声.:: “原宣传科助理,刘伯然,出列!” “到!” “宣传科报到!” “是!” “原医务助理,赵红图,出列!” “到!” “医务处报到!” “是!” 明明是纠察队的“新人”应声出列,可走廊里围观的人群也开始跟著躁动起来。每每听到自己办公室分配到了“新人”,就一股脑儿的往回赶,路上互相收拾著装、整理髮型,走廊里顿时忙作一团..: 特行科办公室內,多爷与何金银屏息凝神,直到这长达十几分钟的点名环节结束,走廊里公总大院的围观人员也基本各自“归位”,余者寥寥无几,多是位於二楼东侧的侦讯处眾人还在看热闹。 “得嘞,听见没有?我说什么来著?除了侦讯处,那是挨著个的往里面掺沙子,我得紧四下里转一转、一,这时候就恨爹妈当初咋没给多生出两只眼晴、两只耳朵..:” 何金银笑骂道:“乱嚼舌根,当您是哪吒!” 多爷端著大茶缸迈出门时,迎面正赶上迟迟归来的特行科眾人,笑呵呵招呼几句,稍一迟疑,又拉住转身要往回走的何金银:“荣哥儿,我刚要是没听错, 特行科...没分到新人吧?” ““...没有。” 多爷轻轻一何金银胸口,隨即脚迈著四方步、轻哼著《捉放曹》,溜溜达达离开。 “听他言~嚇得我~心惊胆怕!背转身,只埋怨~我自己做差..:” 何金银迴转特行科行动小组办公室时,很明显的察觉到大傢伙两极分化的情绪。从纠察队员提前调到特行科的半数人,正兴奋的聚在一起,期盼著和曾经的战友重新共事,其余人听著他们的议论,各自忙碌、默不作声..: 管中窥豹,想来这时其它办公室的反应也大差不差吧.:, 第291章 摩擦 第291章 摩擦 如果说穿衣只是一件格格不入的“小事”,那么午休时就闹出了一件“大事“我们的队伍来了“浩浩荡荡”饮马长江!我们的队伍来了“伟大庄严的红旗在飘扬!不怕你长江宽又深~不怕你堡密如林~我们的队伍~要衝过惊涛~横扫千里!” 这是时下很流行的一首新歌《我们的队伍来了》,以渡江为创作背景,曲调慷慨激昂、歌词朗朗上口,很快就传遍大江南北,北平城自然也不例外。 何金银端著饭盒,远望著在食堂门口排成两列队伍、却不进去打饭的纠察队眾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迈哪条腿。 “饭前一支歌”是一项光荣传统,既能体现出兄弟队伍间互相礼让的道德素养,又在无形中培养了集体荣誉感,可眼下合併已然开始,今后都是一家人,又何来礼让一说? 司务长看围布、掂看大勺,直等到歌声结束,生怕说晚了他们会再来上一首,紧忙热络的將眾人一一迎进食堂。 后面端著饭盒、如同何金银一般原地停滯不前的人群,有心唱一曲回应,又苦於无人起个头,眼下终於鬆了一口气、抬脚跟上.:, 食堂今日是麵食,司务长特意多准备了几道新滷子,可大傢伙吃起来...味同嚼蜡。 往日里公总食堂虽然谈不上“欢声笑语”,也是气氛融洽,三五一桌、吃起饭来悠哉悠哉,不乏看报抽菸、吹牛打屁,虽然谈不上“懒散”,可也绝称不上严肃,今日则不然。 纠察队的“新人”们排队打饭、排队就坐,似乎秉承著“食不言、寢不语的原则,时间观念严格。 纵然队伍中有部分女同志,吃起饭来即便谈不上“狼吞虎咽”、也绝对算不上是“细嚼慢咽”,端起饭盒来几分钟就能一扫而空,上百人的打饭队伍,队末的还没打上饭,队首的已经端著空饭盒排队去水台洗漱了.: 多爷挤到何金银身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荣哥儿,你吃饭...怎么不这个样?” 何金银没有回答,自己心里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还是不是纠察队出来的人多爷看出他神思不属、便也没再追问,与旁人小声嘀咕著上午的见闻:“喷喷喷...现在看来,不仅仅是上厕所、抽菸,人家连吃饭也是如此,始终保持紧张状態,好隨时应对意外状况.::” 公总的午休时间足足有两个小时,如果不在食堂多耽搁,那么剩余的时间自然称得上富裕。警如这些天大傢伙津津乐道的郑朝阳与白玲同志的婚礼,就是趁著这段空閒时间举办的.:: 但是这段午休时间,对於纠察队的“新人”们来说,就显得十分“煎熬”。 他们大多没有午睡的习惯,回了办公室新同事们又大都不在,想四处溜达文不知道该去哪儿、逛街买东西又没兴趣,和大院里其它人的並然有序、各有安排相比,一时间竟然显得无所事事起来.. 因为公总大院很多同志都已经成了家,午休时间,住在附近的会直接回家歇上一觉。离的远的,自然会在办公室里想法子午休。有的夫妻俩同院效力当差, 还会申请一间临时宿舍用於牛休。 当然,这一切的前置条件是没有紧急任务。 “胡闹!又一家粮铺失窃,不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还要等到他睡响觉起来不成?贼早就跑没影儿了!” 呵斥声清晰可闻,二楼西侧的治安处某间办公室內,草绿色的衣裳夺门而出:“东城禄米仓胡同永丰粮店失窃,米仓上面是米、下面是空的,来报警的伙计说损失约在一百二十旧石..:” “史家胡同驻点还没撤,离那里就一条街!” “我刚才已经摇过电话了,走!” 当即就有一群人跟著、风风火火的出了门,身后是从办公室里追出来的值班人员,见势又不得不扯著嗓子一路追出门去:“同志,回来!內一分局的人已经去了现场!那是他们的辖区!回来!” 这间办公室原本在午休的负责人姍姍来迟,边跑边系纽扣、气喘吁吁,问明情由,知道值班人员已经通知內一分局,便伸著懒腰、打著哈欠,看模样是打算继续回去午睡,嘴里面嘟嘟囊。 “要是全北平的大小案子都得亲自跑上一趟,那还不得累死!一帮子...愣头青..” 最后一句“点评”微不可闻,但这般散漫的態度当即就引起了在场其它纠察队“新人”的不满,当即就有人上前说理。 许是因为一方还沾著“起床气”、一方本就憋著股子“干劲儿”无处发泄, 话语间越说越激烈. “你这就是“官僚主义”!” “你们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知道什么是『观摩学习”么!” 两人逐渐从口角爭执、上升为肢体衝突,拉架的人又各有立场,一时间.:.乱作一团! 原本准备返回办公室的何金银看著闹哄哄的场面,一时间不禁左右为难。 帮...或者不帮? 抑或更准確的说,怎么帮? 何金银忽然生出一种“风箱里的老鼠”的错觉,呵斥住身后跃跃欲试的行动小组部分成员,拔腿就往对面司法街衝去。没有正式合併以前,张队仍然在对面办公。 天可怜见,当何金银找到张队,言简意炫的將眼下的情况讲说一遍时,张队竟然...点起一支烟,细细追问了一遍上午的情形,笑呵呵的点手示意何金银坐下。 “合併嘛,些许摩擦在所难免。堵不如疏,打架也能打出交情来.:.大惊小怪!现在看来,先让保卫科、宣传科、教育科、卫生处过去试试水也好,真要是一股脑儿的直接並过去,今天这事才叫大发呢..:” 就在何金银的准备告退时,张队出言留人。 “先別忙著走,正思量你呢...在纠察队时,队內记功一次,去了公总,內部记功三次,身上还担著一个实打实拼出来的『小功”,说说看,有什么打算?” “听组织安排!” 第292章 庆功 第292章 庆功 “小滑头!才去对面多久,就学会了踢皮球!” 即將走马上任的“张局”连连点指著面前的年轻小伙,略一思付,便抽出一张空白登记表来。隨手往桌案前一摔,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翘起腿来,也不解释、只言简意咳的一指一一“写。” 一支崭新的“华孚牌金笔”骨碌碌滚动到纸页上,正压在卷首处“华北公校”的字样上。 何金银不疑有他、提笔就写,舔饱墨水的华孚钢笔使起来手感极佳,笔触不停,屋內一时间只剩下“刷”的纸页摩擦声响。 这般反应倒是让一肚子话憋嘴边的张队很不习惯,直到这张写满內容的登记表又重新推回来,这才轻轻瞪了何金银一眼,细细“审阅”过一遍,確认无误, 这才弹指轻轻一掸,將登记表慎重的收入一个专用档案袋內。 “倒是比之前写的报告通畅...回去等消息吧。” 眼见著何金银敬过一礼、转身就走,身形將將要走出办公室大门时,张队稍显“气急败坏”的声音这才响起:“回来!就不好奇自己的前途么?” 及时转身的何金银报以“”一笑:“那上面不都写了么?『华北公校第一期学员申请登记表』...” “让你写你就写!前面是个火坑,让你跳你也跳啊?” 何金银眨眨眼、口吻轻快:“您还能害我不成?公总大院里谁不知道,我是您的兵!” 张队低声笑骂两句,神色逐渐恢復平静:“真要是我的兵,这会你小子就应该在对面大院里擼起袖子跟著打群架呢..:” 不等何金银开口解释,张队面色一肃:“月底庆功,公总的请功表我已经看过了,你的级別往上提了一级,副排升了正排。虽说十年的津贴也比不上你小子现有的身家,可眼下毕竟不是在战场上,不能火线提拔,得按部就班,一步一个脚印.:” 又一指装著登记表的牛皮纸袋,开口解释道:“华北公校,前身是华北保卫干部训练班,马上就会成为一所专门培养公安战线千部的院校。二月时才从石家庄迁入北平,七月才在西便门外白云观里安了家...” 张队说到“干部”两个字时著重咬了咬字音,何金银自然明白,他募然回想起自己七月时用命搏来的那张《华北步兵学校毕业证书》,当时张队似乎就曾隨口提过,今后如果有类似於早年抗大那样的机会,可以直接打申请、待遇不会差又是“华北”:..不知从何时起,自己身上已经深深烙印上了“华北”的標记“...训练班只办了两期,第二期学员今年八月份才正式开学,现在还在培训期间,就算插班你也赶不上进程。明年一月,计划正式对外招生,到时候就不止是华北了,东北、华北、华东、山东,天南海北、人才济济,这一期学员可只有五百个名额..:” “咱们华北只有一百个名额,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你小子!能文能武,就是生的晚了些,踩上个尾巴...不过按你这年纪,也该去念念书,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何金银面前,替他整了整脖领处鬆开的纽扣:“去了,不准丟我的脸!” “是!” “走吧,回去跟谁也別提,十二月再来找我拿入学通知函。” “是!” 眼见著何金银迟迟不动,张队又一瞪眼:“不满意?別不知天高地厚,从华北公校念出来,那就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人才!你的这些个『师兄师姐”, 四下里都是抢著要!出来级別、职务都得跟著升..:” 何金银面色抱报,连连摆手:“不不不,满意、满意!我就是想问问,要去学习多久?等毕了业,咱公总还能要我不..:” 张队一瞪眼:“说的什么糊涂话!华北公校还是训练班时,战火未消,一切从简、从速,第一期学员三个月就毕了业!第二期预计明年你们入学前毕业,为期半年!眼下一切都是从无到有的摸索阶段,教室、教师、课程,摸著石头过河..” 在何金银期待的目光中,张队稍一犹疑、最终答道:“做好脱岗半年的心理准备!” “是!那个.:.您还没具体答覆我,搁这公校念完书...咱公总还能要我不..” 被消磨没耐性的张队一指大门:“都说了『脱岗”、『脱岗”!滚!” “屁滚尿流”的何金银再没了来时的匆忙,回去的路上一直反覆琢磨著这所“华北公校”。自己对这所学校的概念只来源於张队刚才简短的介绍,有心回公总大院找多爷这位“包打听”打探一二,可张队刚才明確下过“封口令” 西便门...白云观? 一所打著“公安”金字招牌的院校,竟然可怜到挤在一所...道观里? 心事重重的何金银就这么渡过了他在四九年十月的最后几天,各项工作有条不素的进行著,“王黄色”与“草绿色”的小摩擦依然不断,但也只维持在私人层面,也算是一种“默契”: 十月三十一日,旧历九月初十,被撕下的黄页上写著“今日,宜:会亲友、 出行、赴任。” 这一天,公总推迟已久的庆功会终於召开,各个分局都有代表与会。从下午两点开始,一直到入幕时分才结束。因为人数过多,不得不改在露天会场举办, 气氛热烈、喜气洋洋。 何金银被评为“有突出贡献”的公总大典保卫人员之一,披著一团簇新的大红、上台领奖。除了级別往上提了一级,还有一枚“大典保卫”奖章、一只“派克金笔”、一份货真价实的真皮笔记本作为奖品纪念。 台下分別多日的孙大圣,早早就以“新政协临时保卫大队”的身份上台领奖三次。此时亦是带著来不及卸下的大红,端起何金银那台“伊士曼柯达”洋相机,记录下了何金银在这个年代的第三张独照。 “荣哥儿,看这里!” “咔嘧!”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大会结束后,后院小礼堂,单独举行了一场“欢送晚会”,过了今晚,罗局、郑朝阳、白玲同志等等第一批“先行军”,就要出发了... 从北平...奔赴五湖四海! 第293章 离別 第293章 离別 “白玲,来一个!白玲,来一个!” 酒酣胸胆,本就有意借烈酒驱散离愁,这时的小礼堂眾人情绪已经“渐入佳境”,俗称“喝高了”。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逐渐演变为整齐划一的拍桌呼喊,让白玲同志表演一个节目。 何金银死死捂住郝平川的嘴巴,即便这样,这个糙汉子仍自“不屈不挠”的从指缝间进出独属於他自己的吶喊声“白玲、朝阳,亲一个!白玲、朝阳,唔、唔...一个!” 心愿得以满足,早已接受爱情滋润的白玲同志,宛若一朵娇艷的鲜,稍显羞恼的锤打著身旁“欢呼声”最高的郑朝阳...嗯,此时应该说是“丈夫”,隨后大大方方站起身来,饶舌口的字音被重组为一句句旋律激昂慷慨的歌声“pacμbetanna6nohn wrpywn , nonnblnutymahblhaapekoi ~” 虽然听不懂,但不妨碍大傢伙“不明觉厉”,一时间竟然隨著这首歌曲的节奏、鼓起节拍来。何金银“怀里”的郝平川也不再挣扎,双手鼓著节拍,眼里满是震惊。 “荣哥儿,你说这洋文和洋文,它咋还不一样嘞..:” 一曲已毕,喝了个“脸红脖子粗”的郑朝阳振臂一呼:“同志们,下面,是不是该有请敬爱的罗局,给大傢伙来一个!” “囉~囉~囉~” 许是因为往日里总是以一副沉稳模样示人,临別之际,大傢伙的胆量都放开许多,已经有人不满足於单纯的鼓掌起鬨,索性鼓起腮帮子、用手快速拍打著嘴唇,发出原始人一般的呼喊声.. 罗局那张“黑炭脸”竟然泛出一抹羞红,连连摆手之余,夹起一筷子生米掩饰尷尬,这样反倒更加引起眾人的起鬨心思。 郑朝阳“得寸进尺”,以歌代喊,率领著大傢伙喊起“劳动號子”来一一“罗局长呀么“吼嘿!来一个呀么“吼嘿!” 被硬生生“赶鸭子上架”的罗局,眼眸里闪过一抹“精光”、隨即一摔小酒盅,放下扭捏,扯看破锣嗓子给大傢伙来了一段他的家乡湖南鼓戏里的传统唱段《刘海砍樵》。 歌声虽然“稍稍逊色”,但这段本就该是男女对唱的古戏,不用罗局引导, 大傢伙的注意力又再度扯回刚刚完婚不久的某对小夫妻身上.:, “老萝卜,你、你、你...儿坏!” 郑朝阳的大腿在桌子下面已经不知新婚妻子白玲拧了多少下,一片起鬨声中,刚才还满口外语歌词的白玲不得不陪著丈夫郑朝阳.:.对唱起来。 郑朝阳:“胡大姐~” 白玲低低的应了一声:“...” “我的妻~” 郑朝阳“久经沙场”,到底是放得开,可怜往日里端著架子的白玲同志羞红了一张面庞,好半天才低低的应了一句:“啊~” “你把我比作什么人囉~” 所有人的酒杯都端在手里,满面红光,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可嘴角已经快咧到了耳朵根,直愣愣盯著这对小夫妻,罗局大口大口嚼著桌上的萝下千,说不出的得意与畅快。 郑朝阳见白玲迟迟不回应,以为是她没记住刚刚罗局的唱词,小声的提醒道:“牛郎、牛郎!” “白大姐~你把我比作什么人囉~” 白玲终究是开了口,声若蚊蝇,纵然是对桌都听不太清楚:“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哪...“ 哪里有半分刚才唱俄文歌曲的利落大方,眾人本就在兴头上,哪里能放过这个机会,纷纷高举著酒杯要求重唱,白玲虽然今日多是“小儿女作態”,但骨子里仍是一副幣幗不让鬚眉的气势,一拍桌! “郑朝阳!我把你比作牛郎!还不差毫分!” 欢呼声带著“恶作剧得逞”的快意,一杯杯端了许久的烈酒终於下肚,就连平日里菸酒不沾的何金银,也畅快的痛饮一杯,只觉得开场时胸中积鬱的离愁, 被烈酒尽数消灭,眼里只剩下欢快! 谁也没有去扫兴的说什么离別的话,一杯接著一杯、一曲接著一曲,就连何金银都架不住大傢伙起鬨,轻轻哼唱了一首这个年代还没有的歌曲..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不论天涯与海角~” “神州万里同怀抱,共祝愿~祖国好!共祝愿~祖国好~” “告別今宵,告別今宵,不论新友与故交~” “明年春来再相邀,青山在,人未老,人未老~” 这首四十多年后才会问世的《难忘今宵》,就这么“水灵灵”的被何金银提前抖了出来...本就是酒意上头,一左一右、拢著“欢喜冤家”郝平川与多爷的肩膀,轻轻的哼唱起来。 这四句歌词本就简单、好记,加之曲调舒缓、回味悠长,本是何金银的独唱,等他摇摇晃晃的开始唱第二番时,所有人都拍著手、隨著节奏轻轻摇摆,嘴中的小声哼唱最终演变成了一出大合唱。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不论天涯与海角~” 离別的愁绪再也抑制不住,泪水与酒水混合,真言与“酒语”交织,这首《难忘今宵》不知被来来回回哼唱了多少遍,刻骨、铭心。 作为初唱、领唱,何金银被大傢伙敬了一杯又一杯,罕见的“来者不拒”, 杯到酒干,若不是一旁的多爷知道他的酒量,半途就换了白水,何金银估计撑不到最后,就得钻桌子底下去.., 眼见著刚刚的欢乐眨眼间转变成离愁,“气氛组”郝平川不干了,大手一挥:“气氛怎么掉下来了?来,我给大傢伙表演一个拿手节目!” 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中,郝平川轻咳两下:“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 离愁乱入“诗朗诵”,大傢伙齐刷刷將杯中酒泼洒了过去,刚才的“百毛鹅”顿时就成了个“落汤鸡”,经郝平川这一闹,气氛又逐渐恢復了几分欢快, 就连“死对头”多爷都端起酒杯与郝平川喝了一杯。 一旁的何金银刚刚经过一轮“劝酒”,此时已经觉得天旋地转,举著筷子, 好半天夹不起来一粒生米,听著耳边的吵吵闹闹,心头却有著说不出的安心, 就在他眼皮子打架、止不住困意时,依稀听到郝平川的粗嗓门喊道- —— “多门!我告诉你!我一—” 良久的沉默后,一声哭音响起:“...错了!” 何金银想抬起头来见证这对“欢喜冤家”和好的名场面,浓重的酒意却不允许,最后只听到一句一一“多门...我捨不得你!” 第294章 走马 第294章 走马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小礼堂那一晚过后,身边熟悉的身影总在无声无息间更替变换著。就像是某个阳光正暖的午后,本以为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小憩,醒来时却已是月上梢头, 窗外虫鸣寂寂,拢耳细听,才发觉是在说“曲终人散”。 罗局去了刚解放没多久的广州,新上任的一把手姓洛,何金银以前只在歷史书上见过他的名字。 白玲与郑朝阳走了,一同出发的还有婚礼那晚面相“鹰视狼顾”的中年男人。送別的月台前,白玲悄悄將一份包裹严实的档案袋塞给何金银,嘱附他务必转交给张队,以报“大媒”之恩。 郝平川这个铁汉子哭成了泪人,罗局的“口头承诺”终究是无法兑现。关於他的调动迟迟没有消息,今日一別,侦讯处三人组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位“孤寡老人”了。 何金银开始坚持写日记,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希望能用文字记录下这些鲜活的身影。 “十一月二十一日,阴。” “白天率队查封新近开张舞场一家,责令其停业、备案亦不许,时下取缔『腐化墮落娱乐』之心甚坚。” “晚五点三十分,有紧急任务。各分局抽调人手集合完毕,目测两千有余。 张局令行禁止,顷刻便包围八大,十条胡同区域,特行科奉命执行陕西巷南口警戒任务。北平城千古恶业,至此暂时清扫一空..:” 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咳嗽,多爷一手端著大茶缸、一手指著日记本。 “干嘛说是“暂时』?这可与实际情况不相符啊!老鹅子、大茶壶现抓现判,娟妓则直接送到教养院开始新生活,往后这北平城.:.不会再有勾栏行当啦!” 何金银笑呵呵將这两个字隨手涂抹去,拎起暖壶给多爷添水,被他轻巧的躲开,端著热气蒸腾的大茶缸、连吹数下。 “到底是年轻力壮,昨晚忙了一整宿,后半夜还有小雨,一觉睡起来竟然还能记得补上日记...自律!” 这间临时宿舍现如今只有何金银与郝平川还住看,侦讯处最近有任务,不常见他,多爷偶尔会在这里歇脚。小礼堂那一晚两人“冰释前嫌”,现而今他也不再嫌弃“郝二愣子”脚臭,睡在郝平川的铺位上“甘之如怡”::: “要我说,昨晚上张局...真是这个!” 多爷连呷数口茶,一挑大拇哥儿。 “什么叫“兵贵神速』?虽然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早几个月前就开始摸底排查。可命令下的如此突然,结果人家只用了一个晚上,早上再看,这八大胡同.:.空了!” “什么叫“秋毫无犯”?面对人人喊打的妓,既没有挖苦调戏,又做到了清廉自守,房契地契、金银细软登记造册,该充公充公、该归还归还,有专门的巡逻小组监督纪律。这么多人各司其职,指挥起来游刃有余..:” 多爷好似突然间就成了张局的“小迷弟”,口中称讚有佳、说起来“与有荣焉”,反倒衬的何金银这个人尽皆知的“铁桿拥”像是个局外人一般..: 不过多爷说的也没错,昨晚是纠总与公总合併后的“初战”,走马上任的张队在沉寂了二十天后,这般“大动作”,不仅向外界、更是在內部竖立起了自己的口碑。 “嘴你是早上没去前面大院里转转,那记者们把张局围了个水泄不通!等明天各大报纸头版,非得是咱们昨晚的行动不可!张局这下算是站稳了脚跟,就单凭这一项功劳...还得升!” 多爷这时才察觉到何金银的平静,眼珠子一转,拉进距离、低低的声音说话“,是不是私底下没轻没重、在张局面前犯葛了?听哥哥一句劝,低个头、服个软、不丟人!” 何金银听的哭笑不得,可不等他解释,多爷愈发觉得“真相”就是如此:“瞎,跟我还有啥瞒的?朝阳他们都走了,你大圣哥现在是妥妥的『御林军』、见天围著新政协打转儿,郝平川又是个糊涂人..” “要知道,咱洛局那可是个『大人物”,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公总现在的事情,就张局和冯局说了算。冯局只顾著护住自己的地盘,別的都爱答不理..”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大傢伙再看那帮纠察队的人不顺眼,现在不也拿人家没甚法子么?一帮子『外来户』,到底是让占去一席之地!这眼看著一个月都过去了,特行科...怎么还没轮到你说了算?” 何金银双眼微眯,闭口不言,多爷也没了谈兴,又自顾自的重新捧起大茶缸来。 “多爷,跟您打听件事..:” 茶缸掩护下,多爷的双眸修地一亮,只当是自己刚才的“苦口婆心”终於起了作用,点点头、不说话,老神哉哉的架势,分明是在酝酿著“指点”一二.. “长辈二婚,作为晚辈送什么样的礼物合適?” “我这:” 多爷刚翘起来的二郎腿为之一僵,好半响才回过味来,手里的大茶缸子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得连咽数口茶汤掩饰自己的尷尬.:, “咳嗯...二婚没那么多讲究,都是吃过葡萄的人了,知道咸淡甜酸,关起门来过日子...再说了,隨礼也挨不著你这小辈什么事...哟!荣哥儿,你那痴情种子好二叔,从保定回来啦?” 多爷说到一半才咂摸过来滋味,笑嘻嘻拱手道喜。 何大清在保定足足滯留了半个多月,少年傻柱几次托何金银联繫他爹,声明再不回来、丰泽园的差事就要保不住了。直到兄弟俩拍了“一字千元”的电报过去,这才將人姍姍唤回.:: 何大清带著白寡妇回北平后,一连三个举动,个个在南锣鼓巷里“搅动风云”:先砸了后罩房,再辞了『胡同长』,最后大张旗鼓的请媒人、下帖子,要赶在月底之前迎娶白寡妇。 多爷摩著下巴顏儿:“急是急了些,但也是守著老礼儿的...正月娶媳妇儿妨碍公婆、腊月定亲被认为是克败婆家,真要是心里急著吃热豆腐,还真就非得这个月底前不可!” 何金银並不纠结这个,將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一遍,多爷难为了半响,猛然一捶双掌心! “荣哥儿,送的好不如送的巧,你啊...送这个!” 第295章 观花 第295章 观 南锣鼓巷近日有些不消停,“吃瓜群眾”们议论纷纷。 “风暴中心”正是已经辞去“胡同长”差事的何大清。 这个在街坊们看来,平日里搭搭、闷声话少的丰泽园大厨子,最近著实是“风光”了一把。那件风化案子的影响早就消散於无,纵然有些长舌头的,也不敢当面议论、只敢背后嘀咕。 且不论老何家那个人人皆知的好大侄儿,单就何大清自己、也不好招惹。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老太太,今儿个...咱俩就把恩恩怨怨扯清楚!” 一把平日里在案板上挥舞的菜刀,在后罩房外墙上留下了十几道深可没骨的刀痕,何大清的叫囂声犹如在耳,事情过去好些天还有街坊借著各种由头上门“参观” 谁也不知道当日后罩房里发生了什么,在南锣分驻所的管片儿巡警赶到之前,何大清就面无表情的出了后罩房,围观人群也只能通过门扉间的缝隙,打量一眼屋內的“狼藉”模样。 聋老太人自然没事,事情也没闹大。只是从那天起,聋老太就“抱了病” 很少出房门,每日只有谭丫儿进进出出、照顾吃喝。 坊间传闻,何大清正是因为这件事被“卸了”居委会的差事,但顾念到事出有因、“背后有人”,九十五號院原本的“一大爷”易中海又去了京郊接受改造,在居委会单独召开的“九十五號全院大会”上,何大清被推举为新任“一大爷”。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 如果说何大清的“威风”仅到这里,事情也会隨著时间的消弹逐渐淡化。哪料到,这个厨子顶著外界的舆论压力,请媒人、下帖子,不出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要赶在月底之前迎娶“新人”。 私下里不少人都在传,“新人”正是前面“上门寻亲”那个女人的堂姐.., 十一月三十日,旧历十月十一,黄历上写的明明白白:今日宜结婚。 “荣哥儿,你怎么才来啊!我爹原本想请你去接新娘子的...现在这个好差事,被三大爷给抢了去!” 何金银被少年傻柱“连拉带拽”的引进中院,一路上热络的招呼声不绝於耳,何金银忙不选的回应著,看著一张张笑意盈盈的陌生面孔,一时间不禁生出了“都是熟人”的错觉.. 少年傻柱仍自在嘟囊个不停:“我爹今天手格外的松,依著三大爷那脾性, 我爹拿给他的那些个轿钱、喜钱、辟邪钱、开门钱、起轿子钱、下轿子钱, 怕不是全都得被三大爷给偷偷密下!” 何金银摸摸他的后脑勺:“不怕,就说我说的,回来你查他的帐!但也不能让阎老师白跑一趟...” “得嘞,我不贪心,三七就成!” 何金银打量著中院里忙碌的身影,一时间不禁有些恍惚。 经歷过郑朝阳与白玲同志的“新式婚礼”,再逢著这样喜气浓郁的“旧式婚礼”,很难不会有所感慨。可真要说起来,自己还是喜欢这样的传统婚礼::.热闹、喜庆。 北房內,“新郎官”何大清上身黑团缎褂、下身大红喜袍,胸前缀著大红簇,礼帽边上还点缀著一支野鸡翎子,足有小儿手臂长短,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二叔,侄儿给您道喜!” 不等何大清起身,何金银將“贺礼”重重的往桌案上一放,也不等他介绍, 少年傻柱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將虚落落的红缎子解开,扒开箱子一瞧、就是一声惊呼一一“哟!爹!白姨...那俩儿子的口粮有著落啦!再也不用见天儿的寻人“蹭”奶水、灌米汤糊糊啦!” 少年傻柱一字一顿的念道:“『勒吐精代乳粉』,內含各种『维他命』,为婴孩发育、强健之要素!企公牛奶公司.:” 何大清眼袋剧烈的抖动两下,看著足足六罐子“代乳粉”,好半响才拱手答谢:“荣哥儿,真的是有心了...这洋奶粉可不好弄吧?以前光听人说过、没见过..:” 何金银暗赞多爷的建议,隨著北平城打击黑金交易的逐步深入,以北极寺为首的一类走私交易市场被清理一空,这些个“洋玩意儿”公总缴获了一大堆。何金银照章打申请、按市场价付钱,紧赶慢赶,这才从后勤那里“截”下来一箱。 支开少年傻柱,何金银忽的面色一肃、斟酌开口:“二叔,血型那件事我得和您讲清楚,当初那份单子是我为了撬开嘴才胡乱填写的、並非事实,现而今兹要是您愿意,我们医务处就能验血型..:” 何大清面无表情的摆摆手:“不啦.:.在保定我就答应过她,不管是不是我的种,兹要是她认下的孩子,我都养...你应该也知道,她毕竟伤了身子..:” 不等何金银再劝,何大清反倒无比珍重的取出一张契子来,与一串钥匙一併推到桌前。 “火神庙胡同那宅子,是你白婶的產业,她今后会搬到南锣来一起住,那宅子就空置下来了.:.你白婶心疼你,这院房要留给你歇脚用,离著公安街又近,往后啊.” 何金银径直回绝:“二叔,我明年可能就不在公安街了...” 何大清的眼袋又剧烈抖动起来,四自相交,他的手往上抬了抬,何金银摇头,又往下压了压,何金银仍然摇头.., “您费心思猜了,到时候您自然会知道。这宅子,您还是自己留著吧,等傻柱成亲时..:” 何大清干瞪著眼、缓缓摇头:“替那小子操心,南锣的房子迟早是他的.., 埃,有些人为了一院宅子打生打死、甚至能惦记半辈子,你可倒好,送到面前都不要.:.得嘞,二叔先替你收看,你这身份將来迎娶新人,总得要有个独院撑场面不是?” 正事说完,这对叔侄一时竟然不知该再聊些什么,一阵沉默中,屋外突然传来炮仗声响,傻柱推门就进:“爹!新娘子接回来啦!” 喜气盈门,一片祝福声中,九十五號院新任“一大妈”:..正式过门! 这一天何金银自然也记在了日记中,笔触不停歇,相较於四九年前面十一个月的跌岩起伏,最后一个月何金银自觉过的是“平淡如水”,上班下班、出任务、写报告、开会..: 时下是阳历与农历並行,实施“双轨制历法”,“元旦”这一概念还不被世人特別重视。 这一晚的“跨年夜”里,何金银摊开日记本,良久,默默写下一句话。 “一九四九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第296章 平川 第296章 平川 不知从何时起,“荣哥儿要调走”的消息,在公总大院內不腔而走。 菸袋斜街,多爷家里正在举行一场“送行宴”。半掩的窗外雪已落了薄薄一层,屋內却人人敞著衣襟,八仙桌案上摆著铜锅子,炭火“呼呼”的从炉口冒將出来,带著零星火星子,热气蒸腾。 铜锅涮肉,自然离不开现切肉片,多爷这回可是下了“血本”:足足刺了有五斤羊肉。 可惜菜码就单调许多,毕竟是入了冬的北平,一大筐冻白菜、一大碟冻豆腐就成了桌上唯二的配菜,余下都是些炸辣椒段、炸生米、蒜、荒荽、腐乳这些个小佐料。 门帘挑动,何金银提溜著木食盒、姍姍来迟,进门先脚、抖抖肩,浮雪滑落,卸去一身寒意。 “荣哥儿不仗义!大傢伙凑钱给郝组长践行,你却来的这么迟!合该自罚三杯!” 外行看热闹、內行看门道,不管旁人如何起鬨,多爷目光紧盯著何金银提来的食盒、缓缓起身。 “晴喷喷,有些年没见过这东西了,外面裹著一层不起眼的藤编『饭捂子”,最下面是用白铜盒子灌的热水。说是外面这大雪天气,就是再放上个半宿,里面饭菜也还是温的...荣哥儿,打哪儿淘换来的?” 何金银先“自罚”了一盅,烈酒驱散体內的寒气,哈出一口酒臭来,也不答话、先自顾自的取出四道菜来,一一摆到近乎光膀子的郝平川面前。 “这位客官,您点的一道『赛螃蟹”、一道『烩乌鱼蛋汤”,本店再附赠一道“糟溜鱼片』、一道“砂锅散丹”,敬请慢用!” 跟著“自罚”的郝平川雯时间红了眼,一把楼住何金银,稍显浓烈的“男人味儿”薰的何金银直侧过头去、连连拍打,他仍自“不依不饶”,嘴里喃喃重复著:“好兄弟,我就那么隨口一说...隨口一说...” “问,一准儿是荣哥儿他二叔亲自操刀,到底是咱公总的『小財神爷』, 出手就是阔绰..:” 多爷已经“研究”完这套老食盒,招呼大傢伙给何金银“挤”出个位置来, 郝平川嫌弃酒盅有些“小家子气”,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豪气干云,连累的何金银不得不跟著又干了一碗..: “事先说明,菜確实是我二叔做的,但这回用的可都是丰泽园的真材实料, 没有半点儿“弄虚作假”,就连这食盒子也是丰泽园专用的...放心吃,我可是照价付钱、留了水单,老薑和老侯就算是闻著味儿追过来,这回也没辙!” 哄堂大笑中,气氛愈发浓烈。 郝平川的调任文书迟来了三个月,眼下他即將出发去成都,那里十二月底才刚刚解放,他们这些个“一百单八將”中的留守人员,最后大都会奔赴到川康一线,开始新的使命。 “荣哥儿,~他们都说,你,也要走了...我不信!~你给我交个实底儿你到底,要去哪儿?” 郝平川本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酒局过半、又是一斤散篓子下肚,眼晴里满是执著,何金银本也不打算再继续瞒著,眼眸微微一亮、起了些许“捉弄”心思。 “我啊...要去一间道观『修行”。” 眾人眼巴巴的盼来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著的答案,纷纷著“罚酒”,只有多爷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何金银作势从兜里磨磨蹭蹭掏了半响,吊足了眾人胃口,这才拿出一份薄薄的通知函递给郝平川:“喏,今天才拿到正式通知,不是我前阵子有心隱瞒,实在是我害怕说早了、结果还没出来..:” 其实通知函大半个月前就已经到了他手里,具体去向更是在去年十月时就已知晓,只是本著“事以秘成”的原则,不主动提起而已.:, 郝平川眯瞪著醉眼,本就识字不全的他磕磕绊绊的念道:“兹有.:.华北公校...何金银...於一月十六日...嗯?西便门外,白云观...入学?报到?” 多爷生怕他污了这纸页,小心翼翼接过手来,略一打量:“荣哥儿,这是要是镀金啊!你可真成,瞒的够严实!这东西在咱公总大院里就那几个名额,有些人为这个明爭暗抢,险些打出狗脑子来、出尽洋相,你可倒好、不声不响就把事情给办了.:” 郝平川醉的追问道:“那个劳什子华北公校,和道观又有甚关係?” 多爷细细的解释一番,末了,这才將东西还给何金银,意味深长的说道:“荣哥儿,你这一走,刘科终於能过半年踏实日子嘍..:” 何金银並不接话,胸中恋了两个多月的问题终於说出了口:“多爷,北平城地理风俗就没有您不知道的,给我讲讲这座白云观唄...” 多爷浅呷一口,眉眼之间笑的很邪乎:“白云观,没荒之前,那可是『全真第一丛林』、『长春真人坐化地”,妥妥的一块风水宝地,现而今又被华北公校占去,自然是『风光无限好”,荣哥儿你呀...一去便知。” 何金银还想细问,被不耐烦的郝平川一把拢过肩膀:“听这臭脚巡胡咧咧,要做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来!喝!” 酒到醋处,屋內趴倒一片,郝平川反倒越喝越精神:“荣哥儿,他们都笑话我没文化,翻来覆去就会背那三首诗,不是“鹅鹅鹅”、就是『入海流』,这一次去到川康一线,可不能再让人瞧不起这点,你教我一首新诗唄...隔1 何金银的肚量比不得他“酒经考验”,晕晕乎乎间,脑海里满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断句残篇,没过脑子、张口就来:“朝辞白帝...彩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郝平川喃喃重复了一片,並没有觉出不对劲来,一旁的多爷却呛的直咳嗽。 朦朦朧朧中,何金银顺看音平对仄,灵光一闪,直补上最后一段:“但使龙城飞將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好!” 郝平川一摔酒碗,拧眉问道:“啥是『龙城飞將”?啥又是『胡马”?” 何金银用筷子来回拨弄著空碗碟、半醉半醒:“龙城是个古地名儿,跟你要去的成都一样,以前叫作『蓉城”,飞將军是个官职...就是你!” 多爷顺嘴搭音:“胡马,胡人的马,洋人、鬼子、敌人。” 郝平川一拍胸脯,朗声念出了他人生的“新篇章” “朝辞白帝彩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但使蓉城公安在,不教敌特...度平川!” 第297章 入学 第297章 入学 出西便门外二里地,便是白云观很难想像,一道城墙之隔,內外差別竟然会如此之大。这处护城河与京张铁路交错出的西北角夹口地带,一眼望去,光禿禿、泥洼洼,低矮的村舍建筑还要再往西边些,中间全是荒地,一圈破烂矮墙,就围出了华北公校的校址。 “是何金银同志吗?来,接著!” 背著行军铺盖卷、拎著行李,刚刚在山门处...不对,在“校门』口登记过、 此时还在发楞的何金银刚一转头,一把铁锹就迎面“招呼”了上来。 若不是身体已经养成了“应激反应”,这一锹就得应付的手忙脚乱。 “好身手!不愧是公安战线上实打实练出来的!” 来人衝著横托铁锹的何金银一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走。何金银双眼微眯,望著对方大步流星的步伐、身姿,就知道是行伍中人,稍一犹豫、抬脚追上,隨著这名自称是“班主任”的魏大可同志,兴致勃勃的参观起来。 “这座白云观荒废了好些年,民国时期道观曾勾结城內的白俄佬,藏污纳垢,时人称呼这里为“神仙之所』,等小东洋进了城,又转头攀附起翻译官来, 被愤怒的北平百姓砸了个稀巴烂..:” 前院还好些,从中院开始,尽显破败之象,直到看见后院满地的杂草、瓦砾,何金银一时间脑壳有些发懵,自己...这是被“发配”了? “想想刚迁入北平时,学校先后在方家胡同和汪家胡同的逆產四合院里暂时教学过一阵,虽然居住条件很好,可整体教学空间狭窄、蔽塞不说,出操还容易扰民...我看过档案,方家胡同可离你家住的南锣鼓巷不远嘞!真是缘分不浅::” “...现而今,这七十五亩地,就白白便宜了我们!正应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號召,不向组织乱伸手、不给组织添麻烦!何金银同志,欢迎你加入华北公校!” 麻木的握著魏大可班主任的手,何金银嘴角略微抽搐,晃了晃手中的大铁锹:“所以说,学校...还没建成?” 魏大可似乎不是第一次看见如同何金银这样的表情:“没错,边建校边教书、边学习边劳动,寓教於劳动,你的师兄、师姐们,就是这么做的!有没有信心?” 最后一句虽然是疑问句式,但从魏大可嘴里说出来,满满都是坚定,殊不知何金银心里已经开始问候此时意气风发的张局了., “...有!” 何金银稍显“咬牙切齿”,將手里行李一放、晃了晃背上的铺盖卷:“今晚上住哪儿?我先把行李一搁置就来..:” “好觉悟!不著急,我再带你转转!別看这里现在荒芜,可藏著不少前人遗留下来的『名胜古蹟”呢!这大前天刚下过一场雪,这时候地面还未开化,我们的义务劳动主要集中在室內,先修出教室和宿舍来...” 何金银深呼吸一口气,眼里闪烁著无畏的光芒:“您就直说吧,晚上住哪儿?” “暂时先住前院,第二批学员只有七十多名,算上教室,只清扫出来一间大殿、四间配殿,但这回学校足足要接纳五百名学员,规模是以前的数倍,自然要紧急清理出来一批.:::” 魏大可搓搓手,原地环绕一指中院与后院的残破配殿、侧殿、旧相。 “中院、后院暂时还没有划分职能,別看这些个空房还有二百多间,但没塌的只有半数不到,剩下的也要逐一排查有无隱患,猫冬的蛇鼠也要提防...这样, 我们先集中力量,天黑之前清扫出来一到两间!” 目光直直扫过一间间破瓦烂房,何金银终於知道魏大可为何一见面就先扔给自己一把铁楸了.:.他甚至有些隱隱后悔,为何非要穿著一身簇新的警服来报到,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早知道就该向何大清借一身帮厨的衣裳穿,不,那样都有些奢侈了..: “魏主任.:.我其它四百九十九名同学呢?” 魏大可正挥舞著一把破烂“扫帚”,检查这东西是否结实,闻言头也不抬。 “第二期学员已经毕业,现而今校舍一空,只有部分在北平没有安家的教职人员暂住,校工都是从旁边村子雇来的,有活才来上工。考虑到有从东北、华东、华北、山东偏远地区赶来的学员,报到时间从今天起,足足有一个礼拜的时间..” 何金银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入为主,只以为“一月十六號开始报到”就是书面一层浅薄意思.: 魏大可虽然看起来皮糙肉厚,但一笑却露出一口白牙来:“我是没想到,你住的这么近,还是全校第一个来报到的学员!精神可嘉!不愧是公安战线上锻链出来的.:” “停!” 何金银满脸“悲愤”,制止了魏大可的“彩虹屁”,十冬腊月也开始脱去外裳簇新的警服:“大主任,您有这工夫,不如给我再找点儿工具来..:” 劳动號子响起,这片荒芜的白云观里开始重新冒起生气,何金银是第一个来报到的学员,今天自然也不会只有他一个,魏大可虽然也参与到“学校建设”当中来,但以何金银的观察,他的主要工作是.:.忽悠,重复的忽悠。 隨著其它“有生力量”的不断加入,中院里校舍的清扫工作逐渐加快,单就何金银最开始挑抹“动工”的配殿,中午时就已清扫一空,以这间侧殿为中心、 向两侧扩散,后来的每一个学员,都会主动放下包袱、挽起袖子,快速投入其中.:: 何金银敢打包票,不用论后世,单就再往前推个几百年,也不会有任何一家学校的“迎新活动”会如此的质朴、直接..: 不过这种方式很快就將原本陌生的学员们关係拉近,別的不说,何金银作为“第一个来的”,后面的学员多多少少都会被魏大可交给他“照顾”,一场劳动下来,大傢伙的关係已经亲如兄弟、无话不谈。 中午是隔壁村子里的“临时校工”来送的饭,十冬腊月,送来时饭已经凉了,忙碌了一上午的学员们谁也没嫌弃,聚在前院里吃的喷香。 正这时,中院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一- “快看!这里藏著个...铁猴子!” 第298章 铁猴 第298章 铁猴 这是一只模样精巧的铁铸猴子像。 大约有成人腿弯高低,整体造型呈蹲坐姿態,猴手捂住双耳,许是因为藏的日久年深,浑身满是蛛网尘埃。 刚被草草擦拭过一遍的面部表情柳榭如生,双目圆睁、嘴巴紧抿,神態间隱隱透露出一抹畏惧,像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浑身写满了抗拒,仿佛在连连诉说著“我不听、我不听”::: “清扫房梁的时候,竿子碰著硬物,挑了好一阵子都拨不下来,我这人脾气硬,寧可不吃午饭,也要去找来梯子、非將这碍事的东西折腾下来看清楚不可.” 最先发现这只铁猴子的女同志侃侃而谈,末了仍不忘补上一脚:“瞧这分量,不像是空心,熔了能灌出不少子弹..:” 大傢伙的好奇心得到满足,確认没有什么危险,本就劳累了一个响午,各自散去休息。何金银瞧看被踢倒侧翻的铁猴子,並没有看急离开,他隱约瞧见这尊怪异的铁猴造像底部,似乎还有著什么东西..: 果不其然,上手擦拭了几番,两行阴刻文字逐渐清晰起来“铁打白云观,三猴不见面。” 这文字刻的潦草,並不工整,仿佛刀劈斧刻般隨手添上,何金银艰难的辨认字形、念得磕磕绊绊,终於通读过一遍,不等细咂摸其中滋味,身后却猛然响起一道声音。 “三猴?照这么说,白云观这一亩三分地里,应该还藏著两只猴子.:.太好了!又能多熔些子弹出来!” 明明是七十五亩地好么... 何金银心头腹誹不已,感情在这位眼中,这仁铁猴子就是妥妥的弹药库唄..: 全然不知道什么叫做“文物价值”:::一时间不禁起了逗弄心思,倒扶起这尊铁猴子,煞有介事的说道。 “这位同志,您別只看后半句啊,您前面这句一一“铁打白云观”,说不定整座白云观都是铁打的呢!” “是啊!那得铸多少颗...” 对熔铁铸弹这件事异常执著的女同志一声惊呼,起身想要和別人分享这一“重大发现”,募然察觉中院里只剩下两人.:: 寒风一卷萧瑟,中院里堆积的满是从室內清扫出来的残砖废瓦,哪里有半分“铁打白云观”的模样。她只是性情直爽,並不代表智商欠佳,很快就明白何金银的“取笑”之意,也不羞恼,落落大方的一伸手、自我介绍道。 “你好同志,我叫盛楠,巾幗不让鬚眉、好女不输男儿的『胜男』,东北局,热河省承德县,保卫干事。” 又是一个没听过名字的陌生省份,如同察哈尔省一般..:不过谁还没听说过“承德避暑山庄”啊.. “你好,何金银。” 两手盈盈一握即分,迎上对方执著的眼神,何金银笑著补充道:“何金银, 之前在北平市公安总局治安处工作。” 盛楠眸子里闪过一道亮光:“华北城工部出身?『冀热察”根连著根,何金银同志,你认不认识...” 不知为何,何金银稍稍有些反感这种初次见面就先“论资排辈”、继而“刨根问底”的作风。 或许...是因为公总大院现如今的局势?自己能坦然接受华北公校的入学通知函,固然是因为张局安排,但潜意识里,何尝没有一丝丝避免成为“风箱里的老鼠”的妥协缘故? 不等盛楠將话说完,他便继续蹲下“钻研”起这尊铁猴子来,言语间稍稍有些生硬:“不是。” 这般前后涇渭分明的冷淡之举,盛楠自然能感觉的到。还没完全收回去的手尷尬的顿了顿,自觉无趣的拍打掉身上尘土,留下一句“那我先去前面吃饭”, 悍离开。 何金银反覆拨弄著铁猴子,心中暗自有些后悔,自己刚才那般作態,属实有些胡闹.: 午饭后,第一批前来报到的学员人数已经破百。 “我这个『班主任”是赶鸭子上架、没什么经验。就连这个『班主任”的名头,都是从苏维埃老大哥那里照搬过来的。以前只带过七十多人的训练班,在其它新选拔的班主任到岗之前,由我暂时为大家服务,有什么建议、意见...” 魏大可言语之间很是谦逊,同时也很擅长鼓舞士气,近百名“饱餐战饭”的学员摩拳擦掌,准备继续投入中、后院的“战斗”。 “我提议!” 一名操著浓重地方口音的同志应声举手:“不论是干部还是学员、老师还是学生,为了解决寒冬季节上课和就餐的问题,大傢伙一起积极参与义务劳动,不妨举办一场『劳动竞赛』”!” 魏大可眸子里精光一闪:“那你给大傢伙详细说一下,怎么个竞赛法子?” “分小组!立目標!下任务!定工期!” 这般提议获得了大傢伙的交口称讚,没有一个人抱怨、也没有一个人退缩, 七嘴八舌的商量起来。 面对一百多张嘴,魏大可不慌不忙,先组织大傢伙就近围成一圈分散討论, 自己则东逛逛、西听听,等听的差不多了,最后才拍手示意大家停止討论。 “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难折断,我们如果各管一摊,你建宿舍、他修操场,这样反而落了下乘、还容易滋生矛盾..:” 在百十来人的注视下,魏大可一挥手:“眾人拾柴火焰高,不如先一起建一座能容纳五百人的简易礼堂,咱们这一批学员也就算是有了落脚点,等开春化冻,再一起劳动建校,你们说好不好?” 这个提议当即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赞同,魏大可在了解过眾人有无“特殊技能”后,將这百十人分成数个小组,画图纸的画图纸、搞丈量的搞丈量、估用料的估用料,实在没有建筑经验的,就给其它人打下手、当后勤。 了解到何金银曾当过一阵“挑水工”,魏大可便安排他和几名有挑水经验的学员从隔壁村子、或者西护城河打水过来,何金银直到这时才知道.:, 堂堂华北公校,不仅没有现成校舍,还是个“吃水困难户”。七十五亩地里,连一口井都没有,更湟论自来水管.:, 歷史还真是一个轮迴,一年前的围城里,也是寒冬时节,自己那时也是在挑水... 挑水歇脚的间隙,何金银一行与隔壁村子一群大爷大娘扯閒,不知是谁提起中午发现的那只铁猴子,吧嗒吧嗒抽著旱菸袋子的大爷面色修地一变一一“老话讲『神仙本无踪,留猴在观中”,同志,那铁猴子...是神仙!” 第299章 先后 第299章 先后 民间传奇,有人听得津津有味、有人对此不屑一顾, 掸著鞋帮子敲出烟渣灰,捻一撮新菸丝填抹紧实,何金银很识趣的提前擦著洋火,青烟裊裊间,老大爷的故事还未讲完.:, “...一把大火,长春宫被烧了个乾乾净净,反倒是尹道长埋葬丘老神仙的白云別院一点事儿没有。等明朝的英宗皇帝下旨重建长春宫的时候,白云別院就成了『白云观”,生怕再被火烧上一次,乾脆用铁水浇铸了一块大牌匾,后人都管这叫” 何金银眸子里精光一闪,想起铁猴子下面的语来:“铁打白云观。” “没错儿!铁打的道观,流水的道土。” 老大爷吧嗒吧嗒两下菸袋锅子、遥指著华北公校现如今的“校门”:“四根大柱子、七层歇山牌楼,天桥都没这里阔气!『敕建白云观』的铁牌匾,就架在那牌楼上!” 有牴触这种封建残留的学员一撇嘴:“赶明儿全都给熔了,换上『华北公校2 四个大字,那才叫阔气..:” 老大爷斜了这群后生一眼,並未搭腔,吧嗒吧嗒抽起菸袋锅子来。何金银生怕局面呛住,紧忙追问道:“那铁猴子呢?为什么说铁猴子是神仙?” “说来话长嘍,故老相传,这丘老神仙的遗蜕还埋在白云观里,逢著『燕九节”,也就是专门纪念丘老神仙的庙会,老神仙必然从天上下降人间,幻化成游人、乞、小儿、妇女,有缘得遇,可以去病延年,北平百姓管这一天叫『会神仙”:” “求官、求財、求命长的人太多了,老神仙每年只下凡来一天,不忍心看著老百姓苦苦哀求,就在这白云观里藏了三只猴子,分別对应著『福、禄、寿”, 谁要是能把这三只猴子给找齐整了,就能得道成仙、位列仙班!” 这下就连兴致勃勃的何金银都没了兴趣,无它,太假。 不过也不算没有收穫,至少知道了那句“铁打白云观,三猴不见面”背后的典故.: 老大爷似乎没有察觉到这帮学员的情绪变化,仍自碟碟不休:“道士们害怕痴狂的老百姓为了找猴儿把道观给掀了,乾脆在这观里各处雕刻了不少石猴子, 供香客们消遣,一来二去,『摸猴儿』也就成了白云观一大乐事...” “我小时候,就喜欢每年的“燕九节』,一到了正月初一,白云观开庙十九日,城里的达官显贵们,骑马坐轿,再不济也要雇一头温顺的小毛驴,上香的队伍能从白云观排到西便门里去...现如今,庙会都没了多少年了,连庙,也没了...” 这锅菸丝已经过半,谈兴正浓的老大爷隨手捻起一根细木棍,小心翼翼的挑拂出已经燃尽的菸灰渣,好让底部的菸丝燃烧的更充分,趁著这个间隙,充当“临时挑水工”的学员们也拍拍屁股、起身告辞。 一下失去了这么多“听眾”,老大爷倒不以为意,蹲在大树下,望看渐行渐远的年轻身影们,喃喃自语。 “绕过元宵没几天,白云观里会神仙,沿途多少真人降,个个真人只要钱.., 眼下这世道,是与以前大不同嘍,年轻人都不信这些个东西.::” 回程路上,来挑水的几人正在谈天论地、期待著华北公校在大家的努力下拔地而起,说到兴处,水桶打晃、沾湿鞋袜,还犹自不觉,仿佛身处的不是寒冬, 而是骄阳似火的盛夏。 何金银第一次察觉到自己与这个年代本质上的不同,身上的衣衫可以变换, 但心中“小我”与“大我”的比重却犹然未改。就好比自己接到铁时,心中难免有“吐槽”,而反观其它学员的表现..: “不觉得...辛苦么?明明大傢伙是来念书学习的..:” 没有人因为这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而恼怒,领头的挑水学员憨厚一笑:“荣哥儿,那你明明可以在北平家里舒坦的过一礼拜,为啥还要抢著第一天来呢?” 答案如在喉,何金银正犹豫著要不要说出“真相”,却没想对方根本没想听他的答案、自顾自的往下说道。 “就好比眼前这开学报到,总要有先来与后到,先来者如果抱怨吃亏,天然与后到者形成对立,那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老话说『人心齐、泰山移”,计较这些个零碎得失...没意思!” “和建设自己的国家一个道理,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要爭当铺路的石子,把能吃的苦都吃了、把能受的罪都受了、把能打的仗都打了、把能消灭的敌人都给灭了,那么留给下一代、下下一代的,就是一条通天大道!” “在这条大路上,没有先来与后到,只有前赴...与后继!” 另一名挑著水的山东汉子点点头:“这话不孬!是这个理!先解放我们国家自己的无產大眾,再和全世界的无產者联合起来,一起走上这条大道!” 日渐西移,一片荒丘上,不知是谁先起了头,起先是低低的哼唱:“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这歌声逐渐变得疗亮起来、最后演变成合唱:“这是最后的斗爭!团结起来” 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何金银的眼眸突然有些肿胀发酸,围城期间也好、和平解放后也罢,身边第一次有人如此坦率、直白的说出这种带著些许“傻气”的话来,脚步不由得放缓,渐渐落在一行人的最后面。 等他回过神来时,那些高唱著《国际歌》的身影就停留在他前方不远处,一边唱著歌、一边在朝他招著手一一“快点赶上来!” “!来了!” 挑水桶中没有放麦秸秆,追逐的路上溅起不少水来,打湿了何金银的脚踝,他却没觉得有多么冰冷,胸中仿佛燃起一道火焰,只觉得浑身热情似火,跟上队伍、齐头並进。 歌声相伴、年轻的身影们大踏步向前走去一“这是最后的斗爭!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第300章 找猴 第300章 找猴 这是何金银在华北公校的第一夜。 没有煤炉、没有篝火,一二十人挤在一间大殿里,睡著大通铺,用的是自带的铺盖被褥,取暖全靠抱团。即便是这种条件,都算是“占了便宜”,毕竟第二期已经毕业的师兄师姐们,留给第三期师弟师妹的只有前院这五间大殿。 虽然晚饭时魏大可和他单独交代过,条件艰苦、今晚可以选择回北平城里休息,明早再赶过来就是...如果换作早上时的何金银,大概率会稍稍“扭捏”一番、最终还是会爽快应下,但这时,他的思想已经悄然有所转变。 他想尝试著融入这批人当中,同吃、同住、同睡、同劳动,在北平城里,这样浓烈的氛围.:.眼下依然少有。 何金银隱约有一种感觉,在华北公校的这六个月,或许將是自己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岁月。 虽然白天忙碌了一天,身体肌肉处於疲惫状態,但初识的学员们大都比较亢奋,二十人里没儿个真正睡看的,本就来自於天南海北、五湖四海,各自经歷不同,谈兴愈发浓厚。 从解放前聊到解放后,从原先的工作聊到今后的学业,从地理风俗聊到北平內外,屋內並没有掌灯,黑漆漆中、只能“听声辨位”,偶有“大烟枪”隔空摸黑散烟,有失了准头的、还得拜託旁人传递..: “,咱们这不是成了『开黑会”么?” 引来一片笑声,不知是谁先起了头,著让何金银这个“老北平”给大傢伙讲讲北平城。 某位“非原生土著”倒也不露怯,挑拣著自己亲眼得见的內容,从吃喝玩乐说起,依稀有几分“天桥说书人”的架势...其实真要说起来,这些个小故事还要拜多爷所赐,一位地地道道北平城“老旗人”的眼量,自然非同一般。 “等大礼堂盖起来,逢著公休日的时候,荣哥儿带大傢伙逛一逛这皇帝老儿住的北平城好不好!” 华北公校与时下的很多工厂企业一样,每周“上六休一”,这般提议立马引来一片叫好声,何金银自无不可,为了给各位“打预防针”,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又著重介绍了一番自己二叔何大清的手艺..: “换个別的说法成不,晚上的那点儿粮食,早消磨没了...眼下是越听越饿.. 为“咕咕咕”的肠鸣声起,还不止是一位,似是得了某种奇怪的“传染病”一般,立马在大通铺上引发“连锁反应”,这下倒好,原本有些睏觉的人也被折腾起来.:: 何金银“见势不妙”,只觉得黑暗中似乎有十几双饿的“绿油油”的眼睛、 正在“幽怨”的盯著自己,话题紧忙转移,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经过他这么一“宣传”,“荣哥儿他二叔”这个名號,算是给这十几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难怪白日里听那大爷说起猴子的事情来,荣哥儿你那么上心,到底是大城市里的人,喜欢听这些个故事..:” 大通铺里就有白日里同去挑水的学员,听他这么一抱怨,其它人想起白天那尊铁猴子来,顿时又来了兴致,“连累”的早已说的口乾舌燥的何金银,不得不又將“铁打白云观,三猴不见面”的故事讲说一遍。 或许是旱菸大爷原本儿故事里涉及“丘老神仙与尹道长”的缘故,何金银末了“嘴贱”,挑拣著《射鵰英雄传》与《神鵰侠侣》中的部分情节,一时间竟然越说越来劲.:: “这个叫『小龙女”的妇女同志真可怜,当地妇联同志就应该管一管!” 倒是还有人记得这些故事的“初衷”,意味深长的补充道:“看来,我们华北公校,要边建造、边破除迷信,不是说那些道士们在这里藏了三只铁猴子么? 眼下既然要建校,自然少不了破土,大傢伙都留心留心,我倒要看看,怎么个『位列仙班”!” 何金银起初並未留意,直到第二天午饭时,魏大可煞有介事的找他单独谈话,细细问了一遍“三猴不见面”的传说.:, 何金银这才知道,经过昨晚大通铺那十九人不遗余力的宣传,今天大傢伙在各自忙碌的同时,都不忘在这座荒废已久的道观里“找猴”:::以至於每一位新来报到的学员,都会或多或少的从旁人口中知道这则“封建迷信”。 其中,尤以那位铁猴子的“首先发现者”盛楠最为积极。 “这样也好,大傢伙更有干劲不是?第二批学员搬来这里的时候,一来是人少、二来也是因为之前已经搬迁过两次,大家也不確定这座白云观是否就是我们华北公校今后的『家”,只收拾了前院出来,现在嘛..:” 魏大可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亮光、嘴角带起一抹促狭:“边劳动、边学习、边找猴,身体力行建校的同时,还能破除封建迷信,一箭三雕!何金银同志,好样儿的!” 於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找猴”运动,在这七十五亩地里正式上演。 功夫不负有心人,时不时就有人会兴奋的指著某处断瓦残垣,著“找到猴子了”,其实大都是些石雕浮板画、残破不堪,包括但不限於山门牌楼石拱右侧、八字影壁墙顶端、大殿里斑驳的壁画.: “找猴”运动並没有耽误简易礼堂的修建,根本不需要去採买建筑材料,就地取材,白云观里空房足有二三百间,虽然大都已经破烂不堪,但只要仔细挑拣一番,就能找到不错的原材料一青砖、房梁、石板、灰瓦.:.至於沙子、黄土、麦秸这些个东西,隔壁村里就有,由魏大可出面协商购买。 三天定好地基,第四天就开始正式的垒土建房,直到这时,大傢伙才发现一个之前忽略的问题一一缺水。 其实白云观不缺水,东北角就是西护城河,这时虽然天气寒冷、但並未完全上冻,敲开浮冰就能取水,只是这水质...能用、不能吃而已。伴隨著前来报到的人数愈发增多,人员吃水、建筑用水,单靠何金银几人来回挑已经很难满足。 人数已经颇具规模的“挑水组”围拢在一起一合计,大傢伙做了一个统一的决定一一开井! 第301章 荒井 第301章 荒井 “白云观校址是由公逆產清管局划拨分配的,交接时的地表產业登记簿里確有一口水井..:” 魏大可看著面前斗志昂扬的“挑水组”,很能理解他们现在的心情,一边简单作著介绍、一边示意眾人隨他往东院某处椅角见里走去。 “可那是口荒井,第二期学员们曾经尝试过各种办法,无一例外都没引出水来,这才无奈放弃。学校领导计划著一旦將白云观確定为永久校址,就联络自来水公司埋设管道、引水入校,所以打井的事情,就一再搁置..:” 白云观整体形如“中”字,主脉即大傢伙近来收拾整顿的前、中、后院落, 实则在中院东西两侧,还各有一片建筑群,称为东、西別院。很多清理出来、暂时无用的物件,就堆积在这两个大院当中,因此显得杂乱无章、无从下脚。 一路东拐西弯,魏大可一指某处角落:“喏,那里就是。” 雨水充足季节爬满砖缝的青苔此时已然暗沉沉一片,踩上去隱约有滋哇声响,一口直径足有成人路膊长短的並口出现在眾人眼前。 没有並沿、没有柵栏,就这么直愣愣的裸露在表面上,若是黑夜里有人失足“在我们老家,老人们会往枯井里灌水来『引水』..:” 不等这位学员將话说完,魏大可神色一暗、出言打断:“灌过,足足两缸子水下去...没效果。” 仍旧有人不死心:“我见过一回『火烧井』,先往並里面扔火把、千柴,再用大青石迅速盖上井盖,四周用泥巴糊住,过一晚再打开井盖,里面就有活水被『烧』了上来!” 面对大傢伙期待的眼神,魏大可表情平淡、言简意:“试过。” “用木棍绑上长钎子,合力往下面捅,说不定就能將下面的淤塞开!” “试过。” “!我们部队曾缴获过一台满洲工作所的清水泵,那玩意只要灌上柴油,『噗噗噗”的响动老大了..:” 某位突发奇想、准备对著一口枯並上泵抽水的奇才,察觉到一圈人在用怪异的眼神看著自己,越说声音越低..: 何金银蹲在一旁,瞧著黑洞洞的井口,募然想起去年此时的经歷,那段“偷水卖钱”的“创业”经歷,突兀的抬头冲魏大可开口问道:“就没派人下井去瞧过么?” 一时间,所有人再度用怪异的眼神看向了“突发奇想”的何金银.:, “咚~” 轻轻的触底声响,黑的並底冒著一团亮光,微弱、渺小、却又倔强。 何金银暗自点头,“鸡鸣灯灭不摸金”,这时候倒算是用上了.:, “抽绳子吧,可以下人,蜡烛光没变色也没灭。” 用废瓦托底的蜡烛被拉上来时,火光不仅未灭、还变亮许多,引得围观眾人喷晴称奇,就连魏大可都来回摩著下巴顏儿:“这倒是个主意.:.几个月前就是害怕废井“吃人”,才拦著没让人下去..:” 何金银一作一作比划著名放下去的绳索长度:“...二十八、二十九、整三十! 这井不深,两丈不到。来,绑绳子!” 说著话就要解开绳子往自己腰上缠去,当时就有人想“抢功劳”,却不是为了计较什么荣誉,生怕並底有个闪失、爭著抢著自己上,被何金银一瞪眼:“撒开!这法子还是我想出来的!” 他自然能看出大傢伙的好心,只是在心底存了一点点“私心”而已。方一下面真有什么石头堵塞,自己往空间里一收就行、不费劲,换作旁人,事情反而会变得复杂起来.: 白云观这口荒废的水井並不深,本就临著河岸水湾不远,真要是换了山区那种动輒十几米、几十米深的水井,先不说空气是否流通、有无有害气体,单就“幽闭恐惧”带来的心理压力,何金银也不会主动下井。 井底略窄些,成年人站立转动不成问题,但蹲下就有些“考验体型”。 何金银咬著手电筒,先了脚,並无异常感触,背贴著坑坑洼洼的並壁蹲下观瞧,干泥巴、碎石块,再就是些枯枝烂叶,脚踩上去有窒窒的破碎声响,旁的再无杂物。 抽出铁钎子四下里戳了戳,大都触感坚硬,只在井底偏西位置,稍稍有些鬆软。 “有门儿!” 铁钎子插进去几寸,何金银直起身来用脚猛端两下,铁钎子顺势没入土中一半,钎头传来一股不同於刚才的硬物触碰感..: “荣哥儿,下面怎么样啦?” 何金银回应一声,示意自己平安无事,往手心里了两口唾沫,拔出铁钎子开始铲土,心头竟然有一种盗墓小说中挥舞“工兵铲”的错觉,嘴角不经意间隨著思绪微微上扬,心中默念.:: “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关门如有八重险..:” 趴在並口边侧耳细听的学员们面色古怪,铁钎铲土的声响中,荣哥儿好像在念叨著什么,还挺有节奏感..: “散开散开,忘了何金银同志刚才怎么说的么?注意通风!” 魏大可拨拉开这几人,往他们怀里各塞了一快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木板:“散开点,都往里扇风!” 並口的动静何金银自然不知,他正卖力的挥舞著铁钎子,划拉开碗口大小的浮土,捻在手里、自觉有一股湿润感,越发兴起,可当钎头再度传来那种硬物触碰感时,何金银明显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数九寒天,並底的何金银硬是刨出了一身热汗,等到將表面的浮土、碎石拨开再瞧,手电光照射下,一个圆滚滚、黑、瞧起来有几分眼熟的金属物件出现在何金银眼前.:: 嘶.:. 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一摸,硬物突然消失,伴隨著一阵“哗啦”声响,何金银明显听到了一股小儿尿尿般的泊泊水流声响.: 来不及高兴,眼前一,一个造型十分眼熟、还沾染著不少湿土铁锈的物件儿,出现在何金银眼前一一又一只..铁猴子! 第302章 旧事 第302章 旧事 白云观荒井出水,铁猴子重现人间。 被大傢伙“生拉硬拽”上来的何金银,顾不得收拾身上的尘土,將怀里沉甸甸的铁猴子往地上一,隨手用袖子擦拭起来。 这般“暴天物”的举动,当即就引起不少学员的好奇,等大傢伙寻来清水、抹布擦拭一番, 一只造型怪异的铁猴子展现在大傢伙面前。 整体依然呈现蹲坐姿態,与上一只“我不听”铁猴子不同的是,这只铁猴子猴手捂住嘴巴,双目圆睁、面露恐色,纵然有部分部位沾染著擦拭不掉的锈斑,可整体造型分明就是在讲著“我不说、我不说” “有意思,那第三只铁猴子问,一准是捂住自己眼睛,意思是『我不看、我不看”..” 有性格活泼的学员当即模仿起还未被发现的第三只铁猴子的造型,双手捂住眼眶,衝著大傢伙“摇头晃脑”,顿时引起一阵鬨笑,也有人表示不认可:“眼、耳、鼻、舌、喉,干嘛不能是捏住自己鼻子?” 原本还在模仿铁猴子造型的这位,当即就单手捏住自己鼻子,面露疑惑:“这样干嘛?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自己闷死自己个儿?” 相较於开怀大笑的这群人,魏大可面露惭愧,伸手拉起何金银、大手连连拍打去他衣表的泥痕,不无感慨。 “何金银同志,你为大傢伙的“吃水难”,解决了一大难题啊!其实我一开始引你们过来,也不过是害怕大傢伙不死心、乾脆看你们如何碰一鼻子灰,万没想到..” 何金银適时止住魏大可后面的话,语气轻快:“您发起的『找猴”运动,我这算不算立了一功?” “算!怎么不算!解决了大家的吃水困难,再不用每天往返挑水,等井里水蓄的差不多,咱们就打上来尝一尝!” 人群逐渐散去,何金银正准备回前院换一身乾净衣裳,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喊住,正是那位发现第一只铁猴子的东北局盛楠同志,姍姍来迟的她瞧了瞧被大傢伙隨手“遗忘”在凌乱杂物堆里的“我不说”铁猴子,举了举拳头。 “何金银同志,一比一打平,我一定会比你先找到第三只铁猴子!” 隨即不等何金银搭话,径直转身离开,身背后两只麻辫,一晃一晃的.. 何金银空伸著手、脚下却没追上去,只觉得有些无趣、摇头轻轻嘆息道:“真是个铁娘子,我还想为昨天的事情道歉来著..:” 相较於盛楠对“找猴”的执念,也只有陆续来报到的新人会一开始对“找猴”运动有些兴趣, 其它人的重心依然放在简易礼堂的建设上。 虽然魏大可並没有对建造简易礼堂做出明確的要求、就连工期都没有定下,但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期待著在报到结束的那一天完工,好让大傢伙可以在室內开一场“迎新活动”,而不是冷风嗖嗖的站在空旷的室外.:: 可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即便有部分砌墙、建房经验的学员,大部分人还是单凭著一腔热血,华北公校开学报到的第五天,意外还是发生了..: “轰!” 一堵刚建成没多久的砖墙轰然垮塌,万幸这堵墙正处在“晾乾”阶段,其它人都围绕著正在堆砌的砖墙打转,並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这无疑对大傢伙的热情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就连魏大可都惊出了一身冷汗,犹豫著要不要叫停“简易礼堂搭建方案”,换作搭棚子这样更为简单、也相对安全的方式。 “报告!我认识一个人,是北平城民间『红白口』彩棚业的奇人,大典前就是他和俩儿子帮助我们解了旗杆之围.::” 面对大傢伙的“菱靡”,何金银被魏大可“改搭棚子”的提议启发,当即举手提议,只是大傢伙关注的重心有点歪..: “原来,荣哥儿你还为大典站过岗!” 等好不容易满足了大傢伙的好奇心,何金银“奉命”前去搬救兵,万没想到,大典前一日一別,再度想起北平棚彩行当奇人刘一手刘老爷子时,还是为了“请人救火”.· 有了棚彩业高人的“指点”,简易礼堂的搭建变的有条不紊起来,只是在大傢伙的一致要求下,仍然要搭建砖瓦结构的礼堂,而非“糊弄了事”的草蓆棚子。 刘老爷子点点头表示理解,围著大傢伙已经建造了一半的礼堂转了半响:“没大毛病,就是工期得延迟个几天,要想在后天结束,就算是夜里挑灯接著干,我看也够呛...而且,得採买些材料..” 魏大可大手一挥:“都听您的!” 作为大傢伙心目中已经认定的“老北平”,何金银自然肩负起“採买”这项重任,好在因为疏通了东院荒井,目前的“挑水组”已经转变为“水井班”,往后轮流排班打水,不用再固定人手“哟!稀客、稀客!” 何金银瞧著面上乐开的多爷,只觉得哪哪儿都来气。华北公校不缺人手,有了刘老爷子坐镇指挥,他凭著道熟的缘故进城採买,路过公安街时鬼使神差的拐了个弯,没想到刚一进门就见到了多爷“怎么弄的灰头土脸的?不是去念书么?” 多爷嘴上关心,面上却已经有些绷不住笑意,现在的何金银哪里像是前阵子雄起起、气昂昂的人民警察,换了一身方便干活的粗布衣裳,在工地上来回跑,自然少不了沾尘带土. “您就乐吧?是谁之前口口声声说白云观这地方是个『风水宝地”来著?知道是坑,看我往里跳,您也不提醒一句?” 面对何金银的质疑,多爷连连赔不是:“我当荣哥儿您知道呢,敢情您不知道啊?前些年,轰动北平城的『火烧安老道”案子,大街小巷都在传,我以为你知道..:” “您给我说绕口令,直说,怎么回事?” 多爷老神哉哉的呷下去一口浓茶,茶缸磕碰的脆响清晰可闻:“荣哥儿,你也不想想,白云观那地方,为什么就成了『公逆產』?又为什么突然荒废了?” “这一切啊,还要从民国三十五年的一桩旧事说起,那是一桩...杀人案!” 第303章 惨案 第303章 惨案 民国三十五年,北平正值深秋, 是夜,西便门外百云观里,警钟长鸣。 无论是当值的道土,还是在东西別院掛单寓住的外道,闻讯赴至后院时,已是人头赞动。人群正中间,一名年轻束髮道土,正高举火把、一言不发,身后,是已经用乾柴野草胡乱堆起的两个火台。 一老一壮两名道士,披头散髮、衣衫槛楼,被牢牢绑在木桩上,脑袋查拉著,脖颈间套著粗麻绳、直繫於木桩顶端。脚下悬空、无处借力,只有腰身上的捆束勉强维持著身子不往下打滑..: 瞧这般模样,已经是被勒的进气少、出气多,垂垂危矣。 “许一鹤!你个火居野道!这是要挑起正一派与龙门派的內斗么!” 有迟来的號房道人,循著火光看清楚被束手绑缚的两名道士面孔,顿时惊的肝胆欲裂,抢步近前试图鬆绑,被与年轻道士一伙的其它人死死拦住,挣扎间不得脱困,只能扯起嗓子高声叫,声音悽厉、如丧考姚。 回应他的,是年轻道士不屑的面孔,一脚踢翻火台两侧的陶罐,封泥震落,油腻泛黄的液体倾泻而出。 號房道人身子为之一震,鼻翼嗅动、闻出这是火油,癲狂的怒吼转变为一抹畏惧,浑身打著颤慄、气势也泄去七分:“许一鹤,那可是监院、住持!北平道协认可、南京社会局掛名!你竟敢、 你竟敢...杀官!” “官?...现如今,道士也有了官身倚仗...三清在上,也羞认这般弟子!” 火焰跳动间,年轻道士的面孔忽明忽暗,声音中带著一抹狠厉。 “安世霖、白全一,勾结白俄佬蓄妓欢在先,逢迎东洋人为非作岁在后,东洋人战败投降后,又买通南京高官、重金赎身,此等醃败类、人人得而诛之,天不收、我收!” 在同伙的帮助下,火油已经充分浸入了乾柴野草之中,此时只需一颗火星,顷刻间便能燃起熊熊烈焰,到那时,局面就是覆水难收。 “今日,无有正一与龙门派別之分、亦无有常住与掛单身份之別,贫道不才,欲代行『太上家法』,清除我道败类,以正视听、以做效尤!” 一番话说的正气凌然,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人暗自点头,显然这名年轻道士许一鹤刚才罗列的数项罪名,绝非空穴来风。 號房道人此时已经放弃挣扎,气势虽泄、但犹不认同,斜著许一鹤,面露讥讽。 “好一副红口白牙,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你既然是一片公心,东洋人去年就已经撤兵投降,为何那时不动、却偏偏要选在监院换届、重新推举的时候?你不就是想鳩占鹊巢、越上位么!” 刚才还激昂慷概的许一鹤面色为之一滯,刚欲张口驳斥,就听號房道人继续“揭短”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北平沦陷八年,就我们龙门派出了败类么!西便门內火神庙住持田一久,是你们正一派的人吧?要不要我提醒下你,那可是堂堂『华北道教总会”副会长!『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请警察、偽军入观协管这个头,就是他先开的!”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许一鹤面色铁青,气急之下、一个眼神,拦住號房道人的拥是们,顿时將其摁倒、扒去鞋袜,图图团作一团、往號房道人嘴里塞去。 號房道人哪里肯轻易就范,更何况身后早就有龙门派的道士蠢蠢欲动,挣扎间更是语速加快、 大声嘶吼。 “许一鹤!狼子野心!若你是真正的道土,看不惯监院住持的所作所为,大可一走了之,天下丛林多如牛毛,何苦吊死在一棵树上?如果不是为了霸占白云观,將这二人扭送有司衙门法办、根本没必要杀人...唔、唔、唔!” 邪恶的一方固然可恨,但正义的一方也未必正义... 暗处的盘算被摆在明面上,许一鹤无法驳斥,只得示意拥是们將號房道人押下去严加看管,望著四下里意味深长的审视目光,决定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 倒持浮尘,桃木桿轻轻一抵监院安世霖的下巴顏儿,瞧著气若游丝的眼前人,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低低的说道。 “安老道,识趣的,乖乖將你这些年搜刮、倒卖的庙產奉上,我保你一个全尸...哦对了,还有大清朝皇帝老儿赏下的那口『金边癭钵”,否则嘛..:” 目光凶狠,浮尘杆將安世霖的脑袋拨朝向到另一侧火台,背后悄打手势,另一名举著火把、等候多时的拥是得令点火。 眨眼间,捆绑著白云观住持白全一的火台燃起汹汹炽焰,瞬里啪啦的“爆竹”声响,白全一的身影被大火由下及上、快速吞噬,让许一鹤略微失望的是,白全一此时似乎已经被麻绳勒死,火焰中少了哀豪惨叫,“杀鸡做猴”的戏码自然弱了三分。 “怀...狗杀才,都不是真道士,何必悍悍作態...” 一口掺杂著血沫的浓痰,被奄奄一息的安世霖无力嘧出,虽然没有如愿醉许一鹤一脸,但也將將沾在他道袍下摆,黏稠、噁心。 “敬酒不吃...吃罚酒!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你死掉。住持不过是一院代管,监院才是总领,亲手杀了你,总叫我不好收场,旁边房里备著参汤,等折磨你一夜,再將你扭送到有司衙门,那时节再帮你断气.::” 安世霖双目圆睁,奈何浑身是伤,刚才那句话已然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喉结涌动间,似欲噬人.: “不好啦!龙门派那帮傢伙放开院门,左近百姓听闻要火烧安老道,扛著锄头、耙犁冲了进来,杜师兄他们快挡不住了!” 报信的拥泵话音刚落,打两侧院门涌进来一群北平百姓,望著已经被烧成“火柱”的白全一, 气焰为之一涨,黑暗中一双双压抑许久的眼晴,死死的盯上还没被烧的安老道..: “各位乡亲,贫道许一鹤,掛单白云观五年,受够了安老道对外諂媚逢迎、对內狐假虎威,今日欲行家法,此乃我道门家事,不与外人相干,还请各位..:” 许一鹤抖抖衣衫,正欲劝退眾人,却无人答应,黑暗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替天行道”、“惩恶扬善”,乌决决的人群一拥而上,哪里是许一鹤几十人能挡住的..: 北平沦陷八年间,白云观的屡屡恶跡,可谓人尽皆知,此时哪里还有半分理智可言。 “膨!” 大火活生生將安世霖的肚腹烧炸,其状...甚惨! 第304章 癭钵 第304章 癭钵 一支烟燃尽,“火烧安老道”惨案讲完何金银眉追问道:“那后来呢?白云观就这么烧没了?许一鹤那帮人下场如何?” “白云观自然一空,虽然有时任道协插手,难免破落,几任住持都不长久。人人都嫌这地方犯过人命案子,晦气!连最招財的庙会都散了,围城前眼看著要打起来,西便门外就是战壕,老道们识相,跑的比兔子都快...空庙自然被当作公產接收。” 多爷浅呷一口茶汤,摇头晃脑、评头论足。 “行凶者见事情败露,事態失控,数人当场逃走,后来被一一缉拿归案,只有一人始终外逃、 下落不明。余下的人极度惊慌,甚至顾不上灭火,观內器皿、浮財被洗劫一空,可怜长春真人留下的道统,至此全消。” “那时我还在侦缉大队跑腿当差,等我们到达现场时,除了残破的道观,只剩下两具被烧的乌黑泛红的焦尸。安世霖头朝东北、脚冲西南,双臂抱胸、两膝缀起,一部分臟器冒出体外,白全一倒痛快些,火烧前就已经被勒死,少受一份罪。” 说话间翘起二郎腿、悠悠打晃:“许一鹤自知罪责难逃,第二天就向北平市警察局自首,作为主犯被判无期,其余从犯根据当晚行凶程度被判处四至十五年不等的徒刑,剩下的掛单道士因为没动手,无罪释放。” “这许一鹤倒是个硬茬儿,刑房里折腾了三天,认罪却不伏法,声称时下律法官官相护、有失正义,才按照道门太上家法第一条『凡奸盗邪淫,败坏太上之法律,坏祖列之宗风,架火焚身』处置两人..” 何金银听得嘘不已,末了又突然意识到什么,紧忙追问道:“这么说来,许一鹤现在还活著?” “北平围城期间,牢里这帮死囚重犯被局里通知,只要肯钱找保人,即便刑期未满也可保外,有门路的自然捨得破財消灾,没门路的还在號子里蹲著...这个许一鹤嘛..:” 多爷皱起眉头、细细思量半响:“好像有人使了银钱將他保了出来,他这身份也不宜再回百云观,就在城內一处关帝庙落脚。他这人通晓医理、擅长针灸,脾性也收敛了不少,懂得施医药, 倒搏了个好名声,那座关帝庙因为他被唤作『老道馆儿”...” 何金银身子往前探了探、一把托住多爷往外走去:“烦您给带个路...” 多爷嫌弃的抽出臂膀、掸了掸衣袖:“我这当差呢!以为我跟你小子一个样儿,是个『穷学生”啊?” 话虽如此,何金银生拉硬拽,到底是被多爷一路引到广安门內一间小庙,在这里,意外的见到了一队长长的“病號”。 “瞧见没有,管什么时候,穷苦人家该看不起病、还是看不起病,『老道馆儿”声名远扬, 看病不钱、能施针就绝对不开药。荣哥儿如此上心,莫非...你有“隱疾”?” 何金银一脚虚端开挤眉弄眼的多爷,两人亮明身份,自然无需排队,在后院见到了束髮常服的中年道士许一鹤。 经年牢狱,此时的他面相已经平和许多,拱手施礼,静静的听完何金银的诉说。 “福生无量天尊,剩下那两只铁猴子,终究是现世了..:” 何金银眉头紧:“剩下?两只?莫非...” 许一鹤虽然刚进中年,但面色愁苦、鬢髮白,一眼看过去,比实际年岁要大上一轮不止,一声嘆息、轻轻点头。 “贫道当年血气方刚,误信了其它师兄弟摄,自以为乱世杀人、无人会管,眼中只有利益、 心中只剩富贵,凭什么別人恶贯满盈能享受极乐,我却要安贫乐道、冷眼修行?一切贪嗔,皆源於年轻时无意之间、在观中发现的一只铁猴子..:” 静室中青烟,一炉香燃尽,许一鹤的故事已经讲完,末了他写下一张字条、轻轻推到何金银面前。 “贫道发现的那只铁猴子,就藏在观外老树腹內,这是具体地址。至於『三猴不见面”的铁猴子见了面,到底会有什么蹊蹺,我已不再关心...但是,我隱隱有个猜测...” 何金银听著一旁多爷的呼吸声渐渐加重,轻轻踩了他一脚、免得多爷“著相”,静等下文。 “雍正帝初登大宝,白云观道士贾士芳曾应召进宫治病,大言妖妄,被按大逆罪处斩。直到白云观道士娄近垣以符水使雍正皇帝病癒,白云观才得以延续道统..:” 听看这般“清宫秘史”,莫说是何金银,就连多爷都按捺下那点小心思,屏息凝神。 “...雍正皇帝大喜,赐予白云观一个巨大的『癭钵”,成人不能环抱,边缘镶嵌黄金,承诺“百云观若无粮可吃,可凭此钵进宫討要钱粮”,百云观凭此圣眷,百余年荣恩不减,每代都有道士奉旨入宫,赏赐的金银財宝、足可盛满几十个癭钵..:” “百云观铁猴子的传闻,也就是从那时起,悄然流传。但蹊的是,除开每一代监院,谁也不知道那些赏赐和瘦钵在哪里。即便是那一晚...我等严刑拷打,安世霖都闭口不言,歷代监院的居室,更是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却也不见那东西..:” 何金银心中已有猜测,看著闭目追忆往事的许一鹤,斟酌开口:“所以你怀疑,『三猴不见面”就是白云观前辈们担心断了道统,就將癭钵的下落分藏在三只铁猴子身上,以便后人...” 许一鹤轻轻点头:“那时我犯了魔,认为铁猴子现世,就是歷代祖师爷看不惯他安世霖的胡作非为、才降下『天命”於我。现在想来,不过是猪油蒙心..:” 末了,许一鹤喉结涌动、艰难开口:“如果聚齐三只铁猴子,真的找到了癭钵,希望你们人民政府...金银財宝尽数拿去,留下癭钵与传承,让白云观道统不绝、后继...有人!贫道在此,拜谢了!” 纵然何金银与多爷避让的快,许一鹤仍自大礼三拜,继而丟下两人,施施然往关帝庙中院而去,那里还有很多病人在等著他施针开方...或许,这也是许一鹤“赎罪”的一种方式吧.. 静室之內,一时间只剩下大眼瞪著小眼的两人。 多爷对上何金银的炯炯目光,下意识抽身撤步、单手护於胸前。 “荣哥儿...你想干嘛?” 第305章 三猴 第305章 三猴 我不听、我不说、我不看,三只铁猴子一字排开,却愁煞了眼前眾人。 “重宝在前,但这仁猴子也忒没谱儿,这都鼓捣半天了,依我看,乾脆一斧头劈开了事!” 多爷一句话,围观的学员这就有人著要去寻趁手傢伙,何金银紧忙拦住:“多爷,请您老来是帮忙寻找线索的,不是让您来破坏文物的。北平城谁不知道,多爷家里三辈人传承,觅跡寻踪、火眼金睛!真要是一榔头砸开,哪还用的著您吶..:” 马屁固然受用,却也起到了激將的作用。 多爷直嘬牙子:“仁猴子除了胎底都刻著那句『铁打白云观,三猴不见面”,浑身上下是丁点儿有用信息都没有,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不成要学著牛鼻子老道,选良辰、择吉日,设坛打、念咒做法不成?” 末了,似有决断,丟下句“我不行、可保不齐有人行”,匆匆离去。 掀起这场“找猴”运动的魏大可驱散学员,走到仍自苦思冥想的何金银面前,出言安慰。 “荣哥儿,知道你心热,其实我也心热...真要是能找到什么『藏宝”,支援国家建设不说, 咱们华北公校面上也光彩不是?但千万不敢钻牛角尖,像戏文里说的那样『走火入魔”..:” 劝了半响,见何金银只点头、不说话,仍旧自顾自在摆弄著那三尊铁猴子,只得摇摇头、轻手轻脚带上殿门,继续组织大傢伙投入简易礼堂的修建之中。 多爷去的快、回来的更快,也不知从哪儿雇了两辆三轮车,一路顛簸、径直拉进了白云观山门“佟掌柜,您上眼!” 