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不被骑》 第1章 诛人 十三岁能做什么?它踩著童年的韵尾,眺望成年的序章,少男少女开始蜕变为大人模样,合格的父母则会化身休止符,將现实与残酷儘可能屏绝於外。 但高洋不是休止符,他是残暴的乐章,逼迫所有人发出悲鸣般的大合唱。 作为父亲,高洋对十三岁的高殷有所期待很正常,不过通常来说,这种期待绝不包括让高殷砍下囚犯的头颅。 可似乎也不能说高洋就是错误的,因为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齐国的皇帝,註定与阴谋和杀戮为伴,所做的一切都可以是帝王高深莫测的权术,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高洋真的很生气,对自己软弱的太子分外失望。 连一个束手待毙的囚犯都无法亲自动手將其杀死,以后又怎么守住他们高家沾满鲜血的帝位? 那是权力之巔,坐上去极难,想坐稳更不容易,就连他这个英雄天子,都要经常向它供奉死亡,才能用恐惧震慑住其他野心家。 高洋不得不承认,他当时有点气上头了,所以做出了一些不太体面的事情,比如用马鞭抽打太子高殷,將他打至晕厥。 宫人们急忙將太子抬到床上服侍著,忙碌的身影让床上那个孩子更显得孱弱。 看著昏迷中的长子,高洋心中產生些许怜悯,也许自己对殷儿还是太严苛了,他才十三岁。 可他很快收起这无用的情绪,坚信自己没错,咬牙暗恨起长子的懦弱。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一边肉多,一边肉少。 高洋的母亲,也就是齐国的娄太后,生的几个孩子都容貌出眾,唯独他高洋其貌不扬,所以总被兄弟们嘲弄,高洋也总是沉默以对,默默做著家里那个出气筒。 他知道父亲高欢在外奔波繁忙,顾不上家,而母亲娄昭君偏爱其他兄弟,一定不会替他主持公道,肉少的手背,註定要承受更多的敲打。 因此长子的懦弱,让高洋极不舒服,仿佛小高洋穿越了时光,站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现在的齐帝则在不经意间和当初的母亲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记忆中最丑陋的一道光。 意识到这一点,让高洋大为恼怒,他踢开宫人,快步走到床前掀翻被褥,抓起长子高殷的髮髻,將他提起来大声喝骂:“起来!汝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宫人们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虫蚁,手脚並用地逃开,生怕晚上一秒自己就会被净化掉。这是齐国宫廷生存的法则之一,当皇帝暴怒时,不要说话,不要出声,最好连呼吸都掐掉。 一旁的侍者、隨从、宫人,他们同情的目光都落在太子身上,发怒的皇帝像是要把太子给吃掉,根据皇帝以前的行为来判断,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高洋没有大口咀嚼长子,但也没有更好,他单手握拳,一下下在高殷头上捶打: “读书给尔读傻了!” “像汝这样,哪有我们鲜卑人的风骨?!反似那些卑贱的一钱汉!” “死了罢?死了倒好!汝若死了,我便立绍德为太子,绍德不似汝,多少有些骨气……!” 拳头沾染上鲜血,这刺激了高洋,也让高洋更加恐惧。 莫非这孩子真被打死了?真这么不爭气? 就在他这么想著的时候,高殷发出喃喃细语。 高洋凑上前去:“汝要说什么?” “我说……” 高殷的声音,与他的右手,都变得越来越大:“你神经病啊!” 直率的一拳,精准而优雅,狠狠击中了高洋的下巴。 如果是五年前,高洋能稳稳擒住这只手,並在下一息將它捏碎。 但英雄天子已经是过去式,现在的高洋酗酒暴饮,沉迷美色,又常年服用五石散,身体状况江河日下。 因此,他毫无防备又出人意外地被打出一颗牙齿,浓重的血腥味让他想起刚称帝时,为了坐稳皇位,不得不亲自上阵与敌拼杀的时光,以及皇位稳固后纵情享乐,和薛嬪拨骨作歌的奏唱。 高洋鬆开了手,向后连退数步,韩宝业等宦从连忙將皇帝搀扶住,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好杀人,下手不分轻重,即便是皇帝的亲兄弟,永安王高浚和上党王高涣都已被逮捕,在地牢里关了一年,隨时可能被皇帝下令杀死。 这种情况下,侍者们已经习惯了杀人媚人,哪怕是宗王,也敢说上几句坏话。 然而面前动手的是太子高殷,进谗表忠的难度上升到了最高,高到他们无法判断。 当然,如果皇帝能再活十年,十个太子也给他弄死了,有汉武帝、戾太子的前车之鑑,侍者们並不担心高殷將来的报復,只要他不是太子不就行了?皇帝近来似乎有意废掉太子,將太原王高绍德立为储君。 可是高洋的身体状况,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能再坚持两三年就已经是奇蹟了,若是能推太原王上位,自然是最好,可若是不行,日后太子登基后算起帐来,他们就倒霉了。 能在高洋身边陪侍的,都是一等一的人精,况且,齐国的权力游戏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 鄴都有天子,晋阳有勛贵,勛贵们有著兵权,承袭献武帝高欢的霸府痕跡,在晋阳虎视眈眈,既守卫著鄴都,也监视著鄴都; 为了对抗他们,天子继位以来就持续打压著他们,同时大力拔擢汉人士族,让他们围绕在太子高殷的身边; 天子身边有著宗王,天子之上还有太后,他们都想要得到天子的一部分、乃至超越天子的权力。 各方都像野兽一样,躲在暗处伺机吞噬他人的权柄,他们这些蒙恩幸上的小人物贸然参与,只会沦为別人的饵食。 现在权力的分配还没有结束,无须心急,只要齐国还在,迟早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所以大部分的侍者们决定沉默地守护在皇帝身边,直到最后的胜利——谁是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现任,和下一任。 “太、太子醒了!” 高洋的侍者中,卢勒叉近来最为受宠,也只有他敢壮著胆子说这么一句废话,將注意力引到太子身上。 任谁都看得见太子醒了,但太子確实跟以前不太一样,他双腿大开,很隨意地跨坐在床榻上,眼神迷离,看上去还不太清醒。 高音觉得自己很倒霉。 自己辛苦復读两年,终於考上县城公务员,过上为人民服务的充实日子了,和朋友正喝酒庆祝呢,忽然眼前一黑,醒来就到了这。 高音小说看得多,心理上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別人穿越,开场要么是绝世美女,要么是可爱小婢,而他还没睁眼就吃了一顿饱拳,硬生生被打醒。 他只是还了一拳,怎么就把他的牙都打出来了呢?这老登太不经揍了! 记忆的闸门被开启,渲染了黑白色的世界,高音逐渐意识到自己现在叫做高殷,是大齐的太子,身体隨著精神的洞明愈发地有精力。 “完了,天崩开局。” 高音——现在是高殷——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作为开国皇帝的正统继承人,如果在一个稳定的大一统王朝,他躺平都能捞个太宗的庙號。即便是割据的小国,也能像刘禪一样,靠著父祖留下的老將坐守江山,安享数十年富贵。 而他所在的国家,此时更是天下第一强国、最有统一希望的北齐。 然而,然而,他这个太子,继位之后活不过一年,这让高殷很沮丧。 垂头丧气的样子倒像以前的高殷,高殷精读汉学,很让士大夫们喜欢,说太子“宽厚仁德,温裕开朗”,有君王的气度,只是这好脾气在以武立国的鲜卑勛贵和高家宗室看来,就是懦弱可欺,连皇帝都不喜欢儒雅隨和的太子,作为皇帝的鹰犬,宦官们自然不把太子当回事。 於是卢勒叉大骂:“太子好无礼!臣犯君,子殴父,是哪门的汉学?!” 高殷的回应也很简单,抓起一旁的靴子,朝卢勒叉砸去:“家奴也敢叱责主人?!” 如果是以往的太子,大概会唯唯诺诺地向皇帝认错,然后招致皇帝的不喜。 但今天的太子被打晕了头,脾气似乎大上许多,甚至有了一些……皇帝的风范,让韩宝业等人更加沉默寡言,也让想在皇帝面前献媚投机的卢勒叉觉得不妙。 “陈山提!把这人给我捉过来!” 陈山提和盖丰乐、刘桃枝一样,是二十年前就追隨高祖高欢的苍头(以青巾裹头的僕人),高欢死后便追隨高澄、高洋,是高家最忠实的鹰犬和杀手。 陈山提未动,而是看向皇帝。 高洋捂著嘴,止住口中的鲜血,忽然微微挑眉。 卢勒叉还想说些什么,就被陈山提的大手掐住脖颈,口中被塞入了一团青布,压在了高殷面前。 高殷从床榻上起身,感觉还不错,他的身体没什么大碍,甚至因为年轻,充满了活力。 他招呼一名端著水盆的宫女,宫女虽然恐惧,还是將盆端了过来,高殷取过一条白巾,將它浸了水,覆盖在卢勒叉的面上。 “盖、盖支……” 卢勒叉的嘴被布团塞住,含糊说不清楚,高殷在他面上覆盖一层巾后,又仔细压稳,將他的声音彻底掩没。 卢勒叉奋力挣扎,但陈山提有勇力,单手將卢勒叉双手锁住,另一只手抓住卢勒叉的头髮,令他不能晃动,唯一能动的只有他的腿,拼命踢蹬,但全无用处。 和皇帝血腥的表演不同,这就像是一场实验,探討的是一个人生命的极限,实验体的结局他们並不关心,所有人都在静待实验的结果。 卢勒叉的腿渐渐停止动作,引起一阵低嘆。 陈山提微微鬆手,发现卢勒叉没有挣扎,这才將其鬆开,同时顺手要去揭开白巾。 “不用。” 太子的命令让他停手,陈山提默默退回了高洋身后。 高殷取过一条新的巾帕擦手:“杀人有百法,匹夫仗拳刃,官吏依律法,身位高者,当以权杀人,何必自污己手?” 跨过卢勒叉的尸体,高殷走到高洋的面前,神色温如玉:“父皇尚可喜否?” “文宣登金凤台,召太子使手刃囚。太子惻然有难色,再三不断其首。文宣怒,亲以马鞭撞太子三下,由是气悸语吃,精神时復昏扰。”——《北齐书·废帝本纪》 第2章 母后 宫人们瑟瑟发抖。今天的事情属实令人恐惧,皇帝做这种事不奇怪,但连太子都开始亲手杀人,说明皇帝的残暴已经传染了太子,过往的常识彻底无用。 唯一对这局面有所欣慰的是皇帝高洋,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太子確实让他满意。 “传太医来。” 高洋看也不看地上的死侍,似乎那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装饰,身旁的侍者微微发愣,连忙跟上皇帝的步伐。 此时有人匆匆进来,见到流血的皇帝大吃一惊,连忙跪伏在地:“稟、稟大家,皇后殿下已至,闻大家在此……” “让她进来!”高洋的心情又坏上一分,汉人的礼教就是多,她的儿子受伤,直接进来便是了,还要过问他一遍,显得生分。 当初选择李祖娥这个汉妇人为皇后,目的就是为了拉拢河北汉人门阀,进而摆脱那群鲜卑勛贵们的掣肘,壮大高家的皇权,因此,他才没有选择立自己的表妹、段韶的妹妹为后。 那样虽然可以得到晋阳军方的支持,但皇帝也要看他们的脸色,他已经有了一个控制欲极强的母亲,可不想再来一个同样的妻子。 只是两年前征梁失利后,高洋便有些后悔,自己的地位倒是还稳固,可若是太子…… 一位端庄典雅、身穿白色展衣的华贵少妇在一干宫女的簇拥下来到高洋身前,宫女像是被分开的海水,缓缓退到一边,美妇人低身施礼,假髻、步摇、十二鈿、八雀九华如波影斑弄,点缀了她胸前大抹浮白: “臣见过陛下。” 高洋轻轻点头,美妇来到高洋身边,指尖抚过高殷的面庞:“殷儿,你的头怎么……” 高殷已经用巾帕擦拭过,赶紧握住母亲李祖娥的手:“孩儿没事。” 他摆手示意宫人將卢勒叉的尸体拖下去,李祖娥见得多了,还是免不了心悸。 她听说丈夫打了殷儿,把殷儿给打晕了过去,赶紧过来探望,谁知道见到的是这副场面,尤其是丈夫嘴角流血,这大齐国居然还有人敢打她的丈夫?一族都不想活了? 她正想问问丈夫是这么回事,高洋冷哼蔑笑:“你生养的好汉儿!” 隨后大步离去,拋下她们母子。 李祖娥看著他身上斑驳的血痕,心疼极了,高殷刚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李祖娥便將其拥入怀中,双眸之中似有泪流。 “殷儿,你受委屈了,是我这个阿母无用,护不了你……” 等太医看过高殷后,她便让高殷好好休息,握著他的手,唱小歌哄他入睡。 高殷不得不承认,这样是有点舒服。 直到高殷熟睡过去,李祖娥才离开,並带走了几个在场的宫人,在孩儿看不到的地方,露出冷厉的神色:“刚刚发生之事,仔细道与我听。” 高洋回到金凤台,在台上大摆宴席,招来將相贵族与王公宗亲,一番痛饮,臣子们心惊胆战地敬著酒,高洋的弟弟、长广王高湛忽然发现哥哥的口中有血丝滑落,牙齿似乎少了一颗。 “今日宫中发生何事?” 高湛似是醉了,靠在石柱上,站在旁边的侍者悄声说:“太子不愿杀囚,大家殴晕太子,太子醒后,打落大家的玉齿。” “玉齿?”高湛口中的酒喷了出来:“我那侄儿还有胆子干这事?大家怎么说?” “大家没说,卢勒叉说了太子几句,被太子以巾帕面杀。” 高湛真有些惊讶了,他怀疑太子的脑子给打坏了。 那个高殷?杀人?老的已经很凶残了,小的也开始疯魔了吗?! 高湛看著高台之上,又在找藉口杀人的哥哥,心想,做皇帝还真是好。 离金凤台不远的偏殿內,侍者们搬来屏风,挡住酒宴上的喧囂,小心翼翼地收拾著狼藉,忽然听到年轻的吩咐声。 “都出去吧,我自己待一会。” 宫人们踮步退出,只剩高殷一个人在这个空旷的寢殿中沉默。 刚刚那个温柔的女人就是他此身的母亲李祖娥,也是未来的太后。 在不久的將来,皇叔高演和高湛就会发动乾明政变,夺取自己的皇位,自己会被高演废杀,李祖娥则会被高湛逼奸,怀上高湛的孩子。 既来之,则安之,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也没有回去的办法,那就只能接受。 所以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才刚刚登上舞台,可不想按歷史的原剧本,把主角的重担交给高演高湛。 北齐的悲剧,正是从乾明政变开始发生的统续混乱,高演传给弟弟高湛,就是为了保住自己子嗣的性命,然而高演之子高百年仍是被高湛活活打死。 其背后的本质,是北齐的太祖、献武皇帝高欢效仿曹操,在晋阳建立了霸府,用以控制鄴都的东魏朝廷。 因此高欢创建的东魏政权,从一开始就是“双话事人”制度,鄴城是政治的中心,以高氏为主,而晋阳是军事的中心,以鲜卑勛贵为主。 这一点,在高洋篡魏建齐后依旧没有改变,晋阳仍是军事重镇,明面上作为抵御周国的边防重地,暗地里也在监视著鄴都的一举一动,变成了一把择机噬主的双刃剑。 因此晋阳才是北齐真正的帝都,终北齐一朝,皇帝们居晋阳的时间远远长於待在鄴都的时间,高殷之所以惨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没有及时拉拢晋阳的勛贵,他在鄴都时,高演在晋阳的相府执政,大肆拉拢宗戚勛臣。 这其实也不算高殷的错。如果高齐是大一统王朝,那作为政治中心的鄴都,其影响力会伴隨著朝廷之所在逐渐上升,但北齐此时还只是割据政权,军力为胜,就像一个残暴的武夫,隨时可以痛殴孱弱的皇帝。 国家初创时的基调非常重要,正因为第一次皇权更迭时,发生了残酷血腥的军事政变,导致北齐后来的皇帝都深陷在权力的迷思中,晋阳的阴影始终笼罩著他们。 世人多知李商隱的《北齐二首》,“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嘲笑高纬的昏庸无道,他也確实如此。 但少知周师东征,高纬逃回鄴城,并州的將领拥立高延宗为帝,高纬知道后说“我寧使周得并州,不欲安德得之”,可以想像晋阳对北齐皇帝的压制力,是空前绝后的,乃至在北齐灭亡前的十六天,仍有人意图发动政变,改立新帝。 可以说,谁得到了晋阳,谁就得到了北齐。 虽然他高殷是名义上的太子,但从这个角度来说,高演才是真正的“皇太弟”。决定下一届皇帝的人,不是他的父亲高洋,而是他的祖母娄昭君。 娄氏为代北大族,家有僮僕千人,牛马无数,许多强族都想聘娶娄昭君,但娄昭君当时看对眼了穷小子高欢,力排家议嫁给了高欢,並用家產帮助高欢结交豪杰,还是高欢的闺內谋主,经常帮高欢预谋定策。高欢能成为东魏丞相,创立大齐基业,有他自身的才能,但没有娄氏的资源,连起步的可能都没有。 因此北齐不姓娄,但到处都有娄氏的影子,比如娄昭君外甥女段长乐是高洋的妃嬪,曾是鲜卑勛贵力捧的皇后;外甥段韶是北齐开国功臣,高欢的託孤大臣,如果没有段韶的支持,高洋便无法篡魏建齐。 高欢活著的时候,都要看娄昭君的脸色,他死了一了百了,娄昭君地位更高、权势更炽,齐国的所有人包括皇帝,都要看她的脸色。 娄昭君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从始至终,她只想著自己和高欢的家,没想过国更没想过天下,高澄死了,大权落入她不疼爱的高洋手里,她就痛骂高洋,“汝独何人,欲行舜禹之事”。 等高洋死了,她又想把皇位传给她和高欢的第三子高演,高演死后是第五子高湛,將皇位牢牢控制在她和高欢的小家中。 后世的人们说起北齐,总说他们一家都是神经病,但高殷觉得,他们都只是被母亲逼疯了而已。 北齐的皇权要振作、皇帝要大权在握,就不能不打击晋阳的勛贵,扶持汉人势力,但他们的母亲娄昭君又作为晋阳方面的总代言人,压制著皇儿们的作为。 高洋选择的路线其实最为正確,先篡魏建齐確定名分,然后开疆扩土,连年北討,出击柔然、突厥、契丹、山胡、茹茹,每一次都是冒著箭石纷飞的危险亲临战阵,不仅打出了“英雄天子”的名號,也使北齐的国力达到了极盛。 然而建康一战,北齐军队被陈霸先打得大败,萧轨、东方老、王敬宝等四十六名將帅被俘虏,高洋的雄图壮志就此被彻底打碎,不能用功业令所有人嘆服,就只能用恐惧压制所有人。 所以高洋后期的残暴也不是无跡可寻,殴打母亲,放谁身上都是重罪,但如果他已经是一个疯天子,那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也只有疯了,才能掩盖住高洋诛杀元氏诸人、兄弟高浚高涣、尔朱氏余党,为高殷继位铺平道路的真相。 然而高洋寧愿逼迫高殷变得像他一样残暴、疯狂,也不敢杀掉自己的母亲和同母弟弟,就说明他没有那么疯,只是偽装成疯子的懦夫。 等高洋死后,娄昭君便一手策划了乾明政变,让段韶、斛律光等鲜卑勛贵强势站台高演,將高洋之子驱逐——其实娄昭君根本不在乎高殷的生死,只要她的儿子仍是皇帝,她就仍是太后,大权依旧握在她手中。 证据便是高演临死前將皇位直接传给了弟弟高湛,而不是太子高百年,让高湛少了一层政变的麻烦,也因此高演才是北齐诸帝中唯一有著孝字諡號的孝昭皇帝——从命不违曰孝。 高湛在位期间,娄昭君去世,才让高湛的太子高纬顺利继承了皇位。 她的第六子高济在高纬登基后,对別人说:“按顺序,应该到我。” 虽然没说明到他什么,但谁都知道他的意思,该轮到娄昭君的第六子当皇帝了,可惜时代变了,娄昭君无法復活,因此高济被高纬派出的人给秘密杀死。 理清了这些脉络,才能发现北齐的真相——其实他们並不是神经病,至少不是天生神经,只是遇上了一个控制欲极强的权力之母,才被一步步逼成母亲的傀儡。那些看似精神患者的外在,是对母亲勒脖將窒的控制欲望不满的反抗。 小小的北齐,只不过是一个大大的娄家,高欢不过是保持著本姓的赘婿。 在他死后,儿子们接连称帝,是因为他的妻子娄昭君要成为永远的太后。 如果北齐是一个大一统王朝,那么武则天,也不过是第二个娄昭君而已。 这个吕雉威力加强版、武则天抢先体验plus版,第一个目標就是他高殷。 只要他高殷活著,迟早会继承高洋的皇位,李祖娥就会成为皇太后,娄昭君便是太皇太后。 地位变高了,离权力却远了,所以娄昭君才会策划政变,亲手废掉自己的孙子,和她自己的权力欲望比起来,儿子都不值一提,何况是孙子——还是个汉人孙。 所以高殷真正的敌人不是什么高演高湛,而是祖母娄昭君。 只有打倒了她,高殷才有资格面对北周南陈,才有资格谈一统江山。 “太后凡孕六男二女,皆感梦: 孕文襄则梦一断龙; 孕文宣则梦大龙,首尾属天地,张口动目,势状惊人; 孕孝昭则梦蠕龙於地; 孕武成则梦龙浴於海; 孕魏二后並梦月入怀; 孕襄城、博陵二王梦鼠入衣下。 后未崩,有童谣曰『九龙母死不作孝』。 及后崩,武成不改服,緋袍如故。 未几,登三台,置酒作乐。 帝女进白袍,帝怒,投诸台下。 和士开请止乐,帝大怒,挞之。 帝於昆季次实九,盖其徵验也。” ——《北齐书·卷九·献武娄后》 第3章 酒宴 皇宫深夜打起了火把,在高台上有规律的摆放著,像是一只燃烧著的火凤。 綺丽乐曲掩盖火焰的低吼,琴师们轻抚鼓瑟,琴弦杂糅簫鼓发出令人陶醉的羽声,一旁的池水波光荡漾,像是美神的无形之手在撩拨著情愫,又似乎是鱼群在水下倾听这熟悉的乐章。 不协调的饮酒作歌声有些刺耳,却更烘託了气氛,让人无视地上乾涸的鲜血,还能带著笑容供天子检阅。 高洋以手撑颅,高臥於金凤台上,忽然打了个嗝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中的血丝令金凤台的空气都凝固了三分。 他哼著歌,声音不大,却渐渐使得整个金凤台都能听得到,那是权力的声音。 他忽然来了兴趣,站起身,歌声陡然高亢: “敕勒川,阴山下……” 机警的琴师变换了曲调,仿佛吹来了草原的悠风,胡姬们穿著彩缎靴,顺著玉管簫乐踏月蹈舞。女子的柔婉遮去肃杀之气,留下一抹曖昧、两缕哀伤、三杯忧鬱和四方悲壮。 夜幕像巨大的黑色华盖,在灯火阑珊中,北齐君臣似乎穿越时空,窥见自己的先祖与献武皇帝和歌而唱。 有人唱得忘情,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发出的更像是怒吼和咆哮。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天子已经走到他的面前,恐惧驱赶愤怒重新占据他的身躯,连忙就要跪下谢罪。 高洋却罕见地没有发难,只是拉著他的手,唱完最后一句。 “……把盏饮明月,走马敕,勒,川。” 眾人沉浸在余韵之中,短暂的沉默后,高洋拍打那人的肩膀:“明月啊明月,汝父所做《敕勒歌》真是壮怀——愿与我把盏么?” 斛律光顿首下拜:“敢不承命。” “来!金杯同汝饮。” 高洋亲自为斛律光倒酒,两人碰盏,一饮而尽,斛律光抹掉嘴上酒渍,低头微微嘆息。 当年玉璧之战伤亡惨重,十万大军,战没病死的士兵多达七万,就连高欢本人都搭上了半条命,强撑病体率领军队回到晋阳才病逝。 这首歌就是在归途中,高欢与诸將宴饮,命斛律金所做的《敕勒歌》。 此时此刻由高洋唱出来,不仅是齐国君臣对国难的追悼和哀思,更在冥冥之中增添了对齐国未来的隱晦暗喻——高洋的身体状况已大不如往日,这是眾所周知的事,只是不知他还能撑多久。 这歌一起,就代表高洋对自己的身体都没了信心,齐国隨时要改换主人。 那个踌躇满志的英雄天子,才不过五年啊,就已然死去了! 臣子们不知是喜是忧,斛律光甚至有些怜悯、同情高洋。他已经四十三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过了人生半寿,而高洋不过三十二岁,就已经如同风中残烛。 但想起高洋做过的那些混帐事,斛律光的心又硬了起来,高洋从篡权建国开始的这九年,就一直在持续不断地打压他们鲜卑勛贵,大力提拔那些汉人,让他们给汉人做奴僕。 如果不是自己父子对齐国意义深重,怕是他们已经遭遇了不测。 心事重重的斛律光听见高洋的下一句话,心又提了起来: “明月,我问汝。齐国的江山社稷,是最重要的大事,但太子性格懦弱,我怕他承担不了重任,所以……我想废了他,传给绍德,汝觉得如何?” 斛律光浑身一颤。 这种问题,高洋曾经问过无数遍,但臣子们从来没有一次敢正面回答,吾爱吾帝,但更爱生命。 高洋似乎也知道他不会回答,转了半身,问起了在场的王公大臣:“诸位!传位给绍德如何?!” 这句是最有效的醒酒汤,將昏昏欲睡的眾臣嚇醒了半盏,他们一言不发,用眼色传递情报,很轻易就能分出齐国朝堂的权力顶端站著哪些人: 大司马、常山王高演,太尉、长广王高湛,尚书右僕射、蓝田公高德政,尚书左僕射、平秦王高归彦,华山郡公、尚书令杨愔。 其中,高德政是根正苗红的渤海高氏出身,年轻时就和高洋关係很好,也是力劝高洋称帝之人,是高洋极为信赖的重臣。高归彦是高欢的族弟,宗室磐柱,杨愔则是北齐的宰相,先后迎娶高欢两个女儿,其中一个还是魏孝静帝的皇后。 高洋暴虐滥杀,但齐国的政治还算清明有序,就是因为高洋將国政託付给了杨愔,人们都认为虽然紂王人称小高洋,但杨愔多少沾点比干。 不出意外的,杨比干起来劝諫:“至尊,臣下以为社稷大事该谨慎地决议,至少不该在酒宴上草率地决定。” “当初宋文帝要废掉太子,尚且和侍中王僧绰商议,並查找汉魏以来废黜太子、诸亲王的事例送给臣子研究,每天夜晚都要和徐湛之秘密商议,还经常举著蜡烛绕墙检查,唯恐有人窃听。即便做到了这样的程度,宋文帝仍旧担忧废立太子不符合长幼次序,许久未能决定。” 宋文帝既刘义隆,他曾试图废掉太子刘劭,但保密工作不到位,被刘劭带兵冲入宫中杀死。之后刘劭则被三弟刘骏平定,《宋书》將刘劭称为元凶。 “而我们齐国现在的太子聪慧夙成,有汉君之风,没有元凶那样的丑恶,您是开国的皇帝,也没有发生宋明帝、萧明帝那样叔夺侄位、统序混乱的问题,突然有这样的想法,让臣下非常疑惑。” 宋明帝即刘彧,南齐明帝即萧鸞,二人分別杀了自己的侄子刘子业、萧昭业、萧昭文,夺走了幼主的帝位。 杨愔之所以称呼萧鸞为萧明帝,而不是齐明帝,是因为萧衍同样是萧氏,北人认为南齐、南梁实际上是一个国家,还是那个家族,只是换了族长和国號,所以统称为萧。 高演面色严肃,他看向自己的手掌,刚刚他捏断了手中的酒杯,断口割出一道血痕,和他的愤怒相得益彰。 杨遵彦是故意的!非要提“叔夺侄位”这四个字,明示高洋要提防我! 高演心中怒不可遏,但儘量克制自己面上的表情,因为高洋真的似有似无地朝他看了一眼。 他下意识地看向五弟高湛,和高湛的眼神对上,两人的心中同时升腾起小小的恐惧。 这个疯子,不会真的要动手了吧?就像他杀薛嬪那样,拿我们的骨头做唱! 高演连忙喝酒,装作自己已经酒酣,软软地臥在桌案上,险些將牙齿都咬碎了。 “是吗?南方那个齐国,居然还出过这种事情。” 高洋挑眉,傲然道:“不过这些事只在汉人身上发生,尤其还是南方的汉人,我想立绍德,就是因为绍德类我,道人就是读了太多汉书,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统领大齐和我们鲜卑人?” 杨愔心里不得不腹誹,您的父亲、献武皇帝高欢当初建义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自认渤海高氏,和真正的渤海高乾有说有笑的,还叫人叔父,最后把高乾和他弟弟高昂都坑死了,搁这儿想起自己鲜卑人的身份了?在魏国是汉人,在齐国是鲜卑人? 这些话杨愔可不敢说,只能抬出礼制大旗:“长幼有序,汉高帝喜爱赵王如意,多次想立如意为太子,最终还是选择了惠帝,不负天下之望,望至尊以天下为重。” 这是绝对的政治正確了,即便是高洋,在以往杨愔搬出“礼制”和“天下”的时候也会退让,但可惜,现在在杨愔面前的是喝了酒的界高洋。 “惠帝可有子嗣为帝?” 杨愔感觉不妙,皇帝好像劈癮犯了,他嘴唇蠕动,最后咬牙:“若吕后在,则有。” 高洋哈哈大笑。 第4章 时局 刘邦和高欢因为有著不少相似的地方,常被齐国的人谈起。 两人妻族实力都不弱,在起家之时,多少都借了点娘家的势力,高欢因为出身的原因,对娄家的需要比刘邦之於吕氏更大一些,所以对应的,娄昭君对齐国的控制力比吕雉大得多。 刘邦的才能与成就也非高欢可比,所以他可以不怎么给吕雉眼色,饶是如此,太子背后的吕雉也是西汉政局中不可轻视的力量,在刘邦死后,吕雉就掌握了大汉的朝权,进而封王诸吕,亲生儿子刘盈在她手中,也不过是一个实现权力欲望的工具。 刘邦曾想立赵王刘如意为太子,最终不遂意,胜利仍属於吕雉与刘盈。但吕雉可没有“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想法,杀戮欲望高涨的她毒死刘如意,並把戚夫人做成人彘,彻底终结敌人翻盘的可能性。 然而她做得太过头了,邀请刘盈参观自己的艺术品,刘盈被嚇得大哭,说“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自此每天饮酒作乐,不理朝政,往病死的路上大步狂奔。 为了强化自己的权势,吕雉又让刘盈娶他的亲外甥女张嫣为皇后。 之后张嫣一直没有怀孕,吕雉就玩起了骚操作,她鴆杀了刘盈的某个嬪妃,把这个嬪妃的孩子立为太子,並说是张皇后所生,將外戚的权势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等这个孩子长大,发觉张嫣不是自己的生母,真正的母亲已被吕雉杀死,便扬言长大后要报復吕雉。吕雉知道后將他软禁,不久后废黜並杀死,又立了刘盈另一个少子。 娄昭君简直是她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吕雉只生了刘盈这么一个皇子,所以她对刘邦的孩子都十分提防,傀儡皇帝也只能从刘盈的后代中选; 而娄昭君充分吸取了吕雉的教训,一口气给高欢练了六个小號,所以她能够很轻鬆地换號重练——至於高殷高百年这些人,是小號的小號,是消耗品。 借古喻今是汉人的情趣,鲜卑人虽然驍勇善战,但读书这一块属实超纲,尤为可气的是,那些读懂了书的鲜卑人,又变得和汉人一样,说话遮掩、爱打机锋、暗藏讥讽,这也是鲜卑人厌恶汉人的一个原因,像是沾染上了他们的软弱。 皇族高氏懂得倒是不少,但他们可不敢想深,更不敢说透,一个威力加强版的吕后就在身边,聊得太多有风险。 倒是汉人士族,一方面被北齐建立的新气象所吸引,想要在新朝匡龙辅弼,另一方面高洋持续不断地打压鲜卑勛贵,贬鲜卑捧汉人,这是汉人在齐国攀爬的大好机会,所以出身弘农杨氏的杨愔才会甘愿为高洋驱驰。 在汉初的这个故事里,高洋就是那个刘盈,但高殷可不是那个“刘盈少子”,真正让娄太后倾心的人是她后边的几个亲生儿子。 高洋笑容爽朗,感慨著:“诚如卿言,若是无吕后,惠帝就做不成皇帝啦!” “登基之前是如此。当初为了稳固惠帝的储位,吕后请教留侯,令商山四皓跟隨惠帝左右,令汉高祖认为太子羽翼已成,所以惠帝才能够登基。然而登基之后,形势已经不一样了。” 杨愔款款应答:“惠帝贵为天子,自当收揽大权,与贤臣良將共治江山;然而惠帝虽然慈仁,但性格犹豫不能决断,因此受制於吕后,终生出诸吕之乱。” 这些话也只有杨愔能说,甚至小小的激了高洋一把,毕竟他是齐国宰相、高洋手下的第一重臣,对標蜀汉诸葛亮、前秦王猛,甚至可以说,如果齐国是大一统王朝,那么高洋一死,杨愔就是託孤宰相,是杨坚、张居正等人的前辈。 因此想要干政的太后,也成为了杨愔权力道路上的阻碍。 “卿言过矣。” 高洋很难不赞同杨愔的说辞,饶是如此,高洋也要稍稍训斥杨愔,显得自己依旧和母亲一条心,即便实际上他已经恨不得把亲妈送下去见阿耶,好几次忍不住动手。 高洋虽然已经喝酒喝到半疯,但握紧权力的想法已经是本能,被夺权的恐惧渗入高洋的骨髓,让他清楚的明白,如果母后不支持自己的孩子继位,那无论是殷儿还是绍德,其实都是一样的下场。 就像西晋的司马炎,非要將皇位传给傻儿子司马衷导致天下大乱一样,司马炎当时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就是传给弟弟司马攸,將统序还给伯父司马师一脉。 而对於高洋,与司马炎相同选择的意义便是…… “既如此,我欲传位常山王,如何?” 杨愔反应极快,双膝一抖跪在地上。 就像是一个天子又要杀人的信號,无形的恐惧让眾人接连跪伏在地,形成五彩斑斕的涟漪,装醉的高演差点跳起来,还是他死死按住自己的双腿,使劲到掐出鲜血,才努力克制住自己逃跑的情绪。 与高演截然相反,不少贵族们都面露欣喜,比起十二岁的孺子,才智超群、明仪凤表的高演更能让他们接受,不仅是娄太后的嫡子,而且也和鲜卑贵族们相熟,更能代表他们的利益。 高洋微微转头,用余光观察並將这些人一一记下,缓缓的说:“常山王是我的母弟,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一起,感情深厚。” 边说著,他一边向高演走去,此刻金凤台只有这个男人独奏的脚步声,深深刻在眾人的脑海:“延安天资聪颖,性格又正直,我酒醉后责罚过许多人,也只有延安还会经常劝諫,这么想来,延安也有皇帝的资质。” 延安是高演的字,高演眼前开始微微眩晕,已经分不清楚高洋说的是真话还是试探,他承受的压力达到了极点,更像是一个喝醉酒的人。 高洋只用一根手指就帮他解了酒,乾枯枝木的触感、指甲的剐蹭声,在高演的左面上轻轻响起,激起他一身的涟漪。 “二兄……陛下!”高演摇头连连,说话隨著激动变得结巴:“臣不得、万万不敢有此念,不然便让天雷劈我!天火噬我!” 高演极力地表达忠心之意,高洋的大手遮天而来,覆盖在高演面上,高演不敢有所动作,连话也不再说。 高洋先是抓挠、抚摸高演的脸颊,进而往上,解开高演的髮髻,五指分成五路,在高演的头皮上肆意游走,玩弄他的发缕。 高演的脸僵住了,不知道作何反应,一滴滴汗自高演脸上生成,看著这诡异的一幕,一旁的长广王高湛內心轻轻的笑出了声。 最终,还是杨愔壮著胆子凑上前来:“至尊醉矣,臣等也已疲倦,不若就此散宴。” 高洋沉默了一会儿:“传位常山王,如何?” 这可不像是要传位的样子。 高演求救的眼神递了过来,杨愔微微嘆息,他是很希望高演死,但並不希望高演这么极端而暴力的死去。 “太子少傅曾对臣言,太子是国之根本,不可轻易动摇,至尊喝了三爵酒,便老是说要传位常山王,说得多了,臣子们也会心生疑惑,不知是不是您的真意。” “如果这是至尊的真意,应当在朝堂上与臣子们討论决议,然后果断地实行,这种事情不能作为戏言,在酒宴上轻易说出这些话,只会让国家愈发不安定。” “请至尊下詔。” 第5章 亲情 高洋是皇帝,同时也是人,虽然他大部分时间不干人事。 既然是人,就会有正常的喜怒哀乐,在这方面平民和天子是一样的,也会用大白话和普通称呼,尤其是那些非天生帝种、自力更生的马上天子,依旧沿用成帝前的口语,刘秀会用“我”,朱元璋自称“俺”,无人计较也无人敢计较,只有在正式的朝廷詔书上,才会用上神化的“朕”。 所以杨愔的意思便是,高洋若真想换储君,那就应该通过朝廷的正式程序启动朝议,才是皇帝的作派,像这样在私下说出口,只会散播谣言製造不安。 高洋终於鬆开了手,负手而立:“太子少傅所言极是。” 太子少傅魏收,与温子升、邢邵並称北地三才子,然而温子升捲入谋逆案被杀,魏收便开始得到重用,如今已是《魏书》的作者,是高殷的老师,又奉命监修国史,懂得迎逢高洋的脾性,因此颇得恩宠。 “看在少傅的面上,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杨愔鬆了口气,虽然他不怎么喜欢魏收,但他们都站在太子这条船上,自然不希望太子有事。 臣勛们稀稀落落地起身,有规律地离去,这是多年侍奉皇帝总结出来的经验,如果走得太快,会被皇帝找藉口羞辱殴打,甚至杀害。 高洋拍了拍弟弟的脸:“你也回去吧,兄今日喝多了,不要同兄计较。” “哪里敢……”高演訕笑,一旁的高湛驱散宫人,亲自扶起高演,笑吟吟地说:“二兄无论做什么,都是极有道理的,我们肯定相信二兄。”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不仅諂媚还很油腻,但自己的同母弟说这话,高洋听著也不扎耳,隨口问道:“听闻你近日又得一儿?取的何名?” “多谢二兄掛念,三子叫阿儼。这些小东西,还挺闹腾,我都替乳母们心疼。” 高洋哈哈大笑:“你已是人父,就该有人父的气度,不要同以前那样轻浮了!纬儿如今多少岁了?” 高湛比划著名手指:“只有二岁多些,回去我便告诉纬儿,天子记著他,今日问起话来哩!” 高洋少见的在脸上露出一种名为温馨的情绪,他看向高湛怀中的高演,他记得高演的儿子高百年,也是二岁多了。 “后日不饮酒,带百年、纬儿他们来给母后看看,一家人吃个饭。” 高湛听著害怕,却还是笑道:“是极!是极!一家人就该多聚聚!不知太子可会到场?” 说到这个,高洋忍不住微笑:“他会来的。” 说完,他拂袖转身,在宫人和侍卫的簇拥下离去。 直到离开了金凤台,身后的宫人悄声报告,说常山王与长广王在皇帝离开后依旧垂头,保持恭送的模样,高洋才稍感安心。 自己立的一定是太子高殷,不可能是绍德,更不会是常山王,今天的行为只是试探。 他借著酒醉,可说过不止一次这种话,可惜高演从未接过茬,否则纵然不杀他,高洋也有足够的理由把他废掉。 在母亲的庇护下,他实在难以下手,如果几个弟弟能保持著这种谦卑继续侍奉殷儿,那他也就没必要动手了。 胸腹忽然传来窒息闷疼的感觉,虽然不重,却像是一记警钟,高洋提醒自己,自己时间不多,太子的路还没铺好,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要替他除掉。 高洋在懦弱呆傻的前半生中走了二十年,后半生又將在疯狂癲魔中走完余寿,他可不希望这条路只有自己走下去,最终成为世人唾骂的独夫。 从父兄手中接过的基业,如果又被母亲夺去送给弟弟们,谁都不会甘心。 他高洋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就是做个功业还不如嬴政、暴虐却远胜於他的民贼吗? 高洋的心中生出一股希冀,希望太子能给他一点小小的惊喜,让他感觉自己的选择还算正確。 念及此处,他问到侍者:“太子醒后,在做什么?” 宫人们面面相覷:“太子似乎是在……写书。” “哦?” 高洋有些不悦,但没来得及细问,困意便涌了上来,於是高洋没有回昭阳殿,而是回永巷以北的宣光殿。 皇后李祖娥亲自出来迎接,高洋一向蛮横,唯独对自家皇后礼敬甚重。 他喝了醒酒汤,陪妻子说了些话,便进入该有的环节,一番龙腾雀跃、凰鸣岐山之后,高洋舒服得四肢大张,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正待进入梦乡。 李祖娥轻轻摇醒高洋,就这一个动作,不知羡杀多少妃嬪:“大家,臣有一事想跟您谈谈。” 如果是还在路上,高洋的精神至少能再支撑半个时辰。可汤也喝了汤也撒了,那高洋马上变得昏昏沉沉,闭著眼睛喃喃道:“待、明日……再说唄。” “谁知道大家何时离开?臣时常一睁眼,大家就不在了,接著三四日也不见您的影。” 高洋其实有些慍怒,但说话的人在他心中的分量非比寻常,是他所有意义上的家人,所以高洋坐起来,勉强睁开眼:“若是不重要,你阿耶可是会罚你的!” 李祖娥娇笑一声,钻入高洋怀中,用高洋的手臂揽住自己的头:“是重要的,咱们的殷儿也行了冠礼,该为他寻一门贤亲了吧?” 按周制,男子二十岁行冠礼,但高殷是太子,於是依照周文王的惯例,在去年十二岁时而冠。 高洋有些恍惚,才想起来这么回事,没想到当初那么小个人儿,居然也要成家了。 他心中警觉,妻子说起这些不是凭空畅聊,必是有备而来。 “娥儿这么说,必是有了想法。” “就知道瞒不过大家。”李祖娥躺在高洋怀里,这个角度,高洋看不见她的神色:“我想若是总依靠鲜卑人,以后殷儿还要受他们的委屈。既然入了中原,做了关东之主,就还是应该多用些中原人,也方便驭使。那殷儿的妃子,未来的皇后,怎么能再是鲜卑人呢?” 高洋大力揉搓太阳穴:“你的意思是?” “娥儿的亲侄女唤作难胜——大家您见过的——如今已九岁,是看得见一个端庄样子。她的性情温婉,也不娇蛮,正適合作殷儿的贤妃……大家觉得呢?” 高洋觉得不行。他记得这是李祖勛的女儿,李祖勛这个人性格贪婪又傲慢,也没什么才干,高洋想重用他都没办法,最终以数罪坐赃免官,高洋甚至怀疑过他到底和皇后是不是一母同胞。 这样的人才,很难让高洋认为她的女儿性格有多好。 但想想高殷,他那个性格,如果再娶一个温婉女子,那夫妻俩就都是发麵团了,多少得娶一个性情刚烈的女子来给他加加温。 这还仅仅是性格考虑,如果寻思出身,那就更麻烦了,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放弃晋阳那边的奥援,若是轮到殷儿,就是那边看不看得上的问题。 “这事儿再说吧,哪天召进宫来让我看一眼。休息吧。” “嗯。” 李祖娥乖巧的应答,话说这些已经足够,若再急切,只怕过犹不及。 她迫不及待地想给殷儿加上一层护身符,作为汉人皇后,她能做的,也就是儘量为皇儿拉拢汉人士族的支援。 第6章 家宴 “大兄、大兄!” 后日黄昏时分,一名衣著华贵、眼角狭长的少年敲打著门窗,一旁的侍者急得跳脚,却不敢阻拦,因为少年是太子的同母弟高绍德。 见里面许久不回应,高绍德揪过侍者:“大兄又在做什么?康虎儿也不在,难不成大兄已经出宫赴宴了,你骗我?” “小王殿下,绝对不会!”侍者满头大汗,自昨天起太子就把自己关在屋里,除非他会飞,否则人肯定在:“听说太子在里面,写个什么『小说』……” “小说?这是什么东西?” 高绍德皱起眉头,眼珠滴溜转,忽然他有了个想法,招呼侍者们排成一列,同时抬起脚,打算一起踢开大门,给大兄来一个突然袭击。 “殿下,这样不太好吧,对太子……” “有什么不好!听我的,有事我担著!踢!” 话音刚落,寢门忽然被打开,一名铁塔似的健壮汉子出现,冷漠地看著他们。 他轻鬆接住了高绍德的右腿,让他不至於摔个啃狗屎,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在门槛前摔得七零八落,顿时哀鸿遍野。 汉子眼上的刀疤和冷漠的目光,令高绍德心悸:“康、康虎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父皇给大兄的侍卫名唤康虎儿,负责隨身保护大兄的安全。 在一次宴会上,为了证明康虎儿是不是真的忠心,父皇还教唆自己去给大兄三拳。 当时自己也是喝了点酒,又是父皇的命令,还真起身去了,结果被康虎儿捉住手臂,丟回了座位上。 高绍德是皇帝的嫡次子,太子高殷性格又不张扬,因此高绍德便无法无天起来,他视父皇为偶像,行事愈发张扬,是鄴城有名的混世魔王。 直到遇见康虎儿,才知道真的会有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又拿这人毫无办法,毕竟是父皇给大兄的侍卫。因此高绍德在康虎儿面前收敛了许多,还因此对大兄尊重了不少。 高绍德有些奇怪,阿兄一向不喜欢这个蛮横的胡人,全是因为父皇的命令才带在身边,平日里都是让他呆在屋外,也因此自己才以为大兄已经出门了,今日居然让他进屋了? 康虎儿不说话,鬆开高绍德右腿,微微让过侧身,高殷从他身边走了出来:“哟,这不是绍德么?今日有空,知道来见你阿兄了?” 大兄从没跟自己这样说过话,今早和母后请安时,母后说大兄有了些不同,高绍德本来还不信,现在他有点怀疑了。 高殷挥手,侍者们连滚带爬地逃走,他和高绍德並肩而行,康虎儿紧隨其后。 康虎儿的手眾还提著一些纸页和木板,似乎就是所谓的“小说”,高绍德有了些兴趣:“大兄,那些是什么?” “啊,閒来无事,以供娱乐,顺便赚些零钱。” 当然,这只是敷衍之词,高殷的真正目的是用三国小说进行政治宣传,对下属灌输忠君爱国的思想,给他自己造势,就像朱元璋设置特务,锦衣卫的职责其实只有【专职擎执卤簿、仪仗及驾前宣召官员、差遣干办】,但他们真正的职责懂的都懂。 其实小说的繁荣期就在魏晋南北朝,明朝人不是某天忽然浑身发痒,抓耳挠腮,天人感应嗷嗷叫著说“哦哦哦我们有感觉了”然后就开始哐哐写小说的,前代人不发展,他们也没有习惯和基础写小说。 文学创作是文人的基本和雅事,梁武帝萧衍的长子萧统就曾创作了《文选》总集,收录了先秦到南朝七百年的作品,初次开始划分文学形式。 萧统是萧衍的太子,死在萧衍之前,諡號昭明,因此文选又叫做《昭明文选》。 另一个身为皇族而创作小说的还是萧衍之子萧绎,他是南梁的湘东王,后来是梁元帝,平定了侯景之乱。 他很瞧不起吕不韦、刘安找人托笔然后自己冠名的作法,常笑淮南之假手,每嗤不韦之託人,因此从青年时代起就亲自动手搜集材料逐年撰写《金楼子》——这也不妨碍他后来做了皇帝,他甚至还是个独眼龙。 以皇帝之尊创作小说,是南朝歷史绝无仅有的,萧绎是第一个。 在小说的分类中,还有著史传小说,很多没有朝廷自助、又无史料支持,仅仅是听闻传说写就的小说,就属於这一种,比如这个时代的《东方朔传》,有点类似后世的《雍正王朝》。 东晋十六国开始小说数量激增,南北朝虽然是乱世,但丰富的素材也让小说发展进入繁荣期,以南朝的小说数量最多,而北朝较为落后。 这个时期多为志人小说、佛教小说与鬼怪小说,有名的有刘宋临川王刘义庆所做的《世说新语》,干宝的《搜神记》,顏之推创作的《冤魂记》,为唐朝时期的传奇小说做了铺垫。 而北朝小说知名的只有《洛阳伽蓝记》,所以高殷写小说绝对符合这个时代的风格。 往小了说,高殷写的三国演义是史传小说,用来玩政治宣传,以最先进的方式推进了史传小说的概念,通过同一时空的敘事讲述了那段宏大的东汉末年歷史,將北朝文化狠狠往前推动了一大步。 往大了说那就是扛起北朝人文对抗南朝文化的大旗,利用汉朝旧事重塑天命观,宣传天命在河北与汉人,对以后一统天下都有极大的帮助。 只是这些对高绍德这种小孩子不能明言,说了他也不明白,只能先做。 高殷的话让高绍德摸不著头脑:他们已经是皇家了,还缺钱吗? 在高殷看来是非常缺的,仅他们高氏的销,对齐国来说就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他的皇帝父亲就是头號战犯,在鄴城之东修建假山湖池,又修筑金凤、圣应、崇光三台,对外兴建一千五百里的长城,又在南边帮助王琳、萧庄抵抗陈国,因此死伤了数十万的士兵和战马,再加上多所营缮、百役繁兴,种种原因累计在一起,便造成府藏之积、遂至空虚的国情。 面对这种情况,高洋居然决定减少文武百官的俸禄,撤销军人的日常供给,又把省、州、郡、县的各项职官给合併,撤裁了大量编制,崇禎都不敢这么玩,也是齐国贪墨成风的助推力之一。 另一股助推力便是高氏宗王,有皇帝带头,其他人也不甘寂寞,以河南王高孝瑜为首的宗王们大肆兴建后园、水堂,这股风气推广向全国,迅速捲起一股反廉倡腐的风潮。 再加上晋阳的那帮鲜卑丘八,他们懂什么礼义廉耻?锦衣玉食、美酒佳人才是毕生享受,他们在齐国这艘大船上载歌载舞,全然不顾船下那名为苍生的覆舟水。 对一个没有野心只有欲望的昏君来说的確不缺钱,只要向下剥削、掠夺就足以做个无愁天子;可对一个想要有作为的君主,想要扭转歷史悲剧的高殷来说,不仅大大的缺钱,还缺人。 有钱,才能招兵买马、收揽人才,才能在两个皇叔政变夺权之前,先把他们搞掉! 而这本《三国演义》的初稿,主要目的就是进行政治宣传,但也可以带动一定的经济效益,与印刷一起引领书画风潮,甚至扩展出相关周边与產业。 毕竟眼下同样是三国乱世,而乱世正是英雄游侠们的舞台,他的祖父高欢最有说服力。 “大兄,给我看看吧!” 高绍德伸手討要,高殷只说:“这是要让父皇先看的,父皇如不中意,我撕了也未必。” 高绍德收回爪子,訕訕道:“大兄,你这两日就是在弄这个?不是阿弟说你,父皇就是不喜欢这些文墨之道,今日是家宴,你呈上这个,只怕要碰一鼻子灰。” 皇家家宴不少,但也不多,每个人都希望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得个赏赐,纵然他们兄弟五人都因皇子的身份封了王,但谁也不会嫌封国的食邑和財宝多。 高殷笑笑不说话,倒激起高绍德的脾气,也不说话起来。 在高殷的记忆中,这个高绍德未来很倒霉。 高洋喜欢殴打弟弟们,高绍德在一旁时从来没有惻隱之心,任由他们被打,因此高湛对他怀恨在心。 后来高湛登上帝位,他们的母亲李祖娥被高湛逼奸,一开始李祖娥不答应,高湛威胁杀掉高绍德,李祖娥才被迫听从。之后李祖娥怀了孕,高绍德要见母亲,李祖娥不敢和他相见,他就在宫门大吼说“当儿子不知道吗,您肚子大了才不敢见我”,李祖娥受到这句话的刺激,生出高湛的女儿后便將女儿掐死。 高湛大怒,说“你杀了我的女儿,我就杀了你的儿子”,將高绍德抓住宫中,高绍德求饶,高湛骂他当初我被打时你也没救过我,將高绍德杀死。 他高殷既然来到这个世界,这种事情便不会再让它发生,但高绍德的性子,也能从中窥见一二,他出身富贵,没有同理心,如果高殷未来坐稳了皇位,高绍德未必不会成为高殷自己的 “高演”、“高湛”。 好在他现在只有12岁,还可以培养,世界上的兄弟有高洋高演,也有姬发和姬旦。高殷作为长兄,父皇又是个混帐,他对兄弟们也就有了一份不可推卸的教育重任。 如果能將高绍德培养成一个才能出眾,又对自己忠诚的宗王,不仅让自己地位更加稳固,而且还给齐国其他人留下一个强有力的榜样。 不只是绍德,绍义、绍仁、绍廉,都可以团结在自己身边,帮自己治理齐国,他们兄弟五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若日后实在是发现不好的苗头,再行刘长旧事罢。 两人前往圣应台,那是父皇修建的三台之一,极尽奢靡,家宴就举行在那里。途中路过乾象殿,侍者们稟报称,大家早些时候在乾象殿给朝臣赐宴,才离去不久。 等快到圣应台时,恰好遇上了从神虎门而来的杨愔。 之所以杨愔也能参加家宴,是因为他尚了高欢的女儿太原长公主高静,论起来,高殷还要叫他一声姑父。 虽然是皇子,但杨愔既是宰相,又是长辈,高殷带著高绍德向杨愔行礼,杨愔还礼,三人一同进入圣应台。 和平日嬉弄无度的酒宴不同,今日圣应台的宫廷乐舞氛围被分割成数块,就像后世展览会的不同会场。 女眷较多的东侧,乐师演奏的是典雅方正的传统清乐,以李祖娥为首的女眷们抱著大小孩子,簇拥著娄太后,姑嫂婆媳之间聊天谈心,李祖娥和高静分別注意到了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微微侧目; 长广王高湛正在西侧和人握槊,引来多人观看,奏起的《龟兹乐》抬高了氛围,许多人一边唱歌,一边击鼓和之,使得东侧像是一个小小的西域之国; 位於至中的则是伟大的皇帝至尊高洋,和高演、高归彦、燕子献等人眉飞色舞,聊得极尽投入,笛声、琵琶声既不喧宾夺主,又默默支撑起气氛,始终不让场风冷却,氛围轻鬆。 高殷一入殿,所有喝酒的人就都看著他笑,高演连忙叫道:“是太子来了!来来来,坐皇叔这边!” 杨愔微微皱眉,即便是家宴,也要讲究礼仪,像这样呼喝太子、隨意择坐、不分主次的行为,可谓无礼至极。 高演装作没有察觉,起身將高殷和高绍德拉到身边,又亲密地挽著高殷的手:“太子近日如何?可有什么喜事?” 高演不愧名“演”,虚偽的样子让高殷不適,同样笑著说:“劳烦皇叔掛念,今日做些小文章。” “文章?那可不行,太子是国家储君,应该把目光放在国家的根本上,些许文章怎么能庇佑国家?这样,来日跟皇叔去打猎,皇叔带你猎几只鹿。我大齐以武立国,陛下当年也是御驾亲征,亲临战场,才打出令突厥胆寒的赫赫威名,突厥人怕极了,称呼我们的陛下为英雄天子!陛下,您说是不是?” 高演说著说著,拐过弯去討好高洋了,高洋明显十分受用,笑著摆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高演哈哈大笑,说著恭维的话,活脱脱是高洋的迷弟,一旁的段懿、斛律武都连声附和。 高洋高兴,问起绍德,绍德不谈读书,倒是说起这段时间做的混帐事,引得东侧的女眷都专门派人来“数落”他的罪行,绍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逗得高洋哈哈大笑; 接著高洋看向高殷,不知道为什么,场中的气氛忽然一滯。 高洋砸吧著嘴,他今日还真没喝酒,有些戒断:“道人,你又有甚么趣事?” 他的眼神瞥向康虎儿手中的木板和纸页:“又是些文章、诗赋?” 第8章 权力 高洋就算是个白痴,做了那么九年天子,该懂的也都懂了,自然明白这项技术对国家的意义,光是看杨愔的神色就知道了。 “杨卿,汝若何?” 被点名的杨愔站起了身,向高洋贺喜:“自是文人之幸,国家之福。” 高洋点头,再次问向高殷:“你打算如何做?” “儿想要开一间书局,替宫中印刷制书,也在京里承包士民的需求,让人人都有书读。” “好,好!人人有书读!” 什么事情一扯到人人,就沾染上了大义,即便高洋也不例外,主要是可以顺势过嘴癮:“拿酒来!” 其他人的心情顿时凉了半盏,却也无法阻止,等他喝完三盏,东侧那边的妇人团便簇拥著娄昭君移动了过来。 眾人躬身退让,给娄昭君留下通往高洋的空间:“皇帝有何喜事,需要喝酒庆祝?不是说好今日不饮酒?” 高洋面色尷尬,高演连忙迎上去,和母后讲述刚刚发生的事。 娄昭君抚摸印板,奇怪道:“这小木板看著像是玩具,居然还有大作用?” 第一句话就是贬低高殷的想法,高演还待解释,娄昭君就放下印板,叱责高殷:“小小年纪,不勘习学术,就多勤於武事,每日做这些没用的东西,將来如何辅佐你父?” 这就是纯说瞎话了,高殷年纪虽小,却博览群书,今年高洋出巡晋阳、留高殷监国时,高殷还召集各位儒生讲授《孝经》,在士人间名声很好。 娄昭君知道这点还指责高殷就是明著找茬,但她是太后,高殷也不能明著反她,毕竟听《孝经》的人可不能不孝。 “大母说的是,殷才十二岁,学术尚未精熟,只是研读《孝经》时,见各家注校字跡不同,自己抄录数遍,偶然有的巧思。” 高殷低眉顺目,一副乖巧的模样:“殷本来也不甚在意,但大母喜佛,若是这项技术能帮大母印刷佛经,推广佛学,则得万世无量功德,或可討大母之悦,一想到这,殷便坐不住了,急切来献艺。是殷思虑未深……” 说著说著,高殷像是极为內疚,语气越来越低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令人不由得动容。 娄昭君闻言,也不好再说重话,坐到位子上,语气和蔼:“是大母错怪了你。你既有此孝心,大母也不得不赏。” 她摘下自己手中的玉鐲,让宫女递给高殷:“以后还是要把心思放在正道上。” “嗯!孙儿明白!” 高殷充满喜悦的应答,眼角似乎噙住泪珠,有微光闪动,让不少人感慨太子真是纯善至孝之人,前天他亲手杀人之事,或许是谣传。 接下来是高家人和姻亲们观看歌舞,俳优唱戏,玩耍游戏。有传统的六博棋和投壶,也有鲜卑人爱玩的“嘎拉哈”,类似后世的拋石子,大家其乐融融,或者说,至少看上去其乐融融,就是一个相亲相爱的大家族。 在这繁华景象之下,高殷也不过是个陪衬,主角还是高洋和娄太后,一如鄴都和晋阳。 一旁的高绍德看得入神,时不时要拉著高殷说话,高殷却待得有些无聊,这个时代的娱乐简单,俳优唱的戏剧他也不喜欢,想著自己是不是要整一些活,留下一些色彩。 宦官忽然靠近,是高洋在召唤他,高殷连忙凑到近前。 高洋拍抚高殷的背,罕见地亲昵:“我儿近日伶俐了许多。” “是父亲教训的好,棍棒底下出孝子,脏活累活出孝女。” 高洋被逗得哈哈大笑:“你从哪学来的这些话!” 他仔细端详高殷,越看越顺眼:“若是身体再强健些便好了,不过你才十二岁,也不著急。” 高殷连忙说:“孩儿深感荒於武事,近日便准备向各家学武,还请父皇允我招募勇士。” 高洋意味深长地看著他。 他倒不是担心高殷想夺权做大,他本来就是太子,未来全是他的。 但所谓的皇帝,並不是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新帝就继承了全部权力,否则当初汉献帝刘协也不用做十几年的傀儡,直接下一纸詔书赐死曹操就行了。 汉帝就算下得出这道詔书,也得有忠实的臣子去执行,朝廷上下全是曹家的人,没法跟人斗。 作为东魏的实际统治者,他们高家太清楚这点了。 只有掌握了权力才算真皇帝,因此五个月前高洋巡视北方,便让高殷监国,並分割了尚书省的一部分权力设立大都督府,任命高殷为大都督,又让赵郡王高睿担任大都督府的长史,以此来辅佐高殷。 这样等高殷登基之时,至少会有一股来自大都督府的力量,还有忠於他高洋的汉人世家支持著高殷,不至於让他上来就被控制,变成隔壁宇文家那样的傀儡。 看看隔壁的周国,堂兄宇文护把持著朝政,现在的周主宇文毓,已经是第二个傀儡了。 高洋是既喜且恼的。 喜的是,高殷之前一直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权力欲望,在自己面前温顺宽和,这让高洋觉得他守不住皇位——而今的齐国整个就是动物世界,不拿出狮王的魄力,会被群狼撕碎、分食。 现在高殷要得更多了,而且是最为重要的兵权,这是正確的道路。 他们的先祖高欢就是靠欺诈成为了六镇边民的首领,又靠战爭的胜利得到了宰制朝廷的权力,高洋自己更是在无功绩的情况下逼迫孝静帝禪让,而上位之后的连年征战也是他皇权稳固的重要因素。 高殷性格温顺,如果是太平时节,的確是一个好太子,但放在这个局面,恰恰是让人担忧的地方。外有双虎,內有群狼,现在齐国更需要的是武勇、刚狠的君王,才能应付崇尚武力和矜骄恣肆的晋阳勛贵。 兵强马壮者,才可做天子。 高殷现在能明白这点,还不算晚,自己还可以为他铺路。但就是因此,高洋又有些小小的不快。 他毕竟是在位九年的大齐天子,生杀予夺、威福自用,除了少数几个动不了的人物,其他人任他处置,无人敢在忤逆他后还能得活。 也因此,任何人想染指他的权力、分走他的皇威,都会让高洋恼怒,这是他的本能反应,即便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也可。那你就去內徙的六坊处再挑选勇士,北城也可去。” 咀嚼、消化了好一会儿,高洋才压制住那股怒气,因为他还有这更厌恶的对象——娄太后。 为了打倒她,可以暂时容忍太子分走权柄。 “京畿府就在北城,你可以用大都督府的命令让他们配合,斛律朔州未走前,你也可以多加请教。” 京畿府是京畿大都督的治府,是齐国极为重要的权职。细数歷代京畿大都督就明白了:竇泰、高澄、高洋、高演、高湛、高贞、高儼,除了竇泰,其他人非王既帝。 这个职位一开始是魏朝末年,天柱大將军尔朱荣为了控制京师而设立的官职,在高欢掌权后变得更加重要,因为它不仅需要控制著晋阳地区,还肩负著武装保卫高氏政治中心鄴城的任务。 因此它有著守护、或顛覆鄴城政权的能力,基本上担任京畿大都督,就有著挑战皇权的机会,未来的琅琊王高儼发动政变,也是依靠著这个官职所带来的兵权。 如果说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是汉末三国两晋的篡位三件套,那么北齐的篡位三件套便是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最后一步就是京畿大都督。 因为母后的压力,京畿大都督没能落到高殷身上,但高洋也没有交给高演,而是在其他宗室之间流转,不让某个臣子担任太久,以免养出一个权臣。 高洋希望藉此举,让高殷的大都督府逐渐蚕食京畿大都督的职能,进而夺走对京畿士兵的控制权。 毕竟京畿大都督,只是京畿地区的大都督,而大都督,则是一切的大都督。 斛律朔州则是斛律光,担任朔州刺史,此次他隨太后回鄴城短住,在他回晋阳前,高殷可以和他接触、亲近。 这就是高洋颁布的三项政治任务了,建立高殷自己的军马、夺走京畿大都督的权柄、尝试拉拢斛律家族,高殷对此心知肚明。 第9章 彩衣 高洋忽然捂著肚子,微微叫出声来:“可恶!” 眾人不解其意,连忙围上来,高洋却挥退他们,喊上杨愔一起,离开了此处宫殿。 等他们走后,高演高湛等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即便是侍者和宫女,都在掩嘴偷笑。 高绍德不明就里,问向高殷:“大兄,他们都在笑什么?你也是,有什么这么好笑的?” 高殷脸上也带著笑意,说:“杨令公为父皇守厕门。” 高洋这个人很抽象,在政务上非常相信杨愔,几乎是將国政託管给他了,但又很看不起杨愔,经常轻侮他,只要杨愔在,高洋去上大厕的时候就一定会叫上他,让高贵的杨尚书帮忙递擦屁股的篾片。 不过,要是比起高洋在城墙上拉屎,其他大臣在下边用嘴接的遭遇,那杨愔也算是极受宠爱了。 “殷儿,来姊姊身边!” 高绍德跑到母亲的身边,向母亲撒娇,娄昭君向李祖娥身旁的华贵女子低声说了几句话,女子再向李祖娥传话,李祖娥便也招呼高殷过来。 在娄昭君和蔼的目光中,高殷款款走来,向几名长辈先后问安,得到一阵浮夸的称讚。 与晋阳关係密切的几人则站在娄昭君身侧,不出片语,默默注视著太子。 斛律金远在晋阳,斛律光说是染疾,没参加此次家宴,斛律光的长子、十五岁的斛律武都搂著他的妻子义寧公主,对高殷报以微笑。 “道儿,也是好久不见。” 在娄昭君和李祖娥之间,还有一名姿容艷丽的华贵女子,她名为段华秀,是前朝重臣段荣之女、开国名將段韶之妹,同时还是娄太后的外甥女,甚至是当年的皇后大热门。 当年许多臣子请求將段华秀立为皇后,高洋坚决不允才最终作罢,但段华秀並未因此失去宠爱,不仅被拜为昭仪,受到的礼遇也等同於皇后李祖娥,是齐国第三尊贵的女人,仅次於太后、皇后。 段华秀虽然怀孕过两次,但全都流產,至今没能为高洋生下子嗣。 许多人便认为,是皇帝和皇后在暗中做了手脚,对太子高殷也有了一些腹誹,认为段华秀若是生下皇子,那高殷未必就是太子。 高殷不知事情真相,但他敢確定,娄昭君一定是喜欢这种猜测的。 李祖娥已经抱著高绍德和其他两个弟弟,身边已无空位,段华秀拉过高殷的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高殷坦然入座,隱约传来幽悠的香气,是来自段华秀的发香。 段华秀单手搂著高殷,抚摸高殷的脸庞,对娄太后笑道:“我虽无缘人母,却也有天伦可享,算起来,却是少了许多苦。” 她见过李祖娥生育儿女的模样,当时听著揪心,现在想来也怕,自己也经歷过两次终身难忘的折磨。 段华秀认为上苍不公,用尊贵的地位、优渥的生活换走了她的两个孩子,作为女人,她是幸运的,有无限的荣华与帝爱可享,但作为母亲,却不如一个卑贱的村姑。 於现实而言,她作为高洋后宫的重要棋子,却生不下皇子,在娄太后那的用处大大减弱,人生的意义毁掉大半,因此在娄太后处的地位大不如前。 她始终认为自己是有孩子的,只要有属於她自己的孩子,她的人生將会大不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將这种情感寄托在了高殷身上。 外人无从发现,因为段华秀的感情非常克制,有时只是路过的閒聊,又或者是惯例的请安,她只是多问了几句,別人也不会在意,就连高殷自己都觉得十分正常,毕竟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礼教也让他不做別想。 直到高音接管了这具身体,才在成人的视角下发现那双美目下流转的情愫,並且十分轻鬆。 因为女人的感情是藏不住的,即便抿紧红唇,也会从眼眸和耳垂流露。 “姨姊关爱,殷儿是知晓的,哪日姨姊不开心,殷儿就会穿著彩衣,作歌跳舞逗姨姊开心,才不负姨姊平日关切。”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听见这话,段华秀更高兴了,用指甲颳了刮高殷的鼻子:“道儿可真会说话!” 李祖娥哼了一声:“就听他说呢,平日可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唉,姊姊老了,比不上年轻漂亮的姨姊咯!” 李祖娥像是玩笑话,又像意有所指,高殷便回过身来对几个弟弟说:“姊姊生气了,我们这就先穿上彩衣,给姊姊唱一段,好不好?” 高殷有四弟一妹,分別是绍德、绍义、绍仁、绍廉、宝德。其中绍德和宝德十岁,最小的幼弟绍廉才六岁,听大兄这么说,当然一起应和。 高殷唱著诗经中的《周南·芣苢》,做出採集芣苢的动作,五个孩子排成一排,学著高殷的动作,口中呀呀作语。 孩童们临时起意的舞蹈,自然毫无章法可言,绍仁、绍廉一个不稳,蹲坐在地上,高殷连忙將两弟扶起,拉著他们一起跳舞,绍德和宝德没了高殷的指引,跳错了动作撞到一块儿去,互相吸凉气一边揉搓头皮,剩下绍义一人,既不知道学谁又不知道怎么跳,发愣待在原地,混乱的场景像是一幕喜剧,逗得眾人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三岁的幼童迈著步子,想要跑到高殷他们身边去,很快被高演抱起,他的儿子高百年才三岁,就这么过去,怕是不小心被一脚踩扁。 高湛伸出手指,对著女官怀中的长子高纬打趣:“想不想一起去玩呀?想不想?” 高纬还不会说话,指著高殷他们咿咿呀呀地说著“阿你”,高湛笑著问女官:“乾阿你,纬儿说什么呢?” 女官陆令萱是高纬的乳母,乾阿你便是干奶婆的意思,她笑著说世子也想跳舞,高湛哈哈大笑:“再多长几岁,你想玩的就不只是跳舞啦!” 这种话周围的妇人都微微皱眉,段华秀更是露出不悦神色,看向高殷才眉头舒展。 她打趣道:“道儿兄弟作歌跳舞,的確好玩,但彩衣呢?这可是你说要穿的!” 她穿著红色的圆领窄袖短袍,李祖娥穿著青色的汉服,娄太后穿的则是紫色的圆领缺骻长袍,高殷便抹去头上的细汗,一本正经:“大母是紫衣仙子,姊姊是青衣仙子,姨姊是緋衣仙子,我们都是仙子的孩子,天生就穿著三色彩衣!” 这个回答连娄太后都为之一乐,高湛拍著手,大笑著说:“按道人这么说,那我们也都穿著彩衣啦!阿母,步落稽给您跳一段!” 他拉著高演在娄太后面前手舞足蹈,高演一脸无奈的配合他的演出,娄太后终於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10章 难胜 高洋许久未归,娄太后有些不悦,去那么久,必是偷偷去饮酒。 高演和高湛在旁宽慰许久,才逗得她开心,她也因此有了心情含飴弄孙,对高殷这样十岁以上的大孩子们,就好生勉励。 “哟,身子骨还是这么弱,要多吃点饭,长得壮实些。” 娄太后捏著高殷的手臂,时不时感慨:“汝父近日可有再打你么?” 这话问出来,气氛顿时有些尷尬,高殷连忙摇头:“雷霆雨露,莫非天恩,父亲训子,君王责臣,都是常理,我等谨受之。” 太子回復得体,令眾人连连点头,齐声称是。 娄太后似乎也很满意这个回答,瞥向高湛:“汝看汝,气度还不如侄子沉稳,以后侍卫汝兄可要再尊敬些!” 高湛赶忙陪笑,娄太后又招招手,唤来斛律武都:“来,许久未见,武都虽然只大汝三岁,也是汝叔了。” 高殷连忙行晚辈礼,斛律武都笑著说:“能结成皇家之亲,实在是幸事,既是一家人,太子可要对我关照一二呀!” 高殷心下就有些不喜,觉得斛律家有点跋扈了:“既已成为一家人,我等更要用心侍佐父皇,辅弼国事啊。” 武都没想到太子说的是官腔,连连改口:“嗯、是如此,是如此!” 他悻悻然看向娄太后,微微耸肩,觉得自討了个没趣。 他的妻子,义寧公主高永馨只比高殷大一岁,是高殷的小姑姑,和高殷还是少时玩伴,算得上青梅竹马,如今小姑姑已为人妇,两人感慨良多。 “说起来,殷儿可有了婚配?” 段华秀这么提起,勾起一道兴趣和些许不满。 李祖娥对长子的婚配极为上心,身为太子,高殷的妻族便是未来的外戚,到底是会助长她的权势,还是形成阻碍,这个结果对李祖娥十分重要,因此她为高殷挑选了一个绝对有利於她的妻子。 不满来自於娄太后,她对高殷的婚事故意搁置不提,就是不希望高殷得到奥援,无论是斛律家、段家还是其他家族,都会强化高殷的太子地位,让他在未来有更多筹码,因此娄昭君更希望在尘埃落定以后,再给高殷寻一户人家。 这个“尘埃落定”,指的可是次子驾崩之后,三子高演接替继位。如果是高殷接了次子的班,那就不必费心替他张罗婚事了。 娄太后正盘算著,听见李祖娥说:“正巧呢!我长姊和侄女今日都在宫中,我让她们在外边等候,不如叫我的侄女进来给诸位看看,可与殷儿相配?” 她是皇后,自然无人能拂她面子,除了太后。 李祖娥也只惧这老妇,见太后微微頜首,便高兴地一拍手:“那便让她们进来吧!” 没让眾人等太久,在侍者的传唤下,一名美妇携著少女进入宫廷。 比起宫內诸妃,两人衣饰朴素,甚至不如一些受宠女官,但气质出眾,美妇颇有姿色,略显妖艷的脸颊配合她沉香一般的优雅,就像焰火在酒液上燃烧,烧到了男人们的心里去。 高演多看一眼,隨后瞥向別处,高湛就不行了,口中竟流出些许涎水,被高演踢了一脚才晃过神来,用衣袖捂脸擦拭。 斛律武都还是小年轻,经不住熟女的气质,目光像是探照灯一样隨著美妇的动作游走,义寧公主默默坐了回去,更显得武都呆愣,娄太后气得甚至伸出拐杖打了他,他才如梦初醒,被高演生拉硬拽地扯回义寧公主身边,心中生出一股后怕。 美妇李祖猗是李祖娥的长姊,原先是乐安王元昂的妻子,但现在是寡妇。成为寡妇的主要原因是姿色被高洋所看上,高洋幸了她几次,觉得很不错,於是虐杀了她的丈夫元昂,打算纳李祖猗为昭仪,皇后李祖娥为此绝食,每天啼哭不止,说乾脆把皇后的位置让给长姊,娄太后又劝了劝高洋,高洋才不提这事。 此虽美,却不可摘,否则不知皇帝要如何报復。 由此可见,皇后这次是下了重本,不惜拉上自己的长姊领侄女入宫,也许姐妹之情不及母子,不知李祖娥相较当日啼哭之时,心態发生了多少变化。 李祖猗拉著的女孩叫做李难胜,原先世界的她的確成为了太子妃,隨著高殷的登基成为了皇后,又隨著高殷被废而降为济南王妃。乾明政变后,高殷是不可能在齐国留下后代的,因此李难胜也没有子嗣,在高殷被高演杀害之后,李难胜进入妙胜寺削髮为尼,十年后鬱鬱而终,年仅二十二岁,以尼姑身份落葬。 此时的李难胜年仅九岁,还未领教大人的复杂世界,对未来的遭遇一无所知。 她还是个孩子,只听说二姑母召她入宫覲见,家人连忙为她整顿了新衣,李难胜虽然小,但不笨,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猜出自己似乎要有夫婿了,她不清楚这个词代表著什么,却红著脸颊生出小小的期待。 进宫后,她和大姑母在宫外游玩,大姑母未解释,李难胜也渐渐忘了入宫的缘由,赏扑蝶,玩得尽兴,皇宫此刻在她的心中就是仙境,如果能在这里度日,不知有多快乐。 直到有侍者前来,李祖猗才带著依依不捨的李难胜进入那座不时发出笑声的宫殿中。 李难胜早就对那儿好奇了,她忽然想起今天来的目的,连忙整理头髮,拍打瓣和汗水,学著大姨母的样子挪进了宫殿。 这间金碧辉煌的大屋子像是一座仙宅,不仅装满了人间难得的宝物和装饰,里面的人也都华贵异常,与市井中的俗人都不太一样。 它又像是一座魔屋,从迈入的那一刻开始,李难胜的身上就背负了莫大的压力,那感觉无法诉说,就像隱形的仙人们站在这座屋子的各处,对她评头论足,稍有不敬就会把她拖入幽冥之中,因此李难胜极为拘谨,就连呼吸都气若游丝,仿佛再大点声就会被捉去。 在这重压之下,她艰难地来到了一群人的面前,想必这些人就是真正的仙人了吧,因为她的二姑母就在这群仙人之中,皇帝是天子,那皇后就是天女,能和天女待在一起的,也不是凡人。 二姑母微微招手,李难胜便觉得自己受了仙封,足下生云,走路都飘然了三分。然而周围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灼热得像是要把她看透,她拘谨、甚至是畏惧地生出冷汗,战战兢兢地走到二姑母身前,唤出:“二姑母安好。” 她的大脑接近空白,话已出口,才想起大姑母教过自己要称呼皇后,不可以叫出家中的称呼,重要的是,要先向那位最老的妇人行礼。 似乎听见大姑母的嘆息,李难胜更加不安,她感觉脚上的地砖正在坠落,自己无处可躲,似乎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好,好!” 李祖娥一把把她揽入怀中,笑呵呵的摸著她的脑袋,孩子就是这样,虽然说错了,毕竟是孩子,而且先向自己行礼,这让李祖娥非常欣喜。 她安抚著李难胜,一边问向太后:“这是我侄女,名唤难胜,太后觉得如何?” 娄太后闭目,还未开口,便有人替她答了话:“祖母难以回答,因为礼仪未成。” 第11章 婉拒 娄太后睁开眼,颇有些意外。 李祖娥则不敢相信,长子居然不向著自己。 “请难胜先向太后行礼。” 高殷走过来,拉著李难胜走到娄太后身前:“学著我做一遍。” 说著,高殷撩起青袍的衣摆,双膝跪於地上,他的空顶黑介幘低垂於地、表示臣服,稳健又不失庄重的跪拜向娄太后,围绕在娄太后身边的高演、高湛兄弟自觉地避开。 “孙儿拜见太后,愿太后福寿齐天,长乐无极。” 在高殷的示范下,李难胜跟著做了一遍,娄昭君的脸色才缓和了许多,叫李难胜道:“转身来与我看。” 李难胜害羞的转了一圈,接著娄昭君问起她一些事情,像是读过什么书,家中哪些人,问得並不深,主要是看看这个孩子的回答。 李难胜依然羞怯,一开始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又不敢转头看向二姨母,一旁的高殷便重复娄太后的问题,和顏悦色的安慰她,李难胜渐渐恢復到正常的说话语態,她本质就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娄太后微微点头,时不时笑笑,似乎颇为满意。她唤来李祖猗略略夸奖,命女官赏赐了些许东西,便让李祖猗带著李难胜退出去了。 段华秀笑问:“太后觉得如何?” “是个得体的孩子,就是靦腆了些。”娄昭君说著,饮了口茶,吊足眾人的胃口,才继续说道:“不过就这么决定,似乎有些早了——汝觉得如何?是否恋上了这孩子?” 眾人適时地发出笑声,高殷也不例外,他笑著回应道:“国子助教的许先生,孙儿曾问过他靠什么在这世上谋生。先生告诉我,他从年轻以来,就不上姣美男童的床,不进入少女的房间,沉迷图书典籍的研究,就连身体衰老都不自知。” “孙儿认为,顏渊缩进屋子號称贞节,柳下惠坐怀不乱,都不如这位白首也未娶妻的许先生啊。” 虽然高殷年纪小,但在场除了燕子献等少数汉人儒者,就都是粗通诗书的妇人和粗通人性的鲜卑人,听得一头雾水,但明白了高殷的意思,他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听他说的这么复杂,娄昭君就不喜,她就是討厌汉人这种说话一套套的感觉,不知在哪儿就夹枪带棒,暗讽一顿。 她便笑道:“皇后,孙儿像是不满意,可另有他选?” 李祖娥厌恶这老太婆多嘴,心中訕訕,问起高殷:“难胜可是难得的好女子,性格温婉,知书识礼。” 高湛插了一句嘴:“父亲贪慢,母亲骄豪,女儿却性格温婉,真是件怪事啊!” 引起鬨堂大笑。 李祖勛无甚才能,全看李祖娥的面子才居官,他和他的妻子崔氏却把这当做荣耀,还妄图借著李祖娥的关係干政,当时的人们谈论起这对夫妻,都是鄙夷的態度。直到李祖勛以坐赃免官,这对夫妻才罢休。 高湛说这话看似玩笑,实际上是在讥讽皇后一家品性不好,隱有外戚干政的嫌疑,现在皇后又推荐她的侄女,就更像是拉帮结派。 李祖娥气得玉齿轻咬,胸脯微微起伏,高湛借著饮酒偷看两眼,段华秀拉住李祖娥的衣袖,拍抚以示宽慰。 “皇叔此言差矣。”高殷大声反驳:“晋时沈充隨王敦作乱,谋逆犯上遭诛;而后,其子沈劲独守洛阳,城破被俘,不屈遇害,时人呼之忠义。由此可知世人虽为父子,实为二人,岂可並论?” 高湛一时语塞。一半是没听懂,另一半是平日寡言鲜语的侄子忽然锋锐起来,他有些不適应。 高殷已经退回李祖娥身边,转身望向母亲:“母后所虑,自是良选。只是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父皇还未看过,孩儿不敢自专。” 李祖娥连连点头,殷儿就是性格有点轴,其实还是向著自己的。 说到皇帝,殿中骤然多了三分冷意,娄昭君也没有了谈话的心情:“既然如此,则改日请皇帝在场,再论此事。” 言毕,娄昭君起驾回宫,带著她的两个亲儿子离开宴席。 她身边的一名女官款步走来,对高殷毕恭毕敬:“太子殿下,太后颇有些赏赐,还请殿下派人来库房领取。” 高殷点头:“我知道的,黄喜、姚双……算了,一会儿我亲自去。” 女官施礼:“既如此,臣在殿外等候。” 走了娄太后,殿內的氛围轻鬆得多,依附太后的斛律武都等人各自找了藉口退场,剩下的多是以李祖娥为首的皇后派系,或者说太子党。 男人们藉口酒喝多了,去往偏殿休息,权力是最好的肾上腺素,刚刚的隱晦交锋刺激得他们要去私下谈话。 这些人分別有燕子献、高归彦、可朱浑天和,他们是太子党的核心成员。 燕子献尚了高欢的养女淮阳公主,可朱浑天和尚了高洋的亲妹东平公主,两人都是駙马,高归彦是高欢族弟,宗室重臣,其中的燕子献和高归彦在原本的歷史上,还会和杨愔一起接受高洋遗詔,成为高殷的辅政大臣,目前他们都搭乘在太子这艘船上。 燕子献是个健壮的儒者,稀疏的髮型在后世会被称作“地中海”,因此他格外珍惜身上的每一缕毛髮,不断抚摸鬍子:“今日太后似乎对太子不满,如此下去,日后恐將有变啊……” 娄太后对齐国的意义,他们也是很清楚的,她是晋阳军方的幕后领袖,如果不能得到晋阳军方的支持,那对太子將是一场灾难,所以今天太后的態度,实在令人揪心,最坏的结果,就是太子要打一场属於他自己的“立国之战”。 “受汉妇摆布,太后的確不满,然而要说阻挠太子,也不至於吧。” 可朱浑天和接过话茬,他有些才能,但更多的则是倚仗父亲可朱浑道元留给他们兄弟的政治遗產。 可朱浑道元具有极强的军事才能,当初他摒弃宇文泰、率部东归投奔高欢,受封车骑大將军,之后四处征战,频频克敌大捷,俘虏降眾,战功赫赫,犹如丘山,高洋建齐后,封他为扶风王。 之后可朱浑道元又隨高洋征討柔然和稽胡,稳定齐国边境並开疆扩土。 因为父亲的功勋在齐国极重,可朱浑天和也被高洋寄予了厚望,与他父亲一起作为班子成员中的军方领袖之一留给高殷:“只是二王若在,太子纵然继位,也难以施展拳脚,总要解决二王之难。” 另一个军方领袖是最后说话的高归彦,他不仅是平秦王,还是尚书左僕射,与杨愔同为宰相:“无论怎么说,太子想安然,必须要討太后的喜欢。太子今日做得便不错,对太后恭敬有礼,可是我怕太后心中另有属意。” 这是高归彦最担忧的事情,如果现在还是高洋的兄长、文襄皇帝高澄的时代,他就不会担忧,因为高澄是最正统的继承人,他的子嗣也是最正统的,必定是而今的河间王高孝琬继位。 但高澄遇刺,高洋接班,继而成为天子,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而高洋的正统性並不足,其太子的地位也就摇摇欲坠。 第12章 整顿 作为高欢的族弟,高归彦知道得更多些。 娄太后原本就不喜欢当今的天子,文襄帝生前要受魏禪,她一言不发,到了今上接班,她就要阻挠。比起今上,她更喜欢常山、长广二王,他们的长相都隨高欢,有著英武的一面。 事实上,高洋在接班前,在高家的遭遇就是被嫌弃的一生。 高欢年轻的时候还未发跡,娄昭君虽然有钱,但也被高欢拿去结交豪杰去了,高洋获得一个家徒四壁的开局。 而高洋其貌不扬,又沉默寡言,因此备受欺负。外人也就算了,兄长和弟弟也爱嘲笑逗弄高洋,这份幼时被迫的坚韧让高洋的心之壁越来越厚,使得他在成年之后的韜光养晦愈发成熟,也让他得势之后的爆发理所应当。 哥哥高澄曾指著高洋对其他人说,长成这样都能得到富贵,相面术都不知道如何解释了,没想到他自己的死亡,是高洋显贵的开端,高洋除了睡下嫂子,也没法直接报復高澄。 但弟弟们就不一样了,高浚曾经在高洋流出鼻涕的时候大声叱责下人,说他们怎么不给二哥擦鼻涕,这或许是关心,但高洋解读为羞辱,因此去年就找了个藉口,把高浚和高涣都关在了地牢里,近期就要把他俩弄死。 而考虑到太子高殷面临的局面,高洋的態度就很值得让人玩味了,他不敢杀掉两个同胞弟弟,转而向两个有名望的异母弟下手,其中没有太后干扰,高归彦是一点都不信。 如果高洋下狠手,为太子清理诸多障碍,他高归彦还能钦佩高洋的气魄,陪太子走一遭,要是高洋拿不出这魄力,最后让太子独自面对常山王、长广王和那个太后…… 那他高归彦,也许就要鸣金收兵了。 其他两人连连摆手,说著不会的话,不知道他们是真这么想,还是不愿意往最坏了想。 高归彦也觉得过於悲观,便不提这茬,继续喝著酒。 在妇人这边,公主妃嬪们拉著各自的孩童说些家常话。 高殷没忍住去抱了抱高纬,陆令萱笑著说:“太子,您这么一抱,小主未来不知道多有福气呢!” 高殷强行忍住掐死他的衝动,这可是原世界线的后主,也是北齐灭亡的罪魁祸首啊! 如果自己翻盘失败,北齐迟早要走上老路,那现在干掉高纬,也算没白来一趟。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的身份敏感,又不像汉景帝那样资源优渥,真把高纬弄死了,那高湛就会闹起来,没准这次就不只是政变了,而是皇叔起兵造反,高湛还真干得出这样的事。 他想这些有的没的,手拢紧了些,原本睡著的高纬顿时惊醒,隨后哇哇大哭,引来眾人观看。 高殷手忙脚乱,陆令萱又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官,不敢从高殷手里抢过高纬,这时李祖娥身边一个美艷出眾的女官三两步走来,从容地接过高殷怀中的高纬,细细安抚后递还给陆令萱。 “多谢上官、多谢上官……想是太子洪福齐天,將小主给吹醒了,这是有福哩!” 陆令萱一边弄娃,还能抽空奉承著太子,高殷对她这份本领钦佩之至。 “呵呵呵,想是太子和长广王子还不熟络,记不住味道,多亲近几次也就不闹了。” 美艷的女官打了圆场,怕冷落了太子,又继续说道:“太子仪表非凡,正是未来的国主,若小王子沾染太子一二分的气度,对他也是大有裨益的呢!” 李祖娥轻哼一声,嘴角掩不住弧角:“你呀你,就是这张嘴能说会道!” 女官掩嘴轻笑,快步走回李祖娥身边,先是和李祖娥笑谈,再回望太子,那双美目自然散发出的春色,將乌黑的柔发和精致的五官都点缀了起来,让她看上去像是画中走出的仙子。 高殷忍不住感慨,难怪当初高澄要定了这个女人,为此逼反了她的丈夫高仲密,引发邙山之战。 李昌仪,和李祖娥同出於赵郡李氏,辈分上是李祖娥的姑姑,因此李祖娥极亲近她。杨愔等人密谋向高演、高湛下手时,写了书信告诉李祖娥密谋,李祖娥给李昌仪看了书信,李昌仪便秘密投向了娄昭君,导致高演等人有了防备,她虽不起眼,却是最终绊倒了高殷集团的那块石子。 现在还没到清算她的时候,还有利用价值,高殷向她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宴饮持续到黄昏,確认皇帝是不再来了,李祖娥便也打算回宫休憩,这场家宴就此落幕。 高殷来到殿外,娄太后的女官仍旧等候在外,见太子出现,连忙迎上来:“太子。” “嗯。太后送了哪些东西?” “白玉十双,玫瑰香膏二十罐,锦彩一百匹,布绢三百匹,钱五万……”女官低伏半跪,双手捧著礼单递给高殷:“还有白毫青瓷佛一尊,菩萨立像一尊,皆在此单上,请太子过目。” 高殷对这些倒是不怎么在意,原先的高殷就不喜欢这些財帛玩具,不过这女官伶牙俐齿,十分聪明,高殷留了个心眼:“你叫什么名字?” 女官低眉顺目,十分柔顺:“臣名普河野。” “你是鲜卑人?” “是,早先汉名唤作周野,太后不喜欢,给臣起了鲜卑名字。” “在太后身边多久了?” “已有三年。” 高殷点头,三年时间,不算久,也就是说不算娄昭君的故旧。 按照惯例,当面操办这类事的,尤其是和赏赐有关的,只要数目不错,总是要赏点什么,赏赐一般颇为丰厚。娄昭君身边也有些故旧老人,让这个普河野出来受赏,证明她颇得宠信。 隨这女官去了库房,他的隨身侍宦黄喜指挥著眾奴领货,姚双在一旁督查,高殷就坐在一旁,百无聊赖。 这些事原本他不必亲自来,下人自能办好,不过为了表现自己对太后的尊敬,才来走一趟。 以前的高殷还是孩子,又因为皇帝高洋酷暴,杀人颇多,因此高殷心生同情,对东宫的一些小偷小摸视而不见,让东宫的奴婢养出许多恶习。 这一局面需要整改了,奴僕窃珠,反应的就是臣子窃国。高殷要收拾天下,就要先管好自己身边的人,至少要將赏赐权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让他们以为偷到是自己的本事。 “那人在做什么?” 高殷指向一个侍从,眾人的目光匯聚过去,那人正在往怀中偷放一块白玉。 高殷觉得太不应该了,四个方向,他看了三个,唯独没看自己这边,还真是喜欢欺负以前那位主啊。 姚双微微一愣,连忙反应过来:“把他抓起来!” 一旁的人压住那名侍从,带到高殷面前,高殷注意到,有些人偷偷把身上的东西又放回到了箱子里。 那人没想到自己会被抓,鼻子一抽,声泪俱下:“太子,奴错了,是奴一时鬼迷心窍……” 高殷给了一个眼色,姚双领会,上去先赏两巴掌:“这是赏你的!平日赏得还不够,还要贪、拿,还是太后的赏赐,你真大胆啊你!” 第13章 放生 宫中自有定例,而且还是在太子面前犯案,罪加一等。 姚双提议打上六十棍赶出宫去,高殷点头表示许可,那人便被拖到一旁,打至下身淌血,被带离此处。 这一举动惊到许多宫人,包括女官普河野,她第一次接待太子,不知道太子的脾气是否一向如此。 按惯例,即便要教训宫人,也是先拘押著,带回去自己处置,当眾责罚的事情,还是不多的,何况是以宽厚温和出名的太子。 普河野顿时忐忑不安,太子这是……杀威给我们看? “不关你们的事情,不要多想。”高殷淡淡地说:“以前示之以宽,反倒纵容了他们,今后要整顿整顿。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这是汉宣帝的原话,臣子劝他多用儒生,汉宣帝则说大汉自有制度,王道与霸道兼而用之,怎么可以像周朝那样纯用礼义教化。 这话不仅內涵了旁边那个宇文周国,而且绝对会传到高洋等人的耳中,高殷要表示自己的態度。他会用汉家制度,但绝不止是纯儒,而是霸王並行,让高洋期待自己的表现。 既然有著“霸道”,就一定要有霸王的力量,这也是自己要揽兵权的信號,如若过界了,那也是效仿古代率领盟国征討叛逆的称霸的诸侯们,目的是拱卫君王,绝无二心。 感受到了高殷话语中的决绝,普河野心中微动。 收完了礼物,高殷又择出少许赏赐给普河野,普河野不敢抬头,低首谨奉。 几个弟弟跟著母亲去了,高殷带著侍从回到东宫。还未等分发赏钱,就有一名侍宦向前,是高洋的侍者:“陛下有諭,请太子速前往金凤台。” 既然是皇帝急命,高殷只能匆匆换身衣服,带著康虎儿和姚双等隨从去往金凤台。 路上,高殷问那名侍宦何事,那名侍者笑容勉强,只说去了就知,高殷顿时瞭然。 蒲一进入金凤台,便有浓重的血腥味扑鼻。 眾人掩不住捂住口鼻,同时分享了早在此间的诸人之惊恐: 高洋坐於高台之上,双目紧闭,神色庄严肃穆,像是在感悟大道; 两名僧人围拢高洋,绕圈而行,旁边还有一群僧人,似乎是为其念经祈福; 而在他们的眼前,同样有著一处高台,上百名站著穿著囚服的罪犯,无人不颤抖。 这些犯人身上绑著粗糙的竹蓆,身侧的狱吏呵斥、乃至推搡,命令犯人们一个个从高台上跃下,同时要求他们展开双臂,挥舞竹蓆作为翅膀,像腾空的巨鸟一样飞翔。 这当然做不到,每个犯人心中想的就只有活下去,然而台子实在太高,承载不了这么多心愿,每个人都坠落在地上,发出骨头断裂、鲜血飞溅、喉管惨嚎的声音,每有一道声音,闭目的高洋总是忍不住发出些许轻笑,一旁的僧人在这时就会停下,轻轻道: “陛下。” 高洋又会收拾脸上的笑容,重新摆出庄严肃穆的模样。 他若睁眼,便能看见数十具扭曲的尸体堆积在台下,身上的竹蓆好好发挥了作用,虽然没能变为翅膀,也勉强包裹住他们的尸身,只是那瀰漫一地的鲜血,实在无法掩盖。 以往,高洋將这种游戏称之为“放生”,他娱乐过无数次。 今日,他觉得自己功德够了,所以召来眾僧,接受佛教戒律,来表现自己已得佛法。 “太子到!” 