来人四十岁上下,穿一身灰棕长袄,扣一顶六缎瓜皮小帽,许是因为天寒地冻,来时还揣著手闷子、戴著耳罩,一副猫冬的架势。进屋后少言寡语,径直捧起一尊铁猴子钻研起来,像极了书斋里的冬烘先生做派。 何金银想起追查莫先生时、曾见识过的几位“民间奇人”,兹当又是多爷的人脉交际,主动挪开位置,好叫这位“佟掌柜”看个周全,多爷在他耳旁低低的声音介绍道。 “琉璃厂“阅汉堂”掌柜,佟奉全。看捌饰的不起眼,一辈子起起伏伏,琉璃厂里有一號! 人家这辈子见识过的稀奇玩意儿多如牛毛,经手的国宝更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要不是现而今落魄了,凭我一臭脚巡出身,说是请,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这边还在“吹捧”,那边佟掌柜已经看罢铁猴、开口笑骂:“多爷,您这张嘴啊...不饶人! 巧了不是,倒也正应了眼么前儿这尊『三不猴”的典故!” 何金银眸子一亮、急忙拱手请教,却惊得这位佟掌柜连连避让、口称不敢,亏得多爷“居中调停”,终於是言归正传。 “此乃『三不猴”文玩摆件,琉璃厂选地儿摊子上就有,不过多是手把件、陶质泥坯居多。” “《论语》有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规劝弟子不当看的不看,不当听的不听,不当说的不说。因为寓意绝佳,文人雅士常常会在书房內摆上这么一套『三不猴”,时时警醒自己,为人处世要『谨慎善为、与世无爭”。” 佟掌柜说的清楚,何金银却听得糊涂:“可这...明明是个道观..” 佟掌柜笑呵呵点头:“没错,可您不觉得『谨慎善为、与世无爭”这八个字与道教暗合么?红莲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这『三不猴』並非哪一家独有,各有典故在其中。” “道教《太上三尸中经》认为,人体內有作崇之神三种,唤作『三尸虫』。为了防止三尸虫殃人,每逢庚申之日,修道之人要“避三户”,讲究『夜晚不臥、守之若晓”,也就是如同民间习俗『守岁”一般,彻夜不眠,是谓『守庚申”。” 何金银听得仔细,可还是难免有些糊涂:“这...和猴子又有什么关係?” “子鼠、丑牛、寅虎、卯兔..” 不等佟掌柜继续手指头,这下就连多爷都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儿:“申猴!那庚就是...” “庚金!庚为阳、其性刚,矿石、刀剑、金银、铜铁之属...所以『庚申”,也可以通俗的叫作『铁猴”、“铜猴』等等..” 多爷频频点头、难掩激动,一把拢过何金银:“我说什么来著,別看我不懂,可有人懂!” 何金银白了他一眼,再度开口请教:“佟掌柜,这『三不猴”的来源典故您说的非常清楚,还请您多给掌掌眼,这三只猴子..:” 多爷似到这时才想起正事,急忙忙出言附和,却见刚才还头头是道的佟掌柜面色一滯、有些犯难。 “东西开门不假,但...不值什么钱。质地坚硬、轻敲有清脆声响,表面无锻打火铸痕跡,显然是用『失蜡法”一体浇铸而成,只在细微处有打磨,说句討嫌的话,您二位就算是白送给我,我还嫌这些个东西沉、弄回去没地方搁...“ 何金银眼见佟掌柜这是犯了“职业病”、越说越歪,乾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您误会了,我是想知道,这三只铁猴子有没有藏著什么机关消息儿、或者隱语暗文?” 让他失望的是,精通古玩的佟掌柜也彻底“歇了菜”,捧起铁猴子左看右看,甚至寻来草纸拓印过一遍胎底刻痕,仍旧是一无所获.. 多爷是与佟掌柜一起离开白云观的,临走前不忘引荐何金银与佟掌柜互相留了姓名地址,某种意义上来说都不算“空手而归”。可当何金银独自返回前院大殿时,心里难免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绝非是对那扑朔迷离的“癭钵藏宝”的贪慾,更像是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念.. 夜深人静,已经在劳动中互相熟稳的学员们鼾声四起。有了刘一手老爷子的加入,简易礼堂即將进入架梁阶段,每个人都想为此贡献一份力量,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初见时的谈兴,累得倒头就睡。 何金银翻来覆去总睡不著,甚至觉得此起彼伏的呼嚕声有些吵闹,乾脆和衣而起,拉著鞋子往存放三尊铁猴子的大殿而去,因为是第二期学员们上大课的地方,中院收拾出十几间宿舍后就没人再在那里过夜了。 不等何金银近前,远远的就瞧见本该黑默的大殿內,竟然亮著灯光..: 有人影晃动! 是谁? 第306章 地宫 第306章 地宫 “是我!” 脆生生一句答应,门外何金银手中紧握的口擼子消失於无,开门的正是首先发现铁猴子的那位东北局盛楠同志。 何金银暗笑自已糊涂,刚才电光火石之间,许一鹤、佟掌柜、龙门派潜藏道土...种种可能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暗搓搓捏了一把冷汗。 白云观没有通电,桌上放看一盏煤油灯,盛楠与何金银一般,裹看外衣、拉看鞋袜,显然心思都在这三尊怪异的铁猴子上,闹得两人“夜不能寐”。 “白天忙著参加劳动,只隨大流挤在殿门外瞧了一眼,夜里翻来覆去睡不著觉,索性来撞一撞大运,说不得我就能发现什么端倪呢..” 盛楠说话间嗅了嗅鼻子,似乎有些著凉,何金银好心催促她回屋加件衣裳,却没想反倒激起这姑娘的倔性子来,就好似生怕何金银怀揣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故意支开她一般..: 暗醉一句“好心当作驴肝肺”,何金银亮起手电筒,再度围绕著三尊铁猴子打起转来。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深夜“幽会”,屋內一时不免陷入到某种古怪的氛围之中。 “何金银同志,一整个下午都没见你参加劳动,学校里生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就连第三只铁猴子也叫你给发现了,有什么消息,咱们互通有无唄~俗话还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呢..:” 何金银白了这姑娘一眼,足足晾了她好一阵子,直到余光观察到对方有些面色不愉,这才收起拿捏的姿態,將白日里的故事一件件讲给她听, 许是托小雨水的福,现如今何金银讲起故事信手拈来,前因后果、铺设起伏,从民国三十五年“火烧安老道”惨案讲起,一直讲到“三不猴”的典故,直听得盛楠目瞪口呆、感慨不已。 “地方上的保卫工作到底是和北平这种大城市不同,小小三尊铁猴子,竟然像查案子一般,里面有这么多弯弯绕.::” 听著盛楠的嘀咕,何金银又起了逗弄心思,故意拿话呛她:“我说完了,现在该盛楠同志你说了。” “该我?说什么?” 话音刚落,盛楠就反应过来,这分明就是在针对她前面那句“互通有无”...天可怜见,这姑娘除了发现第一只“我不听”铁猴子以外,剩下只有一腔莫名其妙的“爭先”热血,哪里还会有什么自己的看法... 情急之下,盛楠脱口而出:“当然有!” “哦?” 对上何金银略显审视的目光,盛楠心念急转、却故作沉吟,“有条不紊”的分析道:“你想, 如果这三尊铁猴子是白云观先辈留给后辈的『后手』,那一定会预见到当代监院暴毙、无法留下传承的状况,所以...” 眼见何金银面上郑重起来,盛楠不无得意、顺著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编”:“..所以一定不会像你想像的那么复杂,否则不就是坐看自家道统绝户么?三只猴子,除了造型各异,共同处就是胎底的那句话,所以...“ 何金银是真的听了进去,他觉得盛楠说的虽然囉嗦、但不无道理,情不自禁的追问道:“所以什么?” 这下轮到盛楠同志重新犯起难来,支支吾吾憋了半响“所以”,这才艰难开口:“所以,答案一定就藏在“铁打白云观,三猴不见面”这十个字里面,说不定、说不定,这谜底...就在谜面上!” 她是信口“胡”,何金银却当了真、甚至是“大受启发”。 从亲歷者许一鹤那里意外得知“癭钵藏宝”后,男人骨子里那种“寻宝”的天性就展露无疑, 满脑子都是后世的各种盗墓小说、寻宝电影,心思全往不可能之处钻研,现在想来..: “不对!那现而今...这三只铁猴子已经见了面啊!” 何金银迟疑著將这三尊铁猴子摆成个“品”字形,又调整下各自角度,让三尊铁猴子面对面、 膝碰膝,拼成个对內的“等边三角形”出来。 一通瞎忙活,果不其然,静悄悄的...没有变化。 对上何金银写满疑惑的双眼,盛楠同志许是有些“羞愧”,径直上手嘟道:“傻不傻?人家都说的明明白白,『三猴不见面、不见面”,不单单是指这仁猴子被分別藏起来见不著面,而是就算找到了、聚齐了,也不能见...!” “嘎巴!” 隨著盛楠的隨手拨拉,原本被何金银对內摆放的三尊铁猴子反转掉个儿,从面对面,变成了背对背。 这样一个全新的“等边三角形”重新组成的一瞬间,原本松松垮垮的三只铁猴子忽然像是被什么力量吸附住一般,鬆散的边缘处紧紧的贴合在一起..: 何金银喃喃自语:“里面...有磁铁么...” “什么磁铁?” 不等盛楠追问,密集的“嘎嘣”声响起,三只铁猴子原本各自紧紧捂住不同部位的猴手翻转掉个儿,从手背朝外...变成了手心朝外! 手电光与煤油灯几乎是同一时间贴近,何金银与盛楠看著六只猴手掌心上的文字,缓缓念出。 “丘”...“祖”...“像”·..“下”... :“地”..:“宫”。 按照顺序,每只猴手掌心上刻著一个字,通读起来就是一句话一一丘祖像下地宫。 白云观中心建筑都在“中”字的中轴线上,虽然匾额陈旧、部分还曾被那场大火灼烧燻黑,但位於中院的“丘祖殿”,確是作为白云观的核心建筑保留下来,据隔壁村子旱菸大爷讲,殿里埋葬著长春真人丘处机的遗骸...或者更准確的说,是“遗蜕”。 何金银心头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莫非...白云观的道统传承、癭钵藏宝,都被收在丘祖遗蜕的地宫之中? 盛楠面上的得色再也掩饰不住,虽然男女有別,但仍自兴奋的连连拍打著沉思的何金银肩膀, 嘴里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嘟~~嘟!嘟!嘟!” 魏大可紧急集合的哨声惊醒了华北公校沉睡的学员,眾人拾柴火焰高,中院本就不大的丘祖殿挤的满满当当,根本不需要费心思去寻找什么机关暗门,人心齐、泰山移,何况只是一尊泥胎塑像? “一、二!一、二!” 伴隨著整齐划一的號子声,这尊元代流传至今的泥塑彩绘神像被眾人缓缓抬起,何金银心中连念“罪过罪过”,不断告诫著眾人莫要损坏文物.. 丘祖像移,青石板开,一处黑洞洞的地宫入口.., 暴露在眾人眼前! 第307章 弒师 第307章 弒师 “咚!” 故技重施,伴隨著蜡烛触底的声响,微弱的火苗只稍稍晃动两下,便继续顽强的执行照明任务。这般表现给予了高处眾人极大的鼓舞,无声的对视,心头同时涌起一抹狂喜。 “有门儿!” 魏大可早就趁著给地宫入口“透气”的间隙,挑选出五名学员、加上他自己,组成“地宫突击队”。何金银与盛楠作为发现“三不猴”秘密的“功臣”,自然名列其中。 虽然由魏大可牵头,但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何金银身上,魏大可自己也不例外,衝著正在丈量绳索长度的何金银、斟酌开口。 “荣哥儿,铁钎、铲子、榔头、镐锹、绳索、手电筒、藤编帽...哦哦,还有你要的蜡烛,都准备妥当。” 隨即低低的声音说道:“学校报到时虽然明令『禁止携带配枪”,但有专人登记保管,要不要“魏主任,没这个必要。这一类地宫大多都比较蔽塞,地宫墙体最次也是掺入糯米汁、石灰搅拌而成的『三合土”,夯实牢固、外附青砖,贸然在里面开枪,反倒容易形成『跳弹”,误伤自己人..:” 他说的专心,但丘祖殿內所有人看向何金银的目光...都隱隱带著几分古怪。 盛楠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回过味来的何金银笑骂道:“都瞎琢磨什么吶!北平城文玩行业发达,兹要逮住过几只靠吃死人饭发財的『地老鼠』,撬开嘴、审他个三天三夜,我敢打包票,你们个个儿都敢下地...” 大傢伙哄堂大笑,何金银默默比划著名拉上来的绳索长度,打消了向魏大可申请“炸药”的想法。 一丈来长,四米不到,还没东別院那口荒井深,真要是没点“爆破”经验,尺度拿捏不好,有个万一,保不齐整座丘祖殿都得垮塌... 这处地宫入口呈垂直井状,內部足够一人稍稍弓腰前行。 蹊蹺的是,两头各有去处,朝南几步便是向下延伸的踏步道,手电筒打过去,是一阶又一阶的石梯。朝北方向虽然豌蜓曲折、看不清通处,但高度平整,更像是个地道。 “荣哥儿,你我各率一组..” 不等魏大可將话说完,何金银摇头制止:“魏主任,咱们还是別分兵的好,南边估计直通地宫,北边嘛...走!” 才转过两道弯,前方的景象就將自告奋勇、头前带路的学员嚇了一跳! 光亮照射过去,黄土、碎砖將尽头堵的牢牢实实,一具干户呈箕坐姿態,倚靠著墙壁,血肉早已消融,黑褐色的枯皮附著在白骨之上,未脱落的长髮藕断丝连、状如枯草...形状莫名恐怖。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这是...地老鼠?” 何金银挤到近前,细细的打量一番、隨即摇头:“不像,披的是道袍..:” “有字!” 乾尸对面,歪歪扭扭、文字一片,似是用碎砖一点点在墙壁上刻划出来的,深浅不一、有些文字已经模糊一一“贫道陈明?(形似彬),道號玉峰子,全真龙门第二十一代传戒律师。戒师高仁?(形似),机警过火,暗通內监、曲意洋人,一意搜刮黄白,而不知既老以后,尚有一个死字,白云观在高师手中可谓鲜著锦、烈火烹油..:” “...传至我手,初心痛改前非,陈书袁大总统,成立道协总会,拢天下道门於一体。奈何世事不由人,摒弃旧朝、结交新贵,所行总总,又於高师何异?幡然醒悟时已无力回天,门下弟子多交由市偿,无心修道...” “...逆徒安世霖,言巧语、矇骗信任,此僚天生反骨,笼络弟子、以下犯上,欲越上位,趁我病重,威逼於我,强执我手在法卷中写下『至敘弟子若干名,將法传与安世霖”,悔之晚矣!位可窃,然道统不可轻传...” 许是这位陈姓法师强拖病体,捣毁地宫另一入口,书写至此已是油尽灯枯,字痕越来越浅、逐渐模糊不堪,后文又多是连笔,难以辨別... 白云观.:.斌师有传统? 何金银联想到民国三十五年那桩轰动北平的“火烧安老道”,不禁心生感慨,许一鹤根本不会想到,安世霖得位不正,根本不知道“癭钵藏宝”在哪...而“逆徒安世霖”在被许一鹤严刑拷打、架火焚身时,是否会想起自己威逼陈师传位的那一晚.. 一啄一饮,莫非前定? “地宫突击队”原路折返,不忘与守卫地宫入口的学员们报声平安,隨即掉头冲南,漫步踏道、拾级而下,尽头...是一道漆黑石门。 “炸开?” 不愧是从事保卫工作出身的“女將”,盛楠的第一反应著实让眾人小小的震惊了一把, “先试试能不能推开吧,既然每代都有道士將钵赏赐藏匿进这里,第一道门背后大概率不会有『自来石』。” 不等盛楠追问什么是“自来石”,何金银立有决断、一马当先。这道石门极窄,只能容下两人侧身使力,其它人只能在身后辅助... “轰隆...轰隆隆...轰隆隆隆...” 石块摩擦碰撞的声响由慢渐快,等眾人感觉力道一卸,守卫地宫的第一道石门轰然打开! 一股霉气扑面而来,“门內是一段幽暗隧道,两侧墙壁由黑色大理石拼接而成,许是因为年代久远,石壁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斑驳感,灯照上去,光线似是被黑暗吸收吞噬一般,照明范围很有限。 鼻翼微微抖动,何金银站在门口略微一番,踏步道大约又將眾人向下“送”了一丈高度, 里面有没有通气口他不確定,但直觉告诉他,这一道石门后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感受到身后“突击队员”的不耐,何金银自嘲一笑,莫非自己是被后世的那些影音文字作品嚇到了?真实的地宫,多在於深藏,哪有那么多机关消息儿埋伏? 隧道尽头,一块高耸的石碑进入大傢伙的视线,碑文雕琢细腻,质驼碑、夔龙盘首,地宫至此就连高度都刻意拔高许多,只为妥善安置这块石碑。这时候却没有多少人在意,大傢伙的视线都盯准了石碑后的第二道石门。 盛楠同志好奇心很重,围著石碑左看右看,好奇的追问她眼中的“行家”何金银。 “何金银同志,你说这块石碑,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啊?” 正在思量要不要继续推开第二道石门的何金银连眼皮都没抬,冷冰冰回应道— “哦,开棺者死。” 第308章 道藏 第308章 道藏 “轰隆...轰隆隆...轰隆隆隆...” 伴隨著第二道石门被缓缓推开,“地宫突击队”的眾人终於见到了想像中的画面。 这处石门后的空间准確的讲应该被称为“前室”或者“中室”,之所以这么称呼,是一眼可见正对方向还有第三道石门。与前面两道石门彩绘早已斑驳掉漆所不同的是,这道石门上浮雕著人物造像,看起来就更为庄重。 “前室”整体空间大概十平方米不到,比何金银在南锣大院的家厨都还要小上一些, 最惹人注目的是,正中摆放著一口巨大的“钵孟”。 这口钵孟被安置在圆柱形的汉白玉底座上,盘龙纹饰,底座四周雕刻出一节节海浪形状,围绕著正中凸起的“仙山”,“仙山”之上石猴玩耍的图案活灵活现,居中留出一块玉牌,上刻十八个大字一一“大清乾隆二十一年奉旨重修金仍供本观。” 而在这座汉白玉雕刻的“仙山”之上,就是传闻中的“痿钵”无疑。 钵身整体呈现深棕色,成人不可环抱,看起来“麻麻赖赖”的,一颗又一颗“瘤子粒”十分碍眼,若是有“密集恐惧症”患者,怕是会有些观感不適。 钵口与传闻中一般,镶嵌著一圈黄金,光滑平整。即便身处暗之中,灯光照射下依然能折射出独属於黄金的色彩..: “前室”空间相对踏步道和刚才的甬道要宽许多,有好事的学员已经上手去摸了、口中喷喷称奇:“乖乖,这不就是『树瘤子”么?我们村就有,把树砍一道伤疤出来,痊癒后就是这种『树疙瘩』:.:“ 魏大可瞪眼训斥道:“撒手!这是“国宝”!你见过这么大的“树疙瘩”?那原本的树该多大?百年老树怕是不成,千年?” 何金银也上手摸了摸,癭钵外皮拂去表面灰尘,入手油腻,像极了手串被“盘出包浆”的感觉,边缘的黄金圈口如果是实心,按克重...不对,按两...还不对,得按斤称重.. 瓔钵状如海碗,上宽下窄,內里空落落的,摸一把除了积灰...还是积灰。但一念想到雍正皇帝的承诺一一“白云观若无粮可吃,可凭此钵进宫討要钱粮”,抬著这口癭钵进宫,皇帝老儿岂能真拉下脸来只装米麵? “看这里!” 以癭钵为界限,左侧是一口又一口大箱子,由下及上、由大到小,盛楠同志隨意敲开一口小箱子,一柄湛清泛碧的玉如意出现在眾人眼前.:: “玉质温润,如脂似粉...” 盛楠白了一眼“行家”何金银,拎著榔头又敲开一口大箱子,动作幅度较大,险些將上面层叠的中小號箱子掀翻,被何金银一把扶住,忍不住怒斥道:“小心些,这可都是宝贝!” “哼,冬烘先生又变成小財迷了...” 话虽然如此,到底动作上轻柔许多,却不是大傢伙想像中的金银细软,非铜非铁亦非金,暗红色的质地,一体雕刻成八仙过海的模样,宽度足有成人手臂长短,显得珍贵异常。 “何行家,说说看,这是什么?” 何金银哪里知道,但感觉绝非便宜物件,这么大的体量,中间没有拼接痕跡,单要拿到后世的拍卖会上...喷喷喷。 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铁函、鎏金函,显然考虑到木质会被虫吃鼠咬的可能,偶有木函,凑近细闻,隱隱有异香扑鼻,何金银隱隱猜测,这可能是檀香木或者更名贵的木料... “圣..旨?” 癭钵界限右侧,魏大可等人正举著手电筒打量一方小石碑,体量可以说是门外那方被何金银戏称为“开棺者死”石碑的袖珍版,字跡不多,魏大可等人正在磕磕绊绊的逐字识別。 “皇帝圣旨,朕体天地保民之心,恭成皇曾祖考之志,刊印道藏经典,颁赐天下,用广流传。 兹以一藏安奉白云观,永充供养,听所在道官、道士看诵讚扬,上为国家祝厘,下与生民祈福:” “...务须抵奉守护,不许纵容閒杂之人私借观玩、轻慢褻瀆,致有损坏遗失,违者必究治之。諭。正统十二年八月初十日。” 有不耐烦的学员绕过“圣旨石碑”,伸手胡乱翻动著后面的书架,拂去灰尘、就是一声惊呼:“这、这、这未免也太过奢侈了吧?拿金子雕成书?” 何金银没跟过去凑热闹,细细的理解一遍这方《赐经碑》,大概明白这是明朝刻印的《正统道藏》,共计四百八十函、五千五百零三卷,匯总道教经典,其在道教的地位应等同於歷史上的《永乐大典》、《四库全书》。 莫非,这就是白云观的.:.道统传承? 魏大可压下心头悸动,轻轻呵斥过一眾学员,到何金银身旁、颇为感慨:“荣哥儿,人都说『名字有叫错的,绰號没有起错的”,我看不对,你这个名字很吉利啊,金银、金银,带领我们华北公校,为国家、为人民,找到这么多金银重宝!” 玩笑归玩笑,等真到了第三道石门前,何金银有了经验,只趴下打量了一番门底划痕,就没有选择推门。纵是其它学员“不信邪”,几人合力推了半响,前室內本就气流不畅,一通蛮力过后,只觉得胸闷气短、呼呼直喘。 “试了,里面一准有『自来石”这一类顶门柱封死。毕竟,谁也不希望后人打扰自己沉睡。” “荣哥儿,莫非...” “嗯,前面两道石门在过去的百年间开合过,门底有明显划痕,这道则不然。如果我猜的没错,里面应该就是那位歷史上『一言止杀”,规劝那位『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放下屠刀的『长春真人”丘处机遗蜕..:” 生怕其它人听不明白,何金银言简意的解释道:“也就是白云观真正意义上守护的『丘祖』”墓室。” 魏大可一路上留神观察著突击队几人的表现,只觉得何金银与其它人完全不同,眼里没有贪念、言行也很得体,不由得凭空又生出几分信赖,放下班主任的架子,主动询问如何处置, 何金银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將许一鹤的意见转述一遍。或许自己和魏大可都做不了最终决定,但也希望儘自己的一份力,不要打扰到丘祖遗蜕的沉眠。 魏大可目光灼灼,大手一挥、下令“撤退”。 “好!就先听荣哥儿的,东西上交给国家支援建设,咱们,不打扰里面的老神仙...睡觉!” 第309章 受奖 第309章 受奖 耽搁多日,凝聚全校师生心血的华北公校简易礼堂终於宣告落成。 这间简陋到除了居中舞台、再无旁物的礼堂,原本空荡荡的会场內,此时正有一群人进进出出、忙碌布置著。现写现贴的横幅、標语四下里张贴一新,人们登高踩梯、校正高低、爭论布置, 嘈杂声不绝於耳。 一眼望去,舞台上方已经悬掛妥当的横幅上,墨跡方乾的“迎新”、“表彰”字样,昭示著一场迟来的“开学典礼”即將在此举行。 何金银被魏大可叫出去时,手里还拎著浆糊筒,鬢髮之间、汗渍未消,抬手擦拭、却又沾染上些许浆糊,愈忙愈乱的模样,惹的魏大可哭笑不得。 “魏主任,要不...我先回去换身衣裳?” “走吧,这样也好,更能反应我们学校的真实情况。” 中院里现如今遍布岗哨、不得擅入,北平民政、文化相关部门、科学院史学研究所、道协、北平市立图书馆.. 许许多多听过没见过、或者压根就没听说过的相关机构纷纷入驻,就连何金银的“老东家”公总,都奉命调拨了一支『手枪队』负责保卫內里安全。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可怜中院里刚刚安顿下来的华北公校学员们,只得窝在西別院紧急收拾出来的几间陋室內暂住。虽然在西別院扒开两道豁口、充当连接前后院的临时通道,可到底是不方便..: “魏主任,这都一个礼拜了,还没见消停?” 魏大可闻言面上泛起一抹红光,见四下无人,索性直言相告。 “嘘!爭的厉害著呢...那部《正统道藏》被北平图书馆抢先收录,老道们好像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西便门外还有这么一座白云观,哭天抢地,无论如何不让开第三道门,言明浮財可以不要, 但《道藏》、“痿钵”和那几块石碑统统都要留下、不许带走..:” ”『手枪队”与其说是防著外贼,倒不如说是忙著劝架说和、防止摩擦。生怕老道们一个想不开,一头撞死在地宫门前...按戏文里的说法,道士们『遍请好友、广撒英雄帖”,光是穿著紫袍的,这些天就来了三位..” 何金银心中直念罪过,末了才反应过来:“留下?道士们想要回来?那...咱们去哪儿?” 魏大可对此讳莫如深,只推说此事还未成定局,一时间也说不好。 两人行色匆匆,一路绕到前院大殿,在这里,何金银见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面孔。 “报告!洛..洛局?” “是何金银同志么...不错、不错!没丟你们张队、没丟北平纠察总队的脸!难怪以他的脾性,说起你来倒是得意的很吶!” 这位只在歷史书上见过名姓的洛局,言语温和、主动伸手,惊的何金银连忙丟下浆糊筒,左右手来回擦拭几番,仍自觉得有些“埋汰”。洛局倒是爽快,毫不在意拉起何金银的手握住,轻轻拍打著手背、以示鼓励。 “別那么扭捏,你们张队是我点的將,他手底下带出来的兵...自然也算是我的兵!” 魏大可在一旁適时出言解释:“何金银同志,这位就是咱们华北公校...不对,应该叫作“中央公校”的新任校长!同时也是你之前在公总大院的老领导,兼管我校校务..:” 何金银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抽手敬礼、嗓音洪亮:“校!长!好!” 洛局的笑声愈发爽朗,隨即掌起一份奖状,面色变的郑重起来。 “这次白云观地宫的探索发掘,全校师生功不可没,经部里討论,记集体功一次。何金银同志作为其中的依者,全程参与、主导,又懂得適可而止,没有破坏文物,经研究决定,记『小功”一次,特颁奖状、现金奖励若干..:” 何金银虽然激动,但仍然保持著清醒,没有立马接受这张奖状,言语间似有跨。 “洛局,这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华北公校师生、尤其是盛楠同志,还有公总侦讯处多门, 甚至就连白云观前任掛单道士许一鹤,都曾参与其中、缺一不可,並非我一人之力...” 洛局愈发欣赏他这种自谦的態度:“放心,你提交的报告我看过,条理清晰、不矜不骄。集体功之外,其它参与人员视程度不等、各有奖赏。唯独那个许一鹤不好安排,真要是较起真来,他还是个『戴罪之身”,道协的人似乎也不欢迎他..:” 略一沉吟、立有决断:“这样,听说他常常免费义诊,乾脆由地方上的同志协调,就近安顿在附近医院里工作吧。” 何金银这才放下心来,刚准备伸手去接奖状,却见洛局已经撤手:“急什么?现在拿了,大会上你小子上台领什么?你准备一下,一会你要上台发言的...” 当何金银以为事情到此就暂时告一段落,准备起身告辞,却被洛局出言留人,要他跟著一起转转、看看这处白云观校区。 洛局的隨行警卫员有八人,自然不缺其它校领导陪同。何金银很自觉的缀在队伍末尾,悄悄向魏大可打探消息:“魏主任,刚才您说的“中央公校”又是怎么一回事?” 魏大可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眨眨眼、颇有深意。 “说是华北保卫干部训练班、华北公校,可这一批五百名学员里,只有一百人是咱们华北局的...大部分师资力量也是从別处抽调,和学员们一起报到,要是再继续叫『华北”...可就有些『名不副实』嘍...” 何金银募然回想起张队那天的话来一一“明年一月...计划正式对外招生,到时候就不止是华北了,东北、华北、华东、山东...” 寒风一卷,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观外高处,鸟瞰整座白云观,有专人正在向洛局介绍学校近况。 “...二期学员八十人、全体师生不过百。三期学员五百人、师生职工家属预计破千...现有房舍三百间,共占地五万余平方,如果作为永久校舍,必须扩建。按扩建到八万平方计算,需买老乡住宅房屋等一点五万平方、菜地一万平方...” “这样最多也只能容纳三千至四千五百人...观西十米有平绥铁路、观南百余米有平汉铁路, 铁路交叉、火车往返,不利於新建大型建筑...同时,还要考虑道协那边的诉求...” 等到一行人折返回后院简易礼堂,五百名学员已经列队等待检阅多时,何金银悄悄归队,心中五味杂陈.. “三不猴”啊“三不猴”,你这么一番折腾,连累的整座学校都得...搬家了。 第310章 拜师 第310章 拜师 二月四日,星期六,农历正月十五,时值立春。 正式更名为“中央公校”后的白云观校区山门,下学后乌决决涌出一堆统一著装的公校学员, 或是骑车独行、或是两两结伴,也有例外,一支由十几人组成的队伍,“勾肩搭背”颇为显眼,正大踏步往西便门內而去。 “荣哥儿,不是说洛校长是兼任么?怎么管的这么严格?光他亲自擬定的各种校纪、校规,就足足记满了十几页纸!” 有人哭丧著脸、满腹牢骚,何金银斜了他一眼:“且不说当面,这话你敢在学校里面说么? + 这位闻言缩了缩脖子、回望一眼视野內渐渐缩小的白云观山门,虽然畏惧、却犹自嘴:“还不能发发牢骚了...开学第一课,先背各种规则,天生就不是背书的材料,折磨啊...” 说著话轻咳一声、背著手开始摇头晃脑“第一章,请假规则。第一小节,凡学习日以不请假为原则,如因病或因特殊事故必须请假时,一日以內者由队部(或班)批准。两日以上、一星期以內者,经队部附註意见,由大队部(或系)批准。一星期以上、半月以內者..:” “打住!请假你光记住一条就成:星期六下午晚饭后、至星期日晚自习前为例假时间,如个別必要外,不得夜不归宿。” 明明是件高兴的事,却引来哀豪声一片。何金银却笑的格外畅快,无它,这条下面还有內容, 像他这样在北平安家的学员,经队部审批后,可以周六在校外过夜。 “我说什么来著?明儿一早天桥见,痛痛快快玩一天不好么?非得今晚上就出来逛..” 当即就有人反驳:“那可不成!明天晚自习七点钟就开始,哪还有时间看一眼北平城夜里的繁华?” 其实何金银觉得没什么“夜繁华”可讲,入夜后除了部分区域,大都黑咕隆咚,尤其是张局率队封禁八大、十条以后...当然,何金银他们也不会往那里去.. 灯火通明的正阳门大街,何金银做东,都一处的烧麦、炸三角、马莲肉和山东风味炒菜,招待这些睡在他.:.同铺的兄第。 吃饱喝足,自然是...逛天桥!天桥夜间虽然不如白日里热闹,但各处剧院、戏园子、茶馆都有乐子可瞧,直至晚上九点,才和眾人依依惜別、约定明日再聚。 回南锣鼓巷的路上,何金银开始盘算购买一辆自行车。早前虽然有过这种打算,但调任公总以后有“公车”可用,这点小心思就暂时搁置下了,现如今往返西便门外白云观少说还得半年.. “荣哥儿回来啦,吃过饭没有?屋里刚湖得一壶热茶,桌上有点心。柱子和他爹前脚刚回来, 正在洗脚,刚还念叻你呢,说好每周都回来,结果一去就是大半个月..:” 四合院新晋“一大妈”白寡妇对何金银態度很是热络,这倒让正原本犹豫著是否该去中院打声招呼的何金银有些无所適从。 门帘挑动,屋內格局虽然没有大改,却比去年此时多出几分“生气”。 窗楞纸似是刚刚才换过,簇新透亮。曾在火神庙胡同见过的各式盆栽沿窗摆放,赏心悦目。家具也淘换过一茬儿,原本打通的两间隔断也重新竖立起来,炉火烧的正旺,挨著炉板边缘放著大枣、桂圆、栗子,拣起来就著热茶打牙祭.. 那滋味儿...美! 与屋內陈设一新相比,氛围...却隱隱有些古怪。 少年傻柱罕见的没有大声,赤脚踢踏著木盆子里的洗脚水,四周溅的满是水渍,见到何金银进门也只搭搭的招呼一声,一副“垂头丧气”、有气无力的模样。 何大清还是那张“死人脸”,眼袋深沉,踩著铜盆边缘晾脚,一手著烟盒洋火,却罕见的没在屋內抽菸。 “荣哥儿,你回来的正好,走,屋外头说话。” 白寡妇端著刚湖好的热茶,眼见何金银又被何大清拽了出去,无奈的將茶盏放下,犹豫再三却没追出门去。颇显疼惜的摸了摸傻柱的后脑勺:“別,你爹也是为了你好..” 傻柱没有抗拒白寡妇的动作,可惜紧紧住的双拳还是暴露了他內心的焦躁,抬眼时眼泪汪汪:“白姨,我爹他干嘛非要我去学川菜啊?去了还被人家扫地出门,热脸贴著人冷屁股,查不臊查啊...丟人!” 白寡妇只嘆了一口气,没再多说话,只改为轻轻拍打傻柱后脊背,帮他舒心顺气。 垂门连廊,何大清美美的饱吸一口烟气,和著寒意一起吐出去,话匣子终於打开。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许是中间人传话有误会,人家只说先带上门来瞧瞧、看是不是那块材料。傻柱这孩子心里头实诚,搁丰泽园里见人就,小学徒们私下里还给他像模像样的办了一场『送行宴』”,这下可倒好...” 两手一摊,口吻无奈:“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何金银静静听著,事情其实很简单,有南来的勤行“高人”只身入京开店,按著规矩、遍邀北平同行业高人吃酒,席间倒是提过一嘴,请大傢伙帮忙物色人才、好撑起场子,何大清在尝过对方手艺后,心思便活络起来..: 没成想,满心欢喜的傻柱却“落了选”。更糟糕的是,傻柱还是个大嘴巴.. “二叔,我兹问您一句话。” “你说。” “您是谭家官府菜出身,丰泽园又是鲁菜翘楚,干嘛非得让傻柱去学川菜?” 这个问题又消磨了何大清一支烟,半响才跌脚:“想听实话?” 似乎知道何金银的答案,何大清狠狠一碾菸蒂,径直开口说道。 “各家官府菜现在不时兴,充其量算是『屠龙技”。鲁菜讲究堂堂正正不走偏锋,是普遍的水准高,而不是以一两样菜或者偏颇之味来譁眾取宠。孔夫子『食不厌精、膾不厌细”说的就是鲁菜,由小见老,傻柱他..:” 何金银忍不住追问道:“傻柱他怎么?” “性子执,遇事急躁,偏偏又没有一颗玲瓏心思,吃不透人情冷暖,肚子里也藏不住事情, 有仇不隔夜、有怨不分人,学鲁菜难成大家...如果將人比作菜系,他反倒更像是一味川菜,麻、 辣、鲜、香,味道多变..:” 何金银点点头,募然想起原剧里傻柱后来的那些糟心事,不由得暗自感慨一句“知子莫若父”。 “您说说,那川菜高人,姓甚名谁、什么来路?” “四川食堂,姓伍。” 第311章 御厨 第311章 御厨 “你说谁?!” 菸袋斜街,多爷和衣而起,原本眯瞪著的睡眼雾时间睁大,音量足可“震散”屋顶的蛛网..: 虽然有些夸张,但足见多爷此时內心的震惊。 “你二叔倒是挺疼孩子,跨行也得奔著那最高处去...你也挺疼这兄弟,大晚上的不睡觉还来打听消息..:” 虽然还什么都不知道,但就凭多爷的反应...何金银满脸苦涩:“我二叔不知道人家根底,背后水深水浅也不打听就一头撞了上去。只知道对方手艺了得,这个口子也是人家自己在宴会上提出来的,否则也不会轻易动这种心思... 多爷浅呷一口凉茶汤,紧了紧外衣披掛,故作挪输:“得嘞,你算是拜错了庙门。我这里大忙帮不上,也只能给你提供点思路,兹当是还荣哥儿你在那份地宫报告上提了我一嘴、分咱功劳的恩情..” 何金银闹了张大红脸,不等他张嘴,多爷一改前態,郑重开口。 “伍师傅,现而今应该唤作『伍大师”,川菜名家!详细的底子我也说不上来,只说两点我知道的.” 何金银隨著多爷晃动的手指头瞧过去,只见他先竖起一指。 “这个人...出身不好!曾经在重庆为很多军政大员司厨办宴,就是老蒋的肚子,也没少伺候过!民国三十六年,在上海滩待过两年,专为『三大亨”烹製豪。解放前夕又逃去港岛,曾给港督、澳督献艺,声震一时。” 何金银脑袋顿时跟炸开来一样,“蒋府司厨”、“青帮豪”、“两督献艺”,这些个名头、 字號响亮归响亮,但今后这些年.:: “他...他怎么敢回北平的?” 到底是在公总大院廝混半年,嗅觉不是一般的灵敏。何金银脑海里现在哪还有半分给傻柱铺路的念想,直觉告诉他...眼前是个坑,一个...何大清苦心思虑才找著的“大坑”。 相比之下,多爷就显得悠哉悠哉许多,笑嘻嘻点指道:“城府、城府呢!也就是关心则乱,现在才露出几分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到底是『少不更事”,难得、难得..:” 也不管何金银是否会羞恼,多爷竖起第二根手指头,继续摇头晃脑道,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放心!人家靠山硬著呢!” 两根手指往上方举了举、意有所指:“年初,文艺界等一大批爱国人土,受到上面大领导的诚恳邀请,回到北平积极参加新中国的建设,这位伍师傅就名列其中...” 场面与多爷想像中的荣哥儿会长舒一口气不同,何金银面色纠结、一言不发,起身告辞、这就要走,被多爷一把托住。 “嘛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还没说完呢...原本人家伍师傅想低调做人,被分配在东安市场一家濒临倒闭的食堂掌灶经营,结果一个月不到,就闯出了偌大名號,现而今这家『四川食堂”已经装不下这尊大佛,伍师傅要重立招牌、招兵买马...” 这原本是个好消息,何金银却与刚进门时一般苦涩模样,心下早有决断,连称“叻扰”,多爷追出门去、拢手扩音。 “荣哥儿,你记得去找你大圣哥!伍师傅的名號就是新政协的人捧起来的!他那里一定有门路..” 夜深了,何金银的心却有些志芯不安,一路走回南锣时,已到夜半。 隔著垂门望去,中院北房里灯已经歇了,前院东厢...却还掌著灯。 “二叔,你...,傻柱也在?” 父子俩东厢房里一坐一蹲,沉默不语,显然谁也没有睡意,都在等著何金银的消息。这般状况,倒叫何金银回来时盘算的“各个击破”失了主意。 有心支开傻柱,但现在他的状態,怕是十头牛都拉不走,越是躲著、那股倔劲儿越是上头。 得嘞. 一盏茶的工夫,从多爷那里“套”来的消息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讲完。包括何金银自己的那些个“担忧”,也不加隱瞒、和盘托出。 “得嘞,是我办事糊涂,只看手艺、不看人性,荣哥儿你消息灵通,二半夜还劳烦你辛苦跑上一趟,二叔给你赔不是了..:” 何金银紧拦慢拦,何大清执的欠了欠身,走到门口、回望一眼犹自蹲在墙角的少年傻柱,一瞪眼:“走啊,还愣著干嘛?师徒如父子,真要是拜到伍师傅门下,三年学艺、两年效力,这还算是短的,大势一旦有个波动,你也得跟著栽跟头!” 见少年傻柱还倔著不肯挪动,何大清急了眼,上前就要“招呼”一脚,被何金银拦住,好说列说先將他劝了回去,直说今晚自己和傻柱一起睡就是.. 瞧著大半年都没怎么沾过的炕褥,何金银还在犹豫,傻柱已经快手快脚的铺盖一新,虽然脸色仍然难看,仍不忘招呼何金银:“荣哥儿,你回来前炕就已经烧上了,褥子被子白姨前些天才挑著晴天晾晒过,一点儿不霉!” 同床分被,何金银知道傻柱睡不著,刚想要再劝,傻柱却主动开了口。 “荣哥儿,你说的那情况是不是太邪门儿了?有个文雅点的词汇怎么说来著,齐人...忧天?” 这问题要是回答起来就深了,即便说的深一些傻柱也听不懂,何金银只得隨口了几句,见傻柱只是默默听著、並不答话,末了,只得长嘆一声。 “傻柱,这回你听我的,我不会害你...睡吧,丰泽园那里虽然麻烦些,但兹要你没辞工,一切好说。真要是忍不住有人背后说閒话,就上去打一顿撒撒气..:” 这般“规劝”的话何金银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捫心自问,哪个少年不曾薄脸皮过? 一阵沉默过后,傻柱扭过身子、背对著何金银,轻轻的“嗯”了一声,少言寡语的模样与平日里行径截然不同。 在学校睡大通铺养成的固定作息作票,加之一晚上来回奔波,感受著炕底传来的温热、闻著被褥上那种被太阳晒过独有的气息,何金银眼皮逐渐沉重起来,困意围拢..: 床铺另一侧,少年傻柱眸子亮晶晶的,哪里有半点儿瞌睡?嘴巴无声开合著,时不时还会无声傻笑两下.:: 何金银若是没睡,凑近了细听,或许能听清楚少年傻柱的语一一“御厨...专给大人物做饭..:了不起!” 第312章 蹭油 第312章 蹭油 一夜好眠,大梦初醒。 何金银起床时少年傻柱已经消失不见,炕火早已熄灭,探了探隔壁床褥冰凉,就知道人已经离开多时。 想起昨晚的那一出“糊涂帐”,何金银在被窝里强伸了个懒腰,瞧了瞧屋外天色亮度,准备躲懒再眯上个“五分钟”,等到再睁眼时,昏昏沉沉间,猛然激灵灵打个冷颤— “要糟!可千方別过了约定时间!” 白寡妇在中院一直留神著前院东厢的动静,瞧见何金银“慌不择路”、边穿外衣边往院门外冲,急忙忙隔著垂门喊道:“荣哥儿、荣哥儿!早饭在灶上给你温著哪!小米粥配的蒸南瓜,香甜可口..” 何金银哪里还顾得上这个,连连摆手示意大可不必,顾不上细解释,连房门也没带上就冲了出去。 白寡妇追出两步,眼见著人影已经消失在月亮门里,扶著垂门柱子、无奈的说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父子兄弟三个,出门一个比一个仓促,谁也没顾著谁...” 西便门外到天桥牌楼,徒步最快也要一个多钟头,要是进城叫了车,那就要快上许多。 何金银等人约定的时间是早上八点,约定的地点就是天桥最大的那个牌楼。 所谓的“逛北平”,其实就是围绕著天桥,还是以南城为主。天坛公园、天桥广场、大柵栏儿、中山公园、天安门广场、金水河、东单牌楼...计划好的吃喝路线,眼见著是要迟了,心头不禁有些焦躁。 看来除了自行车,手錶也得添入购买计划之中,反正自己的钱来的“正大光明”,谁也没处挑理。就是不知道五零年初,这些个东西在哪里能买到正品、新品..: 三轮车一路顛簸,紧赶慢赶,何金银还是迟了半个小时..: “荣哥儿,可別是看著老实,实际背地里『金屋藏娇』,这才会姍姍来迟!” 笑骂几句,到底是有著“同学情谊”、“战友情谊”的双重加持,没有人真的会嫌何金银迟到,八点半的天桥,加之又是星期天“公休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十几个人看起来多,混入人群之中,连个浪都惊不起来... “囉~囉~” 一碗豆汁儿,十几个人连番上阵,尽数败下阵来,有在意自己“形象”的硬抿著嘴唇一点一点抒著脖颈往下咽,浑不在意所谓“形象”的,两腿一张、低头便吐,有吐的著急些的,直呛的鼻涕眼泪一齐出... 反倒是桌上那何金银没介绍的“焦圈儿”,一人俩还嫌不够,吃完隨手往衣服上擦擦,这口豆汁儿残留总算在嘴里“顺”了下去..: 何金银老神哉哉的端碗喝著麵茶,眼里著笑、嘴里还不饶人:“憋著,刚谁说的,一碗豆汁儿才几个钱?还著要每人都来上一碗?是谁啊...” 这一句可著实是捅了篓子,管是“囉”没“囉”出来的,齐刷刷扭头盯著何金银,枪林弹雨中打熬出来的“杀意”再也掩饰不住。 察觉到气氛不对,何金银撇下一卷早就算好的“早餐钱”,扭头就跑,身后十几个壮汉...拔腿就追! 人群熙熙攘攘,虽然起到了一定的“掩护”作用,可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两腿跑不过眾人”,也没人真下狠手,推推揉揉、更多的是为了解气,何金银假意討饶、实则躲闪,没成想身背后猛然一沉、脚下像似踩到了什么..: “对不住、对不住,您多担待,我们这玩闹过了头..:” 何金银未曾转身先赔不是,可扭过头来却是一愣。 面前人是个山羊鬍老头,身段不高,瘦瘦的,一个扁脑袋,可偏偏剃著一个“桃子”头,一双小眼睛眯缝著,可一双外八字大脚却挺显眼,看上去似有几分滑稽,像极了小孩子偷穿家大人的鞋子. 山羊鬍、桃形头老人手里还提溜著一个小铁匣子,身上隱隱一股怪味,张嘴就是一口东北大碴子味道:“不碍、不碍,明明是我这只脚它不长眼,偏偏提前踩到了您的落脚之地上,对不住、对不住。” 这般奇怪的回答莫说是何金银,就连收了玩闹心思的大傢伙都是一愣,老头的这个回答.., 突然这么多人围拢上来,老头习惯性举起一只胳膊,宽鬆的衣袖顿时查拉下来,露出小半截前胳膊,手里似乎还著什么东西,在寒风之中晃了晃,颇为惹眼,张嘴露出一口大黄牙— “蹭呀!蹭呀!有油蹭蹭就乾净呀!蹭呀!蹭呀!不管你是沾的什么油呀!香油、豆油、酱油加煤油!沾在衣服上多难看呀!给你蹭蹭包干净呀!” 何金银离得最近,也最先看清楚,老头手里高举著的,是一块灰白色的肥皂,巴掌大小、边缘毛糙,老头身上那股子怪味就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而这样的东西,足足有一铁匣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著“蹭油”的老头,浑浊的眼睛在眾人身上打量一番,面上的“惊喜”再也遮盖不住,拋开何金银、咧著大嘴就往中央公校这十几个学员面前挤一“您这儿有油点儿,我帮您蹭一蹭!保管蹭掉,我这里有药皂,比香皂还好呢!” 眾人刚才但凡是“分尝”那一碗豆汁儿的,油汪汪的焦圈儿也没少吃,谁衣服前襟、裤腿上还没有几个污渍?更何况发酵后的豆类,留下的可不单单只是水痕,蹭油老头动作极快,往药皂上蘸点唾味,就在油点子上蹭了起来。 十几人哪见过这般“推销”的场面?只愣神的工夫,一块药皂“上下翻飞”,末了扯出一块干布一擦拭,这时再看一一身上隱约的豆汁儿酸臭味被一股清香代替,原本的油点也消散於无..: “先生,您看!我把您衣服上的油蹭掉了!您买块药皂也行,实在不想买...要不,您赏下几个钱儿吧!” 何金银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蹭油老头为何会绕开自己...因为自己只喝了麵茶,没碰那些个油汪汪的东西...所以,自己不算是蹭油老头的“准客群”? 一帮人哭笑不得,也不问价,正准备掏钱找补,人群外有人脆生生的喊道一一“这位蹭油的老同志!您怎么专挑我们学校的人下手啊!” 第313章 八怪 第313章 八怪 盛楠同志孤身一人,俏生生站在人群外,气息不稳,脸上...还掛著一抹羞红。 “就是这个老同志!见我衣服上有油点儿,上来就搭手要蹭,险些被我一个背摔,话还没说清楚掉头就跑..:” “蹭油”变“指油”,这性质可大不同.: 原本因为蹭油老头的“热情服务”而不知所措的眾人,闻言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和善”面孔,脚步挪动,战术队形呈包围状,自己学校的女同志被欺负了,撞见了岂能不管? 眼见著这帮后生一言不合要动手,蹭油老头急的满头大汗,解释的语无伦次:“我不是、我没有,我是看见她衣服背上不知被谁抹了一块油点,习惯性上手,她一转身我才发现是个女娃娃.., 解释不清、解释不清啊!” 天桥本就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这般动静自然有人注意到,见是蹭油老头,当即就有人出言说和。 “对不住、对不住,这是天桥老人儿,第三代『天桥八大怪”之一一一蹭油的』!保管没坏心思,就是蹭油蹭魔了!见著油星子就魔!拿著块药皂满天桥的推销!老油头儿,还不赶紧给人赔不是!” 盛楠没发话,中央公校的所有人都没动,何金银略一思付,缓步近前:“盛楠同志,你是『苦主”,最有发言权,这位老同志到底是“蹭油”还是“楷油”,你发句话..:” 盛楠与平日里的豪爽行径全然不同,稍一扭捏,凑在何金银耳边低低的声音说道:“他是只摸了我的后背,但...但...” 这么多人围拢瞧著,事情如果说不清楚、反而容易给刚成立的中央公校抹黑,何金银不免有些情急:“但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盛楠咬咬牙,一指蹭油老头:“一眨眼的工夫,我装钱的夹子、还有、还有刚买的东西都不见了!我怀疑他和小偷是一伙的,一明一暗打配合,所以才追了上来!但是我没证据,原本想跟在后面看看.” 何金银面色古怪,这哪里用得著扭捏作態?真的是奇怪.. 不等他回应,蹭油老头一个原地打挺、开始跳脚骂娘:“哪家的拂爷不开眼?拿我『蹭油的”打掩护?识相的滚出来,要不然这事儿不算完!”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隨即冲盛楠一拱手:“姑娘,啊不,女士,女同志!干说不练假把式,我一个月的药皂先搁你这儿,您给我半小时...不!十分钟!十分钟我保险將东西给您全须全尾儿的拿回来!” 说著话选下铁匣子,转身要走,与何金银同来的公校学员自然不肯动,何金银略一思付,点点头、示意放行。蹭油老头拱拱手,身形雾时间便消失不见,人群散开,学员们自然围拢上来、七嘴八舌。 有的关心“苦主”:“盛楠同志,你丟了多少钱?又丟了什么东西?” 有人则踢踏一脚蹭油老头的铁匣子,面色不愉:“荣哥儿,真就这么轻易放走了?万一要是个连环套,人家使一个“拴马桩”將咱们栓在这儿吹冷风..:” 何金银摇摇头,直觉固然是一方面,但更主要的是刚才围观人群口中说的“天桥八大怪”,他以前只听多爷嶗叨过,这种混跡江湖的人,將招牌、名声看的比命重要。 “等。” 蹭油老头果然爱惜羽毛,说十分钟就十分钟,气喘吁吁的赶回来,一手钱夹子、一手布袋子, 面色抱郝:“东西是取回来了,里面证件、钥匙、笔记本、贴身衣物一应俱全,但是钱票...取不回来,这是江湖规矩。” 有人当即就著“胡扯”,要拉蹭油老头去找巡警说理,也有人神色古怪...警如何金银,“贴身衣物”四个字好像解释了刚才盛楠同志的古怪反应..: 自从民国初年“天乳运动”、“束放之爭”后,西风东渐,吊带袜、西式睡衣、浴衣、乳罩、 內衣早已不再稀奇,但是当眾讲说出来,仍然难免有些尷尬.. 盛楠一把夺过自己的东西,扭头想走,却被蹭油老头再度拦住:“女同志,对不住,我赔您一块药皂吧...两块也成...“ “不需要,几千块钱...也不算多。” 奈何蹭油老头性子古怪,非要还上这个“情”不可:“我看各位是从外地来的吧?这样,小老儿地面熟悉,我带你们逛一逛天桥如何?有我在,保管没有多长出一只手的『拂爷”胆敢近前!” 盛楠到底是没一走了之,加入到何金银等人的队伍之中,在蹭油老头的介绍下围著天桥转悠起来。 “这是『小云里飞”,他爹是『老云里飞”,瞧见没有,能用舌头舔鼻子、能將耳朵壳儿塞进耳朵眼儿里!” “瞧见那位骑著头黑驴的小媳妇儿没?重点不是她,您各位仔细一她身底下那头黑驴!那是『赛活驴』关德俊!活生生一个人,扮起驴来,任谁也瞧不出来是假的!” “哟,快看!『拐子顶砖”!看似残疾行乞、实则能头顶两米多高的方砖头!现在不行嘍,街公所的同志见天做他的思想工作,要给拐子安排个正经岗位,不让他行乞嘍...看吧看吧,等我们这些人死了,天桥也就该散了..:” 有了专业“导游”介绍,一行人滯留在天桥的时间延长了许多,选跤的沈三儿、卖药的大兵黄、拉洋片的大金牙、地说相声的焦德海...天桥八怪,个顶个儿的怪异! 辞別蹭油老头时,一行人也和他廝混熟稔,不觉得像是个“小偷”,一人买了一块能去油的药皂。何金银的“逛吃计划”虽然被打乱,但丝毫不影响他“隨机应变”。 “中午丰泽园,走著!实话实说,我也是头一回在这里下馆子,前不久倒是点过一次『外带”,还是自己跑的腿。包间就想了,大厅咱们分三桌坐...我去后厨打声招呼,让我二叔给咱们下菜...等下回再去家里,来日方长..” 万没想到,何金银刚一进后厨,就见到满面愁容的何大清,见到何金银就抢步近前、一把托住:“荣哥儿,有傻柱消息么?他一早就不见了,我来后厨也没找著他,托小徒弟们附近都找过了,也不见人!” 两相对视,似乎都意识到某种可能..: 何金银一拍脑门儿:“东安市场,四川食堂!” 第314章 小贼 第314章 小贼 长安街,载著何金银与盛楠的三轮车匆匆驶过,直奔东安市场, “盛楠同志,这是我的家事..” 事急从权,中央公校的同学只能暂时交由何大清招待,何金银则告罪一声、匆匆离去,直到上车时才察觉到盛楠竟然也追了出来。顾不得拉扯,两个人挤在本就不宽的三轮车后座上,气氛古怪..: 不等何金银將话说完,盛楠径直开口打断:“不用谢,你帮我、我帮你,应该的。” 何金银半张著嘴,好半响,只得转而去催促三轮车夫再蹬的快些...同时身子儘量往车座另一侧偏去,目光假意在打量著往来人群,心中暗自苦笑,不知道这次傻柱又要犯什么浑..: 他却没有留意到,长安街另一侧相反方向的人行道上,一个年轻的身影走走停停、时不时小跑上两步,凭著对地理环境的熟稔、借著往来人流掩护,不紧不慢的缀在一辆慢悠悠的自行车后面正是少年傻柱。 傻柱“追踪”的目標是个中年男人,独身一人,骑著一辆除了车铃鐺不响、剩下哪哪儿都响的破旧自行车,原本涂满车身的黑漆成片、成片的掉落,裸露出来的部位又因为养护不当、泛起黄褐色的锈斑,远远望过去,就像是“结疝”一般。 与往来匆匆的人流不同,这位就好似刚从乡下进京的“土豹子”一般,与其说是在赶路,倒不如说是在“看新鲜”。 金水河岸的钓鱼佬、正在安装的新式路灯、推著独轮车边走边叫卖的小商贩..: 难怪傻柱都不用跑,也能缀在他后面。 路过天安门城楼时,男人主动下车,推著那辆破旧自行车一路缓行。尤其在经过悬掛著的巨幅画像前时,驻足脱帽、默默注视,又深鞠一躬,这才推车离去。 少年傻柱就“藏”在金水桥汉白玉栏杆后面,偷眼观瞧,將此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心底愈发觉得昨晚荣哥儿和自己爹何大清“言过其实”,甚至隱隱有几分“栽赃好人”。 这对奇怪的组合就这么走走停停、时快时慢,將將要走到西单路口时,中年男人的脚步这才停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反覆和一旁的路牌比对,这才调转车头,拐进路北的一条小胡同。 “他拐去横二条干嘛...那里面又挤又窄,除了地段儿好,就再没一样好了!” 嘴里嘟著、脚下不停歇,少年傻柱追上去、刚一露头,又急忙忙抽身撤步、背靠墙根、侧耳细听。 “伍大师,时间观念很严格啊,表老也刚到,您里边请!” “怎么能让表老等我,有失礼数..:” 破旧自行车虽然卖相不佳、看起来寒,但仍旧“保值”,却被中年男人隨手往墙根上一靠, 不拴不锁,匆匆跑进门里。 “当“御厨”当傻了?不识人间烟火,这辆自行车再破、卖了也足够一阵嚼穀,这心也忒大了点儿!” 少年傻柱嘀咕著,先是探头探脑、確认“安全”,这才吹著口哨、溜溜达达,伴装作无事人一般,背著手拐进了横二条。他却没注意到,紧邻著横二条的马路边上,就停靠著两辆“轿子车”, 只是因为胡同里太窄,这才选择停在大路边上... 傻柱自以为“天衣无缝”、“再自然不过”的举动,都暴露在车內人的视野之中..: 有人笑一声:“下去一个,不要惊动到院里,胡同里的便衣也別暴露,为他...不值当!估计就是个『小佛爷』”,盯上了伍大师那辆自行车。行动时要注意影响,最好逮他个『人赃並获”, 完事就近扭送到西单分驻所。” “是!” 发號施令这位虽然人在车內,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目光锐利、將往来人流逐一甄別,腰间...鼓鼓囊囊。等下属奉命下了车,这人看看腕錶,摇头轻笑。 “是该建议局里管管这些个小偷小摸了,光天化日,这小贼的胆儿也太肥了!” 少年傻柱还没察觉到“危险”临近,根本不在意窄胡同里“转悠”的路人,大大方方的站在中年男人方才进去的四合院门口,有心敲门、又觉得这样不妥,警见那辆隨手停靠在墙边的破旧自行车,目光逐渐上移..: 自行车后座,院墙...嘿嘿.. “滋扭、滋扭..:” “什么破车啊!明明顶著“御厨”名號、还受这份儿罪,那不是白当这个“御厨”了么!我要是成了名、立了腕儿,那非得是...” 傻柱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老实的扶正自行车,一脚踩著车垫子、一脚蹬著车后座,双手扒拉著墙头,却还是难免吃了一嘴的墙灰..: 这是一间格局很规整的一进四合院,唯一特殊的是,在正房后面的狭窄地带,又加盖了一排小平房,让原本规规矩矩的院落看起来不伦不类... 不知道原主人是怎么设计的,东西两厢是独门、像是单间,北房倒是宽,足足有三间。院中有树,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满是落叶,显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居住.. 傻柱正扒著墙头、四处寻找那名中年男人的“踪跡”,身后却有人轻拍他屁股.. “別闹,正忙著呢..” 原本退后一步、预留出空间的这位面色一滯,目光与不知何时围拢上来的“胡同路人”碰撞, 想笑还得绷著,只得又近前拍打了两下,伴隨著一声咳嗽,手上力道明显加重.. “误呦!我说你这人烦不烦吶!” 少年傻柱接连两次被打断注意力,心头恼火,一手仍自扒著墙沿、一手在屁股后面胡乱拨打, 如同在“赶苍蝇”一般,嘴里正准备“选狠话”,却猛然察觉到自己眼下不是在南锣鼓巷玩闹,手臂一僵. 缓缓回过头来,却见身后正站著一名身穿浅灰色中山装的男子,身姿挺拔、目光炯炯。不远处,那几位搁胡同里“瞎溜达”的路人,正一脸严肃的打量著他..: “对不住您几位,我回自个儿家,出门前仓促、没带著钥匙...” 身后人却不听他“狡辩”,伴隨著一声“下来吧你就”,两手如钳、反剪住傻柱的胳膊,將他身子整个儿从破旧自行车上“拧摔”下来! 傻柱只觉得俩眼先是一黑、继而舌尖发甜,正准备腿起身,却被人径直跨坐在后腰上,极为熟练的单手反扣住他两条胳膊,另一只手从腰后摘下一副明晃晃的子.. 傻柱直到这时才察觉出不对劲来,张嘴就喊一“冤枉啊!我不是贼!” 第315章 相遇 第315章 相遇 “冤...唔!唔!” 少年傻柱扯著脖子,还没来得及喊出第二声,嘴巴就被堵上了,这下...他是真的慌了。 敢在和平解放后的北平城里“白日行凶”,还隨身携带手,不用问,一定是荣哥儿的“前同事”,甚至级別更高...傻柱有心“自报家门”,但嘴被堵的严严实实,挣扎间只能发出无助的鸣咽声。 “小小年纪不学好...有什么话,等进了局子再慢慢交代!” 傻柱双手被、双臂反剪,一只大手如同铁钳般强摁住他后颈脖,傻柱的力量哪里挣脱的开这般束缚,一时间急的眼泪汪汪、浑身颤抖.:: 直到这时他才留意到胡同口停放的两辆汽车,车玻璃摇下,一颗鋰光瓦亮的大光头斜了他一眼。 “西单分驻所就在前面路口不远,快去快回!表老行程很紧,替伍大师找房子这件事都是从午饭时间里硬挤出来的!” “是!” 在来往行人异样的目光中,少年傻柱就这么一路“招摇过市”,任他百般挣扎、犹自难以脱困,一步、一步的远离这条窄胡同,远离...他心中认定的“御厨师父”。 少年傻柱被“押解”走远,轿车玻璃重新摇起,一辆人力三轮车“呼呼”的將將停在横二条前.. “辛苦辛苦,多出来的那点儿车钱也找了,您留著喝水..:” 何金银丟下一卷新幣,火急火燎的下了车,抬脚刚要往里走,不知何时养成的第六感让他脚下一缓,这条窄胡同里,看似正常的行人,隱晦的视线、不起眼的装扮、一攻一守的站位.. “荣哥儿!” 听著这熟悉的嗓音,何金银身形雾时间扭转,险些和身后紧跟著的盛楠同志撞个“满怀”。何金银此时却顾不上什么礼节问题,向著声音的方向瞧去,路边一辆轿车玻璃摇下,一颗光瓦亮的大光头探出来- — “大圣哥?” 相识一载,两人却是实打实的“聚少离多”,这位自己人生路上的“引路人”孙大圣,上次见面却还是去年十月底的公总庆功会。 一个大大的“熊抱”,孙大圣笑的愈发畅快,不断拍打著何金银的后背,摁住何金银的肩头左瞅瞅、右看看,眼里满是欣慰:“听说你去了一间鸟不拉屎的道观里念书?还说再见得等你学成归来,没成想..: 话音刚落,又警见何金银身后正一脸微笑的盛楠,目光稍稍一滯,便绕过何金银、大踏步上前,紧紧握住盛楠伸出的手。 “热河省!盛同志!咱们...又见面了!” 原本沉浸在“久別重逢”情绪中的何金银,面对这般“突发状况”,不禁有些傻眼。不等他开口询问,孙大圣便自来熟的介绍起来,他与盛楠同志是在民国三十七年春天,冀热察的一场运动战中相识,並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老话说『人生四大喜”,有一喜叫“他乡遇故知”,痛快!真痛快!打完承德县城,我就回归了原来部队,继而又接到任务,潜伏北平。盛同志则留在了承德县城...,你们俩怎么会..:” 面对孙大圣的好奇,盛楠一边解释一边径直白了何金银一眼:“...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想问来著,结果却被你这位『小兄弟”硬生生呛了回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跟孙同志你混到一起的,骨子里都傲著呢!” 何金银直到这时,才回想起当初那场尷尬的初见,自己因为反感“论资排辈”,对盛楠同志冷言冷语..: “不碍、不碍,荣哥儿不是那样人!” 孙大圣笑呵呵一把拢过何金银的肩膀,“咬耳”低语道:“看这姑娘只比你大三岁,但却是民兵队长出身,左手枪弹无虚发、杀起敌人来眼都不眨一下,你小子往后的日子...唉...” “您都在瞎琢磨什么吶!” 何金银哭笑不得的將此行目的解释一番,孙大圣面上的笑容却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等问清楚少年傻柱的身高样貌、穿衣打扮,孙大圣哪还顾得上继续“敘旧”,拉起何金银拔腿就跑! 孙大圣身上还有保卫任务,何金银担心傻柱的安危,紧赶慢赶,终於在西单分驻所大门前將人“截停”。 “自作聪明...还不赶快给人道歉!” 何金银“恨铁不成钢”的瞧著搭搭、眼泪汪汪的少年傻柱,犹不解恨,要不是孙大圣拦著, 真想端他两脚! “误会一场,也怪我没留神细问,当时要是多问上一嘴,孩子也不会受这份儿委屈...不过话说回来,孩子他爹、你二叔不就是丰泽园掌灶厨子么?干嘛非得改换门庭、拜在伍大师门下不可?” 孙大圣不是外人,但何金银有口难言,总不能说自己“嫌弃”伍大师的过往吧? 少年傻柱此时已经缓过劲来,擦了擦脸上的泥痕,犹自嘴:“是我自己要拜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跟著我爹学手艺,撑死也就是一店掌勺,可要能跟著伍大师学艺,將来说不得能当“御厨”呢!” 何金银心头火起,抬手作势欲打,再次被孙大圣一把拦住:“荣哥儿,柱子这孩子不孬!有志气!心气儿高!” 何金银募然回想起昨晚多爷追出门时最后喊的那句话,双眼微眯:“大圣哥,您还有任务在身,既然人已经寻到了,我就先不打扰了,他爹急的满嘴燎泡,我先將人带回去..:” 傻柱眼中何金银往日里的“高大形象”,在此刻伴隨著这句话瞬间“土崩瓦解”,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子机灵劲儿,转而一把搂住孙大圣的胳膊。 “我不回去!我今天来就是拜师的!我要当面问一问,上回他凭什么瞧不上我!刀工、火候、 顛勺、调料...一样没考,光问了俩问题就把我给刷下来了!我不服!” 不等何金银说话,孙大圣却先开了腔:“这样,先让柱子在旁边等著,等一会儿表老他们出来,我帮你问一问,如果人家伍大师肯给机会,再试一次又有何妨?” 相较於傻柱的雀跃,何金银的重点却没放在结论上:“..表老?” “嗯,伍大师是地地道道的川菜名家,表老世居川北,在外漂泊半生,很思念家乡的味道。伍大师单凭一道“宫保鸡丁”,就“征服”了表老,连横二条这处四合院,表老都是亲自过问、派人遂选!” 说话间已经返回横二条,不等何金银拿主意,那间四合院门户响动..: 伍大师著表老,缓缓走出。 第316章 峨嵋 第316章 峨嵋 等待总是漫长的...也最能熬人。 盯著近在尺尺,却似乎远在天边的伍师傅,听著他与一位长髯老者谈笑风生,少年傻柱的內心每一秒都处在煎熬之中,他隱隱有些后悔、甚至开始打退堂鼓..: 这,就是“御厨”的堂前客么? 一道菜该做成怎样的味道,才能打破人与人之间的尊卑壁垒、使对方折节下交?一出手就是一栋宅院..: 难怪对方可以毫不犹豫的拒绝自己,难怪对方能够不在乎丰泽园的名號,难怪...难怪! 还需要再坚持下去么? 前次已经丟了自己老爹的脸面,这次...是要再搭上荣哥儿的麵皮么? 心魔如草,杂念横生,少年傻柱双拳紧握,掌心被指甲生生出一道道血痕,小腿肚子不自觉的抽搐,呼吸愈发急促。 走? 横二条这处背街胡同虽然窄些,但只要往里跑出二百米,就会逐渐变得宽起来。一路奔北,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莽到太僕寺街上,拐府右路、出西什库,等到了地安门,二里路就能回南锣..: 就在傻柱已经开始规划“逃跑路线”时,何金银...动了。 迎上孙大圣,眼里满是询问,对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表老的意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强求不来。至於伍大师...没点头、但也没拒绝,我看还有迴旋余地..:” 面对这个答案,何金银多少有八分震惊, 他原以为孙大圣会等表老上车之后,再单独和伍师傅提一嘴,却没成想对方竟肯帮到这个份上.:: 深吸一口气:“大恩不言谢,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我都带傻柱去给您磕头。” “你我之间,不说这话!” 轿车缓缓驶离,何金银与伍师傅挥手相送。尘土未落,何金银正犹豫该如何上前搭话,伍师傅就径直往四合院里走去,目不斜视,將何金银晾在原地..: 这回,就连旁观的盛楠同志都看不下去了,正欲开口驳斥,少年傻柱眼眶泛红、扭头冲北,结果刚撒开脚丫子、就被眼疾手快的盛楠一把托住。 “胆小鬼!” “还愣在外面干嘛?记得把我那辆自行车扛进来。” 前一句是盛楠低低的责骂,后一句是院门里伍师傅的“呼唤”。 傻柱上一秒还在挣扎、下一秒就愣在原地,似乎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盛楠与何金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鬆了一口气。 其实何金银內心仍然是矛盾的,但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知道前次我为何没有收你么?” 少年傻柱亦步亦趋的缀在伍师傅身后,何金银与盛楠则很“识相”的没凑上来,就扶著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站在门洞里。 “我在重庆时,常给高官司宴,就连马歇尔將军、魏德迈將军、陈纳德队长这些个『老美”, 也对我的手艺讚嘆有佳。每次宴毕,宋夫人和小蒋公子都会亲自到厨房对我道一声『辛苦”,並送上新鲜水果,以示『慰劳”...” 少年傻柱从何金银那里知道的虽然没这么详尽,但不妨碍他插嘴,言语之间甚至还恢復了几分雀跃。 “我知道!您是位名副其实的“御厨”!专门儿给大人物做饭!什么『三大亨”、港都督、澳都督..“ 伍师傅的面上却並无顶点荣光、得色,甚至隱隱有几分“痛楚”,闻言目光隱晦的警了一眼院门口的何金银,长嘆一声。 “知道...你还来。” 这一句话音微弱,少年傻柱不由自主的往前凑了凑:“您说什么?” 伍师傅摇了摇头:“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北平同行们“挖”出我的根脚来...其实我自己也不想『误人子弟”,所以凡是宴席以后、第一时间求上门来的,我都没应下。又不好『自接伤疤”, 总得留给別人打探消息的时间,免得將来“师徒两误”。” 少年傻柱也摇摇头:“我不管这些个弯弯绕,做菜就是做菜!我是衝著您的手艺来的,就算赶明儿您落魄到在大街边上支一小摊儿、地儿做买卖餬口,我还是衝著您手艺,不离不弃!” 这话倒是將伍师傅逗乐了:“按我的家乡话说,你这个娃儿倒是『捞竹竿子进城门一一直来直去』!” 隨即面色一正:“这是其一,还有其二!何..” “何雨柱!您叫“傻柱”就成!” “傻柱?还真是『有起错的大名,没有起错的绰號”啊..:” 伍师傅默念了两遍“傻柱”,这才继续解释。 “你爹是丰泽园的何师傅吧?擅烹海八珍,北平城勤行里有一號!我不收你,第二个原因就在这里,勤行多是『父传子、子传孙』,就算没有刻意去调教,言传身教、潜移默化,骨子里早已定了性,做起菜来,中规中矩、不差毫釐.::” 这次伍师傅没有留给傻柱插嘴的机会:“跟了我,一切要推倒重来,能否学成还未可知,可一旦学不成,就是蹉跎岁月、『误人子弟”!还不如继续跟著何师傅,按部就班,將来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相比於上一次模稜两可的拒绝,这一次伍师傅將根由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这却不是傻柱想要的结果一一“噗通!” 双膝跪地,也不管地面环境有多么不堪,以头抢地、口中高呼:“我爹说您手艺比他强出数倍不止!您要是不收我,我就、我就见天儿的跟在您屁股后面...反正、反正丰泽园那里我已经辞了工!” “娃儿,你这不是要无赖么!” 等伍师傅將他强起来时,傻柱的额头早已见红,污泥碎叶之间缓缓匯聚成一股鲜血,顺著鼻樑、直淌下来,看起来有些莫名“悽惨”。 “倒是心诚..” 伍师傅稍一犹豫:“这样,你既然辞了丰泽园的差事,总不能靠你爹养著。我这里你也看到了,门脸初创、百废待兴,正缺一个跑腿听差的小工,管吃管住、工钱月结,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就先在我这里待上一阵,自己也好好思量思量...” 不等他说完,傻柱就兴奋的一蹦老高,也不管伍师傅后面一再强调的“这不算收徒”,兴奋的跑到何金银面前“分享喜悦”。 事成定局,何金银主动上前:“伍大师,不管您怎么想,傻柱既然跟了您,我们家里人总得有份表示。您这里新店开张,我替傻柱孝敬您一块牌匾,还请您赏下字號..:” 伍师傅推辞不过、略一沉吟:“我是四川人,即便是进了京,也不愿忘本,这家店就叫作.” “峨嵋...酒家!” 第317章 父子 第317章 父子 正阳门外,粮食店胡同,风雅南纸铺, 若非傻柱引路,何金银决计想不到,一块牌匾竟然会和这种“文具店”掛上鉤。 北平城所谓的“南纸铺”、“南纸店”,是专指经营文房四宝的一类店铺。因为名品宣纸、徽墨、湖笔、端砚、歙砚的產地都在南方,故名“南纸”。 不同於后来的“文具店”,南纸铺子里常有书画家“掛单卖艺”,也兼著代卖字画、代写文书、量身定製的买卖。 “您劳驾,和写大字儿那位师傅一定要讲清楚,我这『峨嵋酒家』的『嵋”字,可不是眉毛的『眉』,而是『山』字长了眉毛的“嵋”!我师父特意交代,全匾要『上下无款、无跋无印”, 写错了我可不付钱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有人欢喜...有人愁。 盛楠同志先一步返回丰泽园“报平安”,何金银则被傻柱生拉硬拽到这家南纸铺子订做牌匾, 一副“趁热打铁”的心热架势。 相较於少年傻柱的“春风得意”,何金银直到这时都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自打进门后一言不发,看似在打量这家南纸铺子的商品陈设,实则仍在发愁少年傻柱的“前途”。 原剧中確实曾侧面提过,傻柱在进红星轧钢厂食堂之前,先后在北平城几家有名的饭庄子里学艺,丰泽园、鸿宾楼、峨嵋酒家等等...歷史的轨跡似乎並没有出现多大变动,但何金银却隱隱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当了一把无形的推手。 瞧傻柱那副高兴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峨嵋酒家”是他自己家的买卖呢...伍师傅既然点头,“八”字有了这么一撇,此时再想“从中作梗”,怕是...难了。 正胡思乱想间,衣袖被扯动,和店主谈好价钱的傻柱正一副眼巴巴的可怜模样:“荣哥儿,得先付一半定钱...不过您放心!等我赞够了工钱,一定还你!” 何金银半是无奈、半是欣慰的摸摸他后脑勺:“你还是想想,怎么过你爹那一关吧。” 正在兴头上的傻柱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喊,儿大不由爷!” “戚...半掩门儿的土做派!要收不收、欲拒还迎,这算怎么样个事情?” 何大清很不高兴,事情虽然是他挑的头,但眼下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拋开何金银提供的“幕后消息”不谈,单就是按照最初的打算,那也是得正儿八经的“走流程”一托“荐头”说和、上门带看、张罗同行好友、办“进师酒”、拜祖师爷、请保人定契,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即便眼下刚刚进入新社会,各处里宣传的“用工制度”与以前大不相同,“在师从师、听师教诲,寒暑凶灾、各安天命,逃南走北、不与师傅相干”的旧契成为废纸一张,也该彼此心里有一份“道德契约”。 可眼下呢? 窝囊! 斜叼著菸捲、提溜著炒勺,就连围布袖套也没来得及摘,“大马金刀”的往煤市街口一站,面容“呆滯”、眼含凶戾,不断打量著主街上的往来人群,身旁是跟出来试图“劝架说和”盛楠等一眾中央公校学员..: 这般架势,怎不惹人注目? “兔患子,你还敢回来!老子的脸都让你给丟尽了!” 傻柱没防备,何金银却早有“提防”,侧身闪躲的同时,还不忘拉了一把犹自沉浸在“御厨传人”幻想中的少年傻柱。 “叮咪!” 大柵栏儿买卖兴旺,街面也是通体铺砖,大勺磕碰在青砖面上,声音响亮。 傻柱还没反应过来,抢步近前的何大清抢圆了胳膊,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万幸何金银就在一旁,拦不住何大清、还扯不动犹自发懵的傻柱? “鸣!” 巴掌贴著头皮“招呼”过去,察觉到自己爹这下可没收著力气,傻柱不惧反恼、扯著嗓子当街就上了。 “爹!就没您这样儿的!死乞白赖让我去拜师学艺的是您!现而今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进了门,嫌丟人现眼的也是您!怎么著?合著您这张脸是属“阴阳婆子”的?变卦、翻脸也忒快了些吧..” 何金银一把捂住少年傻柱的嘴巴,下了死力气,傻柱仍自跳脚挣扎不已。迟了一步的中央公校学员紧忙拦住何大清,父子俩的“对峙”局面...好不热闹。 “糊涂!糊涂!你们谁也別拦著,我今儿非打死这个逆不肖子不可!” “荣哥儿你別拦著唔...唔!让他打...唔、唔...死唔、我瞧瞧!唔!唔!” 饶是何大清平日里总吊著一张冷脸,一开始也只打算嚇唬嚇唬、再行说教,闻言也是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显然已是气极。趁手的大勺已经撒了手,眾人又拦著,乾脆一抬腿,卸下一只鞋子来“d!” 何金银一手捂著傻柱嘴巴、一手强搂著傻柱肩膀,一个没留神,傻柱脸上已经“印”上半截儿鞋底子...许是连何大清自己都没想到会有如此“准头”,一时间忘了挣扎,眼睁睁看著大码粗布鞋从傻柱脸上“滑落”,场中气氛为之一静! “疼!” 这声“惨叫”不是从少年傻柱口中发出的,而是...何金银。 下意识鬆手再看,一道深深的牙印围绕著虎口,没了约束的少年傻柱一手捂著“中招”的腮帮子,眼里泛起泪来:“我娘都不捨得打我!老话说的没错,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稍一鼻,规规矩矩冲“被咬”的何金银鞠了一躬,隨即不等何金银反应,扭头...就跑! “回来!兔崽子...你敢走、晚上你就別进家门儿!” 一场当街闹剧失了主角,终归是散去。丰泽园里,盛楠忧心的给何金银上药,嘴里嘟著:“柱子这孩子就是头倔驴!犯起脾气来,连谁对他好都不知道..:” 何金银想起傻柱临走鞠的那一躬、眼里的愧疚,轻轻摇头:“正常,叛逆期嘛..:” 声音微弱,盛楠没听清楚:“什么?” 何金银却没再提这个“不合时宜”的新词汇,扭头冲一旁闷声抽了半盒子菸捲的何大清说道:“二叔,等敷过药,我就去找..:” “不用,我自己的崽儿我自己知道!一准儿是跑到姓伍的那里去了,管吃管住,正好落脚.., 荣哥儿,你给定的那块牌匾,什么时候能做好?” 何金银一时没转过弯来,径直答道:“加了急,预备下礼拜天就送过去...您这是..” 何大清將菸蒂狠狠一碾:“按规矩来!” 第318章 斗艺 第318章 斗艺 二月九日,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 中央公校不放假,看这架势,除夕也够呛。不过到底是考虑到学员们的情绪,午饭难得加餐, 吃了顿白菜饺子。白云观里清扫一新,有手巧的女同志剪了窗,正张罗著四下里布置。 魏大可这位名义上的“总班主任”,实际上的“系主任”,提早一天就有安排,从北平城里请了五家剃头挑子,后院里烧起一锅又一锅热水,学员们排队理髮,寓意著把上一年的尘埃晦气除去,给新一年开个“好头”。 “荣哥儿,大傢伙可数著日子呢,十二號,大年二十六!你家二叔要去峨嵋酒家上门『踢馆”!喷喷喷,可不准拋下哥几个自己去凑热闹啊!” 刚剃过头、直觉得后脖颈冷风的何金银“白”了说话这位一眼:“你倒好,看热闹不嫌事大!” 如果说中央公校最近这些天有什么“重大新闻”,那就只有两件事情一是“鳩占鹊巢”长达半月之久的各家机构终於撤走,中院重新恢復使用。 不同於前的是,丘祖殿前立起一高一矮两块石碑,正是何金银戏称为“开馆者死”的那块高大石碑,与稍显“袖珍”的《正统皇帝赐经碑》。至於丘祖殿里,重新“归位”的丘祖像前,那块带著传奇色彩的“痿钵”居中摆放,殊为显眼。 私下里何金银问过魏大可一次,直说这是各家“妥协”的结果,丘祖地宫在老道们寸步不离的“监视”下,回填封土。考虑到“死者为大”,这件事的结果不仅不见於报,各家纸媒偃旗息鼓,就连下过地宫的学员也被交代適当“封口”,注意影响。 虽然魏大可语焉不详,但何金银仍然能从蛛丝马跡中推断出来,距离中央公校搬家的日子..: 不远了。 二一件事情嘛,只在小范围內传播,但却为知情人津津乐道一一荣哥儿二叔扬言下周天“踢馆”: 盛楠同志“卸去”两根麻辫,剪成齐肩短髮,看起来更加利落、精神,正用两根红绳子將辫子绑紧收好,听到有人在说“踢馆”,拧了拧眉走到何金银身边:“荣哥儿,礼拜六下了晚课,一起去劝劝何师傅吧?” 见何金银没答话,她则自顾自的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伍师傅也算是收下了柱子,只不过考虑到自己的...阶级问题,才没將事情敲死。明明是一片好心的,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这边两根辫子已经绑好,何金银仍自不出声,盛楠不禁有些急恼,胳膊肘轻轻一戳何金银。 “你们老何家可別都是一根筋!丰泽园名气再大,也別忘了峨嵋酒家那宅子是谁给伍师傅挑的,何师傅犯糊涂、你可不能..:” 回过神来的何金银摇摇头、顺嘴接音:“我二叔说了,按北平城的规矩来,其实无非是拿自己的名声,给傻柱当台阶,管这场『斗艺”是摆在明面上、还是私下里较量,事后,伍师傅都不好不认下傻柱..:” “嗯嗯...嗯?” 盛楠好像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这点,咂摸半响,眸子里泛起一抹亮光来:“高!何师傅可真不像个厨子...那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 “嗯。” 何金银挠挠头:“我在寻思去哪儿买一辆又便宜又耐用的自行车..” 二月十二日,大年二十六,又是一个周末。 对於中央公校的学员们来说,这是旧年前最后一个公休日,即便是往日里守在白云观温书的学员,也兴高采烈的结伴进城採买。不同於普通的学生,大多数从各个区县抽调的学员都是干部身份,念书不钱不说,还有津贴。 横二条,装修一新的四合院散发著朝气,这些天没少跟著伍师傅上房修瓦、翻新地面的傻柱, 意外的显得有些走神,干活时眼睛总时不时的往並不阔气的院门方向撇去,好几回伍师傅喊他都没听见“娃儿,心里有事?” “没、没有的事!我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我心里藏著哪门子事儿啊!” 这些天相处下来,伍师傅倒是对傻柱的脾性彻底熟稔,也不像勤行里老师傅一言不合动輒开骂,拉过一条长条凳来,慢悠悠捶著腿,语带悠长。 “棺材上打粉儿,你娃儿死要面子哟!这样,你且回家一趟,或者托你那位有出息的堂哥递个话,就说我请你爹何师傅吃酒,日子由何师傅定。” 刚才还搭搭的傻柱闻言立马扭头:“师父,真的?” 伍师傅板起脸来:“是『伍师傅”,不是『伍师父”!” 傻柱一挠头、嘿嘿傻乐:“得嘞,那都是早晚的事!不如现在就改口!” “灯影子扣背,你娃儿皮皮在瘙痒!男人之间,哪有丁丁卯卯的死结,一顿酒就能说开!何况本就是父子..:” 伍师傅作势欲打,却也只是“装腔作势”,笑看著少年傻柱撒欢似的往院门口跑去,身子根本没挪动。低头刚捶了两下腿,却见傻柱身形立定在门洞口,再没了刚才的欢乐,反而是一步一步的向后倒退. “娃儿,又咋啦...哟,何师傅!” 何大清瞪了一眼面色惨白的自己儿子,大踏步绕过他,径直往院中行来。身后乌决决跟著十几名中央公校的学员,几人合力扛著一块红布包裹的长条木牌匾..: 何金银递给傻柱一个“安心”的眼神,按住双肩,硬生生將少年傻柱“翻转掉个儿”,直面两位北平城勤行大厨的“对峙”场面。一头短髮的盛楠瞪了“粗暴”的何金银一眼,径直將傻柱“夺”过来,说著宽心话。 此时,场中两人客套已毕、对话进入正题, “...『勤行』、『勤行』,贵在『勤谨”,收了就是收了、没收就是没收,傻柱您看不上眼、退回来第二次也成,但万万不能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我是他老子,这个主意我替他拿!” 伍师傅几度张口,却都被咄逼人的何大清堵了回去:“伍师傅,在下何大清,粗通鲁菜,想在您驾前,试试菜!” “何师傅,有话好好说,您这又是何苦来哉...” 不等伍师傅拒绝,门外有人高声搭话,声如甘泉、顿挫有节— “好好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伍师傅,正所谓『我不掛帅谁掛帅,我不领兵谁领兵』,您可万万不能临场怯阵啊!” 学员们闻言让开一条道路,现出这位身形,伍师傅眸子一亮、抢步近前一“梅先生!” 第319章 梅派 第319章 梅派 麻雀虽小、五臟俱全,这是何金银对眼下峨嵋酒家的第一印象。 位於横二条的这方一进四合院,经过一番简单改造后再看,作为饭庄子该有的布置一样不少, 只是规模相较於伍师傅的“御厨”名头...略显寒酸。 正房里被卸去中间格挡,能容下八张四方桌子,靠墙摆放著两扇旧木屏风,必要时能挤出一方“雅间”来。东西两厢则是拆除一空,空荡荡的屋內只余一张大圆桌子,这就算是峨嵋酒家的“包间”。 廊下还摆放著摺叠起来的简易桌椅,想来饭馆生意叫座时,等位的客人也不会嫌弃在天井当院支上一桌凑合。 至於原主人在正房后加盖的一溜小平房,就成了现在峨嵋酒家的“后厨”无疑。 眼下嘛,那里却是何大清与伍师傅的“竞技场”。 一川一鲁、一南一北,两位大厨,除了同时“点名”要傻柱打下手,其余“閒杂人等”都不得擅自入內,只能耐著性子在正房里等候,亦或该说是在...峨眉酒家的“大堂”里等候。 那位后到的梅先生,居中端坐,姿態优雅,头髮梳理的一丝不苟,眼角稍显鱼尾沟壑,却保养的极好,肤色白皙,顾盼生姿。时不时的浅呷上一口茶汤,一手持杯身、一手扶袖口,说不出的自在与从容。 这样一位“神仙人物”,放在一群行伍出身的中央公校学员堆里,饶是何金银自翊“粗通文墨”,搜肠刮肚一番后,脑海里也只剩下四个字一一鹤立鸡群。 “软、,荣哥儿..” 盛楠是在场唯一的女同志,却“鬼鬼崇崇”的一点一点挪动到何金银身旁,以极低的声音说道:“这可是老人们常说的『男生女相”..:” 何金银回眸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乱嚼舌头...没礼貌!” 盛楠颇不服气的爭辩道:“哪里乱说了?『男生女相主富贵,女生男相多劳累”,听老人们说,男生女相多是有大福报之人,心怀慈悲,既有男人的坚韧、又兼有女人的柔和,是前几世修来的福气.::” 话说一半,却见何金银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著自己,盛楠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话音越来越弱,伸手胡乱拨拉两下:“看什么呢?” “哦,『男生女相”富不富贵我不知道,可眼下有一位『女生男相”,倒是十足的劳碌命.” “谁啊?” 何金银扭过头去,绷著一张脸,想笑又不敢笑,直到盛楠同志回过味来,恨恨的掐了一把他后背,才急忙忙闪身挪动开。 其实有一点他还没来得及和盛楠说,声如甘泉、男生女相、姿態优雅,兼之台甫尊姓又为“梅”字,他心中隱隱有一个猜测,只是伍师傅没有介绍,对方也一副“独处闹市却甘之如始”的架势,总不好“碘著脸”上前贸然搭话..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钟头,吊足了眾人胃口。 “咳嗯!” 大堂內久候多时的眾人循声望去,就连那位闭目假寐的梅先生也睁开眼眸。 就见少年傻柱,施施然从连通后厨的角门迈步进场,挺胸抬头、面色骄矜,肩上还斜搭著一条崭新的手巾板儿。只见他不慌不忙的走到梅先生落座的桌案前,猛地一哈腰、一抖肩一一手幣板应声落入手中,一手虚扶桌面、一手卖力的...擦拭起来。 “铺子还没开张,食材有限。后厨两位大师傅一合计,今儿一人只做一道菜,马上出锅,烦请梅先生一一点评~” 梅先生莞尔一笑、轻轻点头,端起茶盏来、轻侧开身子,好与傻柱方便。 不同於梅先生的淡然,中央公校学员里有脾气火爆的,被少年傻柱这一前一后的反差表现险些气了个仰倒,又不好冲一孩子发火,只得扭过头去、鼻孔里呼呼出闷气。 就连盛楠都有些看不过眼,狠狠了何金银一眼:“你们哥俩,一个比一个討人嫌!” 话虽如此,但没人真正和少年傻柱一般见识,兹当是通传唱菜的小堂信儿,翘首期盼著一齣好戏开锣。 傻柱虽然嘴上瑟,但手下动作不慢,碗碟响动,顷刻便布置妥当,就连围观的眾人,也一人分配了一副有碗筷,看架势,梅先生点评后,大傢伙都能跟著“尝尝鲜”。 可也有人“不服气”,悄悄將忙活已毕的傻柱托到一旁:“傻柱,中间这位谁啊?” 等来的却是少年傻柱的白眼:“亏你们还叫『公安”呢,连梅先生都不认识?我给您提个醒儿,程派『唱”、荀派『浪』、尚派『棒”,四大名旦角儿里还剩下一个『样』,你猜猜是谁?” 有迟钝的、不通时事,许还没反应来过,有那机紧的,面上已经涌起一抹潮红,激动的语无伦次。“梅派”两字交耳相传,虽然没有出现因为“追星”而闹哄哄的局面,但心底那抹被忽视的怨气早已拋到九霄云外。 盛楠这位女同志最显落落大方,取出隨身携带的笔记本,稍有拘谨的上前请对方签名,梅先生轻轻欠身、面容温和,签字时不忘与盛楠低低的交流两句,毫无架子。 得了梅先生“真跡”的盛楠抱著笔记本洋洋得意,其它学员们只能干瞪眼,谁要自己一门心思看热闹、出来时压根没想过隨身携带纸笔? 就在一帮人犹豫著要不要找盛楠借纸借笔时,后厨方向响起何大清“粗暴”的吼声一“傻柱,前面忙活完没有?麻溜儿的!后院伺候走盘子!” “!来啦!” 等傻柱再次出现在大堂时,双手抬掌、各拖著一方食盘,高举过头。抬腿过槛,目不斜视,脚下步履从容,食碟纹丝不动,就连何金银都忍不住高看一眼,丰泽园这一年的歷练,傻柱到底是没白待,手上有活儿。 何大清与伍师傅卸了围布袖套,互相客气著一路“让”到大堂,一左一右分列两旁,也不就座,大傢伙一窝蜂的涌近前,眼巴巴的瞧著,碍於梅先生的身份,谁也不敢太放肆,收声垫脚、望眼欲穿。 少年傻柱不无得意的將两道菜摆列齐整,並排放於梅先生面前,侧仰著头、並不对菜,避免“口水星子”溅在菜上,朗声唱菜— “丰泽园何师傅,传统鲁菜一道,酱爆鸡丁。” “峨眉酒家伍师父!新式川菜一品!宫保...鸡丁!” 第320章 川鲁 第320章 川鲁 “没出息的东西,胳膊肘儿往外撇!” 饶是何大清常作一副冷脸,这时候也忍不住暗嘧一声。虽然音量不高,但在此时鸦雀无声的大堂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傻柱自己並不这样觉得,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在场的中央公校学员大都见证了上周末煤市街口那一出“父怨子逃”,回想起当时的局面,一个个忍俊不禁。只有何金银颇显无奈的嘆了一口气,这性子.. 伍师傅一改往日里的隨和,出言呵斥,责令傻柱给何大清道歉这般“前戏”,就连客气一番,准备抬腕动筷的梅先生都为之一证。他虽然不明就里,但能从旧社会的梨园行当里一路拼杀出来,又岂能是个痴儿,根据眾人的反应,大抵將內情猜了八九不离十。 梅先生原本抬箸直奔伍师傅那道“宫保鸡丁”,稍一迟疑,转而先去品尝何大清的“酱爆鸡丁”。 食不言、寢不语,梅先生的教养深入平日里的一言一行,连下三筷、暗暗点头,却不直接品评。示意傻柱给他换一副碗筷,自己则用温水漱喉,掏出手绢来擦拭唇角。 再动筷时,所有人的心都跟著揪了起来一无它,这一口下去,身为本场唯一评委,心中自然高下立判, 莫说是眼巴巴等著结果的少年傻柱与公校学员,就连何大清自己,都忍不住紧了紧袖口,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眼袋却剧烈的眨动起来。 何金银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何大清身后,见状轻轻换住何大清的胳膊,等这位素日里刚要强的二叔回望过来,下巴须儿轻轻一抬,点了一下犹自傻乐呵的少年傻柱,何大清虽然没做反应,但转回身来时,眼袋不再抖动,面色恢復如常。 “嘎嘣~” 这一声咀嚼绝非刻意,伍师傅的“宫保鸡丁”入口,却先是一阵酥脆声响。有好奇的公校学员垫脚望去,只觉得这不该是鸡丁所应发出的声音,反倒更像是在嚼鸡骨头,好奇心愈发旺盛。 何金银就站在何大清身后,自然看的明白,梅先生这第一筷子夹的不是鸡丁,而是配菜一一油酥生仁。 脑海里也不知怎地,响起某非著名相声演员的贫嘴段子一一“我最爱吃腰果鸡丁,因为它有腰果有鸡丁所以它叫腰果鸡丁。腰果往嘴里一嚼嘎吱吱嘎吱吱倍儿香,鸡丁往嘴里一嚼嘎吱吱嘎吱吱倍儿香,这两样往嘴里一嚼嘎吱哎嘎吱吱倍儿香..:” 原来,何大清与伍师傅这两道菜,虽然用的都是鸡丁,但配菜却大不相同。 传统鲁菜“酱爆鸡丁”,配菜是葱段与笋丁,浓油赤酱,看著就滋味非常。 新式川菜“宫保鸡丁”,配菜是辣椒段与油酥生仁,乍一看,生仁与鸡丁近乎同色,贸然下箸,確实容易夹错。 人常说“色香味俱全”,何金银不偏心的说,单看两道菜式外观,自家二叔更胜一筹。笋丁的翠绿、葱段的嫩白、鸡丁的赤红,顏色搭配合理,看起来就赏心悦目,除了...有点腻。 至於伍师傅,顏色就要单调许多,辣椒段也因油爆显得发暗发沉,看起来...好像很普通? 就在何金银心里盘算点评的时候,梅先生已经停筷收箸,仍旧一盏温水漱喉、手绢擦嘴,不急不缓,眼里闪烁著饗足的目光,似乎很难决断,面上罕见的露出一抹犹豫,却急坏了围观眾人,一个个抓耳挠腮、等候结果。 “到底谁贏了啊...” 少年傻柱毫无规矩的趴在桌案前,直愣愣回道:“那还用问,梅先生已经说了,我师父贏了!” 盛楠看不下去,径直拧了傻柱耳朵一把:“何师傅说的没错,胳膊肘向外拐的小叛徒!” 梅先生倒是眼晴一亮:“小同志,你为什么这么篤定?” 傻柱挣脱盛楠的“魔手”,揉了揉耳垂,不满的嘟道:“那还用问,您吃我爹那道菜时,只动了三筷子。换到我师父这道菜时,虽然前前后后也下了三次,但最后一回您可换的勺,这还不高下立判么!” 梅先生笑呵呵点指著他、却冲一旁面色不愉的伍师傅说话:“你这个小徒弟,倒是看的仔细!” 隨即轻咳一声,不再遮掩,开口点评道:“莫说是时下的北平,就是再往前推二十年,放眼望去,堂、庄、居、斋数百家,几乎儘是鲁菜的天下。” “既有东兴楼、同和居、丰泽园这样的大馆子,以秘传宫廷菜闻名。也有復顺斋、都一处、天承居那样的小铺子,卖著酱牛肉、炸三角、疙瘩汤一类的吃食,最宜小酌。在这样一个洋洋大观的饮食世界里,伍师傅您这道“宫保鸡丁”...” 伸手一挑大拇哥儿,由衷讚嘆:“一鸣惊人,俘虏眾生!” 这八个字前面还算正常,后四个字的点评就称得上奇高,伍师傅面色抱郝、连连摆手,何大清微微嘆气、眼袋暗沉。 梅先生说完结论,这才开始讲说原因:“何师傅这道『酱爆鸡丁』不可不谓技艺高深,全菜红润油亮、咸中带甜,肉嫩透鲜、酱香浓郁,酱用的是北平特產的黄酱吧?与甜麵酱风格迥异,我冒味的猜测一下,鸡丁用的可是鸡脯肉?” 何大清眼眸一亮,梅先生不愧为“吃家”,三言两句就点出精髓,就听他继续说道:“更妙的是,时下正值寒冬,即便是贵人府上在暖房里精心侍弄出来的黄瓜,味道也差些滋味,何师傅识鲜辨味,改用笋丁,味道鲜美,更上一层楼。” 不等何大清激动,梅先生话音一转:“伍师傅的『宫保鸡丁”,在宫保丁宝楨的菜谱上,大刀阔斧,选用鸡腿肉,连皮切丁,弹牙不说,就连味道..:” 略一沉吟,似乎还在回味:“入口瞬间是荔枝般的酸甜、接著慢慢变成醇厚的咸鲜,最后的余味涌上一股若有若无的麻辣,这般滋味,当称为“糊辣荔枝味』,伍师傅,我说的对么?” 伍师傅面上不无得色:“川菜百味,一菜一格,我叫它『小荔枝口”。” “妙!” 这下就连何大清按捺不住,动筷尝了一口,默默咀嚼,末了冲伍师傅拱手抱拳:“伍师傅,是我...” “败”字还未出口,伍师傅“先声夺人”,眼见著两人这就要客套个没完,何金银轻轻一踢还在看戏的傻柱,正扑在两人中间,何大清见势反应极快,一把將傻柱摁倒在地一一“傻柱,伍师傅確实比你老子强...还不快叫师父!” 第321章 师徒 第321章 师徒 “榔!榔!榔!” 这三通响头,傻柱磕的很实诚,伍师傅也没再推辞、泰然受之,一时间大堂內掌声雷动。 “『师徒如父子、从师不从父”...何雨柱!打今儿个起,你除了我这个亲爹以外,又多了一个爹!要是再敢有逆不肖、不敬师长的行为,伍师傅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死生...勿论!” 何大清面色严肃,就连称呼都从“傻柱”罕见的换成了大名“何雨柱”,说得傻柱一愣一愣的,应下、不敢反驳。 伍师傅许是觉得这些话说的重了些,可不等他张口,何大清已经冲他拱手作揖、语带惭愧。 “伍师傅,今日实在是太过仓促,一应流程也太过简薄。既没有同行见证、又没有摆“进师酒”,连份像样的拜师礼都没准备...不妨这样,师徒名分既定,转过年来,挑拣吉日,我这里多备鸡鸭、遍请北平同业..:” 何大清说的囉嗦、伍师傅听的直呼“脑壳疼”,以“新社会不行旧礼”为由再三拒绝,两人爭执不休,眼见著局面又要僵住..: “二叔!择日不如撞日,我倒觉得今天这场“拜师仪式”一点都不简薄!” 还在爭辩的两位勤行大师傅都为之一愜,在场眾人目光也隨之聚焦过来,却见何金银笑著补充道。 “这里有我们中央公校一十二名学员,每一位都是不同区县抽调的干部,来自天南海北,共同见证咱们家傻柱得遇名师、伍师傅喜收爱徒,何况...” 尾音拉足,脚下轻轻一踢忘了起身的少年傻柱,伴装呵斥道:“...都是些哥哥姐姐、叔叔婶一辈儿的人物,傻柱你还不赶紧挨个谢客,別忘了,有『贺仪”別拒绝!” 顿时就有咂摸过来滋味的学员点指笑骂,直呼“上当”、“荣哥儿狡猾”,看个热闹还得搭进去一份礼金。但谁也没有因为何金银的这个玩笑真的生气,就连伍师傅几人也笑呵呵看著傻柱挨个说吉祥话.:: 一场玩闹冲淡了刚才的僵局,何金银咳嗽一声:“贺客不缺、这拜师礼自然也不会少!不仅不少,而且是正正好好!” 回身一指被大傢伙“遗忘”在墙角的木牌匾,反应过来的学员们七手八脚的將被红布包裹严实的牌匾抬到大堂正中,簇拥著伍师傅几人近前观看,隨著红布揭开,木质牌匾上四个肇窠大字显露出来一一“峨嵋酒家”。 虽非名家题字,但放在此时此刻奉上,確实应景、討彩,再次博得掌声一片。 相较於大傢伙的激动,何金银一直“暗戳戳”留心观察的梅先生眼中却流露出一抹失望,这让前面做足了铺垫、正欲“引君入”的何金银心里顿时“咯瞪”一下。 伍师傅同样留心到这位重要客人的表情变化,眉问道:“梅先生,可是我这字號取的有不雅之处?” 梅先生是位有涵养的人士,也不扭捏:“『峨嵋”是四川名山,太白有诗讚曰“我在巴东三峡时,西看明月忆峨眉。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隨...一振高名满帝都,归时还弄峨眉月”,伍师傅取义“峨嵋”,寓意自然极好...” 一振高名满帝都,归时还弄峨眉月.. 翻来覆去咂摸著最末一句,何金银暗自咋舌。自己原以为“峨嵋酒家”的字號就是伍师傅单纯的思乡之举,现而今再看,也未尝没有暗藏一份雄心壮志..: 梅先生的点评已近末尾:“..假以时日,“峨嵋”派川菜,必將声震北平!” 伍师傅连称不敢,但面上终究难掩一份得色,好似自已深埋的“小秘密”终於被人挖掘出来一样:“梅先生实在过誉,既然“峨嵋”这个字號尚且能入您的眼,为何刚刚..:” 梅先生摇头嘆息:“自从那日在四川食堂偶然尝过一次伍师傅的川菜后,心中一直念念不忘, 可惜后来再去东安市场,却是高掛搬迁歇业告示。今日正逢隔壁长安大戏院有展演,想起您的新址,冒味登门...” 略一跨:“刚才听傻柱小友提及『峨嵋酒家』,心中一动,正欲斗胆泼墨、代题字號,却没想...失了先机,不得不为之抱憾。” “咯!” 这下不止何金银心中打鼓,在场恐怕除了梅先生与伍师傅之外,谁人心头不为之一颤?一边是“梅派”大师上赶著挥毫题字,一边是在南纸店钱买来的匠人作品,两相对比,这还用的著选么就在何金银暗自叫苦的时候,伍师傅...动了。 “有劳梅先生掛碍...您的字,別家怕是求都求不来,何况我一外来厨子?本不该拂您美意, 但这块牌匾,是我进京后收的第一位徒弟何雨柱孝敬於我,其中的师徒情分...重逾千金!梅先生.:.实在是,对不住了!” 一席话毕,莫说是眼泪汪汪的少年傻柱、满心震撼的何金银,就连天生一副冷脸的何大清都看不过眼,急忙忙拦住伍师傅:“使不得、使不得,傻柱孝敬您的那块牌匾掛在偏房就是,梅先生的题字,当然要..:” 任他口舌费尽,伍师傅仍旧不为所动,梅先生再度开口:“是我唐突,让伍师傅您为难了..: 您看这样如何?” “有伍师傅您这块金字招牌,我坚信峨嵋酒家一定不会拘泥於眼下这一方浅滩,来日必將起高楼、架飞檐,等到那时,楹联匾额必要重塑,刷金漆、选良木,我斗胆在您这里先『排上队』...” 伍师傅只是碍於情谊,又不是不知变通,梅先生的提议已是给足了他顏面,眼下这皆大欢喜的局面,又怎能不应? “好!一言为定!” 梅先生一抖袖腕:“击掌为誓!” 这般热烈的气氛中,何金银刚才的那点“小心思”又活泛起来,趁著“牌匾余波”,適时开口、续上前话:“梅先生,伍师傅,二叔,小子我刚才之所以讲这场“拜师仪式”並不简薄,其实还有一份私心...” 眼见著眾人的目光再度聚焦过来,何金银回身一托少年傻柱:“拜师仪式上总要有个保人见证,正如梅先生来时所说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若...” 何大清眸子一亮,伍师傅犹豫不决,梅先生倒是尽显洒脱。 “在梨园行里,拜师仪式除了本师以外,还要请『引l、保、代”三师,虽有跨行之嫌,但亦如小同志刚说的『择日不如撞日”,谁叫梅某赶的巧呢?这个保人,捨我其谁?” 这回不用旁人提醒,傻柱自己个儿.: 纳头就拜! 第322章 大年 第322章 大年 “当家的,这让外人怎么看我?你真就硬的下心肠来..” 大年二十九,是夜,南锣鼓巷九十五號中院北房內,“一大妈”白寡妇一边奶著俩孩子,一边冲蹲在屋外抽菸卷的何大清埋怨道。 “一家人在一起的头一个新年,荣哥儿那里学业、前途为重我能理解,可柱子呢?人师父都发话说年后开张,给柱子放三天假,你可倒好,催、催、催!非要柱子上赶著去伺候他那劳什子师父过年..” 白寡妇越说越委屈:“传出去,背后不知道要有多少閒话!说我是个恶女人,狠心肠,才进家门的第一个大年夜,就把家里俩半大孩子赶了出去!到时候就算我浑身是嘴、跳进黄河,也说不清楚、洗不明白!” “妇道人家!头髮长见识短..” 廊下的何大清只敢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两句,恨恨一掐烟,进门前特意拍打拍打周身上下,好將夜归时沾染的“邪崇”惊走,以免惹得屋內小儿夜啼。 白寡妇奶过孩子,瞪了满脸赔笑的何大清一眼,径直扭身进了里间,新婚夫妻俩...气氛古怪何大清没敢坐下,双手无措的互相摩擦著:“白姑娘?白姑娘?” 连连呼唤数声,直到屋內传来一声闷哼,这才嘆息道:“好我那善解人意的白姑娘,荣哥儿不回来是为了前途、傻柱就不是啦?你可著全北平打听打听,伍师傅收徒、梅先生作保、中央公校十几名官老爷见证!谁提起来不得夸一声『名师高徒”?” “伍师傅虽然是成都府川菜出身,但这“峨嵋”派京味川菜,迟早要大放异彩!烧冷灶的好时候,哪里能白白错过.::” “我不听!我不听你们老爷们儿那些个大道理!我只知道一家人团团圆圆,那才叫过年!” 任由何大清嘴皮子磨破,白寡妇就这一句,勒令何大清就算是“抢”也得让俩孩子至少回来一个. 这一晚,何大清在北房椅子上窝了一宿,任他“机关算尽”,终究也没能“登堂入室” 白云观,中央公校。 大年三十这一天白日里竟然还有课程,学员们没有人抱怨,按照魏大可的说法:“你们要感谢这天寒地冻的鬼节气,除了日常出操、就是温书,这半年的理论课程全部压缩在春暖开前的这一个多月,后面...” 话虽然都没有说完,但任谁都听得出来,破冻后的课程,將会是一直心心念念的各种实战、演练、训练教学.. “荣哥儿,晚上回城里不?” 午饭时没有加餐,一人两块窝头、一碗杂和菜,刚出锅时还散发著热乎气,可等到端进室內, 已然凉了半截。有廝混熟稔的学员询问正在狼吞虎咽的何金银,得到的答覆却只是稍一迟疑,“进食速度”暂缓。 “不至於吧?老魏不是鬆了口么,晚上礼堂联欢完毕,在城內有家室的可以回家,何苦与我们一起守著道观?” “有任务,老魏让我参与《中央公校校刊》创刊工作,贯彻教学方针、交流教学经验、报导教学动態,不仅仅在咱们內部流传,还要和进驻北平的其它学校互赠、互换,这可代表了咱们五百人的面子,马虎不得!” 何金银逐渐適应了这种快节奏的生活,一抹嘴就去清洗碗筷,大缸內混合著碎冰碴的水留出来,饶是你有再多的“困意”也能一瞬间激灵。每当这时,何金银都会在心里默念一句,母校是该搬家了. 今晚的联欢就在速成的简易礼堂里开办,佐餐只有生、薯干,所谓的节目也根本没有什么预演、排练,全部是现场起鬨、现场上台,就连隔壁村子的临时校工们也来凑热闹,大傢伙聚在一起,谁也不觉得有多冷..: 何金银再度“献丑”一首《难忘今宵》后,挤出人群,“哈”出一口雾气,抬头望月,似有曙.. 同一时间,南锣鼓巷九十五號院,白寡妇背过身去擦拭眼泪,渐渐懂事的小雨水经过短暂的“冷淡期”后,就被知冷知热的白寡妇“悟热乎”了,忘记了自己曾经硬咽入睡时嘟的那句“坏巫婆、雨水不要后娘”... 贴心的举起一块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棋子烧饼,举到白寡妇面前,怯生生的说话:“白姨,吃! 什锦馅儿的...好吃!” 生怕连累到孩子们的情绪,百寡妇强顏欢笑,却也只捨得用手將棋子烧饼表面的百芝麻碎屑拨拢起来,举在嘴边尝了一口:“好吃,雨水最乖!不像你那狠心爹,到现在都不回来...” “白姨!雨水!你们看我爹把谁请来啦!” 院外猛然响起少年傻柱的高呼,情绪方才还在失落的白寡妇抢步出门,却见一位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正在少年傻柱和何大清的簇拥下,缓步走出垂门。 见到白寡妇不忘举了举手中的食盒:“何家嫂子,厨房在哪儿,我带了几道新鲜食材和配料, 只等下锅呢.::” 白寡妇心情顿时“阴转晴天”,笑如的上前招呼客人,客套之余,还不忘了一旁面色如常、但却腰杆挺的倍儿直的自家男人。 两位川鲁大师傅亲自下厨,傻柱打下手,厨房里自然没了白寡妇的“容身之地”,哼哼著小曲儿轻快的擦拭著里屋桌面,心情的明显反差表现就连一旁的小雨水都看的出来一她小声嘀咕道:“难怪总有人说『女人心,海底针”.. 1 恪守著“四四见底”的规矩,一桌年夜饭虽然晚,但十足丰盛,满屋飘香,前后院自然惊动了不少“客人”,借著串门道年禧的名义,方才还冷冷清清的北房內雾时便热络起来。 傻柱被允许用筷子沾杯“尝鲜”,初遇酒精作用下,面色泛红,盯著一桌子饭菜嘟道:“还缺一个,要是荣哥儿在就好嘍..:” 原本的欢快氛围为之一滯,何大清眼袋微微抖动,白寡妇却接过话茬:“无碍的,等明儿一早,你带著些点心吃食去西便门外看看你荣哥儿..:” 正这时,北房门被敲响,傻柱嘟道:“谁啊!来个没完,不都分了一份菜出去么,还来討嫌..” 等他不情不愿的被呵斥去开门时,寒风一卷,看清楚屋外来人一一“荣哥儿!你、你、你...你还知道回来!” 第323章 匆匆 第323章 匆匆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如果不是已经养成了按时写日记这项“不正经”的习惯,何金银自己都很难察觉时光会如此匆匆。兴起时重温旧事,有些明明记在本子里的小事和感慨,再读竟然已有几分陌生..: “二月二十四日,农历正月初八,晴。” “中央公校今天有一桩趣事,学员们差点与擅闯校门的老道们『大打出手”,原因无它,皆因北平年俗『看顺星”。” “相传这一日,天上诸位星君会下届临凡。白云观校址內恰有一间『星神殿”,专职供奉二十八星宿与七星神,凡是进殿祭星之人,一进殿门先隨意认定一尊星神,依次往右、直数到自己年龄为止,此即相对应的“值年星宿”。虔诚叩拜,主一年顺遂。” “白云观『火烧安老道”事件后,庙会散去。老道们前两年不见动作,今年却敲锣打鼓的引北平百姓进庙『看顺星”,“狼子野心』可见一斑,距离道士们重返白云观...又近一步。” “註:夜间无事,溜进星神殿『看顺星”,我的值年星宿为『房日兔”,造型倒是有趣,一手怀中揽兔、一手托起金乌,只是不知代表何意、是凶是吉。” “三月三日,元宵节,阴。” “老魏组织学员们自己动手『摇元宵”,大笆箩势大力沉,看似简单、实则一点也不简单,险些摇废一筐、浪费粮食。晚上组织猜灯谜时,傻柱带著一兜子元宵、点心前来『探视”,白婶子实属有心。” “听傻柱说,峨嵋酒家现在已经进入『试营业阶段”,往来食客多为贵人,预计出了正月就会正式开张。届时还会登报宣传,有表老、梅先生等一眾食客捧场,可以预见的是,距离『峨嵋派』问鼎『武林盟主』之日,即將不远。” “註:时下元宵並无黑芝麻馅料,猪油豆沙、白芝麻两味是我最爱,万恶的青红丝...即便在这个物质並不充盈的年代,也让人实在喜欢不起来。” “三月二十一日,春分,今日有阵雨。” “经过大半月的『深思熟虑”,今日终於喜提爱车一辆,『凤头牌”自行车,二八男款,带大槓、会卡襠的那种。” “『凤头牌”是北平百姓的俗称,英吉利raleigh自行车公司的舶来货。听车商介绍,音译本来名字叫作『莱寧”,为了本土化先后按谐音更名为『兰令』、『兰翎”,但因为车標为大写字母“r”和一只“鸟”组成,故又名『鸟头牌』、『凤头牌”..” “这辆车十足让我『大开眼界”,前槓配有摩电灯、后挡泥板装有反光灯,遇到天黑等视线不佳的状况时,可以利用『轴磨电”释放出光亮来,无需电池,很难想像这种新鲜玩意竟然会过时.:” “虽是新社会,但私营买卖更加繁华。车商极尽口舌之能,『德意志的『博世”前大灯、前清邮差铃鐺里的上品虎头铃、尼德兰的后衣架、米勒牌的后尾灯!四大国伺候您一个』云云,太能嶗叨,比价后果断买下。” “此后,咱也是『有车一族”!” “註:特意找车商打听过,时下还没有国產自主品牌进入市场,稍感惋惜。津门似乎有一家新成立的自行车厂,但產品还未问世。” “再註:足足去我折实存摺上的半数身家!一千三百多斤小米!颇感肉疼,购买手錶的计划暂时搁置。但回想起近日北平最大的一桩房產买卖案一一醇亲王府以九十万斤小米的房款卖给『国立高级工业学校”,顿时又觉得这点钱財不过是毛毛雨...” “又註:收兑折实储蓄存摺时,总觉得自已忘却了某一件事情,却总也想不起来,怪哉。” “四月一日,西方愚人节,大风。” “时下『愚人节”这一概念根本没有普及,我却觉得老天爷和我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中央公校特约教师、苏维埃人士、爆炸学专家,马特维耶夫正式入职。因名字太过口,学员们私下统一称呼他为『老马』。和老马一起到任的,还有苏维埃解剖学、追踪学、犯罪心理学等等几位专家,白玲同志如果还在北平,一定会喜不自胜。” “老马新官到任三把火,搬出一套独属於他自已的、还未成型的、该死的“训练周期理论”, 简而言之就是“体能训练』。” “抑或者说,魔鬼式的特种『体能训练”.. “我们这帮学员就成了老马的『实验对象』,哀鸿遍野中,老马不无得意的宣讲著未来必有一天,自己的『马特维耶夫训练周期理论”將成为一种科学!天可怜见,我生平第一次觉得『科学”这两个字是如此的荒谬!” “不过老马虽然在运动学上还是个半吊子,但他那一套对爆炸学的理论分析却很是『迷人”。 人无完人.:.得过且过吧。” “五月六日,立夏,晴空万里。” “北平城里近来有一桩『新鲜事”,言说天安门城楼前的两尊石狮子流出两行眼泪来,必有冤屈。『石狮流泪”这件事越传越广、越传越邪乎,恰逢周六没有晚课,不少学员结伴前去一探究竟,结果却是...看了个寂寞。” “即便已是黄昏,石狮子前方人山人海、根本挤不进去。但是总有从里面挤出来的人,故作神秘兮兮的向后来者炫耀『泪痕如何如何”,我似乎嗅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 好生眼熟!” “將自己所知道的几种相关民间奇术摘抄一二,托人转交给张局,希望这件事能够得到有效控制。『堵不如疏”,这种事如果不第一时间讲说清楚,只会成为民间谈资之一。 “越是遮掩、越是好奇,不知这桩『石狮流泪”案子公总会如何处理。” “六月一日,儿童节,晴。 “去年十一月才正式確立这个节日,晚课前骑车赶到横二条,托傻柱给小雨水送上祝福与礼物。” 何金银一页页翻阅著,有时也会遇上一连三四天的日记內容都是“今日无事”,现在想来,或许会稍稍有些惋惜,当天为何不做记录?稍一反思,何金银顺势拔开笔帽,写下最新一篇的日期“六月六日,芒种。中央公校第三期学员毕业倒计时,七天。” 第324章 毕业 第324章 毕业 华北保卫干部训练班,第一期学员,耗时三个月毕业, 华北公校,第二期学员,自四九年八月开始,至十二月底结束,耗时五个月毕业。 中央公校,第三期学员,自五零年一月开始,至六月中旬结束,耗时...同样为五个月时间。 不管这座学校今后会演变成什么模样,但最初的这三期学员几乎都是赶鸭子上架的“速成品”。相较於一开始预估的“六个月的时间”毕业,几乎与上一期学长学姐们费了同样的时间。 一来是这座还在摸著石头过河的中央公校,课程体系还未完善,如非开春后有一批苏维埃专家介入教学,公校学员们的生活將会“简单”许多.. 二来是各处里都缺人手,不管是原来抽调的区县、单位,还是等著“抢人”的相关职能部门, 目前都有些“焦头烂额”。 原因无它,皆起自五月时那一桩“石狮流泪”的传闻。 虽然事后相关纸质媒体对这件事作了详细的分析,但不知道是哪个“混不吝”出的主意,见报登刊的同时,將那两尊颇有爭议的石狮子悄然挪走,这一下,事情就逐渐演变的“大条”起来。 与何金银在当天日记里预测的“堵不如疏”一般无二,伴隨著城楼前两尊石狮子的突然消失, 街头巷尾都开始流传各种版本的“石狮诉冤”传说。 其中最为可信的版本是这么“引经据典”的一一李闯王进京坐殿,建立大顺,年號永昌。但天安门城楼前的石狮子在他登基后的第二天就开始流泪,似在替前朝哭诉冤屈:::果不其然,李闯王只当了四十二天的皇帝就分崩离析..: 一个本就离奇的故事,套上一个真实的歷史人物,似乎就可以“言之凿凿”、成为既定事实了。 伴隨著这一桩“石狮流泪”的处置不当,以北平城为圆心,在华北、逐渐蔓延向全国,开始有各式各样的“乡野传奇”、“天人感应”的故事在民间口耳相传,这让四下里的各级公安单位颇感无奈。 大肆抓差?自然是抓不得。 寻根溯源?同样一个故事,一天就能演变出十几个新版本来,说的有鼻子有眼,盯哪一个才合適? 在这么一个复杂的局面面前,中央公校决定提前结束这一期学员的学业,让大傢伙投入到各自的岗位之中去。在这件事件上,遭受了老马“魔鬼特训”三个月的学员们算是终得解脱。 如果还说有什么遗憾,对何金银来说有两件事。 一是《中央公校校刊》一直没能顺利发行。並不是参与的学员们偷懒躲嫌,而是技术上不成熟,中央公校没有单独的印製机器,学员们的计划是铁板油墨、现刷现印。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什么人有丰富经验,只能摸著石头过河,將难题留给下一届学员了。 二是何金银一直惦记的“搬家”还是没能得以落实,但是根据魏大可的说法,这件事已经提上了中央公校的首要议程之中。只不过考虑到购买地皮、原址搬迁、新址建校的诸多琐事,一直在和老道们“打马虎眼儿”。 何金银此时不知道的是,中央公校的首期《校刊》创刊號,在同年七月十五日,也就是何金银这批速成班学员走后,正式发行。 何金银还不知道的是,五一年初,中央公校才正式申请购置新校舍用地。人民政府復函同意將復兴门外、復兴路南、京绥路西,共计四十四万平方的土地作为学校建校用地,按分期建筑计划。 与何金银他们十冬腊月赶製出一间简易礼堂相似的是,中央公校下一期数千名学员的“课余任务”,就是从白云观步行赶到木地,劳动建校,一直到五二年底,中央公校的木地校址才正式建成,白云观重归“虎视耽耽”的老道们怀抱。 这处木地校址,在今后的七十多年里,不管中央公校几度更名,都默默见证了一代又一代公安人走向五湖四海..: 毕业典礼当晚,何金银与这一期其余四百九十九名学员一起在简易礼堂里匯聚一堂,顺利拿到手的薄薄一页毕业证书,是何金银在这个年代的第二张“文凭”。 相较於从各个区县抽调的干部而言,只有从社会面招募入学的一百名学生“前途未卜”,其它从华北局出来的、自然还是回华北局去,从山东局出来的、自然还是回山东局去..: 相较於其它人,何金银对於自己的去向问题一直没有考虑过,脱岗学习,毕业后自然要重回岗位。 “荣哥儿!以后记得要来承德看我!热河省离北平又不远..” 短短半年时间不到,盛楠与何金银的“交情”已经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尷尬,更湟论中间还有孙大圣这个共同的朋友充当“纽带”。面对盛楠同志大大方方的邀请,何金银自无不可,酒到杯乾, 一切都在不言中..: 这一晚,又是酊大醉,好似这世间,只有离別才配下酒。 “何金银同志,欢迎你回来!” 半年变化,张队已然彻底坐实了张局这层身份,言行之间、不怒自威。何金银这小半年没少在北平的各大纸媒上看到有关张队的高调报导,大多是代表公总发表讲话,相较於他的“辉煌”,洛局与冯局就要低调许多,几乎从不在人前接受採访。 “张局,您就直说吧,我是还回特行科啊...还是有別的脏活儿等著我?” 何金银自觉根本配不上眼下张局的热络,果不其然,张局笑骂道:“蹬鼻子上脸...这样,你先回特行科待几天,那里最近任务繁多,具体情况让老刘和你交接,等过阵子...再落实你的具体工作,总要“议”上一议的嘛..” “是!” 何金银自无不可,特行科还是那副旧模样,连面孔都没有增刪改变。如果一定要说有所改变的话刘科將何金银引到一间专用档案柜前,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各式各样的记录信息,草草翻阅一遍,多是近期北平城內外流传的各式“谣传”..· “...也不知怎的,张局非要把这件事交代给特行科来做,一个月下来,大傢伙是跑断了腿、 疲於奔命..:” 就在刘科“大诉苦水”的时候,“滴铃铃”电话声响,刘科接起来听了几句,面色发白一一“走!鼓楼那边...又闹出新乱子来了!” 第325章 鼓楼 第325章 鼓楼 北平中轴线上,沿景山北望,次第坐落著一大一小两栋歇山重檐、绿琉璃瓦样式的古建筑,便是钟鼓楼。 与城內大部分歷史建筑命运相同的是,鼓楼现隶属於东城区文化馆,规模稍小些的钟楼则被教育局下属单位徵用,组织群眾丰富日常文化娱乐活动。 故宫、文庙、太庙...比比皆是,恰应了那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六月天气,已进夏暑。鸣蝉已经不知何时悄然爬上树梢枝头,“知了~知了~”的叫声肆意宣泄著,可鼓楼附近的鸣蝉声却怎么也敌不住乌决决人群的嘈杂声。 如果从天空中鸟瞰,就会发现以鼓楼为圆点,南至什剎海、北到鼓楼大街、 西起后海、东经南锣鼓巷,人群从四面八方自发往这里聚集,熙熙攘攘,形如正月十五赶庙会一般。 “哟!老少爷们儿您快瞧!鼓楼真的『著了”嘿!” 顺著好事者手指的方向瞧去,就见鼓楼二层的重檐飞角之上,正有一股“黑烟”凌空而立、直窜起五六米高,愈往上方,黑烟的轨跡愈淡、形状愈散,直至消散於无。 若只是单纯的失火走水,倒也不至於引得北平百姓如此兴师动眾。 奇就奇在,莫说是冒起黑烟的楼顶一角,就是纵观鼓楼建筑上下,全无半点火光、亦无一丝烟燻火燎的味道。既然一无明火、二无死灰,何来烟柱?奇也, 怪也! 如此景致,自然有人评头论足、喷喷称奇,当然,也肯定少不了所谓的“风水言论”、“识言语”。 “前有石狮子流泪,今儿又有鼓楼冒烟儿,我说什么来著,天人感应!说不准就是地龙翻身、天降流星的前兆!” “石狮流泪、鼓楼生烟...北平城,要乱!” 隨即就有不明就里的“好奇宝宝”围拢上来,只听得“闯王如何如何”、“辫帅如何如何”的相似故事在人群中接连上演。相较於这些个窃窃私语,更多人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实处。 “谁要是有洋人那种单长筒、能瞭高、能望远的玩意儿,咱说不得还能瞧个清楚。可这离的这么远、距离又那么高...晴喷喷,为难、为难!总不能跨著飞机从天上看吧?” “鼓楼得有...十丈高?还是十五丈?且不说有没有那么高的梯子,就算是有,谁敢就这么爬上去?” 人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直到特行科一眾人抵达现场时,现场至少已经聚集起了上万人。 何金银边往鼓楼方向挤、边心中暗自牢骚,“行百里者半九十”这话一点不假,十几人规模的小队撒进这一万来名围观群眾之中,任你警哨吹破、嘴皮磨烂,挤进去也得小半个钟头.:.效率严重低下不说,还容易因迟生变。 就在他暗暗焦急时,人群中一直留意著“鼓楼生烟”这一奇景的好事者再度开口一一“烟散啦!烟散啦!” 整条街巷为之一证,何金银也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隨著人群抬头望去,却见刚才还隱约可见几分轮廓的“黑烟”募的一下消散於无!鼓楼那座重檐歇山顶上,再度恢復了寧静,除了湛蓝的天空当作“背景”,哪里还有半点黑烟的影子? 隨著围观人群逐渐散开,特行科一眾人终於和文化馆的同志匯合。 “昨天就好像隱隱约约有那么点影子,但任谁也没在意,只当是眼。等到今天,就有围观的群眾忍不住好奇心敲门打听,我们这才注意到这一现象..:” “.::文化馆只是在这里过度,目前只接了根电线,一应设施简陋。从我派人外出求援,到您几位同志来,中间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却已经聚集了上方人围观.:” 文化馆的负责同志一副十足的书呆子模样,厚厚的镜片显的与细薄的镜架子极为不搭配,因为重心失衡的缘故,时不时的还会顺著鼻樑往下滑动,对方却浑不在意的模样,全心全意的配合特行科的问询工作。 “...鼓楼坐北朝南,为重檐三滴水木结构,因为是阁楼造型,没有外置楼梯,內部也只有两道木梯,可以直达二层外沿,但楼顶的飞檐向外凸出了三尺距离,导致梯子无法受力..:” 何金银眼眸微眯:“里面上不去,从外面上的话...鼓楼有多高?” “咳嗯...四十六点七米。” 面对这个翔实的数据答案,何金银与刘科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咯瞪”一声。二楼无法搭梯子,难不成.:.真要造一架將將要到五十米长的木梯?且不说技术上能不能做到,单就时间上也根本来不及..: 两人沿著鼓楼內部木梯拾阶而上,一番巡逻无果,情况果然如文化馆的同志所说那般,因为高度差的问题,梯子在二楼根本无从下手,內部也没留有任何通往屋顶的道路。 “荣哥儿,上回国旗杆子那事儿你还记得吧?消防队那七辆水车,带云梯的、最高也就能搭到十四五米的高度..:” 刘科愁的直嘬牙子,猛地一拍大腿:“要不...咱特行科还是请『保定刘老爷子出马吧?” 咱別羊毛总逮著一支成么.: 吐槽归吐槽,但何金银也能理解,如果没有更合適的法子,说不得真就得请刘一手老爷子二度:::不对,三度出山! “报告!这位就是鼓楼生烟最早的目击者之一!” 来人是位京味十足的老大爷,根据他自我介绍,是后海这一片某条住家胡同的管院大爷,思想积极,很乐於配合调查工作。对於亲眼目睹的“鼓楼生烟”一事,大爷提起来面上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嘴!您几位是没看著,最先吶,晴空一道霹雳,叫人眼前白光一闪,鼓楼顶上重角飞檐的两颗兽头嘴里.:.慢慢升起了一股很浓的黑烟!这黑烟也不隨风飘摇、也不直上云霄,就这么绕著屋顶两颗兽头打转儿.::” “...我原本还想制止来著,但是一帮臭屁孩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满大街著『不好了、不好了,鼓楼冒烟了』,一传十、十传百..:” “不到半天工夫,就惊动了整个北平城。也不管是什么五行八作、士农工商、回汉两教、推车挑担的、卖煤卖炭的、卖米卖面的、卖葱卖蒜的、卖烧饼油条、卖茶叶鸡蛋的..:” 原本还满怀期待的何金银一捂额,这位大爷.:.態度很积极! 第326章 烟柱 第326章 烟柱 眼下所有的选择都围绕著一个问题一一上,还是不上? 根据目前现有的客观条件,鼓楼外立面高达四十六点七米,足可谓是一道暂时无法逾越的高墙。如果说楼顶的黑烟还在,那费尽心思爬上楼顶看个清楚明白也还好,可眼下.::黑烟已散。 “真他娘的窝囊!” 刘科这个公总熟知的“老好人”,思来想去、终究是不得其法,愤满之余, 一拳捶在鼓楼的外墙砖上,罕见的爆了粗口。何金银隨手捡起一块被刘科震落的红漆碎片,蹲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根据文化馆同志、热心群眾的介绍,我们现在无非是要先做排除法。” 见刘科也瞧了过来,何金银画出两条线,嘴里面嘟嘟囊囊道:“这件事,是人为、还是自然现象?” “如果是自然现象,那么一切好说,重复发生的可能性並不高,不过是在『石狮流泪”之后,再给北平城的老百姓在茶余饭后加上几分谈资。” “可要如果真是人为,那么他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爬上了楼顶装神弄鬼,而且不会满足於眼下,一旦他准备故技重施,那就一定露出蛛丝马跡来!” 刘科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何金银旁边,看著地上的简易符號,略一沉思、就顺著何金银的思路往下授。 “所以,咱们先...放放长线?” 何金银抹去这些个符號,起身拍了拍手:“那倒也不必,两手准备而已。不管是文化馆出了『內贼』,还是真有赛狸猫那样的高人飞檐走壁,我们都留一队人在这里守株待兔,剩下的人嘛...” 刘科目光急切、一挺胸脯:“直说,要干嘛?” “一方面联络云梯、准备望远镜,一方面將情况如实上报,等待下文。必要的时候,还得做好准备现搭上一副梯子!” 原本因为有了点思路恢復几分“生气”的刘科,听到最后一句话要时间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荣哥儿,將將五十米的梯子?刘一手老爷子都不敢作保!真要是能建出来,少说也得三五天...不!一礼拜的工期!” 何金银摇摇头:“大可不必,我在二楼观察过,二楼挑高虽然有十七八米, 但我估计藻顶之上就是梁架子,梯子只要能通的到那地方,哪怕从里面敲碎瓦砖,也能到楼顶!就是如此一来...“ 刘科面色焦急:“如此一来什么?” “破坏文物..” “都什么时候了,谁还在乎这个?”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特行科分兵两路,刘科除了做好后勤准备工作之余,还举一反三,言明打算去新成立的科学院请教一番,有无这种匯聚成黑烟的“自然现象”。 何金银则草草准备一番,就率队入驻了.:.钟楼。 没错,不是“冒烟儿”的鼓楼,而是与鼓楼一比、稍显“袖珍”的那座钟楼。既然暂时不能通过攀爬抵达鼓楼顶端一探究竟,那么附近最高的建筑物就只剩下这座钟楼了。 不同於鼓楼通体呈现大红色、上覆灰筒瓦、绿琉璃剪边,钟楼就是一栋由灰色石砖垒起的建筑,看起来暗沉沉的。沿著外置阶梯而上,钟楼的二层是个大平台,高度与鼓楼二层相当。 这里的视野再藉助望远镜,照明良好的情况下,一旦鼓楼顶上出现任何动静,都可以一览无余。而且这里距离鼓楼极近,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可以以极快的速度抵达现场。 如果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四面都透风。 二楼四周虽然设有城垛,居中拱卫悬掛铜钟的石殿,但为了方便钟声传播, 四面各设有一座拱券门,衝著东南西北四个正位。万幸已经进入夏天,这要是寒冬季节的北平,非得冻坏了不可。 何金银將特行科行动小组留守人员分为两班倒,如果真如自已猜测的那般, 有人故意为之,那一定是要再造一出堪比甚至逾越“石狮流泪”事件的大戏,绝不甘心就此罢手!如果真的如此,那么今晚.:.对方就一定会有动静! 但让何金银失望的是,一整晚的熬夜蹲守,却没有任何动静! 天光似亮非亮,刘科带人前来换班的同时,也顺便带来了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洛局向上面请示过了,考虑到文物保护工作的必要,否决了我们从二楼直接破壁而出的想法,洛局已经调派了几位木匠,准备著手搭建云梯...” “张局和北平市面的各家报社都做了沟通,暂时压下不见报,但事后一定要有一个圆满的解释,必要时会有专题报导。一会消防队就有一辆云梯车调拨过来,以便配合我们工作..:” “科学院那里我去厚著脸问了一嘴,被老熟人笑话我『病急乱投医”,直说了一通什么“科学』是非常严谨的,容不得半点儿马虎之类的车軲话,我看这件事是指望不上他们嘍!” 刘科的碎碎念还没结束,何金银就绕开唉声嘆气的刘科,一把抢奔到二楼室外! 却见伴隨著日出东方,鼓楼的重檐飞顶之上,一排排走兽雕塑之间,一圈又一圈形如黑网的“烟柱”快速匯聚而成,並且“舒展著腰肢”,不断的向四周和高处扩散,直到大约与昨日规模相当时,才渐渐停止了“扩张行为”。 亲眼目曙带来的衝击总是巨大的,特行科一眾人,莫说是乾瞪眼一宿的留守人员,就是刘科自己,眼见著这股“黑烟”快速凝聚,嘴巴也不自觉的微微张开.. 联想到昨天某位热心市民“说书”般的內容,现在想来,似乎也並非全部是:.艺术加工? 莫说是在钟楼蹲守“嫌疑人”的特行科一眾,早起就有人绕路来鼓楼“参拜”奇观,这时候眼见著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怎会不欢欣雀跃? 一时间,楼上楼下,形成了莫名的情绪反差。 何金银咬咬牙,衝著身后还在发楞的特行科眾人一摊手:“还愣著干嘛?去现场一队人!老刘!叫你准备的望远镜呢!” 第327章 登顶 第327章 登顶 何金银开始怀疑这股“黑烟”不是人为,而是某种自然现象。 较之原先认定幕后一定有人“装神弄鬼”的想法,导致他內心天平“失衡倾斜”的原因,正是他连续两天对“鼓楼生烟”这一诡现象的观察。 望远镜直到这时都还算是稀罕物件,刘科搞来的这款4*40规格双筒望远镜中,被放大四倍的画面也並不是特別清晰- “黑烟”的整体规模、高度相对稳定,但“外形”线条却很是多变。中心部位的“黑色”较为浅薄,依稀可以透见天幕的蓝白顏色。相反的是,边缘区域的“黑色”则显得更加.:.浓郁。 许是盯的太久,恍惚之间,何金银总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像极了那种老式电视机没信號时的“雪点”,只不过黑点多、白点少而已.:, “六月十四日,第二天记录如下,鼓楼『黑烟』於今日下午五点四十七分出现,七点零三分消失,共计存在一小时十六分钟,规模、高度、位置与前状无异..” “.:.根据这两天的观察,该『黑烟”目前只会在早晨与傍晚时分出现,持续时间並不稳定。目前最长时间可持续两个小时,最短持续时间为十七分钟,或许和..” 在这个“填词项”上,何金银卡了壳,天气、湿度、温度、光照.::几度涂抹,终究都是臆想猜测、无凭无据, 空荡荡的鼓楼一层,原来的东城区文化馆,现在已经被公总临时徵用。何金银一合桌上的速记本,掐指狠狠揉动著眉心,面色满是无奈...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亲身经歷看某一期《走近科学》。 事情发生以后,公总除了素日里就讲究低调的冯局没有露面,洛局与张局都曾亲临现场。从战爭年代的血火洗礼中走出来的两人,意见竟然出奇的一致一一原地待命,云梯建好之前,不准毁坏鼓楼、不准徒手攀援、不准如何如何.:, 条条框框的约束,让何金银“动弹不得”。而在这些命令之中,被两人特意叮嘱的一条却是.:.不得阻拦百姓围观,必要时配合內五分局维持现场秩序。 因为这道命令的存在,何金银今天换上便装在人群中瞎溜达、“找舌头”时,已经听到了不少津门口音.. “介是嘛?介奏似那冒了烟儿的鼓楼?还真没白来!” “我说,公安同志!水克火,您倒是拿水枪滋它呀!” 鼓楼生烟,一天传遍北平城,两天传到天津卫,这第三天、第四天...再要继续放任不管,“石狮流泪”与“鼓楼生烟”的故事,怕不是要传遍大江南北? 刚一归队就逢著这样“棘手”的事情,何金银甚至隱隱有些开始怀念起中央公校的“清閒”时光.. 这期间也不乏有能搞到望远镜的北平市民,倒也看了个稀里糊涂,有人说是虫子、有人说是魂魄、有人说是怨气,眾说纷紜,你拉我踩,到最后还是难免一场闹剧收尾,有內五分局抽调的人手维持秩序,此类事並不新鲜。 何金银其实蛮希望这种时候能“蹦题”出来一位专家、学者、教授,无论是从生物学、天文学,还是从物理学、化学,亦或者风水学、阴阳学等等稀奇古怪的“专业角度”对这一现象进行解释,可惜...並没有。 “小何同志!咱们又见面啦!” 热络的问候声中,刘一手老前辈施施然出场,只不过这次身背后不仅仅跟著刘家兄弟,乌决决的缀著几十人。根据刘老爷子介绍,这些人多是“北平棚业行会”的“彩子师傅”,应公总相邀,前来帮忙“改造云梯”。 將將五十米的高度,即便靠卡扣拼接,云梯也根本不可能一体而成。而联结的节数越多,云梯越往上端的“危险係数”就越高,在失败几次后,棚业行业决定採用“搭台送梯”的方式完成这一不可能的任务。 这种在何金银看来,类似於“脚手架”的设计,不可不谓稳当,只是这竹製的脚手架“安全係数”几何.:.也只能暂时拋诸脑后。 “搭台送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即便是又调动了一批人手加入帮忙, 竹製“脚手架”因为基台面积有限,已经不能同时容纳多人作业,即便是紧贴著鼓楼侧立面砖墙垒起,“滋滋扭扭”的声响总在挑战人的心弦.:: 这种“起高楼”的方法,无形中更是给本就好奇不已的北平百姓打了一记“兴奋剂”,以前多是日暮时与黑烟一同散去,这一天乾脆有不少人扛著小板凳来鼓楼边“纳凉”. 六月十五日,日暮,三十五米高的竹台已经建起,隨著绳索拉动,一架十多米高的主梯已经架好,几块木板正在缓缓拉升。 鼓楼生烟这件事,按照责任区划,对外统一宣称归內五分局管辖,但实则还是由公总治安处特行科一力监管。何金银责无旁贷,作为“首发成员”,望著摇摇晃晃的木板,嗓子眼梢梢发紧。 无它,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五十三分,按照前面两天观察到的“唯一规律”来说,那股“黑烟”这时候早就应该冒头了.. 难不成,如此兴师动眾的“搭台送梯”举动,终究还是惊动到了什么.: 话虽如此,该做的准备工作一应就绪,刘老爷子等棚业行会的“彩子师傅”布置妥当,一一撤下,何金银一马当先,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前提下,准备...登顶! “嘎吱~” “嘎吱!” “嘎吱吱!” 四十六米的高度,拾梯而上,北平城內的景象可谓“一览无余”,除了景山等少数建筑,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这里的视线!而在何金银脚下,足足有数万人在围观等候著某种结果..: 来不及感慨一声“高处不胜寒”,何金银的目光锁定“黑烟”出现的那一角飞檐,高度上还有些偏差,直觉得黑乎乎一片,看不清楚是屋顶积泥、还是旁的什么东西.. 鼓楼是三重飞檐,实则在二层以上只有两重,这点高度落差只能用摩擦力较强的粗木板暂时“铺路”,当何金银爬到第二层飞檐顶时,还没抬头,下方屏息凝神的人群就是一阵齐刷刷的.. 惊呼! 第328章 虫豸 第328章 虫豸 “烟..是烟!” 鼓楼下方围观人群的惊呼何金银听不真切,但身后特行科行动小组组员的声音他却听的是一清二楚。 抬眼看,刚才还空无一物的飞檐走脊兽上方,一股规模比远观要“震撼”许多的“黑烟”正在快速扩散。这种“扑面而来”的直观感,让何金银下意识...伸手在面前胡乱抓了一把。 “滋滋滋...“” 感受到手心里那股无时无刻不在向外“咕涌”的微弱咬噬感,何金银微微.., 一拳。 再摊开手掌心时,一堆奇特的“菸灰”出现在何金银眼前。 一手胡乱扑打开头顶仍自不断向自己衝击的“黑烟”,或许是心理因素,他只觉得浑身哪哪都“刺闹”。等何金银凑近了细看...这哪里是什么“菸灰”啊? 分明是一只只比芝麻粒还要再细小上几分的.:.虫子! 何金银看的入迷,却不知道在下方数万人的注视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解读著... “要遭要遭!领先的公安同志这是中了『妖术邪法”!被施了定身咒语,动弹不得!” “黑狗血!黑狗血可破一切邪崇!” “这时候去哪儿找一条黑狗放血啊?就算放得了,怎么端上去?” “都別!人动了!” 一阵阵私语声中,何金银摩著掌心的“虫群尸体”,冲身后人招呼:“要一个大布口袋!快!” 和“黑狗血”这种民间口口相传的奇特物件不同,一口大布袋子还是容易寻找的多,就在何金银被虫群不断骚扰、“斗智斗勇”了五六分钟,大布口袋终於送到! 何金银哈著腰,一手提溜著大布口袋、一手在前身前摸著铺路的木板,重心向前,一点点...挪动到鼓楼房脊上!直到这时,他才长吁一口气,后背已经湿透。 就这样沿著房脊又往前挪动了两下,何金银屏住呼吸,张开大布口袋...迎风灌装! 或许很多年后,亲歷过这一幕的北平百姓閒聊起来,仍然会记得今天这一幕画面:当时只觉得“高不可攀”的鼓楼顶端,一身公安制服的少年人,来回挥舞著一口煞白的布袋子,驱散...黑烟。 《人民日报》,一九五零年六月十六日版,有一则排版位置並不起眼的“豆腐块”文章。 “京市鼓楼顶上两角,近几日来,每日上午七时、下午六时左右,有形似浓烟一缕,縈绕不散。很多好奇者聚集观看。因未能了解事实真象,纷纷揣测,以为楼顶冒烟..:” “...该管辖公安分局为彻底了解事实真象,於十五日派工人架设木架至楼顶,於当日晚六时三十分派人、伴同科学院、鼓楼教育馆工作同志等,依次前往观察.:” “...科学院的工作同志,会同架设木架的工人等登未架至楼顶,发现是很多小飞虫飞聚不散。当时即用白布罩捕捉此类飞虫甚多。楼下围观市民目睹此情况,疑团顿释,皆报以热烈掌声。” “据科学院的同志称:此系一种蚊虫,生长在潮湿泥水地方,可能是由什剎海飞来。现在他们正在研究此种蚊虫的详情。” 不过短短几百余字,却將“鼓楼生烟”一事轻描淡写的带过,事情到此似乎已经结束,可以.:.画上句號。 多爷的茶缸里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茉莉茶,“档次”比之前又高出一级, 慢悠悠拥个懒腰,隨手將手里这份当日报纸丟掉,冲正在铺床叠被的何金银嘟囊道。 “你瞧瞧、你瞧瞧,『该管辖公安分局”、『於当日晚六时三十分派人”、『会同架设木架的工人』,喷喷喷...张局怎么想的?咱公总这回明明是件露脸的事,可结果呢?深藏功与名..:” 二郎腿一脚搭一脚、晃晃悠悠:“不提荣哥儿你名字,这咱能理解,干嘛连棚业行会的“彩子师傅”们都变成了“架设木架的工人』?这种原地起高楼、还得抗风不倒的手艺,一般人哪来的了啊!” 何金银此时只想图个清净,自顾自整理看铺盖。回公总报导当天,特行科那张久违的办工桌椅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被拉去钟鼓楼吹了三天风,眼下只想好好睡一觉,等自己的下一步確切岗位定下,再决定是否继续申请单人宿舍。 別的不说,如果还是留在公总大院,火神庙胡同那处宅子,自己虽然没要, 但暂时歇歇脚总是可以的。即便考虑避嫌,二八凤头车铃鐺一摇,南锣鼓巷到公总大院...也不远! 一边整理铺盖、一边对多爷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何金银察觉到身后原本囉囉嗦嗦的多爷闭了嘴,回身再看,却是张局不知何时“大驾光临”。 多爷机紧,借著打水的名义脚底抹油,张局带上门,屋內一时只剩下两人。 “鼓楼那件事办的不错,如果真要按你的法子,当天估计就能解决,知道为什么要托这么久么?” 何金银刚想摇头,但到底是在中央公校“进修”了小半年,募然回想起自己刚回特行科时、刘科指著那一柜子的流言档案大肆抱怨的场面一“..也不知怎的,张局非要把这件事交代给特行科来做,一个月下来,大傢伙是跑断了腿、疲於奔命..:” 眸子里闪过一抹精光,何金银一个立定:“张局,您就下任务吧!” “嗯...书倒是没白念,你先看看这份简表吧,和它们比起来,『石狮流泪』与『鼓楼生烟”这种带著十足头的流言,反倒是无伤大雅..:” 脑海里自动將这段话“翻译”过一遍,何金银接过张局递来的那份简表,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摊开.. 一目十行的看过去,满篇污秽,几乎字字不离生殖器官.:.和这些诛心的言论比起来,“石狮流泪”、“鼓楼生烟”已经算是再文雅不过的东西了.:: “近期遇到生面孔一定要小心,特別是穿著土黄色衣服的和尚、老道、乞弓、商贩,他们各个会飞檐走壁,白天探风、晚上动手,专冲『命根子”下手, 不管大小、不管尺寸、不管开没开过浑..:” “...男人的蛋、女人的胸、小孩的肠子,都是製造炸死东洋人的那种『原子蛋的材料!” “...十万颗人蛋,向北边儿换取一颗『真蛋”!” 第329章 流言 第329章 流言 “荒谬!这都能有人信?” 何金银很难说服自己、相信简册上那些完全脱离了基本常识的流言会有什么“杀伤力”::.但只看张局铁青的脸庞,就知道他所言非虚,甚至.:.这些流言的影响远超自己的想像。 或许,这就是不同年代与年代之间.:.难以理解的认知差距? 张局的答覆言简意:“重点不在於对不对,而在於人们...信不信。” 何金银不信邪似的又看了一遍“满纸荒唐言”的流言简册,拧眉追问道:“有多少人...已经信了?” “目前半个华北平原都在传,如果再放任不管...” 张局略一沉吟:“势必...泛滥成灾,蔓延全国。” 何金银突然泄了气,倒不是因为什么“临阵怯敌”,而是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请下任务”多少有些冒失。面对这种传播范围与传播速度,局面已非一人一局、一市一省所能制止。 想明白这一点,索性失了刚才那股急躁劲头,静静的听著张局阐述情况。 “大城市里还好些,最麻烦的是村镇...近期打死外来陌生面孔的案子频发, 一律按『割蛋贼”悬尸示威,常常与接到报警赶来的同志形成衝突。不止是对我们,邻村与邻村之间夜间也常常互相惊扰,以期能『祸水东引』:::人心惶悍啊!” 张局话音一止,猛然发问:“荣哥儿,你就不觉得...这种法子有些眼熟么?” 何金银轻轻点头,大致猜到张局“纤尊降贵”找自己的原有,一针见血:“会、道、门!只有他们,才会缩在暗处挑唆使绊。” “没错,你潜伏归来之后,提交的那几份建议、报告我又翻出来重新看过多遍,虽然没有那种“药到病除』的法子,但站在长远的角度看,称得上一句『一劳永逸”::” 张局这般不吝夸讚的態度,让何金银多少有些“消受不起”,只觉得后面马上就有一个“坑”在等著自己,一时间只敢点头、不敢回应,眼观鼻、鼻观口、 口关心. “...当初因为“莫先生』暗中协助,那位孙师母才能逃出生天,囂张到敢在江湖上掛红悬赏你的脑袋。虽然目前还没有实证,但我隱隱猜测,眼下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人,就是她!” 何金银回想起关帝庙“群魔聚会”那次,那个危险的女人曾经隨口提到的一些计划,確实与眼下的情形有些相似,不禁怀著对张局“火眼金睛”的满心钦佩.:.再度点头。 “臭小子,嘴上什么时候戴起一副『驴嚼子』啦?干点头、不说话!”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张局是何等样人物,眼珠一转就明白何金银心中的提防,不禁笑著喝骂过一句,这才换上一副说正事的面孔。 “按说你从中央公校学成归来,不应该再继续待在特行科,级別上接替老刘的位子你这个『正排级干部』还不够格,怎么也得往上拔两级,得上会再议。可无论是安排你去別的治安部门,还是到下面分局去歷练歷练,对你都只有好处、 没有坏处.” 涉及己身,何金银终於打起了几分精神,倒不是什么“官迷”表现,他其实也好奇张局对他的工作安排。 “追查孙师母、清缴残渣余孽是一项全盘工作,不是你何金银一人,或者一个特行科所能解决的。加之特行科成立的初衷,就是一扫这些旧社会蝇营狗苟、 坑蒙拐骗的畸形行业,现如今局面又大概率是他们藏在背后搅风搅雨...” 张局似有斟酌:“思来想去,我还得先委屈你这员“爱將”继续在特行科待上一阵,还记得你自己当初请命调来特行科的初衷么?” 脑海里募然回想起那一晚北平城食肆街街头,那一句“积极的参与调研与社会实践”,何金银腰杆挺的倍儿直溜:“我记得!” 张局面上的愁容终於稍稍舒展开来、不住的点头:“好、好、好,特行科练兵一年多,也是时候拿出点大成绩来了。北平城內外的残渣余孽,给我一扫而空,最好再拿出个针对流言的方案来,有没有问题?” “一定完成任务!” 张局走了没多久,多爷端著大茶缸“鬼鬼票票”的径直进门,见何金银將刚刚铺展开来的铺盖卷再次打包收好,心头一颤:“荣哥儿,你可千万別告诉我, 咱爷们儿刚见面、你就要去下面哪个分局啦?” 何金银和刚才铺展被褥时一样表现,自顾自收拾看,连头也没回:“不是, 还得在特行科待上一阵,有新任务。” “那你这是?” “哦,您说铺盖啊?枕了一年多了,回家换一套新的,估计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我又得缩在这间临时宿舍嘍..” 多爷眨眨眼,翘著二郎腿晃悠道:“別想著懵事儿,咱耳朵又不背,是不是又得给张局卖命?不过这样也好,提的快...” 他还没囉嗦完,何金银已经收拾好铺盖,学著多爷的样子拉过一张靠背椅反坐著,眼中满是“求知慾”:“多爷,您给我说说唄,眼下北平城这些个流言, 逃不过您的眼睛!” 多爷到底是与何金银斯混熟稳了,也不客气,知道这一准与何金银新接下的差事有关,五指进张、往何金银面前递了递。 “知道荣哥儿你去中央公校念书暂时『脱离”了群眾队伍,不知道眼下群眾心里都在想什么!” 多爷张嘴就是“先声夺人”,虽然说的夸大了些,但何金银在中央公校念书的这半年时间,確实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除了和中央公校的同学趁著公休日一起进城瞧了一眼“石狮流泪”,其余时间就算是南锣大院都很少回去。 “您就跟我打哑谜了,事后我管您一顿酒还不成么?” 让何金银没有想到的是,从多爷口中说出来的这些个內容,却与何金银自己认知中的那种“民心所向”大相逕庭,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理解,情不自禁的张口驳厅。 “多爷...您言过其实了吧?” 第330章 手电 第330章 手电 “宣统退位、辛亥革命、改制復辟、直皖大战、奉军入关...“ 多爷的手指头都快不过来了,几乎每一次开口闭口,就代表著这个有著数不清繁难困苦的国家近代史上的一次巨变,而这些巨变的发生地,又大多都与北平有著千丝万缕的关係..: 末了,多爷似乎也说累了,深深呷下一口茶叶,何金银適时点上一根烟,静静等待下文。 “呼” 多爷长吐出一口烟气:“莫说是你听著累,我说的都累够呛,想当年在这北平城里当巡警,一年得换几回衣裳,最麻烦的是,换下来的你还不敢扔、不敢烧、不敢卖,生怕人家什么时候再给杀回来..” “说远嘍,荣哥儿,你想想,这才是几十年间的故事?城头变换大王旗,有句文约约的说法怎么说来著..” 多爷挠了挠自己本就不算浓密的头髮、思付半响才猛地一拍大腿。 “是了!老夫子说过,这叫『其兴也勃焉~”,是『其亡也忽焉”!” 何金银点点头,面前是一位这个国家繁难近代史的见证者,这个说法一点也没错,他的这种下意识的“认可”动作让多爷的谈兴愈发浓郁起来。 “我很早的时候,听过一个教歷史的教授,他说这叫“歷史规矩”嘛还是叫“歷史规律”,说谁也逃不过。荣哥儿,你也不想想,这种深奥的大道理能让我一臭脚巡出身的糙汉子认同...何况整个北平?何况整个华北?” “这种发自心底的重新认可,需要一个过程,需要一个时间,散播谣言的这帮醃败类,就是挑抹的这个时间段,眼光不可不谓毒辣,心思不可不谓縝密,目的...不可不谓歹毒!” “就像我刚才念叨的那段有关闯王的童谣,北平城既然进得来一位闯王,为什么就不会有第二位、第三位闯王?” 何金银点点头,心下瞭然,牙缝间蹦出四个字:“其心可诛!” 多爷倒是很异何金银的这副表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按说,荣哥儿你也应该和我一样,有些认可、有些怀疑,也不怎么地,你在这方面,纯粹的...有点儿不太像一个老北平!” 何金银没有回答多爷的打趣,相反將问题拋了回去:“多爷,方才这话也就是咱俩私下里嶗,这要是被人听去了...” 多爷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咱爷们儿这个『工务员”的身份,这辈子就算是到头了,无所谓! 你该小心才对...” 眼见著多爷意兴阑珊的准备离去,何金银忍不住追问道:“多爷,您觉得...咱们的新国家, 会是第二个闯王么?” 多爷往外的脚步稍稍一滯,意有所指的回身下巴须儿衝著何金银一抬:“兹要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就不可能!” 这段对话直到何金银骑著凤头车回南锣鼓巷时都还在反覆琢磨,多爷的话某种程度上来讲,不可不谓“诛心”,但是却真实的反应、甚至代表了一大批北平民眾的心声一眼见你起高楼,眼见你宴宾朋,眼见你楼塌了,与我这楼外人何干? 每每念及这点,何金银的嘴角就忍不住泛起一抹微笑,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年代,每一个人都与这栋高楼息息相关、血脉相连,那点源於既往歷史的不信任,再正常不过。 “铃~铃~铃~” 虎头铃拨弄起来,声如叠浪,清脆鸣远,若是赶上晨曦方起、街巷无人,甚至隱隱能听见回音声响.. “荣哥儿回来啦!正正好好,我还思量著呢,怕等到晚上你二叔回来再商量就来不及了..:” 何金银情况特殊,今天回来的早、没等到点就先下了班,白寡妇一边接过后座的铺盖卷,熟门熟路的將东西往中院自家里扛去,一边嘴上嘟嘟,何金银看著如今满是“人气儿”的中院北房,心里闪过一抹温暖。 “荣哥儿,跟你说话呢!” 白寡妇见何金银久不接话,好奇的重提了一遍,这才將何金银“惊醒”过来,忙不迭的追问了一遍事情原有。 这般“漫不经心”的態度,倒是让白寡妇斜了他一眼:“当然是正事儿,我白天带孩子、接送小雨水走不开,傻柱现在也不常回来,你二叔还是老样子,有心跟街坊们一起去、又担心这俩孩子...” 这般妇人姿態的絮絮叨叻著实让何金银听成了“没头脑”,急忙忙拦住还在絮叻的白寡妇:“白婶,您就直接说重点!” “买手电!屯煤油!” 何金银一时没反应过来:“..买什么...屯什么?” 白寡妇一字一顿的答覆道:“手电,煤油。” “为啥?家里有点灯,晚上又不怕黑,转过年说不得咱南锣鼓巷胡同里都得装上路灯,手电我倒是能理解,煤油灯早就该被咱淘汰了吧...上次用,还是围城那会呢..:” 面对何金银的“反驳”,白寡妇这才是真“急了眼”:“荣哥儿,亏你还是干公安的呢!怎么还没有我一个妇道人家消息灵通?” 说罢稍稍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城西小王庄的人,才四百户、刚刚够一千来人,为了防止有人晚上『割蛋”或者『拐走小孩儿”,男人们晚上都上房轮番站岗,女人们並房睡觉,人们不敢下地干活,行人不敢单独走路。” “就这,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丟了一个孩子!现在城外面的人一股脑儿的想往城里钻,哪怕是多待上一晚呢!我是担心等城外边的“蛋”不够割了,那帮天杀的再跑进城里来霍霍..:” 何金银万没想到白寡妇嘴里说的东西竟然还和自己的“新任务”有关,怎么可能不重视起来。 “白婶,这消息都是谁告诉你的?什么时候的事情?院子里其它人也知道?” 这般追问反倒让百寡妇稍稍有些不安,她紧了紧衣角,眉思量半响:“什么时候传的不知道,好些天了,谁传的...不知道,反正都在说...” 何金银气个仰倒:“白婶,您都知道些什么?” 第331章 开会 第331章 开会 何金银终究没能拦住白寡妇,也没法拦.: 人常说“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无论是怀中嗷待哺的俩孩子、还是正在总角年华的小雨水,虽非己出,却都是近期各种流言中的“目標人群”,白寡妇一时间关心则乱,在所难免。 何金银只得“临危受命”,替这位“白婶子”代看一阵孩子...当然,白寡妇晓得这位“便宜大侄儿”毫无这方面的人生经验,又招呼来另一位何金银意料之外的“帮手”。 看著局促不安、匆匆一福便进了里间的“前任一大妈”谭丫儿,何金银眉头微。可不等他张口,白寡妇便眼神示意他屋外说话。 “白婶,您该是知道的...这院里一定要说有什么人家和咱们不对付,就该数他们两家..” 何金银这话说的直白,以至於白寡妇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 “我不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的漂亮话,太虚太假,打生打死那是你们老爷们儿的事情, 很多时候作为女人是没有选择的,“嫁鸡隨鸡,嫁狗隨狗”,自己男人要做什么,劝又劝不动、说又说不得...我只是觉得,谭丫儿她是个可怜人...” 似乎害怕何金银误会她是个“滥好人”,又急忙忙补充道:“..和我一样的可怜人。” 暮然回想起眼前这位“白婶子”去年九月时刚伤过身子,何大清当时还变著法子的给她食补, 何金银只得苦笑道:“我明白,只是...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您怎么就放心... 2 “荣哥儿到底是当差拿贼的官身,见的航脏事太多..:” 白寡妇展顏一笑:“你放心,谭丫儿不是那样人,你二叔也知道。再说了,这不还有你在么?” 何金银知道不能再劝,否则就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只得的应下,看著白寡妇挎著篮子匆匆出门“抢购”。自己又不习惯在里间待著,谭丫儿和自己都觉得尷尬,索性大开房门,像尊“门神”似的端坐北房內。 於是乎,等到大院其它人家陆续回来时,远远的就能瞧见何金银的身影。 有避如蛇竭的,有匆匆离开的,也有热络招呼的。何金银双眼微眯,打量著往来人群,除了那些熟悉的旧户,似乎这大半年下来,院子里又添了些许陌生面孔..: 明明就住在前院的阎埠贵,背著手特意“绕”到中院里来,三句话不离那辆凤头牌自行车,嘴上连连说著“买不起”、“真羡慕”,可眼底的火热何金银又哪里会瞧不出来。 人行总总、不一而同,住在中院西厢的贾张氏反应则最为“奇怪”。 自从去年搞封建迷信被“盯上”以后,几次见到何金银这身公安皮囊都畏如蛇竭、远远躲开, 今天却罕见的在中院里迟疑半响,何金银心中一动,结果刚站起身来,对方那形如“胖鵪鶉”似的身形“嗖”的一下就回了西厢房.. “膨!” 房门紧闭,震的窗根纸抖动不已。 何金银心中起疑,还来不及细细思量其中的“猫腻”,眼前的视线就被一个胖乎乎的人影挡了个严严实实一一“报、报告!报告公安同志,我有、有个建议!” 明明平日里说话顺畅的刘海中,一到心潮激动、难以自已的时候,就习惯性磕磕绊绊,让人很难提起聆听的兴致。何金银生怕吵到里间,將刘海中客客气气“请”到院中说话,这般態度,让刘海中满面红光。 “我虽然不常不回来,但也是院里的住户,按照规矩,得喊您一声『二大爷”,您同我说话, 没必要这么正式..”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哪料到刘海中却不这么认为,大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不、不成!咱们这是、是在討论工作!我这个管院大爷,就得按职位称呼你,那才对、对、对不对?” 何金银懒得和这个“官迷”纠结这个,点头应是,只想著儘早结束继续回去当“门神”,却没想引起刘海中的“谈兴”来,叻叻叻车軲话说了半响,何金银终於听明白了他的“建议”。 “管院大爷召开『全院大会”,那是您三位管院大爷的分內事,您三位自己商量著来,只要是居委会下达的任务,应该予以配合,这是南锣居委会赋予管院大爷的神圣职责..:” 话里的敷衍任谁都能听的出来,刘海中却似乎不这样想,他面上涌起一抹潮红:“这么说,何公安您、您同意啦?好嘞,我就说嘛,总有一个、一个明白人,他俩非、非觉得我小题大做!” 不等何金银细问情由,“如蒙圣旨”一般碘著大肚子、背著双手施施然往后院去,一路上见人就伸手打招呼.. 等到吃晚饭时,何金银才从“管院一大爷”何大清口中知道了情由,自从各路流言开始四起时,南锣居委会就给各个管院大爷大娘“下过指示”,要求配合街公所、分驻所闢谣,勤做思想工作、了解群眾想法。 这本该是分內事,但九十五號院里这三位“管院大爷”,何大清忙著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阎埠贵觉得这里面辛苦还没油水可捞,简单组织开过一次全院大会后就算了事,只有“二大爷”刘海中是当了真... “戚,芝麻大点儿的管院,连个官儿都算不上,怎么就那么上心?现在物价勉强稳定下来,大傢伙都忙著挣『粮食单位』,哪有閒工夫配合他演戏?” 何金银点点头,却莫名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每个院子要都多一位“刘海中”,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晚饭吃的简单,白寡妇辛苦半天,也只“抢购”了几节大號电池、半瓶子煤油。傻柱也没回来,自从峨嵋酒家正式开张后,果然在北平城里“一炮而红”,傻柱跟著伍师傅学艺,经常两三周才能回来一趟。 茶饭既毕,正当何金银准备起身告辞,返回前院时,就听得大院里一阵敲击声,这声音沉闷、 频率快速。 “鐺鐺鐺~鐺鐺鐺~” “一大爷”何大清正在点菸的手一抖,面上泛起一抹狐疑,拉著鞋子就往外走去。 “开全院大会.::怎么我不知道!” 第332章 相求 第332章 相求 “我向何、何公安匯报过!” 面对何大清与阎埠贵的责问,刘海中不紧不慢的“搬”出何金银来,这称呼让原本气恼的两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感受到眾人的视线匯聚到自己身上,何金银顿时坐不住了,不等他分辨,何大清眼望著中院里已经聚集起来各家住户,哪里还不明白刘海中这齣“狐假虎威”? 为了不让何金银犯难,他眼袋晃动两下、重重咳嗽一声:“既然已经通知到了,又赶上晚饭后,那就开吧!” 一张四方桌,三条长条凳,这就是“会台”。住家户们自带小板凳,三三两两扎堆,围绕著四方桌坐下。此时九十五號院的住家户已经悄然比围城那时要多出一倍,全院大会隱约已经有了原剧中的半数规模。 何金银拒绝了刘海中与阎埠贵的“再三邀请”,搂著小雨水站在东厢廊下,看三位“管院大爷”的这齣好戏。 “咳嗯...都安静!” 刘海中在“徵询”过何大清的意见后,著肚子站起身来:“前一次!我们接到南锣居委会的,,,指示!针对!这个、这个,.,『石狮流泪”为首的谣传,批判!抵制!那么今天,我们再次聚集...” 十分钟过去了... “...现在!我们的工作,又到了一个...嗯,嗯...崭新的阶段!长话短说,话说回来,针对新一批的谣传,我们要继续的、坚持的、坚决的、肯定的...予以抵制!” “哈欠~” 瞌睡是会传染的,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耐著性子听了半响的大院眾人终於开始躁动。从来没有这么“肆意讲话”的刘海中根本没有察觉,一句话一个动作,不是挥手、就是握拳,一番话说的“挥汗如雨”: 何大清两眼无神的盯著桌上的报纸,阎埠贵將一支钢笔翻来覆去的“盘”动著,余光警过眾人的不耐,眼底闪过一抹促狭。 “二大爷,您讲这些个全都是废话!有完没完?要是还没完,管別人怎么著,我是不伺候您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孩子,看起来与少年傻柱一般大,拋开那张“驴脸”,模样是比少年傻柱要稍稍“俊俏”一些。穿一件蓝白条纹背心,松松垮跨的,似乎是大人的衣服改作的。 说完也不管刘海中下不下的来台,脚尖轻轻挑起小马扎,“瞪瞪瞪”径直往后院而去。 何金银看的清楚,说话这位正是住在后院老许家的孩子,原剧中傻柱的“一生之敌”一一许大茂。 “老许!管管你们家孩子!有这么和大人说话的么!” 许大茂的离去算是给原本就起了心思的眾人“开了个好头”,哪里有人还愿意搭理他,礼貌些的还会问一问何大清与阎埠贵的意见再离开,剩下的乾脆谁的招呼也不打、一股脑的儿往自己家去眼见著一场“精心筹划”的全院大会消散於无,自己“管院大爷”的名誉將受到极大“损害”,刘海中再也顾不上回味还没过足的“官癮”,急忙忙喊道。 “別、別忙走啊!这大会、这大会..:” 越著急越磕绊,眼见著眾人有脚步快的已经走出垂门了,何大清更是已经开始收拾桌椅了, 余光猛然警见还在东厢廊下逗弄小雨水的何金银,刘海中脑袋里“灵感一闪”,大吼一声。 “都別走!这会是荣哥儿让开的!” 何金银的名號在这个院子里算是一个“传奇”,即便是在街公所的分配下新搬入院的人,也会从四邻街坊们口中知道一些“秘闻”,本已离去的眾人身形为之一缓、脚步一顿,纷纷驻足看向那个身穿公安制服的年轻身影。 何大清眼袋抖动两下,捏著长条凳的指骨突然发白,正要运气喝骂,却见何金银落落大方的放下小雨水,走到院中。 “我没有。” 不需要解释,冷冰冰选下三个字,何金银冲二叔何大清点点头,就抬脚往前院里去,留下一张脸涨红成猪肝色的刘海中。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路过垂门时,有住家户忍不住问道:“荣...何同志,最近民间这些个说法儿,到底,是真...是假?有没有那些个偷蛋的贼?抓没抓到啊?” 这下就像开了个引子,眾人七嘴八舌间,拋出各式各样的疑问,就连原本往后院去的一行人也再度折返回来,何大清与阎埠贵也凑上来听著,只余下刘海中一个人还在中院里凌乱.. 就好似,这场“全院大会”的召开地点原本就不在中院,而是在垂门这里.., “一个个问!乱糟糟的跟天桥市场似的!荣哥儿就一张嘴!” 阎埠贵嘴上制止著眾人,自己则趁机硬挤进人群,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拋出了第一个问题:“荣哥儿,最近都在抢购手电筒、电池、煤油灯、蜡烛,咱们到底买不买啊?价钱比往日里高上三成了已经!” 到底是“阎老抠儿”,张嘴的第一个问题,还是和钱有关係..: 可惜阎埠贵大错了算盘珠子,这个问题当即就有人抢著回答:“废话!你不买,等著市面上都卖空了的时候,看你后悔不后悔!何同志,我就想问问,京郊安全不?还能不能出城?” 眼见著其它人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生怕局面再度混乱起来,何金银大吼一声:“听我说!” 望著一双双眼巴巴渴望答案的眼睛,何金银面色严肃:“都是谣传!请记住一句话一一不信谣、不传谣!” “不信谣不传谣”六个字在眾人口中反覆咂摸,何金银趁机开溜,甚至连进门后都下意识准备將门栓插上,生怕还有人追进门来.. “我这是干嘛...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还怕这个?” 反应过来的何金银摇头苦笑,屋里虽然收拾一新,但毕竟不常住人,正准备打开门窗通通风, 却听见屋外有人敲门。 “篤篤篤!” 何金银暗叫糟糕,该不会真是有住家户不放心追上门来问东问西吧?稍显“无奈”的打开门, 门外人却让何金银著实没猜到。却见白日里才见过的贾张氏,正带著自己那沉默寡言的儿子,眼巴巴看著何金银。 “何同志,我们这孤儿寡母的...贸然登门,有事求您!” 第333章 出城 第333章 出城 “出城?抱歉,去不了。” 面对喘喘不安的母子俩,何金银拒绝的相当乾脆。 与刚才当眾驳斥、丝毫没给“狐假虎威”的刘海中留情面不同,贾张氏的“恳求”其实並不过分,又是一副“万事好商量”的口吻,只不过何金银本著“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原则,不想瞎掺和进去而已一一流言四起,舆情汹汹,到处都是有关“割蛋贼”的传闻,恰逢贾东旭这边要出城“相亲”走流程,日子一拖再拖,当娘的架不住儿子心热,就想央磨何金银出面“搭伴”,既当个“陪客”,又能保个平安.. 却没想方一开口,就碰了一鼻子灰。 年方二十的贾东旭麵皮嫩薄,被拒绝时虽然难掩失落,也只敢的应了一声,扒拉著贾张氏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去。 “撒开!跟你那死鬼老爹一个德性..: 贾张氏挣脱开来,嘟嘟的低声呵斥两句,转回头冲向何金银时,又挤出一张带著刻意討好的笑脸来。 “荣哥儿,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 “贾大妈,您住中院西厢,我这里可是前院东厢..:” 面对何金银的“软钉子”,贾张氏面色不变、嘴上更不停歇:“没错啊,想当初荣哥儿你刚进城时,我们一家虽然避去了城外,但你和傻柱挤那屋不就在中院东厢么?怎么不算是对门儿..:” 虽是反问句式,却根本不给何金银接茬辩驳的机会,继续往下说道。 “...我们东旭虽然是没荣哥儿您那么大势力,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工人,街公所的標语怎么说来著?『工农兵,联合起来”!这院里同样年纪的人里,就你们小哥俩儿最有出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早就该互相亲近亲近..:” 贾张氏嘴皮子上下翻飞,贾东旭在一旁早已臊的麵皮通红,察觉到何金银面上涌起一抹不耐, 情急之下,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几分。 “妈!您就別扯东扯西了,何同志帮咱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您就別强人所难了...” 何金银早就不耐烦了,只想著打水洗漱、早早歇下,明天还有繁重的工作要忙碌,闻言趁机接过话来。 “贾大妈!不是我驳您面子,就两点!一来我们局里近期有任务,实在没閒工夫。二来我可以明確告诉您,所谓的『割蛋”纯属子虚乌有!內七、外五、郊八一共二十个分局,没有接到一起真正的“割蛋”警情!您就放心去、放心回,什么事都不会有!” 一只手强拽住自己妈的贾东旭,闻言眸子里进发出一抹巨大的惊喜:“真的?真没人割蛋?” “嗯。” 再次得到肯定的答覆后,贾东旭悬著的心终於落下一多半,忙不迭的冲何金银道谢,手上的力道也大了三分,连拉带拽,扯著面色狐疑不定的贾张氏出了东厢房门。 就在何金银哭笑不得的准备关门时,挣脱开来的贾张氏“去而復返”,神秘兮兮的冲何金银说道。 “荣哥儿,我知道你们当警察的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样,兹要你陪著我们家东旭走一趟,保他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我就告诉你一条极隱秘的消息,说不得能保你抓住几个坏人,立功请赏、升官发財嘞.::” 何金银都快被贾张氏给气乐了,朗声答道:“贾大妈,检举箱各个街公所、分驻所门口都有, 我们欢迎任何一位市民勇敢的站出来、揭发检举不法分子,但绝不提倡將这种英勇的行为视作一种交易!” “嘿,荣哥儿你可真是块『蘑菇”,真难磨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不等贾张氏再嘟,追上来的贾东旭一把將自己妈托走,口中连赔不是..: 瞧著这对母子你爭我夺离去的场景,何金银不由得摇头失笑,关门时低低的声音说道:“儿子还算通情达理,这当娘的...浑人一个!” 何金银却没想到,贾张氏才是那块“蘑菇”,硬生生的“磨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条道走不通、竟然还知道“曲线救国” “篤、篤、篤。” 和衣睡下没多久的何金银,瞧著门外抱著凉蓆的何大清,叔侄俩对望一眼...心头满是无奈。 何大清举了举手里的竹蓆子,眼袋微微抖动两下,声音很不自然:“咳嗯...天热,怕你夜里睡出一身臭汗来,你白婶早早预备下了凉蓆子,双面水竹,吸汗、散热!” 瞧著说谎话不带打草稿的何大清,何金银指了指被乌云覆盖的月色:“二叔,月底才入伏呢., 被戳破谎话的何大清挤开何金银,自顾自收拾起床褥来,一言不发,收拾完也不著急退走,燃起一根烟来,叔侄对坐,青烟畏畏.. “二叔,自打白婶过了门,您都不敢在北房屋里抽菸了吧?” 