奴僕的宣唱让高洋有理由睁开眼,他看了一眼罪人的尸堆,贪婪地吸了口气,隨后起身,將登上高台的高殷迎到自己身边。 僧人也没有理由打扰父子团聚,默默退到身后。 高洋指著不断坠落的犯人们,问著高殷:“如何?汝父治刑,比之周政,可谓霸乎?” 他起了恶作剧的心思,重拍高殷的背,趁他往前倾倒时又迅速抓住高殷衣领,想看长子惊慌失措的模样。 以往这一套非常有效,可此刻的高殷面无表情,对底下的惨呼视而不见,甚至看上去像是觉得乏味无聊。 高洋有点看不透这个孩子了。 “君王的德行,是后世的楷模,若父皇觉得足以令万民效仿,那请允许我带绍德他们前来,聆听霸王的教诲。” 高殷说话平稳,让高洋刮目相看,同时有些不悦:“这些都是犯人,既然犯罪,则当受罚,赏罚在我,谁敢不从!” 高殷没有说话,沉静了一会儿,高洋顺了心气,端起酒爵,示意高殷和他对饮。 这时代酒的度数不高,多是粮食酒、植物酒和水果酒,然而量够了也足以醉人。 侍者给高殷倒酒,麻油色的酒在爵中打旋,是穄米酒,一斗能醉二十人,即便是高洋这样酷爱饮酒的酒魔,饮上三升都会大醉数日。 给十三岁的孩子饮这种酒,亲爹加倍缺德。 高殷不得已,一口闷下去,进入食道的酒液猛地炽热起来,灼烧的错觉呛得高殷连连咳嗽,高洋见此哈哈大笑,命令侍者继续倒酒。 高殷没有继续喝,而是稍微等了一会,等米香上溢、口齿习惯了酒液的刺激,再缓缓饮入,这次便舒服了许多,高殷顺手拿起桌上的瓜果,用汁水清洗残存的酒液。 等他喝完第三杯,脸庞已经发红,连忙摆手:“量够了,再饮就醉了。” 高洋没有逼迫,令侍者端盘下去,自斟自饮。 “太后赏赐颇丰吧?” “嗯,也就有人多了些手脚。” “这些腌臢的奴才!”高洋笑了两声:“为何不杀了?” “些许钱財,未曾叛主,杀之则过矣。”高殷鬆了松衣领,饮了酒后,便闷得难受:“赏罚得当,才能让下人安心。” 高洋对刚刚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高殷並不例外。作为天子,还是一个胡作非为的天子,没有这点能量,他都活不到现在。 高殷言辞中的暗讽之意,高洋已渐渐不在意。 他命狱吏停止“放生”,犯人们站在高台之上,浑身都是汗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你那小说,叫三国什么的……还不错。可要继续写下去?” 高洋即便不清楚小说的结局,也知道是以汉末那段歷史为蓝本,知道三国最终由篡魏的司马氏一统,曹魏又兴起於河北,在政治角度来说,利於他们齐国得到天命的宣传。 高洋不是深宫天子,倒是个马上皇帝,他想得明白,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这种故事太过精彩,流传到民间必然吸引民眾,引起广泛的追捧。至少他是民眾的话,必然对这类故事感兴趣。 其中的刘备,则是正面刻画的主角,不仅和高欢、高洋有形象上的重叠,更重要的是,他乃汉室宗亲。刘备也的確建立了蜀汉,只要能引起討论,那对汉朝的仰慕和追思就会开始蔓延,进而吸引到更多的汉人,稍稍压制住齐国內部的鲜卑势力。 “当然,孩儿至少要写到司马篡魏呢。” 齐国太子写就这部书,至少能让国內的汉人明白,他们齐国並不牴触汉人得势。 高殷对此比高洋看得更加透彻。 在后人看来,宇文泰依靠汉人苏绰、炉辩等人仿《周礼》制定了新官制,而北齐沉沦于于汉人和鲜卑人的斗爭之中,因此北周的汉化程度比北齐高。 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北齐的汉化程度实际上是高於北周的。 首先,不论是周还是齐,他们的本质都是“鲜卑化”,这是他们统治的基础,如果不保持这个本质,宇文家和高家就都得不到封建特权,这是承袭元魏而留下的弊病,不因他们是鲜卑人或汉人而转移。 尤其是高氏集团,高欢的统治基础是六镇鲜卑,而六镇鲜卑是被元魏朝廷排挤出统治集团高层的,因此六镇鲜卑痛恨洛阳汉化政权,发起全面的鲜卑化反扑,由此似乎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就是由六镇鲜卑构建的东魏、北齐政权,是反对汉化的。 然而在实际的利益面前,民族之分其实不大重要。从东魏到北齐,都不存在纯粹的汉人、鲜卑人集团,各方力量都处在不断地分化组合的动態变化中,例如代表汉人士族利益的高殷集团中,有平秦王高归彦的一席之地,但他却投身到了高演的阵营中;而高演这边,始终都有一个王晞作为他的心腹幕僚,王晞不仅是汉人,甚至是前秦丞相王猛的后代。 北齐国祚二十八年,先后担任宰相的有七十人,其中汉人、接受汉文化的胡人並胡化汉人共有五十八人,仅有十二人不接受汉文化或情况不详,可以说北齐基本上是由汉人、接受汉文化的胡人所控制,特別是皇族高氏,他们虽然自认鲜卑人,但实际上还是会用汉人、重视汉文化。 高纬作为北齐最后的实权皇帝,他的统治已经是北齐王朝的末期,那应该是“汉化失败”的时期,但恰恰就是北齐灭亡的前五年,高纬设立了文林馆,徵召文学之士入馆,由汉族名士顏之推掌知馆事——顏之推甚至不是北齐的汉人,而是南梁被俘至西魏,又想南归而入北齐,得知陈霸先灭南梁而出仕北齐的南梁旧臣。 若说文林馆的设立仅仅是高纬心血来潮,可背后又有著宰相祖珽的推动,祖珽同样是汉人。 更不用说高洋统治的前期,高洋刚登基之时,就下詔书命令各郡国修建学校,广泛延请俊才敦述儒风,而他持续打压鲜卑勛贵、重用汉人士族,让他们能捲入高层斗爭,本身就是汉化的一种表现。 事实上,光是北齐的核心统治区域是黄河下游的山东、河南等地,就决定了北齐的汉化程度不可能低,在这个时代,这些地方不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遥遥领先於关中,北齐无论是学者人数、学术水准、著述多寡、中枢决策机构的汉人人数,文人数量都优於北周。 而无论北周还是北齐,都一定会汉化,因为中原的土地还是汉人居多,鲜卑人的数量比不上汉人,那么要建立统治,就需要依靠汉人,为了適应发展,就不得不吸收一部分汉人的思想、向汉人妥协,从而巩固统治地位。 只是因为北齐高层的权力斗爭过於激烈,又被后人套上了一层民族斗爭的皮,因此觉得北齐反汉化反得很严重。 北齐的反对者主要是晋阳军方为首的鲜卑勛贵,但他们並不排斥汉文化,就像汉文化也不排斥胡床胡乐胡服一样,文化本身是互相融合、进化的状態,他们真正反对的是汉人掌权。 就像娄昭君,说什么“岂可使我母子受汉老嫗斟酌”,实际上目的还是继续当太后掌握朝政,和汉族无关,哪怕李祖娥、高殷是鲜卑人,也要被娄昭君打下台。 高洋穿著胡服、自命鲜卑的种种姿態,恰恰是无法阻止汉化的徒劳反抗,鲜卑人只能通过杀死汉人来延缓两种文化交融的进程。 而北周这一点並不明显,因为宇文泰压根就没打算让汉人掌权,西魏地位最高的是八柱国与十二大將军,这二十人中只有李虎李弼赵贵是三个进入了西魏权力中心玩游戏的胡化汉人,且赵贵进入北周时代不久就被诛杀,顺带牵连独孤信,后续掌权者多是宇文家宗室,而这些人多数不接受汉文化。 宇文泰甚至不打算让汉人保留汉姓,鲜卑部落原有大族三十六、氏族九十九,宇文泰让西魏內部功高者改姓三十六大族的姓氏,功低者改姓九十九族的姓氏,而且让他们统属的士兵跟隨诸將的胡姓,时日一久,自然而然就成为了鲜卑人。 因此也才会有“普六茹广”、“大野世民”的梗,李世民早生十七年,还真叫做大野世民。北周要是没被杨坚篡灭,宇文家一统天下,那么只要持续上一百年,汉人就將变为鲜卑人。 因此在这个时代的世人看来,高家虽然自命鲜卑,但地处河北、关东,除了南朝,就是最正统的汉人根基;而宇文家改制六官,虽然仿自周礼,实际上是托古改成更符合鲜卑宝宝体质的体制。 甚至光看皇族,高家是渤海高氏,宇文家是武川鲜卑,谁更“汉”,一目了然。 所以高殷所做的这本《三国通俗演义》,便是一个暗號:虽然我大齐现在胡风昌盛,但一股照顾汉儒的新风正从东宫吹起。只要支持太子,便是“兴復汉室”,所有鬱郁不得志的汉人们,都可以期待太子! 第14章 要权 “那就写下去罢。还有那……『印刷』的事情,你要如何做?仔细来说。” 高洋的语气略有揶揄。 人人有书读?说得好听,做起来难,否则天下也不会就那么些世家门阀治书经典,还作为家传流於后世。 况且在宫中多办一个部门,就要多出许多费用和人手,皇家不差这点钱,但作为高殷主动要求的第一件事务,高洋怎么也要问问长子的思路。 刚刚在宴中,高洋只问了一个大概,太后和皇弟在一旁,也不好细问。 高殷思忖片刻,才开口:“经费的事,不劳內帑费心,孩儿从自己的府库里掏钱。刚开始肯定会亏,而且不少,后来就能赚了,实在不够,孩儿再伸手向父皇要。” 赚钱这个高洋是不否认的,因为没人敢和太子抢生意,而且这是有利於读书人的大事,哪怕贴钱也要做,即便高殷不开口,高洋也要给他拨款。 “孩儿打算在大都督府、东宫、南城和北城都设置办事处,负责承接业务和一些其他的杂务。工厂则开两个,一个同样在东宫,另一个开在北郊,方便收集原料,分別供应京都的南北;书局则开四个,南北城各两个,面向京民开放,以后做得好再扩张。” 高洋点头,他懂得也有限,听高殷说得头头是道,知道他心里有主意,便觉得尚可。 他又饮了一爵酒,打了个嗝:“那名字呢?” 高殷心中微动,回答道:“既然孩儿在东宫开厂,就叫东厂。父皇觉得如何?” 高洋抚著下巴,细细咀嚼:“东厂,东厂……为何不叫东宫印书局,更像那么回事儿?” 高殷浅笑:“这就是孩儿说的一些其他的杂务了。以往孩儿性软,宫人多有欺瞒,今日竟在我面前偷盗!孩儿深感耻辱,决心整顿风气,维持纪律,所以希望设置一个检校局和东宫辑事厂,专主察听宫中乱纪之事,以使上事有条理,下人懂尊卑。” 高洋沉默著。 他冷不丁看向高殷,目光凶戾、有如鹰视,面气阴冷,宛如狼顾,紧紧盯著高殷,仿佛他触发了什么禁忌。 高殷坐姿端正,还以平静的目光,似乎只是说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一时间气氛凝结,就连远处的犯人都看出这对父子的端倪,仿佛高殷的巨大压力都转移到了他们身上,令他们不住地流冷汗。 高洋当然明白高殷的目的,这个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谋夺权力。 首先是这个检校局和东宫辑事厂,检校局负责检查,辑事负责追捕,如果让他来主管宫中的纪律法度,那就等於宫中除了高洋自己,就是太子说了算,时日一久,太子的威望会在宫中高到无以復加的地步。 这还只是第一步。 如果让他用东厂这个名义,將印书局和检校局、东宫辑事厂混淆在一起,那么这个部门的权责边界將会非常模糊,而他又要在宫中和皇都里,甚至大都督府中设立办事处,那么这办的將是什么事?是印刷书籍,还是……侦缉搜捕的事? 如此一来,这个东厂的权力,可就大到没边了。 高洋可太懂这一套了,他们高家就是这么玩的,第一个玩这套路的祖师爷就是汉末的曹操。 曹操先设立了丞相府,然后受封创建魏公国,同时拥有汉丞相和魏国公的身份。 丞相有一套行政府署,魏国也有一套行政府署,曹操就在这个基础上实行了两步计划。 第一步,先让心腹亲信担任丞相府的重要官职,將汉朝官员的职责转移到丞相府,架空汉官、充实相府,使得丞相府握有汉廷的实权,是真正的朝廷。 第二步,则是让丞相府的吏员担任魏国的官职,转移汉廷的政治资源,使得魏国变成一个实权的王国。 这两步一完成,汉朝就变成了空壳,重要人物都是魏官,那么改朝换代,自然水到渠成。 他们高家同样玩的是这一套,高欢在晋阳创建的霸府就是按照曹操的模板,掠夺了鄴都的东魏朝廷的权责,进而掌握朝权,魏国的九卿不如晋阳大丞相府的一名属吏。 高殷想玩的这一套都是他爹他爷爷玩剩下的,高洋很自然地就推演出最终的结果,那便是东厂掌握了整个鄴都的治安管理权、缉捕权、甚至是官方解释权,权威在大理寺等齐国司法部门之上,成为一个笼罩鄴都的怪物部门。若是高殷再通过印刷这条线,团结到汉人门阀,甚至佛门…… 那他的太子地位將不可动摇,甚至到了威胁他高洋本人的地步。 这一下就激起了高洋的野兽本能。 放权,还是不放权? 这是每个老皇帝都要面临的终极难题,原先世界的高洋不用面对,因为他再怎么放权铺路,高殷都接不住,根本没到可以抉择的时候。 但现在的高洋落入了权力的怪圈,为了太子好,就应该放权,然而放权了,自己就可能会被太子威胁到地位。理智让他想要同意,不要再演刘盈的悲剧,但自私同样作祟,提醒他刘劭的旧事。 高洋难以抉择。让高洋这种人分割皇权,不亚於释迦牟尼割肉餵鹰。 高洋心烦意乱。於是他决定,先不想这么复杂的事,先找点乐子。 高洋伸出手,指向高台:“继续放生!” 惊恐的大鸟们一跃而下,溅起的悲鸣令高洋开怀大笑。 “再跳高些,再跳高些!如若不高,怎显出我『放生』之德?” 僧人们低头念经,语速加快,显得更虔诚了。 兴是还觉得不够过癮,高洋大吼:“取弓箭来!” 奴僕跪伏於地,他单脚横跨踩在奴身上,张弓搭箭,瞄准那群飞鸟。 或穿透口舌、或贯穿胸膛,犯人们在半空中绽放出一朵朵血色朵,娇艷得令人生惧。 高洋连射六箭,每中一箭,便大呼痛快,他搭起第七支箭,高殷伸手按住了他的弓矢。 “你做什么?放开!” 高洋大怒,他最痛恨別人打扰他的游戏,若不是这人是他的太子,早就给他一箭穿心。 “父皇息怒,孩儿所言要是惹得您不开心,孩儿不做便是,请勿杀人取乐。” 怕高洋误会,高殷又补充道:“杀人事小,这些小事,实在不值得让您动怒。” 高洋充耳不闻,继续射杀,大胆的侍者上前,拉扯高殷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刺激陛下。 高殷撩起衣摆,跪在地上,磕头道:“既如此,请废孩儿太子之位,立常山王叔为储。” 第15章 活命 高洋终於放下了弓箭,狠厉地盯著前方的虚空。 没有他的命令,犯人的献祭还在继续,高殷缓缓起身,指著对面,大喊:“停下,莫要再跳!” 狱吏们看向皇帝,高洋既不赞同,也不阻止,只是这么安静地看著。 於是狱吏们假装没有听到,继续让犯人们往下跳。 高殷回头,看向父亲,张开口,正准备说些什么。 “退下,全部退下!” 高洋发话了,周围的僧人们拔地而起,纷纷退到台下,即便是最近的侍者,也在他们百步之外。 伴隨著惨叫,高洋微微頷首,示意高殷开口。 “儿若无权,必为太后、皇叔所制,轻,则为傀儡;重,则追孝静。” 元善见,东魏政权的开国皇帝,实际上是高家的傀儡,高洋篡魏后的第二年,齐国政权已经稳固,高洋便设宴款待元善见,將他毒死,並处死了元善见的三个儿子。 元善见死后,被高洋追諡为魏孝静帝。 所以其他人可能不懂高殷的意思,高洋那可太懂了,简直是让犯罪者復盘他的杀人思路。 惨叫还在继续,高洋不发一语,高殷便继续道:“父亲常说儿得汉家性质,不似父亲,可那孝静帝又何如?” “儿听说他勇力非凡,能挟著石狮翻墙,射无不中,又喜好文学,有孝文帝的风度,可结果……” “闭嘴。” 高洋终於开口,但语气並不坚决,高殷便大胆道:“无权则无命,儿为至尊之子,必承至尊之位,若皇叔夺权,会至儿於何地?若终究要受制於人,还不如至尊现在废了儿,立皇叔为储,儿与母后或许还能捡条性命!” “你还敢说!” 高洋闻言大怒,这就是逼著他在妻儿和母兄之间做选择。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能办他早就办了,这么难办的事,居然被儿子逼迫去做? 他一手抓起高殷的髮髻,將他提了起来,另一只手抓著箭矢,慢慢靠近高殷的右目,高殷吃痛,挣扎著大喊: “儿死不足惜,但至尊忘了当初是怎么对待靖德皇后的吗!始作俑者,其无后耶!” 高洋一下怔住,回忆起那个女人。 元仲华,是元善见的妹妹,也是高洋大哥高澄的正妻。作为皇帝之妹,又是权臣之妻,元仲华的前半生可谓风光至极,给高澄生嫡子时,仅元善见就赏给她万匹丝绸作为贺礼,百官送来的礼物堆满了十间屋子。 她原本应该是齐国的开国皇后,可高澄死后,她的命运便急转直下,多舛起来。 高洋建齐后,给高澄上諡號为文襄皇帝,元仲华是文襄皇后,因为居于靖德宫,又叫做靖德皇后。 三年前,高洋將元仲华的库藏財宝全部没收,並说“我哥当初姦淫我的妻子,我今天一定要回报他”,將元仲华给强暴。 高洋將箭矢懟在高殷脸上,咬牙切齿:“你怎么会知道!何人告诉的你!说出来,我要杀了他!” 他不怕別人知道这些事,但由儿子点破,让他格外羞恼,尤其是他的妻子曾经被大哥玩过的事。 他御极天下、统领大齐九年,居然还有人敢冒大不韙,告诉他儿子! 这些奴僕还没被杀怕吗! 矢尖冒著寒光,只要高殷低头,就会戳穿眼珠。 “宫中口耳相传,岂是杀得尽、堵得绝的!正因如此,儿才要整顿宫廷,察听乱纪!”高殷只能奋力仰头,努力挤出话语:“只要您在,我们便无忧;可您百年之后,我们又能安睡吗?而今看似未雨,实则暗流涌动,至尊不愿绸繆,为妻儿做打算,那儿也不忍见那一刻了!” 说罢他一咬牙,朝箭上撞去,高洋赶快收手,箭矢还是在高殷的眼角下划出一道血痕。 高洋顿时惊慌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太子对自己极为重要,若是瞎了一只眼,太后就有理由將太子废掉:“来人,为太子治医!” “无碍,无碍。”高殷擦著眼,只是小伤口,很快就能止住。 虽然他这么说,但御医仍是很快赶来,高洋退后数步,確认太子真的无事,才在心中鬆了口气。 一旁犯人的惨叫仍在继续,以往悦耳的声音这时让高洋心烦意乱,可即便他是皇帝,也无法阻止人死前发出的悲鸣。 因此他马上怒喝:“停下!不要再叫了!” 皇帝的命令得到忠实的执行,一些犯人喜极,想要大声哭泣,狱吏连忙捂住他们的嘴,低声说想死也別害上我们。 高洋看著底下上百具尸体,又看了看旁边被救治的太子,忽然觉得,高殷和底下那群死去的奴隶极为相似。 既视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不,这是他的国,他的天下,就算天下人死绝,他和他的家都不能有事! 御医小步挪过来,垂腰向高洋匯报,高洋挥挥手,御医与其他人有如潮水般褪去,坦露出高殷来。 高洋看著太子,他的眼中平静如水,全然不似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尚显稚嫩的脸庞已经透露出对权力的渴望。 虽然不可以溺爱,但也不能让他渴死。 “印书局、检校局、东宫辑事厂,汝都去作罢。” 高洋吐出一口鬱气,这句话似乎没有那么难说:“只是检校局和辑事厂之事,三日报与我一次,若要杀人,问我批准。” “谨遵圣命。” 高殷深深下拜,高洋看著难受,亲自將高殷扶起。 此时的高洋,戴上了慈爱的面具,完全不像刚刚的疯天子:“汝回去,早点休息吧。” 高殷点头,旋即说道:“儿还有件事,希望父皇能够满足。” “还有何事?”高洋有些不耐烦了。 高殷指著那些还活著的犯人:“请父皇把这些人赐给我。” 高洋奇怪:“要他们作甚?” “父皇今日放生得也够多了,想是功德无量,不差这么些。不如让儿带去差使,补充人手,也算让他们为大齐报效罪身。” 高洋闻言,摩挲著下巴,思索片刻。 “些许罪仆,汝想要,就带去。” 高洋起身,招来一个侍者,耳语片刻,那侍者就笑著凑到高殷面前:“太子请隨我来。” 高殷隨他离开,高洋注视著高殷的背影,陷入沉默。 好一会后,高洋才从独思中醒来,看著天,双目瞪圆。 “绝不……!” 高洋牙齿紧咬,渗出血丝。 第16章 二王 高殷在侍者的引领下,见到了杨愔,他就在金凤台附近,见到高殷,神色有些尷尬。 因为高洋好杀人,放任他滥杀仪仗侍卫人员也不好,杨愔便找来死罪囚犯,高洋想杀人时就拿来应付,被人们称为“供御囚”。 如果三个月没被杀,就免除死罪,但这种人很少有。 虽说他们有著死罪,但走正常的司法程序,好歹能落个痛快,给高洋杀死那可是活受罪。 除了今天的“放生”游戏,高洋还爱让刑吏夹犯人的手指、压他们的足踝,让他们站在烧红的犁耳上,或者伸手放入烧红的车轮孔中。 上行下效,齐国的律法因此非常严酷,杨愔为了迎合高洋的杀人慾,不得不摧残其他人的性命,被高洋所杀死的人大多数是虐杀,虽然都是死罪囚犯,但他心里仍是不忍。 待侍者说明来意,杨愔颇感意外,太子居然为这些死罪囚犯说情,这让他更加过意不去,同时心中对太子能改变齐国的信念更加確信。 “杨令公。” 高殷向杨愔行礼,在外边要称职务。杨愔的官职是尚书令,加特进、驃骑大將军,所以可以称为杨尚书、杨驃骑,不过杨愔不是武官,称杨驃骑就有阴阳怪气的意思,鲜卑勛贵当面见了就喜欢这么称呼他。 尚书令在齐国是事实上的宰相,因此也可以称呼他为“杨相”。 “令公”这个称呼,其实是专门称呼中书令的尊称,出自北魏时期的高允,因高允官拜中书令,彼时的魏帝不称呼高允的名字而叫令公。 尚书省总领庶政,而中书、门下二省分掌机权,门下省的长官又是宫中侍从官,因此在旧魏,门下省的权力是最重的,其次中书省,最次尚书省。 齐承魏制,但因为世宗高澄与今上高洋都担任过尚书令,因此齐国尚书省的权力与地位变得最重。 因此在旧魏,称呼尚书令为令公,有攀附阿諛的嫌疑,尚书令的职权可比不上中书令;但是在齐国则毫无问题,是更加尊敬的称呼。 汉末的荀彧曾任尚书令,被称作“荀令君”,人们也就拿令君作为尚书令的专称。但高殷年纪较小,他自己觉得君太亲近了,还是叫令公更尊重杨愔。 毕竟杨愔可是现在齐国晦暗的政局里唯一的那束光,高洋不工作的时候,都由杨愔替他处理齐国政务,而且做得非常不错,所以人们都说现在的齐国,上边的国主是昏庸的,但下边的政事却还清明有序。 杨愔向太子还礼,说道:“太子虽富於春秋,却已熟读经义,连至尊都为太子所感动,活这些死囚的性命,可以说得到了仁、孝的真意啊。” “哪里哪里。”杨愔投之以桃、高殷报之以李:“小子才学尚浅,想要拥有竹林別室,吃铜盘重肉,还需要多向杨公学习。” 杨愔微微点头,轻抚鬍鬚,略显得意。 杨愔出身弘农杨氏,同龄的堂兄弟有三十多个,唯独他因为高雅脱俗,被叔父赏识,特意在竹林间建造了一间屋子,让杨愔独居其中,潜心学习,还经常用铜盘盛最好的饭菜给杨愔吃。 古代铜就是金钱,金的本义便是赤金,也就是铜,曹操的铜雀台之所以有名,就是因为全是用钱搭起来的。 因此杨愔相当於用金碗吃饭,还被叔父拿来当做“別人家的孩子”教育杨氏子弟,虽然有造势养望的嫌疑,但依旧拉风至极,在士人间也是一大逸事。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狱吏就押解著剩下的囚犯离开金凤台,杨愔请高殷借过说话,笑声询问:“太子要这些人,是要做事?” “正是。我跟至尊討了些差使,需要人手。” 杨愔揪著一根鬍鬚,轻轻拉扯:“唔……不知臣可知道一二?” 高殷本来不想说,转念一想,有杨愔的帮助更好,所以心里向高纬道了个歉,他要抄个作业了:“我想开办文林馆,此馆专门招待文学之士,编撰书籍,推荐给至尊御览,杨令公若有兴趣,可向我推荐一些人才。” “噢?这倒是件风雅之事。”杨愔来了兴趣,若是高演等宗王起这个主意,他不仅反对,还要加以阻挠,但这事儿是太子办的,就有办的价值。 而他参与其中,也能提高杨愔本人在汉人、文坛的地位。虽然已经站上文臣之巔,但谁又会嫌自己名气太大呢? 虽然早已和太子是利益共同体,但现在杨愔更加感到自己和太子相近的命运。他並不是没有读过三国的故事,高洋算不上刘备,但高殷比刘禪好上无数倍,一个成功的诸葛亮的命途似乎正铺在杨愔脚下。 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走得稳健、踏实,那些碍路的绊脚石,要早些清除。 齐国比蜀汉,多了些碍目的皇叔。 “太子……可要小心二王。”杨愔俯身,贴近高殷的侧耳:“若至尊不忍,则后患无穷啊。” “您是说上面的,还是说下面的?” 高殷被阴谋的气息所感染,同样低沉的回应。 上面的,自然是高演、高湛;下面的,就是关在地牢里的高浚、高涣了。 高浚是高欢的第三子,高洋的异母三弟,他的母亲嫁给高欢不到一个月,就生下了高浚,高欢虽然照样抚养他,但不怎么宠爱。直到高浚后来显露他少年有智,高欢才另眼相看。 齐国建立后,他受封永安王,任青州刺史,得到青州人的拥护。 高浚经常劝諫高洋,高洋不听,他甚至去责备杨愔不劝諫,因为高洋不喜欢大臣与诸王沟通,杨愔害怕高洋知道,就主动报告给高洋,高洋大为光火,骂高浚“小人难忍”。 加上以前擦鼻涕的旧恨,高浚最后一次上諫时高洋召他回京,高浚装病抗命,高洋为此大怒,派人將高浚逮捕,青州数千百姓哭著为高浚送行。 说实话不哭还好,一路绝了高浚的半条命,高洋的几个弟弟一个比一个出眾,每一个高洋都想收拾,和他同母的高演高湛他收拾不动,高浚这种没人保的异母弟还是拿捏得很轻鬆的。 另一个则是高洋的七弟高涣,天姿雄杰,俶儻不群,高欢亲口夸讚他“此儿像我”,长大之后力能扛鼎,材武绝伦,是高家难得的將才。 齐国建立后,他受封上党王,歷任中书令、尚书左僕射,也是宰相之资。三年前,高洋封梁朝贞阳侯萧渊明为梁帝,高涣奉命护送萧渊明回江南继承梁朝,攻破东关,斩杀裴之横等梁將,威名盛隆。 但將才兄更加倒霉,他完全是无妄之灾,只是因为有术士说“亡高者黑衣”,高洋就问什么东西最黑,左右回答“没有比漆更黑的了”。 而漆、七同音,高洋就天才的联繫在了一起,那就是我七弟高涣没跑了,连忙派人徵召高涣。 高涣也知道二哥很天才,於是杀了来使直接开润,半路被人捉住送到了高洋处。 高洋就把高浚和高涣一起用铁笼关起来,放在北城的地牢里,吃饭和大小便都在同一室,哪怕是正常人都要被逼成疯子。 歷史上,这两人死得更加惨烈,高洋站在门口唱歌,命高浚高涣合唱,两人过於恐惧,泣不成声,就连高洋都觉得怜悯,打算饶恕他们。 结果一旁的高湛进谗言,说:“猛虎安可出穴?” 高浚便大叫高湛的鲜卑名怒骂:“步落稽,皇天会看到你的所作所为!” 於是高洋下定决心杀死他们,命令刘桃枝对著铁笼戳刺,要把两个弟弟戳死。 高浚、高涣折断了槊,不住哭號著,连喊上苍。 高洋又命令向铁笼丟去火把,这次高浚、高涣无法抵抗,被活活烧死,高洋命令用石土掩埋。 之后,他们的尸体被发掘,身上的皮肉与毛髮都被烧尽了,完全没有了人形,只剩下焦炭。 天下人都为两个贤王之死而感到痛心。 不知高洋对两个异母弟究竟有什么仇恨,命令高家的旧仆將二王杀死,又將二王的王妃嫁给了这些僕人,得知高浚的王妃陆氏和高浚並不恩爱,才將陆氏赦免。 现在,高浚和高涣都还活著,关在地牢里,如果没有任何改变,他们將会走入原本的命运。 “都是。”杨愔说著,也有些感慨。 至尊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给眼前的太子铺路。只是嫡王未除,先杀庶王,在杨愔看来有些逃避了。想那曹魏文帝曹丕,登基之后也没有对曹操的养子曹真大加杀戮,反而重用曹真,以其都督雍州及凉州诸军事,之后更是假节鉞,都督中外诸军事,是曹魏军队的最高统帅之一。 虽说晋世之后,就对宗室多有提防,但对宗室也不该如此残忍,还是自己的亲弟。 当然,毕竟是至尊,他做得出来,也不是一两次了。但对有些人,他就变得正常起来了。 至尊该疯的不疯,在某些事情上,也是清醒得很吶。 高殷不知道杨愔的腹誹,在整理著思绪。 杨愔当然是值得信赖的,他是铁桿太子党、汉人的代表,太子自己投了他都不会投,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是好时机,因此高殷含糊道:“皇叔的事情,我已有想法,只是不知道至尊何时便会发难,如若有异,还请令公……” “臣可不敢劝!” 杨愔连忙摆手,像是甩掉溅在身上的血:“至尊的想法高妙深邃,臣难以参悟一二,更不敢指摘至尊的行为!” “当然不是,令公多虑了。我只是说,事情发生的时候,若是还有挽回的余地,还请令公联繫我。” 这就是高洋不喜欢大臣和诸王过多接触的原因,內外勾结,就能掌握君王的情报。 但这位是太子,未来的皇帝,自己也和他绑在一起,这是必要的贡献,因此…… “太子所言,恕难从命。” 杨愔毕竟是聪明人,今天他可以这么对高洋,明天就可以这么对高殷,就算他想,也不能应承。 高殷自嘲一笑:“是我失言,还请杨公忘了吧,此事勿要再提。” 杨愔点头,隨即又嘆了口气:“唉,天家总无情,但若是能平安解决,也算一段佳话。” 杨愔想要打压二王,杀心却不重,在他心里,最好是把这几个宗王全都赶出中央,丟到地方上发烂发臭,这样也能保全性命,辅佐皇帝、拱卫皇权的事,就让他们汉人来。 高殷忍不住笑了,佳话的含金量已经这么低了?活著就算胜利? 他已经决定了,要把高浚和高涣捞出来。 第17章 改变 在高殷的视角,高浚和高涣不是累赘或威胁,反而是助力。 即便他们想篡位夺权,也不会是娄太后的优选,她只会关心自己的亲生儿子,放高浚高涣出来,还能制衡高演和高湛。 况且这个事情,最好还是自己做,如果能救下將被皇帝杀死的永安王和上党王,那自己的仁德之名会更广,即便高浚高涣內心並非真心顺从,但表面上也必须承自己的情。 高浚为青州刺史,高涣曾任冀州刺史,在任期都很有政绩,救出他们,也就意味著可以得到这两个地区的部分人心,对自己可是大有裨益。 尤其是威名盛隆的高涣,有著护送萧渊明回梁朝的军功,如果高涣站台自己,自己对抗晋阳那帮鲜卑勛贵也多了一张牌。 等回到东宫,夜幕已落,太子詹事派遣僕人来稟告,说死刑犯们数量约有四百多人,已被带回大理寺关押起来。 高洋的近侍来確认这一程序,高殷隨口问了一句:“父皇之后可有再杀人?” 那近侍笑得尷尬,在高殷连连追问之下,才小心说出高洋已经出宫的事情。 “大家出宫……似乎是往靖德皇后的方向。” 高殷心下一嘆,自己今天为了脱身举的例子,似乎把高洋的邪火勾了出来,坑害了大伯母。 “辛苦了。” 高殷解下身上一块白玉,递到那近侍手中,近侍的脸都要笑烂了,口中不住诵德。 替贵人办事,贵人一定会有赏赐,不然叫什么贵人呢?以往太子年纪小,不諳此道,而今看来,会是一个好主子啊。 打发走了外人,高殷命人准备饭食,用餐后就在书房內写作。 康虎儿很奇怪,从这几日开始,太子不仅让自己在身边服侍,和他一同吃饭,对自己极为礼遇,还在写完书稿之后对自己念一遍,询问自己的意见。 这对康虎儿来说当然是好事,那三百年前的汉末故事令人嚮往,他听得津津有味,特別是太子会根据自己的感觉来修改內容,让自己更容易听懂,这让康虎儿深深感觉到自己被尊重。 以往照顾太子,是天子下达的任务,现在保护太子,开始让康虎儿有了些使命感。 “这是前十五回的稿子,终於是写完了。” 高殷揉搓酸疼的手臂,他凭记忆重写三国演义故事,还是非常吃力,好在他自己对这段歷史熟悉不少,身为太子,又有许多书籍资料可查,而且这个身体的脑子非常好用,加上旁边有一个上过战场的武人指导,大幅度提升了斗將的字数和真实度,最终呈现的文笔和真实度比罗贯中还要好上不少。 高殷唤来侍从,將自己以往摘抄的《孝经》、《诗经》、《孟子》,以及《內身观章经》、《佛说百佛名经》等佛经整理出来,加上《三国演义》的文稿一起交给他们:“拿出去,找匠人按之前的木板去雕刻,儘快做完。” 侍从们领命,抱著这些宝贵的书籍离开。 做完这一切,高殷有些饿了,他毕竟才十三岁,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如果不多吃些东西,未来容易长不高。 恰巧这时又有侍从稟报:“段妃送了宵夜来。” “哦?!” 高殷微微诧异,走出屋去,段华秀的大女官带著数人,抬著精致的食盒在外等候,见高殷出来,款款施礼。 “见过太子。” “免礼。”高殷双手一抬,女官们无风自起,大女官迎上来,巧笑嫣然:“昭仪听说太子今日读书,总是忘了食辰,特意命我们送点吃食来。” 高殷面露惊喜,將女官们迎进屋,这时候康虎儿就不適合待在屋內了,走出屋外,看著这个九尺的大个子,女官们目光露出惊奇,但很有素质的没有私语。 大女官將食盒一层层铺开,饼、薄皮春包、虾肉包子、蜜糕、鹿脯、笋鲜等十数道小菜卸开木盒的枷锁,展示自己诱人垂涎的香色。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高殷伸手,轻轻將香味扇到自己鼻下,腹中的馋虫忍不住发出叫喊,在它的驱使下,高殷夹起一块蜜糕品尝,顿时唇齿生香。 “这蜜糕是段妃亲手做的,太子第一口就吃中了,段妃若是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呢!” 大女官在旁边奉承,给高殷倒上一盏乌梅汤,陪高殷吃宵夜、谈笑些趣事。 等高殷吃得差不多了,女官们便收起食具,高殷喝著茶,对大女官说:“劳烦转告告诉姨姊,就说殷儿知道姨姊疼我,改日上门回访,姨姊若有什么要求,可跟殷儿说。” 说著,取下身上的金佩要递给女官,大女官笑著推了回去:“段妃平日对下臣们极好,下臣们是自愿的,况且亲人之间送点吃喝,哪能討赏呢?等您日后多来清凉宫使唤下臣,那时才好意思呢!” 高殷轻笑:“既是这样,那我不准备回礼可不行了!” 女官们掩嘴挽袖,向高殷告辞。 她们走后,高殷从屋內探出头来:“虎儿,进来吧。” 康虎儿回到屋內,闻到女子的脂粉味,鼻子抽抽,颇有些不习惯。 忽然他发现,高殷绕著自己转了半圈,心里有些奇怪。 “虎儿,你看我可以跟你学武吗?” 康虎儿急忙下拜:“虎儿只是个莽夫,也不会教人,太子若是想要学武,应该请名家传授武艺。” “若要打磨筋骨,是不是太晚了些?” 康虎儿其实觉得是的,他们练武都是从小练起,十三岁已经很晚了,不过他毕竟不是蠢货,说话要委婉些:“太子自然与俗人不同。” 高殷哈哈大笑:“那明日便开始教我骑射吧!等我学会了,我们出宫去,我带你去做些好玩的事。” 太子要跟自己学骑射,让康虎儿有些小小的骄傲,所谓好玩的事,也不禁期待了起来。 之后的数日,除了处理东宫事务和写书,高殷就剩下骑射这件事。 高殷想过发明马鐙,不过这个想法流產,因为早在数十年前的北魏时期,就已经出现了硬质的金属马鐙,而且还是双蹬,这让高殷学习上马和控马的难度都轻鬆了许多。 好在马蹄铁还没出现,这让高殷心里宽慰不少,自己还能再搞一项发明创造。只是射箭这种事,他就没办法了,这实在要看天赋,按康虎儿的说法,只要勤加苦练,总能射到靶上。 於是这几日,高殷出门也不再乘坐轿子或马车,而是骑著骏马在宫中奔驰,虽然出格,但更离谱的皇帝摆在那儿,也就显得不那么奇怪。 重视礼制的汉人们固然对此感到心痛,觉得太子被皇帝打傻了,但鲜卑官员们反倒对太子刮目相看,皇叔高演因此对他人说:“没想到太子居然也有如此洒脱的一面,看来將会继承至尊的勇武啊!” 这话说得让人心里发憷,高演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一日,大理寺的囚室终於射进阳光,高殷来看那些被关押的死刑犯了。 第18章 苏琼 苏琼今年四十岁,虽然官服穿在身,但瘦削挺拔的身子和稀疏刚硬的短须,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戍边的卫士,而不像一个正六品的朝廷官员。 大理寺是齐国的最高法院,掌刑狱案件审理,最高长官为大理寺卿,然后依次是少卿、丞、正、监、评各一人,在册官员一共六十九人。 又因为秦汉时期,同职责的部门是廷尉,所以大理寺卿也可以被叫做廷尉卿。 虽然大理寺卿是最高长官,但大理寺最有名的人却是大理寺正苏琼。 苏琼是齐国难得的良吏,良到全国都非常有名,堪称齐国司法的救世主。这人就跟侦探一样,到哪上任都明察秋毫,去南清河郡做太守,就没有犯法的事情,外郡的盗贼路过南清河都要挨两巴掌,然后被抓起来送官。 更离谱的是,以前在南清河做贼的一百多人,最后都自愿充当苏琼的耳目,民间大小事苏琼都能收到风,哪怕是官员喝了百姓一杯酒,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因为政绩漂亮,苏琼的四次考评都名列最上等,虽然因为居丧,离开了南清河郡太守的职位,但丧期过后,马上又出任大理寺正和司直,相当於齐国最高法院院长兼纪检副职。 御史中丞毕义云,任职以凶猛暴虐著称,大理寺的官员都很怕他,唯独苏琼逆流而上,审查御史台的案件,翻了许多案子,乃至后来由大理寺复查御史台的案件成为了齐国的惯例。 苏琼又为许多被告谋反的人洗刷冤情,就连五兵尚书崔昂都劝他悠著点:“寧可杀错千个好人,不可放过一个逆贼,免得不小心陷了进去,何必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看得这么轻?” 苏琼说:“我没冤枉一个好人,也没放过一个反逆”,由此得了一个“断决无疑苏珍之”的称號,可以说他改变了大齐,至少改变了一点点。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齐国苏青天,也不敢直面齐国真正的黑暗,犯人被杨相一批批的带走、天子一批批的杀,虽然他不齿於像同事们一样,为了討好天子而大兴冤狱,但也对这一局面没有办法。 因此得知太子救下四百名囚犯的性命,苏琼颇为意外,知晓太子今日要来,苏琼特意等在大理寺,亲自迎接太子。 “下臣苏琼,拜见东宫。” “免礼。”高殷的手触碰到苏琼,才能將他扶起:“前些日子的那批犯人,现在何处?” “既已送回,下臣便按照律令审判。” 高殷皱眉:“如此,是否太过了些?” 虽然经过苏琼审查,没有无辜者,这批犯人应该经过大理寺的审判后明正典刑,但大齐自有国情在此,他们是杨愔带去给高洋的祭品,侥倖为高殷所救下,在杨愔那边就是天恩,自然应当释放。 可在苏琼这边就不这么觉得了,本来这群人就是死刑犯,只是被天子虐杀有些不人道而已,但改变不了这群人该受刑的本质,虽然可怜,但苏琼仍然觉得应该按国法办事。 “下臣以为,罪者应依国法治刑,不因他物而改。” “呵呵……你说这个我都觉得好笑。”高殷笑了起来,“你是按照旧魏律,还是依《麟趾格》?” 苏琼顿时紧张起来:“自然是《麟趾格》。” “那这里面,可就有很多话可以说了啊。” 律、令、科、比是汉朝律法的表现单位,北魏则以格代科,麟趾格,就是东魏孝静帝让群臣在麟趾阁中商量议定的新法律,因为群臣里有一个高澄,又因为东魏的形势和旧时不同,很多地方都要优先服务於军务和高氏,所以《麟趾格》是体现了高澄、或者说晋阳霸府执政思路的法律,和旧魏的法律有很大不同。 再然后到高洋建齐,为了適应高洋打压鲜卑勛贵、强化皇权的需求,登基的第一年,高洋就命令百官再度修改《麟趾格》。 法律是为统治者服务的。《北魏律》守护的是魏室的皇权,但东魏真正的统治者是高欢、高澄父子,因此《麟趾格》的目的也在於压抑魏皇,架空魏室,加上东魏朝廷在鄴城扎根之后,民讼殷繁,群盗四起,律条互相矛盾,法吏判案无本,急切需要新的法律制度收拾局面,因此《麟趾格》很快替代了《北魏律》。 然而这就有一个极大的问题,魏朝毕竟统一北方上百年,魏律深入人心,《麟趾格》又常年修订,加上军国政务繁多,政令刑法不统一,最终导致齐国的司法官员没能切实执行《麟趾格》,多数案件不依照法律条文,而是根据现实条件来改变法律,甚至用回《北魏律》。 因此苏琼虽然说依照国法治刑,但他绝对做不到,犯人的罪行千奇百怪,各类判决也不相同,苏琼也不能全都依照国法,有时候也根据他的推理和猜测,去做出令所有人满意的判决。 那么只要在这些完美的判决中,找出一点点不合国法的擦边內容,就足以扳倒苏琼,之所以没人扳他,无非是皇帝留著,也有人护著苏琼罢了。 但太子完全有这个扳倒他的能力,只要高殷想。 “太子若要审查,下臣必当奉陪!” “別担心,我只是问问。”高殷拍了拍苏琼的肩膀:“杨相可带走他们,我就带不得?若无我,这些已是死人。既然是死人,就让我用一用吧,日后有些事,还需要苏寺正担待呢。” “那……”虽然有些违背苏琼的原则,但苏琼也无可奈何,只能恭维道:“便是这些罪者的大福了。” 这就是封建王朝的妙处,也是帝王的快乐之源,官员们依法治国,始终依的是皇家的法,只要王者举起权杖,法律之海就会为他们让出通道,等他踏过之后才会再度合拢,打不湿帝王的一片衣角。 偶尔有些强项令,也只是时代巨轮下不起眼的浪。 这个时代,司法官员的权力很大,只有朝廷督办的重大案件需要皇帝批准,理论上死刑犯由大理寺审完,交由御史台审查,就可以行刑了。 不过这才过去几天,苏琼还没来得及动手,高殷就来收人了,因此除了四个得急病死了的,剩下的417人都还活著。 高殷下令,先给这些死刑犯吃顿饭,再给他们用水洁面,整理一下仪容,半个时辰后拉到大院中。 忽然多了顿饭,还能洗脸,这些犯人泛起小小波澜,有人以为是要被释放的徵兆,高兴得咬断了筷子,也有人以为要被处刑,或再去“放生”,忧愁得吃不下饭。 等他们来到大院,看见那日见到的小贵人,心中悬著的担忧落了地。 高殷坐在胡床上,与康虎儿一起挑选身强体壮的死刑犯,选出67人。 接著再在剩下的人里,寻找有各类特长的人,即便只是会溜门撬锁,也算作手艺,原先做过游侠的,同样被选了出来。 最终,高殷选出共136人准备带走,剩下的人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命令。 小贵人向那个短须的官员说了几句,官员面上有些无奈,但还是宣布:“剩下人等,全部释放!” 短暂的沉默后,大理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犯人们想要跪拜道谢,但他们没那个资格,高殷已经带著那一百多人离去了。 第19章 文御 “从今日开始,你们就入东宫辑事厂。” 在大都督府的院落內,高殷站在胡床上,对著一百多名死刑犯大声宣布。 犯人们的目光透露著清澈的愚蠢。 “李鹤,周逸。” 从高殷的亲信侍者中,走出两名侍宦。 “李鹤担任厂主,周逸担任厂督,负责检校局。” 辑事厂负责察听和侦缉宫中乱纪之事,检校局的职责是检查辑事厂的情报,二人领命。 “在大都督府內设置文林馆,姚双。” 高殷身边资歷和信赖排第二的姚双出列,被高殷任命为审督。 跟隨最久的黄喜则担任印书局的总制。 文林馆的总负责人当为总制馆事,掌知馆事次之,这两个官职都应当由文人担任,审督馆事则是由宦官担任、负责传达高殷意见的三號人物。 黄喜总制印书局,选材內容部分移交给文林馆,因为打的旗號是供皇家阅览,又会提供薪酬和食宿,上下都足以招揽不少文士; 辑事厂再联合印书局出台治安管理条例,通过讲座的形式规训宫人,继而通过总结经验、治理风俗的口號控制舆论,將权力范围延伸到京都乃至全国。 如此一来,只要放宽政策、鼓励齐人思考,齐国民间的思潮就会澎湃,迸发出无数的创意和新思想,在精神上彻底击溃鲜卑人的游牧习性。 这些思想又会因为实践而產生经济效益,让印书局、文林馆这些在其中担任重要链条的部门赚得钵满盆满,在经济上操控鲜卑人。 总有一天,定会让鲜卑勛贵斥巨资买一面墙的汉书来装点门面,若是有人不这么做,他就是被同僚和士人所鄙夷的俗士。 知识的流动將掌握在高殷的手中,文林馆成为齐国文学的官方平台,日后兴办邸报、制订教材,都將从文林馆的馆臣开始,不仅是齐国宰相孵化基地,还將是发展科举制、编撰《齐律》的核心官署。 所有能辅助文林馆扩散影响力的印书局、辑事厂等部门,就能隱藏在其下,隨著文林馆水涨船高,成为幕后那只无形的大手。 高洋因为权力的本能,有提防的心理,但他没有后世的经验和开阔视野,根本不能预见高殷的计划和目的。 像原本的锦衣卫和东厂那样做些秘密警察和特务政治的事?这当然是有必要的,毕竟大齐是封建帝国,不能太自由。 但即便被高洋否了,只要他不否书局的事情,那迟早还会往这个方向发展,无非是慢些。 等高洋一死,高殷便登基即位,最后的压制变成了最大的倚仗。 就算未来会创造出一个怪物部门,那也和高殷无关了,他还能管之后的事情吗?未来的皇帝是吃乾饭的?隔壁的北周做得井井有条,还灭了北齐,但还不是一个不慎就被杨坚篡权了吗? 高殷只需要比北周做得更好就行了,没必要陷入无限的完美主义內耗中。 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在他的命令下,李鹤、周逸、姚双、黄喜各自带人去开展工作,无论是印刷厂的选址,还是书局的建立,以及工人们的招募,最初制度的建立,都需要大量人手和时间。 高殷也没打算一日就做完,先是在大都督府內处理今日的政务,隨后召来赵郡王高睿。 “叔父,我有些事情需要部署,劳烦您记一下,对外宣布。” 高殷的长史高睿是高欢族侄,时年二十五岁,性格孝顺温和,文武兼才。 他刚满月,父亲就去世,因此极其喜爱《孝经》,读到“资於事父”这句话,总会泪流满面,抽泣不止。 大家都是爱孝的人,高殷和高睿很有话题,性格也处得来,因此私下关係非常好。 高洋也很喜爱高睿,当时高殷监国,开大都督府治事,高洋十分重视大都督府的僚佐人选,最终选择了堂弟高睿作为大都督府长史,並官拜侍中,侍中是门下省的长官,也属於宰相序列,作为高洋的宰相和未来太子的辅政重臣,高睿可谓是铁桿太子党。 实际上,高洋对高睿的期待可不止这样。高洋临死前,对鄴城禁军的掌握,分配给了高归彦和可朱浑天和;而与晋阳军方的联繫,则由高睿负责牵桥搭线。 可惜高睿没能为高殷尽心尽力,最终也进入了高演的新体制,这提醒著现在的高殷,不要以为现在玩得好就都是哥们儿,有些人只忠於权力,高睿如是,刘桃枝亦如是。 高睿微笑:“太子何必客气,有事直接吩咐便是。” 他打开书簿,隨著高殷的话语写下一笔好字。 “君民建国,教学为先,移风易俗,必自兹始……今开设文林馆治书,引文林之略,援帝王之功。求诸往古,非无褒贬,宜思进善,用匡寡薄。强毅正直,执宪不挠,学业优敏,文才美秀,並为馆阁待詔,输播圣听。爰及一艺可取,亦宜採录,眾善毕举,与时无弃。当待以不次,隨才升擢。” 高睿提笔写就,才反应过来,这令要开设一个文林馆,其中提到待詔二字,莫非是要向皇帝推荐文士? 想来又是皇帝要提高汉人文士的地位所下的决定,不知背后有无杨相的参与,高睿不想发表意见、仓促站队,因此默然无言。 写完此篇,高殷命他再起一文,微微思忖:“西逆侵扰,群凶鼎沸,思武事未勤……” 这文的內容是高殷根据现在国家的形势,为了守卫齐国不被西贼损害,需要加强武装,招募健勇至大都督府,將在十日后在鄴都北城举办壮武会,认为自己是英豪俊杰的人都可以来参与。 第三文则是邀请七帝寺的和尚来鄴都讲经,高睿很喜欢这件差事,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母亲病逝时高睿才十岁,守孝期间长斋念佛,导致自身骨瘦如柴,藉助手杖才能站立。 因此前两件事,他只是听个响,唯独讲经之事,他掛念在心,主动请缨:“太子,不如七帝寺这趟差使就让我去,七帝寺的主持慧明与我相熟,凡事都好说话。” 严格来说,七帝寺的主持不仅是和高睿相熟,而是和齐国大部分的达官显贵都熟,它是六十七年前修建的佛寺,从旧魏到大齐多有皇亲国戚眷顾,只要是去往定州上任,一定会为七帝寺造像树碑,甚至旧魏宗室祖先的神主排位都放在了七帝寺,后来高洋建齐,把这些神主牌全拿出来烧了。 因此七帝寺的关係甚至能走到娄太后,高殷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和七帝寺有所联繫,让他们为自己造势。 第20章 理政 高殷点头:“也好,就劳烦叔父替我操办。” 解决这些,高殷便开始处理大都督府的政务。 从今年开始,高殷便已经监国了,而且他的大都督府是尚书省分头处理眾多事务的,意思是大都督府和尚书省地位齐平,严格来说高殷已经是实质的宰相之一,这也是为了他將来登基做准备。 所以他处理的问题,和齐国內部的根源矛盾是很接近的,例如土地分配和人口赋税。 这两个事情,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重中之重。首先是土地分配,由於高欢是借北镇豪族、河北豪族等势力上位,而河北的豪族在十六年前,因为高慎的叛附西魏而被打压,高欢对河北的豪族失去信赖,开始削弱河北豪族的政治特权和经济实力。 因此,在北齐建立之后,国家政权主要依靠晋阳的北镇勛贵来维繫,六镇降户和原本洛阳地区的十余万六坊鲜卑是齐国武装力量的根基,从东魏到北齐,经济政策无论如何制定,都必须维护到北镇勛贵和鲜卑武士们的利益。 高洋曾在六坊內简练鲜卑武士,每一人必当百人,谓之“百保鲜卑”,这帮人猛得一批,在战阵上为了大齐捨生忘死,之所以这么勇猛,纯粹是因为钱拿够了,忠诚度上来了。 而因为东西相持,导致两边的武人集团议价权更高了,否则他们就敢投奔到对面去,因此国家不得不让利来收买他们的战力,这就导致齐国从高王到而今的天保帝,二十六年的时间里,对土地的检括活动屡次遭遇惨败。 这一块蛋糕太大了,高家的统治者们动不了,人口的管理也是一团糜烂。 去年,也就是天保八年,因为国家的费用不足,高洋便和臣子们商议,迁移冀州、定州、瀛州三处无田的人户,到幽州、范阳等田多人少的地方安置。 豪党兼併,户口益多隱漏,高洋的目的,是把这些豪族的荫户调虎离山,在冀定瀛治不了他们,赶到幽州去就可以隨意拿捏,然而最终也因为豪族的强烈反对而作罢。 如果是在一个国家政权稳定的大环境下,高洋和高殷大可以强力推行,这些豪族必然不敢公开反抗;但是现在齐周角力,造反的胆子他们没有,勾结匪寇、抱团反抗,乃至暗通西国的事情,他们的胆子还是很大的,就比如今年的五月,冀州百姓刘向在京城谋反,同党全都被杀,但还有些许残党。 有残党,就代表有人包庇,具体是哪些人不知道,但总归可以猜出来。 “既然开了大都督府,就要有点大都督的样子,而今刘向的同党虽然伏诛,但他本人的下落还没找到,我想加派人手,在京都附近扩大范围巡查,各位意下如何?” 眾人在署中议事,高殷的第一个议题丟了出来,便引起討论。总有些人会认为加强巡管会造成京师人心不稳,部分人表示赞同,因为已经不稳了,再不快点把这人抓到,反而会让齐国的威信下跌。 然而谈著谈著,討论的声音变了风向。 歷朝各国各职的开府都不相同,但大体又类似,府內自职主以下,“长史”为第一人,实际上就是府中宰相,而后是司马、参军、主簿、各曹掾,此时理曹掾黄通起身向高殷行礼,隨后道:“大齐立国九年,国体稳固,何必为一小贼而自乱?刘向的党羽已经伏诛,那么他本人就难以再造事端,保持目前的形势下去,早晚能抓到他,何必急於一时呢?” “是啊,其隱遁绿林,虽能逃避一时,然未必长久,届时自有人將其绳束送官,无须浪费精力。” 见有人支持黄通,高殷心下瞭然,还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自己必须施以顏色,才让他们晓得日月已换:“诸位说早晚,是早还是晚?需要几日?几月?几年?” 黄通微微抚须:“想必不会太久。” “那若是半年內抓不住刘向,则拿黄理曹是问?” 黄通又摇头:“日数岂可定论,然大势在齐,小贼无得立,太子以为若何?” 高殷哼了一声:“我以为,留著终究是个祸害,趁早抓到,免得他通敌!” “传令下去,大都督府多出六百人,在京城周围严加排查。一个月找不到,就多加六百人,往北边扩,今年找不到,就加三千人,把整个河北都给我掀起来!” 黄通和其他署吏噤声,不敢忤逆太子。 虽然觉得太子的性情与以往不同,多半是刚刚掌权,胸怀扩野,比他跋扈的高家人比比皆是,而且近日宫中的传闻,他们也都有耳闻。 “我看这些荫户,也该好好查查了,记得通知下去,让他们各自小心点,要是我在哪个家里给他找出来,三四辈子的老脸可就顾不成了!” 高殷翻著簿册,豪族隱匿人口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这是与国家爭利,这些人出不来,该交给国家的赋税就被豪族的庄田独吞了。 因此高殷的意思很明白,刘向不出现,他就要杀几只鸡,给大齐做开胃菜。 “卑职必定……必定尽力去办。” 高殷这才稍稍满意,这件事说完,另一件更麻烦的事情,又由主簿张干提起。 “近日京城的物价起伏颇大,百姓携带一匹布,在早晨时,或可购买十斛米;到了傍晚,就只能购买七斛米了。” 高殷听见这个,也深感头疼。所谓的治理国家,无非就是国土安寧、政治稳定、经济繁荣,也是上位者要做到的责任。 然而有高洋这么一个暴虐的天子在,就什么都做不到了。他在北边修筑长城,在南边兴兵帮助萧庄,损伤了几十万人马,又动工修筑台阁宫殿,赏赐无度,导致齐国府库空虚,官员勛贵也贪墨横行,齐国的民生日益艰难,奸盗之事连绵不绝,因此齐国的经济发展非常差。 在货幣方面,高家的锅不大,反而有点贡献。主要是旧魏的弊病比较严重,加上战乱频繁,朝廷的货幣既不精美也不统一,民间多私铸,光是钱幣就有紧钱、吉钱、天柱钱、赤牵钱、雍州的青赤钱、梁州的生厚钱、河阳的生涩钱等多种货幣百齐放。 而且这还算是好的现象,往冀州以北根本不流通钱幣,人们商贸交易都只用绢或布做一般等价物,因此张干才用布匹来举例。 废除旧魏的永安钱,改为铸造常平五銖,是高洋称帝后难得做的一件好事。常平五銖文字流畅优美、版式划一,製作精美,因此幣值也昂贵,百钱就能购买十匹绢、三十匹布。 然后私铸之风又开始了,而今市面上已经出现赤熟、青熟、细眉等私铸钱,甚至有些丧心病狂的私铸者往里加铁、铅、锡做成薄钱,挤兑了正版常平五銖的价值和公信力。 劣幣驱逐良幣,高洋为此大怒,然而屡禁不止,高洋也没有坚持的动力,就没再管下去。 因此货幣始终没能代替布匹,隨著齐国官场的黑暗化,大齐百姓的生活逐渐进入以物易物的时代——当然西边的周和南边的陈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私铸成风,大哥莫笑二哥,周国至今还在用魏朝的五銖旧钱,陈国的岭南地区更离谱,到现在还是用盐米布进行交易。 到高殷这里,就要整顿整顿这个现象了:“民以食为天,食货之事,关乎国本。若平准无用,则斗米过万,一钱购亩,天下终將倾覆。” 说得这么严重,意思就是给我重视起来。 “易朗!” “卑职在!” 精壮的军人出列,高殷对他下令:“带人在京都四方坊內,各设一个市场,无论是柴薪蔬菜还是果实米油,价格都必须保持年初遭灾前的水准,谁若不从,没收钱货,赶出市坊。” “张干,你联络司农寺的官员,一起去和京城的商贾谈一谈,不够的货找他们要,价格能降多少是多少,先让他们赊著,帐都算在我们大都督府头上。” 高殷觉得这个时代的商人还是很不容易的,由於这块土地重农抑商的天赋技能,商人长期被压制著,而且经商也確实会有各种各样的风险,一律怪罪他们趁机发財也不好,只是要稍稍遏制他们的野心,不准在这个时候发国难財。 张干欲言又止:“若是他们有推脱之意?” 事实上,能在北齐这个龙潭虎穴的京都做成豪商的,没有权贵罩著根本不可能,早八百年连货带本被吃光了,所以要挑他们的事很难,背后可能是一个又一个的权贵。 大都督府刚开府不久,权威未立,张干有些不自信。 “要是他们不乐意,就告诉他们,记的是太子的帐!” 这下张乾没话说了,也能安顿商人们的心。 如果是记在大都督府的单位头上,那以后高殷退了,这下任大都督就得把这个帐背在身上。甚至高殷更绝一些,直接把大都督府解散,那商人们就血本无归,被高殷狠狠宰了。 但如果是掛在高殷的个人名义上,那就还有个说头,至少他本人推脱不了。 至於当上皇帝就赖帐什么的……有时恰恰是皇帝,才不能赖帐,尤其是高殷所处的这个生態位,他真赖这些商人,那商人们就敢去投资高演高湛。 高殷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而且他也的確想搞好齐国的经济,虽然这摊子烂,未来可是他当家作主,再烂的泥也要给他扶起来。 第21章 武堪 解决了这几件最麻烦的事,剩下的也就不在话下。 不过今天的事情,让高殷很不喜欢这些署吏。 齐国诸王选国臣府佐时,多选择富商的子侄或浪荡恶少,大都督府也被塞入了不少这种人。 前任只顾读书不管这些,但现在他想要做点事情,这些署吏就推三阻四,著实令人恼火。 要知道,能进入大都督府陪他这个太子共事是一种荣耀,未来就是潜邸旧臣,现在就敢找藉口推脱工作了? 那以后大齐朝堂上站的都是些什么人吶?大齐的心腹之患吗? 等开完议会,各人散去,高殷私下对高睿说:“叔父可整理一份各州郡孝廉杰俊的名录?” 高睿闻弦歌而知雅意,要做一番事业,现在这些人確实不堪大用:“请待数日,必有回应。” 高殷点头,命令侍者准备行装,准备离开。 他是太子,又没人监督他干活儿,想何时走就何时走,何况他已经指出了行政方向,下面的人按照指示去做就好了,还有一个高睿在这兜底呢。 他的父皇高洋明年十月十日就要嗝屁了,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在这之前完成。 有康虎儿在一旁托著,高殷飞身上马,得意地朝身后的高睿吹了声口哨,带著眾仆们扬长而去。 高睿嘖嘖称奇:“太子较之以往,还真是飞扬洒脱许多了啊!” 只要不像他父亲那样暴虐,跟著这么一个幼主,倒也不坏。 高殷下令,往京城城区左部前进,那里是內徙的六坊鲜卑武士们的聚集地。 六坊和六镇不同,六镇是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是北魏初年在旧都平城以北设立的六个军事重镇,负责守卫国境,最开始的边镇军兵都享有较高的特权。 然而时间的推移,加上孝文帝推行汉化政策以及迁都洛阳的改革,六镇的地位直线下滑,经济空虚,从版本答案变为时代弃儿。 六镇的人员构成也从豪强大族的勛贵子弟,变成了流刑罪犯,渐渐滋生对朝廷的不满和仇恨,最终发动叛乱,从国家的守护者变成了破坏者。 中间他们经歷过许多事,直到最后,变为高欢和宇文泰分別以怀朔镇和武川镇为首,瓜分了六镇军民,带领他们重新进入天下的棋局,成为了棋手。 二十万六镇流民追隨了高欢,他们多是鲜卑人或鲜卑化的汉人,高欢依靠他们建立起了晋阳霸府,並拥立平阳王元修为皇帝,以丞相的身份宰制朝廷。 然而元修作为大魏皇帝,日益增长的皇权需求和高欢不平衡太充分的相权產生了结构性矛盾,最终元修西奔投靠了宇文泰,从此北魏分裂成东西两魏。 元修虽然走了,但洛阳的宿卫军,也就是北魏朝廷的中央军没跟元修一起走,他们驻守在洛阳附近,之后被高欢所控制。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些坊兵不事生產,是职业化的军人,也是北魏最后的精锐,他们归顺於高欢,就註定了高欢接下来控制的东魏再无翻盘的机会。 六镇、六坊,还有一部分河北士族豪强率领的家族部曲,构成了高欢的军事势力。 虽然大家都有一个六字,但六镇和六坊完全不对付,六镇是被放逐的边军,在汉化的六坊士兵眼里就是蛮夷,而六坊是高贵的中央军,洛阳的爷就是爷,在六镇眼里就是那些偷走他们富贵生活的京爷与汉化杂碎。 因此两方不说不共戴天,起码也是水火不容,有趣的是六镇中不乏汉人,但由於鲜卑化,总以鲜卑人自居,高欢就是最典型的代表;六坊则因为北魏是鲜卑之国,所以武士多用鲜卑人,而洛阳汉化极深,由此倒有不少的鲜卑人对汉文化高度认同。 在河北豪族被高欢有意识的排除出集团后,军事上的仰仗多依靠六坊和六镇。 高欢也曾试图整编和重组,但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仇恨比民族和国家还深刻,最终这个努力也没能成功,六镇流民与高欢的元从旧臣演变成的鲜卑勛贵主要驻扎在晋阳,而六坊则更多的聚集在较为汉化的鄴都里,构成大齐的二元军政体系。 也正因如此,高洋才从六坊里面徵召强者组建“百保鲜卑”,一来是他们確实很能打,人数不比六镇多,但比六镇精锐,二来是要用鲜卑来对付鲜卑,用汉人很容易激发大家的民族意识。 如果高殷仅以太子的视角看待齐国,那很多事情都没必要,每日好吃好睡等父皇驾崩就完事了,只要看好高归彦,不让他到时候有机会倒戈,高演高湛就进不来宫门政不了变。 甚至於他们就算打进宫来,高洋给自己留了武卫將军娥永乐和两千宿卫武士,也就是上面的百保鲜卑,当场就能把高演高湛撕成碎片。 可这样他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先天正统不足、高洋又疯狂玩弄过的齐国,完全接受遗產的同时也继承所有的弊病,与晋阳勛贵的关係还是没能缓和。 二王只是代言人,背后的晋阳勛贵还是会继续抬价,继续捧下一个代言人衝击皇权,因为他们达成了军事力量上的垄断,一家独大,有资格和皇权叫板。 所以要在此时,自己还有高洋这个父皇托底的情况下,发展出新的可靠的军事力量。 高洋这个人真的很严格,基本要求是以一敌百,至今从六坊里招募的百保鲜卑不过三千人,与六坊鲜卑的总数是十万,合格率仅百分之三。 高殷觉得只要能以一当十,那他要个五千人也就差不多了。 除此之外,还有被忽略的河北豪族。 高欢之所以要排挤他们,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高欢的出身很低。 出身低,使得高欢得到妻子娄昭君的家族接济才能发家,因此娄家在高欢政权有著极高的话语权,娄太后甚至能影响皇权更迭;而渤海高氏更是高欢自己认的,虽然大家嘴上都承认,但至於是不是,心中就有猜测了。 这就导致了高欢虽然是集团的首领,但其他人面对他可不卑微,高欢虽然封王,终究只是臣子,高洋篡魏之后才奠定了君臣的名分。 六镇流民有话语权,发小和妻族都要让高欢掂量掂量,就连河北士族面对他,都有著深厚的名望和家底,加上战爭屡屡失利,高欢的筹码越来越少,这就让人对他的个人能力和魅力產生了怀疑。 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高欢就必须做出行动,前两个是基本盘,动不了,只能拉拢,而河北豪族是汉人,不仅放弃了能得到鲜卑人的支持,还能清除掉替代自己的威胁。 所以高昂被阴死,害死高昂的高永乐被撤职,但过了段时间高永乐就还是好同志,继续当他的刺史。 高洋从登基开始,持续了九年不断地打压鲜卑勛贵而重用汉人近臣,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汉人將领能够爬上高位,因为高洋只需要汉人的政治力量,军事力量还是全部放在自家宗室和鲜卑人手中。 高殷认为这样不好,自家宗室和鲜卑人已经不分彼此了,总要挖掘出新力量,就从这些被压制、放弃而丧失权柄的河北豪族开始。 第22章 招兵 “太子,到了。” 高殷从马上下来,今日太阳不大,晒得他身上暖洋洋的。 眾侍从已经摆好了桌案,敲锣打鼓,在六坊中游走。 “太子亲临,尔等有幸,快出来迎接贵人吶!” 不断有许多人头从屋內探出来,进而是整个身体、一家数口人,听说是太子,男女老幼都出来观看。 “真是太子!” “天吶,贵人竟在眼前?我不是做梦吧!” “太子的样貌可真是俊俏,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各类流言蜚语不绝於耳,高殷倒还没什么,他的侍从们就不高兴了,这样指指点点他们的主人,就像观看猴子一般,那可是太子! “无礼!全都跪下,行礼!” 被侍从们这么喝止,前排的坊民诚惶诚恐地跪下,膝盖铺满了坊中街道,直到最末尾一群躲在街尾和树后的壮汉,才稍稍停止跪拜的风潮。 高殷不说话,这种不是他应该发声的场合,他对身边的侍从丁普附耳低语,丁普走到坊民面前,大声宣布:“太子久闻六坊之中,多出勇士,一人当百,临阵必克,心仰慕之,今日特来六坊参观。” 这话说得让六坊民人倍有面子,丁普说完话后,便有数队侍从自车驾上拿出许多物品,有些是米,有些是瓜果蔬菜,对著六坊民人就是一顿分发。 有白拿的东西,民人当然乐意,更何况这还是贵人送的,顿时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人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天子疯癲已久,幸亏太子颇有人心,將来若不是太子继位,这大齐可不知要怎样了。 等声音稍歇,丁普便继续说:“六坊之眾,前为洛阳宿卫,拱卫帝室,忠勇有重。天子抽选勇士,谓之百保鲜卑,与天子共同出征,屡建战功,而今受国恩、享富贵者多矣。今天子设立大都督府,太子开府治事,草创未久,班制未完,更兼军国重任,需要招募军士,愿应者可来投效。” 这话引起人群的窃窃私语。 “呵,当真?” 一群男子躲在树下,窥探不远处的车驾,几人微微冷笑。 “怕不是六镇势大,才想起我等了吧!” 六坊之人多为洛阳宿卫,世食魏禄,旧魏虽亡,也有人放不下心中的包袱,没有追隨齐主。 另一部分人则是恨齐主的残暴,拒绝为他效命。 然而时日毕竟过了数年,再忠诚的臣子也要吃饭,何况他们这些六坊军士。现在不比往年,不为大齐做事就没有俸禄可领,最精锐的那数千人成为了百保鲜卑,为齐主卖命,其他没有投军的人就只能做些短工、生意,或乾脆做游侠之事来贴补家资。 十万之眾,总有混得好的,也有混得差的,但总体来说,最好的那批都在吃皇粮,最差的都在吃自己。 尤其是部分埋怨大齐灭魏的,在大齐的地界对大齐心怀怨念,就很少有人敢於用工,日子也就愈发艰难。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样僵持了数年,境遇没有变好,大齐似乎也没被魏人反扑,甚至隨著齐主的征战越发稳固了,哪怕他从天保五年开始杀人祸国,鞭挞士民,局势依旧被齐主牢牢掌控,这些恨齐党心中越来越苦涩。 今年五月刘向作乱时,他们还想看齐国的笑话,结果转瞬之间就被摆平,刘向本人正被搜捕,让他们愈发踌躇,觉得自己是不是该重新考虑一下立场。 人总要吃饭的嘛。 当初齐主徵召,带走了六坊里最强最勇猛的那批,而今留下来的,是原先的第二梯队,因为食物链的顶端走了,才堪堪称了大王。 一方面是有抗拒心理,另一方面则是高洋真的很严格,坚决贯彻落实以一敌百的招人思想,导致剩下的人不仅对自己的才能產生怀疑,就连六坊军士的家属,都对这些落选的人颇有怨言: “若真有本事,早该和他们一起去侍奉齐主,何必在此囉嗦!” 这话说多了,让他们的待时而沽变成了笑话,毕竟没有才能的人,怎么待都沽不出去,对旧魏的怀念和忠心,也更像是盾牌。 菜是原罪,说什么都是藉口。 连带著那些真正怀念大魏仇视现齐的人,都像是逃避之人。 眼见当初不入流的六镇隨著高欢崛起,现在成为齐国的新贵,取代了他们原本甚至是更高层的位置,河北那些汉人豪族,也因为生活在自己的祖地,投资高欢成功,过得相当滋润,这让六坊军士颇为不平衡。 他们迫切需要一条证明自己的上升渠道。 现在渠道就在眼前,他们心里不由自主的產生期待。 当然,立刻直接承认自己有所心动,就显得自己太趋炎附势了,所以这些人会第一时间否认,表达自己的立场。 “可不见当初齐主將我等留任,继续做齐国宿卫!” 这是当然的,高家有自己的基本盘,没有经过考验,自然不会直接继承旧魏的宿卫,但这个时候没人去细思这条道理,都点头认可。 “而今又想起我们来了?怕不是建康惨败,知道自己无道了!” 这话让不少人暗笑,齐主的疯癲,肯定有一部分是被建康失利给逼的,他们不怀好意的猜测,怕不是六镇那些人不愿意齐主建勛,压制他们,所以暗中做了些许手脚,出卖了南征的將士。 进而心里得意洋洋,六镇的贱民本就不可信,若是旧魏早日提防,何至於倾覆? “若是齐主当日重用我等,不一定有此难。实在是那些人不尽力!” 这话引来眾人的附和,话题的风向由此转变,从对齐主的冷嘲热讽,转为重用自己的假设。 一番吹嘘、自夸之后,眾人的愤慨之情上升到高点,想要大声质问齐主为什么不能慧眼识珠、让他们这些人才蒙尘? 太子侍从的讲话,他们也没有落下,听到要设置擂台演武,看勇力而决定是否任用的时候,有些人跃跃欲试,有些人则打起了退堂鼓。 不知道太子殿下的选拔標准,是否和天子一样严苛。 然而,这也是难得的出头机会,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本就是美事,谁知道这次不赶上,下一次还会不会有?真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下去么? 况且大都督府开府未久,早些进去捞得一官半禄,日后也有得好日子,若是能再隨著太子节节升高,那和在大魏的日子也就没什么区別了。 聊到最后,这些人的声音渐渐低落,都不说话,但互相猜到了同伴的打算,心里对其气节鄙夷一番,却又觉得这选择还不错。 六坊之中,这样的情形在不同的小团体之中上演,陆续有人拾缀好了心情,於是从各处走出,打算应这次的徵募。 第23章 落雕 “还是不够啊。” 高殷喃喃低语,现在出来应徵的才四五百人,要是再筛选一番,估计就剩个二百来人,別说出去打仗了,最多当他出门的仪仗队。 更不用说侵占京畿大都督的职权,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高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与其辛苦造饭,不如吃现成的好。 他传令下去,丁普马上宣布:“今日的徵募就到此为止,过后会张贴告示,若有意者,来告示处集聚;十日后,鄴都北城亦举办壮武大会,任何人,皆可登台演武!” 说完,高殷起驾离开了六坊,等太子一行人离开了此处,一群更加精悍的男人聚集在六坊隱秘的角落。 他们的肉体並不比先前那些应徵之人壮实多少,但目光锋锐有神,躯体挺拔健美,凸显独属於男人的健美,正用鲜卑语激烈地交流: “这倒是个机会。” “可这个太子太软弱了,像个汉人。” “像汉人有什么不好?我们都是洛阳出身,早就习惯了汉俗,一个汉主对我们有利。” “是啊,总比让那些边贱继续欺压我们的好。” 这些人议论纷纷,不时看向四个方位,每个方位都有一个首领,他们只是倾听,从未发言,男人们却总能从他们的表情得到指示,说著符合首领们心意的话。 可他们意见总是不统一,因此话题陷入僵局,其中一个首领不耐烦起来,直接问向另一侧:“叱乙,你到底怎么想?” 利叱乙是个狡诈的男人,此刻他揪著短须,扯起一抹微笑:“这么大的事,总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得问问破多郁和舍洛的意见。” 水包被他轻巧地拋给其他人,和卜罗也知道问不出这个多心眼,於是看向其他二人。 在他们交流的时候,其他人的声音就逐渐变小,到此刻完全停止。 羽破多郁双手交叉横於胸前,见他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高舍洛便咳嗽两声:“我的意思是,谁知道太子背后有没有齐主的盘算?何况齐主肆虐国野,不如早年英武,太子又孱弱,不如再坐看看,以防有变……” 高舍洛这话说得很对,晋阳的锋芒威胁到鄴都的皇权,这是稍微了解大齐就会知道的事实,在这种时候站在晋阳的对立面,稍微有些不智。 况且高洋暴虐,不是一个好侍奉的君主,他们要是成群投奔,那没准高洋会让他们和之前的六坊前辈自相残杀,看看人莫如旧,还是新人胜旧人,这狗脚朕完全做得出来! 然而这话不为多数人所认同。 “太子是柔弱,可这不就是我们的机会?他毕竟是太子,未来统御齐国,我们就有出头之日了!” 和卜罗的话受到广泛认可,太子不来也就罢了,而今来了,就代表著一个机会,他们可以赶上之前没赶上的“百保鲜卑”的车。 虽然大部分人已经不是宿卫,但关係还在,知道今年开的大都督府就是齐主专门给太子铺路的,这就意味著他们甚至有齐平百保鲜卑,成为新帝宿卫的可能! 一朝回到解放前呀! 一个人只要有十数人的倾心支持,就足以成势,羽破多郁四人是六坊中的豪杰,都属於以一当百的猛將,只是当初他们不能信赖齐主,或遭遇意外,没有参与选拔。 留在六坊的这几年,不断有六坊男子追隨他们,一开始只有十数人,这些人又各自认得其他同伴,这么扩散下去,这四人居然在这六坊中控制了大小数百人的队伍,其中羽破多郁的队伍最多,达到了千人以上,因此他的话语权才最重。 这些人模仿当初的宿卫,在六坊內构成了类似帮会与结社的组织,用勇力与狡诈的手段,在昏暗的齐国混得倒是颇为不错,可一旦有机会能够攀附皇权,谁又捨得错过呢? 作为他们的首领,就不可避免地要承受部下的愿望,即便羽破多郁自身没有多想上进,也忍不住要为他们著想。 “十日后有壮武大会。” 羽破多郁的第一句话,提醒了被眾人忽略的细节。 “这壮武大会,是个什么东西?以前从未听说过。”利叱乙皱眉,他倒是记得,就是想不明白,所谓的登台演武,莫非最后是入皇宫那三台?那著实是看重了! 等等,又或者这是齐主新找的杀人把戏,若演武得不好,就只有死才能下台…… 高洋的操作弄得齐国人心惶惶,不是说假的。 “无论是真是假,总得看过才知道。” 和卜罗不想那么多,他只感觉机会就在眼前,必须要把握住:“我不知道你们,但我是一定会去的!” 一想到自己能重新穿上宿卫,甚至是都督的军装,和卜罗就心头炽热。 都督这个官职,在旧魏时期已经泛滥了,是个人、有几个兵就是都督,但再怎么泛滥也是官身,仍旧比白身好。 其他人也不乏这种打算,最终就连羽破多郁都默认了。 高殷不知道六坊內发生的小插曲,此刻是未时,还有大把的时间,当丁普问高殷接下来去哪时,高殷想了想:“去斛律家。” 斛律家的家主是斛律金,官拜左丞相,进爵咸阳郡王,食俸齐州干。 虽然斛律金还很勇猛能打,但毕竟年事已高,今年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了,因此自天保四年起,斛律金就以太师的身份驻扎在晋阳,既是齐国的铁壁,也是斛律家的支柱。 其膝下有二子,长子斛律光如今任朔州刺史,是斛律家下任当主,次子斛律羡为征西將军,在齐国位高权重,除了皇族高氏,也只有段氏才能与之抗衡。 所以在鄴都的斛律家,虽然是斛律金的咸阳王府,但其实就是斛律光的府邸。 此时斛律光只是一个西安县子,这么没牌面的爵位,提都不好意思提,更不要说刻个牌匾掛在府上。 鄴都的官署衙门主要集中在南城,在宫城外的南侧,与宫城保持紧密的联繫。为了方便政事的传达,提高行政效率,许多官员的府邸同样也在这里。 但还有一部分保留在原先的北城,比如京畿大都督府和斛律光的宅邸,还有其他一部分保卫鄴都的部队。 高殷的大都督府在鄴都的南城偏北,接近鄴都的中段,和京畿府有一段距离。这也是为了他的职权能扩展开而考虑,新的军政部门在斛律明月这种老牌战將面前,如果离得太近而又没能成势,哪怕有皇帝的支持也可能被他所架空。 前日家宴上那个印象不佳的斛律武都,就是斛律光的长子。如无意外,將来斛律家族的荣名,也是这个武都来继承,可这傢伙实在不是一个好臣子。 当然,齐国的臣子大部分都是这么个德性,原因也很简单,皇族高氏和他们比就是臥龙凤雏。 到了咸阳王府,还未等通报,就见到彩旗猎猎,隨风旌张,自咸阳王府內延伸出百米彩绢铺於地上,王府內的奴僕们跪伏於两侧,贵人们站在彩绢上翘首以盼。 见到太子的仪仗,连忙有人进府內通报,斛律光本人出迎,太子车驾已至,高殷掀起布帘,恰好將斛律光映入眼帘。 沉著刚毅,驍勇雄杰。 高殷不由得暗嘆,谁言齐国无名將! “將军,尚可落雕乎?” 第24章 灵珠 “哈哈哈,今已岁倍,岂只落雕!太子想猎何物,儘管说,光定为太子射落!” 斛律光曾陪同文襄帝高澄狩猎,见一只大雕高飞,斛律光隨手射落,人们称讚其武艺,呼为落雕都督。 因此斛律光闻言,便发出爽朗的大笑,对待高殷全然没有拘谨和约束,亲密得像是子侄。 这在普通臣子中,已有取死之道,但这是斛律光,是齐国的明月,他能左右齐国的军政大局,他的亲昵更是一种让人安心的认可,事实上原先的轨跡中,他就支持了高演,高演也顺利地取代了高殷。 因此他的笑容在高殷看来,实在是有些黑色幽默。 “我欲揽明月,將军可为我得之?” 斛律光,字明月,他连忙转移话题:“太子雅量高致,言谈风趣幽默,光真是难以追踵啊!” 他说得谦和,但面上的一滯被高殷所捕捉。 也是,没有经过利益的分配,哪能一席话就忽悠实权將军支持自己? “哈哈哈,我知道將军持重,故戏之尔!” 两人爆发出一阵热情好客的大笑,寒暄进了咸阳王府。 “不知太子今日光临敝府,有何事要指教?” 斛律光將高殷迎进厅堂,高殷打趣道:“无事我便不能来了?” “哪里哪里,太子这话说的……只要太子想,隨时可以来。” 斛律光坐於主位,动动手,就有僕役端来糕点清茶。 原本北朝是不兴喝茶的,因为鲜卑是游牧民族,习惯饮酪浆,称茶为“酪奴”,也就是乳酪的奴才,偶尔有些兴趣学南人喝茶,也会被其他人看不起。 但宗教在此时发挥了作用,道家炼功、佛家参禪,都要打坐、內省,茶对清醒头脑、舒通经络有一定作用,因此由僧人倡导饮茶,进而推动“茶禪一味”的思想。 之所以没有道家,是因为齐国没有道人,天保六年,也就是两年前,高洋觉得佛道二教教义教规都不同,就想除掉一个,於是让两教人马在自己面前辩经,最后道士输了,他就命令道士们剃髮当沙门;有人不服从,被杀了四个,才都奉行了这道命令,因此齐国境內无道士,高洋也就被称作“无道天子”。 武將多杀生,因此杀孽深重,为了洗濯杀人的业力,便会寻求宗教的帮助,因此齐国的勛贵们多信佛崇佛。 杜牧有诗曰“南朝四百八十寺”,南梁的武帝萧衍四次捨身同泰寺,陈霸先建立陈朝以后也学著捨身了一次,可见南朝对佛教的推崇。 但北方也不遑多让,高洋布发、受戒,被僧侣们宣传为当世转轮王,利用佛教在民间推广自己是菩萨的化身,提高自己称帝的正统性,因此齐国从始到终执行的都是崇佛政策。 佛教在齐国获得了空前的发展,无限接近於国教,鄴都名下的大寺约有四千座,所住僧尼將近八万人,听佛法者常超过一万,高僧如菩提流支、那连提黎耶舍、慧光、法上、道凭、僧稠、灵裕等,皆一时之选,寺院和僧尼规模,已儼然超越南朝。 从饮茶这件小事,就足以窥见佛教的巨大影响力,已经浸入齐人的骨髓,若想成势,必须用之。 高殷端起茶碗,轻啄一口,任其在唇齿见流游留香,舒心沁脾,才缓缓开口:“前些日子的家宴,没见得您在场,事后才知道您居然是生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可严重么?” 斛律光像是想起什么:“呃、嗯!现在已经痊癒了。当时是出郊狩猎,著了风寒,所以未能入宫参宴,实在是愧疚。若太子怪罪……” “哪里的事!”高殷连忙接过话头:“您可是咸阳王之子,也是我们齐国的柱石,若因为区区家宴而重了病,倒是捨本逐末了,而今身体无恙,倒是让我安心。” 高殷让人去传话,过了会儿,丁普带著几个侍者,捧著礼盒来到厅堂,高殷介绍道:“这是些养身的补品,將军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 斛律光连连推辞,但拗不过高殷,只好道谢,命下人收起。 他又吩咐:“去,把武都叫来。” 没过一会儿,斛律武都就出现了,向太子行了礼,恭恭敬敬地站在父亲身边。 “你看看你,父亲生了病,连太子都知道来府上登门拜访、问候两句,你倒好,跑了个没影!” 斛律光板著脸教训长子:“刚去哪儿了?又去招惹哪家的粉皮?” “阿爷,我这不是就冤了!”斛律武都抱怨起来:“两个妹妹听说太子来了,好说歹说要跑来看看,我好不容易才把她们拦下,您又把我叫过来,这不……” 两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隨著少女们的轻笑,在厅堂之中迴荡游响。 三人朝声音源头看去,两个穿著长身小袖、黑红间色裙的少女跃入眾人的眼帘,她们的眉眼继承了父祖的英气,又包含著女子的秀气,这让她们看上去像两条活泼灵动的小鹿,娇蛮而充满生气。 “阿灵!阿珠!你们又在淘气!” 斛律光的叱责对她们更像是鼓励,姐姐斛律灵吵嚷起来:“阿爷,您在这,那太子也就在这!” “你就是太子?”斛律珠则看向了高殷,朝他走过去:“听阿爷说,你就是当今天子的孩子,天子是转轮王,那你也是佛么!” 说著,她就要凑近些观察高殷,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佛光,如果不是斛律光眼疾手快,一手抓一个,高殷还真要被她们冒犯到。 “还不快拜见!”斛律光抓著两个女儿,摁著头勉强行了个礼,才对高殷抱歉:“鲜卑小女子不懂礼数,太子请勿要怪罪。” 高殷隱隱感到不悦,但面上不显,笑著说:“此乃天性使然。长女聪明机敏,次女天真烂漫,就连武都兄说话都直率坦荡,足见將军家风赤诚啊!” 接著,他又对著斛律灵眨了眨眼睛:“天子是活佛,我是天子之子,你猜我是什么?” 斛律珠抢答:“佛子!” 高殷轻笑:“既然我是佛子,那你们就是侍奉佛子的凡人。佛无外相,佛子也不用剃髮,可你们是凡人,还未成佛,是要剃髮做姑子的!” 剃了头髮,那不就丑死了? 两个少女倒吸一口凉气,这话把她俩嚇得不轻,连忙躲到父兄的身后。 斛律武都微微一诧,对太子的印象略微好上几分。 斛律光不敢晾著高殷,连忙让武都把两个妹妹带走,武都生拉硬拽,硬是一肩扛起一个,才將她们拖走,斛律光这才尷尬的笑了:“真是,让太子见笑了。” 高殷却话锋一转:“无妨。两位女郎可有婚配?” 斛律光心里咯噔了一下。 第25章 条件 太子看上我女儿了? 但凡换一个大一统王朝,斛律光就……也不一定愿意。 南方的晋朝曾经流行“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北方虽然多是胡人政权,但也有同样的世家。 比如旧魏开国时的重臣崔浩,就是清河崔氏的人,而今齐国的宰相杨愔,也是弘农杨氏的人,这都是数百年流传的老门阀正汉旗,就连眼前这位太子,都有一半赵郡李氏的血统。 虽然斛律光不知道两百年后的“寧娶五姓女,不入君王家”,但类似的道理还是懂的,五姓七望的青春plus先行体验版在这大齐有的是,何必去依附不稳固的皇权呢? 这太子能否坐得稳皇位,那还两说呢,斛律家族身为晋阳勛贵的核心份子,对娄太后的想法心知肚明。 况且天保帝九年来持续不断地打压他们晋阳的勛贵,著实令他们窝火,也就是段氏做了高洋的妃嬪,因此受到的波及还小些,可是对其他人,天保帝真的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比如他的父亲斛律金,天保帝曾骑在马上持槊衝过来,还三次做出刺胸的动作,幸好父亲儼然不动,高洋只能夸他勇敢,赏赐父亲一千段帛。 若是父亲求饶或者反抗,天保帝绝对会趁机削弱父亲的军权,甚至是杀了他们全家。 说没有怨气,那就太假了,只是他已经贵为天子,定了名分,而且有军功在身,不好反抗。 若还是大魏丞相,做出这些混帐事情,那他们斛律家还真打算爭一爭了,至少要把这个疯子换下来。 而眼前的太子,將会继承这个疯帝的全部事业,说实话,斛律光並不看好。 大家忍那个疯帝那么久,好歹也是因为他有御驾亲征、开疆扩土的功绩在身,被突厥呼为“英雄天子”,这太子除了儒学,从未展现过一点英雄或者人主的气概。 所以……太子今日忽然到访,莫非是想要改变以往的方针,试著重新拉拢他们这批军將? 那便是说,天保帝的身体,已经要开始绸繆后事了! “將军?” 斛律光心头猛地一跳,回到了现实里。 他抚须掩饰尷尬,笑道:“她们还是六七岁的孩子,书不读也就罢了,女工都不会做,一天天就知道玩儿,谈什么婚配?不过是让她们再胡闹几年,然后找几个好人家,塞过去托人照顾罢了!” “斛律將军说笑了,將门之种,是和俗人不同,以將军的家世和勛格,两位女郎將来的夫婿,或王、或帝,尚未可知呢!” 高殷说的还真是实话,长女斛律灵是高演政变成功后,为其子高百年纳的太子妃,如果高百年能顺利登基,也是个皇后。 可惜他替老爹还了债,被高湛活活打死,斛律灵也在等不到高百年后绝食而死,手里攥著高百年的玉玦,至死也没鬆开。 次女斛律珠则是高纬的皇后,只是在斛律光被杀后,废黜了皇后的名號。 斛律光不知道这些,眼下的“帝”只能是高洋或未来的高殷,而他女儿的年岁,只能配未来的皇帝,因此斛律光沉吟:“太子此来,是为婚姻之事?若有此想,或可问问至尊的意见,能够光耀门楣,我们斛律家脸上也增光啊。” 高殷大笑:“只是恰好见到,隨后问问。今日的確是有事叨扰府上,劳烦將军援手。” “太子请说。” “父皇让我担任大都督,开设大都督府,这个府总不能空有一个名头,没有大都督的实务。只是京畿地区的防务,歷来都是京畿大都督的职责,我怕……” 斛律光顿时瞭然,太子要揽权,势必和京畿大都督起了衝突。现在的京畿大都督是平阳王高淹,他是高洋的庶四弟,个性沉著谨慎,以宽厚被人称颂,即便是丧心病狂的高洋,对这个四弟也颇为倚重,这种不张扬又默默干事的宗室才是帝国的基石。 宽厚就代表著欺负他,他不会炸毛,顶多向高洋打个报告,说大都督越权,但对父告子,还是皇帝和太子,哪能说理去,因此斛律光笑呵呵道:“无需担忧,京畿兵的职责是维持京师治安,承担周边防护,如今我齐安若磐石,治安一事没有以往紧要;何况您还是大都督,都督中外诸军事,谁敢不从!替平阳王分担责任,让他轻鬆些,他还要感激您呢!” 高淹听了只怕恨不得打死他,但这话就是高殷想听的,他继续问:“如您所言,我这大都督在京畿大都督之上,可从旧魏到现齐,京畿兵都担任重责,我又如何让这些京畿兵从事呢?” 京畿大都督统的兵,自然就叫京畿兵,他们的组成部分是旧魏天平四年六州都督统领的北方六州流民,高澄原先统领的鲜卑高车酋庶部眾,以及兴和初年高澄大肆徵兵所得的北边诸州流散的军人,这三方合一,是为现在的京畿兵。 他们成分复杂,且多为鲜卑武士,实力不如并州的兵马,但也颇为强劲。而且地位颇高,追隨过献武帝与文襄帝,桀驁不驯,轻易不服人。 如何蚕食京畿大都督的职权,具体就看如何得到这些京畿兵的指挥权,否则军人的事情弄得不好,就会激起兵变。 斛律光抚须不言,不是他不知道,只是他在想,自己是否要帮太子那么深。 他不是太子党,对太子的观感也就那样,如果没有天保帝,在他心中太子不如常山王,甚至不如地牢里的二王。 但如果皇帝要开条件,让他们斛律家继续飞黄腾达、荣宠不衰,换他们支持太子,那就有得说了,就是再討厌太子,也不会跟权力过不去不是? 何况他也不討厌太子,如果他不是天保帝的孩子,其实还挺英秀的。 在他的心中,娄太后很重要,所以背叛她需要的条件多了一些。 这些条件,天保帝开得起,目前的太子开不起。 在没有弄懂是太子的自作主张,还是皇帝授意之前,斛律光觉得自己有资格端著。 “这倒不难,可请平阳王划拨京畿兵士供大都督府驱使,由大都督分摊这部分的军资费用,平阳王也会同意。” 高殷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老东西根本不打算帮自己。 请別人把自己的兵马划出来送给自己,和割別人的肉有什么区別?高淹再是老好人,也不会做这种自折权柄的事情,送些老弱病残已经是好的了,他要是不宽厚,暗示底下的京畿兵搞出点事情来,比如土匪流寇攻杀大都督府的府兵,他的面子可就丟完了。 可要侵夺京畿大都督的权柄,他手中至少要有一支可以抗衡京畿兵的军士,否则他就是再有官阶,也拿京畿兵没办法。 高殷想了想,缓缓开口:“我欲进击东雍州,如何?” 第26章 永乐 斛律光顿时侧目。 太子这是要走天保帝的路子啊! 说到底,没有兵士就没有权威,高家能当皇帝,靠的也不是道德品质。 握不住兵马的贵人,明日就会变成跪人。 同样的,再桀驁不驯的士兵,也会渴望一个常胜不败的將领。跟著这样的將领能打胜仗,胜仗代表著更大的生存机会、战功和封赏,因此要有军功,才能拿捏那些桀驁的士卒。 “將军若是愿意,我想经常来府上討教军务和练兵之法,以备將来能够出征,为我大齐开疆扩土,不知將军意下如何?” 这个姿態,让斛律光沉吟起来。 仅仅只是军务,倒也不是不行。何况这是一个不错的理由,日后好亲近,出事也好切割。 於是他欣然接受:“朽木之智,蒙太子抬举,太子隨时可来我府上,明月只要在府中,必当倾囊相授。” 高殷连呼两声好,想要行拜师礼,斛律光赶紧拦住,他可不敢接这个关係。 但两人间的隔阂少了许多,交谈也热切了起来,高殷坐到日暮夕沉,才起身告辞。 “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宫里了,那下次再来向將军討教。” 斛律光笑著应承,准备將高殷送出府中,忽然听到一声:“天使到!” 