面对何金银的挪输,何大清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小儿娇嫩,五臟六腑都还没长成,轻易闻不得烟气,莫说是那俩孩子,就是傻柱和雨水小的时候,我抽菸也避著的..:” “有事您直说,憋著不难受?” 何大清眼皮轻快的眨动两下、缓缓开口:“老贾在的时候,没少帮衬咱家,当然这份情也不该你还...你要实在不乐意,我在你这磨蹭一阵就走,回去也好有个交代,显得尽心...” 果然见何金银没有立马拒绝,何大清稍一犹豫,便继续开口。 “小贾是个老实孩子,围城避去乡下那阵,和临村一姑娘看对了眼。贾张氏心气高,瞧不上人家出身,觉得人家是攀附他们家住在城里,嘴上虽然逢人就炫耀小贾是块“宝玉”、开蝶自来, 实际心里压根没瞧上..” “...赶上政府颁布了个什么《婚姻法》,男大当婚得二十、女大当嫁要十八,又拖了半年, 今年孩子整二十,女方那里虽然小点儿,转过年也就到了线,俩孩子闹腾起来,一个非他不嫁、一个非她不娶,就显出来当娘的心狠、架在中间..” “...央磨不过,又偷偷摸摸的找人合婚看八字,结果却是『蛇男配鸡女、大吉又大利”,上等婚配!也不知贾张氏怎么想的,换了十几个看相先生,才找到一个说『蛇配鸡虽然旺,但要是驾驭不住,就成了金鸡独立、黄蛇遇难”,小贾哪里肯听...” 何金银眼眸微微眨动,想起原剧中的故事来,一时也不知该作何评价... 何大清絮叻了半响,这才拋出重点- — “荣哥儿,你这周公休日要是不忙,就陪著小贾...走一趟唄?” 第334章 相亲 第334章 相亲 六月十八,农历五月初四,黄历上写著:今日宜出行...宜结婚, 凤头车子直冒“火星子”,何金银心里直骂娘。二十多里地,若不是贾东旭也会骑自行车、 可以两人换骑,这趟远门他早就想打退堂鼓了..: “荣哥儿,下了前面的大坡,就是兴寿乡,咱在那里歇歇脚、垫一口,等出了兴寿再奔北骑个十来分钟,就到秦家屯了!” 不同於“满面风霜”的何金银,贾东旭这一路上,心里极为畅快。初见时何金银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离开贾张氏的“樊笼”,展露出了一丝丝这个年纪该有的张扬。 “唔。” 何金银不想搭话,北平城这时节还没有通往郊区的公交线路,市郊小站只有往昌平联合县发车的,若是再从昌平拐向兴寿乡秦家屯,还得十里路,无异於南辕北辙,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只好辛苦自己这辆凤头车了.. 似乎瞧出何金银的不快,贾东旭开口:“荣哥儿,谢谢你...等到了兴寿,我请你下馆子!” 何金银头也没回:“得了吧,你挣的那点儿“粮食单位”,怕不是全都上缴给贾大妈了吧?出门前我可看的清楚,除了手里这点『薄礼』,贾大妈就给了千把块钱,能干嘛?也就够咱俩一人吃一碗凉粉的了..:” “嗯,是每月都上交...不过我加班挣下的都密了下来...这半年多也赞了不少,是跟我爹学的” 何金银不由得哑然失笑,心里那点不快也暂时压了下去。 他之所以改变主意,肯牺牲自己难得的公休日陪著贾东旭走上这一遭,一方面固然考虑到何大清的面子,更主要的却是心头那点“好奇心”作票,贾东旭的婚事原剧中定然是没有交代的,自己却能机缘巧合的掺和进来,也算是“超前点映”了。 在兴寿草草休整过一番,两人再往秦家屯去的路上,就换成了贾东旭载著何金银了..: “荣哥儿,你一路上辛苦,大多时间都是载著我,最后这段路...” “得了吧,还不是想在心上人面前展现展现?兹要你不怕婚后被人戳破,说这辆车是你的都成。” 面对何金银的挪输,被戳破那点“小心思”的贾东旭闹了张大红脸,慌忙拒绝,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完整话来。 一路同行,两人间本不熟络的关係渐渐拉近了不少,何金银对贾东旭的印象也渐渐有所改观, 最后这段路自己不用踏车费力,话匣子自然打开。 “秦家屯那姑娘得长成什么天仙模样?才让你这么魂牵梦绕,不惜违背你老娘的意愿,我一直当你是个大孝子来著,唯母命是从..: 贾东旭罕见的恢復了几分沉默,似乎在认真思考何金银对他的“评价”,往前骑了一段路才肯开口。 “我爹走的早,我娘不容易,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为了不让我受委屈,后来也没再嫁人...我亏欠我娘一辈子,所以小处都可以让著她、哄著她、顺著她,兹要她老人家高兴,我受点儿委屈没啥.” “但...但我有时候却能察觉出来,我娘分明是將我当成了我爹的一部分影子来对待,这种感觉又让我感到深深的畏惧,我是我、我爹是我爹,我也应该有我...自己的人生。” 何金银很异贾东旭突然的“交浅言深”,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接茬,伴隨著自行车轮的滚动,气氛竟然沉默下来。 “她...是一个好女孩,我从小到大总被人说“懦弱”,却在见到她的第一面时,心底涌起一抹保护的欲望来..“ “那时节天寒地冻,她手上满是冻疮,还要进山去捡枯枝,掏到松鼠窝子能兴奋好半天,磕出又苦又腥的松子来、颤巍巍递给我吃,我那会就觉得...这样的姑娘,就像一群野草里的小,合该被人爱护...不该就这么凋零...” 何金银在后座沉默半响,募然问了“自我感动”的贾东旭一个问题一“东旭,你该不会...念过几年书吧?” 秦家屯並不大,几十户人而已,但“规矩”却一点儿也不少。即便是白日里,进村的路口都有人站在高处把守巡逻,瞧见这辆因为山路骑的歪歪扭扭的自行车时,就敲响了掛在树上的破锣。 “鐺鐺鐺!鐺鐺鐺!” 何金银下示意伸手往后腰摸去,却见贾东旭很熟门熟路的停了车,交代何金银原地不动、等著村里人来“检查”。 “没事的荣哥儿,正常情况...不止是白天,就连夜里都有换岗巡逻,有实力的大村大庄还会组建巡逻队,小门小户的就只能这样设卡检查,主要针对生面孔.::” 何金银今天换了一身“便装”,没穿著已经统一更改过样式的“五零式新警服”,心里也大概猜到,这是郊区百姓为了防止“割蛋贼”,自发採取的“守卫措施”。 与北平城里不同,郊区百姓的“警觉性”可谓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何金银不由得嘆息一声,闢谣工作...任重道远。 等到两人被“验明正身”,得知这两位俊俏的“小郎君”是来村东头老秦家议亲走流程,秦家屯的民间哨卡態度热络许多,但还是带著些许“提防”,一路“护送”两人进了老秦家的院门才离开。 其实按照古礼,合婚之后的这一环节叫“相亲”,双方家长会同媒人,约定场所、或在任何一方的家中相见。此举重在观察男女相貌是否端正、肢体有无残废,以防“骗婚”,多半是由媒人陪同男家的人约在女家相聚。 但两家若都不是大户人家,这些婚俗规矩自然可以省略许多,譬如何金银这样年纪的“小伙伴”、“小兄弟”上门陪看,自然也说的过去。普普通通的农舍人家,墙屋都是土砖,一番简单的沟通后,老秦家对这个“准女婿”自无不可。 “淮茹丫头,出来吧。” 何金银抬眼望去,却见里间房门帘挑动,露出一个年轻的身影,双辫缠成一条鞭,许是因为日常务农劳作的缘故,肤色呈现健康的小麦色。 鹅蛋圆、柳弯眉。左眉带痣、草中藏珠。上唇翘、下唇抿,唇色樱红,微微露出雪白的牙齿来贾东旭面上涌起一抹潮红,下意识就要起身,秦父轻咳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尷尬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秦父露出一抹庄稼汉难有的“狡”来一一“既然看过,这『放小定”:..不知城里是什么规矩?” 第335章 茄子 第335章 茄子 正午秦家留客,何金银尝到了这辈子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农家饭”。 燉煮茄子柴、凉拌橡子豆腐、炒嘎达白、野菜煎鸡蛋,主食是汤麵,棕灰色的麵条粘乎乎的, 粘筷即断,煮的倒是烂糊,適合端起碗来往嘴里“刨”著吃,滋味不错。 何金银也是回去路上才从贾东旭嘴里知道,这种麵条就是自己只听过、没见过的“橡子面”。 而这桌饭最珍贵的却不是那盘炒鸡蛋,而是每道菜都捨得下“油水”.. 虽然秦父嘴上说著“寒酸”,但从其它上了桌的陪客反应来看,像这样一顿待客饭,已是秦家对女婿的极大“尊重”。即便赶不上年夜饭,也算是一年里数一数二的伙食。 “这凉拌豆腐滋味真足,酸辣开胃,就是吃起来不像豆腐,口感倒像极了凉粉...“ 何金银並不扭捏,挑抹起一块滑嫩嫩的“橡子豆腐”,主动夹给一旁“望眼欲穿”的秦家小男孩,见对方吃的饗足,再想另夹一筷子野菜煎蛋给他时,却被秦父出言拦下,很显然,这盘桌上唯一的荤腥,是给客人准备的..: “靠山吃山,每年都会进山『抢拾”橡子,屯著顶飢。橡子味苦,要用清水泡上半拉月,不断淘水才能去除涩味,这“橡子豆腐”虽然叫个豆腐,实际和豆腐半点不搭边,正適合伏天吃,败火.:” 秦父拿话將刚才的“阻拦”遮了过去,见何金银听得起兴,兹当是城里娃娃“不知疾苦”,又一指那盘“燉煮茄子柴”。 何金银其实早就留心这道打著“茄子”名义的素菜了,与印象里燉的口感软烂黏糊的茄子不同,外形上看,像极了“树皮”,里面甚至还能看到类似“树枝”的东西,但吃起来口感“面面的”,也不苦,却没什么滋味..: “茄子树是个宝,结出的茄子能卖钱、茄子叶晒乾能当菸叶抽、茄子杆扒下的皮能做菜、剩下的茄子杆能当柴火烧...现在各处都解放了,咱们农村也不比城里差太多,地归了自己,农具、牲畜不够还能上“互助组”申请公用,日子呀...一天比一天好!” “您家里分了几亩地?” 秦父大嘴一咧:“一亩二分地!搁以前,想都不敢想嘞,哪能想的到,有咱们痛诉地主老財的这一天?” “哦?您给我讲讲唄。” 秦父咂摸咂摸嘴巴,眼里满是回忆:“去年冬天嘍,其实也就才几个月前的事情。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郊改委的同志们组织大傢伙开大会,说完苦、诉完怨,一把火烧了过去和地主签订的租赁合同,按照每户人口划分土地..:” 说到这里兴奋的一拍大腿:“女娃娃也算人头嘞!我以为只按带把儿的分,谁成想我们家淮茹丫头也能算在里面去,给我家里多算了两分地,虽然是靠山的那种“绝户地”,咱也知足了!这些个茄子柴,就是那两分绝户地里间的苗..:” 听完秦父不无得意的介绍,何金银的关心点再度回到桌上这盘“茄子柴”上来,他能隱约猜到,这个“茄子柴”:..莫非就是“茄子树”上扒下来的皮?难怪没甚滋味..: 贾东旭许是担心何金银“嘴挑”,急忙忙衝著叻叻个不停的秦父使眼色:“是我不该,忘了仔细介绍,荣哥儿,大名何金银,可不单单只是我同院的邻居,他二叔在北平城最大的鲁菜馆子当大厨,家里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 秦父刚掏出的一撮“茄子菸叶”捏在手中、准备拿给何金银看,闻言一拍脑袋:“瞎,瞧我这没出息的样儿,小何同志子承父业,当厨子的那都得是吃过见过的主,哪轮得到我臭显摆..” 贾东旭面色更僵,瞧著“怡然自得”夹了一筷子“茄子柴”咂摸滋味的何金银一眼,小心翼翼的补充介绍道:“咳嗯...荣哥儿他不是厨子..:” 秦父填烟碎的动作稍一停滯:“哦?那是..: 何金银不好再端著架子,瞧著手中这筷子还未入口的“茄子树枝”,冲额头已然见汗的贾东旭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口吻隨意:“秦叔,我在北平市公安局工作,今天是陪东旭来相亲的, 您不用管我,陪好您这准女婿就成。” “吧嗒。” 半包晒的稀碎的茄子菸叶径直撒在泥地上,秦父顾不得心疼,刚要起身就被何金银一把拉住, 见他已经在尝“茄子柴”了,只得汕笑两声,眼神示意自己的“准女婿”。 “警爷?” “嗯.:.城里现在都叫“公安”。” 同桌的小男孩全然没顾及秦父的情绪,眼里闪著星光:“公安?是耍枪的那种么?比我们兴寿乡上的联防队长如何?哪个更威风?” 贾东旭回想起去年何金银“纵兵入宅”那一晚的经歷,咽了口口水:“大概其...比那个官还要大些..” 秦家小男孩正是羡慕英雄的年纪,闻言更是起劲:“大多少?一个联防队长能管一个乡、七八个村的巡逻员呢!最近到处闹『割蛋贼”,联防队长能配著长枪呢!” 贾东旭先拿眼神“请示”何金银,见他一副无动於衷的模样,正嚼“茄子柴”嚼的起劲,这才“举例”说明:“具体我也不知道,说是排级干部,能调动一百多个配长枪的兵..” 何金银知道对方说的还是“纵兵入宅”那一晚的“恶名”,没好气的斜了贾东旭一眼,知道对方这算是“扯虎皮、拉大旗”成功了,刚欲驳斥:“胡心了不是?我是最低最低的那一种...” “咕嘟!” 秦父情绪上涌、一个没坐稳,一屁股从矮凳上摔坐在地,被眾人七手八脚的掺起来,余光不自觉的往停在院中的那辆凤头车上警了两眼,直呼自已糊涂,真就以为是两个小年轻不知从哪借来一辆自行车摆阔气、充门面.:: 再落座时,其它人都不怎么动筷子了,只有何金银一如刚才的“点评”道:“秦叔,这『茄子柴”带梗的这部分煮熟了滋味真是不错,跟啃鸡腿鸡爪是一个滋味儿,真没白来,谢您款待..:” 秦父一个哆嗦,忙不迭的冲屋外不能上桌的女眷喊道。 “孩他娘!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开火!加菜!” 第336章 下定 第336章 下定 北平婚俗老礼,婚姻既定,要分先后两次“下定”,是为“放小定”和“放大定”。 在何金银的认知中,其实就是“买五金”和“四色礼”,隱含“彩礼”的意思。如果贾东旭与秦淮茹这对新人並不著急的话,等再过上一段时间,社会风俗彻底转变过来,这些个“陈芝麻烂穀子”都可以摒弃掉不谈..: 至於眼下嘛.:: 或许,这將是贾张氏这个“婆婆”在未来几年里看不惯“新儿媳”的诸多原因之一。 贾东旭准备的“小定”礼物是一只银鐲子,在平民百姓家两姓结姻时,这种“小定” 礼物中规中矩,稍有浮財的小產家庭或许还会选择更上一个档次的“金包银”,但寻常一只银鐲子已经足够称得上体面。 “眼下是六月,淮...她要到八月时才算虚十八,符合新法规的年龄要求,俩月时间,也够裁剪衣裳,备下一身红布料子来,这份礼在『小定”之外,您千万別推辞..” 除了贾张氏“特意准备”的这份“小定”礼物之外,贾东旭又贴补了一份自己的“私房”,替心上人准备了衣料钱,两人来来回回好几次推揉之后,秦父才“勉强”收下。 何金银在一旁看的直嘬牙子,和郑朝阳、白玲同志那种简洁明了的新式婚礼相比, 传统婚俗確实麻烦...但貌似,更贴近於后世? 也不知该感嘆是歷史的倒退,还是周期的必然..: 有何金银这个公安干部在旁,老秦家没有过多的挑拣不是,甚至还火速“搬”来了秦家屯的“互助组组长”作陪,“下定”既毕,饭菜也已撤去,但秦家又急忙忙摆上生、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南瓜籽,打来村里自酿的酒水,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放人”。 何金银有心要走,贾东旭却面上满是红光,“正主”不挪窝,何金银只得耐下性子。 “何公安,您给咱们说说,这个『人蛋”到底值不值钱?不是咱们老百姓不捨得支援国家建设,实在是祖宗留给咱传宗接代的玩意儿,硬生生从裤襠里刺下去,谁也受不了啊何金银一口酒水差点呛出去,觉得秦父还是谈农活时比较正常..: 秦家屯互助组组长,这种“职位”在眼下介於“生產队长”与“村长”之间,是个鬍子拉碴的中年汉子,闻言狠狠的瞪了秦父一眼,一摔酒杯。 “秦老儿!你糊涂!你屋头跑了个带把儿的、生养的女娃娃现在也要嫁进城里去, 你那两颗老蛋还留著作甚?我在这里表个態,兹要是国家需要,咱们该捐就捐!” 末了,还不忘“正气凌然”的看了一眼何金银:“咱们秦家屯,我带头!兹当是拿蛋换地!” “噗!” 何金银原以为这位互助组组长一摔酒杯、能说出什么得体的话来,哪能想到会从对方嘴里蹦出这样的话来,急忙忙拦住两个人,“如法炮製”,將全院大会那日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秦父犹有不信,畏缩的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互助组长,的说道:“那可不一定...何公安,您可不敢谁我,谁不知道歷朝歷代的皇帝进了宫,都要从民间选人当太监...说不得、说不得,这就是“皇家秘闻”嘞!” 何金银直到这时,才深感基层工作的艰难...任你再费口舌,对方脑子里自有一套“逻辑自洽”的说辞,说服难度直线拔高。 不过这也给了何金银一种启发,城市工作与农村工作的不同,在针对同一件事情上的策略要有所调整,他心里那份已经隱隱有了框架的特行科工作细纲,可以做出適当的调整匯报上去.:: 秦家的態度是热络的,甚至打算“破除规矩”,留两人在秦家屯过夜,贾东旭似有心动,这次何金银却没有再“惯著”他,本来就是看在二叔何大清的面子上才陪著走一趟, 哪里还能耽误工作? 只一个眼神,就让“飘飘然”的贾东旭顿时警醒过来。 还是来时那道哨卡,却多了不少人相送,直到骑过一个山坡,两方都看不清楚了,贾东旭却突然停了车。 “荣哥儿,还得麻烦您...等一下。” “嗯?” 何金银的疑问没多久就得到了答案,碍於“规矩”一直没怎么露过面的秦淮茹姍姍来迟,许是心里著急见心上人,跑的汗渗泼的,远远的就冲情郎招手。 也直到这时,何金银才有机会正式打量这位將自己堂弟傻柱迷了半辈子的女人。 样貌放在秦家屯乡下,自然是一顶一的漂亮,与剧中三十多岁的年纪相比,多了几分青涩与稚嫩,没有多少岁月磨的痕跡,一双大眼晴会说话,与正年轻的贾东旭站在一起,倒也配的上一句“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有何金银这个“灯泡”在场,姑娘没有多留,只是匆匆將一个蓝布印小包袱塞给贾东旭,轻轻耳语几句,就急忙忙再度折返,跑动间,小辫子一颤一颤的,贾东旭不禁一时间看的痴了.: “都走没影了!” 何金银轻咳一声,回过神来的贾东旭紧了紧怀里的小包袱,满脸抱郝的冲何金银点头。也不说话,却有意无意的將小包袱埋在怀里嗅了嗅,似乎其上还带著姑娘的体香.. “別看了,陪你走这一趟,你得了佳人赠礼,我倒好,就得了半口袋『茄子柴::” 贾东旭拋去几分,冲何金银洒然一笑:“荣哥儿,谢谢你!我娘说她那有什么坏人的『小道消息』,回去我一定帮你套出来,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何金银摇摇头,根本不在乎贾张氏的“小道消息”,这母子俩不知道,自己还能不清楚?自从自己去唐指山潜伏开始,贾张氏就被纳入了內三分局的严密监控之下,又能接触到怎样的重要人物呢? 凤头车哎吱呀呀的响著,顺著来时路返回北平城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北新桥, 何金银託付贾东旭將那半袋“茄子柴”送给自己二叔,自己正准备回返公总大院,趁著在乡间有所见闻补充自己的行动细纲。 “轰!” “轰轰轰!” 震天的巨响似乎要將整个北平城倒翻过来,一波接一波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枝丫上的鸣蝉失了声音,惊鸟扑闪著翅膀四下飞,人们惊慌躲闪之余,顺著爆炸声音的方向看去朝阳门外方向,一股规模巨大的浓烟冲天而起! 第337章 专案 第337章 专案 突如其来的变故,莫说是身经百战的何金银,北新桥往来人群瞬间乱作一团。 一路上沉浸在对未来姻缘美好畅想中的贾东旭,此时也不禁顏色更变。 终究不过是个普通人,慌慌张张想要找寻掩体躲藏,挪动时才察觉自己腿脚发软、怎么也不听使唤,颤巍巍挣扎间站立不稳,一屁股摔坐在马路牙子上,怀中的包散落一地,掉出心上人给他准备的“小礼物”一两双手工纳制的布鞋,针脚细密,足见用心。 脑海里的慌乱雾时间被一抹画面取代,由间地头忙碌一天的姑娘,夜间挑灯缝製,秦家屯还没有通电,说不得还会因为光线不佳错伤手指,心上人儿顾不得伤痛,用樱唇含住冒出血珠的手指,生怕血渍污了洁白的鞋底..: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或许该唤作“临行密密缝,意恐郎不来”:: 就在贾东旭手忙脚乱的收起布鞋时,何金银已经跨上自行车往声源地方向衝去。 贾东旭下意识想要开口阻拦、喊荣哥儿与自己一起先“躲回”南锣大院,募然想起对方的身份来,抬著手半响说不出一句图图话来,只得哑著嗓子目送那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视野之中。 嘴中喃喃自语著:“荣哥儿.:.要平平安安...早点回来..” 相较於贾东旭內心的戏份,何金银此时满心灼急,不知从何时起,帽檐、胸口、臂章上的“公安”二字已经伸入骨髓,这份无形的责任已经深烙心间。 一路之上,人群四散奔逃,谁也不知道这是否是一场战爭的前奏。 好不容易得享一段太平光景的北平市民,慌张躲闪者有之、著急归家者有之、好奇议论者有之.:.其中也不乏像何金银这样的“逆行者”。 这时节內外城墙还未拆除,出入东郊的城门隘口已经紧急戒严,朝阳门的瓮城更是城外赶集人自发匯聚的临时菜市之一。 此时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谁也顾不上买卖生意,一股脑儿的往城里挤,与要出城救援的“逆行者”队伍“顶上”,谁都有必须进城或者出城的理由,城门里外满是乱鬨鬨一片的人群。 饶是何金银高举著工作证件,也不得不选择“弃车出城”,將重金购买的凤头车暂时寄存在城门內的纠察驻地。 好不容易挤出城门,何金银拢目光观瞧,西至神路街、东至救孤堂、北至朝外大街、 南至天福巷,受灾区域极为广阔。强压下心头震惊,擼起袖子就加入到了现场的抢救工作当中。 职业习惯使然,何金银一边参与救援、一边注意了解现场情况、观察可疑人群..: 从下午五点二十分事发伊始,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才得以结束。 何金银拖著疲惫的身躯、跟隨公总队伍回返到公总大院时,已是凌晨两点。 容不得半点时间喘息,迟一步赶奔到事发现场的洛局亲自点將,从公总各科室中抽调一十七名精锐成员,组成“辅华合记矿药厂专案组”,何金银...正是这十七人之一。 “侦讯处狄飞..消防队庚大伟...特行科何金银..” 曾几何时,那个在“假幣案”中愣头愣脑、连个正式身份都没有的年轻小鬼,一路坎坷,从“四二五纵火案”时只能被借调、打杂开始,迄今已经成长为一名名副其实、被主动抽调的专案组精锐成员。 这很难不让听到自己名字的何金银...感到晞嘘不已。 “名单中的各位,都是活跃在一线的精锐力量,有人从业十几年,有人抓捕过上千名案犯,有人从华北保卫干部训练班时就崭露头角,有人刚从中央公校带著国外的宝贵经验毕业...论起来,各位在公总的功劳簿单子上,履歷一个比一个厚实...” 洛局稍稍一顿,目光缓缓扫视过这一十七人。 “专案组由狄飞牵头,其它人全力配合,所有人暂时停止手头一切现有工作...查它个水落石出!查它个真相大白!” 一十七人当面,洛局脸色阴沉、五指进张:“上面给了我十天时间!我就给你们五天!五天时间,理出头绪、釐清线索、疏通脉络!有没有信心?” 末一句虽然是疑问,但任谁都看的分明,这是命令...铁一般的命令! 五天时间,至少要拿出一套条理清晰、逻辑自洽的说法来...在场十七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跃跃欲试者有之、目光深沉者有之、畏难情绪者有之,末了,才在洛局不耐的眼神中齐刷刷起立— “保证完成任务!” 洛局转身离去时一言不发,临时专案组办公室內,是长久的沉默.., “临危受命”的狄飞挨个拋烟,一盒前门烟散尽,办公室內烟雾繚绕,有人开始“大诉苦水”,即便部分没发表意见的同志,眉眼之间也能看出些许赞同来,这倒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从一开始就参与到专案组工作中的何金银“大开眼界”。 光鲜永远是表面,背后一如平凡人.:.或许,这样才正常。 “五天时间?勘察现场、搜集物证、整合人证、传讯有司、整理线索、逐个筛查、逮捕“舌头”、审问攻心...哪一个环节单独拎出来,也得一天两天时间,就凭咱们十几个人?根本不够!” “话糙理不糙,这一年多,大傢伙忙的四脚朝天...在座哪个人手头没有几件大案、 要案?这说放下就放下,耽误了原本的事情怎么办...” 狄飞年纪不大,三十岁冒头,中等身材,一双狭眼很容易藏下他的內心情绪,等眾人苦水吐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始安抚眾人情绪,目光一一打量过去时,忽的留意到最末一排沉默寡言、並不抽菸的年轻身影.:: 见对方与自己一般,面色平常,甚至还有“余兴”观察其它人的反应,眼里看不到畏难情绪,反倒闪烁著思考的光芒。狄飞略一思、这才想起对方身份来。 “何金银同志,你怎么看?” 第338章 事故 第338章 事故 “狄组长,我没有什么看法,只有一些对案子不成熟的想法。” 狄飞眼眸一亮,示意眾人安静:“说说看。” 何金银也不怯场,一边鬆了松领口,一边趁此时间釐清思路、斟酌开口。 “爆炸发生时我就在北新桥,赶到现场时大约五点四十,在参与救援的过程中,和现场受灾百姓进行过短暂交流。老人家有句名言叫『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目前的想法多基於自己的亲身见闻,不见得正確,希望大家多多斧正.:” 有人自觉何金银年纪太轻,起了轻视心思,撇撇嘴道:“態度很好,废话太多,八面玲瓏.:” 专案组临时办公室並不大,又逢深夜,虽然是嘟,在座眾人又不是聋子,自然听得见...不等何金银接茬,狄飞猛地一拍桌:“不想干可以出去!只要人心齐,十六个人照样能查的清楚!” 嘟囊的这位缩了缩脖子,没敢反驳,狄飞冲何金银温和一笑:“请继续。” 何金银“语不惊人死不休”,也不去看刚才瞎嘟的那位,张口第一句就让眾人震惊不小一“目前为止,我对这件爆炸案的定性为...生產安全事故。” “什么?” 万幸有前面那位“前车之鑑”,眼下眾人虽有牢骚,但在狄飞的示意下,並没有当即反驳,耐著性子听何金银往下讲。 “爆炸中心是『辅华合记矿药厂』,成立於民国三十七年,起初只有四、五名员工, 专门製造黑色火药和火捻,后来受国统区当局指派,又上马了黄色炸药的生產任务,员工规模扩大到二十余人..” “其中有趣的一点是,起初我以为『辅华合记矿药厂』中的『合记”二字是东家的生僻姓氏,询问过周边居民才知道,这里的『合记』是指联合经营的意思,矿药厂最初就叫『辅华矿药厂』,东家姓王。” 立马有人抓住了其中重点:“矿药厂的东家现在哪儿?是死於爆炸、还是畏罪潜逃?” 何金银摇摇头:“很可惜,就在上个月,“辅华矿药厂』东家王念维病逝,矿药厂由联合经营的另一方接手。” 时间节点如此巧合,该不会是“被病逝”吧...在座眾人都是一线工作的公安干部, 闻言思绪立马紧绷起来:“谁?” “要查...” 就在眾人泄了一口气时,何金银慢悠悠的补充道:“但可以確定的是,是我们“自己人”。” 矿药厂这一类特殊行业,和平解放后如果还要继续经营,不仅要经过地区所属的生產委员会批准,也要到市区工业局和公安局备案登记,对於这条线索,自然是现抓现查,很快,一份特行科的归类资料就摆在了专案组的案头.:: 只是这个结果,却让专案组眾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平津司令部...独立第二零八师...登记备案显示,专用生產矿用炸药和雷管。” 涉及到敏感单位,原本刚提起一丝兴头的眾人再度“沉寂”下来,狄飞点名其中两人,专职负责和这个“二零八师”连夜取得联繫,查明此间根由,隨后一指何金银。 “何金银同志,请继续,单从这点来说这只是一起简单的『安全事故”,恐怕还不能服眾。” “没错,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何金银缓缓扫视一圈眾人,並不打算兜圈子:“在我参与救援的过程中,有一位周边百姓的隨口抱怨让我很是心。这位大娘在这场事故中房屋垮塌,被挖出来时赌咒骂娘, 说早在上个月时,她就知道这厂子迟早还要爆..” 狄飞眼前一亮:“迟早?还要?” “嗯。根据大娘的说法,五月十九日时,辅华矿药厂就曾发生过一起小规模爆炸,当场烧死了一名黑火药生產工人,该工人带的徒弟也被烧成了重伤,现在还没有出院。当时就是咱们公总消防出的警、灭的火。” 狄飞隨手一指在座某位消防系统的干部,对方眼神会意,急匆匆离开办公室,显然是去调消防出警的记录。 “矿药厂因为刚死了东家,口头答应周边居民会马上搬迁,但目前来看,不过是商人逐利的『拖字诀”罢了。所以,在没有其它证据出现之前,我对这起大爆炸的定性为.., 生產安全事故。” 何金银说完就归了座,专案组办公室內陷入短暂的寧静之中,直到刚才那位暂时离席的干部匆匆归来,手中的消防出警记录上,明確记录著何金银刚才的那番话,甚至更为详细.:: “...看这条,『消防队扑灭火情后,要求矿药厂立马將厂子迁出市区,矿药厂负责人满口答应,说是在永定门外已经找到了合適厂房』。” 当即就有脾气火爆的公安干部拍了桌:“万恶的资本家!小何同志说的对,这是『商人逐利”的天性!欺上瞒下、欺软怕硬,该杀、该杀!” 狄飞长吁出一口气,再看向何金银时目光抑制不住的讚赏:“刚谁还抱怨来看?何金银同志说的没错,『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且不说那五天的期限如何,至少眼下, 我们就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思路!” 即便何金银自觉自己的思路並没有什么问题,但因为眼下时局非常,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专案组成员坚信这背后是有人在搞破坏...而且是一条“大鱼”。 等到狄飞对在座十七人的分工做出部署后,天光已然见亮。忙碌了一天一夜的何金银连铺盖卷都还落在南锣大院,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眼下他只想草草眯一觉起来再去忙工作。 就在何金银补觉、专案组忙碌搜罗证据的时候,配酿一夜的北平城...暗流涌动。 “瞧见没有,报纸上都说了,『辅华矿药厂爆炸致使两千四百二十五间房屋倒塌,四千余名群眾受灾,四百余人伤亡”,这种规模,比去年的电车南厂案子还要大!这不是敌人搞的鬼...谁信啊!” “不懂了不是?报纸上那都是愚弄百姓、粉饰太平的玩意儿!告诉你,是跑到海那边的国府...用无声飞机投下的炸弹!” “不是不是,我咋听说是苏维埃那些大鬍子看守的火药库炸了,这帮“俄国毛子”喝酒误事,又好抽菸..:” 就在眾说纷的时候,北平城某处阴暗的角落里,传出“滴滴滴”的电报声响,向著远方传递出一则“邀功请赏”的消息- “...该案由属下一力筹划,承蒙总统庇佑,爆炸如期而至,不负所托!” 第339章 质疑 第339章 质疑 何金银一觉醒来,从狄飞口中意外得知了一条“打脸”消息。 “有司传讯,截获今日上午十时从北平发往海岛的一封加急电报,声称辅华矿药厂事件由其部精心策划、一力促成。电报共分为四段,全文多达三千余字,內容详实、思路清晰,其中部分信息我们並没有向社会公布,足可作为一份『呈堂供证”来对待..:” 这是一封文字密密麻麻的电报译稿,与印象中那种措辞儘量简短、文字极力凝练的“密电”不同,行文洋洋洒洒、不吝辞藻,尤其对事后各方反应、现场惨状的描写著墨颇多.:: 乍一看,更像是刊载在各路小报上的边消息,背后是一个苦思冥想、抓破头皮的穷酸墨客。 狄飞见何金银看的专心,自动將这份“变相的沉默”代入理解为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儘量以一种平和、不掺杂个人情绪的口吻出言劝慰。 “狄某痴长几岁,隨朝阳、平川他们喊你一声『荣哥儿』不为过吧?荣哥儿,来日方长,千万莫要气馁!毕竟根据昨晚你反馈的情况,作出『生產安全事故”这样的判断並不为错。只是情形总在发生变化,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何金银募的抬头,將还在“自说自话”的狄飞嚇了一跳。 “狄组长,您就不觉得...这份电文有点...囉嗦?” 狄飞似乎早就想到过这个问题,洒然一笑。 “確实,莫说是在战时,就是北平和平解放后,我们截获的电文也少有这样的长篇阔论。电译组的同志都忍不住嘲笑说,这是潜伏的渣们苦於一直没有能拿的出手的『成绩”,好不容易逮住个蛤、恨不得出团粉来...” 专案组的同事们在这点上颇有共识,对敌人的不屑早已深入骨髓,闻言更是鬨笑声一片。正所谓“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却更衬得眉沉思的何金银有些“不合群”、“不识趣”。 “狄组长,我能见见电译组的同志么?” “嗯嗯..嗯?”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狄飞眼中带上了几分审视,对上何金银灼灼的自光,略一思付,只当这个年轻人还不死心:“这是地址,刚好电文回执要差人送过去,荣哥儿既然有心,那就有劳你跑上一趟了。” 何金银敬过一礼、转身离去,身后...是专案组办公室內一道道意味各异的目光“相送”。 “狄组,管这小子了,都是过来人,谁还没有心气儿高过?年纪轻轻,路又走的太顺,稍一遇到磕绊,先不思已过、惯会在別人身上找问题,很正常..:” “可不能这么说,张局眼前的『红人儿』,又是科班出身,跟著苏维埃专家学过几个月...思路和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不同,不才显得人家“格调高雅”么?” 背后议论者有之,阴阳怪气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打抱不平者有之..: 狄飞斜睨了手下这帮“骄兵悍將”一眼,恢復了几分“暴躁”本性,恨恨的一拍桌:“都很閒么?现场跑了三趟,搜罗到的证据写不满一页纸!五天期限一到,一个个都准备『提头来见”洛局么?” 相较於专案组同事的反应,电译部门的同志对何金银的“疑惑”深表理解,甚至特意挑抹出几封已经確认废弃的“密电”拿给何金银做比对。 “喏,电报其实没有那么神秘。通俗的讲,就是將一个个文字转译成不同波段下的密语,接收方再参照提前约定好的密码本翻译出来。因为考虑到收发机器的耗电、声音、频率稳定等问题,常常会用最简短的文字来说明最复杂的情况.:” “...厘语『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其实就很適用於发报环节,要传输的內容越多,耗时就越久,暴露的危险就越高,所以一般很少有人採取这种“不智之举”,明明十几个字就能讲清楚的事情,偏偏要费数倍、数十倍的篇幅。” 何金银来回比照著这封三千余字的“密电”,心头的那抹疑惑愈发浓厚。 “从专业角度上看,除了这点之外,还有別的疑点么?” “有!” 谈及“行业內幕”,这位电译部门的同志很是积极:“除了內容长的离奇,发报手法也不对。一封电报无论再怎么加密,最终一定会被有心人破译掉,所以所谓的『加密手段”,不过是增加对方的破译难度,爭取在时效性上作文章。” “遇到不得不长文发报的环节,常常会採用分段加密。即第一段內容採用a密码本、 第二段內容採用b密码本...以此类推,有时一封电报会分成十几套密码来编译传输,大大增加破译难度。” 对方说的浅显易懂,令何金银一下抓住了重点:“所以说,这封『密电”::: 1 “没错!全文三千余字,只用了一套密码本!这也是为何十点钟发报,不足半小时我们就拿到了译文的缘故!没有难度不说,倒更像是..:” 何金银双眼微眯:“像是故意让我截获!” 电译部门的同志一捶双掌心、声音振奋:“对!像是故意让我们截获一般!” 这一抹兴奋劲头很快就被浓浓的疑惑所替代,看著同样眉不语的何金银,他不禁喃喃自问道:“就只是为了炫耀么?这样做的意义又何在?” 何金银从位於东皇城根的电话北局出来时,內心的疑问比来时还要再浓郁上三分.., 专案组同事们的態度他又何尝察觉不到?这般坚持“一意孤行”,真就是只为了显得自己“特立独行”、“眾人皆醉我独醒”?脑海中回闪过昨天营救现场的狼藉与哀嚎,何金银的双拳在不知不觉间...紧紧住。 经歷过昨天的爆炸,今日北平的街头冷清了不少,行人往来匆匆、似乎又恢復了几分围城前后的腔调。本就在遭受一条又一条流言的“骚扰”,眼下又冒出这么一档子“不合时宜”的爆炸案子来.:: 整座城市,似乎都因此蒙上了一层阴影,如纱如罩,看得见、摸不著。 凤头车搭搭的沿著长安街將將骑到公总大院门口,何金银却没有下车,就这么在公总大院值班守卫的眼中“发呆”了好一阵子,猛地调转车头,径直往城西骑去! 何金银蹬的卖力,连眼眸里也带出一抹光亮来论爆炸,有专家! 第340章 专家 第340章 专家 “老马”其人,乃是中央公校特约教师、苏维埃爆炸学专家,马特维耶夫同志, 相较於何金银印象中体毛旺盛的“俄国毛子”,老马更像一名文人雅士。或许是因为常年与“苦味酸”为伍,受到化学元素“侵蚀”,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却已经“聪明绝顶”。 和孙大圣那种光瓦亮的大光头不同,老马属於“地中海”格局,边缘那一圈棕黑色的头髮尚显茂密。 眼下,这颗“聪明绝顶地中海”的脑袋,正在辅华合记矿药厂原址里“闷头钻研”。 狄飞接到消息赶到时,老马已经在何金银“专车接送”下抵达现场一个多小时了。手套、毛刷、镊子、手锹...样样般般的工具显得老马“专业性”极强,现场勘察的公总人土纷纷避让、眼含尊敬,只有何金银蹲在一旁默默腹誹“差生文具多”::: “怎么样?专家怎么说?” “还没结论。” 狄飞长吁出一口气,大手轻拍何金银肩头:“不错,能请来外国专家支援,那就.. 一起等吧。” 何金银往一旁挪了挪,给狄飞让出“位置”来,语含“幽怨”:“狄组,您別怪我擅作主张就好...” 回应他的是狄飞爽朗的笑音:“拿你狄哥当什么人了?就那么小肚鸡肠?一切为了工作,虽然...冯局与张局之间偶有语,但这並不影响我们...一致对外。” 何金银轻轻点头,並未回应,长久的沉默过后,才主动问起专案组的进度来。 狄飞眉头紧皱:“已经和二零八师取得联繫,该部师长、参谋长、供给部长等数十相关责任人已经起身返京、接受调查。根据供给部提供的原件传真显示,事发前三天,该师刚从保定运来九十七枚地雷,交付给辅华矿药厂拆除地雷、取出炸药..:” “九十七枚..:” 何金银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心中不由得激起惊涛骇浪,同时对於自己从一开始对这件事情的定性...更加坚定了几分。和五月时生產黑火药导致的那起事故相比,拆弹中引发事故的可能性...更高、更大。 狄飞將他的反应默默看在眼中,並没有看急反驳,而是选择继续將消息说完。 “辅华矿药厂登记在册的员工一共二十七人,事发时只有七人因为各种缘故並不在场,侥倖逃过一劫。因为身处火药集中地,爆炸產生的气化致使现场工人.:.残留肢体不全,暂时无法推测员工死亡人数,受伤昏迷的人中是否有该厂员工,还得排查。” 他说的隱嗨,何金银却也能听的明白,自己昨天亲身参与到救援工作当中,又哪里会不知道现场的惨烈程度? 找活口?难如登天..: “臭小子,你来!” 马特维耶夫只会一些简短的中文口语,涉及专业名词的长篇大论还需要隨行翻译,对於何金银这些老马带出来的“首批学员”,大多都会有些方便好记的“外號”,“臭小子”就是老马对何金银的“暱称”。 一大段口的俄文如连珠炮似的从老马口中进將出来,在隨行翻译的转述下,狄飞与何金银面色逐渐沉重起来。 “爆炸...分两次发生...间隔时间极短...不排除...定时引爆的可能...它们分別发生在这里...和这里..” 狄飞掏出隨身携带的矿药厂地图进行比对,声音中充满惊喜:“以辅华矿药厂大门为基准,马专家指出的第一个爆炸点为辅华矿药厂雷管包装点,以此向东平移三十米,第二个爆炸点是成品车间的炸药包装点!” “是了...根据现场爆炸程度...我分析...是雷管包装点的爆炸...引发了炸药包装点的爆炸,並且...可以確定的是...雷管包装点的爆炸...绝对是人为引发!” 何金银眸子里的闪光逐渐消散,老马的“体能训练”虽然有些不看调,但是爆炸学上的造诣绝非自己这种只学了点粗糙皮毛理论的入门汉能质疑的,现如今...连老马也確认这件事是人为引发..: 狄飞的眼眸里满是喜悦,拍打何金银的手掌力道都加了三分,可当他追问起人为引发的其它证据时.:: 老马摊开手绢捂紧口鼻,晃荡著手中玻璃瓶,里面是焦黑髮黄的泥土残留:“这是...雷管包装点...找到的...白磷残留物。白磷,质软,燃点低,最低四十度时就可以自燃,有剧毒..” “如果是人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预埋定时炸弹,否则引爆人...也很难全身而退。一种则是白磷自燃,引发雷管爆炸。” 何金银闻言,眸子里又亮起一抹希冀的光来,忍不住追问道:“那如何確定是白磷自燃?” “臭小子,你,太急躁了,还得...加训、加练!” 老马的训斥一如在白云观教学时那般,张口即来,末了才无奈的摇头笑道:“即便是白磷,也分两种,一者是保存不当,温度上升导致自燃...一者是有人故意將白磷暴露在空气中,趁著这极短的时间...溜掉,仍然...有炸死危险,不值当。” 何金银与狄飞对视一眼,眼下对辅华矿药厂倖存者的排查工作必须提上日程,否则...老马的这一论点不好印证。 狄飞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定时炸弹”上,一番细细追问下,老马的眉头紧,最后才斟酌开口:“在...我们国家,可以送检查看...如果是炸弹,一定有不同於雷管的..金属残留...但是在你们国家...我不知道...哪里可以检测。” 狄飞的目光扫视一圈老马身后的爆炸现场,语气坚定:“一定会有的!我去找!” 老马临走前,学著狄飞的动作轻轻拍打何金银的肩头,俏皮的眨眨眼:“臭小子,不要急,中国有句古话,你们教给我的,叫作,欲速...则不达。” 狄飞拿著老马提供的几份爆炸残留物,跑遍了北平各大工业院校,最终在清华找到了相应检测仪器,但检测.:.需要一个时间。 第三天,送检的样品报告还没有出来,就在专案组眾人急的团团转时,已经被眾人遗忘的电译组文有新消息传来 第二份发往海岛的“邀功”密电...出现了! 第341章 內訌 第341章 內訌 第一封电报趾高气昂,第二封电报“委屈巴巴” “..该案系我部精心筹划,起爆人员身陷图图,至今下落不明。为求万全,故未能及时报捷。標下所图皆为大业,不惜此身。却不湟有宵小冒名顶替,贪天之功,心思齦,实令人髮指,以致有功之臣心寒、忠贞之志蒙羞..:” 偌大的专案组办公室內,除了朗读声之外,静悄悄落针可闻。这封百余字的电文念到末尾,狄飞的嘴角不自觉的掛上一抹冷笑。 “好啊...咱们在这里忙的四脚朝天,敌人却已经发扬窝里斗的『优良传统”,闹起內订来,爭名夺利、护食抢功!...有趣!实在是有趣的紧吶!” 目光条地变冷,一一扫视过在场眾人,掠过何金银时稍作停顿,再张口时,便端起了“专案组负责人”的架子。 “眼下,先不去管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咱们迟早给这帮渣一锅端了!基於目前的种种证据,对於辅华矿药厂事件,我认为,已经可以最终定性为人为蓄意破坏,按敌特事件查处审办!这也为我们今后的侦破方向定了基调,不知各位...有无异议?” “没有!” 整齐划一的轰然答覆声中,狄飞听得清楚、看的分明,在座一十七人,只有何金银双唇紧抿、並未出言表態。 狄飞眉头不禁拧成个“川”字型,这次却並没有选择再继续“惯著”这个小年轻,略一思付、便径直开口:“何金银同志,你对此...还有疑问?” “狄组,我年纪轻,自然是少数服从多数。只是还有些担心...这两封电报,是否会是对方拋出来的『烟雾弹”,以期混淆视听、故意扰乱我们的办案方向?” 何金银斟字酌句、回答的谨慎,可这般模稜两可的答覆...仍旧难免引来一片“嘘声”。 “就你聪明...合著我们十六个人的脑袋都是夜壶唄?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不蒸馒头爭口气,荣哥儿志气可佳,但也別钻牛角尖...” “喊...我看正应了那句老话!跟苏维埃专家学了几个月皮毛,便『一个瓶子不满、 半瓶子晃荡”::.到头来连他自己请来的“外援”、苏维埃专家不也说了,根据现场痕跡推断,这件事是人为引发..” 狄飞眉头紧锁,许是觉得何金银在“铁证”面前还是执的选择“故步自封”、“固执己见”,为了专案组的团结与稳定,他虽然喝止住其它人的窃窃私语,却稍一嘆气、立有决断。 “既然如此.:.那么专案组有关电译部门的联络工作,就交由何金银同志你专门负责...看看能不能继续深挖出一些东西来,有备无患嘛...对了,有关苏维埃专家马特维耶夫同志的后续联络事宜,也一併交由你负责。” 何金银眨嘛眨嘛眼,在洛局面前定下的“军令状”时间已经过半,在这种紧要关头, 狄飞却安排自己去从事所谓的“对外联络工作”,这无异於...变相发配、坐“冷板凳”。 没有留给何金银爭辩的机会,狄飞便自顾自安排起其它人的工作任务来。大多都围绕著现场排查、物证检验、伤员甄別、矿药厂员工社会关係梳理等等內容,显然已经將这件事彻底定性,决定从矿药厂內部寻找突破口。 空荡荡的办公室內,只余何金银一人“留守”,这场景,莫名有些...淒凉。 盯著桌案上的两份电文,何金银枯坐半响,拧眉沉思,等到日头渐移中天,將办公室內的身影照的发烫时,他终於...动了。 “篤篤篤!” “进。” 罗局调走后,他曾经的办公室就一直閒置看,新任的洛局身兼数职,並不常来公总办公。罗局在任时显得“热闹非常”的三楼东侧走廊,也逐渐冷清下来,反倒是两位副局所在的三楼西侧走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张局一边处理著手头文件,一边示意何金银“有话快说、有屁速放”,两人就这么“同步”进行著各自的事情,局面莫名喜感,工作效率...还挺高。 末了,张局轻轻合上笔帽,闭目沉思半响,再睁开眼时,眸子里闪烁著亮光:“有把握?” 何金银下意识挺了挺胸膛,脑海之中將自己的思路快速授了一遍,自觉无愧於心一绕过狄飞单独匯报,只是希望避免专案组多走“弯路”,不被敌人的烟雾弹所困扰,耽搁“军令状”的时间。 想清楚这点,何金银直直迎上张局锐利的目光,声音平淡、缓缓点头。 “有。”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张局哑著嗓子说道:“知道了,去给我打壶热水来。” 男人之间相处共事,有时候就是这样,天大的事情,只一眼,便是共识。 何金银楼上楼下“跑腿”的工夫,张局摇了几通电话,等待期间,掐指揉捏著眉心、 神色显得疲惫异常。 等何金银伺弄好茶叶、规规矩矩挨著沙发坐上半个屁股时,仍自一言不发,何金银虽然面色平静、心中难免打鼓,不知道自己这位老领导...意欲何为。 仿佛,和自己的预期...有些不同? “篤篤篤。” “进!” 何金银没敢继续坐著,起身打量著鱼贯而入的这七个人,电讯科、侦察科、保卫科...其中有熟面孔、也有生人,但却都有著一个共同点一一北平纠察总队老人。 “刚才我和洛局单独请示过,在辅华合记矿药厂这件案子上,既然存在分歧,那就『求同存异』。在侦讯处领导的第一专案组之外,准许组建第二专案组,针对近期两封海岛电报,突击追查!名义上由我掛帅,实际上..:” 目光跃过这七个人,极具“侵略性”的冲站在最后面的何金银一抬下巴顏儿:“.., 由何金银同志具体负责!时间进度对標第一专案组,他们从厂內下手,你们从厂外下手, 齐头並进!时间紧、任务重!都听清楚了么!” “清楚!明白!” “去吧,別让我...失望。” “是!” 何金银刻意留在最末,虽然张局的“大手笔”远超他的预料,但仍旧难免心潮澎湃、 难以自已,衝著神色疲惫的张局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的不知该从何说起。 “滚吧,再来我这里...最好是带著第二专案组的邀功状子。” 何金银激灵灵打个冷颤,雾时立定敬礼,嗓音洪亮一“是!” 第342章 二组 第342章 二组 公总大院今日有“大新闻”,好事者难免议论纷纷针对同一件案子,竟然破天荒的设立了两个专案组。名义上虽然各司其职、各管一摊,实际工作中难免形成攀比局面,属於“不良风气”。这是公总自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变革举措。 “多爷,谁不知道您和荣哥儿平日里走的近乎?您肚子里一定有著“內幕消息』,说说、说说,好叫大傢伙开开眼界!” 晚饭时间,公总食堂內,一帮人围拢住绰號“公总包打听”的多爷,兴致勃勃的著要听“內幕消息”。 多爷老神哉哉的端著架子,一摸兜就有人递烟,再一摸兜就有人递火,眼晴刚往塘瓷缸子上一警,就有人麻溜跑去续上热水..:气氛都到了这里,即便多爷与何金银已经多日未见,也不得不张口“品评”一二, “咳嗯...咱老多虽然年纪大了些,却也知道『与时俱进”。最近我在翻看一个大鬍子洋人写的砖头书,叫什么什么...哦对了,叫《资本论》!里面有一句话我印象深刻啊,这个早死了八百年的洋老外说的很对,凡事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那么这个专案一组和专案二组就是“现象”,其后深藏的“本质”::.又是什么呢?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大茶缸里满是热乎气,直熏人眼眸,多爷摇头晃脑的吹了半响,吊足了眾人胃口,这才浅呷下一口茶汤,却烫的直嗦楞舌头.. 在眾人满怀期待的眼神中,多爷食指轻蘸热茶汤,在桌案上写下“冯”与“张”两个姓氏,隨即留下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一言不发,端起茶缸子一步三摇、出食堂, 留下一群咂摸箇中滋味的好事者评头论足。 见四下安静、並无人追出,多爷这才紧忙张嘴“嘶~”、“哈~”、“烫、烫、烫!” 余光猛然警见正带人往大门口急匆匆走去的年轻身影,顾不得耍宝,多爷急忙忙抬脚跟上,口中高呼:“荣哥儿!荣哥儿!” 何金银並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眾人热议的“自標”,纵使知道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值得自傲的地方,甚至会深感牴触。闻言驻足,见是老熟人多爷,眸子里兀的进发出一抹惊喜一一有“壮丁”可拉! 可怜的多爷尚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某人眼中的“肥羊”,神秘兮兮的將何金银拉到一旁。 “荣哥儿,两位局长打擂,派你和狄飞上阵,咱自然是支持你的!所谓“知已知彼、 百战不殆”,大忙帮不上,可是站脚助威、提供点对手消息给你还是可以的...” 何金银语气玩味:“哦?什么消息?” “咳嗯...千万不敢大意轻敌,狄飞是侦察员出身,社会部去年年底打散改组后,就调任到了冯局手下,短短半年,从侦查科到执行科、再到预审科,侦讯处的一线科室里兜了个遍!走到哪儿、功劳跟到哪儿!眼瞅著只差一个机会,就能『鲤鱼跃龙门』:..” 说话间煞有介事的横掌作刀,在脖颈间轻轻“刺”了一下,语气“阴森”:“眼下这专案一组就是狄飞出人头地的机会!紧要关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何金银直听得哭笑不得,没有理会多爷的“江湖道理”,相反却掏出纸笔快速写下几个名字、地址,往多爷面前一递。 “劳您掛念,既然还惦记我这个朋友,那您不妨来点实际的...” 多爷下意识往后缩了一步,眼中满是警惕:“干嘛?可別是什么“刺探敌情”、“打入敌营』的工作,多爷我还想安生活到退休呢,荣哥儿你莫要害我..:” “几个辅华矿药厂的员工,事发时並不在场,发动您的江湖关係,帮我近期有没有可疑举动,二组明面上不方便插手..” 多爷长吁出一口浊气,稍一打量便將纸条收起,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追问道:“咱可从来不千亏本买卖.:.有什么好处没有?” “知道您好吃、也会吃,峨嵋酒家您知道吧?事成之后..:” “傻柱炒的可不算数,我要吃伍大师亲手炒的那道『宫保鸡丁』!” “一言为定!” 等何金银带著公总电讯科的同事从东皇城根电话北局办理完交接手续、拿到相关材料,返回公总大院时,迎面正撞见狄飞等一眾专案一组成员,不等何金银招呼,一帮人匆匆走过,擦肩而过时,似有轻微的鼻哼声传来..: “喊!吃里扒外的..:” 狄飞怒瞪了背后嘀咕的傢伙一眼,向著驻足问候的何金银主动伸手:“何金银同志一切...为了案子。” 两手一握即分,一只手孔武有力、一只手特別柔软,何金银轻轻点头:“狄组长,一切...为了真相。” 专案二组的办公室是紧急划拨分出来的,暂时分为两队,一队以电讯科的同事为主, 根据电译部门提供的频道、密码本进行专项监听,两班倒、实时监听记录,一队以何金银为主,分析两封既有电报,抽丝剥茧、以期能抓到其中的马脚。 “何组长,这些个数据,详实的可怕,根本不像是臆造出来的,与我们现有的数据对比,虽然有些细微出入,但总体差別並不大,完全在正常波动范围之內,一组由此认定此事系人为布置,合情、合理..:” 在与公总后期整理的爆炸案技术统计、伤亡情况统计数据一一作过比对,得出的结论,让二组原本高亢的气氛陡然下滑。费尽心思去证明一件正確的事情是错误的,这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何金银对此並不感到气,转而去寻问电讯科同事的意见。 “从技术角度上讲,蹊蹺是有的,警如第一封密电未分段加密、还使用同套密码本, 甚至使用相同频率持续发报,大大增加了被监听的可能,这在情报工作之中,乃是大忌!” “如果说敌人狡猾到可以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神鬼不觉的弄出这样一出大戏来,却又在发报时採用如此拙劣的手段,这一前一后.::太过於矛盾!” “反倒是第二封密电,虽然內容空洞,多是诉苦喊冤,但即便是几百字,也使用了分段加密,导致电译部门的破译工作推迟了一天才转发给我们,这才正常!” 何金银点点头,脑海里募然闪过一个猜测:“如果说,对方和我们一样,先知道结果,再倒推事由.::” 当即就有人出言驳斥:“不可能!如果那样,这些数据从哪里来?” 第343章 回电 第343章 回电 “泄密!那就一定是有人泄密!” 专案二组按照何金银的猜想“倒推”,得出的结论却令眾人感到一阵胆寒。甚至有人隱隱揣测,二组实际负责人何金银这样做...完全是奔著专案一组的某些人去的。 念及大院里这半年多常有閒人嘀咕冯局与张局之间的齦...不由得激灵灵打个寒颤,隨即面上涌起一抹潮红。 何金银將这一幕尽收眼底,粉笔不急不慢的在黑板上画出三道线来:“莫要想差,除了公总內部泄密,还有几条线,同样存在泄密的可能。” 当即就有人著手指头开始计算:“二零八师参与辅华矿药厂的经营,算一条线.. 按照相关规定,矿药厂的库存清单要定期向工业局和公总报备,这也算一条线...拋开这两点,那么就还剩下..:” “没错,还剩下...辅华矿药厂的內部员工!” “相较於二零八师、工业局、公总掌握的数据,辅华矿药厂的数据更加全面、且更具有时效性!” 粉笔轻敲小黑板,何金银的声音掷地可闻:“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辅华矿药厂的员工所掌握的数据,会更偏向於第一封密电上的数据范畴!毕竟...如果是內部泄密,差值根本就不会存在!” 一番话给二组陷入低迷的士气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当即就有人开始翻动资料。 “能掌握一厂炸药存量、爆点位置,並依次推断出爆炸当量、爆炸程度、波及范围的人,除了生產车间的熟练技术工种,就是矿药厂的管理人员。其它诸如门卫、財务、学徒工等等,要么一无所知、要么所持数据不全,符合这项条件的人...“ 辅华合记矿药厂二十七名工人的信息册页哗啦啦翻动,当即就筛选出六个人来,嫌疑范围大大缩小。 “辅华矿药厂总经理王多鱼...生產部门经理金...库房主任王大力...技术工人郑新民、肖定天...专职转运工人,丁松林!” 何金银点点头:“两名技术工人均已確定在爆炸之中丧生,矿药厂专职转运工人丁松林在爆炸中被衝击波震飞、磕伤后脑,目前一直处於昏迷状態,勾去这三个人,那么辅华矿药厂的嫌疑人名单..:” 当即就有人顺嘴搭音:“就只剩下王多鱼、金、王大力这三个人!” “没错,二十七个人不好筛查,三个人还不容易?” 很可惜,眾人这股刚刚涌起的喜悦...却在瞬间被人“一盆冷水浇醒”,有人的举手发言:“可是...二组接到的命令,是追查两封密电、並持续关注相关通讯频率,从外部著手查案,贸然將手伸进一组的地盘,会不会...”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此间意味,一时间,目光同时匯聚在何金银这个实际负责人身上。 有人不满的嘟囊道:“实在不行,就只能知会一组了.:.只是眼下两组的情况,就冲刚才大门口那一出,怕是就算我们递过去的是真情报,也会被人家当作是故意搅局的烟雾弹嘞.:” 何金银神秘一笑:“不急,先按部就班、盯紧电台,这三个人...我自有安排。” 等待总是漫长的,也最难熬,洛局定下“军令状”中的第四天就在等待中艰难度过...专案二组轮流盯守、一刻也不敢马虎的几部电台频率中,却始终只有“滋滋滋”的乱流声穿过,一点波动都没有,形如一潭死水。 专案一组虽有进展,却不是什么“好消息”。送检清华的多个爆炸现场残留物中,均未检测出雷管以外的金属残留,按照马特维耶夫同志的说法,定时炸弹这一最大嫌疑就此被排除,一组只得集中精力,转而筛查当日有无接近“白磷”的可疑人员..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六月二十三日,军令状第五天,凌晨时分,专案二组监听多时的频率中终於有了响动,这让困守在值班室內的所有人惊喜异常,却任谁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屏息凝神的盯著电讯科同事快速记录著,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几分..: 整段讯號传输持续时间並不长,令人异的是,破译工作同样短暂,几乎没费多少工夫,一份译稿就摆在了二组案头。 “六零九,祝贺你组实施的爆炸行动成功,局座奉总统之命予以嘉奖,授予四等“特种领綬云魔勋章”一枚,奖金三万美刀,不日將有特使赴平..:” “...另,党通局亦有捷报呈上,经有司考核、美专家检验,认定你部提交数据详实、时效优先,总统属意,驳斥党通局贪功冒领,局座蔚为开怀。” 二组办公室內面面相,谁也没想到第三封密电竟然是一封堂而皇之、不藏不掖的“回信”、“嘉奖”。 “是了!” 何金银修地一拍桌案,因为熬夜显出几分血丝的眸子里进发著难以自已的激动:“就连海岛方面,都不能直接確认这件事是否为这个『六零九”保密局潜伏人员所为,官司打到他们那位总统案前,也只能请老美的专家从数据判断真偽...” “这说明,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没进行过报备,完全就是一桩突发事件!否则,如此影响力的案子,不至於保密局、党通局两家扯皮!” 反应过来的二组成员一个个欢欣鼓舞,按例將这份密电迅速抄送有司,在何金银的特意叮嘱下,不忘差人转送同样在熬夜办案的一组一份..: 何金银摩拳擦掌,眼眸中再无任何困意:“下面...就该好好查一查,保密局的这位『六零九』,是如何事后第一时间得知爆炸相关的讯息...我倒要看看,这条价值三万美刀的消息,对方...了多大代价才搞到手!” 福无双至今日至,天光方才破晓,多爷就急匆匆的敲响了二组办公室房门。晨露打湿了他的衣肩,显然昨夜对於多爷这个“局外人”而言,同样是一个不眠之夜.. “根据矿药厂生產部门经理金的街坊反应,金言谈间曾经提及,案发当晚,他有天津的远房亲戚来京投亲,却不见在金家寓住..” 何金银眼眸条地一紧:“审了没有?” “內二分局咱有熟人,金一进局子就全选了!他多年未联繫的妻弟找到他,自称是天津新民日报的记者,想要一份矿药厂爆炸案的统计数据,好写一份专题报导..:” “他给了?” “给了。” 何金银点点头:“多爷,想尝尝天津卫的海鲜么?” 第344章 进展 第344章 进展 “我...很失望。” 洛局面色铁青,缓缓扫视一圈在座眾人,目光及处,是一颗颗俯首低垂的脑袋,即便偶有几副倔强的面孔仍自选择高昂著头颅,对视之间,也难免渐露惭色。 “你们是精锐,什么是精锐?放在战场上,那就是『决死队』、是『敢死队”、 是『突击队”!在公安这条战线上,失败了有我给你们兜底擦屁股,真要是放在战场上呢?我只能给你们收尸!然后咬著牙...继续往里填十倍、百倍的普通战士进去抵死!” “无能!” 一锤定音,无论是人数居多的专案一组,还是只有零散四五人的专案二组,恍惚间似乎看到一架耻辱柱.:.在眼前慢慢升起。 狄飞喉结涌动,面色挣扎,募的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俩耳光,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他目光似欲喷火、咬著牙主动站起身来:“三天!请您再给我三天时间! 一定將这个『六零九』缉拿归案!” 回答他的,是洛局漠然的眼神。 沉默往往比爆发更为可怕,狄飞只觉骨缝间似有虫吃蚁噬一般,说不出的难受与室息,一时间不禁气血上涌,眼含泪光、声嘶力竭的吼道:“如果做不到,您送我去军法处.” “闭嘴!” 洛局的眼神中写满了“怒其不爭”、“恨其不为”:“大事未定,动輒就妄言生死与懦夫何异!要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十天时间,已然过半,我不要你的脑袋,我要你们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与行动!而不是还在被敌人牵著鼻子走!” “是!” 狄飞梗著脖子大声答道:“经专家检验,目前已排除人为投放定时炸弹的可能!爆炸弓燃物的线索直指现场找到的白磷残留物!根据生还的矿药厂工人反馈的信息,目前有三名熟练工颇具嫌疑,其中两人已在爆炸中丧生,一人昏迷..:” 洛局静静的听著,並不予以点评,指尖不时轻叩桌面,直到狄飞將一组目前的进度匯报完毕,这才点手示意他归位。 目光跃过前排的一组眾人,打量著后排落座的专案二组,略有狐疑:“二组负责人呢?八个人...怎么只到了一半?別是大敌当前,有人却当了逃兵...” “报告!不是!” 当即就有到场的专案二组成员起立回答:“二组负责实时监听电台,目前还有两人留守值班。” 洛局点点头,这本就在情理之中,眉间不愉稍解:“那...还有两个人呢?何金银呢?怎么说我也是他名义上的“校长”,专案组案情进展分析会,无故不得缺席,他这个『学生”竟敢带头缺勤..:目无尊长、无法无天!” 虽然是质问,却言语间明显带著一抹调侃的意味,二组成员却没有听出来,兹当是这位铁面局长发了火,急忙忙出言辩解。 “不、不、不!是这样的,二组在截获第三封密电后,经我们分析,认为其中言辞从侧面佐证保密局在辅华矿药厂事件上亦没有提前报备上级,这与常理不符,何组长大胆推测,认为『六零九”也是个『马后炮”,根据矿药厂数据逆推前因后果..:” 狄飞忍不住出言驳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纠结这件事是不是一起意外? 四等云魔勋章、三万美金,这些总做不得假吧?” 洛局斜睨了他一眼,並不理会,示意二组成员继续:“往下说。” “是!” 二组成员舔了舔因为激动而稍显乾涸的嘴唇,压下心头鼓音,继续开口:“基於这个推测,就有一点无法绕开,这个保密局的『六零九』是如何获取如此准確的矿药厂储量信息的?甚至能够经的住老美专家的检验,我们认为,其中..:一定有人泄密!” “我们迅速对能接触到矿药厂机密信息的人员、单位进行筛查,发现矿药厂生產部门经理金...有重大嫌疑!” 狄飞虽然一声不,但並不代表负责筛查矿药厂员工社会关係的一组成员没有意见, 他忍不住插嘴道:“不可能!事发后我们对金等人一一传唤,金在事发当日、並不在场,有多人可以佐证,事后也並无出逃嫌疑!更何况...” 说话间忍不住偷眼看了看狄飞与洛局,见两方都无反应,才仗著胆子继续开口:“..何况筛查矿药厂员工社会关係的工作,是专案一组的职责,你们怎么敢、怎么敢越权逾矩.::” 二组成员忍不住挺了挺胸膛,面上不无得色,却並不正面回答一组成员的“指控”。 “据我们掌握的消息,事发当晚,金曾接触过一名从天津赶来的亲戚,其人声称自已是天津新民日报的记者,想写一份关於爆炸案的专题报导,从金这里得到了不少矿药厂的基础数据..:” 饶是狄飞再不愿意相信,此时也忍不住惊呼一声:“金人呢?” “已经被內二分局控制起来,对其泄密一事供认不讳,但坚决否认自己是有意出卖矿药厂数据,也並未收受好处。” 洛局这张冷脸今晚第一次露出笑意来,眸子里带著忍不住的讚赏:“所以说,我那名学生...带人连夜赶去天津啦?瞎胡闹!逞英雄!这么重要的情报,非得等到这时候才讲!” 这句二组成员倒是听出了没有责怪的意思,笑呵呵解释道:“新民日报只在天津卫本地发行,不能確定是否只是一桩巧合,平津相距不过百里路程,今早出发,上午即达,现在是晚上八点,应该早就有结果了...” “立马致电天津有关单位!即便没有何金银的消息,也给我找齐这些天的新民日报看看,有没有相关报导!我就在这里等!” “是!” 就在洛局一眾人还在“苦等”结果时,二进津门的何金银,此时正在一群“老熟人”的引领下,远远“监视”著一幢破旧宅院,面色似有曙、並未决断。 已经改走正行、带领手下混混儿们在西於庄原有屠宰场基础上,开办起一家专营火腿肠买卖的“华北区食品公司天津第二食品加工厂”现任厂长“袍带混混儿”、副厂长“孙二爷”,眼巴巴的瞅著燮眉沉思的何金银。 “十二少,弟兄们將他查了个底掉儿,姓查这小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记者,而是专贩西药的二道贩子!” 孙二爷斜瞪了袍带混混儿一眼,露出一口大黄牙,冲何金银“喂喂儿”直乐呵。 “荣哥儿,您发话...抓,还是不抓?” 第345章 熬鱼 第345章 熬鱼 何金银一行三人,赶赴津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络《新民日报》报社, 这是一家有著十几年歷史的民办小报,没有自己的新铅字和印刷机,只得委託当地印务局代为印製。纵然解放后得到了一定政策优待,依然只能勉力维持,每日出刊为四开纸、单册页,日发行量在一千份左右,利润极薄。 报社主编倒是配合,迅速召集包括他本人在內的唯二两名记者、两名杂务,又翻找出最近五天的未售罄报纸,主动接受北平来人的“例行检查”。 何金银与多爷对视一眼,笑容苦涩,这还查个什么劲啊.., 在確认《新民日报》从来就没有一位名叫“查一峰”的记者后,局面陷入短暂的僵局。 好消息是...这个辅华矿药厂生產部门经理金的妻弟“查一峰”,一定有问题!甚至此人极有可能,就是那封回电中代號“六零九”的保密局潜伏人员,即便不是,也有著莫大的干係。 坏消息是...茫茫天津卫,连“查一峰”这个名字都不能確定是否为化名,想找人? 谈何容易! 军令状在前,三人这趟出来的仓促,连张路条都没有开具。稍一合计,由多爷带著二组另一名成员向当地同行“求助”,必要时联络北平局里正式行文知会。何金银自己则计上心头,转而打起津门“地头蛇”们的主意来。 万没想到,不仅在西於庄见到了“洗心革面”、“焕然一新”的食品二厂,还在根本没报什么幻想的前提下,通过复述金描述的“查一峰”体型、样貌,只短短一个下午的工夫,就找到了“查一峰”的落脚点。 说来也巧,查一峰的“本职工作”是倒腾西药、赚取差价,尤其在北平的走私交易市场被打掉后,很多私下交易只能转而在相对“宽鬆”些的津门进行,这一行当见不得光, 自然少不了和天津卫的“特產”混混儿们打交道, 袍带混混儿和孙二爷虽然用何金银留下的那根金条为本金“转型”正行,但以前的故旧关係怎么可能轻易断掉,“寻人红”不过洒出去一个下午,就有当地混混儿来食品二厂通风报信、领取“外快”。 既惊又喜的何金银一方面托孙二爷差人去给多爷送信,一方面马不停蹄、率领著十几名青皮混混儿出身的“热心市民”摸黑赶到查一峰的住处。 “荣哥儿,事成之后,协助抓贼的奖金什么可以不要,但是锦旗一定给我们食品二厂送上一份,眼下这荣誉比什么都重要..:” 孙二爷注意到何金银愈发古怪的眼神,急忙忙解释道:“不是咱爷们几儿贪心、不识好岁,人民政府是好样儿的,不问平民老百姓徵税,但是厂子现在聚拢的故旧越来越多,得按时缴纳税款,有这一面锦旗在,保不齐能享受到什么优惠政策..:” 何金银一挑大拇哥儿:“二爷,士別三日,当刮目相看!” “承让、承让!” 眼望著已经被混混儿们“包圆儿”的查一峰住处,何金银心头犹豫,万一查一峰真是那位“六零九”,身上必然携带有“傢伙事儿”,这帮热心肠的汉子们...没必要白白牺牲。 说不得,真就得自己逞一次能,翻墙进院.. 思量间,多爷带著公总的最新消息及时赶到,洛局指示,在津门同行的帮助下,“围而不打”,北平今晚就能有支援赶到,爭取从这个“查一峰”身上顺藤摸瓜、拔出萝下带出泥,千方別打草惊蛇。 孙二爷眸子里的那股兴奋劲逐渐褪去,却也知道何金银“身不由己”,正思量著还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陡然听见多爷肚子里发出“咕嚕嚕”的肠鸣声响..: “咳嗯...在户籍室里来回倒腾名册、枯坐一下午,只灌了个水饱...” 何金银看著满脸写著“不好意思”、尷尬挠头的多爷,猛然想起来时的那句玩笑话, 冲正“大眼瞪小眼”的二爷与袍带混混儿发问道:“两位,咱天津卫...可有什么吃鱼的好地方?” “噹噹吃海货,不算不会过!天儿热了以后,就得吃鰨目鱼!” 留下那名“倒霉”的二组成员值守,现场交接给津门同行布控完毕,何金银与多爷趁著支援未到的这个空档间隙,在孙二爷与袍带混混儿的指引下,一路穿街过巷、跨水横桥,来到位於天津老城厢估衣街的“侯家后”一带。 “二爷,嘛叫“噹噹吃海货,不算不会过”?” 孙二爷撇著大嘴:“『噹噹”就是拿著抄家货儿去当铺换钱,您卖了抄家货儿、拿著棺材本儿,不赌、不,兹为吃一口河海两鲜,周围人知道了,也不会骂你小子是个败家玩意儿!还得夸你有品,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何金银与多爷对视一眼,会心一笑,这句外地人听起来格外称奇的厘语,虽然夸张了些,也足见津门本地人爱吃海鲜的程度..: “涮~~海锅!” “掌柜的,我们人多,支一口新锅,梭鱼、对虾、蟶子、海螺挑新鲜上的『活口儿』上,再选两条五六斤朝上的鰨目鱼,鱼脸和鱼腮得是鲜红的那种极品,不红可不给钱啊!” 孙二爷说的起兴,连珠炮似的下了单,袍带混混儿这位“正厂长”为了显示存在感, 又加了一道菜:“河口鱼这个点怕是没有了,拣那些乾净的小杂鱼儿,贴饶饶子熬小鱼儿,燉烂糊的那种!” 何金银与多爷就这么“憎憎懂懂”的被两位本地人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一口大锅直径足有成人臂展,也没有桌子,就这么围著铁锅吃,里面烧著热水,现洒一把葱姜蒜、桂皮大料、乾鱼海米调味,日久年深被用的发黑髮腻的竹篱就是工具,鲜活的梭鱼、对虾、蟶子、海螺现涮现捞,口感老嫩,全凭个人喜好。 何金银端著碗,站在这颇具市井气息的临街小摊前,只觉得这情形莫名“眼熟”,火:火锅? 等到孙二爷特意点的那两道“红烧鰨目鱼”、“清蒸鰨目鱼”端上锅沿来,浓浓的熬鱼香气瞬间扑鼻,筷子还没下箸,就知道这顿少不了要多几碗饭“打底”了.: 多爷吃的饗足,无论是新鲜的“涮海锅”吃法,还是滋味各异的鰨目鱼,抑或说袍带混混儿偏爱的家常版“贴饶饶熬小鱼”,直甩开腮帮子,末了,打出一个长长的饱隔来” “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 “吃鱼吃虾,天津为家!” 第346章 使命 第346章 使命 捉贼拿赃、捉姦拿双,围绕查一峰的盯守行动一蹲就是三天。 不知是不是洛局有意安排,奉命赶赴津门支援的公总小队,既没有专案一组、也没有专案二组的成员,却几乎全部是侦察口子上的一线骨干,三天时间,在暗处將查一峰的既往履歷、人际关係、银钱往来...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新中国成立以后,外匯资金十分匱乏,为了积聚外匯资金,先后在华北、华中、华南和华东四个行政大区实行了『外匯管理暂行办法”,禁止国家货幣出入国境,对携入外幣没有限制,但需要向海关进行通报。” “在这种情况下,持有外匯者虽然可以在银行建立外匯存款帐户,但只要涉及兑换, 就只能按照国家规定牌价出售给人民政府。因此,即便是走私交易市场,外匯的兑换,也必须经由一个中间方进行转存,而这个中间方..” “...多设立在港岛。” 这部分知识对於何金银来说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笔触不停,像海绵一般吸收记录著支援小队的案情分析。相比之下,多爷倒更像是个“局外人”,这些天跟著孙二爷这个老熟人,吃嘛嘛香...乐不思“平”。 “因为国际局势问题,今年伊始,北平的中法工商银行、运通银行、旗银行、滙丰银行都相继暂停了与港岛的外匯往来业务,天津目前为止,能与港岛保持外匯业务往来的银行只有一家一一金盛银行。” “金盛银行的总部就设在天津,是国內最重要的私营银行之一,与盐业银行、中南银行、大陆银行並称为“北四行”,以京、津、沪、汉、渝为重点区域,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在港岛设立了办事处,是天津目前唯一一家还能支持与港岛外匯往来的银行。” “由洛局出面协调,我们拿到了金盛银行最近一个月与港岛的外匯往来帐目,其中这一笔...最为关键。” 水单传阅到何金银手中,拢目细看,时间为六月二十四日,第三封密电的后一天,金额为...三万美刀。 “四等云魔勋章...奖金三万美刀...” “没错!虽然打款、收款两方都为贸易公司帐户,名义为预付货款,但时间、金额都出奇的吻合。我们由此推断,嫌犯查一峰,疑似代號『六零九』的保密局潜伏人员,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洗白外匯.::为己所用!” 何金银不由得眉追问道:“那如何证明查一峰与这家贸易公司的关係?他大可抵死不认的.:” “不怕他不认!金盛银行虽然並不配合我们工作,支现帐目迟迟不交,但邮局系统却十分配合我们工作!查一峰短短半年时间,就往港岛发信多达二十余封!每一封的时间差值,都与这家贸易公司的外匯打款记录相吻合!” “基於这些证据,我建议.:.对外先以『走私西药”的名义將人控制起来,只要进了预审科的大门...就不怕他不交代!” 何金银与多爷对视一眼,同时举手:“我赞同!” 逮捕查一峰的行动极为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反抗,这也让何金银不由得暗自腹誹...早知那晚就应该“该出手时就出手”。 撕开这道口子,后面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遂”,查一峰的表现一点也不像是一名接受过严格训练的保密局潜伏碟子,人还没来得及押送到北平,在津门就全都“选了”。 查一峰坚称自己只是一名合格的“二道贩子”,不仅仅是在西药方面,情报、外匯亦是如此。警如这笔三万美刀的外匯,他將“抽水”两成后,將洗白的钱財转移给真正的“六零九”。 辅华矿药厂事件当天,他確实因故在京,敏锐的“商业嗅觉”让他立马闻到此间有“油水”可指,利用和金的关係,只用一顿宵夜就套到了矿药厂的一手数据。 之后,便轻车熟路的將这套数据卖给了他熟悉的保密局碟子,即那位真正的“六零九”,隨后更是贪心作票,一套情报、两个买主,又如法炮製,以稍稍低廉的价格转卖给党通局的碟子.:.这才造成了海岛方面的“爭功官司”。 无论如何,查一峰的出现证实了辅华矿药厂事件绝非潜伏碟子的蓄意破坏,几乎全盘否定了专案一组之前的定论。 洛局在得知这个让人深感意外的真相时,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也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是否在感嘆对手的愚蠢.:: 与欢笑声一片的专案二组相比,得知这个结果的专案一组可谓是“愁云惨澹”,狄飞在“消失”半天后,当眾登门向何金银道歉,这一幕落在公总大院有心人眼中,自然是另一种意味.:: 何金银与多爷从津门带回了不少“特產”一一水发即食的海参、魷鱼、玉兰片,食品二厂自製的两箱火腿肠,酥脆炸铁雀,以及一只足足有六七斤重的“雁中极品”红嘴灰头雁,这可是后世的“二级保护动物”,很刑的那种..: 这些全部是食品二厂两位厂长的“心意”,即便何金银推辞不过,准备留下一笔钱款充当“代买费”,也被机谨的孙二爷当场戳破。不得已,只能怀看志志的心情收下,回到北平后立马向公总有司报备,大部分散给专案二组的留守成员,以示慰劳。 当然,那只“雁中极品”在多爷的提议下,留给了名义上掛师的专案二组负责人.:, 至於为何不留给洛局.:: 多爷自有“內幕消息”:“早在行伍时期,关於这点就有个笑话!有的人是『礼要照收,事不能办』,有的人是“礼可以收,但需付钱”,唯独咱们这位洛局,『礼给退回, 人要处分』!赔本的买卖.:.咱不干!” 何金银原以为专案二组的“使命”就到此为止,哪成想返京当晚,洛局便对两个专案组任务做出调整:专案一组全员转去调查“六零九”,以期用查一峰“钓”出这些潜藏颇深的渣,至於专案二组.:: 全盘接手辅华合记矿药厂爆炸案的调查始末,名义上依然由张局负责,实际上...仍然是何金银率队,就连多爷这个“局外人”也被洛局径直调入专案二组。 交接资料的那一天,狄飞沉默良久,全程旁观,临走前才胃然长嘆一声:“何金银同志,你说的对,一切...为了真相,也祝你...早日查明真相。” 容不得何金银感慨成败,距离洛局定下的“十日之期”:: 只剩两天。 第347章 试验 第347章 试验 兜兜转转,爆炸案又回到了起点。 重勘现场,密电案破获者、专案二组实际负责人何金银,此刻正站废墟制高点,目送自己曾经的“老师”、苏维埃爆炸学专家马特维耶夫同志怒气冲冲的离开,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荣哥儿,你、你、你...你糊涂哇!” 多爷为人讲究个“面面俱到”,追上苏维埃专家跑前跑后、好言好语,结果却是一张热脸硬贴人家的“冷屁股”,只落了个“碰壁吃灰”的下场。 此时再看向造成这一幕的“罪魁祸首”何金银时,忍不住將一腔怨气全抖了出来。 “你才和人家学过几个月?翅膀还没硬就急著出师?你敢和苏维埃专家持相反意见? 你当他是狄飞?惹出祸来有张局给你兜底?” “即便你何金银真是个『天纵奇才”,也要考虑考虑大局层面吧?现而今俄国毛子在咱们这儿,那就是块香饶饶!一个专家就要配备两名贴身警卫、一名隨行翻译、一名固定司机、两名生活助理,你得罪的起么你?” “人家老马只要动动小拇指头,一个电话,你小子就得一擼到底!可怜我老多还想看跟在你小子屁股后面,你吃肉、我喝汤,拾一点小功小赏..:” 多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直说的口乾舌燥、两肋发紧,仍自干瞪著眼、呼呼直喘,断断续续嘟囊著“疯了疯了”。 何金银被多爷连珠炮似的训了半响,虽然没有还嘴,但眸子里的那抹光.:.却愈发坚定。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多爷险些气个仰倒,颤巍巍指著何金银,好半响才硬憋出一句来:“爷们儿,你是这个!” 何金银洒然一笑,上前连续拍打著多爷的后背,一边替他舒心顺气、一边言语开解: “多爷,您这现场...” “我不看!我又不懂劳什子『爆炸学”!” 纵然多爷嘴上说著拒绝,可眼睛还是很诚实的隨何金银手指的方向瞟去, “现场最大的两个炸点,一號炸点『雷管包装点”,原地炸出一个长七米、宽四米、 深一米的大坑。二號炸点“炸药包装点』,原地炸出长十五米、宽七米、深三米的大坑。 两点之间,直线距离足足有三十米。” “我在城內听的清楚,第一声爆炸轰鸣声极大、威力更高,第二声爆炸反倒要小些、 且伴隨著陆陆续续的次爆声...这点我和倖存者们確认过,虽然现场工人在爆炸中尽数丧生,没人能证明相隔很短的两次爆炸谁先谁后,但听力...也是一种旁证!” 多爷瞪著眼:“昂...所以单凭听力,你就敢全盘否认苏维埃专家的意见?” 何金银笑容稍显苦涩,他和老马这位“专家老师”的分歧主要在於两点:一者是老马认定是一號炸点先发生爆炸、继而引发二號炸点爆炸,一者是老马认定这一切都是人为干预的后果,即便不是什么潜伏碟子的手笔,也自有其它“破坏者”在幕后搞鬼。 “多爷,老马刚才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我昨晚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老马的推论,存在严重的自相矛盾!” 多爷要时间来了兴趣:“矛盾?你且先说说。” “雷管是一种起爆材料,起爆药含量低、还有密封拴这种防止意外发生的安全措施。 雷管本身也不是什么杀伤性武器,普通的雷管甚至威力还比不上升空礼。如果是人为蓄意破坏,为什么不直接去点燃炸药包装点?” 多爷一拍脑门:“对啊!先点燃雷管、再指望这些雷管引爆三十米外的炸药包装点...这不就是脱裤子放屁么?” 何金银脸上並无任何自傲:“所以按老马的思路,如果真有人在搞鬼,则必然是直奔炸药包装点!也必然是二號炸点先爆、继而再引发一號炸点,反之,没有人搞鬼,就应该是一號先炸..” 多爷纠结的险些將脸庞拧成一股“麻”:“是啊,如果真是一场意外,就该是一號先炸,但你又认定是二號先炸..” “所以我说,按照老马那套定论去推演,逻辑始终不能自洽。” 六月底,节气已过夏至,民间讲就是“入了伏”,何金银解开外衫纽扣,顿时觉得心胸鬆快了不少。 “跳出老马那套,如果按生產安全事故去推论,您觉得是雷管包装点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大,还是暴露在空气中的炸药粉末发生意外的可能性更大?” “呢...那自然是二號炸点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大了。” 