天使,就是天子的使者,斛律光急忙请进,高殷是太子,也不至於迴避,只见高洋的近侍端著一个食盒进来,见到高殷在此,他也很惊奇,还是继续向斛律光宣布道:“天子有諭:此羊肉羹口味极佳,朕极喜爱,听闻斛律朔州病体初愈,朕甚关切,特赐此羊肉羹与斛律朔州进补,解朔州不能入宫参宴之惜!” 斛律光跪拜谢恩,两个僕人打扮的文士端上肉羹,高殷抬眉,有些惊讶:“临漳令、李舍人,你们在这做什么呢?” 两名文士抬起头来,分別是临漳令稽曄和舍人李文思,他们笑得勉强:“不期想遇太子,实是三生有幸!” 说完就要跪拜,高殷见他们古怪,把他们叫到一边:“怎么回事?你们又劝諫父皇,被责罚了?” 谁知道这两人马上跪伏於地,口中急切说道:“请太子救救王尚书吧!” 高殷神色一变,祠部尚书王昕? “说清楚!” “是!至尊今日在宫中设宴,王尚书声称有病无法参加,至尊大怒,派了骑兵出宫,怕是要对王尚书不利。” 稽曄连忙將事情说清楚。 “诛杀大臣,需有法度,至尊如此行事,臣等深感不安!我等被贬斥为奴只是小事,尚书难保才是大事,太子若是有心,替王尚书申辩一句,他死得也瞑目了啊!” 高殷闻言,转身便走,对斛律光丟下一句“告辞”,斛律光忙著吃肉羹给天使看,只能示意其他人送太子出府。 高殷匆匆离开咸阳王府,也没能和其他人多说话,只得扯下自己身边的金玉,隨手塞在府人手中,也不等他们谢恩,就对自己的仪仗大声道:“快,去祠部尚书府里!” 然而队伍庞大,起驾都要一会儿,高殷当机立断,命令其他人先自己回宫,他和康虎儿等侍卫骑快马赶去王昕府邸。 天色见黑,有巡逻的卫士阻拦他们,问他们是哪里人,为什么在街道上奔驰喧譁。 “瞎了你的眼,我是太子!快滚开!” 高殷命人挥舞马鞭驱散他们,继续朝前方驰去,留下一地的哀怨。 等他们赶到王府,只见前一条街还张灯结彩,这一片却已经被夜幕所笼罩,唯独一些月光,还有王府前的黑衣骑兵手持的火把所点缀。 察觉到肃杀的气息,左右周围的邻居生怕自己有异动被牵连,悄悄灭了火光,让这条街看著像是死域。 没有高殷印象中电视剧里的哭闹声,王昕的妻妾没有胆子扒拉、阻挠皇帝的士兵,只有孩子和女人稍纵即逝的哭泣声。 “住手。” 高殷的声音不大,在这死寂的夜却格外清晰,打破了冷峻的沉默,也让所有人都侧目看过来。 骑兵们直接举起弓箭,为首的骑兵领队抬手制止,他举起火把,独自一人踱到高殷眾人身前,照亮高殷的脸庞。 “是太子啊。”虽然这么说,领队也没有下马,只是语气稍微恭敬了些,“不知道太子说的住手,指的何事?” “放了王尚书。”高殷扫视一眼那些骑兵:“你们在这干什么?” “天子有命,让我们带王尚书参加宴会。” “既然是天子的命令,可有詔书?” “没有。” “那手諭呢?” 领队呵呵一笑:“太子,您可別为难我们了,天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上来了就用不著手諭,他的话就是天宪。” “哦?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假称有命,自作主张,来抓捕王尚书?” 领队脸色微变,这个罪名他担不起:“当然不敢。太子若有疑问,可隨我们一同去见天子,亲眼见我们復命。” 他一挥手,底下的士兵就要把王昕塞入囚车。 “哼,一国的尚书,怎么可以让你们像奴婢一样拉扯!” 高殷话出口,康虎儿就翻身下马,走近王昕。 骑兵们伸出长槊,挡住康虎儿的去路,高殷马上怒斥:“不是参加宴会么,哪个国家用囚车待客!” 骑兵领队抬起头,晦暗的神色充满肃穆。 “恕难从命。” 王昕还是被压入了囚车,高殷只能唤康虎儿回来。 好在这些骑兵放慢了速度,让王昕好受些。 高殷心里感嘆,自己在齐国的威望还是太低了,仅仅只有一个“太子”的空名。 况且,他也不能对这些骑兵说什么。他们確实忠诚,只是他们忠诚的不是自己,而是皇帝。 何况很快,他们就会效忠於自己,届时今日的恨,都会成为日后的爱。 孙权年轻时,曾私下向吕范借钱索物,吕范一定会告诉他哥孙策,让孙权十分怨恨。后来孙权代理阳羡长,偷偷挪用公款,功曹周谷就为孙权製造假帐,让孙权十分满意。 但等孙权继位之后,就认为吕范忠诚,值得信赖,而周谷善於欺骗,不再录用。 同样的道理,自己是个不合格的人主,才会对这些人生恨。 他深切记住了这个骑兵领队的脸,日后一定要重用。 “下官娥永乐。”骑兵领队忽然说:“若太子要找麻烦,儘管找我,不用为难这些兄弟。” 高殷闻言,哈哈大笑:“好,好!娥永乐,我记住你了!” 第27章 王昕 齐国的皇宫中,眾臣正在卖力地表演,內容无非是称颂高洋的伟大,以及齐国必灭周家。 高洋对这些已经听腻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著酒。 自觉不会说话的鲜卑武將们卖力地吃喝,避免祸从口出。更有经验的则动几下筷子,不怎么入口,以免让待会儿发生的事情反胃。 “太子到!” 小黄门的唱名让在场眾人都吃了一惊,以往天子要杀大臣时,太子极少出现。 高殷快步入殿,向高洋请安。 “嗯。” 高洋只是嗯了一声,等近侍走到身前附耳低语,他才提起兴趣:“带上来。” 娥永乐將一个中年宽脸汉人带入殿中,看清那人的脸,竟是祠部尚书王昕,臣子们惊疑不定。 高洋见到王昕就开始笑,等王昕到了眼前,笑容愈发浓烈:“王元景,病可好了?” 声音抑扬顿挫,有著说不尽的怪气和得意。 大概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王昕说话仍有条理:“本已痊癒,一到此,又復发了。” 见他强自镇定,高洋冷哼,问向娥永乐:“你去请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娥永乐跪在地上,神色谦卑:“王尚书坐在窗边晃腿吟诗。” 高洋更乐了:“好啊,好啊……我大齐天子的宴会,不如你在家独酌作乐,这就是你的病!” 他忽然站起,將手中的酒盏猛掷於地,脆响演奏出杀人的序曲。 “王元景,你的病,是心病!心病,就要掏心出来看一看,怎样医好你的心!” 高洋拔出宝剑,大笑著一步步走向王昕,同时用眼角余光观察著下面的臣子,如果有人不显得害怕,那高洋就会把他列入下一个目標。 忽然,在高洋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又一道的磕头声。 高洋回首望去,见到高殷的头颅一下又一下重磕在地。 高殷先是呜咽,隨后抽泣,接著是连续不断的梨带雨。此情此景,莫名的弥散出悲哀之感,群臣也忍不住悲慟而哭。 不多时,宫殿遍布了哭泣声,像是一座巨大的灵堂。 高洋皱紧眉头,三两步回到高殷身前,抓起他的头髮,大声质问:“你哭什么?!” “天子、天子的决定永远是正確的!”高殷抽泣著说:“我们齐国正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儿这是……喜极而泣!” 这话讽刺拉满,高洋既愤怒,又为他额头上撞出的血痕而心疼。 “我杀王元景如杀一奴,汝何至於此?” 高殷啜泣说:“关龙逄、比干直言进諫,至今仍为美谈,而夏桀商紂,无人不说是暴君。今陛下杀王元景,王元景得名,若不杀他,则陛下得名。儿不是吝惜王元景的一条性命,是为陛下的名望悲哭,其人自詡放达,实际上不爱惜生命,慕虚名而处实祸,自绝於天地。陛下因为这样一个狂夫而蒙上骂名,叫我怎能不难过!” 高洋看向王昕:“是这样吗?你是这样的蠢货吗?” 王昕不发一言,闭目挺脖,像是不屑於说话,一心求死。 高洋无语,默默坐了回去,半晌才发话:“若不是太子,今日还真就被你赚去了。高德政!” 一位风神仪表的大臣走近,光看相貌就知是极聪慧之人,他听著高洋的吩咐。 “革去王昕祠部尚书的职务,由中书侍郎郑颐担任,王昕在家思过,无令不得外出。” “给我看好他,不准他死!” 最后这句话,高洋说得是咬牙切齿。 “谨奉尊命。” 高德政走到王昕面前:“王尚书……哦不,王昕,隨我走吧。” 他冲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带著王昕隨他离开。席下,大臣郑颐起身向高洋谢恩。 “明日,朕会下詔给你正式的任令,你可满意?” 郑颐连连点头:“多谢至尊垂爱,臣必尽心用事!” “明白就好。”高洋轻蔑一笑,旋即陡然色变:“现在都给我滚,看见你们就烦!” 他不耐烦地挥手,臣子们如蒙大赦,有序离开了宴会现场,就连娥永乐都被他赶到殿外,整个殿堂只有齐国这对最尊贵的父子。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儿叫唤!” 高洋忽然暴起,一脚踢在高殷身上,把高殷踹翻过去。 高殷连忙摸自己身上的肋骨,好悬没给肋骨踹断。 “哈哈哈哈……” 高殷挣扎著爬起,见到高洋冷峻地看著他,忍不住笑出声。 高洋本想板著个脸,却忍不住被高殷带出了笑意:“你笑什么呀你?” “儿、嘶……儿觉得父皇的戏演得好。” 高殷小声抽吸冷气,缓缓道。 自己拜访斛律光时,恰好就有宫人来送羊羹,恰好又有人告诉自己王昕的事,让自己来得及救。 如果这一切都是凑巧,那最后自己能保下王昕,实在就不是巧合了。 高殷那一哭,就是为了给自己加分用的,好歹努力了,他可真没指望把王昕保下来。 高洋冷哼:“你知道王元景这傢伙是谁么?他是秦国的丞相,王猛的六世孙。” 高殷微微一愣,有一种穿越时光的错愕感。 “他还是王叔朗的兄长。” 王叔朗就是王晞,当年被高欢徵辟,隨高欢到晋阳补任中外府功曹参军,並成为当时的常山公高演的宾友。 齐国建立后,他依然陪在高演身边,是追隨高演十多年的近臣。 高演屡屡上疏劝諫高洋,但高演文采不佳,仅能读写,高洋便怀疑高演上奏的那些充满华辞彩藻的諫稿全部出自王晞之手,就想杀了王晞,高演急得演了出戏,先打了王晞二十杖表示惩罚,於是高洋没有杀王晞,而是给他赏了刑之后丟到了製作鎧甲的甲坊去。 过了三年,高演绝食,为了让弟弟再次吃饭,高洋就让王晞回到府上亲自劝说高演,高演才打起精神吃饭,於是王晞重新回到了高演身边。 总而言之,这是高演的心腹,如果把高演比作胤禛,那王晞就是他的鄔思道。 高洋对两个亲弟弟忌惮得很,他了解他们的性格,绝不会乖乖做姬旦,所以削弱他们的势力。 高演本人不能动,就折去高演的羽翼王晞。王晞也无法杀,那就杀掉王晞的哥哥王昕,从而侧面打击高演的势力。 当然,高洋绝不会想到,如果他真杀死了王昕,那王晞就会为了报他哥哥的仇,先鼓动高演发动政变夺高殷的权,再攛捻高演篡位夺高殷的皇位。 不过今天的结果,让高洋颇为满意。 “今日这事,你做得还算不错。” 高洋原本是不打算让高殷参与进来的,杀王昕是他今日的计划,天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听说高殷今日跑去了六坊、拜访了斛律光,让高洋有所触动,想试一试这个孩子的成色。 没想到他还真能接得住。 那么计划也可以反过来,通过让王昕承高殷的情,从而让王昕影响王晞。 王昕这种文士的臭脾气,是绝不会吃高洋那套威逼的,他们爱惜羽毛,家族又有名望,不需要为五斗米折腰——名望才是他们立身的根本。 但这种救命之恩,他们也必须承,甚至一定会还,否则再怎么自詡清高,日后太子有难他们不伸手帮上一帮,一定会被其他人讥讽。 那確实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第28章 突厥 “你看上斛律家的女郎了?哪个,大的小的?” 高洋隨口问道。 高殷没回话,高洋打起趣来:“不说话,难道你是看上她们阿耶了?” 没想到高殷点头。 “哼,我就知道!” 高洋大为不满,高殷这时才开口:“父皇,您不愿意我亲近他们?” “当然不是。只是用他们如饲虎,一不注意,就为其所噬。” 高洋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小孩子和他们这些人亲近,无异於与虎谋皮,日后一旦被架空,登时齐国就会改天换地,王莽、曹操的事情还歷歷在目呢。 而且他一直致力於取消鲜卑勛贵的影响,他们享福可以,但不要一直揽权。 究其原因,还是和他们齐国未来发展的道路规划息息相关。 作为齐国霸业的总设计师,高洋太明白齐国面临的窘境了。 虽然很討厌杜弼那个老东西,但他说的没错,“鲜卑车马客,会须用中国人”,汉人的数量远远高於鲜卑,想要坐稳江山,必须要有一支忠於自己的汉人武装。 鲜卑人高高在上,汉人被压制著,偶尔会有几个汉人挤进来,但很快就会被排出去。 高洋曾经试图组建一支专属於他的汉人军队,为此特意將齐国的军区分为三块,分別是晋阳、京师和江淮,第一块是晋阳勛贵的领地,第二块是他高洋的基本盘。 对於第一块,只能安插他的心腹白建、唐邕,逐步提高他们的影响力,从而变相提高自己的控制力,同时经常去往晋阳坐镇来压制异心。 第二块,则是京畿兵为主,加上高洋从六坊之中抽调精锐训练出的百保鲜卑,改变齐国故往的“以西制东”的格局。 对抗周军以及塞外的游牧、吕梁山区的山胡,都主要依靠这两块的军事力量。 第三块的江淮地区,则是高洋捧起汉人勇士的舞台。 从天保三年开始,齐国经常两面开战,高洋本人向北出塞,而向南的江淮之战,则大肆启用汉人,晋阳勛贵在南征战役中占据的比例仅有三成,达到建国以来的最低值。 然而建康一战,萧轨等四十六名將领被俘虏,十万齐军士卒溺水、相踏致死者甚眾,直接让这支江淮军团覆没,甚至日后让陈国有了北伐的底气。 而这一战失败,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齐军的后勤补给被截断,船、米尽被获取,齐军乏食,处境危困,不得不越过钟山。 高洋觉得,一定有鲜卑人插手其中,把自己苦心经营的江淮军团给卖了。齐国的失败不等於他们的失败,反而是胜利,就像六镇兵变的成功,最终缔造了大齐,江淮军团的惨败也就无法催生出能够挑战鲜卑贵族们的汉人军政势力。 所以斛律光这些人即便能够帮助高殷坐稳皇位,也不会看著他训练汉人新军,夺走他们的地位,最终还是会把高殷变成傀儡。 高洋不允许。他苦苦打压他们十年,不是让他们苦尽甘来的。 以前不乐意高殷和他们接触,是觉得这趟水太深,高殷把握不住。 但现在的殷儿……不清楚,再看看。 “若得斛律明月之女,你的地位就安若磐石。” 高洋有些可惜,段家没有適合的女子。如果是段韶,他会更相信一些,当初他的登基,少不了段家的支持。 “婚配之事,儿有了想法。” 听高殷这么说,高洋好奇起来:“怎么说?” “母后想让孩儿娶表妹难胜。” 高洋听著就来气,稳定的时候,外戚凭藉皇权而尊贵,但现在局势不稳,正是需要外戚帮扶的时候,再结一个赵郡李氏有何用? “你难道很喜欢难胜?” 高洋的语气冷淡,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会对高殷非常失望。 高殷缓缓说道:“不如目光长远些,既然国內局势纷扰,为什么不考虑结交外援呢?” 高洋都笑了,拿起一壶酒饮起来:“你想结交谁?南方的陈国?西北的高昌国?还是荆州那个小小的梁国?你可不要说是西方那群姓宇文的,就算我是你阿耶,也要揍你一顿了!” 高殷摇头:“孩儿想说,不如求亲突厥。” 正在喝酒的高洋忽然愣住,剎那间,灵机乍现,仿佛天地都宽阔了。 突厥人最初居住在金山的南部,臣服於当时的强族柔然,担任为柔然打铁的匠工。因为金山的形状似头盔,其风俗称头盔为“突厥”,於是便以此为称號。 等到阿史那土门成为部落首领之后,突厥逐渐强盛起来,西魏的宇文泰派人来与突厥交好。当时铁勒族要討伐柔然,被土门邀击,大破之,尽降铁勒族五万余落。 土门因此觉得自己有资格上门提亲了,向宗主柔然求婚,柔然可汗阿那瓌大怒,派使者辱骂土门说:“你本来是我们打铁的奴才,怎么敢说这种话!” 土门也大怒,杀死柔然的使者,转而向西魏求婚,西魏便將长乐公主嫁给土门为妻。 在天保三年的时候,土门发兵攻打柔然,阿那瓌自杀,阿那瓌之子庵罗辰率领部落民眾投奔齐国,土门建立了突厥汗国,至此,突厥取代柔然成为北方草原新的霸主。 剩下的柔然人分为东部和西部,东部之后又被击败,再次投奔齐国,之后庵罗辰率东部柔然反叛齐国,被高洋一顿暴揍,掩杀柔然二十余里,尸横遍野,俘获士卒三万眾,包括庵罗辰的妻儿,庵罗辰本人不知所踪。 到了天保六年,此时突厥可汗已经是土门之子阿史那燕都,號作木桿可汗。 他状貌奇异,面广尺余,其色赤甚,眼若琉璃,性格刚猛凶暴而英勇善战,足智多谋又善於用兵打仗,西部柔然被他一败再败,东部投奔齐国的下场他们也都看见了,因此西部柔然的首领邓叔子只能到长安投奔西魏的宇文泰。 虽然宇文泰一开始很优待他们,“给前后部羽葆鼓吹,赐杂彩六千段”,但突厥使者一再威逼,宇文泰衡量之后,觉得还是突厥人更適合当朋友,於是將邓叔子以下的三千余柔然人交给了突厥使者,他们全部都被惨杀於长安青门外,柔然汗国就此灭亡,余眾辗转西迁。 但要说突厥和周国真的特別亲密吗?未必。 首先,木桿可汗曾经想把女儿嫁给宇文泰,只是宇文泰刚好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他死了。 因此大阿史那氏没有嫁成。 其次,齐国和突厥的关係也还不错,实际上北方的强族和高洋都挺熟的,可谓不打不相识。 天保三年正月,高洋乘北国封冻、不宜作战的机会,亲率军队北上用兵库莫奚,代郡之战大获全胜,仅牲畜即俘获十余万头。 四年正月,山胡发兵围困离石。高洋率兵走在半路上,还没到呢,山胡就闻风逃窜,搞得高洋没仗打,巡狩一番就回去了。 同年十月,契丹部进犯北境,高洋北上用兵,“亲逾山岭,为士卒先”,“露头袒膊,昼夜不息,行千余里,唯食肉饮水,壮气弥厉”,將契丹一直打到渤海之边,俘虏士卒十万之眾,得牲畜十万余头。 而且高洋还没停手,反倒乘胜追击,突袭突厥,將他们追到朔州之北,逼迫他们送上降书顺表才罢兵。 加上上面的柔然东部,可以说,高洋將北部的游牧民族挨个修理了一遍,无人不知他高洋的厉害,也因此,他才被这些自以为驍勇的异族称为“英雄天子”。 所以问突厥谁强谁弱,这个时期毫无疑问的是齐强周弱。 第29章 贤士 皇帝的底气,终究来自於朝权与国力。 只要国力强盛,说什么都会有人听,不听就抓过来,当著面跟他囉嗦,他还得跪下说对。 高殷想蹭蹭高洋的热度,趁著突厥还后怕,赶紧和他们搞好关係。 最好是联姻,这样自己在齐国的地位又重了一分,鲜卑勛贵就是再不给汉人脸色,也要掂量掂量突厥人的尺寸。 而高殷的想法,让高洋復盘传统战爭思维,完善封建统治逻辑,强化高氏联姻认知,兼容晋阳军镇格局,布局北方防御新体系,开拓短平快的爭霸新赛道。 总而言之,就是他想明白了,高殷这主意是真的不错。 “过来!”高洋表现亲昵的举动,也是和常人不一样的,让高殷坐在他腿上。 高殷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乱动把高洋给坐疼了。 高洋还没那么脆,抓著高殷就是一顿灌酒。 “喝,多喝点!男儿不饮酒,枉来人世走一遭!” 高殷被灌得咳嗽连连,高洋见状大笑,將高殷抱起来,像婴儿一样四处摇晃拋摔,玩了好一阵才將高殷放下,身边无人,他不自觉地揉搓手臂的筋肉,感慨自己居然憔悴至此。 当戒酒了。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高洋拋到脑后,他大吼一声:“来人!” 黑色的士兵们乌泱泱入殿,很快站满了大殿,他们衣角相接,脸上的神情就像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沉默得就像只有一个人在呼吸。 高殷的头上笼罩住一只大手,此刻,父亲的慈爱和皇者的霸气同时出现在高洋身上,成为高殷真正意义上的父皇。 “这是朕的太子。” 像是某种神秘的指令,宿卫军跟著娥永乐的动作,整齐划一地跪下,高殷得以看见他们的兜鍪。 “这个人叫做叱门驼,十分勇武,曾经空手搏杀了两条茹茹狗;这个叫做贺葛伐力,嗓门很大,很会喝酒;这个呢,是牒云吐延,他的马术很好,但射术没朕好;还有这个……” 高洋隨意指著,点到谁,那人的缨饰便微微颤动,高洋说得兴起,还会拉著高殷走过去,叫那人起身,给高殷认面,这些宿卫千锤百链,面上不显表情,唯独能从他们炽热的目光中,感受到他们对高洋的崇拜。 最后,高洋回到最前方,叫起娥永乐:“你见过的,武卫將军娥永乐,勇力绝伦,救过朕两次命。抬起头来,给太子看看你的脸。” 娥永乐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似乎有些害羞,很快又低了下去:“拜见太子。” 一种奇妙的氛围向高殷袭来,明明是自己看向娥永乐,他却觉得似乎是所有人都看见、认识了自己,原本由宿卫们组成的、如同颱风一般凛冽酷寒的气场,在这一剎那吸纳了自己,仿佛置身於暴风眼之中,无论外围如何狂风大作,自己都处在平和的中心。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头一次感觉温暖心安,高洋向他开放了帝王的领域,使得高殷能隱约窥见皇权的一角。 一道指令,就能让这些勇猛的將士替自己杀人,甚至自尽,这种巨大的诱惑力,没有一条政治生物能够抗拒。 高殷也不例外。 “行了,今日也累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高洋打了个呵欠,其实是他累了:“找个不错的日子,我跟你母后就你的婚事,好好的聊一聊。” 高殷躬身说些吉祥话,等高洋离去,他的侍者们才出现,送高殷回到东宫。 第二日,高殷来到大都督府,稽曄和李文思早已在此等候。 今早他刚醒,就派人出来把这两人要到了大都督府。 稽曄是临漳令,临漳其实就是鄴城,为了避晋愍帝司马鄴的名讳,所以改为临漳,而令则是掌治一县的长官,户口满万为大县,长官称县令,不满万为小县,长官称县长,所以临漳令就是鄴县县令。 李文思则是舍人,是皇帝、皇后、皇子和公主的属官,两人都是颇得宠信的臣子,政力也十分出色,却被高洋一朝免官,还赐给臣下当了奴僕。 高殷了解这个事情后,就让这两人来大都督府给他当记室,避一避风头,多赚两个人情。 不过一日,高睿就整理出了一份名单,上面有些名字对高殷来说如雷贯耳,比如洛阳秀才陈康,他未来会有一个家喻户晓的孙子陈禕,法號玄奘,也叫三藏法师。 “这人要了。” 高殷提笔画了一个圈,圈住这人的姓名,接著往下看去。 都水参军尉迟孟都、殿中將军秦方太,这两人的孙子分別是尉迟恭和秦琼。 前锋正都督武居常,武则天的高祖父。 清河太守房熊,在家乡齐郡做主簿,行清河、广川二郡事,未来有个孙子叫房玄龄。 高睿这份名单著实是用了心,上面的都是齐国一时俊杰,高殷不得不感慨,如果不考虑背后的暗流涌动,那他这个太子的身份还真是好,这些未来的贤臣名將的祖辈,功名就在自己的笔下,等待自己青睞。 “说起来,景惠公的孩子也已经十二岁了吧?”看完了名单,高殷隨口一问。 景惠公既慕容绍宗,是前燕太原王慕容恪的后代,身材高大胆略过人,是高欢留给高澄的大將,曾击破侯景迫使侯景投奔梁国,后来因为不会游泳而溺死。 高睿闻言,沉吟著说:“我听说景惠公有二子,长子士肃,次子三藏,都聪敏好武,颇有父风,再过几年,也都该出仕了。太子看上他们了?” 高殷点头,让高睿去打探这两人的事跡,如果还不错,就招纳过来。 想了想,他对高睿说:“魏少傅有一族叔,名叫长贤的,叔父可知?” 高睿想了想,回道:“是有这么一个人,据说博涉经史,词藻清华,我大齐肇基,他入了平阳王府。太子想徵辟这人?那我去问问平阳王?” 又是平阳王高淹,京畿大都督的事情也和他有关係。不过也好,反正迟早也要打交道的,择日不如撞日。 “那就有劳叔父了。” “不妨。太子看上的人,想必是位贤士,能得到我们的徵辟,也不算埋没了他,平阳王也会欣然同意吧。” 这种客套话不算奉承,让人听著顺耳,高殷又在名单上圈了几个人便交给高睿。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还请叔父监督一下文林馆的工程,我会派人跟著。” 高睿领命而去,高殷坐了一会儿,便离开大都督府,去往大都督府的府兵营地。 大都督府开府时,高洋赐予了一些中军部眾,不然他这大都督可真就是光杆司令了。 旧魏制度,中央军为中兵或台军,是魏国的主力,就像汉朝的羽林军,性质属於皇帝的宿卫军,如果他们被打光,那大魏也完了。 齐国承袭了这个制度,大齐的中军都是鲜卑人,总数在二十万到三十万之间,这些军队的主要统帅为领军將军和京畿大都督,前者掌管皇帝宿卫,保护皇宫,后者驻扎京城,守卫皇都,是目前齐国的主力。 在原先的歷史轨道上,琅琊王高儼同时得到了这两个官职,就有了政变的本钱,而他失败之后,后主高纬罢掉了京畿大都督一职,解除了它对皇权的威胁,但也因此削弱了齐国宿卫军的战斗力,给周军消灭齐国行了方便。 第30章 操兵 高洋从京畿府中抽调了两万五千的京畿中兵交给了高殷,这些士兵都是职业军人。 而且齐国从献武帝执政那会儿就是尊崇鲜卑人的政策,对鲜卑人只用作行军作战一途,不让他们承担租赋力役。 献武皇帝高欢曾经对鲜卑人说过:“汉人是你们的奴隶,男人为你们耕作,妇女为你们纺织,输送给你们粮食和绢帛,让你们得到温饱,你们为什么还欺侮他们?” 又对汉人说:“鲜卑人是你们的佃客,得到你们十斗粮食、一匹绢,就为你们打跑敌人,让你们享受安寧,你们为什么又害怕他们?” 有这样的指导思想在,汉人天生弱势,鲜卑的兵户地位因此极高。 有中军就有外军,外军多数为汉人,数量不少,却不是齐国的主力,而是作为州兵、镇戌兵,分散在齐国境內,作为地方军事力量维护齐国的统治。 因此在齐国各地,汉人士兵倒是不少,而在京都鄴城,反倒没有多少汉人武装。 当然,这是不计算那些汉人士族豪强的乡里部曲私兵的情况下,如果把他们拉出来,那也是颇为可观的力量,可自从高敖曹被阴死之后,他们的心就伤透了,不愿轻易付出。 高洋为了保证高氏的封建特权,必须对旧魏的制度让步,也就必须保持尊崇鲜卑人的政策,直到齐国国祚稳固,皇权稳定。 而一旦稳定,那就是稀释鲜卑力量的时候,根据齐国的政治生態位来看,高殷这个有汉家性质的太子是最適合的人选,高洋也在这几年在位的时间里竭力打压鲜卑勛贵,保证高殷身边的力量多数为汉人,这就有了日后形成汉人集团的可能。 如果按照原来的歷史轨跡,高殷被废杀,就意味著鲜卑勛贵裹挟了高氏宗室压制住了皇权,“霸府”再一次战胜了“帝都”,汉人全面溃败,和周国一样再也没法在齐国高层形成政治势力。 为了重振皇权,高纬才必须杀死斛律光、高长恭等晋阳军方將领,重用恩倖,扩大皇权的影响力。 这样固然提高了皇权,但也导致齐国的战斗力下降,被周国抓住机会,一次平定。 不过现在还没有到那么严峻的时刻,北齐立国,是有著先天的不足和弊病,承袭北魏的鲜卑腥臭太多。 但高殷还在,就有清洗的机会,高洋自己是已经不能做到了,高殷就是他的希望,这两万京畿中兵,以及让高殷自主招兵练兵、提高大都督府战力与地位的权限,就是他对高殷最大的支持。 某种意义上,这比立太子还重要,毕竟有兵权才能保证自己的生命。 君不见扶苏三十万大军在手,却被一纸偽詔骗杀? 若是他撕毁詔书,称为假命,率兵三十万为始皇帝弔丧,那秦朝之事,或许还有转机。 只要高殷控制住京畿中兵,莫说平定高演高湛的政变,他就是想提前六十年来一个玄武门之变青春先行版都可以。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的是军功。秦王府的將领们,甚至是长安城的死囚,之所以敢跟著李世民干,就是因为李世民战功赫赫。 “太宗皇帝櫛风沐雨,亲冒矢石,方才平定天下,传於子孙。” 发此言者,狄仁杰也。 某种程度上,当皇帝和当黑帮老大,其实是一回事。 当皇帝需要臣子们的支持,钱粮,军队。 这也是混黑道最重要的三个指標:江湖地位,钱,能打。 而其中最基础的就是钱,有钱才有人卖命。江湖地位,是要基础打牢了,混到一定地位才用得上的东西。 但仅仅只有钱也不行,军队某种意义上和古惑仔差不多,你懂讲道理,他不一定服气,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但你比他能打,他绝对服,不服者死。 这也是当初高洋的大哥、文襄皇帝高澄要亲率步骑十一万攻打王思政据守的长社城,並亲临督战的原因,他需要军功立威。 此时的高殷,只会比高澄更加需要。 来到府兵营地,士卒们正在接受训练,见到太子亲临,军官们的叱责与士兵们的口號变得更加响亮。 高殷倒是没有让士兵们练站军姿或者搞军训的打算。 用后世视角来评判古人是一件很滑稽的事,古人是受限於时代和生活环境,有些地方没有后世常识,但不代表人家傻。 尤其是杀人这种专业的工作,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懂哥,这群经常杀人的朋友如果不懂,那他们都活不下来。 说到底,练兵的关键其实就只有三样,將领的意志,合理的训练,以及钱粮。 “將熊熊一窝”,如果將领意志孱弱,或者不被士兵所服,那再强悍的士兵,也无法充分发挥战斗力。 没有合理的训练也不行,人类可以偶尔紧绷,但不能一直绷著,尤其是在军队这种兵家重地,一个不小心就会炸营或营啸。 而最重要的还是钱粮。再怎么训练和作战,士兵们补充的营养一定要高於消耗的体力,钱粮给够了,他把国当家,钱粮没给够,他们去你家。 后两样,高殷都不担心。自己就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之一,很快就能去掉这个之一,对眼前的兵马钱粮绝对管够,训练方式也有精熟的將官安排好了,自己还要跟他们学呢。 唯独是將领的意志,颇有些棘手。 说白了,別人为什么要听从你,而不是其他人的命令呢?自然是因为你有特別之处。 这种特別有好几样,比如特別有钱,名望特別高,官职特別大,当然最受士兵欢迎的,还是特別能打仗,能把大家全须全尾的带回来,最好能顺便立个功发个財。 而此时的高殷,特別之处只有他是太子。为他卖命理所应当,但卖到多少合適,这个程度肯定不高,必须要高殷树立起自己的威望,才能发挥他们的实力。 不然就会发生那种,在前面带兵衝锋,打退回来召唤后军,发现后军听说前线不利直接跑了的旧事。 有一个最经典的笨办法,就是拿时间来磨。这就跟谈恋爱一样了,天天看见总能混个脸熟,多少都会有些感情。 然而“没有物质的爱情只是一盘散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钱给够能解决绝大部分这类问题。 剩下的那些,就不是给钱能够解决的了,要用实力或者技巧,让他们心悦诚服。 许多优秀的统帅,最早是起於行伍的猛將,因为如果他不先猛起来,就无法表现亮眼而升迁了。 但高殷现在玩不了这一套,他才十三岁,练武都算晚,很难在武力上折服別人。 只能走走歪门邪道。 实在不行,高殷还有最后一个方法。 学他老子高洋一样,杀人。杀到別人怕,杀到別人猜不透自己的心事,又反抗不了自己,用恐惧御下。 只是这一招过於毒辣,一旦用出来,那只能胜、不能败,败则为自己人所噬。 第31章 府兵 高殷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在练兵的时候到处转转,做出一副领导来视察的模样。 见到哪个顺眼的,就叫来问话,士兵若说的是鲜卑语,高殷就用鲜卑语回话,最后记下名字,並稍微赏赐点东西。 受到上官嘉许,这个士兵也倍有面子,而他的待遇也会让其他士兵羡慕,从而开始期待高殷的青睞。 如此循环往復,高殷又是他们的军主,日后慢慢参与一些训练,在他们面前刷个脸熟,威望自然深重。 休息的时候,高殷对將官们下令:“今日开始,为士兵们製作鹰犬牌。” 將官们面面相覷,恭谨回应:“请太子示下。” 高殷摊开手掌:“如我手这般大小,军士为石制的犬头牌,刻其姓名、乡籍、年岁和入伍年数。” “正九品以下的將官用铁製狼牌,刻上军职。” “七品到八品的將军和都督,用铜製的熊牌,五品到六品则用银制的虎牌。暂且就这些,先记下吧,然后去做些出来,给我看看。” “是!” 营中的刀笔吏默默记下。 其实更深的细节也不是没有,高殷打算四品和三品用金制鹰牌,二品一品用玉制的睚眥牌。 不过这也太久远了,他的大都督府还没那等级容纳三品以上的大佛,到四品就差不多了。 “还有一件事。” 高殷吃了口乳酪,继续说道:“军中要设置分等训练,將军士划为上中下三等,每等设置不同的训练难度。” 刀笔吏的笔,隨著高殷的话语奋笔疾书:“上等最难,中等次之,下等最易,根据训练的实情,將军士分到不同的难度,上等的每月要选出百名武技出眾者,月俸加一成,免除本营他役,官缺优先拔擢。若连月出眾,则多加一成,连续三月者,记名报於我。” 说到这,营中將官都面面相覷,这个拔擢力度不可谓不大,甚至可以说只要功夫深,就能得圣恩。 相对应的,他们这些將官的权限也就变大了,毕竟选拔的標准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有九种办法让这些名额变出一大堆財货来。 看他们的神色,高殷心里知道这些人在盘算著什么,但想要人帮自己的办事,不给些甜头不行,大不了以后自己再换掉,现在先这么著。 “这是上等的待遇,下等的嘛……不要剋扣,每月也要选出最差者,然后开点武会,让他们表演个节目。” 这就算是羞辱了,高殷本想搞末尾淘汰,但想想还是算了,能入大都督府的,都算是精兵,没理由放跑他们,还可能让好苗子被人挤兑出去。相比於末尾淘汰,这点羞辱和大都督府的军俸比起来,並不亏待他们。 “然后只要双方自愿,任何下等军士,都可以申请在將官的见证下与另一名中等或上等的军士比武决斗,若下等军士失败,不要给任何惩罚,若他获胜,就取代对方的位置。” “啊……” “这……” 这个规定在帐內引起私语,有將官忍不住说:“这样可能会让军营不安生啊!” 高殷看过去,是骑兵属贺娄安,卫大將军贺娄悦的儿子。 “贺娄骑属放心,下兵不能挑战將官。” 高殷的冷笑话,让贺娄安哭笑不得,听上去就像自己害怕被下兵挑战一样:“属下不是这意思……” 高殷摆摆手:“总之,先试,两月之后再看看效果如何。还有,比武决斗不能在训练之时,除了將官,还要有双方本营兵士来看,若有其他营的军士要看,只要不喧譁扰事,就让他们看。” 高殷虽然稚声稚气,说话轻巧,但毕竟是太子,已经下了决定,贺娄安也只能拱手应是。 “对了,刚刚我记下名字的那十几人,让他们准备好,一会儿隨我的车驾,过段日子再让他们回来。” 只要太子来参观,就有机会入太子的眼,高殷要给他们打入这样的印象。 其他人挤眉弄眼,略有苦涩,以后大都督府的府兵营地,可有得热闹了。 府兵制,是宇文泰发明的府兵制的专称,但府兵不是他独有的制度,府兵本就是泛指某將军府、某都督府或某某军府的兵的通称。 而宇文泰的府兵制之所以独自成名,是因为宇文泰在邙山之战失利,损失数万將士,军事实力大损。为了扩大兵源,宇文泰“广募关陇豪右,以增军旅”,把关陇汉人大族以及他们的私人部曲乡兵武装吸收到宇文泰独创的六柱国系统中。 早在北魏初期,太祖拓跋珪就设置了“八部大人”,常“坐止车门右,听理万机”,是辅佐皇帝处理军政的决策机关,也是当时的中央军事领导机构,有点像《雍正王朝》里所谓的八王议政。 宇文泰的八柱国,就有些模仿八部大人的意思。 八柱国中,宇文泰自任其一,实际上掌握府兵的统帅总权,另一个柱国大將军元欣仅有虚名,是宇文泰摆上去的吉祥物,表示我们西魏是正统大魏继承者。 所以八柱国实际只有六个柱国,分別是李虎、李弼、赵贵、于谨、独孤信、侯莫陈崇,他们各领一军,与周朝的天子六军所对应。 六柱国下,各设置两个大將军,共十二大將军,一个大將军又分別设置两个开府,共二十四开府,一个开府又设置两个仪同,共四十八仪同,仪同下又设置大都督、帅都督、都督等统兵官,而每个统兵官都带著自己的府兵,所以才叫做府兵制。 周军最终能消灭齐国,很多人解释为依赖於府兵制,因为它有一个特点是兵农合一,平时为耕种土地的农民,农隙训练,战时从军打仗,节省了许多军费开支,还顺便发展了农业经济。 但实际是在隋朝开皇十年之前,府兵制仍是兵农分离,府兵仍旧是特殊阶层,免除杂役和赋税,是脱离农业的职业军人。 它的前期,应该和柱国系统结合到一块,让军將们通过柱国大將军这个尊崇的军职转化为政治贵族,从而抚慰这些军將,获得他们的支持。 另一个作用,则是吸收底层汉人进入府兵体系,实际上北周上层仍旧是鲜卑人。 这样一来,虽然两国的高层目前都是鲜卑人做主导,且不打算让汉人入主,但北周规避掉了无法吸收底层汉人的局面。 而齐国这方面就做得不行,太多钱在供养鲜卑士兵上,又没能持续夺取周国的土地,最终导致鲜卑勛贵尾大不掉,反过来威胁皇权。 必须要改变这一状况,高殷决定要发展大规模的屯田。 他的原身就干得不错,登基之后接受了尚书左丞苏珍芝的提议,在石鱉等地修治屯田,这一举措让淮南一带的齐国军队有了足够的粮食。 之前那个被贬作奴僕的稽曄,后来做到了平州刺史,他的建议是在督亢陂开垦荒地,设置屯田,一年能够收穫稻米几十万石,也满足了北方边境的粮食需求。 齐国家底到底是厚,只是被高洋、高演、高湛、高纬这帮不成器的东西滥用了。 高殷要提前一年抄这份作业。 至高无上的齐国太子高殷离开了大都督府兵营地,於午时抵达他忠实的东宫,前些日子被派去总制印书局的黄喜、负责文林馆的姚双已经候在宫中,等候太子归来向他报告。 第32章 馆事 “印刷了两百份?” 看著黄喜递上来的样本,高殷颇为满意,虽然不如后世的精美,但也可以和地摊劣质盗版书竞相爭艷,在这个时代来说,算是不错。 可惜纸质还是有些弱了,用力一扯就会碎裂,还是需要改进。 说起来,纸术的发展还和桓玄有些关係,桓玄是桓温之子,篡夺了东晋建立了桓楚,不过短短四个月就被刘裕击败,有趣的是原先的高殷同样是掌权四个月左右,就被皇叔高演夺权,和桓玄这位同行同属失败组。 更有趣的是,桓玄被杀后,堂弟桓谦给桓玄上的諡號是武悼皇帝,和燕国给冉閔上的諡號一样,属实是梦幻联动。 而在桓玄掌权的四个月內,还是有一点影响到后世的,当时朝廷政令仍採用简牘,於是他下詔说古代用简牘是因为无纸,从现在开始都用黄纸替代,於是纸张成为朝廷公文的书写载体,到这个时代,即便是北方也大量使用纸张了。 对高殷而言,最重要的是上面的內容都是他的亲笔字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齐人都要看著他的书法学习,哪怕他最终失败,这个世界的青史也会留下他“首创印刷、书教齐人”的事跡。 想像一下,数百年后的人学习的是自己治的经书、批註,看著的是自己的字跡,这对那些文人墨客是一件非常诱惑的事情。 “是,奴婢也选好了书坊建址,都是不错的位置,太子若是觉得不妥……” 接过黄喜递上的地图,高殷也觉得不错:“不必了,就按照你的想法办吧。” 黄喜闻言,忙跪下磕头。 “书坊要儘快建造,造好后先售一些经书与佛经,我的《三国》也要放进去。等文林馆收了人,再和那边对接。” 高殷想的是垄断文书这一行,其他人再能抄,也不如自己这边印刷得快、量多,后续有人要入这个市场,也得按他的规矩来。若是有人敢染指自己的生意,那就让他见识什么叫权力的小小任性。 就算一时管不了,等特务机构的架子摊开了,也能慢慢拔起,到时候就连私铸钱幣的事情也要一併打击。 黄喜记住,默默退下,轮到了姚双,他向高殷稟报自己这几日的工作,有高睿援手,文林馆的修建能在下个月竣工。 “不错。” 高殷点头,这没什么好说的,姚双的工作是配合高睿从齐国选拔才学之士,等文林馆建成、人手到齐才能展开。 姚双也退下了,高殷传唤李鹤入了內屋,第一句话就让李鹤感到意外:“钱还够用么?” 高殷前日下令,顺带拨了点款,实际上已经快消耗乾净,但李鹤想了想,说:“蒙太子掛念,仍配支用。” 高殷点点头,接著问:“那一百多人,辑事厂训的如何了?” 李鹤回道:“奴婢请了几名东宫的宿卫来操练他们,虽然颇为辛苦,他们也都忍了下来,日夜想要报答太子。” 高殷听著,感觉既可怜,又无奈。 这些辑事厂的人员原先是死刑犯,按理来说罪大恶极。 然而大齐自有国情在此,高洋是个杀人没够的主,真正凶残该死的死刑犯早就被他杀光了,这批人还是各种罗织罪名、打入死牢的良民居多,经过高殷的精挑细选,选出来一百多身体精壮耳聪目明的苗子。 这些人不能待在皇宫里,高殷让李鹤在城南找了地方安顿,他们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太子不仅救下他们,还给了他们差事,因此他们对太子感恩戴德,极为忠诚。 然而接著听李鹤的匯报,效果实在是不堪用。 这也难怪,虽然从很早开始就出现了专职秘密侦查的人员,汉朝有“大谁何”,曹魏有“校事”,北魏有“侯官”,隋朝有“侯人”,唐朝有“不良人”和“察事”,但他们多是以个人名义行使统治者赋予他们的秘密侦查权,而没有一个专门的组织,一直到明朝“锦衣卫”横空出世,才显示了皇家特务的可怕,也推动了皇权集中。 在此之前,对於如何训练特务,哪怕是统治者们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放下本就不重的道德包袱去训练一支,也不知道要如何调教,更不要说只是一个宦者了。 高殷嘆息,是自己想当然了,以为下个命令,底下的人就无师自通自己去做。 “算了,你就做回原来的事。” 李鹤暗暗鬆了口气,他其实也不太想接手这个活儿。 因为辑事厂明面上的职责是察听和侦缉宫中乱纪之事,这就要得罪不少人,不说天子的妃嬪,就是她们和皇子公主们的大女官、大近侍,自己都不敢招惹,他们动不了太子,动自己还是轻轻鬆鬆的。 “奴婢无能,奴婢有罪……” 李鹤跪在地上,连连叫罪,高殷也不生气,只是让他出去,换周逸进来。 等周逸进来后,高殷同样问:“钱还够用么?” 周逸却拱手道:“仅够资用七日,七日后则见底。” 高殷点头,这才是他想听的答案,他当然知道自己配给的钱能用多久,本以为李鹤思虑深远,周逸耿直诚实,两人配合起来可以做得很好,现在看来李鹤想得又太深远了。 “检校局的事情先放著吧,你先充任辑事厂主,我说些东西,你且先记下。” 周逸点头,听高殷娓娓道来:“在你之下,择出正指挥一名、副指挥两名,正指挥掌印,统管全务,副指挥辅佐正指挥,而后报与你,你再报与我。” 现在是初创期,格局还没打开,先让副指挥全归正指挥管,等日后人手齐备了再切割、细化职责。 “下设侦探五名,每名侦探配备二十番子,隨其一起行动,负责收集与刺探情报,宫內的情报唤作御记,京城的唤作京记,京城以外唤作国记,分为赤青黑白四档,赤色最急最重,无论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报,其他三色分別隔三日、七日与十日送呈。” 这就先把架构和制度立了,先试著运转一段时间,等他们熟练了之后,再慢慢增加职事和权限。 “教他们出钱收买些亡命徒,发展耳目眼神,吸收江湖经验,懂得如何去探听情报,哪日我想知道市价一匹布可以换多少米,哪里有凶案窃案,匪类在哪里集聚,他们都能报出来。” “还要找些机灵人,以能言善辩、会说故事为佳,让他们背下《三国》去各处讲书,从你那里拿些月俸,若是有人讲书得了钱,归他们自己。如果他们听到情报,有价值的,你就钱买下来。” 人一旦聚集,就要找点乐子,这年头的娱乐活动无非就是赌博和聊八卦。评书这手不仅方便收集民意,还容易散播思想,等到人人都听三国、看孝经的时候,无人不知太子贤德,太子也就无所不晓了。 等周逸记下,重复了两遍,高殷才满意地点头:“最后,再给我找一批滑稽优伶来,我有大用。然后去库府支取三十万钱、两百匹布、四十匹绢。” “是。” 周逸面朝高殷,躬身退步而去。 他们密谈之时,外边的侍者会自动退避,直到谈话者出来,侍者们再回到门前待命。 他们没听见太子再传唤任何人,高殷在殿內独自坐了一会儿。 谁也不知太子在里面想些什么,只是他出来以后,再次下令: “去找些鸡、鸭、鹅、猪,再找些工匠来。” 第33章 兄弟 次日,高绍德带著两个弟弟绍义与绍仁来找阿兄玩,却见阿兄不在寢宫,听僕人们稟报,在一处偏殿摆弄著一些鸡鸭鹅猪。 这倒是件稀罕事,三个孩子命他们带路,到了地方,见到大兄和一些身材结实、面容黝黑的人说话,非常投入,竟连他们来了都没察觉到。 等侍者稟报,大兄才瞥过来一眼,却又马上收了回去,和那些人继续交谈起来。 高绍德忍不住跑上前去,拉扯高殷的衣服:“阿兄。阿兄啊~!” 说著,不怀好意地瞪了这些人一眼。 见皇子如此生气,这些人连忙跪在地上,高殷捂住高绍德的眼睛,叫他们连忙起来:“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做吧。” 等这些人唯唯诺诺领命而去,在那些鸡鸭身上摸来摸去,高殷才任高绍德扒拉开自己的手,笑著问高绍德:“你来此作甚?” “阿兄,你前几天做的那个故事可真好听,我让杜先生给我说了好多遍,他都说烦了!我也听腻了,来问问阿兄,写了新的么?” 高绍德说著,两个弟弟也凑了上来。高殷和绍德一人牵著一个,高殷逗弄著绍仁,一边回他:“为这事儿?新的稿子在我的书房里,你让人给你抄几份过去。” “阿兄不在,我可不敢乱翻。”绍德撇撇嘴,又马上问:“阿兄你在这做什么呢?又是好玩的事?” “算不上好玩,只是献给父皇的小玩意儿。” 高殷这样说,几个弟弟顿时闹了起来,马上就要看看。 “好好好,那就依你们。唤那几位工匠来!” 不多时,工匠呈上一些小物件,有奇怪的羽毛,还有塞满黑丝的短棍。 高绍德拿起短棍仔细查看,马上嫌弃地放了回去:“咦?这是猪鬃吧!” “放心好了,已经命人仔细清洗过,不臭的。” 高殷沾了一点特调的膏体放在短棍上,放入口中来回刷动,刷了会儿,就吐出来,给弟弟们展示自己的牙齿,已经是洁白的一片。 “这叫牙刷,拿来清洁牙齿。” 以前的人清洁牙齿是用含漱法,含一口盐水、醋、酒在口中来杀菌消毒,然后用手指擦齿。 佛教传入之后,连带著他们的杨柳枝刷牙法也一併传播来,將杨柳枝放在水里备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牙齿咬开,杨柳枝里面的纤维就会露出来,像细小的木梳齿。 而他们都不如牙刷方便,高殷也是难受了好几天,才想到发明牙刷的,今天做了出来,难得找到了一点点现代生活的感觉。 不过牙膏就有点麻烦了,需要含氟才能有效预防龋齿,高殷弄了点蜂蜜配上青盐、天麻,混合在一起试了一下,效果还不错。 高绍德仍是一脸嫌弃,但两个弟弟跃跃欲试,他们年岁还小,高殷便动手帮他们刷牙,轻轻用力,两个孩子新奇中带著害怕,怕咬著牙刷而打到口腔,乾脆一直张大著嘴发出呀呀叫声,让高殷感觉甚是有趣。 “感觉怎么样?” 绍仁奶声奶气:“真舒服!” 逗得高殷哈哈大笑,不住捏他粉嫩的小脸。 高绍德见这副样子,忍不住想试一下,旁边的桌子上还放著十几把。 没想阿兄忽然嘆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哎呀,不知道是谁嫌弃猪毛,嫌弃的话就不要用啦~” 高绍德的倔性子上来了,除了高洋谁都拉不住,他抱胸冷哼:“我不稀罕!” 心里想的是,这么多把,肯定是分给父皇和母后,到时候自己再找母后要。 “噢哟?生气啦?” 高殷伸出手指,点逗高绍德,口中嘖嘖称奇,让绍义和绍仁快来看他们的二兄发脾气,高绍德又羞又想笑,逐渐涨红了脸,终於在弟弟拉著他说“二兄勿气”之后憋不住,气得哭笑不得。 “阿兄欺负我,你们也跟著!” 高绍德做出凶样,就要扑向两个弟弟,绍义绍仁连忙躲在高殷身后,高殷顺势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弟弟们咯咯笑著,在大兄的衣袍下躲避“凶狠”的二哥,高绍德时不时发出怪声,让他们笑得更加欢乐,最终以高绍德抓到绍仁,而高殷又扑倒高绍德结束。 一旁的侍者终於找到了空隙,衝上来扶起四位皇子,一边说著“千金之躯”“保重贵体”的话,给皇子们擦拭汗尘、揉搓手脚,一边摆开桌案,適时地奉上茶水和果点。 玩闹了一阵,兄弟四人也是真饿了,都吃喝起来,高殷多吩咐了一句,也给这些工匠准备一些,侍者领命,工匠们感激涕零,磕头跪拜后离去。 高绍德忍不住说:“阿兄,真没想到,你对奴僕这么看重!依我看,不要对他们太好,赏赐太容易,以后他们就习惯了!” 高殷不置可否:“他们为我办事,不能让他们因此受委屈。” 高绍德一脸诧异的神色:“我们是皇家,大齐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他们还敢有不满?” 高殷两个眼神屏退左右侍者,才悄声对高绍德说:“你可知道我们的父皇怎么当的皇帝?” “这我当然知道!是大伯父为贼所害,遇刺身亡,才……” 高绍德说到一半,声音陡然小了下去,仿佛冥冥之中,有鬼神在耳闻。 “是了。那他又为什么遇刺呢?” 高殷这一问,高绍德还真不知,他嘟囔著:“总是有人嫉妒,又或者是那些旧魏诸元阻挠我们。” 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改变了北魏,他下令禁止胡语、改为汉姓,他带头改为元宏,自他以后,北魏的皇族也都为元姓。 高殷摇头:“不对。” 高绍德露出疑惑的神色,高殷便向他解释。 “当初梁將兰京被大伯父所俘虏,大伯父要羞辱他,就让他入府中当厨子。你想,兰京之父兰钦,可是与那陈庆之齐名的武將……” “陈庆之,我知道!” 高绍德惊呼,对绍义和绍仁说:“名师大將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就是说陈庆之!” 陈庆之从銍县攻到洛阳,前后作战四十七次,攻下三十二城,一路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因为陈庆之和他的部下皆身穿白袍,因此当时的童谣就这么形容陈庆之的勇猛。 绍义绍仁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见二哥的神色,似乎是极为可怕的事情,於是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高绍德因此颇为满足,又听兄长高殷说:“正是如此。你想想,兰京有这样的父亲,从来只有人伺候他,没有他伺候人的,不放他走也就罢了,还要让他当厨子,折辱他。你要是兰京,你会如何想?” 高绍德马上就想说自己一定反抗,但想到说的是自己的大伯父,於是改口:“我肯定要说放我回去,至少別让我做厨子。” 高殷轻笑:“兰京说了,但被大伯父打了板子,还说再抱怨就杀了他。之后大伯父又说,梦见兰京拿刀砍自己,过几天就杀了兰京。如果你是兰京,你会怎么做?” 第34章 长恭 高绍德嘴唇嚅嚅,最后还是没有说兰京不该反抗。 他年纪还小,虽然性格冷酷无情,但还没有无耻到说兰京就该无条件去死。 他也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咽了咽口水:“然后呢?” “然后,大伯父正和臣子们討论如何接受旧魏的禪让,那兰京就闯进屋子,和他的同党六个人一起刺杀了……事起仓促,当时朝廷一片混乱,而我们的父皇临危不乱、当机立断,指挥卫队抓住了兰京,为大伯父报了仇,还控制住了局势,最后魏帝见我们高家天命不失,自残形愧,將国家和帝位都託付给父皇。” “奴僕们屈膝跪拜的时候,没有人能看清他们的表情。反过来说,若是当初大伯父能善待兰京,岂能有兰京之变?又岂有我们今日之尊贵?” 高绍德默然无语,心里迴荡著阿兄的话,一字一句都刻在了心里。 他忽然问到:“兄长经常游宴北宫,却不让河间王进去,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高殷点头:“北宫就是大伯父遭难的地方,他是河间王的父亲,儿子怎么能在父亲殉难的地方享乐?” 旋即,高殷发了一声感慨:“若无兰京之变,今日坐在这儿说话的,就是河间王啊。” 河间王高孝琬虽然是高澄的第三个儿子,却是靖德皇后元仲华的嫡长子,若是高澄能顺利篡魏,高孝琬就是太子。 高殷回头,点了点四弟绍仁的脑袋。 高孝琬的四弟叫做高孝瓘,他的字更有名,高长恭。 绍仁是自己的四弟,所以高长恭,应该坐的是绍仁这个位置。 不过现在的高孝瓘既不高长恭,也不兰陵王,他还未及冠,只是一个通直散骑侍郎。 很讽刺的是,高孝瓘成为兰陵王,恰恰是高演发动政变將高殷的权力夺走之后,为了笼络各方而给高长恭升为王爵。 高长恭生於东魏兴和三年,算一算,现在也是十八岁了。 他和段韶、斛律光一起被后人称为“北齐三杰”,高长恭也无愧这个称呼,五年后,周国大將杨忠將会与突厥的木桿可汗合兵自恆州而下攻北齐,直逼晋阳。 这个杨忠有个和高长恭同龄的儿子,叫做杨坚,既隋文帝。 这个木桿可汗有个女儿,是周武帝宇文邕的皇后。 这一战,原本齐帝高湛是打算带著宫人从东面逃跑的,后来高纬选择跑路不是首创,实在是高湛的基因过於强大,逃跑本能刻在了dna上。 但是赵郡王高睿、河间王高孝琬勒住高湛的马,一如当初斛律金拉住高欢,后者是为了让大丞相回师修整,而前者是让天子不要弃军逃亡。 高孝琬请求把军队委託给高睿部署,高湛同意,命令六军的行动都受高睿的指挥,派并州刺史段韶总辖。 这体现的其实就是齐国的尷尬处境。北齐皇权不振,军权已经全面滑落於鲜卑勛贵,高氏宗王与他们合流,高湛不放权,他们就敢不作战,在开战之前先向皇帝开价。 高演高湛终於尝到了当初发动政变、反噬皇权的恶果。 之后高湛登上晋阳北城,军容非常整齐,甚至让突厥人埋怨起周人来:“你们说齐国混乱,所以来討伐他们。而今齐人眼中亦有铁,何可当耶!” 高长恭也参与了这一战,在高睿、段韶的指挥下,齐军大败周军。 六年后,段韶、斛律光、高长恭三人一起在邙山以五万之眾击破北周十万大军,北周死伤无数,投河坠落溪谷的人很多,大將军王雄战死。 高长恭在此战威名大振,士兵们为了纪念他的战功,创作了《兰陵王入阵曲》。 但之后,高长恭就会被高纬所猜忌。 酒宴上,高纬曾提醒高长恭:“战场上陷入敌阵太深,万一失利,悔无所及。” 高长恭则回答:“家事更重要,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高纬猜忌他將国家的事情称为家事,於是嫉恨高长恭。 当然,高湛高纬父子嫉恨的人多了,高睿遭到猜忌,被高湛的皇后杀害,高孝琬被高湛折断两腿而死,高长恭则被高纬赐了毒酒。 从现实意义上来说,高湛父子这是诛杀高氏內部可以取代自己的宗王,杜绝“乾明旧事”再度发生,然而一手缔造齐国这个权力怪圈的,正是高湛自己。 在这种环境下,再优秀的將领也会被埋没乃至杀害,高殷绝对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 大齐的珠玉,至少要留下高长恭这一颗。 高长恭现在毫无战功,那盖世的军事才能只有自己清楚,自己要做他的伯乐。 日后就算他想要发兵政变,也没有多少人响应,因为他虽然是文襄帝高澄之子,但却是庶子,法理上没有继承高澄的权力,除非他拱自己二哥高孝琬上台。 先不说高洋之后轮到了自己,就算自己没了,那还有高演高湛排队等著呢,献武的子孙还没有轮完,到不了高长恭这里。 而如果自己都把高演高湛摆平了,还没能拿捏住高孝琬和高长恭,那自己被推翻也是活该。 再说,高长恭那个寧愿生病等死、赐毒酒就喝,申辩都不申辩的性格,很难说他有什么野心。 所以高长恭可以放心启用。 忽然,宫中有人来报,说是皇帝请太子去北宫游宴。 三个弟弟想跟著高殷一起去,但侍者说皇帝只让太子过去,弟弟们只能依依不捨地鬆开哥哥的手,直到高殷做出下次陪他们出宫游玩的承诺才又高兴起来。 高殷坐在车驾上叮嘱二弟:“绍德,你带著他们回去。” “知道了,阿兄。” 绍德带著弟弟们向他行礼拜別,高殷点点头,让人包好那几件物品,前往北宫。 到了北宫,还未下车,就听见一阵西域胡戎乐,高殷问向侍者:“是粟特人在演奏?” 侍者刚要说话,就见到自宫中抬出人来,有男有女,他们身上都插著箭矢,惊恐的面容已然绝气,宿卫们用厚布拉起他们,仍有点滴鲜血坠落在石阶上,像是梅绽放。 见到太子,宿卫们露出歉意,他们不是不知道可以用布裹住尸体,但那是天子射的箭,他们不敢拔出,用布包住也可能折断箭矢,因此只敢垫在尸身下。 高殷面色沉重,命人带上东西,连忙进入北宫。 隨著侍者的高唱,眾人情不由衷地看向殿门,期待高殷的到来,不知不觉中,臣子们已经將太子视为救星。 高殷刚跨入宫门,一支箭矢就飞射而来,狠狠钉在门上,箭羽抖出了残影。 “哎呀!” 接著是高洋的声音:“居然失手了!” 高殷前方的一名舞伎连忙跪下,瑟瑟发抖,刚刚那一箭正是射向她。 高洋揉搓著下巴,想了想:“算了,没射中你看来是天意,你下去吧。” 他看向群臣:“我是天子,有这个权力吧?” 群臣连声称是,夸讚高洋的仁德,那名舞伎如临大赦,手脚发软地离开,下一名舞伎面如死灰地接替她的位置。 高洋再次弯弓搭箭,对准了下方演奏的舞者:“来,给朕好好表演,若是有些许差错,可是会出人命的!” 第35章 巧思 高洋时不时地更换目標,在这样的威压之下,想要不害怕真的很难,稍有不慎就命丧当场。 高殷走到他的身侧行礼,想要通过搭话让高洋放下弓箭,但高洋隔空给了他一脚:“別打扰我!” 忽然,一个面容姣好的舞伎顿了顿,高洋像是老饕见到了美食,立时鬆手,箭矢飞入舞伎的口中。 “咯……!” 舞伎似乎是想开口求饶,可是一切都被扼杀在了喉中,她的双手无力地伸抓,但这除了让长袖更加灵动外,就没有丝毫的意义,接著她倒在地上,曼妙的身躯微微颤抖,眼神迷离,渐渐闭眼睡去。 “哈哈哈哈!” 像是在品尝无上美味,高洋发出恶鬼般的大笑,他连连拍掌,指著舞伎的尸体,狂笑著说:“难得,难得,居然是射入口中!快,查查这舞伎的家人,给他们赏赐,她死得好,死得好啊!” 高殷仿佛看见高洋手中蔓延无数丝线,牵动廊下臣子们的唇舌连声说好。 好似一群木偶。 高殷忽然有些想吐,捂住嘴唇,高洋这才转头过来,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舒服了?” 他看向高殷身后,侍者们捧著的匣子,露出玩味的神色:“莫非是要献上来的?” 高殷强忍噁心,回应高洋的话:“正是呢。父皇日理万机,应当善养贵体,儿苦思冥想,终於想出这两样东西来。” 他接过侍者递来的匣子,亲自递给高洋:“这东西叫做牙刷,可以清洁牙齿,使人神清气爽,配上这用蜂蜜、青盐、天麻混制而成的牙膏,能预防齿龋。” “当真?!” 高洋闻言,咧嘴一笑,露出青黄如山峦的烂牙。 日夜酗酒,食饮无度,高洋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蹟了,他的身体在快速衰竭,牙齿也不例外,因此深受牙疼的苦恼,否则高殷就不会一拳打掉他的牙齿。 高殷命人拿来清水,高洋拿起牙刷,对猪鬃毫不在意,沾了些牙膏放入口中,刚一刷动,就感觉到一股清凉的快感直充头皮,爽得他连吸冷气。 “你加了什么?为何这么清快?” 高殷让人打开药盒,指著其中一味:“儿加了些薄荷,这样用起来更舒服一些。” 高洋用得爱不释手,连刷三次,又命人拿来铜镜,仔细观察自己的牙齿,確认自己的牙的確比之前整洁了许多,心下大快:“好,这牙刷果然不错,你呀你……” 他笑著,用手指点点高殷:“读了那么多书,总算是有些用了!” 高殷继续说:“让父皇喜悦是儿的本分。儿想的是,天下有许多人都不懂护理牙齿,饱受牙疼之苦,民间常用手自搓,或用柳树枝,若是儿將这个牙刷批量生產,做成买卖,日后也是个进项,多少补贴一些国用。” 高洋闻言,仔细思考了一会,才缓缓点头。他颇为牴触这种商贾之事,如果是在以前,太子拿这种事情来说道,一定会引来他的责骂。 但这段时间,太子让他大为改观,现在又是为了国计民生著想,甚得大体。 现在齐国的国库,因为要供养军队,修建长城、宫殿,还有他滥赏无度的开销,已经快要见底。 旧魏的官员是没有俸禄的,免费为国家上班,因此高洋登基后,最早办的其中一件事就是给官员们发俸禄,这项举措受到了官员们的热烈欢迎,看高洋也顺眼了许多。 但现在国家要节省开支给皇帝取用,眼看著又要回到那个免费上班的时候,虽然臣子们不说,但高洋知道他们心里有怨气。 所以太子能从这想事,让高洋很是欣慰,甚至隱约有些愧疚。 “你说得有些道理,之后写份奏文,拿个章程出来。” 高洋轻咳两声,问起还未打开的另一个匣子:“这是什么?” 同样是由高殷亲手打开,只见他手中端著一根轻巧的鹅毛。 高洋看不明白,笑著问:“怎么?要朕插在髮髻上,能治头疼之疾?” 高殷拿出备好的墨汁,解释道:“这是孩儿偷懒的办法。有时研墨麻烦,孩儿就会先存好墨水,在一些不甚讲究的地方用,会方便一些;这鹅毛也是一样的,您看。” 高洋仔细观看,发现羽毛的翎管处已经被削尖了,高殷將那儿蘸上墨汁,在纸上书写。 “这是……” 高洋眉头挑起,这似乎是用羽毛製成的笔。 它与毛笔不同,毛笔字虽然更加美观,但笔触是毛,落笔较软,需要掌控力度和速度,还就此诞生了书法,正说明毛笔的使用颇为费劲,能就这样琢磨出一门学问。所谓学毛笔锻链耐心,实际上就是说毛笔本来就需要练习。 而这羽毛笔是硬头的,上手就能用,而且字小、细,能够填入更多字数,因此就节省了纸张成本。 而且一看就知道它的成本只是一根羽毛,比起要特意搜集眾毛而製成的毛笔,羽毛笔也是肉眼可见的成本低廉。 “……儿想不用细说,以父皇的英明,应当足以看出这羽毛笔的妙用。” 高殷停笔,展示自己的成果,一页纸上写满了三百字,而以往用毛笔只能写上七十字。 高洋忍不住讚嘆:“真是巧思也!” 为什么中国古代,往往书籍资料都很精简?不是他们不想多写,而是中国早期是用刀子刻字在竹简上,中后期用毛笔写在纸帛上,碍於书写材料的限制,文字內容必须精简。 即便能写极小字者,那也需要长久的练习,毛笔的笔触真的太软了,很难控制。 但这羽毛笔用两根手指就能自由拿捏,轻易地写出极小字,同样一份材料,这羽毛笔可以多写数倍的內容,大大方便了文字的编写和传播。 高洋可以想见,假以时日,羽毛笔会威胁到毛笔的地位,因为它真的是太方便了。 他接过高殷递来的羽毛笔,发现真的很轻,自己一只手指就能抬起来,两根手指夹在手中,忍不住转动。 高殷见状,退至侍者身后,侍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羽毛笔中的墨汁洒在脸上,逗得高洋一乐。 “这种羽毛笔的笔头坚硬,容易磨损,需要用小刀再削尖,而且寿命不久,一根只能用七日左右。但……” 高殷从侍者身后出来,幽幽说道:“它绝不会像毛笔一样掉毛,造价又低廉,和存好的墨汁一起配用,文房四宝,就可以少了一个砚台啊。” 南北朝的时候,已经有文房四宝的称呼,也就是笔墨纸砚。 世家大族和朝廷公卿,还是会继续用精良的毛笔和砚台的,这代表著一种牌面,一种生活格调,就像星巴克的会员卡是沪爷的签证。 但出门在外,隨身带一个砚台就很沉重了,如果用羽毛笔,只需要准备数根羽毛,纸张,和一瓶存好的墨水,远远比带砚台方便得多,对底层士民十分利好,同样是一门適宜的买卖。 第36章 石妹 石妹是石梅在宫中的称呼,不仅是谐音,还因为她有一个姐姐。 和清丽的姐姐不同,石梅长相普通,只能在宫中底层做些杂役,因此当她被上官召唤说要去领受赏赐时,心中既是惊讶,又是欣喜。 她知道,一定是因为姐姐又得了赏赐,姐姐从来都是那么聪明,自父母双亡、流落街头起,姐姐就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而今入了皇宫,虽然辛苦,总归衣食无愁,姐姐舞艺精湛,又经常得到赏赐,姐妹俩渐渐有了积蓄,也开始期待將来放出宫去,能有一个觅得良人,相夫教子的生活。 因此她跨入北宫、见到姐姐尸体的那个瞬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像是刚睡醒一般,揉搓自己的眼睛,试图看到真实的景象。 她再次见到姐姐的尸体,如果不是口中深插的箭矢和已经乾涸的血液,姐姐就好像只是在她身旁睡著了一般。 上官站在前方,宣读著赏赐的缘由,她的姐姐表演得非常出色,是第一个能用口接住皇帝的箭的舞伎,天子大悦,因此要重重赏赐她的家人。 高洋兴奋地看著这一幕,以往总有些血气方刚的人会奋起反抗,在他们飞扑来前,宿卫就会控制住他们,任天子安插罪名隨意折杀。 然而高洋失望了,面前这个叫石梅的女子隨著侍者的宣读乖乖跪下,似乎並没有为枉死的姐姐產生一丝触动。 他扫兴地蜷入座椅,没看见石梅跪伏谢恩时紧握的双手,以及藏在发下,那双布满血丝和仇恨的眼。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听见那个男人的话,石梅心里一惊,这个瞬间她很想衝上去,杀死这个畜生。 但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又怕这道恨意被解读,因此心中恐慌,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口中含糊说著:“谢、谢天子赏赐!” 她极力憋著,仍有一丝哭腔从灵魂里呕了出来,一些大臣不忍心,闭眼不看。 “真是姐妹情深。”高洋微微摇头,讚嘆:“去两个人帮她抬尸体,需要法事超度的地方,也一併帮她。” 侍官上前將她扶起,笑眯眯的说:“这么多的赏赐,多少人想要都还没这个福气,你可要感恩吶!” 石梅再也忍耐不住,脸上露出狰狞的杀意,为了掩盖这一点,她头猛的撞地,清脆的响声震盪了弓弦,姐妹俩在同一处流出鲜血。 高洋已经兴致全无,动动手指,侍官就將石梅带了下去,在离开宫殿的最后,石梅大著胆子,用眼角的余光偷窥了一眼。 那个穿著丝绸女装、涂脂抹粉的青年是她的仇人,明明他已经是天子,明明他拥有了一切,为何还要杀死她的姐姐?! 旁边那个清秀的少年,听周围人说是太子,如果他死了,不知道这个畜生会是什么反应,但一定不会比她更难过。 初冬的风呼啸,穿透衣物刺入骨髓的寒意提醒石梅,在这个世界上,她已孑然一身。 这样的事比风还轻,不能在尊贵的大齐天子身上吹动片缕,即便是现代人高音,也只能低眉顺目,假装看不见。 现在他是太子高殷,想要改变这样的情况,只能等他成为皇帝。 而他要成为皇帝,前提是面前这个父皇死去。 对高洋,高殷的情感是复杂的。作为一个有基本道德的人类,高殷觉得高洋马上被虐杀再挫骨扬灰都不够赎罪,甚至將他的家族斩草除根都没有问题。 可高殷就是未来会继承他一切遗產的那个“根”,他总不能把自己杀了吧? 做出这些事情的也不是自己或者母亲,为此而负责,至少高殷自己是不同意的。 可自己的確从高洋这儿得到了剥削掠夺他人的好处,说完全不相干,还没彻底出卖良心的高殷做不到。 作为一个政治生物,他甚至还要为此歌颂父皇的武勇或者仁德,看看台下的臣子吧,皆是如此,那种不愿同流合污的人,一开始就不在这儿。 “这是为了实现梦想前的隱忍”,无数人这么想著,先妥协於现实,即便最终达到了梦想中的高位,也忘了自己隱忍的初心。 当然,高殷不用等那么久,明年天保十年,高洋就嗝屁了。 高殷甚至能准確到日期,天保十年十月十日。 也不知道高洋是真的懂算卦还是什么的,从当年起年號为天保开始,就爱玩拆字游戏,认为天保拆开就是“一大人只十”,指自己能做十年天子。 后来他问道士,道士说三十,高洋说果然没错,三十就是指十年十月十日,他也的確在这一天死亡。 而今是天保九年十一月,留给高洋的时间不到一年。 反过来说,高殷一年之后,就要面对那群如狼似虎的鲜卑勛贵、高氏宗亲,还有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太后奶奶。 感觉比李世民还要难。 虽然高殷同样认为高洋该死,但他更希望高洋能活得久一些,让他继位的道路更通顺,平坦。 所以眼下发生的这一切,高殷也只好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时代的局限,无奈的抉择,必要的牺牲。 先苦一苦百姓,等他继位改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高洋没再杀人,只是喝酒玩乐,又坐了一会儿,就宣布离席,让太子跟隨自己。 臣子们如蒙大赦,齐齐起身,向高洋跪拜。在山呼海啸中,高洋和高殷离开此处,到了一处园子。 有侍者摆上火炉,搬来屏风,在园子里製造出一个温暖如春,偶尔又有冷风散热的小空间,高洋半脱罗衫,用象牙梳轻梳自己的头髮。 高殷忍不住紧了紧衣袖,高洋见状,笑著说:“还感觉冷?那就让火再烧旺些。” 一旁瑟瑟发抖的侍女们连忙上前添火,然后知趣地退下,只有两个最美貌也最手巧的留下来,伸出细长的指甲,用温柔的力道缓缓抓挠高洋的身体。 服用五石散后,人的身体会浑身发热,皮肤变得敏感,因此长期服用它的人会穿薄衣,披头散髮,洗冷水澡,淋雨甚至露天裸睡,都是为了压住那股邪火。 所以对高洋来说,小巧女子的柔荑在身上摩挲,配上些许寒风,反倒是种享受。 “说吧,”眯著眼、舒服了好一阵子,高洋才开口:“你又有何事要做?” “还是瞒不过父皇的法眼。” 高洋轻哼:“你哪次是没事来找我的?每次唤你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怕鬼魂缠上你么?” 高殷忍不住腹誹,原来你自己心里有数啊。 他起身行了一礼,隨后道:“儿想从宗室之中调用一些人,引为臂助。” “这么说,你是真想打东雍州?” 第37章 齐律 东雍州是旧魏的称呼,齐承魏制,沿用了这个称呼,周国则命名为絳州。 它处在周齐两国的边界线上,与晋州、洛州、南汾州一起,二国围绕这几州发生了数十次大小战役,鲜卑勛贵就在晋阳上备战北朝新秩序,让高欢欲仙欲死的玉璧城,就在东雍州西南的勛州。 而今东雍州被西贼侵占,周將薛禹驻守柏谷城,旁边还有曹回公与其遥相呼应,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也是齐国需要的战略要地。 “是……孩儿想立些军功,不然怕眾將对孩儿不服。” “哪个敢不服?!让他站在我面前,亲口跟我说不服你!” 高洋闻言顿时怒骂,但骂完之后也是无奈,高殷说的是事实,就算是高洋自己,许多將领也是口服心不服,只是不能反抗罢了,对懦弱的高殷更是不屑一顾。 他闭目轻抚自己的皮肉,略略抓挠,好一会儿才问:“你看上谁了?” 高殷沉吟片刻,缓缓说:“通直散骑侍郎孝瓘,及安德王延宗。” “延宗?” 高洋皱起眉头。 孝瓘就是高澄的第四子高长恭,安德王则是高澄第五子高延宗。高延宗颇受高洋的宠爱,虽然不是高洋的亲子,但胜似亲子。 当时高澄遇刺,高延宗才五岁,由高洋代为抚养,到三年前的天保六年,高延宗还经常坐在高洋肚子上,甚至让高延宗撒尿到他的肚脐里。 高洋特別喜欢高延宗,抱著他说:“天下可爱的孩子就这么一个。” 这里也可以看出高长恭不受宠的待遇,通直散骑侍郎隶属集书省,是皇帝的侍从顾问机构,掌规諫、评议、驳正违失等事,官位从五品上,对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来说不可谓不高。 然而高长恭可是齐国宗室,而且还是原先该继位的正主、文襄帝高澄之子,即便是庶子,也不该这么低。 他的大哥高孝瑜,在东魏时期就封了河南郡公,齐国建立后的第一年七月就进封河南王,二哥高孝珩封为广寧王,三哥高孝琬是河间王。 哪怕是他的五弟高延宗,也被高洋亲自问说想要做什么王,高延宗说自己想要做冲天王,高洋就让杨愔安排,杨愔说天下没有这样的郡名,高洋便说希望高延宗安於德行,封了安德王。 与兄弟的四个王爵对比,高长恭的这个通直散骑侍郎就显得寒酸可怜。 这个时期的高长恭,根本就无人在意,完全可以拍一部《被人嫌弃的长恭的一生》。 对於孝瓘这个名字,高洋还要想一会儿,才恍然:“是那个庶子啊。” 高洋有些纠结,不是討厌还是喜欢的问题,他就没在意这个子侄,哪怕他是大哥的孩子,自己也没记住。 太子想要,就让他带走吧,不过延宗自己甚是喜欢。 “延宗还是留在我的身边,至於孝瓘……封个公,给些待遇,你就用著他吧。” 高殷大喜,北齐三杰之一,未来的兰陵王,就这么入自己麾下了,但是还不能笑,要忍住。 “孩儿谢过父皇。” “嗯。这两年你好好整军,有一支军队,说话才有底气。等你把握住了,再让你去战场上试试胆,歷练歷练。” 高洋唤来人,拿起笔墨,忽然有了新打算,让人把高殷献上的羽毛笔拿来,在上面细细写上封高孝瓘为乐城县开国公,进上仪同三司的內容。 “用著著实不错。” 高洋颇为满意,又问道:“还有何事?” “民飢无盛世,兵精必粮足,孩儿觉得这治国理政,莫过制定律法、囤积钱粮。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廩实而知礼节,若是再法度严明、依法治国,则我齐国將大兴於世,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一统天下? 高洋微微有些错愕,这种梦想在他刚刚登基之时还会做,然而此时他已经將这种心思丟弃多年,內心还暗暗嘲笑。 九年前,高洋也不过二十四岁,眼前这个少年,儼然就是当初那个天命加身、志得意满的自己。 只是美梦人人都会做,如何实现,才是重点,高洋饮了一口酒:“说得倒是好听,如何衣食足?如何仓廩实?如今我大齐的法度,还不够严明么?” 高殷抬起头,缓缓挤出两个字:“难说。” 高洋哼了一声,等他说下去。这些大道理谁都知道,具体如何实行,能不能实行才是重点。 “孩儿有两个想法,一是重新定製我大齐的律法。后汉末年,刘璋败给汉昭烈帝,诸葛武侯入蜀,以严刑峻法治川,川中怨人极多,法正便以汉高祖刘邦约法三章之事游说武侯,武侯却说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武侯认为,当时的形势与秦末不同,刘璋昏聵无能,他主政蜀地以来,没有制定行之有效的法律,而且不修德政,没有威刑。因此蜀地大族专权自恣,君主的话语渐渐被大族的专擅所替代。所以蜀地实行严刑峻法,恰巧能纠正这种政治形势。 “因此武侯虽然是法令严明,蜀汉却能长治久安,武侯去后,费禕主政,採用姑息宽赦之策,蜀汉却因此国势不振。儿以为,蜀国之旧势,恰如我大齐而今之局面。” 高洋深以为然地点头。 当初献武帝高欢的麾下將士贪污成性,贿赂取利之风渐渐盛行。杜弼曾劝说高欢整改这一局面,高欢却说天下浑浊动乱,贪取財利的习性已经养成,如果他急於整顿,那没有了利诱,士大夫们会投奔南梁的萧衍,將领们则会投奔西边的宇文泰,让他等一等,以后再研究这个事。 沙苑之战开战前,杜弼又请求高欢清理腐败分子,高欢这次连话都不说,让军士们拉弓上弦,拔刀挺矛,让杜弼穿过刀剑之路,刀剑在杜弼的皮肤上掠过,嚇得杜弼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高欢告诉他,这些都没打在你身上,你就怕得魂飞胆丧,而將士们面对这些,却捨生忘死地建立功勋,虽然他们贪鄙成性,却还要靠他们发挥作用,杜弼才无话可说。 “然而这是献武帝创业时根基未稳,才不得不做出的妥协。现在我大齐已立,根基初立,父皇您御驾亲征,打出威名,所以无需担忧。” “各国都在休养生息,西贼宇文泰刚死不久,其子宇文觉作为傀儡上位,其侄宇文护把持朝政,废杀宇文觉,迎接宇文毓继位,现在西贼內部人心惶惶,想要稳定还来不及,宇文护作守户之犬尚可,没有与我国开战、以军功换取威望的才能和魄力。” “南朝因侯景之乱而自顾不暇,陈贼虽然侥倖取胜,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他们篡夺梁室,人神共愤,王琳拥戴永嘉王接续梁统,继续与陈国作战,有我齐的帮助,陈国也是不得安寧,南朝分裂成数块,短时间內已无威胁。” “既然如此,当初献武帝所说的南奔萧衍,西投宇文泰之事就不会发生了,即便有些许异动,也不会动摇我大齐根基,父皇休养生息数年,恰是革新之时!” 高洋心下大震,这虽然是他们齐国上层的猜测,但也是得到了眾多情报才能下如此判断的,尤其是对南朝的分析,高殷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见识,若非幕后有人指点,就是天赋异稟。 “蜀汉有《蜀科》,晋有《泰始律》,旧魏有《太和律》,我大齐也该有一部配得上新朝的律法,以示我大齐新创革命,世道换新!” 第38章 利剑 《麟趾格》是高氏为了窃取魏室权柄而制订的律法,如今不堪使用,甚至会让晋阳方面有机可乘,培养出第二个高氏来。 “律法为王者之鞭,要牢牢掌握在君王手中,鞭子的力度、范围,全看律法制订得合不合理。” 合理的標准,自然是看如何符合他们高氏的需要。 “曾有人送信求情,黎阳郡太守房超將其杖杀,父皇交口称讚,並效仿曹操悬掛木棒,若能继续实行下去,可以阻遏人情贿赂之风,可惜中途而止。” 对此高洋还有印象,这件事发生在高洋刚刚登基那会儿,当时他还很励精图治,想要创造一个风气崭新的帝国。 有人走人情到房超那里,房超將使者打死,高洋非常喜悦,但是都官郎中宋轨上书,说如果请求別人受贿就被诛杀,那亲自枉法谋私又该是什么刑罚? 那时候高洋还年轻,双標和无耻没有练到家,不好意思说我们高家人除外,现在的高洋已经是完全体,再有人上这种奏疏,估计会被他骂一句“天家之事与汝何干”就打死。 这也是齐国皇权逐渐强化的体现,彼时高洋刚刚登基,权力不足,而现在他有足够的威望去推行这件事。 “父皇早年曾命百官商议制定《齐律》,然而一直未成,案件的审判仍依据旧魏朝律。那在世人眼中,我们到底是新生的大齐,还是只是换了国名的旧魏?想是这些官僚不通律法,或故意拖延,若是新法迟迟不推进,则世人不知我大齐之新,旧魏的弊病也就无从清起。” 高洋的脸上出现了狠厉之色,这是他的心病,最恨別人看不起自己。 “又有被弹劾者,反过来诬告弹劾者的事情,父皇明察,詔令设立弹劾条例,有罪之人不得告发。然而这条规定却被有心之人利用,先將清白者诬告为罪人,被告人无奈只得攀指他人,眾多官吏居然无法判断,涉案者常达千人。这实际上是官员们为求宠信,欺上瞒下,曲解父皇的好意,坏了国法……” 高殷这时候所说的,就纯粹是为高洋遮羞了。 因为高洋的规定很没脑子,有罪之人不得告发他人,那些真正有罪的傢伙,就会为了防止自己被告发,先发制人去攻击知道他们底细的人,而被攻击的人就只能拖新的人下水,这样就会有官员涉入调查,从而可能洗白这些冤枉者。 当然高洋也不是故意没脑子的,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底下的官员互相攻击,无法团结,並且有机会去杀死他想谋害的某些官员,符合他杀人的需求。 然而他毕竟是皇帝,高殷作为他的太子,也只能说他的本意是好的,都给下面的人执行坏了。 “……所以孩儿以为,出台新法刻不容缓,给务实的官员以倚仗,让奸猾的人无所遁形,不仅能为世人表率,而且能强化君主的权威,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高洋听罢,细细思索片刻。 “你如此说,心里一定有腹案了?” 高殷点头:“正是。帝王所用的权力,无非奖赏与惩罚,使用它们的要点就在於情理。然而情理有时有进有退,事件有时是非难辨,或许今日这案合该如此判,十年之后有了新证据,却又將其完全推翻。而奖赏可以追回,惩罚却不能復原,孩儿认为以后遇上应该奖赏或惩罚的情况时,施行奖赏不能確定时从重,惩罚不能確定时从轻的原则,且保留当事人和亲属在事后永远追溯的权力,让他们始终可以申辩。” “在这个基础上,设立明晰准確的法令,简明扼要的科条,再命令官宦人家的子弟必须研习,作为当官之基础。凡是能提出法令的漏洞,以及能给出解决方案的,无论是谁,都派官员去研究,再上报给宰辅和父皇判断是否合理,给予適当的赏赐,这样,我大齐的律令將深入人心,世人也知我大齐治国法中有理,理中有情,何愁不得天下人望?” 高洋默然。某种意义上,这个孩子比自己更懂得如何治理国家,虽然现在只是嘴上空谈,但確实地说中了要点。 国家只是一个概念,当所有人都承认的时候,“齐国”就存在,而当所有人都不承认了,“魏国”也就不存在了。 而严格执行的法律,是最能让人感受到国家切实存在的体验,也是最能展现帝王威严的途径。 但能否严格按照这个美好的构图走下去,高洋非常怀疑,人总是有惰性的,他自己在这一点上格外有说服力,齐国的官员们仅仅只需要一半他的懒惰和私慾,那这个法律执行的力度就会大打折扣,甚至反过来,变成上下欺瞒的工具。 “当然,孩儿不相信官员们都会如此努力尽心,朝廷中尚有御史台,民间岂可没有?应当设立更隱秘的监察部门,严密监视官员们的执法。有些官员秉持无讼是求、恕让为先的观念,又或者沽名钓誉,为了得一个吏治清明的名声,故意压制民讼,亦或者粗糙断案,让民人不敢告官。” “因此,孩儿认为当设立一个特察部门,专门去各地探访,收买当地士人民子,查探官吏执法实情……” 高洋眼前一亮,这可是一个控制臣民的好手段,虽然这么做会被臣子骂,但能帮助他握紧权力就行,而且他现在做什么不会被臣子骂?骂得还少吗?! 以往也不是没有特使,但那些都是皇帝的近侍或者朝廷的臣子,本身就在官员的圈子內,事情不可能做绝。他们不至於欺瞒皇帝,但多半也会指点当地官员,等他们改变或者遮掩之后再向皇帝报告,让皇帝得到一个虚假的情况。 高洋所需的,就是一个完全忠诚於他,什么话都敢说,任何情报都是真实的绝对可信赖的部门。 他一下子想起了高殷前些日子要设立的东宫辑事厂。 只是这辑事的范围,从宫廷扩大到了全国。 “它会成为我们大齐朝的一把利剑。” 高洋看著高殷的双眼,从那儿窥见的是同样炽热的权慾火焰。 之前高殷说的制定新齐律,高洋知道很重要,但也觉得很麻烦,一直提不起兴趣。直到后面这个提议,才感到有趣起来,这可是能让他的权力更加集中的东西。 “好,很好。这件事就按照你的心意去办。如何制定新齐律,你和须拔去商议,之后给我个章程。” 须拔是高睿的小字,在歷史上,也是高睿负责制定了新齐律,高殷只需要在未来的高睿的想法上添添补补,剩下的全交给本人二次创作就可以了。 “辑事厂……之后我会和永乐说,你有权在宫里调动你的东宫宿卫,非我亲令,可以无视任何人。” 高殷本身也是有东宫宿卫的,只是要接受皇帝宿卫的指令,否则形同谋逆,而高洋的意思,就是给了高殷极大的自主权限,只要不是直接攻击高洋的宿卫,就可以对任何人动手。 甚至包括太后。只是高洋不会说明白,需要高殷自己领悟,而且还要有胆色。 严格来说,高殷现在找机会带东宫宿卫,趁著高演高湛进宫的时候把他们杀了,也是做得到的——只是事后会有天大的屁股要擦罢了。 高洋也兴奋起来了,皇权得到了新玩具,这种精神上的快感甚至压制住了他身体的燥热,让他跃跃欲试,他可是有著足够的人手来组建一个特务机构。 他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你第二个想法呢?” 第39章 平西 “適才你说的,第二个想法是什么?” 几次谈话下来,高洋对高殷的期待越来越高,每次谈话都有新东西、新玩意儿,简直不像是自己当初那个读书读傻了的汉儿,倒像是一个天赐的英杰。 莫非老子把他打开窍了? 高洋捏紧了拳头,乾脆对几个幼子也动手好了。 高殷不明就里,还以为这傢伙犯病了,连忙说:“不知父皇知道西贼的府兵制?” 虽然后人叫府兵制,但时人是不知道的,高洋想了想:“你说的是黑獭假託周典置六军,开的那个百府?” 他冷笑:“也不知道开那么多府有什么用。” 虽然府兵制是眼下一种优越的制度,但实际上是一种分权的手法,上下府兵阶级分明,其他几个柱国与宇文泰处於同等级的地位,是分割自己的权力、对其他军头的拉拢,来保证西魏军心不散的手段,一如魏时的大丞相高欢,大丞相再如何尊贵,不称帝,终究也是臣格。 然而宇文泰的个人威望,就和高欢一样,在西魏遥遥领先,所以名义上柱国平级,实际上柱国都要听宇文泰的。 只要宇文泰活著,这一点无关紧要,但如果他死了,那就差距极大了,因为官职和爵位可以由子嗣继承,但个人的名声与威望就要重新计算,否则原先的高殷也不会被赶下台了。 因此宇文泰才需要託孤宇文护,宇文护恐怕自身的威望不足,才逼迫西魏恭帝拓跋廓禪让,建立北周,和高洋称帝的原因如出一辙。 也因此,宇文泰极其忌惮独孤如愿,乃至把他的名字从如愿改为了信,来展示自己在独孤信之上,因为独孤信是唯一一个可以挑战宇文泰地位的人,他曾是贺拔胜的旧部,贺拔胜的弟弟贺拔岳如果不死,那建立北周的將会是贺拔岳。 也是在宇文泰死后,赵贵试图剷除宇文护夺权,被宇文护杀死,宇文护顺带以同谋罪免了独孤信的职,逼独孤信在家自尽。 所以府兵制虽然好,但高洋不屑一顾,对他而言再造这么几个柱国没有意义,反倒会触动原先的勛贵格局,徒然让国內不稳。 “是,百府只是宇文泰分权拉拢诸將的手段,但还有另一项作用,若是西贼让府兵们农閒时训练,平日耕作土地,战时从军作战,则军心將大增。” “这些士兵平时就是农民,不需要多耗钱粮养兵,还能让他们种地开荒,只要確认这些地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就会乐意之至,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作战也会捨生忘死。” 高殷点破了府兵制的奥妙。 府兵制是建立在均田制的基础之上的,既国家有著充足的土地,但人口不足,於是允许人民自己耕种,到了一定时间就承认这片土地为该民所有。 在分发土地这件事上,高欢的东魏选择了拉拢六镇勛贵以及世家大族,民眾和土地被这些贵族所圈,使得高欢得到了他们的支持,构建了“高王命运共同体”,但这是有代价的,高王乃至齐帝惠及人民的很少。 相反,西魏较为弱小,因此西魏才没有东魏那么强大的门户之见,只要能抵抗关东军,不管是鲜卑人还是汉人都可以,只要不让东人进来,我们就是自己人。 而这些分发的土地,到了底层流民和百姓的手中,为了守住自己的土地,他们一定会发奋作战。 当然,这个时候的周国还没有开始让府兵制兵农合一,那是杨坚建立隋朝十年之后才开始进行的改革,在此之前,它的作用是广募关陇汉族豪右,重建中央军,巩固宇文氏势力,把军將转化为政治贵族。 所以北齐灭亡之时,守城的多为鲜卑子弟和妇女,汉人文士多缅怀齐国,但底层汉人冷眼旁观,坐视齐国灭亡; 而周国逐渐壮大的原因就在於此,可周帝必须保证自己的至高地位,一旦宇文氏没有卓越的才能和崇高的威望,就要受到剩下六名柱国的挑战,最终被汉人杨氏摘取帝冕。 当然,也不是说齐国的做法就一定弱於周国,恰恰相反,齐国的军队战力始终强於周国,直到灭亡之时,齐军也险些把来北伐的周武帝给伐了。 齐国的灭亡很大程度在於君主本人的能力和性格,高纬实在废得可以,应该滚去和胡亥一桌,北齐那个国势不说让刘彻、李世民来,哪怕是完顏守绪、朱由检这样的君主,即便不能扭转局面,也不会轻易地让周师入晋阳。 “重点是民有其土,农时耕种……” 高洋抓住了重点,但他也很无奈。 正如之前的原因,齐国即便还有很多土地,可人口都被世家和勛贵们扣住了,有些类似满清的“圈地运动”,那些隱匿的人口成为了这个时代的包衣。 高欢时代还能查出六十万人口,可那是高欢,之后他大哥同样彻查勛贵,狠狠地打击了高慎、李元忠等豪右门阀。 结果是高慎加上妻子被高澄调戏的因素,直接反叛西魏,而李元忠等则退出魏廷,脱职避事。 轮到高洋再如此做就更难了,虽然他是开国皇帝,但实际上已经是高家第三个掌舵者,在名分上压倒眾臣一头,也掌握著实权,可一旦要开刨某些臣子的根基,那就是要他们的命,为了自家的利益,他们一定会和高洋死磕到底。 天保八年迁移冀、定、瀛三州人口去幽州安置种田之事就是证明。別说他了,哪怕是朱元璋这样雄伟的大一统王朝开国之君,临死前也遇上了挑衅他的南北榜案。 所以对高洋来说,这些话也是废话,他知道,但他改变不了。 从他刚刚登基,志得意满的那个时间起就改变不了,而今已经是残朽之身,时日不多,更做不到。 