何金银朝著前方空气中狠狠一握拳,终於显露出几分豪气来:“是了!所以我认为, 先別去管一號炸点的什么白磷残留物,应该將重点放在二號炸点上!排查那里的残存物证,说不得...还有什么未被发现的蛛丝马跡!” 多爷却適时给他浇了一盆冷水:“可这些...都是你觉得,即便我信你,在上面的人看来,你一小卒子和苏维埃专家的意见,敦轻敦重..:一目了然!要不怎么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呢..:” 何金银点点头:“所以我觉得...咱们也该找些『本地和尚”来试试...不打擂,怎么就知道本地和尚念不好经呢?” 多爷用稍带戒备的眼神来回打量著何金银,喉结上下涌动。 “荣哥儿,你究竟想干嘛?” “报告!现场人员全数疏散完毕!” “报告!外围人员全数疏散完毕!” “报告!所有人员已经进入防爆坑,申请点燃导火索!” “一次试验开始!” “轰隆!” “轰...轰...轰...” “二次试验开始!” “轰...轰...轰...“ “轰隆!” 华北大学工学院,北平目前唯一一家“爆炸装药加工专业教研室”专用场地,经过三位留洋教授的反覆计算,按照同比例缩小、完全复製辅华矿药厂一號炸点与二號炸点的情况,先后两次模擬结束。 如此大手笔,洛局与张局当然在场,没有这两位从中斡旋,指望何金银自已跑关係...尚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各位领导,经过我们现场勘验以及模擬试验,可以负责任的说,是炸药包装点、即二號炸点先发生爆炸,然后引发了雷管包装点、即一號炸点的后续次爆!绝非苏维埃专家说的什么白磷自燃引发,白磷自燃需要四十度,六月初的北平气温根本达不到..” 听著三位“国產专家”娓娓道来,多爷在人群中兴奋的託了托何金银衣角。 “荣哥儿,神啦!本地的和尚...也能念好经!” 第348章 银元 第348章 银元 “噗!何金银误我...” 据並不怎么靠谱的小道消息流传,转而追查代號“六零九”的保密局碟子、旨在“扳回一局”的专案一组狄飞同志...在知道国內爆炸学专家的试验结论后,急火攻心、一度晕厥。 大有评书演义中“周瑜吐血”的悲壮气概。 站在这位“周瑜”的角度来看,人是何金银请来的、结论是顶著响噹噹“苏维埃爆炸学专家”名头的教授下的、一切后续行动也是基於此项结论展开的...到头来,何金银“摘了果子”翻身上马,却一脚將前者尽数踢翻.. 很难不觉得委屈.:: 何金银却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今天已经是洛局口中“十日之期”的最后一天,上午拿到试验报告后,专案二组就一头扎进了二號炸点现场,展开一寸一寸的“地毯式”搜查。 “根据华北大学工学院专家科普,正式起爆前,会有多种因素造成『早爆”!衝击、 摩擦、挤压等“机械能』,高温、明火等“热能”,杂散电流、静电、雷电等『电能』都会引发“早爆”:.” 面对何金银的“碟碟不休”,多爷反手捶著自己的“老腰”,浑不在意的撇撇嘴:“跟本地和尚现学现卖,这个『能”、那个『能”的,瞧把荣哥儿你给『能”的.. 你自己个儿听得懂么你?” 何金银挠头笑了笑,其实他还真听的懂,只是按例先复述一遍专家的解释罢了..: “我和矿药厂倖存员工沟通过,辅华矿药厂虽然是一家小厂,可也属於高危特殊行业。在五月十九號那起造成一死一伤的事故发生后,矿药厂確实严格实施了一阵『安全检查制度』,工人进厂前需要交出所带违禁品、接受检查。” “诸如洋火、钥匙、香菸、金属把件等等,有专门的存管箱,造册登记,下工后再照单取回。只是进入六月后,这项制度就再次流於形式,门卫也不检查,全靠工人们自觉。” 当即就有人追问道:“那本登记册呢?我提议,重点检查在爆炸中丧生者的登记信息,如果咱们找到了可疑物件,与登记册进行比对,就知道是否有人偷带违禁品进入生產车间.” “呢...这点,一组已经替咱们做了...” 何金银深呼一口气,大手一挥:“大家加把劲!爭取今天就能结案!” 围绕这个长十五米、宽七米、深三米的大坑,考虑到爆炸產生的衝击波影响,这个范围还要再往外延伸出数十米,人到用时方恨少,这种在何金银看来无异於“考古发掘作业”的地毯式搜寻物证,实在是苦不堪言..: “荣哥儿、荣哥儿!快来!” 多爷高举著一块金属碎片,声音中满是难以自已的惊喜。 专案二组所有成员闻声赶到,却见多爷手里拿著的,是一角边缘勉强呈弧形、其余边缘极不规则的金属物件,整体呈现灰黑色,表面似有纹,却一时看不分明..: 当即就有人“喊”了一声:“兹当是什么东西呢.:.这里可是生產车间,被炸碎的建筑、工具碎片隨处可见,这一下午光我经手的...” “爷们儿,没眼力见儿了不是?您上眼仔细一!” 何金银知道多爷绝不会无的放矢,接过手来细细看了半响,越瞧越眼熟,忍不住“哈”了一口热气,提著袖口狠狠擦拭了一番,表面灰黑很容易就被擦去,露出內里白亮的金属光泽来.:: “多爷,这是.:” “没错,是『银八九、铜占一』、总重『七钱二分』的『船洋』碎片!也就是银元碎片!多爷我为这个东西奔波辛苦了半辈子,一上手就知真假!谁家矿药厂生產车间里会放这玩意儿!这要是兜里装著俩大子儿,磕碰间撞出火来...” 何金银只觉得心头一颗大石轰然坠地,目光与多爷交错间,一抬大拇哥儿:“多爷, 您才是这个!” 多爷的“新发现”给原本低迷的士气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搜查范围缩减为二號炸点的这一角区域,有了目標样本,很快就有人发现了第二块、第三块.., 白手帕小心翼翼的將目前能找到的银元碎片包裹起来,何金银用镊子小心翼翼的夹起、反覆比对,围观的二组成员连大口喘气都不敢,生怕打扰到何金银的“拼图作业”, 十几分钟过去.:: “吁~” 碍於搜集碎片不全,这些银元碎片並没能完全拼接在一起,只有“一块半”的银元大体拼接成型,可即便如此,也能模糊分辨出,这是四块银元被炸散形成的碎片。 “登记簿上我看过,当日进厂的工人里,並没有人登记银元,往前面翻了一个多月, 也没有这种记录.::” 多爷撇撇嘴:“虽然现而今银元已经禁止流通一年多,但是在民间,老百姓依然认可银元。黑市上四块银元少说也能值四万块新幣,哪个大傻子会把四万块新幣主动交给別人保管?荣哥儿,这回简单了,查那些在爆炸中丧生者的经济往来..” 確实没费多少工夫,在爆炸中生还住院的一名工人主动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是老范!我那天早上刚借给他四块银元!日他姥姥的,亏我这些天还因为老范的死抹过几回眼泪!我琢磨著人死为大,这钱又死无对证,不要也罢...我当初千叮哼、万瞩附!千万別把银元带进厂子...几位警爷,老范犯蠢,不关我事吧?” 何金银与多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鬆了一口气,人证、物证、口供...彻底闭环! “...基於以上种种,二组得出最终定论,这是一起由於不慎肇事而引发的生產安全事故。” “好!不错!有理有据!” 虽然是“压点压线交作业”,但当何金银將草草整合一遍的各项材料、证据摆在洛局案前时,一向冷脸的洛局不吝讚嘆。何金银虽然面上不显、心中难免得意,只是听著洛局与张局的交谈,那点“小骄傲”也逐渐被转移了注意力..: “这是一场本可以避免的事故,在事故发生之前,有司已经多次要求矿药厂搬迁,可是二零八师的人玩忽职守!一次次故意拖延,才酿成此次特大事故的发生!该师供给处长当判死刑,师长、参谋长也该判刑!矿药厂经理更是该死..:” 何金银自觉有些话不是他能听的,很有眼色的准备退出去时,却被张局出言“留堂”。 “咳嗯...洛局,何金银同志这些材料...不齐全吶!” “哦?少了什么?” “邀功状!” 第349章 副连 第349章 副连 歷时十天,辅华合记矿药厂爆炸案终於进入收尾阶段。 “叮噹!咕嚕嚕。” 特製案台上是一小撮黑色火药粉末,分量尚不及年节时供儿童嬉闹玩耍的“小鞭”威力大,两颗银元就这么反覆从高处坠落,磕碰间或是落点不准、或是两不相挨、或是咕嚕嚕径直滚开,似这样的“小试验”,专案二组已经进行了不下数十次。 七八双眼睛就这么聚精会神的盯著,每一次重新开始都像是一场无法预测结果的“豪赌”,兴奋、志忑。 只是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试验次数,还要再持续增加.. “刺啦!” 洋火划动、青烟燃起,多爷本意是为了解乏,却无意间“刺激”到了一旁正值神经敏感期的何金银,顾不得与这位“忘年交”的深厚情谊,劈手夺过多爷嘴里叼的纸菸卷,“恶狠狠”的低声喝斥道。 “胡闹!这屋里有火药,您怎么敢动明火!” “~公总大院又不是辅华矿药厂,这么点儿剂量,真著了顶天也就能听个闷儿响.” 多爷心疼的瞧著才抽了一口就被何金银碾碎的纸菸卷,目光与对方泛著猩红血丝的眼眸交错而过,胸膛间那股刚升起来的怒气顷刻就消散於无,一边打著哈哈,示意二组其它人继续试验,一边拢过何金银肩头,將他生拉硬拽到屋外走廊。 “荣哥儿,办案子讲究个一张一弛、劳逸结合,哪能像你这样,人都快要魔涩了.” 青烟再次燃起,这回何金银没再拦著。多爷美美的饱吸上一口,感受著尼古丁在四肢百骸游走扩散,因为熬夜积压的那股疲倦暂时被拋诸於脑后。 见何金银仍自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冷不丁一口烟气径直照著面门“喷”了上去,呛的何金银连声咳嗽,总算是“回过神来”。这般狼狐模样,逗得“恶作剧”得逞的多爷哈哈大笑..: “荣哥儿,看开点儿...於公於私,冯局对银元碰撞是否会引发火药爆炸提出质疑, 合情、合理、合规。” “你小子横空出世,挡了人家手下一员虎將的升迁道路不说,兹便没有这档子烂事搅和在中间,局外人乍一听,造成如此轰动的大案子,结果就是因为四块银元的*私人借款”:..保持怀疑態度,再正常不过!” 多爷见何金银闷声不搭话,只当他还在和冯局赌气,眼珠一转、见走廊里四下无人又换了一种劝解思路。 “咳嗯...退一万步讲,洛局要的无非是能给上面一个交代,张局要的是领导有方、 说出去面子上有光。更何况,一位是你念书时期的“老校长』、一位是一手提拔你的“老领导”,有这么两尊大佛在...二比一、胜算依旧!” 沉默半响的何金银终於有了反应,却不是回答多爷刚才的“开解”,而是嘴角著笑、目光闪动。 “多爷您啊,就是爱算小帐...我可没您肚子里那么多弯弯绕,我刚是在琢磨...事情了结,该怎么给您这位二组后来居上的『大功臣』邀功请赏!” 多爷夹著菸捲的手悄然哆嗦了一下,隨即便自嘲一笑。 “还能怎么赏?一根钢笔、一个笔记本,了不起能再多上一枚荣誉奖章!我拎的清楚、看的分明,一个臭脚巡出身,能被一视同仁就已经是“叨天之幸”:::” 何金银径直开口打断:“多爷,没有您、我就没那么快查到金,没有您、说不得我这会还领著人在现场点灯熬油,包括二组的其它同志,哪怕不要这个副连,我也要给大傢伙挣出一份应有的荣誉!” 多爷浑不在意的摆摆手,自说自话:“到底是年纪轻,真以为什么东西都可以共產共均...,你刚说什么来著?” 他好似直到现在才听清楚何金银刚才话里的字眼,本就烧到末端的烟屁股猛嘬了最后一口、远远的弹开,眼晴睁的极大:“副连?乖乖...十八岁的副连级干部!” 这时节的公总大院,在职衔上並不像后世那般有独立警衔,服装、配枪、职衔都还秉承著“军警趋同”这一原则。 无论是后世耳熟能详的“行政二十四级”,还是已经逐渐被人遗忘的“十一等”,都还处在配酿阶段,何金银的年纪比照本就排在“末流”的副连级,仍然让多爷这位“包打听”狼狠吃了一惊。 “晚上交结案报告的时候,张局隨口提了一嘴,洛局应了,让我回来好好写一份专案二组的邀功状子,哪成想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就接到要证明银元碰撞引发爆炸可行性测试的命令,真是一个头俩大...“ 多爷根本没去管何金银后面的嘟囊,末了才“恶狼狼”的把住何金银肩头、语带“威胁”:“荣哥儿,这你可得请客!还不能小家子气,即便注意影响,不能大排筵宴,也得是峨嵋酒家...” 何金银一时间被多爷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多爷,您这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刺啦~呼!” 就在多爷刚准备张口复述一遍时,专案二组办公室內,猛然响起一声微弱的“刺啦”声响,这声音在凌晨时分的公总大楼走廊內听起来,格外响亮..: “成了!咱们...成了!” 欢呼声夹杂著兴奋的掌声,何金银与多爷再也顾不上討论邀功事宜,抢步挤进屋內, 就见那一撮黑火药粉末已然烧成焦黑糊状,在特製桌案上燃出一道形如蜈的扭曲痕跡来,两颗被反覆“折腾”的银元,正静悄悄躺在一旁..: “多少次?” “目前为止,咱们总共进行了七十五次试验,前面的失败,多是因为手法生疏、心理紧张的缘故,成了这一次,我相信后面的成功机率..:” 不等二组成员把话说完,何金银大手一挥:“继续!既然有些人怀疑我们的结论,就拿出实打实的数据来...给他们看看!” “是!” 一夜“战”,专案二组反覆测验了数百次,在何金银的特意叮瞩下,无论成败、每一次都会做出详细的记录,附在专案二组对於辅华合记矿药厂爆炸案结案材料的第一层: 专案组成员们辛苦,何金银这个实际负责人自然也不会“差事儿”。天光破晓,便招呼大傢伙去前门大街上的早点摊子开肚皮、补充体力。忙碌一宿,一行人正吃的饗足, 何金银无意间听见沿街卖报的吆喝声一“卖报卖报!美紧急援助李承晚集团,华府连夜召开大会商议!” 第350章 战爭 第350章 战爭 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当何金银的注意力从辅华合记矿药厂爆炸案中释放出来时,才猛然惊觉到,歷史课本中这一年最重要的一件事,已经悄然诞出萌芽...这种感觉,说不清楚、道不明白,五味杂陈。 “这位同志,一看您就不经常买报,二十六號那天开始就有消息啦,《人民日报》头版头条..” 这许是卖报人早起的第一单“开张买卖”,也不吝多说上几句“过时消息”,不等他著手指头说完,面前这位年轻的军爷就一把托住他的胳膊,面色凝重、语速急切。 “前几天的报纸还有么?” 卖报人挠了挠头,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哪天都有没卖完的剩报纸,多的还能退回去、折价收购,少了就只能拿回家搁著,擦屁股、垫床脚,积赞上半拉月再卖废纸..:” 何金银眸子里带出一抹庄重来:“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这三天的《人民日报》 ,一样来上一份...” 不等他说完,卖报人就浑不在意的挣脱开来:“那您留个地址,下午我给您找齐送过去...” “现在就要,一份旧报纸,我付你十倍的价钱!” 卖报人浑身一个哆嗦,虽然谈不上是多大的买卖,但也抵的上他一两个钟头的辛苦, 拿了定钱、撒丫子就往回跑,兹当是遇见了一位有古怪癖好的“財神爷”,生怕回来的晚些,到嘴的鸭子就给飞了.: 何金银的怪异举动,不仅仅是卖报人觉得稀奇,同桌吃饭的二组其它成员都感到一丝好奇,只是出於这些天对何金银建立的莫名信任,一时间不好出言询问,就这么眼巴巴的瞅看燮眉沉思的自家组长。 多爷浑不在乎这些,径直推揉了何金银一把:“荣哥儿,知道你有“收藏报纸”的古怪癖好,可也不至於急成这样吧?你的津贴也不是大风颳来的,像这样的旧报纸公总里多的是,你要说前几个月、去年的不好寻摸,前几天的旧报纸还不是手到擒来...” 何金银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衝动,只是“关心则乱”,一时间没有注意而已。 心里反覆自省了一番,索性就著多爷给自己找到的“藉口”隨意敷衍过去,等一行人再度折返回公总大院时,何金银手里已经多了三张过期的《人民日报》。 在这个年代,《人民日报》是机关报、是喉舌报,何金银虽然谈不上每期不落,却也时常关注,此时看著一字排开的几份报纸,心思已经从昨晚还纠结不已的结案材料上转移开来。 六月二十六日,第一版,一篇“豆腐块”大小的新闻报导,题为《李承晚偽军发动全线进攻.::警备队展开防御战》。 “...偽军突於二十五日拂晓全线发动了意外的进攻...假若当局不立即停止对...以北地区的冒险进攻...將採取决定性的对策,打击敌人...” 六月二十七日,第一版,报导占据了全页三分之二的篇幅,题为《转入反攻,为击退进犯者而奋斗》。 满篇蝇头细字中,何金银用钢笔圈出了一行字:全面的...战爭,爆发了。 六月二十八日,第一版,报导占据全篇.., 多爷突然从何金银身后冒出头来,眉细细扫了一遍让荣哥儿反应“前后不一”的几张报纸,“瞎”的一声伸手拍打在何金银肩头:“要不怎么说能轮到你小子升职呢,单看这份觉悟、对大局势的关心,荣哥儿你就是这个!” 何金银拍打掉多爷的手掌,將这几份报纸慎重收起,强压下心头的复杂心思,笑呵呵解释道:“您都说了,这是我的古怪收藏癖好,说不得再过几十年,这些东西能进博物馆呢..” 多爷浑不在意的撇撇嘴:“说你胖你还喘上啦?琉璃厂里走一遭,单见过秦汉唐宋的瓷器,就没见过秦汉唐宋的小抄!这东西要是能进博物馆,我就把『多”字上下掉个儿, 翻过来念!” 何金银眨嘛眨嘛眼、回过滋味来:“上下翻转掉个儿...那不还是个『多”字嘛!” “所以啊,別在乎这些看起来很大、实际与咱们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老祖宗有句话说的好,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子顶著!” 嬉闹声中,专案二组办公室內重新恢復了几分活泼、少了几分严肃,整合起各项结案材料来,忙碌异常,全然不似集体熬了一个通宵后的反应。 视野拔高,扩展到整座北平城,在形形色色的卖报人不遗余力的宣传下,各色报刊售卖量较往日有了明显提高,人们茶余饭后的议论中也多了一些有关这场异国战爭的討论, 但几乎无一例外,態度都与多爷一般无二.: 国內的仗,还没有打完,国外的仗,不过是一朵稍稍大了一点的浪而已.: 七月初,专案二组带著充足的证据链正式提交结案,面对这一六月中旬在北平引发轰动的事件,北平大小报纸也做了相关报导,有关“生產安全制度”的討论,“热度”一度超过了六月底对於那场战爭的討论。 如果说去年时的“四二五纵火案”,定下了今后“凡发生重大事故或者案件,公安干部必须第一时间亲自到现场”的铁例,那么从辅华合记矿药厂爆炸案起,新中国各项安全生產的措施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如洛局当日所言,辅华矿药厂经理、副经理被依法判决有期徒刑十五年、十年,第二零八师的师长、参谋长被撤职、开除,其它干部受到不同程度的警告处分,负责联络辅华矿药厂的供给部长被判处死刑...不可不谓“杀鸡做猴,以做效尤”。 七月中旬,有关专案二组的集体表彰正式下达,记集体功一次,根据个人表现提级、 嘉奖。何金银作为专案二组实际负责人,经过再三上会討论,由正排级干部升任副连级干部,特准擢升为治安处特行科副科长,专司流言案件的追查。 这一晚,峨嵋酒家包房內,一场独属於专案二组的“庆功宴”,正在进行中..: 少年傻柱早已不在前堂招呼待客,跟著伍师傅在后厨烟薰火灶间忙忙碌碌,今晚也罕见的再度当起“小堂信儿”来,两手各拖著满满当当的木质托盘,一脚踢开包厢大门,人未到、声先传一“今日有喜,峨嵋酒家特赠菜一道,豆渣...烧猪头!” 第351章 赠菜 第351章 赠菜 狗肉不上席,猪头亦是如此,可凡事都有例外。 大圆盘子上,一整张摊开来的去骨猪脸,盛在混著猪油炒成焦黄色的豆渣沫子上。 油汪汪、粉糯糯,猪头肥烂、豆渣香酥,满屋子都泛著独有的荤香气息,这便是传统川味名菜“豆渣烧猪头”,不仅能上的了筵席,而且酒饭均宜。 放在后世,或许会被大部分食客吐槽“油腻、没食慾”,可在这个普遍缺乏油水的年代,饶是何金银自问“吃过见过”,夹了一筷子后也没忍住又连续下了几筷子,只觉得无论是味蕾还是胃囊,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傻柱对於这样的局面早已见怪不怪,“小堂信儿”上过菜后不仅没打算走,反而大咧咧倚看门框,举看报纸、大声诵读。 “...在北平市公安总局专案二组的不懈奋战下,此桩特大爆炸案的前因始末终於得以追本溯源...专案二组骨干警员赫荣(化名)同志在接受本报採访时,屡次提及生產安全制度的重要性,希望各相关企业能引以为戒..:” 何金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听著这则前几日的报纸消息,细细咀嚼著一口猪头肉,好似报导中的那位化名“赫荣”的同志,与他本人毫不相干一般..: 傻柱却没有准备“放过”他,凑上前挪输一笑:“荣哥儿,大名鼎鼎的『专案二组』今个儿可全在这里了,您给弟弟我引荐引荐,报纸上这位『赫荣同志』是哪位高人、 是男是女,让咱也沾沾喜气儿、瞻仰瞻仰...” 话音未落,就引得屋內眾人一阵鬨笑,何金银筷头轻拍傻柱手背,斜了他一眼,径直將报纸夺了过来,却看都不看,隨手扔到桌案前,用胳膊肘轻轻压住。 “討打,换了別的食客你也敢这么放肆?我看,就是二叔和伍师傅惯的...” 傻柱愈发得意,一拍胸脯:“荣哥儿,士別三日、自当刮目相看!现而今咱大小也是个『御厨传人』,托我师父的福,各界名流咱也是挨著个儿的招待过,梅大师、新凤霞、 马连良、齐白石、赵朴初..:” 傻柱“如数家珍”,十个手指头顺著授了一遍还不够,倒著又扯了一遍,仍自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打住打住!名號再大,那也是奔著伍师傅的金字招牌而来,什么时候你能凭著自己的手艺使得其中任何一位『名流”青睞,那才叫本事!” 何金银嘴上端看堂兄的架子故意教训,实则心中也不免思量,少年傻柱有了伍师傅这样的名师,即便前路未卜、荆棘满处,应该也不至於“沦落”到像原剧中那般,三十好几还在红星轧钢厂食堂顛大勺、混日子了吧..: 等到贾东旭与秦淮茹的婚事既定,要不了多久四合院“盗圣”横空出世,傻柱却还处在“情竇未开”的苦涩年纪,有了白寡妇这位“后娘”在,根本不需要自己刻意准备,名师出高徒,何大清也没跑路,必然会早早给傻柱说一门亲事..: 思量间,傻柱却浑不在意的撇撇嘴:“喊,和我那狠心爹一套说词,他那是羡慕嫉妒,青什么蓝来著...反正就是怕我这当儿子的,胜过他这当老子的!这是迟早的事情!” 峨嵋酒家现如今一座难求,说一句“往来无白丁”也不为过。多爷“初来乍到”,自然格外珍惜这种註定“吃一顿、少一顿”的筵席,见这兄弟俩“斗嘴”个没完,这才停箸说和。 “傻柱,別!听『赫荣同志”的,等什么时候你能做出警如这道『豆渣烧猪头” 一样的菜式,再说大话不迟...” “真的?!” 傻柱眸子里突然进发出一股极大的热情,顾不上和荣哥儿斗嘴,三两下就抢步到多爷近前:“您是说,我这道“豆渣烧猪头”,尝起来和我师父做的是一个味道?” 何金银眨嘛眨嘛眼,熄了那点“说教”的心思,感情这道已经被二组眾人分食殆尽的传统川菜“豆渣烧猪头”,竟然是傻柱的得意之作..: 咂摸咂摸口中“余香”,不由得暗自咋舌,这才多久.:.半年时间? 多爷面色一僵,正欲改口夸讚,余光却接收到来自“赫荣同志”的“信號”,同组共事的默契自然不消说,立马会意:“我说呢.:.怎么和其它菜比起来油大了点儿,要不是这豆渣子解腻,吃两口就得选筷子...” 收到何金银“鼓励”的眼神,多爷悖著良心越说越起劲:“...更何况,这豆渣子是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营养和精华早都被榨了出去,富贵人家餵牲口的饲料,傻柱你却给我们端上了桌...我说怎么是道『赠菜』呢,感情不钱就没有好食材唄!” 傻柱才不在意多爷的“心口不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乐顛顛的开始“自卖自夸“这跟对了人就是不一样,在丰泽园待了整一年,连个打荷都混不上,仁月堂信儿仁月拖地洒水、仁月削萝卜、仁月剥葱择蒜...到了我师父这里,虽然更累、更辛苦,但是有问必答、有错必罚,一道菜一道菜的看过来...值了!” 临出门前,犹自不忘指著那份被何金银压下的报纸:“荣哥儿,既然忙完了案子,就別老在宿舍睡,我白姨搜罗了市面上有你採访报导的所有报纸,裁剪下来放在相片框子里,逢人就说呢..:” “噗!” 伴隨著何金银的“膛目结舌”,已然在伍师傅的“调教”下学有小成的少年傻柱,乐呵呵转去后厨忙碌,留下何金银在二组眾人的起鬨声中,不得不起身又干了一轮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何金银虽然酒量相对去年时略有提升,不至於喝到半途就钻桌底,也有些头晕目眩。 伏著桌案时,余光忽然警见七月这份报纸上的一则“豆腐块”文章,被其中的几个字眼牵动心思,在酒精的作用下,迷迷糊糊、断断续续、却又不自觉的念出了声一“根据土改现阶段真实情况和未来需求...不日將从农村开始,逐步拓展到城市...分析农村阶级...继而划分...农村阶级...成分...从而確定...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 忙碌辛苦了將將一个月,二组成员谁也没在意“喃喃自语”的自家组长,多爷喝到兴处,擼起袖子四处找人划拳.:: 四合院里,中院西厢,一对母子的爭吵愈演愈烈, “我不管,反正只是下定而已!先等等看,等確定了『成分”... “..再议婚期!” 第352章 成分 第352章 成分 贾张氏瞪著一双倒三角眼,苦口婆心的劝慰著宝贝儿子。 “娘!秦家世世代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汉子,今年年初,昌平县组织完公审、釐清由亩,秦家还分到了一亩二分地,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是报纸上说的劳什子敌人?” 贾东旭同样“苦口婆心”,试图用道理“唤醒”自己这位突然“痰迷心窍”的母亲, 说到情急处,语气都重了三分。 “这是不是敌人,是你一张嘴就能定下的?” 贾张氏磕著瓜子,一点儿也不著急,就连瓜子皮都要在嘴里“嘬”上一阵,好把那么一点点“滋味”给咂摸出来。 “孩啊,听娘一句劝,现如今天翻地覆,连我这个妇道人家都看的出来,稍微有丁点儿行將走差,那就是万劫不復!都说儿子是从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当娘的还能哄骗自己孩子不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半月前就心心念念娶回“如意娘子”的贾东旭急的直跳脚,可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不敢有任何“不孝”举动。见自己嘴皮子磨破,自己娘还是那副不急不慢的做派,乾脆窝在小板凳上、別过身子去,一言不发,却偷偷抹眼泪.. 贾张氏在外人面前是“软硬不吃”,可独独在面对自己这个宝贝儿子时常常就变成了“吃软不吃硬”。 肉乎乎一团的身子从炕上蹦噠下来,装作磕多了瓜子口渴,边推揉著这个宝贝儿子给自己倒杯水来、边状作隨意的说道:“反正按著新规定的什么什么婚姻法,秦家那女娃娃也得到八月才勉强够岁数,等等看唄,兹要上面定了秦家成分没问题..:” 说到这里,口气好似软了三分:“..娘还能拦著你娶媳妇不成?” 贾东旭只是沾些“妈宝”,还算不上完完全全的“妈宝男”,倒也机谨:“那要是过了八月还没定下来呢?” 贾张氏一把夺过水缸子来,眼中的狡点被缸身遮掩,“咕咚咕咚”的饮水声中答的敷衍:“不可能...不下来...现在的大小班子都打著『为人民服务”的旗號,效率比民国高出不老少呢!把心揣肚子里...快著呢!” 贾东旭仍自不放心,打破砂锅问到底:“万一呢?” 贾张氏灌了个五饱六饱,打出一个长长的水隔来:“隔~那就说明他们老秦家成分有问题!打上门去,把那副银鐲子取回来,爱嫁谁嫁谁去!” “娘!” 眼见著贾东旭又要“闹腾”起来,贾张氏也懒得再在这个“既定事情”上扯皮,索性趁著刚润过嗓子,直接放出“大招”来一“老贾呀~你个狠心的东西!为什么走的那么早呀~这没了爹的孩子就是容易长歪,媳妇还没过门儿就敢顶撞自己娘啊~” 干豪声中气十足,若真是敞开了嗓门,无论前后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贾东旭终归是个年轻人,正是一生当中麵皮最薄嫩的时候,著急忙慌的托住自己娘的胳膊肘,连连晃动。 “娘!您怎么又来这一套!动輒就把我爹搬出来,就不能让他老人家在下面安生一点么!起来!这地上凉!” “老贾呀~你听听、你听听!我图什么呀?不还是为了你们老贾家的下一代么..:” 贾东旭急了眼、只得“投降”:“娘您別说了.:.我听您的!还不成么!” 虽然是“故技重施”,却又“屡试不爽”的贾张氏闻言立马收了“神通”,在贾东旭的扶上从地上坐了起来,轻车熟路的拍打裤腰上沾染的尘土,倒三角眼里闪烁著“智慧”的光芒。 “娘..” “定了的事情就不准翻帐!刚可是你自己同意的,我可没强求..:” 贾东旭深呼吸一口气,硬生生憋回去一肚子牢骚,改口说道:“不是这个事,上回荣哥儿帮了咱家一把,下定的事情上秦家没多挑拣,连彩礼钱都没提就准了,您不是说.” 贾张氏刚才放鬆的神经立马又紧绷起来,下意识端著水缸护在胸前:“没事提那个瘟神干嘛?要不是当初你提出这不靠谱的建议来,娘我何至於拉下脸来去低三下四的求人.” “娘,是您亲口说的,有隱秘消息...” “我就那么隨口一说,人家不也没在意么?这都一个月了,也没见他上门,你干嘛总爱替別人操心?再说了,凭咱家这条件、我儿子这副相貌,他老秦家不要礼钱是该的!退一万步讲,那副银鐲子不是钱啊?” “娘!您..” “住嘴!睡觉!” 夜幕之下,中院西厢的这场吵闹终究是草草收了尾,屋內除了贾张氏一声赛过一声的鼻鼾,就只剩下贾东旭低低的嘆息声音...像极了这对母子之间的关係,一强,一弱... 何金银,不,现在应该叫“何副科长”,乖觉点私下里叫一声“何科长”也不为过, 早就將贾张氏的所谓“报酬”拋诸脑后,除了像打地鼠一般追查流言案子,默默蓄力准备“致命一击”,閒暇时更加关注起喉舌报刊来。 莫说是特行科,就连整座公总大院都已经知道,何金银有著收藏报纸的古怪癖好.., 七月十一日《人民日报》报导,波、捷、匈、保舆论痛斥侵略行为。 七月十八日《北平日报》报导,平、沪多地掀起群眾抗议,声援邻国。次日,北平妇联、民主促进会、各家工会开展多种形式的大会,包括但不限於发出通电、联名写慰问信等。 七月三十一日,何金银曾经在石景山上远眺过的那间石景山发电厂、钢铁厂职工率先通电全国,北平百姓积极响应,就连平日里不关心时事、只顾著埋头做生意的小商小贩都来了两千多..: 纵观七月中下旬的报刊,国內、国外,声音一浪超过一浪,不再如六月时那般漠不关心,就连当初曾让特行科深感头痛的流言效果都无形中被削弱了三分.., 八月八日、十五日、二十日,更是几乎整张整张的报导著各种胜利,李承晚偽军如何狼狐逃窜、节节败退、三易其帅的消息更是掀起了一波舆论狂欢,谁都觉得这份胜利的果实有著自己的一份力量在其中..: 在二十日这一期报纸上,何金银注意到一则並不显眼的消息一一《关於划分农村成份的决定》。 “...共计『四种六档”:贫、中(细分上、中、下)、富、地...” “贫、下是自己人,中是可依靠对象,地、富、上...是敌人!” 第353章 乞巧 第353章 乞巧 八月二十日,农历七月七,恰逢七夕。 是夜,昌平联合县兴寿乡秦家屯,破旧的两扇木门轻轻开合,十七岁的秦淮茹麵皮微微发烫,小心翼翼的挪动出来,每一步动作都儘量放缓、放轻,目標方向...却是院子正中间,地面上摆放的一只粗陶海碗。 “吧嗒!” 秦淮茹下意识停下脚步,急忙忙回头四望,直到確认空无一人,只当是乡野间的鼠鸟作票,暗吁出一口气,了手中的物件儿,不再犹豫,迈步来到海碗跟前。 这年月的夜晚,只要没有云彩遮掩,在空旷地带借著月光照明,识物、行路绰绰有余。 只见海碗中盛满著清水,经过白天的日头暴晒,已经依稀生成一层薄薄的、若隱若现的水膜,模模糊糊的倒映出一轮皎洁的月色来。 如果有后世的工科男在场,自然会明白这层水膜並没有什么值得稀奇的地方。没有经过过滤、杀菌处理的水质,自然有著许多“水垢”、“水锈”、“水硷”等杂质,主要成分为碳酸钙、碳酸镁、硫酸钙等无机化合物。 这些杂质多了,自然会影响“生水”的口感,或是发涩、或是发苦,可以用麦秸秆戳破水膜,直接饮用碗中间的清水,或是撇去这层薄膜,口感上自然会“甘甜”不少。 秦淮茹却直到看见这层水膜才真正的安下心来,对著海碗双手合十,面色虔诚,口中喃喃自语。 “我拜织女、他拜魁星,乞佑织女娘娘垂怜,投针验巧,祝我这一桩姻缘上好...” 这是北平风俗“投针验巧”,进入民国以后逐渐流行开来,在少女群体间很受欢迎。 碍於种种根由,其中很多仪式化的陈规旧俗也趋於简单化、平民化,警如本该用来投掷的“银针”,在秦淮茹手中就变成了一根改良过的扫帚尖..: 挑抹扫帚梢上的细嫩部分,用小刀削成一头尖、一头粗的针形,与其说是“投掷”, 倒不如说是轻手轻脚的放置在那层暴晒形成的水膜之上,生怕稍有不慎,“针”会沉入水底,达不到“乞祝”的效果.: 按照民间说法,投针后等碗中水面恢復平静,借著月光观察碗底的针影,若是笔直的一条,则意味著“乞巧”失败,织女娘娘並不认可。相反,若是针影呈现其它形状,或两头弯弯、或扭曲如蛇形等等,则意味著织女娘娘已经“授巧”成功,所求圆满。 至於为何偏偏挑抹在夜间,或许是因为牛郎织女是在夜间相会的缘故..: 水膜托起这根秦淮茹“侍弄”大半个白天的扫帚苗,无风自动,在碗里打起转来。秦淮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若不是碍於女儿姿態,恨不得趴下来细细观瞧..: 扫帚苗转动半响,终於渐渐停下,碗底那稍稍有些模糊的“针影”,在秦淮茹惊喜的眼眸中,一头翘、一头绕,確非笔直形態! “啊~” 低低的惊声中满是欢喜,秦淮茹只当这意味著织女娘娘默许了自己与贾东旭这一桩美好姻缘,喜不自胜,衝著夜幕繁星连连即首,却不知是否是动作大了些,带起风来,海碗中的针影...又有变化。 扫帚苗削成的“针”微微打著晃,搅动的薄膜生起褶皱来,本就是一头粗、一头细, 头尾重量不一,渐渐的针尾拉著水膜下沉、针头上翘,原本弯曲的针影一瞬间拉直、缩短“噗通!” 微不可闻的触底声响,等秦淮茹再看向海碗时,原本在水膜托底下漂浮著的扫帚苗已经沉了底,在碗中呈现一道笔直的影子来... 正值儿女情长的年纪,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只愿意看到自已想要的结果,秦淮茹乐滋滋的收起海碗来,隨手將这碗“鸳鸯水”往院角阴影处泼洒而去,许是兴奋过头,手劲大了些,洒出去的“鸳鸯水”如雨如柱,惊出了躲藏已久的秦家小男孩.. “姐!衣裳都湿了!” 嚇了一跳的秦淮茹斜瞪了这个淘气弟弟一眼:“要死啊你!猫起来嚇人!刚才闹出响动的就是你吧?” “嘿嘿,这不是好奇姐你『乞巧”的结果么...城里姐夫一连俩月都没动静,口信儿没有,连个人影都不带冒头的,村里都有人开始说閒话了..:” 秦淮茹颇为“彪悍”的吼了一嗓子:“撕烂他们的嘴巴!咸吃萝卜淡操心!他忙” 目光稍一黯淡,又自强辩道:“原本就是先下定,等这个月够了虚岁,才好说正式日子的.” “喊,那样最好,可別是起了心思,新姐夫要当陈世美..:” “找打!” 院中的鸡飞狗跳自然逃不过屋內长辈的耳朵,已经歌下的秦老儿被媳妇狠狠的推揉了一把,见自家男人还在“装死”,秦母索性起身挪动到这位一家之主正面,低低的声音说道。 “孩他爹,城里亲家到底怎么回事?下了定之后就没了消息,咱乡下又不比城里,娶亲之前真就一面都不能见,二十里地,就算是再忙,俩月也该来上一趟吧?你说,该不会是真的嫌弃咱家丫头是乡下姑娘,想要反悔...” “他敢!” “有什么不敢的?戏文里这样的故事还少么?实在不成...托进城的乡亲悄摸摸去他们那片儿打听打听?” “胡闹!” 秦老儿嘟嘟曦的驳斥了几句:“现如今与从前大不一样,乡下怎么了?咱农村人这辈子腰杆没这么直溜过!乡里的工作组马上就要来了,正式定成分,咱们才是国家眼里的『自己人』!反倒是城里...不知道算个什么人性呢...” 被他这么一打岔,秦母的心思冲淡了许多:“你说,咱家...能定个什么成分?” “那还用问?你看看咱家,土草房四间,分了一亩二分地,除了那几把锄头,其它都还是从地主家分得的!解放前衣服破烂、炕上缺被,吃饭还动不动断炊,大小也得是个“贫农”!” 秦母点点头,话音一转:“你说,咱那未来亲家.:.该是个什么成分?” 秦父的腰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直过,闻言一撇嘴:“乡下混不下去,早几十年就跑城里去了,一开始是给大户人家当门房,后来舔的主家沟靛子欢喜,这才有钱买房落户, 你看咱那未来姑爷,细皮嫩肉的,从小就没受过苦,依我看..:” 话音一顿:“他还不定配不配得上.:.我老秦家的丫头!” 第354章 婚闹 第354章 婚闹 何金银再次见到贾东旭时,时间已经来到九月初。 “通过对最近三个月十二起流言案子的追查.:.百姓相信流言、传播流言、夸大流言的原因有三点...一是不识字,二是不读报,三是思想迷信...从长久角度出发,应从这三点著手、各个击破...每条街道、每个乡村,都应设立读报组、宣传员..:” 笔触不停,这是何金银工作之余,配酿了很久的一封建言报告,灵感忽起,却又被突然造访的客人打断了思路。 “何科长!有您的邻居来找。” “邻居?” 不等何金银细问,从门外猛然蹄出一个双眼通红、垂头丧气的人来,举著手回答道:“荣哥儿...是我。” “贾...东旭?” 瞧著面前这张神色紧张、不敢言语的熟面孔,何金银合上笔帽,看了看天色,已近傍晚。眉头不禁暗暗起,自己与贾东旭的交集很少,这段时间更是很少回南锣,算算日子,难不成.::是来送结婚请柬的? 这念头刚冒起来,就被何金银直接否定,无它,单瞧贾东旭这副“衰样”::.就不可能! 一盏热茶,从热到温、再从温到凉,贾东旭眼泪汪汪,根本顾不得喝茶,兹当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將心中的怨一股脑儿的倾诉出来,直听得何金银摇头苦笑。 有心驱赶,却又做不到如此绝情,只得耐著性子、听贾东旭一一讲说完毕。 “...荣哥儿,我认识的人里就数您最有出息,我实在是没有招儿了,来求您给我拿个主意!一头是含辛茹苦、將我拉扯大的老娘,一头是我定了婚期、还未过门的媳妇,怎么就闹成了这般局面?!” 何金银轻咳一声,大抵將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厘分清楚。 起初是贾张氏“从中作梗”,有心观望,生怕秦家一旦成分定的不好,会“牵连”到自己家。贾东旭偏偏又是个软耳朵,还真就耐著性子等了俩月消息.., 结果却是,秦家不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还如贾东旭预料的那般,被定为“贫农”。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可就在贾东旭得了信儿、欢天喜地的上门求请时,这位“新姑爷”却罕见的吃了一遭“闭门囊”。按照秦父的说法,秦家屯虽然偏僻,嫁姑娘也讲究个“门当户对”,要等等看新姑爷的“成分几何”。 贾东旭从秦家屯出来时,都还蒙在鼓里,在村外转悠了半天,也没等来心爱的姑娘, 反而等到了未来“小舅子”偷偷通风报信。他这才知道,八月末时,秦家使人到南锣打听了一圈,也不知怎地,就知道了贾张氏“待价而活”的观望態度..: 俗话说“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若非已经收了贾家的“下定礼”,这桩婚事...说不得就此告吹。 贾东旭一路失魂落魄的回到城里,有心求自己娘一同去给秦家“赔礼道歉”,却被贾张氏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通,站在中院里跳脚骂娘,直说秦家“狼子野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却怎么也不肯放下身段、陪著儿子去一趟秦家屯。 贾东旭形如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有家不想回,兜兜转转走到了长安街上,远远的瞧见公总大楼,这才猛然想起何金银来.:: “荣哥儿,您...能不能再陪我走上一趟...” 面对贾东旭的“恳求”,何金银当机立断,一指桌案前堆叠错落的各式文件:“抱歉,我实在是走不开。” 开玩笑,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两人之间本身就谈不上交情...贸然插手,何苦来哉? 贾东旭眼眸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就这么微张看嘴唇,面容呆滯、如丧考姚。 何金银终归是有些心软,见他这般模样,担心贾东旭钻牛角尖,还是出言劝慰道:“放心吧,秦家也就是在气头上,等这阵子气消了,自然也得为自家姑娘名声著想, 到时候你多说些软话就是了...” 贾东旭枯坐半响,搓了搓呆滯的面庞,苦涩一笑:“荣哥儿,你不用我。我知道, 是我娘上次没履行承诺,你心里有气..:” 何金银眨嘛眨嘛眼,承...诺?贾张氏的...承诺? 激灵灵打个冷颤,连声否认,贾东旭看他神色不似作偽,一时间不禁有些糊涂,等何金银再三保证自己只是“忙於公务”,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往门外走去,何金银跟在后面, 將他一路送到大院门外。 “荣哥儿,你说...我是不是该和我娘好好谈一次心?即便这一次能糊弄过去,后面迟早也会闹得婆媳不和,搅合的一家子不得安寧。” 何金银这次没打算“敷衍了事”,而是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才开口:“你之前也说过, 你娘含辛茹苦將你拉扯大,你欠她一辈子...谈是该谈的,但是怎么谈、谈成什么结果, 你心里要有数才对。” 贾东旭走了,来时浑浑噩噩、走时犹犹豫豫,何金银自觉有几分“识人”的眼力,虽然知道这桩婚事最后一定会成,但也能看出来,单靠贾东旭自己这么个软弱性子,很难.:: “荣哥儿,嘛呢?” 身后是刚从食堂晃荡出来的多爷,在拒绝了何金银“好心”將他调到特行科之后,多爷还是那个在公总大院特立独行的“包打听”,跟谁都能说上几句,不图名、不图利、不贪功、不冒进... 听完了何金银的晞嘘,多爷“一锤定音”:“当娘的是个恶婆婆,当儿子的偏偏又是个软蛋,秦家屯那个小媳妇儿不过门则已,兹要是进了这家的门儿,苦日子还在后头哩!” 何金银想起后来的故事,衝著多爷一挑大拇哥儿:“多爷,赶明儿您不穿这身公安制服,往天桥支个摊子,摆摊算命,一样能养家餬口、大红大紫!” “得嘞,借荣哥儿您吉言!” “客气、客气...“ “不敢、不敢...“ 就在何金银与多爷“勾肩搭背”往公总院子里走去时,垂头丧气的贾东旭正慢慢往南锣家里磨蹭,一路上寻思著该如何是好,一时雄心壮志、脚步加快,一时又似有曙、畏畏缩缩,显得极为矛盾的样子。 刚磨蹭到北河沿大道上,忽然有人在背后喊他,这声音听起来极为耳熟,又隱约有几分陌生。 “东旭!是东旭么?” 第355章 標籤 第355章 標籤 “一大爷...易大叔!您怎么...您不是...您这是...” 满腹心事的贾东旭望著来人,不禁一时语塞。一连三次发问,却又句句问不出口。原因无它,去年南锣鼓巷那出“大戏”至今歷歷在目,仍有不少人私下里津津乐道,贾东旭自然也不例外。 掐指粗算,为期一年的劳动改造,这恐怕...还不到日子吧? 相比於贾东旭的尷尬,易中海本人看起来则要坦然许多:“喏,这是我的释放证明文书、改造评语、还有一封就业介绍信,因为改造期间表现良好、又有特殊技能,加之今年下半年开始农场人数激增,所以获准提早一个月释放。” “那可真是...太好了,出来、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易中海重新收起这些材料,长吁出一口浊气、面色黯然:“不怕东旭你笑话,我中午就回到了城里,兜兜转转一个下响,也没脸踏进南锣鼓巷一步...就好似,那里面埋伏著十万刀兵,一脚陷进去,就会被人在背后戳的面目全非、体无完肤..:” 贾东旭自然能够理解这种情绪,少年人的浅薄阅歷尚让他做不出嫌弃对方、拔腿就走的举动,反而还报以同情的安慰,只是说出嘴的话笨拙又枯燥,翻来覆去,也挑拣不出一个新词汇.: 但即便是这样,也让“近乡情更怯”的易中海感受到莫大慰藉,对於眼前这个以往关注不多的年轻人好感倍增。 “不说我啦,抹下一张老脸,任人在背后说道个两天也就习惯了.:.反倒是东旭你, 怎么这个点还不回家?你做工的地方,好像也不在这边吧?” 贾东旭挠挠头,选择避重就轻的回答道:“嗯...我有点私事儿,刚去找了趟荣..” “荣”字方一出口,饶是迟钝的贾东旭也意识到不对,紧忙住嘴,察觉到易中海面色剧变,情急之下又急忙忙转而去回答上一个问题,原原本本的將自己这桩婚事变动和盘托出,以期能够转移易中海的注意力。 “瞎,我兹当是什么事情呢...原来是去找何...咳嗯,何金银同志商量对策。放心, 你易大叔也没有那么不堪,何金银同志那里,我日后也会去登门道歉,挨打立正、知错要改,所谓『官不与民斗、民不与官爭”,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这般態度却立刻让贾东旭高看了一眼,甚至还觉得相比之下,自己的思想有几分“ 齦”: 易中海粗糙的大掌一拍贾东旭肩膀,示意对方边走边说。夜色逐渐笼罩起的北河沿大街上,两个各怀心事、却心境相同的人影,就这么半路搭伙、结伴回家,风声鸣咽而过, 带起几句话音1一“情情爱爱、婚姻大事,东旭你去问一个自己尚且还单著的人,那就是妥妥的“问道於盲:” “易大叔,这么说来...您有好法子?” “打铁还需自身硬,这种事急不得、恼不得,东旭,你要是信得过我..:” 就在何金银还在和多爷感慨著“成分”这个新生事物已经可以影响两姓联姻时,殊不知此时此刻,和四合院相关的又一桩师徒情分已经悄然埋下种子,並將在未来的几年时间里,快速生根发芽、开结果.:: 某些既定的轨跡,文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从这一年的八月二十號开始,由农村普及到城市,“成分”逐渐成为对所有人都至关重要的身份標籤。 这种身份標籤以家庭为单位,一旦確定,一个家庭內的全体成员都將会是这一个身份標籤。纵然时间推移、人事更迭,家庭总体“成分”依然会保持不变。这也意味著即便是添丁进口,新生儿也註定会继承这一身份標籤,无论是好、是坏。 在未来將近三十年的时间里,无论是参加工作、升学报名、岗位晋升、工资待遇,还是个人婚姻、人际关係、外出住宿等等大事小情,都在几代人的人生轨跡中烙印上了不可磨灭的刻痕.:: “中肯、可行,我研究下再上会。看来,当初留你在特行科的决定...是正確的。” 相较於还没调任特行科时那次“纸上谈兵”的献策,歷经七月、八月、九月的各项流言案子,何金银足足“憋”了长达三个月之久的这篇建言报告字数虽少,但条条切实可行,张局看过后,眸子里有著抑制不住的欣赏。 何金银面色抱报、眼中却难藏得色,这一幕落在张局眼中,却见他面色一肃、改口“ 敲打”。 “你小子...尾巴不准翘!躺在既往的功劳簿上不思进取,最终只会害了自己!何况这才哪儿到哪儿,些许小胜利罢了。前天香山的案子听说了没有?” “香山?” 何金银异的挠挠头,自己近来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基本围绕著张局手中的这份建言报告打转,特行科的工作如果只限於追查流言案子,也相对单调一些,並不常与外界沟通。 洋火划动、青烟燃起,张局口吻森然:“胜利以后,一些人忘了什么叫作勤俭节约, 旧社会特有的奢侈、浪费又开始不甘寂寞、蠢蠢欲动..:” 菸灰轻弹,张队语带晞嘘:“有人给自己修了一栋二层別墅,我今天才去『参观”过,中西结合、不可不谓考究...一层是四合院的布局,二层则是西式露台,选址极佳、视野开阔,在这个季节,一推窗就能看见漫山红叶..:” “...结果呢?新建好的房子一天没住上, 何金银眼眸低垂,虽然觉得张局选择这么大的事情来敲打自己...多少有点“大炮打蚊子”,却也收了刚才的那点小得意,面色严肃、静待下文。 一支烟燃尽,张局见何金银一副“老实乖巧”模样,又忽的话音一转:“巧了,专案一组也在今天提交了结案报告。 何金银想起当初这座大院里有关专案一组和专案二组的种种传言,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您该不会,是期望我去『痛打落水狗”吧?” 张局瞪了他一眼,隨即意兴阑珊的摆摆手:“没必要那么下作,你这样..:” 就在此时,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爭吵声,不等张局开口,忽的有人推开门、满头大汗一“张、张局,老杨他、他因为老家的事情...又来闹了!” 第356章 出身 第356章 出身 “..我不服!” 这是一个瘦瘦高高的湖北汉子,操著一口家乡方言,语速极快、絮絮叻叨的诉说了一大通。 何金银认得这张脸,纠察队还挤在司法街时,两人就有过几面之缘,不过是点头之交。此时根本来不及迴避,加之张局刚才有关专案一组的事情似乎还没有“交代”完,只得尷尬的站在一旁,旁听整场,却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我不服”。 “膨!” 张局全无刚才的温和,面色铁青、条地一拍桌案:“你出身不好,我出身就好啦?三令五申,凡出身不好的干部,在家乡土改时,应自觉迴避,不得私自返乡干扰!结果你呢?” 张局越说越激动,不自觉的离开桌案,直勾勾盯看这个湖北汉子。 “好我的宣教科杨科长!你都做了些什么混蛋事情!给应城当地写信驳斥?现在还要写劳什子血书?『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你往日里的精明呢?智慧呢?怎么一涉及自己家,就只剩下了蛮干!” 许是因为张局的態度太过於激烈,这位湖北汉子的扭过头去,恰好是正衝著一旁束手侍立的何金银方向,撇了撇嘴。 “那是在纠察总队的时候,现在虽然掛了个虚衔,实际上只负责编报纸...喊,没劲!” “编报纸怎么啦?编报纸你就更应该知道自己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这位湖北汉子闻言更加委屈,几句话没说完便热泪盈眶:“我把该做的都做了啊!我反覆交代家里,不能惜財,土地、房子、浮財,那些个都是身外之物,没有什么捨不得的,要一股脑儿的主动交出去!”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原以为事情了结,现在呢?就因为我们家有十几亩地,家父早丧、我这个不肖子又早早离了家参加队伍,家母孤身一人,於是將这十几亩地平价租给乡邻耕种,结果却被定了个『自己不劳动,靠地租为生”:..鸣呜鸣..:” 说到情动处,已然是泣不成声,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蹲在地上捂著脸、缩成一团,鼻涕眼泪混合在一起、从指缝间流出。 何金银眨嘛眨嘛眼,这段对话他听了个清楚,也大致猜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张局好说岁说,加之追到门口的同事们好言相劝,这位湖北汉子魂不守舍的离开,只留下那份字跡已然乾涸黑红的血书,在静静诉说著某些故事..: “荣哥儿,你老家...是南口儿的吧? 广“嗯。” “有地么?” 何金银摇摇头:“莫说是我离家的时候,就是老何家再往上翻三辈儿人,怕是都没有一分属於自己的地..:” 张局苦涩一笑:“挺好的...有句老话怎么说来著?”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的话虽截然不同,却又无比神似,目光相视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专案一组的事情,您刚才还没有说完..” 张局现如今菸癮变的奇大,老杨离开后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就已经续上了第二根,烟雾繚绕间,何金银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狄飞要接老冯以前的位置.:.算了,没意思..:” 何金银能明显感觉到老领导“前后不一”的反差,在老杨进门“闹腾”之前,张局未说出口的话绝对不是这一句。 默了一下,何金银迟疑著张口:“您刚说...您和杨科长一样,出身都不好..” “小小年纪,倒替我操上心了...” 张局话音平淡,虽然是调侃口吻,却没有一丝鬆快的情绪在里面。 何金银直到这时才回忆起,眼前这个已经暗生百发的中年人,曾几何时,是个能在战乱年代进京念书的“六少爷”,当同龄人还在为了生存挣扎时,他早已见识过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一念及此,一颗心不由得提到硬嗓咽喉。 “做好自己的工作,老杨那里...我会妥善安置,不至於让他飞蛾扑火。私下里如果见到了,让著他点...” “您放心。” 就在何金银即將出门时,张局自问自答了一句话,何金银装作没有听见,手脚的將门带上,只在心里默默记下。 “我们...当初为什么投身行伍?” “窃以为,出身贫寒的人参加,初衷是为了改变自己...而出身富裕的人参加,初衷...是为了改变世界。” 如果说,公总人尽皆知有著“古怪收藏癖”的何金银之前收藏八月二十號那份报纸, 是因为上面有关邻国的消息,那么经过今天这档子事情后,那份报纸在他的眼里,分量就更重了几分.:: 小如四合院里的贾东旭婚事,大如张局、老杨这般的人物...成分,成分! 托多爷这位“包打听”的福,何金银虽然忙於特行科的事情,但对於公总大院的人事变动,消息几乎从不落后。 “要我说,张局这人还真不赖,念旧不说、还护犊子!老杨捅了天大的窟窿出来,应城这个咱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小地方,竟敢派人千里迢迢到北平城里拿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老话还说呢,不看僧面看佛面..” 多爷吹了吹缸子里的热乎气,浅浅的呷上一口,眼里闪烁看“吃瓜”的光芒:“张局真是那个!一点情面没留,將人乱棍打了出去!要不是洛局闻讯赶到,瞧那架势,真就得出人命官司!” “可惜了这个老杨,愣是从坐办公室编报纸的、变成了个印报纸的...,荣哥儿你两耳不闻窗外事,怕是还不知道,现如今都在传,张局为了保下老杨,愣是拿狄飞做了交换,他不阻挠姓狄的『鲤鱼跃龙门”,换冯局不落井下石,让老杨平平安安...” 何金银似乎早就预见到了这个消息,面上没有丝毫波动,这股漠然表现,却明显是“ 激”到了多爷。 只见多爷“鬼鬼票票”的往前探了探身子,眼眸里似乎有著说不清、道不明的“颤慄”,就连大茶缸子都有些端不稳当。 “荣哥儿、荣哥儿,你就没觉得最近报纸上,和前阵子铺天盖地的消息比起来...不太对劲?” 何金银终於有了动作,他眉半响,似乎是在回忆这些天看过的报纸,各式关键词在脑海里飘过,下意识反问道:“怎么个不对劲?” 多爷“嘿嘿”一笑,翘起二郎腿来。 “看报纸你得会看,不能看它说了什么.:.你要看它,没说什么!” 第357章 隱忧 第357章 隱忧 小人物有大智慧,也难怪多爷能够歷经三朝,却依然能够穿著这身衣裳。 两人从何金银收藏的八月份报纸翻起,一直细数到最近一期、即十月八號这一天的报纸。果不其然,有关邻国的消息,整个八月与九月上旬能占去三成,可从九月中下旬开始,却连半成也没有.:: 换作旁人或许会觉得多爷“神经过于敏感”、“小题大做”,可是何金银站在“后来者”的视角,此刻心底只剩下佩服。 “多爷,您是这个!狄飞的位子,我看就该由您来坐才对!您这鼻子,可真灵...” “荣哥儿,骂人了不是?找打!” 一阵嘻嘻哈哈,多爷忽的面色一肃,口吻较之刚才还要再严肃上三分,好似前面的两番对话都只是铺垫,直到这时才觉得“时机成熟”、终於“图穷匕见”。 “荣哥儿,我最近这一个多月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成分”的事情,现如今虽然城里面还鸟悄的没有动静,但我总觉得...” 何金银警觉地警了一眼门窗:“暴风雨前的寧静?” 多爷燃起一支烟,眼眸异:“荣哥儿,你这话说的可真够文约的,哪还像是个农家子弟,十足一副诗人的口吻...打岔,说正事儿,哥哥我虽然痴长你小两轮儿,但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別不爱听...” 何金银顿时察觉到自己方才想差了,多爷想说的不单单是大层面的问题...一念及此,不由得身子往前贴了贴。 “那个老杨...他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话题突兀的拐弯,何金银却並不感到异,月初在张局办公室撞见老杨闹事那一幕时,他心底就隱隱有了几分预感。闻言眼皮都不带眨的,抬眸平静的与多爷对视,静待下文。 或许是与想像中何金银该有的反应不一样,多爷的摸了摸鼻尖,翘著的二郎腿也放了下来。 “我的意思是...老杨,是这座大院里张局伸手搭救的第一个,但绝不会是张局伸手搭救的最后一个。” 这两段话乍一听颇为相似,只是后者比前者多了一番限定形容,可何金银却立马懂了:“张局...管的太宽?” 多爷浅呷一口茶叶、摇头晃脑:“我可没说这话。” 何金银深吸一口气:“多爷,您许是忘了,去年此时,我还在后院禁闭室里挨了一宿的冻。若非您及时报信儿,张局连夜从河北老家赶回北平,一脚端开那扇木门...这件事,我一直铭记五內,不仅仅是对张局,也感念您..:” 多爷摆摆手,径直打断了何金银的“忆苦”思绪:“我就是跑个腿的工夫,不费什么力气.” 似乎看出何金银眼眸里的那份执著,多爷叼著烟半响也没开口,直至一支烟燃尽,这才轻咳一声:“许是我经过的醃事太多、心思太杂,可我总觉得,你这位靠山...迟早会被一个又一个『老杨”给架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到那时..”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多爷也不打算如方才那般遮遮掩掩,索性往深又说了一层:“...到那时,身边围拢的全是失意人,即便你本心不那样想,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桿大旗,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荣哥儿,不用我再往下说了吧?” 何金银忽的又想起张局口中那“难忘的一餐”来,以及那间张宅会客室里的半瓶高粱酒、那句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 ...一个加强连的伙食,三千人根本不够分,但我看大傢伙吃的喷香,感觉自己也饱了...那时候我就觉得,当头儿不给自家兵拉偏架,那就是个窝囊废!胳膊肘向外拐, 那都是把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北平纠察总队,上万人马,算上自己这个“小卒子”,光是公总大院,张局就带了三百多人过来,论各个分局。即便这一已经完成歷史使命、等待转型的机构设置已经不在张局磨下,但如果..: 嘶.:. 思绪掐断,多爷的感慨却还没有说完:“.:.如果劝荣哥儿你忘恩负义、远远避开, 说你不会答应,我都觉得自己交错了人。可话又说回来,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冬烘先生说得好一一『君子不立於危墙之下』,合该早做打算..:” 何金银燮眉笑道:“多爷,说来说去,都是些车軲话,您的意思,我明白...” 多爷为难半响,鬢间已然见了汗,闻言暗暗鬆了一口气,却没想何金银下一句话又让他將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还记得您曾说过的那句话一一『如果你只想查案,成败在案里。如果你想藉此晋身,成败在案外”,可我自始至终,都只想著查案子,以前也好、现在也罢,未来...依然如此。” “就如前不久专案一组和专案二组的事情一样,我知道很多人私下里都在传,认为这件事不仅仅是明面上辅华合计矿药厂的事情,可在我眼里,案子...始终就是案子。” “天真!” 多爷刚夹起的第二支烟距离唇边只有一指,却怎么也凑不近跟前,直到何金银很有“眼力见儿”的递上洋火,这才饱吸一口。 “得嘞,谁要咱祖上偏偏改姓了『多』呢,兹当是我多嘴...荣哥儿,你且...好自为之。” 何金银伴装嗔怪道:“多爷,您这是觉得我不识好互、將您一片『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何尝不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只是眼下...情势不由人。莫说是整座公总大院,就连业务往来的各个分局,怕是都知道我脑门上刻了个大大的『张”字..:” 多爷点点头,何金银的处境,他又何尝不知? “来是告诉你,別忘了你还有个参团介绍人.:.你或许忘了,我可还记得,你大圣哥当初拍著胸脯说过,將来还要继续当你的介绍人呢...我倒觉得孙大光头『傻人有傻福”,所谓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內而亡,你这个『诗人』不该不知道这个典故吧?” 多爷说完便抖抖衣衫,施施然迈步出门,留给何金银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何金银眨嘛眨嘛眼,自己和孙大圣这位引路人的交集,上一次还是在峨嵋酒家新址...事后几次想要带傻柱去给大圣哥“磕头”,也被对方回信拒绝,虽然掛著公总的名號,但却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时的何金银还不知道,多爷的这番隱忧,马上就会变为...现实。 第358章 祸起 第358章 祸起 峨嵋酒家,今日休沐,这在现如今的北平饭庄子里可是独一例。 九个月时间,“峨嵋派京味川菜”闯出了偌大名號,小小的横二条一进宅邸已经不能满足食客们的需求。饭点时分,莫说是只有八张桌子的大堂和两厢包间,摺叠小桌椅从天並当院摆到了胡同里面,却依然挡不住食客们的热情。 饶是传菜、跑堂的人手加了一倍,后厨也新添了几张新面孔,也依然忙不过来。 为此,伍师傅不得不在七月时节在大门上贴了一张“敬告宾客书”,將每周二这一天定为峨嵋酒家的“休沐日”,每逢周二,峨嵋酒家便关门谢客,好躲一躲懒、喘一口气。 伍师傅管这种被同行笑的举动叫“劳逸结合”,一如他的生活习惯。 在生活水平普遍都不高的时候,伍师傅坚持除了每天早餐吃燕麦片这一“奢侈之举”,反倒是別人眼里珍贵的“细粮”碰都不碰,偏爱烤白薯,只要地窖里还有存货,寧愿顿顿都吃烤白薯。 菸酒也不忌讳,只是喝法不同。用最普通的四川老家高粱酒,將枸杞榨成泥兑在酒里,一天二两,不多不少。傻柱刚跟上伍师傅“跑腿打杂”时,每天雷打不动的一项任务就是替师父榨枸杞泥,这与自己爹何大清的吃法完全不同..: “师父,枸杞泡酒不好么?我爹就那样,只有著急时才抓一把干嚼...” “瓜娃子,你懂个?!何师傅那是虚不受补,像我这么喝才能把营养喝进肚子里头,干泡没得用..” “得嘞,那我赶明儿也给我爹普及普及...” 今日正逢周二,峨嵋酒家后厨却突然开了火。伍师傅从中山公园里溜达一圈回来,瞧见后厨的烟卤有动静,不动声色的没走横二条的前门,从西单方向的后角门直接进了后厨,却瞧见少年傻柱正在案前捣鼓备菜。 炒椒碎,牛肉馅粒,豆腐切块,豆瓣酱,黄酒,豆豉.. 伍师傅站在门外,目光一扫台案,就知道自己这个“开山大弟子”准备动手炒制一道“麻婆豆腐”,刚准备出言呵斥的心思就淡了,不不响的站在门口观望。 傻柱前面的步骤有条不紊,虽然伍师傅这大半年来从没有上手“亲传”过一道菜,但傻柱的那点“小聪明”他都看在眼里,並且默许,好似这才是他教徒弟的正宗法门..: “喂!” 却见傻柱手中的大勺在尾火时分,了一点甜酱,搅合在锅里,这般动作立马引得伍师傅惊奇出声。 “师父?您怎么来了?” 伍师傅板著张脸:“別分心,先看好尾火收汁再说。” 等到一盘麻婆豆腐出锅装盘,伍师傅才近前“赏”了傻柱一脚:“哪个教你最后放甜酱的?” 傻柱挠挠头,也不心虚:“看您老这么做,我就照猫画虎..:” “能耐!” 嘴上这么说,还是夹了一筷子尝尝滋味,末了才点点头:“这算是我的『不传之秘”,看简单,可要火候拿捏不准,甜酱的滋味融合不进去,反倒容易搅了前面的滋味,初学者使不好容易砸锅!” 傻柱一点也不心虚,反而碘著脸追问道:“那我这..:” “嗯,像那么个事儿..” 不等傻柱欢呼,伍师傅又重新板起脸来:“周二不开火,这是我定的规矩,你这是...前厅有客?我猜猜,是你那个年纪轻轻就升了职的堂哥?” “昂,荣哥儿他忙,不知道咱这规矩,今天临时招呼客人,问了我一嘴,我就自作主张.” 伍师傅瞪了傻柱一眼:“下不为例!” 前院包厢里,孙大圣正甩开腮帮子、吃的狼吞虎咽,桌上只有简简单单三道菜,傻柱端著这盘“秘制麻婆豆腐”进门时,才凑够四碟子菜,刚要退出去,却被解开衣衫的孙大圣一把拦住。 “荣哥儿,还要怎样?四菜一汤,非得凑够了不行?让柱子这孩子歇一会,进门来头也磕了、饭也做了...” 何金银洒然一笑:“成,都听您的!” 孙大圣见屋里没有外人,索性边吃边问:“说吧,又是托人传口信,又是夹带私信, 我不信就是为了让柱子这孩子给我磕头、显摆手艺,一定有事!咱俩之间,藏看掖著” 何金银点点头,刚想示意傻柱去门外把风,又被孙大圣一把拦住:“这院里就咱仁, 防谁呢?防柱子?” 傻柱“骄傲”的一挺胸脯,直愣愣回了何金银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那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我大圣哥哥说的对!” 何金银颇为无奈的摇摇头,却也觉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赶上峨嵋酒家最清净的时候,正是能私下里谈话的绝佳环境,放下心来,原原本本的將那一日多爷的担忧倾诉而出。 孙大圣相较以往,这大半年的工作阅歷让他不再那么“快言快语”,何金银说到一半时,就停了筷子,掐著烟静静的听著。就连一旁眨著眼眸、兴趣颇高的少年傻柱也收敛起玩闹性子,静静的坐在一旁,不敢出言瞎掺和..: “..我人微言轻,张局不一定能听得进去我的话,但是您和张局是老交情,或许有些话由大圣哥您出面会比较合適。” 孙大圣夹看烟,却没有径直回答何金银刚才的提议:“多爷这傢伙,真是·阴魂不散”哪...我都跑到『便衣大队』出外差了,还惦记著我..:” “便衣”两个字触动到了傻柱的心弦,少年人总觉得这些词语听起来就带著天然的神秘,好奇的张嘴问道:“啥是『便衣大队”?报纸上每次提到这词儿,好像都不是好人啊..” 孙大圣咧著大嘴:“就是化妆保卫,实际上就是一群苦哈哈,有警服也不能正大光明的穿。” 隨即面色一肃:“荣哥儿,你回去准备一份入党申请书,张局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 虽然距离三年的参团时间还没到,但是就凭你这一年多的履歷,已经足够。” 何金银却没接这茬,不死心的追问道:“那张局那里...总不能看著...” 孙大圣一弹菸蒂:“再等等吧,这是本性,不是谁去说就能顶用的。再说了,公总最近要有大动作,四个处的配置要拆分成十几二十个不同的部门,他...忙著呢。” 何金银点点头不再搭话,这种大层面的事情莫说是自己,就是“包打听”多爷怕是也不知情。 同一时间,公总三层办公室,刚刚升职的狄飞正在做匯报..: 第359章 萧墙 第359章 萧墙 北平市公安总局草创之初,摒弃了旧京警察局的各种臃肿分支,將其大刀阔斧的削减整合为四个部门一人事处、行政处,治安处、侦讯处,前两者主內,后两者主外。有人形象的將这种组织构架喻为“四条腿”,形如八仙桌案的四条腿肚子,好支撑起北平城治安的这桌“席面”来。 更有甚者,根据四个部门的主要职能,私下里將其分別称呼为“钱袋子”、“框架子”、“刀鞘子”和“枪壳子”。警如人事处被称呼为“钱袋子”,就是因为这时节公总还没有单独的財务部门,工资、津贴的考核发放,尚且在人事处手中。 隨著时间的推移,“四条腿”的构架已经不足以满足日渐繁重的工作需求。为了釐清职能、减负增效,也为了避免令出多门、事后推,一场“由简化繁”的拆分重划工作, 函待进行。 出於稳定层面的考量,也为了避免刚刚步入正轨的公总大院因为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消息暂时还並未扩散开来,只有少数人知晓內情。 “冯局,是哪个王八羔子出的这种主意?侦讯处形如一条多股麻绳,绞起来才有凝聚力、战斗力!现在不给麻绳上油保养也就算了,还要让我亲手將它拆分、打散成一条条软塌塌的线,这、这、这.:.这合理么?!” 面对手下这员虎將的抱怨,冯局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这是洛局的提议,想发牢骚,请你出门右转。” “呢..” 狄飞激灵灵打个冷颤,的不敢继续抱怨,可一肚子火气窝在胸膛、如在喉,想说又不敢说、不说又觉得屈,这个在敌人面前敢打敢拼的汉子,一时间僵立在当场,好半响才出一句来。 “能不能...不分?” “能啊。” 冯局选下笔:“不仅不用拆分,我还能提议將侦讯处排为『一处”,坐头把交椅,说出去倍儿有面子...” “那倒也不至於,各部门齐头並进、不分高低..:” 拐点出现的过於突兀,狄飞慌忙摆手,可不等他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开来,冯局慢悠悠的继续往下说道:“至於剩下的『二处』到『二十处』,就由其它三个部门拆分重组吧,到时候我也能清閒些,只是要委屈你给我挪挪窝、咱俩挤一挤..:” 狄飞就算再迟钝此时也反应过来,嘻著嗓子、瞪著眼睛:“那您岂不是成了、成了个..光杆司令么?” 大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前后態度翻转掉个儿:“分!必须分!都听您的,侦讯组、行动组、侦查科、预审科、执行科、待质室、看守所...怎么著也能占去一半!” 冯局笑的很是欢畅,用手点指著狄飞:“你啊你...莽撞人!当这是小孩子玩闹过家家啊?往大了说,这是一门科学。往具体了说,这影响著今后各部门间的协调,马虎不得,也容不得小算计、小心思。对此,我的意见是..:” 略作沉吟,青烟燃起,声音鏗鏘有力:“不管怎么拆分重组,维持现有格局不变。四分之一也好、二十分之三四也罢,不要做任何影响团结的事情,扛好枪桿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狄飞眨嘛眨嘛眼,即便文化水平並不是很高,但“四分之一”与“二十分之三或四”的大小他还是能算出个高低比较的...掐著手指头又默默算了半响,怎么算怎么觉得.吃亏? 怀揣著这个疑问,磨磨蹭蹭半响,到底是没问出嘴。直到从办公室里退出来时,这笔“糊涂帐”狄飞还是没算明白。 相较於来时的“怒气冲冲”,下楼时却显出几分明显的心不在焉来.:: “狄处,好久不见!” “荣...何金银同志,不,现在该叫你一声何科长了,你这是?” 与孙大圣分別后,一路上紧赶慢赶的何金银与狄飞在楼梯间碰了个对脸,他晃了晃手中当作响的酒瓶子:“家酿的四川高梁酒,又有『高人”精心炮製过一番,怎么样?要不要分您一瓶尝尝滋味?” 这座大院言传中“不对付”、甚至应该“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人,聊起天来却没有丁点儿火药味。 狄飞皱了皱眉:“高梁酒...怎么会是这个顏色?红不红、黄不黄的,太阳光下还瓢著杂质,你可別是上了路边卖野药的当了...” 何金银故作神秘的近前两步,压低了声音说道:“枸杞榨汁,原浆泡製,乃是“皇家御厨”不传之秘,宝贝著呢!” 狄飞愈发觉得何金银是上当了,眉头皱的更紧:“侦讯处虽然不管这种小案子,可一年里也总能遇上几回打著各式幌子招摇撞骗、不开眼自己送上门来的傢伙,名號就是这般,动輒就是『宫廷秘制”、『祖传方子”,直说吧,这两瓶对方骗了你多少钱?” 何金银摇摇头:“不要钱,是我在峨嵋酒家的堂弟从他师父那里偷来的,吃饭没收钱不说,还搭进去四瓶枸杞高梁酒,要是让他师父逮到了,少不了一顿“竹笋炒肉”:::” 狄飞自然知道峨嵋酒家代表著什么,带著几分惊追问道:“那位被各界名流追捧的...伍大师?这是他酿的酒?” “昂...听说这酒不仅能活血益气,更是能...” 何金银话说一半,“谨慎”的回头四下张望一番,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还能滋阴补肾!效果更是绝佳,我堂弟还说了,这酒的效果,被丰泽园另一位北平名厨亲身验证过,结果您猜怎么著?人刚一结婚就抱上了俩大胖小子!” “咳嗯” 狄飞根本没听出何金银话里的“矛盾点”,面上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粗糙的大手已经紧紧握住其中一瓶,若非细绳捆的结实,只凭这手上的千钧力道那么一托..: “咳嗯...管荣哥儿你没钱,这酒钱我得照付,身上这点零碎怕是还不够,你且先拿著,剩下的我现在就回去取...” 一声声“多了、不用”声中,何金银望著紧揣酒瓶子“仓皇”离去的狄飞,只觉得拋开案子纠纷不谈,对方身上还是有著几分亲和点的,也不在乎傻柱口中“送礼送双”的北平老礼儿,抬脚直奔三楼。 不多时,三楼西侧某间办公室內,就隱约响起了一道与刚才极为相似的“推销”声音“张局,这可是枸杞原浆、“皇家御厨”、不传之秘,北平两位名厨亲身检验,据传能..” “臭小子...活腻歪了你?敢拿我打!” 第360章 插手 第360章 插手 玩笑归玩笑,有了峨嵋酒家伍师傅“背书”,那瓶枸杞高梁酒最终还是收在了张局抽屉里。 “工作日,虽然是午休时间,跑去峨嵋酒家作甚?” 何金银收起玩笑表情,压下心头的隱忧只字未提,將“宴请”孙大圣的事由简单述说一遍,末了才拋出重点来:“虽然按照参团时的规矩,参团满三年,经由支部审查、大会决议,才可申请入党,但是大圣哥说...” “明白了,你没问题。” 张局摆摆手,示意何金银不必再赘述,翻找出一份八开的油印志愿表,又撕下几张空白纸页来:“回去写好,月底再交到秘书处。” 何金银眸子里闪过一抹激动,朗声答道:“是!” 就在他以为此间事了时,张局却笑著问道:“你啊你...只顾著埋头走路!就不好奇,这个『秘书处”是什么部门?” 何金银眸子里忽的闪过一道亮光,激灵灵打个冷颤,知道这个公总“四条腿”以外、 自己从未听说过的部门,恐怕就是午饭时节孙大圣口中的“大动作”之一,正欲开口反问,却见张局抱臂往椅子上倚了倚。 “孙大圣那张大嘴巴,十有八九吃饭的时候已经和你提过了,毕竟关於保卫新政协的『便衣大队』归属於保卫处还是成为一个独立的职能部门,昨天局里才刚问询过他的意见” 张局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击著,虽然形不成什么节奏感,却每下似乎都敲击在何金银的心头。 “...或许是巧合,早不提、晚不提,孙大圣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二天,就急不可耐的给你小子『支招”。往阴暗面想想,是要给你再贴上一张『护身符』?我看不然,他鼻子没这么灵...” 说话间眸子打量著浑身不自在的何金银,好似要將面前的年轻小伙看透一般,直盯的何金银头皮发麻、汗毛炸起。 “张局,您不愧是个老政工.::” “喊,给我使迷魂散。” 张局笑一声,话题却又突兀的拐了回去:“如无意外,秘书处是公总今后的『一处”,从人事处中脱离出来,职能更为精简,月底交志愿书的时候,可別认错了门儿” 何金银喉结上下涌动:“..是。” “去吧,特行科归属於几处,目前还不確定,有些科室会降级为『股”,有些科室会擢拔为『处』,私底下不要参与那些碎嘴子们的討论,静静等通知。” “是” 就在何金银准备转身离去时,张局忽的又开口补充道。 “峨嵋酒家...二组的庆功宴就是在那里办的吧?能得到各界大家的交口称讚,我张某人也心嚮往之的很吶!这样,你知会孙大圣一声,下礼拜公休日,我也厚著脸、蹭一蹭你那位“御厨传人”的光,不排队...能吃上饭吧?” 何金银激灵灵打个冷颤,自觉这场对话是他一年多以来最耗费心神的一次,鼻子完全被牵著走,晕头转向,一时好似脱光光赤身裸体站在对方面前,一时又好似一切只是巧合、“底牌”还未暴露..: “能、能!” 何金银走后,张局静静的抽完了一支烟,拉开抽屉,那瓶酒体浑浊的枸杞高粱酒来回滚动著,发出“哎哎呀呀”的彆扭声响来,张局伸手拨开酒瓶,將瓶身压著的一封信件缓缓抽出。 这是一封署名为“秀里”的私人信件,邮戳上的日期来看,北平邮局的收函日期就在月初。张局用手轻轻抚摸著信封上的粗糙字跡,久久不语,显然,这个一时难辨性別的落款...与张局有著极为深厚的情谊。 “老李啊,当年我们在张家口拼死顶了一天一夜,都以为那一天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天..:『流光容易把人拋,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哪会想到,多年后你仍在行伍,甚至可能要跨过图们江、指挥千军万马,而我呢.::” 一声轻轻的笑传来:“你这个老友兜兜转转,这些年最为人乐道的成绩,竟然是...取缔了北平城的娼街妓馆。也难怪你在信里打趣我,说甚『百无一用是书生』... “北平再大、名號再响,终究只是一座城市,曾几何时,在外人眼中分量极重的这座大院,就像是一座困住我的牢笼,公总现阶段的任务,也更多的落在了刑事侦查、內部保卫这些琐事上...” “我这个落魄书生,真就下半辈子...都只能围著钱袋子、框架子打转,舞舞刀、打打拳...不成?不甘心吶!” “或许,这次会是...一个机会。” 声音逐渐微不可闻,隨著日头西沉,张局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墙上那副简易手绘地图跟前,何金银“孝敬”的那瓶號称有著“滋养补肾”功能的枸杞高梁酒,不知何时已经被张局一个人“消灭”了大半.. 身影,竟然莫名有几分萧索...这与那位动辑就能在报纸上见到名字,常常代表公总接受各家媒体採访的公总第二副局长的光辉形象,完全相悖..: 如果有人弯下腰来,隨著张局的目光向墙上的地图看去,就会发现,他的目光...一直锁定著地图边缘的东北角。 何金银回到特行科时,望著从门缝里被硬塞进来的一捲纸幣,略一思,才缓醒过来,这怕不是某位轻易听信了自己信口胡的专案一组同志,臊眉搭眼、不好在人前提起、主动找补的“酒钱”:: 瞧瞧手里从张局办公室拿回来的几张纸页,再看看皱巴巴的“酒钱”,何金银自嘲一笑:“得嘞,真要是哪天混不下去,我就去傻柱一起卖...听..:” 好似知道这个“发財方案”並不可行一般,办公室內再没了声响,何金银一边看著条条框框的志愿书,一边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哼唧著“酒干倘卖无”的调调儿,转身又投入到了流言案子的梳理当中。 这些天的报纸一如月初时那般,关键的字眼也只有“呼吁”、“抵制”,竟然连半成篇幅都占不到了.:: 十月十九日,是夜,安东、长甸、辑安三个口岸,江水拍打、川流不息,密密麻麻的人潮.. 跨过江岸! 第361章 肺腑 第361章 肺腑 “哥哥~今儿个实在是爱莫能助,您就老老实实排队候著吧!” 傻柱一甩手幣板儿,溜溜达达又回了后厨,留下一脸冏样的何金银站在横二条胡同口。手里还看个粗糙的木质签筹,早已被过往食客们的汗渍油跡盘出包浆来,上面“十三”的字样意味著,前面.:.还有十二桌客人。 和北平各大饭庄子习惯“留一手”的“陋习”不同,峨嵋酒家自打买卖开张那一天起,就没有预留一间雅座、包厢以备不时之需的规矩,饶是你名气再大、腰包再阔,临时起意想要来“捧场”,那也得乖乖排队。 一念及此,何金银就不由得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原本定在周末公休日的饭局,因为两位“主客”各自繁忙的公务一推再推,单单自己给傻柱打招呼“预定包厢”的次数之多,想起来就麵皮发烫,老话还讲“事不过三”呢: 等到这二位大忙人好不容易在月底前凑齐了空档,再想要踩著点上门吃饭,难为的就只有何金银这个跑腿“小卒子”了.. 万幸这两位下了班姍姍来迟的领导也没什么架子,两厢包间腾不出来、大堂也没有座位,乾脆招呼何金银在院角僻静处支上两条板凳,任由知晓內情的傻柱挑抹几样招牌快手菜、三瓶高粱酒,话匣子也自此逐渐打开..: “嘎嘣...嘎嘣...“” 伍师傅的宫保鸡丁確实与时下常见的吃法不同,“小荔枝口”的糊辣焦香让张局眼前一亮,默默的多夹了几筷子下酒,反倒显得一旁苦口婆心的孙大圣“暴天物”、佳肴在前而不自知.:: “好我的大领导!您倒是说句话啊,我这儿嘴皮子磨破、掏心掏肺,还比不上几块鸡丁不成?” 张局端起杯与孙大圣面前的空杯碰了一下,酒喝的急了些,面上已然泛起红晕:“先不说別人,就说一说老杨,你们知道应城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给老杨提出的『免罪”要求是什么吗?” 何金银与孙大圣对视一眼,心底都募的“咯瞪”一下.. 张局竖起一根手指,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和他那个成分並不光彩的六十老母. .一刀两断!” 目光修地盯上何金银:“换作是你,你能么?” 好似知道这道“难题”才十八岁的何金银根本回答不上来,目光转移,紧接著又直勾勾的盯上孙大圣:“孙大圣,你能么?” “膨!” 空酒杯在青砖地面上摔的稀碎,孙大圣夺过何金银面前浅尝輒止的酒杯、仰起脖一饮而尽:“我能他姥姥!” “说客”和“被说服对象”站在了一条线上,那这个话题就必然没法子继续进行下去了好在傻柱乐呵呵的端来一盘新菜,又极有“眼力见儿”的对於地上的碎酒杯不闻不问、默默收拾,转身又寻来两个新酒杯,客客气气的离场,这让熟稳傻柱脾性的何金银不由得“高看”了一眼。 “此啦!” 青烟冒起,张局又尝了几筷子新菜,颇为饗足的点点头:“难怪名声在外...” 