高殷知道他在困扰什么,整理了一下思绪:“所幸西贼尚未使垦田籍帐一与民同,我齐也不必学西贼的府兵制,齐国自有法度,何须看贼?孩儿请在两淮之地屯田。” “哦?” 自从建康兵败,高洋就对淮南不大上心了,只要维护防务,不让南朝安定就好,还真没想过去仔细开发淮南,导致南人觉得齐国政烦税重。 “南朝衰弱,军力弱小,陈氏又陷於前梁宗室,自保尚且奋命,更无余力侵扰。孩儿认为淮南之地不需太多兵马,可多民屯,再设『保粮都督』护之……孩儿算过,每年可收穫五万石粮食。” 五万石? 听到这个数字,高洋略微诧异,蚊子再小也是肉,原本没有上心的淮南能出粮,那就是赚。 “至於晋州、洛州等地,因为直接面对西贼,压力甚重,孩儿以为当在平阳设立重镇,和对方的蒲州对抗,深沟高垒,广积粮草武器。如果西贼不出,我们就攻取黄河以东,剪除长安羽翼,西贼就会被我们困死。” “反之,如果西贼出击,兵力不过十万就无法克我城池,我们的粮食都由关內运输,士兵每年一轮换,粮草和兵员时刻充足,供应不断。” “他们进攻,我们就不战,时日一长,敌方必然兵疲粮竭。他们撤退,我们就乘势追杀。关西之地人烟稀少,城市间隔很远,敌军来往困难,即便是从蜀地运粮,蜀道艰难,也无济於事。不出三年,敌军大不如前,到时也是我大齐西征、一统北土之时!” 第40章 转轮 这是卢叔虎给高演上的《平西策》,只不过高演註定是听不到了,已经由高殷献给了高洋。 对高殷而言,最重要的是设立一个新的平阳重镇,培植自己的军事班底,不仅能分化、削弱晋阳那帮勛贵,明面上还能说是为他们减轻周兵的压力,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是天保九年,已经是公元558年了,而高演是公元561年去世的,也就是说这些不过是两三年之后的建议,是完全可以马上启用的提案。 高洋唤来人,將这些內容记下,看上去是认真考虑了。 高殷颇为喜悦,今天的提案只要流传出去,他高殷不再单有仁懦形象,必有谋略之名,多少能改变一些人的看法。 这些人不会说话,但他们会暗中活动,最终能改变齐国的人心走向。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高洋的看法,他想向高洋证明,自己拿下东雍州的想法不是纸上谈兵,有著殷实的计划,只要得到发育的机会,或许能走通高洋没能走完的霸王之路。 高洋確实对他刮目相看,甚至对眼前这个热切的小人儿產生了些许嫉妒。 如果当初的我,也是他这副样子,那母亲就不会疏远我,我会得到和几个亲兄弟一样的宠爱了吧? 如果我也这是如此,阿兄就不会指著我,嘲笑说“此人亦得富贵,相法亦何由可解”了吧? 他真的是我的种吗? 他情不自禁地抓向了高殷,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不知道哪里又触怒了天子。 但他们不敢动,只敢看著狰狞的高洋伸手抓住高殷的髮髻,高殷略微吃痛,又不敢叫饶,只得呆愣地直视高洋。 高洋意识到自己失態了,沉默片刻,才改抓为抚摸,安抚高殷的情绪。 “你做得好。” 高殷可没有一点被夸赞的喜悦,他刚刚確实感受到高洋的怒火。 高洋斥退隨从,看著高殷的眼睛,神色严肃:“你年未弱冠,居然能思虑国家大事,而且真的可行,我……颇有些感慨。” 高洋说著,忽然泪流满面:“莫非我们高氏,真的能克拔周国?” 从继位开始,高洋就不断面临国家內部的压力,要平衡各方的利益,作为头狼不能独自吃完肉,也不能令各狼吃肉做大。 高洋的疯癲,既是本姓残暴,也是过激的发泄,被囚禁在天子之位的独特反抗,只是这种狠毒的反抗註定会付出许多代价。 他甚至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称呼西贼为周国。 高洋的心中其实已经预感到了,齐国已经卡在了一个尷尬的处境,爬不回魏时的巔峰,周国根基已立,即便再像父祖那样发动灭国级別的大战,也是徒劳无功,只会损耗齐国的元气。 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洪水的咆哮盪至耳旁,既然无法逃避灭亡,那临死前纵情享乐、极尽疯狂,又有何不可? 反正不只是他的儿子,齐国这条船上的所有人註定会陪葬。 但是命运的洪流於此刻分流,在高殷身上,高洋似乎看到了一张聪慧狡黠的笑脸。 父亲高欢曾经对他说过:“此儿意识过吾。” 而现在,高洋万分確定,眼前的这个孩子,意识还在他之上。 “安德就也跟隨你吧。” 高洋另起一詔,將宝爱的高延宗也调到高殷麾下。 “……多谢父皇。” 高殷有些奇怪,不过达成了最初来的目的,他没意见。 想了想,高殷壮著胆子,开口询问:“不知上党、永安二王……” “这不是你当问的事!” 高洋顿时露出怒容,刚刚涌出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高殷连忙下拜,请求宽恕。 见这个孩子委屈的模样,高洋也不是没有触动,他沉思片刻,说:“后日,你去合水寺,替朕供养释尊如来佛舍利。” 天城山修定寺,原本是鄴城僧人张猛之禪居之所,太和十七年,北魏孝文帝狩猎於天城山,於是初立天城寺。 高洋登基后,以山有二水合流,更其名为合水寺。 二十年后,周军灭齐,周武帝宇文邕入鄴城,在原先的齐国境內推行禁佛之令,北方寺像几乎灭绝,僧眾多逃奔江南,合水寺也被周国焚毁。 然而武帝死后,宣帝、静帝先后继位,佛法又兴,由於周武帝曾灭佛,故僧人对周帝非常失望。 恰逢杨坚篡夺周权,建立隋国,於是僧人们选择放弃旧周,下注新隋,新生之隋能迅速稳定,僧眾们活跃的政治投资不能说是决定性因素,也可以说是一个重要条件。 因此杨坚篡位后普詔天下,全面支持和復兴佛教,开皇三年十月下敕修理合水寺,度人配住,並改其名为修定寺。 此时这座寺庙还是合水寺,不仅是大齐最尊贵的皇家寺庙,也是法上法师长期经营的寺院。 法上,是从旧魏到现齐,高王治下的最高佛教领袖,师承高僧慧光,统领关东眾僧数十年。当初高澄名义上还是魏国的臣子,因此就连高澄都要奏请法上入鄴城,拜法上为昭玄沙门都维那,居大定国寺而充道首。 高洋登基后,更是对法上“事之如佛”,任命法上为昭玄寺大统。 昭玄寺掌管佛教,法上的大统职务相当於齐国佛教事务局局长,“昭玄一曹纯掌僧录,令史员置五十许人,所部僧尼二百余万”,而法上“纲领將四十年”。 某种意义上来说,法上就是齐国官方允许的拥有封地和两百万人口的现实佛王,之所以对其如此宽容,是因为高洋不得不利用佛教来塑造神性,弥补自身的合法性。 早在东魏时代,僧人们就为高欢作势,製造“佛图入海”、“东海出天子”等讖言附会王朝盛衰,宣扬高齐將取代元魏,为高欢的神圣性张目。 这一举动在民间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经歷各方战乱,底层人民接受了宗教的洗礼,接受佛教的同时,该接受高王统治的理念同样深入人心。 因此高洋登基不过三个月,就巡幸天城山,“礼謁法师,进受菩萨戒,布发於地,令师践之”,藉助佛教的力量,宣示自己为转轮王转世。 这一套在这个时代非常流行,南方的萧衍四次捨身同泰寺,就是为了標榜自己为转轮圣王,“似阿输迦(阿育王),而且或以之自比也”。 朝臣前后四次出资四亿钱將萧衍赎回,之后的陈霸先也有样学样,同样在同泰寺出家。 时至今日,齐国天子高洋在官方层面上被视为转轮王,是一种从齐国高层到底层民眾的普遍认知。去年,高殷的长史高睿就在定国寺的石碑上歌颂:“属大齐之驭九有,累圣重规,羲轩之流,炎昊之辈,出东震,握北斗,击玉鼓,转金轮。” 就连高欢和高澄都一样是转轮王的化身,高欢唱完敕勒歌死去后,明明在鄴城西边有一座属於他的义平陵,但那儿只是虚葬,高澄命人偷偷开凿成安鼓山石窟佛寺旁边的洞穴,作为高欢真正的埋骨地。 等高洋上位,又开凿了北响堂山三石窟,中间的释迦洞对应高欢,刻经洞对应高澄,大佛洞对应高洋自己,以佛教转轮王的做法安葬先君,达到一家子对应佛教圣君转轮王的政治目的。 所以在齐国,虽然和佛教关係好的不一定能登上皇位,但和僧人关係不好的,就一定不是转轮王,皇位岌岌可危。 高洋让高殷去合水寺,是向高殷开放了某些隱秘的政治资源,让高殷镀金。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高殷拜谢:“孩儿谨遵圣命,必张我大齐之君家传天帝之尊、世祚轮王之贵。” 高洋忍不住微笑,这个孩子果然知道其中的奥妙。 第41章 竇泰 今天聊的內容有够厚重,甚至可以说能改变未来齐国的格局,因此高洋的精神也隨之紧绷了一段时间,哪怕不到一个时辰,也让高洋足够乏力了。 他摆摆手,打了个呵欠:“你去做罢,晚些时候回来宫中参宴,关於你的婚事,我要和汝母以及太后聊一聊。” 高殷心领神会:“那孩儿便告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娥永乐已经出现在了附近。 高洋对其点点头,娥永乐便得到授意,一个身著精鎧、皮肤黝黑、面容刚毅的男人跟隨他出现。 “牒云吐延,从今日开始,你就带一队人跟著太子。” “遵命。” 牒云吐延向高殷行礼,等出了这地,在外等候的康虎儿见到高殷身边多了一些人,不禁略有诧异,牒云吐延朝他微微点头。 太子这是更被至尊认可了。 康虎儿颇感欣慰,太子地位稳固,而且有更多的人保护太子,自己的责任也就轻鬆了些。 在回东宫的路上,牒云吐延主动朝太子搭话:“太子八日后,要在皇城北招揽军士?” 高殷点头:“是有此事。” 牒云吐延也是从六坊出来的,对此颇为上心,急忙笑著道:“我有几个兄弟,当初落了事儿,而今也想为国家效力。若是太子不嫌弃,我可引荐一二。” 还在六坊的老兄弟们托人来说,太子有意在六坊再挑选士卒,大家都有意识地忽略了太子所谓的汉风,只要钱给到位,哪管是汉是鲜卑。 但牒云吐延还是有点担忧的,至尊非常挑人,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是学了这个风格,若是兄弟们被刷下来,自己也有些失了面子。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高殷对这样的人情交际並不反感,这反而是一种好现象,在这些宫中宿卫来看自己也是值得下注的一方,身上牵绊的势力越多,自己就越安全。 於是他点头:“列个名单给我。” 牒云吐延大喜,连忙说:“六坊旧是宿卫,从那出来的兄弟们都是好手,哪怕至尊要选百人之將,都能从中择出我等三千人,足见精锐。当时有两个倒霉兄弟没赶上,一个是和卜罗,和叫羽破多郁的,这两个若是当时在,一定和某同列奉尊……他们在六坊中也颇有声名,只要太子得此二人,就不愁无人可用。” 高殷记下了这两个名字,用鲜卑语说了一遍,倒是让牒云吐延颇感意外,对太子多了几分好感。 高殷抬手,点来一个侍从耳语,那个侍从领命而去,不多时,拿出两件精致的掛饰。 “这不是宫里做的,样式还不错,也值些价钱,让他们二人戴在身上,到时候我一眼就能看到。” 牒云吐延忙不迭地收下,心下觉得太子想的就是周到,不愧是贵人。 回到了东宫,头戴武弁、身穿絳色朝服的左卫坊率竇孝敬前来拜见高殷。 竇孝敬是竇泰之子,当初竇泰被高欢网罗至麾下,娶了高欢妻子娄昭君的妹妹,作为高欢的妹夫受到信赖,是一个智勇双全的猛將。尔朱度律、尔朱仲远、尔朱兆將要联合討伐高欢之时,竇泰献上反间计,令度律和仲远不战而返,帮助高欢打败了尔朱兆。 之后尔朱兆多次劫掠,高欢设下圈套,扬言要討伐尔朱兆却不行动,让尔朱兆放鬆警惕。而后高欢估摸著新年之时,尔朱兆会举行宴会,於是派遣竇泰率领精锐骑兵急袭。 竇泰日夜行三百里,居然给他摸进了尔朱兆的庭院,正在大吃大喝的尔朱兆士兵看见竇泰等人宛如神兵天降,嚇得失魂落魄,竇泰率军追赶到赤洪岭將其击溃,尔朱兆因此上吊。 之后东魏建立,竇泰出任御史中尉,庶事咸理,內外肃然,百官敬畏。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如果高欢是刘备,那竇泰就是有关羽之才的糜芳,不仅是功臣,还是贵戚,是高氏集团的初代目京畿大都督,足见任重,只要他还活著,那鲜卑勛贵的领头人必然是竇泰,绝无他想。 可惜竇泰也犯了一个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他死了。 这个错误还和宇文泰有关,二十二年前,高欢西征,命竇泰率军进入潼关,但中途遭到宇文泰的袭击全军覆没,竇泰无顏见高欢,愤慨之下自杀而死,一向卑鄙无耻老奸巨猾的高欢甚至罕见地发了一次癲,统领二十万兵马,仿若刘备附体一般开启了沙苑之战,为他的关羽报仇。 竇孝敬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的儿子,作为恩宠,高洋將竇孝敬任命为高殷的太子左卫坊率,负责护卫东宫的安全。 不过高洋和高殷都不能像高欢信赖竇泰那样信赖竇孝敬,因为竇孝敬的母亲可是娄太后的妹妹,是太后插在东宫的一根刺,替太后监视著太子。 高洋也曾想將其撤换,但娄昭君以竇泰为盾牌,力保竇孝敬的左卫坊率之位,除非高洋真要彻底否定竇泰对齐国的贡献,否则他还真拿小竇没办法——不是做不到,而是会牺牲更多,成本与收益不匹配。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杀人容易拋尸难,就是这个道理。 也因此,给予竇孝敬官衔与恩荣已经足够了,实在是不能指望他为了高洋父子效忠,否则高洋也不必派康虎儿来贴身护卫高殷,反过来说,其实就是不信赖竇孝敬。 歷史上也確实如此,高洋登基后虽然去了竇泰墓前祭奠,但却没有其他的动作,反倒是娄太后支持的高演上位之后,才將竇泰配享高欢太庙。 高殷出任大都督府,掌握额外的兵权也就罢了,而今还派了牒云吐延来,这让竇孝敬颇有些不自在,莫非太子疑我? 匯报完了工作,竇孝敬忍不住发问:”太子,这些是……” “噢,是父皇调拨给我派差的人手,不入东宫,不劳你费心。他们要经常伴隨我身侧,你就当做看不到就是了。” “既如此……臣下遵命。” 竇孝敬唯唯诺诺而退,他虽然不是特別聪明的人,但也知道自己正在失势。 要让自己率领的左卫坊看不见这些人,那他们不就比自己更亲近太子么?这样谁才是太子的护卫? 太子开了大都督府治事,有都督府的人马是自然而然的。但按照宫里的规矩,这些人马不能进入宫中,太子在宫中主要依靠的还是他们左右卫坊。 可看眼前之人的制服,他们是宫中宿卫,等级比东宫左右卫坊高得多,说明这是皇帝的决定,他当然不敢表露不满。 高殷也觉得有些可惜,明明不是竇孝敬的错,但他一开始就站在了勛贵的阵营中,除非这个阵营消散,或者全面倒向高殷,否则高殷也没法使用这种成分不纯的臣子,“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像段韶、斛律金这种重量级的勛贵,是有资格重新选择站队、且双方都会欢迎的大股东,竇孝敬还没有这个资格。 这些宿卫约有两百人,亲自安顿好了他们,高殷才回到自己的住所,时不时命人取些东西,又叫来匠夫,在殿內发出奇怪的声响,引得路过的牒云吐延大奇。 “这贵人就是贵人,折腾的办法都和常人不一样啊。” 好在太子没有天子那么暴戾,只是捣鼓东西而已,不捣鼓人。 第42章 凉风 高殷睁开眼,眼前是华丽而陌生的屋顶。 意识渐渐凝聚,高殷的思绪快速转动,张口问道:“我睡多久了?” “一个半时辰,酉时快过去了。” 酉的本义是酒器,字形象装酒的罈子,引申为酒。 下午五点到七点,太阳开始落山,古人日落而息,因此傍晚时分是人们忙碌了一天最疲惫的时候,也是享用最美味的晚饭之时。 因为劳作而不能白日饮的酒,就在这时饮得最多,因此酉字也变成了指代这个时间段的时辰。 酉时快过去,那就是要到七点了,高殷连忙起身,让僕从给自己穿衣,恰逢此时宫中派人传命,说是大家呼唤太子去昭阳殿。 太极殿是齐国鄴都皇宫的主殿,是一座面阔十三间、进深八间、中心部分长七间、深二间的巨大殿宇。 它建立在九尺高的珉石台基上,周廻用一百二十柱,门窗以金银装饰,椽端装金兽头,殿顶用黑色的青掍瓦涂抹上胡桃油,光耀夺目的同时显示出帝王殿宫的雍华荣贵。 门廡围绕著太极殿,组成巨大的殿庭,殿庭东侧有云龙门,西侧有神虎门,往北约三十步有朱华门,高殷跨过此门,便进入了昭阳殿。 太极殿的东西方向分別有东堂、西堂,昭阳殿也同样如此,东为含光殿,日后高湛登基,其子东平王高儼就在这含光殿办理政事,接受同宗族长辈的下拜。 顺带一提,虽然和鄴都的这个含光殿没什么关係,但宋武帝刘裕的第三子、刘宋第三个皇帝刘义隆,也就是留下“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仓皇北顾”的那位主,正是当日金凤台上,杨愔劝諫高洋时,说的那位举著蜡烛绕墙检查的宋文帝。他为其子刘劭所弒杀,而遇害的地方同样名为含光殿。 昭阳殿以西为凉风殿,北齐殿、堂混用,因此也叫做凉风堂,这个地方几乎是北齐歷代名场面的打卡点。 首先这里是高百年的埋骨地。高百年是高演的太子,高演死后高湛继位,当时有个叫贾德胄的人教高百年写字,高百年写了几个“敕”字,这可是不能乱写的,这个字的含义就是帝王的詔命,也不知道是不是写敕勒歌的时候写下的。 总之贾德胄把这几个敕字封包好上奏给了高湛,高湛大怒,把高百年召唤到凉风堂来,让他再写敕字,发现与贾德胄上奏的字体相似,於是感觉皇位被威胁的高湛让身边的人把高百年乱打一顿,又下令拉著高百年绕堂而走,边走边殴,高百年经过的地方血流得遍地都是,奄奄一息的高百年求饶:“饶我一命,愿意给阿叔作奴!” 高湛杀死了高百年,把他丟到了池子里,整个池子的水变得赤红,高湛亲自看著高百年被掩埋。 高百年的妃子就是斛律光的长女,不吃东西、握著玉玦哭了一个月而死去,拳头依旧紧握,还是斛律光亲自掰才掰开,不知道当时斛律光是个什么心情。 有同样遭遇的是高殷的二弟高绍德,因为李祖娥没让自己和高湛的女儿活下来,高湛便大怒,当著她的面杀死了高绍德,这次他比高百年那时更生气,因为他是亲自动手,把高绍德打死后埋在凉风堂。 等高纬上位时,在这附近挖出了一具孩子的尸体,宦官们私下议论,有的说是高百年,另一些说是高绍德。 凉风堂也是斛律光的殞命所,当时高纬要除掉斛律光,引他入凉风堂,刘桃枝在身后突袭,但没有扑倒斛律光,斛律光说著“我是来向陛下道谢的,你们要干什么”,“刘桃枝你这傢伙经常做这种事,但我没有辜负国家”之类的话,被刘桃枝和另外三个力士用弓弦缠脖勒杀,斛律光的鲜血流在地上,事后怎么擦都擦不去。 不知道斛律光在地下知道自己和大女婿死在同一个地方,又是个什么心情,不过高纬应该是很愉快的,之后灭了斛律家族,周国的皇帝宇文邕更愉快,直接大赦天下庆祝斛律光的死讯,过了两个月,高纬废掉了自己的皇后,也就是斛律光的第二个女儿为平民。 这些故事还未上演,凉风殿还没沾染这么多的血腥,目前这里是高殷的住所之一,从天保元年九月起,高殷就住进了凉风殿,在这里监督总管国事。 从天保六年起,高洋就在昭阳殿听狱诉讼,昭阳殿和太极殿是两个殿区,故魏时,孝静帝以太极殿为主要公务场所,而齐国建立后,为了消除魏时的影响,高洋重新修饰並启用昭阳殿,逐渐取代了太极殿的作用,这一点甚至影响到了隋文帝杨坚对大兴宫的设计。 昭阳殿同样建在九尺高的珉石台基上,周廻用七十二柱,梁栱间雕奇禽异兽,椽首叩以金兽,大约宽十间深六间,装饰华丽,是仅次於太极殿的重要大殿,齐国真正的政治中心。 未来高演发动政变入宫见高殷、李祖娥和娄昭君时,就在这昭阳殿。当时庭中廊下还有忠於高殷、以娥永乐为首的两千余宿卫,可见昭阳殿之广大,开个室內运动会毫无问题。 昭阳殿的装饰比太极殿更豪华,尤其是室內装饰,到了后来高湛高纬在位时期,光是修文殿、偃武殿与圣寿堂三殿就用玉珂八百具、大小镜两万枚作装饰,给后来的隋煬帝杨广在如何骄奢淫逸败坏家底上提供了充足的灵感。 虽然记忆中有著足够的素材,但穿越后前来还是第一次,一进入昭阳殿,高殷就被封建帝制的腐朽气息吹拂得微微失神,怪不得都想做皇帝,做皇帝是真好。 “把这殿砸了,何愁国无资用?” 高殷喃喃细语,头插貂尾金璫和银蝉饰物的侍者走至眼前,带著殷勤的笑意询问:“太子,您说什么?” “父皇召我来是为何?” 那侍者轻笑:“这奴婢倒是不知,不过太后、皇后都在此处,想是极重要之事。太子请隨我来。” 高殷跟著他走入偏殿,那里早就有一群宫人在等候,重新为太子沐浴更衣。 虽然他来前就已经整理过衣冠,又一路坐著九旒四马金輅车、打著朱色伞盖而来,可仍旧会被凉风吹乱衣发。 然而高殷换著衣服,却越发觉得不对劲,头上的袞冕有九旒,朱色丝带做冠缨,青色绵球做珫耳,髮髻插上犀簪。 黑色透红的上衣,浅红得像落日余辉的下裳,上面印著去掉日、月、星辰后的九种图案,裹著里面有黼黻纹的白纱內单衣,袖口、衣边、前后襟都是青色,再缠上带鉤叉角的金质皮带,这是一身隆重的装扮,一般是陪同祭祀,拜謁祖庙,行加冠礼,及纳娶太子妃时才穿戴。 第43章 婚事 他才十三岁,还没到加冠礼的年纪,而且这也不是时候,这么晚了要去祭祀什么人,或者拜謁祖庙?也不大可能。 排除这些选项,剩下的只有一个了,高殷心头微跳。 等更衣完毕,高殷顺著指引来到昭阳殿的正厅。 娄昭君穿著不带与佩綬的青服,这是依礼謁见天子时的服装,可见在娄太后的认识內,这次会面只是一次普通的聚会。 与此相比,皇后李祖娥可谓全副武装,深青色底的禕衣裹著素色纱內单衣,用十二种款式的雉羽做文饰,五种色彩排列交错。首饰十二鈿,耳边小十二株,朱色的罗縠下裳和蔽膝,环身的大带青色缘边,以朱绿之锦装饰,脚套青色袜子,鞋以黄金为饰,佩戴白色的玉佩,玄色的丝带,这是祭祀和朝会等大事时才穿的服装,皇后的雍仪与威严尽显。 服饰衬托的是礼制,在衣著上,娄昭君无形中被压了一头。 高洋本人戴白珠十二旒通天平冕,悬掛黄色绵球,穿黑色头巾和纱袍,身上是黑色的袞服和絳红色下裳,虽然神情懒散,但同样是正式的装扮。 他们夫妻二人坐在娄昭君的右侧,见高殷到来,李祖娥眉头雀跃,连连招手:“殷儿来,到姊姊这来。” 高殷依次对高洋、李祖娥、娄昭君行礼,才坐在母亲的身边,高洋打了个呵欠。 “人既然齐了,那咱们就开始说点正事吧?”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侍者宫人知趣的退下,娄昭君此时已经有些慍怒,她曾经想更换衣服,却被高洋拖住,还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宫女不准动作,而现在又轻易屏退她们。 虽然坐於主位,但娄昭君感觉自己更像是被摆上台来展览的稀兽。 “尔如今是天子,说什么自是什么。” 听出太后不满的语气,李祖娥只顾著给高殷收拾不存在的汗水和灰尘,面上掛笑,没有一丝反馈。 她的丈夫,天子高洋则说:“阿姊,在座的都是朕之家人,哪有什么天子、太子,我是您的儿子。” “殷儿是您的孙,我知道您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太柔弱了,没有一点鲜卑的风骨,也没有我们高家的豪气。” 这话让娄昭君面色稍稍缓和。 她心里其实有点惊慌,虽然知道这个儿子在反抗自己的操控,也知道他很多地方都在装疯,可保不准他真疯了呢?他杀得兴起,会不会就突然在今日,把自己也杀了? 眼前的高洋侃侃而谈,充满自信,全然没有小时候那唯唯诺诺的样子,让娄昭君不由感慨,自己当初居然没看穿这个次子的本性。 高洋接著说:“可我也是一个父亲,殷儿也是我的儿子,我多少要为他做点打算啊。” 虽然他脸上是委屈的表情,口中也是诉苦的话,但话锋一转,回到了如何帮扶高殷身上。 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娄昭君当然知道高洋的想法,冷哼一声:“別绕圈子了,直说吧。” 高洋闻言,转头看向高殷:“过来。” 高殷起身,走到高洋身边,高洋摇头感慨:“而今殷儿也大了,我欲为其纳娶太子妃。” 虽然说男子正式成年,应该是二十岁时束髮戴帽、表示成年的加冠礼,然而这是对於有些底蕴的人家而言。 更贫苦的底层百姓,男女以十三到十五岁为半丁,十五岁开始为正丁,要开始服役了,所以高殷实际上已经是半个成年人,对拥有国家资源的皇族来说,此时才给高殷谈婚论嫁,其实已经挺晚了。 因此两个女人並无意外,李祖娥反应最大,连忙接话:“正是呢!《诗经》曾云,『关关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礼记·昏义》也曾说过,『男女有別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正,故昏礼者,礼之本也』。” 娄昭君听得发愣,还未来得及生气,高洋先行呵斥:“勿需引经据典,只说干事!” 李祖娥呵呵一笑,婉婉道:“殷儿是国家储君,正当有贤妃为配,调气纯和。我的侄女难胜,而今九岁,正適合与殷儿相配,前日唤进宫来让眾人见过的,太后也在,您觉得如何?” “老身没有意见。”娄昭君微微眯眼,用余光打量高洋:“天子?” 高洋心中暗骂,这女人好不晓事,若不是他早有决定,兴许还真做了这个选择。 其实高洋此刻有著另外一个选项,就是为高殷联姻鲜卑勛贵,比如斛律光的女儿,以此爭取斛律光的支持。 然而他持续打压了这帮人十年,目的就不是给他们翻身的机会,否则他会把段华秀叫来这个场合,让段华秀帮忙劝说娄昭君,至少让她在明面上同意。 高殷作为国家储君,他的婚姻自然要维护皇权,所以他娶的不单是那个女性,而是女性背后的家族资源,通过让他们变为外戚,从而让这些人入场为高殷保驾护航。 当初高欢为儿子们选择婚配的时候,就做好了规划,长子高澄娶魏国公主,次子高洋娶河北大族赵郡李氏女,三子高演娶魏国宗室女,四子高湛娶安定胡氏女,其余子弟的正妃也大部分是魏国宗室女和胡汉士女。 而和高欢一起打天下、资歷深厚的怀朔镇勛贵,其女不是高齐皇室通婚的主要对象,反倒是他们来迎娶高欢的姻亲女子,让他们围绕著高家,如眾星捧月,同时这些高氏女又能对勛贵们灌输以影响,就比如斛律武都娶了义寧公主。 所以高洋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为了团结河北胡汉士族而打算的,后面不立段华秀为皇后原因也在於此,高洋延续了父兄的选择,只让高家女性流入怀朔勛贵家中来施加影响,而不让勛贵们成为国丈,反过来控制皇族——那不让这帮人成王莽曹操了? 所以高洋根本不会选择和勛贵联姻,娄昭君不允许高殷有鲜卑勛贵为援助,高洋也不愿意高殷被鲜卑勛贵所控,母子在这件事上出於相反的目的,反倒达成了默契。 按原先的轨跡,高殷没有现在那么强烈的上进心,只是乾等著继位接班,高洋也就寄希望於弟弟们的人性,祈祷高殷有那个福气,而后逐渐病重,才由李祖娥主导高殷的太子妃人选,使得李难胜上位。 但现在的高殷奋起,要掌权上位,且高洋还能活动,就有著多为高殷布置的打算。在这方面,早就在旧魏时期就被高欢玩废的河北士族已经帮不上高殷的忙,李难胜的父兄更是指望不上,不反过来拖高殷的后腿他就烧高香了。 勛贵不能选,世家不想选,高洋还真有些纠结,好在高殷给他点出了第三个选项。 但这要让高殷自己来说,而此时正变得紧张的氛围,不是孩子能发言的场合。 “不如先看看殷儿的意思,免得他心有所属,我们在这快刀斩乱麻。” 当初高欢给了孩子们一团乱麻,让诸子解开,其他人费一番手脚,唯独高洋拿刀乱剁,快速理清,得到高欢的称讚。 这件事高家人都知道,此刻的高洋忽然冷不丁地玩了自己的梗,娄昭君和李祖娥都忍不住笑了一下,气氛有所缓和。 高殷抓住机会,趁机说:“难胜表妹贤淑,实是人间佳偶,可孩儿既为皇储,便身负国家所託,婚姻之事,该以国家为怀,岂能只考虑自己的想法?” 第44章 舌战 高洋故作惊讶:“噢?说说看,如何以家国为怀?” “昔日汉朝初创,冒顿单于控弦三十万,数苦北边。汉高帝患之,建信侯娄敬知匈奴人贪汉重幣,於是献策和亲,汉朝得以休养生息恢復国力,娄敬也因此被汉高帝赐刘姓。” “及至魏末,蠕蠕主郁久閭阿那瑰亦送女於晋阳,献武帝纳之,自此蠕蠕边塞无事,至於武定末,使贡相寻。” “儿孙不才,愿效仿先贤,以此身奉献於国,向突厥遣使迎娶可汗之女,令两国结好,共伐关西!” 高殷声音不大,內容却掷地有声,每一句都狠狠砸在在座三人的心里。 尤其是娄昭君,听见高殷的话,心中既是大怒,又是恐惧至极。 蠕蠕就是柔然,当初柔然强盛,宇文泰想要与之联合,高欢为了阻止这件事,主动派遣杜弼出使柔然,向柔然可汗郁久閭阿那瑰提出和亲的要求,想让他把女儿蠕蠕公主嫁给自己的世子高澄为妻。 但当时高澄还未掌权,阿那瑰表示除非高欢自己娶,他才同意。高欢犹豫不决,是他的妻子娄昭君、长子高澄、姐夫尉景一家齐上阵,劝他以国家利益为先,高欢才勉强同意为国做鸭,以五十岁的芳龄迎娶十五岁的柔然公主。 在送走女儿之前,阿那瑰还特意叮嘱陪女儿入魏的亲弟弟,说看到女儿生下和高欢的外孙后才可以回柔然。 高欢也异常重视和柔然的姻亲关係,公主入魏受到超高规格的礼待,有妃子和她爭宠,高欢直接建了一所寺庙把人关过去做尼姑,就连娄昭君这个正儿八经的丞相夫人都失去了高欢的主要使用权,必须把自己的正房腾出来让给公主。 高欢本人也未能倖免,他就算生病也不能拒绝蠕蠕公主的连结邀请,拖著病体去交公粮。 之后高欢病逝,世子高澄又根据柔然习俗继承了公主,还和她生了一个女儿。 柔然公主之事是娄昭君难堪的过去,这个女人玩了她的丈夫又睡了她的长子,自己还不得不避让,所以高殷字字句句都狠狠扎在娄昭君的心上,就连前面给刘邦献策的建信侯娄敬,都像是在暗讽娄家惯会和亲,甚至娄敬还是旧齐国人。 因此娄昭君勃然大怒! “汝乃汉儒小儿,必不是出自本心,谁人教汝说这些话?当杀!” 高殷这时却没有以前怯懦的表现,面对祖母的叱责,不但没有瑟瑟发抖,反而坦然自若:“无人教孙,是孙自己想明白的,我大齐的心头之患就是那群西国逆贼,若不早將他们消灭,僵持下来,凭空生出许多变数,或追汉末三国、五胡二赵之事。” “若能联合突厥、克灭西国,则北境一统、恢復旧魏大业,届时挥师南下、混一戎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我高氏能成就伟业,又何必斤斤计较?” 娄昭君气得微微发抖,还好穿著朴素、身上戴的配饰不多,否则光是晃荡的声音就显出她杂乱的心绪。 倒是李祖娥那儿发出不小的声响,她掩嘴轻笑,既是嘲笑娄太后,又像是在为皇儿助威。 娄昭君定了定神,整理思绪,继续说:“我大齐乃关东盛国,承袭先魏正统,怎么可以和北狄为伍?” 说著,娄昭君不自觉地感到尷尬,自己的黑歷史可刚刚被高殷点破,连忙补上:“昔日姻亲蠕蠕,实是为国谋划,现在国势稳固,老身已垂,小辈何必再屈伸下结?况突厥者,盖匈奴之別种,为蠕蠕之锻奴,其族贱老贵壮,寡廉耻,无礼义,后又叛主自立,攻伐蠕蠕,逼杀旧主,此等虎狼之人,岂是你所能控制的!” 她很努力地想用声音盖过高殷,但说话的內容却不能让人信服。 说到叛主,宇文泰和高欢,当初这批从六镇出来的全都是反抗北魏的逆贼,这之后进入东西二魏高层不姓元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僭臣,北齐的国势也不算稳固,否则高洋也不用南征北討。 娄昭君只能上升到突厥的民族成分,然而大魏这个拓跋鲜卑氏的出身真的是大哥莫笑二哥,种族歧视就更好笑了,说得好像鲜卑人很尊老爱幼很有道德感一样。 她唯一能说到些许点子上的,就是最后那句控制虎狼,然而这个辩词过於薄弱,被高殷轻巧戳破: “孩儿非一人,上有大齐天子,下有亿兆臣民,突厥入寇有长城,长城之后有铁槊。而且虎狼可怕就不驾驭了吗?恰恰是要驾驭住这群虎狼,才显出我齐国威武。” “汝不惧突厥噬汝乎!” 娄昭君气得抬起拐杖,指向高殷,大声喝骂。 高殷等她骂完,行了一礼,继续侃道:“正是因为担忧,才要想方设法拉拢。突厥灭茹茹之后,尽有塞表之地,控弦数十万,志陵中夏。 西国势弱,不能与我齐爭衡,必定极力结交突厥以为援助。当初木扞可汗就想把女儿嫁给宇文黑獭,只是宇文黑獭死而未能娶成,就在我们说话的此刻,也许西贼新的使者,已到了木扞眼前!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孙儿请问皇祖母,若西贼与突厥联协来攻,我国当如何防御?!” 这属於专业的军事问题,娄昭君不懂回答,当然无言以对。 高殷趁热打铁,转向对话父皇高洋:“汉高帝七年,韩王信叛汉,勾结匈奴进攻汉朝,汉高被困白登,七日后方得解,才採纳娄敬建议。 此时是汉廷求匈奴和亲,以汉宗室女奉献匈奴单于,高惠文景四代汉帝皆是如此,方有汉武时期的强盛,三次大败匈奴,以至漠南无王庭。 到了元帝时期,北匈奴已灭,南匈奴首领呼韩邪单于自请为婿,元帝以王嬙入匈和番,呼韩邪拜其为寧胡閼氏,又上书元帝,愿为汉廷守边,故汉边域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 王嬙就是王昭君,歷代都呼为昭君出塞,但偏巧齐国太后就叫娄昭君,与王嬙字相同,因此高殷不能直呼昭君二字,这是对太后的不敬。 不过此时的高殷,已经有些不尊重了:“敢问我齐疆土,可比前汉?汉代尚需如此,我齐难道就已无外患,可安枕无忧乎?” 大殿中无人回应,激烈的言语绕樑迴响,盪发出某种力量。 娄昭君心里极不服气,呼吸剧烈地起伏,高洋示意宫人上前照顾。 在宫人的拍抚下,她才缓缓回过气来,眼神已然变得怨毒,很快又转过头去,不想让人看见。 她心中生出许多后悔,早知道会是这样,她就该同意李祖娥的想法,让高殷娶那个李难胜。 天可怜见!若是高殷真的和突厥公主联起姻来,就等於在北方有了一个国主岳丈,日后要动高殷,都要考虑突厥人的想法。 连带著晋阳的勛贵们,地位也会隨之下降,更会有人见势不妙,投靠高殷…… 好!好算计! 好在此时除了跪侍的宫人,在场也就只有祖孙四人,刚刚娄昭君被高殷点破过往黑歷史,又一一反驳的样子,没有被其他人看见。 这倒不是高洋想给娄昭君留面子,而是高殷的身份毕竟是孙子,他要表现出孝道,长辈再不对,也不能直接懟,而是委婉的劝諫,像刚刚那样的说辞给其他臣子看见了,即便是最支持太子的臣子,心里也会觉得太子强势且性情冷漠,居然对太后如此说话。 不过高洋听得很爽。 “呔!你这痴儿,怎么和太后说话的?还不快道歉?!” 高洋起身,拍了高殷两巴掌,力道简直就像是给他的鼓励。 高殷顺坡下驴,连声称罪,说自己只是为国家考虑,都是愚见,希望太后能够指点。 李祖娥没再说什么,她和高洋是多年的夫妻,从高洋给殷儿递话,让殷儿发挥开始,她就知道不要干涉。 此时更是不需要多说什么,虽然她不懂突厥之事,但她至少能看懂两点,一是高洋认为殷儿说的很对,二是太后很生气,这就够了,尤其是第二点,让李祖娥颇为欣慰。 这老寡妇也有今日,该! 第45章 联姻 “若母后无异议,那和亲之事,就现在定下了。” 高洋揽著高殷的肩膀,父子站在一起,高洋颇为炫耀的说道:“殷儿说的,我觉著也有道理,可以先试试,纵是不成,也可再议。” 娄昭君气血上涌,她已经不想多说话了,听著这对父子继续言语:“我中原物產丰富,珍玩无数,歷代四夷异域无不想和中原通关市商贸,得丝绸綺绣等好物。待与突厥联姻,我等也可打通旧时的丝绸之路,不仅能得异国之宝,还能通过商路知他国虚实,更让西域诸国知道,现在中原是我大齐治世。” 高洋听闻这些,顿时喜上眉梢。 “是极!是极!” 仿佛这时候才发现娄昭君不悦,高洋转头对她说:“儿想祝祷祝祷,后日派殷儿替我供养释尊如来佛舍利。儿记得母后一向喜佛,且久居下都,何不如与殷儿一同前去?” 娄昭君神色冰冷:“老身这几日不適,就不去了,我派个女官隨行,殷儿替我礼拜了便是。” 高洋摇头:“真是可惜,若是母后同去祈福,那突厥之事,必当万顺。” 娄昭君轻哼一声,一抬手,身边的女官就將她扶起,离开了昭阳殿。 这一战,可谓高洋一家三口的大获全胜。 高洋对高殷说天色已晚,且先回去休息,高殷辞礼而別,隨后高洋坐在主位之上,神色之间颇为得意。 他乐了好一会儿,才看向皇后李祖娥,招了招手:“过来。” 待李祖娥靠近,他一把將其拉入怀中,上下其手,直到李祖娥发出哼唧细语,才笑著说:“娥儿不太高兴?” 李祖娥喘著气,嗔他一口:“大家就爱作怪。” “哈哈哈!”高洋在李祖娥的翘鼓之上轻轻拍打,清脆的响声清晰可闻,宫人们习以为常,却仍令李祖娥满面通红。 “你可误会我了,这都是殷儿的主意,若是能和突厥联好,他將来地位稳固,你的好日子自然有的是。” 高洋说著,颳了一下李祖娥的脸蛋:“至於你那侄女难胜,也无妨,到时候做他的妃子便是。” 见李祖娥还是有些不太高兴,高洋皱眉,这女人在政治上真是有些不开窍。 “你想想,就算殷儿有个突厥妃嬪,难道还真和她生子,未来绍统大齐?鲜卑和汉的事情,已经够复杂了,怎能再捲入一个突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李祖娥闻言,顿时露出喜色。 按原先轨跡,迎娶突厥可汗之女的应该是周武帝宇文邕,最终灭齐之人。 但宇文邕的长子在他登基前一年就出生了,与突厥联姻,只是为了得到突厥之力来消灭齐国,宇文邕册立阿史那氏为皇后的同时,將元配李娥姿由“皇后”改称为“帝后”,並以皇后为先,阿史那皇后含有第一皇后之意。 不过她虽然地位尊崇,但绝不会拥有子嗣,作为补偿,她得到的是比所有同行都要迅速的升职速度,两年时间从皇后速通太皇太后,又在周武帝逝世的第四年,以三十二岁的高龄去世。 比较黑色幽默的是,阿史那皇后去世这年已经是大隋开皇二年了,她比周武帝、周宣帝,乃至整个周国撑得都久。 高洋虽然不知道这些事,但联姻的基本原理还是懂的,就是突厥皇后绝对不会生子,哪怕是生,也会是死胎或者女儿,所以高殷的嗣子,必然由他的妃子中出。 这时候,李难胜就入高洋的法眼了,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而且就此为高殷择一些晋阳勛贵的女儿进行联姻也颇为容易,她们的地位在明面上无论如何都不会超过阿史那,恰好形成压制。 就连李祖娥都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但马上又听见高洋对其说:“之后我再让华秀也推荐一些女子给殷儿做妾室,他可不能只有两个女人啊!” 对段昭仪,李祖娥没什么坏的印象,大家喜欢对他百依百顺的类型,而这个女人性格活泼好动,所以段昭仪不怎么受宠,虽然因为出身段氏而地位尊崇,但却同样因为出身段氏,而让高洋略有提防,自己正是因此而成为了大齐皇后。 在李祖娥看来,段昭仪的地位不上不下,就卡在那儿了,威胁不到自己,也没有摆脱的办法。 对此,段昭仪似乎是一副风轻云淡、自得其乐的样子,但李祖娥可是知道的,段昭仪对自己的长子高殷有著多余的情感,似乎是打算在长子面前留个好印象,將来长子登基后落个好下场。 虽然有些妇人的嫉妒心理,但李祖娥毕竟出身赵郡李氏,自世家大族带出来的礼教还是能压制住的,何况胜负早已分出,自己现在占尽优势,皇帝宠爱、太子己出,还能怎么输? 段韶也是齐国柱石,为了大齐,替大家笼络、安抚宫中妃子,不多生事端也是好的,所以李祖娥对段华秀的做法是默认了的。 虽然高洋的话让她產生了些许焦虑,但她也有自信,只要让殷儿和难胜多多相处,自然情比金坚,有自己这个皇后在,这不是易如反掌? 到时她们赵郡李氏一门二后,甚至成为大齐后族,可就…… 金輅车上,一丝凉风打断了高殷的畅想。 还不知道联姻突厥这件事能不能成,但如果能成,那助力可就太大了,因为齐国联姻突厥和周国联姻突厥,完全是两码事。 突厥与周国关係良好,早在十三年前,宇文泰就主动派人出使突厥建交,让突厥人高兴得说“今大国使至,我国將兴也”。 宇文泰是没有办法,当时东魏远强於西魏,漠北霸主柔然又是东魏盟友,吐谷浑厌恶西魏,和东魏也是联姻之国,三方形成了一个反西魏联盟,西魏孤立无援,恰好突厥需要推翻柔然的统治,前往中原寻求盟友,两方一拍即合,西魏的长乐公主远嫁突厥。 之前齐国联姻的是柔然,但柔然为突厥所败而分裂成东西二部,东柔然投奔齐国,之后又叛齐,引来高洋亲征。 而由於齐国与柔然交好,曾为了柔然与突厥交战,因此突厥没有投靠齐国,而是结交早有姻亲来往的西魏,与西魏一同征伐柔然残部,夺取漠北霸权,迫使高昌国臣服,將势力延伸到西域。 所以齐国出现了一个很尷尬的事情,曾经为了柔然而与突厥敌对,但是被打烂的柔然又和自己闹腾起来被消灭了,而突厥要继续发展势力,將手伸向了龟兹、于闐一带,与吐谷浑爆发了战爭,吐谷浑战败,原本大好的反西魏形式居然逆转,变成了西魏和突厥联手抗东。 齐国的战爭优势,有一部分是吐谷浑与齐国交好,在周国后方不断骚扰,使周国无法投入全部力量,必须要留一部分提防吐谷浑。 而吐谷浑战败后,这部分的优势不存,周国就能以更强的力量与齐国作战。 两个盟友都失去了为齐国屏卫北疆的能力,高洋年年修筑长城,就是为了加固北镇边防,可这样下去,只会被突厥钝刀子割肉、徒劳消耗国力,反过来变成齐国在与周国的战斗中无法发挥全力,突厥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齐国身上,处处制约齐国。 这种情况必须要改变,而且恰恰是能改变的,因为突厥人“寡廉耻,无礼义”,只要钱给够,什么都好说,之前不和齐国亲近,只是因为齐国没有重视突厥而已,现在拉拢他们,会提高突厥的价码,也会增加周国结好突厥的成本。 最重要的是,现在齐国才刚刚开始衰弱,这一点还未被天下人所洞悉,在突厥人看来,齐国还是能打的强国,为了生存,它需要和周国抱团取暖。 这种情况数年后就会改变,再过五年,齐国就会在高湛的领导下显出颓势,突厥就会率领二十万大军南下,由杨忠率一万步骑引领他们三路进攻齐国。 而现在与突厥交好,就能以强国的姿態令突厥臣服,从突厥处借来的皇后与虎皮,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障高殷的地位。 与周国,是弱者抱团生存,与齐国,是强强联手,只要展现出魄力,突厥就有很大概率选择齐国,哪怕突厥两不相帮、从中取利,齐国也能够轻鬆一些。 虽然这对齐国是好事,但对娄太后而言,无疑是个噩梦。 她心心念念的就是高洋死后由高演接位,自己继续做太后,怎么会允许高殷地位稳固? 她必须阻止这种事情发生,可晋阳诸勛贵是不会支持的,与突厥和好,就能够不多线作战,削弱周国势力对他们也有益。 而且高洋也极力想要促成这件事,这时候惹他大怒,没准会对演儿下手,所以绝对不可公开破坏这件事,演儿湛儿明面上还要大力支持。 既然如此,就只能从高殷的身上下手了,娄昭君回到寢宫,躺在床上思索著,忽然又起身,唤来女官。 “近日宫中可有什么事?天子是否又杀了人?” 第46章 断袖 女官尼陀和出去打探,晚些时候回来答话:“稟太后,今日天子在宫中设宴奏乐,射杀了十三名舞姬。” 娄昭君悄声问道:“可有人不满?” 这是跟隨娄昭君最久的女官,感情深厚,娄昭君也不瞒著。 饶是如此,尼陀和也微微一惊,连忙回答:“天子所为,奴婢们不敢有怨,唯有私下窥察。” “嗯,快去吧,儘快问出一个来。” 娄昭君打开窗户,看著窗外皎洁的明月,微微一嘆:“家门不幸,又要遭此横祸啊。” 东宫,高殷站在同一片月光下,回想著自己这些天来的行动。 他来到这世界,已经有半个月了,贵为齐国太子,也算小小的推动了歷史的进程,多少改变了一些事。 只是真正的困难始终没解决,不论发明还是联姻,都是为了自保,真正的来自娄昭君的恶意,已经摊开在自己面前。 按原先的轨跡走,这些恶意並不明显,似乎还温情脉脉。可隨著自己的腾挪,这些恶意就像无形的蛛网,束缚自己的行动,只待高洋驾崩,蜘蛛们就会一拥而上。 而高洋帮助自己累积政治资本的举动,让这些矛盾更加激化了。毕竟原本高殷是不爭的,他一旦爭起来,得到一分,未来那些野心家就得十分的精力才能夺走。 要对抗他们,自己就要有得力的手下。高睿可用,但关键时指望不上,眼下还是需要那些绝对会支持高殷的人,无论高殷是不是太子。 后日巳时,合水寺。 合水寺的晨钟悠悠迴响,古柏隨风微动,静謐而安定的氛围笼罩著这片佛门净地。 忽然远处尘土扬起,马蹄声渐近,一条豪华的车队沿著蜿蜒的山路缓缓驶来,其中最前也最为耀眼的金輅车,车身上的金银玉饰在阳光下闪烁著耀眼光芒。 车帘隨风轻轻摆动,一些僧人的好奇心被撩起,碍於面前的住持不敢异动,默默在心中念经清心。 合水寺的住持法上大师,早早便率领一眾僧人在寺门外等候,僧人们整齐地站成两列,身著漆色僧衣,双手合十,口中低诵著经文,喃喃的佛音在空气中瀰漫开来,似是在为太子的到来祈福。 金輅车渐近,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待车停稳,侍从迅速上前,恭敬地掀起车帘,太子高殷从车中走出,面容白皙,双眸明亮有神,虽然面容还有些青涩,却透著未来天子的风范。 高殷没有马上走上前去,而是在原地逗留片刻,其他人也从车驾中出现。 除了宴会上出现过的燕子献、高归彦、可朱浑天和,大都督府长史高睿,还有祠部尚书郑颐、秘书监宋钦道,以及御史中丞毕义云。 郑、宋二人都是高洋的宠臣,也是留给高殷的班底,虽然如此,但他们却和杨愔不对付。 而毕义云是个豪侠,年轻时经常打劫过路商旅,在家乡很有恶名,入了魏国做郎中,专门用车幅拷打审讯犯人,属於来俊臣的前辈。 他严酷的个性被高澄看重,到高洋时期更是变本加厉,平等的仇视功臣和皇亲国戚,本人还为此洋洋得意。 后来和开国元勛司马子如的从子司马子瑞槓上了,两人结下樑子,互相攻击,后来高涣杀人逃跑的时候,朝臣们议论高涣会跑向北豫州投奔刺史司马消难,和司马消难一起作乱。 而司马消难是司马子瑞的堂哥,毕义云一下子精神了,直接派人去北豫州扣了司马消难的典签官和家客,这个举动把司马消难嚇得不轻,投靠了周国。 毕义云因此变成了落水狗,被朝臣认为是司马消难叛逃的罪魁祸首,而且他人缘不好,又懟开国元勛的后代,因此墙倒眾人推,纷纷要求治他的罪。 看在之前为高家坑人很卖力的份上,高洋没有杀他,但也就此不用,原本还会经常让他参加酒宴並给赏赐,后来就逐渐不见,地位大不如前,如果不是毕义云的姑姑是郑颐的祖母,郑颐还会关照一二,毕义云早就丟官了。 所以今日太子来合水寺,还特意叫上他一起,这让毕义云格外感激,正因为迫害过许多人,他才清楚被人恶整的痛苦之处,高殷还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他就打心底里要为高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然,这个死指的是高殷的死,如果高殷没了,他也会掉头去找新的船。至少现在,毕义云还很忠诚。 除了太子少傅魏收、中书监邢邵以及宰相杨愔,朝中有分量的太子党大抵在此,接到太子的邀请,他们都受宠若惊,严格来说,这已经算是一次政治事件。 这些人下了车驾,先向高殷行礼,而后高睿上前与法上住持说明来意,法上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朗声道:“合水寺住持法上,率僧眾恭迎太子殿下圣驾。” 语罢,僧眾齐声高呼:“恭迎太子殿下!” 高殷微微頜首,还以微笑:“昭玄大统不必多礼,孤今日也是为天子行差,顺便求些佛痕,得个浅福。” “太子正位东宫,立守天下,齐祚万民沛感圣德,由此福泽深厚,岂只有浅福?飞行皇帝大权应物,弘誓利生,又断天下屠杀,使佛法大盛,亦令子孙福缘不息。” 转轮圣王能飞行空中,因此以转轮王自比的高洋又有这么一个称呼。 这奉承话,高殷笑笑算是回应,高睿倒是很激动,连声称谢。 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大孩子不明觉厉,带著惊疑与好奇的神色,学著高睿的动作行佛礼。 其中一个长相俊俏秀美,如果不是男儿打扮,几乎要认为是绝美少女,有一名年轻僧眾见到他就脸红,甚至流出鼻血,被其他人驱赶离开。 另一个膀大腰圆,已经能看得出吨位,如果不是知道的人,很难认为他们是亲兄弟。 “孝瓘、延宗,你们可要尽心事佛,尤其是你,延宗,这是佛门重地,你若是胡闹,我也不保你。” 高睿叮嘱他们,对孝瓘他不怎么担心,这是高家出了名的老实孩子,倒是他的弟弟延宗,孝瓘没有的那份顽劣似乎被他继承了去,仗著天子的宠信胡作非为。 昨天,高殷让他去带这两个孩子出来,高睿对此非常支持,延宗也该好好管教了。放在其他任何一朝,文襄皇帝的子嗣都会被圈禁为废人,或者暗中斩草除根,也就是他们大齐敦睦,才会顾念兄弟情谊,对他的子嗣多加关照。 文襄皇帝的前三子,母系都是大族出身,因此不能重用他们,否则日后可能会影响到太子的地位。 但出身不好的孝瓘和延宗得到宠用,不仅不会威胁到太子,还会成为关照文襄子嗣的表现。 杨愔、崔季舒、高德政、崔暹、魏收、宋钦道、毕义云,乃至之前那个临漳令稽曄,都是当初文襄皇帝的班底,而今也作为继承高澄事业的象徵被高洋所吸纳,对於文襄皇帝子嗣的妥善处理,能够让他们感到十分安慰。 高演政变成功,马上封了高孝珩为广寧王,高孝瓘为兰陵王,同样是安抚高家宗室和高澄旧臣,现在高殷提前拉拢文襄庶子,多少能得到一些人望。 许多政治势力的胜负手,就在这些小小的拉拢导致的人心变动中决定。 “我知道的,还要多谢太子。” “太子错爱,孝瓘感激之至。” 两人的反应各不相同,高延宗有些把自己当回事了,倒是高孝瓘的反应与顏值,让高殷很是喜欢,高殷朝他招招手:“孝瓘,来,与我同往。” 高孝瓘闻言,走到太子身边。 他如今十八岁,身材发育得英秀挺拔,容貌更是超过了高殷,因此他有些不安,忍不住拖手驼背,表现得十分拘谨。 高殷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心思,不看不知道,后世大名鼎鼎的兰陵王居然有些自卑。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出身不好,又因为容貌遭人嫉妒,而后展现出军事才能,打破了眾人对他中看不中用的刻板印象,但又因此遭受更多人的嫉恨,最终被高纬猜忌,他又恨不得自己马上生病去死。 而现在他的军事才能连一根毛都没显露出来,更是只有外表可看,因此他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刚被太子看中,又抢太子的风头惹他生气。 “直起腰来,论仪表你还胜我几分,在佛前为我们高氏长长脸!” 高殷伸手,拍起高孝瓘的腰杆,这话给了孝瓘些许信心,也让他涨红了脸,更显得娇媚。 高延宗看在眼里,有些不屑,四哥长得比他俊秀,因此陪在太子身侧,若是我也长得那样好看,可轮不到四哥。 而这一幕同样被高睿看见了,他想的可和两个孩子不一样,太子似乎不近美色,全然不似文襄和天子,往常还以为他是读书读傻了,可今天…… 太子不会是有汉哀断袖之好吧? 第47章 礼佛 “时候不早,我等也该入內礼佛了。” 听太子这么说,法上吩咐左右,並与高睿隨行,亲自引导高殷一眾进入寺庙。 合水寺是山寺,在山之极顶建造了兜率堂,在这里有一百五十个僧人。 从旧魏开始,皇家礼佛的仪轨主要包括供养人的出行与礼拜。 以帝后为首,分別由皇帝率领朝臣与皇后率领后宫妃嬪,朝臣和妃嬪又成为次中心,按照官职与位份划分为若干组,按照事先规划好的位置、冠服的华贵、侍从的数量体现出身份等级,由高至低依次排列,鱼贯而入。 按仪仗规制,皇帝与皇后都打一顶华盖与两团雉尾扇,皇帝身穿袞冕,皇后著冠与曳地宽袖长衫,今日高殷作为太子代皇帝礼佛,同样打一顶华盖与两团雉尾扇,穿戴前日商议婚事时的九旒袞冕与黑红衣裳,隨从八人。 高睿、高延宗作为诸侯王,打一顶华盖与一团雉尾扇,头戴插貂笼冠,穿曳地宽袖长衫,高孝瓘爵位虽然封了乐城县开国公,官位只是通直散骑侍郎,因此与其他侍臣一起按照三至六品的规制,带三名隨从,打一把伞与两把团扇,而又因为宗亲的身份,处在高睿身边。 就在各人准备的时候,忽然有僧人通报,又有一队人马上山,是平阳王高淹的车驾。 这倒是让太子一行人颇为惊异,高睿问起,法上神色自若:“前些日子,平阳王曾说过要来本寺礼佛,未曾想是今日,不知太子……” 高殷若有所思:“那就稍等一会儿,和皇叔一同供养吧!” 法上领命,眾人暂时歇息,懂行的人却知道其中有猫腻。 法上有一百种办法將两行人隔绝开来,哪怕是同一日,也有办法不让太子和平阳王撞上,如果他连这点控制力都没有,就当不得齐国佛教领袖。 然而偏巧是今日,他还主动说给太子听了,这代表他对这件事早有所知,甚至是出於他的安排,想必背后有更高一层的授意,也就是……皇帝。 高孝瓘、高延宗还年轻,领会不到这一层,以为只是凑巧相遇,惟有高睿、高归彦、毕义云等少数人明白。 片刻过后,法上身边的亲隨退出兜率堂,很快,一名二十六岁的华服青年急匆匆踏入堂內。 “太子何在?臣不知鹤驂在此,未能全礼而迎,还请太子恕罪!” 作为高欢之子,高淹的卖相也十分不错,星目剑眉,面如粉玉,令人忍不住心折。他握有的权力也相当巨大,作为齐国此时的京畿大都督,高淹手中掌握二十万京畿兵,其中的两万五千被高洋划拨到了大都督府,饶是如此,高淹手中仍有十八万的军力。 因此齐国內部能让他毕恭毕敬的人很少,高殷就是其中一个。 “皇叔客气,折煞我也!”高殷走过去拉起高淹的手,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今日代父皇供养舍利,还说第一次来,有些紧张,没想皇叔恰好同来合水寺,若能指点一二,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 高淹是合水寺的常客,不仅因为他和王妃冯娑罗都虔心信佛,还因为冯娑罗在四年前去世了,深爱冯娑罗的高淹在合水寺为她供了个牌位,时不时会来看她。 听高殷这么说,高淹先是拒绝,但高殷接下来的话,让他无法忘怀:“皇叔思念爱妻,平日多为其祝祷,我替父皇供养,也希望皇叔与昭妃能沾些佛光。为释迦牟尼佛供养舍利,必得佛主眷祐,百邪退避,冯昭妃也能添些功德,若能塑金身、成果位,必於梦中与皇叔相见。” 高淹被这番说辞打动,取下手臂上的珠串,闭目喃喃,一会儿后睁开双眼,笑道:“既如此,多谢太子厚恩。” 两人达成共识,將身后隨从与臣子合在一块,成为一支庞大的队伍,与法上的僧眾一起浩浩荡荡地向舍利塔所在的石窟行去。 由於高殷代表皇帝,因此他站在最前,高淹与高睿紧隨其后,接著是高家宗室,以佛像为中心排列。 虽然高殷的队伍没什么女人,但高淹还带著几名侧妃,此时以左为尊,因此这些女人都站在右侧掛在队尾,在供养人礼拜之时,在外静默等候。 据传释迦牟尼死后火化,生成舍利,弟子收取而建塔供奉,令世人敬仰。后有八国之王起兵夺取捨利,各自建塔供奉,因此佛塔成为僧人最初始的礼拜建筑,使所到之处皆立佛塔,是传道僧人们的奋斗目標。 佛塔又叫“浮屠”,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意思就是一条人命抵得上建造七层佛塔。 释迦牟尼舍利塔边长八米,塔身高二十米,但除了塔內人们活动的第一层,高出三米之外的部分其实没什么用,主要目的是炫富,就像西晋的石崇、王愷用珍宝来斗富一样,建造高塔成为皇室、贵戚、豪富之间斗富的方式。 皇家的佛塔和壁画又多造於石窟窟室之內,原因也很简单,若是造殿造楼,会经常需要保养,还要小心风吹日晒,石窟內室方便保存得更好一些。 舍利塔的外壁用三千七百块不同形制的浮雕砖嵌砌而成,图案有佛像、弟子、菩萨、天王、力士、武士、侍女、飞天、伎乐、青龙、白虎、猛狮、大象、天马、巨蟒、卉、彩带,共七十二种,其中还有一部分受到粟特人传来的波斯袄教文化影响,刻著胡腾舞者、吹笛人、翼畏兽。 高殷等人进入石窟,等法上念完经文后,就进行礼拜的仪式。 最开始的仪式是右绕,高殷手持燃灯,身后眾人持香炉,以释迦牟尼佛舍利为中心,在中心柱窟室內不断右旋周绕,正如《华严经》中说的“始欲旋塔,当愿眾生,实行福佑,究畅道意”。 石窟中央的塔柱巍峨耸立,撑起了这一方天地的信仰,四面联通的甬道,似是时光与心灵的迴廊。墙壁上刻满了佛像,高殷漫步右旋,高睿与高淹等人亦步亦趋,他们的目光在墙壁上的佛像间游走,每逢一尊佛,便虔诚地俯身叩拜。 这种行为不知不觉中沾染了愿力,壁中密密麻麻的佛像精雕细琢,或坐或立,或慈眉善目,或宝相庄严,令人不由得寒毛乍起,仿佛各佛注视著自己,除了僧人低声吟诵的经文,就是自己逐渐加剧的心跳与呼吸,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悄然瀰漫。 渐渐地,除了僧人们低声吟诵经文的呢喃,整个石窟再无其他声响,似乎就连自己的心声都听不见了,那经文声又不再像是僧人吟诵,而是自西方极乐世界传来,又似在耳边低语,心中的烦恼、猥琐与丑恶都被这低语轻轻洗刷荡涤著,落入无底的深渊中去,心灵因此伴隨一种慵懒的寂寥而变得寧静,继而空旷,仿佛获得了无垠的自由。 忽然,一声啜泣打破了些许空寧,眾人慍怒,发现是高淹正捂著脸哭泣,两行泪水自他手中溢出。 法上见此,双手合十,口呼:“吶么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僧人们的吟唱在塔內迴荡,变得绵远悠长,多出一些不似人类的声响,像是菩萨与金刚做出同样的回应。 即便是后世的灵魂,高殷也被这种场景感染,他心中大骇,难怪宗教有著超乎常人想像的魔力,就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这一套了。 別说什么他来自未来,就该坚信无神论,正因为他是从后世穿越来的,才更要相信世上有神,至少科学无法解释他是如何来到这个时代的。 只是高殷本人多疑,才没有陷进去,饶是如此,也对佛教的威力有了一个直观的感受,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一些天外之人在注视著自己。 旋完一圈,高殷低声发问:“接下来要做什么?” 第48章 辩经 高睿正安慰著高淹,听见太子发问,连忙靠近身前:“接下来当是叩拜礼。” 叩拜於佛並不丟人,反正不是拜的真人,只是一尊塑像,更別说他老子高洋也干了。 一圈绕完后,眾人回到了佛塔入口,正对入口的塔身是塔的正面,除了释迦牟尼的舍利,塔的中心柱还开龕造像,放了一尊释迦牟尼的金身塑像进去,供养人可以直面佛陀进行恭拜礼敬。 叩拜的方式有九个等级,按照需求进行,一是发言慰问,二是俯首表示尊敬,三是举手高揖,四是合掌为十字、手往前拱而行礼,五是屈膝,六是长跪,七是手和膝盖贴在地上,八是“五轮具屈”,五轮为肉轮、血轮、气轮、风轮和水轮的合称,分別与脾、心、肺、肝、肾五臟相联属,五轮具屈也就是自己的內臟都礼拜於佛,九则是最恭敬的礼仪,五体投地。 高殷代表高洋,而高洋是当世转轮王、齐国现人神,因此不需要做到五体投地,高洋本人通常是一二三四连作就完事了。 高殷想了想,屈膝行礼,法上见状,代佛还礼,口称“转轮人王,正法治化”。 此时高殷抬起头来,问向法上:“我若见清水遍在室中,忽生心痛,可有缘得亡身,与十方界诸香水海性合真空,无二无別否?” 周边僧人脸色都是一变,唯独法上神色自若:“如此已是人尊,身可当佛。” 高殷哈哈大笑。 “若是如此,当供养如来,於未来世受持佛法,安置佛法,讚嘆佛法。” 法上双手合十,默然不言。 主要的礼拜仪式行完,接下来就是些琐事,高殷等人可以隨意地游览参观。 高淹带领自己的隨从,去已故王妃的牌位前默默祈祷,过了许久,才出来和高殷结伴。 他看上去乐呵呵的,似乎心態平和,但微红的面庞、发红的眼眶和皱巴的袖口都说明了他並没有表面上那么乐观。 对於佛学,高睿、高淹確实是沉於此道,纵使来过多次,仍是讚嘆不已,一旁的孝瓘、延宗时不时发问,那清澈的眼神更是极大的增添了高睿高淹的满足感。 逛了一阵,眾人都有些疲倦了,於是回到兜率堂,吃些斋饭,与僧人论道,不失为趣。 辩经是僧人按照因明学体系的逻辑推理方式,领会佛教教义的基础课程,僧人们通过公开辩论,也可以叫做有条理的吵架,来理清自己或者对手在佛教义理上模糊或错误的认知,从而破除邪见。 一名僧人起身,走向另外一名僧人向其发问,这是对辩,两人此时形成单挑之势,挑战者先发问,受邀者必须直面问题,只能回答是、否或不定,不准用反问来逃避,直到挑战者的疑惑被解释完毕,受邀者才能拋出问题进行反击,双方就这么轮流嘴炮,直到有一方无法再发问或解答,即为落败,《三国演义》里秦宓和张温关於天的论道就有些类似。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我要打十个”的辩法,就是立宗辩,立宗人准备高深的论点或“暴论”,走到大堂正中,盘坐於地,待人辩驳,同样不可以反问,只可以解答。 发难者不限人数、不限问题,只需要不停提问,立宗人必须一一记住且全部回答,这个过程中发难者可以怪叫、可以鼓掌,也可以把念珠像呼啦圈一样甩,拉袍撩衣、来回踱步,甚至用手抚拍立宗人的身体来给他下马威,都是被允许的行为,如果立宗人被问得哑口无言,那周围所有人都可以大声喝倒彩、嘘他下台,立宗人也必须除掉帽冠,直至下次辩倒发难者时才能重新佩冠。 后人所熟知的“唐三藏”、“玄奘法师”、“唐僧”指的都是陈禕,其中“玄奘”是他的法號,“三藏”是对精通佛教圣典中之经、律、论三藏者的尊称,是佛教徒的高级职称,在他之前的就有姚秦国的鳩摩罗什三藏法师,之后的武则天时代也有实叉难陀为三藏法师,玄宗朝的不空三藏法师,甚至日本都有一个灵仙三藏法师。 而陈玄奘之所以有名,甚至成为“唐国僧人”的代表,就是因为他在辩经这块打遍天下无敌手,三十九岁时受到当时的印度国王邀请,在曲女城召开佛学辩论大会,来参加的有天竺十八国的国王,三千多名佛教徒,两千多名婆罗门等教徒,一千多名那烂陀寺僧眾。 大会连续举行了十八天,玄奘讲经论辩,任人问难,而无一人能辩倒,由此声震五印,被小乘弟子尊奉为“解脱天”,被大乘弟子尊奉为“大乘天”,当下皈依的外道学者更是不计其数。 所以能进行立宗辩的人还是很牛逼的,平日里难得一见,更多的是两个僧人一问一答回合制的嘴炮辩经。 不过这也已经很有趣了,看热闹是人的天性,有点像后世的狼人杀、剧本杀、兴趣研討会,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其他人秉持不同的观点而各自站队,听到己方妙处便高声叫好,整个兜率堂全然没有佛门重地应该有的清净,但大多数人浑然不觉,许多戾气就在这些辩论中被发泄或製造。 对僧人来说,这也是出头的机会,宗教实际上就是销售信仰和精神安慰的组织,让住持和贵人看到自己的优秀表现,日后更容易平步青云,同时也锻链了僧人们传播推广的能力。 这就是为什么寺庙中地位最高的僧人往往不是武僧,能打屁用没有,还是要看嘴炮力。 高殷坐於主位,不参与辩论,也没有人敢问他,高睿、高淹等人也是如此,但高睿不甘寂寞,见眾僧辩得兴起,自己也下场和找人辩经,很快败下阵来。 一番热闹过后,对表现出色的僧人都进行了赏赐,毕竟侍奉佛主的心灵再虔诚,肉身也是要吃饭的,眾僧向太子和二王拜谢,而后徐徐退出兜率堂,仅留下太子、三王、高长恭与法上。 走出堂后,僧人们四散开来,和亲友结伴討论各位高王的贵气与豪爽,互相吹捧对方得到了赏识,心里则在暗搓搓的指摘对方表现不佳。 其中一名路过的僧人忽然被拦住,拦者笑著问他:“慧心,你是要往何处去?” “我又无赏赐,自是回去打坐了。” 这句话又引得其他人凑过来,哪怕是佛门清净之地,也同样有著嫉妒和攀比:“慧心啊,你可要长点心了,咱们合水可是大齐第一佛寺,天子受戒之所,王公往来之地,你不努力表现,难道真准备侍奉佛祖啦?” 第49章 月光 王公贵族把礼佛作为爱好和精神寄託,而提供这份寄託,把敬佛当成事业的僧人们,反倒对此不是非常相信。 这也和他们的境界有关係,二三十岁的年轻僧人还没脱离世俗之人的低级趣味,僧人又不能谈论女性,因此更重视財货与寺中的地位。寺中的地位又和销售额掛鉤,佛经钻研得好不好不重要,能在贵人面前长脸,让贵人虔心信佛才重要。 而僧人们得到的赏赐大多都会自愿上交给寺庙,毕竟自己留下,就有贪財的名义,但贡献给寺庙,寺庙再以公用的名义分发下来,就没有问题了。所以名僧受到赏赐时,通常都会拒绝,而贵人们赐出了財货,也很少往回收,这时寺庙就会代为收下,僧人自己得了不图財利的名,贵人表现出自己对佛教的敬重,而寺庙得到了实际的財货,可谓是三贏。 所以能受到多少赏,也是衡量僧人地位的指標。 “也未必吧!我看慧心刚刚想起身,好像是想说些什么,”这个僧人手舞足蹈地比划,“看他的神情,似乎是想要在太子面前表现呢!” “嚯!慧心,你可真是大胆啊!” 闻听此言,眾人都有些吃惊,隨后迅速讥笑起来:“怎么,没上去吗?是临阵胆怯了?” 慧心没想到自己的举动居然被看见了,面上有些掛不住,连连辩解称不是。 “我才几斤几两,哪里够得著太子?太子要人,也要不著我啊!” 眾人要的就是他这番自贬的话,就像团队中的缺心眼,不停拋出笑料才让人觉得有他也不错,隨之而起的是唱和: “莫不是看失眼了吧?慧心这样,去太子眼前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放贷吧?” “也可能他功练的不错,想上去给太子展示,最近太子不是在招兵吗?他是想投大都督府了!” “是矣是矣,若是辩经实在不行的话,下次就上去耍两个招式吧,没准也能受些赏赐呢!” 这些话语中的讥讽之意表露无疑,慧心也只能还以微笑:“各位师兄教训得是,若我能有师兄一二本领,也该为诸王座上宾了!” 这话让那些师兄都有些得意,大家只顾著笑、没再拉著他调侃,趁这个时机,慧心拔腿就走,待他在道路尽头转角,仍有嗤语追著他的衣袍嘲笑。 慧心长吁一口气,心下虽然闷闷不乐,但他已经习惯了。 寺庙中有那些名僧的徒弟、有出家的贵人,也有各样沾亲带故,人与人的关係一点不比朝堂简单。即便是齐国最重要的寺庙,他在这一百五十多个僧人中,也不过是被上层隨处呼喝指使的跑腿小子。 寺庙最重要的收入是信徒们的布施,上有王室贵胄,下有殷实富户,出於信仰和积累功德的心愿將金钱、土地和庄园赠予寺院。 因为寺院僧侣享有免除税务力役的特权,也有不少富家子弟剃度为僧,他们的產业就可以逃避徵税。 而这只是寺庙的经济来源之一,另外一项颇为赚钱的业务是放贷,寺院富有钱幣布匹粮食,会经常借钱给信徒周转,也会在灾年出借粮食给农民,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个时代社会保障的空白,因此朝廷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信徒们在借贷的时候能充分感受到信仰带来的切实好处,因此在还贷的时候,也会认为给予多余的利息是在积德,未来会得到福报,而且如果违约,就会得到僧人们宣称的因果报应,得到恶报和恶疾,死后投胎为畜牲饿鬼,不得超度为人,让信徒们违约的心理成本极高。 慧心主要负责的就是这项业务,因此被其他僧人调侃,这在寺庙里算是重要的业务,要收到更多钱而又不能逼死人,需要交给机灵的人去办,但地位也不高,收到再多的钱也还是寺里的,自己拿不到分毫。 实际上,僧人们和寺庙的財產是分开的,有些贫苦的僧人不仅衣衫襤褸,甚至寺院不提供饭食,需要僧人自己解决,“富寺贫僧”也是非常典型的现象。 可以想见,自己在合水寺混不出头,再过十年、二十年,自己依旧是这般模样,到时候会有更多年轻力壮的小僧侣代替自己。 念及此处,慧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后內侧,脸上显出窘迫。 各种意义上的代替。 “慧心。” 突如其来的话语打破寧静,也嚇了慧心一跳,他四处张望,看见一名身高两米、五大三粗的男子。 “慧义师兄!” 慧义是寺里对慧心比较好的师兄,最开始慧心放贷,或有不会、或有不忍,都是慧义帮他善后,他的体格粗壮,功夫也练习得非常精深。 不过在这寺里,这倒是一个缺点,慧义的饭量极大,因此过得也不舒心。 慧义走过来,拍拍慧心的肩膀:“都是师兄弟们在开玩笑,莫往心里去。” “怎么会……我早忘了。”慧心说完,感觉自己似乎还不是很诚恳,又訕笑道:“师兄们对我一向是极好的,特別是慧义师兄。” 后半句是真心话,因此说得极为自然,慧心非常满意。 “嗐,就都是那样。不过我说,你刚刚想和太子搭话,是真的?” 听慧义如此问,慧心略有些犹豫,点了点头。 “你要说的事,莫非是月光童子?” 得到肯定的回答,慧义大怒:“你疯了!敢和太子说这个!” 与转轮王一样,月光童子是佛教中的一个重要概念,简单来说,月光童子就是转轮王的继承人。 从东晋年间开始,月光童子会转生中土为圣君的观念就已经流传於中原,东晋史学家、《汉晋春秋》的作者习凿齿曾提出过“月光將出,灵钵应降”,佛钵象徵佛法,月光童子是未来的转轮王。 而且这个观念不仅仅是在社会上层流传,在底层人民之间流传得更加广泛,百年来自称月光童子聚眾闹事的人比比皆是,比如北魏延昌四年,贼人拥戴九岁小儿刘景暉为主,称刘景暉是月光童子转世。 而在如今的齐国,两年前,也就是天保七年,北天竺鸟场国的高僧那连耶舍因为突厥作乱,无法西返,辗转流徒来到齐国鄴都,受到天子高洋的礼遇,现在住在天平寺为齐国翻译佛经,在佛经中大量提及月光童子,同年,高洋在晋阳开凿童子寺大佛。 天保八年,赵郡王高睿在定国寺立碑文,在碑文中就提到了月光童子。 月光童子出世会建立太平盛世,因此在周武帝改变了佛教之后,杨坚建隋又改了回去,就是为了拿起转轮王的剧本,“於阎罗浮提大隋国內,做大国王”,对应上月光童子这个角色。 所以月光童子,等於下届天子的人选,和太子提这个,属实有点雷区蹦迪了。 慧心连忙解释:“非也,不是我游说太子,是希望太子能用我等。” 慧义皱眉:“说清楚些,怎么回事?” 礼拜仪式时,二人都不在场,全凭他人转述,因此慧心也多是推测,心里无太大把握:“我观太子之意,似有成就月光王的打算。” 第50章 宗室 礼拜仪式时,二人都不在场,全凭他人转述,因此慧心也多是推测,心里无太大把握。 慧义摇头,不敢置信:“太子已是储君,若上有恙,自为天子,何必如此行事?” “师兄,你还不明白吗?在这合水寺,別的好处就不说了,消息是最灵通的,献武皇帝诸子才姿出眾,皆为人杰,当今天子……” 慧心压低了声音,仿佛有人正在窃听:“今上韜光养晦,忽的一鸣惊人,纵是天命加身,其兄弟岂会甘心?” “天子若在,尚可压制,天子若不在,以太子如今之基,可安泰否?!” “慎言!”慧义捂住他的嘴,左右查看,没有发现其他人才鬆了口气,將慧心拉到自己的禪房才敢说话:“就算如此,你又要怎样?你还能帮太子坐稳皇位不成?” “能!”慧心立刻回应:“齐乃佛国,只要太子为月光童子,他日必定成就飞行皇帝!届时我等也能平步青云,使佛法大盛!” 虽然谁都知道,释道儒三教站台背书对稳固政权很有帮助,但对三教自己来说,他们想要的是“谁贏帮谁”。 就像猜拳,只要出拳慢,永远不会输,坏处可能是吃不上热菜,但至少不会被盘成菜。 尤其是合水寺的僧眾,虽说不能像常人一样享乐,和贵人一样掌握庞大的资源和权力,但好歹能在一座不错的寺庙混著,在这乱世,已是不错的出路。 慧义没想到这个平日唯唯诺诺的师弟,野心居然如此巨大,忍不住笑出声,转身就想走。 “你还是回去吧,莫要再说这种话,给別人听见,少不得一顿收拾。” “师兄帮我!” 慧心伸出手来,惹得慧义大怒:“你真是妄想通天了!这种事也敢谋划,不说太子看不看得上你,若是失败了,太子失了势,到时候不仅你和家人要挨刀,我们一寺同门也都被你害了!” “我自小出家,家人早就不知晓了。”慧心猛地跪下来,急切说:“咱们虽然有那话儿,可入了佛门,也就挨了无形刀了,不为名不为利,那还能为什么?可不是为了弘扬佛法么?” “师兄你一身本事,只因口舌不利,就在这寺里做些杂活,若当年生在六镇,谁知如今是个什么公,又或者是个什么王?岂能混到如今这田地,日日饱饭三餐都不可得?” 这半埋怨半奉承的话让慧义听得心里一软,慧心说著,又指著自己,掉下泪来:“我也一样,不知家人在哪,若不是住持收留,入得空门,我早死了,可这样活著,和死了有区別吗?” “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可机会都是自己討的,当年本师出家,可曾想到自己会成佛?远的不说,而今的高王,难道就是天註定的?” 慧义被说得惊疑不定,心里某些欲望被勾起,慢慢升腾起来,不过嘴上仍有些抗拒。 “他们有命在身,我们是凡人骨,不能和他们比。” 慧心听了,眼珠一转:“是啊,他们有命在身,那师兄又怎么知道,这不是我们的命?太子若是地位稳固,难道就用得上我等?若真有大富贵、大机缘,却因为胆小错过了,师兄,你日后不会后悔吗?!”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对慧义这么说,慧义只会不屑笑笑,当做痴人妄语,但眼前是自己的师弟,和自己同样修习佛法,这种同道之人的动摇,对慧义的打击非常大。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慧心又接著说了一些趣事,让慧义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特別是因为地位不高而受到歧视的遭遇,又隱隱暗示这样做並不算背离佛主,因为法上住持如今就做著他们想做的事,只是他们人微言轻,没那个机遇罢了。 慧义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打算如何做?” 慧心大喜,忙附耳与慧义细说。 ……………… “魏参军?他可是位大才,不过太子想要,我便让他入大都督府。”高淹饮了一盏果酒,嘖嘴道:“我还打算让他转著作佐郎的,太子给的官位,可不要低於这个哟。” 微妙的调侃令眾人忍俊不禁,作为这个场合辈分最高者,高淹有资格开这种玩笑,高殷点头:“这是自然。” “听说太子要开办一个文林馆,听著还挺有趣,我会让魏参军带些我库存的书籍过去,以后有什么事儿,太子也可以让长贤传话来支唤我。” 高淹又微微放低姿態,高殷连忙露出惭愧的笑容:“哪里敢支使四叔,等馆阁立了,就让魏先生带些佛经印本回去。” “这样最好!”高淹一拍手中的扇子,嘖嘖称奇:“早就听说这印刷术颇有些玄妙,一日可印千篇万章,这生意若铺开来做,可管得一国文事了!” “我也是隨便做著玩的,四叔若有兴趣,可多派些府上人来,我年纪轻,经验也不够,还指望四叔能多多指点呢!” 听高淹对此颇有兴趣,高殷便顺势邀请他入股。 “那怎好意思呢!” 虽然这么说,高淹却是双眼放光起来。他也不是白入股的,从高睿那里传来的消息,太子想要拉拢他这个京畿大都督,他也就值得这个价,反正他对兵事也不太感兴趣,但能用些许权力换来財货名望和太子的友谊,高淹还是很乐意的。 高殷也很喜欢高淹,这个四叔不姓朱,性格温和得很。 见氛围正好,高殷便说出自己担忧的事情,直言刘向还未被捕获,鄴都周围人心不稳,自己的大都督府又初建,急需人手,所以在兵员方面需要高淹帮忙。 高殷说著,指了指高孝瓘和高延宗,后者让高淹深以为然,能让延宗出来和太子做事,看来至尊对太子还是非常看重的,过往的传言都不切实际。 “我了解了,若有需要,隨时可派人来京畿府找我。我大齐立国已有九年,还是有些宵小窥伺,真是可恨该杀!” 高淹咬牙切齿,引起一片愤慨。 北齐的宗室还是很给力的,不仅数量多,而且才能出眾者比比皆是,比梁、陈、周都要优秀,可惜齐国动盪,连带一大片优秀的宗室报销在內耗中,这就完犊子了。 只要能从高殷这里开始导正,那齐国就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强国,有著一统天下的底子,凡事大有可为。 想到这,高殷又想起了两个还被关在地牢里的皇叔。 “说起来,三叔和七叔今日如何了?至尊可有跟您提过?” 突然提起这两人,在场的宗室为之一愣,都有些晦暗难言。即便是在高欢的儿子中,高涣高浚都是才情最突出的两位,当今天子、常山王、长广王如果不是嫡子出身,大概都竞爭不过这二人,除了死去的文襄皇帝。 因为这一点,二王才被关在了地牢里,大多数人都不希望他们最终被杀死,但这件事他们没有投票权,高洋可以一票否决。 与其他人的担忧表情不同,高淹的脸色多了一些惋惜和哀痛,这点被高殷所捕捉,他连连发问:“四叔,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高淹的脸色更加尷尬了,看向高殷的眼神多了些后怕,高殷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不好,快备马!” 第51章 地牢 “太子不可!” “您是储君,要稳重些——小心別摔著了!” 其他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忽然高呼不妙,匆匆从兜率堂跑出来令人备马。 他是太子,来的时候有著一长串的车队,加上高淹就是两队了,想要按照来时的仪仗离开合水寺,至少要三刻钟。 但高殷连几个呼吸都不想等,哪怕他的金輅车正在掉头,高殷也是招呼牒云吐延、康虎儿等武士,命他们立刻骑马,带自己回到宫里。 高睿等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高殷的身影就隨著牒云吐延的驰骋而消失,太子的党臣们都围了上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高延宗喃喃自语:“真的假的?太子这也太野了吧?” 高孝瓘摇摇头,他也想不明白怎么忽然乱成这样。 “你们快跟上!”高睿急忙命二人去跟著太子,自己留下安抚眾臣,处理太子仪仗的事宜,忙活了一阵才回到兜率堂饮一杯茶。 “太子为何行之仓促?”高睿擦去额头上的汗,这才有空问高淹,见高淹沉默,他便抬起手:“算了,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 他又端起一杯茶来,正准备细品,忽然听见高淹道:“至尊他……要在今日处决三哥、七弟。” 原本燥热的身体,被这句话给嚇出了寒气,高睿一时没拿稳,茶杯摔落在地,砸得清脆响亮。 …… “快,再快些!” 牒云吐延带著高殷一路狂奔,中途累坏了两匹马。 宿卫们倒没有多大影响,更恶劣的情况在战场上也遭遇过,只是高殷的身子骨受不得这么强烈的行进,现在已经是十一月的冬季,即便有牒云吐延在前方挡风,也让高殷感觉寒风凌厉。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牒云吐延微微减速,试探性的发问:“太子,您还是休息会儿吧?” “不需要!继续,往鄴都去!” 高殷张口说话,寒意涌入口鼻,打了他身体一个激灵,脑海顿时清明,他记得高涣和高浚不在皇宫里,但具体在哪,他也不记得。 牒云吐延还是渐渐放缓了速度:“太子,我们已经到鄴都了,接下来去哪儿?” “已经到了?” 高殷从马上下来,有宿卫替他搓身取暖,稍一展示符信,城门的看守就不敢阻拦,他们大摇大摆地进入城中。 可接下来去哪儿,高殷也犯了难,鄴都分南北二城,高涣高浚是被关在南城,还是北城? “你们知道上党、永安二王被关在何处?!” 对这个问题,宿卫们都闭口不言,他们不能妄议皇帝的事。 “北城?南城?”高殷问了个方向,好歹说个方位,也能先赶过去,但宿卫们连这也不肯说。 他们甚至从腰间拔出刀来:“太子小心,有人靠近。” 將高殷护在身后,康虎儿面朝西侧,因为他们看上去就不好惹,所以从他们入城开始,周围的百姓商贩就自动远离,空出一片地带,此时一个文士跨进了这个领域。 面对宿卫的武器,文士抬起双臂,转了一圈,表示自己没有威胁,隨后说:“有人嘱託在下,若是看见匆忙回城的贵人,就將这个交给他。” 文士將手放在胸口,询问道:“在下可否拿出来?” 得到允许后,他从怀中取出一页纸,康虎儿接过,確认上面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才递给高殷,上面写著“鄴都北城,地牢”,下面是更详细的地址。 高殷大喜,连忙命令眾人上马前往,不忘向文士拱手:“多谢!” 文士微微一笑,退至眾民身后,目送高殷等人消失在视线中。 ………… “陇头流水,流离西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高亢的歌声在地牢中响起,听见这个声音,两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嚇了一跳,抬眼向入口处看去。 一个华服男子走入地牢,是他们的九弟高湛,他一脸悠然与得意,笑问:“二位兄长,近来可好?” “是你……!” 高浚绝望地闭上了眼,高涣还有些鲜活的怒气,指著他破口大骂,只是任他如何愤怒,落在高湛眼中,都像是求人发笑的表演。 长期的监禁生涯,已经让高涣与高浚有些神智不清,吃喝拉撒都在地牢中,身边都是或风乾或新鲜的排泄物,已经让人很难堪了,兄长时不时带人来耻笑,更让高涣高浚的自尊破碎成粉末。 “乖,该吃饭了。” 高湛笑著,从僕人手中接过一个碟子,將手伸进地牢,把碟中肉菜都倒在地上,口中还不断嘬出逗狗的声音,让两位兄长过来用餐。 “步落稽,你等著!我要出去了,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 “居然敢学至尊的歌声!你不怕死吗!” 听见二人的叫骂,高湛轻蔑笑笑,不和他们言语,直接走出地牢,在门口向二兄高洋行礼。 “至尊。您也都听见了,他们被关到现在仍有斗志,莫说一年,只怕十年都不会改。” 高湛適当的沉默数息,给高洋留出回味的空间,又继续说:“若是只杀我一人,臣弟倒是无所谓,但若是他们怪罪於您,日后要对太子不利,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臣弟不敢细想啊。” “哼,两个贱种!” 高洋发话了,高湛心中对此极为赞同,但表面上还是要遮掩一下:“他们可是我们的兄弟,也是先皇所出……” “哦?你是想替他们说情?!” 高湛连忙摇头:“当然没有,至尊既然觉得他们是贱种,那就把他们杀掉吧。” 高洋没有同意,想了想,才说:“我要亲自看看。” 高湛心里嘖了一声,不过面上还是迎合奉承。 过了片刻,地牢又响起同样的歌声,这次高浚高涣可不怕了,两人跑到地牢门口,抓著铁栏大骂:“步落稽,你靠近点唱,阿兄给你喝个彩!” “对啊,快把屁股凑过来,阿兄一年多没碰女人了,这就给你点赏头!” 高湛如愿出现在他们眼前,只是令人惊恐的是,高湛没在歌唱。 那现在唱歌的人,是…… 梦魘般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高浚曾命人为二哥擦拭鼻涕,可现在,他只能跪在天子面前涕泗横流。 “二哥……!” 高涣似乎打了一个寒噤;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铁栏杆了。 “嘘。听至尊的歌声。” 高洋仍在忘我高歌,高湛拨动腰间宝剑,示意两位兄长应和。 复杂的心绪在高涣高浚的心中升腾,他们含泪陪唱。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捲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高氏兄弟们的童年是一个战火纷飞的时代,魏末人民苦中作乐,高氏兄弟也学会了这些诉说痛苦和思乡情感的民歌。 小时候兄弟们常一同作歌,引以为乐;而今荣登天家,位列诸侯,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再次感受到的是恐惧与绝望。 他们活过了残酷的魏世、暴虐的尔朱,然而自家建立的高齐,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么?! “唔!呜呜……!” 不知不觉间,高涣与高浚声音颤抖,神色惶恐不安,既令高湛觉得恐怖,又令高洋觉得悲伤,似乎在二十年前,他就是这样和兄弟们抱在一起唱歌。 那时,还有一个更高大、更强壮的人保护著他们,大兄高澄已隨父而去,自己理应接过保护家人的重任。 可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歌声停止,高洋凝噎,脸上缓缓流出两行泪,露出与高涣高浚同样的悲伤。 高涣和高浚放声痛哭,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恨二哥,既想向他求饶,又觉得耻辱,不如一死,可见到高洋的泪水,他们的心堤也就被冲没,心中千头万绪,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高湛脸色晦暗,这可不是好兆头,至尊和这两人共情了,没准心一软,就打算放他们出来。 果然,高洋开始和两个弟弟说话:“你们关在这里一年多了,还好吗?” 高浚擦了擦眼泪,强作笑顏:“还活著,还能和至尊说话,就没有不好。” 高涣还在抽泣,带著哭腔说:“兄长,看在我曾为大齐立功的份上,放过我们吧……此生,都会记得兄长的恩德啊!” 高洋沉默不语,在原地缓缓踱步,思索。两人的命运等候高洋发落,高浚高涣屏住呼吸,生怕一点重气都会惹怒高洋引来杀机,而高湛也不敢打扰,唯恐高洋迁怒自己。 许久,高洋抬起手,对著门外宣布:“宣旨,赦免上党、永安二王。” 门外传来回应,对狱中的二人而言无疑是天籟,他们连连跪谢,不断歌颂二哥的仁德。 这可不行! “猛虎怎么能放出洞穴?!” 高湛凑近高洋跟前,说话斩钉截铁,同时握住高洋的手,低语道:“想想太子……” 高洋闻言,顿时沉默,高浚如遭雷劈,双手摇晃著铁栏,破口大骂:“步落稽!皇天会看见你的作为,你一定会付出代价!” 高湛冷哼,又继续对高洋说:“太子儒弱,如此猛虎,日后他能制之否?” 高洋眼角眯起,高湛捧起他的双手,放在自己心上:“但有臣在,臣將力保太子。” “胡说!胡说!步落稽,你和你的母亲,娄昭君,才是想夺皇位的贼子!” 太后被直呼其名,高湛顿时大怒,再也不能充耳不闻:“可恶,你们这般放肆无礼,活该有此下场!若不是看在至尊的面子上,我早该杀了汝等!” 说著他就要拔剑,高浚高涣同时大呼:“来啊!” “你杀三哥,我就抓住你,或勒或咬杀,带著你一起死!” 高湛又急又气,他还真不敢擅自动手,这个样子反倒让高洋相信了他的忠诚,拍打他的肩膀:“好啦好啦,你出去吧,让我再和他们坐一会儿。” “这、这……是。” 高湛反应过来,这是让他去外边阻止赦免的旨意,连忙退出地牢。 高浚高涣不解其意,还以为是二哥没被说动,一面感谢高洋,一面诉说高湛的无耻和卑鄙,进而攻击到太后。 高洋也觉得他们说的很对,可就是说对了,才必须让二人死,如果將这两人留给太子,关了一年都打压不下来,这样的性子只会给太子招祸,日后只会更桀驁不驯。 “兄长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我摘到一个拳头大的果子,大兄想要,我也没给,和您一同分了……” 高浚更精明一些,说著以前与高洋发生的趣事,然而高洋只是点头默认不说话,让他愈发地不安。 过了片刻,高浚高涣也已经反应过来,高湛怕是去做些別的事了,心下越来越惶恐,不敢再称呼兄长,而是求陛下饶命。 地牢的门再度打开,是高湛带著刘桃枝、陈山提等侍卫进来,他们手持长槊,面容冷峻,等候高洋的指令。 巨大的失落感砸在二人身上,刚刚升腾起的希望顿时变成绝望,高涣跪拜,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高浚深深吸入一口气,缓缓吐出淒凉的语句:“冤哉!皇天,忠而见杀!” 说完又露出痛苦的神色,以右手抚左胸:“请至尊赐我一把匕首,这就让至尊看看我的忠心!” “动手!” 高湛咬牙切齿,见侍卫们不动,马上回头,高洋表情深肃,似乎又有些为高浚话语打动。 “至尊,事已至此,难道放他们出来,他们就会感恩?”高湛急忙劝说:“想想太子,诸位皇子……只能做绝了!” 高洋微微嘆了口气,抬起手,断送高浚高涣最后的念想。 “至尊有旨,赦免上党王高涣、永安王高浚!詔书在此,还不快將他们放出?” 高殷拿著一张帛书,走入地牢,高声宣布道。 第52章 获释 忽然出现的高殷,令在场所有人一惊。 高洋大怒:“你不是去合水寺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高湛更是大惊,明明赦免的詔书已经被他叫停了,怎么高殷手上居然会有? 高殷俯首而拜:“儿臣今日为父皇供养释迦牟尼佛舍利时,忽有佛光乍现,启我依光路而行,儿臣不敢怠慢,谨遵佛光,因而至此。” 说完,高殷摊开帛书,上面是一排血色字跡,眾人这才发现太子的手指正流出滴滴鲜血,原来是他咬指而写成血书,顿时肃然起敬。 古代没有科学知识,封建迷信的氛围一直都很浓,小贵人依照佛祖指引前来救助二王,不得不说很有佛教的风格,虽然大概率不是真的,但万一呢?谁敢说世上无佛? 况且这些侍卫很清楚,即便太子知道二王被关押至此,可赦免这个事情是刚刚才发生的,中途又被叫停,前后不超过半个时辰,太子总不能提前打听到皇帝的心事。 莫非真有神意? 似乎有双深沉的目光,透过尘世审视著自己,一些信仰佛教的人已然跪拜在地,口中小声诵经,二王也为高殷的话所感动。 高殷走到高洋面前,抬起手中的帛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赦免的是宗王,救下的是兄弟,陛下有好生之德,於国於家都有裨益。此二人蒙受圣恩,必將感恩戴德,为国家肝脑涂地!” 高洋冷笑:“我现在就希望他们肝脑涂地!” 这话让牢里的二王一哆嗦,不断乞饶,但高殷觉得这样是没用的,只能被高洋认为是卑躬屈膝,假意服顺,日后一定作乱。 高洋此时已经在为自己铺路了,杀他们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而自己要表现出控制住二王的姿態,才能保下两人的命。 於是高殷起身,对著牢里的二王说:“不论什么原因,你们惹怒了至尊是事实。既然触怒圣顏,自当领受罪责,不思悔过检討,还在这向至尊咆哮,难怪至尊容不下你们!” 高殷拔出腰间宝剑,叫狱卒过来开锁,眾臣面面相覷,但见到高洋微微点头后,便上去打开锁头。 高殷迈步而进,康虎儿等人都有所动作,但高殷厉喝“不准进来!”,让他们止住了脚步。 高洋真是欣赏起高殷来了,他与以往大不一样,就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打开狱门,高浚高涣似乎窥见了自由,但二人知道,他们还被困锁在皇威中,哪怕拔腿就跑也跑不出大牢,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侄儿带著宝剑走了进来。 恶向胆边生,高涣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抓住太子,命令高洋放自己离开! 他的双手在破旧的衣裳下鼓动,正要发作,却被高浚抓住按到地面上。 “还不向太子跪下!”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高浚將高涣摁倒,额头叩在地上,隨后自己也向高殷五体投地,磕头不断! “太子教训的是,我们两人不知天威森严,冒犯圣上,该有此罪,请太子责罚!” “哼!” 高殷挥动宝剑向下一劈,毫不收力,在地上打出尖锐的火星,几乎要砍到高浚的脸上。 高浚惊魂未定,浑身发颤,抬起头仰望高殷,听候他的发落。 “以汝二人之罪,该当处死。只是杀了你们,会让至尊背负残害手足的恶名,你们不配死在至尊手上!” 高殷说著,面向柵栏外的高洋、高湛与眾侍卫,宣判对两王的惩处。 “孔子曰: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今割汝等二人之发,以代斩首!” 说著,抓起高浚的头髮一把切断,高浚不敢反抗。 “这……” 高湛想高呼不对啊,这哪跟哪啊! 他们自认是鲜卑,鲜卑这些游牧民族本来就是会剃头的,像日本的月代头、满清的辫子头,本质都是为了打仗时头髮不遮视野与打理方便才会剃掉的,汉人梳髮髻也是这个原因。 所以剃头这种事情,在鲜卑中下层来看很正常,民间还有髡头修面的习俗,男子刮脸剃头,垂辫於后,女子要拔去脸上乳毛,叫做修面。 然而北魏汉化也很久了,拓跋都汉化成元姓了,所以许多儒家的礼法也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到了魏齐上层,包括剃髮等於毁坏父母赠予的躯体等於不孝。 这里要是纯鲜卑人,肯定说高殷扯他娘的蛋呢,割头髮可以代首?那他们用一个脑袋就可以记两级军功了! 可对汉人来说,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孔子说的这段话出自《孝经》第一篇开宗明义,还就是太子近期才温习过的篇章,学以致用了属於是。 高殷算是卡了一个程序错误,用汉人的剑来斩鲜卑的发,可偏偏他们高家又自认渤海高氏,同样也是汉人,所以高殷这个说辞,完全说得过去。 凡是看过太子新著三国的人,都不由得想起了割发代首的篇章。 当初参加献武建义、亲眼见到他忽悠六镇边民的陈山提刘桃枝等人也在此处,记忆中的献武突然冒了出来,与曹操诡譎权诈的形象重合在一块,转而望向高殷的举动,越看越眼熟。 就连高洋都有些许恍惚,嘴角微微抬起。 割完两人头髮,一大把枯发被高殷抓在手中,看来他们也受了很多苦,而且,他们本来是要今天死在这的。 高殷忍不住动了惻隱之心,將枯发一撒:“愿汝等的罪孽与烦恼,就隨这些落髮断绝吧!” 他走出地牢,恭敬地向高洋报告,口称:“孩儿惩处完毕,请至尊检阅,若永安王、上党王有异心,孩儿当亲手將其斩杀!” 康虎儿隨之跪下,牒云吐延觉得自己站著不好,也跪了,於是隨太子而来的人都跪下。 近侍轻声询问,高洋没有出声,数息的眼神交换后,刘桃枝、陈山提等隨高洋来的侍卫也都跪下了,在场站著的只有高洋,与高湛。 “至尊!这不可啊,开了这个口,以后怎么展现天威……” 高湛还在说著,高洋缓缓转过头来。 “太子都跪了,你不跪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不需要跪?” 高湛浑身寒毛乍起,膝盖顿时软了骨头,在地下砸出重响,脸上的恐惧一点也不比高涣少。 高洋见此,发出嘲讽似的轻哼,转头望向高殷。 “我若命你杀了二王,你会如何做?” 高殷微微一顿,恭敬回道:“孩儿会先杀二王府臣。” “哦?为何?”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二王入狱年余,其臣不敢救主,亦不敢直言,实是乱臣贼子!” 高殷抬起头,看向刘郁捷与冯文洛:“当先杀刘、冯。” 忽然被点名的两人一脸懵然,面面相覷,逗得高洋哈哈大笑。 “这话,倒是得了用人的妙道。” 高洋手指左右摇晃轻点,点来点去,最后停在了一处,他微微嘆了口气。 “既是释佛所言,那就放了他们,你这舍利,没有白供奉啊。” 接过近侍递来的血字帛书,在上面盖上御印,正式赦免了永安王高浚和上党王高涣,恢復他们的王爵。 两个弟弟千恩万谢,但高洋似乎是失去了所有的兴致,再也不看他们一眼,自顾自地走出了地牢。 第53章 佛启 直至离开地牢,重新被太阳照耀,高浚和高涣才有了实感,原来自己真的被释放了。 他们马上又退回地牢中去,一年多不见天日,对正午的阳光极为不適。 可他们终究是活下来了,若无太子,今日必被高湛进谗言杀死,因此他们对太子格外感激。 “二位叔叔苦难已尽,日后自得甘来。”高殷牵著他们的手臂,语態温和:“我已经叫人去煮水,请先沐浴更衣,稍后我亲自送二位叔叔回府。” “多谢、多谢……太子活我,此等厚恩,终生不忘,我高浚、不,桑天尼,日后唯太子马首是瞻,有违此愿,皇天不佑!” 听三兄这么说,高涣也急忙表態:“普罗海也是同心!太子,以后您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桑天尼和普罗海是两人的鲜卑名,虽然自称渤海高氏,但高家人在骨子里將自己当做鲜卑人,因此交出这两个鲜卑名字,代表他们的真心臣服。 高浚说著,与高涣再度跪下,被高殷亲手扶起,对他们的態度,高殷很是满意,经此一事,他们也註定了要加入太子阵营。 “佛光指引,血字救叔”,不说千古佳话,也是时风逸闻,也代表二王的势力都被併入太子麾下,无论是齐国朝堂还是高氏宗族,高殷的影响力都提升了一大截。 在两人清洗身体的时候,高孝瓘和高延宗才姍姍来迟,他们没亲眼见到,只是听说了大致的事情经过。 “真的假的?”高延宗大呼小叫,“太子得了佛启?” 高孝瓘的侧重点与他不同:“二位王叔获释,实在是喜事,想必是太子的功德感动了佛主,也是至尊有福,不失兄弟之情、君臣之谊。” 高延宗皱眉,问向与太子一起来的人:“你们有谁看见了佛光吗?” 康虎儿他们面面相覷,確实没有见到,但有没有,他们不敢打包票,毕竟佛光是给贵人的指引,谁知道高殷是不是真看见了? 牒云吐延半信半疑,至少赦免一事他是不知道的,但看天子的反应,似乎还真打算赦免,只是被长广王所拦住。 他不知道,那太子就更不清楚了,太子未卜先知,或许真的有上天在帮助。 而其他的侍卫对此深信不疑,毕竟天子是转轮王、飞行皇帝,那他的太子能得到启示也不奇怪,大脑自动修改了记忆,说路途中见到草木飞舞,雀鸟指路,唬得高延宗一愣一愣的。 他还是不能相信,於是问高殷本人:“太子,您说说,佛启是什么样的?” 眾人都忍不住凑过来,想听高殷的说法,这也是人和神的区別,能取得眾人的信赖,在他们眼中,高殷就有了一丝神性。 高殷沉默片刻,吊足了他们的胃口,才缓缓开口:“就像是被换了双目。我於兜率堂中,忽然双目骤黑,不见天日,只见父皇在不远处謳歌,令二王和之。” “二王惶怖且悲,不觉声颤,父皇愴然,为之下泣,將赦之,然长广王进谗,曰:『猛虎安可出穴!』父皇默然,二王便呼长广王曰:『步落稽,皇天见汝!』” 话说到这,高殷忽然沉默,指著几个看守地牢的狱卒,他们表示事情的確如太子所说,丝毫不差。 眾人震惊、咂舌,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和太子所见一致,可事情发生前太子在合水寺里,提前赶了回来,这不是佛启可说不过去了。 高延宗也信了,发问道:“然后呢?” 这话说得让高殷有些不悦,高孝瓘悄悄拉扯高延宗的袖子。 高延宗看向高孝瓘,疑惑道:“四哥,你拉我袖子干嘛?” 高孝瓘的动作被眾人注意到,这让高孝瓘颇为羞恼,似乎是他想堵住高延宗的嘴一样。 也不知道五弟说话是不是不过脑子,如若至尊將二王放走,那太子还赶回来干嘛?肯定是二王被杀了,才火急火燎赶回来救人吶?! 再继续问下去,就是让太子说出佛启中二王是如何被杀的,既损至尊的名声,又令二王难堪,怎么能继续问下去呢? 高殷心里想的也是如此,但高延宗已经发问,不好拒绝,而且没准还能在某些人心里打个暴击。 於是他继续说:“父皇先是自刺二王,又令壮士刘桃枝等人提槊就笼乱刺,每下刺槊,二王皆以手拉折之,號哭呼天。又薪火乱投,烧杀之,填以土石。” 说到这,他看向高延宗,一字一句地说:“皮发皆尽,尸色如炭。” 眾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可知我为什么说要杀刘、冯?因为刘郁捷杀永安王,冯文洛杀上党王,父皇以永安王妃李氏赐刘郁捷,又以上党王妃陆氏赐冯文洛,之后得知陆氏不受永安王宠爱,才让陆氏离开刘家。” 眾人面面相覷,王与妃不合,这已经算是陋闻了,而且还是没发生的、所谓的“佛启”指示,编到这个地步,以太子的身份而言大可不必,事后打听也很容易確认真偽。 这有鼻子有眼的,太子说的信誓旦旦,似乎是他真看见了。 何况要问天子做不做得出来这种事,他们心里都有了答案,绝对会,天子的信誉就是如此的有保障。 “安德王,满意了吗?” 高殷问向高延宗,这个胖子终於露出了些许尷尬的神色:“太、太子果然是受到佛启了!” 接著他又猛喝:“刚刚的事情,就当做没有听到,我要是从谁哪里知道有人乱嚼舌根,必杀之!” 眾人噤声,终於对高殷的佛启深信不疑。 “各位,在聊什么?” 忽然出现的男声嚇了他们一跳,是洁净完毕,换上一身得体衣物的高浚和高涣。 高浚身姿挺拔,一袭月白色锦袍,腰间束一条羊脂玉腰带,玉质温润,与他文雅的面容相得益彰。 高涣则另有一番风姿,剑眉星目,颯爽英武,一如当年他率眾送萧渊明回江南,破东关,斩杀梁將裴之横的豪壮模样,那个意气风发的上党王回来了。 英雄俊杰总是令人心折,眾人见到二王的风采,都在心中默默讚嘆,实在不敢相信他们已经被关在地牢中有年余,刚刚才被释放。 又想到太子所说的死法,心下又涌出悲嘆来,若真是那样死了,可真是暴殄天物! 心下对太子的嘆服和敬畏又多了几分。 眾人对二王道贺,高浚和高涣也是欣喜,不停地说是“太子活我”,畅谈片刻后高殷才发话,准备车马送二王回府。 乘车离开北城地牢时,高浚高涣都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们真的活著走出来了。 第54章 谣言 第54章 谣言 “是太子的仪仗!” “太子又出宫了,往常很少见啊。” “不对吧,太子今日不是出城去了吗?我今早还见到呢,怎么又在城中了?” 鄴城百姓眾说纷紜,对此產生好奇,除了那些要做活照顾生计的忙人,游手好閒的傢伙们都跟了过来,想看看太子去哪。 车驾停在永安王府前,王府眾人匆匆出迎,王妃陆兰心听说是太子的车驾, 急忙问身边的丫鬟:“太子可有说今日要来?” 丫鬟们都摇头:“必是没有的。” 陆兰心愁眉不展,永安王被至尊捉去,至今未归,王府也没有一个合適的主事人,这一年她过得提心弔胆。 她平时和太子、皇后也没往来,唯一的联繫,也只有丈夫高浚是太子的叔叔。 今日太子忽然到访,难道是—·? 陆兰心忽然想到一个恐怖的发展,心中愈发不安。 难道是高浚死了,要一併拿她陆家治罪?皇天吶,我们陆家怎就这么倒霉, 侍奉高洋这个暴君! 丫鬟欣喜的话语打断了陆兰心的焦虑:“王妃,是殿下回来了!” 陆兰心不敢置信:“真的?” 金车的帐幕被打开,亲眼见到那个身影从车驾下来时,陆兰心才敢相信, 永安王真的回来了。 高浚也看到了自己的王妃,虽然两人並不恩爱,但久別重逢,而且还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让他不得不升起再世为人之感。 “多谢太子仁德,我回来了!” 太子的仪仗吸引来了附近看热闹的百姓,忽然见到一名俊秀的锦衣青年在府前高喊,有不少人认出这就是消失了一年的永安王。 “这府里就不坐了,我还要送七叔回去,日后有空再来叨扰。” 高殷將高浚送回王妃跟前,和王妃打了声招呼,才笑著对高浚道:“三叔好生休养,起復之事,我再看看父皇的意思。” 高浚跪地叩拜,口中称谢:“一切全听太子的安排。” 见丈夫行此大礼,陆兰心颇为惊讶,往常他还有些瞧不起太子,而今居然对太子毕恭毕敬。 怎么了这是? 太子的车驾再起行进,这次的方向是上党王府,高浚目送车驾离开巷口,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命眾人回府。 陆兰心跟在他的身边,在想该说些什么,可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不想说错话。 “夫君,您回来了,真是—·甚好。” 这话惹来高浚的一个冷眼色,他们性情不和,相互之间没有夫妻的默契,陆兰心一句话就破坏了他刚刚重逢妻子的心情。 但转念一想,自己身陷图吾,自保都来不及,每日惶恐不安,王妃肯定也是如此。 心下就一软,抚摸王妃的脸:“让你受苦了。” 只是平常的一句话,但在以往自视甚高的高浚口中,是难得的温柔,陆兰心的心臟忽然砰砰作响。 “殿下,今夜就让臣妾好好侍奉您吧。” 微风拂动,盪起两人的涟漪,高浚忍不住微笑,將陆兰心拥入怀里。 数日间,鄴都的大街小巷,都在討论著二王归宅的事情。 “听说二王都给放出来了?” “正是,昨日天子应允,太子亲自送回府里的。我还以为二王都已经——“” 梦华酒楼里,几名食客正聊著这件事。 “谁不这么以为呢?”戴鲜卑长帽的青年接腔道:“不过毕竟是兄弟,就算是天子,多少也会留些情面。” “放屁!” 穿褐色翻领袍的中年汉子夹肉塞入嘴里,嘟囊著说:“天子的性情你还不知道?若是想放,早就放了,还会將兄弟关押一年?” 翻领袍汉子的话得到多数人的认可,一时间眾说纷紜,甚至说到西贼入侵, 天子需要上党王为將领。 一个军卒听不下去,饮了口酒,轻蔑一笑:“呵,越说越糊涂了,我们大齐別的不说,军力在三国中最强,就算天子不亲征,也还有段將军、斛律將军,需要等永安王?” “而且几年没和西贼打大仗了,要是大举动兵,我会不知道?你能比我清楚?” “款,有理!” 有人就恭维他:“这位军爷,想必消息比我们都灵通得多,不如给大伙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军卒重重咳嗽几声:“听说一一我只是听说,別乱传哈一一前日天子去北城,就是去杀二王的!” 眾人一惊:“那怎么二王就给放了呢?” 军卒放下酒碗,压低声音:“当然是太子向天子求情了!” 这话倒让眾人不太相信:“太子敢在天子面前说这事?” “也许呢,那可是太子。” “可是不对呀,我亲眼见到太子的仪仗,辰时出的城!” 军卒又是轻蔑的笑:“那你知道太子出城是去哪么?” 眾人摇头,像孩子一样等著听故事,让军卒颇为愉悦:“太子出城,是为天子供奉佛祖舍利,去的合水寺。” “呵,原来也是胡!” 一名长衫文士笑了起来:“你知道合水寺离这有多远么?太子既然去了合水寺,又怎么能回邮城救人,难道他是飞回来的?” “你別说,你还真別说!”军卒见有人他,也较上了劲儿,“太子还真就是飞回来的!” “这更假了———照你所说,太子既然去了合水寺,他又是怎么知道天子要杀二王的呢?若是出城前就知道,他又何必出城?” “对啊!这说不通呀!” 见自己的言论有被推翻摒弃的倾向,军卒也怒了:“你以为那是谁?那可是天子和太子!这件事在我们军中都传翻了,太子供养佛祖之时,忽然灵光乍现, 佛祖降下佛启,说是为太子换了一双神目,太子便见到二王被杀的样子!” 他站起身来,越说越激动:“太子闻言大惊,独自骑马出合水寺,路上连鞋子都掉了,佛祖便派菩萨替太子穿了一双飞靴,又给了他一张帛书,说是赦免二王的圣旨,太子还未来得及细看,那双飞靴就把他带回了鄴都。” 说到这,军卒又端起架子来了,一脸嘲弄地看著文士,眾人多是不信,但都给他斟酒:“然后呢?军爷接著说。” “到了鄴都,太子也不知道二王被关押在哪儿,於是他向佛祖祈祷,从那地儿里又钻出来一个土地爷爷,给太子指引了方向,太子就赶去二王被关押之所。” “一路上有妖魔碍路,但佛祖庇护,太子斩妖杀魔,通行无阻,到了地儿, 就见到二王跪在地上,长广王说永安王和上党王是虎精,让天子杀了他们。就在刀要劈下来的时候,太子大喊一声,『刀下留人!』” 眾人听得津津有味,就连掌柜的都跑了过来,攀走听得入迷的店小二,自己站在他的位置上听。 “之后呢,天子作何反应?” “您继续呀!” 见文士也听得入神,军卒得意洋洋,继续说道:“天子想杀人没杀成,当然是大怒了,叫长广王去殴太子三拳,可长广王刚一走近,太子身上就发出佛光, 嚇得长广王手脚不稳,当时就跪在地上,在场侍卫也都跪下,念起佛来了。” “天子没跪吗?” “肯定啊,那是天子,佛祖也要敬三分。他问太子到这做什么,太子说佛祖请他救免二王,把那张帛书递了过去,可天子看了,居然大怒!” “啊?为什么?!” “因为上面什么都没有啊!天子见上面无字,更无赦免的意思,就对太子发起怒来,太子一委屈,咬破了手指,用自己的血在帛书上写下了佛祖的嘱託,顿时那些血就变成了金字,天子甚为感动,就答应他赦免了二王。” 军卒口才极佳,语气也拿捏得很好,惟妙惟肖的模仿在眾人的脑海中展开了一幅画卷。 一些信佛之人听完,深感震撼,真就念起佛来,令梦华酒楼沾染上了些许庄严的气息。 “什么是圣主明君?这就是圣主明君!这太子要是继位了,我看大齐吶,就有福咯!” 军卒哈哈大笑,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结帐,酒楼掌柜也有些敬畏,只收了他一枚。 等走出酒楼,军卒身后多了几个人影,等他转进巷角,就一齐跟上,只是军卒已经消失不见了。 “跑了?该死,是谁在抹黑长广王!” 跟踪的人咬牙切齿,这几日流言不断,都说长广王是天子的帮凶,王府的人出门,都被百姓指指点点。 不远处的树上,军卒卸掉身上的甲,从树权上拿出一套新衣,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赶脚的行商。 他进入附近的某处民居,部分伙伴们还在外面,而有些已经回来了,说话带著青州口音:“如何?” 行商点点头:“已经有人在跟著我了,事情很快也能传入太子的耳中。” 同伴继续问:“这样一来,太子真的会找上我们吗?” “不知道呢。但他救出了永安王,就是对我们有恩。若是太子能找到我们, 就值得为他做事。” 行商叼著根野草,微笑著说。 第55章 角力 第55章 角力 动盪和不安的风,也吹到了长广王府中。 “听听,你听听,这是哪些混帐编排的!” 府內,高湛大发雷霆,一名僕人跪在地上无奈听训,他明明只是打探消息的,大王却因为消息的內容而向他生气,这也不是自己传的啊。 陆令萱见高湛不高兴,赶忙抱著高纬离开。 “收收你的性子,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只是传信儿给你,犯不著跟自己府里的人动怒。” 高演就坐在高湛旁边,摆手示意奴婢们都下去,等到此间只剩他们兄弟二人才开口:“这必是太子的手笔。” “还有他人哉?!” 高湛原形毕露,拿起桌椅就是一顿乱砸发泄,他那天回来是真的换了裤子, 原因无他,就是高洋的那个眼神! 他丝毫不怀疑二哥的精神状態,如果那天太子再强势一些,像他一样劝说二哥杀掉自己,那天死在地牢里的就是自己。 而且这小杂种收服了三哥七哥,完全碍了他们的事,母后曾经说过,如果二哥执迷不悟,到时候就向他兵諫,可七哥在,这一招断然难行! “如今怎么办?没杀掉他们,日后咱们的日子难过了!” 高演也很糟心,忍不住开骂:“我就说做事要留一线,毕竟是兄弟!谁知道以后什么形势?” 他越说越怒,起身给了高湛一脚:“还不是你?拍著胸脯跟我说一定能杀掉三弟和七弟,现在不仅没杀成,还彻底结仇,让他们成了太子的臂助!” 高演是高欢第六子,理论上是高浚的弟弟,但娄昭君是主母,她的孩子也都是嫡子,演、湛虽然排在第六第九,但实际的地位是老三与老四,私下与大哥高澄只將自己这几个英俊的同胞当做兄弟,就连高洋都因为其貌不扬而开除娄籍, 如果高洋没有登基的话。 “妈的,一定要做了这个杂种!”高湛咬牙切齿,隱约从齿缝中渗出血丝:“有什么办法能报復他?对他亲娘,或者他弟弟下手?!” “得了吧,太子早就防著你了!” 高演冷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不仅让二兄交了一队宿卫,就连延宗都拉到身边了,能从合水寺跑回来救人,会想不到你在这跳脚?” “我是真的奇怪,那些事情他怎么知道的,莫非真的是佛启?” 这词一出,顿时让二人毛骨悚然,他们也是信佛的,如果真的是佛意,他们加母后再把高欢高澄挖出来都是白给。 何况亲爹要是復活,指不定帮谁呢! 高湛性格自私,可能看不到这一层,但高演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在分二哥的权,对大齐確实不利。 他只能用“侄子不懂事,把握不住大齐”来安慰自己,自己年轻,才二十五岁,母后五十有八,等他上位熬到母后驾崩,齐国的局面就不一样了,高演有自信能够重振大齐荣光。 可如果高洋这一脉真的有神意,那他们现在做的这一切註定失败。 不能坐以待毙——大齐的下一个天子,只会是自己! 高演紧了手,心中狂呼。 两人无言片刻,不知道高湛內心是怎么想的,高演轻咳,打破这片沉默:“总之不能对太子本人下手,至尊一定不会轻饶。如果太子出事,就算没我们的事,他也要为了绍德,弄出一个杀场。” 高湛点头,他只是易怒,不是很蠢“后宫的事情,就交给母后一一虽然她没说,但我看得出她这阵子很生气, 应该是宫中又发生了什么。晚些时候,我们就进宫陪陪她。” “普阳那边,我去联络,你就在鄴城看看,把那个刘向挖出来。最近都是关於你的谣言,你不生气,至尊会怀疑你,所以你就闹,顺便接近太子探探他的虚实,至少要弄清楚,他对我们是什么意思。” “也只能如此了。”高湛目光游离,他们这帮兄弟,大多数都长得俊秀,以往都有些瞧不起高洋。高浚高涣也是如此,他才有把握劝二兄杀掉这两人。 谁知道却被高殷阻拦而失败,自己落了个嫉贤妒能的小人形象,而今还要奉承他,那个有汉人骨血的杂种! 一想到高殷的汉人骨血,就想到他的生母李祖娥,那个婀娜多姿、窈窕丰盈的女人,幻想她轻罗薄袖的样子,高湛的想像唯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他猛地站起,微微躬身,火急火燎地向外走去。 高演见状,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露出轻蔑的笑容。 哪怕自己不是兄长,就凭他这个德性,母后也不会扶他作天子。果然能拯救大齐的,除了已逝的父亲大哥,就只有同样英武出色的自己。 东宫,高殷正翻看情记,听周逸的匯报。 周逸做得很勤恳,优伶找来了三十几人,数量不多,但技艺嫻熟,这批人作为歌舞伎,被安顿在太子在京城的府邸中,根据高殷写的文本,加紧排练《三国演义》的剧目。 这会儿吹笛、弹琵琶与五弦已经颇为流行,因此太子养一批优伶也不算个事儿,谁还没个爱好了,只是会被老儒生们说耽於逸乐罢了。 等他们学成,就能够开班收徒,在齐国范围內游走,替高殷带来各地的消息。不过现在指望他们做到这一点是指望不上了,齐国战乱不断,险恶山隘土匪盘踞,等日后一统天下,这些耳目才能更方便的渗透到民间去。 “说来,那日出现的文士,还是不曾查到他的底?” 周逸开始流汁了,这是太子叮嘱过的事,但他掌握的情报网络还未完备:“请太子赎罪,奴婢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找不见那人,想是某位王公的风客。” 东普时期的权臣桓温有意篡位称帝,朝臣谢安、王坦之前来试探其意,桓温那个时代没有录音笔,所以让谋主郗超在幕帐中偷听,接著一阵风把幕帐吹开, 暴露了都超,谢安就吐槽郗超是“入幕之宾”,於是人们就把这类谋士称作幕僚,那些未被发现的谋士就称为风客。 前高殷是个儒学大手子,周逸跟在他身侧,也颇识得几个段子,高殷笑了笑:“那这件事先放下,就等那阵风愿意吹再说吧。” 高殷大概猜到了是谁,毕竟这种事情涉及到了齐国的政坛,没有一定地位就没资格参赛,因此是齐国上层的那批人。 然后帮助自己救下二王,那首先就要知道天子当日要去杀二王,能够提前等候自己,不是那几个宰相做不到。 二王又和高演高湛敌对,所以不会是普阳方面的示好,也只有汉人这一圈的大臣会更钟意自己。 尚书左僕射高归彦,根据之后的发展来看不可信,所以不是尚书右僕射高德政就是尚书令杨。 而自己只和杨提过,那么大概就是杨。这老小子当初虽然拒绝了,但还是记在心里,关键时刻提醒了自己,但又不领功。 如果自己没有反应过来,他也只是让部下在那吹了会风,这种闷骚劲就很有汉人的特点。 跟自己玩这个机灵,高殷觉得有趣,也確实要承杨情这个情。 “看下一件事吧。” 高殷打开情报,忍不住晒笑:“佛启神目,血字救叔,听著多么顺耳!” “这个消息近来在邮都传遍了,奴婢不敢隱瞒,以现有的人手,做不到这个地步,一定有人在暗中相助。” 高殷也这么觉得,这次他真猜不出是谁了。 本想等段时间,一般来说这种行为类似投机和软站边,自己的身份又比他们高,因此高殷可以坐著等候这人上门来向自己提要求。 但问题是这个谣言涉及到的不只是自己,还有两个王叔,从这则谣言中得益的是他们三人,所以背后的推动者也可能是和二王有旧之人。 那他们不和自己联络也很正常了,但高殷欣赏他们的才能,有这些人的帮助,能更快建立起他的特务团队。 第56章 情记 第56章 情记 “你查下去,看看能否与这些人联络,若他们有意,我有心招揽。” 周逸心中微动,他能感觉到辑事厂的工作危险,但伴隨而来的权柄也让他尝到了甜头,若是加入新的人进来,难免会分走他的权力。 但太子的话才是最重要的,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地位都绑在了太子身上。 “是。” “下一件事。嗯————?!” 高殷原以为是小事,內容却让他欣喜若狂。 “京城中有人呼我为月光童子?!” 高殷感动得快要哭了,邮城还是有能人的,终於明白自己的苦心了,而且时机极妙。 传说月光童子的父亲不信佛,听信了外道门师的谗言,做了火坑想要害死佛。月光童子劝说父亲,但德护根本不听,后佛陀来到,火坑一下变为凉池。 这篇京记则说,鼠精附身於长广王进逸,飞行皇帝听信谗言,將身边的白虎和金刚圈禁。太子高殷是月光童子转世,所以佛祖特意降下佛光,使飞行皇帝回心转意,保大齐国祚安泰,於是歌功颂德,说飞行皇帝放下屠刀功德圆满,日后飞升佛国,太子就会觉醒为新的转轮王。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作坊,下料就是猛,一个不好就引火烧身让高洋大杀四方,但用好了,他高殷的神性也就势不可挡,还真就是那个京城佛子。 看这个谣言出现的范围,多是些穷困潦倒的佛教徒,以及郊外的寺庙附近, 那造谣者多半和佛教关係不浅。 或许是佛教內部也有人想投资自己,毕竟法上站在齐国百万僧眾之巔,一定有人不满意,想取而代之。 於是高殷做出了决定:“和刚刚那个一样,两样都列入赤档,凡有新情立即通报。” 说著,两篇京记被他丟入火盆,化作赤红的火焰。 剩下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周逸抱著这些文件退下,在外等候的黄喜、姚双、李鹤等人见了,各有想法。 姚双和黄喜倒还好,他们资歷最老,掌握的差事、文林馆和印书局也是肉眼可见的重要。 李鹤就不同了,自那日卸了辑事厂的职务,他就颇有些后悔,虽说各人除了担当职务外也无分別,俸禄和居所还是跟以前一样,但周逸被召见的次数明显增多,不知怎的,似乎他的地位比自己高了。 但他就算对此不满,也没有办法,当时是他自己主动推脱的,眼见姚双黄喜能报告重要的差事,得到赏赐,自己就只能讲些宫中琐事,李鹤颇感窘迫。 他很想从太子那再討得一些事做,但贸然问向太子,大概不会成功,太子的性格这几日变化极大,不似往常沉迷书籍,对做事的细节抓得很严格,自己还是要献些新策,才能让太子再次委以重任。 据黄喜所说,印书局再过几日就能工,这是极快的事情,確定了选址就能马上开工,找来四五百个劳役,数日就能完成大部分建工,剩下的就是等印刷厂立起来、增加书籍的库存,这就需要时间来熬了。 目前印刷出的成品,都是黄喜先找了个临时的据所来製作的,就是为了太子能看到他的努力。 高殷也確实很满意,这些宫內的宦者善於服侍人,好些不仅自己有產业,还在宫外替主家经营,黄喜就是这么一个,他的嫻熟让高殷基本是託管等消息,这也是上位者该有的管理能力,抓大放小,用人不疑。 姚双这边则不一样,在高殷的构想中,文林馆应该像大观园一样,有观赏游玩的园林,也有泛舟划盪的湖泊,还有各文人休憩的厢房。 文人们觉得自己被尊重和吹捧,再设置层层阶级,令他们文人相轻,互相攀比,才能对文林馆这个平台產生参与感和归属感,让他们以馆为荣。 此时的文林馆只能在大都督府內粗糙设立,以处理政务为主,要贴合高殷想像中的高级会所,还需要在大都督府旁扩地,这就要付出更多的费。 绕来绕去,高殷发现自己做的好像和高洋做得也没差,照样是搞一些奢靡到不行的工程,无论如何辩解,其中都有享乐的环节。 “唔减少费,以处理政事、沟通交流为主,风格要淡雅清幽,暂时不要做得太奢侈了。” 高殷也只能如此向姚双下令,他终於明白为啥高纬能轻轻鬆鬆搞出一个文林馆了。 现在自己能做的文林馆,只是一个政务处理中心。 其实他也可以找高浚高涣资助一番,但这样就显得自己把人家当凯子用,折了情分,日后文林馆中人谈论起来,也会感谢二王投资的財货,而不是他高殷。 还是等他用各种技术赚到足够的钱,再用自己的私库做这些事吧,挪用国家公款,指不定要被人骂成什么样。 谈完事將黄喜他们打发,高殷放鬆下来,侧臥在床上隨意地吃喝些糕果。 “虎儿,你也来吃些。” 这几天让康虎儿知道对太子不用真客气,他说吃就是吃,於是康虎儿坐下就是一顿狂造。 高殷忍不住心想,如果自己是曹操,康虎儿就是典韦,自己身边还要有一个郭嘉才是。 谁可以担此任呢? “说起来,咱们去六坊已有多少日了?” 康虎儿吞咽吃食,想了想:“已是第七日了。” 还有三日,就要在北城开状武大会,招揽兵卒,这是他高殷第一次举办的武事活动,非常重要,不能丟分。 大体的流程他已有腹案,在想要不要让高孝灌等人也参加。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对高孝灌非常满意,长得俊美就算了,脾气还特別好, 还有才,他心里已经擅自决定了,要把孝罐当卫青来用。 但突然提拔他,对孝瑾不太好,也会给自己造一些任人唯亲的麻烦,所以高殷才想让他在壮武大会上崭露头角。 况且高氏宗亲守擂,也能够让百姓觉得高家有人才,难怪是皇族。 这样的话,就要设置量级?毕竟孝罐也才十八岁,和那些三四十岁正当壮年的猛士对战,怕不是要被收拾。 高殷算了算,部山之战是564年,距离现在是六年时间,高长恭当时已经二十四岁了,身体基本上发育完毕,现在十八岁的话,应该还在长身体。 不如自己就去看看他吧。 想到这,高殷命人准备仪仗出宫,有宫人走来,问高殷是否只需要备马。 在不急切的时候,高殷其实很乐意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完整的仪仗虽然繁琐事多,浪费时间,但胜在安全,而且能体现出他的尊贵身份。 但两次都碰上了必须权变的时候,如果自已按部就班,等金络车慢悠悠到达现场的时候,王昕和高浚高涣早都被杀死了。 所以听见宫人这么询问,高殷哭笑不得,说还是按照原来的规制,宫人领命而去。 第57章 诗曲 第57章 诗曲 “太子殿下亲临,真真令嫩府生辉啊!孝蒙恩受辟,这些日都在念著太子的好,这下可好了,把殿下盼来了!快里边请。” 广寧王高孝珩满脸笑意,带著高孝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 高家的关係向来是很奇妙的,正如高演高湛的实际地位是三弟四弟,乃至二弟三弟一样,高澄的儿子们关係也很微妙。 高澄有六子,分別是孝瑜、孝珩、孝琬、孝罐、延宗、绍信。 虽然孝瑜为长,但他是小妾所生的庶长子,三子孝琬是靖德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是高澄的正统继承人,所以高孝琬颇为自负,把其他几个兄弟看得低自己一等。 这种骄傲的情绪並不会直接流露,平日里几个兄弟也算和睦,只是在某些方面,高孝琬会表现出非他不可、只能由他话事的態度,其他人对此颇有微词,因而在封王成家后,都搬出原先高澄的府邸,各自建了王府。 分家时,孝、延宗、绍信三人尚未成年,因此分別託庇於三位兄长的府邸居住,高孝罐就住在二哥孝珩的广寧王府中。 所以高殷来找高孝,自然就来广寧王府,没有事先通报,高孝珩不解其意,殷勤地接待总是无错。 他们和高殷的关係也是错综复杂,各不相同。 高孝瑜与高湛同岁,属於一起长大的狐朋狗友,未来高演高湛策划政变时, 高孝瑜也在其中参谋。此时虽然还风平浪静,但高演一派已经有了夺权的打算, 因此高孝瑜也鲜少和高殷来往,颇有些做贼心虚。 高孝琬则略有些愤慨,在他看来,若是自己父亲不死,则自己才是太子,只是形势比人强,如今高洋在位,他不得不低头。 可他又知道二叔要安抚文襄的班底,不会杀自己引起眾怒,因此高孝琬心中的怨气遮不住了,与高殷的往来中时不时会有阴阳怪气的嘲讽之语。 对此,高殷的反应则在游宴北宫时不让高孝琬入內,一方面確实是保护高孝琬,不希望他在父亲死去的地方饮酒作乐,另一方也是打压,暗搓搓的提醒高孝琬,而今不是你父高澄在位的时候了。 高孝珩倒是和高殷颇为熟络,因为他同样喜好文学,和高殷共同话题颇多, 而且不是嫡子,没有高孝琬那样的架子。 最绝的是他也信佛,对转轮王说和天命论深信不疑,认为自己父亲高澄就因为没有天命,才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暴死,让有天命的二叔接位,因此对高洋极为忠诚,对高殷也是恭敬有加。 正因如此,徵辟高孝灌时极为顺利,高孝珩乐於见到关係密切的弟弟与太子交好,高孝琬那边则是因为高延宗受到高洋宠爱,巴不得高延宗赶紧滚蛋。 如今太子来访,高孝珩便用王府最高的规格来招待太子。 高孝珩身著锦袍,平日下身是穿著胡裤的,但为了太子,特意换成了汉裳, 这点被高殷所发现,暗暗觉得好笑。 其实他也想穿胡裤,因为方便,更像后世的衣著。 这个时期已经开始將园景与外景结合,让人工修筑融入自然之中,注重起它们对山水的装饰和功能性应用,因此广寧王府內的风景不再突出楼阁堂室,更多的是利用石木与泉池来营造一种清雅的自然情趣。 时间虽短,但一路上的布置皆被他精心安排,游廊两侧每隔几步便摆放著珍稀卉,馥郁芬芳,室內则燃起了异国的香薰,烟雾繚绕,恍若仙境,淡雅悠长的香气缠绕住眾人的衣袖,更带出些许出尘脱俗之感。 刚一踏入大厅,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被一只苍鹰所吸引,它身形雄壮,傲然佇立,鹰眼仿若寒星,在流转的光线中闪烁锐利锋芒。 高殷的僕从被苍鹰所惊,轻呼太子小心,生怕苍鹰袭击太子,然而高殷却笑了笑:“广寧王的画作,当真是精妙绝伦吶!” 这柳柳如生的苍鹰,实则是高孝珩的一幅画。 高孝珩看了一眼孝罐,哈哈大笑:“还真是瞒不过太子!这是前些日子我才完成的苍鹰图,放在这里迎接宾客,还没有人不被嚇到,能认出这是幅画,太子可是第一个!” 说著,他忍不住感慨:“早知太子要来,我便邀请杨子华、曹仲达、刘杀鬼来府上相聚,办一个冬园会,浊酒清谈,诵我大齐无忧之篇,岂不引人快胜?吗呼往矣!” 即兴为乐,是文艺青年的通病,也可以理解为装癮犯了,王府的僕人早就准备好,嫻熟地端上酒盏。 孝珩接过,摆好架势,饮上一盏便吟诗一句,接著在僕人递来的纸上写写画画,画看画看便唱了起来,示意高殷与自己和歌,高殷自然不会拂他的面子,儿人唱起《思公子》与《七夕》诗,这两首都是齐国才子邢邵所做,是描述男女相思的缠绵动人之曲。 古人其实很爱在诗歌中表达政治观点,整部《诗经》,其实就是春秋各国的政治密码,尤其是其中表达男女爱情的诗词,都可以引申为国与国、君与臣的隱喻。 又比如曹植所做的《洛神赋》,原名其实为《感鄄赋》,是曹植被贬为邮城侯,政治仕途不得志,因此借神话传说中的洛水之神宓妃,抒发心中的积鬱的赋篇。 曹植在赋中虚构了自己与洛神的邂逅和对她的思慕,再加上魏明帝曹睿继位后,因为鄄通甄字,认为《感鄄赋》犯了他母亲甄皇后的讳,过於露骨,所以与大臣商议改为《洛神赋》,和母亲做切割。 然而这个举动反倒让后世之人將洛神与甄皇后联繫了起来,以为曹植表白的是他的嫂子,进而流传出曹植和甄姬互相爱慕,但被曹不所阻隔的叔嫂不伦恋。 从土人的角度来说,这很好解读,曹植的《感邮赋》的確是一篇告白的赋文,但告白的对象不是嫂嫂甄姬,而是他的亲兄,魏文帝曹不。 当初曹植和曹不捲入立嗣之爭,曹不夺得世子之位,最终也成为大魏皇帝。 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曹不没有杀死曹植,但也没让他过得很好,將曹植数次徙封,处处限制其行动,《感鄄赋》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產物。 它代表曹植自身在政治理想上的追求,希望通过男女的思慕表达自身对君长的忠诚,然而曹不並不接受,继承曹不之位的曹睿也將曹植搁置不用,《洛神赋》最终也成为了叔嫂禁恋的象徵物。 邢邵创作的男女相思曲同样如此,这时的女子没有独立於男性之外的政治地位,自身幸福只能依附於父、夫、子,就如同齐国的士人没有地位,只能依附於鲜卑武士建立的皇权。 土人的地位同女子一样低下,邢邵对此感同身受,创作的这些歌曲也是在哀嘆自身的政治才能不被重用,对此又毫无办法的煎熬和无奈。 作为齐国士人的代表,邢邵、魏收的诗歌在圈內广为传播,各自具有不同的含义,比如要是想歌颂今天是个摸鱼的好日子,適合开心玩乐,那可以选择魏收的《永世乐》、《挟琴诗》。 所以高孝珩起头,唱起邢邵的男女相思诗曲,便是在暗搓搓的表达心意,希望能在高殷这儿得到重视。 毕竟他可是隱藏的太子党。 高殷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58章 斗武 第58章 斗武 玩乐片刻,眾人便坐在一起休憩,吃些酒水,谈谈人生理想。 “说起来,不知孝可有婚配?” 听见这话,高孝忍不住喷出茶来,脸上本就有著作歌流的汗,现在袖手更有著水渍,更像一个娇俏的小娘子,高殷忍不住称讚:“纵是傅粉何郎,也没有孝一分秀美!” 何郎就是何晏,这个典故还是和曹睿有关。何晏容貌俊美,面容细腻洁白, 曹睿就怀疑他偷偷擦了粉,所以大热天特意把他找来,让何晏吃热汤麵。 何晏吃得满头是汗,擦完后脸色反倒更加白洁,曹睿才相信这傢伙是天生白人。 高殷这么说,算是夸张了,但这算是称讚,因此高孝只能露出一个害羞的表情,心中哭笑不得。 他从小被这么说惯了,更希望別人能认可他的才能,可他既不会作诗也不会画画,不像几位兄长那么有才华,因此听到高殷的下一句话便微微发愣: “孝的功夫练得如何?若是有自信,三日后隨我去北城,我要摆擂台,你来当擂主。若能守住擂台,我为你表奏官职,掌兵知事,从今以后——“” 高殷指著高孝瑾,说道:“你就是我们高家武人的牌面。” 高孝珩微微侧目,四弟如此得太子喜爱? 心中又多了些诡的猜测, 这也不怪他,其实高家子弟受到的教育非常成功。 或许是高欢少年时过於贫穷,亲眼见过许多资源被同龄的富家子所浪费,因此高欢发家之后痛定思痛,四处招揽贤士教育子弟,这就导致高氏宗族比起宇文氏,文武双全的人才极多。 但高孝偏偏不属於这个序列,他的母亲身份低微,且父亲高澄去世时他才八岁,他的前三名兄长在这时已经培养出来了,而他之后的五弟延宗又被高洋亲自拉扯,偏偏就漏了孝罐。 彼时高澄遇刺、高洋接位,並基於禪代,整个国家动盪不安,孝寄於高澄旧宅,还不知道未来如何发落,何谈教育。 等到尘埃落定,孝也跟隨了二兄孝珩,但孝珩性情颇为洒脱,是个称职的兄长,但不是一个合格的“养父”,对孝罐的关注力度也不够。 孝瑾又是个老实孩子,所以得到的教育很晚,並没能像几个兄长一样,在幼年就展现出眾的才能一一不算脸的话。 也因此,眾人谈及孝,都会习惯性的將原因归咎到他的顏值上,对高殷的看法也多了几分暖味。 “多、多谢太子,孝荣幸之至!”他有些激动,说话都磕巴了:“孝一定会为太子爭光夺耀,若太子不放心孝灌现在就可以展示勇力!” 途中说著,语气又变得不確定起来,高殷笑著安抚:“也行,那你就展示一下本事,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一一虎儿!” 唤来侍卫们,几人转移到王府园子的一片竹林之间。 幽謐的竹林割碎光影,洒落片片残清,时有清风吹拂,竹影隨之斑驳。 康虎儿手持长塑,这个时代的士兵们常用为武器,加上康虎儿的气场凝重,一看便知是战场上的猛士,高孝珩赶紧向高殷建言:“此次比试是要看孝的武力,何用沙场兵!” 高殷也是赞同,让康虎儿放下兵器,康虎儿抓了抓脑袋,遵从高殷的命令。 “从哪样开始呢?”高殷在几块牌子中隨意指点,最终拿起一块,孝珩接过,高声喝道:“先从相扑角力开始!” 这个时代,相扑活动盛行於宫廷內外,而且不只是齐国,在西方、中原、南国都颇为热衷,精於相扑的角牴士还曾被几代君王作为警卫队。 从身形来说,三十多岁的康虎儿正当壮年,在筋力上较之十八岁的高孝罐占有优势,不过相扑角力同样看重技巧。 高孝珩在府邸中同样设置了角牴队,孝罐经常同他们练习,哪个姿势更容易发力,向哪儿进攻又容易逼迫对手重心不稳,这些弯弯绕绕已经被他摸透了,康虎儿是战场上下来的猛土,高洋应该也调教过,看得出同样是好手,但动作却没有高孝璀进速而纯熟。 两人贴在一起,就像一个硕大的黑磨盘贴上了一层白腊,康虎儿似乎只要一往下压,就能压扁高孝,但高孝的手脚生了根儿一样,踩住了就纹丝不动, 並且不断尝试动摇康虎儿的重心,展现出来的技击性比康虎儿更强,由高孝珩在一旁解说,高殷才知道有好几次机会,高孝都能向康虎儿下死手,但他放过了。 反过来,康虎儿也同样如此,毕竟这不是生死搏斗,只是一次表演。缠斗了一香的时间,两人仍旧难解难分,看样子陷入了胶著,高殷怕他们打上头了, 急忙叫停。 “孝真可谓是健儿。” 高殷喷喷讚嘆,不愧是歷史上有数的名將,这个年纪就能硬扛康虎儿,要知道,康虎儿可是他父皇精挑细选来保护他的贴身近卫。如果和康虎儿同样年纪, 怕不是已经胜了。 “太子过誉了。”高孝瑾喘著粗气,好一会儿才说:“康將军勇武过人,若是再坚持片刻,胜负尤未可知。” 高殷微微点头,对高孝灌的谦逊更加满意。 “接下来比试拳脚。” 康虎儿退场休息,换上宫中宿卫来与高孝灌比试。 高殷身边由云吐延率领的这一队宿卫,就是后世传说中的“百保鲜卑”, 是字面意义上的以一敌百,让孝和他们打,按理来说毫无胜算。 因此高殷先让自己原先的东宫宿卫去,先是一人,被孝罐打败后又增至三人、五人,孝接连得胜。 “乐城公拳技精熟,拳风刚猛雄健,应是得了名师指点,这些人奈何不得。”云吐延凑到高殷身边,低声道:“不如让我等上去討教。” “也好。” 云吐延回头丟了个眼神,从队里出来一个汉子,等待高孝稍作休息,便拱手称討教,接著两人战在一处。 拳风裹挟竹叶呼啸而来,狂乱飞舞的竹枝像是在喝彩,宿卫率先发难,他身形一晃,动若鬼魅,脚步轻点地面,带起一片落叶纷飞,眨眼间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高孝。 紧握的右拳自腰间猛地挥出,拳风呼啸,仿若裹挟著千钧之力,直捣孝面门。 孝高高跃起,双手变拳为掌接过这拳,又借著衝击力向后跃去,落地后原地扫了一圈腿以卸力,又借著回心力拔地而起,重新发动攻势。 拳影、腿影仿若暴风骤雨,密不透风地朝著宿卫倾泻而去,配合他此刻冷肃的面容,很难想像一个长得这么英秀的人下手如此之狠,深深打破了二兄高孝珩对他的刻板印象。 “还从未见过孝灌如此神勇。”高孝珩不敢置信,“莫非以往孝璀都未使出全力?” “哈哈,珠玉傍身,广寧王倒是浑然不觉啊!” 高殷拿起酒壶,罚他饮满一盏酒。 第59章 僧稠 第59章 僧稠 最后的收尾打得很体面,两方各过一招,相互承让。 从状態而言,高孝璀明显没有宿卫好,宿卫看起来还能继续,但高孝罐也是连战数场,所以宿卫们也不以为意,只要不折在乐城公手上,给太子丟人就行。 不过他们也对乐城公的武力刮自相看,原来不是一个只有脸能看的草包,假以时日,能达到他们百保鲜卑的水平。 高孝罐回到眾人身边,自然少不了一番称讚,这正是高孝想要的尊重和认可,一时间情难自胜,掩嘴轻笑,加上剧烈运动后微微流动的细汗、变得通红的脸颊,不觉看得人眼迷神酥。 “孝,你的拳路高深,似乎是有名家指导?” 听太子这么问,高孝灌忙不迭地回应:“曾向少林寺的稠禪师修禪习武,及至近日,也常去云门寺拜访。” “稠禪师?!就是那位拳捷驍武的国师大德?”高孝珩微微侧目,“我以为你平日只是去拜佛,没想到是去做武僧了!” 稠禪师的名號如雷贯耳,他出生於旧魏太和年间,是孝文帝时期的人物,如今已经七十八岁,属实是古董级的老东西了。 年轻的时候,僧稠就已经是有名的武术高僧了,33岁入少林寺,拜跋陀禪师为师,因为禪法据典的不同,跋陀与达摩分庭抗礼,僧稠就是跋陀这一脉的继承人,也是少林寺的第一个武僧。 稠禪师主持少林寺有十余年之久,当时他的势力和声望力压达摩一系,直到三十年前,他才离开了嵩岳少林寺。 这期间数十年,稠禪师的去向无人了解,一直到他年近七十岁,才被刚刚登基的高洋招至鄴都,亲自迎接到郊外,又专门为他在鄴城西南八十里的龙山修建云门寺。 之后,稠禪师先后主持云门寺与宝山的石窟大寺,他的特色就是魔下弟子一边修禪一边习武,是少林寺禪武结合的第一人。 和文恬武嬉的南朝不同,北朝尚武之风兴盛,高欢的心腹孙腾得罪了魏帝, 曾被光禄少卿元子干授袖伸臂痛殴,元子干边揍边说:“回去告诉你家高王,元家儿拳正如此。” 所以之后高澄让拳王崔季舒痛殴魏帝三拳也就不奇怪了,战火纷飞的年代, 拳技武功成为许多人需要掌握的自卫格斗技术,因此拳技活动也十分盛行,相比於研典论经的法上,稠禪师走的是以武入道的路子。 “禪师曾与深山之中持杖斗虎,孝只是寺院里和禪师徒弟们戏殴作乐,所学者不过皮毛,比不得稠禪师。” 高孝对稠禪师显然极为恭敬,但高殷听出的却是另外一种信息,稠禪师磨下有著大量精熟武艺的弟子,这不就是极好的兵员? 莫说什么佛门不杀生不入世,先不说朱元璋就是个老和尚,这个时代就已经有多次沙门僧侣参与起事,毕竟宗教能吸收信徒们的供奉,而有钱有粮自然有兵,否则钱粮都会转移到该有兵的地方去,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即便不能吸纳稠禪师的僧眾,请他们来做武术指导,给土兵们搞些活动也是好事。就是不知道这个僧稠,愿不愿意在自己身上赌一把。 他已经七十有九,即將入土,但他的弟子还年轻,寺庙也需要供奉,想將他这一脉的荣耀继续传承下去,就少不得投资下注。 不然別说超越法上,就连达摩一脉都可能压制不住。 於是高殷就问:“你平日和谁相熟?不若请来我等府中做客,也好认个脸、 结个善缘。稠禪师大名盛誉河北,想必他的弟子也不是泛泛之辈。” 这是高孝难得可以自傲的事情,脸色颇为喜悦:“我的功夫在云门寺也少有对手,能经常与我对练的也只有智舜、僧邕、智、曇询,其中曇询功夫最佳,稠禪师亲口说他与佛缘最深,日后盛阐禪门。” 光看这字辈,感觉就不一般,听高孝罐细细说来,还是僧稠的亲传弟子,想来僧稠也是眼光非凡,能看出高孝的潜力,把一部分注下到他身上。 就算再怎么不受关照,高孝灌在世人眼里也是皇族子弟,寻常人去云门寺, 哪能遇上这么齐全的本寺大礼包? 而面对高殷的邀请,高孝灌也是满口答应下来,自己能在太子面前展现出更多的价值,实在是意外之喜。 几人閒谈片刻,忽然传来一片吠声,抬头望去,是一只留著长发的狗。 高孝珩拍打双手,笑著招呼她过来,高孝灌解释道:“这是二兄所养的波斯犬,颇通人性,每次二兄射箭,这犬都能替二哥取回箭矢。” 高音以前的朋友也有不少养了狗,这幅场景,像是自己穿越来前在朋友家度过的悠閒午后,高殷说不好是怀念还是晞嘘,神色忽然有些黯然。 高孝罐以为是自己说的话惹到了太子,心下又紧张起来,连忙解释:“这狗的神异不止如此呢!二兄每次召见下属,这狗都会咬著那人的衣袖,把人带过来见二哥!” “噢?这倒是有趣。”高殷笑了笑,口中轻嘬招呼波斯犬,在高孝珩的眼神鼓励下,波斯犬缓缓靠近高殷,用鼻尖点了点他伸出的手心,而后迅速朝后退去,依偎在高孝珩身边。 高孝珩一边抚摸她的毛髮,一边向高殷道歉:“她有些怕生,太子勿怪。” 像是为了致歉,高孝珩命人拿来笛子,为眾人吹奏起来。修长的手指在笛孔间跳动,隨著眼帘落幕,悠扬的笛声自他口中倾泻而出,如泣如诉。 笛声迴荡,盘旋,直至最后的音符荡涤散尽,高殷他们才意识到一曲终了, 想出口称讚,却又担心惊扰了这悵人的余韵。 最终,还是高孝珩主动打破了这寧静:“太子殿下,此曲可谢罪否?” “如是耳闻,我当亲自给你找个罪名,罚你日夜陪在我身边奏歌。” 高殷明显是玩笑话,因为关係熟络,也让孝珩颇为受用。他此时担著司州牧这样的高位,但並不掌握实权,虽说得了文人的雅逸,可在政治前途上也颇有些寂寥。 因此高殷顺势邀请他加入文林馆,等馆阁建成,他就是第一位入驻的齐室宗亲,孝珩略一沉吟,便答应了下来。 人与人的关係还是要经常联络的,尤其是可以发展为政治盟友的对象,孝瑜和孝琬不好拉拢,能紧紧握住孝灌和孝珩,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广寧王若是有意,三日后可一同来北城观武,也看孝如何大放异彩。” 看看的四弟,孝珩忍不住微笑:“这是自然,我也好奇孝璀有多少潜力呢!” 看上去是高孝珩承了高殷的邀请,其实是高殷要承高孝珩的情。 文襄六子中,排除掉半透明的孝、高洋宠爱的延宗和未成年的绍信,孝珩是高殷第一个拉拢的文襄之子,且是唯一可以拉拢的,孝珩同意与高殷为伴,就是愿意搭上太子的船。 这也是有风险的,高氏內部对皇帝和太后斗法的事情颇有所感,如果皇帝和太子这一方落败,下注者虽然不至於有生命之虞,但吃个冷板凳还是很可能的, 只能说高孝珩確实有点文人墨客的风骨,敢在这种时刻果断落注。 第60章 捕影 第60章 捕影 鄴城郊外,王氏庄园,王昕侧躺在厅內,屋外的冷风与火炉的热意,令他感受到一点自我生命的鲜活。 此前他是祠部尚书,主管朝廷中的礼仪、祭祀、宴餐、学校和外事活动,在数十年后的將来,这个职位会叫做礼部尚书,相当於齐国中央宣传部部长兼外交、教育、文化部长,前途广大,有机会和高德政与杨手腕。 所以为了方便办公,他一直住在鄴都的府邸,然而前些日子,他被至尊削去官位、圈禁在家。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住在京城中,他向高德政申请搬回郊外的自家庄园居住,高德政没有答应,却默许了他的行为,由此王昕得知,自己的確已经逃过了妖魔的追捕。 虽然当时並不害怕死亡,恐惧却在数日后逐渐发芽,仿佛高洋还站在他的身后,腥臊的鼻气喷在他后颈上。 王昕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当日那个傻瓜怎会这么患蠢,为了些许气节,將生命拋之脑后? 但他不会说出来,反而有些得意,在生死关头,他守住了自己的尊严,单为此事,就值得浮一大白。 庆幸像下酒菜,滋味在他脑海中蔓延,他有心气不向暴君低头,却没有能力存住性命,那日如果不是太子,自己必然是死,王昕对此十分確定。 太子为自己求饶,这甚至比高洋杀自己还要让王昕震撼。自己的弟弟在谋划什么,王昕从不过问,但聪明如他已经察觉了些许內幕,王晞並不隱瞒哥哥,也因此,让王昕觉得自己被高洋所杀,虽然有点倒霉,但並不冤枉。 他拿起一纸文稿,上面是太子所写的三国故事,董卓残害忠良的场景歷歷在目,总让王昕微微嘆息。 “董贼潜怀废立图,汉家宗社委丘墟—满朝臣宰皆囊括,惟有丁公,是、 丈、夫。” 悠悠吟出这首诗,引来一阵急促的步伐,王昕连头都没抬,就知道是弟弟来了。 “兄长,近些日子可曾好些了?” 比起王晞的热切,王昕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只回了一句:“死不了。” 这把王晞弄得有些没脾气了。兄长性子就是这样,得知天子抓走兄长时,王晞已经做好了重新拼起兄长的准备,同时在心里下了一万个诅咒,定要为兄长復仇。 结果兄长全须全尾回家了,把王晞感动得热泪盈眶,也稍稍改变了对太子的印象。 “兄长勿忧,虽一时剥丧官位,留得命在便大有可为,以兄长之才,日后必能起復。” 见主昕依旧不言,王晞想了想,又说:“何况天保政局昏暗,去职避开纷扰,享一时閒逸乐,岂非幸事?待新帝续统,或扶摇直上,復职为相,未可知也。” 王昕终於开了口:“汝言新帝,是太子耶?常山王耶?” 王晞坐到王昕身边,露出像是嘲讽又接近释怀的微笑:“太子圣德幼冲,未堪多难,岂能尽善?若用外姓出纳詔命,国权不免落入他人之手,若引援宗室为辅,亦不出常山王之手也。” “天保是天保,太子是太子。”王昕直起身子来,开始面朝王晞与他对话:“天保继位以来,人皆言世宗无福,天命在保,可天保潜邸之时,谁又能看得出他的天子气?彼时,汝亦不觉得天保能坐稳江山吧?” 王晞不得不承认,当初他们的確不认可高洋。父兄接连离世,魏帝蠢蠢欲动,恰似尔朱倾覆之局,但高洋比尔朱兆顶用,居然扶住了高氏的颓势。 “昔献武英明雄略,拯溺河北,后文襄承构,世业逾广,国命已康。天保仗父兄余烈,割据河北,定位建齐,虽非易事,亦不出孙仲谋之器,而凶暴过之。” 王晞的不满仅仅针对於高洋,所以对高洋与高殷极力贬低,才显得自己的行为具有正当性。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然而虽然他说的没错,高洋確实残暴,但也是有才能的君主,建立並统治齐国九年,並不能只用一句“孙仲谋之器”就能简单概括。 让孙权自己去打,他一辈子出不了合肥,而高洋前期属实是英雄天子,打出了威名打稳了皇位,甚至可以说,仅看眼下表现出来的战绩,高洋的军事才能还在高欢高澄之上。 “况文襄殉难,难免没有——” “声!” 王昕瞪了王晞一眼,这傢伙真是胆大包天了,连这种国案谣言都要传播。 高洋的兄长高澄才是高欢的继承人,可惜他在与杨憧、陈元康、崔季舒等人谋划篡魏时遭到厨奴兰京与六名同党刺杀,高澄横死当场。 这之后魏帝以为能夺回权柄,然而高洋及时出手,亲自指挥卫队搜捕刺客平定叛乱,同时亲理朝政,大小军务,並然有序,混乱的政局得到控制,也压制住了其他人,主要是魏帝的异心。 据说高澄被刺的起因是他对待厨子兰京不好,然后被兰京所杀,但谁真信了谁就是傻蛋。 兰京固然厌恶高澄,但他能带上六名同党一同刺杀,背后无人是不可能的, 而当时的高洋明显不具备那么大的能量。彼时高洋才23岁,丝毫看不出半点英雄天子的影子。 何况用脑袋想一想逻辑就知道,若真是出自高洋谋划,他此前可是毫无威望的,刺杀兄长之后,高氏岌岌可危,他就不怕彭乐斛律金段韶等人生出异心,要把他们高氏挤下台来? 他成功了,就取代兄长成为新天子,而不谋划,也能做个富贵王公,未必不有实权,也许今日他们討论的,就会是太子高孝琬好还是太原王高洋更好。 可一旦失败,高家就不復存在,他自己更是死无葬身之地,因此除非是高洋真的开了天眼,有神灵庇佑,才敢谋划刺杀高澄一事,否则就太匪夷所思了。 又或者,他的野心庞大到想要成为皇帝,键而走险刺杀长兄,並在事前就知道自己能压服眾將,这国还真给他窃取到了。 总而言之,高洋刺杀高澄几乎是不可能的,真是如此,那娄太后也不会放弃追查,那.至尊和太后的关係王昕嘆气,谣言恐怖之处,就在於捕风捉影,而且往往切中当事人利益之所在,即便本人不打算谋反,可是一旦被扣上了帽子,从能干变成了想千,那有多少嘴都说不清了。 “沙弥,以后这种话少说,日后惹祸,悔之晚矣。” 王晞小字沙弥,性格上有些偏执,嘴上连连答应,却不往心中去,对此王昕也只能是摇头嘆息,他大概明白了诸葛瑾指著诸葛恪,说他“不会使家族兴盛, 反而会令家族遭祸”的感觉了。 “兄长为祠部尚书,侍奉天保日久,感觉可乎?沙弥说句难听的,天保作孽,不知道多少人要算在太子头上,凭他一人,如何应对这批虎狼?” 说话之间王晞颇为自得,眼下最强也最有机会的虎狼,就是他辅佐的高演。 第61章 应讖 第61章 应讖 “天保为一代雄主,纵然疯癲昏暴,也必留有后招,至少在他死前,不要做异样的打算。” 王昕是个实在人,这也是自家,就好好跟弟弟分析眼前的局势:“拘押上党永安二王只是个开始,其身况愈下,要剷除之人便愈多,你等若是为他所察,莫说我们王氏,就连常山王、长广王,甚至是太后,都难免被牵连。” 王晞没说话,抚摸身上的伤疤。他曾被发配到制申的作坊为奴三年,在那受尽了折磨,即便没有兄长王昕被杀之事,他也要向高洋復仇。 如果能在高洋死前逼宫,让他亲眼看见自己杀人无数、想要守护的皇位被弟弟夺走,那將是王晞最快意的报復,也是他借著高演爬上齐国高层的机会,当初东晋有个王与马共天下,而今的齐国未必不行。 他可是秦相王猛的子孙,像祖先一样官拜丞相,辅佐君王,实在是巨大的诱惑力。 举国听之,间者必死,虽名君臣,实为腑肺,己才尽用,追从前圣,可是王晞的夙愿! 高演就是他选中的符坚,坚曾发动政变废当时的秦主生,就连政变夺权这回事,都像是上天给他准备的剧本。 届时,与高演君臣一道谋画天地,西征伐周,再转道消灭不如东晋的陈国, 一统天下,他就会成为与姜尚、张良齐名的谋圣,名垂青史、千古楷模! 太子高殷,只是这个宏伟梦想中的不协调音,只需轻轻拨开,就构不成阻碍。 “不要小瞧太子。” 王昕打断弟弟的幻想:“我观他近日行事,与以往大相逕庭,写三国、开文馆、揽兵马、收二王,文襄庶子也被他捏在手中,羽翼渐丰。城中忽起谣言,內容直指长广王,你想想,何人敢针对他?” 王晞听得心头沉重,王昕拨弄炉中之火,火势忽涨三寸,燃起诡謐的氛围:“你再想想,如果没有天子默许,怎会流传甚广?” “所以你贸然闯进这笼网阵、是非场,岂不是自寻死路?” 不知是不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刻的王昕言辞犀利,分析鞭辟入里,给弟弟狼狠浇了一头精神冷水。 “这里面最让我惊讶的,不是救我,也不是救二王,而是这本《三国演义》。” 在高殷写的三国演义中,刻意將宗教的剧情做了划分,凡造反、动乱相关的剧情都给了道教,一方面是彼时佛教还没传播开来,这些剧情歷史上確实属於道士,而是齐国已经没有道士了,宣传他们作甚,於是为了討好佛教,高殷將那些偏好的宗教人士写成了僧侣。 同时,为了吸人眼球,高殷还在其中加入了轮迴转世的设定,如孙策就是西楚霸王项羽之转世,曹操则是王莽托生,因王莽杀子,所以天道故意让他投生为阉人之后。 至於刘备,那自然是毫无爭议的汉高祖刘邦之子刘盈的转世了,因被母后所控、鬱鬱而终,所以皇天让他到四百年后匡扶汉室,接续汉统,又派遣韩信彭越英布的转世守护刘备,也就是关羽张飞和赵云。 而吕雉转生为吕布,与刘备在小沛釐清前世未完的孽缘,吕布夺取刘备的徐州,正是刘盈偿还吕雉的恩德。 这种灵魂嫁接的设定在南北朝还是比较新奇的,且此时同为三国,所以《三国演义》出世不久,就已经在民间获得追捧,王昕等文士都能感觉到,太子在书中,字里行间內,极尽所能地將刘备和高欢高洋联繫在了一起。 比如刘盈转世这个设定,在吕后那边,刘盈是嫡长子,但从刘邦这边算,实际上刘邦的次子,暗和了高洋是高欢次子,又是此时娄太后实际上的嫡长子的关係。 这是一种隱晦的写作手法,將要突出的人物特质拆分成两至三个角色,“曹操”承接了河北根基与多谋善断的属性,而“刘备”要弘扬的是其匡扶汉室的大义和魅力,“孙权”体现的又是他承接父兄基业的属性。 在看客的脑海中留下这些特点之后,將目光移回现实,把这些属性重新组合,就会发现两个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的对照人物,太祖高欢与齐主高洋。 接著再使用同样的手法,將凉州人物写得儘可能卑劣,警如董卓是远超梁冀霍光的乱臣贼子,出身陇西大族,与诸豪帅结交,平黄巾时曾与刘备相遇,刘备欲杀之,为人劝阻而止,恰好对应现实中高欢曾与宇文泰打过照面,后高欢想留下宇文泰,宇文泰侥倖逃脱的旧事。 之后董卓入主洛阳,挟持天子,曹刘孙则在关东联军一同抵抗董卓军,董卓不敌,烧洛阳退守长安,指东西魏相爭,西魏势弱。 而后废少帝立献帝,对应孝武帝元修西奔宇文泰,宇文泰却將其毒死,立元宝炬为帝之事。 再后王允定计,貂蝉弄情,吕布李肃欺骗董卓入宫接受禪让,原本的《三国演义》没有写清董卓的国號,高殷写明白了,董卓若是受禪,將为周帝,影射之意昭然若揭。 有趣的是,董卓魔下有二李,李儒李肃,而宇文泰的柱国中,也同样有著二李,李弼李虎。对照工整,严丝合缝,强迫症福音。 董卓、马腾、韩遂等西凉贼子层出不穷,自然而然地就在人们的脑海里留下对他们的刻板印象,人们对关中宇文泰率领的西贼集团,也被引导为蜀中的刘璋、汉中的张鲁、关西军阀等不足掛齿之辈。 一本三国志,半部当朝史,满本都写著“西贼”两个字。 如果只看內容,这不过是一篇构思巧妙,剧情新颖,文采出眾的精彩读物, 可若是代入到当今局势,那可就充满无数恶意的政治隱喻。 他翻阅至某个篇章,递给王晞:“你看这一段,刘玄德兵败,与关云长论起汉高祖踢子下车之事一一献武皇帝曾经也把文襄踢下车,这谁人不知?真是” 再结合高欢高澄高洋皆为转轮王的经营,合父子三人的经歷,就詮释为一种精神,或者说是天命的对照与传承。 王昕难以想像,才十三岁的太子居然能写出这种故事,若这书能推广开来一一仅凭內容就绝对会受到人们的青睞一一那它对齐国与高氏的影响,不亚於《高王观世音经》。 王晞有些疑虑:“兄长此言,是否太过?此等文章,时而有之,况且是太子所做,一时兴起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王昕摇摇头:“我就说一点,这不过二十章回,书中就多次提到了言,“代汉者,当涂高”。袁术以字“公路”应,曹魏以释义应,但都不如高齐!” 《春秋》日:“代汉者,当涂高也。”这是真实流传的识言,汉武帝刘彻就曾经念叻过,说汉朝迟早要应这个完蛋,臣子们连忙起身求他闭嘴不要再说了,这种亡国言论,要不是皇帝说的,早就把他打成五十万銖钱了。 到了西汉末年,光武帝刘秀崛起,他对这个言深信不疑,还写信给蜀中的公孙述互喷过垃圾话。两人爭著应这个识,刘秀开启人身攻击模式,说你公孙述也不看看自己的个子,哪里应得了高,我的秀字原意是植物的穗子,涂既途既道路,路边的穗子通常长得又高又大,所以我才是应之人! 时间来到东汉末年,曹操选择了魏为国號,其中一层原因就是魏字作为形容词就是高大,作为名词就有宫闕的意思,正是路边的高大建筑,以此证明他的魏国有代汉的合理性。 但这些都不如高齐,人家直接就姓高了,不用费力巴拉的去论证这映射那。 然而,然而,这还只是第一层,妙就妙在第二层。 世人往往重视后面的“当涂高”三个字,认为前三个“代汉者”只有一个意思,既取代汉朝之人。 但北魏可是有著特殊国情的,人家之前並不叫魏! 拓跋鲜卑部起於朔漠,祖先拓跋卢曾与普將刘琨对抗匈奴人刘渊,被普怀帝封为代公,三年后为代王,之后代国为前秦坚所灭,代国灭亡。 前秦崩盘后,北魏太祖拓跋掛起兵即代王位,恢復代国,之后为了入主中原,取得法统,拓跋掛才改国號为魏,所以对於这个时代的北人来说,代是魏的前身,魏是代的后世。 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解读,“代汉者”也就是魏汉者,魏汉合流之人,不仅喻义取代汉人王朝的新主,还贴合了继承旧魏遗泽而身为汉人的齐国,再加上“当涂高”的高氏,如今的齐国,正是歷朝歷代以来最贴合这个言的王朝! 听看兄长的分析,王晞越听越慌,心头狂跳! “我怕的不是这个言,这些都是文字把戏,隨意可玩!怕的是太子有这种意识,懂得利用舆论为自己造势,煽动朝堂民野,若生於草莽,岂非张角孙恩之流?” 王昕说著,兄弟二人同时毛骨惊然起来“要知道,太子才十三岁啊!” 上架感言 上架感言 上架了呀,那就上架吧,对我而言有些抽离,没有特別兴奋的实感。 所以今天更了八章20555字,希望读者们能开心,你们能因为我的作品而快乐,我便快乐了。 书友群963215852,等到西取宇文、南平萧陈,高殷混一戎华的时候,万订都不会推辞,何况上架。 第62章 录尚 第62章 录尚 民意代表这一招,许多君主都玩不好,像高洋杨坚武则天这类,还处在努力装饰,迎合言的阶段。 但玩得好的,那可就无往不利,例如王莽,不怎么流血就完成了汉新禪代。 只是这样也等於全盘承接西汉的弊病,若不是过於取巧,没有解决西汉末年的社会矛盾,导致新朝崩坏,汉朝復兴,王莽的评价绝不会低於刘邦加刘恆。 假设王莽要是真的能在不发动战爭、大规模死人的情况下整顿西汉危局,缓和社会矛盾,那甚至可以说是千古圣主,后世君主立宪的楷模。 “太子像是要走同一路子,他这步棋虽然险,却是看准了才走的。换任何一帝,都不容许臣子如此,可他偏偏是天保之子,未来延祚的储君。” 王昕说著,微微一嘆:“甚至若再早个五年,天保也不会容许太子如此行事,可又偏偏、天保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只恨太子不能尽得其泽,又怎会阻止他呢?” “沙弥,现在知道自己要对付的太子,是何种人物了吧?告诉我,此书如何不让我颤慄发抖,为汝担忧?” 王晞听得脸色煞白,心里虽然仍觉得是危言耸听,但潜意识中的危机本能提醒他,若真如兄长所言,那他面对的对手,可谓是一个天生的领袖。 与这样的人较量,殊为不智。 这一次,他的確听进去了:“兄长所言,沙弥—会多考量。只是我追隨常山已有多年,不可骤离,何况如兄长所言,太子羽翼丰满,也无我等容身之处。” 王昕沉重点头,他知道弟弟的性子,不能说马上劝他回头,但好歹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寧可把太子想得深邃,也不要轻易为敌。 他忽然有所感慨:“我还奇怪,太子怎么突然写起什么小说来了。而后才明白,这其实就是私史。” 沉吟片刻,王昕才接著说:“从文风中可见,太子並不忌讳祖先发家时的难事,然而魏少傅编写的魏书,多选择依附自己的官员,且对他们的先祖过度粉饰溢美,这就有了沟壑。” “不是现在,但或许在將来,太子和魏少傅理念有差,必有矛盾,到时你便从此入手。” 王晞记住这句话,他的兄长有个臭毛病,就是对谁说话都很直接,但对应的优点就是言辞犀利,往往切入主题。 王昕与邢邵关係匪浅,邢邵曾举家投奔王昕,有士兵要逮捕邢邵,王昕也用身体遮住邢部,大呼抓邢部先抓我。 后来王昕审判一件案子,有人杀害同行的伙伴,被抓住后不服,王昕说死者已经回不来了,而你安然无恙,怎么可以证明你自己的清白? 这个案子被邢邵当做笑料说给高澄听,王昕也不惯著他,直接跑到邢邵面前说他不识造化,出来又和別人说邢邵真该死,自己已经骂过了。 魏收与邢邵互相氓毁,两人各树朋党,而王昕也没有因为和邢邵的关係,失去公正的立场,总是就事论事。 面对亲朋好友,王昕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劝諫和引导,也会在必要的时候赌上性命去帮助,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难得的栋樑之才,可在眼下的齐国不但不能施展才能,反而还会有性命之虞,王晞深切地为兄长悲哀。 对於太子,他心中的情感也更复杂了一分,若无太子出手,兄长必然丧命, 可他文挡在自己与高演的路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莫非我是明珠暗投的愚拙之人也? 一个想法忽然冒出,立刻被王晞摁灭,他绝不是如此不忠不义之人。 扳倒暴君,还齐国一片清朗,王晞相信也是为了所有人好,强行忽视高殷, 认为他是正齐国所必要的牺牲。 虽然自己主意还是未改,高演仍是心目中的英主,但离开前,王晞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若是常山续统,沙弥必令兄长拜得相位。” “再说吧。”王昕失去了谈话的兴致,重新躺回去。 寒风吹来,他紧了紧被褥,心中想到: 如若太子得胜,我又拿什么保住你呢,沙弥? 翌日清晨,齐国皇都昭阳殿被阳光笼罩,飞檐斗拱似苍鹰展翅,配合日光投射著皇家的尊荣。 自天保元年九月起,高殷就入居凉风堂监总国事,不过那时他才六岁,监总国事只是个名头,更多的是在大臣簇拥下读书受教育,这也是高殷很汉儒的原因。 直到两年前,高殷才初步具备了处理政事的能力。 今日又是特殊的一天,高洋难得可贵的上朝理政,同时將太子高殷自凉风堂召唤而来,坐在他的身侧,旁听朝堂政务。 这在以往都是少见的,因为高洋让太子监国的情况並不少。 由於普阳的特殊性质,让高洋必须时不时去联络感情、加强联繫,防止那边有军头做大,从登基到现在,高洋已经往返晋阳数十次,在他离开鄴都的时候, 就由高殷在名义上坐镇。 说是坐镇,更多是由杨情与高德政处理政务,然后去凉风堂找高殷盖章走个程序,高洋在鄴都时,高殷更常待在凉风堂听事后的报告,因此被叫到朝堂上, 还是头一遭。 从秦汉开始,朝会制度就被確立下来,主要分为大朝、內朝和常朝,大朝会的內容主要是“百官”朝见天子,具体指公卿將相大小百官及地方各州郡长吏、 诸少数族酋长、使臣均奉贡进表拜贺,从这个规格就可以看出,大朝会多是典礼性质,主要用於彰显国家威仪,荣贵而宏大。 內朝则是汉武帝搞出来的,简单来说就是自己弄一个近臣班子,大会在这个班子內小开,利用內朝与外朝对峙,並分夺外朝权力,更好的控制朝臣,直到今日,內朝已经发展处一个成熟的体系,通常来说內朝官员都是皇帝的心腹,享有较大的出入宫禁的自由,可以隨侍皇帝左右且能在宫中办公。 反过来说,某些权臣也可以通过取得內朝官衔而控制皇帝。 今日上的是常朝,多从卯时开始,辰时结束,也就是早晨六点到八点左右, 內容主要是日常的政务议论和决策,大臣们各抒己见,最终由皇帝拍板做出决策,实权皇帝和傀儡的分界点也在这里。 除非这个皇帝是真正的圣贤,提出的决策无懈可击,否则满朝臣工总能从各种角度找到漏洞质疑和反对,因此皇帝才需要智囊团帮他修补决策的漏洞,並替皇帝进行辩驳。 哪怕被权臣所挟,尚有权力的皇帝还能够与內朝商议,提出有利的决策,而愧儡皇帝则是连提案都不知道怎么提,纵然知道权臣的提议不妥,又不敢、或不懂如何反对,最终只能唯唯诺诺,遵从权臣的意志,甚至某位姓董的权臣会越过皇帝,自行召集大臣。 高洋虽然是实权皇帝,但这时代的皇权並不无垠,且他现在和英明一点都不沾边,因此出没於常朝的时间很短,剩下的环节多是由杨憎代理主持。 齐国文武百官朝謁,由於齐国武人地位尊崇,因此文班居武班之次,齐国地处天下之东,故以东为贵,武班自东门入阁门,文班自西门入,赞礼官十人同唱,入毕而止。 宰相、两省等重官对班於香案前,五品以上的百官则站在殿庭之中,按品级分五班而列,每一班,都以尚书省的官员为首。 郑颐取代了原本王昕的位置,官拜祠部尚书,从四品班中站到了三品班的首列,虽说失去了亲近皇帝、负责詔令的职务,但接管了王昕的祠部,进而折断了高演在祠部的势力; 太子又侍奉在至尊身边听政,听著听著便能插手,显然是要从监国更进一步,这对太子党而言,都是极好的象徵,太子地位愈发地稳固,杨面上不显, 魏收得意的神色却有些收不住。 自然也有对此不满的官员,例如最前一班面色深肃的太保贺拔仁、太傅可朱浑道元、司空高演和太尉高湛,他们憋在心中,不敢表现。 高洋打压鲜卑不是胡,齐国的大政掌握在尚书令、僕射手里,今年的五月,高洋让杨憎卸任尚书左僕射,由高归彦担任,而杨憎的新官职是尚书令。 那上一位尚书令是谁呢?长广王高湛,同时尚书右僕射同样为汉臣高德政。 当然,高洋明面上不会打压兄弟太狼,所以高演高湛都给了一个录尚书事, 这个官职说起来很抽象,因为它就不是一个官职,而是一个职务。 第63章 书事 第63章 书事 官爵官爵,官为朝廷的公职,爵为贵族封號,以高孝罐为例,他现在是通直散骑侍郎,乐城县开国公,进上仪同三司。 其中,通直散骑侍郎是五品官职,明面职责是掌规諫、评议、驳正违失等事,实际上他不需要干这个职务,乐城县公是爵位,仪同三司,则是让高孝罐的的府邸规格和进出仪式都跟三司一样,三司既三公,司马司徒司空,因都有司字,也叫三司。 而录尚书事,就是一个没有具体官职,但有权限、能履行对应职务的职权, 论地位还在尚书令之上。 具体来说,就是大臣在有本官的情况下,可以处理和干涉尚书省的事务,曹操、诸葛亮、司马懿都曾录尚书事,它就像尚书省的“广公”,尚书令可以管的事情它都能管,因此得到了录尚书事这个职务,也等於半个宰相。 而且与旧魏时期不同,齐国的录尚书事,职责更大更广。 北魏时期,录尚书事不可以直接过问更部用人之事,魏时的高阳王元雍就曾想为一人任官,当时的吏部尚书兼尚书右僕射元顺不同意,元雍表示自己是录尚书事,自可用人,但元顺表示没听过皇帝有別旨让他干预选事,你要真想用这人,“当依事奏闻”。 魏末的天柱大將军尔朱荣同样录尚书事,想要补充亲信为曲阳县令,同样遭到当时吏部尚书的拒绝,尔朱荣大怒,但没说自己的做法合情合理,反倒指责对方任人唯亲,说明录尚书事就没有这个职能。 可而今到了齐国,录尚书事就有了这个职能,高演录尚书事,新上任的官员一定要到高演那里谢职,离任也一定会去和他辞行拜別,王晞还因此劝諫高演, 说要拒绝这种事,免得让主上猜疑。 高演之后能顺利拉来一帮鲜卑勛贵替他站台,除了母亲娄昭君的全力支持以外,这个职务对他的帮助也不小,王晞称之为“受爵天朝,拜恩私第”。 录尚书事不仅可以直接管理尚书省事务,而且对尚书郎、令史都可以捶楚、 处死而不需要皇帝同意,同时高洋还命令高演先和朝臣討论出得失,再票告於他,这时候高演的职务就接近於后世的內阁首辅了,这就是录尚书事的含金量。 从这也可以看出,高演本身就是一个精通政务的人才,有他辅佐高洋,能让高洋安心享乐,做个快活的恣情天子。 所以歷史上的杨憎並未打算杀死高演,同是政务人才,他对高演悍悍相惜, 只是希望在高殷刚刚继位时將高演打压下去,日后高殷地位稳固,再召高演回来辅政,结果他没想到高演取得了军方的大部分支持,一跃而成为皇建帝。 最有趣的是,录尚书事一职,在此前从未有过固定编制,只在北齐一朝,在制度上固定在尚书省,並高於尚书令,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高洋在政务上的懒情和解怠,以及巩固高氏宗亲地位的原因,但高演本人的政务才能,將公职发展为自身私恩的能力,也是他能成功的关键。 所以高演觉得自己能治理好齐国,也就不奇怪了,只看政务的话,他的確有这个能力。 而高湛的录尚书事,纯粹就是个添头了。 但即便高演有著这个职务,最终的决定权也还不在他手中,不仅杨和高德政会参与政务,高洋本人也会进行最终拍板,此时的高洋比起弟弟,肯定是跟杨更亲近一些。 亲不亲,阶级分。 所以高演、高湛、贺拔仁、可朱浑元等人名义上是三公,但朝廷大权掌握在汉人实相手中,也只有段韶、解律金等建义旧將亲至,杨才压制不住,高洋也要给这些元勛够足够的面子。 因此他们乾脆就常驻晋阳军镇,一是他们来了会对太子党们不利,高洋不希望他们来,二是他们也不乐意,现在是两国停止大战、休养生息的时候,来邮久了没准就被皇帝废了,三是晋阳也算皇都,还是抵御周军的前线重镇,有足够的理由不去邮都。 高洋也只是想打压他们,而不是让他们死,默认了这个结果。 成熟的政治总是要充满了妥协,妥协代表著没有人能通吃,偏偏又都能吃上一点,既不会饿死,也不会满意,还能继续向目標奋进。 高殷失败、勛贵通吃,就是齐国滑入深渊的开始,自此所有人都在逸乐的泥沼中挣扎,直至灭亡。 与其这样,还不如打一场齐国內战,绝不让皇叔曹爽於我。高殷如是想。 臣工们出列,报告各项大小事宜,之所以说高洋出没於常朝,是有原因的, 齐国的州郡长官会进献各州供物,什么时候有好货,高洋已经很门清了。 虽然按照礼仪规制,这是一年才有一次的匯报工作,但高洋不是一般的皇帝,进贡宝物对他来说不用卡得那么死,多多益善,也因此高洋上常朝倒是颇为勤快,溜得更快,每每及此,哪怕杨高德政等汉人与高演贺拔仁等鲜卑人实在不对付,也都会生出同样的感慨: 这还不如不上朝呢。 所以在各州长官献完贡物告退之后,高洋还继续留在昭阳殿內,让文武百官都有些异。 但他们不敢议论,隶属御史台的朝堂驱使官们会在一旁监督,百官若是嬉笑喧譁有违失,他们就会记录劾奏,在大齐这个政治环境,被弹劾的下场可能是全家下葬。 而对高演他们来说,这更是不妙的信號,高洋带著太子走是最好,代表一切如旧,如果留下太子,就是要让太子参与更多政事,但终归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高洋留下,按照高演对他的了解,那就是要搞个大动作了。 果然,高洋听罢那些不重要的匯报,也没有下朝的意思,而是看向了太子: “奏本。” 高殷未及加冠,因此戴进贤三梁冠,用黑色介,穿黑色朝服与絳色缘边中单衣並玄色木底鞋,留两根童子髻,双玉为冠。 他这时款款起身施礼,形制严整的朝服与温裕的气度结合在一起,与厚重庄肃的奏本內容相得益彰: “过去唐尧贤明至圣,却有四凶横行,周成王仁惠万里,仍有四国作乱。献武、文襄当政时沿用魏朝旧法,彼时军国多事,政刑不一,所以判决罪名时很少依据法律条文,反而改变律法遵从事实,律法的边界没有规划,条文的含义没有阐明,让许多恶徒有漏洞可钻营。” “现在陛下以圣人之姿统领万邦,国野沐恩,万姓悦服,但仍有些许贼人不慕王化,祸乱国家,致使民怨滋沸。” “更有一些官吏,倚仗陛下的仁慈悯爱违背国法,诈言扭曲典例,盗至尊之天德,行自家之私恩。这都是旧魏刑法不能表达帝王心意,而新朝的《齐律》迟迟未能完成所导致的,陛下为此忧劳圣虑,忘寢与食,儿臣痛心疾首。” 儿臣虽然不是贤才,但仍希望为陛下分忧,因此自作主张,与赵郡王高睿擬定了《齐律》十五篇,希望能播仁於国,清正齐风,使法令严明,天下知法。” 他递出手中的奏章:“望陛下深察。” 第64章 法经 第64章 法经 高睿本官侍中,为正三品之班,但他是宗室郡王,因此同样位列最前排,除了近侧的重臣宗室们,其他官员看不得他的表情,只能对著他的背影嘆服与敬仰。 此刻他春风得意,虽然憔悴的面容掛著硕大的黑眼圈,但嘴角几乎要咧到天边去。 太子找他商议齐律时,他是打算拒绝的,虽然他早有此意,但大都督府事务繁多,没工夫多做一项无用功。 制定律法不是朝夕之功,要深切地体察国情才能得出结论,否则不是束之高阁的圣人之言,就是官吏钻营取利、逼杀民人的利刃。 而且说句难听的心里话,高睿觉得只要高洋还活著,定再好的刑律也没用。 所以他看见太子制订的《齐律》时,一时没回过味来,还想劝说太子。 可他的双眼见到上面的文字,便挪不开了,双手忍不住捧起律法,逐字逐句细细研读起来。“太子天人也?!” 待通篇看完,高睿不禁交口称讚,脸上满是崇拜之色:“此律条理清晰,赏罚分明,既承魏朝旧制的精髓,又结合当下国情有所革新,若真能实行,实是我朝幸事!” 高睿是个懂行的,这些律法条文每一条都订入了他心里,简直就是他理想中的国法。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些齐律,都是他在七年后亲自过手制订的。 “叔父別忙著高兴,这还只是齐律的一部分,我之后还打算继续修订,只是让你看个框架,方向有误就调节。” “怎会有误!” 高睿仔细翻看,虽然没有特別细致,但初擬的几项法条已勾勒出蓝图,给高睿的头脑注入了新的思路。 他对高殷深自佩服,再无疑虑,当日饭也不用,和高殷彻谈定律之事,搞的高殷差点回不去东宫,连带一起挨饿。若不是高殷还要找稽哗商议屯田政策、极力摆脱,高睿怕不是要让他在大都督府住下,和他聊完再走。 第二日来时他特意问过值班吏员,高睿昨日还真未回府,烛光在长史房內彻夜未熄。 从这个角度来说,高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就像一把兵刃,不管正邪,谁贏他就帮谁。 战国李的《法经》是中国歷史上第一部成文法,虽然以往也有眾多律法, 但流传下来的封建刑法典,其结构都是以《法经》为蓝本而发展的。 法经有六篇,汉朝扩为九篇,曹魏时期进行了改革,制定出《新律》十八篇,晋朝再扩为二十篇。 汉朝时期扩充了太多条文,导致律文烦广,事比眾多,离本依末,造成了混乱,东汉末年的各种乱象,也都有汉律的一部分影响。 所以普朝虽然篇目多了,但內容却精简了许多,比汉律减少了四千条,在篇章设置上更精细全面,普后无论南北,篇目都为二十篇。 到如今的周齐,齐国在这方面完胜周国,甚至能说完胜此前所有朝代,歷史上的北齐將篇目省並十二篇,同时与《刑名》、《法例》合为《名例律》一篇, 冠於律首,进一步突出了法典总则的性质和地位。此后歷朝歷代,其法典的首篇均为《名例律》。 而高殷所作齐律之所以有十五篇,是因为十二篇的齐律仍有瑕疵。 齐律製成后,还有一些不能確定成法令的情况,高睿制定成《权令》二卷。 后来平秦王高归彦谋反,但尷尬的事法律上没有正式判他罪的条文,所以又制定了《別条权格》,专为此种情况而设。 所以北齐一朝完整的律令,那就是十五篇。 北周在这方面的改革,就不尽人意了,周国的《大律》在《北魏律》的基础上扩充为二十五篇,条文比《北齐律》多了近六百条,隋书对《大律》的评价是“大略滋章,条流苛密,比之齐法,烦而不要”,唐人是懂捧一踩一的。 高洋打起精神强看,遇到不懂的直接发问,高殷一一解答,偶然警见高睿跃跃欲试的模样,便也让他靠前答话。 高睿大喜,眾臣听著他慷慨陈词,高洋还时不时问向下面的臣子,无人能有异议,这场面,倒真有了些明君贤臣同治江山的意思。 后世所谓的“十恶不赦”,就是十种为常赦所不原的重大犯罪,一反逆,二谋大逆,三叛,四降,五恶逆,六不道,七不敬,八不孝,九不义,十內乱,这十恶古已有之,都是直接危害封建统治的严重犯罪,符合统治者的专制需要,因此它与儒家伦理纲常礼教的相性非常好,两者融会贯通,在制度层面將儒家法律化。 將十慈在法律条文上规范化也是自北齐律始,这会进一步强化汉儒对齐国的影响力,所以它必然能得到汉族土人的支持,哪怕高殷只是一个普通臣子,光是这份奏疏就足以进入齐国循吏传,何况他是太子,身份的尊贵更增幅了他所获取的影响力。 除了王晞,还有些许汉臣支持高演,可这时他们却起了別样心思,觉得似乎支持太子也不错。 因为高演的地位,一部分来源於皇弟关係,另一部分就是政务处理能力,原先的高殷无法成熟地处理政务,所以高洋才会让高演负责一部分,不仅高洋本人的葬礼由高演住持,且高殷继位后授任高演为太傅、录尚书,朝中政事都由高演决断。 如果高殷本人的政务能力强过高演,就不需要如此倚仗。 而政务无过於法,高殷这一手《齐律》,直接削砍掉了高演的一大政治意义,既自己不需要常山王叔辅佐,也能处理好国家政务,有这位王叔只是锦上添,不是雪中送炭,二者的分量不一样。 这可是在政务方面对高演本人进行的降维打击。 高演心中升腾起深深的恐惧,似乎站立的砖板正片片碎裂,自己將要掉到那无底深渊去。 於是高演踏前一步,走出这片惊扰: “此律条举一纲而张万目,不偏不倚,符合中正之道,非得是太子这样的天纵睿才,才可作之!律之诸款,咸显殿下安邦定国之卓识,恤民济世之仁怀!” 高演拍了彩虹屁,其他臣子也不甘落后,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高殷还从未在朝堂这样的正式场合,以才能受到这么多的礼讚。 高洋面上显出笑容,作为对比,当事人高殷仍是沉稳的模样,这画面也落到不少有心人的眼中,心想太子温裕实不是假说,还真有些君王的风度,心中涌出对太子的好感。 见高演还有话要说,高洋抬手制止奉承,高演便继续道:“不知太子与赵郡王所制齐律,已有几条?” 