目光环视一圈这方一进四合院,张局突兀的转了话题:“虽然院子小了些、桌子少了些,但光凭这份手艺,確是个搞赏行伍健儿的好地方..:” 何金银只觉得心头条地一紧,他模糊的记得那件载入史册的大事发生在这一年的十月、或是十一月,总之是在入冬前后,但是具体的时间、过程,非军迷的普通人又哪里能记得清清楚楚.. 孙大圣好似知道些什么,但目光在院子中往来嘈杂的食客身上转了一圈,已经蹦到嘴边的话语又忽的咽了回去。 “大圣,如果说...要你拋下现在的工作,重新披上军装..” 孙大圣直愣愣的了回去:“我就从来没脱下过这身衣裳!” “是么...” 何金银与张局今天穿的都是便装常服,更湟论顶著“便衣大队”称號的孙大圣了,张局指尖颇为惋惜的摸了摸袖口的面料:“可我总觉得,自己已经不穿那身衣裳好久了...” 自从那声“姥姥”过后,孙大圣动輒就自斟自饮上一杯,比张局喝的还要急,此时才不管什么入夜寒风,解开领口纽,大手一抹光瓦亮的大光头,汗津津的,浑不在意的说道。 “別看现在干的事情和从前不一样,但真要是有那一天,管那身衣裳还在不在身上,老子扛起枪就是上!” 一旁久不开口、一直充当“斟酒小廝”的何金银忽的开口:“若有战,召必回,战必胜!” 简简单单九个字,仿佛每一个字眼都狠狠敲在了两位“酒客”心头,孙大圣保持著单手摸头、单手举杯的动作,嘴巴张的老大,望著面色依然平静的何金银,好似从来都不认识这个年轻小伙子一般..: 张局今晚整场都显得很“失意”,此刻眸子里却募的进出別样的光彩来,连去夹生米的筷子都停箸不前。 “好哇!荣哥儿!你说的...太他娘的好了!” 孙大圣最先有了反应,“吨吨吨”往何金银面前的空酒杯里续了满满一杯,看模样大概有二两左右,直愣愣往何金银手里一塞,不等何金银反应,一仰脖,就干了杯底朝天。 “哈.” 大部分自酿高粱酒度数都不高,但这一口“闷”下去,饶是孙大圣也忍不住哈出一口热气来,感觉浑身所有毛孔都舒张开来,心底的那点鬱结尽数冲开,空酒杯朝著还“呆若木鸡”的何金银方向递了递。 “喝啊,我不信能说出这样豪气话来的汉子,会怕区区二两小酒?” 何金银刚欲开口,这杯本该“陪敬”孙大圣的酒杯又传来碰杯感,却是不知何时眼眸已经泛红的张局,酒杯中的高梁酒满满当当、险些溢出来,此时哪里还有在大院里的上下级之別,好似一切话语...都在酒中。 一股灼热的液体顺著硬嗓咽喉直达胃囊,在胸膛里燃起一团火焰来,这一晚,何金银被人生路上的两位引路人灌了个烂醉,连帐也不知道是谁结的,依稀只听见少年傻柱颇为嫌弃的声音.:: “赖帐、趴桌、灌猫尿,好我的哥哥”您怎么还是这么点酒量?” 被灌了个烂醉的何金银却不知道,这一晚,“酒酣胸胆尚开张”的张局回到西堂子胡同,久久都未能入睡,直至夜半,从床上和衣起,在书房里摊开一页纸,“刷刷”的请愿书一而就,除了自己的签名外只写了九个字一若有战,召必回,战必胜! 第362章 请愿 第362章 请愿 月底这几天,公总大院內的“碎嘴子”们才开始闻风而动。 有关“四条腿”要拆分重组成多个独立部门的消息不脛而走,事关己身,饶是素日里“心如止水”的人也开始关心起这件事来,工作閒暇之余,哪哪儿都能听到议论声音。 “荣哥儿,你不仗义。” 多爷颇为“委屈”的將大茶缸子往何金银面前一,看起来“窝窝囊囊”的往对座一挤,这般做派,看得何金银莫名其妙,难不成...多爷猜到张局让自己“封口”的事情啦? 心中这样想,嘴上依然一副无辜口吻:“多爷,您这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的话啊.” “跟我装糊涂,昨晚上跟楼上那位...去喝酒了吧?” 多爷鼻翼微微抖动两下,隨即似乎很是確定的往靠背上倚了倚,翘著二郎腿、揣起大手来:“高梁酒,新酿的,度数高不到哪儿去,外衣虽然换了,內衬领口的酒渍还在,可为甚不是红黄色儿的?这不该啊..:” 见何金银眉间的疑问不似作偽,多爷这才“好心提点”:“枸杞原浆,皇家秘制,我多家再怎么著祖上也是从三品游击將军,这等宫廷秘闻我都不知道...亏平日里还一口一个“铁磁儿』的叫著,有好东西也不念著我?” 何金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枸杞...高梁酒! “多爷,您合该除了『包打听”的外號之外,还该有一个新外號...” “嘛?” “酒鬼!” “喊~” 多爷浑不在意的甩甩手,伸出两根手指在何金银面前晃了晃:“两瓶,伍大师亲制, 期限不著急,赶过年前...” “您这都打哪儿听来的信儿?” 多爷斜了何金银一眼:“这你管,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来源”,实话告诉你,有好东西得先想著一个战壕里的自家人,拿去借献佛做人情,人家还不一定领情呢...” 何金银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著什么“误会”,可不等他將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面前的多爷又恢復了几分“公总包打听”的风采,眉眼之间全是掌握“独家秘闻”的得意劲头。 “老刘要挪动了,你这小小的副连往上高掛一个科长,自身有那些个功劳打底,又不缺贵人赏识助力,我先提前道一声『恭喜”!特行科独立成一个处很难,但是老刘要是活动活动,现成的位置不就空出来了嘛...” 何金银谨记著张局的“封口令”,根本不敢接话,可他越是这般“守口如瓶”,眼尖的多爷就越是觉得事情真相就是这样。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推操数个回合,总算是插科打浑糊弄了过去。 “知道现如今哪里闹的最『凶”么?” 何金银眸子一闪:“侦讯处?” “非也、非也!” 多爷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口吻,神神秘秘的说道:“侦讯处形如一潭死水,一个石头砸进去,连一点儿水也溅不起来,好像根本不在乎、也不关心自己会被拆分成几个独立部门一样,反倒是人事处、行政处...嘿嘿。” “有说法?” 多爷丟给何金银一个“那是当然”的眼神,斟酌开口:“治安处、侦讯处都是在一线做业务的,要么是兜里配著枪、要么是腰间揣著刀,心思都在抓差办案上,反倒是那些个坐办公室的,心思活泛、弯弯绕多.::” 何金银像个没事人一样,听著老神哉哉的多爷“传播”这座大院內的各种小道消息, 不时出言附和两句,更“捧”的多爷心痒难耐,就连大院里有人私下“押宝、开盘”的隱秘事都抖楞了出来.. 同一时间,公总三楼...东侧,洛局办公室。 “胡闹!” “糊涂!” 一连两声呵斥,一封薄薄的请愿书被洛局径直甩出,因为纸页单薄、没甚力气,原本想甩在某人胸膛前的纸页在空中无力的打著飘,在始终得不到“借力”的情况下,最终落在对方脚面上::: 报纸上“风光无限”的张局,弯腰默默拾起这封连夜写就的请愿书,抿著唇、一言不发,但是眼眸里的认真与执著...任谁都能看懂。 “词是好词,字是好字,豪气干云!但是!” 洛局將这个被自己从六十四军手里硬生生“夺”来的属下表情看的一清二楚,心头的那份无奈硬生生压下,铁青著一张脸,从齿缝间进出几个字来 “...我不允!” 张局好似早有预料一般,將手里的这封请愿书摺叠齐整,往兜里一揣,敬了一礼,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回来!” 洛局罕见的有些“失態”,竟然起身离开座位,追出两步去:“你要干嘛?” “您不准,我就只好...越过您,继续往上递!” “我你个..:” 洛局眸子里似要喷出火焰来,直愣愣越过面前这位身居高位的下属,径直將大门反锁拧死,將人生拉硬拽到沙发跟前,转而“苦口婆心”起来,这般局面,哪里还有当初在西堂子胡同书房里“游说”时那般“智计百出”的模样..: “你说清楚,这一年你是受委屈了还是待遇差了?哪点不满意,你说!真要较起真来,你已经不算是行伍中人,身上穿的虽然还是军装,但是肩章、领章、胸章上,可是明晃晃的『公安”字样..” “我没受委屈,我只是觉得...自己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还不如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人活的通透..:” “嗯?十八岁?何金银?那小子给你灌什么.:.不对,要注意纪律!这件事情,还没有决定对社会面公布,你怎么能...” “没有!是我自己想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如果您批准,我倒真想带他上前线去!他是个好苗子!这九个字,就是他说出来的!” 话都说到了这里,张局索性决定在自己的直属领导面前“打开天窗说亮话”。 “公总现阶段的任务主要在刑事侦查和內部保卫,前者有冯局在、我不擅长,后者有孙大圣的『便衣大队』在,我也无意给別人看门站岗...统筹全局有您坐镇,不怕您笑话,我已经閒了半年多了.::” 洛局原本狭长的眼眸瞪起:“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这就是你在公总干了一年,对这份工作的体悟和理解?荒唐!可笑!” 就在一场爭吵在所难免时,办公室的大门突兀的被人敲响。 “不管是谁!都先別来烦我!” 门外,一脸“无辜”的孙大圣捏了捏手里那封薄薄的请愿书,深吸一口气,仍然选择抬起手. “篤!篤!篤!” 第363章 训斥 第363章 训斥 两份內容几乎完全相同的请愿书摆在桌案前,洛局怒极反笑。 “好啊,好啊...我看你们一个两个就是日子过的太清閒了,才敢来无事撩动虎鬚, 好叫我给你们紧一紧皮肉!一个是堂堂公总第二副局长,一个是负责內部保卫的大队长, 就因为酒后无德、听了几句少年意气..” 有些事情,一人成龙、三人成虫.. 並排站立的张局和孙大圣此时哪里还有往日里的威风,洛局的训斥雨点般“砸”在身上,孙大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脚尖轻轻一碰张局的鞋帮,用嗔怪的语气低低的埋怨道。 “听见没有?您一个堂堂副局长,干嘛非得和我抢著出这个风头?这件事儿要是没有您在前面挡著,说不定我的请愿书这会儿已经批下来了...话又说回来,您一个老政工, 去了前线能干嘛?我就不同了,当尖刀、抓舌头..:” 孙大圣噗不休,张局...眼神如刀! 同时接受来自两方的斥责和埋怨,饶是泥人也得爆发出三分火气来。只见他募的往前踏出一步,这般突兀的举动让这间办公室里的其它两人又惊又疑,一时间不禁同时选择“闭麦”:: “报告!我有话说!” “咳嗯..讲!” 张局一口气在胸膛,不吐不快,第一句就显得“石破天惊”:“我如果在北平继续待下去,整个人就要废了!舞刀弄枪您不准,蝇营狗苟我不会...” 洛局条地撑起身子来,三两步近前,手指头险些要戳到张局鼻尖上:“你再说一遍! 谁不许你舞刀弄枪啦?你腰里別的是烧火棍不成?” “可是” “没有可是!” 话已出口,张局索性不去照顾洛局的麵皮,大大咧咧的继续往下说道。 “您移步去一趟我办公室,桌子上的、柜子里的、抽屉中的,人事处、行政处的各种条文、请示、精神一箩筐,每天光看这些个东西,就要耗去我大半时间..:” “实话也不瞒您,我爱人悄悄给我包里塞了一副老镜,我气得直接踩了粉碎,结果第二天这婆娘又塞进来另一副...” 洛局一瞪眼:“那不是还有治安处么!” 张局苦笑道:“治安处?前半年还好些,自从近来北平城的各路宵小销声匿跡后,东城的飞贼、西城的流言、南城的教养院、北城的僧道番...现如今连分家案子都往我这里递,我要的是、要的是,敌人!真刀真枪的敌人!而不是这些个下九流的东西..:” 听著张局的“披肝沥胆”,孙大圣却敏锐的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激灵灵打个冷颤, 收了那点“看热闹”的心思,大手从身背后一个劲托张局的衣角,对方却浑然不觉,仍自在“大吐苦水” “別拦著,让他说,正所谓言尽则无毒嘛..” 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洛局的“法眼”,直等到张局苦水诉完,才亮著眸子走到他面前:“这么说,你想做侦讯处的差事?” 似乎根本没有预料到对方会这么直来直去,张局被打了措手不及,一时间只觉得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我也实话告诉你,术业有专攻.:.谁也不是打娘胎一落地就会走路,不会你可以学,犯了错也不怕,但是万万不能不学无术!当了个『南郭先生”还不自知!” 孙大圣听不懂这里面的典故,但他这一年多的保卫工作可不是白乾的,自觉今天这场谈话已经彻底背离了初衷,一把托住还想要爭辩上几句的张局,手劲奇大,一路往门外行去。 “说远了说远了...洛局,请愿书给您留下了,等时机成熟,请务必先考虑我!咱凡事都得讲个『先来后到”不是?” “嬉皮笑脸...你孙大圣不是也想上前线么?好啊,我答应你,一野正在大西北和土匪打的你来我往、二野正在挺进大西南的丛山峻岭、三野正在东南沿海爭夺岛屿,四野...可谓是四面开战!说,你想去哪里?我现在就给你写推荐信!” “您知道我想去哪儿,我枕著...呢,那词儿怎么说来著?晚上睡觉也枕著刀枪等天亮,反正我等您的口信儿!” 三楼走廊,张局一把甩开孙大圣的骼膊,恨恨的责怪道:“好好一桩请愿,都被你给搅合了!亏我昨晚上还抢看付了帐!” 孙大圣眨嘛眨嘛眼:“您该庆幸,要不是看在昨晚那顿酒和荣哥儿的面子上,今儿个您非得惹出乱子来不可...” 张局却极不愿意领情,愤愤的拍了拍袖口,大踏步往西侧办公室而去,直至关门时才察觉到孙大圣这个“冤家”还跟在自己身后,正要瞪眼,孙大圣一个闪身便灵巧的“挤”进了门,瞧见桌上半瓶枸杞高粱酒,眼眸一亮。 “呵!这就是最近总有人传的『补肾酒”?荣哥儿这傢伙现在也学会了“势利眼”, 娶了老婆忘了娘..:” 说话间拔开塞子“吨吨吨”就灌了一大口,回身就撞见这间办公室主人极为嫌弃的眼神,毫不在意的將酒瓶子往自己怀里一塞,反正这时节也没有“禁酒令”,乐呵呵的往门外走去。 “不白喝您的酒...张局,我给您提个醒。” “嗯?” “从三七年晋察冀根据地开闢算起,整整十二年的漫长岁月,主力和机关里的同级干部...在粮食、菜金、服装上的供给標准您还记得吧?” 不等张局眉回忆,孙大圣就已经比划起来:“即便是再困难的时候,两者之间的差额也一目了然,粮食和菜金是十比八的差额,服装相当於十比五,机关里的干部待遇,始终低於一线主力团的。” 张局似有所悟,却依然倔著伴装不理解:“好你个大光头,现在还提这些个老黄历干嘛?” “还我说这些个干嘛?今时不同往日,双方已然调了个头...最次那也得是一视同仁,拿一样的津贴和实物...甚至在某些方面..” 后面的话孙大圣没有再说,背著手溜溜达达往门外走去,留下张局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一时望望墙上的地图,一时闷头抽菸,口中喃喃自语著:“不就是“再学习”么?罗局说过,洛局也这么说..:” 菸头恨恨一掐:“那我就...学给你们看!” “滴铃铃!滴铃铃!” 特行科的电话陡然响起,当何金银知道是来自一把手的“呼唤”时,在多爷“艷羡”的目光中整顿整顿衣衫,急忙忙起身上楼,他却不知..: 正有一场“训斥”,在等待中酝酿著...爆发。 第364章 祸至 第364章 祸至 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昨晚酒局上两位酒客“撒酒疯”,连累的“斟酒小廝”被耳提面命了一顿...因为被“查出”工作时间外出饮酒,何金银“喜提”罚抄“九字真言”一千遍。 “校长,我冤枉啊..” “工作时间称职务!” “洛局,我冤枉啊..” 两份落款不一的请愿书团巴团巴塞到何金银怀里,洛局一瞪眼:“你还好意思喊冤? 要是没有你小子酒后乱抒情,我哪里会有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看你也別在小小的特行科待了,去宣教科摇笔桿子那才叫正正好好!” 何金银哪里敢当真,老杨因为应城那件事被“贬”后,宣教科的位置就一直空置著,有心惦记的人害怕张局“秋后算帐”,无心惦记的人或许还觉得这个位置“嗨气”呢..: 瞧著两份请愿书的署名,何金银只觉得哭笑不得,忍下这份“冤屈”,將皱巴巴的请愿书抚平、压直、授顺,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洛局,您看...这两份请愿书..” “哦,你说这个啊?解铃还须繫铃人,我还得拜託您这位特行科副科长,帮我將这两份原件...原路退回!” “它.我”” “不愿意?其实也简单,只要別让我再看见这两份请愿书,我洛某人就算是谢天谢地了,哪怕你出门烧了、撕了、扔了...我全当不知道!” 何金银顿时傻了眼,只觉得这个差事比罚抄“九字真言”还要艰难,著急忙慌想要拒绝,却在洛局的“威压”下不敢“反抗”,最终只得摇头苦笑著退出门来。 九千字好写,兹当是练字了,可这两份请愿书...还是当作一份歷史时刻的见证,默默收起。 办公室內,菸癮不大的洛局燃起一支烟,回想起刚刚这间办公室“走马观”的三个人来,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音。 “若有战...召必回...战必胜...” “好词!好句!合该在关键时刻...印发全军!” 洛局说干就干,当即便动笔起草了一份相关报告,文末也不忘註明出处,写到情动处,置笔在案,似是想起曾经的崢岁月来,默默吟诵了半闕诗词。 “...携来百侣曾游,往昔崢嶸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时间进入十一月,公总“四条腿”的拆分重组已经摆在明面上,很多时候也会徵求各个科室的意见,以便做到平稳著地、不动声色,遇到部分需要做思想工作的同志,问题还得上会议论。 “张局,我不同意!您这就是『掺沙子”、『和稀泥”!” 会议室內,一眾大烟枪抽的满屋子烟雾繚绕,尼古丁固然可以起到舒缓神经、镇静止痛的效果,但是有时候也会像洋火一样,带出火星子,引燃“炸药桶”. 狄飞挣著脖子嘶吼道,声音里有著说不出的愤怒,全然没有考虑到什么上下级的职务分別,指名道姓的开始反驳。 “预审科、执行科一向是侦讯处下属的重要部门,即便现在要单独出来组成独立部门,也该保留原班人马,好配合侦讯处的后续工作,而不是往里面掺沙子、和稀泥!” 张局不动如山,夹著烟的手连抖都没有抖,好似丝毫没有因为下级的“顶撞”而感到愤怒,声音不急不缓。 “预审、执行,是一个案子的首尾两个重要环节,可不仅仅是为侦讯处服务。撬开嘴、挖出货、伸手抓,一气呵成,从前职能不清晰时,也常常会跨部门协调动作,治安处的下属多个科室都多次抱怨过,按流程走,请动这两尊『大佛”难如登天..:” “是谁!我看是谁在背后嚼舌根!” 狄飞愤愤不平的继续嘶吼道:“既然隶属於侦讯处,那么一切自然以侦讯处的案子为主,协调办案自然讲究个轻重缓急,要是盲目的分兵,最终结果只会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落空!” “没错,但还请注意,我们现在討论的是北平市公安总局『第十二处”的划属!第十二处今后的服务对象,是整个公总大院、是整个北平城!而不再是一个即將不復存在的侦讯处!” “!” 在所有人异的目光中,狄飞竟然拍了桌子,手上根本没收著力气,连茶杯里的水都被震起阵阵涟漪来..: “您这是强词夺理!我没有说不让第十二处不给公总服务,而是强调第十二处就由现有的预审科、执行科全盘继承、改组就是!没必要將一些没有工作经验的同志塞进来..” 说到这里,狄飞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往整间烟雾繚绕的办公室某个方向警了一眼,见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便壮著胆子继续开口。 “...毕竟,有些同志去年还做的是站街巡逻、把守城门的工作,虽然调动到公总来已经一年有余,但专业性还没有经过实战演练,好不容易熟悉了现在部门的工作,又突然调动到新的部门来,这样反而容易弄得...一团糟!” “哦?” 张局轻轻一掸菸灰,浑不在意飘洒在衣襟上的灰痕,眸子愈发闪亮。 “治安处虽然没有现成体系的预审科、执行科,但为了工作方便,也有相似职能的非常职小组和股级科室,既然这次合併重组是为了去除杂、明確职能,为什么要將有一定工作经验的他们...拒之门外?” 说话间身子往前探了探,压迫感十足:“莫非...狄飞同志你明面上支持这项工作, 实际上还是心里有牴触?以为將侦讯处草草的拆成三个独立部门,就可以敷衍了事?那么我来问你,第五处、第九处、第十二处,加起来不还是以前那个侦讯处么?!” “我没有这么说.” 狄飞的气焰顿时被压了下来,虽然嘴上依然倔强,但任谁也看的出来,张局挑明的.. .就是他內心的所思所想就在这时,烟雾繚绕间,某个座位上久久沉默不语的人突然轻咳了一声,这种准备发言前引起別人注意的动作,自然让会议室內的所有人心思一收,目光不约而同的往那个方向瞧去。 狄飞的眼眸里更是进发出一抹惊喜,自觉终於不用再“孤军奋战”了...可让他失望的是,对方在所有人看过来时,说出的话虽然惜字如金,却与狄飞原本的猜想截然不同“张局说的对,在这一点上...我支持他。” 第365章 八处 第365章 八处 “没有异议的话,那么...散会。” 死一般的寂静中,仿佛只剩下菸丝燃烧的声音。明明是宣布散会,可直到张局率先带著少部分原北平纠察总队的人走出会议室,余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响等不到后续, 这才三三两两的起身离开。 狄飞故意磨蹭到最后,回想起初次得知改组那一日的对话,纵然心有不甘,也只得揣起一肚子疑惑愤然离席。临出门前,狄飞回望一眼只剩一人的会议室,却看不清楚逆光处冯局的表情,只觉得黑漆漆一片、看不分明..: 大院里藏不住秘密,没等到下班,有关第十二处的事情就已经流传开来。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多爷背著手,在何金银面前来迴转悠著,形如一只志气高昂的斗鸡出笼,容不得半刻清閒。闹腾的何金银无法专心工作,索性一笔:“关您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这不是和你...” 不等他说完,何金银第二句质问紧隨其后:“又关我什么事?是我会去十二处...还是多爷您会去十二处?” “爷们儿,你怎么狗咬吕洞宾...得嘞,我懂了。” 多爷识趣闭嘴,只当何金银正心烦意乱著,轻轻一拍嘴巴,暗唻几句“叫你多嘴”, 临出门前还不忘手脚的带上房门,生怕何金银心里那股“邪火”进发出来、误伤到自己。 屋內,何金银警了一眼因为一处还没有正式落定、暂时还压在案头的入党申请书,两手架在案前,不断揉搓太阳穴。多爷若是知道那份被自己“自作主张”扣下的请愿书,怕是会和自己一样,心如明镜、猜个大概一既然想去的地方去不了,那股心气又的直痒痒,终归是要找个口子宣泄出来,只是这个分寸.:.极其微妙。 许是因为第十二处的事情,本该於十月底“尘埃落定”的划属,直到进入十一月的一周后才正式公布,这期间自然少不了各式各样的“分家”与“搬家”:: 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第一处秘书处、第二处政保处、第三处內保处、第四处治安处、第五处侦讯处...一直排序到第二十处,曾经的“四条腿”开枝散叶,归於尘埃。 从四处开始,一直授到十二处,清一色的都是一线部门,从第十三处监所处再往后持,才是財务、交通、户籍等等“新门类”。 何金银所在的特行科划属於第八处,科室整体职责保持不变,只是更为明晰和具体一-旅馆业、典当业、信託寄卖业、印铸刻字业、旧货业.:.以及种种相关法规规定的特种行业。 看著正式明文的辖属行业,一眼扫过去,竟然都能在脑海里找到一个或多个“老面孔”,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感嘆或许自己命中早早註定就该在特行科“猫著”::: 八处的负责人並不是多爷揣测的刘科,而是一位北平纠察总队的熟面孔。其人在公总大院,以连续五年媳妇都诞下一个女儿“闻名”,招娣、盼娣、来娣、引娣、念娣...私下里总有人嘀咕他家下一胎一定还是个女娃娃.., 如果说十一月七號的部门划属在这座大院內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那么第二天,十一月八號《人民日报》的一则重磅消息,莫说是整座大院,就是整座北平城、乃至於整个幅员辽阔的国家,都隨之震动起来。 “打起来了,荣哥儿::.真的打起来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多爷衝进了何金银的办公室,高举著手中的报纸,正欲“分享”这一则重大新闻,就瞧见何金银伏在案前,仿佛没有听见自己的“大呼小叫”一般,正逐字逐句的阅读著一份同样的报纸。 多爷一屁股坐下等候,条地又火急火燎的站起身来,形如昨日一般,在这间不大的办公室內来回走动著。一时想要喝茶才发现自己忘了带水杯,一时想要点菸又发觉自己忘带洋火. “...侵略的火焰,在南面早已延伸到我国海域,在北面现在竟扩大到...和图们江边了,只有我们抗美援朝...侵略分子才能够得到教训...远东的和平才能够恢復...才能免於被侵略,才能够在安全的条件下从事和平建设。” 虽然內心早已知晓,但直到这一刻,何金银才恍惚察觉到,歷史的车轮...正从自己身边缓缓碾过! 抬头才看见多爷正將一支捲菸架在鼻端猛嗅,一副“有烟没火”的二等菸民做派,何金银拉开抽屉、甩过去一盒洋火,这才解了多爷的“燃眉之急”。 “哗啦!” 多爷饱饱的吸上一口,面上全无往日的那份镇定,开口也失了说教的姿態,最后选择半倚著何金银的办公桌,用手点指。 “喷喷喷,还真让咱俩给猜著了..:” 何金银反问道:“您...怕了?” 多爷缩了缩脖子,目光先隱晦的打量一圈屋內,確认没有旁人,这才开口:“说不怕那是假的,对方是谁?小东洋和咱们打了八年,人家扔下一颗那叫什么子弹来著...” 口中发出形象的擬声词:“轰!” 隨即两手一摊、嘴巴一:“那狗日的小东洋...就完蛋了!你说这要是冷不丁往咱们头上也来上这么一下.:.这谁受得了?” “那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不打了吧?” 多爷一支烟直至抽到末尾才开口:“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打都打了,报纸上的消息肯定有延迟...说不得上个月报纸消息变少的时候,就已经打了起来,这种时候...不能怂!谁怂谁先倒大霉!” 何金银起初確实觉得多爷有些“丛”,此刻再看这位转而“支棱”起来的忘年交,不由得有些恍惚...或许,这才该是面对战爭最真实的反应之一吧? 这道理就如同压制豆腐一般,感受到来自外力的挤压,才更容易让原本存在空隙的內部愈发紧实.: 一念及此,何金银甩出一盒还未拆封的“前门牌”待客烟,目光灼灼、应声附和。 “没错..咱不能怂!” 第366章 漩涡 第366章 漩涡 何金银万没想到,十一月八號这则重磅消息发出后...公总第一个大动作竟然落在了新成立的八处头上。 “膨!” 一沓文件被摔在桌上,有人怒斥道:“这...就是你们特行科的工作成绩!” 这个怒不可遏的声音,来源於那位因连生好几个女儿而在大院闻名的乔处,此时一改往日里逢人笑呵呵的和善模样,劈头盖脸的將刘科数落一通,“枪口”虽然没有衝著何金银,但是.: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何金银深吸一口气:“乔处,流言案子的追查,一直由我这个副科长专司负责,刘科还要处理特行科里的其它大事小情,您要是有火,还请衝著我来..” 不等他“仗义执言”,原本低著头、唯唯诺诺的刘科眼眸里闪过一抹感动,刚想要伴装“呵斥”何金银几句,將事情重新揽在自己头上,乔处眼眸一闪、愤声说道。 “好、好、好...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落实工作的,现如今,北边的战火已经烧了起来,內部更需要稳定和团结!短短一天时间,北平城里流言四起,以至於消停了几个月的“割蛋”言论再度出现,直指什么可笑的“王朝气数”!” “现如今管是大饭庄子、二荤铺、小饭馆,还是街边摊,只要你凑近了听,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百天洛局带著两位副局长出门转了一圈,笑呵呵出门、铁青著一张脸回来,光隨行秘书记录下的各式流言就有十几种!什么『李自成”、什么『三战”、什么『东山再起”,知道我这刚上任一天的八处处长,是怎么从三楼办公室走出来的么?!” 桌案被拍的啪啪作响,乔处眸子瞪的极大。 “回来我一查才知道,好嘛,我们八处的特行科,早在四个月前就接下了追查流言案子的担子,可结果呢?这就是你们给我的交代?给公总、给北平市民的交代?” 眼见著对方的火气撒的差不多了,何金银再度开口:“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就下任务吧,要我们怎么做才能...把您丟的那张脸给重新拾回来?” “哟?荣哥儿,方才到底是小瞧你啦...还知道『將功赎罪”?” 何金银的回答一板一眼:“我並不认为特行科有什么罪过,流言起於民、也必將终於民,关於整件事的首尾关係我曾梳理过一份报告,早在九月时就已经递了上去,只是因为牵扯方面太多,一直迟迟得不到批覆.::” 乔处一瞪眼:“什么报告?我怎么..:” 何金银张口就来,在刘科和乔处震惊的目光中將自己那份两千余字的报告通背了一遍。 “...通过对最近三个月十二起流言案子的追查...百姓相信流言、传播流言、夸大流言的原因有三点...一是不识字,二是不读报,三是思想迷信...从长久角度出发,应从这三点著手、各个击破...每条街道、每个乡村,都应设立读报组、宣传员..” 乔处眉头紧锁,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平静,他知道何金银的这些內容切实可行, 但是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协调投入,其中涉及的能量,远非一个北平市公安总局能够决定的:: “咳嗯...那些都是慢法子,眼下...有没有什么快点的法子?” 不知不觉,这位刚刚走马上任的八处负责人又恢復了往日的“和煦”,对著何金银这位下属、老熟人,隱约有著几分“不耻下问”的姿態。 何金银眸子一闪,在刘科惊喜的眼神中抿了抿嘴唇,將胸膛中呼之欲出的多项举措一一压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希望您给我一天时间,我们对这些新冒出来的流言整合梳理..:” 乔处期待落空、大手一挥:“没有时间了!洛局给我的命令是,今天就得拿出方案来!” 何金银抿了抿嘴唇:“那眼下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说!” 期望落空又再度看到希望,乔处根本没在意何金银的“说话大喘气”,目光灼灼:“杀鸡做猴,先从一些大源头將流言掐死、扼杀在摇篮之中!” “说具体点儿!” “根据我们之前的追查,无论是早在去年农忙收穫前后,还是在今年五月时的“石狮流泪』、『鼓楼冒烟”,背后都有著一只大手,对方虽然滑不留手,但是我怀疑...这和之前被我们打压过一阵的各路会、道、门死灰復燃有关!” 乔处眼眸如电,盯著这个熟悉的年轻人:“有几成把握?” “八成.” “你確定?” 进屋后就一直“挨批”没机会张口的刘科终於找到了插嘴的机会,忙不迭將何金银之前在唐指山的事跡讲说一遍,却没想乔处笑的很是“邪乎”:“那还是在我们纠察队的时候,虽然当时要注意保密,可事后大傢伙谁不知道,这傢伙会“装神弄鬼”?” 何金银长吁出一口浊气,既然眼下北平城再度陷入舆论的漩涡,那么也该將去年留下的尾巴..一一斩断! “特行科人力有限,日常还有別的任务要做,所以一直没有法子对之前被逮捕后释放的那批人进行专门盯守,这件事如果真是那位『孙师母”躲在背后遥控,那么她一定要设法联络以前的旧部,否则靠她自己一则一则散布流言...” 乔处大手一捶桌面:“痴人说梦!” 背著手在屋內转了两圈,乔处似有所断:“八处现在除了固定岗位的文职人员,各个科室能够调动的人手最多只有二百人,前期先靠我们自己,將那些钉子一个一个拔出来, 后面定下了,再向其它部门申请支援,必要时,就是上万人来做这同一件事情...” 最后一锤定音:“...也不是不行!一定要保证前线安心作战,后方不被流言困扰! 以免那些个丧气话传过去.::” “是!” 就在这一晚,新成立的八处连夜转动起来,根据何金银提供的名单,对於之前存在污点的各式会、道、门可疑人物进行蹲哨、盯守、摸排..: 一场流言终结之战,终是打响! 第367章 捷报 第367章 捷报 这是一场在外人看来颇为“兴师动眾”的案情分析会。 席间除了公总大院的熟面孔们,各个分局也有代表列席参加,一片肃杀中,何金银作为八处代表正在侃侃而谈。 “歷时一月有余,各分局的摸排工作已经基本结束。目前残敌多盘亘在北平城郊,望风而动。以十三区丰臺分局提交的书面材料为例,仅北平城南就遍布十个本坛、九十一个分坛、二百八十四个家坛..” “...建议各分局组织逮捕小组和审讯小组,统一行动。方式方法因地制宜,包括但不限於...以查户口的名义,先在其据点附近布置好武装,户籍警叫开门,迅速进屋实施逮捕,使敌无从防备..:” “.:.经上所述,八处认为,终结流言的全部准备工作已然就绪!” 这不是何金银第一次在人前“拋头露面”,却仍然难免激动到微微战慄。这种战慄並不是临阵怯敌的懦弱与畏缩,恰恰相反,是一种磨刀霍霍的兴奋与嗜血。 发言完毕,深施一礼落座,脑海中条地闪过去年食肆街的那一晚,那一声带著湖南口音、满怀期待的“小同志”,终於...终於!到了刺刀见红的黎明前夜。 “全体都有,对表!” 洛局狭长的眼眸射出一道精光,声音冰冷、不含一丝情绪。 “逮捕工作,擬定於十二月十八日、即今晚夜间付诸行动。名单已经由四处下发,晚七时,各分局召集辖区內派出所所长以上干部会议,传达市局指示,组织以侦察科长为主的逮捕小组和审讯小组,晚十点半准时出发..:” “...不管各小组是智取还是强攻,我只要结果,敌之死活...勿论!” 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的传达下去,何金银双拳在不知不觉间紧紧住,他知道,这一夜,对於北平城而言,註定將是一个不眠之夜..: 自是一夜无话,捷报频传,直至次日清晨。 “鹰也吃、鹅也啃,老虎头上点明灯..: 蹦蹦跳跳的无知顽童正著近来新学会的顺口童谣从公厕里钻出来,就被自家大人逮著“赏”了一记耳光,还在发憎的小孩刚想坐地一哭二闹三打滚,却见往日里什么都惯著自己的奶奶、著小脚三两步近前,两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唔唔” “我的小祖宗,別光图嘴上快活!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个混蛋说词...” 小孩虽淘,却是最能分清楚家里人眉眼高低的,忍下心头不快,一双大眼睛呼扇呼扇的盯著奶奶,隨著她目光所及的方向瞧去,却见胡同口不知何时聚拢起一大批人来,围著一张布告议论纷纷。 尚且还不识字的他,如果再认真学习个几年光景,或许就能认得上面的字跡了。 《北平市人民政府布告》:为保障人民利益,维护社会秩序,並挽救误入歧途的受骗群眾,决予严厉取缔,並规定办法如左(共六条)..: 视野拔高,像这样的手写告知,几乎遍布北平城內外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向外界扩散开来。 峨嵋酒家所在的横二条胡同自然也不例外,许是因为本就排在这条胡同入口的第一家位置,布告就张贴在被风吹雨打、字痕已经黯淡浅薄的“敬告宾客书”旁边。 “眶当!” 为了工作方便,傻柱已经在大堂睡了半年有余,即便是入冬时节,也不例外。虽说现如今的峨嵋酒家早已不必像东安市场四川食堂时那般经营早餐,但並不意味著员工兼“大弟子”的傻柱可以睡懒觉。 收拾床褥、恢復桌椅、拆卸门板、扫洒门庭、开门掛牌、採买原料.:、 “哈气~!” 晨起的寒风钻入脖颈,沾著眼屎的眼眸往门外一打量,犹带著几分睡意的傻柱瞬间一个激灵,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围观人群並不是食客,等他看清楚布告上的內容,得意的一挺胸脯。 “嘿!问,我荣哥儿昨晚上一准忙了一宿没合眼..:” 说曹操、曹操就到,傻柱返回店內没多久,就与骑著凤头车急匆匆赶来的何金银撞了个正脸儿。 “瞎,我说什么来著?北平城这地方它邪性,凡事都经不住念叻,说王八来鱉,刚我还和街坊四邻嘀咕您呢...” 何金银没好气的瞪了傻柱一眼:“说谁王八呢?谁又是鱉?” 傻柱轻轻一拍嘴巴,勤行里摸爬滚打將將两年,一张天生的“臭嘴”还是难改脾性, 但也有十足长进的地方,瞧见何金银一双熬的通红的眼眸,顿时就明白自己刚才猜的一准没错。 “哥哥~您万事別著急,天塌下来,也得先祭过五臟庙再说!” 傻柱转身就往后厨跑,给何金银准备的早餐简单中透露著几分“奢华”,一颗鸡蛋敲碎搅匀,刚坐得的热水从高处倾泻而下,溅起阵阵汤来,一双筷子也不閒著,有节奏的来回搅动著.:: 跟进后厨的何金银皱了皱眉头,迟疑著开口:“这是..:” “大补汤!补血益气,最適合熬夜之后来上这么一碗,我师父早年间走南闯北,学了不少东西,现如今都被我一点点的发掘出来...” 鼻翼微嗅,何金银颇为嫌弃的问道:“太糟蹋了这也,开水一氽就算完事,鸡卵半生不熟的,照这么喝...它不腥么?” 傻柱一碗:“狗咬吕洞宾,您不识好人心,那您觉得该怎么喝?” “来碗糟,洒上点绵白,再不济拿煮沸的豆浆衝上一碗..:” “嫌弃腥气是吧?您瞧瞧这个..:” 傻柱转身从灶台旁寻来一瓶香油,滴了那么两滴,往何金银面前一递:“哥哥,算我求您,喝了吧您嘞,毒不死您这位人民卫士!说说吧,赶这么早来,是不是昨晚上的大行动要举办庆功宴?这么著急,可不像是你们的风格啊..:” 正端著碗小口小口喝著鸡蛋汤的何金银眸子里闪过一抹亮光:“傻柱,这回你只说对了一半,是庆功宴没错..” 傻柱一摊双手:“那就没错啊?” 何金银將这碗鸡蛋汤一饮而尽,哈出一口热乎气来:“得了,你麻溜儿的去找一趟伍师傅,请他列出一份席面清单来,餐標上不封顶,但是要求不能铺张浪费,菜式在凸显峨嵋酒家特色之外,还要照顾天南海北的口味..:” 傻柱听了个稀里糊涂,却也知道这些个“模稜两可”的要求绝不是荣哥儿定下的,压下满心疑惑:“要多少桌?” “两百桌..打底!” 第368章 宴席 第368章 宴席 “公安同志,本店能力有限,恕难接待。” 迟来的伍师傅没有追问细节,只听了这席面的数量,就径直一口回绝。 何金银还没有反应,一旁的“爱徒”傻柱就先著了急:“师父、师父!您別是大冷天的睡热炕,烧迷糊了吧?这可是十足的大买卖...荣哥儿这是照顾咱家生意,您老没听清楚么,餐標上不封顶!” “瓜娃子,你眼里只有孔方兄,压根儿就没我这个师父!” 伍师傅斜了傻柱一眼,他的授徒方式与勤行老传统截然不同,换作別家徒弟,哪里敢替师父做主? 傻柱被师父这么训斥了一遭,却毫不气,只是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冲一旁的何金银递上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伍大师,您先別忙著回绝..” 不等何金银將话说完,伍师傅掸了掸围裙,慢条斯理的说道:“不是我伍某人仗著点微末名气,就不知天高地厚。您是柱子的堂兄,爱屋及乌,有好事惦记著我这个师父,好意心领,只是您怕是还不知道..:” “勤行里有专门『跑大棚”的买卖,莫说是两百席,就是再翻上一番,只要银子备的高高儿的,就没有他们拿不下来的宴席!这与经营饭庄不同,小锅小灶做顺了,一道菜突然换成大锅大灶,佐料、火候、滋味,可不单单是照量翻倍那么简单...” 说著话引著何金银往后厨去,原本一排后砌得的小平房,一年时间下来,已然是烟燻火燎、处处油渍,狭窄的过道里还堆著各式勤行傢伙事儿,更显的拥挤不堪。 伍师傅两手一摊:“您再看看我这里,哪有现成的空地方砌灶?即便是强行砌得了, 人都活动不开..:” 傻柱直到这时也冷静下来,挠了挠头髮:“还是师父您想的周到...荣哥儿,我师父前面话虽然说的难听,但情况就在这里摆著,实在不行,您隨我家去,我爹他人脉广些, 你们公总不是要办庆功宴么?简单!” 何金银也觉得伍师傅刚才的一番话说的在理,来时的那点兴奋劲头被压制一宿的困意一搅合,连打数声哈欠,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罢了,那我就如实回话,这趟抗美援朝的『功臣宴”,只得是另请高明了...” “对不住、对不住,早上那布告我看了,昨晚上您们这帮人民卫士忙活了一宿,確实该找个...呢,!” 莫说是傻柱停了嘴,就连已经转身进了后厨的伍师傅都重新探出头来,瞧著正哈气连天的何金银:“娃儿,你再说一遍,撒子“功臣宴”?” 眼见著“鱼儿上鉤”,何金银眼眸里闪过一抹狡点,隨即故作无事的嘟囊道:“没啥,说了您这里也接待不了,也怪我嘴欠,俩月前带著我们领导来试过一次菜,人家隨口一提,我就..” 傻柱眸子里闪烁著异样的光芒:“哥哥~我的好哥哥!难怪您刚才说我只猜对了一半,合著这两百桌不是搞劳昨晚忙了一宿的警爷们,而是..:” 说著话手往东北方向指了指:“从前线退下来的、保家卫国的...功臣们?” 何金银抬指竖在唇边,发出一声“嘘”来:“自己知道就成,別往外瞎传!这消息我也是早上刚刚得知,第一批因伤轮换的功臣,月底前將抵达北平,怎么招待他们,上面还再討论,在『功臣宴”这个事情上,暂时还没有达成一致..:” 不知何时,峨嵋酒家的这对师徒不约而同的凑到了何金银近前,眼巴巴的瞅看他,即便了以一道宫保鸡丁“横扫”北平各大饭庄子的伍师傅,面上都带出一抹郑重来。 “...我们一把手刚好接到这个消息,说好几个渠道都推荐了不同的饭庄子,险些为这件事掐起来,我们张局上次恰好来尝过一次伍师傅的手艺,当即就在推荐名单里加上了峨嵋酒家,让我务必赶在中午前拿著您家的样菜单子赶回去..” “嘶.” 傻柱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的说道:“是...那一晚,逮著荣哥儿你灌酒、还和大圣哥哥抢看结帐的、的那位?” “嗯。” 傻柱一捶双掌心:“师父,这是贵人啊!” “瓜娃子,要你说?拿纸笔来!” “得嘞!” 傻柱一溜小跑就往大堂去,何金银瞧著面色激动的伍师傅,故意打趣道:“伍师傅,何必呢?您这里菜是没得说,但是地方太过狭窄,数九寒天,总不能让前线功臣们在屋子外面吃饭吧?” “我不会请匠人搭棚子?整个横二条都搭!铺红毯、掛彩带、拉电线!” 何金银压下心头那股窃笑:“灶台呢?您后边就这么丁大点儿地方,支不开几口锅台啊.” “后厨拆灶!现砌大灶!” “喷喷喷...那么多北平饭庄子都在爭抢名额,还指不定落谁家呢?咱们消息本来得知的就晚,指不定人家已经.::” 伍师傅沉默半响,忽的一挥拳:“我也有...贵客!大不了豁出这张麵皮不要,上门挨个求请帮忙说情,我就不信...” 端著纸笔跑来的傻柱听到自己师父竟然说出这么一段与往日作风截然不同的话来,不由得傻了眼:“师父,您不常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么?更何况您最看不上的就是攀附亲贵,人家要吃您一道菜,也得排队乖乖等著...” 面对这个“傻徒弟”、“混不吝”当场“揭老底儿”,伍师傅却並没有恼怒,而是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的说道。 “那也要分人!这两百席,来的不是达官显贵、不是各界名流,而是人民的...子弟兵!这种客人,谁不抢著迎进门,谁就是真傻子!我伍某人给官宦人家做了一辈子饭,早就做够嘍..:” 当何金银將一份长长的样菜名单摆在张局案前时,对方眉看了半响:“除了宫保鸡丁,怎么不见上档次的食材?我可是打听过的,丰泽园的单子上有『海八珍”,全聚德的单子上清一色的『小白眼儿鸭”...” 何金银眨嘛眨嘛眼眸,这个问题他在峨嵋酒家时就问过伍师傅一遍,此时不过是將对方的回答覆述一遍1一“招待回了自己家的功臣,自然是要用家常菜!” 第369章 功臣 第369章 功臣 有关这场“功臣宴”承办权的爭夺,在北平城勤行里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去年时曾承办过“开国第一宴”的法式洋楼北平饭店、兼容南北菜系之长的淮阳饭庄玉华台、已经承接过多次公务宴请外宾活动的四进大院丰泽园、以掛炉烤鸭享誉內外的鸭货庄子全聚德...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与上面这些个“庞然大物”相比,刚在北平城站稳脚跟的一进小院峨嵋酒家...完全不够格。 饶是你伍大师名號再响、食客再追捧,这种上千人规模的重要宴请,除了极少数人, 谁也没觉得峨嵋酒家能从这些个行业巨擎中“虎口夺食”,原因无它,体量严重不对等而已。 当然,即便前路再过拥挤,也会有执的“追梦人”::.警如傻柱。 “哥哥,怎么样?今儿个还能有消息么?” 傻柱提溜著食盒,熟门熟路的敲开八处特行科的办公室大门,探头探脑, 从名单递交上去那天开始,这已经是三天里的第五趟了.:, 听见响动,何金银从小山般的文件堆中抬起头来警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忙碌。 “问,一准儿又是被张局攀出来了吧?都告诉你了,回去等信、等信!你跑这么勤,就不怕適得其反?” 傻柱一屁股坐在荣哥儿对过儿,轻车熟路的拼起两把椅子当饭桌,边摆盘边嘟囊道:“还说是遇著贵人了呢,除了前面第一趟照价付钱、接了伙食,后面警卫员一见我就板著个脸赶人,连门卫都不拦我,他一扛枪放哨的凭甚敢.::” “眙噪!” 傻柱臊眉搭眼的收了抱怨,揣起手来跟自己个儿生闷气,屋內又恢復了寧静,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和笔触的“沙沙”声响。 “荣哥儿,这菜再放就该凉了..” 何金银嘆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傻柱拿来的菜式,无奈的从兜里点出一堆绿绿的钞票来,时下最大面额的新市已经“涨”为五千元的“单拖拉机”和“拖拉机工厂” “荣哥儿你又这样...我师父虽然没交代,但兹要是能帮忙爭取到这个名额...” “不接我可就不吃了啊..” 眼见傻柱无奈的接过饭钱,何金银往自己饭盒里拨拉了半份“盖浇饭”,隨即示意傻柱將剩下的拿去八处其它办公室“做人情”,隨便扒拉了两口就忙碌了起来。 非是不愿帮忙,张局能在名单里临时加上峨嵋酒家的名字已经是莫大助力,再往后.. .谁也说不准。 “当!” 大门修地被撞开,被扰了思绪的何金银正欲呵斥,却见傻柱涨红著一张脸:“荣哥儿、荣哥儿!逢著真贵人了、是真贵人!让你去一趟呢,也不知是多大的官儿,但我瞅著门口站岗的数量不比你们张局排场小..:” 这座大院,警卫员数量比两位副局长还多的...有且只有一位。 “洛局!” 洛局面前正摆著已经光了盘的几道菜式,正和乔处几人散著“饭后烟”,看这般架势,显然是在八处巡查工作遇见了一头撞进来的傻柱..: “荣哥儿,托你的福,顿顿自掏腰包,咱们八处最近伙食水平看涨啊!” 乔处这般吃饱喝足的模样,显然已经將何金银的“底儿”全都交代了,洛局掐著烟, 狭长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你这个堂弟倒是个猛张飞,粗中有细,话里话外都在给我推荐自家招牌...” 何金银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还一脸笑嘻嘻模样的傻柱,心念急转,却不知该怎么接茬儿. “这位“猛张飞”同志...” “报告领导!我有名有姓,大名何雨柱,您叫我声傻柱就成!” 洛局全然没有被人打断的不快,反而露出一抹笑意:“傻柱同志,你们峨嵋酒家,地方小、员工少、经验不足,凭什么跟那些个大庄子抢著接这份差事?知道什么是『功臣宴”么?知道这些个功臣都是什么样的人物么?” 傻柱原本还想顺嘴搭音,可洛局一连三问,他挠了挠头支吾半响,在何金银鼓励的眼神中挺了挺胸膛:“一张嘴、两只眼,说是叫功臣,也得吃喝拉撒睡...” 前半句险些將何金银嚇个半死,乔处夹著烟的手都抖了一下,却没想傻柱下半句脱口而出:“...扛著枪、跨过河,捨得一身剐,敢把老美拉下马!” 屋內陷入了短暂的寧静,片刻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何金银长吁出一口气,看著一脸荣光的傻柱.:.拳头紧了又紧。 “好,我倒是头一次听人將以“气多钢少』力克『钢多气少”的功臣们说的这般接地气...一个小徒弟都这么有志气,足可见伍师傅不一般!也难怪下午开会时,表老和董老都曾出言支持在峨嵋酒家举办这场功臣宴..: 傻柱眸子里进发出极大的欢喜来:“照您这么说,这件事.:.成啦?” 洛局並没有给出確切答覆,而是向一旁的何金银说道:“前次被我抓到上班时间『出小差”,这次又让我抓到上班时间“叫外带”,要时刻警惕奢靡之风!峨嵋酒家缺地、缺人、缺经验,罚你小子协助司务长去帮帮忙,毕竟是咱们公总推荐的名额..: 末一句拉著长音,直至起身披上外衣时才“一锤定音”:“..不准丟公总的脸!要办的漂漂亮亮、风风光光!” “保证完成任务!” 何金银领著懵懵懂懂的傻柱回到自己办公室时,那半碗盖浇饭已经凉了,心里既替峨嵋酒家感到高兴、可瞧见傻柱的模样又直来气,有心说教上两句,对方却已经很有眼力见儿的端著饭盒准备去捣鼓火炉子了.:: “荣哥儿,到底啥是功臣啊?比官儿如何?” “抗美援朝期间,战功表彰、评定分为两个体系,一个是战斗英雄、模范称號体系, 另一个就是功臣体系,分为特等、一等、二等和三等,能被评为功臣的,都是英名与山河同在的楷模..:” 傻柱嫌荣哥儿这些话说的文约,浑不在意的一挥手一“还不是我那句话!功臣,就是捨得一身剐、敢把老美拉下马的人!” 第370章 平安 第370章 平安 十二月二十四,农历庚寅年、戊子月、癸已日,属虎。 还未被撕下的黄历上写著,忌修坟,宜打猎。 峨嵋酒家在表老、董老、洛局等一眾人物力排眾议之下,从眾多北平大饭庄子之中脱颖而出,负责承办表彰大会后的功臣宴,消息一经確定,峨嵋酒家早在三天前就开始闭门谢客,停业大搞卫生整顿。 三天时间,饶是人手再加上数倍,一进院落、十张桌子,又能“捌”成什么模样? 何金银作为洛局点名、公总“下派”的“驻点公安”,和伍师傅一眾人等思虑半响,最终才议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在和相关部门报备后,整场功臣宴分批次进行,將肯定放不下的桌数改为“翻台”, 不论次数、不论桌数,无论抵京功臣们什么时候想吃,峨嵋酒家就供应到什么时候。 无论大堂还是两厢,“门板尽数卸去,里外里一算帐,八仙桌案硬生生摆足了四十张这也就意味著,每张桌案当天的“翻台率”至少在五次以上。 院中早已搭起长棚,甚至调拨了一批这时节算“紧俏物资”的塑料布,保暖防寒。院中的青石板砖全数铺上红地毯,考虑到夜间供应问题,现走电线,在棚顶吊起高瓦数的灯泡照明。 后厨更是加班加点现赶工,砌成一溜的小平房里,原本开业时精心修的精致小灶尽数推倒,伍师傅亲自操刀上手,足足砌得了八口大锅灶,更湟论当天赶製的半成品,人手不够,就从公总食堂调拨..: 可怜公总大院的食堂伙食水平,在这几天里,更是“悽惨”到连白菜豆腐都不能按时上桌了.:: “荣哥儿,我怎么越到跟前儿:.心里越没底?” 何金银这些天早已换了一身打扮,乍一看还以为是司务长手下的“火头兵”,腰间繫著围裙,数九隆冬也擼著袖子、开脖领子,此时一切准备就绪,斜了志芯不安的傻柱一眼。 “怎么?前些天死皮赖脸上门求请的那股橡皮劲儿呢?这会知道没底了...” 傻柱倔著嘴巴:“今时不同往日,我把报纸上的消息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总觉得上面多少有些“报喜不报忧”,听人说东北那嘎达十二月能撒尿成冰柱、泼水成雾气,人家千里迢迢回了北平,一到地方一看...呵!” 说著话两手一摊,指了指院內的陈设:“房无几间、地无一垄,搁农村吃大席吶?这要是换成丰泽园的四进大院,就算楼上楼下包厢里坐不下,学著咱这样搭棚子,別说是翻台了,就是再多上一倍,也能吃下!” “净说丧气话!” 傻柱缩了缩脖子,躲开何金银揉搓他脑袋的“魔手”,犹自不甘的嘟囊道:“我说吧,凭著我师父的手艺,借个地方,哪怕不借丰泽园呢,借个別家的两三进院子,这事儿也能体体面面的办了,现在这样,总觉得寒酸,委屈了那些个捨生忘死的功臣们...” 何金银看出傻柱是真的担心那些前线退下来的功臣们委屈,觉得回京后竟然用这么一个“破落地方”招待他们,並不真的像嘴上说的那般嶗叻..: “放心吧,功臣们不会怪你们的,这样的条件,和前线比起来...好上千倍、万倍!” 原本蹲著的傻柱异的一仰脖、抬头斜瞅著何金银:“夸张了吧?打仗不就是没张桌子板凳吃饭么?还能次到哪里去...” 何金银抿了抿唇,想起后世很多相关的影视资料来,心里一阵悸动,其实他的事情到今天已经结束,毕竟他只是个“驻点公安”、临时差事,又不是司务长手下的兵,早已可以返回公总大院“得享清閒” 只是何金银想亲眼看一看,这些第一批退下来的功臣们,听一听他们的故事,尽一份自己的力量,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像张局和孙大圣一般,请愿脱掉这身警服,穿上军装, 奔赴前线...保家卫国! “哟!来了!” 与想像中的恢弘场面截然不同,刚刚参加完表彰大会的功臣们,脸上並没有衣锦还乡的笑容,黑压压的人群涌进这条本就不宽裕的横二条,何金银恍之间,感觉到了一股无形中释放的...杀气! 虽然胸膛上掛满了各式勋章,但每个人显然都在克制著自己的情绪,甚至有些拘谨的一一落座,只有为了谦让屋內屋外的座位时,才会出声说上几句,让这间一进院子显得並不是那么沉默.:: 何金银回想起峨嵋酒家拿到的招待名单,第一批落座的功臣里,大多是打响入朝首战、参加两水洞温井之战的功臣,这些人里,有些年纪甚至比自己、比傻柱还要小些,有些人的衣袖是空荡荡的、只在末尾绑紧成一个结,有些人还拄著拐.., 伍师傅站在廊下,默默听看相关部门的同志发言完毕,在一片齐刷刷的掌声中,言简意:“一口一个功臣叫著生疏,到了峨嵋酒家,就当是回了家,我伍某人粗通川菜,其它地方菜系也略知一二,除了样菜,大傢伙还想吃什么家乡菜,儘管说!” 回应伍师傅的...是一阵沉默,直到有关部门的同志劝了几句,这些在战场上捨生忘死的功臣们才悉悉索索的议论起来,互相推揉了半响,这个“难题”最终落到了一个年轻面孔身上. “蛋娃子,你是四川人,有什么家乡菜想吃的,给大师傅说..:” 被眾人推举出来的这位年纪绝对不满十八,但胸前的徽章意味著,他已经在枪林弹雨中走了不止一遭...一张小脸憋的通红,半响才在眾人纷纷出言鼓励中开了口,却不是衝著廊下信心满满的伍师傅,而是衝著自己的同桌战友..: “连长,我...我想吃炒麵了..:” 当即就有人准备斥责他“没出息”,可是不知怎么的,所有人的思绪似乎都被拉扯回了那个冰天雪地的战场上,小功臣眼见著自己的想法换来一阵沉默,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 伍师傅在了解过什么是炒麵后,深吸一口气,轻轻抚摸著这位小同乡的肩膀,语气郑重:“好娃儿,伍师傅这就给你做炒麵..:” 是夜,远在千里之外的长津湖畔,零下三十度至四十度的严寒天气中,一场持续二十天的激战刚刚结束。 在这个前不久发出豪言壮语的“圣诞攻势”计划里的平安夜,以陆战一师为首的所谓“联合军”残部,利用海路仓皇逃离战场。 其部,丟盔弃甲...溃不成军! 第371章 炒麵 第371章 炒麵 峨嵋酒家一力承办的这场功臣宴,竟然足足持续了五天时间才宣告结束。 究其原因,除了因为场地蔽塞才不得已而为之的“翻台接待”、在无形中拉长了整场功臣宴的时间,更是因为伍师傅那一把“特製炒麵”,让刚从前线退下来的功臣们泪眼婆娑,任你山珍海味在旁,上桌先人手一把炒麵,忆苦思甜。 隨著功臣宴在峨嵋酒家举办的消息扩散开来,每天都有热心群眾自发聚集在横二条慰问功臣,人们口口相传,“一把炒麵一把雪”的故事也籍此在北平城內彻底流传开来。 適逢前线告捷,隨著战线的拉长,对於炒麵的需求量也与日俱增,东北地区家家户户生產的炒麵已经不能满足前线的需求。北平市人民政府趁机號召各级机关单位、企业工厂、人民群眾,家家户户炒炒麵,供应前线將土,一时间满城炒麵飘香。 “炒麵香、炒麵甜,一把炒麵一把雪,枕著石头盖著天,艰苦奋斗是光荣,消灭敌人勇向前、勇向前!” “背上一袋干炒麵,行军作战真方便。祖国人民关心赞,千里万里送前线!” 现而今北平孩童的“时兴童谣”已经不再是各种暗藏隱喻、让人捉摸不透、听完似懂非懂的长短句,处处都在说炒麵、唱炒麵,无形中与公总月中的大行动完美契合,全城社会面风气为之一变,团结一心、欣欣向荣, “糜子、芸豆、玉米...小麦、大豆、高梁...似乎还有甜菜根..:” 何大清捻了一小撮傻柱拿回来的“特製炒麵”,每一次“下舌头”都能咂摸出一点里面的配料来,临了为了不浪费粮食,將粘在手心里的一点碎沫子也舔食乾净,这才拍打拍打双手,眼袋微微抖动、意味深长。 “难怪丰泽园上赶著做“赔本买卖”、每桌倒贴进去一套『海八珍”都没能把这场功臣宴给抢过来,伍师傅这是从根儿上號准了脉,单凭这独一份的眼界,傻柱你就算跟著学徒一辈子,怕是也学不来..:” 知子莫若父,面对自己爹的感慨,傻柱揉搓看酸肿的小腿肚子,浑不在意的自说自话。 “好我的爹,莫说风凉话,您老还是赶紧组织院里大伙继续炒那普通炒麵吧,没我师父那么多细讲究,七成小麦、三成杂粮,搁锅里炒巴炒巴捞出锅、碾成粉,再按比例掺入少量粗盐就得..:” “...您是不知道,五天人吃马嚼,店里那红毯都快粘在地缝里了,得先拿热水浇上一遍才能起出来...后厨更麻烦,我师父非得要先铺好一层锯末子,吸够油、裹了腻再扫,这一遭下来,累的我跟孙子似的..” 何大清也没在意傻柱的不规矩,侧耳听了听院中的动静:“不用我出面,自然有著急表现的『热心肠”揽活儿..:” 傻柱捶腿的动作为之一滯,眼眸修地一沉,面露“凶光”:“爹,现如今您才是『一大爷”,外面那是个冒牌儿货色!这招我在说书先生故事本儿里听过,叫“邀买人心』, 咱家...不得不妨!” 见自己爹还是一副满不上心的样子,傻柱也顾不得锤打腿肚子,近前两步,低低的声音说道。 “要说这人也是够没脸没皮的,厂里面不要他,死乞白赖的求著街道办插手,寧肯从最底层『扛铁水包』做起,还糊弄著贾家那病秧子跟他进了厂,就连婚事也搁置了.:.这要是换作我,早就搬家躲的远远儿的,恨不能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住下..” 何大清语带悠长的说道:“所以你现在只能当个小徒弟儿,『识人』这门儿工夫,可比学会一道菜...难上百倍!” 傻柱心有不甘的说道:“爹,您要是自己不方便出面,不如我来琢磨琢磨怎么给这老小子下绊子...” “胡闹!莫说是一个你,就是十个现在的你搭进去,在老易面前都不够一盘菜!放心吧,有荣哥儿镇著,他轻易不敢再折腾了...对了,荣哥儿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他不是也在峨嵋酒家驻点帮忙么?” 这句话似乎是给傻柱提了醒,他“哟”的一声就转身快速翻找起来,半响才从鞋袜底下掏出一卷“臭气烘烘”的新幣来。 “这是荣哥儿交代我带回来的『炒麵钱”,虽然上面有分配原料,但是家家户户为了爭荣誉,都主动自己再搭进去一点儿。荣哥儿不想让人背后说閒话,明明搁他们公总大院里掏了一份钱,非得搁咱们南锣院子里再掏上一份.. 末了才说出心里话来:“...这不就是钱多烧的慌么!” 何大清直到这句才不“忍”了,一脚將傻柱端了个超:“没一点儿长进的蠢东西! 这叫觉悟!” 傻柱浑不在意的拍拍屁股,起身往门外走去,仍不忘將何金银的口信说完:“对了爹,荣哥儿说他最近都不回来,到年底才有可能得假,让您別担心,有急事直接去公总大院里找他。” 何大清一瞪眼:“连你都放了三天假,堂堂公安总局,把人当牲口使唤?再过两天这一年就该翻篇了,前院的房子这一年荣哥儿拢共才住过几回...” 傻柱混不吝的天性在峨嵋酒家“无拘无束”的日子里早已得到全面释放,闻言眨眨眼、促狭一笑。 “爹,刚您老说什么来著...觉悟!” 屋里只剩何大清一人时,他起身从里间抽屉里翻找出个小布包袱来,在手里掂量掂量,分量极轻,摊开来是一把黄铜钥匙,內里还有一份老式房契,一个人默默盯了半响, 这才喃喃自语道。 “有一就有二、有二不差三,荣哥儿这孩子...怎么就是不领情呢?” “荣哥儿,您这份情我心领了,大傢伙一起炒麵支援前线打胜仗,我多门也不能躲懒不是?” 公总大院里支开一溜大锅灶,局面“蔚为壮观”,不知情的人或许还会以为这是哪家“跑大棚”的接了趟“肥差”。多爷两颊的汗珠直往下流,顾不得擦汗,闪身躲开刚回来就要擼袖子帮忙的何金银,卖力的挥舞手中大铲,带起阵阵面香。 何金银笑著走向旁边空出的大锅,一边挽袖子一边打趣道:“多爷,您还逞强!这些天我在峨嵋酒家,和伍师傅学了几手,炒出来的面,功臣们吃了都挑大拇哥儿!” 视野拔高,似这样炒麵的场景,此刻在北平城里多如牛毛..: 史载,仅二十天后,国內第一批两百万斤“支前炒麵”,运抵前线! 第372章 新年 第372章 新年 瑞雪过后、朝阳初露,这是新中国第二个元旦, “.:.两个多月的英勇作战,证明了甚至在没有飞机坦克和很少大炮的条件下,號称『最强大』的军队也是可以击败的!因此,当我们进入一九五一年的时候...对於我们的侵略虽然还没有停止,我们却是满怀信心地面向著光明的將来!” 新年的第一缕电波,將新的一年第一天的人民日报社论文章,传向四面八方,也定下了这一年的基调。 京郊拿到土地证的农民吃著自家地里打出来的粮食,手工业小商小贩的吆喝声在年节来临前格外卖力,报纸上的捷报每隔一段时间都在更新,瑞雪更是在一月里连下好几场, 预示看来年丰收的喜悦.: 这一年的立春来的格外早,按照北平的民间老说法,“年前立春过年暖,年后立春二月寒”,刚进二月的除夕,气候果然回暖不少,总叫人觉得这个农历年来的迟了些..: “荣哥儿、荣哥儿,让弟弟我瞧瞧,这新出的一万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年夜饭桌上,傻柱这个“孩子王”,领著三小只围著何金银,著要看刚发行没几天的万元新幣。“得手”后却是立马“翻脸”,四个人每人分得一张,美滋滋往怀里一揣,拱手道年禧。 何大清作为一家之主,斜瞪著眼:“不告而取是为贼!你长歪了,可別再把下面小的带歪嘍!” 傻柱现而今也是每月按时拿“粮食单位”的主儿,这么闹上一场不过是为了过年那点趣味,对於何大清的训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浑不在意的带著几个小的出门去放小鞭,屋內一时间又安静下来。 “荣哥儿.” 何大清刚把裹著钥匙的房契从袖口掏出来,何金银就作势要离桌,被早有准备的白寡妇用一杯酒给拦了回去。只得快快的接过酒盅,假装没有看见何大清的动作,夹筷子吃菜。 “荣哥儿,又来了不是?打南城到北城,坐电车都要半拉钟头,你白婶不捨得那冤枉钱,两条腿趟过去就得溜溜儿一个点儿!隔三差五的去拾拾,你不心疼你白..: 我还心疼我的白姑娘呢!” 正给何金银满酒的白寡妇闻言嗔怪的白了何大清一眼,麵皮微微发烫,暗2这老东西没个正形,在小辈面前打情骂俏..: 何大清犹未察觉,將东西往何金银面前一拍:“给个痛快话,这宅子你要是不要,我替你白婶做主,学著后院那老不死的,捐给国家了事,还图个痛快...” 虽然知道何大清这话里有假,但何金银还是颇感为难:“二叔,傻柱眼见看就大了, 再过一个多月,实岁十六、虚岁十七、毛十八、晃十九、望二十,也就该说媳妇了..:” 说话间拿眼去看一旁面色如常、连斟酒动作都没有一丝晃动的白寡妇,心里暗暗敬佩:“...更何况,白婶膝下有俩孩子,转过年您老努力努力,再抱个大胖小子,这院儿房...让当侄子的拿去,外人会说我巧取豪夺的..:” 白寡妇羞红了脸,何大清则狠嘧出一口浓痰来:“谁家嘴碎!老话还讲『侄儿门前站,不算绝户汉”呢!哪有一个副连级的干部,天天泡临时宿舍的?这要换在前朝,莫说是九品芝麻官,就是没有品的小吏,也有大把的..” 何金银想起去年下半年颳起的那场风来,以及张局口中的那栋中西结合的“香山別墅”,心头一个打颤,急忙忙给何大清夹了一筷子菜,心里权衡半响.., “好吧” 隨即就在何大清夫妇惊喜的眼神中,缓缓伸出手来...將钥匙收起。 “荣哥儿,你这是.” “房我不要,您信我,將来我未必会缺这些个东西...钥匙我先收著,算有个歇脚的地方,真要招待同事、偶尔弄的乌烟瘴气,惹了白不高兴,钥匙您二位再隨时收回去” 何大清与白寡妇对视一眼,半响才动手抽回那张泛黄的房契:“也好,慢慢来..:” “眶当!” 就在屋內这场“小纠纷”暂时告一段落时,屋外的傻柱兴冲冲的领著三小只衝进门来,浑不在意自己爹何大清面上的不快,张口就喊。 “荣哥儿、荣哥儿,外面南锣主街上贴了新gg!说是从明天起,胜利、首都、大观楼三家电影院联合隆重献映《攻克柏林》,每天放映九场呢!听说这回不同以往那些个情情爱爱,是苏维埃那边出的片子,老火啦!雨水他们三个..:” 憋了半响的何大清终於能插进去嘴了,一拍桌案:“你想看就说你想看!还牵扯上別人!电影院可不比戏楼,你爹我在北平这么年,都没进去消费过,一天天净知道瞎胡闹, 不挣钱不知养家难..:” 傻柱毫不畏惧,一吐舌头、扮出个怪样来:“我那是不挣钱么?我挣下的『粮食单位”不都全数被您给上交了么...” “找打!” 眼见著何大清已经抬起脚准备脱鞋,何金银忙不迭的出来“打圆场”:“刚好过年能放三天假,初三以前都能歇一歇,一家子一起去看电影好不好?” 在一句句稚气未脱的“荣哥儿圣明”恭维声中,何金银遥望著窗外夜幕,遥举一杯酒,心中默默感慨,一晃眼,这已经是自己来到这个年代的第三个年头了.:.虽然这一年才刚刚开始。 同一时间,西堂子胡同,草草吃过一顿年夜饭的张局独自一人站在书房內,倚靠著窗台,一根接一根的抽著烟,屋子里烟气呛人,他定定的望著某个方向,好似一年多以前, 自己就是在那个位置...接过了洛局手中的烟、又低头引著了火。 “咳咳、咳咳咳!孩子们都等著你放鞭炮、点灯笼呢,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抽菸?” 张局的夫人推开门,险些被迎面扑来的烟气呛个仰倒,捂著鼻子挥手埋怨著。自是多年夫妻,很快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怎么了?有心事?” 张局沉默半响,开口就是一声幽幽长嘆“刚刚接到老战友的电话,六十四军...从兰州开拔,准备北上...参战!” 第373章 旧案 第373章 旧案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张局变了,变得...愈发锐意进取、雷厉风行。 出於保密原则和行伍纪律,也出於个人原因,这个新年夜过后,有关六十四军的事情他从未再在人前提起过。对张局而言,这或许是一道暗疮、或许是一份心结,可人生路上的十字路口,错过了,就再难回头,哪有那么多如果? 如同一句老话,一步错,步步错.. “这差事是没法干了!谁爱干谁干去!” 狄飞从张局办公室里退出来,转身就进了隔壁,也不打报告,气呼呼往冯局对面一坐,明明满腹牢骚、却一副欲言又止的“窝囊”做派。 “有事说事,別总带个人情绪。” “您叫我怎么不带个人情绪?这眼瞅著手都伸进我的地盘里来了..:” 话音未落,冯局便厉声呵斥道:“出去!抽根烟、跑两圈,等你冷静了.:.再回来找我!” 半响,眼见狄飞依然执著不肯挪动,这才甩过去一支烟,无奈开口:“到底是年轻了些,性子毛毛躁躁...” “你我都是搞情报工作出身,应该时刻谨记,一言不慎就可能危及个人性命、乃至整个组织安危。在事情还没有定论以前,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相反,要默默留意他人的一言一行,暗中记下並耐心观察,以期从中发现哪些地方可以加以利用..:” 平日里惜字如金的直属领导突然开始“长篇阔论”,狄飞在异之余,原本焦躁的心情也慢慢平復,逐句记下、默默復诵,一时间竟然听痴了.. 所谓良师益友、言传身教,大抵莫过於此。 “说吧,又怎么“为难”你了?” “那是为难么?那分明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骆驼蹄上挑根针,我......” 狄飞刚要蹄起来的火气被冯局冷冰冰的眼神硬生生剎住,舔了舔枯燥的嘴唇,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几句“就事论事”、“不带情绪”,这才再度开口,“心平气和”的將事由娓娓道来。 “四九年刚进城时,被接收的功德林里清查旧物,根据留任狱警指认,意外发现了当初李守常先生英勇就义的那副绞刑架,公总侦讯处也籍此展开了追查幕后真凶的工作..” 冯局掐指揉了揉眉心,他对这件案子有印象,较真的说,当时的侦讯处处长还是他:: “...李守常先生被杀害於民国十六年,即公历一九二七年,距今已有二十四个年头了。人海茫茫,很多相关资料都已经遗失或者被人为销毁,根本无从查起,就凭一个吃灰的绞刑架子,怎么查?案子就这么一度搁置了下来..” “所以?” 狄飞舔了舔愈发乾渴的嘴唇:“隔壁那位,在清查这两年的积压旧案时,將我叫过去呵斥了一通,言辞...颇为激烈,话里话外,意思这些个侦讯处、啊不,是五处,五处迟迟未能破掉的案子,再不加紧,他就要换个能破案的人来破案了..:” 口子一开,终究是没能忍住,狄飞开始大诉苦水。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咱们就就事论事不急眼,拋开去年往十二处掺沙子这种事不提,这案子原本就不在他职权范围之內,真要轮到我挨训,那也该是您来骂我,干他什么事情?这不就是狗拿耗子..” “闭嘴!” 冯局眼眸里带著寒光,恨铁不成钢的数落道:“合著我刚才白费口舌了?好话净当作耳旁风...人家说你说错了?李先生为了推动民族独立、人民解放,拋头颅、洒热血,逝者已矣,真凶却还未伏法,无论怎么说,案子搁置了两年,是我们...愧对先烈!” 狄飞的开口辩解道:“案子总该有个轻重缓急,这两年侦讯处的弟兄们,有黑天、没白天的,事情一遭接著一遭..” 冯局斜睨了这员虎將一眼:“方才在隔壁,你也是这套说辞吧?” 狄飞被这句话嘻了个如在喉,索性一摘帽子:“那就让他点將!侦讯处能把这案子搁置两年,就是苦於一直没有新的线索,再投入大量的人力也是无济於事,要是真能请个『包龙图”来破案,我、我、我...我就退位让贤!” “你啊你,你这性子,就只適合放在一线...还得磨!” 隨即话音一转:“除了李先生这件案子,还提別的案子了么?” “虽然只重点提了李先生这件案子,但我看那副大刀阔斧的架势,估计只要是五处年末总结里提到的悬案、未决案,都会紧紧盯著,即便五处千辛万苦破获了其中一两桩,也会再拿其它案子来找茬儿..:” 似乎是预见到未来一段时间里的“悲惨遭遇”,狄飞话音里终於带出几分委屈来:“这哪里是越权啊,这分明就是给我们五处找了个婆婆!” 冯局板起一张脸来:“未决案子先不提,五处现在手头的悬案还有多少?” 狄飞著手指头,面露惭色:“不算民国遗留案件,这两年多里...就有二十四件案子停滯不前、悬而未决。” “那你打算怎么办?” 狄飞梗著脖子:“查唄,还能怎么办?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有本事让那些个只会站街巡逻、把守城门的人也查去!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自己跑上一遭,就知道这里面的辛酸苦楚..:” “糊涂!北平纠察总队现在已经更名为公安总队,虽然同系不同属,那也是自家人! 狄飞你犯什么浑?真当里面没有能人?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专案二组?” 狄飞脑海里募的闪过某个过分年轻的面孔,以及那一记在他正值“春风得意”时的“当头棒喝”,整个人顿时气焰萎靡下来,低著头不敢答话。 辅华合记矿药厂爆炸案,虽然早已结案归档,但却始终是狄飞心头难以抹去的一道阴影.. 一阵沉默中,冯局终於开口。 “那就...分一些出去吧。” 狄飞条地抬头,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您说什么?” 冯局却没有再搭理他,起身端起茶杯,在狄飞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施施然迈步往隔壁走去。 “啊嚏、啊嚏!” 结束难得的短暂假期,刚刚返回工作岗位的何金银不禁揉了揉鼻子,暖春时节、自己又身体康健,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喷嚏让他隱隱约约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 “一想二骂三感冒...谁在背后念叨我?” 第374章 对手 第374章 对手 “保证完成任务!” 一队北平纠察总队出身的老人雄起起、气昂昂的走出办公室,赶赴五处交接旧案卷宗,只余下何金银一人不前、迟迟未动,显得殊为突兀。 “怎么?有畏难情绪?” 张局亲自湖茶,这让何金银愈发侷促,两手接过茶杯,双唇反覆抿住又鬆开,这与他往日里的作风大相逕庭。 “不要有包袱,实话实说,我也没指望所有旧案都能全部破除...荣哥儿,你接触过鱼贩子么?” 话题拐的突兀,何金银默默摇头,却见张局施施然往椅背上靠了靠:“鱼贩子为了討生计,千方百计的想要保持鱼儿的鲜活,最常用的一招就是往密密麻麻的鱼群里丟几只泥鰍,运送黄鱔也是同样的道理,知道为什么吗?” “报告!因为泥鰍不安分,鱼群被迫上下活动,从而大大增加了存活机率!” “呢.” 张局原本想要说教的姿態一僵,半响才笑骂道:“你小子倒是知道的多!我却忘记了,你还有个善烹海八珍的二叔,所谓勤行通百业...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应该也就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吧?” 何金银苦笑道:“张局,您可別怪我多嘴,刚才分派下来的这八件案子...可没有一件是治安案件。拋开別人的不谈,单就李先生这一个案子,分量就足够成立一个专案组的” “觉的我昏了头,贸然分兵?” 何金银没敢接茬儿,但面上的神色,却几乎等同於默认了张局的自嘲。 张局手指轻叩著扶手,面色坦然:“疑兵之计罢了,只要那些落灰的档案卷宗从五处移交出来,不消片刻,这座大院里就会流传出各式说词,不用打听就知道,绝大多数都会是看笑话的声音:::” 何金银眸子里的疑色愈发异,他並不像刚刚走出门的那些纠察总队老人一般,对於张局的命令无条件执行...当然这並不意味著他会选择“临阵抗命”那种不智之举,但是心头的隱忧不解开,终究是背著包前行,难得善果。 “...一是练兵,看看被我带来的人是否都怠了,还有没有战斗力。二来嘛,其实这些案子里,我重点关注的只有两件,只要能有所推进,就立刻申请成立专案组,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 何金银眨嘛眨嘛眼,脱口而出:“全面撒网,重点培养?” 张局面上全无被打断的不快,反而带出一抹浓浓的惊来:“我果然没看错人,荣哥儿你总结的很精闢...李先生这件案子,其性质与其它案子完全不同,也正是我刚才所说的两件案子之一,之所以交由你手,就是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个惊喜。” 平心而论,副连与副军之间,级別相隔何止万里之遥,换作任何一个副连级干部听到这些寄予厚望的话语,都会激动的难以自已.:.可是何金银今天的表现,反常的出奇。 “怎么?担子太重?” 何金银缓缓摇头,深吸一口气:“张局,您其实是在用行伍间行军打仗的方法,来指挥公安战线的任务...” “触类旁通...有问题吗?” 何金银从三楼办公室里走出来时,满脑子都是案情以外的事情,脑海间一时是问號、 一时是感嘆號、一时又变作一长串省略號,整个人的状態称之为“浑浑噩噩”也不为过, 不知不觉的走出公总办公大楼,来到院中空旷地带..: 一抬头,只觉得响晴白日,阳光.:.格外刺眼。 “何科长!” “何金银!” “荣哥儿!” 恍恍惚惚间,似有呼唤,分不清远近,听得也不真切。直到一只粗糙的手掌猛的搭在他的肩头上,何金银整个人这才警醒过来、抬眸分辨来人。 “狄..处?” 狄飞將一沓薄薄的资料往何金银怀里一塞,拍去掌心浮灰,示意何金银边走边说话。 “来交接卷宗的其它人都走了,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你,可是左等你也不来、右等你还不来,还嘀咕你这位『专案二组组长”架子大,还得劳动我亲自跑上一趟,结果刚一出门,就在瞧见你在院子里这般丟了魂儿的模样,任凭我怎么喊也不作回应...” 何金银挠了挠头,看著怀里那点少到可怜的资料,转移话题:“怎么才这么点儿?可別是某些人『居心回测”,掖一半、藏一半..:” 狄飞並没有逗闷子的心思,颇为“怜悯”的眼神看看何金银:“要怪就怪你自己运气不好,这么多积压旧案,单单就挑中了这一件!不过我也很好奇,二十四年前的追凶案, 我曾经的『对手』...会选择从哪儿查起。” 何金银斜了狄飞一眼,当即打开这份卷宗,即便不是一目十行,不消三两分钟就看了个大概.:: 隨即一抖卷宗,面色如常,纸页震动间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一副胸有成竹的做派。 狄飞一挑眉:“有思路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狄飞对事不对人,即便真对人那也是对...那位有怨言,真要是人手不够,隨时知会一声,我们五处別的不多,就是人手多!” 何金银异的反问道:“为什么?” 两人停下脚步,就这么直愣愣的对视片刻,似乎看出何金银眼里的执,生怕这个问题不解释清楚对方就不会接受自己的好意,狄飞抿了抿嘴,艰难开口。 “一切...为了真相。” 何金银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惊讶了半响,才在对方逐渐“恼羞成怒”的眼神中主动伸出手:“狄飞同志,一切...为了真相。” 两只触感不同的手掌紧紧握在一起,似乎还嫌不够真诚,又用力的摇了摇、牵动臂弯公总大院传闻中的两个对手竟然在此刻选择“握手言欢”,而见证这一幕的,却似乎只有那难以直视的刺眼阳光.::以及,临分別前的“悄悄话”。 “咳嗯...何金银同志,前阵子你刚去峨嵋酒家驻点帮忙,想来应该和伍师傅关係又近了一层..:” “..我懂。” 新年伊始,哪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返回特行科的何金银將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信邪”似的將整个卷宗翻来覆去的又细细看过一遍,爭取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和细节。 挣扎半响,末了,屋內发出一声“哀豪”。 “二十四年啊...张局...你误我!” 第375章 秀才 第375章 秀才 夜深了,特行科办公室却依然亮著灯。 这是一份李守常先生在一九二七年四月八日、写於草嵐子监狱的《具状人亲笔供词》,枯脆泛黄的纸页窒的翻动声响,犹如一段不徐不疾、顿挫有力的男声自白, 跨越歷史的尘埃,募然出现在何金银的耳畔。 “釗,字守常,直隶乐亭人,现年三十九岁。在强裸中即失恬恃,既无兄弟,又鲜种妹,为一垂老之祖父教养成人。幼时在乡村私校,曾读四书经史,年十六,应科举试.., 后应北大之聘,任图书馆主任.::” ““...釗自束髮受书,即矢志努力於民族解放之事业,实践其所信,励行其所知,为功为罪,所不暇计。今既被逮,惟有直言,倘因此而重获罪戾,则釗实当负其全责。惟望当局对於此等爱国青年宽大处理,不事株连,则釗感且不尽矣!” 两千八百一十八字,娓娓道来,虽无一字泣血,却无一字不使闻者动容。 “吁..:” 一声长嘆,何金银揉搓著两鬢太阳穴,缓解文化变迁带来的阅读不適,脑海中浮现出一位在后世影视作品中、始终保持著两撇茂密大鬍子的鲜明形象。 二十四年间人事更迭,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当初那些奉命抓捕、严刑拷打、亲手將李先生缚上绞刑架的会子手们,现如今走死逃亡、下落几何,似乎...根本无从查起了。 何金银在与狄飞分別后,第一时间就將主意打在了公总“包打听”多爷身上。 可惜的是,这件事发生时,年轻的多爷尚在南城当最苦最累的“交通警”,调任侦缉队已是十年之后的事情,对於这桩公案也仅仅是有所耳闻。 目前唯一的线索...只有一副陈列於北平市歷史博物馆的铁铸绞刑架、一沓卷宗而已。 卷宗极为简薄,共计四份內容。 一份七页稿纸的《狱中自述》;一份民国十六年四月廿八日、报导李先生就义消息的《晨报》;一份功德林留任狱警的指认口供,以及一份李先生后人的口述回忆录。 无萍之草,从何查起? 指尖轻轻叩击桌案,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响,何金银目光一一扫过四份材料,最终落在了那份民国十六年的《晨报》上,相较於其它三份材料,至少《晨报》中就有一条勉强有用的消息一“...当日看守所马路断绝交通,警戒极严,审派东北军宪兵营长高继武为监刑官.” 铅笔在这份陈年旧报上圈出“高继武”三个字,何金银似乎隱约抓住了某条线索,却不是妄图在这个“高继武”身上打开缺口,一名奉系出身的监斩官,即便存活至今,也绝难在內地容身.:: 何金银想到的是.:.报纸!旧报纸! 按照狄飞的说法,有关此案的“官方资料”,警如京师警察厅、京师高等审判厅的原件,几乎都已经意外遗失或者被人为销毁,根本无从查起。 但別忘了,报纸从来都是社会喉舌,论北平这座曾经活跃著无数大小报刊、边小报的大城市,如果说还有丁点儿旁证资料... 一念及此,何金银双眼微微眯起。 北平城里,谁会有兴趣收藏若干年来的各式报刊呢? 前门大街,八宝胡同。 “我说小同志,干你们这行儿的,是不是都是夜猫子托生?以前多门...多爷来找我,十有九回都是在夜里,现如今您怎么也是这副做派?当差拿餉,拢共才挣几钱银子, 值得这么拼命..:” 这絮叻声来源於当初追查莫先生一案偽造信函时、曾提供过重要线索的那位“笔跡大师”。经年未见,依然是一副潦草模样,顶著一副“鸡窝头”,睡眼悍松、骂骂咧咧。 “啪。” 昏暗的灯光下,一张刚面世没多久的“单拖拉机”万元大钞轻飘飘拍在一綑扎整齐的旧书上。 