第65章 梁末 第65章 梁末 高殷沉吟:“已有九十六条。” 高演问到了关键。 篇是名目,条是具体表述,汉律只有十二篇,但却被曹魏刪掉了四千条法条,可以想见原先的法条只会更多。 原本的十二篇《北齐律》就有九百四十九条,再加三篇肯定破千。 高殷写出一个框架,列出十五篇目很容易,写个大概思路也不难,与高睿头脑风暴,几天就能整出来,但要说罗列细致的上千条条文名目,还真需要不短的时间去把它磨出来。 所以高演这一问,就问出了实际情况,高殷的齐律就好像只有一个地基,被臣子们吹成已经建完的楼阁,虽然吹得没错,地基確实很重要,但仍会有些许吹大邀功的嫌疑,稍稍遏制了高殷得意的风势。 作为太子党首的杨持重,不轻易发言,而魏收就站了出来给高殷称颂,说只要有了个思想纲领,后续修补也是必成之事,太子的功德虽然慢一些,但也总会播撒出来。 “少傅误会我了,我是说,太子欲兴律法之伟业,实乃匡时之举,功在千秋。但以一人之力定一国之律,虽有明智之才,终究不能速尽全功。演虽不才, 愿与太子参议,共同编纂新的齐律!” 高演说著,转身面向眾臣:“自此齐国上下,礼义昭宣,法纪整肃,邦国日隆,昌盛可期。异日史官秉笔,必书殿下盛德大业,青史留名,永为后世所崇仰,千秋万载,颂声不绝!” 又回身面向太子和皇帝,附身下拜:“律法之事,臣亦潜心研习久矣,略通要义。若能隨侍殿下左右,实是臣之荣幸,定当弹精竭虑,成此鸿篇。” 制定《齐律》这么大一项工程,也不是高殷几个人就能弄完的,现在只是个开篇,日后一定要让更多文臣进来完善,原先的歷史中,就有封述、封隆之、崔遥、赵彦深、魏收等数十人一同参与。 高演以退为进,打不过就选择加入,以诚恳的姿態来分一杯囊。 高洋却笑著说:“司空忠诚嘉国,朕知之,平日政务缠身,劳心劳力,朕亦看在眼里。今太子欲编纂新齐律,恰是个机会,朕也就想让他藉此歷练歷练,亲身体会司空平日之苦。若是定好的齐律有何疏漏、疑难之处,朕深信以你的才学与经验,定能出面匡正。届时还望常山王不吝赐教,助殷儿成就此功。” 却是婉拒了高演的申请。 高洋脾气暴戾,越开朗就杀心越重,下一刻撕破脸当朝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高演微微嘆息,齐律工作已经是太子的自留地,皇帝话里话外给足了高演面子,不让他染指,高演也不敢再强求,甚至私下都不敢有所动作。 这就是高洋疯掉的好处,都知道不能把他当一个正常人,只能表示顺从。 编订新齐律的事情,就这样拍板决定了,由高殷牵头,笼络一批对此感兴趣的官员,进而扩大高殷对朝堂的贡献和影响力,同时还可以打击那些犯法的贪官污吏,並借著这个名义顺带打击高演高湛的党羽。 这个议题结束,高洋还未走,朝臣们也就接著议下去。 “陛下,梁国丞相王琳派遣使者前来。”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大臣们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王子珩此次派使者来,怕不是在战阵上又输了吧?” 高湛的话得到了普遍认同,就连高洋都微微点头。 因为是重要的国事,所以御史台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眾人的议论,让他们踊跃发言,否则国事就成为少数人的一言堂了。 南边的梁国非常抽象,国祚五十五年,其中开国武帝萧衍就占了四十七年。 他在位晚年,因为滥用法律、隨意宽宥宗室,加之沉迷佛法胡乱大赦,各种原因累积在一起,使得南梁社会矛盾重重,民怨沸腾,最终在宇宙大將军侯景的手中,以最坏的结果爆发出来,侯景以清君侧为名义在寿阳起兵叛乱,渡江时所带人马不过千人,然而渡江后迅速发展到了十万之眾,从张辽变成了孙权,並在第二年攻下了建康台城,俘虏了萧衍,將这个八十六岁的老皇帝活活饿死。 第二个皇帝是太宗简文帝萧纲,他是宇宙大將军侯景所立的傀儡,撑了两年零三个月,又被侯景所弒,侯景又立萧统之子萧栋为第三个梁帝,三个月后逼迫萧栋禪位,自己称起大汉皇帝来。 在侯景作乱时,被萧衍惯坏的梁国宗室、萧衍子侄们手握强兵,但根本不积极救援,一是因为侯景很能打,二是因为萧衍的长子萧统原为太子,他死后萧衍没有立其子萧欢为太孙,反而“废嫡立庶”,以第三子萧纲为太子。 这让萧氏子弟,尤其是萧衍的庶子们看到了希望,只要前面的哥哥们死了, 梁帝之位自然到手,因此与梁廷离心离德。 侯景之乱爆发,本不该持续三年之久,但梁国宗室们故意让侯景肆虐,將萧衍与萧纲害死,还不等击败侯景,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掀起了一场南朝“八王之乱”。 湘东王萧绎魔下有著荆州精兵,但不急著打侯景,而是先行昆弟之戮,萧衍一死,他就以討伐侯景为名,发兵攻打侄儿、河东王萧誉,萧誉寻求自己弟弟、 岳阳王萧警的帮助,然而萧警遭遇部下杜岸兄第的背叛,势力大损,狼狐逃回襄阳。 之后萧绎派遣柳仲礼攻打襄阳,欲置萧警於死地,萧誉就不得不投靠西魏, 西魏利用这个机会击退柳仲礼,趁机將原本属於梁国的汉东之地收入囊中,由此確立了西魏在汉东以西的势力范围,在事实上做到了北齐一直想做而没做成的事:立一个有名分和一定实力的梁国傀儡政权,方便自身在南朝捞取利益。 之后西魏攻剑北、取蜀地、平江陵,都是在北齐无法干预的情况下完成的。 萧绎杀死萧誉,打败兄长、邵陵王萧纶,又命大將王僧辩率军东出討伐侯景,被侯景逼迫禪位的萧栋没死在侯景手中,只被关在密室里,早先出征前,五僧辩就问过萧绎,说怎么对待萧栋,萧绎表示要在“六门之內,尽情显扬兵威”,王僧辩拒绝了,说平贼的事情是自己的职责,这种事情还是另请高明吧。 於是萧绎另命將军请萧栋等人饮酒,接著全部沉入水中,萧栋没死在侯景手里,却死在了自家人手中。 侯景死后萧绎在江陵称帝,是为梁元帝,南梁第四个皇帝。 而在萧绎称帝之前,他的弟弟益州刺史、武陵王萧纪就已经在蜀中称帝,出兵討伐侯景,得知侯景已灭,又兴兵討伐荆州的萧绎,萧绎一边派兵迎战,一边写信讲和,同时还请西魏出兵袭取益州。 而后轮到萧纪求和,萧绎便不愿意了,全歼萧纪的势力,西魏的宇文泰也在此时抓住机会,命尉迟迥带领甲士一万二千人、战马一万匹伐蜀,成功吞併蜀中。 梁末的宗室內乱中,虽然西魏侵占梁土的时间晚於东魏,但后来居上、吃的可不比北齐少。 一年后,元帝萧绎自觉已经胜出,写信要求宇文泰交出侵占梁土,按照旧图重新划定疆界,宇文泰觉得这人脑子不清醒,於是派遣于谨、杨忠、宇文护等大將,率兵五万给萧绎讲讲道理,最终萧绎心悦诚服,到西魏军营中投降。 然而此前被他打废的萧警已经完全是西魏的形状了,对萧绎恨之入骨,用土袋將他闷死,江陵的百姓土人也都被抓入西国充作奴僕。 至此,梁朝已经成为过去式,尚温的户体用最后的余热,孕育南朝的新主。 萧绎死后,其魔下势力分成王僧辩、陈霸先与王琳三派。 王琳是兵家出身,因为姊妹是元帝萧绎的宠妾而受到重用,隨侍萧绎左右。 他本人好武重义、轻財爱土,这种性格很能吸引人,因此他身边聚集了眾多任侠之士,魔下万人多是江淮群盗,由此成为一股强大的军力。 萧绎爱猜忌,因王琳的部眾势大,他本人又能得军心,便將他调至岭南,担任都督、广州刺史。西魏入侵时,王琳北上勤王,然而还未赶到萧绎就已经战败投降,王琳便率部眾屯兵长沙,被上流的诸將推举为盟主,之后占据湘州,不断扩张,又慢慢取得邵陵、交州、武陵等地,势力横跨湘、郢,称雄於长江中游。 郢州刺史陆法和以郢州投降了齐国,齐国於是梢信给王僧辩,说萧绎之子萧方智年幼,梁朝处在多事之秋,应该推立长君。 此前侯景叛乱投梁,萧渊明为接应他而与东魏交战被俘,之后萧衍希望要回萧渊明,便掌侯景做交换,又导致侯景起兵叛乱。 这次萧渊明又成为了下一场大战的导火索,齐国说萧渊明年龄较大,又是萧衍亲侄,推他做皇帝较为適宜一一实质上是要在南朝扶植一个傀儡皇帝,使梁国成为傀儡国。 王僧辩、陈霸先拒绝后,高洋便派高涣领兵,武装护送萧渊明过江称帝,王陈无力抵挡齐军,提出以萧方智为太子后,接受了这个齐人立的梁帝。 结果齐人一走,陈霸先就说王僧辩废了元帝之子,对外依附戎狄之邦,简直大逆不道,暗中准备起事。 恰好有人报告,齐军大举进兵,已经到达了寿春,將要向南进犯,王僧辩派人通知陈霸先戒备,陈霸先就趁这个机会偷袭了王僧辩,反问王僧辩说:“齐军来犯,你全无戒备,是什么意思?” 王僧辩都被问傻了,反问陈霸先:“我让你去守北门,不就是防备吗?” 陈霸先当夜杀死了王僧辩父子,之后也没真看见齐国的军队,他就废了萧渊明,立萧方智为帝,又派人通知齐国,说王僧辩阴谋造反,所以杀了他,我依旧是齐国的好臣子,梁国永为大齐潘国。 因为已成既定事实,齐国也就捏看鼻子认了,但之后在天保六年,高洋派兵进攻建康,打算找回场子,结果惨败,还让陈霸先打贏了立国之战,成功篡梁建陈,和高洋职称平级。 自侯景之乱后,梁朝的发展就大抵如此,时间来到现在,萧警在西魏的支持下,在江陵称帝,年號大定,受到而今周国的严密监控,財富被剥削殆尽,所谓的江陵也不过是一座空城,大定帝萧警依旧在江陵哼哼的帮周国守益荆门户。 而王琳与陈霸先正激烈爭夺扬州的话事权,双方势均力敌难分胜负,王琳的主力被缠在了江州战场中,后方长沙、武陵等地变得空虚,於是萧警派遣大將军王操,在不久前攻取王琳控制的长沙、武陵、南平等郡。 腹背受敌的王琳大为惊惧,所以才派使者来齐国求援。 王琳其实不止和齐国交好,他曾经同时与陈霸先、西魏、北齐都交好,西魏需要时间消化地盘,陈霸先则要稳定扬州人心,王琳刚从萧绎那独立,也要时间巩固势力,因此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和睦期。 因为地缘的关係,发展半年之后,王琳便与陈霸先开战,也与萧警纷爭不断,只有齐国和他没有领土纠纷,反倒是因为王琳要恢復梁室,高洋想教训陈霸先、吞南土、立傀儡国,因此和王琳一拍即合,双方合作的时间最久。 今年三月,齐国就已经发过兵,送永嘉王萧庄回到江南让王琳拥立了。 萧庄是元帝萧绎之孙,因为萧绎派遣王僧辩消灭侯景平定叛乱,因此萧绎的子嗣在萧衍的子孙中有看独特的地位,给了王琳在正统性上的大义名分,王琳拥立萧庄为帝,年號天启,继续与陈国作战,然而作战始终不能得到成效。 这也怪不得王琳。不是他不能打,相反,他的魔下將士质量极高,虽然打不了北方怪物房,在南方打一打岛夷们还是没问题的,当初萧绎支走他也是怕他做大,赶到岭南去吃瘴气,很典型的遇主不贤。 等萧绎死后,王琳总算解禁了,以他的实力,可以很轻鬆地消灭萧警,但萧警不是自己在战斗,他背后有著强大的西魏,反倒是弱於王琳的萧警,仗著宗主国的保护有特无恐的骚扰王琳。 王琳惹不起北方两个强国,而且他打的旗號是大梁忠臣,因此主要目標就放在陈霸先身上,一方面师出有名,另一方也是因为陈军最容易捏。 然而他的地缘太吃亏了,以江夏为重镇,主要盘踞在长江中游,当初孙权据有江东仍不安心,要全据荆襄,而王琳上有萧警骚扰,下要对抗建康的陈霸先, 能打到现在已经很勇猛了,这种夹在中间的政权很难有所出路。 因此在前些日子被夺走长沙等地后,王琳的势力再一次缩水,手中握著的天启帝萧庄对萧警毫无用处,反倒因为有仇,吸引到了不少火力。 齐国朝堂上商討了一阵,大多数臣子都认为如果王琳请求援军,那齐国也不应该出兵,任其自生自灭是最好。 贸然出兵,反而容易再次出现建康之事,这是高洋的心病之一。 “那就唤使者上殿吧,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说。” 眾臣议毕,高洋便下令道。 第66章 萧统 第66章 萧统 孙瑒还是第次来齐国,南人皆云北土乃索虏之国,难掩腥腹之气,这齐国虽然是汉人所建,皇族高氏出身边镇,早已被鲜卑风俗同化。 但当他进入朱华门,沿著台阶拾级而上,徐徐进入昭阳殿时,沿途所见鄴都气势恢宏的建筑,以及肃穆壮观的百官朝会,都对他不小的心灵產生不小的震撼。 无形的威压搭上双肩,孙场不由得对齐国產生了憧憬的滤镜,在侍者的带领下稳步趋至殿前,见那冕之下的青年面容深肃、不怒自威,他不敢再窥视,伏地行礼,口中高呼:“梁国使臣孙场,拜见大齐皇帝。” 作为对使者的尊重,高洋给他上座,並询问道:“孙少府此来,有何要事? ” 孙场是王琳的同学,追隨王琳拥立萧庄为帝,受封太府卿,从外表而言,是一个典型的清瘦风雅文土形象,完全看不出他曾为军主,参与討伐侯景之战:“不知上国天子,欲得秦土乎?” 这话便是谋士们惯用的大饼卡组,以一个美妙的诱惑起手,勾引人听下去, 高洋从他老子那儿听得多了,对此已经免疫,不过是求援兵的另一种说辞。 “少府可尽言。” 孙场借著压力,適当调整状態,让自己显得更加沉稳:“昔日我军曾与齐国共为表里,王丞相带申十万,又得贵国清河王襄助,欲伸张大义、东下扬州、奉主还朝,然逆贼鲁悉达抗拒天兵,狡辅逆贼,江州又未能取得,致使梁室仍沦, 实是可嘆。” 王琳与陈霸先的斗爭,实际上是代表旧南朝军事力量的江淮流民势力与新兴的寒门吴人集团,对江左统治权的爭夺。 去年六月,王琳向陈霸先发动攻击,陈將周文育、侯安都率舟师两万与王琳战於武昌,十月,王琳击败陈军,生擒周、侯等將领,取得首战大捷。 而后王琳打算一鼓作气,亲自引兵东下拿下建康,然而王琳军进至江州湓城后就停滯不前,北將州刺史鲁悉达盘踞在此处,王琳和陈霸先都在拉拢鲁悉达, 但鲁悉达没有接受任何一方的条件,陈霸先比较急切,又派遣安西將军沈泰攻击鲁悉达,也没攻克鲁军。 王琳要去建康,鲁悉达是卡在行军路上的绊脚石,必须解决掉才能安心上路,在实在无法说服鲁悉达后,王琳就勾连齐国,请齐国出兵攻打鲁悉达。 鲁悉达尚在,王琳不能放心进攻建康,转而和陈霸先爭夺起了江州之地。 王琳拉拢新吴洞主余孝顷征討江州土豪周迪,但遭到了周敷、黄法戳等更多江州土豪的攻击,最终余孝顷惨败,王琳的三名大將也被周迪俘虏。 “江州战事,朕亦有所耳闻,可惜了樊猛等將。” 齐国对南方局势一向不怎么看重,建康战败后更是如此,因此高洋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废话,孙场连忙接茬:“形势变幻,非战之罪,实乃南人心思繁杂。” 这句话带出些许幽怨的气息,因为局势本不该如此。 他曾劝说过王琳,侯景之乱后,梁朝世家门阀被一扫而空,几近破灭,然而权力不会永远真空,一定会有人补上,在这个时机趁势崛起的就是南方的土豪洞主。 谁拉拢到了他们,谁就能成为南朝的新主。 而这些人对本土的执念更深,有很强的民族意识,乱梁的罪魁祸首又是北方来的羯人侯景,因此谁勾结北人,谁就是卖国的杂碎。 陈霸先倒是很明白这一点,虽然迫於局势不得不和齐国虚与委蛇,然而很快又切割起来,並且將此前的黑锅扣到了王僧辩的身上,加上建康一战成功抵抗齐国的入侵,由此彻底洗乾净了勾结齐人的嫌疑。 而王琳在战略格局上,就有些目光短浅,王琳每次东下,萧警和他的西魏父亲都会骚扰王琳的后方领地,为了保护自己、更容易击溃陈霸先,王琳不顾孙场的建议与北齐联结,也的確取得了一些优势,却將土豪洞主们推得更远。 周迪被討伐时曾请求谈和,但余孝顷不允许,一方面是他看上了周迪的財货,二是王琳轻鬆打败周迪,他的地位就会下降,因此与王琳派来协助他的將领產生不和,而陈霸先那边得到了江州土豪们的支持,由此王琳在爭夺江州的战斗中落败,实际是输给了人心向背。 这也是为什么萧警、萧庄,两个打著大梁旗號的势力,最终没能扑灭陈国新火的原因,一个投靠周国,一个投靠齐国,在南人眼中,他们和二鬼子差不多。 孙场还觉得,就算是与齐国一起打下了江东,那齐国就会乖乖撤兵吗?最终还不是与虎谋皮,为王先驱,徒然为齐人开路。 只是眼前情势已到如此,之前倚仗齐国之力,是王琳拎不清,现在倚仗齐国,是王琳不想死,因此孙场不得不来这里求援。 “陈国已立,其势不能骤解。今王丞相已奉天启帝承续梁统,帝为元帝后嗣,亦当恢復祖业,若上国能出兵伐周,王相亦会出兵討伐萧警、报元帝血仇。 如此则梁国之名,合而为一,不復分裂;且我军能为齐国守荆益之门户,遏周国东出之势,岂非两全其美乎?” “噢?” 高洋对此还真有了些兴趣。 目前萧梁宗室已经不多了,唯有齐国扶持王琳所立的萧庄,与周国立的萧警。 从现实意义而言,因为萧绎消灭了侯景,所以萧绎子孙更能被人所接受,因此王琳和陈霸先这些萧绎的旧部,立的都是萧绎的子孙,齐国之前选择萧渊明则大错特错,因为萧渊明不仅和萧绎毫无关係,甚至和萧衍都不搭边,是萧衍哥哥萧懿的儿子。 萧衍曾劝萧懿起兵,若真能成,萧懿才应该是梁朝的开国皇帝,但萧懿怂了,被齐主萧宝卷所杀,萧衍才在后来起兵围攻建康攻打台城,成为梁武帝。 因此难怪陈霸先不要萧渊明,萧渊明按血缘没有继位的资格,且被俘虏日久,根本不能代表他们这帮萧绎旧部的利益,被放弃是理所当然之事。 从统续上来说,萧庄是萧绎的嫡长孙,陈霸先所立的萧方智只是萧绎的庶九子,即便陈霸先不篡梁,他所迎立的萧方智在继承序列上也不比萧庄有利,因此王琳的旗號应该是比陈霸先更硬的。 但萧警是萧衍的正统继承人、已故昭明太子萧统之子,如果梁朝不发生动乱,萧绎就没有平定侯景的功绩,也就没有接位的资格,有资格的就是萧统这一脉。 当初萧衍搞“废嫡立庶”已经让梁朝统续乱了,萧统后代得到许多同情,这也是为什么萧警这个大定帝实际上是卖国贼,但依然有梁人追隨他的原因。 所以王琳的意思,是邀请齐国先把萧警这个更有宣称的萧统后代给灭了,这样他手中的萧庄含金量將会上升,对抗陈霸先將会更有利。 第67章 邓艾 第67章 邓艾 不仅如此,即便拋去政治意义上的考量,让王琳的天启政权取代萧警的大定政权,对双方都有好处。 萧警被赶出襄阳,守著一个破败的江陵,有周国的驻军,萧警的西梁国才能维繫。 哪怕王琳的天启政权日后与齐国反目,也是一个主权国家,总比现在让萧警给周国当守护犬好。 这个建议非常不错,至少齐国从中看到了可以图谋的东西,虽然得到好处最多的是王琳,但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只要能削弱周、陈,就有施行的价值。 然而高洋並不打算实施。 一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如以往,主持这样的战略力不从心,放权给其他人,高洋又不能相信,难保不会被弟弟们或鲜卑人渗透: 二是因为他在南边伤透了心,南朝局势复杂,三年前的惨败折损了大部分汉人军力,下意识地不想再重蹈覆辙。 “使者舟车劳顿,远来辛苦,还先去驛馆安歇。” 高洋对高殷私语,隨后嘱附近侍来到孙场身边宣布,孙场连忙起身称谢。 求援之事不可著急,毕竟兵事凶险,即便按孙场所说,只是发起伴攻吸引周国的注意力,但谁也说不好会变成什么样,当年高欢和宇文泰交战的起因也不过是些微小之事,然而打起来了,就会愈发上头,最终演变成大战。 因此没有当场被拒,孙场已经感到满意,作为王琳使者,他在场也不好让齐国君臣商议,所以欣然告退。 “眾卿以为如何?” 高洋发问下去,臣子们的议论渐息,转而用眼神交换最后的心意,太保第一个站出来:“臣以为不可。” 太保贺拔仁是贺拔岳的同族,永熙二年,孝武帝元修密令贺拔岳除掉高欢, 於是贺拔岳开始组建关陇集团,让后来的宇文泰有了继承的遗產。 而贺拔仁不知道是没跟上族人的步伐,还是真就喜欢高欢,总之他留在东魏,为高欢东征西討,以功勋授太保。 高归彦、贺拔仁、斛律金,对这三人的言论,高殷听得极为认真,因为他们三人都是高演政变时的支持者。 “早年与西国交战,都没能消灭他们,还让国家损失惨重,现在还在晋阳休养元气。现在为了几个南人,就要放弃稳重而轻率出兵,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贺拔仁说著,抬起头来看向同僚们:“如果南国还完整,可能敌得过宇文, 但绝对敌不过我们大齐!现在它四分五裂,不正是侯景率千兵乾的吗?” 侯景是东魏阵营中排名前三的將领,此前也是他们的同僚,贺拔仁暗搓搓地为齐国武將们贴金。 “何况前年与陈国交战,我国未能尽全功,暂时还是不要干涉南人的事情为好。” 说著,贺拔仁问向可朱浑道元:“太傅怎么想?” 贺拔仁的发言得到了许多武官的支持,南方水土与北方不同,光是雨水就比北方多许多,习惯了乾燥气候的北人不习惯,因此他们极为抗拒前往南方作战。 与周国交锋,他们同样牴触,现在普阳的上层已经为齐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打了半辈子天下,正是享受的时候,再丟下酒杯和美人,拿起武器和周国作战, 他们心里还真不乐意。 可朱浑道元心里也觉得贺拔仁的想法没错,按理来说该表態支持的,可他与儿子天和都被天保帝纳入了辅佐高殷的班子,这是天保帝私下给过的暗示。 段氏姑且不谈,解律氏太过张扬,贺拔氏与尔朱氏的力量也令人担忧,这些都是天保帝要剷除的对象,而解决他们后,也不会说杀死全部鲜卑勛贵,总要有一些人留下来,就是他们可朱浑了。 所以可朱浑道元不想在明面上拂了天子的面子,那就要等天子发表意见,自已才能附和,所以对贺拔仁的问题含糊其辞:“两国毕竟良交,不可骤拒,先看是否对我国有利。” 中肯的废话。 贺拔仁和高湛都在心中吐槽了同样的话,高洋转头看向高殷:“你有什么想法??” 高洋其实也倾向於贺拔仁的说法,之前建康一败损失太过惨重,他被打出了心理阴影,而今再没有队伍去帮助王琳。 只是今天要给高殷表现的机会,不然高洋就会直接採纳贺拔仁的意见。 “臣恰好有一策。” 高湛眼皮狂跳,太子说是恰好,从一旁近侍的怀里取出一份奏章,明显是早有准备。 “臣与前临漳令议过了,可仿魏时名將邓艾在江淮屯田。” 曹魏正始元年,魏廷打算在扬州、豫州开荒垦田积蓄粮谷,让邓艾到寿春一带做实地调查。 “当时曹魏三方平定,主要战事聚集於淮南,每次魏军出征,负责战斗的士兵只有一半,转运军粮的士兵占另一半,功费达到巨亿。因此邓艾令四万人且田且守,並多挖河渠增加灌溉,开通漕运,出去开支成本,每年可获五百万斛作为军费。” 这个数据,让贺拔仁等人吃了一惊。即便汉末与现在的衡量单位已经改变许多,但也不会掉得太多,曹魏可以得五百万斛,他们齐国得两百万石並不过分前提是邓艾没吹牛,还有他们屯田的力度与曹魏相同。 打仗,本质上打的就是钱粮,周国一开始弱小,就是因为他们的人口少,所以能够生產的钱粮也就少。 “因此我们可以使用邓艾在《济河论》中的策略,第一,开凿河渠,兴修水利,以便灌溉农田,提高產量和疏通漕运;第二,在淮北、淮南实行大规模的军屯。” “军屯既起,就能吸揽南方流民,重新组建军队,为了保护国家的粮食,他们也会拼尽全力与来犯之敌作战,国家军资粮食又有了储备,淮南將成为我国稳定的產量地,为国家提供源源不绝的粮食。” 高殷在奏章中,选择了石鱉、督亢陂等地作为屯由区,同时在河內一带也设置怀义等屯由区。 当初邓艾就利用天然地形沿线筑堰,从盱眙山区引水至老子山下,与破釜涧湖水匯合,又经富陵河与富陵湖相通,形成了一个六十公里的白水塘大水库,又在四周挖掘了三百里的水渠,灌溉开垦出万顷农田,从而使淮南、淮北连成一体,出现了沿途兵屯相望,鸡犬之声相闻的繁荣富庶景象。 而邓艾又在白水塘东侧两公里兴起一座土城,就是如今的石鱉。 此后东晋、南齐都在平阳石鱉修建军屯水库,田稻丰饶,哪怕是歷史上仅仅掌权四个月的原主,听从尚书左丞苏珍芝的建议修治屯由,一年也能收穫稻米近百万石,供应北方边境的粮食也绰绰有余。 第68章 良策 第68章 良策 此前和高洋说一年只有五万石,是因为没有数据支持,怕高洋说自己吹牛, 所以才说得少了。 除了与高睿討论齐律的事,高殷还顺便让都督府中做记室的稽哗做了份资料,就是前些日子被高洋罚为奴僕,赶来告诉高殷说王昕要被杀的那个临漳令。 高洋眼睛都瞪直了,他知道这人有才,但有才的人在朝廷多了,祖斑他都看不上,何况一个小小的稽哗。 然而面对这份奏章,高洋心中不得不服,按这个计策进行屯田,三年之內, 他自己毫无节度弄光的內府积蓄不仅能补上,还能供给军需,不需要减少对文武百官的俸禄。 甚至能再盖两个新宫殿。 高洋舔了嘴唇,將奏章发下去给重臣观看,再由近侍宣读,心中对稽哗刮目相看,对高殷的识人之能又有些感慨。 作为君主,懂行肯定是最好的,在军事財政和政务上都不容易被糊弄。 后世的君主不一定有开国皇帝的能力,不过体制已经建立起来,站在体制的最高位,国家需要的才能可以由臣子替代君主发挥,从而减少君主的压力。 唯独一项能力是君主,或者说所有管理者都要具备的,那就是辨识人才的能力,以及对人才適当的奖赏与惩罚。 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说起来是一个很简单的话,但做起来就极为难得。 诸葛亮选择刘备而不是孙权,一小部分因素就是孙权身边的位置满了,孙权也不是一个让他满意的君主,“能贤亮而不能尽亮”。 等眾臣听完,都不得不对高殷和稽哗產生敬服和感激。 在朝百官都明白,齐国再穷,那帮晋阳丘八们都不会短了吃喝,最后只能继续往下摊派,压榨到他们这些普通臣子以及百姓的身上。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齐国政治本就昏暗,如果连他们这些普通官吏的正常俸禄都无法到手,那齐国的吏治將会无可挽回,他们做官可不是为了饿死。 此前所说的齐律之事,也就成了无根之水一一活都活不下去,哪里会有礼义廉耻?为了生存而犯法,谁会遣责? 仓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实在不是假话,也只有吃饱了饭的程颐和朱熹,才会觉得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经济之事,无非节其流,开其源,然而有高洋在,这流节不下来,开源就非常重要。 高殷的屯田策,为齐国又开闢了一条財路,尤其是在如今齐国国用短缺的情况下,无异於甘露时雨,法润眾生,朝臣都对高殷產生出感激之意。 只要不扣工资,什么事都好说。 “这与出兵助王有何关係?” 贺拔仁出声发问,显出他政治水平的浅薄。 “太保何太痴也!”高睿笑著说:“既然我国在淮南產粮,便能为王琳提供军资武用,帮助他抵抗陈国与萧警,南国越散乱,对我国越有利。” 高德政也发言:“何况王琳用我齐人之力,必仰仗大齐鼻息,日后兵败,必来投奔我齐,而若是势涨,我国也可掐断其资用,將王琳制於掌中。” 至於资助王琳站稳脚跟,以致养虎为患,跟齐国反戈相向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因为地盘已经被占光了,如果在梁国崩坏的前期,王琳就得到这样的扶持, 那他还可能取代陈霸先建立他的“王国”,但现在周围的地盘已经被分割殆尽, 王琳的根据地並不稳固,要想威胁到齐国,至少得消灭了陈国。 陈国即便在建康打败了齐军,也休养生息了许久,还需要平定王琳、周迪、 熊曇朗等割据势力,到573年才有余力北伐。 那时候北齐离灭亡都只差四年了,高湛都已经死了四年。 所以王琳即便灭了陈国,也至少要休养数年,才能达到可以威胁齐国的地步臣子们附和高睿的话,被高睿这么一嘲笑,贺拔仁脸色很不好,但没说什么。 因为高睿的父亲死得早,由高欢亲自抚养,极得高欢宠爱,甚至超过了几个亲子,比如高洋。 而高欢能够建立东魏、打下齐国基础,很大一部分来源於他本人的狡诈诡智和个人魅力,眾多普阳勛贵大多服高欢不服高氏,娄昭君作为高欢的妻子,才能继承部分高欢的超然地位。 所以对於接近高欢亲子、地位又超然於高欢眾子之上的高睿,贺拔仁也將他看做自己人,虽然羞恼,但不会產生怨恨,高睿也才会对贺拔仁直言不讳。 这也是高洋让高睿辅佐高殷,而高演政变后也没清算高睿,反倒將他留下来的原因。 也只有高湛这样的神人,才会杀死这个属於高氏的曹真。 见眾人似乎议定,其他人也没有意见,高洋还特意问了高演高湛: “司空、太尉,二卿若何?” 他知道二人不会反驳,那样会引来朝臣的敌视,而多问这句嘴,就能把他们点出来,和贺拔仁形成对立,显得他们与贺拔仁不亲近,进而分化他们的关係。 果然,高演闭口不言,高湛嘴唇蠕动,好像有话要说,最后也是咽了回去。 接著高洋便打算下令,屯田之事按照高殷的奏策来办。 这孩子这阵的表现,著实让自己欣慰。 这个念头在高洋脑海中划过,但没划完,高殷又起身请言。 “对於王琳使者所请之事,臣有一个计策,希望能向至尊阐述。” 高洋、杨、高演都微微抬眼,这过了界。 之前高殷所上的齐律订製、屯田策略,都属於內政的范畴,聚焦在文治这个环节,给他本人加了不少的分。 平心而论,太子做到这种程度,显得十分优秀,那便已经足够了,再多就会遮蔽住了天子的光芒。 而且高殷现在所要討论的,是王琳使者的请求,以及相应的军务,这涉及到了国家战略和外交的层面,一次朝会上点了度支(户部)、都官(刑部)两部的事务就可以了,再点到祠部(礼部)、五兵(兵部)的事务,就显得揽权太重。 高演內心窃喜,这孩子年纪尚轻,做事不纯熟,杨低眉顺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洋心下顿时就有些不悦,闭上双眼,考虑了片刻才睁开,眉宇间带著些许怒气: “说吧。” “是。” 高殷起身致谢,隨后侃侃道:“我们可以先放出流言,声称王琳要攻打萧警,我们为其伴攻,令西贼以为齐人为王琳造势,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荆襄。” “而后,我军再出兵攻打东雍州,夺取前线城池,並设立军镇,与西兵对峙“同时,令晋阳、鄴都的兵马大张旌旗游走,造出大举调兵之象。” “此时,西贼一定以为我军样攻是假,是借王琳为谣言,实际上要大举攻西,如献武故事。” “因此,西贼必然惊惧,就会將兵力调集到北方与我军对峙,那么王琳,就可以趁此良机攻打萧警了。” 第69章 谋周 第69章 谋周 计谋的意义不在它是否精妙复杂,而在於机率与成效。 从这个角度来说,高殷的计策並不出彩,只是声东击西再击东,但可行性不低。 因为周国赌不起,在双方的认知中,齐国依然保持著当世第一强国的实力, 高洋也始终没有发动一场国家级別的大战役。 当初高洋篡魏称帝之时,宇文泰就曾以此为藉口,从长安出发討伐齐国,高洋便让高殷在邮都留守监国,自己亲自去普阳御敌。 待宇文泰到来,亲眼目睹了高洋的军队阵型严整、士气强盛,感慨著高欢不死而撤军,自此黄河以南从洛阳往东、黄河以北从平阳往东,都纳入了齐国的版图。 虽然宇文泰撤退有著秋雨连绵、魏军畜產多死的原因,但退了就是退了,於是对西魏而言,高洋的军事能力还不清楚上限,但下限保底是高欢。 之后由於南梁的变故,西魏与北齐的重心都放在了如何安稳国境、吞併更多梁土上,高洋连年北討,对梁国的征伐也大多获胜,说明高洋確实能打,他有这个能力。 即便建康一战大败,也有多方面因素,不能说高洋本人的能力已经下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高洋虽然昏庸,但好岁还活著,而宇文泰已经死了,上位的是威望不足的宇文护,还是与宇文泰同为柱国的于谨、李弼、侯莫陈崇三人为宇文护站台,宇文护才能確立领导地位。 之后宇文护趁宇文泰还尚存的余威,扶持宇文泰之子宇文觉进位周天王,而不是周帝。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號,代表著失去了宇文泰的宇文氏,威望不再能压制住其他家族了,称帝会受到他们的牴触,於是先按周朝的惯例称天王。 赵贵、独孤信打算挑战宇文护的地位,又被宇文护借著宇文泰生前的安排所诛杀,宇文氏的势力才终於又攀登上了周国的最高峰。 然而接下来的就是內斗和分化,普王宇文护与他拥立的周天王宇文觉分成两派,普王党与天王党为了权力相互攻击,甚至阴谋政变。 先是有李植、孙恆秘邀宫伯乙弗凤、张光洛等人与宇文觉谋划,宇文觉因此召集了一批武士在皇家园讲习武艺,演练擒掌捆缚之术,也不知道康熙是不是从这儿得到的灵感。 此事被宇文护髮觉,宇文护没有杀这些人,只把为主的李植孙恆贬走,並向宇文觉哭諫,然而宇文觉又与乙弗凤谋划,打算对宇文护摆鸿门宴。 这次宇文护实在忍不了了,逼宇文觉退位,又把他毒死,拥立宇文泰庶长子、温文儒雅的宇文毓为天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对宇文觉说“陛下何故造反”。 所以说齐国虽然斗爭激烈,皇帝高洋忙著杀勛贵宗室立威,但周国也没有閒著,勛贵宗室宇文护同样在忙著诛杀帝党和皇帝,激烈程度甚至更超齐国。 如今,宇文护和宇文毓將兄友弟恭的戏码演到了第三年,可宇文护仍旧把握大权,今年四月份宇文护加太师,六月份加雍州牧,十月份遣亲信尉迟迥镇守陇右。 高洋与朝臣们分析过,宇文护掌握大权,虽未登基,实为周主,如果他兴兵出征,就可能有获取军功、进而篡位的打算,然而根据周国现在的动向来看,宇文护只是想巩固自身的势力,没有对外扩张的野心。 宇文毓则在三月份发布詔书,日:“三十六国,九十九姓,自魏氏南徙,皆称河南之民。今周室既都关中,宜改称京兆人。” 从这个詔书里可以看出周国的意图,改郡望、统称京兆人,消除地域歧视, 加强內部团结,从中可窥得周天王一党同样以稳固关西为基础,没有开战建立功勋、强化自身威望的意图。 因此从周人的视角来看,自己这边斗得其乐无穷,上一场刚斗完,马上要备战下一场了,政治环境严峻复杂,根本没有余力主动进犯齐国。 而反过来,齐主高洋在国內有威名,如果不疯癲,很可能会和他的父亲一样发动灭国大战。 所以宇文护和宇文毓一定会派兵来抵御齐军可能的西征,他们都不敢赌,谁能保证一个疯子精神正常呢? “猛虎正在猎鹿,此时熊黑占据洞穴,啃咬虎子,猛虎发现了,哪能不丟下鹿而回去救子呢?此所谓“攻其必救”,即便西贼知道我们的真实意图,他们也不敢赌。” 朝臣的反应各不相同,文官对高殷分析的周国国情颇为认可,只是对是否要为王琳做到这种地步有爭论,武官们则面面相。 这不是什么很高妙的计策,只是从这计可以看出,太子並非不通军略,甚至还很明了周国情势,可此前从未见太子展示过,打破了他们的刻板印象。 也许太子只是年纪小,但他毕竟也是献武的子孙。 见到贺拔仁他们的反应,高湛不由得暗恨,这小杂种什么时候这么有头脑了? 旋即让他惊骇的事情发生了,不止有人支持高殷的计策,还都是鲜卑勛贵, 甚至都姓斛律。 “臣认同太子!” “此计甚妙!光愿为前驱!” 虽然父亲已封王,然而朝堂依官位高低排序,斛律光可代替不了,於是他依照自己上州刺史的官品,站在了三品班之中,而今又出列赞同太子。 与他同时出列的还有散骑侍郎斛律孝卿,其父斛律羌举深受高欢赏识,因此斛律孝卿也官运亨通,年纪轻轻就官拜正五品上。 “太子思虑周全、条理清晰,臣对此深以为然。我大齐国力强盛,远胜於西贼,向西进发並非难事,一来可藉此探清周国的虚实;二来,还能与王琳交好, 使其制衡陈氏,倘若西贼显露出颓势,我军便可大举兴兵,或一鼓作气连下数州,或稳扎稳打、步步蚕食。如此一来,周国定然无力抵抗,只能坐以待毙!” 斛律孝卿说了许多,但多是宽泛之词,斛律光则说得更加细致:“西贼筑有柏谷城者,乃敌之绝险,石城千仞,西贼常据此窥我。若能克之,贼必大怖。且汾北、河东,势为国家之有也!” 有这两人打头,可朱浑道元趁势跟上,高演高湛等人也不得不附和。 “此事之后再议。” 高洋整了整奏章,交给身边的近侍,將此事搁下不谈。 杨憧、高演等人却明白了,这是要大会小开的节奏,太子这一计,似乎又让至尊认同了。 朝议换到下一个议题,是文官们主管之事,此前高洋曾因为新的宫殿落成, 非常高兴,宣布大赦天下,並让朝廷內外文武官员普遍升一大阶,导致朝堂中出现升官太滥的现象,俸禄因此发不出。 杨憧说话虽然委婉,但內里的意思已经传递给了高洋,对此高洋眉头深皱, 他可以发火,但在这儿爆发也没什么用,没钱就是没钱。 第70章 战略 第70章 战略 此刻,高洋尤其认识到高殷的屯田策有多重要了,在將滥官与俸禄的事情糊弄过去之后,他又將话题引回高殷身上,不仅夸奖了他的几个奏程,还將临漳令稽哗和太子舍人李文思官復原职,给予一定的赏赐。 同时,高洋又对几个重臣的官位进行调整,以可朱浑道元为太师,司空尉桑为太尉,冀州刺史段韶为司空,高演为大司马,高湛为司徒,而后又宣布要在最近修建大庄严寺。 做完这些,高洋就匆匆结束了朝议,免得杨又追著他问钱的事情。 “喉。” 下朝的杨忍不住唉声嘆气,面对这转轮王转世,杨也是佛了,明明他们大齐有看天底下最厚的底子,只要高洋不作,好好休养数年,那他们现在就真的可以发动战爭,攻打周国。 可惜大半的国力丟在了长城上,又在南方失去了一批干將,好在还是吃了梁国不少土地,比如太子提议屯由的石鱉等地,就是梁国动乱时趁机获取的。 可惜齐国的政策一向是重北轻南,对南方的攻势不够,否则现在尽得江南也说不定。 只是高洋也有高洋的难处,想到他被自己的弟弟和母后拉扯,杨也觉得难办了。 还好高洋留下了一个好太子,那孩子只要能坐上皇位,自己就能做他的诸葛亮、王猛,在自己的规划下,就能扭转大齐的態势。 只是想到太子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杨又不得不狐疑起来,太子颇有壮志这对同样有壮志的自己似乎不是太好的事,得让太子收收性子。 下朝后的高殷回到了凉风堂,继续处理政务。 不多时,高洋派遣侍者传来了諭旨,八月的时候,陈国江州刺史沈泰带领三千多人归附齐国,这批人被安置在淮南附近,由於高殷提出了淮南屯田策,因此这三千人就交给高殷调用。 稽哗、李文思既然官復原职,那空出来的记室之位,高殷打算徵辟卢询祖。 卢询祖出身范阳卢氏,始祖为东汉名儒卢植,也是刘备和公孙瓚的老师,自汉末三国两普十六国至今,范阳卢氏一直是“声高冠带,为世盛门”,帝族之女也要找范阳卢氏成亲。 到了卢询祖祖父卢文伟这一代,他说服了刺史裴俊按旧跡兴修督亢陂水利, 灌溉良田万余顷,无数百姓因他获利,所以很多人將修復工程委託於卢文伟。 文伟哥是清贫的穷鬼,同时也是善於经营的人,一边接工程一边发展自己家的產业,渐渐地致富发达起来。 等到献武帝於信都建义,文伟哥就跑去投奔,深受高欢喜爱,先后任安州刺史、代理东雍州、青州事务。 文伟哥很会搞钱的同时也很不吝嗇,非常会来事,在哪儿人缘都好,经常和贵人们开宴会,是八面玲瓏的社交恐怖分子,在高殷出生的三年前去世。 文伟的儿子是恭道,死得比文伟还早,由孙子询祖继承祖父的大夏男爵位, 询祖懂术数,文章写得华美,哪怕是在世家子弟里也是难得的俊杰。 高殷的舅舅李祖勛曾经宴请各位文土,高洋就突然派人来宴会上说茹茹已经被打败了,你们怎么不写贺表呢?他的使者就在一旁等候,卢询祖是最快完成的,他的文章也写得最好。 前段时间,因为职务的关係,卢询祖被外调到北方边境担任筑长城子使,为此打扮得跟苦役一样去见杨表达不满,认为自己怀才不遇。 杨情曾跟原主当做笑话提过,原主没在意,然而现在的高殷很在意。 不仅因为卢询祖是个人才,拉拢他可以尝试得到范阳卢的支持,而且因为早年文伟哥的经营,他们这一支已是数得上的土豪之家,对於屯田工程颇为熟稔, 在督亢陂也有著广泛的人脉。 有钱有地位,有名望有才能,还有技术和人脉,实在不能放过,藉助他们的力量发展屯田,好处多多。 考虑到此,高殷写了一封书信慰问卢询祖,並表示他隨时可以来大都督府担任记室。 写就不久,陆续有臣子来凉风堂向高殷匯报工作,从他们的神情来看,自己此前的策略和部署,似乎已在朝堂上下激起了不小的波澜,对於齐律的制订工作,也有一些臣子跃跃欲试,想加入齐律团队镀金,不过高殷想要的是苏琼那样的人才。 海州刺史封述也不错,做法官的时间很长,熟悉条文,裁断公平,时人称讚。不过他性情又很粗鄙,有钱而吝嗇,亲友重病也不会救济,做官很高尚做人很失败。 想来想去,高殷还是要等一等此前让高睿推荐的那几个俊才,陈康、房熊等人接到自己的邀请,还要时间考虑,而后启程赶来鄴都,这一来一回就耗去大半个月甚至一个月。 好在他已经和平阳王高淹谈妥了,魏长贤已经从平阳王府转会到了他的大都督府,而今已在府內做著作佐郎,还曾跟高殷提过,要精撰《晋书》,成就先人的遗愿。 就凭他是魏收的族叔和魏徵的老爹,高殷就相信他绝对能做到。 如此一来,高殷近半年的战略发展方向已经確定了。 除了在军事上经营鄴都,在政治上拉拢、分化普阳外,还在经济上开垦淮南这块自留地。 以屯由为遮掩,吸收南朝逃亡而来的土人与將领,重新打造属於他的汉人军团。 而想要这些人为他卖命,不给出好处可不行,高殷想过是否要学习朱元璋, 设置五军都督府。 最开始,朱元璋设置的就是大都督府,而且估计就是模仿著自己这个大都督府,掌天下兵马大权,只是自己没能做到,而朱元璋做到了。 那时朱元璋已经登基十三年,基本统一了天下,大都督府便碍得扎眼,而且里面充斥著户位素餐的官员、混吃等死的勛贵,因此朱元璋將大都督府一切为五军,削弱了都督府的实权,且让五军都督府调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两边互相制约而不能做大。 但问题是高殷现在还处在创业初期,他倒是想做大呢! 他的大都督府才刚刚创立,拋去高洋在政治上给予的加成,兵力还少得可怜,不然他也不用招兵买马了。 说的更可怜一些,假设高洋现在立刻马上驾崩,那高殷理论上拥有整个齐国,可实际上真正能指挥动的就只有娥永乐率领的那三千宿卫,还没完全顺服的京畿兵可不认他刚刚成立不久的大都督府,勛贵们率领的普阳兵甚至可以算是敌人了。 本就没有多少权力,还要分为五军,高殷是嫌自己权力太多、死得不够快才这么做。 所以五军都督府目前还不適合他,那是军权上的推恩令,他现在要做的是“八旗”那样的加盟制,让一股股军力接受他赐予的名號,从而进入他的大都督体系。 第71章 孝卿 第71章 孝卿 “孝卿!” 身后有人呼自己,斛律孝卿回身,见到的是朔州刺史斛律光,论资歷、官衔、地位、年龄,斛律光都比自己高,连忙躬身行礼。 斛律孝卿如今二十二岁,正是后世大学生刚毕业的年龄,不过他的工龄已经有六年了,其父原先为尔朱兆的爱將,尔朱兆兵败后才投奔高欢,同样受到高欢喜爱,也隨侯景、高敖曹征討平叛过,虽然不如斛律光段韶这些第一梯队的勛贵,但也是第二梯队的排头。 而论起个人素质,那解律孝卿就遥遥领先了,在普阳这帮大院子弟里,斛律孝卿从小就聪敏机悟,做事有原则但又不死板,与金紫光禄大夫刘巍的儿子刘世清等人一起被看作是“別人家的孩子”。 因为都姓斛律,斛律光就不自觉地將自己那个儿子跟孝卿对比,越比越气, 因此对孝卿颇有青睞之意。 隨意寒暄了两句,斛律光便奔向主题:“今日太子所献三策,尔谓如何?” “皆是极妙。” 两人关係好,孝卿也交代了心里话:“定律兴法,既是定名分,屯田布策, 便是积粮秣,出兵助王,则是显军略,三者齐出,已有君王之象。” 君王气度是杨魏收等文人为高殷造势而给出的评价,此前勛贵们一向不以为然。 然而孝卿如今给出同样的评价,就很值得解律光在意了。 对於最后的军略,斛律光也只是觉得可行,因为他本身军事素质就高,对这种计策並不感到意外,而前两者,他又拿捏不准,所以才问起孝卿,论起才学, 孝卿已经是年轻一代里目光比较长远的了。 “莫非太子真能超越天保?” 也难怪解律光会这么想,即便高殷只到了及格线,但有高洋这个撕考卷、殴打老师、破坏考场秩序的混帐衬托,高殷无形之中也被拉高了许多分。 接著他又问向孝卿:“饶是如此,你也不用这么出头吧?容易引来非议。” 这非议,自然会是普阳军方对他的不满,但孝卿对此无所谓,反倒笑著说:“朔州不看三国耶?偶尔也要出府去转转,如今大街小巷,都在传颂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千里走单骑之故事,坊间也多了儿个说书人,背后哪能没有人推动呢?” 斛律光想起来,自家孩子与府上下人也在说著这些话题,他本来还没在意, 甚至心里觉得太子有些不务正业。 现在想来,太子的风评似乎越来越好了,包括那个佛启双目的夸张逸事。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即便是斛律光,也不得不在这件事上佩服太子,要他从高洋手底下抢出两条人命,別说做不做得到,他解律光是想都不敢想,太子是真没见过天保帝发疯啊? 何况,还是真的会威胁到太子,以及———-地位的上党王与永安王,这个胸襟气度,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况且我是实话实说,就算別人来问,我也觉得太子三策颇为可取。” 斛律孝卿心中如同明镜一般,早有了自己的盘算。 此前,他便从高睿的僕人口中听闻,太子正在四处广纳贤才,其罗网甚至伸到了慕容士肃、慕容三藏兄弟二人身上。 倘若太子並无过人之处,解律孝卿压根就没打算主动亲近。 然而这段时间里,朝堂与京都的暗流涌动,他都看在眼里。 太子的作为,以及从中体现出的勃勃野心,都让斛律孝卿瘙痒难耐。 在他看来,太子就像是在暗中积攒力量,准备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而这种澎湃的心情,斛律孝卿竟感同身受。 这种內心的躁动,绝非那些早已被权位和享乐所迷惑的庸碌官僚们能够体会的。 谁不想能像献武皇帝那样,在普阳振臂一呼,於信都高举义旗,大手一挥, 便能引得万眾相隨,成就一番不朽的功业! 如今的至尊已然没了往日的雄心壮志,锐气尽失。 而太子在这样的父亲影响之下,却依然能够保持著昂扬的斗志和心气,直面至尊的君威,这让斛律孝卿有所意动。 这也是对自己如今处在普阳二线的不满。 即便自己父亲也是勛贵又如何呢?因为跟隨过尔朱兆,虽然能被献武驱使, 但终究爬不上高位,到死也不过是个密县侯,追赠恆州刺史。 而斛律光的父亲已经为太师、封咸阳王,弟弟斛律羡为武卫大將军,斛律光本人为朔州刺史,就连那个废物一样的斛律武都,都已经尚了义寧公主为妻,日后官运亨通,子孙必隨齐国一朝荣贵。 同姓斛律,孝卿自认才能文学军略胆识都比武都高得多,然而无形的门槛就挡在前方,终此一世,他的官爵衔级大概都超不过斛律武都,要被他狠狠踩在脚下。 原因还不是其父祖是从龙元旧,自己父亲却没有相同的功勋,想到这,孝卿就感觉自己身上有万蚁在爬。 只有押中下一个宝,才有弯道超车,改变家世勛格的机会。 而太子高殷,就是他所看好的,能够改变齐国、开创新局的人物。既然能要土肃、三藏,想必也会要我。 “嗯————·至少出兵一事,我支持太子。” 斛律光也不是猜不到孝卿的打算。小朋友年纪轻,而且没有他们的信息渠道,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单就这件事儿来说,孝卿的意见倒是没错。 事实上,普阳的勛贵虽然基本利益一致,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对同一事物也都有不同的看法。 臂如段氏,此前高洋刚刚接位,实际上他的威望、资歷、地位並不足以实现篡魏,就连他的母亲娄昭君都不支持。 但娄昭君的外甥段韶却坚定地支持高洋,並且帮高洋试探解律金对高洋算魏的意见,因此段韶的妹妹段华秀才会封为昭仪,荣宠不在皇后李祖娥之下,高洋再怎么发疯,曾经拿刀想刺杀斛律金,也没有一次对段氏下过手。 甚至於段韶与广武王高长弼不和,高长弼就对高洋进言说段韶在普阳拥重兵,怕是要谋反,但凡换个人,是高洋的亲兄弟也都要死了,但对段韶的谗言, 高洋信都不信,不仅去了普阳,还把高长弼的话说给了段韶,还宽慰他不要放在心上,转日给他加了尚书右僕射的官职,主打的就是一个交心。 同为勛贵,但待遇不同,正是因为段韶早先对高洋绝对的支持,这种支持並不是斛律金、娄昭君那种,优先考虑自身利益、需要拉拢才可以得到的支持,而是段韶处在东魏这个阵营中,为了东魏集体利益而做出的考量。 如若不支持高洋继位,或者待价而活,的確能得到更多的好处,甚至能让高氏滑落下领袖地位,自己取而代之。 但这样必然会造成东魏眾將的內斗,从对外扩张变成了鎌仓幕府御家人那样的內部爭权,比起內部爭夺权力、比较地位那样小家子气的事情,防止东魏衰弱、被西国所趁才是更要紧的事。 而在娄氏等人看来,高洋的篡位,使他们从同僚变成了臣子,高王尚需以礼相待,而今却要向他的子孙下跪,对地位这样的下降感到愤愤不平。 贺拔仁、斛律金这类只顾自家门户的勛贵,比起段韶,只能说小了,格局小了,最终段氏至齐亡后入周,在隋朝仍能安享富贵,比起解律家因为参与皇权更选太多太深、遭到忌讳而被全家富贵,姿势高得不知哪里去。 斛律光当然不知道自己以后多倒霉,就他而言,支持太子今日的策略和段韶一样,只是觉得可行、为了国家好而已,並不等於完全支持太子。 尤其是太子出兵的想法,搔到了他心中的痒处,正要藉此机会上奏,请至尊派自己出征柏谷城,再建立些功勋。 第72章 九叔 第72章 九叔 南北朝时期,对於臣子的礼教要求还没后世那么严格,散朝时会给臣子提供饮食,重要节日会提供午宴。 自昭阳殿退出到朱华门后,继续向南走大概三十步就是太极殿,这时会分成两拨人,文臣走东侧的云龙门,武官走西侧的神虎门,一是因为臣子们离开时, 神虎门在左侧,让给更尊贵的武官们走,二是神虎门外侧有提供朝廷权贵们休息的场所,汉人与普通臣子不得入內享受,他们羡慕的称这个场所为解卸厅。 到了这儿,鲜卑武官们就解开了限制,在这赛马、角牴、相扑,打出一片火热,原本斛律光也是这里的常客,然而今日下朝后,高洋又召唤了他去內朝开会,等他到內朝时,见到正匆匆离开的御史中丞毕义云。 毕义云行色仓促,还不忘向斛律光行礼,斛律光想著这傢伙失势已久,怎么忽然又被至尊召见,正想问一问,侍者又催促他,於是把话嘻了回去。 入殿向至尊行完礼,高洋放下手中的奏章,问道:“明月,你可愿意出征攻打柏谷城?” “此正是明月所欲请之。” 鏗鏘有力的回应,换来高洋微微点头:“嗯,不知你要將兵多少?” “予臣万骑,足可克敌。” “暂定明年二月出兵,太子或者朕为你践行。” “是!” 斛律光的回答斩钉截铁。 只是出来以后,他有些疑惑,为什么至尊不確定是否由太子替自己践行呢? 难道至尊这几年一直在藏拙,其实身体无碍,届时让自己为明面诱饵,实际是要御驾亲征?! 斛律光越想越觉得可怕,若真是如此,皇帝可谓在下一盘大棋。 斛律光行色仓促,完全没在意迎面走来的高德政,余光见到有人向自己行礼,点了点头,加速离去。 高德政进入殿內,就听见高洋对其说:“若是太子明年二月前,能整出一支可用之军,我就让他和斛律光一同出兵,你看可行?” “太子在军中,难免为小人算计。” “所以才说是可用之军。”高洋鼻腔轻哼:“难道留在宫中、都城里,他就不被人算计了?想那元善见,何时不在算计我家?可他有权有兵马吗?” “大权在握,才不担心小人的诡计。若无军队,这国家又如何掌控得了?既然计已出口,就最好给我看看,手脚配不配得上这张嘴;上了战场,多看些死人血肉,人也能成熟一些。” 高德政表现得深以为然,虽然在他心里並不觉得当皇帝非要流血,可既然皇帝喜欢,那就顺著奉承,太子那么聪明,肯定自己有办法的。 他接著向高洋报告刚刚发生的事:“长广王与太子有了些爭执。” “噢?何事?”高洋来了兴趣:“仔细说说。” 散朝时斛律光没能去往神虎门,一名不速之客却出现在高殷眼前。 他正在办公,高湛突然闯进凉风堂,客套没两句,就提出要求:“太子,可否把土开调回京都?” 高殷还在想这人是谁,高湛马上道:“就是我那位和参军。 “噢!是这位!”高殷想起来了,和士开是高湛的狐朋狗友,因为乖巧諂媚会来事,又懂弹琵琶、握玩得好,深受高湛的喜爱,也是未来导致北齐衰弱的贼臣之一。 他问起旁边的侍者,侍者告诉他说,当初至尊觉得和士开为人轻薄,会带坏高湛,所以把和土升调去长城当差。 有一说一,高洋在这种小事情上的判断真挺像那么回事的,唯一算错的就是高湛不用带,本身就是坏的。 可没了和士开,高湛玩乐就少了个伴儿,吃喝赌样样不香,多次请求高洋把他调回身边,高洋都没同意。 今天忽然求到了自己头上,也不知道干嘛。 高殷忽然產生了一个想法,难道是要让高洋认为自己揽权心切,挑拨自己和高洋的关係,最后变成汉武帝和戾太子? 说是这样嘛,行动有些直白,而且高湛確实挺喜欢和士开的;说不是嘛,如果高殷自作主张,放了和士开,难免高洋心里不会有想法。 疯子和天子杀人都不担责,高洋两样都占了。 所以高殷只能婉拒:“这是父皇的决定,我也没有办法,不然您去和父皇说说?” “瞎,找阿兄有用,我就不会来求您啦太子!” 高湛急切地说,士开是他的近臣,他和他的王妃胡寧儿都喜欢士开,王晞也被发落过,但人回来了,因此不说他自己急,寧儿也一直在催高湛把士开要回来。 “唔—·很难办啊。” 高湛闻言,顿时有些不悦:“太子,我是谁?你的叔叔啊,和至尊可是亲兄弟。那土开呢?也是我兄弟啊,只不过不是一个胎生的。三兄曾经为了王叔朗吃不下饭,我现在也是啊,你看,这胳膊饿瘦了一圈呢!” 高湛一边说著浑话,一边把手臂伸过去凑到高殷跟前展示,高殷哭笑不得, 一旁的侍者又不敢阻拦。 “滚!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也配来搅合?” 有官员想要上前阻止,被高湛怒喝骂开,他又继续对高殷道:“至尊我不敢求,可太子,你总不能眼看著我饿死吧?” 高湛的手腕隱隱发力,箍住了高殷,才十三岁的身体挣脱不了大人的力气。 高殷暗恨自己大意了,以为是宫殿內,就放鬆了警惕。一方面是康虎儿在这好像没什么必要,另一方面则是他们处理很多齐国的机密文件,所以才让康虎儿守在门口,没有隨身保护。 皇权只在十步之外,千里之內,被所谓长辈偷袭的窘迫,一下显露了出来。 “士开又犯了什么错,跟我玩儿好就去守长城,那改天我府里的卫士、好友,连孝瑜都要去守边疆了吗?不会纬儿和儼儿长大,你也要把他们派去守长城吧?” 高殷心中怒,可高湛话里都是討饶,面上又嬉皮带笑,这幅场景落人眼里有些越界,但完全可以解释为打闹与玩笑,他也不好反应过激。 被认为是小题大做还好,若是被人当做性情骄横、不尊重长辈,对他的名声很不利。 高殷眼珠一转,找到了个破绽:“我派他们去?我哪有那资格,须得是父皇的意思一一九叔,您是什么意思?是说两个侄儿长大了,就到我的意思了?” 高湛一愣,高殷趁机挣脱,任侍者整理他被抓乱的衣袖,同时用眼神示意康虎儿进来。 “我、我可没那意思!” 高湛感觉自己被愚弄了。二兄高洋那个身体状况,绝对活不过五年,三年都够呛,所以他潜意识里觉得高纬高儼长大的年纪,高洋早就化成白骨了。 这是事实,可事实也不能说出口!怎么可以暗示天子会驾崩呢?!要是被上纲上线、借题发挥,甚至可以说是诅咒了! 而高洋在这方面明显不怎么通人性。 壮硕的康虎儿走到身前,高湛还不够他一指甲弹的,高湛终於收敛了气性。 第73章 揣摩 第73章 揣摩 “九叔请回吧!士开之事,我会询问父皇。不能保证会让九叔满意,只是一定会给个结果。” 先不说高殷受了委屈,即便没有这些事,他也不打算帮高湛这个忙。 首先象徵意义上就不可以,他即將主导齐律团队,怎么能在还没开始时就玩弄规则和律法一一至少不能明著玩,被人揪住把柄。 虽然只是至尊的隨意指令,但他也不能越权,一旦被有心人传出去,不仅齐律团队的名望受到影响,他的老师魏收主持的《魏书》已经被人说成是秽史,他可不想重复魏师之错。 其次是在这个关键时期低头於高湛,会被认为软弱,在正面的交锋里敌不过高湛,被迫为他坏规作事。 更不要说他还被打了长辈牌,受了委屈。 高湛还要靠近,被康虎儿拦住,他倒委屈上了:“太子好不念叔侄情!不过是个奴臣,救他出苦海,让叔叔开心,怎么我的事情到太子这就难办了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可是太子说的,那士开就是猪命狗命,不叫人命了?!” 高殷回慰: “是什么命,至尊说了算,您不去问至尊,来问小儿辈,还真是没道理!况且王叔朗既有才学又有雅操,施政能任郡守,撰表又能为六叔进諫。” “和士开又是何人?不过是一杂使西胡,至尊知道他轻薄,为了九叔好才將他调走,您不想著规正自身,修心养性,还要和这种人亲近,是想辜负至尊一片苦心?” 其实和士开是鲜卑人,本姓素和,是鲜卑姓氏,然而他喜好西胡文化,又以此討好高湛,所以被骂为西胡。 一顶顶大帽子压下来,让高湛心气不顺,若旁下无人,他早就动手了,可前方有康虎儿,这里是凉风殿,对太子动手,可给高洋动他的藉口。 官员们因为刚才挨骂,便不敢再上前,无人来给高湛台阶,让他独站那儿显出尷尬,高湛气得脚:“哼,太子真是长大,与我们这些叔叔不亲了!” “这是理政之所,皇叔要是没正经事,就请回去吧!” 高殷下了逐客令,有康虎儿在,高湛深切地感受到了威胁,但又不敢对高殷放狠话,只能咽下怒气离开凉风堂,走了一路,见到汉官便打,留下一片狼藉。 官员们惊魂未定,到处询问经过,得知是太子顶撞了长广王,都吃了一惊, 齐国诸勛贵宗王招摇放荡,违礼不法,犹以高湛为甚,苏琼都不敢正面直他们,何况是儒弱的太子,这可不像他会做得出的事。 可见到横眉冷目的太子,他周身冷冽的气场令官员们肃然,心下居然有了小小的安全感。 因此,对於高殷將要制定新齐律的事情,官员们居然有了些小小的期待。 高德政匯报完,高洋忍不住晒笑。 “这孩子·———连叔父都敢顶撞了,真是没大没小。” 虽然高洋这么说,但从语气上判断这是夸讚,於是高德政笑著说:“佛前亦有怒目金刚,何况是人?太子此举,倒有至尊些许风度,臣深喜之。” 高洋隨意应了一声,和高德政继续谈论其他事务。 等和高洋的小会结束,高德政便悄悄来到凉风殿,向太子说些可以透露之事。 “右僕射是说,至尊从头到尾都没再提起和士开?” 高殷沉吟:“那永安、上党二王呢?” 高德政微微摇头,他可不敢提这茬。 “至尊未提——”高殷思索片刻,忽然笑了:“原来如此,至尊心意真是深广。” 其实没什么复杂的,高浚高涣的王爵已经被恢復,按理来说应当討论恢復官职,但没人敢向高洋提出,所以除非高洋自己主动下令,否则就只有力保二王並收拢他们为羽翼的太子可以进言。 高浚此前是青州刺史,高涣则做到了尚书左僕射,作为宗王,他们復官不应该差原先的官位太多。 再考虑到让他们支持太子,必须有一定实权,那就非得让杨高德政高归彦让出个位置,或者从高演高湛身上拿走录尚书事,才好说作为太子的羽翼。 但高洋今日调动了列位重臣的官职,却没对二王做出安排,甚至三公的位置都没给他们腾出来等太子进言,就说明高洋不想让他们回朝。 这也正常,两人被关了一年有余,说没有怨气是假的,这个时候轻易恢復官位,他们只会觉得这是自己受气后应得的,甚至补偿的力度还不够。 所以高洋乾脆不给他们官禄,也不希望高殷进言,而是让他们进入高殷的大都督府,直接由高殷带著做事,让高殷成为他们唯一的太阳。 歷朝的老皇帝在临死之前,如果想给接班人铺路,有一个经典操作就是打压部分看中的人才,故意將他们贬斥,这样等新帝上位之时,仅仅只是恢復官位、 或者稍微重用了些,就能收穫这些人才的效忠。 这件事高欢也做过,高殷念叻过的慕容绍宗就是个杰出人才,当年曾经劝过尔朱兆不要將六镇流民交给高欢,如果尔朱兆听从了这个建议,那今日都不会有高齐。 尔朱兆败后,慕容绍宗投降了高欢,高欢不但保留了他原来的官职,而且经常让他参预军议,但终高欢一世,他都没被重用,就是因为高欢要把他留给高澄。 所以高洋拔摧两个弟第很容易,但他们和高洋有了仇怨,高洋的拔摧没什么用,等高殷上位,却文论不到高殷身上去,因为官职是在天保朝获得的,那样不能算是高殷的赏识,高殷的拉拢未能尽其功。 而高殷带看他们进入大都督府,倒没什么问题,有了这么一层歷练的关係, 他们未来也会是从大都督府里出来的府臣班底,彻底打上高殷一系的烙印,高殷提拔他们也是顺理成章。 这也是高洋对高殷无声的考验。 若是高殷希望短期內二王就对他有所助益,可以去找高洋进言,重新启用他们,然而这样就磨掉了很多不可计算的情分。 要是对自己有自信,也可以直接任用,高殷正是如此打算的。 “多谢右僕射告知,殷感激不尽。” 高德政是高洋的潜邸之臣,如王晞之於高演、和士开之於高湛,当年高洋的臣子们希望高洋进位为帝,选择的民意代表正是高德政。 从受禪那天起,高德政就被任命为侍中,与杨一起总领政事,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可如今高德政越过越担忧,因为他认识的那个高洋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日渐昏暴的君王,变化之大,令他害怕恐惧。 第74章 道德 第74章 道德 高德政还是有些理想的,或者说,走到了权力最高层的人们总会有些理想因为物质上的所有需求都已经被满足了,根据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这时就会追求起尊重和自我实现,放在权力者身上的表现,就是他们往往会想用权力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这一点就连生理性残缺的九千岁魏公公都不例外。 高德政饱读诗书,又是真正的渤海高氏,这种想要治国安邦、实现自我价值的心愿会更强烈的进发出来。 所以他不可避免的对高洋感到失望,进而將希望放在太子身上,而这个程度也是高洋所默许的。 “哪里的话,只要能帮到太子,我就欣喜了。” 高德政笑了笑,想起前些日子救下的王昕,太子啜泣的面容仍印象深刻。 虽然他和高洋关係匪浅,自觉不大可能有这一天,但如果自己是王昕的处境,也同样希望有个人那么帮助自己吧。 高殷与他同时沉默,二人都有预感,隨著至尊的身体崩坏,那暴虐的杀意也就不可避免的宣泄开来。 天保十年將至,这一年只会死更多的人。 “至尊最近—新设立了符璽局。” 高德政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这个消息。 “符璽?职责为何?” 高殷的权力雷达响了,这可是歷史上没有的事,是高洋被他的行动所改变了吗? “未曾明言,按我猜测,应是要管一管苍头们了。” 除了宗室、勛贵,围绕著高齐皇权建立的內侍制度也是齐国国势衰竭的一个原因。 高澄让兰京为厨子,其实就是重用了,因为高齐的內侍官就是干这个活的,兰京本人“先掌厨膳,甚被宠昵”,但他想离开而不许、被高澄打了几十板子才愤,就和同事阿改谋害高澄,阿改这时候服侍的就是高洋,说如果听到东斋有高声大叫,就马上拿刀杀了高洋。 阿改能这么说,就是因为他也同样带著刀剑隨侍高洋,刘桃枝、陈山提、兰京、阿改这些人虽然或为隨从护卫,或为室內侍奉,还管厨膳的事情,虽然分工不同,但论起来都是同事。 这种混乱的现象和齐国的双都制一样,都是出自高欢本人的统治需要,高欢虽然掌权,但名义上仍是魏臣,不能光明正大的建立皇家宫省內侍制度,这些苍头以家奴的身份聚集在高氏统治者们的身边,实际上就是皇家內侍。 等高洋篡位后,这方面的制度也没能及时改革,就留下了很大一块空隙给这群人钻, 他们平日负责照顾主子的饮食起居,出门隨身护卫,上战场就是最可靠的亲兵。 所以说北齐和满清其实挺像的,北齐有苍头,满清有包衣,即便出將入相、担任刺史郡守,回来也照样要对主子磕头。 这也是高氏皇权动盪迭乱,但刘桃枝等人始终不被清算的原因,他们就是最好用也最可靠的工具人,高氏提防的是別人拿刀剑杀他们,但不会提防刀剑本身。 同样的他们也不会插手高氏內斗,当高氏发生动乱,他们就会袖手旁观,事后可以得到封赏,新主也能毫无包袱的继承他们。 也因此,高洋本人的確非常暴虐和残忍,但影响能扩散到全国范围,这批人的助紂为虐也是重要原因,苍头们经常借看至尊的虎皮来满足自己的私慾,虽然齐国也使用宦者, 也就是阉人、未来的太监,但论亲密和地位完全比不过这些苍头。 高殷的打算是趁现在有著高洋撑腰,赶紧拉拢一批,打击一批,竖立起东宫缉事局的威信,不仅能提高自己的威望,还能加强对齐国的控制,就是不知道高洋愿不愿意自己对他身边的苍头们下手。 这时从高德政处得到这个消息,对高殷確实非常重要,如果高洋自己就要整顿齐国的內侍制度,最终目的肯定是加强皇权,对自己有利无害,自己还能提供点思路,塞些私货。 也幸好是高洋身体確实不行了,早些时候整这么些活儿,怕不是真的会被他废掉。 门外传来脚步声,高殷和高德政停止討论,小黄门齐绍入来,对太子笑道:“至尊有命,请太子奏闻。” 正好高殷也要处理完了手中的庶务,將剩下的交给高德政,隨齐绍往后殿而去。 走到一半,忽然见到一个枝招展、满身酒气的男子在宫中狂奔,高殷一眼就认出那是高洋,在高洋的身后居然还有人在追赶他。 “你知道你是什么人吗,竟敢做这种不成体统的举动!” 这人一边说,一边脱鞋来砸高洋,身为一国天子,高洋居然不敢还手,狼狐逃窜,身边的侍卫也都没有阻拦。 “那是神將吗?!” 齐绍不敢置信,还会发生这种事? 他忍不住揉起眼睛,確认自己是否清醒,而后他就被越来越近的高洋一把抓住,挡住那只鞋子,隨后齐绍又被高洋一把推开,接著又將高殷拦在身前。 那人跑到近前,跟高洋吹鬍子瞪眼:“好啊,自己要求殴打,拉儿子来受罪,看来別说天子,这父亲你都做不好了!” 高殷被高洋晃来晃去,头昏眼,还没明白髮生什么事,只听见高洋说:“赵道德, 够了够了!我跟你说著玩的!” “平民都知道一诺千金,天子的话,也能跟放屁一样不作数吗?!” 赵道德挽起袖子,还要殴打高洋,只是高洋將高殷挡在身前,无论如何都会打到高殷,赵道德无奈,只得放下袖子:“今日便算了,若不是看在太子面上,定要践行尊意!” 说著,他向高殷拜了一礼,又去將自己的鞋子捡回穿上,气鼓鼓的走了。 高洋鬆了口气,摸了额头上的汗,骂道:“这老东西,早晚杀了他。” 又拍著高殷的肩膀:“你可算帮我一个忙了!” 他一鬆手,赶来的侍者们连忙抱住高殷,给太子按摩穴道,为天子端茶擦汗,一群人簇拥著父子二人回到后殿。 “那人是谁啊?” 刚缓过劲儿来的高殷发问,高洋著笑说:“那是卫將军赵道德,你可记得之前跟我说黎阳太守房超杖杀求情之人?那人便是赵道德的使者。” 原来如此。 被这么一提醒,高殷想起来了,这个赵道德早年隨高欢起兵,是高澄的旧党,被高洋所继承,是死忠於高家的汉人,难得的是他还忠於高殷,在高殷被夺权后劝高演做周公。 今日殴打高洋,也是高洋自己嘴贱,下朝后就开始喝酒,喝就喝吧,还和赵道德说自已喝酒太多了,应该要被狠狠打一顿,谁知道赵道德真不惯著他,立刻执行圣意。 要资歷有资歷,要能力有能力,性格又耿直忠诚,也难怪高洋被他殴打也没真生气, 如果杀了这样的人,以后真没人敢为高洋干活了。 所以说高洋心里有本帐,谁能杀谁不能动,他清楚得很。 见到至尊归来,杨向高洋示意,与眾近侍退出殿中。 见高殷没把康虎儿留下,高洋忍不住笑道:“不怕再被人挟制?” 高殷嘆气:“若在至尊身边都需要护卫,那齐国哪里都不安全了。” “这可不见得,我刚刚还在被人追著打呢!” 高洋冷笑,明明是知道留下也没用,自己真想殴打他,他也无法反抗,所以乾脆说奉承话。 不知从何时起,他成了这副模样,虚偽得让高洋皱眉,又觉得有所成长。 高洋不说话,展示帝王的高深莫测,这让高殷志芯著总结语言:“至尊可是新设立了一个官署?” “德政与你说了?嗯主要是掌符璽方便,无甚大用。” 值得高德政所说的,自然不会是真的无大用,高殷继续问:“不知是置於省下还是寺下?” 省、寺最开始都是中央官署的名称,最开始帝王的居所有等级限制,非侍御者禁止出入,因此这些地方叫做禁中,如同紫禁城的禁。 然而汉元帝的皇后之父名叫王禁,也算汉元帝的半个爹,因此为了避他的讳,禁中便改为省中。 尚书、门下、中书之所以称为三省,也是因为它们的官署就在禁中,便也称作省了。 而寺的意思便是反过来的,不在禁中而在外朝设立的官署,如光禄寺、大理寺。 之后经过发展,到了现在这个时代,省、寺又被赋予了一些新的含义,如省由於近射圣听,变成了行政、出令等职能机构,寺则演化为了事务机构,所谓“总群官而听日省, 分务而专治日寺”。 所以如果是置於寺下,那就真的是件小事,大概会由九寺之一管理,而归於门下省总统;而如果是省下,那就说明肯定是帝王要经常过问的,即將承担和剥夺某些重要职责。 高洋摩著下巴,玩味了好一阵:“省下。” 高殷笑了笑:“那將置於何省之下呢?” 齐国官制多循旧魏,中枢有太师、太傅、太保谓“三师”,大司马、大將军谓“二大”、太尉、司徒、司空谓“三公”,禁中一共有五省,除了尚书门下中书,还有秘书和集书。 高洋反问:“你觉得该置於何省?” 高殷想了想:“不如置於中侍中?” 第75章 宦权 第75章 宦权 除中枢五省外,还有一个中侍中省,职能是掌出入门阁,是齐国汲取旧魏內廷系统独立运作的模式,又用汉制对其包装的內侍机构。 在此之前,从汉魏晋到诸南朝,內侍机构都从属於外朝的九寺,这一方面虽然略微保证內侍的质量,但也给了外朝与內朝勾结的机会,所以孝文帝说“江南多好臣”时,他的侍臣就吐槽说“江南多好臣,岁一易主”。 高洋却对此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为何放到中侍中省下?” 其实他属意的是门下省,主要负责审查詔令內容,符璽局放在这个省再適合不过。 门下省的官员多是土人,长官为侍中,而中侍中则从魏时起便由宦官充任,是宦官的最高官职,所以只差一个字,但却是选择把这个新部门放到士人手中,还是交给宦官的区別。 “孩儿觉得宫中的內侍,应该划分清楚了。刘桃枝、兰京、陈山提、齐绍、韩宝业等人,到底是厨子呢?还是侍卫呢?又或者是隨身近侍呢?” 帝王的地位来自於森严的等级,所以合格的帝王天然就会厌恶等级混乱、职责混淆的情况,只是高洋不太合格,又或者需要在这不明晰的区间內肆意游走,才一直没有著重管理。 但高殷不是。他本身的威望还不足,需要强大的体制来竖立虎皮、保护自己,所以制度越明確,对他便越有利。 “彼等苍头倚仗己为高氏旧奴,飞扬跋扈、目无法度,觉得这都是当初为我们高氏流血应得的补偿。” “而且既得富贵,便文惜命起来,主死而奔他主,只要同为高氏,对苍头而言便无不可。前些日子儿臣说杀冯、洛,不是白说的,若二王真死了,那他们是会转投其他宗王, 还是殉主呢?” 高洋笑了:“当然是转投他人。” “那若是將来,宗王威逼主上,主上的苍头难道也都会尽心尽力?还是如同冯洛?” 高洋默然。他心里也明白,自己登基前,在高氏子弟中並不出眾,仅仅胜在统序,天然就能继承高欢高澄的遗泽,而他自己又有能力守住。 这代表著若是未来,高殷和他的子嗣若是没有能力守住,统序和威望也没有优势,那刘桃枝这些苍头也是不会白白送死的。 这些高氏家奴实际上与勛贵一样,已经蜕变为户位素餐的权贵阶层,盘踞在他们高氏身上吸血,只会锦上添,很难指望他们雪中送炭。 “齐国已立,高氏登荣,诸苍头或近为贵用,或外任郡守,享优沃而无尽忠拼搏之心。这样还不如期待宦者们,其在我齐建立时未能尽力,至今又没有分外的优宠,若能予其权柄,略微拔高他们的地位,就能让他们与苍头们相互制衡,於是便需要至尊的仲裁, 如此则忠心大为提高。 1 “且苍头们的地位来自高氏,宦者们的地位却只能来自至尊,苍头们有家眷子嗣,宦者们却没有,因此宦者比起苍头,会更加依赖至尊的亲重,也就更加忠诚於至尊。” 高洋想做什么,高殷大抵猜得到,在园子会战时,高洋就对新的监察部门產生了兴趣,这在將来是对高殷有利好的,所以他不会阻止,但希望高洋能够把这方面的权力交给宦官。 虽然歷朝歷代的土人都说宦官干政,祸乱朝纲,但他们也会说外戚、太后、宗王、后宫,反倒是士族和文官最终总是被迫害的一方。 帝王们都是傻子吗?明知道前代被这些因素所害,还依然孜孜不倦地使用他们? 实在是没办法,外臣更不可信,汉魏普宋萧陈就是一段段外臣篡位的禁曲。 这些势力被骂得凶,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不是万能的,也会出事,唐末的太监已经有权力干涉唐帝废立,看上去悔不当初,然而在这之前,他们也作为重要的政治力量支撑看唐朝的皇权,否则大唐可能早就爆炸了。 因此高殷的意思,无非是將这个新设立的部门了,转移到宦者手下,进而提高宦者的力量,也就是变相的加强皇权了。 高洋的指甲在桌台上轻抚,刮出的细响像是抗拒高殷的进言,又像是心中纠结不定。 他望见太子的面容,严肃认真的脸颊上,一些渗出来的淡汗暴露了底色,倒像当年兄长骤崩、强打精神支撑高氏统治的自己。 “还真敢说。汉末十常侍乱政,这可是你亲笔写的,自已都不记得了吗?” 这个话题,恰好是高殷的论证重点:“世人皆言十常侍乱政,这便是文人士族为自身所做的粉饰了。若圣天子真垂拱,將天下交给士大夫们即可安享太平,那王莽何以为篡? 两汉何以为亡?桓灵二帝又为何要接连发动党,查诛党人?” 高洋不知如何回答,他也不必回答,知道高殷会源源不断说一些难以辩驳的道理,但他也不抗拒多听听,多了解这个人。 “若我齐朝一统,晋阳的军镇便逐渐无用一一如六镇一一中央朝廷的命令將会日渐权威。” “届时杨相、高相等人,身为国家重臣,同样沾染朝廷的荣光,他们会抗拒將这份名望带回弘农杨氏、渤海高氏吗?不会,所以汉末会有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我大齐同样会有这类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 “於是其族在朝中握有威权,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於家乡又是当地显族郡望,子弟多受荫庇,百年五代,代代为其子孙,当地的佃户不依附他们就不能存活,土地就不断被他们收扩,朝廷因此收不上税,在地方的力量弱於这些世家。” “因此不对他们进行压制,则王莽摄政,终將再演,党一息,黄幣便起,此后藉由黄巾之乱,各地豪族自募乡勇守备,实则为割据诸侯,汉朝的统治便悄然瓦解,不復正朝威德也!” 高殷说这话,並不是要完全否定世家,相反,是点出世家的危害,更好的利用世家。 有时候適当的压制,就是为了让其更好的发展,也是变相的引导和保护。 任何一个政策,都是有利有弊的,统治者们只能在两权相害中取其轻,两权相利时取其重,若是因为前朝或后世的经验,对宦官或者士大夫严防死守、畏之如虎,那不过是政治上的“猜笨谜”,只能掉入另一个歷史陷阱。 就齐国而言,武勛集团、宗室的力量已经够强了,因此高洋才扶植起一个以高殷为核心的汉人门阀组成新的力量进行制衡,然而没有高洋的支持,两方的力量根本不成对立, 汉人没有兵权,非常容易被攻灭。 所以在此时导入第三方特务势力,也能够提高帝王对朝廷的掌控,將局势搅得更加混沌,政治势力越散越多,君王便越有利。 齐国的军心和军力一定会因此下降,但高洋不是高纬,有功绩和威望在身,不会下降太多,而高殷趁机发展军政,也能够吸收和招揽一部分追隨者。 所以这第三方特务势力,越乾净、越纯粹就越好,若是与高氏宗王、鲜卑勛贵关係密切而暖味的苍头们入主,难保不会被娄太后一派所拉拢;而交给汉人士族,也还是没有兵权,等高洋一死,这些特务的政治能量將骤然失效。 鲜卑勛贵们怕的是在背后撑腰的高洋,现在的高殷如果敢学先帝,那他们就真的会抱团和高殷讲道理。 同样的,让宦官们现在就为了討好高洋而死死得罪苍头、汉臣、勛贵们,那只要接班的高殷不是一无是处、还有押注的价值,天然亲近皇权的宦官们就更容易为高殷效死一至少比苍头们要忠诚。 当然,宦官也有背叛、投靠高演等人的可能,不否认有个別人想要藉助动盪的机会上位,什么时代都会有这种事情,然而如果宦官们的整体视角,都认为高演的胜率更大的话,那高殷也就不配统治齐国。 第76章 妾室 第76章 妾室 “.·意思我明白了,且先就这样吧。” 高洋不置可否,高殷知道自己只能说到这个地步,再往下就是教高洋做事了,於是躬身施礼:“至尊圣鉴。” “今日让汝来,也是跟汝说件事儿。” 许是怕赵道德再从哪儿蹦出来,高洋少见的不饮酒,而是喝起了茶:“求亲的使者, 昨日已经去往突厥,大概下个月便有回音。” 说是回音,其实就如同王琳求援一样,只要一开始不被拒绝,就能议价、渐渐发展, 最终达成目的。 小小的喜悦在殿內升腾而起,这件事关係著父子二人的总体利益,成了便助益极大, 高殷少不得露出感激之色:“多谢父皇。” 若是拿到朝堂上宣布,不仅会引起爭论、耗费良久,而且指不定会让鲜卑勛贵们拖后腿、使绊子。 只要在高洋死前,把这件事定下来就算成功。 “不过—虽然已经决意联姻突,若彼同意,太子妃之位就是她的,但咱们也不能干等。” 高洋摇头晃脑,语气有些椰输:“反正汝日后也会有眾多妾室,不如先纳一个。我已经看好了,郑雏之女,汝不是要办什么壮武大会吗?办完之后就纳其为妾一一既得壮士, 又得美人,可谓双喜临门。” 比起李祖娥为家族所计的小家子气,高洋计较的就更复杂与精致一些,毕竟他是皇帝,他的家事就是国事。 滎阳郑氏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上可追溯到周宣王分封的郑国,始祖是西汉大司农郑当时,自孝文帝起就与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並称为四姓。 虽然在魏末有所衰弱,但进入高欢开启的东魏新秩序以来又重新振作,无论主支还是旁支都恢復了元气。 荣阳郑氏还有两房进入了周国,连山房的郑伟作为地方豪族,以部曲依附宇文泰,最终没能爬到周国上层,泯然於周国;但另一支洞林房的郑道邕则发展得很好,成功进入关陇集团,甚至被赐了宇文氏,其子宇文译受到宇文泰宠爱,和宇文关係亲密,最终在普六茹坚篡周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成为大隋的开国元勛。 高洋给高殷找的岳丈郑雏是郑述祖的族子,他们开封这一支是滎阳郑氏北祖第六房, 也是齐国政权內的主支,比之郑颐彭城房的那支更为有力。 郑述祖的妹妹就是曾被高澄开过的郑大车,郑大车生冯翊王高润,曾有传言称高润和他母亲也有超伦的关係。 而郑述祖之女便是高睿的前王妃,她死后,高睿又娶了郑道荫的女儿,还是滎阳郑氏。 这样不仅强化了高睿和高殷的联繫,通过妻族將他们捆绑在一起,还能先放出太子要纳郑氏为妾的消息,吸引到部分赵郡李氏和滎阳郑氏的豪族和依附者,壮大太子的势力。 之后再为孝和延宗分別迎娶滎阳郑和赵郡李的女子为妃,就能让他们更好地拱卫太子。 最重要的是高洋已经定了调子,郑氏只是妾室,不至於浪费皇后的尊位。 对滎阳郑氏而言,他们虽然社会地位处於顶端,然而族人主要担任馆客、中书舍人, 秘书郎等文职,作为士族没能参与到中枢机构参与决策,政治地位还是太浅薄了。 所以这也是给他们入场斗兽的一次机会,只要好好辅佐太子,未来的齐国朝堂总有他们一席之地。 高殷坦然接受,於公於私,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还有一件事。”高殷抬起头:“还请父皇饶怒和士开,让他回到鄴都。” “噢?为何?” 高洋倒是颇为意外,刚刚高殷提到过二王,还以为他要为二王求职,没想到求的居然是这人。 “九叔虽然粗鲁,但情有可原,不如將此人放回他身边,九叔也会安心。” “汝倒是会做这个人情!”高洋才不相信高殷会对高湛如此好心,但既然是他所请, 也只是件小事,便同意了。 相对的,他也对高殷提出一个条件:“汝出去以后,若是有人向汝请託,汝也不要拒绝,做了这个人情。” “这——·孩儿领命。” 高殷不明就里,但还是应下了。 “嗯。滚吧。” 高殷习惯了高洋翻脸不认人的態度,再度施礼,退出殿中。 陈山提似乎在外等候多时,见到高殷出来,躬身行礼:“太子。” 高殷点点头,却听陈山提说:“臣有一女,年方二八,姿容甚佳,若太子不嫌弃,愿为奴服侍太子。” 高殷恍然,原来在这儿等著自己呢。 不过这是好事,无论是否出於高洋的授意,陈山提都献出了自己的女儿,让自己和苍头们的关係更加密切。 “我齐之立,少不了诸位血援,敬崇还来不及,何况是嫌弃?山提心意,我知之矣, 日后必有所报。” 闻言,陈山提不由得暗喜。 太子近些日的变化,陈山提也是第一见证人,无论是杀那个討人厌的卢勒叉,还是救二王,都展现了不俗的气魄,假以时日,必成明主。能被贵人看上的机会本就少,他愿意赌这一把。 何况他有六个女儿,哪怕太子这条线会崩,牺牲的也不过是四女陈玉影,他还有好几次下注机会呢! 目送太子离去,陈山提才进入殿中,向高洋叩拜。 高洋懒洋洋地抓挠胸脯:“陈卿,如今可满意否?” 陈山提连连磕头,声响之大能传出殿外,力道之沉几乎可碎砖。 “多谢至尊成全!我父女能侍奉至尊父子,死而无憾!” 高殷出了昭阳殿,穿过永巷便是五楼门,再过五楼门就是后妃们居住的寢宫。 五楼门的前方,也就是寢宫之正中是仁寿殿,一听这名字就很寿,是娄太后到鄴城时的居所。 入门往左行,便是皇后李祖娥所在的宣光殿。 往右则是显阳殿,地位与皇后齐平的段昭仪就居住於此。 高殷来此,主要是告知母后,自己將纳郑氏为妾,这是基本的孝道, 婚姻之事合二姓之好,结他族之亲,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是人道的开始,所以要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程序,越是庄重,就越能赋予神圣性。 虽然自汉末三国开始,社会动盪数百年,没有那个条件,多数复杂的程序只能从简毕竟皇帝都出现了百来个,何况是婚姻嫁娶? 北魏也曾努力的搞过汉化、发展五礼,但婚姻习俗还保留著代北鲜卑的落后性,齐国在这方面不仅全部保留了下来,还继承了魏末的盪乱之风,为首的就是他老子高洋。 而今有条件,高殷没有必要学他,还是依照传统礼制,走三书六礼的流程。 第77章 女子 第77章 女子 高殷提前派了侍者通报,因此李祖娥早已知晓,当他来时,宣光殿摆好了宴席,母后轻摇团扇,笑盈盈地迎他进来。 “道人近日怎么瘦了?是不是不按时用膳?” 大抵天下母亲的第一句话都是同样的,即便一天天长大,落在她们眼中都没吃足营养,得多补些。 高殷也是真饿了,挽起袖子、动作只比平时稍快些,这也让李祖娥微微惊,隨后用团扇掩面,笑说:“这就是了!到底是孩子,饿极了都要吃人,何况吃肉!来,再多吃些。” 虽然高殷的动作比以往粗野了很多,但更像个孩子了。他寄託了自己全部希望和荣耀,李祖娥既想用力捏捏,让他哭腔叫娘,又怕他像泥人一样被捏下一块,捨不得用力。 於是她用食指轻绕著高殷垂下的发缕,在手中转上几圈,再將它们授回去。 “好啊!阿兄来了也不告诉我,背著我吃独食!” 侧门传来孩子的尖叫,高绍德晃荡著身上的玉珏,灵活地躲过眾侍者的围捕,跳到了兄长和母亲的身边。 高殷夹起一块羊肉,塞入绍德嘴里,绍德又吐在盘中,嘴唇因此沾染了油腥。 他也不擦,就这么急切地钻入母亲怀中,引起李祖娥的惊呼,一边数落他弄脏自己的衣服,一边给他擦嘴。 绍德享受母亲的宠溺,骄傲地看了兄长一眼,像是在炫耀。 高殷觉著好笑,迅速用完餐、漱口,才和母亲说起自己要纳妾的事。 “滎阳郑氏?”李祖娥心中狐疑起来:“郑恭文的女儿,莫非是令仪?” 高殷才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总之到了问名环节,一切都知晓了,就看李祖娥自问自答。 “嗯—五祖郑氏,甲门第一,也不辱没我的儿。” 申门是豪富权贵之家的意思,齐国建立后,有人编撰了《山东士大夫类例》,其中郑述祖兄弟五人被评为第一甲门,且五兄弟名中皆有祖字,於是也被称为“五祖郑氏”。 虽然高洋和她提过,会让高殷纳其他女子,也会有李难胜一席位置,但事情发生在眼前,李祖娥还是不由得焦虑起来。 “殷儿,前日你见过的难胜,可喜欢么?若是喜欢,不如与郑氏一起做你的妾?” 李祖娥忽然发问,问得高殷一头雾水。 这是人之常情,但也可以窥见李祖娥还没合格到能称为政治家。 在理论上,皇帝与皇后的地位是持平的,將皇宫分为工作区和生活区,工作区自然全由皇帝主持,而皇后的管理区域就是生活区。 因此不仅是中侍中省可以系统化、制度化管理內侍,皇后名下的长秋寺也可以成为整个宫廷的管理机构。 长秋寺下辖有三署,分別在掖庭、晋阳宫、中山宫,掖庭就是鄴城禁中后宫,依靠长秋寺系统,皇后天然就能管辖这三地,即便鞭长莫及,管不到普阳中山二宫,优秀的女政治家保护住掖庭这个核心领地没有问题。 但李祖娥很明显没有这个能力,她多的是士族高门的体面,却少了一丝从底层血拼上来的狠劲,所以没能抵抗住太后宫的卫尉系统发展,还需要高洋在对抗母兄的前线中抽空多帮衬一二。 权力不会真空,总是会落入能够掌握的人手中,见李祖娥握不住,高洋也就引入其他士族,大家一起竞爭,看看李祖娥能不能晓点事。 就眼前这件事来说,李难胜的姻事已经被定死了,等突厥事定,高殷登基后再作为正式的妃嬪被高殷纳入后宫,所以晚其他女子一步是无奈之事。 可高洋安排了郑氏做妾,眼见如此,李祖娥又动起让李难胜提前为妾的心思。 这其实未尝不可,未来滎阳郑和赵郡李都是唐朝的“七姓十家”,从唐太宗到唐玄宗,无不致力於打压他们,甚至到了下政策的地步,但魏徵、房玄龄等重臣仍热衷与这批土族通婚。 后来之所以被禁止,恰恰是因为当时的宰相想通婚而被拒,怒而粉转黑,请求唐高宗禁止“七姓十家”內部通婚,最终反倒让这些家族更显清贵,更抬高了他们的身份。 此时二族在汉人士族中的排序就已经达到了顶峰,所以高殷同纳二族女为妾,对本人来说很有牌面。 可这样就让二族没什么牌面了,李祖娥没想过,这样会分薄滎阳郑氏所获得的荣誉, 如果同时纳入,那就不符合礼制,得重新制定,若是分开迎娶,又会分个先后高低,最终两族之人必然会互相攀比,还没给高殷帮上忙,就先在后院互殴扯腿。 在族內,李祖娥也一定会受到微词,认为她让侄女与郑氏同列,压制了李氏可以得到的关注,可谓两头不討好。 而鲜卑那边可不管这些,对他们来说汉人就是汉人,一刀砍来都是死人,如果高门有用,现在也轮不到六镇上桌。 所以高殷婉拒了李祖娥的建议:“难胜表妹固然是极好的女子,正因如此,我希望等日后再隆重以待。虽然突女子会得到名头,可难胜表妹,会成为眾妃之首。” 听著高殷的承诺,李祖娥便安了心,幼年靠父兄,青少靠夫君,中老靠儿子,地位节节高升,她感慨自己的一生除了部分不愉快的经歷,其他都是安逸顺和的美好时光。 世间哪有女子和她一样幸福? “阿兄要娶妻了?” 高绍德还不太清楚这个区別,李祖娥笑吟吟地跟他解释,隨意哄了一会儿,就让女官带他下去玩,女官会意,支走了高绍德。 宫人们知趣地退开,只留下母子二人,李祖娥展现出更多的真实情绪,稍有些幽怨:“我是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喜欢突厥的女子。鲜卑人还不够野蛮么?当初唤柔然做蠕蠕,而今又与蠕蠕的奴奴联姻。” 高殷只得回答:“我也没见过突厥女子,谈何喜欢?无非是借他们的势力,为我齐国稳固疆业。就算我年纪尚幼、智力短浅,父皇也同意了啊?事情已经决定了,母亲就不要再对此多说,免得父皇不开心。” 李祖娥正抚摸高殷的脸,听见这话,撇起嘴来:“哼,那我少不得要被突厥人欺负了!” “想你小时候多乖巧,知书达理、恭谨礼貌,也就是娄氏那鲜卑老姬,才不晓得你多好。” “若是以后你和突厥人生了个锻奴小子,天天喝酒打架骑马,我可受不了。” 李祖娥有满腔抱怨的话,高洋不愿意听,李家人又不该听,绍德也听不懂,所以除了李昌仪,也就是和即將成年的高殷说上一说。 高殷听得起了鸡皮疙瘩,这就是长舌妇吧,哪怕皇后都改不了本性,从这个话题延伸到了这些日子的酸楚与不满,高殷成了个垃圾桶,一次性把母亲的怨念装了个够。 这也难怪,鲜卑人毕竟统治北方上百年,风气已经改变。即便南朝娇羞柔弱的女子多,也仍有“挽五石弓,鞭挞駙马”的刘楚梟,持铁如意击碎中书舍人颅的孔宪塬,更有前能柳絮因风起,晚年抽门杀三贼的谢道,南朝都如此了,北朝的妇女们当然更生猛, 找男子都是“月明光光星欲墮,欲来不来早语我”,“郎不念女,各自努力”。 所以这个时代,结婚就像抽盲盒,不知道对面是个小娇妻,还是一个大猛女。 