倒驴不倒架,某位仍然秉承著几分“文人风骨”的前清秀才,揣著手直嘬牙子:“喷喷喷,新鲜归新鲜...但这年月什么事都说不准,今日能发行一万块,明天就能发行五万块,到后个儿您再看,十万块的钞票也只能当擦屁股纸..:” “囉嗦!这只是『敲门费”,后面...一个问题,一万块!” 一只指甲缝里还泛著黑灰油泥的“鸡爪”迅速捻起这张万元大钞,话音更变:“公安同志,配合调查是我们每个老百姓应尽的义务,您儘管问...对了,您喝茶么?好好暗暗嗓子,我这儿可有张一元的高碎...” “有民国十六年四月份报导李守常先生就义案子的旧报纸么?” “有!” 问的详细、答的痛快,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渴求”的光亮。 何金银一瞪眼:“那你倒是拿来啊...” “咳嗯...同志您方才自己定的规矩,一个问题一万块,本小利薄、概不赊欠!” “啪!” “得嘞,钱货两讫,您且瞧好!” 这一万块倒也没白,足足等了有一盏茶的工夫,潦倒秀才在几间房里“上下跳”,捧来各式虫吃鼠咬的废旧报纸、零零总总二三十份,看的何金银直呼“好傢伙”, 当即就乘兴翻看起来。 半响,眉头紧:“就这些?” 话一出口何金银就察觉到不对,可惜为时晚矣,就见一根脏兮兮的手指在自己面前快速竖起,声音中带著几分“走道白捡钱”的愉悦:“没错!就这些!” 轻轻一拍自己嘴巴,何金银再度点出一张“单拖拉机”来..: 《晨钟报》、《京津时报》、《时事白话报》、《燕都报》、《京师日报》.:.这些报纸不能说没有用,只是有用的消息很有限。 在前清秀才、笔跡大师、何金银称之为“死要钱”期待的目光中,何金银再度开口:“有没有...关於李守常先生就义案子的內幕报导?” “有!” 这次更为夸张,上百份边小报,有的所谓“报纸”乾脆就只有单张十六开大小,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准是当时无良文人信笔杜撰,甚至不乏某些“狱中妓”的边描写.:.看的何金银怒火中烧。 “膨!” 这回没有钞票,枪套狠狠往故纸堆上一摔:“有靠谱的么!” “有!只此一份,最为靠谱!” 片刻后,当何金银共计“消费”四张万元大钞、心满意足的拿走一份油印册页后,这位前清秀才急忙忙闪身关门,连连拍打前胸,喃喃自语。 “看走眼了...老话说得没错!秀才遇到兵,有理...你说不清!” 第376章 讼师 第376章 讼师 “准许报销!再接再厉!” 张局大手一挥,何金银就从北平星夜启程“三赴津门”。原因无它,皆因那位前清秀才提供的一份油印册页《燕京逃难记》。 这种纸页极薄、绿绿的册页,因为工本费极为低廉,曾经一度是手工印刷各式宣传册页的主要载体。莫说是火烧水浸,就是赶上哪天风大些,都能“吹弹可破”。 “...民十五,奉系军阀张大帅乘关內戎马控惚之机,由沈入关,占据京津及鲁、 豫、苏、皖各衝要地区,號討赤军。发施號令,以执行其杀尽党人之反动策略。” “...民十六二月...苏维埃人鲍罗廷之妻『鲍罗廷发年”...被张宗昌部属查获...拘囚京师看守所中...维时李守常领导之余部,因避敌摧残,亦匿设东交民巷苏维埃公使馆內。” “...三月,克復南京,张大帅益恨党人,竟於四月九日冒国际间之大不,密[sou]军警闯入东交民巷,包围苏维埃公使馆,搜捕李守常及其他同志...於同月二十八日悉绞杀於京师看守所中...执行死刑时,余曾入场参观...” 如果说《燕京逃难记》將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交代的清清楚楚,那么文章署名作者“何雋”在文中的自述身份,则给何金银指明了一条新方向。 何雋,民国五年毕业於司法讲习所,民国九年署京师地方审判厅推事,民国十四年署京师高等审判厅推事。所谓“推事”,清末设立、秩从五品,类似於后世的“审判庭长”。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李守常先生就义前一个月,何雋因判苏维埃籍鲍罗廷妻子无罪释放,受军阀张大帅迫害,从北平逃难回家乡躲避,一九二八年皇姑屯事后,才敢重新北上,却又不敢返回北平,只得窝在天津当律师。 文末有专门交代,这篇《燕京逃难记》写於李守常先生“殉义后翌年八月十五日”、“追忆往事,不胜晞嘘,濡笔记此,以志不忘,且告后人”。 这是一位歷史的亲眼见证者,下落清晰可查,又怎能不让何金银激动? 几经周折,何金银终於在津门老城厢见到这位已经六十六岁高龄,白髮苍苍、形容枯搞的“本家儿”。 “公安同志,不用一口一个『义士』、『律师”称呼我,按照津门的一贯说词,我选的这个行当,私下里是要被人们蔑作『讼棍”的存在,勉强餬口,哪有那么正义?” 同行的天津律师协会负责人当即插嘴:“何老,您自谦了!您来津门二十三个年头, 是津门有名的律师!这些年主打財產纠纷案子,您给自己立下的承办案件原则,在整个津门同业圈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再是贱业,也该称呼一声『讼师”才对!” 在何金银再三追问下,这位负责人慷慨激昂的复述起何老的“办案原则”来:“无理者不办!无诉讼必要者不办!欺凌孤寡者不办!事涉土劣、悖逆、奸盗、邪淫者不办!” 何金银不由得肃然起敬...旧社会的律师,如此自律,难能可贵! “不说这些轿子人人抬的鬼话了,公安同志从北平特意来津门找我的原由,昨天户籍警上门时我已知晓,没想到啊,实在是没想到...这都过去了二十四年,白云苍狗, 连我也从一个怀揣可笑正义的壮年讼师,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將死老汉...竟然、竟然.” 话音及此,何老浑浊的眼眸里已然泛起泪,几度哽咽:“..竟然,还有人会记得李先生,还有人.:.打算为李先生洗冤报仇!痛快、真痛快啊!我期盼了一辈子的律讼程序,竟然在垂暮之年...看到了一丝希望。” 乾枯起皮的手掌缓缓擦去泪痕,许是因为情绪过於激动,何老不得不停下缓神,半响,才示意家人拿来一份文稿。 “与那份《燕京逃难记》同年写就的,还有一篇《一九二七年李守常诸烈士殉难目睹记》,原以为是该带进棺材里的。前一篇主要写“鲍案”,那是我一生飘零、由官贬民的关键节点,后一篇,才是对四月二十八日的事由回忆..” 孟春时节,乍暖还寒,何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將屋內一行人的思绪拉扯到了二十四年前的孟夏时节。 “那是一副新定製的铁铸绞刑架,长约三米、高约三米半,就像现在的单槓一样,不同的是,横樑上固定看两个浸过油的绳套...明晃晃,风一吹就打看晃儿,看起来格外疹人.:” “每次只能有两个人被吊上去,一次就要八九分钟,遇上命大的还要再绞一次,图个保险。那天,一共要绞二十个...任你在狱里表现如何,只要见到那黑髮亮的绳套,就算铁人也要软上三分,胆子小的,连站都站不稳..:” “早上九点,行刑官蒞场查阅判决书,问谁先来,李先生意气轩昂、胸襟爽朗,第一个踏上绞刑架,那般气势,我当时就在想...三十年前,就是谭嗣同,也不过如此吧..:” “据说是张大师发了话,必须“从重法办,不可放鬆”,所以行刑前破例发问,『此案系特殊程序处理,並无上诉办法。现奉上官命令,今日执行。你等对於家属如何处分事件,可函代为转交”,这其实就是要交代遗言了..:” 何金银下意识往前探了探,心弦紧绷,二十四年前,李先生从容就义之前,刑场上可有类似“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崑崙”那样的绝句留给后世? 何老的声音因为大段大段的讲话变得嘶哑,强忍看不適继续说道:“那时,李先生脖子已经套在绳索里了,旁边和他一同赴死那位已经尿湿了裤襠,要人扶著才能勉强站住, 李先生却浑然不惧,他说.::” “『我是崇信共產的,知有主义不知有家,为主义而死,何为?』” 一片肃穆中,何老眼含热泪,捶了捶胸膛,神情落寞:“这就是李先生留给后世的最后一句话。或许,我这把老骨头病了多年,竟然能坚持到现在还不死,就是在等著你来找我,好把这段话、这段歷史.:.传下去!”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模糊了眼眶,何金银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此行最关心的一个问题:“老先生,您知不知道,当年逮捕、拷问李先生的人.:.都有谁?” 老人浑浊的眼眸陡然变亮,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平和,似有杀意进出。 “我当然记得..那三个畜生.:.那三个子手!” 第377章 矛盾 第377章 矛盾 这是一份通缉告示,不仅贴满九门,更是见诸於报端, 是否为建国后第一例不得而知,但对於刚刚太平不久的北平城来说,绝对是首例。引得男女老少纷纷驻足围观,在文盲率仍然居高不下的年代,不乏有识文断字的冬烘先生, 將通缉令全文念诵给旁人听。 “北平市公安总局通缉令:接北平市人民政府告文,现缉拿民国十六年时任京师警察厅侦缉处处长吴郁文、时任京师警察厅侦缉处副处长雷恆成、时任京师高等审判厅刑庭推事王振南,此三僚冤杀志士、恶贯满盈..” 人群“哄”的一声炸裂开来,议论纷纷,“秋后算帐”、“沉冤昭雪”、“事后诸葛亮”::.林林总总,说什么的都有。 毋庸置疑的是,这份通缉告示给刚开年的北平城...丟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此啦!” 青烟燃起,张局不无得意的將烟盒往何金银方向一丟,眼眸中有著说不出的畅快,竟然连何金银不抽菸这种小事都拋诸脑后。 “听说你要搬新家啦?就在大柵栏儿里面,地段好、离的近,屋里还缺什么大件儿? 直说就是!案子还远没到结案的时候,现在不好大张旗鼓的表扬你小子,但事情办的这么漂亮,总该有所表示,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 何金银慌忙摆手:“这都是谁在背后乱嚼舌头?那院子是我二叔的產业,看我见天不著家,拿来给我歇脚用...” 两指掐著菸蒂,缓慢转动,张局的眼眸条地清冷下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早就和你说过,这座大院里藏不住秘密,在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晴死死盯著你..:”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您教训的是!我晚上就把钥匙还回去...” 何金银答的痛快,只是隱约感觉张局这番话並不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由得暗暗揣测自己离京的这些天是否发生了些什么.., 似是看出他的拘束,张局摆摆手:“没必要,只要咱们行得正、坐的端,身正不怕影子斜!等你收拾妥当,办“暖房酒”的时候,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带些纠总老人去给你热闹热闹。” 何金银有心回绝,但看张局“一锤定音”的架势,终究是没將那个“不”字说出口, 反而舔了舔乾涸的嘴唇,继续自己未完的匯报。 “...在没有更多线索以前,案子是否该...移交回五处?” 原本已经“多云转晴”的张局猛然回眸,盯著刚刚才不吝表扬过的自家功臣,含义莫名。 “哦?有人.:.试探过你了?” 屋內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安静到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音.. “怦怦..怦怦.” 残余菸捲从半支缓缓燃烧到菸蒂,何金银顶住无形的压力,艰难开口。 “还没有,只是...防患於未然罢了。按照程序,这件案子在发出通缉告示后就暂时告一段落,守株待兔也好、大海捞针也罢,无论是特行科还是八处,都没有权力扣住一件非治安案件太久..” 焦黑的菸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既稳又准的落在桌上的菸灰缸里,张局单手把玩著铸铁打火机,习惯性的往兜里摸去...一抬眸看见何金银正將自己面前的半盒烟递过来, 失笑著摇了摇头。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容我再想想..” 似乎是想掩饰自己方才“製造”的尷尬,张局叼著菸捲並未著急打火,將话题转移开来:“听荣哥儿你方才所言,那位天津的何律师,倒是有情有义,总不能让义士寒心,表彰信和奖状都太虚,有什么困难..:” 何金银苦笑道:“何老已近古稀之年,身体又多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老人原本已经住院疗养了半年,在知道我的来意后,才执意要改在家中书房见面...我旁敲侧击打听过,何老祖籍福建寿寧,自知天不假年,这桩心事一了.:.就只想著落叶归根了。” “知道了,我来安排。” 在何金银准备起身离开时,张局依然不忘出言提醒:“风尘僕僕跑了一趟,准你三天假,別忘了...暖房酒。” ““...好。”” 工作日,当何金银找到多爷时,对方正在菸袋斜街自家院中悠哉悠哉的喝著小酒..: “好我的多爷,您不是跟局里请了病假么?” 多爷闻言刚刚站起的身子又瞬间“萎靡”了下去,还不忘顺手撩起一旁查拉垂地的毯子,面色红润、却“气若游丝”的病开口:“啊...是荣哥儿啊,局里...派你来慰问我?” 何金將手中的礼品盒子径直往青石板砖上一,大踏步近前一把夺过多爷没来得及藏起的半瓶枸杞高粱酒。 “喷喷喷,是哪家的庸医,给人瞧病开的却是酒方子?” 多爷半睁著眼往院门方向瞧了再瞧,见真是何金银一个人来,这才麻利的从躺椅上跳將起来,心疼的將何金银“弃如履”的几盒礼品匣子拾起、掸去灰尘,再开口时,中气十足。 “庸医?是峨嵋酒家的伍大师酿製的秘方!一个姓何的江湖小骗子卖给我的!” 两人是忘年交,打趣几句,等问明何金银来意,多爷一拍手:“妙啊!这个暖房酒十足十的妙!得了荣誉、摘了果子,还不忘將自己从漩涡里择出来,比我这个装病来的好, 就是时间上短了点儿..” 何金银顿时心中有数,能將这位歷经多朝、却仍然屹立不倒的老巡警嚇到装病, 问,自己在天津追查线索的这些天,局里面一定发生了大事。 一念及此,不由得面色严肃起来:“多爷,您要还拿我当『铁磁儿』,就別眼睁睁让我当瞎子.::” 多爷顾不得收拾院中零碎,一把將何金银托到屋內,门窗紧闭,確认无人躲在外面“听窗户根儿”,这才开口:“你真不知道?” 见何金银面上神情不似作偽,一声长嘆:“也不知该说荣哥儿你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说你运气好吧,你偏偏接了这八桩旧案里的一件,身在漩涡。说你运气不好吧,你又踩著点儿躲去了津门,现在回来交了差,又能名正言顺的请假..:” “好我的多爷,您这是要急死我啊!这里又没有外人,有话不妨直说!” 多爷眨嘛眨嘛眼,慢条斯理的点起一支烟来,悠悠开口:“为了这几桩旧案,局里吵翻了天,你们张局和...对方的矛盾,几乎是摆在了明面上!” 何金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谁!” “还能有谁!” 第378章 激化 第378章 激化 时间回到三天前,公总大会议室,屋外人头赞动, “就算我狄飞再没有文化,也知道有句老话叫作『术业有专攻”!特行科何金银除外,其它七件旧案的清查队伍里,有在一线做过业务的么?一味的蛮干,就只能导致这样的后果!” 张局面色铁青,两指之间的菸蒂已经被捏的不成模样,瞪了一眼墙角並排站立、垂头丧气的几名下属,刚刚提起的火气硬生生压了下去,斟酌开口。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多说无益。在追查旧案的过程中,惊扰到潜伏谍子,致使五处两名便衣同志牺牲,该如何处置,自有局里面定夺。我们今天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亡羊补牢”,才能『为时不晚”:::” “膨!” 张局话音未落,就被狄飞突元的动作强行打断,一时间不由得眼眸微微眯起。 如果没有记错,这已经是狄飞在他面前第二次拍桌子了.. “那是两条活生生的性命!前一晚还和我在一起討论任务!他们家里还有待哺的孩子、甲之年的老娘.:.我今天去其中一家送牺牲通知书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敲开门..” 声音已然带出哭腔,又条地变的狠厉起来,冒著红血丝的双眼直愣愣盯著墙角那两名“罪魁祸首”、如有实形,这般兴师问罪的架势,饶是这两位自从被押进会议室后就一直低看头,也能察觉到.: 其中一人许是受不了这般“仇视”的目光,鼓起勇气爭辩道:“狄处,我们事先也並不知道这两件案子有交集,五处也没人提前知会,清查旧案时走访摸排,我们也是按程序办事.” “程序!走程序的结果...就是两条鲜活的人命!你还有脸狡辩,畜生!” 这两个字方一出口,屋內屋外所有人都不禁顏色更变,谁都觉得,狄飞的话...重了。 事情经过其实很简单,哪怕不了解案情,单单通过方才的对话就能倒推出一二来,但这般严重的说辞,仍然让一些人感到不適..: 从昨晚事发,到今日被押解进屋,一直心怀愧疚的两人再也受不了这般批评,当即就梗著脖子与狄飞起来。 “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就是,堂堂五处处长,张嘴闭嘴就是这般教养” “畜生怎么了?骂你们畜生都是看的起你们!禽兽尚且还知道兔死狐悲呢...看你们这悍作態的样子,我恨不得亲手了结了你们,替我那两名枉死的弟兄报仇雪恨!” “姓狄的!你搞清楚,谍子是我们惊动的不假,但是人又不是我们开枪杀的,你这叫血口喷人!” 两方越说越激动,屋內顿时乱作一团。 “!” 这一次拍桌声响更甚於前次,无论是起身拦著劝架的,还是选择静观其变的,都將目光同时往张局的方向看去。 “哗楞!” 荷枪实弹的枪套,擦著铺著深绿色绒毛布的桌面,径直滑到了义愤填膺的狄飞面前。 张局声音冷清:“有本事,你现在就开枪...结果了他们两个,解了心头之恨,完事...我立马扭送你去军法处!” 狄飞本就血气方刚,又正处在气头上,闻言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伸手就往桌上的枪套摸去,这般直愣愣的举动,就连张局夹著烟的手都微微颤抖了一下,余光下意识往一旁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冯局看去.:: “下他的枪!”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屋內就没有不会使枪的主儿,赶在狄飞伸手摸到枪套之前就將这个“危险品”远远踢开,见狄飞作势又要往自己腰间摸去,赶忙七手八脚的下了狄飞的配枪,一片嘈杂声中,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张局隱嗨的问询目光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此时更是心烦意乱,起身將掉落在地、沾染著灰尘的枪套拾起,示意先將“惹祸”的两人押解出去,避免矛盾升级。 “不准走!不准走!不准走..:” 饶是狄飞力气再大,有了前面的过激举动,此时任谁也不能由著这位五处处长胡闹, 死死的將他摁在桌案上,挣扎间不得脱困,只能用噬人的目光“目送”著两人被押下去。 即便会议室的大门已经关上,仍然不死心的望看两人离开的方向.:: 直到,视线被张局的身影挡住。 “狄飞同志,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换做是我...可能比你还要过激。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对於他们两人的错误,我张某人绝不护!对於五处因公殉职的两名便衣,我深表哀悼..” “呸!谁要看你假悍悍..:” 因为整个人依然被摁在桌上,这一口浓痰只能嘧出去两三距离,但这般“以下犯上”的举动,仍然让屋內眾人替耿直的狄飞暗搓搓捏了一把汗..: 万幸洛局公务缠身,今天不在场,否则...有理也变了无理。 张局强压下心头怒火,再度开口:“狄飞同志,考虑到你目前情绪比较激动,我建议今天的会议暂时搁置,等你平復下来,我们再继续討论...“ 就在张局即將踏出会议室大门的剎那,一直端坐不动的冯局终於开了口。 “老张,事情...还没有说完。” “哦?” “已经发生的事情,按流程走。但是鑑於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影响,我希望...暂停旧案的清查工作,以免造成.:.类似的情况再度发生。” 张局略一沉吟,並未因为对方的“出尔反尔”感到愤怒,而是默了一下才继续开口:“其它六件旧案,可以这么处置,但有两件案子已经有了眉目,这时候突然抽梯子, 会影响大家的工作积极性..:” “对不起,我想...我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没必要再重复一遍。” 张局挑了挑眉毛,语气也跟著严肃起来:“我...不同意。” “...不同意又能怎样?篓子已经捅了出来,那个时候还装什么『强项县令”啊?要我说.:” 多爷的脚边已经积起一堆菸灰,说的口乾舌燥却犹自没有尽兴,好似都是亲眼所见一般何金银久久不语,总算明白了自己在匯报时感觉到的不对劲来源於哪里...虽然多爷口中说出来的经过肯定带了一些夸张的“水分”,但何金银知道,总体上应该...大差不差。 多爷一个人说了半响,迟迟得不到“听眾”的回应,探头探脑的追问道。 “荣哥儿,你那『暖房酒”:.还办不办了?” 第379章 暖房 第379章 暖房 大柵栏儿,火神庙胡同九號院“进门见树,恰好又栽种在进门左手边,我曾听看阳宅的风水先生念叻过,这种格局叫『青龙树”。所谓『家有青龙树,后代一直富』,寓意著主家前程將有男性贵人助力, 扶荫此宅.::” 声称“抱恙”居家將养五六天的多爷,一进院门就指著墙角的那株枣树开始“品头论足”,嗓门洪亮、气色红润,哪里还有半分病秧子模样..: “多大爷,那要是树栽在右手边呢?” “那就叫“白虎树”,大不吉,或是寓意此宅阴盛阳衰、女强男弱,或是此宅主人面临著挡不完的桃劫...呢,傻柱你这倒霉孩子,今天可是你荣哥儿安家的喜庆日子,牵看我说这些不討喜的话作甚?” 傻柱浑不在意的一撇嘴:“又不是不回南锣住了,只是添个下班歇脚的地方...” 到底是少年人,眉间的些许不快转瞬即逝,又托著多爷胳膊追问道:“多大爷,照您刚才的说法儿,我荣哥儿兹要是搬过来,就有男贵人扶持...公总大院您比我熟,有没有这样儿的人物?” “呢” 见惯风浪的多爷自打一进门,短短几句话间,这已经是第二次被傻柱给问的“”住了。想起这些天公总大院的风波、以及荣哥儿现如今的处境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多大爷,您楞什么神吶?到底有没有这一號男贵人啊?” 多爷轻轻一拍自己嘴巴,决定闭口不言,暗唻几句“倒霉孩子”,拎著礼品盒子绕过屏风影壁,直往院中行去。 “正主”何金银,此时正在收拾妥当的偏房里接受何大清夫妇的“批评教育”。 “荣哥儿,好好的正房你不住,偏偏挤在这椅角晃干嘛?怎么著,二叔和你白婶子上赶著给你送院房,你还警惕我们这是巴结你呢?” “二叔,这偏房也分了內外两间,里间休息、外间待客,地方足够宽敞,对门儿就是厨房,又不是经常住在这里,下了班、歇个脚的地方而已,哪有『鳩占鹊巢』的道理?” 面对何大清的“詰问”,何金银已经解释了不下三遍,甚至还隱晦的点出“香山別墅”的事情来,这件事后来还登了报,在北平城民间引起了一波不小的震动,何大清自然有所耳闻.: 只是这些事情与何大清自己旧观念中的“公家人”、“吃皇粮”概念截然不同,一时不愿意相信.:: 闻言眼睛一瞪:“我就没见过哪朝哪代当官儿的,能像眼下这般『窝囊”?芝麻绿豆大点的职位,一天天吃不好、睡不好,一个月三十天,能有二十七八天都不著家,现如今自己家的房子也住的提心弔胆.::” 形如念经一般的嶗叻,听得何金银一个头俩大,正赶上多爷进院招呼,何金银“如蒙大赦”,抢步奔出房门,连道“欢迎”,热络的態度让多爷一时间还转不过弯儿来..: 这已经是何金银来到北平的第二次“暖房”了,走起流程来轻车熟路。 捻著三柱香围著小院四角转悠了一圈,又在厨房里祭过灶君,傻柱有模有样的举著扫帚,小雨水端著铜盆,像模像样的打扫一番,仪式就算完毕,寂寥了一年多的烟囱里,再度缓缓升起炊烟,寓意看主家的回归.: 一年磨礪,傻柱的手艺已经有了十足长进,一桌家常菜更是信手拈来,饶是何大清绷著脸往厨房里转悠了三趟,也没挑出毛病来,只好在桌上与多爷拼酒解闷,瞧著一晃眼个子又往起了一截儿的荣哥儿与傻柱,眼袋微微抖动,也不知作何感想..: “荣哥儿,咱单位的人你怎么一个都没请?暖房暖房,本就该热热闹闹儿才对...” 多爷眯瞪著醉眼,话匣子打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请了,放在下午。” “那...那位呢?” “嗯,除了特行科的同事,再就是给张局打了招呼,別人也不好请,像是伸手要份子钱似的。索性中午这顿就只宴请自己人,原本大圣哥是要来的,临时出任务就托人捎了口信儿,说改天再单独过来。” 多爷眼角眉梢有著说不出的喜悦,举著酒盅与何金银碰了一下:“算你小子有良心, 这话我爱听,正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说的人心里热乎乎的...” 何金银眸子一转,促狭的说道:“那您怕是白感动一场,主要是您给局里请了病假真要跟熟脸儿撞见了,不好圆谎,隔天就得乖乖回去点卯,知道您是最怕麻烦的主儿” 多爷浑不在意的又满上一盅,言语间满是感慨:“还是荣哥儿想的周到,也不知我这场『病』...得装到什么时候?这个月的餉儿得亏不少银子...算了算了,兹当是破財免灾” 眼见看气氛就要掉下来,傻柱一拍胸脯:“荣哥儿,第弟我给你备了一份暖房礼,您可別嫌寒酸.:” 何金银眨嘛眨嘛眼,心里异,傻柱来时明明是空著手的..: “啪。” 一张对叠整齐的小纸条拍在面前,傻柱不无得意的说道:“我师父说了,单纯的枸杞榨汁兑进酒里,得即兑即饮,不能长期保存,密封不好还容易闹肚子,这个才是真真正正的『枸杞高梁酒”秘方,得搭配不少药材,也是见你最近老来上门打酒..:” 多爷的眼眸瞬间放亮,却被何金银闪身躲过,並没有当场“拆包儿”,谨慎的举动看的多爷牙根儿直痒痒..: 没成想傻柱话说一半还不算完,又献宝似的拿出另一份递给自己爹,这回罕见的连一句也没介绍,但是面上却带出一抹神神秘秘的坏笑来..: 何大清没何金银那么“小心谨慎”,当即就展开细看,没一会儿,眼袋就开始剧烈抖动,喉咙中似有运气声响.:: 一旁的多爷好奇的探过头去,边看边念:“巴戟天、仙茅、酒女贞子、肉艾蓉、锁阳、淫羊藿、蛇床子、五味子、阳起石、狗脊、海马、海龙、黄精、熟地黄、酒肉、盐杜仲、盐丝子..:” 声音越念越低、目光越看越热,多爷声音中带著几分惊喜、几分好奇:“傻柱,你这是拿药泡酒...还是拿酒下药?” 何金银恋著笑,一旁的白寡妇早已红了脸庞、暗一句“德性”,就隨便找藉口带著小雨水几人避了出去。何大清面色铁青,半响,才从牙关间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来。 “傻柱...我的儿...你还真是...长进不少啊!” 第380章 兑子 第380章 兑子 傻柱一眾吵吵闹闹的走了,小院中又恢復了往日的安静火神庙胡同临著大柵栏儿,北平城最为繁华的几条商业街之一,晚饭何金银提前在左近饭庄子里下了定钱,预备了两桌席面、一箱好酒,到点有伙计送餐,自然婉拒了傻柱留下帮忙的好意.:: 小院里兜兜转转,何金银最为满意的,就是一角的石桌石凳与土瓮鱼缸,残荷根茎早就清理一空,何金银空间里收著几块东总布胡同凶宅陈公馆里的太湖石碎块,选一截儿高的摆在瓮里,加满水、放几条小金鱼儿.:: 孟春时节乍暖还寒,架子还是光禿禿的,搬来廊下的躺椅,设想著绿意盎然的夏天,流萤小扇、背心裤.. 也不知这样的清閒时光.:.自己接下来的日子里,有没有这个“福分”可享? 大小伙子睡冷炕,全靠火气壮,何金银席间饮了几杯酒,小风一吹,酒劲上涌,就这么倚著躺椅,缓缓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日头西斜,左等右等,反倒是送外带的伙计先敲开了院门。 直到夜幕落下,特行科一眾熟人才姍姍来迟,何金银招待之余、余光一扫,心中有数,特行科今日来喝自己这场“暖房酒”的人数,少了一小部分人.: 刘科几度欲言又止,终归是在何金银张罗开酒时出言制止:“荣哥儿,最近还是谨慎点好,莫说是工作时间,就是下了班...也少要喝酒,谁要咱们干的是这份苦差事呢?万一有个紧急任务...” “膨!” 何金银还没有回应,就有行动小组的成员咬开瓶塞,满饮一杯:“组长...来, 喝!” 这是一顿闷酒,一桌席面只吃菜、少喝酒,气氛自然冷清下来,何金银心底猜到几分,试探著问道:“张局...受处分了?” “没、没有。” 刘科答的勉强,同时用目光压制下“蠢蠢欲动”的几人:“清查旧案闹出动静来的那两个倒霉蛋儿,挨了个停职留用、深度检討的处分,狄处在五处里大发雷霆,显然並不满意这个结果...著要去见冯局,被五处的人拦了下来。” “哦?” 何金银对这个结果深感异,功是功、过是过,虽然自己消息蔽塞了些,但也知道这种处分...看起来重,实则並不是很重...想起“护续子”的张局来,心底的疑惑愈发深沉。 索性將端在手中半响的酒杯一,面色严肃:“不对,你们有事情瞒著我。” 刘科还想掩饰,迎上何金银灼灼的目光,半响才开口说道:“荣哥儿,不是我拦著大傢伙存心瞒你,实在是不想搅合你今天的兴致...” “说吧,我听著呢。” 刘科磨蹭半响,才艰难开口:“早上对那两个倒霉蛋儿的处置结果刚出来没多久,五处就有人来闯你的办公室,声称要將有关李先生旧案的相关资料拿走,我看那意思来者不善,就託词钥匙不在,结果...” 何金银心中有数,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抱臂静静的听著。 “...推脱了几句,对方却给脸不要脸,准备硬闯,弟兄们气不过就闹了起来,险些酿成衝突,后来还是乔处出面將人骂了回去。”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目光与在座特行科眾人一一触碰,满是义愤填膺的身影,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经开始喝闷酒了。 “乔处...也没拦住吧?” “呢...五处一个副处长,客客气气的拿著上面的交接报告又来了一趟,有公文在, 乔处也不好再拦著...不过荣哥儿你放心,当时那么多双眼睛都盯著呢,他们没敢乱翻你办公室。” 何金银深吸一口气,起身举杯:“谢了...都在酒里。” 后半场气氛虽然有所缓和,但始终不温不火,刘科看的出来何金银这里还有下一场, 没有久留,招呼特行科的眾人早早散去,何金银將眾人送出好几条胡同,直到大路上才作別。 一个人满怀心思的往回走时,何金银心说张局那里怕是今天很难腾出时间来“捧场”了...却没想刚拐进这条弯刀状的小胡同,就瞧见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正站在自己院门前。 “..张局?”” “今天心情不好,就没张罗故旧,一个人在这座北平城里走了走,荣哥儿...我没来晚吧?” 撤去杯盘狼藉,原本给一桌人预备的席面,如今却只有两个人来...享受,也不知该不该说声“奢侈”。 酒喝不急不缓,张局面色如常,不等抓耳挠腮的何金银问起,便主动开口,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 “...最终官司打到洛局面前,大大的训斥了一通。狄飞也倒霉,那些旧案原本就是五处的差事,算是第一责任人,加之不知是谁传的閒话,把动了枪的事情捅了上去,停职调任,五处的位置暂时空了出来。” 一粒盐水生剥壳去皮,捻在手里轻轻一弹,一仰脖就进了嘴巴,张局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 “至於我呢,算整件事的第二责任人,被洛局呵斥为『乱伸手”...喊...” 这一声“喊”转瞬即逝、似有似无,可何金银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洛局又耳提面命,强调了一通『再学习”,比老罗当初托你小子转述的那番话还要烦人,曲里拐弯的说了一大堆,明明当初拦著不让我走的是他、让我虚心学习的也是他” 这座小院里如今只有他们两人,但何金银还是极为警醒的端起杯与自己的老领导碰了一杯、打断话茬。 “...以前是『四条腿”,我分管钱袋子、框架子、刀鞘子,现如今打散成了二十多条腿的“”,分管职责一直都没讲清楚,今天算得了句痛快话,从十三处监所处往后,户籍、交通、財务、后勤...还有劳什子妇委,归我管。” 说话间张局打出一声酒来:“倒也好,责任划分清楚,我也能清閒些..:” 何金银沉默良久,一声长嘆:“兑子。” 张局眸子瞬间亮了起来,一阵沉默,又痛饮了一杯:“院里有象棋么?” 何金银从正房里找出一副来,许是白寡妇无聊时打发时间的玩物,没有专门的棋盘, 院角的石桌上倒雕刻著楚河汉界,两人乾脆从屋內挪到了屋外,兴致勃勃的“廝杀”起来。 末了,张局捻著一颗“卒子”沉吟半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洛局准许我去前线了..” “好事啊.” “组织赴朝慰问团,三月启程。” 张局把玩著木质棋子,突兀的又追问了一句。 “荣哥儿,你...想去么?” 第381章 拱卒 第381章 拱卒 棋盘上的廝杀博弈,比不得战场上凶险的千万分之一。 “拱卒。” “跳马。” “拱卒。” “撤相。” “拱卒。” 官场失意、棋场得意的张局掂了掂手中奕子,拧眉瞪眼、面色不愉。 “荣哥儿,有你这么餵招的么?问你想不想跟著我去前线慰问你也不声,反而一个劲儿的在这棋盘上给我拱卒、拱卒,既形不成有效攻势、又无法回援防守,好好一盘棋眼看著就这么给糟蹋了...” 年轻的面孔与他抬眸对视,眼里闪烁著一抹执著的光亮,声音坚毅。 “报告!『小卒子』也想过河!” “过河?你过河也得有个章法定式.....” 转醒过来的张局用手点指著何金银,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好似將白天的那些不快尽数拋去,不再关心棋盘上的局势,信手落子、自说自话。 “进军。小卒子想要过河...有趣、有趣的紧!荣哥儿,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一面...” “拱卒。” “上土。饶是小卒子过了河,一步也只能一格,对整体局势来说无关紧要...不过去看看也好,也只能是去看看嘍...” “拱卒,吃象。” “跳將。我大小也是个直属团团长,带你过去可以,但是慰问团有慰问团的规矩,不是让你去跟敌人刺刀见红的,虽然到了那边一切行动肯定有队伍保护,可团里也得有自己的保卫干事,来迴路上也需要时间.::” 絮絮叨叨间,何金银这边的“小卒子”已经拱到了棋盘末端,隨著又一次挪动位置, 他修地开口打断了张局的嶗叨。 “將军。” “我...呢..”” 张局错的看向棋盘,才猛然发现这颗小卒子已然形成绝杀,却听何金银笑著说道:“您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小卒过河...顶大车!” 呆滯片刻,双手元的將面前这盘已成定局的棋面搅散,张局重新鼓舞起几分斗志来:“这把不算!咱们啊.:.从头来过!” 这一晚,棋局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散。 两个平日里都没什么机会碰棋的“臭棋篓子”,你来我往、势均力敌,廝杀的好不尽兴。张局临走前,仍然念念不忘的捻起那枚形成绝杀的“小卒子”,把玩片刻,才將它隨手拋还给何金银,语带萧瑟。 “我怕是...也只能送它过河了,往后的路错综复杂,无论往左还是往右、抑或是执意前行,可唯独...没有了退路。所谓『一步错、步步错”,棋局可以重来,人生又哪有那么多回头路?” 粗糙而又不失温暖的大手轻拍何金银肩头,胸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嘆息。 “荣哥儿,你,我...当共勉之。” 三月十二日,首届赴朝慰问团在北平正式组建。 成员构架多样,囊括了各团体代表、民主人士、劳动模范、社会各界知名人士、文艺工作者,共计五百七十五人。下辖一个直属团与七个分团,譬如文工团、曲艺团、杂技团等等.: “我再强调一遍,这不是观摩、更不是什么旅行!全团所有人,都必须作好时刻牺牲的心理准备!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张某粗通行伍,见过太多刚上战场的兵雏儿,倒在种种不可思议的环节上,一切行动必须听指挥..:” 张局台上就座、侃侃而谈,已经没有了半个月前的失意模样,言语间激昂慷慨、气势十足,一如这些年在报纸上的鲜明形象。与別人的致辞不同,张局的发言颇为务实。 “名单我已经看过,全团五百七十五人中,有战斗经验的人不足十分之一,上过战场的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为了能够將大家一个不少的带回来,我提议,延迟出发时间,就地进行突击培训,將重点放在隱蔽、救援、防空和体能锻链上...” 最末一排的何金银,闻言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苦笑,当年补训兵团的往事歷歷在目,自已这位老领导...分明是要將这五百人当成“新兵”来操练一番才肯罢休了。 张局的提议引发一阵热议,支持与反对並存,各有各的道理。 最终在匯报请示后,將原本既定的十八號启程日期,延期一周,考虑到多项原因,除不做统一体能训练外,当场定下了隱蔽、救援、防空、卫生、纪律、军事、爱国教育这七项课程,正正好好、“每日一课”。 “直属团保卫干事何金银,在不在?” 台下“老神哉哉”的何金银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激灵灵打个冷颤,雾时起立:“到!” “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手下的兵,也是这次北平直属团的保卫干事...” “...別看他年纪轻,但是已经身经百战、屡破大案,先后荣立过两次『小功』!还是中央公校第三期优等毕业生,目前在公总八处任职、副连级干部,我推荐隱蔽课程就由他来主讲,同时也向慰问团各位领导毛遂自荐,纪律、军事两课由我来主讲..:” 故意挑了个最末一排位置的何金银,瞅著前方齐刷刷回头看过来的各色面孔,看似平静、实则內心骂娘...这种“万眾瞩目”的感觉,像极了学生时代上课走神时、突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情形.:: “哗哗~哗哗~” 张局的介绍不可不谓详实,话音方落,五百余人掌声雷动,表达著大傢伙对於何金银这个年轻面孔的认可。 “嗡一” 何金银浑身如有电流激盪而过,看著一双双信任、欣赏,甚至隱隱约约还带著一些...崇拜的眼眸,习惯性抬起手,嗓音比刚才答道时还要洪亮上数倍。 “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此刻激动的何金银却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正有一双明亮的眼眸紧紧盯著他,脸颊一笑就带起两个酒窝来,奋力鼓掌之余,还不忘与身边人小声说著什么..: 张局爭取到的这七天时间转瞬即逝,经过多次演练与课堂互动,大傢伙彼此熟悉了不少,在纠总时就多次讲课的何金银,籍著讲课的缘故,也认识了不少此行的同伴..: 这一日,正阳门火车站月台上人潮如海,红旗招展,团锦簇,送行的人群与从车窗內探出身来的慰问团成员们依依话別、殷殷瞩託,一只只手紧紧握住、又快速鬆开,无论此前相识与否.:: 汽笛声响,车轮滚动,带著人民的祝福与必胜的信念,驶向慰问团此行的第一站一辽东省,安东市。 第382章 水单 第382章 水单 “打竹板、响连天,话说在这一九五零年,金秋讽爽十月天...” 在交通还不发达的年代里,火车是一个新鲜物件儿,即便早在前清时期就已经有了铁路的存在,但仍然有许多人没有搭乘过,难免好奇。 殊不知,如果真要长期搭乘,这份好奇很快就会转变成为一种痛苦,遭罪的又何止是屁股.:: 搭载慰问团的这趟专列走走停停,常常要给军列、后勤补给让道,原地一等就是大半天,三月底从北平出发,今天已经四月五號了,才將將要抵达目的地安东。 万幸,这趟专列上將近三分之二的成员都是文艺工作者,快板、单口、群口、京剧、 乐亭大鼓、河南坠子、京韵大鼓...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赶路之余排练、排练之余解闷儿,倒也没有想像中那么枯燥。 “...突然间,风云变!隔壁半岛起了狼烟!” 原本舒缓的节拍陡然一变,几个强拍就营造出紧张、严肃的氛围来。 “好朋友,发密电,请求我们速增援!挥巨手,点江山,高瞻远瞩拍桌案!再看那, 侵略军,不知死活往北!涛涛河畔,敌机炸毁我渔船!边城安东有危险,人民性命难保全!” “好!” 一片叫好声中,创作这段即兴快板书的同志拱了拱手,语气诚恳、並无骄矜。 “屈屈拙使,不足掛齿...实在是临近安东,心情激动,『小蘑菇”我临时编了这么一小段,至於后文如何,还得再继续完善、打磨,接受大家的批评与建议!” 何金银刚巧巡查到这一列车厢,瞧见这一幕,也隨著眾人拍手鼓掌。能在短短一分钟时间里,现编现唱,单论这份“急智”,就令何金银钦佩不已,果然,能被选拔进团的, 绝非等閒之辈! 小蘑菇同志,虽然艺名里带个“小”字,实则已近三十,体格魁梧、面容方正,早在民国时期,就已经多次登台献艺,在平津地区声名鹊起。 年初时,更是响应老舍先生《相声改良》的號召,投身平津地区民间组织“相声改进小组”,呼吁取消传统相声中的荤口儿、脏口儿、伦理餵这些个自轻自贱的低级趣味,是相声圈內的“弄潮儿”。 小蘑菇瞧见何金银,眼眸一闪,將他拉到车厢末尾的僻静处。 “小何老师,我刚还想找您呢,安东这个地方大傢伙都是第一次来,咱们团不是要在安东休整一晚再出发么?我想趁著这个时间深入当地群眾、就地取材,好把我刚才『边城安东有危险』后面的內容给创作出来!” 这个称呼並不是何金银自己“拿大”,一如纠总识字班那时一样,因为一堂脱离了单纯说教、反而增加了大量实践內容的“隱蔽课”,“小何老师”四个字再度成为何金银的眾多標籤之一。 “实在抱歉,团里命令,抵达安东后,所有人不能擅自行动,直接入住安东饭店,只歇一晚,时间很紧迫,还要布置各团今后的行动问题...所以,咳嗯..” 小蘑菇眸子里的期待顿时落空,他也明白这不是何金银能够决定的事情,只是不舍这个创作的机会,略一沉吟、计上心头。 “小何老师...那如果有空余时间,我打申请,劳烦你这个保卫干事陪我外出走一遭...如何?” “好,如果得到团里批准,我就『捨命陪君子”一趟!实话实说,我其实也希望能亲眼看一看、逛一逛...边城安东。” 两只手不约而同的握在一起,笑声爽朗。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竹板这么一打呀~咱別的都不夸~夸一夸、何金银,年少志气佳~他是东山打过狼、 西山跑过马~扶老太太过马路,这都不算啥!英勇擒贼破奇案,身手顶呱呱~” 心满意足的小蘑菇鼓起竹板转身离开,只是这段“就地取材”的快板书让“事主”何金银闹了个大红脸,刚想要追上去捂住对方的嘴巴,却没想被人突兀的开口叫住。 “小何...老师?或许,我该称呼你一声“何公安”才更適合!” 面前是一位女同志,个子要比何金银矮一些,脸上一笑有两个小酒窝,看穿著打扮並不像是文艺工作者,一眼瞧过去,何金银竟然隱约觉得有几分眼熟..: 一只素手俏生生的主动伸出,另一只手藏在背后,更显的娇俏可爱,看著面前没点反应的何金银,姑娘的眉头不禁微微起。 “何公安,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在北平时课程太紧、围著你请教的同志太多,列车上又男女同志分属不同车厢,好不容易警见你,原来是请人夸自己吶?” 何金银慌忙摆手解释一通,半响才看到对方眸子里的促狭:“这位...女同志,您是?” 眼前人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叠痕极为明显的小纸条,径直往何金银面前一递:“喏!自已看!” 何金银看著纸条上面已经模糊的字跡和印章,一拍脑袋:“啊,是你!” 这是一份银行水单,一份何金银早已遗忘的水单。 四九年十月份,何金银曾受罗局“点拨”,將身上的剩余大黄鱼儿在西交民巷人民银行黄金兑换业务处存兑成“折实储蓄”,为了不留“后患”,还请银行的工作人员帮忙开具一份水单,却因为何大清那件“风化案子”,被傻柱急忙忙拉走.., “...等了一天,都没见你来取,也不知道这东西对你是否重要,我隔天就去了一趟你们公总大院,结果却被告知你关了禁闭,不知道內情就没敢將东西拿出来,一直留到了今天。” 何金银尷尬的挠挠头,忙不迭的道歉,却见姑娘一伸手:“如今物归原主,那我的东西,何公安是不是也该还给我啦?” 这一笑脸上的酒窝愈发明显,却没想“媚眼拋给瞎子看”,何金银只顾著燮眉回忆了,根本没留意到眼前的“美景”,半响才志芯不安的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是什么..东西啊?” 姑娘一踩脚,愤愤不平的说道:“水杯啊!我的水杯,被和你一起的小孩儿拿走了, 要不..:你以为我留著这份水单干嘛?” 何金银一捂额头,傻柱...傻柱! 正这时,前面车厢有急促的哨声传来,何金银一个激灵,这是紧急集合的哨声,將来不及收起的水单隨手往姑娘手里一塞,下一句“改天再聊”,急忙忙往前跑去,只留下“酒窝”女同志一人.: “好你个何金银,也不问问...我叫什么!” 第383章 断桥 第383章 断桥 专列停在了距离安东城区不足五公里处的小站,近在尺、又似乎远隔天涯。 “抱歉,接东铁办、安东公安分局命令,城区全线暂时戒严,禁止出入。戒严期间, 除军列外,凡往来车辆、人员都需要接受检查,等待戒严结束,才准许放行。” “同志,这趟专列搭乘的是赴朝慰问团全体成员,我们从北平出发,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距离原定到达日期已经晚了一天..:” 专列乘务组长急的满头大汗,车軲话说尽,见对方根本不为所动,一时间不由得气从中来、口吻也变的严肃起来。 “这位同志!你知道这趟专列的重要性么?上面不仅有慰问团全体成员,更有北平各行各业捐赠的支前物资!接受检查可以,可要是耽误了慰问团的行程,同时寒了前线將土和后方老百姓的心,你担待的起么:::” 一顶大帽子张口就来,公事公办的戒严人员面色严肃,正欲驳斥,听到哨声的何金银刚好赶到,见两方人马气氛紧张,急忙忙挤进人群,只一眼,就从这位陌生的面孔身上察觉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这种感觉很玄妙,並不是指人,而是指对方的...行事作风。 “抱歉、抱歉!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慢慢说...” 突然冒出的年轻面孔將对方已经到了嗓子眼的呵斥又嘻了回去,何金银先与专列乘务人员简单了解了一番情况,安抚好他们的情绪,这才转身向对方敬了一礼。 “同志您好!我是本次慰问团的保卫干事,何金银。” “何干事您好,我是安东分局侦察组组长,这是我的证件。” 何金银总算明白刚才那种熟悉的感觉从哪里来了,不由得洒然一笑,掏出自己的工作证件递了过去:“难怪觉得亲近,原来是同行...请允许我再做一次自我介绍,何金银, 在北平市公安总局八处工作。”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句话在同行间也偶尔適用。 经过一番请示,何金银一边引领著对方对专列全车进行例行检查,一边“套起近乎”来。这位安东分局的侦察组长,此时也卸下面具,言谈间显露出一股东北汉子特有的豪迈来。 “实在抱歉,我代表安东人民,欢迎贵团一行,只是事发突然,希望贵团上下多多理解。” 何金银眼眸一闪,坐实了心中的猜测,仅是一个临时停靠点,封锁戒严就有分局侦察组驻守..:一念及此,何金银斟酌开口。 “是不是安东发生了什么大事?当然,如果不违反保密规则的话..:” 对方摆了摆手:“说起来还不得被北平同行笑掉大牙,磕啊!昨晚夜间,安东与前线多个兵站、后勤点的联络突然中断,接电台传讯后,经排查,发现市区內多条通信专线被人为破坏,这还不算完,除了用钳子剪断,更是逐段焚烧,手段极其狠辣!” “嘶.” 想到了多种可能,独独没猜到这种情况.:.何金银不可置信的反问道:“不是河对岸的线路被破坏?而是...安东城里?” 对方铁青著脸点了点头:“虽然羞於启齿,但事实...就是这样,是我们的工作疏忽,现在全城封锁,就是在追查这个丧心病狂的列徒!” 说著话又指了指临时站点附近的接线桩子:“这些,是保证前线与后方联络的生命线!有人.:.不想看到我们胜利!” 何金银眸子一闪:“谍子?” 对方摇了摇头:“存在这个可能,但是据我们分析,『洋狗子”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如果真是这样...这將是安东的耻辱!” 何金银倒吸一口凉气:“真有这种人?” 这个东北汉子抿了抿嘴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的反问道:“往前倒推十几年,咱们这个国,这样的人::.还少么?” 何金银看出对方眼里的无奈,举国上下团结一心、共抵外辱的时候,竟然还有这样的妄图螳臂当车的坏种,主动伸手:“或许,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我相信,安东同行一定能將人缉拿归案。” 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这一刻,没有北平与安东的区別、也没有职位高低的界限, 有的,只是公安战线第一代人共同的使命。 有了何金银协助,慰问团上下对安东警方的工作表示出了极大的配合,只是仍然难免有所牢骚,怀揣著一腔热血,结果距离心心念念的目的地、第一站就成了“尺尺天涯”的局面,任谁都能理解。 直至入幕时分,专列才缓缓驶入安东市区,所有人都紧紧的趴在窗口,打量著这座陌生的城市。有了白天那一遭经歷,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战爭的气氛。 安东饭店,距离安东火车站只有五百米,与横跨江岸的“姊妹桥”直线距离不过百余米,拉开窗帘,对面就是新义州一一一座曾经有看十数万人口的...空城。 “全体团员,不得擅自行动,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安东饭店一步!秘书处、直属及分团领导、各演出小队队长,到二楼会议室集合!討论明天过河后的行动布置!明早九点,召开全团大会!” 何金银没有参加慰问团连夜召开的这场会议,五百余人分布在这座饭店的二到五层, 保卫干事的工作职责之一,就是巡逻站岗、防止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团员偷偷“溜”出门去,譬如...小蘑菇。 “小何老师!何金银同志!领导们都去了会议室,哪里有空閒机会给我打报告!你听我说,出门五十米,就是江岸和『姊妹桥』,有您同行,咱俩快去快回.:” 何金银被小蘑菇软磨硬泡的“蘑”了半响,坚持原则不动摇,反而“亦步亦趋”的跟在小蘑菇身后,看对方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好似下一刻就要掏出快板来唱一出“何金银,大坏蛋,油盐不进挡在前~” 办法总比困难多,小蘑菇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背著手慢悠悠引著何金银一路往楼上行去“小蘑菇同志,您住在四楼,走过了。” 在何金银异的目光中,这位善於现编现唱的相声圈弄潮儿一改方才的慢慢悠悠,一个箭步,就上了五楼通往顶层的通道! “啪!” 两扇並未掛锁的门户大开,四月夜间的小风一吹,激灵灵打个冷颤,“气急败坏”的何金银刚追到顶层,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一滔滔江岸,两段相隔不远的“姊妹桥”,一断一残,出现在眼前! 第384章 轰炸 第384章 轰炸 高处虽不胜寒,“风景”却是独好。 江水在月色的照映下,清晰可见,远处的新义州一片断壁残垣,安东这座小城虽然比之好上不少,但也处处可见被轰炸过后的待建景象。 联结两座城市的“血脉”,就是横跨江水的两座大桥,拋开文学素养不谈,就形如一双筷子,笔直的架在江水之上。因此,这两座被简单唤作“上桥”与“下桥”的钢铁桥樑,还有一个形象的称呼一—姊妹桥。 月有阴晴,人有祸福,何况姊妹桥? 此时的这两座姊妹桥,模样与初建时已然大不相同。靠近安东饭店一侧的“下桥”, 已经成为一座断桥,从安东方向蔓延出去的前半段还算“坚挺”,往新义州方向去的后半段,已然只剩下孤零零的桥墩。 “上桥”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是钢铁架构,但即便在黑夜的笼罩下,依然能清晰的分辨出,桥身存在多处“破烂不堪”,或是下方桥墩出现炸口、看起来岌发可危,或是上方稳定桥身的铁梁断成两截.. 一断一残,何其悽惨? “何金银同志,这...就是前线將士的运输大动脉,姊妹桥么?” 小蘑菇一改方才的玩闹模样,神情肃穆,空望姊妹桥半响,才摇头失笑道:“果然,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百闻不如一见,远在津门的我,只以为安东人民不过是受战爭影响,不能出海打渔、生活受到影响而已,天真的唱著什么『敌机炸毁我渔船”,哪知道..:” “哪知道,贼人狠,炸我桥樑断我后!” 追上顶层来的何金银沉默的拍了拍小蘑菇的后背,低低的声音说道:“这...就是战爭。” 两人还正在感慨,身后猛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嗓音。 “是慰问团的同志吧?请出示下证件。” 检查过两人的隨身证件,来人这才冲身后摆了摆手,低低的声音说道:“收枪,继续保持警戒。” 小蘑菇还没反应过来,何金银已然苦笑不已,果然,这种制高点,又逢著特殊时期, 哪里会没有军兵把守?两人也是命大,估计对方早就接到过通知,知晓今天有慰问团的陌生面孔入驻安东饭店,否则换作平时,敢夜间闯哨卡? 一梭子了事,不但没错,反而有功。 “抱歉,惊扰了你们工作,我们不是有意的...我是隨团保卫干事何金银,证件您方才已经看过,回去我会自行请罚,同时告知全团上下,顶层露台不得擅闯。” 不等何金银“自我检討”完毕,小蘑菇就怯怯的一伸手:“是我,是我无视命令,擅闯顶层,要罚罚我,与何金银同志不相干系!” 眼见著两人这就要爭著“认罚”,黑暗中的来人笑著摆摆手:“无碍,下不为例。你们方才,是在看桥吧?那句『贼人狠』不错,比什么炸渔船要切实的多,我给远道而来的贵客介绍介绍..:” 说著话伸手往江面上一指:“被炸毁的这座,本地人都称之为『老桥”,早在民前一年时就已经建成,比“新桥』早了有三十多年,两座桥原本都是铁路桥,不通车的,新桥建成后,老桥才改成了公路桥,可以通车。” 似乎对这两座桥樑极为熟稔,介绍起来侃侃而谈:“这位同志方才说的不错,这两座桥就是我们的大动脉,也是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去年十一月时,老桥被炸毁,仅存我们这一侧的四孔桥,敌机不断骚扰的情况下,无法修復。” “新桥就承担起了『大动脉”的重任,將原来的双轨铁路中的一段铺设石板,形成了铁路、公路两用桥,也是目前敌机新的目標。” 说到这里,对方顿了顿:“而你们,就是將要从安东出发,通过新桥,踏上战场,我们不曾相识,今后也恐难再见,祝愿慰问团一行,平安顺利,过桥的那一刻不妨朝安东挥挥手,看不见的角落里,有无数人关心著你们,目送你们前行。” 这段话说的很有水平,一点不像是从大头兵嘴里说出来的话,这让何金银难免对对方的身份感到好奇,只是碍於自己两人“闯祸”在先,不好开口询问.. 小蘑菇已经眼含热泪,近前一步紧紧的拉住对方的手,无语凝嘻,素日里那一双伶牙俐齿,这时候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了这一遭“有惊无险”的天台歷险记,何金银將小蘑菇送回房间后,和隨团其它几位保卫干事商议一番,单独派人把守在五楼入口,避免再度发生这样的事情,惊扰到这些无名卫士的工作。 这一夜,全团上下,无一人安眠,所有人都知道,明天...他们即將踏上战场。 “...我再强调一遍,这不是观摩、更不是什么旅行!全团所有人,都必须作好时刻牺牲的心理准备!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默默的望著窗外,何金银耳边再度响起了出发前张局的话语,也不知是因为夜风寒凉还是別的缘故,身体微微战慄著,他没想到,自己会与歷史.:.离的这么近。 次日九点,全团大会在二楼会场召开,因为人数眾多,很多人只能站著听讲,將原本只能容纳三百人的大会议室塞的满满当当,何金银倚著窗口位置,这里视野开阔,无论是会场內、还是会场外.:: “经商议,下面对全团下一步行动作如下部署,火车在河对岸是被敌机重点『关照”的对象,考虑到大傢伙的安全问题,我们將沿著北部的三级公路,经新义州、义州、 戒川、成川、顺川,抵达此行第二个目的地,三登石门里,也是后勤一分部驻地..:” “考虑到公路行进的多种状况,会將全团分为四个分队,避免因前车嚮导太快、敌机轰炸等特殊情况,出现掉队、失联的状况...” 一项项命令有条不素的传达下去,在全团大会的最末,总团长突然提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异的“命令”一“儘管河对面曾经受过东洋人的长期控制,很多人不得不学会了一些东洋语言,这在当地老乡间也是一种通用语言,但为了体现对当地老乡的尊重,我定下最后一条铁律,不许用东洋话和乡亲们交谈!” “是!” 就在此时,刺耳的警铃划破长空,何金银第一时间转身往窗外望去一一天空中密密麻麻,数百架飞机正在急速向安东城区驶来! 想起昨晚的交谈,激灵灵打个冷颤,转身衝著还在发憎的团员们吼道“轰炸!隱蔽!所有人不要乱!听指挥!” 第385章 血债 第385章 血债 “喻一轰!” 江水在咆哮,断桥在哀豪,与数量破百的集群轰炸比起来,来自地面的反击...零星,却又无比坚韧、毫无畏惧。 这是自一九五零年十一月八日“下桥”被炸断以来,安东这座边陆小城,遭受的最大一次轰炸,规模更甚於前次。敌之剑锋,直指联结两岸唯一的生命通道一一上桥。 慰问团来自各行各业的五百余人,第一次置身於一场战爭之中。 来的是如此突兀、又如此直接,就发生在他们即將整顿出发、越过江岸的前一个钟头。如果敌机来的迟缓些,那时这五百余人,应该刚刚踏足上桥..: 箇中滋味,唯有自知。 “注意隱蔽!不要恐慌!远离窗口!就地臥倒!” 轰隆隆的爆炸声浪中,何金银不確定自己的声音能否被每一位团员听到,示意身边人隱蔽臥倒的同时,扯著嗓子往会议室大门方向快速衝去。 要知道,这些没有任何战斗经验的五百余人,一旦被恐慌情绪笼罩,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挤向唯一的逃生出口,拥挤、踩踏、室息、四散奔逃,后果...难以想像! 这一刻,何金银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急剧的心跳声音,肢体完全是依靠意识指令前行,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巨大气力,將大门口已经初现拥挤端倪的人群奋力扒开,喊出口的话已然破了音。 “室內隱蔽!室外更危险!” 正这时,台上就座的张局手持大喇叭,踩著桌案发布號令,声音平稳有力、让人听起来就莫名安心。 “所有人听我指挥!原地隱蔽!远离面向姊妹桥的窗口一侧!统一往室內另一侧方向靠拢!低头、弯腰、注意踩踏!不要惊慌,敌机的目標不是安东饭店,会议室在二楼,地势较低,四周又有建筑物遮挡,安全程度较高..:” “咻咻咻!” “噠噠噠!” 安东饭店距离姊妹桥直线距离不过百余米,正处在扫射范围边缘地带,一阵极为刺耳的射击声音如在耳边,伴隨著明显的外墙砖瓦溅射声、玻璃碎裂声,似乎安东饭店的楼体都隨之震动,这让原本嘈杂的室內顿时一静! 张局笔直的身躯一动不动、继续面不改色的发號施令,末了仍不忘“点將”道:“保卫干事何金银!” “到!” “立刻联繫饭店的同志,询问就近的防空洞在哪里,快去快回!” “是!” 整场轰炸持续了十多分钟,余波散去,临江地带满是狼烟。在负责接待的当地同志引领下,心有余悸的五百余人离开安东饭店,向不远处的镇江山防空洞有序撤离。 亭台楼阁,绿荫覆盖,镇江山地势並不高,山体最高点“镇江亭”后方,就是一处深挖潜藏的防空洞。登山途中,满是早已习惯这种“大场面”的当地居民,拖家带口、艰难前行。 “敌机都飞走了,我们..:” 张局瞪了一眼曙开口的分团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敌机来的这么突然,根本不给当地群眾疏散的时间,显然是蓄意已久,如果再杀个回马枪...我们要为所有团员的生命安全负责!今晚...怕是要委屈大家在山洞里过夜了.::” “什么?不过江了?我们已经比原定时间迟了一天..” “喏,你们自己看。” 何金银扶著镇江亭的栏杆,沉默不语,远眺的目光此时同样死死锁住江面上的姊妹桥滚滚浓烟、火光未散,上桥的连接新义州方向的后半段桥面,有两孔桥樑段已然塌,原本笔直的钢樑、铁轨扭曲变形,“软塌塌”的查拉著,没有著力点。连接安东方向,有四孔桥樑段火势极大,虽然没有完全断裂,但也处在岌岌可危的状况下..: 此时再想妄图过桥,进行既定的慰问任务...难! 镇江亭里,张局正在和几位慰问团领导商议对策。 “...安排部分团员,少量、多次的返回安东饭店,將过夜所需衣物搬运回来...同时联繫安东当地,看安东附近有无其它道路可以改道绕行,任务很紧...同时根据方才大傢伙的反应,我建议取消原定的第一线慰问计划,避免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何金银!” “有!” 四月的安东依然寒冷,张局说话间哈出一口热气来:“方才...怕不怕?” “不怕!” “说假话...但是,精神可嘉!给你布置一个紧急任务!” “您说!” “人挪死、树挪活,五百余人吃喝拉撒在防空洞里將就个一两晚不成问题,但是我们隨团携带来的、已经装车的支前物资还停放在饭店后院,安东的情况远比我们想像中的要复杂,需要留人照看,敌机隨时可能会返回..:” “保证完成任务!” “去吧,稍后挨个点过卯,团里会安排后勤支队指派人去配合你清点物资。记住,如果有人敢打这批物资的主意...” 何金银一拍腰间枪套,朗声答道:“明白!” 山路之上,孤身一人逆行而下,与小蘑菇擦肩而过时,被他托住问明去意,何金银一边简单解释两句、一边还不忘打趣道:“怎么样?团里领导这会可都在防空洞里,要不要毛遂自荐一个,来陪兄弟我值夜?” 小蘑菇虽然在刚才的密集爆炸中受了惊嚇,仍不忘梗著脖子回应道:“去就去!且等著我!怎么著也比睡山洞舒坦!”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何金银返回安东饭店时,先將后院的十几辆大卡车检查过一遍,万幸只有些许轻微破损,悬著的心暂时放了下来,正这时,猛然听到大楼內有急促的脚步声响..: “快、快、快!要快!这里还有伤员倖存,路上快点兴许还有的救!” 何金银赶到时,只见一副副担架正从楼上被抬了下来,余温尚存、红色的鲜血一路滴答著,染红了冰冷的楼梯。何金银一颗心修地提到嗓子眼,慰问团除了几个慌乱间崴了脚的倒霉蛋儿,全员平安,那这些伤员是.:: 脑海里募然想起昨晚在顶层露台见过的那些个无名卫土.:, 制高点、发出警报、零星反击的枪声、在会议室听到的那几梭子敌机扫射.., 將这些信息串连起来,泪水不知何时已经盈满眼眶,何金银追出几步,搭手抬著担架往最近的伤员救护点跑去。等从救护点出来时,想起自己肩负的职责,强压下心头怒火, 大踏步往回走去。 身后,是被炸处刚拉起的警戒条,隨风飘荡,上面写著血债,要用血来还。 第386章 巧巧 第386章 巧巧 沿著血跡,一路行至露台,面前的场景...触目惊心。 断肢,污血,来不及掩埋的遗体,散乱的弹壳,斑驳的弹孔,还有...一台已经撤去简陋迷彩偽装的高射炮。 被打穿的防盾板一角,坑坑洼洼的弹痕间,三颗耀眼的红星在军绿色的映衬下熠熠生辉。这並不是什么毫无意义的装饰品,这是这台极为稀有的高射炮、以及它身后的无名卫士们,荣誉的勋章。 一颗红星,代表看一架坠落的敌机。 “苏制m1939式37毫米高射炮,整个安东,唯二的防空火力之一。” 一如昨晚,那道突兀的陌生嗓音再度响起,何金银条地回眸,一个拄著拐杖、腿上还缠绕著绷带的顽强身影从角落阴影里站起,血渍从浆洗髮黄的绷带下渗透出来,因为疼痛微微颤抖的身体,顽强的站立著..: “慰问团的同志们,没有受伤吧?” 何金银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快步赶上前想扶住来人,却被他用眼神回绝:“有烟么?我这里的...都被血浸了,没法子抽..:” “此啦~”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青烟燃起,对方似乎並不经常抽菸,甚至从未抽过烟,第一口嘬了半响才著..: “吡啦!” “此啦!” 一连三根,静静的竖在露台地面上,对方將剩下的烟拋还给何金银,盯著缓慢燃烧的三只香菸,久久不语。 几度张口、又几度词穷,何金银深吸一口气:“同志,我扶你下去吧,简单的包扎虽然能止血,但是一旦伤口感染..:” “截肢是吧?” 对方並没有回头,沧桑的声音中充满洒脱:“安东另一门高射炮架在镇江山里面,两处炮点一明一暗,敢申请来我这里的汉子,死都不怕,还怕个甚截肢?没事的,没事的...” 何金银迟疑一下,默默的近前架住对方的另一只胳膊,用自己的身体充当这位无名英雄的拐杖。 “慰问团的同志,你...能帮我个忙么?” “您说。” “换防队伍来之前,总不好叫我这些弟兄们就这么“睡”著,我腿脚不方便,你搭个手,帮忙將他们挪到一起,方便一会...运走。” 两只眼眸对视,何金银从对方的眼里只看到了笑谈生死的漠视,突然就明白,公安与军人,有些地方,终归是不同的.., 对方却將他的沉默当作了一种回绝,笑著摆摆手。 “没事的,没事的...慰问团的同志来自天南海北,第一次碰著这样的场面时,不怕你笑话,我足足吐了三次,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我看你方才的一举一动,腰间还別著擼子枪,就以为是..:” “我是一名警察,更是一个...不合格的军人。” 何金银深吸一口气,轻轻將对方扶到高射炮前,倚著防盾板,这个姿势伤腿能平放搭著,或许舒服一些。在对方异的眼神中,敬了一礼。 “您好好休息,等换防的队伍来之前,这里...交给我。” 当著“君子一言”的小蘑菇找到何金银时,寻人不见的满腹牢骚变成了一声惊呼,三两步近前拉起何金银的手:“何金银同志,你这是怎么了?哪受伤了?快、快,团里的隨行医护人员呢!” “別喊,我没受伤。” 面色苍白,隱隱还透露著一抹疲色的何金银挣开小蘑菇的手,下意识回眸望了一眼身后这栋五层小楼,隨口解释道:“没事的,刚才帮忙救助伤员,洗一洗就好了。” 小蘑菇闻言拍了拍胸膛,长吁一口气:“好傢伙,嚇死我了.:.你这样我还是別麻烦你了,后勤支队的女同志正在后院清点物资,我们还是快去帮忙吧...” 何金银眼眸一闪,带著乾涸血跡的手轻轻拍了拍小蘑菇的肩膀:“战爭,没有什么值得好奇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血债...总要血偿的,一会事了,快些回防空洞去吧。” 小蘑菇满不在乎的推开何金银的肩膀,掏出自己的隨身笔记本来:“不一样的,单单刚才在防空洞里的短短一会时间,我就搜集了好几个素材,祖国人民需要知道这些事情, 你看..” 说著话一指自己的素材本:“上空时不时出现的敌机、对岸新义州烧了一天一夜的大火、今年除夕夜锅里来不及吃的饺子、膝盖处至今仍清晰可见的伤疤...这些都是..:” 话音未落,何金银已然“丟”下他大踏步往后院装满物资的卡车行去,留下小蘑菇一个人还在念叻著这些来源於安东本地人民的宝贵素材。 “咦,是你?” 正带著人在装满物资的大卡车之间忙碌清点的身影连头也没回,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何金银的声音,口中喃喃自语著:“三百一十八、三百一十九、三百二...” 来人正是那位与何金银有过“两面之缘”、一笑带起两个酒窝的女同志。 “咦,你们认识?” 后知后觉追上来的小蘑菇將手里的素材本收起,捏著鼻子冲何金银说道:“要不,我先帮你顶一会,你趁著这会儿回房间冲洗一下、换一身衣裳?这安东饭店当年是给东洋人建的,一应设施齐全,並不比津门的差..” 何金银摇了摇头:“不著急...等清点完再说吧。” 小蘑菇隨著何金银目光望去,嘴角带起一抹坏笑来:“懂了.::” “你懂什么了就懂了?” 小蘑菇也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副快板来,显然这副“吃饭的傢伙事儿”是隨身携带,节拍舒缓、张口就来:“江归江、山归山,英雄难过美人关,深夜难逃美人欢。请诸位、听我言,自古红顏多祸水,烽火戏侯弃江山..:” 不等何金银开口,卡车上忙著清点物资的女同志,起身狠狠的瞪了一眼小蘑菇,连带著一旁无辜的何金银也算了进去,暗嘧出一句“没一个有正形的”.· “这十五辆卡车里,装载著全国人民捐献的一千零九十三面锦旗,一万五千八百六十六封慰问信,各式支前慰问袋、针线包、慰问品合计两千余件..:” 不愧是负责后勤工作的同志,这些数据张口即来。 晃了晃一行人准备带走的四个特製皮箱:“这是北平百姓捐赠的四百二十万元慰问金,由我带回防空洞。” 想起对方的职业,何金银不由得哑然失笑,难怪她会与慰问团隨行..: 刚和小蘑菇一行人挥手作別,却见这位女同志去而復返,就在何金银以为对方又要提“消失的水杯”这一茬时,却没想姑娘主动伸手、自我介绍道。 “何金银同志,请你记住,我叫.:.张巧巧。” 第387章 修桥 第387章 修桥 “镇江山、四下看,交通沟就围山转~” “左一道、右一道,哪山都有交通壕~工事还分甲乙级,防空洞挖的可真稀奇~白天飞机来捣蛋,炸桥毁梁的狗东西...全凭人民两只手,要再建安东新城区“新、城、区!” 坚持留下来陪何金银值夜看护物资的小蘑菇,根据今天的亲身经歷,即兴创作了一段“小快板”,不可不谓急智。 即使这样,小蘑菇仍然对这段即兴创作感到不满意,自觉有好几个气口和节拍呼应不上,倚著两人刚刚搭建起来的临时帐篷,反覆琢磨、敲打词句,直到被一阵树枝拖地的声响吵醒。 “沙沙...沙沙...” 就见何金银正卖力的拖拽著一截一截松针枝叶,將其平铺在装满物资的卡车上,一个人的力量显然不够,一次只能“偽装”半截车身,后院这十几辆卡车,少说还要再跑上三十多趟. “何金银同志,您这是?” “叫我荣哥儿就好,没必要那么外道。” 何金银从卡车上跳下来,指著刚刚铺好的松针:“我刚去上桥看过,东铁办已经组织上百人在抢修了,有將近四十米的桥段完全垮塌,听工段长说,单凭现有人手,至少也得半个月时间。我担心这些天敌机再来骚扰,咱们这十几辆车太过於显眼..:” 小蘑菇面色一滯:“还得半个月?咱们既定的慰问日程也不过才一个月,眼下再一耽搁..” 何金银很理解他的心情,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和工段长提过,咱们慰问团壮劳力怎么著也有个三四百人,结果被对方婉言谢绝,实在逼的急了,直说咱们慰问团都是『宝贝疙瘩”,干不了抬枕木、运砂石这些个糙活...” 小蘑菇面上露出一抹愧色,看了看自己两手的竹板,恨恨的隨手一丟:“那位工段长说的没错,像我这样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上阵又不会舞刀弄枪,丟人吶..:” 何金银抢步接过两块竹板:“革命分工不同,千万別这么想...” 小蘑菇自嘲一笑,又强打起几分精神来:“至少眼下,我还能帮你去搜罗树枝, 走!” 等將停放在安东饭店后院的十几辆大卡车全部偽装完毕,何金银还好些,小蘑菇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却挣扎著起身,看方向是要往上桥方向去。 “嘛呢?真打算去抬枕木啊?” “呱嗒~呱嗒~” 小蘑菇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两块竹板:“我小蘑菇还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既然还能喘气,就去给工务段的同志们加油打气!总好过在这里消磨时间、自怨自艾!” 何金银一挑大拇哥儿:“小蘑菇,志气可佳!不过...你为什么不回防空洞和团里领导请示请示呢?咱们团里三分之二的人手都是文艺工作者,总不能叫你一个人出了风头不是?” 小蘑菇浑不在意何金银的打趣,原本黯淡的眼眸修地亮起一抹光来,一拍大腿:“是啊!” 反应过来的他重新鼓起斗志,快步往镇江山防空洞跑去,边跑边不忘给何金银挥手。 “荣哥儿,对不住啦!小蘑菇就做一回小人!食言而肥!今晚上留你一个人值夜!我要號召大傢伙,一起去上桥抢修点慰问演出!” 这一晚,慰问团在距离战场一江之隔的安东,组织了此行第一场慰问演出。 同夜,本溪、凤城、灌水沿线的东铁办各站段三百余名职工、辽东省驻防队伍中紧急抽调出来的二百余名工兵,也奉命抵达现场,这一股有生力量的加入,让原本预计半个月的工期大大缩短。 夜风带起丝丝凉意,隱约还能传来呱嗒板敲击的声响一一“全凭大家两只手,重建上桥新奇蹟”。 何金银叼著一叶松针,在空荡荡的安东饭店后院警戒巡逻,回忆起白日里的点点滴滴,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战爭的恐怖。 这种感觉,与两年前亲身经歷的北平围城还大不相同,更残酷、更现实、更衝击人性。一念及此,思绪不由得横跨断桥、飘荡过江,安东这座桥边界的头堡城市,相较於那里,不过是安全的后方而已.:: 安东已经如此,那么被后世称为“绞肉机”的前线...又该是何等惨烈景象? 没有亲身经歷过的人儿,怕是...永远也想像不到。 “谁!出来!” “反应不错,这一摊交给你小子,我很放心..” 张局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出现,回身一指上桥方向:“团里分批次组织慰问演出,要保证每个时间段都有人在现场,我担心你小子一个人犯困走神,过来看看。,院里怎么不开灯?” 何金银一边收枪一边回答道:“担心晚上还有敌机骚扰,开了灯就是给人家指路。” 张局这时也察觉到每辆车身上覆盖的松枝,很快就回过味来:“不错的主意,换了旁人不一定能想到.::上桥被完全炸毁的那四十多米,必须以石填海,最快也要一周才能通车,今晚辛苦你熬一夜,明早再派其它人来换班。” 说起安东的情况,张局显然要比何金银了解的信息更加全面:“...二十四架b29轰炸机,在喷气式战斗机的掩护下,共计投下了五十枚炸弹,据不完全统计,九十九人当场遇害,三十九人重伤,一百九十六人轻伤...”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个数据並不大,但对一座饱受战爭之苦的边睡小城来说,无疑是沉痛的.: 何金银兀的想起四个字来,脱口而出:“多难兴邦。” “是啊...多难兴邦。” 一支烟燃尽,张局募然开口:“明天睡起来,下午陪我走一遭,去见个老朋友。” “好。” 张局走后,后院里重新恢復了安静,似乎因为白天的轰炸影响,就连虫儿都不怎么开口,何金银並没有选择睡在临时帐篷,裹著被和猫在了一处视野开阔的车斗顶端,有松枝遮挡,隱藏效果极佳。 后半夜,凌晨两点左右。 “老二,你说的那劳什子慰问团...东西就在这里?” “放心吧大哥,从火车站卸车的时候我就盯上了,这帮怂货现在全都跑到山顶防空洞去了,撇下这一院的物资...嘿嘿,这个点儿,城里人不是猫到了防空洞,就是围著新桥转悠,正正好好,便宜了咱们弟兄!祖师爷保佑,合该发財! 鬼鬼崇崇的声音在黑夜里殊为刺耳,原本睡意渐起的何金银陡然惊醒! “咔吧” 枪套打开,子弹渴血,杀机.::渐盛! 第388章 蟊贼 第388章 蟊贼 “一群呆子,还知道拿些树叶遮挡...” 听声音,应该是两人中的“老二”在说话,其人对於何金银与小蘑菇辛苦半响的“劳动成果”之以鼻,奈何文化程度有限,憋了半响才找到个合適的形容词— “这不就是、就是那啥...那啥啥,捂著耳朵偷铃鐺么?” 老大回身毫不客气的赏了对方一记爆栗:“傻不傻?咱们弟兄才是贼!” 老二捂著脑袋,眼珠滴溜溜四下打转,陡然指著那座临时帐篷,一声惊呼,音调拔高许多:“大哥!有人!” “哪儿!” 居高临下的何金银看的清楚,对方伸手从腰间掏出一把黑乎乎的短柄铁铲来,这两个贼三两下就將简易帐篷拆散开来,確认是“虚惊一场”后,老大一脚將老二端翻在地, 语气阴狠。 “妈了个巴子的,叫你白天踩点儿不摸清楚嘍!这要是真有人看著,一吹哨,上桥那边可有几百號人呢!” 老二的声音委屈至极,揉著屁股替自己辩解:“那能怨我么?白天那飞机乌央乌央的,都只顾著逃命来了,我要不是在防空洞里看见劳什子慰问团在点卯,我都想不起这一茬儿来..” 说话间老大已经將后院检查过一遍,生怕是看守物资的人起夜解手,见老二还一屁股坐在地上自说自话,上前不解恨的又踢了一脚。 “去,把老三老四他们喊过来,多带几个人,这老些个铁疙瘩,先挑贵重的拿!” 原本已经准备跳车给两人来个“突然袭击”的何金银闻言,撑起的胳膊又缓缓矮了下来。心念急转,这明显是一起团伙作案,此时现身將对方惊走、哪怕是將两人全部留下, 外面的同伙也会一鬨而散.:: 老二领命离去,老大一个人也閒不住,隨意挑抹了一辆车,拨拉开偽装用的树枝,一把扯开上面的封装纸条,侧头夹著小手电就开始乱翻.. “什么玩意儿啊...千里迢迢,就为带一箱子信?” “好傢伙.:.这哪儿是去慰问啊,这是叫子组团来打秋风!针头线脑儿的,这里面怎么还有顶针?” “嘘!罐头!终於见著好东西了,水苹果,这要是转手一卖..:” 就在他翻看到第三个箱子时,动作猛然一僵,清晰的感受到脖颈间有硬物抵住了自己的脑袋,手里的铁皮罐头一松,砸在地上叮噹作响,下意识举起两只手来..: “別开枪!兄弟就想当回过路財神,没打算谋財害命...” 冷冰冰的声音说道:“外面还有几个人?” “就我一个..” 话音刚落,感受到枪管逼近的力道,又急忙忙改口:“俩!啊不,仁!” 这般敷衍的態度,显然是心存侥倖了.., 何金银懒得听这傢伙废话,斜手刀、一掌砍在对方侧颈上方耳门穴上,在中央公校擒拿课上曾经学过,只要找准这处穴位,或是戳、或是砍,轻者头昏耳鸣失去平衡,重者直接昏厥。 “啪嗒!” 老大的身躯歪歪斜斜的扑倒在地,何金银麻利的凭空取出一套绳索来,將对方手脚捆绑结实,临了还不忘將嘴巴堵了个严严实实。快速將被对方弄乱的物资箱恢復原样,拖拽看对方沉重粗笨的身躯往黑暗处行去::: 同时心念急转,安东饭店距离连夜施工、热火朝天的上桥现场直线距离大约百米,自已一来一回,万一打了个时间差...目光陡然往饭店顶层望去。 “快快快!就在这里!动作都轻看点儿!” “膨!!!” 一连三个鬼鬼崇崇的身影从墙头跳下,低低的声音呼唤道:“大哥!大哥!” 接连呼唤了几嗓子都不见回应,其中两人忍不住抱怨道:“二哥,大哥又跑哪儿吃独食去啦?” 在大哥面前窝窝囊囊的笨贼老二却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身子下意识往翻进来的墙面退去,嘴上却还指挥著同行的两个伙伴:“少废话!四下里找找看!” 就在这时,黑暗里陡然亮起一道道炙热的手电光亮来,伴隨著一声声厉喝:“不许动!举起手!” 院中的两人还想逃窜,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直接摁倒,老二反应极快,第一时间就已经骑上了墙头,正欲反身下墙,却浑身一个哆嗦,看到院外墙下,一个年轻的面孔, 正嘴角看笑,悠哉悠哉的望看他。 “翻墙我也在行,要不要...交流交流心得?” 一行四人被捆绑严实,安东饭店顶层的驻防队伍派人去安东分局招呼人过来,只留下两人配合何金银控制现场,其余人等敬了一礼,又快速向楼上阵地赶去。 老二哭丧著一张脸,瞧著仍然昏迷不醒的老大:“我说为啥那帮地耗子好心指给我这个发財的门路,狗娘养的,谁知道这饭店顶楼还有一群当兵的啊!” 正在检查被翻乱物资的何金银眉头一,出於职业敏感,当即就追问道:“什么地耗子?” “没、没有!我瞎胡叻叨呢..:” 见老二还想狡辩,一脚直接端到对方胸膛上,语气狠厉:“说!” “咳咳...我说、我说...” 何金银这一脚没收著力气,老二险些將胆汁都吐了出来,衣襟嘴角全是污渍,眼里带著恐惧:“就是一帮靠发死人財谋生的傢伙,前阵子在城里惹出祸事来,不敢露头,寻思出城法子的时候,看到了你们的火车..:” 何金银募然想起专列接近安东城区时,在市郊小站撞见的那位安东分局侦察组组长, 以及...他们当时封锁全城的原因,猛然意识到某种可能,也顾不上嫌弃对方脖颈间的污秽,一把托住他的脖颈。 “那帮地耗子,是不是就是前些天剪电线的疯子?” 老二的眼神出现了明显的躲闪,说话时眼珠下意识往左上方瞟去,支支吾吾的否认道:“不、不知道啊..” “膨!” 又是一拳,结结实实、根本没收著力道,饶是被捆绑束缚、坐在地上的贼身子也弓成了虾米形状,因为对方年轻而下意识的轻视心理也收了起来,忙不迭的侧著脖子喊道:“我说、我说!” 末了,却又心有不甘的突然挣扎道:“说了,能放了我不?” 回答他的,是一颗...沙包大的拳头。 第389章 秀里 第389章 秀里 “这是一条重大线索,我谨代表安东分局,感谢北平同行...” 巧的是,闻讯赶到的当地公安同志,正是那位与何金银有过一面之缘的安东分局侦察组组长。得知还有“意外收穫”后,更是紧紧握住何金银的手不放,面色激动。