第78章 握槊 第78章 握槊 李祖娥谈兴愈发高涨,高殷耐心听著,一直等她说得口乾舌燥,才开口:“家家今日也倦了,我还有些事,先告退。” 李祖娥也满足了一些,於是欣然允诺,她还要唤兄长进宫来,帮忙打听郑氏那边的情况。 离开宣光殿,高殷本想回去东宫,想了想,又下令前往显阳殿。显阳殿的眾人没想到太子突然来访,前次给太子送膳的大女官青蕊匆忙出殿。 “太子殿下万安。” 鲜卑母权遗风很重,礼教约束少,妇女地位高;加之敦伦观念开放,贞洁观念淡薄, 因此鲜卑乃至北国的女子衣著都普遍大胆奔放。 以高澄、高洋为首的高氏皇族都爱穿緋色袍服,连带著影响了邮宫的审美,女子也多著红袍,而且款式接近男子服饰,有些类似后世所谓的中性风,让她们更有了一层抹不去的英气。 宽袖儒裙的宫装丽人扭出娜的身段,红裙上的腰束帛带隨之起舞,竖角飞天髻之下是一副甜美动人的笑容,落在高殷眼中是艷而不俗、令他赏心悦目的画面。 “今日怎的有空来咱们这走门?莫不是真箇来回礼了?” 高殷这才想起,自己上次隨口许诺了会回礼的事,青蕊是个人精,眼珠一转,就奉承起高殷来,说他亲自来看望段妃就是最好的回礼。 这话倒让高殷过意不去,加之青蕊身上时不时飘来几缕挠人心窝的香气,更是让他面色微赤。 “哟!太子,您脸红了?莫不是思念小女郎了?”女官青蕊呵呵一笑,“不过我年岁大了,配不上太子,不如您在这些新来的女孩中看看挑挑,喜欢哪个就带回去?” 说著,她呼唤最近被调过来、就在附近忙活的宫女们,在太子眼前跪成一排,抬头展露姿色令太子挑选。 不少宫女心中產生期盼,若真是被太子挑中,就有机会攀龙附凤,日后没准能封个妃嬪,一夜翻身做主;可惜太子並没把心思放在她们身上,隨意夸了几个姿容秀丽的,更多人连余光都未曾掠过,就这么和女官说著话,跨进了显阳殿中的清凉宫。 等太子的身影彻底没入宫中,宫人们才起身,各自去做活,心里做著白日梦,唯有一人与她们想得不同。 段氏家风不错,已经去世的父亲段荣与继承其武威王爵位的段韶性情都谨慎温和,齐国勛贵之家的门风,很少有能比得上段氏的。 段华秀的宫殿也承袭了这个风格,宫內装饰华丽雍雅,使用的器物既有崭新亮眼的金玉之器,也有玻璃碗、鎏金银盘、莲银碗等西域胡商和异国进贡之物,其中还掺杂了几样用久了的旧物,反倒错落出风度。 段华秀之前正和三俩近侍博戏双陆棋,等高殷掀帘而进,她笑著问高殷要不要一同玩耍,高殷婉拒后,便让那几个侍者带著棋盘离开。 侍者们走了,屋內就还剩下三人,青蕊在一旁侍奉,也是为段妃的名节作证。 段华秀见到高殷便发笑:“道儿这些日子忙碌,难得有心来看我。” “岂止有心?道儿怕姨姊无聊,是特意来看姨姊,陪您说话解闷的!” “你哄我呢!”虽然知道是客气话,但高殷这么说,就让她很高兴。 高殷说起些许琐事,包括前日在普河野面前打了盗窃者的事情,段华秀不由得紧张:“太后有小性,你在她的女官前打人,小心被太后记掛此事。” 太后不喜欢殷儿,她也是清楚的,因此为高殷担忧起来。 高殷当然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扭转不了娄昭君对自己的態度,不过段妃能为自己著想, 也令他心中一暖:“不碍事的,多谢姨姊关心。” 心里想的,却是通过交好段妃来获得段韶的支持。 鲜卑勛贵不是一条心,只是有著娄昭君压在上面总代言,被迫的绑定在一起,娄昭君一死,就各怀心思了。 高湛高纬父子要拆解普阳勛贵,难度就比天保和皇建时期轻鬆了许多。 所以要给段韶能够支持自己的理由,段妃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亲近她就成了必然,哪怕利用她的感情。 “道儿此次来,也是想和姨姊说件事情。” 他把自己纳妾的事情给段华秀说了,段华秀心有所动,低眉顺目:“跟我说了能主何事?这些家族我也不熟,既然是大家所应,想来便无差错。” 她在高殷的眉心上,用指甲点了一点:“没想到,你这便要成家了!” “哼,等见了人再说。面貌暂且不论,若是相处能有姨姊三分真诚、一分热忱,就足够我烧香祷佛的了。否则,还不如出家呢!” 高殷撇嘴,说得夸张,段华秀被逗得哈哈大笑,觉得真是可爱极了。 她忍不住揉捏高殷的脸蛋和手指,直到青蕊咳嗽两声,才悄然收回,並说起別的事。 高殷近日练习骑马射箭,顺便聊到这个话题,段华秀毕竟是鲜卑女子,对这些也熟练,嫁给高洋后也没歇著,和高殷说起自己的诀窍。 “不如下次去华林园,姨姊露一手,也算道儿的射礼之师,日后道儿能猎得什么兔儿鹿儿,都有姨姊的一份。” 华林园就在內宫的最北,园东门临街,地域广阔,既有园圃、林所、养殖场,也有游乐、狩猎的地方,作为妃嬪,她不能隨意出宫,就只能在华林园內做些打马球、盪鞦韆之类的活动。 段华秀说得开心,听著高殷的话,便笑著同意,又问起高殷会不会握,不会可以教他。 高殷自然不会拒绝,於是青蕊搬来棋具摆起来,供二人廝杀。 握是棋类游戏,属於双陆棋的变体,深受贵族们的喜爱,有些类似后世的象棋与跳棋的合,因为棋子形如长矛塑,所以叫做握。和士开就是擅长此道,所以颇得高湛的喜爱。 长方形的棋盘上,黑白双方各刻12个“梁”,中间以“河”分隔,双方棋子分別置於已方棋盘一侧的12个樑上,先將全部棋子移至对方梁中並移出棋盘就算获胜。 先手和每回合的行动,又是通过掷骰来决定的,又有些像飞行棋了。 高殷在后世玩过不少桌游,对这些游戏颇为熟练,一边感慨这个时代的游戏单调,一边和段华秀杀得难解难分,两人都有些上头。 青蕊见两人玩得尽兴,口乾舌燥,於是出门让宫女们拿些蜜水与吃食,就在她离开的当口,高殷举起一枚黑,数了步数之后觉得不妥,想放回去,没想到落错了地方,让段华秀以为他落了子,又想悔棋。 “这可不行。” 段华秀抓住那枚棋子:“好呀,跟我在这暗度陈仓,第一次玩就用上兵法了。” “好姨姊,我放错了,您松个手!” 段华秀嬉笑道:“读了那么多汉书,连落子无悔都不晓得?我不计较也就任你过去了,可偏被我逮到了,那可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说著,段华秀调动自己的白,恰好能將高殷那枚击飞,高殷姨姊亲姊的乱叫,连连討饶,段华秀就是不依,不知不觉间,两人的手就捉在了一起,指甲在各自的手腕上划过,刻出浅浅的桃红。 第79章 参差 第79章 参差 两人都在游戏的兴头上,一时间没发现不妥,可高殷很快就意识到了。 他见到段华秀的脸上攀满桃云,想鬆开棋子解除纷爭,便马上抓紧棋子,也抓住了段华秀的手:“姨姊就不能让我一回?要不我把棋子放回去,您再走回两个棋子,我也没赚,您也不算亏。” 高殷食指深入,在段华秀的手心上挺进,沾染些许细汗,顿时明白段华秀也是有感觉的,马上又搬出孩子面孔,摇晃她的手,跟她撒娇。 段华秀的心跳声压住了思考,呼吸变得急促,但又没发现高殷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只是孩子性的撒娇悔棋罢了,这样的高殷不由得让段华秀更加慈爱,又生出一寸调戏逗弄他的心思,语气不由得拨高:“怎么办呢”” 却见高殷猛然鬆手,表情转冷,口中说著:“想是姨姊不疼我了,寧要棋胜,不要道儿情。” “不会吧,生气了?”段华秀心下顿急,连忙反握高殷的手,连说怎么会呢,她最喜欢殷儿了。 那枚黑无人搭理,自顾自地落在棋盘上,砸出声响,也让段华秀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雅,虽说如此,可也没马上抽回手来,因为她的手又被高殷紧紧握住: “嗯,道儿也最喜欢姨姊了!” 段华秀的心都要化了。 屋外传来脚步声,段华秀像受惊的兔子,立刻抽回了手,意识回了人间,双手在衣摆之下不断摩,互相安抚著躁动。 怦然的心跳她却没有办法阻止了,见著高殷那张与高洋不同,更年轻、也更清秀俊朗的面庞,因为最近的锻链,已经有了些英气的模样,心想他若是自己的血子,不知有多好,又忽然庆幸,还好他不是自己的骨肉。 青蕊端著水食来,见到凌乱的棋盘,忍不住笑出声:“哟,二位握个类,怎么真成打仗了?” 她想八成是有人要悔棋,两人吵起来了,得赶快转圜关係,於是指著一盘果脯,轻声对高殷道:“昭仪最爱吃这个了,殿下若能餵她吃几个,她一高兴,这棋爱怎么走都行的段华秀登时脸红,用脚踢青蕊的小腿,青蕊纳闷,段妃的棋品她是知道的,以为是太子作怪,莫非悔棋的是段妃? “真如此吗?恰好我刚刚在母后那儿餵了绍德,但没反哺母后,那就在姨姊这儿补上,也算圆满了!” 高殷捉起筷子,夹起一块果脯,向段华秀递过去:“姨姊赏个脸,不然道儿可要丟份儿啦。” 他伸直了手,筷子悬在半空中,一副段华秀不吃他就不放下来的架势。段华秀半捂著脸,探头去咬住筷子,还以一眼嗔怪,让高殷觉得她很可爱。 青蕊摸不著头脑,闹不懂发生了什么,只得说:“这就是了!两位要继续握?还是摆好棋盘,再重来一局?” 段华秀下不了了,转而让开位置,由青蕊来和高殷玩耍,自己在一旁默默看著,时不时傻笑。 等玩到尽兴,高殷便笑著说来姨姊这儿真开心,以后要常来拜访,幸好有青蕊对应他的话。 高殷辞別,由青蕊將他送出殿,段华秀依在门框前,看著高殷渐渐远去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才回到屋內臥在床上。 她想了很多,心绪复杂,本来就不是特別聪明的脑袋,被父亲段荣、兄长段韶、丈夫高洋、同事李祖娥的面目给塞满,这些角色像是不受控制的伶戏,在她的舞台接连登场。 很快,这段乱戏顿时有了主题,所有的剧情似乎都是引出主角登场,高殷的样子渐渐凝成整个世界,段华秀想得深情,连自己笑了也没发现。 青蕊不知道那么多细节,她只知道主子喜欢太子,所以想將太子多留一会儿,在他在显阳殿的清逸处转悠,太子近来不知道哪里学会了套词,说话不端架子又有趣,让青蕊也喜欢和太子相处。 她回忆了一遍看过的高氏宗王、皇子乃至皇帝,心想自己不喜欢太子还真没什么道理更难得的是,路过膳房,高殷见到几个小宫人工作繁累可怜,又唤她们过来赏了些钱,赐了些酒食。 “还不快谢过太子?遇到仁心的贵人,你们可真是有福气了!” 宫女们身材瘦小单薄,哪怕有成年者,看上去也像是孩子。此刻她们抬起头,看了一眼同样年龄的太子,马上又低下去歌颂太子的仁德,还有人磕在地上传达更高的恭敬,让高殷动了侧隱之心。 其中一个手上满是伤痕,高殷唤她起来,问她叫什么名字,这宫女受宠若惊:“奴、 奴婢叫石梅,梅的梅。” 顿时,她便感觉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其中包含各种复杂的情绪,於是她不由得摩手指,用伤口的刺痛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 “这名字不错,梅绽於腊冬,傲立严寒,不惧风雪,恰与你相配。谁人给你起的? ++ 石梅心中一梗,强忍著:“是阿姊。” “噢如今她也在这?还是在別处当差?” 一股凝重的气场压在石梅身上,她是新来的宫人,並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也不允许她卖弄悲惨来討赏。她的存在是为了服侍贵人,让贵人开心,而不是让贵人们为她浪费时间。 “阿姊已经过世,奴婢今日有幸得到太子赐食,她泉下有知,定然感到欣慰。” 石梅没读过书,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好,但周围的宫女都鬆了口气,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同时她们心中也对石梅鄙夷起来,拿死去的阿姐来奉承太子,实在太过了些,换作自已必然不会如此。 高殷听看可怜,让人给这些宫女都赐些膏药,青蕊不住夸讚,又將太子引导到別处她可不是让太子来难受的。 待太子失去踪影,这些宫人才敢起身,更多比她们年长、有资歷的女官围了上来,夸著她们的运气,实际上夹枪带棒、暗藏讥讽,小宫人们不得不承受著。 列位女官也不敢在眾目之下拿走她们的钱,但转过眼,有一百种办法让她们乖乖上贡,其中石梅的態度让人尤其满意,不住地弯腰鞠躬,只说调来段妃宫里是她的福气以后还要承蒙各位上官照顾,近日她就会拿出所有积蓄,为上官们准备一场盛宴。 这样抵消了她被太子看中的福气,更加鄙夷她的同时,都称讚她的懂事。 这些女官离去后,石梅又被同职的宫人们排挤,太子赐下的没吃完的酒食也不知到了哪里去,不远处传来嬉笑之语,石梅无处可避,便坐在一处僻静之地,任由脑海泛起对姐姐的回忆。 “你的运气还真好,既被上人看中,又得到太子问话,若是给你个机会,成为妃嬪也不像不行。” 一名宦人出现在石梅的身侧,调侃著她,石梅对此没有回应,只是拿出藏起来的髓饼,她们吃的食物可没有太子赐的美味,冷漠而坚硬,必须用力咀嚼和吞咽才能果腹。 宦人继续说著:“你没忘了目的,可真叫人欣慰,上人也是怜惜你,知道你要报仇, 才让你来到这儿的。” “机会是有,你可要好好把握,若是运气好,千古之后都有你的名字,至少在这齐国,必定无人不知。” “我只要报仇。” 石梅的语气冷静得可怕,她甚至对宦人的试探產生了反感。 仇恨是激起杀意的力量,必须像血液一样时刻保持新鲜,耗费在这平日的琐碎里只会是无用功,在意淫和恐惧里渐渐沉沦为褐色的污秽。 她儘可能地保持对姐姐的思念,唯独不敢溯响姐姐的死,那是盛宴上最丰盛的主菜, 必须用来宴请齐国最尊贵的人。 第80章 大会 第80章 大会 建安十八年,汉帝册封曹操为魏公,加九锡、建魏国,定国都於鄴,此后鄴都就成为北方政权的重要城市,石赵、冉魏、前燕皆定都於此,自东魏迁都,才修建了南城,北齐沿用之。 鄴都有七门,南面三门,北面二门,东西各一,东西相对的大道將鄴城切为南北两半,划出明確的布局分区。 南城被分割为四区,分布著官署衙门以及数量眾多的里坊,皇宫处在南城的中心高地。 北城则主要为京畿府兵营,与围绕著十几万京畿兵的里坊居民区,高殷的大都督府也与此相近,城郊还有著园林、葬墓、离宫以及大量的农田,隨著高欢时期控制东魏迁都邮城,洛阳的僧尼、佛经等大量佛教资源也涌入了鄴都,营造出一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 今日引领鄴城风潮的,是太子魔下大都督府所举办的状武大会,因为天子高洋不参与,所以不少百姓壮著胆子前来北城围观,一睹状武大会的风采。 之所以选择北城的原因也正在此,一是远离南城的官署,免得百姓衝撞各路王侯引起纷爭,也避免有些人觉著太子骄横;二是接近京畿兵和他们的家人,能让这些士兵见到太子举办的盛会,令其心嚮往之;三来离宫城也不远,一些妃嬪宫人居於高台,就能远远窥见会场的演武台,同样会在她们心中留下壮观的印象。 高殷仿造后世的运动会,开闢了广阔的会场,在主要干道上,每隔十米就安置一个两米高的台子,僧尼居於其上,或摆出武姿,或诵经念佛,时不时回应百姓,哪怕只是微笑、頜首,都让周围的民眾激动不已。 演武台的前方竖立著更高大的展台,以太子高殷为首,贵人们居於高台之上,打著华盖团扇,隨著他们的喜好,各色旌旗招摇,向齐国臣民彰显著他们的尊贵与荣耀。 “平阳王,广寧王,赵郡王,安德王—永安王!上党王!” 百姓远远眺望这些旗號,以及躲在旗號之下阴影中的贵人们,炽热的阳光供给了威严,灼目令他们不敢直视,心中不由得涌出敬崇。 隨著第一双膝盖触地,拉响了漫城的膜拜声,眾人呼喝著贵人们的王號,但叫得最多的却不是任何一王,而是“太子”。 “太子威武!太子圣明!太子福广—! 这些讚颂声只是人海中不起眼的细流,却令许多人想起了昨日仍在流传的谣言,他们打眼一圈,又没看到长广王的旗帜,耳中瀰漫著僧尼们的诵声,心下深深相信了那个故事。 “月光王!” 不知道是谁暴喝了一声,眾人猛然望去,说话者已经消失不见,声音却仍留在他们心中。 就像已经扫到角落的残叶,忽被狂风吹袭、再度落满四地,月光王、月光童子、新轮王的呼声颳起了一阵风,不留情面的席捲每一个人。 由於京畿营就在这片里坊附近的关係,西部的入口聚集著大量的京畿兵和他们的家人们,本身他们对太子无感,只是来看些热闹,此刻却是大惊,甚至有胆小者,都跟著念叻“月光王”。 “这是对至尊的大不敬!” 有人如此说,很快就会有维持治安的大都督府兵赶来,轻则喝骂、打两个巴掌,重则被拖拽头髮拖走,消失在人群中,若是胆敢反抗,就会有更多的府兵包围,因此嚼舌根的人也渐渐稀少,再多不满也只得面面相。 太子过矣。 属吏们不敢直言,老儒生们又不敢冒犯君上,只能在心中微微嘆息。 场面虽然宏大,却粗鄙不已,好好的一个汉风儒君,怎么就被胡佛污染了呢? 诸王倒是没有这样的感受,只是惊讶於高殷主持的开场居然取得如此之好的效果。一时间,他们自比於罗汉、金刚,与周围女眷交头接耳,颇为愉乐。 听著周围泛起的细语声,高殷忍不住想,自己还是太过於高调了,幸好高洋是个快死的人,某种意义上他还要感谢娄昭君在政治生態位的挤兑,否则自己若是一个身体无恙的皇帝,也得把这样的太子给废掉。 高殷心中又有些肉痛,一是这排场太过宏大,几乎用掉了他们大都督府一年的三成预算,如果不是之后会在淮南开屯垦田,现在又临近年末,可以突击钱,他还真不敢这么多钱。 自己做决定时还被多人劝諫,说不要如此浪费奢靡。 当时说话最大声的是高睿,可现在,就属他最乐於其中。 下一项重要开支也要登场了,还没出去,高殷的心就又痛起来,赶紧拍拍手,示意进入下一个步骤。 府兵们打开道路,一辆辆马车压货而来,府兵们將上面的货品不断拋下,大量的財帛丝绸布帛堆积在道路上,甚至堵了整整一条街。 人们看著眼热,然而每隔两步就会有一名府兵持刀把守,数百名骑士来回巡逻,除非有人要当场造反,否则没人敢一拥而上。 財帛动人心,如今无数人的心都隨財帛的主人,也就是太子高殷而牵动。 高殷今日穿著的不是惯常的锦袍,而是窄袖的緋色上领衫短衣,脚踏马靴,腰缠带,象徵性的掛了把短刀。 这一身標准的胡服,令眾多鲜卑武人看得顺眼,加上高殷俊朗的面庞,显贵的气质, 不由令他们心折,这才觉得太子是这场大会的主人。 於是他们目睹太子起身,指著堆积如山的货物,缓缓开口:“此不过一时之赏,若能出得十分力,入我府中,將来得百倍千倍、封官拜爵,也不是空想。” 高殷很清楚,所谓的封妻荫子,对大多数人而言是美好的幻想,一个空泛的概念,就像僧人想要成佛,穷尽一生都无法能达到,说得再多,还不如实物乾货来得震撼。 如今,明晃晃的財帛就摆在眼前,虽然也摸不著,但就是看得见,侍者们忙碌的跑来跑去,將高殷的善意传到四角,只要在今日卖力比赛,就能得到赏赐。 贪婪的目光四射而来,高殷听得见他们喉部的蠕动与无声的吞咽。 “我愿入府为卒!” “对!如何征应!” 闻讯而来的武人已经饥渴难耐,纷纷发声问询,府兵们宣布应徵的规则,將他们分为两派,一派以普通的老兵为標准,只要能交手数合不倒,就能领取一份財帛,算是初筛通过;若是对自己的勇力更有自信,打败老兵后就能进入更高级的擂台,一路路闯关,当场获得更多赏赐。 在战国时期,各国为了备战爭霸,就常在军营中举行比武角力之赛,民间也有击剑、 搏虎的竞技活动,只是尚未形成固定打擂台的风气。 到了汉朝,宫廷已经开始流行各类角牴比武,军队也会定期举行校阅活动。 现在这些运动已经发展成熟,民间已经有许多固定的擂台,洛阳城北的禪虚寺设置有阅武场,忙完农閒等过年的这段时间,士兵们就会在这儿练习战技,掷戟而戏,最多时曾有千乘万骑。 饶是如此,像高殷设置的层层擂台战还是闻所未闻,数十名勇士作为擂主,在一旁的木框上写著他们的名字与军职,越是往后、地位越是尊贵,甚至有高氏的宗王亲自守擂。 北人多尚武,並不认为这有失身份,反倒觉得是种荣耀,而这么新鲜刺激的武会,齐人还是第一次见,高殷甚至贴心的帮他们设好了注盘,除了高氏的宗王不可下注,其他都可以押注。 肉体的强壮往往带来性格上的自信张扬,因此有不少过了初筛的武人心痒,又以刚刚领到的財帛下注,押自己获胜,迫不及待地上去打擂。 第81章 壮武 第81章 壮武 “太子真会玩啊!” 许多人由衷地发出这声感慨,因为除了擂台,高殷还整了其他的活。 比如设置两方高台,在台上设置了靶场,引入两名比试射术的弓手,互相在对方的身体上设置挡板,隨后互相用沾染了墨的布头箭对射,若中四肢则得一分,躯干则得两分, 中头、喉、心则得三分,以五分为胜。 又比如以三人为一组,两人居下、抬起一人为先锋,互相推,甚至用兵器攻击,哪方先锋掉落即为败。 这些比赛极大增加了观赏性,越来越多的臣民闻风赶来,就连宫中都派出几支人马, 挤到贵人席上,高殷不得不派更多人手维持秩序,並且再次宣布:“今日,我大齐举办状武大会,意在选拔天下英才,充实大都督府。不论出身贵贱,是中原豪杰,抑或是鲜卑健儿,只要敢打敢拼,有胆子,便上得台来。希望各位武者能够全力以赴,为我大齐爭光, 日后报效齐国,当封侯万户!” 激动的武人们便隨著这话,如洪波般流动,將会场给塞得满满当当。 高殷在场面上,儘可能做到公平公正公开,然而这种演武自然充斥著內幕。 例如有世家公子,想在这里扬名,过了初筛,就会有人引导他去找那些会打架势的擂主,如果没有提醒,这几个擂主同样拳脚凶猛,非真功夫不可过,可若有人使了势力或者金银,这些擂主也就换了个把戏,叫得凶狠、打得好看,最后“一招不慎”落败,放这些人过了关,顺便换个人手,自己下场休息。 反正这些人到了下一场,还是会被拦住,即便使出再多金银,最终要面对的可是高孝灌,除了太子外无人可收买,也没人能压过他齐国宗室的身份。 “阿耶!阿耶!” 斛律武都骑著快马,赶回自家咸阳王府中,不出意外地被解律光呵斥,说著不沉稳、 不成熟之类的话,斛律武都上气不接下气,还被这样数落,气得连翻白眼。 要不是知道父亲的固执脾性,下仆劝说不动,他才不会亲自回来呢! “阿耶快去北城,壮武会开始了!那人多得跟打仗似的,又有趣,邮都许久没这样好玩的事儿了!” “胡闹!” 斛律光闻言更怒,太子早些日子就已经开始宣传造势了,弄得连他两个宝贝女儿都知道,他才把两女关回房里,长子又跑过来多嘴。 他不知道自家身份敏感吗?长子去是没事,可他自己若是去了,必被太子拉到身侧, 届时让娄太后误会了怎么办? 朝堂上支持太子,还可以说是为了国事,私下公然和太子密切,难道还能向她解释, 自己就是一时起趣,跟太子玩乐? 太子精的跟什么一样,平阳王已经被他拉拢到了,自己要是去了,只怕咸阳王的虎皮也会被他拿去用。 所以和娄太后关係深切之人都没出府,在家安坐避嫌,对小儿辈们假装看不见。他们自己偷溜出去,爽看也就罢了,还跑回来拉自己一起,真是不知脑袋上掛了个什么! “你可真是,也不长进,就知道出去玩!有这功夫,还不如多亲近公主,早日给我抱个孙儿!” 斛律武都叫苦无门:“阿耶您真是公主不是高家人?她今日也出了府,就在那高台上坐著呢!” 因为母权遗风颇盛的关係,即便斛律家族是齐国的铁桿勛贵,老鲜卑救勒旗,斛律武都作为駙马,也要乖乖搬去公主府,与义寧公主合住,受她节制。 虽然义寧公主性情温和,但做了决定就很少改变,何况她还是太子的髮小青梅,这种盛事自然会赶场,斛律武都便也跟了过去。 斛律光想起来这事儿,口风又变:“那你就在家安坐!哪都別去!看看人家孝卿,没事多跟人学学!” “我倒是想!今日还是他拉著我去的,我要回来给您捎信儿啊,他还拦著我,说別浪费功夫呢!” 斛律光闻言一拍脑袋,也不知道怎么说他,这时僕役匆忙赶来,告诉他两个女儿逼著下人开门,溜出去参会了,斛律光那是把吃奶的劲都用来骂娘了,赶紧叫人备马,他要亲自去找,斛律武都难得见父亲如此失控,一边跟著,一边偷乐。 聚集在会场的人马越来越多,如果不是早已规划好秩序,恐怕已经造成事故。 高睿一开始还担忧,是否一开始给的封赏太多了,生怕今日就將財货用完,丟了太子和大都督府的份。可过了一个时辰,署吏粗略计算局注的收益,不仅没损失,居然还赚了些许。 高睿顿时大喜,对他来说这种事情就像神佛之喜,证明是被上天所支持的,而高殷对此不怎么意外,他们可是庄家,只要设局得当,散户们或许小赚,但庄家永远不亏。 於是高殷又命人收集了一些財货,隨意分发,得了好处的士民感恩戴德,不住称讚, 令偷溜出来的斛律灵珠姐妹咂舌。 “这太子,没想居然这么有本事!” 斛律灵才八岁,並不了解“本事”的含义,只是听父亲和兄长常用,便放在了太子身上,是她的小脑瓜里所能找到的最高讚誉。 斛律珠则对周围的僧尼更感兴趣,在纷闹的武会中,这些僧尼仍然在高台上诵经,给会场增添了些许庄重之意,更让斛律珠开始对太子產生好奇:能驭使这些僧尼的太子,当真是佛子吗? “我当这是谁呢!居然是斛律家的孩子!” 两个女孩转头看去,立刻笑了出来:“元叔叔!” 高景安仪表斯文,让女隨从抱起两个女孩,笑著问:“怎么就你们俩?父兄都不在? ”” 得知这两孩子是偷跑出来的,高景安就要把她们送回去,但女孩们不愿意,又哭又闹,被吵得没办法的高景安才答应带著她们。 他心想,不如就带到义寧公主的身边去,嫂嫂照顾姑子也是应当。 高景安可是旧魏宗室,原本姓元,永熙三年高欢平定洛阳,妹夫娄昭就推荐元景安补任京畿大都督,因此和娄氏的关係很好。 后来孝武帝元修西奔宇文泰,元景安也跟著润了,但元修被宇文泰所杀,元景安又润回来了,高欢既往不咎,仍旧重用。 为人沉著机敏有干局,精於骑射,每次梁使来,总会和斛律光一起在梁使面前表演骑射,所以和斛律光关係也很不错。 虽然时移世易,如今只是齐国的將领。但他有优秀的军事才能,又善於侍奉主上,在高洋登基之后不久就被赐姓高氏,只是斛律姐妹根据父兄的习惯,私下仍唤作元叔叔。 高洋到处打仗那些年,高景安一直跟在身边,打满全场,如今已是都官尚书,享一郡干禄,是高洋准备留给高殷的重臣。 有鑑於此,机敏懂事的高景安就懂得要及时切割,谁做皇帝他无所谓,毕竟大魏亡了,他都没为国殉死,而今的他只想做个忠臣,好好过完这一生就足够。 现在是天保在位,那么侍奉天保和他属意的太子就在情理之中,以自己和娄氏的交情,想必娄后也不会太怪罪。 今日他出现,就是想看看太子的成色,看他主持的大会规模和场况,也就基本能看出他是否能带兵。 別的国家他不知道,至少在北国,从魏到齐,不能打的將领便做不得君主, 然后光会带兵还不行,也得懂得调和下属的矛盾,平息纷爭,所以他將两个孩子送到义寧公主身边,看看太子会如何对待赶来带娃的斛律家僕人,或者斛律金本人。 而他元景安,就在这看一场好戏。 会场骚动,顿时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第82章 高昂 第82章 高昂 高殷坐在主位,听取属下的匯报,偶尔与高睿討论,孝瑾、延宗就坐在他们身侧。平阳王高淹不进入大都督府序列,所以知趣地退开了些,与许久未见的三哥七弟敘旧,都是感慨。 今天的壮武会和以往不一样的地方,是在城內开闢大块场地,容纳眾多百姓参与一当然,百姓们不来更好,来的就是纯粹想要投军的人,也好管理。 而今人员广眾,那就按照原定的第二项计划,办成一件盛事,让大都督府在世人面前显眼。 所以府兵们除了基本的治安维持,並未驱赶那些吆喝叫卖的民眾,反过来,也就有些自认为有勇力却没际遇的傢伙们眼热財帛,脑子一热就报了名。 这些人当然是不怎么合格的,即便一时入了府,也会很快被刷下来,无需过多关注。 更重要的是那些有规模的大队团伙,为了表现自身有兄弟、有情义,往往会在身上佩戴醒目的標识物,比如肩膀系个黄幣什么的。 从某种安全角度而言,进入府兵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项,因为高洋杀妃子杀大臣杀平民杀自家宗室,人人有刀挨,唯独没有对士兵们下过手,反倒挖掘出了一支精锐。 其次太子才十三岁,先不说能不能上阵打仗,他想出征也要一段时间练兵,这段时间就可以混日子,只要能熬过府兵训练的辛苦。 对於有志武官的健儿更是如此,既是新开不久的府,又是太子为主,理应是最容易出头的地方,甚至时运到了,被未来的皇帝所看重,那可真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因此时日虽短,消息没传出邮都,但都內已经出现了眾多好手,例如某个剃髮男子凶猛异常,已经连闯三擂,属下人匯报说这是刚还俗不久的僧人; 被家僕簇拥的青年豪俊,据说是想来出头显名的世家子弟; 最让他在意的是那几群行动稳健、动作利落的鲜卑武人们,他们衣著虽然朴素,但精千凶悍,一个眼神过去,普通人就自觉退避。 而且人数眾多,黑压压的一片,搞得像黑帮打架似的一一不过这个时代游侠之风盛行,刘备、高欢年轻的时候都是游侠,这帮人游手好閒、不事生產,不生產就没有税缴, 对国家是大恶,又容易寻隙滋事,所以是一群动摇人心的社会不安定分子,也的確和黑帮差不多。 高殷警见这些人里,带头的两名男子掛著他当日拿出的首饰,於是看向云吐延,得到他頜首示意,於是心领神会,让云吐延去带著这些人。 高殷不懂算,但根据高睿的推测,这些人约有一千,加上其他零星来投军的百姓,现在已有四千人过了初筛,到了黄昏的酉时,应该能到六千。 这个数字相当不错了,京兵也才二十万,一天就给高殷招揽到了四十分之一的数, 还有云吐延提前介绍的暗掛在充数。 武会预计七日,最终能招揽出三万人,高殷就很满意了,再通过训练筛掉一部分,可以得到两万到两万五,这次招揽军士的目標就已经达成。 如此,加上高洋调拨的两万五京畿兵,他的大都督府就有了五万之眾,勉强可以与京畿大都督分庭抗礼,至於超越,那还需要时间去磨,去挖京畿府的墙角。 而且五万也只是帐面上的数字而已,其中水分极大,实际能不能打,还是令人担忧。 此前高睿推荐的贤才皆已应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有这些人辅佐,应当能练出一支强军。 “哟!身手不错!” “是啊,在战场上必是猛將!” 下边时不时传来欢呼,一个英武的青年男子引起高殷的注意,下属很快传来匯报,似乎是高敖曹次子高千里。 这一消息,让几个宗王都惊讶不已。 “居然是高昂之子吗!” 高昂,以字敖曹行於世,对於他的评价,世人较为一致,马类绝世,勇猛无敌,就是这个时代的项羽。 魏末,孝庄帝刺杀天柱大將军尔朱荣,之后被尔朱兆所杀,高昂听说后便在信都起兵。於是殷州刺史尔朱羽生率五千兵马袭击信都,当时高昂来不及穿鎧甲,匆匆率领十余骑迎战,兄长高乾怕他有失,连忙派人追赶,等追上时,高昂的十余骑已经击溃了尔朱羽生的五千军队。 之后在韩陵之战,高昂也大发神威,高欢本部作战不利,向后撤退,尔朱兆乘胜追击,此时高岳率领五百骑兵冲前,斛律敦收散卒自后反攻,高昂则以千骑自侧方横击,尔朱二十万联军遭遇夹击大败,至此尔朱家再也无力回天。 之后由於高欢的诡计,高乾被孝武帝杀死,高昂於是投奔了高欢,他的特別之处除了在於能打,还在於他是汉人。 当时鲜卑人普遍轻视汉人,但是唯独惧怕高昂。高昂的部將都是汉人,这在鲜卑肆虐的魏国很难得,代表他的班底乾净纯粹,而且忠诚度高。 高欢看著扎眼,就说汉族子弟不济事,想给他塞进去一千鲜卑兵搅浑成分,高昂说自已魔下的汉儿战斗力不弱於鲜卑,而且都有了默契,如果加进去鲜卑人,贏了会爭功,输了会推锅,给高欢拒绝了,高欢被阴阳怪气一顿,也不好说什么。 结果六年之后,高昂看不起宇文泰,在战阵上竖起族旗伞盖,简直就是在说向我开炮,於是西魏军队集中兵力围攻高昂,高昂全军覆没,单骑突围,结果城內守军不开门, 也不放绳子让他上去,高昂大怒,开始一个人攻城,最终被赶来的西魏追兵杀死。 宇文泰对此大喜过望,赏赐杀死他的士卒一万段布绢,然而当时经济崩溃,货幣十分缺乏,布绢的价格甚至可以比得上黄金,齐国还可以拿得出来,但西魏想拿出万绢不太可能,於是宇文泰分期付款,让小卒每年领赏,直到还完为止。 所以在西边的周国,仍有人因为杀死高昂的功绩而获得赏赐,更搞笑的是,未来周国已经灭亡了,这人还没领完。 对齐国的皇族高氏而言,高昂更有一些阴暗的意味,因为高昂就是被高欢给故意逼死的。 原因也很简单,高欢是假託的渤海高氏,而高昂是真正的渤海高氏,家世高贵,又比高欢能打,如果让他自己开府,组建班底幕僚,那简直就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小高王,虽然说局势已经在高欢手中,可尔朱荣在世时,难道看得见高欢的发家轨跡? 所以西魏眾將围攻高昂,所以守军拒不开门,最终高昂成了政治牺牲品,假高替代了真高,以他为代表的河北汉人豪族也接看被打断了脊樑,汉人门阀再也无法动摇高欢的势力。 而今,又涌出来一个文武双全的渤海高氏,还是故人之子,让他们內心复杂,说不想用吧,有些捨不得,可真拔擢,谁知道是不是第二个高昂? 於是他们都看向太子。 下属继续匯报,高昂有三子,长子高突骑早死,死后三子高道豁袭爵,高千里是庶出的次子,仅仅討了个七品官职。如今来看,高千里是想要出头,所以才来参加这次的武会。 听闻是低官庶子,其他人都鬆了口气,隱约有人想要招揽,不单只有太子,其他宗王也想徵辟一些优秀的武人入府。 见高千里层层闯关,即將到最后的总擂,高殷想了想,唤出:“孝。” 身侧的美男子站起,听著高殷的嘱託:“守好最后一关,替我省点钱。” 高孝已经清楚了高殷的脾性,笑著回话:“省不省不打紧,关键是为高家长脸。” 高家人都笑起来,延宗最为大声:“正是!让他知道,为什么齐国是我们为尊!” 第83章 千里 第83章 千里 高千里抬起头,正好听见高台上贵人们的笑声。 距离太远,其实他听不见什么,只是从动作判断他们非常欢乐,而且似乎是在看向自己。 高千里內心涌出喜悦,能被贵人们注意就好,这样他就有了用武之地,脱离被弟弟提防的处境。 骤风迎面袭来,旌旗猎猎作响,人头攒动发出喧譁声,却不是因为高千里,而是自贵人台上走下来一队人,绣有乐城公的旗帜隨之移动,引起人们议论。 “乐城公是何人?” “不知,可看他离太子那么近,想来也是高氏。” 人们渐渐看清,为首的是一个容貌秀美的俊男,也可能是女子,他们不確定。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琼鼻高挺,唇瓣如桃,他光是站在那儿,就已经足够艺术了,何况还四处走动,向民眾们露出微笑,顿时引起眾多女人的尖叫。 在宋明清礼制入脑之前,汉普唐的民风还是很开放的,女子都可以拋头露面,何况是母权遗风深重的鲜卑。 就如娄昭君看对眼高欢,就马上让婢女去告白,又疯狂给高欢塞钱,引诱他向自己求婚,连娄父娄母都拦不住。 因此完美继承乃至发挥高欢基因的高孝,就更让诸多女子按捺不住了,“吾夫”“郎君”的叫声连绵不绝,更有人拿出自己的隨身物品瞄准高孝,被府兵们呵斥才不甘心的缩回手。 高孝灌哭笑不得,在眾女热切和眾男子眼红嫉妒的目光中,登上了一直空著的演武台,站在这里,他拿起了武人的自信,对著底下大喝:“若有敢者,尽可来战!” 这声怒喝打得底下群眾措手不及,倒不是说有什么威力,而是因为声音过於细嫩娇弱,让人看不起,甚至怀疑起太子这次武会的真正目的,难道只是给他们高氏王侯一个出名的机会?打假赛? 这让眾多武人反而迟疑了起来,若真是如此,打了这位乐城公的脸就是打了太子的屁股,前途乃至性命都难保。 高殷大概猜到了会有这种事,於是做了指示,台下的云吐延会意,暗示一番,马上就有人向高孝挑战。 这人已经打过二擂,实力不弱,登台之后,高孝还让他稍作休息,才开始与他交手即便普通人看不懂,但矫健的身手也带来了足够的观赏性,何况还有武人们在一旁看著门道,仅仅从关节、腰腹的发力,就能看出对手確实用上了真功夫。扑抓、抱摔,每一招都朝著扣住高孝灌的肢体而去,这样既不伤到他,又能迅速制服。 然而这也是高孝在人前露脸的一战,不仅要全胜,还要速胜,慢一些都会被人说是依仗体力优势,胜之不武。 所以高孝脚掌虚点地面,避开对手的第一波攻势,隨后还以更猛烈的进攻。察觉到对手右肩微动,高孝灌重心下压,突然矮身,看似瘦削的身躯猛然撞入对手怀中,发出两声闷响。 第一声是他的侧背与敌人胸膛撞得满怀,第二声则是手肘施力、撞击对手肘腋的声音,此时敌人伸手过长,旧力已老、余力未生,虽然反身回击高孝,力度却不够,高孝灌心里冷笑,果然还是看轻了自己,而这就是代价。 一手肘人,还有另一只手保护自己,高孝轻巧地拨开对手的手腕,对手改攻为揽, 在眾女的羡慕中,看似將高孝揽住,如此一来只要將高孝像小娇娘一样抱起,就可以营造出完全控制他、大获全胜的姿態。 可高孝灌靠近的目的不只是肘击,矮身衝撞后迅速稳固下盘,用膝盖撞击对手的大腿,上中下同时受到衝撞,敌人被势能推得连连后退,还没来得及防御,手就被高孝握住,一个乾净利落的过肩摔,宣告了他的战败。 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內,大多数人都没看清,高孝就打完了一套,因此有人觉得是乐城公太强,而另一些人则觉得是打假赛。 有些武人因为角度问题,也没看清楚,於是赶忙呼喝其他人再上,试出乐城公的成色,接下来数名挑战者又被高孝灌在十招以內打败,才確认乐城公確实有本事。 “到我了。” 高千里心潮澎湃,从旁边的武器架上拿下两把长,一把拦住跃跃欲试的其他人,一把伸向高孝:“某欲向乐城公討教枪法,可否赐教!” “然!” 接过高千里拋来的长塑,高孝顺手挥舞几个把式,动作嫻熟流利,引来高台上同族的助威。 “兄长神威!” 高延宗哈哈大笑,抓著看台栏杆,一旁的侍者连忙上去扶住,生怕他掉下去。 高睿忍不住轻笑:“我还想太子为何重用孝瑾,只以为没想孝灌是真的有本事太子慧眼识人!” 他以为什么,大家都懂,其他宗王都笑了起来,些许贵女以团扇遮脸,在它们的帮助下窥视著高孝的英姿。 高殷也笑了:“也许是高敖曹转世於我家,也说不定呢!” 高敖曹死亡的三年后,高孝出生,这又与刚刚的话题,还有太子写的转世之说联繫上了,眾人开始兴致勃勃的討论自己前世或许是什么名臣將相,聊得不亦乐乎。 “快看,高敖曹之子上台了!” 眾人听著通报,都起身在栏杆上观看。 高孝抬手示意:“你已战过四擂,歇息片刻。” “不必了!” 高千里握持长,他的父亲高昂性格凶狠残暴,如今高千里,也露出了同种的狂傲:“乐城公不也是数擂?!竭力残身,更好侍奉贵人!” 话音未落,铁枪已如蛟龙出海,直取高孝灌咽喉。 “这个混帐!”高延宗大骂:“他真敢啊!” 那声暴喝也让高殷听到了,他不得不皱眉,看来这个高千里,对父亲死亡的事情有些怨气。 这一枪快若闪电,枪尖寒芒吞吐,一般武者看都看不清,更別说使出来了,战数场的高千里仍有这个体力,让观眾们心悸。 更多的人则担心起了乐城公,觉得他必然重伤,甚至香消玉殞,手指与团扇微微上抬,不忍再看。 高孝手中兵器如云涌动,横拦住高千里的铁通往自己咽喉的要道。 隨后旋身错步,手中长突然如毒蛇吐信般点出,专攻高千里手腕,高千里暴喝变招,塑杆横抢带起罡风。 两柄塑头猛烈相撞,打得在场眾人心中一惊,下意识以为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武人则越看越热血沸腾,他们只信奉实力,高孝灌那瘦削修长的身影,在他们眼中越来越伟岸,对他的轻视之心,也被风吹散。 第84章 女郎 第84章 女郎 实力不济,或是筋疲力尽,总之高千里的枪法逐渐乱了气息,他自己也察觉到不对, 但没有重新调息的机会。 高孝罐老实但不是傻,没有正式开打就给人喘息的想法,反倒加大了力道与速度,高千里败相已露,一个不慎被盪开了武器,含恨落败。 “乐城公,好枪法!我会再挑战的。” 高千里咬唇含恨,高孝灌放下长,郑重行礼:“兄长枪法精熟,若一开始就交手, 孝瑾未必取胜。孝身在大都督府,君若同入府来,便可隨时討教。” 高千里嘿了一声,转身入了人群,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此时的会场已经成了一锅沸水,不断溢出高孝的名字,虽然氛围有些不对,但这正是他期待的场合,喜悦丛生,对太子的感激更是无与伦比。 並不是说被高孝击败了,就没有资格加入大都督府,恰恰相反,凡是过了初筛,可以上擂台的武人都可以进入,比武可以得到的是名次,以及根据名次而来的奖励,而若本来就是大都督府的府兵,也同样可以上台提升军士等衔,月俸成倍增加,比没入府的武人所得更多。 当然,刀剑无眼,也有擂台上的对手打得上头脑热,下了死手,纵然有医师在一旁紧急救治,仍是命陨当场。一旦发生这种事,高殷就连忙派人包围,將伤者或者户体带下台,对外宣布是重伤。 对於战死,多数人只有概念想像,没有画面支持,所以没有引起大范围的惊恐,“兵者,死生之地”,反倒觉得是理所应当之事。 只是这样的內容隱隱约约传播开来,观眾们嘴上说看害怕担忧,心里反而愈发兴奋了毕竟流的不是自己的血,相反,自己可以围观他们的廝杀、搏斗,从而气血上涌。 诸王在高台上看得清清楚楚,更是口乾舌燥,大呼过癮,心里却又都觉得太子不愧是至尊子嗣,內里的狠劲已显露一二,心下多了层敬畏。 “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別送我们回去嘛!” “就是!听说太子在这,我们也想再见他,嫂子带我们去嘛!” 高台上居然都有人吵闹,高殷转头看去,是小姑姑高永馨,在身边缠著她的,便是解律家的两个灵珠了。 “怎么?斛律家的女眷都来了?” 高殷笑道,高永馨露出歉意,说这两个孩子私自出门,徒然让眾人不安,她的丈夫和公公都会出门来找,所以她得把这两孩子送回去。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何必费这么多事?”高殷指著下方沸腾的人海,摩肩擦踵,水泄不通。 “现在人挤人能挤死人,你们身份又非百姓可比,若出了些许差池,既损我家威仪, 又折咸阳王的脸面。不如就在这安坐看戏,等事情结束,我亲自送斛律家的孩子回去,岂不是万全?” “这—” 见高永馨还在迟疑,高殷继续说:“小姑姑,您也说了朔州和武都会出门来找,那我们把阿灵阿珠送回去,不就让他们扑了个空?再者,两个孩子就是溜出来的,你怎么知道她们会不会在回去的路上又跑回来呢?没准这次连你也找不见她们,连带著你著急。” “还不如你好生陪她们在这,我派人飞马去告知朔州,教训教训这两个小娘子。” 高殷与高永馨走到一旁说悄悄话,时不时看向斛律灵珠姐妹,见太子探来目光,姐姐阿灵对太子扮鬼脸、吐舌头,落在高殷眼中真是可爱极了。 她们还不知道,自己的行动会让父兄多么尷尬, 见高永馨还在为难,高殷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放心,一切有我,这次武会可是我主持的,莫非我高家的盛事,斛律家就参与不得?朔州若来,就说是我的主意,他也不会希望事情闹大的。” “唉好吧。”高永馨倒不觉得高殷握她的手有什么不对,因为他们既是亲戚,又是髮小,亲密的举动多了,反倒成了常识。 而且太子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有斛律家的这层关係,太子也不会胡思乱想。倒是为了討好拉拢,他才要对斛律家客气礼貌。 就像现在留住灵珠姐妹,不论斛律光如何作为,都已经被太子得了先手。他若派人来,那太子必將大肆宣传斛律一家都在观赏武会,儼然是为他站台;若不派人来,太子也会大张旗鼓的送灵珠回府,更显亲密。 高永馨是皇族公主,和太子休戚与共,让自家兄弟得到实惠是应有之义,所以她也没再坚持一一更何况这也不是她的计策,而是灵珠闯的祸。 得知是斛律家的女儿,诸王公都亲切了起来,哪怕是对斛律家不感冒,也没有必要在这些小事上被斛律家记掛,且这两个小娘子又可爱漂亮,很难不討人喜欢,高殷让人拿来座椅,就坐在他们高氏之间,听小娘子们唧咋碎语。 “奇怪,常山叔叔、长广叔叔跟贺拔叔叔他们不来玩吗?” 斛律珠的一句话忽然在眾人之间炸开,让在场眾人生出莫大的忌讳。 他们下意识看向高殷,高殷笑道:“他们在宫內陪至尊饮宴作乐,比我们这儿有趣多了!” “真好~我也想去,都没去过呢。” 斛律珠无聊的抱怨,偏偏斛律灵还跑到高浚面前说:“永安叔叔,好久没见到您了, 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家做客?” 高浚心里又生气又觉得晦气,高湛和斛律光关係密切,上次他跟七弟险些就栽在高湛手里,怎么可能会对他们这些人有好脸色?何况为了在太子面前表示忠诚,也不能对娄党显出亲密来。 所以高浚没搭理,转过头去和七弟谈笑,斛律灵不明就里,还是高殷让女侍者將她抱过来:“这些都是大人,有大人的事要谈,二郎也有二郎的游戏可以做。” “是吗?” 像猫一样的解律灵从侍者怀中跳出来,笑著反问:“我是女郎,你是男儿,也有游戏可以做吗?” “小女郎还有什么可以做?无非就是唱情歌,念情郎了。” 高延宗突然来了那么一句,把眾人都逗笑了,也把斛律灵的双颊笑得通红,斛律珠还在那问:“阿姊,情哥情郎是什么?” 高殷白了高延宗一眼,內心却觉得他说得不错:“你们年纪还小,我也不大会,等再过几年,就都知道了。” 这回轮到高永馨忍不住笑了,她心里觉得,这两个小姑姑如果成为高家人,那也挺不错,以后不仅能经常见面,也不会和高殷疏远。 毕竟她嫁到了斛律家,如果不想成为寡妇,斛律家最好在后宫中有人,那便安若磐石。 高延宗被白了一眼,也不在意,看向台下,吹起了哨儿:“四兄真是被女人缠住了!” 眾人朝台下望去,却见一群女人聚集在一起大声,旁边还有几个男人在劝阻。 “怎么你们男人上得,我们女人就上不得?” 第85章 女將 第85章 女將 “发生什么事了?” 看台之下,以性別分成两拨群体,最中心的却是一家兄妹在吵。 “似乎是李家的输了,在闹事?” 往喧闹的地方瞅了一眼,顿时有知情的人喝道。 “哎一一李家的,你们不是输了吗?那就愿赌服输啊,这可是太子的地盘,要是耍赖,可是要掉脑袋的!” 被嘲笑的李家男子骂了回去,又和兄弟们一起阻拦小妹:“妹子,別在这儿惹事,阿兄输了就输了,咱回家去,別在这丟人了。” “哼,兄长这话不晓理!你输了跟我有什么关係?我还没上去打呢!” 南朝汉妇喜著绣衫配罗裙,北朝女子则爱穿胡服,胡服不仅方便,而且更能衬托婀娜多姿的身段。 说话的女子便是胡服打扮,緋色的窄袖深衣由綾罗製成,头上是紫纶巾,下身是蜀锦宽袖大口褶,深衣下摆被裁成三角形似旌旗,又在腰部加绣了围裳,里边伸出飘带,隨著她的动作飘摇,煞是时髦。 光是这身打扮,就说明她家世殷富,连忙有侍者凑到高殷耳边,说这是邮都豪族李醒诸子,李波一干人等。 这女子便是李波的小妹李秀,富贵荣养的好处在她身上尽显,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眉分八彩,唇若一一唇上是真涂了胭脂,其发高高束起,仅留几缕隨风轻扬,气宇轩昂, 英姿讽爽,比男子更盛几分。 虽然李秀是汉女,但身边围绕著一群鲜卑女性,笑著声援。 “就是,只许你们男子升官,就不许我们娘子发財了?” “南国有个洗夫人都可以上战场,怎么咱们北国女子就不行?” “那是南人柔弱!” 从人群中不知哪里就爆出一句大喝,引起满场大笑,北人就爱嘲笑这个。 眼见场面愈发失控,不仅爭吵激烈,还有大打出手的危险,府兵连忙派人降温,同时请示台上眾王。 “不行不行!”高睿连连摇头,像是有眾多蚂蚁在他脑袋上爬:“今日选拔的都是为国尽忠的將土,沙场血战的勇汉,怎么可以让女子来污秽了武会?” 高睿这种想法有跡可循,他篤信佛教,按照此刻流行的佛教戒律《四分律》的观点, 女身是情慾与污秽的象徵,女眾出家会令佛法不久,即便有女子出家,最后得道成佛的標誌也是“转女为男”,成为荣誉男人。 这次大会,太子请了不少僧尼,且购置了很多佛教的饰品和玩物。按太子的说法,这些都是周边,不仅能赚钱,还能传播功德。 因此对高睿来说,这里是一个庄重的场所,女人能入场来看是太子开恩,也就罢了, 怎么还可以上台比武,扰了佛风清净呢? “这不挺有趣的吗!”高延宗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我支持,女人打架可不多见!” 四叔高淹的想法和高睿差不多,高孝珩又觉得这是件趣事,高浚、高涣则没什么想法,唯太子马首是瞻,因此最后的决定权又落到了高殷手里。 高殷思付少时,就笑起来:“古来男子皆由女子所生,既然男子可,女子又缘何不可呢?妇好为商王武丁王后,为其南征北战,商人因而称其为母辛;先汉末年,吕母为子报仇,自称將军,燃起抗新烽烟。” “一为国母,一为家尊,且都是古人,於今久远,岂可相提並论?” 四叔发话,高殷不得不重视:“普末有女灌娘,其父荀崧为贼所围,力弱食尽,灌娘时年十三,乃率勇士数十人,逾城突围夜出,且战且前,贼不能制。又有才女谢道,遭孙恩之难,夫及诸子遇害,仍命婢肩舆抽刃出门,手杀数人,以身护孙。” “即便是如今之世,南有台下眾女所说之洗夫人,北嘛莫非我们从小没听过《木兰辞》?” 高淹哭笑不得,木兰辞不过是诗歌,岂能如此相论?他还想再说,一旁的高浚连忙拉住他,劝他稍解。 “可是” 见高睿还要可是,高殷又换了个说辞:“况且我大都督开府,文林有教无类,武会优者为胜,贤仇不避,何况男女?女子参与其中,更说明我府唯才是举,自以为强皆可上台,无论男女都不会手下留情。” 说著,他又向高睿眨眨眼晴:“歷朝皆有烈女,我大齐难道就少得?叔父高抬贵手, 就允了这一次吧。” 高延宗打算看热闹,也劝说起高睿来,高睿看见台下汹涌的呼声,长嘆一气,算是默认。 於是高殷命令侍者下去向高孝传令,允许李秀入场,高孝灌对著高台行礼:“遵命。” 隨后转身向场间诸人宣布:“尔等所请,太子已允,若有女子敢为战者,皆可上台! 9 李秀等人只是打算胡闹一番,没想到太子居然真的会同意。 鲜卑母权遗风深重,太子以往的名声便是深耕儒学,被隱约塑造成了一个呆板的汉儒太子。 但今日开举武会盛事,又许可女子入场参观乃至上场,顿时搏得在场眾多女性的好感,认为太子通情达理。 然而太子的侍者接下来的话,让诸人忍俊不禁:“若要与乐城公交手,须得过了四擂,否则不允!” “哈哈哈哈!!!” 场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笑声,让高孝面红耳赤,只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他心里敲响警钟,自己可是最后的守门员,若是输了,就代表整个大都督府压不住一个女子,那脸可就丟大了,太子也会顏面扫地。 甚至他还长了一张如此碍事的脸,输了不仅身败名裂,让人嶗叨一辈子,以后太子也不会用他,更不用说发挥自身才干,出人头地! 高殷坐了回去,和小姑、叔父们谈笑,就和他起身之前一样。 然而落在斛律灵的眼中,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太子的话她大半听不懂,还是问了嫂子,才知道太子话中的意思,语气既不高亢,也不贬低,只是认真的说著自己的观点,其他人就要细细倾听,不会像兄长那样,被父亲的威势给压下去。 而父亲,又要对常山叔叔、长广叔叔低声下气。 斛律灵忽然生出不服气的想法,明明才比她大几岁,却取得了父亲都比不上的高位, 难道他真是天生贵人?真是佛子? 可低头向下俯瞰,確实有眾多僧尼在台柱上为太子、为这次武会祈福。 太子的面容就在眼前,可对他的印象却模糊起来了,他似乎永远冷静、永远有条理, 和父亲说过的那个柔软懦弱、不堪大任的评价完全对不上。 真实的他到底是怎样的呢? 斛律灵產生好奇,好奇就是兴趣,而兴趣就是心动的开始。 第86章 赏光 第86章 赏光 高殷考虑到会有一些將领,特別是和娄氏交好、与晋阳关係密切的勛贵会来看热闹, 特意清了一块视野开阔的地方给他们,让他们能舒服看戏。 高景安在这遇见了不少熟人,像是解律孝卿、厙狄士文、高思好、高归彦跟他的侄子高普。 库狄士文是库狄干孙子,祖母是高欢的妹妹,因为这层姻亲关係,库狄干与尉景、娄昭並为高欢之下的“三巨头”,地位比段氏、斛律氏还要高。 不过时至今日,已经被后来者居上了,对此库狄士文没有什么特殊的念想,他等著接父亲的班,平平淡淡过日子,就和斛律武都一样,属於到处瞎蹦噠也很正常,不能代替父祖抗事儿的小年轻。 高思好本名高思孝,思好这个名字还是高洋给他起的,而今为齐国左卫大將军,掌宫禁宿卫,是亲近天保帝的一派。 而他原先也不姓高,姓浩,是高欢从子高思宗的养子,而高思宗有自己的亲儿子,叫做高元海,元海是高湛的铁桿。 宗室和勛贵对高殷的看法就体现在这里,斛律孝卿已经打算改换门庭,然而他不想、 也没资格打出旗號支持高殷,想的是之后找关係与高殷亲近,本身还要留在朝廷的官衔里。 而高思好为南安公,高归彦是平秦王,高普是武兴王,是有资格公开旗號的,但他们都选择了低调行事。 听说高殷要举办武会,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笑,与其说是看热闹,不如说是打算看高殷的笑话。 谁知道高殷这次確实办的不错,较之以往多了不少新样,看著在高台上飞扬肆笑的高殷等人,高归彦不由得眼热,如果自己早点加入,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当初他討伐侯景有战功,拜任领军大將军,是仅次於尚书令的朝中重臣,所以不可能屈身进入太子高殷的大都督府一一他的官衔甚至比大都督都要高一些。 因此也就不好折身与太子並列,这样会显得他在討好太子,奉承的样子难看是一回事,主要是怕至尊觉得自己与太子联合,会威胁到帝位,要是逼得皇帝下手,那大概率是针对自己。 今日来此的目的,也是观察太子的行动,日后太子继位,高思好这个左卫大將军与自已这个领军大將军都是掌禁卫的,难免不会遭遇太子的人事调动,所以才会来这里看看太子要组建的府兵是何样的。 若是可堪大用,他们的地位也就不稳固了,说不得要更亲近太子,免得日后失了圣宠。 收揽二王、文襄三子,太子这两手都很精妙,包括今日武会的前半段,节奏一直都很不错,即便自己心里对神佛不怎么相信,从现在这个氛围而言,能够拉近与佛教的关係, 也能很好地给自己造势。 然而让女子参与擂战这种事情,顿时让高归彦觉得太子还是太嫩了。 毕竟是个没上过战阵的深宫孺子,难以想像出后果,这样做会玷污士卒的荣耀,渲染起来的氛围损了大半,而且还是一个汉女,鲜卑男儿可压不住火气。 他和高思好对视一眼,都放了心,看来太子还是当初那个孩子,如今场面宏大,也不过是游戏,想来也建不出什么强悍的军队。 “这可未必。” 高景安见到这一幕,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轻视女子,就容易因女子遭罪。现在太子允许女子登擂,看上去像是笑话,但要求可没为女人放低。这说明什么?” “说明太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是偏帮女子,难免会有怨愤,可无论男女都不留情,若男儿输了,他们也就不会怪太子,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说著,高景安指著某个擂台,上面是不自量力去挑战的鲜卑女子,已经被轻易打下台来,而那个起鬨的李秀,已经在跟第三个擂主对战了:“强者为尊,反而更合了他们的胃口,这些女子今日回了家,是觉得太子太软弱,还是觉得太子会关心她们呢?” 思好和归彦没说话,高普却忍不住:“不过是些女子,说得再多又有何用?自古以来岂有靠女人成事的?” 一巴掌就打了过来,高普看向高归彦,被他著耳朵,拖到后面去。 这时高普才想起,献武皇帝起家,也是靠著娄氏的资助,如今娄太后的力量,仍可以牵制天子。 斛律孝卿说道:“这也是一记激將。女子都可上台得赏,那好勇斗狠的寻常男子就更要参与了,否则岂不是不如女子?武会尚有六天,还有许多时间可以赶来,或是城外农夫、或是还俗僧侣,也或是那些浪荡的游侠,先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太子愿兴武事的印象,就已经让邮人,乃至国人所知了。” “关键还是要看做事。能做成了,错的就是对的;若是失败,对的也是错的。” 库狄士文冷不丁来了一句,但无人理会他,他脾气臭,喜欢给人甩脸色,现下官职也不显,无人想和他亲近。 高景安忽然挑眉:“噢“有趣的来了。” 顺著他的目光看去,魁梧男子率领隨从进入会场、四处张望,凌然的气场一看就是达官贵人,嚇得他人躲避,也让將领们认出这是斛律光。 “怎么回事?!”斛律孝卿颇为惊讶:“难道太子连斛律朔州都笼络到了?” 不只是他,其他人都惊疑不定,只有始作俑者高景安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中暗暗发笑。 反正又不是自己把人绑出来,是那两个小娘子自己要溜出来的,没有自己,她们也会在会场中,自己不过是让她们更加安全,解律光还要感谢自己呢! 忽然,场中奏起短簫饶歌乐,一队骑兵挥舞著旌旗,將人群如海水般分开,为首之人大喊:“恭迎斛律將军!” 眾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个事,乐声陡转激昂,饶鏗鏘如战鼓,骑兵们齐举长, 將声浪层层叠起:“將军昔年一箭双鵰,震六镇;严於御下,自结髮从戎未尝败绩,今辅弼圣主,护我疆土,真乃大齐柱石,军之魂魄!” “落雕都督赏脸入场,太子与诸王实是感动,愿君上台同赏武会风采,亦张我大齐旌旗耀彩!” 斛律光闻言,顿时眼前一黑。 他只是来找女儿的,怎么就来看武会了呢?他自己都不知道! 原本斛律光抱著侥倖心理,自己只要发现女儿就马上带走,就算太子发现,也反应不过来。 可这帮人肯定是太子埋伏好的了,就等著自己露头,那么自己的女儿“ 斛律光向高台上看去,只见那个清俊的少年向自己挥手致意,面上的笑容炽烈,落在他眼中,更像是讥讽。 自己像是自投罗网的蠢货! 第87章 爭吵 第87章 爭吵 有那么一瞬间,斛律光是真怒了,想抬起弓矢让太子尝尝他的射术。 可此时身边无弓,有他也不敢动手,那样他会收穫娄太后最衷心的感谢,可代价是满门抄斩。 所以他很快调整作为男人的心態,开始考量政治上的利弊。 太子给他的礼仪可是鼓吹之仪,这可是很重的,属於军礼,周围的武人们羡慕地看著斛律光,虽然这种目光他已经领略多年,可仍是让他感到骄傲。 这个时代,被授予鼓吹就是武人的理想,非重位茂勛的功臣宿將不可得之,是荣誉和地位的象徵,未来的高归彦起兵造反,其中一条理由就是高元海与毕义云帮助高湛登基有功,被高湛授予后部鼓吹,而高归彦作为藩王和太宰,仍不得鼓吹,所以他要杀掉这两个人。 所以斛律光根本不可能向太子表示愤怒,甚至不可以被人发现他有不满,这可是储君用他的前部鼓吹给予的至高荣誉,仅次於至尊所赐。 因此他只得上了骑兵们给他准备的马,带著儿子一起,在眾目之下登上高台。 还是那个道理,他大可以拒绝,但这样就是不给太子顏面一一何止是不给,简直是追著太子打脸,因为太子並没有做错什么,反倒给了他无以復加的尊重与荣耀。 何况这还不是太子一个人,是与赵郡、广寧、上党、永安四王加在一起的尊敬,还是至尊亲自设立的大都督府所举办的武会,而且还是在大量民眾在场时打脸。他要是敢端著架子,斛律家桀驁不驯、无视皇族威严的名声就直接传遍齐国大街小巷,高洋要杀他拿这个出来说事,都没人回的。 所以现在太子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他还得乖乖受看,一想到娄太后的態度,斛律光就头皮发麻。 他回头,恨恨地瞪了身后的武都一眼,把武都看得心惊胆战,隨后与一旁看戏的高景安等人对上视线,看见斛律孝卿脸上的羡慕,以及高归彦的幸灾乐祸。 自己这个落雕都督,居然被汉小儿啄了目! 他只恨自已两个女儿不懂事,原本觉得武都不稳重,谁知道两个女儿才是惹祸的高手,以后还管教呢?直接打断腿关起来算了! 这么想著,气鼓鼓的斛律光一步一个脚印,著上了高台,惊得周围的隨从莫名其妙,武都已经浑身发颤了。 只是到了太子附近,斛律光就停下脚步,闭目呼吸,隨后再度睁眼已然恢復常態,笑容可的迎向太子。 “落雕都督来迟矣!”高殷笑著走过去,斛律光还以同样的虚偽:“太子盛隆邀请, 明月怎敢不来?” 接著两人同时爆发出大笑,高殷带他见过各位宗王,斛律光挨个行礼。 隨后又被拉到栏杆之前,听著太子的问话:“以朔州之眼力,看我府军是否威猛?” “威猛,威猛。” 斛律光连连点头,车軲话往外冒,高浚微微皱眉,高殷倒是不在意,对著眾侍者喊道:“將军说府兵威猛,势不可挡,当真如此吗?!且再尽些力,让將军刮目相看吶!” 侍者们纷纷去传话,底下群情更激愤了,这让斛律光满头黑线,搞得好像自已和太子关係很亲密一样。 身后隱约传来的谈笑声,也让斛律光不喜,他稍坐片刻,便说府中有事,向高殷討要女儿。 高殷闻言,顿时有些为难:“朔州,不是我不愿意,是您家两个女郎见到您要过来, 跑到別处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这两个蠢物!”斛律光再也不住了,站起身:“我亲自去找!” 这话引起眾怨,高睿起身,面色严肃:“军务重地,岂可私闯?太子眼前,岂可秽语?” “军务?”斛律光看了一眼台下,听得细微的娇喝,眯起了眼晴,发出轻蔑的微笑。 高睿顏色转冷,高殷眼疾手快揪住他的衣袖,阻止他继续说话,又转向解律光:“朔州思女心切,也是急躁,我已让人去带两位娘子归来,请稍候。” 高殷脾气好得出奇,斛律光就像发作在一团麵团上,原本打算与人產生口角、顺便愤然离席的心思就被消抹去了,他可以一脚踩在別人的脸上,但总不能没事欺辱太子。 斛律光不自觉地將太子和高演对比起来,甚至產生了些许愧疚,虽然知道太子现在正扯他的虎皮,但没办法,谁叫是自家女儿胡闹呢?太子这个態度,已经算是极好了。 “武都!快来跟太子武都?人呢!” 斛律光一转头,发现自家长子不见了,已经处在暴怒的边缘。 他这时一发问,高殷用眼神示意侍者別说,隨后自己说道:“武都刚过来,就和义寧公主过去坐了,他们是成了家的夫妻,我也不好说什么。” “我来带走女儿,还要搭个长子进去?” 斛律光气笑了:“乐城公秀美异常,太子还真是对他放心啊!” 啪!!! 桌案被人重重一拍,高涣站了起来,指著斛律光痛骂:“斛律明月!你这救勒家奴是嘴里长疮了?!还是自觉功勋威盛,要犯上作乱了?” “上党王清修一年,现居何职?”斛律光是武夫,马上就骂回去:“有爵无职,何不向至尊求官?” “我杀了你!” 高涣在一旁寻找兵器,抓住宝剑,就要拔出,高浚连忙阻止,高睿高延宗帮手,才摁住了七弟。 马上就有侍者將捲帘扯下,不让底下看笑话,高孝珩將手中酒盏砸在斛律光跟前表示不满。 高浚拍拍高睿的肩膀,让他替自己安抚七弟,隨后冷笑看向斛律光:“將军的威势可真大!你父亲咸阳王在这,也得对我们客气三分,你是何人?一个小小的县子,摆的谱却比各位王公还大,真以为大齐的天下,是你家打下来的!不然就请明言,让我高氏侍奉你斛律氏就好了!” 斛律光话说出口,就已经后悔,忽然有人快步走近,他下意识地挥手驱散。 “太子!” 隨著周围人的呼喝,斛律光慌了神,那个被自己推倒的人居然是太子。 他可没用力啊! “斛律光!你居然敢伤了太子!” 高浚怒目圆瞪,斛律光迅速下拜:“明月无此意!” “不是朔州的错!” 高殷被扶起,他笑著和斛律光说无事,可手臂上已经有了些许殷红。 “是我不好,隨意走近武將身侧,他们久歷沙场,提防比他人重些也是应该的。” 高殷牵过斛律灵,她颤抖著走过来,旁边还跟著斛律珠。 “朔州请看,你的女儿是否完好?” 斛律光闭自嘆息,他更希望高殷能完好。 “是臣愚钝,望太子—宽恕!” 第88章 段婆 第88章 段婆 看著斛律光低伏的头颅,高殷心里浮现出成就感, 侍者们上来检查,发现高殷只是擦伤,並不碍事,但事情可大可小,高殷占据了话语上的主动权。 灵珠姐妹学著父亲的样子,向太子道歉,高殷说著何必,亲自將她们扶起,每一句原谅都是打在斛律光身上的遣责,就连高浚他们骂斛律光的话,也都被高殷挡了回去,让斛律光更生愧疚。 “朔州也不是有意的,就原谅他吧。” 斛律光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要被原谅了,可太子不计较已是万幸,连忙谢恩。 在战场上他是彪勇无双的猛將,可在宫廷里,他也不过是个孩童,没有权力的哺育, 马上从成人被打回婴孩。 他意识到娄太后可以使唤他,而太子要剷除解律家似乎也不难,若是高殷向高洋哭诉,那他们斛律家就將面临灭顶之灾。 即便一时不死,可一旦引起天家要打压他们的念头,那他们的功勋会立刻一文不值, 天保帝更是个会超级加倍的主,难说还有命在。 再想到斛律孝卿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想吃奶的不止他一个,在他身后还有很多人在排队。 先不要得罪太子,然后回去问问阿耶。 这么想著,斛律光態度缓和,感谢太子的宽恕,並表示家中实在是有要事,必须带孩子们回去。 高殷笑道:“说起要事,这里刚好就有一桩,朔州何不看完再走?” 高睿递过来奏章时,並不打算给斛律光好脸色,但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可是太子对尔家的关照!” 斛律光知道这是太子拖延时间、把他留下来的使俩,他待得越久,太子在背后造的谣就越有劲儿。 然而他这时候不能抚了太子的面,还是接了过来,一看才知道,还真是和他们家有关係。 內容不长,主要是说羡阳侯公忠体国,虽然曾有贪污瀆职,但不能掩盖他的功勋,而且时日不久了,他应该理解了至尊的意思,有所悔改,所以希望能给他一个起復的机会。 羡阳侯就是斛律平,他是斛律金的兄长,也就是斛律光的叔父,高欢起义时,斛律平以都督身份相隨,屡建功勋。 齐国建立后,斛律平行充州刺史事,但因为贪污被免官除名,高殷向高洋求情,起復斛律平为充州刺史。 “叔父官位自有朝廷评断,怎敢以家事而损公器?” 斛律光连忙推辞,高殷一边摇头一边对眾人感慨:“朔州高义,殷敬佩之。若朝臣都能有朔州的品性,何愁西国不寧、天下不定!” 只有侍者们接话,其余宗王相视,似笑非笑,斛律光开始冒冷汗了,太子的高帽真是不要钱似的,就连高王当初都没说这么多肉麻话。 他还要拒绝,但高殷又说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奏疏,只是恰好他在这儿,所以给他看一下,无论斛律光什么想法,他都会给至尊上表。 斛律光又看了看,奏疏上面还有些潮湿的字跡,怕是不久前才写就。 他心里顿时反应过来,这既是太子对自己拉拢,也是给自己上的眼药。太子为叔父说话、恢復官位,那叔父必然感谢太子;而自己替叔父拒绝,固然好了自己的名声,却恶了叔父,叔父一定会对自己不满。 届时即便笼络不到自己,叔父也会投向太子。 斛律光不能保证叔父是否会想到太后一党的不满,从而为此拒绝太子的官爵財货的诱惑,毕竟大家明面上都是齐国人,收太子的钱或者被拉拢又怎么了?正说明自己在太子眼中有用。 如果齐官齐將们都有长远的目光,不为財帛而败坏名节,那根本就不会有那么多官员因为贪腐而落网。 而斛律平和太子亲近,就相当於半个斛律家和太子亲近,进而到他们整个家族沦为太子一党。 这种局面一点都不比战阵轻鬆,要问计阿耶了。 他正心神不寧间,又听见高殷问起:“说起来,朔州近日身体可曾恢復?前些日子赴宴后,总见朔州待在家中,也不怎么参宴,殷掛念朔州的身子。” “阿耶病了?” 斛律灵的关切,让斛律光颇为欣慰,他前几天刚出城打猎,还好这孩子没往外抖搂。 “有劳太子记掛,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噢——-那正好。我新招募这些府兵虽然勇壮,但也需要训练,改日要去城郊狩猎, 不知朔州可有空閒一同前往?” 高殷说著,又看向两个女孩:“届时武都与两位娘子也可与义寧公主同行。” 灵珠姐妹当然是愿意的,只是阿耶就在身边,还得看他的脸色。 “至尊过些日子便要回普阳了,光还有些事要一同准备,而且光病体初愈,不宜轻动,还望太子恕罪。” 斛律光拒绝了。 高欢发家自普州,视并州“军器所聚”,在普阳发展出了自己的大丞相霸府,为了压制东魏的皇权,高欢高澄父子对此並不设限,晋阳逐渐凌驾於鄴都。 结果这手略微坑到了高洋,即便齐国已立,普阳也仍旧保留著并州尚书省,官僚架构和邮都相同,且兵马明显强於鄴都即便后期良將被诛杀殆尽,齐国政局素乱,宇文邕伐齐时仍旧没有信心,屡次想要撤军。 所以齐国的安全保障不是在鄴都完成的,而是在晋阳,齐国的拧巴之处也就在於此, 因为皇权真正建立之处是在晋阳,因此齐帝们不得不经常去普阳镇守、处理军政,齐国国祚共28年,324个月,皇帝们居於鄴城是165个月,而居於晋阳则是159个月,可以说北齐皇帝的在位生涯基本可以总结为“在晋阳”、“去晋阳的路上”和“准备去普阳”。 而每次前往,高洋都要携带大量的官吏,不仅有各高官官,也有勛贵子弟,一方面是让他们去邮都享享福,第二也是防止他们在晋阳不挪窝,一步步做大,有些挟持为质子的意思。 因此高殷不能在晋阳发展势力,与娄后分庭抗礼,斛律光就始终不能真正投靠高殷, 这一点高殷也非常清楚,於是他笑道:“朔州前日在朝堂上应援殷的奏本,殷不胜感激, 请朔州射猎,也是为此而报答。” 太子的用词变得更加客气,但斛律光只是敷衍地应承著。 “..—?只是国家事重,我欲训练兵马,与朔州同击柏谷城,因此预演射猎。谁知朔州辛苦,身体有恙还要镇守大州,实是忙碌。” “既然如此,我当上奏天子,请至尊另择將领出征,不劳朔州费心。” 斛律光闻言侧目:“太子欲推谁为將?” “武威王。” “岂可让吝嗇的段婆婆出征!” 斛律光站起大喝。 第89章 笼络 第89章 笼络 虽说晋阳的勛贵们依附於娄太后,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走这层关係,比如斛律孝卿: 即便攀上了高枝,他们內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不如说正因为互相压制、爭衡,才会有依附娄昭君之事,否则晋阳军镇就会在某个凌然於眾將之上的超权领袖下凝聚在一起,上一个这样的人物叫高欢。 因此高洋和娄昭君都尽力让普阳不形成这样的格局,尤其是娄昭君,她的威望多半来自於娄氏、斛律、段氏三大族的鼎力支持,就更不会让斛律与段氏合流,超过娄氏。 那么挑拨解律氏和段氏的关係,也是应有之义,他们吵起来了,才会寻求第三方仲裁,居中调和矛盾的娄太后才能为他们主持公道。 在这两家里,娄昭君选择捧起的是段氏,因为段韶的母亲正是娄昭君的姐姐,亲外甥肯定更亲近一些,而斛律家的才能与地位已经足够高了,再捧就会失衡。 最好的例子,便是高洋將篡魏时,段韶鼎力支持,还为高洋试探斛律金的口风;作为回报,段韶之妹是皇后的有力人选,虽然最终因为高洋的压勛策略而未成,但段妃仍是位封昭仪,荣遇与皇后李祖娥齐平。 若其再诞下男儿,那高殷没准就要侍奉她的孩子了,勛贵和汉士的爭端就要从后宫中开战,高殷也就和段华秀及其子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 所以段妃未能诞下皇子,斛律光是庆喜的,日后他也猛猛地將女儿送入宫中,为的就是有人在皇帝身边吹风。 可惜高演的子嗣比高殷还倒霉,而高纬又是个扶不上泥的烂货,失败的投注让斛律光全盘皆输。 所以在高殷的眼中,斛律光就是白起吕布那样的猛將,很好用,也很有上进心,就是运气不好,政治细胞也不活络,最后自取灭亡。 自己虽然算计解律光,但也会让斛律光有个善终,可谓是双贏。 高殷反驳:“將军此言差矣!武威王功勋卓著,隨献武南征北战,一箭镊追兵,又助世宗平侯景,辅佐至尊定天命,可谓本朝曹子孝,而才干远超。献武也曾说过,武威王忠亮仁厚智勇兼备,亲戚中唯有其宜筹军旅大事。” 部山之战中,高欢曾改换土兵服,混在队伍里指挥战斗,但敌將贺拔胜一眼认出他不是鲜卑人,亲率十三骑猛衝,大喊著贺六浑,老子来杀你了! 高欢嚇得魂都丟了,这时段韶掩护高欢撤退,一箭射死贺拔胜的坐骑,才让高欢得以逃脱升天,否则高欢一定折在宇文泰手上,贺拔胜可不是彭乐。 姻亲裙带,加上超然的战功,让段韶的地位无法撼动。 高殷换了个姿势,玩味说著:“想必能替代將军,为国家再立功勋。” 斛律光则咬牙切齿,他还没產生多余的野心,只希望自己的家族能在齐国世代显贵, 然而梦想的通途有著段氏堵在路上。 所以他对段氏没什么好话,嘲笑段韶不仅像个女人,还是个老婆婆, 明知道高殷是在拱火,让他和段韶打擂台,但身边的眾王也在附和太子的话,斛律光就咽不下这口气。 关键是高殷说的还真没错,段韶还真可以取代他,这就要了斛律光的命了:“其好色非常,已经居於要职,是朝廷的上官,却仍微服间行,还向世宗求取皇甫女;此外还吝嗇至极,此等人,何堪將!” “军国之事,胜战为先,武威王能指挥將领得胜便可,岂能尽求完人?” 高睿起身,由他横斛律光最合適: “吕布贪恋美色,无碍其勇冠天下,世人如关云长者能有几个?且关云长亦求杜氏女,想来亦与武威王相映成趣!” “莫非太子书中的关羽,乃从武威王所得耶!” 场中適时爆发出大笑与喝彩,支持高睿的论断,让斛律光更加愤怒。 斛律光虽然不识字,但也听人说过近日故事,多数人都会仰慕刘备一眾,斛律光这类武將更是会自比於关张。 此时高睿將段韶比作关羽,让斛律光像是被苍蝇吃了一样难受。 “既如此,我当上表至尊,称朔州有恙,当用武威王。” 高殷的话又让斛律光噁心坏了,自己的战略被厌恶的段婆婆抢走,成为他人的军功? 被抢走女人都没这么噁心! 但太子显然有著这个能耐,斛律光沉思片刻,下拜道:“是光糊涂,未能领略太子深意,只是国家选將,需谨慎待之,望太子以国事为重。” “这是自然。然而战场军爭,形势多变,战机稍纵即逝,將军连射猎都不能同行,湟论出征?殷实在担心啊。” 刚刚的推托之词,变成了堵死后路的话语,让斛律光马上改口说自已就没病,只是怕高洋找茬才找藉口躲在家里,顺带和高演高湛谋划著名推翻天保,除非他失心疯。 因此斛律光选择沉默。 这时高孝珩起身,夸讚起斛律光的战功,眾人时不时震撼、敬服,气氛逐渐缓和,先前厉色的高浚等人也有了好脸色,引导著斛律光慢慢地坐回去,仿佛他一开始就在这里。 接著高殷有了兴致,唱起敕勒歌,高睿下令,整个会场的使乐都开始演奏,同样的词,却换成了豪迈壮阔的曲调。 “是高王所做的敕勒歌!” 百姓分不清皇帝的諡號,只是按照习惯称呼为高王。 僧尼们收到信號,颂起《高王观世音经》来,覆盖了一层神性,台下武者以为是高台上的贵人们为他们助威,精神振奋,下手更狠,底下的观眾隨之高歌。 冥冥之中,仿佛有位君王在凝视、祝福著他们,与他们一同歌唱。 这一幕落在高景安等人眼里,顿时复杂了起来。 斛律光一家入了高台,见了太子,许久未出,又演奏起他们家族为高王所做的歌曲。 这不就是说,他们家投靠了太子吗? 斛律光微微嘆息,自已还是不小心,上了太子的船。虽然事后也能解释,但在娄后那必然生出嫌隙,原本就超越不了段氏,现在更是不可能了。 他看向两个女儿,都是她们自作主张,才让阿耶陷入这种境地。 很快的,斛律光有些惊讶,长女斛律灵看著太子的眼神,属实有些不对劲。 一个有趣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逐渐升起,但又马上被现实利弊所纠缠住,让他拿不定主意。 好在自己的父亲还活著,可以问问他的意见,实际上就是把选择的责任交给父亲来承担,自己逃避了马上做抉择。 斛律光不由得自嘲,这或许是自己难得比段韶幸运的地方。 第90章 挑拨 第90章 挑拨 鄴都皇宫中,高洋正在与臣工宴饮,今日难得不杀人,但鞭答、棒打之类的事情没有少,高演高湛都挨了他两鞭子,底下的臣子们更加惶恐,有些期待太子能够再次出现,拖住至尊。 忽然传来喧闹之声,下臣来报,是太子在鄴都举办武会,因此城中人员聚集,恐生人乱,询问至尊是否要派人出面维护治安,后宫也派了女官来,说眾妃嬪齐聚高处,眺望武会,引起喧闹。 然而这些要求都被高洋拒绝了,负责鄴都治安管理的主要是统领禁军的左右卫府,以及总管京畿地区军政事务的京畿大都督,高淹此时就在武会上与太子饮乐,难道要让他出兵管自己? 领军大將军高归彦、左卫大將军高思好也是自己的人,未来留给太子的班底,他们今日也不当值,想必是在那武会上了。 高洋还没蠢到要砍太子的威风,但宫中又派了人出来,这次是娄昭君的近侍女官,说有扰清寧。 高洋到底要给太后一些面子,於是差人去询问,看看是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下臣就再度回报,说只听见整个会场都在传唱《敕勒歌》。 “噢?” 高洋睁开眼,迷离的双目顿时有神:“莫非斛律明月也在现场?” “西安子与駙马都在,听说膝下两女也在。” 东魏时期,解律光已经混到了永乐县伯,不过高洋建齐,自动降爵,斛律光另封西安县子。 高洋笑道:“那这不就是一家人都在了吗!看来明月很中意太子啊,居然带著自家女郎去参加舞会。” 下臣跪侍稟报完毕,近宦韩宝业知道高洋的意思,立刻捧眼:“明月乃我齐良將,驍勇纯臣,太子能开展壮武盛会,想必其心生慰,特携家眷观瞻。其如此公忠体国,至尊何不晋其爵位,以奖明月?” 韩宝业说著,又笑道:“或许明月欲为太子家公,与至尊攀门亲呢!” 高洋哈哈大笑,下令普斛律光爵为西安县伯,让不远处的高演、高湛產生惊恐。 斛律光投了太子?这也太骇人了! 他们马上就想派人去打探情况,然而高洋盯著,他们不好活动,坐立难安, 高洋派人去向太后说了斛律光在场,演奏敕勒歌之事,於是后宫再也没有派人来打扰。 高洋自己,倒是有了些许去观赏的心思,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可不想让高殷功败垂成。 斛律光坐在位上,抬头看天,只等时间消磨过去,心里觉得这一天可真是漫长, 然而其他人不这么想,与会眾人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他们还没看够。 刚刚那名喧譁起鬨的女子李秀,承担了大部分的瞩目,毕竟她敢在太子的地盘闹事, 自身又有著姣好的美貌,很难不得到热情奔放的北人追捧。 何况李秀的確有著狠活,在其他女子想要试著打擂但都被迅速击败的情况下,李秀已经打败了三擂的擂主,正与第四擂交锋。 那些被她击败的男子被人奚落、嘲笑,因此他们隱约期待李秀能够继续闯下去,甚至打败乐城公,这样就不是他们实力不济,而是李秀確实神勇无敌。 再加上其兄长见妹子给力,便大撒横財,声援妹子,在场的眾位女子也希望李秀替她们爭口气,因此场中风势骤转,从最开始的调侃和谩骂消解了短暂的沉默,很快又变为热烈的声援。 “幣幗何曾让鬚眉,擂上英勇显神威!” “李家妹子越战越勇,可为將矣!” 李秀听到这些讚词,心下大快,涌出使不完的力气,动作愈发迅猛。 反倒是她的对手是大都督府的精锐,同样与几名对手交战过,却见观眾向他呼嘘声, 令他一下子想到失败的场面,幻想中的责难与身体的疲倦一同压来,让他觉得自己的手脚愈发沉重、不听使唤,而面前的李秀势如长虹,无法匹敌。 患得患失之下,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只觉头重脚轻,误判了李秀的进攻,被她一枪挑掉了肩带,在脖子上留下浅浅的血痕。 这女子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隨著战败,擂主浑身乏力,马上被人抬下场去,心里却一阵轻鬆。 见到李秀跃下擂台,骑马在场中奔驰,顿时又敬佩起来,觉得这女子真是天生神力。 “这女郎倒是精明。” 大都督府的府兵还是很强的,必须让武人们全力以赴,每一场擂后,都允许这些武人休息,想休息多久都可以,但激烈的战斗所造成的筋肉酸疼、脱力,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恢復的。 所以能打败四擂,走到高孝面前的人不多,其中多数已经在前面的战斗中失去了大部分体力,又因为高孝王侯的身份,在贏过第四擂后就不会继续挑战。 除了少数难得的高手,很少有人能走到高孝面前,高孝也不会傻傻的待在擂台上,会回到高殷身边休息。 此时,他就在给高殷讲解李秀的心计,这个女子眼力刁钻,从最开始,她就在观察哪些擂主已经打过数场,体力开始不支,於是趁机上前挑战,用最迅猛的攻击快速打败擂主。 这样既可以塑造一个强悍的猛人形象,又可以节省体力,如果陷入了僵持战况,她作为女子的劣势將会被发挥出来,即便胜了,也对接下来的战斗不利。 所以每次战胜了,她都跑回女子聚集的人堆里耀武扬威一番,一来可以炫耀,享受眾人的追捧,二来能够避免別的擂主主动招呼她,等休息够了,又发现適合的对手,她就马上出击,对时机的把握很准確。 “的確可以做將领了。” 高孝发出了跟观眾一样的感慨,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对时机的把握,从这个角度来看,李秀如果能善加调教,未来会是一名出色的將领。 “若她真像孝说的这么聪睿,那她最后一定会挑战你的。”听完高孝的分析,高殷忍不住笑道:“不止如此,她还会有出其不意的举动。” “莫非是要给四兄做妾? 高延宗吐槽,引起眾人的调笑,说他满脑子就想著这些事情。 “四兄若不愿意,那就赠给我吧!这样的胭脂烈马,我倒是喜欢呢!” 高延宗图穷匕见,高睿笑著说:“那要问她家长的意见,和太子的同意。莫忘了,你现在可是太子的参军。” “太子还管这事儿?”高延宗嬉笑:“纳妾之事,太子也清楚吗?” 这话有些不庄重了,然而高延宗就是这样的性格,高睿了他一口,让他不要轻盪才说:“武会结束,太子就要纳滎阳郑氏女为妾,比你还清楚呢!” 斛律灵问父亲,纳妾是什么意思,斛律光稍作解释,就是小妻,斛律灵顿时闷闷不乐。 高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起:“郑氏仅为妾?那太子妃的人选,至尊还未决定吗? ” “父皇已经向娄后提起了,只是现在未能明说。” 高殷转头,看向斛律光:“怎么,朔州也不知道吗? 1 联姻突厥是国家秘事,如果不是婚姻之事必须向父母说明,高洋也不会向娄太后匯报因此娄太后也没向其他人泄露,若高洋事后治罪,动不了她,但顺著她动高演高湛还是很可能的。 斛律家也没推心置腹到这个级別,所以斛律光是不知道的。 听高殷这么一问,斛律光立刻思索起来:难不成至尊,是要我女成为太子妃? 又听太子说:“唉,我和段昭仪商量,昭仪还让我宽心,可也不知能不能成,现在说出来徒惹人发笑,还是等商议妥当,才向眾位说明吧。 听高殷说得煞有介事,似乎这个太子妃来头很大,眾人忍不住开始猜测,齐国到底哪家有这么大的面子一一莫非是元魏宗室女? 而斛律光耳中听到了段昭仪三个字,青筋就开始进跳。 果然,娄后最信重的,还是段氏! 第91章 秀儿 第91章 秀儿 “乐城公!乐城公!乐城公!——” 忽闻场下喧譁,原来是李秀休息完毕,正在骑马绕圈,恳请乐城公出来应擂。 俊男斗美女,充满了暴力与性张力,极富话题性,因此观眾们期待著这一战。 高孝罐笑了笑,向高殷拜別,向下走去。 作为擂主,自然是高孝灌先上擂场,再邀请李秀上台,然而他刚进入擂场,李秀又说出別的话来:“乐城公,民女欲开赌坊,注此胜负,万望应允!不然这擂场,於秀而言已无趣!” “好大胆子!” 许多府兵站了出来,他们和被击败的几个擂主同仇敌气,认为李秀不过是玩弄巧工, 现在又找理由挑唆乐城公,纷纷站了起来,让高孝灌拒绝,甚至將她治罪。 “无妨。” 高孝瑾大声问她:“你要赌什么?” 李秀闻言大喜,马围著擂场,对著擂台下的沸鼎人声,猎猎旌旗说:“若民女侥倖胜得半招,愿入大都督府军帐,为王前驱!”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譁然,公开討要军职,旧时並不少见,但多是私下恳请,就算是土兵军將,都很少这样直接要求上官。 何况是一女子,面对太子重用的王侯贵族,无论怎么说这都太过了些,更多人请求將李秀治罪,高孝顿时犹豫,看向高台。 “若尔输了呢!” 高台上伸出一个奇怪物件,宦者探出头来大声喝问,他的声音经过物件,传播到了场下。 李秀眼晴一亮,看向高台,上面的贵人终於对她有兴趣了! “若我输了,任凭处置!” 她也是咬牙,额头上有汗滴滑落。 高台上没再回答,过了片刻,才有侍者匆忙跑下,对乐城公说著什么,乐城公听罢点头,於眾大喝:“好,你已过了初筛,本就可以入府。太子念你勇武,不计较你是女子, 若能胜过了我,则授你队主之职!” 队主是从九品的底层武官,统领一队,按齐国官制,百人为一队,队主负责基层作战指挥。 可以说李秀若是胜了,真就从平民一跃而升为百人队主,拔擢力度不可谓不大。 这条件,让眾多府兵眼红心热,暗恨自己怎么今日当值,若是也来挑战乐城公,岂不升卒为將。 “你若败了—·则由太子发落!”” “这是自然!” 李秀自马上翻身,跃上擂台,挥舞著兵器,对高孝嫣然一笑:“纵使我为女子,乐城公也请勿要留手啊!” 高孝灌微笑示意,他已经进入状態,不想开口,免得被女子所趁。 李秀也没胆子对王侯发动偷袭,即便事后不论罪,也容易得罪乐城公,中规中矩摆好架势,平凡的起手,让期盼著石破天惊一战的观眾们略有些失望。 他们感慨李秀终究是个平民女子,不敢对王侯无礼,好在两人都颇为养眼,可以慢慢欣赏,若都是猛汉就不適合这样调情了。 见李秀没有了先前那样迅猛的攻势,看客们觉得有蹊蹺,难道她已经乏力了?那为什么又要打呢? 乐城公英俊如神,莫非——— 被李秀击败的武人更是觉得如此,毕竟自己可是施展了浑身解数,李秀不可能轻易战胜,於是他们也大吼:“李娘子,使点劲啊!气势哪去了?莫非已经无力再战了?” “得了吧,被李娘子收拾的货,人家不正与乐城公交擂呢么!” “可看这绵软气势,確实无力,莫非—李娘子只是想亲近乐城公?” 底下眾人议论纷纷,愈发觉得有理,两人有没有才先不论,一个女貌一个男貌,看著就顺眼。 “乐城公,不要使劲儿,李娘子想同你玩呢!” “乐城公,还是使点劲儿吧,別学李娘子!” 眾人的胆子也是渐渐大了起来,开始调笑,高孝闻言,却不敢大意,越发谨慎起来。 高永馨站在台前,和高殷说道:“我本不觉得,可他们底下越说,竟然越觉得相配。 ”” “这小女子多诈力!”高殷笑著解释:“她希望的就是这些心思,在旁边给孝添扰,像蜜蜂一样缠人,若孝分心,则她马上迅攻,故技重施,打得孝措手不及。” “最后无论胜败,都让她看起来已尽全力,实在无法取胜,还可以主动认输,换一个轻鬆发落。” 高永馨发笑:“原来我们都被这小女子算了去!若她行军打仗,还不知道要怎么算计敌人呢!” 高殷心里还有句话没说,这李秀是在谋我。 他高殷再怎么好说话,也还是太子,这里也是国家重要的都督府募兵处,寻常人想一想都怕得要死,更不用说喧譁闹事谈条件。 李秀是看准了自己要造势,才有样学样,想搏一个名声,就算她有些出格,自己也不会重罚,还会明罚暗赏。 当然,她是女子,自己也可能为了都是府兵的男子们出气,重重责罚李秀。可但凡自已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如此行事。 所谓男女之別,其实事情很小,从中能折射出自己对府兵的討好,就是对自身权威的不自信,未来必被下制上,如果这点骚动都压不住,那很多事情都干不了。大都督府內若没人能替自己梳理清楚利弊,或明知故犯,那也就说明他的大都督府不过如此。 而且那样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允许李秀的要求,会將他们赶出去。她这步棋虽险, 却是看准了才走的。 这么想著,高殷让人拿些物件,给李秀的兄长们送过去。 大会还有六日,最后一日奖赏眾將,发落李秀也在那时,这些日子不能让李家惶恐不安。 