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 “何金银同志,安东虽然是个小地方、比不得北平繁华,但也懂知恩图报。事后我会请局里领导出面,以安东市人民政府、安东分局的名义,向北平市公安总局发函表彰.” “同志,言重了。也合该这案子要破,以这帮贼的蠢笨,即便没有瞄上我们慰问团的物资,也迟早会栽在你们手里,到时候线索一样会露出来..:” 东北汉子面色一整、连连摆手,还想要再说上几句,被何金银强行打断:“不提这些,眼下既然有了线索,赶紧顺藤摸瓜,將那帮甘当洋狗的『地耗子』揪出来!一切..: 为了胜利!” 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晃了晃,声音鏗鏘有力:“没错,一切...为了胜利!” 严格意义上讲,这齣“机缘巧合”根本算不上“两地协查办案”,但这种心往一处想、劲往一起使的精神,深深触动了在场所有人.:, 可惜,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扰到这种氛围。 “公安同志,我要报、报警!你们没来之前,这小子他、他严刑拷打我啊!你瞧瞧我这眼窝子、你再瞅瞅我这腮帮子...谈呦呦,还有我这心窝子,肚子里一个劲儿的往外冒酸水儿啊...” 鼻青脸肿的老二还没完,就被堵住了嘴巴、扭送出去,一路上仍自发出“鸣鸣” 的哀豪声。 瞧著再度恢復寧静的后院,何金银重新支起帐篷、再度爬上车斗,想起这四个送上门来的傢伙,不由得笑一声一“喊...笨贼一箩筐!” “这哪里是笨贼啊,这分明就是你小子的福星!隨团慰问这种清水差事,都能让你捡著一份便宜功劳!” 白山黑水间,一辆军用吉普正在急速行驶,带起一路烟尘。 何金银“挤”在前座,听著后座张局的调侃,笑的很是勉强。之所以用“挤”字,是因为此时的他,怀里抱著一坛仓促买来的老酒,脚下还踩著几只活禽,镇江山路况极差, 无论是人还是东西,都隨著车辆的顛簸不时晃动两下.., “领导,咱这一路上逢著大点儿的屯、集就停车採买,从安东出发时明明只有两坛酒...现在您再看,满车的给养,让別人瞧见了,还以为咱们是哪个部队负责后勤小灶的司务专车呢...” “是么?” 张局打量打量堆满后座的各式蔬果,大手一挥:“那前面再遇上村镇,就不停歇了,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一口气开到目的地!” 直到这时,何金银才说出憋了一路的问题:“您是有战友,在辽东省驻防么?还是说...刚从前线轮换下来?” 张局原本兴奋的劲头为之一默,就在何金银直呼说错话时,才点了点头,话音里带著止不住的感慨。 “是啊,秀里和我,那是过命的交情...去年我俩还通过书信,那傢伙嘴严的很!虽然信里什么都没说,但我收到信就猜到他可能要开赴前线,为此我还伤感了一阵...直到昨晚上,在上桥口岸看到他手底下的工兵作业,才知道是和我前后脚到的安东...” 想起公总大院里曾经流传过的“六十四军”,何金银紧了紧怀中的酒罈,適时闭嘴。 “前方道路执行军事警戒!靠边停车!口令!” 一路疾行,路上费了两个多钟头,才堪堪抵达某处刚刚安扎妥当、痕跡颇新的哨卡点。 一番盘问,等待核实的时间,何金银一双眼晴就没离开过这只小队,总觉得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执勤警戒,对方一丝不苟的巡逻步伐、严谨认真的態度,与自已认知中的时下部队截然不同。 “眼晴都看直了,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面对张局的问题,回过神来的何金银笑著说道:“哪怕是一个小队,执勤巡逻也是踢正步,三人成行、五人成伍,要是整支队伍都是这种素质,那拉到战场上去...执行力、 战斗力都强的可怕!” 何金银不是阿奉承、諂媚逢迎,时下还处在战爭年代,很多队伍都处在调动奔波的时期,军容、军纪还有待完善,可眼前这只小队,却已然拥有了一丝后世大检阅的影子. 张局眼眸里露出一抹光亮来,喷喷称奇:“我现在愈发后悔,当初怎么没將你一脚踢到队伍之中去...跟著我高不成、低不就的干了公安差事,委实屈才。” 何金银闹了张大红脸,慌忙摆手,却听张局语带晞嘘的介绍道。 “记住,这是一九九师!大典时你站在旗杆底下,曾经亲眼看到的那支受阅步兵方队...就是他们。一万人里筛出两千人来受阅,哪个不爭先?” “啊.” “当时,已经有了二十二年战史的队伍,居然没有关於队列训练的条文、准则、规范,是一九九师开了这个先河!一步迈出去七十公分、高度十五公分,是“齐步”,高度三十公分,则是『正步”。” 何金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后世耳熟能详的“齐步-走”、“正步-走”,原来是眼前这只队伍首创.: 试问谁的学生时代,军训时期没被这几句简单的口令折磨过?几乎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总会有那么几个同学走成了“顺拐”、被教官拉出来单独“折磨”,其它人在一旁阴凉地里笑作一团.:: 一念及此,不由得对张局口中的“秀里”愈发好奇,这样人物带出来的兵..: “报告首长!军部距离这里还有半小时路程,已经派人来接了,请您耐心等待...” 听到“军部”两个字,前座原本暗暗揣测张局这位“老友”该不会就是一九九师师长的何金银陡然一惊,突然就觉得一路上的顛簸苦楚不算什么了..: 张局早已按捺不住见老友的激动,一拍司机的肩膀:“出发!哪来那么多客套礼节, 晚上还得赶回安东呢!” 说是半小时路程,架不住两边同时出发、做“相向运动”,又都是心急如焚、车速极快,不出十分钟就在一处山坳里相遇,不等车停稳,张局跳下吉普,一个箭步,与同样跳车的瘦弱汉子紧紧拥抱在一起,互相拍打著对方后背、久久不愿鬆手。 “老张!” “老李!” 第390章 铁军 第390章 铁军 铁锅燉大鹅,满屋荤香,酒到酣处情愈浓, “老李啊老李,让我猜著了吧?扣扣巴巴、连封信你都不愿意回,我就知道,你一准儿是悄摸摸上前线来了...” 张局的老战友操著一口江西方言,面色红润、笑音爽朗,面对老友的“指责”、不无得意的说道。 “哪个和你『打哑哇”来嘍?我早就晓得自己要上前线,哪个想的到会这样晚?在唐山我就了一股劲,好不容易盼到我们六十七军的调动函,结果却让我六月前抵达,瞧不起哪个哟?四月我就到嘍!” 何金银被张局出言“留堂”、敬陪末座,此时闻言暗自咋舌,提前两个月抵达安东.:.拳拳求战之心,可见一斑! 张局点指著老战友,笑骂道:“老李啊老李,你是在军大念过书的人了,怎么张口闭口还是『老子”、『老子』的?” “那不一样!念书是为了適应现代化战爭,跟口头习惯不相干系!” “得,我说不过你,自然会有人收拾你!等你挨板子的时候,看你还敢不敢这么理直气壮?” “哪个敢打我板子?” “调动批次需要统一协调,你的队伍在唐山、离得近,別人的队伍离得远。结果你一声不就提前两个月到达安东,人吃马嚼,都是拋费,管后勤分配的那位主儿,一定会告你一状的!这叫增加开支、浪费粮食!” “由著他告去!第一批入朝没我,这我能理解!第二批还没我,这咱就得说道说道了...为啥偏偏把我放在第三批?我还想去告状吶!现在我这个第三批的『急先锋”,正踩著他们第二批的『尾巴根儿”,我巴不得將我往前挪一挪..:” 说到这里,这位一军之长眼眸里突然露出一抹坏笑来,故意拖著长音:“哦~我明白了!” 张局募的一愣,下意识反问道:“你明白什么明白?” “六十四军...可是第二批入朝,我报导的时候还见过那只队伍!从大西北一路急行军赶过来,连年夜饭都是在火车上吃的。要是你老张没留在北平城里吃皇粮,现如今咱俩再相见,就得是我老李眼巴巴瞅著你老张抖威风了!”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何金银心里“咯瞪”一下,猛然意识到某种可能- 为何年节后张局会一改前一年“老老实实、各管一摊”的作风,寧肯冒著“乱伸手”的骂名,也要旧案重提,或许...根结就在这里,一时间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自己的老领导。 “何金银!” “在!” “带的东西都放下了么?” 何金银一指饭桌:“报告领导!除了酒水,都在锅里!” 张局斜瞪了这坏小子一眼,板起脸来,一挥衣袖:“走!回安东!” “呢.是。” 眼见著老战友是来真的,这位“秀里同志”反倒不急不缓的翘起二郎腿来,將原本斟给张局的酒碗推到何金银面前:“他走他的,来,小同志,把外面的司机也叫进来,慢慢喝” 何金银捧著酒碗,一时间不知该喝不该喝,对方嘴里说著“狠话”,实则算盘珠子是打算將张局的隨行人员灌醉,开车都得两个多钟头的路,张局得自己腿回去..: “好你个老李,一肚子坏水!我要是没猜错,外面的司机已经被你的人灌倒了吧?” 秀里同志摇了摇头:“那得看他的酒量..” 说罢根本不管“暴跳如雷”的老战友,酒碗一碰还在“不知如何是好”的何金银:“小同志,跟著这种头头儿,平日里没少受委屈吧?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啊...” “报告首长!我今年刚十八!』 “十八好啊...想当初,我十五岁的时候,还在竹匠铺子里当匠学徒,见到队伍从镇子上过,浩浩荡荡,我想去投军,结果人家嫌我年纪小,不要我,哄我说等大了再来, 我才不听呢,一晃眼这都二十多年啦...” “好说岁说,抱著人家的大腿跟出去二里地,最终混进队伍里当了个勤务员,十六岁当吹喇叭的司號员,等我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是个排长嘍!不像某些人,那时候还是个闹事学生呢..:” 何金银估算了算时间,面前这位一军之长,应该是在那场两万五千里的征途以前就参加了革命..: 张局在门口被“晾”了半响,司机被拉到不知哪里喝酒去了,连车子也没见看,何金银又被自己的老战友拉住说话,“孤家寡人”的他只好气呼呼的扭回头,笑骂道。 “別在那儿不知羞!你面前的年轻人,十八岁已经是副连级干部了,你才一个十八岁的排长,有什么好吹嘘的?” 两位“神仙”掐架愜气,何金银被夹在中间、好不为难..: 实在“劝架”说和不动,索性借著酒意,將自己腰间的隨身配枪马牌擼子摘了下来,“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上,这般突兀的动作立马將原本吵吵闹闹的两人注意力吸引过来。 “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我很羡慕两位首长的十八岁,就已经在不同的战线为了革命奋战,並且在期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即便过去了二十多年,还能在不同的革命岗位上奋战!” 说著话將自己的马牌擼子往刚刚结识的“酒友”面前一递:“我有个不情之请...严格意义上讲,这把枪才是我配发的第一支枪,我自己不能去前线,想厚顏请首长帮我把这支枪发给六十七军的某位战士,替我..:” 话音未落,张局已经从自己腰间摘下了隨身多年的配枪,重重的往老友手中一拍:“老李...也带上我这一把!多杀敌人,少放空炮!” 秀里同志接过两把枪,面上再没了方才的半点儿嬉笑,神情肃穆:“好!” 是夜,张局喝了个酪配大醉,依然坚持回返安东,与自己的老战友依依惜別。 两个月后,六十七军跨过江岸,奔赴前线。歷经两年零一个月,打满了抗美援朝的下半场。 经战后统计,六十七军一共经歷了大大小小的战斗一千八百三十八次,歼敌八万七千零三十五人,创下了“三日歼敌一万七千人”的日歼敌最高记录,被誉为“华北猛虎”。 战绩仅次於“千岁”、“万岁”两只队伍,是当之无愧的“铁军”。 这些事情何金银与张局此时还不知道,他们自然有他们的任务。 慰问团在安东休整五天后,隨著四月十一日上桥抢修通车.. 跨过江岸,再度启程。 第391章 兵站 第391章 兵站 一轮高掛,夜空寂寥无星。 为了降低被敌机发现的可能,慰问团满装满载,趁著夜色过江,开赴此行的第二站一三登石门里。 “咱们团是由『国粹』和“国宝”组成的。『国粹”是指各位隨团代表,『国宝』就是指三、四分队的这些文艺工作者。等过了河、到了对岸,情况隨时可能会发生变化,你们带领这些“国宝”赶路,一定要万分谨慎,千万要保护好这些“国宝”:::” 上桥安东方向口岸,慰问团此行总团长望著整装待发、斗志昂扬的第三、第四分队, 犹不放心,將何金银等几位保卫干事聚在一起,殷殷嘱咐、再三嘱託。 一如前次规划的那般,全团五百余人、两千余箱物资,被分为四个分队: 一分队是以直属团为主的各位“国粹”以及少量物资;二分队是两千箱支前慰问品: 三、四分队则是人数最多的“国宝”,所不同的是,何金银分配到的第四分队,有半数车辆装载看此行的各式演出用品、服装道具。 “何金银同志,四分队车多人少,团里保卫干事人数实在有限,不得已才从张副局长手里『横刀夺爱』,此行『殿后”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请总团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出发!” 车轮缓缓驶上这座饱经摧残、却依然屹立不倒的桥樑,行进过半,车身猛地向下一沉,耳边传来轮胎碾压碎石砾的“哎呀”响动,何金银心下瞭然,这是到了被炸毁后“以石填江”的抢修桥段.:: 探出车窗,望著渐行渐远的小城安东,何金银突兀的挥了挥手。 作为回应,在看不清楚的黑暗中,好似有一声声“一路平安”的祝福,隨风飘荡.., 根据出发前的规划,慰问团预计耗时三天才能抵达后勤一分部所在的三登石门里。让何金银始料不及的是,此行除了嚮导和司机,並无多余人手隨行,可谓是“轻装简行”。 对於何金银的疑惑,同行汽车班的战士笑著解释道。 “从安东到前线的八百多公里,就属最初这三百公里路安全,除了留神敌机骚扰,就属山路难缠。等什么时候路上瞧不见『兵站』了,那才意味著真正踏入危险地带。” “兵站?” 对方也是个健谈的汉子,有问必答。 “运输线上,除了我们这些『万国牌”汽车,就属兵站最多!每个兵站都是从东北各省派来的干部和民兵,以县为单位,多则几十上百人、少则七八个,沿途吃饭、休息、补水、加油、修车、救援、医疗...全靠兵站。” 没有上过战场的何金银,默默的將对方口中的“兵站”翻译为“服务区”。 这两者当然不能等同,后者拥有的职能前者全数覆盖,但前者担起的职责却不是后者所能撑起的.:: “兵站..汽车兵..:” 何金银喃喃自语著,这些並不在后世大荧幕上呈现出来的战场“细节”,不贴近这个年代、用放大镜去看,根本无从知晓..: 同行的汽车兵似乎听到了何金银的喃嘀自语,不想在慰问团同志面前“跌份儿”,双手握紧方向盘、挺了挺胸膛。 “何干事,汽车兵...也是兵!前线所需要的弹药、吃穿,全靠后方供应,但是怎么送到前线,就全靠我们汽车兵!有时候...一个汽车班出去,回来的时候...就剩下一辆车,有时甚至连个车軲都回不来..” 或许一开始確实有些“爭口气”的想法,说到后面已经有些硬咽了。 “知道有些兵油子怎么说我们么?说但凡想要『火线提级”,就得干我们汽车兵。只要命够硬,前一晚还是个大头兵,等跑一趟前线回来,说不准立刻成了班长..:” “一趟前线成班长,两趟前线成排长,要是赶上第三趟,这辈子也就干到排..:” 握著方向盘的双手紧了又紧,半响才嘶哑著开口:“何干事...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说么?” 何金银不傻,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同一颗巨石堵塞在胸膛,压抑、烦躁、愤薄...半响无言,轻轻的拍了拍对方肩头,却见这个方才还健谈的汉子,抬手慌乱的在眼角擦了擦,抿起嘴唇,握紧方向盘..: 一路平稳向前。 一夜疾行、人困马乏,天光蒙蒙亮时,慰问团一行在一处兵站进行简单休整。 这处依託废弃造纸厂改建而成的兵站,麻雀虽小、五臟俱全,兵站食堂、兵站医院、 兵站仓库...正是有这样一处处大大小小的兵站接力,才保证了一条炸不烂、斩不断的八百公里钢铁运输线! 三百公里,放在后世的高速公路不过两、三个小时而已,但是对於眼下连后世“村村通”乡道都比不了的“三级公路”来说...三天时间,已经是最乐观的预计了。 慰问团连夜出发,第一天也不过才走了一百多公里,而这,还是此行最好走的一段路再往后,多的是泥土和碎石路段,按照同行汽车兵的介绍:“一等公路宽六到七米, 二等公路宽五米,三等公路宽三米,除了几座大城市附近的公路铺设有柏油路面,绝大多数路都是碎石和土路...遇到山区和陡坡、转弯,你就最好祈求天气不恶劣...” “嗡一” 天空中似有飞机轰鸣声传来,刚刚还在给何金银“解惑”的汽车兵猛打方向盘,整辆车就拐进了道旁的树林,俯瞰整条行进队伍,动作出奇一致.. 当轰鸣声远去,车辆再度有条不素的拐迴路面、继续行驶。 踏上这座陌生国度不过短短一天,何金银就接触到了许多自己在后世根本没听过、没见过的东西,笔触不停、一一记下,这个由“万国牌”车辆组成的慰问队伍,朝著三登石门里艰难前行著.:: 受路况、车况影响,原本还能勉强首尾相连的各个分队,从第二天开始,就很难再保持一致的行进速度。 何金银负责“殿后”的四分队,更是在第二天下午,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状况..: 与前面的队伍,彻底脱节。 第392章 掉队 第392章 掉队 这是一处专司加油的兵站,驻防民兵就有一个排的建制, “何干事,墙上写的这『三防一抢救』,就是我们的兵站职责。所谓『三防』,防空、防雨、防霉。『一抢救”是指在敌机袭扰下,抢救沿途运输物资..:” 四月时节、雨水渐多,四分队本就排在整个行进队伍的最末,又在一处山区地带豌前行时,遭遇山路滑坡,阻塞前行。当何金银等人冒雨挖开泥泞、抵达这处兵站时,前面的三分队早已在两小时前就从这里出发了.:: 掉队,已成定局。 兵站负责人是一名来自辽北省昌北县的干部,望著外面浙浙沥沥的小雨,好心宽慰道:“雨天留客,是吉兆。这种天气,前面的队伍走不快,不如让这些同志们烤烤火、休息休息:” 何金银看看挤在火炉前微微打颤的四分队成员,满心无奈的点头应下。 四分队除了装载演出道具的车斗上覆盖了雨蓬,载人的车斗上方无遮无盖。虽然在出发前,团里给每个人都配备了雨衣,但仍然有不少人在刚才的挖掘作业中淋了个透心凉.: “同志们,有衣服被淋湿的,抓紧在兵站换身衣物,千方不敢硬扛,这里可是前线, 药品紧张...赶路也不急於这一时,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话虽如此,眼底依然难掩急躁。一路同行的汽车兵似乎看出何金银的担忧,出言宽解。 “何干事,兵站的同志说的对,咱们遇上山路堵塞,前面的路保不齐也会这样,两个小时,有时候就是一脚油的事情,只要在天黑前能赶到成川...” 何金银嘆了一口气:“我明白,就是担心部分同志因为冒雨赶路生病,这要是..:” “鐺!鐺!鐺!” 话音未落,猛然就听到有急促的敲击声响,这是兵站简易的“防空警报”声音!何金银与汽车兵对视一眼,心头涌起一抹不好的预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 “是敌机!大家不要惊慌,不要乱跑,注意隱蔽!” 兵站负责人话音未落,一个班的汽车兵已经跑了出去,敌机出现时人可以找地方隱蔽,但卡车这种体量大的目標,如果不及时隱蔽,无异於在给敌机竖起“活靶子”.· 有了安东的经验,加之这也不是跨江以来第一次遭遇敌机,所有人都有条不素的隨著指引往防空坑道转移..: “喻一” 与前次一般,天空中米粒大小的敌机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就在大傢伙都不约而同鬆了一口气时,何金银的瞳孔却募的放大,在他的视角內,那些本该远去的敌机,轨跡开始成弧形拐弯.. 这是要. 兵站负责人同样也看到了这一幕,舔了舔因为紧张而稍显乾涸的嘴唇:“敌机来的太快,咱们这七八辆车正好在加油,虽然汽车班的同志们反应足够快,但人在地上,哪能赛得过天上?怕是被察觉了...” 话说一半,他又换上一副故作轻鬆的口吻:“呸呸怀、瞧我这乌鸦嘴...大伙儿別害怕,咱们的人和车,都已经转移到了隱蔽地带,洋鬼子打天上一晃而过,哪儿那么好眼力..” 话虽如此,挨著他的何金银却从对方已经见汗的两鬢.:.察觉到他的內心並不像说的这样轻鬆,顺著对方时不时往兵站警去的目光,心里“咯瞪”一下一汽油! 这处兵站的主要功能之一就是给运输线上的往来车辆加油,这年代根本没有什么“加油枪”一说,胶皮管子加汽油桶,就是一套简易加油设施,眼下这处兵站里...应该还存放了不少汽油桶。 何金银託了托对方衣角,张嘴无声:“汽油?” 兵站负责人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再度折返的敌机,声音微微颤抖:“站里面...储备油桶二十个、空桶三十个,刚刚为了加油搬出来了两桶,现在就放在空地上..:” “嗡—” 这一次敌机的声音愈发清晰,显然,这是在进行低空侦查了.:, “咚!” “咚!” “咚!” 怕什么、来什么... 伴隨著一声声重物坠落的响动,防空坑道內的眾人一颗心无不提到了嗓子眼,有人甚至已经捂起了耳朵.:.可奇怪的是,想像中的爆炸与震动却根本没有发生..: 防空坑道外面,静悄悄的.: 等敌机的轰鸣声再度远去,眾人这才敢慢慢探出头来打量.:: “那是什么...啊!” 隨著惊呼声指引的方向看去,就见兵站四周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散落著大小不一的各式炮弹十几枚,歪歪扭扭的斜插在兵站建筑內外..: “是哑弹!” “...还真是哑弹!” 有人兴奋的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敌机確实发现我们了,但是他们的炸弹全部都是哑弹!该不会...被这场大雨给淋湿了火药?” 一时间议论纷纷,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眉头紧锁,何金银正是其中之一,一边示意四分队眾人声,一边侧耳细听..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敌机明明已经走远,但何金银耳旁一直都有一种“喻喻”声存在,若有若无、隱隱约约... 如果说只投下一两枚炸弹是哑弹那还说的过去,但眼前这可是十几枚啊...从概率学上讲,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微乎其微..: “是定时炸弹!” 远处林子里的汽车兵见多识广,在眾人还在发懵的时候,快步进防空坑道、声音急切。 “车没人快,一准是被敌机发现了端倪,我们躲进林子后,敌机又一时找不到具体目標,本著『寧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原则,丟下了这十几颗定时炸弹!要知道, 除了固体汽油,就属这种炸弹最噁心!说爆就爆、防不胜防...” 一边给眾人介绍著这些所谓的“哑弹”,一边示意眾人隨著他先往汽车隱蔽的林子里转移。 “...这种炸弹不光大小不一,而且引爆的时间还不相同,有瞬发的、也有落地不久就炸的,有的几小时、还有的几十小时后才炸。敌机往往都是一批一批的投,寧滥毋缺, 很多地方旧的还没爆炸,新的又投了下来..:” 就在眾人感慨敌人恶毒的时候,兵站负责人却掉头往回跑,被何金银一把托住、又强自挣脱开来。 “汽油!汽油比人命值钱!” 第393章 汽油 第393章 汽油 “站长!你不能去!” 驻站民兵队长的反应一点也不比何金银慢,闪身將著急返回兵站、抢救汽油的站长去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少给我扯犊子!站里面还有二十桶汽油,足足半个月的指標!房塌了可以再建,人没了可以增援,汽油没了那可就是真没了!到时候这条线上的运输车队到了咱这里,没油全都得趴窝!” 这个初见时待人热情的兵站站长,此刻已然真急了眼,一句“汽油比人命值钱”,更是让在场眾人无不震撼。 “我是民兵队长,要去也得我去!小二!” “到!” “带人在外围警戒,拦住站长!” 被点名的民兵顿时哑了火,支支吾吾半响,显然並不愿意遵从队长的指令。打量了一圈身旁的战友,鼓起勇气说道:“队长,还是让我去吧,我腿脚快..” 勇气可嘉,可惜却被自家队长虚端了一脚:“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快你奶奶个腿儿..” 被“晾”在一旁的兵站站长闻言愈发不乐意了,一摔帽子:“时间紧迫,都瞎逞什么英雄!我才是四十二號兵站的站长!所有人听我的命令...” 眼见兵站的同志们在危险面前爭先恐后、毫不畏缩,四分队的成员不禁红了眼眸,有想站出来帮忙的,却被“领队”何金银用眼神“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一边示意汽车兵先將这些“国宝”转移到更为安全的密林,一边擼起袖子、挤进人群。 “各位、各位,我..” 不等他说完,兵站站长与民兵队长几乎异口同声的吼道:“你不准去!” 兵站站长生怕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添乱,“苦口婆心”的劝解道:“何干事,你们慰问团都是宝贝,甚至比汽油还要金贵,我寧肯炸了这处兵站,也不容你们的人有闪失..:” “站长同志,您误会了。” 何金银苦笑著摇摇头,一开口就让眾人为之一证:“我在北平市公安总局工作时,接触过不少爆炸案件,我的老师马特维耶夫同志,更是苏维埃爆炸学专家..:” 这样一尊“大佛”搬出来,顿时嘘住了兵站眾人。 “嘘” 何金银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眾人凝神细听.. “嗡嗡嗡...” “?这是..敌机明明已经飞走了啊.” “嗡嗡嗡...” 何金银一指著场中最大的那颗定时炸弹,声音充满篤定:“是它。” “难不成...这个炸弹它...坏了?” 何金银再度摇头:“虽然我只跟苏维埃专家学了些皮毛,但是因为去年的一桩爆炸案,我恶补过一些有关定时炸弹的理论知识。凡是定时爆破,无论炸药当量多与少,都会有一个『计时启动装置”:..” “是...钟錶么?” “不,『计时启动装置』形形色色、千奇百怪,一个齿轮、两颗铁珠、一段热熔线...都有可能,但其原理不变,一旦启动装置到点儿,就会像雷管一样,將內含的大当量炸药引爆。” 饶是他已经说的已经足够浅显,眾人依然听的一头雾水,但这並不妨碍他们对何金银的“信任度”直线飆升.. “照何干事的意思..:“喻喻”声只要一停,这个大傢伙就会...轰的一声,对不对?” “没错。” “太好了!我原本还以为这声音是阎王爷的催命符呢,没成想却是道平安符!只要我们留神这声音,在听到“嗡喻”声消失的一瞬间趴下,说不得还能保住一条命..:” 何金银嘴角微微抽动,场中那个足有半人多高的“大傢伙”,目测其中的炸药当量, 恐怕已经超过了当初辅华合记矿药厂一號炸点的雷管储量..: 在那种破坏力面前...趴下? 眼见眾人原本的志芯、肉眼可见的消退,何金银总不好驳了大家的兴致,轻咳一声, 继续往下说。 “咳嗯...一处兵站,敌机却投掷了如此密集的定时炸弹,我大胆揣测,这十几颗炸弹內部的『计时启动装置”设定时间相同,毕竟,这么密集的投弹量,一颗先炸足以引起连环爆炸,没必要脱裤子放屁..:” “是啊,多此一举!” 民兵队长性子直爽,却也透著一丝“蛮勇”,一咧大嘴:“何干事,您就直接下任务吧,说那么多弯弯绕我们也听不明白...” 何金银深吸一口气:“我的建议是,將现有人手分为三组,场外安排一组负责警戒, 避免有不知情的车队贸然闯出。至於场內,一组负责监视炸弹,一组快速將汽油桶转移..” 兵站站长听得入神,下意识追问道:“那完事呢?” “放弃这处兵站,或者...人为排爆。” 民兵队长是个急性子、行动派,趁著站长还在眉思量的空隙,將手下几十人快速撒开。自己身先士卒,率领一个班的民兵快速跑回兵站、搬运汽油桶,为了防止站长与何金银这个“专家”瞎搅合,还专门留下一组人“监视”两人. 二十个汽油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有了“喻喻”声这道既是“催命符”又是“平安符”的存在,所有人的动作又快又稳,五分钟不到,四十二號兵站里储存的汽油桶已经全数安全转移。 “吁...” 提出这次“行动方案”的何金银,不禁长吁出一口浊气,鬢间汗渍不知何时已经浸湿了衣领. 別看刚才他在眾人面前说的头头是道,实则不过是强装镇定而已,毕竟一切都是他的揣测或者说“臆想”,一旦发生意外..: “何干事!高!实在是高!要不怎么能被派来保卫慰问团呢?” “满载而归”的民兵队长全无刚从死亡线上走了一遭的觉悟,面上甚至还隱约带著几分兴奋:“站长,站里现在还有二三十个空桶,那可都是咱们的宝贝!不能就这么干放著,我带人.::” 不等站长答覆,一旁的何金银率先开口:“不行!汽油已经安全转移,没必要再冒这个风险!站长,我建议暂时放弃四十二號兵站,或者从边缘地带开始逐个引爆炸弹..:” “唉,那可都是铁皮桶啊...” 民兵队长声音里充满惋惜,不过很快他便“计上心头”:“挨个排爆...太磨嘰!何干事,站长,不如你们在这继续听著响儿,我带人用绳子將这些炸弹全部拉到一起,咱一颗手榴弹丟过去:::” 就在何金银考虑这个提议是否可行时,沉默许久的兵站站长猛地托住他的胳膊,眼眸中闪烁著一抹疯狂。 “何干事,不如...咱们把这个大傢伙给...拆了?” 第394章 拆弹 第394章 拆弹 三人成虎、骑虎难下...这种滋味,著实不好受。 四十二號兵站站长越说越激动:“无论是挨个爆破、还是集中引爆,都是担著粉身碎骨的风险!以前我们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现在有何干事您这个懂行的坐镇...有个名词几是怎么说来看?” 略一思村,一拍脑门。 “技术指导!苏维埃专家指导了何干事您,现在您再来指导我们!往后敌机再来丟这种定时炸弹,哪里是在搞破坏啊?分明就是在给我们送弹药补给!这么大的傢伙,里面的火药拆出来,怕是得有...“ 何金银双眼微微眯起,下意识答道:“按照洋鬼子的计量单位,至少有二百磅打底。” 兵站站长一挺胸膛,声音愈发激动:“那可是小二百斤的火药沫子呢!一颗子弹才费多少火药?这要是掏出里面的宝贝,光手榴弹就能装出不少来呢,往后再遇上敌机,咱就得盼著他们投这玩意儿.::” 民兵队长扭头就往汽车班跑去,不一会儿就拎著修车工具箱跑了回来,咧著大嘴、气喘吁吁。 “榔头、十字镐、双头扳手、轮胎撬棒、大小两號螺丝刀...何干事,你说,要我怎么拆?” 何金银接过工具箱,迟疑半响才恨恨一挥拳:“干了!” “好!那我..” 民兵队长嘴角的笑容还未消散,就一脸惊恐的將起身迈步的何金银给拽了回来:“何干事,你干嘛去?你放心,拆不成倒霉的是我,拆成了我也不和您抢功劳,没必要亲自上..” 兵站站长更是急的语无伦次,说话间比手画脚,半响憋出一句:“他说的对!” 何金银无奈的解释道:“二位,拆弹和抢救汽油桶不同,这东西不是靠蛮劲就行的...我在中央公校念书时,好赖还在课本和图纸上见过里面的通用构造,你们呢?怕是连外面的那层铁壳都不知道从哪儿拆起..” 民兵队长愈发急躁:“你说啊,你在外边远远的看著,有情况我给你喊话...” 何金银摆了摆手:“不是我瞧不起各位,拆弹真要有那么容易,就不需要所谓的爆炸专家了.::” 当意识到自己的提议是让何金银孤身一人去“送死”时,四十二號兵站站长才明白自已犯了想当然的错误,忙不迭示意其它人快去找绳索“何干事,怪我嘴欠,贪功冒进!你这样,咱还是按你方才说的,逐个引爆,或者用绳子將它们拉到空旷地带,一颗手榴弹了事...“ 何金银听著若有若无的“喻喻”声响,掂了掂手里的工具箱,心中有数。 “站长,我有把握。” 隨即不等对方再囉嗦,衝著一旁著急直脚的民兵队长一抬下巴顏儿:“我一个人抱不动这大傢伙,队长同志.:.陪我再走上一遭?” 似乎被何金银眼眸里的自信打动,这位原本就对两百斤炸药“望眼欲穿”的东北汉子,在兵站站长焦急不安的劝解中,一拍胸脯:“走!” 远处的慰问团眾人,原以为汽油桶安全转移后事情就告一段落,此时看向乱鬨鬨一团吵闹声中,独自拎著工具箱走向兵站场中那颗“大傢伙”的何金银与民兵队长,募的反应过来他们要干嘛.. “何金银同志!” “小何老师!” 一声声呼唤中,何金银驻足挥了挥手,示意大傢伙放心,末了又冲满头大汗的兵站站长说道:“站长同志,如果真有个万一,麻烦您派人护送四分队赶到成川,谢谢。” “...好!”” 这是一颗通体绿漆的定时炸弹,炮身斜插入湿润的泥地,因为没有受力点的缘故,相较於刚落地时,角度已经偏移了不少.., “嗡嗡嗡——嗡嗡嗡——” 离得越近,从这颗定时炸弹內部传出的喻喻声就越发清晰,或许是心理因素的缘故, 何金银甚至觉得这种嗡嗡声有些“振聋发”:::一只手摸著冷冰冰的外壳,同时开始围著这颗定时炸弹打起转来。 被何金银打上“蛮勇”標籤的民兵队长,一刻不离的想要护在何金银身前,却怎么插不进去脚,何金银转了一圈下来,反倒好几次险些被他给绊倒..: 何金银明白他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又生气、又感动:“这种当量,哪怕你护在我前面,真要是炸了.:.没有任何效果的。” 民兵队长咧嘴大嘴笑呵呵道:“能挡一点是一点...不过何干事,您为啥一只手一直放在炸弹上面?” 何金银没有“揭露真相”,而是挑了一个很恰当的理由:“感受里面震动的频率,也就是发出“喻喻』声响的来源...拔的时候不要担心,一般定时炸弹的“计时启动装置』,都有较强的抗干扰能力,否则接触地面的那一刻就已经炸了..:” “哦哦,那咱下一步...” “先將炮弹拔出来再说。” “哦...啊?” 何金银引导著民兵队长,两人平稳发力,缓缓將这颗二百磅的炸药拔起、放稳。 “何干事,接下来呢?要不要拿榔头撬开?” 何金银没说话,一只手始终放在炸弹表面,细细观察一圈,拂去弹头泥土,在靠近顶部位置发现了一条不易察觉的细缝,好在有湿润的泥土將它“標註”出来,凑近细听,“嗡喻”声愈发明显。 “是这里了。” 上手试了试,纹丝不动,换成民兵队长来依然如此,两人折腾了一番,才察觉到这处设计是“倒扣螺丝”::.换个方向就成。 “咔吧!” 隨著炮体头部被卸下,“嗡嗡”声的来源终於显露在两人面前,是一圈形如“排气扇”的微小装置,何金银不由得暗暗鬆了一口气,百闻不如一见,这正是老马口中的“机械触发”,如果是“热熔触发”,那就真得赌上性命“剪电线”了.. 只要这个“排气扇”的风翅停止转动,计时启动装置就算开启引信,现在反而不用去考虑这些,只要將二者分离就可以.:: 一旁的民兵队长连大气也不敢喘,就见何金银两手端著一块巴掌大小的东西,鬢间已然见汗,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接,被何金银用眼神狠狠的制止:“附近有小沟小河么?这东西只要远离了炸弹,就没多少威力..:” “轰!” 兵站远处的一条小河沟被原地激起两米多高的水浪来,一旁对何金银的话“奉为圭泉”的民兵队长、闪避不及,被淋了个透心凉,瞧著提早一步躲开的何金银,一抹湿漉漉的头髮。 “何干事,这就是你说的『没多少威力”?炸鱼都够了!” 第395章 赶路 第395章 赶路 “轰隆隆!” 硝烟散去,四十二號兵站加餐熬鱼汤。 “我在津门公干时,曾尝过当地一道特色家常菜“贴饶饶子熬小鱼儿』,就是用这种一指不到的小杂鱼儿,不刮鳞、不去內臟,油盐酱醋、一锅乱燉。贴在锅沿儿的死麵饼子,吸饱了汤汁,一层焦、一层嫩..:” 围炉下筷,民兵队长原本湿漉漉的衣衫早已烘乾,听著何金银的“菜谱”,浑不在意的一撇大嘴。 “何干事,那你是没在我们东北猫过冬!逢著年节,只要家里还有存粮,什么铁锅燉大鹅、猪肉燉粉条、地锅鸡、灶台鱼...那大饼子摊的比锅盖都大,直不楞登的往菜上一盖,连锅盖都省了,咕嘟咕嘟、上下冒泡,那滋味...才叫一个美!” 明明只是一锅简简单单的清水鱼汤,原材料也是被引信炸上岸的小杂鱼,甚至因为缺少佐料还隱隱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鱼腥气...可经两人这么一描述,在场眾人不约而同的咽了一口口水.. “何干事,卡车全都已经检修完毕,雨过天晴、路面也干了些,距离入夜还有仁钟头,咱们.:” 说者有意、听者起兴,却被脸上还带著一抹油泥的汽车兵一嗓子...打破了屋內眾人的畅想。 何金银仰脖喝掉碗底最后一点鱼汤,起身衝著民兵队长一伸手:“队长、各位兵站的同志,我们还得赶路,咱们就此別过.:.保重。” 才认识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已经共患难过的东北汉子们纵有不舍,也知道慰问团肩负的重任,不好挽留。 民兵队长更是直接给了何金银一个大大的熊抱:“何干事,等天下太平了,一定要来我们昌北县做客!吃四月的开江鱼!” “一言为定!” “保重!” 因为这场突发状况,四分队已经被前面的大部队落下了足足五个小时的车程,来不及与四十二號兵站眾人一一话別,何金银等人就匆忙踏上了追赶大部队的征程, 直到车队被远处的密林遮挡住,民兵队长这才停止挥手,刚准备回去再刮一刮锅底, 不糟蹋“来之不易”的一锅鱼汤,却见自家“消失”半响的站长正一脸严肃的寻了出来。 “人呢?” “谁啊?” “当然是何干事,还有慰问团的同志们啊!” “走了!” 站长急的一拍大腿:“都怪咱们那部破电台!排爆的时候人离得远没事,却忘了电台挨得近、被震了个七晕八素,好不容易联繫上后勤基地,层层匯报等消息,信號又时断时续,硬生生磨了半个多点儿..:” 民兵队长听了个稀里糊涂,一撇大嘴:“站长,到底咋啦?难不成...四分队里面有奸细?” “瞎扯!” 站长一指院中被拆解开来的“大傢伙”:“二百斤火药!后勤基地已经派专人专车、 火速往咱们这里赶了!交代说无论如何也要把拆弹的人才留下!要做技术推广!” “这是好事啊!干嘛还愁眉苦脸的?” “人才...走了啊!” 民兵队长满不在乎的挠挠头,不忘拍了拍一旁懊恼不已的站长肩头。 “慰问团、四分队、何干事,有名有姓、有根有源,您放心,这个人才啊...他丟不了!” “阿嚏!” 何金银瞧著车窗外黑漆漆一片,缩了缩脖子、哈出一口雾气来,嘟嘟囊曦的说道:“这里的四月,早晚温差还挺大.::” 专注驾车的汽车兵听见响动一回头:“何干事,您醒啦?一早一晚习惯就好,前几个月那才叫一个冷呢...车玻璃上全是冰,车一熄火就想再打著,水箱都得拿热水浇..: 再往前十公里左右就能到成川郡,咱们一路都没上大部队,怕是已经等著急了.::” 果不其然,车队再往前行进了数里地,就碰见了慰问团派出来、沿路寻找四分队的车辆。 当四分队趁夜抵达成川郡时,连惊带嚇、哈气连天的“国宝”们一进驻地倒头就睡, 这一路风吹日晒、泥泞难行、三餐不饱,精神可以亢奋,肉体却终究难以承受..: 將白日里的行程简单匯报一遍,何金银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嚕声中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或许是因为在车上眯了一觉的缘故,抑或是因为人生第一次主持排爆作业,一时陷入排爆失败、“身死道消”的恐惧,一时又不免有些自矜自傲、志得意满,情绪高低起伏, 难以为外人理解。 饶是以慰问团的规格,睡的也是十人一间的大通铺。何金银悄咪咪翻个身,夹著手电筒借光,“刷刷”笔触不停...却不是在写日记。 廖蓼几笔,就將四十二號兵站那颗“大傢伙”给画了出来,又眉回忆半响,单独画出了它的“计时启动装置”与炮体横剖面,不断反思、摸索规律..: 直至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才堪堪睡去。 “醒醒!何金银同志,醒醒!” “该出发了?我起迟了!” 何金银一骨碌儿从床上爬起来,睁眼一窗外的天光亮度,暗叫一声“糟糕”!可不等他翻身下床,就瞧见挨著大通铺站了一溜人一一张局等一眾慰问团的领导正笑意盈盈的打量著他.:: “何金银同志,你醒啦?不急,团里今早延迟两个小时再出发..:” “是...听,团长,是不是有情况?” 张局瞧著自已这员“爱將”懵懵懂懂的邀退模样,忍不住板起脸来呵斥道:“就你小子这反应速度和警觉性,战场上被敌人摸到被窝了还在呼呼大睡,梦里面被割了脑袋都不知道!等回了北平...就给你加练!” “呢..是!” “是什么是?全团等了你俩小时!” “啊?” 不等何金银细问,总团长再度开口:“昨天在四十二號兵站,是你拆的弹?” “嗯.:.还有民兵队长、还有兵站的同志!” “年纪轻轻却不居功自傲,好!很好!不过也不必自谦,在你补觉的时候,我们已经和四分队、汽车班的同志们详细了解过细节,大傢伙七嘴八舌,对你的敬佩之情溢於言表” 话音方落,又突然一改之前的和风细雨,面色也罕见的严肃起来。 “何金银同志,我代表此次慰问团临时班子,正式和你谈话!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內, 你在慰问团的一切职务、差事,包括但不限於直属团保卫干事、四分队领队,都將被暂时免除.” 何金银心里“咯”一下,下意识反问道。 “团长、张局,咱们慰问团.:.不要我了?” 第396章 三登 第396章 三登 成川郡,位於平安南道东南部,是后方的交通中转枢纽由此一路向北,过了戒川,便是后勤一分部驻地三登石门里,亦是慰问团此行的第二站。“三登”与“石门里”同样是地名,不同的是“三登”含义更广,泛指围绕著“三登火车站”一线的大片区域。 后方运输来的物资,九成都需要通过这座位於半岛北部、並不起眼的小城镇转运分化,因此也成了敌机的“重点关照”区域。 “再见!” “保重!” 时近中午,从成川通往三登的公路上,何金银所搭乘的小吉普,在一声声道別中“一骑绝尘”,將“慢吞吞”的慰问团大部队远远甩在身后。 眼下“兜风”这个词汇,並不像后世那般意味著宝马香车、瀟洒畅快。没有顶棚、没有车门、没有挡风玻璃,车速是最快档位、脚下是最烂路况,半岛四月的小风鼓起劲来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否则一张嘴就得“吃土”。 一路疾行、心念百转,回忆起今早那“惊魂一幕”,何金银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苦笑, 总团长的“淳淳教诲”如在耳旁。 “进入四月,敌机在发觉无论怎样『加量炸”、『变量炸』,我们的后勤补给能力不减反增,就动起了歪脑筋!开始改变策略、“变著样炸”!像昨天四十二號兵站那种定时炸弹,就是其一。” “我们的工兵对付地雷有一手,拆弹、排爆经验不足,猝不及防之下,死伤无数。迫不得已,只能远远的在边缘区域竖起一块牌子,写上『前方炸弹请绕行”,隔一阵就派人去看一眼炸没炸。” “敌机见此愈发囂张,常常故意將这些定时炸弹投放在铁路沿线、兵站医院,其心何其岁毒!面对这种棘手的情况,我们要么放弃物资,要么就得拿人命去赌、去换、去填!” “眼下志司正在四下里招募、抽调有排雷排爆经验的同志,成立突击队,专门研究拆弹排爆技术,昨天你在四十二號兵站的壮举传到志司,一片沸腾,不仅仅做到了零伤亡! 还变相『缴获』了敌人两百斤炸药!极大的鼓舞了士气..:” 前因后果、歷歷在目,总团长就这么倚著炕沿、拉住何金银的手不放,语重心长.., “团长,我就一个问题..” “你说!” “...我从突击队出来,还能回咱们慰问团么?” “慰问团虽然路上耽搁了些,怎么也要在前线待到五月份,预计至少还有二十天行程。等你立功归来,我率领全团上下,给你办庆功宴、喝庆功酒、唱庆功歌!” 志司显然这次“要人”要的很急,成川郡的同志油门就没松过.:: 风沙扑面,何金银耳旁又响起了张局临行前的叮瞩。 “荣哥儿,情势危急,我不好拦你、也不能拦你!毕竟,你肩上有著自己的职责!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归来。否则...我这辈子为数不多后悔的事情,怕是要再添一件了..” 人非圣贤,箇中滋味,唯己自知。 “何金银同志,前面就是三登火车站,你將从这里搭乘前往玉泉站志司总部的火车, 保重!” 三登火车站所处的城镇规模並不大,但是往来车马繁杂,除了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人力车、畜力车、排子车、肩扛手提,一派忙碌景象,大批物资源源不断的在这里装卸分栋. 正因如此,三登才会更受到敌机的“重点关照”,何金银目光所及,多是断壁残垣, 就连空气中似乎也瀰漫著挥之不去的焦熏气味..: 眼下自然也不会有“检票”一说,成川郡的同志將何金银引到一结正在卸货的铁皮厢旁,与站点工作人员交代几句,两人便挥手作別,好似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有著做不完的事情,倒显得候车的何金银...无所事事。 “何同志,你喝水么?” “谢谢,不必了。请问...往玉泉站的车几点出发?” “二十分钟。” 短暂的沉默过后,这位三登火车站的同志再度开口:“何同志,你吃东西么?” “谢谢,不必了。” “何同志,你抽菸么?” “谢谢,我不会。” “何同志,你...” 不到一分钟,多次频繁发问,饶是普通人也该警惕性拉满,更何况何金银本就是公安一线业务出身,警惕性更异於常人.:: 只是,能在三登火车站这种交通要道驻扎的同志...理论上不该存在什么立场问题, 可这般蹊蹺,总归还是心里“毛毛的”::.何金银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早上过於匆忙,衣服裤子...穿反了? 见这位“何同志”被自己问的有些不自在,三登车站的同志紧忙开口解释。 “我听说...何同志您是,拆弹专家?” “不不不,机缘巧合、误打误撞成功过一次...” 哪成想对方闻言面色却愈发兴奋,恨恨的一挥拳头:“那就是了!何专家、何同志! 请您务必要研究出来,那些个阴损的玩意该如何破解,您不知道,我们实在是受够了这股...窝囊气!” 见对方面上的激动不似作偽,何金银难掩心中好奇,却没想这一问、揭了对方的“伤疤”。 “前些天,我们车站卸粮、卸被服总计七百多车皮,敌机来袭时,只来得及转移了一百五十多车皮的物资,天上那些个狗娘养的畜生!就像是大夏天怎么也赶不走的绿苍蝇...找不著目標就往火车附近丟定时炸弹!” “我是负责登记卸车的,记得清清楚楚...车上一共有生熟口粮两百六十万斤、豆油三十三万斤、薄军衣和衬衣四十三万套、胶鞋十九万双,全是前线紧缺的物资!结果两百多颗定时炸弹丟下来..:” 何金银脑海里募的闪过那种炮弹林立的画面,心里一揪:“结果..:” “大傢伙当时一合计,车上剩的物资实在是太多了,不能眼睁睁等著被炸被毁。一开始只小股小股的派人往外搬...后面看迟迟没动静,胆子也就慢慢的大了,想著人多力量大、一拥而上,结果、结果才搬了六十多节,就、就..” 后面的话对方没再说下去,几度硬咽,又要强装镇定不失態。何金银站在这座简陋的木製月台上,望著不远处一节、一节崭新的铁轨,四周那些来不及回填的深坑..: “噹噹、噹噹..:” 火车缓缓启动,望著这个眼眶泛红、默默转身亍离去的身影,在心里默默答了一句“放心吧:同志!” 第397章 玉泉 第397章 玉泉 玉泉站,顾名思义,曾是平川铁路沿线的一处火车站点。 半路下车、改道步行,锈跡斑斑的铁轨、焦黑腐烂的枕木、肆意疯长的野草,怎么看都是一副荒芜景象,这与何金银想像中气氛庄严肃杀、遥控千军万马的志司总部大不相同: 似乎看出何金银的疑惑,在铁道岔路负责接应他的同志主动开口解释。 “志司驻点隨著战事变化不断移动,现在除了部分后勤部门,大部分作战单位都已经搬离。不过三个月前,这里可是另一番景象,通宵达旦、灯火通明。考虑到排爆试验的危险,同时也为了保证突击队的安全,才特意指定了这处志司曾经的驻点...” 虽然嘴上说著“理解”,但心头依旧难掩一股淡淡的失落.. 何金银晃了晃脑袋,自嘲一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明知是来参加最危险的拆弹排爆作业,怎么还会奢妄看、看一眼那些闪耀在歷史天空里的將星? “...志司上下对突击队都很关心,老总更是几度想要抽身亲自接见各位,奈何前线吃紧、后勤又因为敌机袭扰焦头烂额,才不得已耽搁下来,老总也再三强调,突击队的伙食、被服等一应待遇,全部按照最高指標..:” 调整好心態的何金银洒然一笑:“同志,我是来拆弹的,不是来参观的,您不用做我的思想工作。” “呢” 何金银快言快语,反倒让负责接应的同志有些尷尬,两人沿著废弃铁轨再度前行数百米,这才指著一处背靠妙香山的小山坳:“喏,玉泉站,到了。” 沿山一条玉带豌流过,废弃的隧道口垒满沙包、仅留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在草木枯枝的遮掩下,远看根本察觉不出端倪,离近些瞅,也会想当然的觉得是山体塌方、堵塞隧道。 虽然看不清另一边的出口,但似乎也是这般布置,冷的穿堂风在隧道內带起一阵时强时弱的鸣咽声,胆子小点的人或许还会联想到话本里的诡异闻..: “志司...怎么会挑选这么一处所在安营扎寨?” 负责接应的同志一马当先,黑漆漆的隧道內顿时响起带著回音的答覆声:“安全、隱蔽。” 说是隧道,除了头尾,山体內部已经被最大限度的挖空,形如一个两头尖、肚囊大的怪葫芦。暖光色的电灯间隔五米错落布置,让玉泉站內部没有那么阴暗、冰冷,但潮湿在所难免。 何金银目光闪烁,这样的地方待久了...风湿骨痛是必然的。 前行数十米,何金银指著玉泉站隧道內的一节节“大傢伙”问道:“多嘴问一句,怎么这里还有车皮?清理出去能腾出来不少空间,还有这些个废弃铁轨,既不能通车、又不能行人.::” 负责接应的同志嘴角涌起一抹苦笑,停下脚步,拍著这些残损车厢、不无感慨。 “我就知道...咱们凡是第一回来玉泉站的同志,明里暗里都过这种抱怨,甚至有一次,敌机的炮弹就落在隧道山体上方,致使这些残损车厢突然脱鉤,顺著铁轨滑进了隧道內部,若非贴身警卫奋不顾身,险些伤到老总..:” 虽然知道结果一定无碍,何金银仍然不免暗暗担忧:“既然已经发生过事故,为何迟迟.” “为何迟迟不將这些破烂挪开?是啊.:.为何不將这些破烂挪开?” 喃喃重复过两遍,又愤愤不平的踢了一脚满是锈跡的铁轨:“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铁路以及铁路沿线的基建设施...按照什么劳什子国际规定,都是领土权利的一部分!这是..人家的东西,我们无权处置。” “这算是哪门子的权利?我们可是来..:” 负责接应的同志稍显意兴阑珊的摆摆手:“从玉泉站往后,咱们志司就没再挑选铁路沿线当驻点了,哪怕是挤在矿洞里,也比受这两根“铁筷子”的气好!” 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谈,对方引著何金银继续往前走,直至拐到隧道內一侧较为宽的区域,这才再次开口。 “突击队的宿舍、办公室就在左手侧位置,试验排爆的场地设在妙香山里面,內部有通道直达。何同志你是最后一个到的,目前这里已经匯聚了八名有排爆经验的同志,我来给你介绍...!” 简陋的木门大敞著,里面空无一人,引路的同志一拍脑袋:“这个点,应该都在试验场地,走,我带你去瞧瞧!” “轰!” 刚出通道,一阵突兀的轰鸣声响,惊起飞鸟一片。 原本还在“閒庭信步”、边走边交谈的两人对视一眼,心头同时涌起一抹不祥的预感,撒腿飞奔,在山坳间七转八绕,迎面与抬著担架往回飞奔的一支小队擦肩而过,后面跟著面色悲慟的一行人... “马队长,这是...” “唉...听说昨天有人拆出来两百斤的炸药,张大耙犁立功心切,拿了一颗哑弹做试验,没成想...” 望著远去的担架沿途滴落的鲜血、以及那白布下的一片殷红血跡,何金银心头一阵悸动,自己来之前,八个人的突击拆弹队伍,自己来之后,依旧还是八个人.:, “马队长,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你方才话里提到的,在四十二號兵站独立拆除两百磅定时炸弹的何金银同志。” 不等何金银谦虚,负责接应的同志又转向何金银介绍道:“何金银同志,这是此次突击队的临时负责人,马金升同志,铁道兵出身,和你一样,在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鑑的情况下,冒死拆除了一颗坠落在行进火车上的定时炸弹!” 两只粗糙程度明显不一的手掌紧握在一起,这位面色沧桑的突击队长一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来:“何金银同志,终於把你给盼来了,听说你和苏维埃方面的专家学过拆弹, 我一会回去就写报告,请求换你来当这个突击队长..:” 话音未落,何金银诚惶诚恐的连连拒绝,对方眼里的真诚不似作偽,分明就是心口如一,可越是这样...何金银的压力就越大,最后还是负责接应的同志从中劝和,两人这齣“悍悍相惜”才算罢休。 交谈既毕,马队长望著牺牲的战友流下的殷殷血渍,再度沉默下来,元的冲何金银开口说道。 “何金银同志,我带你.:.去试验场转转?” 第398章 老马 第398章 老马 说是试验场,哪有那么好的条件,就是山坳间的一处空旷地带。 场中的斑斑血跡仍在,弹坑与稀碎铁片隨处可见,这与何金银在华北大学工学院见过的“爆炸装药加工专业教研室”专用场地相比,如有云泥之別.:: “现在突击队的『宝贝疙瘩”,只有这三块已经成功拆除的定时炸弹,两颗二百磅、 一颗五百磅,也是我们目前研究的主要对象。何金银同志,这一颗瞧著还眼熟么?” “马队,您叫我小何就成,要是嫌不够亲近,叫我『荣哥儿』也成。” 何金银望著场中那三颗“宝贝疙瘩”,略过自己昨天在四十二號兵站亲手拆除计时启动装置的那颗炮弹,指著体积大上一倍不止、用白色油漆喷涂註明“500lb”的“大傢伙”,讚嘆不已。 “马队,这就是您在当初在火车上亲手拆的那颗?厉害!” “何...荣哥儿,你猜错了。” “嗯?” 马队一指剩下那颗体积偏小的“200lb小傢伙”:“这才是那颗,现在想起来,也是一阵一阵后怕,当时满脑子都是大铁牛和装车物资,全凭一腔血勇。” “大铁牛?” “昂,我们铁道兵都这么叫,能在铁道上跑起来“2~2~”叫唤的铁疙瘩,不是大铁牛还能是什么?” 如此形象的比喻让何金银原本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又拍了拍那颗“大傢伙”:“那这是队里哪位高人拆的?” 一圈人静悄悄的,並没有人“挺身而出”,可何金银还是从大家的沉默中找到了一丝马脚,不可思议的望著马队:“也是马队您?有您在,还要我们干嘛..:” 马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黑的麵皮下竟然涌起了一抹羞愧的潮红。 “实话不瞒你说,我是响应东北公路管理总局的號召,从瀋阳出发,参加了公路工程总队,队伍打到哪儿、我们就把路铺到哪儿,后来路修的大差不差,才转到了铁道上...” “除了一身蛮力,没有什么文化,我自己拆这两颗全凭土方法,赌的就是命大、胆子大,志司让我带徒弟...有句话怎么说来著,纯属是误人子弟!” 何金银犹自不信,拍了拍眼前这颗已经卸除引信、掏空膛体的大傢伙:“那您说说看,您是用什么土法子拆的它?” “喏。” 马队转身从当作掩体的大青石后捣鼓半响,左手木棍、右手铁丝,直愣愣往何金银面前一递:“就凭它们。” “呢” 这回何金银是真卡了壳,望著马队粗糙的大手和那两眼简陋的工具,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荣哥儿,你还別不信,就说这个五百磅的大傢伙吧。那晚我负责沿线巡查,发现这颗炮弹后,用木棍把炮弹翘起来,铁丝拴在炮弹尾巴上,一口气將这个大傢伙拉出二百多米,再用锤子凿开上面那条缝,把里面『滴滴”响个不停的东西拔掉..” 木棍翘...铁丝拉...锤子凿..: 莫说是何金银了,饶是突击队其它几人,这些天里已经不止一次听过马队的“英勇事跡”,此时依然由衷的冒起一股钦佩之情,这哪里是在拆弹,分明就是在赌命..: “所以说荣...何金银同志,我刚才说的不是什么气话,是句句属实的掏心窝子话! 你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这个突击队长你来当,再合適不过..:” 何金银没有搭理马队的再次提议,抱臂眉、沉思半响,这才握住马队的手:“马队,不要再说什么谁来当队长的话了。我想了想,我懂理论、你懂实战,志司把咱俩凑在一起.:” 马金升此时也反应过来,奈何“词穷”找不到合適的词汇描述,半响一揉何金银胸口、喜笑顏开。 “那咱俩岂不是.:.天作之合!” 从这一天起,有了何金银的加入,八个人的突击队伍暂时放下了“赌命”式的排爆试验,转而利用两天时间,將何金银肚子里那些从马特维耶夫学来的“皮毛知识”具象化, 以现有的三颗被拆除炮弹作模型,了解弹体构造、绘製横剖图纸..: 什么叫引信,什么叫点触式触发,什么叫热熔式触发..: 铁道兵、工程兵、民兵队长、工兵排雷手,不管什么出身,以前在大傢伙眼里神秘莫测、视为“催命符”的炸弹被何金银轻飘飘揭开了那层薄薄的面纱,不再恐惧,甚至闭著眼都能画出弹体的通用构造图来.. 掌握了理论基础,在何金银的提议下,理论结合实践,志司特批给突击队两辆小车、 一部电台,凡是在三登火车站沿线投掷的定时炸弹,一应排爆作业全部交给突击队来完成,在突击队没有赶到现场以前,所有人必须远离现场。 “轰!” 一股青烟在提前挖好的“引爆坑”里裊升起,马金升也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气,情不自禁的抱住何金银原地转了三圈:“荣哥儿,第十八颗了!无一伤亡!你摸索出来的那套『三看二听一试探”的口诀,真真的管用!往后就照这个法子拆!” “是咱们,是你、是我、是大家,不是我一个人。” 何金银被对方粗糙的大手勒的喘不上气来,一个劲的拍打著这个真性情汉子的后背。 “老马!撒手!再不撒手我就先去见了阎王...” 一片欢呼声中,何金银大咧咧双手反撑、一屁股坐在泥地上,感慨不已。说来也巧, 在中央公校教授自已理论知识的苏维埃爆炸学专家马特维耶夫被学员们亲切的称作“老马”,现如今短短几天就结下深厚战友情谊的马金升,也被大傢伙叫作“老马”::, 老马、老马...纵是老马,只要识途,有何不好? “老马!马队!马金升同志!” 只顾著和眾人欢呼庆祝的老马直到最后一句才听清楚何金银在喊他,伸手一把將何金银从地上拉起来:“怎么了荣哥儿?” “马金升同志,我正式提议,將咱们突击队这段时间的钻研成果、实战成绩匯总上报给志司,请求设立培训班,在整个大后方推广开来。单凭咱们八个人,光三登地区就算跑断了腿、也险些拆不过来..:” “听你的!走!回玉泉站!” 回到玉泉站时,大傢伙的这股兴奋劲还未消退,当初负责接应何金银的同志急忙忙將他拉到隧道內僻静处,一脸沉痛.:: “何金银同志,慰问团...出事了。” 第399章 牺牲 第399章 牺牲 日记日记,於生前在“记”,於身后在“析”。 “三月十八日,启程前几天,虽有机会探望一年未见的父亲,但自觉时间紧迫,不想影响彼此工作,只匆匆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告知具体出发日期。父亲对新中国的变化深表拥护,理解並支持儿子的这一决定...结束通话前,恳请父亲保重身体,等我凯旋。” “四月五日,慰问团已经全员换上军服,不佩戴任何標誌符號,个人物品全部留在瀋阳,今日就能抵达安东。” “四月十二日,泰川郡云石里附近,昨夜路遇敌机两次,並扫射威嚇,幸未中弹。” “四月十四日,抵达三登石门里。没有什么事,就是老防空...回团集合上车,走在半途有照明弹,很多敌机来了,在吾们车上来回飞,大家都下车臥倒。起来我找不到大队,找了四个小时,走了十几里地,实在累了,在一无名山休息。” “四月十六日,在一处山沟慰问某部三营,突然敌机掠过,扔下几颗照明弹,部队赶紧叫演员们钻进防空洞隱蔽起来,战士们却在外面,没一个人进来,一问方知这是敌机试探,暂时不会真袭击,战士们早就不怕了,战士们不怕,我们也不怕,继续演!” “四月十九日,前线篤庄洞山沟树林,慰问六十五军某团。表演群口快板《打响头一炮》,当演员们喊出“我们要打响头一炮”时,林外传来一声巨响,前沿阵地隨即开始向敌人阵地炮轰,全体战士们高喊“头一炮打响嘍”,场面感人至深。” “四月二十一日,田野里招待所一间屋子,慰问后勤干部。这个地方非常多的敌机在头上老飞。” “四月二十二日,田野里某处,慰问后勤全体同志。这里的演出也即將告一段落..: 又有敌机来了,他们都上防空洞了,我在屋內念词。” “四月二十三日,上午与当地老乡照了几个相。” 日记记录到这一天夏然而止,有一种突元的割裂感,似乎日记主人只是先隨手记了几笔,打算等晚些时候再认真写完这一天的记录,但谁也不知道,意外与明天,哪一个会先来.: 二十三日下午一点,慰问团临时驻地遭遇敌机突然袭击,日记主人来不及隱蔽,不幸中弹,当场牺牲,留给后世的,只有这寥寥千字的日记本..: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当远在玉泉站的何金银接到消息时,已是三天之后。 当初负责接应他的玉泉站同志一声嘆息,见面前的年轻人比自己预想中更为坚强、反应甚至称得上平淡,不由得暗赞一声,不愧是与大当量炸弹天天“打交道”的突击队员, 许是早已见惯生死..: 一时间不禁放下心来,將原本打算晚些再“透露”的消息全盘托出, “何金银同志,志司考虑到新一轮的战事即將打响,慰问团在前线的演出任务被紧急叫停,四散的慰问小队也被紧急召回。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请你做好隨时归队、隨团返回的心理准备,突击队的工作如果还有未落实的..” 何金银双唇紧抿,好像没有听到对方后面的话、思绪依然停留在小蘑菇为国捐躯这件事情上.:: “他现在.:” “遗体已由前线运回后方,其它消息我暂时不得而知。” 见何金银又陷入了沉默,来人才反应过来,对方或许並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而是陷於悲慟中反应慢了半拍,一时间又有些后悔刚才太过顺嘴..: “何金银同志,节哀..” 话音未落,屋內久等何金银不来的老马兴冲冲寻了出来,大咧咧楼住何金银的肩膀:“荣哥儿,文化的事情还得文化人来干,我们一帮大老粗了半天就琢磨出一句『可以开设训练班教徒弟了』,这文书要是交上去怕不是得被人笑掉大牙..:” “老马,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关於培训班的事情,请玉泉站的同志协助你吧。” 何金银有一股衝动,想立马开上车往石门里赶,这些天他在突击队为数不多的“休閒娱乐”,就是摸一摸这种“右舵”的方向盘、驾车“兜风”,有了“拆弹突击队”的金字招牌,三登一线的路他很熟,油门一踩、谁都不爱.. 钥匙此刻就在自己兜里,从隱蔽通道出去就是停靠在密林里的破吉普,一念及此,他的脚步都变快了许多...但是真当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钥匙那一刻,何金银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害怕。 与起初面对大当量的定时炸弹的那种“畏惧”不同,这种害怕的情绪...夹杂了太多东西。 “打竹板、响连天,话说在这一九五零年,金秋讽爽十月天...” “竹板这么一打呀~咱別的都不夸~夸一夸、何金银,年少志气佳~他是东山打过狼、 西山跑过马~扶老太太过马路,这都不算啥!英勇擒贼破奇案,身手顶呱呱~” “哪知道,贼人狠,炸我桥樑断我后!” “镇江山、四下看,交通沟就围山转...全凭人民两只手,要再建安东新城区~新、城、区!” 一声声轻快的竹板碰撞声中,那个比自己大了十岁的年轻面孔在脑海间又活跃起来, 嬉笑怒骂、以板作枪,却也只能永远的留在这个年纪、留在自己的记忆里..: 好似真的如同方才玉泉站同志所想的那般,何金银的思绪真的慢了半拍,此刻才似乎听到对方让自己“做好隨时回国的心理准备”那段话,胸中被强制压抑的怒火再次翻腾起来,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不单单是为了牺牲的小蘑菇..: 原本往隧道外去的脚步一转,返回自己的简陋住处,借著昏暗的灯光,平铺开一张稿纸,提笔半响,却只写下三个字一“请愿书”。 望著何金银转身离开的萧瑟背影,老马“哦”了两嗓子后,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当从玉泉站的同志口中得知消息后,不禁懊恼的一拍自己嘴巴:“不打勤、不打懒,专就打那不长眼,瞧我这张臭嘴..:” “让何金银同志自己缓一缓吧,马队长,我这里还有一个坏消息...” 片刻后,这处隧道內猛然响起老马的惊呼声。 “什么?你说荣哥儿要走?在这个节骨眼儿?我、我、我...我不同意!” 第400章 奖章 第400章 奖章 “嘎吱—” 时间刚进入五月,冰冷潮湿的玉泉站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隨著拆弹突击队获准成立“拆弹培训班”的消息四散开来,每天都有来自不同地区的“学员”奉命赶到,这也让原本隨著志司迁移、而冷清不少的隧道涵洞增添了不少勃勃生气。 轮胎在山地里硬生生剎出一道泥痕,张局没等车身停稳,就急匆匆跳下车来,望著这处隨著气候变化逐渐绿意盎然的山坳,喃喃自语:“臭小子,我倒要看看...你发什么顛!” 不远处,是正快速从玉泉站隱蔽入口跑来的接应同志。 “首长!突击队正在后山试验场地进行实战教学..:” “带路。” “是!” “等等!” “首长,您...” “派个人,带我的警卫员去何金银同志的宿舍...帮他“收拾收拾”:.:” “呢.是。” 一处山林间的空地,早已与半月前大不相同,在何金银的强烈要求下,这里已经有了一丝华北大学工学院“爆炸装药加工专业教研室”专用场地的影子。 引爆坑、防爆坑、防爆沙堆..: “首长,自从何金银同志参与到突击队以来,我们的专业水准直线上升,志司更是和后方协调,从北平、瀋阳、上海多地徵调来了专业的爆破学书籍、图纸、专家论文、期刊杂誌,更是成立了属於我们自己的绘图作业室、模擬防爆场地...” 玉泉站的同志面对这位级別即使放在前线都是一等一存在的“首长”,小碎步缀在后面,细细的介绍著,脚步不带停歇、嘴上也不停歇,句句都是好话..: “首长您留步,这里是突击队圈定的“安全观察区”,即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为了人身安全,也不能越雷池一步,要等到培训课结束才能进入.::” 张局斜睨了对方一眼,声音冰冷:“这也是那小子...咳嗯,何金银同志定的规矩? 真拿战场当学校啦?” “首长,何金银同志总拿北平一起生產安全事故来给大傢伙『敲警钟”,细节决定成败...钦、、!首长,您不能进去!” 说话间张局已经大踏步越过地上用石灰划出的“简易警戒线”,衝著正在进行拆弹步骤解析的眾人走去,那里.:.至少聚集了上百名“学员”。 “首长,您至少...至少別影响学员们上课,这是我们第三批学员的『最后一课。” 挟怒而来的张局脚步微微一顿:“都哪儿来的新名词,还『最后一课”?那是不是还得有“第一堂课”?” “那倒也不是没有..:” 无形的威压下,玉泉站的同志的说道:“不过何金银同志管它叫『开学第一课。” 张局面色一滯,一路行来的冰霜也消散了少许,嘴角微微抽搐两下,不由自主的了拿在手里的手套:“臭小子,他倒是真乐在其中、『乐不思蜀”了..:” 被席地而坐的学员们“包围”起来的何金银,余光早已察觉到山坡上老领导的身影, 却伴装看不见一般,继续著自己的事情。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最后再不厌其烦的说一遍,『三看二听一试探』绝不是什么出奇制胜、一锤定音的『法宝”,但它一定是最大可能保证你生命安全的『武器”, 对於排爆手来说机会只有一次,生死就在一瞬间...” 山坡上的张局默默隨著这些学员们听何金银“嶗叻”了十几分钟,嘴角不禁掛上了一丝笑意:“这个臭小子,官面儿文章倒是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可事情到了自己身上,还是免不了头脑发热...” “...下面,由我们马队长再给大傢伙演示一遍如何组装一颗五百磅的『定时炸弹”,逆推整个拆弹流程,大家欢迎!” 一片掌声中,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赶鸭子上架”、但依然在人多时放不开的马金升同志“闪亮登场”,何金银自己则悄悄退到人群后,轻轻一声嘆息,缓缓向山坡上走去。 玉泉站的同志很有眼色的將这处“阵地”让给两人,自己则一步三回头的往玉泉站里走去,眼中满是不舍。 没有想像中的爭吵,两人和下方的学员们一样,默默看著老马如何嫻熟的组装起一颗大当量定时炸弹,又如何驾轻就熟的拆掉...似乎,沉默才是两人间的主旋律。 “喏。” “什么?” “奖章。” 何金银没接,反而刻意挺了挺自己的胸膛:“我早就有了。” “哦?” 张局原本装作“漠不关心”的表情条地变化,下意识往何金银身上看去,燮眉打量半响,才伸手摸了摸何金银的额头:“烧了?你胸口除了一只钢笔,哪来的什么奖章?” 一只明显有过使用痕跡的“永生牌钢笔”被何金银小心翼翼的拿在手中,往张局眼前晃了晃。 “月底时,老总来玉泉站视察培训班,给我们八个人戴了“光荣”、发了纪念章, 一人还有十万块的奖金。我和老马得了一支华孚金笔,我仗著胆子问老总换了他隨身用的这一只.” “出息” 张局看著“献宝”似的何金银,掂了掂自己手中的奖章盒子:“二等功臣勋章,眼下情况特殊,要回国后再举行表彰会,我好心好意帮你提前要来了,结果某些小年轻就是不识货,错拿一只钢笔当作宝..:” 话音未落,眼前“闪”过一道黑影,装看奖章的盒子就已经换了主人,张局气笑看点指何金银:“算你小子还识货,这要在战场上,必须得是击毁两辆坦克、或者击毁两架敌机才能有的荣誉!其它奖励,等回国后再一併颁发。” 何金银眸子里的喜悦瞬间黯淡下来,捏著奖章的指骨渐渐发白:“还是...不能留下么? 张局条地抬手,似乎是准备要“打醒”何金银,临了临了才收了力道,將他这一个月来疯长的头髮揉的愈发凌乱:“革命分工不同,更何况此次慰问团有四人为国捐躯,不能再有减员了..” 不等何金银反驳,张局撤手抽身:“更何况,要上也得我先上!哪轮的到你小子出风头?走吧,慰问团...就等你一个了。” 何金银望著下方因为拆弹成功而欢呼雀跃的眾人,眼眸渐渐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喃喃自语。 “可是,好不舍啊...” “也好不甘心吶.” 第401章 瀋阳 第401章 瀋阳 魂归来兮...哀我何悲? 五百七十五人北上,五百七十二人南归,冷冰冰的数字,代表著三个鲜活的生命至此消亡.:.而像这样的数字,在前线,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著变化。 “...慰问团第二分团廖副团长、曲艺大队演员小蘑菇、曲艺大队琴师程先生,以平民之躯、涉百战之地,堪称英雄!除三位英雄外,负责慰问团本次汽车运输工作的王副连长为了掩护车队,在敌机的轰炸下壮烈牺牲...” 瀋阳,慰问团回国之行的中转站,总团长致辞。 何金银身戴红、胸佩奖章,与初次召开全团大会时“躲”在最末一排截然相反,紧挨著张局前排就坐。恍惚间似乎听到自己的名字,张局託了托他的衣袖、眼神示意,这才回过神来,起身敬礼以示回应。 “人在国內,神游千里,魂儿怎么还留在玉泉站?” 面对老领导的打趣,何金银的不知该作何回应,张局轻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精神点,这次慰问团牺牲了四名同志,总团长这是在拿你当“遮羞布”呢,知道你不情愿,可也不该这时候掉链子..” “我:” “行了行了,安心听讲,散会后跟我出去转转,上次来的仓促,你还没转过瀋阳特別市吧?” “..是。” 从站前广场走到太原街北口,高楼鳞次櫛比,充斥著异国元素的建筑物隨处可见。行人熙熙攘攘,瀋阳特別市第二百货商场门前,更是排起了长龙,等候著店铺开门。 一路行来,繁华程度不弱於北平,甚至更甚於北平。 勺园饭店,瀋阳太原街上新开张的鲁菜馆子、兼营辽菜,张局兴之所至,非要拉著兴致平平的何金银“搓”上一顿。 “砂锅独圆、香酥烤羊肉、奇妙香炸鸡、九转大肠、锅包肉...嘘,煎、炒、烹、 炸、熘、烧、扒,光看这菜单,就知道厨子手艺不比北平『八大楼』之一的丰泽园档次低。这样,我们是第一次来,给看著上几道招牌菜。” 看买卖才刚开张,堂佗儿可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师傅,眼力独到。只一警何金银胸口没来得及摘下的勋章、张局足踏的小牛皮鞋、鼓鼓囊囊的腰间,就將两人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 当即一甩手幣板,中气十足:“两位同志,推荐你们尝尝小店特色,砂锅独圆和锅包肉,本店再赠送一道爽口小菜解腻...” 张局两眸一瞪:“欺生?怎么才上两道主菜...” 堂信儿面上的嬉笑没有丝毫变动,口齿伶俐。 “当然没完,还有主食!我猜二位只是在我们沈城打个尖儿,胃囊有限,总不好全照顾了我们勺园生意。您要是信得过我,我亲自跑腿给两位销一份杨家吊炉饼、一份关东长乐包,杨家的烧饼用炭炉上烤下烙,外焦里嫩,裹上鸡蛋糕和叉烧肉..:” 好一张伶牙利嘴,好一通“忽悠”,末了不忘一拍胸脯:“二位放心,先尝后买,要是不好吃,您起身就走,不用结帐!权当我请您二位尝个鲜亮、交个朋友!” 张局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你怎么知道我们是..:” “昨天一趟专列开进了城,晚宴就是从我们后厨调的大师傅,您二位腰里挎著『盖炮儿』,隱约约有杀气,一看就是上阵杀敌的英雄好汉!不是小的眼亮,实是二位身上英气难掩..:” 这般旧社会的场面话,饶是看起来搭搭的何金银都不禁多看了对方一眼,张局更是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却还有装作不在意的绷著脸...明明一副很受用的模样。 “这位老同志,就冲您这张嘴,怕不是在勤行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得,按你说的办!” “好眼力!小老儿打张大帅入主奉天时起,就在沈城谋生活了.::” 堂信儿走了,何金银却望著对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张局几番追问,才勉强开口:“说出来您可不许生我的气,老同志那句『张大师”,让我想起了李守常先生那桩旧案,其实我办案时就在想,下令逮捕、处死守常先生的人早就死在了皇姑屯..:” 张局並没有因为何金银“旧事重提”而羞恼,募的一声长嘆:“所谓『盖棺定论”, 总该要有个交代的,无论是对生者、还是对死者。守常先生如此,此行牺牲的小蘑菇三位同志亦是如此,总要做些文章出来.::” “张局,您这话...” “犯忌讳?喊,这里就只有你我...知道慰问团从瀋阳出发后,下一站去哪儿么?” “不是北平?” “津门。在那里,有一场註定轰动平津、乃至流传后世的公祭在等著我们这些『角儿』粉墨登场。” 张局仰脖痛饮了一杯茶水,就像是在喝烈酒一般,摔杯的动作掷地有声:“可是.., 明明还有那么多好儿郎草草埋在了异国他乡,按照民间的通俗说法,这些个英魂,怕是也只能在奈何桥前的『望乡台”,再看一眼家乡了...” 张局好似真的醉了,菜还没上桌就连饮三杯茶水,眸子里闪烁著水:“和那些千千万万的儿郎比起来,牺牲的这三位同志,他们...无疑是幸运的,至少...还能够落叶归根。” 何金银只觉得自己的心臟修地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的了一下,喉咙里原本打算制止老领导“酒后胡言”的话被打落回去.:: 格局么? 突然间,何金银就觉得束缚了自己这一路的沉重锁无声脱落,自己这个“小卒子”走了一趟河对岸,好像做了一些事情,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就草草结束了这盘棋.. 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衝动,何金银条地伸手拦住了准备再给自已斟上一杯“茶酒”的张局,目光灼灼、却又坚定非常。 “张局,我相信,在不远的將来,那些徘徊在河对岸的英魂遗枢,会被后代儿郎们视若珍宝的请回到自己的家乡!他们绝不会作什么孤魂野鬼,绝对会叶落归根,得享安眠!” 张局端著茶杯的手顿了顿,感受到何金银眸子里那股狂热的篤定,原本想以“过来人”的口吻说教上两句的话被咽了下去,双唇紧抿,对视半响、才兀的发问道。 “会有那么一天么...” “会!” “会在...什么时候?” “在我们的祖国...真正强大的那一天! 第402章 辽菜 第402章 辽菜 “皮儿宣、料儿足的猪肉白菜馅大包子来嘍..:” 堂信儿去的快、回来的更快,这位生长於旧社会的“人精”,敏锐的察觉到自己一去一回的短短工夫,勺园这两位特殊的客人.:.似乎发生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不在表皮、而在內里。 “来!荣哥儿,动筷!” 一顿饭风捲残云,互相开解的两人吃的饗足。虽然说起来会比较“市偿”、“物质”了些,但不得不承认,与慰问团一路上的各种伙食相比,这一餐的水准,绝对是两人离开北平后吃的最高的一顿。 解开心结的何金银在吃了一张烧饼夹叉烧、四个大包子、两道勺园特色菜后,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再“溜溜缝儿”,徵得对面“做东”那位的同意后,施施然要来菜单,前半部分鲁菜倒还罢了,翻开后半部分辽菜目录,只第一眼就被“嚇”到了.. 兰熊掌、太极熊掌、茵陈熊掌、砂锅熊掌、猴头扒熊掌...只熊掌一系,单勺园一家就有五道菜录入其中。 往下看,奶扒猴头、雪梅飞龙、纸包飞龙、猴头燉飞龙、酒锅飞龙、烤飞龙..:“飞龙”菜系更甚於熊掌,后面的什么蒸驼峰、蒸鹿尾、多味鹿茸、松籽鹿筋、氽哈士油、 珍珠燕菜... 好傢伙! 这要是放在后世,妥妥的一本真“刑”菜谱! 原材料硬,价格自然更硬。堂信儿许是没想到这位年轻的主儿有这方面的“口癖”, 立马来了精神,介绍起来更是头头是道, “飞龙就是榛鸡,嚼不动,但是吊汤滋味鲜美非常!反倒是熊掌面乎乎的没啥滋味, 全靠佐料显出味道来!狂鼻不建议您点,吃不惯的主儿会觉得这东西特別腥腹,我建议您尝尝我们的特色『地三仙”:::” 吁.: 何金银长出一口气,总算听到了自己“耳熟能详”的菜名,但是又募的反应过来,小小一道“地三鲜”,何德何能会和熊掌、飞龙、狂鼻这些个真“刑”食材同列一起?按照自己的理解,这道菜甚至应该“屈居”於桌上这道锅包肉之后才对.. “听,老同志,这个“地三鲜”是指土豆、茄子和青椒么?” 面对何金银“怎志不安”的发问,老堂信儿甚至觉得对方这是在和自已开玩笑,联想到对方的身份,以为这是某种“掩人耳目”的说辞,很是“理解”的附耳低低的说道.., “东北五仙儿.:.里头有仁焯水下锅,才是“地三仙”,要不怎么能带个『地”字呢?您说对不对?” 感受到对方“俏皮”的眨眼,何金银装作很隨意的点点头,轻咳一声,在老堂信儿期待的眼神中...下巴须儿一抬,衝著对面吃饱喝足的张局说道:“领导,结帐。” 从勺园饭店出来,直到出了太原街,绷了好一阵的张局才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中充满“嘲弄”的意味。 “哈哈哈...荣哥儿,我刚才真的以为,你被津门那几个混混儿养刁了嘴,动輒就是要山珍海味,没成想也是硬撑著...哈哈哈,说真的,团里那帮崇拜你的小姑娘,要是知道在敌人定时炸弹面前都不改顏色的何功臣,被一份菜谱嚇破了胆,还不定得多失望” 何金银“幽怨”的警了一眼肆无忌惮放声大笑的老领导,幽幽嘆息一声,自己哪里会想到,后世一提起来就是锅包肉、地三鲜、铁锅燉的“东北菜”,在这个年代竟然如此的“豪横” “张局,您这话说的,我有好东西都是第一时间『孝敬”了您,就说您刚才提到的, 那只从津门带回来的红嘴灰头雁...” 毫不顾及路人打量目光的张局闻言收起笑意来,目光灼灼:“你以为,那只六斤七两重的红嘴灰头雁真进了我的肚子?” 何金银募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我和有司报备了啊...难不成,犯纪律?” 张局悠悠一嘆:“別看你经手案子的时候心思镇密,但是在生活上还是不够小心,那只红嘴灰头雁我转手就拿给了公总司务长,考虑到大院里“狼多肉少”,按照司务长的建议,吊了做底汤,雨露均沾嘛..:”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直白,张局慎之又慎的再次叮嘱道:“自己的钱,吃什么、喝什么都安心,千万不要被物质享受迷惑了內心,这种『衣炮弹”,不知道已经腐蚀了多少自己人...走著瞧吧,上面...绝对不会听之任之的。” 五月瀋阳的街头,暖阳初照,原地驻足的何金银却激灵灵打个冷颤,只觉得...似乎有凛冽的寒风吹过。 慰问团在瀋阳停留一天后,再度南下。 果然如张局所言,临**津地区时,並未直接驶向北平这座古老帝都,而是选择“过家门而不入”,直下津门。 五月十八日,津门海口路慰问团总团长、津门人民政府时任领导亲自扶灵,慰问团全体成员紧隨在后,身后...是由津门各界人民组成的长队。大街两旁站满了悲痛的人们,队伍中不时响起“为死难烈士復仇”、“保家卫国”的口號...死后哀荣,莫过於此。 据事后统计,这一日,津门有一半的市民自发前来为小蘑菇送行。 小蘑菇被葬於海口路公墓內,这里原本是四十年代的“万国公墓”,从这一天起,津门本地再也没有人以“海口路公墓”和“万国公墓”来称呼这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名称一一小蘑菇坟地。 五月二十九日,慰问团在津门耽搁多日后,全员返回北平,圆满完成此次慰问任务。 因为三位英雄牺牲的缘故,全团所有人都赞成取消“庆功宴”的提议,转而带著被英雄事跡激起的一腔斗志,回归各自本职工作。 “何金银同志,谢谢你,没有你从中说和,咱们直属团张团长是一定不会允许我保留这身军服的...咱们俩之前的那笔『帐”,也就此一笔勾销!” 一笑就带起两个酒窝的张巧巧同志临別前,还不忘將与何金银之前的“恩怨”讲说清楚,“大度”的表示今后不再会提那个“消失的水杯”。 “放心!军服是军服、水杯是水杯,我会给你找回来的!” 年轻的姑娘已经走远,闻言驻足挥了挥手。 “那...我等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