底下战况激烈,旁边的高延宗大声:“四兄,千万別输了,输了我们就没脸了啊!” 他急躁是有原因的,底下的李秀陡然加快攻势,拿出此前和四擂对战时的速力,对高孝发动狂风暴雨般的迅击。 而高孝採取守势,看上去被打得节节败退,狼狐不堪,只能勉力抵抗,引起大片嘘声。 然而这正是高孝占据优势的体现,因为李秀的激將和观眾们的嘘声都没能让他分心失备,李秀察觉到自已这样只是被消耗体力,最终必败,所以才提前发起猛攻,不要命似的全力以赴。 这状况让李波傻了眼,自家小妹爱惹事的性格他是清楚的,但没想到这么找死,这种打法,不论坏了她自己还是乐城公,都不行啊! “小妹收手吧!別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啦!” 李波大喊,不顾一切地扒拉到场边,被府兵们挡住,只能隔空喊话。 李秀充耳不闻,仍是快攻打法,引起高孝灌同等的还击,两桿银枪舞出了残影,几乎水泄不通,许多人看得呆了,惊呼打出如此场面,场间二人的实力都是万中无一的强手。 忽然,李秀向后撤退,跳出会场,还没等眾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就丟开武器。 “不打了,打不过,民女认输了!” 第92章 心机 第92章 心机 这场面让眾人还没缓过劲来,现场鸦雀无声。 “啊?” 李波顿时傻了眼,直到李秀走到身边,还没反应过来:“小妹,你真不打了?” “兄长好不晓事!不让我上场的是你,让我別打的也是你,怎么说的话,跟两个人似的?” 李秀跟没事人一样嬉笑,隨后向著高台跪拜行礼:“民女胆大妄为,不知收敛,胡夸海口冒犯王威,如今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请太子发落!” 仅从李秀拜託的是太子,就知道她的確工於心计,高孝还不是王,也被她奉承了一把,加上姿容秀丽,美女求饶,很难让人生起气来。 高延宗刚刚只是说著玩的,这下是真看上了,舔著嘴角:“太子,把她赐给我吧! ? 高殷不说话,高浚就端了延宗一脚:“人家辛苦比武,不是想让你这胖子压扁的!也不知道问问太子的意思,就在这胡乱张口!” “就是,没准人家喜欢孝呢!你四哥可比你俊俏多了一一噢,我忘了,你还没和人见过面呢!”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高涣也在一旁嘲笑,高延宗不以为意,只说四哥不喜欢这调调,还不如便宜了他。 李秀还在下方跪著,眾人等待太子的意见,权威的基石闪烁出粗坯。 高殷对此非常满意,他办武会,要的就是这些,下令记下李秀的名字,武会最后一日,来领取攻擂的赏格与发落,现在先预支一些。 李波激动地捧著赏赐,这些不多,但却是太子的亲意,放在哪儿说都有面子;李秀本人却好像不是非常在意,谢过太子后呼朋引伴,带著一大帮子拥是离场,既让人厌恶这份从容,又羡慕李家子弟的快意。 同时这样轻微的跋扈,也让高殷对粗豪的李家没太多反感。 高殷汉儒君风,这点在鄴都乃至齐国是公认的,倒不是他自己的宣传,而是討厌汉儒的鲜卑人所述。而高殷要掌权,要么曲意迎合討好鲜卑人,要么就要从汉人中选拔忠心干將,无非就这两条路。 甚至高殷只要不是缺心眼,就必然就要扶持一支忠诚於自己的汉人军队,这和他的性格喜好都无关,只跟他的屁股位置相关一一即便是自认鲜卑人的高洋,也在淮南整顿了军马,高昂虽死,但南征建康的东方老等人都是高昂的汉族旧將。 而如果李家窥见到这点,提前来占位置,就有点太能钻营了。目前的表现,只能说不是没有可能,但这种就事论事、不拖泥带水的风格,让高殷颇为欣赏。 广平没有出名的李氏,兴许和赵郡李有联繫,之后让周逸查下去,弄清楚他们的底细。 李波李秀一拨人等数量不过百,看起来不多,但这只是表象。这类大族豪右不仅在城外设立坞壁自保,发展庄园经济,大量隱逸人口,必要的时候可以拉出至少数百家兵;而且重要子弟还仗著家资殷实,在都城內为非作列、或招揽游侠,这类人讲义气、重守诺、 易衝动,往往能和同道互相吸引,极易形成团伙。 此刻看上去没有多少人,但机会一到,这些侠魁登高,振臂一呼,平时依附他们的轻猾少年与好事之徒就会蜂拥而来,宗族家兵与游侠同党聚在一起,至少过千,压中了风口能够招揽上万,短时间內就能拉起一支不弱的武装。 也难怪高欢要狼狠打压他们,拓跋氏统治北方上百年,硬生生统治成了元魏,都没能消灭这些坞壁,如果高欢不下手,这些本就在河北有著家世门望以及雄厚经济的家族,未来很容易缔造出一个个国中之国。 但反过来,將他们用好了,也就会成为高殷的极大助力,也只有高殷有这个使用他们的机会。 首先便是因为齐国目前的统治基础为鲜卑人组建的两大军队,娄昭君並不是真娄氏, 而是定娄改的汉姓,她与她的孩子也都会天然的倾向於鲜卑族。 也只有成为皇帝、希望集中权力的高洋,才会脱离这个倾向,组建起淮南兵团来。 而高殷因为李祖娥的关係,本身就带著赵郡李氏的血脉,且他被视作汉人儒君,引来鲜卑人敌视的同时,自然会得到汉人们的拥护。 之所以没能得到切实的支援,也只是高殷自已没有伸出手、发出信號,给他们一个入场的机会。 高殷此时的境遇,其实和杀死尔朱荣的孝庄帝元子攸很像,只是他比元子攸幸运,头上有个大爹镇守著,他还有一定发育的时间,而尔朱荣的威胁已经迫在元子攸眉睫。 如果元子攸大胆些,放权招揽高乾高昂等人,吸收汉人豪族武装来驱狼敌虎,就真的有一线重振皇权的希望,哪怕还是落败,也不会那么快就输给尔朱余党。 原主也是如此,浪费了最宝贵的一年,但现在的高殷不会,这一年他的大都督府必须要打出成绩,还要吸纳足够的汉人武装。 在齐国上层利用高洋的虎皮拉拢部分鲜卑勛贵,於府兵中招揽汉人武装,再结合太子妃所能带来的突厥奥援,在兵权这方面,他就已经有著和齐国其他势力手腕的机会了。 而他终究会接高洋的班,成为天子,届时他多坐一日,地位就稳固一分,时间的优势在他手上,娄太后只能狗急跳墙, 她能跳得动,是因为原主不能代表鲜卑勛贵的利益,所以才会受到勛贵们的默许以及强烈反抗。 然而不论鲜卑还是汉,都只是忠於自身利益的人,高殷要做的,就是给他们开出合適的价码,让他们忘掉民族之別,成为他忠实的鹰犬。 李氏的离去是一个引子,带动了不少观眾离场,一来是因为最有看点的戏已经打完, 二来时候不早,已经申时了,再过一会儿就要日暮西沉。 过了一会儿,府兵们依照上官的指令,宣布今日募兵终止,等最后几擂打完,今日就收场。 这又使得不少人离开,因为乐城公回到了高台上,贵人们已经摆出车驾、准备离场。 斛律光想就此拜別,但高殷的热情,以及围拢上来的眾多府兵都让他无法拒绝,斛律家僕从想靠近主子,但一步步被推、最终淹没人海,见和自己女儿聊得火热的太子,以及把控著自家长子的义寧公主,斛律光只得嘆了口气,坐上太子为他安排的车驾。 才上车不久,就有眾多百姓围观,想瞻仰太子的风采,高殷也不负眾望,不断让侍从扔出赏钱,还说出恩赏者的名字: “此乃太子恩赏!” “此乃斛律將军之赏!” “此乃义寧公主与附马同赏!” “此乃斛律氏二女郎所赠!” 斛律光恨不得仰天长啸,不只是自己,太子连两个女儿都捆绑上了,生怕別人不知道大部分僧眾都已离开,只剩少部分按照高殷的安排跟在队尾,持续诵著经文,不少人拿了赏钱,跟著祝祷太子万安,从窗户窥看外边的解律姐妹再次感到震撼,虽然很快被父亲抓到怀中,仍是小声窃语:“太子不仅豪爽,还很受臣民爱戴呢!” “他还为我们积赞功德·—” 斛律光想呵斥,碍於太子在身边,只得一人给了一个小巴掌,让她们別再说话。 车厢內安静下来,斛律光偷偷窥探太子,见太子端姿正坐,仪表从容,心中不由得复杂起来。 少年储君温润如玉,全然没有天保那疯癲的样子,丰神俊朗的仪表,更像逝去的文襄皇帝。 可他刚刚那股狡诈的劲头,又像当年高王与他们谋划大事,胸有成竹的深谋。 正胡乱思索间,听见女儿问向太子:“若今日那女子胜了,你真让她当將领吗?” “没错,会让她当的,我已经答应她了。”高殷解释:“是队主,不是將领,队主只是最基础的武官。” “那要是她表现好,你以后会给她当將领吗?” 斛律姐妹表现出孩童经典的碟噗不休,高殷对此极富耐心:“立有功勋就可以升迁, 得到应有的官位和赏赐,道理本应如此,不该因性別有所分別。” “女子也堪为將?”这种幼稚令斛律光忍不住嘲笑:“想来太子不知道,女子有多麻烦!” “我当然知道。”高殷白了他一眼:“男子有擅长诗歌的,也有擅长种田的,朔州应该不擅长前两者,但也有自已精通的领域,那就是打仗。所以出现一两个適合行军打仗的女子有什么奇怪呢?” 鲜卑母权遗风重,然而让女子为將,还是太开明了一些,何况斛律光也不是鲜卑族, 他是敕勒族。斛律光还要再说,又听高殷道:“旧魏多有太后摄政,连国家都可以辅佐治理,何况是掌知一兵?朔州若看不起女子,那这些太后,朔州也不以为然?” “呵!其等倚仗国家高位,不是靠著丈夫,就是靠著子嗣—“ 斛律光忽然意识到,自己这种话对娄太后是大不敬,赶紧闭嘴,心里对太子的唇舌功夫再次深有体会。 车忽然停止行进,车外传来侍者的声音:“到了。” “到家了?”斛律姐妹发声询问,觉得路程有些短了,高殷笑著回答她们:“不是, 是咱们需要做些顏面功夫。” 说著他站起身,侍者掀开帘子,高殷等人从车上下来,对著前面的眾人行礼:“今日繁忙,未能与九叔同系而坐,实在惭愧。可我也邀请过九叔,九叔何未赏光耶?” “至尊事重,叔不得不相隨。” 高湛双臂交叉,横於胸前,冷冷看向斛律光。 第93章 拉拢 第93章 拉拢 高殷所停留的地方,正是长广王府。 从北城到咸阳王府,这里不是必经之路,然而高殷的车驾偏偏走到了这里,出於礼仪,高殷不得不下车寒暄几句。 “免得日后被九叔念起,又说侄儿不亲近叔叔们了!” 高殷笑著,介绍另一侧的两个叔叔:“三叔与七叔也在,不如把他们唤过来,和九叔敘敘旧?” “不必了!太子举办武会已是辛苦,我又怎能打扰诸位休息呢?还是改日再畅聊吧。” 高湛面色微怒,双手掐入肉里,才控制住情绪。 “没关係,步落稽!总有我们算帐的时候!” 高涣大喊,让高湛又惊又怕,脸色变幻,看向斛律光:“哟,將军也在呢?” 斛律光神色晦暗,在娄太后的子嗣里,高湛是绕不过去的一环,贪图享乐数倍於人, 性格又喜怒无常,若不是娄后亲嗣,早就被收拾了。 不过斛律光不想交恶高湛,於是行礼道:“见过长广王。今日恰逢其会,被太子邀请上台,光也只是干坐而已。” “干坐?只是干坐而已吗!” 斛律光儘可能暗示,但高湛没听懂,或者不想听懂,声音高亢起来:“坐都能坐出满场的救勒歌来,將军还真是厉害!难怪西贼惶恐將军虎威,莫不早日回晋阳去,否则没了將军,我怕西贼趁机打进国来!” “长广王有话尽可直言,何故讥讽?” 斛律光虎目圆睁,染上怒意,这种事他也不想的。 “將军还不知道吧?现在您不是西安县子,而是县伯,至尊给你晋爵了!” 骂不了姓高的还骂不了你? 高湛再也不住,阴阳怪气:“將军运气真好,不用上阵,隨太子转一圈就能晋爵, 若是多转几圈,想必侯爵公爵,乃至王爵都不在话下了!要不从现在开始,湛就唤您为咸阳王吧!” “长广王慎言!”斛律光忍不住怒喝:“我父此时就在普阳,为国家守疆土,长广王何故说此狂言,令人心寒!” 父亲死,儿子才能袭爵,斛律光能成为咸阳王,就代表解律金去世,高湛的话接近於诅咒了,因此斛律光再不想和他起衝突,也得怒斥高湛这种言论。 见他还敢顶嘴,高湛顿时大怒,气急败坏地走向斛律光,斛律灵斛律珠抓著父亲的衣领,头一次见父亲和长广叔叔爭吵得这么激烈,嚇得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哭。 “坏了坏了!”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高殷连忙挤在两人之间,打著圆场:“殷今日不过是来问候一下九叔,聊表心意,怎么就这样了?” “九叔也是,朔州乃直爽之人,我念其门忠勇,献武倚重,所以令人奏敕勒歌以娱气氛,九叔何必计较呢?” 见到高浚高涣也在靠近,高湛心里顿时又打起退堂鼓,如果现在被这二人捉住,暴揍一顿那他可就丟死人了,事后还没地方报復。 虽然不大可能,这两人也不敢再惹出事件,於至尊跟前晃眼,但万一呢?要是高殷收服了两人,让他们出来把自己活活打死了怎么办呢?这些庶子的命,可比不上自己娄后嫡子的命! 都是这个小杂种!那天也是,今日也是,一直在碍他们的事! 他怒气冲冲地看向高殷,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凶恶,见高湛愤怒的样子,斛律光生怕他也把太子给伤了,连忙揽住太子,把他护到一边。 这个场面落入高湛眼中,更是坐实了他投靠太子,火气大盛。 “將军体谅一下,千万不要对九叔动手啊!” 说这话的时候,高湛分明警见高殷嘴角压不住的笑意。 他气愤至极,却又拿高殷没什么办法,高湛回望四周,才想起此处人多眼杂,骂战有失风度,於是端回架子,冷麵道:“天色已晚,太子还不回宫?我侍奉至尊一天,也够累了,恕不远送!” 他又看向斛律光:“至於你———哼,好自为之吧!” 若不是场合不妥,高殷简直要爆笑出声。 他对斛律光极尽拉拢,但取得的效果,还不如高湛只言片语的十分之一。 他今日所做的种种,最后都容易忘却,但高湛的仇视,斛律光却不能忽视,仇恨往往比爱更有生命力。 高湛不住恶意,如此一来,斛律光就会衡量、审视娄后一派,最终犹豫不决。 只要他最终选择坐看自己与高演斗法,娄后得不到斛律家的帮助,那高殷就算赚了, 若是能再保证斛律家的利益,那拉拢过来不是空谈。 回去的路上,斛律光默然无言。 长广王怎么就听不明白自己的话?现在算是得罪死了罢? 即便他父子手握重兵,说话在晋阳掷地有声,可如今主政者,毕竟是高氏。 文襄骤崩那会儿,天保仓促接位,比以往更仰仗他们的力量,可一登基,马上就开始打压,为此甚至不惜亲上战场。 娄后常言,汉家儿得位,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可如果是常山王得位,长广王仍是重臣,甚至比如今更重要,那时他们斛律家还能得了好吗? 斛律光深感无力,权力的漩涡卷了进去,隨风起势的同时就难以脱身。 太子送他回到府中,没过多久,天子的詔书就到了:“解律朔州忠勤可嘉,进爵县伯十斛律光接旨,心里觉得这是他接受过的最苦涩的封赏。 高湛回到府中,换出和蔼的面目接待宾客,然而府外的口角已经传入眾人耳中,欢庆的气氛没有维持太久,宾客们就纷纷离场。 高湛颇为不满,但也没再生气,而是转向书房,宴请真正重要的访客。 “让苏寺正久等了。” 苏琼正在欣赏高湛收藏的珍宝,见高湛本人到来,行礼道:“长广王还记得下臣,珍之感激不尽。” “唉,勿说这话!你可是我们齐国的忠臣,这些珍宝都不如你苏珍之,看上了哪些, 儘管挑去!” 高湛像是感慨,又像意有所指:“可惜,你现在的官位仅仅是大理寺正,即便做廷尉卿都是小用了,也不知至尊如何想的!” 苏琼笑而不语。他此前也不是没打击过高湛的党羽,高湛可没少来找他事儿,还是至尊体谅他,否则他早已倒台。 所以高湛这番套词,他是不相信的,只是一边用宴,一边逢迎高湛。 果然没过多久,高湛就暴露了心思,先是说鬼话夸讚天子的治德,然后慢慢的提出一些不足,最后说起对国家未来的担忧。 “唉,太子今日之举,你也看到了。对我这个叔叔都不尊重,何况是天下人呢?” 高湛说著,掩面欲泣,他拙劣的表演是最好的调味,让苏琼听得津津有味, “前些日子,他不是放走了数百名死刑犯么?这太不像话了!毕竟是国家律法制裁的罪犯,怎么能一言而决!” 高湛说著,借著饮酒,偷偷观察苏琼的神色,发现他面色变得严肃,不像刚才那样轻鬆,顿时明白六兄说的没错,苏琼果然在意这件事。 第94章 宵谋 第94章 宵谋 “太子所为,自有道理,臣下不好揣摩。” 苏琼饮了口酒:“为臣之道,以敬慎为要。” 高湛听不懂,一敲桌子:“说得正是!但若是主上思虑不深,我们做臣子的,也要替他谋划谋划吧?” 苏琼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被邀请而来,虽然不是正宴,但进入秘室,宴席丰盛所谈之事非小。 长广王仪表瑰杰,风度高爽,但性格喜淫好侈,聪明劲儿也都用在玩乐上,说他想为天子分忧,就是个大笑话,又提到了那批犯人,想来是要利用他,与太子打擂台。 这种触霉头的事情,苏琼自然不想参与,可直接离场,会落了长广王面子,所以他只顾饮酒,打算不胜酒力。 只是高湛今日似乎真要做个忠臣,絮絮叨叻说了许多武会的疏漏和安全问题,难免会藏污纳垢。然而这些事情不由大理寺管,苏琼只管决正刑狱,心里毫无波澜,他甚至觉得一个都没到场的人,说的像亲眼看见的一样,用心不要太明显。 而后高湛转口,说起太子释放的那些死刑犯,有的在家乡为非作岁,有的文犯起了案子,苏琼只是含糊回话,说之后会去调查。 “唉!这些都是小事,可小事都没管好,怎么能成就大事?太子还要搞什么齐律,想来也不过一时起意,过些日子,就没消息了!” 高湛的言论有些过分,苏琼不得不提醒他:“长广王想是醉了,不如今日尽兴到此, 改日再欢饮。” “我没醉!”高湛为了证明,又猛喝了一大盏,苏琼一边称讚他豪迈,一边盖住酒壶,让他不要再喝。 “鸣、呜鸣”高湛忽然捂住脸颊,隱有泣声,同时还扯住苏琼的袖子,苏琼有些尷尬,只得发问:“长广王这是?” “我是为寺正而泣!上有昏暮天子,下有乖戾储君,行为皆无法度,纵使寺正宽平, 又能挽回多少国威呢?” 苏琼闻言,急忙回道:“原来不是长广王醉了,而是我醉了,这些话我听不仔细,长广王也切勿当真。” 高湛不依不饶:“我听人言苏珍之既直且正,名以定体,京师呼为“断决无疑苏珍之”,原是谣言耶?” 这么一问,反倒把苏琼的傲气问出来了:“流言胡讽,本不可信,长广王自以为然我又能如何?” “那好,眼下就有一件大案正在发生,若无人出头,则被太子所掩盖。寺正若能秉公处理,既可纠正太子的过失,又能维护国法,还可以出一口恶气,就是不知寺正敢不敢伸张正义?” 他鬆开苏琼的衣袖,苏琼倒不急著走了,来回步,在想要不要蹭这个浑水。 最终,他还是坐下了:“长广王可尽言,琼只是出於寺正的职责,维护国家的法理, 除此以外,再无他事。” 高湛大喜:“好!苏珍之,我就知道你是直臣!” 高殷送完斛律一家,还在几位王叔府中逗留了片刻,回宫时天色已晚,就连高洋都已经和李祖娥睡下,没找他谈话。 虽然在各府中都吃了些东西,但他才十三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入宫的短短路途加上这一天的操劳,让高殷一下车就感觉飢饿,於是下令让膳房做些宵夜,他在书房里处理事务,吃完了就休息。 “这几日小心些。”周逸进入屋內,就听见高殷的叮瞩:“我怕有宵小作乱武会,你让那些人都给我盯紧点,该准备的准备好,不要出了岔子。” 周逸领命,一一匯报今日的发现,经过高殷的指点和这些日子的训练,辑事厂已经运转了起来,那些侦探都是挑选出来的人才,身家又多为清白,得了太子之恩活命,又能用太子的威势,可谓一朝登天,做事忠诚又勤快一一毕竟他们不想被送回去放生。 至於为什么清白之人还会成为死刑犯,这就是齐承魏制的特色了。 比如商朝法律规定,把灰倒在街道上的人要处以刑罚,孔子对此的评价是“知治之道”,认为灰尘在街上扑面脏人,人们就会生气,生气就容易斗殴,殴斗则扩大规模,最终导致家族世仇。 先不说孔圣人是怎么得出这个逻辑的,他最终的结论是,人们不倒灰很容易,而重刑让人们厌恶,所以人们就会为了不受刑而做容易的事情,也就是不倒灰,这就是治理国家的办法,所以倒灰就受刑,是合乎道理的。 然而这个理念,隱含一个恐怖的逻辑,既国家不用考虑律法的合理性,就能隨意制定法律逼迫人民就范,法律的权能就此落在拥有制定权的国家统治者、拥有解释权的士大夫,以及执行权的官更手里,奴役看百姓。 让一个既得利益者,或者不会被处罚的人去解释,那这条法律就永远没有缺陷,毕竟他不会因为这条法律的缺陷受损;但那些真正被法律所迫害的人,又没有能力去修改这条法律,这些供御囚就是受到了这样的困境。 拓跋鲜卑还是部落联盟的时候,有简单的习惯法,但后来发达了,入主中原统北百年,適应中原的魏律该是个什么样子的,鲜卑人搞了很多年,也没完全搞清楚,可能孝文帝的思路比较好,搞了个《太和律》,但后来僵化了,跟不上时代的发展。 而后到了东魏,军政和国政事务繁多,已经不统一了,没有强大的皇权支撑,法律也沦为了官员们的玩物,称之为“变法从事”。 高洋刚登基的时候,因为革故鼎新,官员们都还奉守国法,然而天保六年以后,高洋逐渐昏丧,用杀人来满足心意,这时法律的初衷,就从竖立高氏威严,维护齐国统治,变成了取悦主上,杀人媚人。 既然思路变了,那执行也就变了,齐国人民赶上了好时候,无论是贼盗的还是违制的,诈偽的又或者是毁损的,都有很大概率升级为最高规格的死刑和典藏版虐杀。 许多人甚至被诬告造反,或怀念旧魏、毁大齐而被捕入狱,这已经不是人们违背法律而变成了罪犯,而是自上而下被扭曲的法律强迫看人们变成罪犯。 其中的確是抓捕了一些罪大恶极的犯人,他们也应该遭受处刑,但更多的是被恶意曲解的法律框住的普通人,成为了满足高洋杀戮欲望的贡品。 所以高殷从杨那得到了这批死刑犯的资料后,將其中可以用的人筛选出来,分成不同的类型,“凶犯”,“清白子”,“不良人”,“百姓”。 凶犯已经被他暗中处死,留在辑事厂的是清白子,不良人和百姓则另有任务。 匯报完了事情,周逸退下,膳房带著宵夜而来,高殷正准备用膳,忽然传来通报,说段妃又差人来送宵夜,高殷便將自己膳房准备的宵夜送给了近侍,吃起段华秀送来的。 等用完膳洗漱、准备睡下,门外又有人求见。 “谁?” “是奴婢李鹤。” 高殷有些发困了,但还是让他进来,打著呵欠:“何事?” 王氏庄园里,王晞去往一座別院,依照暗號敲门。 过了片刻,门被打开,王晞命家僕守在外边,独自一人闪身入內。 院內只有一个汉子,等进入屋中,他上了门门,才敢言语:“王君深夜来访,不知有何事?” 王晞带著酒菜,笑道:“许久不见,特来与君小酌。” 汉子知道他有事,坐等他摆开菜餚,王晞还没动,他就先夹起来吃了。 “王君今日带来的酒菜,倒是比往日丰盛许多。看来,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王晞提起酒壶,为汉子斟满一杯:“君果然敏锐。今日前来,確有一事相商。” “无王君相助,向已亡於暴君之手,不妨直言忧虑,试为王君解之。” “君快人快语,在下倒有些捨不得了!”王晞抚须,神色渐渐凝重:“太子高殷,君知否?” “暴君之子,谁人不知!”汉子將肉放入口中,狠狠咀嚼:“不过是悍悍作態,將来亦是暴君!” “正是。天保已让齐人惶惧,怎可再来一个天保?近日,太子在城中大张旗鼓举办武会,招揽府兵,君可听说了?” “还有这事。”汉子微微一愜,隨后冷笑:“果然,此前所谓儒弱,不过是其掩饰, 年岁到了,就会和其父一样发癮癲。” 王晞轻咳:“君在我家庄园隱姓埋名,虽无不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这武会,倒是个机会。” 汉子闻言,放下筷子,抬眼看向王晞,眼中带著几分玩味:“哦?王君的意思—是让我投奔太子?” 王晞点了点头,压低声音:“以刘君之武勇,若能在武会上一展身手,必能得太子青睞。到时,便可顺理成章地进入他的大都督府。” 汉子眯起眼睛,语气悠悠:“王君这是要我去给太子当狗?还是说,另有打算?” 王晞轻笑,眼神冰冷:“若刘君能埋伏在太子身边,日后对我们大有神益;何况君就不想报仇?” 汉子脸色微变,闪过一丝恨意。他沉默片刻,缓缓道:“王君果然深谋远虑。不过他既是太子,想必身边高手如云,我若贸然行动,恐怕难以脱身。” 王晞摆了摆手,语气篤定:“刘君不必担忧,我已为你安排妥当,君只需在太子面前显露身手,取得他的信任即可。至於其他,在下自有安排。” 汉子盯著王晞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王君这是要借我之手,给太子一个教训啊。此事若成,我能得到什么?” 王晞反问:“君还能得到什么?还想得到什么?人活一世,不图功名便图富贵,然而君族皆已遭戮,只余一幼子,在这齐国,还有什么可以留给他的?” “唯独名望罢了。” 汉子听罢,闷下一口酒,王晞目光避开,任他內心挣扎。 忽然间,汉子拍案而起,双目迷离,眼角布满血丝,似是醉了,又似清醒了。 “好!再这么躲下去也不济事,我刘向这条命,就还给王君了!” 第95章 李广 第95章 李广 时间过去的很快,转眼就来到第七日,武会最后一日。 这其中涌现出许多优秀的武人,如云吐延举荐的羽破多郁、和下罗,是出自六坊、 鬱郁不得志的旧宿卫武者,如今顺利入了府,与其他两个叫做高舍洛、利叱乙的头领一起,一共率了三千左右的同党来投; 以李波李秀为首的豪族侠魁,各自聚揽同伴和党徒占据一角; 还有些许散人,像高千里这样父祖势力衰弱,自己不受宗族扶持的落魄子弟,从沧州闻讯赶来的盐户高珣,以及乾脆就是普通百姓,来试著碰碰运气的农户竇青、杜兴、刘宠。 其中最特殊的就是一个还俗的僧人於义,称自己此来不是为了得到赏赐,而是佛祖命他献上经文,呈上一部《首罗比丘见五百仙人並见月光童子经》,宣扬月光童子当出世。 高殷当即任命於义为大都督府沙门曹,亲自焚香祷告,吟诵佛经,在场眾人屏息凝神,俯身叩拜。即便是不信佛者,也被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染,心中对太子生出几分敬畏。 檀香纷纷,青烟繚绕,隱没了太子的身形,太子的声音也接近不可闻,但钟声奏响, 现场摆放了诸多佛陀的掛相、雕像和绘图,配合在座僧尼的诵经声,补完了眾人在脑海中对太子诵经的想像,庄重而意义不明的仪式增加了高殷的神力,所谓的佛子滤镜,就在此刻被加上了。 接下来的擂台武战也充满了这种氛围,仿佛刚刚的仪式请来了漫天神佛,高殷也在这最后一天取消了诸多阴暗的规则,力求一个乾净的收尾。 擂战结束后,诸王经过討论,选择了一批表现最为出眾的武人,高睿宣布这一结果, 又命令武人们按顺序入场,说些欣赏、勉励的话,当眾授予赏赐,包括金银、兵器、马匹、军职。 其中更优秀者,会被叫上高台,与贵人说话,亲自奖赏,这不仅是荣耀,还是一层最浅薄的人脉,只要对应的贵人不倒,这些人未来便可以通过这层关係搭线攀附。 轮到李秀时,出现了一些小插曲,高殷召唤的不只是她,还有她的大兄李波二兄李文,周逸已经將他们的事情探知清楚,他们广平李氏不仅和赵郡李氏没有关係,相反还有著多年宿仇,想来是一群想要攀附贵人的地方豪族。 这个群体弱於士族,常常被称为“县姓”、“洞主”,但在自己的家乡很有实力,族中积赞了许多土地以及大量被隱匿的人口为奴,许多士族也是从寒门发展为豪族,进而得到机会入仕改变家格,比如已经去世的勛臣李元忠,高欢甚至说当初是李元忠逼著他起兵。 李元忠也確实有著这个能力,彼时盗贼蜂起,清河郡五百名守军想要回朝,因为道路堵塞而投奔李元忠,李元忠只派出了一名奴僕,说若是遇上贼人,就说是李元忠放他们过去的,由此一路上通行无阻,群盗躲避;他的族人李被高欢写信招揽,李就带看书信和数千人马投奔高欢。 能在北方混到现在的士族,多数是更进一步的地方豪族,地方豪族逮著机会,也想取而代之,乃至出现豪族冒称士族的情况。 与其说同姓互残,不如说正因为是同姓,才要夺取对方的资源。因此大士族对他们往往比平民更忌惮,豪族也捨得出钱出力,迎合贵人;毕竟权力场是一个有价无市的买卖。 而现在,高殷就打算和他们做这种买卖,广平李氏出人,高殷出钱出官爵,只要紧紧追隨高殷,高殷就会让他们有著成为真正的“赵郡李氏”的机会。 没有人比他这个身怀赵李血脉的齐国太子更合適了。 一脸懵然的李波李文被带上高台,他们正羡慕著小妹被召见呢,马上自己也被府兵带了进来,途中瑟瑟发抖,生怕是贵人生气,要拿他们开刀。 最初得到赏赐的时候,李波倒是开心极了,但冷静下来,想到妹子的出格举动,又开始担忧贵人会不会因此不满,送的礼物是標记,日后找个强盗的帽子扣上,把他们杀了。 李秀开著玩笑说让兄长不要担心,官兵若真打过来,数千人的话他们李氏坞壁也能撑个几天,实在不行就逃跑,落草为寇也不是不能活。 族中宗主也安慰他,说这是好跡象,让他不要胡思乱想,李波也就渐渐安心。 今日再次来到北城,突然发生意外被召见的状况,李波心里顿时惶恐,觉得小妹太骄纵了,现在害了自己,当初就不应惯著她。 “你兄怎么一直在发抖啊?” 高殷看向李波,衣服下摆以及隨著主人颤动而起舞,李秀將哥哥摁跪,自己也俯身跪地:“乡野村夫,没见过天潢贵胄,欣喜之余不能自已,请太子恕罪。” 双膝跪地,李波的心绪也就安寧了,学著小妹的话重复了一遍。 高殷对他们恭顺的態度颇为满意,近看李秀的姿容,还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沉吟片刻,想了想:“你们年齿如何?” 家族的事情,由李波代答:“草民李波,今年二十有三,弟李文二十,小妹李秀,年方二八。” 原来只比自己大三岁。 “你战胜四擂,已经有入府的资格,让你做本朝木兰也未尝不可;但你又与我们打了赌,还主动认输了——你觉得,我该如何发落?” 点出她的战绩、让她自己说话,就是给她台阶下,李秀领会这个意思,连忙磕头:“草民虽是女子,亦颇知忠义二字,愿赌服输,死而不悔。” “触威犯上,广平李氏也一併由太子处置,若民女当死,请同时斩吾兄妹三人之头,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啊?” 李波都听傻了,忍不住抬起头来,马上又被人摁下去。 在场的贵人都忍不住发笑,哪有上来领赏,却说求死之语的人? 高殷等人更是觉得可乐,她用了《演义》里的台词,隱约表示了自己仰慕的人其实是太子。 高延宗想说些什么,被高淹所制止,不甘心的坐回去,孝灌贴近高殷耳旁细语:“这女子精明有趣,太子不如留在身边,以供侍奉?” 高殷白了他一眼:“我是来招兵的还是来纳妾的?此次是为了选拔壮土,不是选人为奴作婢,她既然有武勇,就应该赏赐,不过说起来,是你和她打的赌吧?” 高孝美男皱眉,只听高殷对李秀说:“如何发落你们,我已经想好了。” “李波李文,你二人是否愿意入我大都督府充一府兵?” 李波不敢不从,李文略有犹豫,也答应了下来。 “至於你嘛·就不能太轻鬆。这样吧,你就做孝灌的徒弟,以队副的身份留在府中,受孝节制。” “太子!” 高孝的错,让高殷略有些得意:“你就好好锤链一番,为我大齐培养出个女李广吧!” 第96章 拿下 第96章 拿下 太子已经打定主意,高孝也没有办法,认下了李秀这个徒弟。 这也是常理,李秀以女子之身入府,实在太过招摇,背后没有个靠山,很容易为人所害。现在有李秀做大显眼包,对其他得了赏赐和普阶的兵土,未能得赏的府兵嫉妒之情会梢微轻些。 流程即將走完,接下来就是大都督府的內部事务,登记名录、安排编制,进而整军训练,马上就要结束武会,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打著司徒旗號的府兵涌入会场,驱散开人群,高湛骑著大马闯进来,脾会场。 “是长广王!” “他怎么来了—莫非天子也要来了?!” 眾人惶恐不安,想要逃走,却被府兵们拦住去路,不允许他们擅离。 “太子做的好大事!!”高湛此时兴高采烈,仿佛在与老友打招呼,全然没有前些日子的剑拔弩张:“北城这些天属实热闹,九叔实在按捺不住,特来捧场,太子不会怪罪吧?” “您来就来吧,可带这么多士兵,怕不是太热情了!” 高睿低声向高殷匯报,这些人不是司徒府的兵,司徒虽然开府,但实际职能已逐渐虚化,成为荣誉性头衔,这些人实际上是高湛长广王府的僚属,高淹还在其中认出一些自己京畿府的部下。 高湛是不可能越过高淹,私自调动京畿府土兵的,所以能调动他们的,只有皇帝的詔令。 高殷制止住部下们的骚动,上前发问:“至尊要来此吗?” 气氛为之一凝,都在等著高湛的答案,高湛故意慢悠悠的回答:“至尊已全权委託於我。” “我想也是。” 高殷左看右看,也没发现领军、护军等府。 领军府由领军將军管理,负责宫廷警卫和皇帝车驾进出、督率仪仗侍卫,中领军、左右卫、护军管理的区域和领军不同,但职责差不多,所以没看见他们,大概率就不是皇帝亲巡。 然而百姓不知道这些,只以为天子要来,全都跪拜在地。 只要不是高洋发癲,高殷在鄴都就不怕任何人,尤其是眼前的高湛:“九叔来此何干?” 高湛得意洋洋:“特来捉捕逆贼!” “噢?那逆贼在哪?”眾人面面相,高殷反问:“九叔人马齐备,想必是有了证据,才如此兴师动眾的吧!” “太子所言极是!寺正,请带人出来吧!” 从高湛身后,走出来一队人,苏琼带著大理寺的吏员,吏员们推出一座槛车,而苏琼则走近太子,向他行礼。 “太子。” “哼!苏寺正,你也知道此事?” 知道却不提前告知,就是对太子的不尊重,苏琼只能回答:“事起仓促,怕打草惊蛇,故未提前告知。” “防的是蛇?防的是我吧!既然这样,詔书何在?” 高湛身边的官员拿出一卷帛书,与苏琼的一起交到高殷手中,上面写著缉捕逆贼刘向。 “实在抱歉。我等查到逆贼刘向就藏在大都督府中,唯恐其会逃亡,又或者有同党替起掩护,只能在此时缉捕。” 苏琼话语中带著歉意,但內容却不容置疑:“其能逃亡日久,必有同党庇护,我等恐伤了太子顏面,才去请至尊的詔书。” “正是!”高湛眉飞色舞,话语中掩不住阴阳怪气:“我们要好好排查现场的所有人,包括太子新募的府兵,一旦发现刘向及其同党,便就地捉拿,若有不周到之处—还望太子体谅啊?哈哈!” 他大手一挥:“上,把刘向找出来!” “我看谁敢!” 高殷向前一步,大喝制止府兵,於高台上怒斥:“这是大都督府的武会,有什么事, 也要大都督府自己解决,尔等擅闯武会,已是犯了禁例,还要在我这里拿人?” 高殷指著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府兵:“我先拿了你!” 康虎儿会意,上前抓住那人,將他提起又拋出去,那人重摔在地发出惨豪。 高湛没想到高殷会这么刚硬,气得举起帛书:“天子詔书在此!敢违抗者,视作叛逆!” 这话一出,大都督府兵们都不敢动弹了。 他们原先就出身京畿府,和眼前这帮高湛所带的府兵是同事,对方还有皇命在手,自已逆太子而顺至尊,在程序上毫无问题。 就连高浚、高涣都不敢动他们的府署,高睿指挥少量敢於听从命令的府兵,与云吐延等人一同堵在高湛人马行进的路上,护住在场的鲜卑武人,两方谁都不敢先动手,但气氛紧张,喝骂之声不绝,看上去很快就要爆发衝突。 佛子的皮相被风吹散,清净之风荡然无存,盘旋在会场的只有储君和宗王,皇权之海分流出来的两道溪流交匯之声。 高殷转头嘱託:“孝珩孝延宗,你们退后,不要动手,否则对你们的处境不利。” 高孝珩连忙点头,带著后怕的神色向后遁去,这让太子这边看起来变得虚弱,高湛的人马又向前压进了一些。 高延宗脸色有些苍白,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可这不怕的基础来自於皇帝,如今要直面皇帝的命令,他还是有些胆怯的。 “四哥,我们也—” 转头看向四哥,高延宗头皮发麻、寒毛乍起,只因为见到四哥正在提弓搭箭,瞄准长广王。 “太子不利,就是我的不利。谁欲对太子不利,我就对他不利!” 高孝鬆开箭弦,箭锋泛著日芒,带著肃杀之意,在高湛的耳边奏起破空声。 高湛头上的髮髻被射断,垂落大段黑髮,把高湛嚇得惊慌失措,跌落下马。 更多的弓矢指向高孝,高殷走到他身侧,令他们投鼠忌器,执行命令是一回事,伤了太子绝对是死罪,只能这么对时看。 在贵人的棋盘上,他们只是棋子,何况长广王精神抖数的怒骂声,就说明了他没事, 更不值得为此送命。 “高孝!你疯了!” 高湛双目赤红,他没想到最莽的还不是太子,而是这个庶出侄子! “皇叔,这是提醒。”高孝手中弓弦绷如满月:“这里是大都督府营地,我是大都督府骑兵参军,一切唯大都督是令。” “逆大都督者,皆是我府之敌!” 府兵们为他凌然的气场所,下意识地后退。 云吐延忽然骂了句鲜卑脏话:“乐城公这么有种,我都看得血热!” 他对这群刚招募的府兵们招呼:“他还是为了保护你们,不来帮忙撑场,还要跪著等死吗?!” 和下罗眉毛颤抖,和羽破多郁对视,两人便带著同党跟在云吐延身后,顿时形成黑压压的人墙。 高湛带的人手並不多,只有两千之数,见有人违抗皇命,他们慌了神,不断向后退去。 高湛没有办法,只得大呼:“太子!你要违抗至尊的命令吗!” 高殷有些焦急,他在等著一个消息,在这之前不能让高湛率领的府兵行动。 他压住高孝灌的弓箭,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还有宦人尖细的声音:“至尊—有詔!” 高殷大喜,对著一个方向大喊:“拿下!” 第97章 不良 第97章 不良 今日早些时候,高湛向高洋请旨,说太子的武会上有贼人闹事,希望能调动一些京畿兵去帮忙维持治安,抓捕贼人。 “你怎么知道?太子知道吗?” 高洋斜眼警视,高湛忙不迭回应道:“这是苏寺正查出来的,和此前逃亡的逆贼刘向有关,我等怀疑有人藏匿他,想捉出幕后之人来,发现他逃向大都督府——“ 高洋轻哼,高湛便伏於地上:“当然,臣弟知道太子不会做此事,可难保下面之人藏污纳垢,玷污太子的清白,臣弟也是为太子著想。” 高洋不置可否:“苏琼也是这么觉得的?” 高湛称是,高洋想了想,同意他的请求。 等高湛走后,又有人求见,高洋没有马上搭理,饮酒作乐,过了一段时间猛然想起, 才召进来,发现是太子的东宫府人李鹤。 感受到高殷的目光以及动作,早已有所准备的几名府兵动手,猛衝过去把表现出眾的武人刘宠和其他几名武人扑倒。 绑缚住后,他们將刘向扛到高殷身边,高殷指著他:“苏寺正请看,这是不是你要抓的刘向?” “这就是刘向!”苏琼身边一人大呼,又马上道:“太子殿下聪明神睿,既然贼首已经就擒,可否交给我们大理寺审讯?” “噢,这时候我又聪明神睿了!” 高殷冷笑:“除了刘向,还有同党要抓不是吗?诸位看个清楚,还有哪些人是刘向同党,要不连我一併捉了,给你们审个够!” 这话太重了,大理寺的官员们直呼不敢,此时李鹤已经靠近了,他从马上跃下,同样举著詔书让眾人散开,將詔书呈於高殷身前。 “做得很好。” 高殷打开詔书,宣布里面的命令,大意是他发现了刘向的踪跡,於是故意引他入大都督府,想要一併出他的同党,等今日武会结束,就会將他们抓捕审讯。 “怎、怎会如此?” 高湛额头生汗,太子怎么知道刘向的?为了改变他的体貌,这半年来让刘向胡吃海喝,体型都大了一圈,又剃短他的头髮,装作还俗的僧人,肤色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让旧人相认,他们都认不出来。 所以不应该啊,难道是有人泄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他看向苏琼,苏琼却不说话,站在那儿听候高殷发落。 “长广王,你还要捉人吗?” 高睿高声询问,高湛下不来台,於是大呼:“刘向虽然就擒,但同党尚在,不彻底清查,怎能叫人安心?何况太子此前释放了上百名死囚,既为死囚,便多有不法,谁知道他们这些日子,又做了哪些罪事!” “好啊,长广王想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就亲自问他们好了。” 高殷让人递过去一份名单,高湛惊疑,念起其中一人:“马炎!” 会场中马上就有人回应:“稟长广王,草民在此,这些日子在家耕种,只有这些日子出门参观武会。” “魏牛儿!” “草民在!和前面那兄弟一样,不过我是在家睡懒觉!” 场中扬起笑声,让高湛面红耳赤,他不信邪,隨便翻找名单,还倒回去问了重复的人,可无论怎么问,都有人回应他,內容丝毫不差。 他想不到,那四百名死囚犯,高殷其实一个没落下,都有了安排。 在当初释放的时候,就將他们划为四等人,前两等分为凶犯与有些才能的清白人,这些人留在东宫內使用,其中的凶犯被单独列出,私下告知其他人,让他们想办法製造意外將前者杀死,这样既磨练技巧,又能坚定他们的心性,更加离不开太子,而且惩罚的是真正有罪的人,能让他们心中梢微好过一点。 后者则分为不良人与百姓。 百姓是纯倒霉的普通良民,给些粮米放回去后,高殷也不对他们做要求,只要好好过日子就行,唯独留给他们一些与不良人联繫的渠道,如果他们收到什么重要的消息,可以通过这个来换取赏赐。 不良人则是最重要的一环,这个群体中的许多人是很难定义的,大恶不犯小恶不断, 站在善恶的灰色区间中。 例如有些人偷鸡摸狗,算不算强盗?可他们所窃之物不多,只是拿来餬口而已,却一时不慎被抓,又很幸运的成为了死刑犯。 反过来,也有些是为了他人出头、失手犯了错的,被骗替人定罪的,抢劫大户劫富济贫而失手的,乃至桀驁不驯衝撞上官被拘捕的,这类人杀了就太过,但又不好留,留下来又多生事端。 严格来说,早年的刘邦、刘备和高欢其实都算这类人,和他们比刘裕都算老实巴交的农民,尤其是刘备。 许多人以为刘备是只会用哭来算计人的腹黑,然而刘备的真实底色是刘华强,族中人出钱供他读书,但刘备的才能很明显不在这儿,而是在混社会上,喜欢结交豪侠,少年们爭相依附,然后中山的大商人张世平、苏双经常在涿郡贩马,对刘备“见而异之”,就经常给他很多金银珠宝,刘备因此得以聚揽部眾一一这段描述反过来理解就是另一回事了。 很多人觉得刘备运气好,刚上线就抽中了关羽和张飞两个史诗武將,其实刘备身边这种人一抓一大把,关羽张飞是运气好没死掉熬出来的骨干,队友死光触发羈绊叠出来的光环,一群猛人里带头的那个怎么会不是猛人,能让两个双红棍服气的,只能是一个更厉害的黑社会大哥。 这种人,从战国到明末,都是车载斗量、不可胜数,特別是燕赵河东这几块地方,很容易集团化,李波李秀都算这种群体。 高殷真要计较,能抓出一大把罪名来重惩,可这样他在游侠中的名声就完了,完了就完了吧,他毕竟是太子,但没有诚意,也无法再利用他们了。混游侠的儿郎们讲究的就是一个轻財重义,任侠有气,所以高殷才写《三国演义》,在中下层推广他的影响力,让游侠们通过他的书仰慕太子,並认为太子能理解他们。 对这些人可以杀死,但关不住也管不住,要用財货、地位来跟他们对话,再披上义气的皮作为修饰,就能够驱使他们做事一一实际上朝堂也是如此,只是大家批的皮不一样。 所以这些不良人,就作为高殷散播在乡间民野的眼线,既承了他的救命之恩,又拿了他的钱,家庭住址妻儿性命都掌握在辑事厂手中,用恩义和权力牢牢控制著,江湖上有什么事,都能第一时间为高殷通风报信。 反过来,这些人也会因为和太子搭上了线而感到庆幸,若是没有太子,当时就被至尊杀死了,没死也会被狗官和“鼠精”恶整,心中涌起对太子的感激。 “这、这些都是有罪之身,凭什么释放他们!” 高湛没词了,只能死扣这点,尽力表现自己行为的合理:“国家有法度,这些人岂能由太子一言而决!” 第98章 鼠王 第98章 鼠王 高湛很委屈。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只要他举起天子的詔书,太子就会惊慌失措的避开,连带他的府兵也都不敢动弹,像战俘一样任他捉捕,这小杂种刚刚树立起来的威望就会被他践踏在脚下一一怀!什么佛子! 可太子居然在他之后请到了天子的詔书,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哪怕只是为了维护体面,至尊也不会先后发出两道相反的詔令,否则就显得他这个天子朝令夕改。 高湛这才明白,这对父子又在打配合,而他傻乎乎的钻了进去,成为了网中鱉! 为了挽尊,高湛才提起高殷释放那群死刑犯的事情,试图让民眾认为高殷玩弄律法:“用朝廷的权威施加自己的恩义,自古以来就是违法乱纪!作为叔叔,我可不能眼睁挣看看太子做这种事!” 高殷忍不住捂嘴窃笑,面露嘲弄之色:“九叔给的罪名真重!” 高殷直接扩大格局,谈起了天命:“旧魏的德行不能承袭,欺世盗名者遍布全国,君主被杀、朝廷危亡,天下虽大,將非魏有。幸有我大齐献武皇帝奋扬灵武,剪除危难,令日月重悬,国由再造,让河北的战火平息,使黔首们重建家园,也因为这伟大的德义,我们高氏才得了天命。” 他面向民眾,这些人非常单纯,贵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如今正是安抚教化,让齐国再次伟大的时候,《尚书》说过,罪行轻重有可疑时,寧可从轻处置;功劳大小有疑处, 寧可从重奖赏。与其错杀无辜的人,寧可犯执法失误的过失。难道要让这些活过战乱,即將迎接太平盛世的齐国子民,因为陈旧腐朽的旧魏律法而失去性命吗!” 高殷的话振聋发,极其富有煽动性。 接著,高殷又指向刚刚被问过之人:“魏牛儿,你犯了什么罪?” 太子亲口喊出姓名,魏牛儿神色激动:“草民之父为县中大户薛友劳作而死,他们却说我父亲自己病死,草民申辩无门,持刀討个说法,就被判了死刑。” 苏琼闻言,脸不由得一黑。 他虽然是苏青天,可齐国太过黑暗,他也无法只手遮天。这件案子他记得,魏牛儿的供词里有许多矛盾,他本来是要重审的,可天子急著“放生”,尚书令杨亲自来到大理寺找廷尉卿崔昂,选了一批犯人仓促被定为死罪並带走,魏牛儿就在其中。 苏琼对此无能为力,他只是寺正,真计较起来不过崔昂。 太子带走的这些人里有恶徒、有良民,他要好好审讯过才能將他们分辨,再妥善处理,他不知太子的工作也如此细致,或者说在私下里,苏琼其实也对儒弱的太子有所轻视,觉得他会放跑了恶贼,或者让良民冤屈。 奇怪,太子怎么会如此清楚决狱之事? 高湛也不相信,大声反驳:“这都是他一面之词,既已持刀,便是凶徒,凶徒之言如何可信!” “皇叔,这里不是大理寺,我们也不是寺监狱丞,当眾討论这些不仅让事主难堪,而且失了我们的体面。” 但马上,高殷又接著说:“不过既然皇叔提起,我也不好遮掩,此案涉及的证人、证物以及供词,都请毕中丞审理过,也交给至尊过目了。” 这就是高殷要带上毕义云的原因,他就是这个时代的来俊臣,虽然爱咬人,但不失为一条好狗,这些囚犯的案子都由他审理过了,轻的得到了合適的审判,稍微过界些的,同样得到適当的掩盖。 苏琼虽然说在南清河郡手眼通天,哪些官员喝了谁的酒,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那是在山东的南清河郡,在河北的鄴都他可没有、也不敢有这种力量,要展开辑事厂活动的高殷也不充许他在这方面超越自己。 苏琼顿时瞭然,太子这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无论是那些囚犯的去向,还是刘向,都挖好了坑等別人来踩。 踩中的高湛狼狐不堪,他知道毕义云的本事,难怪前些日子见到他兴冲冲地从后殿出来,还回到了天子举办的宴席上。 高殷趁热打铁,向邮城民眾宣布自己会重新订製齐律,杜绝这种事情再度发生,热泪盈眶的魏牛儿等人带头跪拜,口呼:“圣明太子!” 在眾人的参拜下,那层光环又回来了,而在高湛身旁,隱约有著“鼠精”、“鼠王”的侮辱,高湛愤怒的拨马转向,却始终找不到说话之人,仿佛那道声音只是人们的心声。 这令他加倍恐惧。 “九叔若是还不满意,那咱们可以去至尊处对质,恰好武会结束,我也想跟父皇匯报工作,不如就此同行?” 高殷如是说,又看向那群大理寺官员:“刘向就先由我府看管,没问题吧? 这事儿通天了,他们当然不敢管,全都看向苏琼,苏琼嘆了口气:“全由太子之意。” 高殷微笑点头,走近苏琼身旁,低声与他道:“寺正忠职之人,又怀宽义之心,殷早有所闻,仰慕已久。所以更要小心谨慎,免得被奸人利用;为了大齐將来的治世,好好保护您的名节与肉身呀。” 苏琼一顿,屈身躬礼:“太子教训的是,琼已瞭然。” 在僧尼与民眾的歌功颂德中,大都督府的武会彻底落幕,招募到的新丁先由高睿、高浚、高涣带回府兵营地管理,高殷则在孝、延宗的陪同下,与高淹、高湛一起入宫,匯报今天发生的事一一对於两封衝突的詔命,至尊也需要得到解释。 只是在路途中,发生了些小插曲,因为高湛的皇命没能发挥效力,因此京畿府的士兵指挥权又回到了高淹手中,高湛此时除了少许自己的侍卫,约等於无人可用。 高浚向高涣使了个不怀好意的眼色,两人就带著部分府兵赶到高殷身边来,一边和高殷说话,一边讥讽高湛。 高湛听得恼怒,等他发现自己的近卫被挤开,已经为时已晚。 “你们要干什么!” 高湛大怒,但眾府兵已经围了上来,对这道质疑,他们没有回应,回应的是高浚:“ 当然是保护你了,步落稽!” 虽然这么说,但狠辣的一拳打在了高湛脸上,高浚边殴边骂:“你算什么王?鼠精鼠王!” “你敢打一一哎哟!別打了!三哥!桑天尼!!我、我向至尊告状去!” 高浚心里害怕,手中粗活微微一收,高湛得了喘息,刚要骂回去,马上屁股挨了一脚,是高涣从后面端的。 高湛惨叫一声,再度跌落下马,还好周围的府兵出手,將他抬住,不然高湛別说破相,没准真会受伤甚至死亡。 高浚高涣也知道做得过火了,赶紧回身跟高殷告辞,带著府兵们拐道离开。 “哎哟喂!九叔,您没事吧?!” 高殷仿佛才发现高湛鼻青脸肿,大声道。 第99章 对质 第99章 对质 听见高殷的话,高湛浑身发颤,把手放到剑上,几乎忍不住,就要拔出来, 可听见高殷靠近的声音,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连忙鬆手,遮住自己的脸小声叫疼,一副悲戚的模样。 “唉,我当初为了太子著想,落他们埋怨也是正常。只是兄弟之间闹成这样,真太子勿要学我等!” 高殷很佩服九叔的无耻,论这个,高淹是弟弟:“二位叔叔心里有隙,但他们也没下重手,想来也有著情。我会替九叔说些好话,再过段日子,大家就能拋开了。” 还需要你说话? 高湛心想,等你父一死,你这小汉种跑不掉,那两个也活不成。 將来得势,就要杀了这帮人,一定要杀了这帮人! 之后高湛始终低伏著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眾人行至宫城,却从巡逻的左卫將军处得知天子出了城,似乎是要去往山上泡天池。 所谓的天池,就是高山上的湖泊,湖水由高山融雪匯集,清澈如镜,同时视野开阔, 能眺望更多景色,在河北是一大绝景。 作为天子,高洋的天池入浴更是一种富有神圣性的仪式,藉助天地自然產生、纯洁无瑕的湖水清洁己身,以不著片缕的姿態回归赤诚,代表著天子对天地的感激与尊敬。 当然,哪怕自己的身体因为磕五石散而变成了一个燥热不安的火炉,高洋也不会真的就这么进入天然生成的湖泊中洗澡,那是找死,会在合適的地方布置好场地,祭祀完毕后,往池中投入热水。 晋代的石虎製作了数千枚铜龙,需要用的时候就烧红,然后丟入水中,让池水保持温热,高洋也有著类似的办法,在屏风和军士的保护下,享用宫人的身体与美食,欣赏綺丽的山色风光,也是人间一大快事。 这些时候会有臣子帮忙服侍,当高洋不需要时,他们就在营地外等候,只有更亲密的近臣才能陪在高洋身边谈笑。 一看见高洋的营地,高湛就带人挤出去,匆忙跑到前方让士兵们通报,先高殷一步进去营中。 等高殷他们入得营地,就见到几个喝酒的文士,出来引领他们的是中书郎段信,恭敬地请他们在外稍候,离去的时候,偷偷窥探了高孝一眼。 “別紧张。”高殷拍了拍高孝罐的背:“有我在,父皇不会对你怎么样。” 高孝灌连连点头,这是他少数能面见至尊的时刻,又是因为闯了祸,手心不由得冒出汗来。 高殷又对高延宗说:“你在外等候,若至尊有召,你再入帐。” 高延宗答应下来,心里不由得对高殷產生感激,四兄触的霉头,他跟著进去也没什么用,还怕失了圣眷。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过了片刻,这次出来的是近宦韩宝业,他对高殷的態度更加亲近。 “长广王在里面说太子您的坏话,不过太子尽可宽心。” 快速说完这句话,他就闭嘴带路,掀开布帘进入大帐之中,看见的是身著华丽女服的高洋,和跪在地上的高湛,一些其他侍从跪在一旁。 见到太子进来,高洋微微挑眉,又对高湛冷笑:“长广王,你方才不是有要事票报吗?怎么,太子一来,你就哑了?” 高湛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地面,冷汗顺著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 高殷神色从容,高孝灌则略显紧张,两人上前,恭敬地向高洋行礼。 “说吧,怎么回事?” 高洋懒洋洋地打呵欠,示意高殷匯报,高殷便一五一十將场中发生的事情详细说明, 同时將苏琼儘量摘了出去,只说是被高湛梢带上的。 高洋微微点头:“怪不得长广王走没多久,你的侍从就来討詔,原来是要武会最后一日再发作。但是为何不提前来见,莫非是守株待兔耶?” 高湛微微发颤,高殷连忙解释:“並非如此。儿臣虽然早已知晓,但不確信,需要时间排查,这段时间又是武会忙碌之事,也是直到昨日才能確定。” “这还要感谢那些供御囚,儿臣用他们组成的辑事厂,短时间內就运转起来,刘向的踪跡也是他们探查而出,帮了儿臣一个大忙。这也是至尊福德深厚所至,若无至尊圣恩垂怜,这些人只怕含冤而死,永难昭雪,更何况为儿臣效力呢!” 高洋忍不住哼笑:“你倒是会说话,是在拐著弯说我杀人太多?” “儿臣不敢!” 高殷连忙下跪:“父皇英明神武,儿臣不过是借父皇的威势,才得以成事。若无父皇圣詔,儿臣也不敢擅自行事。只是没想到,九叔也得到了消息,和儿臣想到了一块,恰恰好撞在一起。” 高洋挥了挥手:“起来吧,朕又没怪你。你做得不错,懂得用人,也懂得借势。这才是朕的太子该有的样子。” 他隨即转向高湛,语气转冷:“长广王,你还有什么话说?” “臣弟只是担心太子殿下受人蒙蔽,这才” 高湛见状不妙,连忙向高殷请罪:“九叔考虑不周详,平白做了笑话,还搅得太子武事不快,请太子饶恕!” 见高湛態度恭顺,高洋便看向高殷:“也给你九叔道个歉!他毕竟是你叔叔,怎么能在眾人眼前落他的脸!” “父皇教训的是。”高殷转向高湛行礼,“纵使九叔再不对,侄儿也不该当眾顶嘴让叔叔下不来台,是侄儿的过失。” 高殷的话又把高湛了一顿,他脸上青红皂白,只得指著自己的头顶:“那这又是如何说?” 高湛虽然戴了一个新头冠,但还是显得凌乱,些许头髮断落,看上去颇为狼狈。 高洋咳了一声:“孝!” 高孝灌深吸一气,上前叩拜,高洋看著这个孩子,忽然对他有了极深的印象。 这也太俊美了。 对於兄弟们的出眾姿容,高洋会有些嫉恨,宠爱高延宗也是因为他长相一般,高洋对他有些移情,照顾高延宗就是照顾儿时落寞的自己。 若是太子和自己一样普通,那这份嫉恨会蔓延到侄辈。 但高殷的面容並不逊色,在高氏子弟间也算出眾,因此即便高孝灌容貌美丽过人,对高洋来说也只是一个优秀的子侄,何况还是死去的高澄兄长的庶子? 威胁不大,又忠勇可加,此刻他的外表已然变成了加分项。 “就是你抬箭,射落长广王的头冠?” 高孝低眉垂头:“是。” “那要是太子让你射我的冕,你是否也会抬箭!” 高洋猛然咆哮,並拔出环首刀! 寒光闪烁,斩断眾人的呼吸声,帐內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有温热的水雾在流动。 冰冷的刀身放在高孝灌的坎肩上,亲吻他的脖颈,高殷內心顿时骇然。 他忘了,这个父皇是疯的! 第100章 开恩 第100章 开恩 “父皇请宽恕孝瑾!” 高殷双膝跪地,连连磕头:“孝不过是听我的命令,千错万错都是儿的错,若有责罚,儿愿为孝罐担待!” “有你何事!” 高洋一脚端开高殷,因为手抖,在高孝脖颈上划出一道红晕,所有人的脸都和高孝一起变得白皙。 高洋指著高孝:“说!说不清楚,去见汝父!” 抬箭射湛之后,高孝一直有些紧张,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没准会牵连太子,儘管一直在太子面前装作无事,但滑泞的手几乎握不住任何东西。 一路上,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可高孝灌却感觉不到冷。他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越是想要理清,越是纠缠不清,心跳声在耳边轰鸣,每一下都在提醒自己闯祸了,可能会牵连太子,很可能会死。 有传言说父亲高澄是被至尊所杀,高孝不敢相信,但越靠近至尊,他就越容易冒出这些念头,甚至出现许多奇怪的想法,“为什么要做傻事”、“值不值得为太子送命”, 浑浑噩噩的入了帐中,直到刚才,他都还被这些混乱的思绪搅扰得不安寧。 刀架在脖颈上,比寒风更冰冷,划出的血液又感到温热,高孝在这冰火两重天的刺激下惊醒,內心忽然觉得轻鬆与清明,忍不住泛起微笑。 原来答案居然就这样简单,问心无愧便好。 “至尊,臣不敢。” 高洋眯起眼睛,微微沉刀,继续施加压力:“那你为何射向长广王?” 血液流淌於粉藕,高孝的声音仍旧沉著,没有丝毫颤抖:“长广王扰乱武会秩序, 有悖太子之令。太子国之储君,又为开府大都督,『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臣为齐国子民,又为府中参军,正当为太子效死。” 即便是天保一朝,也很少有人当眾將太子置於嫡王之上,这无异於得罪娄后,何况是高氏宗族。 高孝此话传播出去,谁都知道太子得了文襄第四子的死力,因此高湛此刻的表情难看得可怕。 “至於射冕之言,实为妄谈!”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决:“齐乃中原上国,至尊为齐国之主,国家所向,太子敦厚仁孝,必不会生冒顿之心。” 冒顿就是在白登山围殴刘邦的匈奴单于,他製造了一种响箭,响箭所射之处,部下必须跟著射击,冒顿先后射自己的马、妻子以及父亲头曼单于的马,把不从的人都杀了,最后杀父自立。 “何况太子是陛下钦定的储君,臣对太子忠心,便是对至尊忠心。若有人因此妄加揣测,甚至污衊太子有不臣之心,那便是奸侯之言,臣请杀之!若至尊觉得臣巧言令色,尽可杀臣,臣愿以死明志!” 高孝意有所指,殿內眾臣望向高湛,目光不是惊讶便是充满奚落。 “哈哈哈哈!” 高洋的目光在高孝灌脸上停留许久,忽然大笑起来,手中的刀也隨之放下。 “好,好!我高家儿郎正当如此!” 他亲自將孝扶起,拍打他的肩膀,语气中带著几分讚许:“虽然话语衝动了一些, 但这份胆识与忠心,朕很欣赏。” “臣不敢当至尊如此夸奖,只是尽本分而已。” 高洋笑了笑:“尽本分?好一个尽本分。朕倒是希望高氏子弟都能像你一样,懂得何为君臣大义。” 他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高湛。高湛脸色阴沉,却不敢多言,只能低头避开高洋的视线。 高洋却不饶过他,隨手取过马鞭,冲他喊著:“滚过来!” 高湛双膝一抖,真的就蜷缩在地上滚了过去,高洋端了一脚,骂骂咧咧。 “雅兴全让你搅了!” 高洋手持马鞭,在高湛背上抽打,力道不重,但充满羞辱意味:“不是有贼人闹事? 逆贼刘向在何处?” “不是帮太子维持治安?怎么变成了被太子欺辱?还牵扯上苏寺正!” 泡澡也是很耗费体力的,高洋没打两下,就要休息喘息,高湛趁机抬头叫屈:“臣弟是怕太子年轻犯错,也是为他著想!” “还敢嘴倔?”高洋怒不可遏,亲自动手將高湛丟入浴池中,然后摁著高湛的头髮, 抬起、放下,欣赏亲弟弟狼狐呼吸的窘样。 无人敢为此求饶,一直到高湛不会动弹,眾人都觉得他被整死了,高洋才鬆开高湛, 任他在池面上漂浮。高洋一鬆手,近侍们无缝衔接地靠近,嫻熟將高湛翻过身来,挤压、 催吐,让高湛缓过气。 “谢、谢至尊——开恩!” 这是醒来后的高湛说的第一句话。 高洋哼了一声,抖擞身上的服饰,因为和弟弟打闹玩乐,已然全湿。 近侍们带著火盆与新衣而来,当著眾臣的面解开衣服,重新为高洋换上新的緋袍女服,又为他点唇补妆,在灯火的映衬下,高洋竟有些许女帝之感。 “听说延宗也来了?” 得到肯定的回覆,高洋更加高兴,对中书郎段信发话:“去唤他进来。” 中书郎是中书省的中级官员,主要负责起草詔令、参与机要事务,是皇帝的重要秘书和参谋,通常为五品至六品,品级较低,但因为是皇帝近臣,实际权力很大。 段信字孝言,是段荣次子、段韶的弟弟,虽然段家家风不错,但段信是例外,恣情酒色奢华放荡,和高洋玩到了一块去,再考虑家族的因素,被高洋引为近臣。 段信没动身,高洋忽然想起了什么,笑著说:“提醒我了。” 他命人拿过纸笔,写下一封詔书,段信才起身接过,朝外走去。 高洋看向高殷:“等延宗一来,你们就可下去了。” 高殷亲自为高孝止血,听到这话,回身感谢,高洋看著这幅场面,隱约有些不悦。 不过听说高孝灌作为擂主未尝一败后,高洋顿时侧目,没想到孝如此能打,让他说些解乏,结果越说越觉得有趣。 高洋顿时惋惜自己没去武会了,告诉高殷如果下次再有这种活动,要给自己留一个席位。听说高殷招揽了一位女將,还让高孝灌收作弟子,又笑起来,心里对长子的取向感到安心。 不多时,高延宗进入大帐,看见高洋的瞬间就像回到了自己家,大咧咧的拱手:“至尊!” “快,来朕身边,让朕抱抱你!” 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真的有相性存在,高洋確实对延宗非常偏爱,高延宗挤过那些宫婢,坐在高洋怀里,高洋觉得吃重,又为此开怀大笑。 为了减轻至尊的压力,宫婢们还要在身后抬著高延宗,那副场面让人不忍细看。 与高延宗一同进来的还有段信,他手上还拿著那封詔书,高洋见状皱眉:“怎么回事?” “顏之推在营外饮酒,已然醉酣,连话都听不见,所以臣將詔书拿回来了。” 第101章 仙境 第101章 仙境 “岂敢如此!” 高洋闻言,顿时恼怒,高延宗见天子生气,也连忙说:“是极,哪里有这种侍臣?不如把他带进来,打到醒酒为止!” 高洋白了他一眼:“顏之推弱瘦文人,得一顿殴,不死耶!” 又对段信下令:“詔书收回来,暂且不要授官给他。” 段信应承,高殷意有所动,出声道:“父皇既然不授其官,不如让他入我馆阁,做一掌事?” 高洋发笑:“怎么?武人收够了,又来要文人?” 接著隨意摆手:“此等酒徒,任汝要去一一出去吧!別扰我作乐了!” 高殷行礼,带著高孝退出大帐。 高孝摸了摸脖子,对宗王射箭这种严重的事情,居然只付出这点代价一一再过一会儿伤口就要癒合了一一甚至算不上代价就解决了,高孝不敢置信。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看向身边的少年,想到刚刚他挺身而出为自己说话,一股温暖油然而生,深刻地感觉到自身的幸运。 身后传来欢声笑语,与营外的寂蓼形成对应。 宿卫们不至於在外受冻,扎营生火,还有些在烤肉,只是守护营门的那批的確辛苦, 高殷也不好搞劳或者赏赐,否则容易被误以为收买人心。 这些人向高殷行礼,而后又羡慕看向聚集於一旁的侍臣们,多数喝得烂醉。 “谁是顏之推?” 高殷发问,少数还能起身的侍臣指向某个绿衣文人,衣服松垮、不修边幅,正睡在地上,张著的嘴流出口水,打湿了鬍鬚。 听说是一个厉害的土人,博览群书,无所不读,又有著土人难得的胆魄,在西贼攻破江陵后被俘虏,受到重用,但捨弃了西贼,投奔他们齐国。 当时黄河水势暴涨,这人依然敢带著妻儿渡船,一个不慎就是全家餵鱼,冒著这样的危险来齐国。 因此至尊很喜欢他,授为奉朝请,又让他进入內馆,在自已左右侍奉。 奉朝请虽然是虚衔,但享有参与朝会、议论国事的资格,內馆则是直接向至尊负责的秘书机构,实际上已经参与了国政,对於一个天保七年来投奔,入任不到两年的南朝汉人来说,看重的程度可以比得上张良荀或了,至少比高孝的待遇要强。 甚至他若是不喝酒,现在已经是中书舍人了,负责草擬詔令、审核奏章,以及一些皇帝的机密文书,常侍奉皇帝左右。虽然只有五品,但影响力远超品级,是典型的官小权大,按这个速度,日后封侯拜相也说不定。 高孝微微皱眉,这幅尊荣快比得上乞弓了,实在看不出来传说中的勇决之相,心想太子毕竟是儒君,对这类文士有偏爱也正常。 他虽然不喜欢,但仍按照高殷的命令,叫人来给这文士抬走。 没过多久,高殷的车驾缓缓驶离山路,高洋在山顶窥伺著这一幕,眼神意味深长。 回到大帐內,他唤著高湛:“阿九,过来!” 高湛畏畏缩缩地走过去,看他这样子,高洋都有些可怜他了。 他伸出手,抚摸高湛的脸庞:“打得你痛么?” 高湛吡牙咧嘴,抱怨道:“不只是至尊打的,还有桑天尼和普罗海,他们“ “闭嘴。” 高湛不敢再多说话,高洋脸色阴沉:“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二人。就当他们死了!” “.—.是,陛下。” 高湛颤颤巍巍,高洋却恢復了往日性格,问他为什么要招惹太子。 高湛想找个推脱的由头,但福至心灵,马上说:“太子最近气性大,瞧不起叔叔们。 弟弟气不过,所以想” 想什么,他也不敢说,高洋嘲笑道:“瞧不起你们?未必吧,他可是跟四郎玩得好著呢!” 那是因为高淹掌握著京畿兵的人马,高湛腹誹著但不敢说,上前帮高洋捏腰捶腿,夸讚太子兴儒好学,又在会场大摆佛阵,令京城百姓呼为月光王,因此才和四弟走得亲近。 见高洋皱眉,高湛觉得自己说对了,高洋不仅不喜欢太子儒弱,更会忌惮太子收揽人心过甚。 听高湛明褒暗贬了一会儿,高洋愈发不耐烦,让段信拿过来一封詔书:“看看吧。” 高湛看到內容顿时住,是让和士开调回邮都的命令。 “太子说你亲近这人,为了让你开心,才央求我把和士开调回来。” 高洋忍不住骂道:“这人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闹腾?亏你还去和太子吵闹,他虽然当面回绝,私下还是记掛你的。你一个劲在这给他添堵,像话吗?” “我·—” 高湛闻言发愣,他没想到太子居然还会给他说好话,尤其是凉风殿吵架之后。 “以后收敛些,好好辅佐我儿!” 高洋拍拍他的脸,一脸恨铁不成钢:“和士开我还给你,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以后你就算不做事,也少给我出来闯祸,我和母后就都安心了!” 高湛膝盖一抖,顿时热泪盈眶:“是,是!至尊和太子的恩义,步落稽永世难忘,必当竭尽此生回报!” 高洋心里不屑,这份表演也不知道有多少真诚,兄弟俩都在说著套话。然而这就是皇家,能维持明面上的和睦已是极好。 如果不是来自母后的压力,自己和弟弟们,关係应该会更好。 “说来,刘向已经被太子送来了。” 高洋看向高延宗,得到肯定的答覆,高洋略略有些兴奋。 “太子办事还是有些手段的,这么快就抓住了一把他带进来!” 与刘向同时进来的,还有高洋的妙妙小工具。 高洋根本不给刘向说话的机会,一番痛骂便开始亲自动手,只在这时才拿开堵嘴的东西,用工具將刘向分解成多个组件。 这个过程中,高洋听著刘向的惨叫,从一开始的痛骂昏君,到求死不得的愤慨,最后到只求速死的乞饶,高洋听得心下大快,觉得今日缺少的重要一环终於补全了。 他也不会问刘向此前的行踪,这种事情自然由太子去负责查清楚,或者说,让太子借著这个由头去扩散搜查,他和太子的权柄想延伸向何处才是最重要的,至於事情的真相, 没有一点意义。 高延宗、高湛等人都在一旁观看,时不时称讚高洋的手工技术,陶醉叫好。最后刘向的组件被高洋下令拋入池中,再度加热,高洋泡在浴池里,邀请两人同洗,君臣一体,颇得其乐。 大多数侍从与宿卫们冷静地看著,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还有人仍会心惊肉跳,由衷的羡慕那些喝得烂醉的侍臣。 如果人间便是幽冥,那醉了就会去往仙境。 第102章 汉种 第102章 汉种 “你是说,那汉种笼络住了孝和延宗?” 仁寿殿內,娄昭君屏退左右,只余她与两个嫡子在殿中。 高湛捂著脸,向母亲叫屈:“何止!他还拉住了四弟,现在桑天尼跟普罗海跟在他后面,可神气了!我这脸就是被他二人给打的!” 高湛说著,还凑近给母亲看,娄昭君一边嫌弃,一边还是伸手抚摸高湛脸上的淤青, 高湛的面庞暂时称不上英俊了,这让娄昭君充满怒火。 这可是她最喜爱的儿子! “他还跟斛律明月勾搭在了一块!母后,那日武会上,斛律一家都在,还传出了敕勒歌,如此解律明月还可信耶?!” 娄昭君轻轻拍了他一巴掌:“別胡说!斛律氏比你都可信。” “母后——” 高湛还要再说,被不耐烦的高演叫停:“好了,说些正事!” 虽然这么呵斥,高演的正事,也和斛律光有关。 “如果只有那个孺子,我不担心,可再加上须拔帮他运作,难保不会有晋阳之人倒向东宫。” 对高睿的影响力,高演既了解,也担忧,高睿的母亲是魏孝文帝的孙女,又是高欢养子,因此在高氏宗族地位极重。 而他自幼由高欢妾室游娘抚养,与娄昭君礼大於亲,是少数几个不需要太卖面子给娄昭君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比高洋还要自由。 游娘在高欢的诸妾中最有德训,常常主持诸王、公主的婚礼,还为高欢生下第十一子高是。 高性格灵活而有恶趣,好作弄人,也颇有才智,口齿伶俐,所以颇得高洋的喜欢, 常在高洋左右煽风点火,没少帮忙殴打高演高湛,娄昭君对他极度厌恶。 因为同被游娘抚育的关係,高是和高睿属於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在他的刻意引导下, 高睿此时十分偏向至尊与太子,除非这两人都死了,否则高睿很难改移心意。 所以若是斛律家真的被高殷挖得鬆动了,有高睿在,就能帮助高殷迅速稳固战线。到时,娄太后的优势就不在了一一毕竟她能够作为普阳军方的代言人,其中一大原因就是能够保证那边的利益,尤其是通过她超然的身份,让高欢同辈的勛贵们保持著对高欢子侄辈的压制,正如侯景反叛,眾將抱怨高澄欺人太甚,高洋登基,也始终没真对斛律金下手。 可一旦晋阳阵营分散,让高殷分头击破,那她们母子的性命就操於人手,更湟论国政大权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区区汉种,也敢统筹鲜卑国事?” 娄昭君语气不屑,但心中已十分忌惮,高殷那日的联姻论对让她印象深刻,她想了想,仍是將联姻的事情告诉了两个嫡子。 不出意外的,他们都大为惶恐。 “亏他想得出来!自翊熟读汉书,居然弃储君之份討好锻奴!” 高湛反应激烈,这代表著高殷地位更难撼动,也代表他此生无法翻身,想到高殷谦和表象之下显露的阴阳怪气与恶意,他就害怕得不行。 高洋可能是想整死自己,但高殷不想整死自己就不太可能。 “这確是一计良计若让汉种得了突蕨之力,不仅会是他自身稳当,还能减轻普阳的防务责任,更是能挽回我国失去盟友的窘势,恢復茹茹灭绝前的联虏平寇之態。” 高演对此喷喷称奇,对高殷是自己的敌人而感到可惜:“一举三得,其背后莫非有高人耶?可又不像汉人会出的计策——” 高演百分百肯定不会有汉人会给高殷出这种计策,只能出自他本人之谋,因为这种事情一旦泄露,这个谋士要被全国汉人骂死乃至殴打杀害。孔子就曾经说过,让蛮夷的地方有国君,还不如中原人全部灭亡呢! 让高演自己来,他也只敢拉拢斛律光这样的勛贵,不敢把手伸向突。 高演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个恐怖的念头:莫非高殷魔下,已经有普阳人投靠了! 然而他不敢说,这话说出来要被母后痛骂,只能藏在心里。 “此事重大,侯尼乾亲自把控,我怕是难以干涉。” 娄昭君嘆息,等她事后得知,使臣已经出了国境,她慢了一步。 “不如遣人去往边疆作乱?突厥与我並不和睦,只是偶尔市易,杀几个商人他们便忍受不了了,再暗中贿以金帛——” 见母后跟兄长都不说话,高湛继续道:“去往周国,让他们阻止——— “胡闹!” 高演怒斥,无论如何,这话都过分了些,宗王为了阻止太子得势,里通外国破坏皇帝的计划,放在哪个朝代都不为人主所容。 高演起身环顾大殿一圈,確认无人听见,才稍感安心。 高湛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我、我也只是隨口一说!” 娄昭君见状,不由得嘆息,这九子从她腹中只吸走了丈夫的面容,没吸走丈夫的智慧,这种事高欢也不是没干过,要点就是只能做,不能说。 说出来即为胆怯,执行的时候必然恐惧,最终容易出错。 因此她也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吧,一旦事泄,將引火烧身,我也救不了你。再想想其他法子。” 高演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太子近日举办武会,听说人源驳杂,汉人豪族、民夫、六坊勇士、鲜卑武人都有,甚至还有名女將。先不说他能不能整合到一起,而今时日尚浅,管理必然混乱,可塞些人进去將其搅乱。衝突一多,他疲於仲裁,也就管不住了,治军不严,必失眾望。” “届时放出话来,说太子重用汉將,取代鲜卑人,又沉醉女色,武会实为选秀,如此大都督府必然军心动摇,那些投心於太子的人,也会归附回来。” “好!好计!如此行事,汉种必难提防!” 高湛拍手称快,又觉得自己没出什么力,有些惭愧,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忽然想到一个点子:“母后,兄长,不如我们主动放一个眼线,到汉种身边怎么样?” “他就不会提防?” “当然会!但正如竇孝敬一般,碍於母后的顏面,汉种难以推辞,彼便能时刻將太子之事回报於我,又能在大都督府中分化汉种的兵马,岂不一举两得?” 高演颇为异,九弟这猪脑袋,居然想了个还可以的想法。 “依你之见,拍谁去为好?” 高湛兴致勃勃地想了半天,但没想出来,娄昭君略略思索:“我倒有个人选。” “何人?” “韩普贤之孙,韩长鸞。” 高湛眼前一亮:“这人好!既有力,人又聪警,必入汉种之眼。” “我看重的是他仇视汉人,必不为太子效力。” 娄昭君笑著说:“他一个人太显眼,让慕容家的两个孩子跟著去,替我盯著汉种!” 第103章 斟酌 第103章 斟酌 “说来,斛律家如何解决?” 高湛再度提起这个事情,一代入敌方视角,他就犯了难,打又打不得,还得捧著,倒是略微品尝到了高洋的感受。 “不如让他的女儿,嫁给我与六兄之子?免得被汉种抢了去,到时悔之晚矣!” “胚!”娄昭君骂他:“汝平日与斛律明月往来倒还罢了,如今结起亲家,能不过问侯尼干?当初他家娶个义寧,都是去的咸阳王府,现在娶斛律女,你又想多少人来踏破你的家门?” 彼时为了拉拢斛律家,高洋给的规格很超標,礼成之日,皇后、太子和诸王全部到场,足见礼遇之隆。 其中一部分因素,也是为了让斛律氏记得恩遇来自天子,如果高洋能多活几年,等到高殷和斛律女足以婚配的年纪,难说不会娶斛律女为皇后。 看高湛这不成器的样子,娄昭君只能说:“唉,就再卖卖我这张老脸,我这老朽之身,也就这用途了!” 高演上前握住娄昭君的手,宽慰母后,短时间內遮住了高湛,高湛终於有些空隙露出作呕的表情。 这老姬控制欲极强,手段又硬,二兄吃了她不少苦头,只是因为现在他们站在一块, 才没对他们逞威罢了。 等自己成为了“二兄”,就不能再受她的钳制! 太后的信使总是最快的,数日之间,一封信就从鄴都到了晋阳,交到了斛律金手上。 信由阿六敦亲启,內容也无甚特別,只是多关切了阿六敦七十岁的身体,称讚他们父子为国尽忠,日后也要勤恳用事。 斛律金却知道事情不简单,信本身就是一个关键信息,便问起信使近日邮都发生何事“明月参与了太子武会?太子鼓吹相迎,还在场中奏出救勒歌?” 信使连连点头:“是有此事,天子还下詔晋爵,如今明月將军已为县伯。” “-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向太后稟告,就说我阿六敦从协高王建义,尽忠是本分事,何须多言?太后掛念,时实令阿六敦感动。” 斛律金瞩託下人,取来些许金珠財帛,亲自放入使者的怀里:“若非军务在身,金恨不得飞身回朝隨侍左右。金七十有余,目暗耳聋,当在普阳扫庭洒院,以待太后亲幸。” 使者含笑收下,说一定会將这个意思带给太后,婉拒了斛律金差人礼送出府,自后院小门离开,由此让斛律金知道,太后是瞒著至尊行动的。 “唉。太后也老了!” 斛律金不由得感慨,当年他们倾心高王,围绕在其身侧,彼时的娄昭君高明严断,有男子气度,堪称女中豪杰。 而今荣登天位做了太后,反倒活不明白了,跑来试探他。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不代表不聪明,有文化和有脑子是两码事。 关上房门,翻出长子的信件,斛律金早就知道长子在鄴都经歷之事,还知道了太子要为他的兄长斛律平进言恢復官职。 兄长曾为了官职向他抱怨过,斛律金只是隨意安抚,他们一族和高王、娄后的交情弥足珍贵,可用三代,哪怕只传到高王的孙辈,也能保二十年富贵。 何况与周国相持日久,地位也愈发重要,与齐朝共荣而又未必同辱,很大程度上是仰仗自家將种之才,以及当初建义的这一些情分。 简在帝心,情分这种东西耗完就没了,兄长不能理解这个道理,他还处在贪图逸乐的低级趣味中,不能放远目光为子孙计。 这责任就都落在了解律金身上,他不得不为家族的利益进行谋划,以往家族与高王绑定在一起,勇往直前即可;可如今魏齐禪代,风云变幻,他效忠的不再是高王,而是齐帝了,需要更谨慎的洛子。 抚摸著自己的腹胸,平心而论,斛律金但凡有得选,都不会选择天保作为侍奉的君主,天保对他们的杀心都要喷涌而出了。 那一日天保骑马捉,拿他当靶子,数次对自己比划,不仅是对自己生命的威胁,更是在践踏他的尊严,用君王的权威压制他们这些长辈。如果那天他流露一丝怯懦,那他將会从勛贵领袖变成一只丧家之犬,数十年的拼搏都付诸东流。 可作为武將,他不得不就事论事,天保的確有资格坐在那个位子。 大家位置不同,就像孝武帝想摆脱高王的控制、愤然出走关西一样,天保为了集中权力,必然要和他们发生衝突,敢於向他们挑战,虽然令人怒,但也值得佩服。 可惜天保残暴,日渐昏狂,那份豪气似乎已经消弹;他有些惋惜,又有些得意。 但长子的信,又让斛律金提起了警惕,仿佛到了一定岁数,高家的人就会自动得了英雄气,当初高澄身死时,横空出世的高洋是如此。 天保將陨,未曾想他的太子又是如此。 “问我怎么办?”斛律金翻看长子的信,先是嘲笑,而后自嘲:“阿耶也不清楚啊。” 皇权之爭,向来如此,太子忽然奋起,太后便要压制,齐国之人围绕著两党会渐渐开始行动,太子先手拉拢己族,而太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让自已管好儿郎? 若是兄长的事情早已解决,何至於给太子看到机会! 情分是双向的,在臣子这边同样会消耗,只有愚蠢的人才会觉得忠心与恭顺没有代价,高王若是这种人,那他到死都只是小小的队主。 何况,自己也並不是太后最大的倚仗,长子的怨念隔著时空,透过字跡传了过来,天保已经找太后、太子商量过太子妃的事,太子透露过极为重要,段氏已然知晓,而他们解律氏对此一无所知。 这怎么能让人安心呢? 人这种东西,只要聚集在一起,就会自然地形成组织,隨后划分阶级和党派,都想將自己的意志凌驾於他人之上,而不是反过来。 在外人看来,他们普阳的勛贵是一个整体,可无论是高王还是文襄还是天保,都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隨著基业稳固,他和段荣或有意、或无意的成为了对手,明里暗里较著劲儿。 在寿命上他贏了,段荣被他甩在了二十年前,可段荣的子女却凌驾於他们解律氏之上毕竟他们和娄后是一家人,斛律家还不是,若想改变这种现在,只能弯道超车。 再次看到信的最后,明月对孙女阿灵茶不思饭不香所產生的困惑,解律金已瞭然於胸,这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於是他提笔写就一封回信,他是个粗人,但至少这四个字还是懂的: “顺势而为。” 同一时刻,同在晋阳的平原王府中,段韶也在看著一封信。 “让我捨弃太后,拥护太子?” 段韶皱起眉头:“开什么玩笑!” 段韶还以为久未相见,妹妹想他了才给他写信,没想到里面居然是这种內容。 本身娄氏与高氏,在这一代就难以分割,至尊迎娶他的妹妹华秀,即有至尊的拉拢, 也有太后为了稳定新齐而主动促进的因素。 然后就是治政的水平,其实人到四、五十岁才是搞政治的黄金年龄,这个年龄段的人经歷充沛,对事物有成熟的看法,多数臣子就是这个年纪开始大展风采。 而至尊这代人,只是因为高王的恩泽登上国家高位,至尊刚过三十,常山、长广二十出头,没经过磨礪,性子又不沉稳,很容易偏激与理想化,至尊就是受到打击后自暴自弃,从雄主变成了匹夫。 太子那就更不要说了,他才几岁?能管理好国家?还不是要仰仗至尊、太后和他们这群元勛的辅佐? 而且虽然言辞有所掩饰,但这些是能谈论的?妹妹是在宫里待得太久,把脑子待傻了? “真是胡闹!” 段韶不屑一顾,无论是年岁还是政治资源,太子都没有可比性,如果真要分成两个阵营,他也会站在太后这一边,而不是太子。 当然,毕竟是宫里的妃嬪,段韶的回信不会太激烈,而是以兄长的身份问候了段华秀的近况,再以臣子的身份诚惶诚恐的进言说妃嬪的职责是安分守己,尽心侍奉皇帝与太后,不要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虽然如此,段韶还是不放心,唤来僕从:“太子这段时间做了什么?去鄴城探探消息,回来报与我。” 第104章 之推 第104章 之推 一盆冷水泼在顏之推脸上,他被惊醒,迷迷糊糊爬起来,两手在空中乱抓,哼哼:“怎么了怎么了?北人又打过来了?” 他正坐在一辆马车上,眼前是一大帮子军土,簇拥著几个贵人,这个场景太有感觉了,顏之推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隱约的笑声让他逐渐回神,但眼前环境陌生,让他有些茫然无措,揉著眼睛:“这是到哪儿了?” “放心,你已经到齐国了,这里是邮都。” 高殷忍俊不禁,顏之推也不在意,他认出来眼前这位是齐国太子,心下顿时安定,翻身从车上下来,简单收拾了行头,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不知至尊何在?” 高殷和左右互看一眼,笑著说:“以后你就侍奉我,暂时不需要参见至尊了。” 顏之推略有些惊讶,他还觉得自己近日表现良好,没准要升官了,谁知道忽然来了个大反转。 他对齐国的环境略有耳闻,侍奉太子固然是好事,但也有一定的风险。当初羯人侯景在梁国闹的动静太大,顏之推曾经被他俘虏过,好几次差点被侯景杀死,来了齐国之后, 又对齐帝的残暴有了深刻的体验,因此他很怀疑太子之后能不能抵抗住齐国这群虎狼。 不过嘛,贵人的赏识很难得,何况侍奉太子,绝对比侍奉至尊安全多了,所以顏之推躬身下拜:“敢不从命?” 自己好好干事就行,至尊这么残暴的人,也继承了不少文襄旧部,而且对他们也不错,想来即便日后有变,自己也未必有什么危险。 接著他又听见高殷道:“若顏先生今日不饮酒,已为中书舍人;因你酣醉,故至尊收回任命。” 顏之推闻言,顿时有些难受,原来自己喝酒误了这么大一个事儿。 但事情已经发生,他也无法可挽,於是回道:“好饮酒与好文学,都是臣的本性,正如一武夫神勇无敌,然面貌丑陋,他能弃神勇耶?能弃丑容耶?” “臣有要务便会尽心去做,无事时自然饮酒为乐,既然不耽误事,臣便放心了,至於至尊要如何任用臣,是至尊的事情,臣无错可改。” 高殷喷喷称奇:“到底是读书人,说话就是有道理。不知先生家住何处?我送您回去。” 太子不是至尊,顏之推相信他不会做那种骗地址杀自己全家的事情,而且也不用这么麻烦,因此很乾脆的说了地址。 顏之推此时的经歷,和“曹雪芹”差不多,他是孔子最得意的学生顏回的第三十五世孙,所以家境不错,自幼承袭家学,十二岁就做了湘东王、后来的梁元帝萧绎的门徒。 好日子在他十七岁那年夏然而止,侯景南下了,梁朝分崩离析,十九岁,萧绎討伐侯景,战爭中顏之推不幸被俘虏,囚禁到了二十一岁,因为侯景死亡而被释放。 接著二十三岁时,西魏进攻江陵,顏之推再次被俘虏,这次被带回西魏,有人看中他的才能,推荐他到弘农任官,顏之推想跑回南梁,从齐国借道返回,被高洋留下了,直到南梁被陈霸先所篡,顏之推才死了南归的心,留在了齐国。 这般顛沛流离,让顏之推经歷丰富、创作情感充沛的同时,也使他留不下什么財產, 入齐后高洋给了些许赏赐,但並不足以改变生活。 而且他又喜欢喝酒,因此他还住在较为破落的清风里,日子过得拮据。也难怪他会在侍奉高洋的间隙里猛猛喝酒,毕竟蹭国家的酒比自己掏钱划算多了。 到了地儿,居住的环境让人直皱眉,清风里还真就跟名字一样,除了清风什么都没有,见到有官兵似的队伍行来,百姓连忙躲避,很快街上消失了人跡。 “多谢太子相送,介这便失陪了。” 顏之推一拱手,就打算回家去,可他马上被人给拉住了。 “太子,这是何意?” 高殷嘆了口气:“让文学之士住在这个地方,岂不委屈了顏先生?” 顏之推笑了笑,抚须道:“大齐以武立国,还需防备西贼,这也是无可奈何。况我南方失国之人,於北国得一居所足矣!” “先生这么说,实在让我难受。”高殷摇头嘆息:“请先生的家眷都出来吧。” 顏之推满头问號,很快,他的妻儿就被请了出来,颤抖著来到顏之推身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勿怕,这是太子,不是至尊。” 顏之推安慰妻儿,但他心里也没底,毕竟是至尊之子,难保不会和至尊有什么共同爱好。 顏家人上了车,车驾就缓缓驶离清风里,见到周围的民眾多了起来,顏之推逐渐放心,甚至开始幻想,难道自己喝了一顿酒,就被太子看上自己的文名与放狂,要重用自己? “到了。” 顏之推抬头,看见雄伟的大都督府,忍不住错,隨后又被府兵们引领著进入,在一处厅堂里等候。 妻子询问他是不是得罪了贵人,顏之推说自己没有,可又忍不住怀疑起来,莫非太子是觉得自己在尊驾前饮酒,失了体態,要狠狠教训自己? 他又开始不安起来。 过了片刻,太子高殷终於出现,正坐著的顏家人连忙起身行礼。 太子非常隨和,让他们免礼,隨后说道:“我向至尊討要了先生,实在是喜爱先生的才学,希望能陪在我身边,日日接受指点。” 顏之推口称不敢:“齐国自霸图云启,便广延髦俊,各王府中章华流采不绝,文采斐然者烟霏雾集於鄴都,介不过是一下士,何足道哉?” 高殷笑道:“先生谦虚了。您博览群书,无不该洽,词情典丽,甚为梁元所称,我亦有所耳闻。” 顏之推闻言,嘴角有些上翘,无论是有意打探还是无意间听闻,都说明高殷確实看重自己,这让他颇有些得意。 若太子荣登大宝,地位稳固,那他的好日子可就在后头了。 “尤其是您不好虚谈,弃庄、老而习礼、传,这点让我非常敬佩。齐国如今风气浮华,肤浅者眾,朝市迁革,门胄沦胥,我对此非常不齿,觉得唯有您这样学富五车者,才堪称学士。” 高殷顿了顿:“我新立了一个文林馆,目的是选拔才干文士,为皇家纂文,以供阅览,同时引领国流,釐正风气,正需要顏先生这样的人。 “因此欲引先生入馆阁,为馆事,可乎?” 高殷解释,馆事按他的標准,是从六品下的官衔,虽然不如中书舍人的正五品上,但比奉朝请要高,也算升了一品。 顏之推颇有些意动。 思付片刻,他又谦虚了几句,被高殷给够了面子,心满意足,於是借坡下驴,顺势成为了太子的臣属。 高殷对此並不意外,但还是颇为喜悦,有种玩歷史游戏招募到名臣的感觉,顏之推不仅自己是有列传的名臣,写了些《顏氏家训》这样小有名气的著作,而且未来他还会有几个学问不错的后代,比如顏真卿。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先生一家了。居所已经整理好,先生用完餐,就可以休息了。” 高殷离开,便有侍者端来精美的菜餚,等顏家人用完,便引导他们去往府內居所,是在文林馆不远处的一所別院,里面放好了各类生活用品以及帛绢布匹,甚至还放著许多的酒,上面有高殷的亲笔字,【赠豪饮贤土】。 这些东西让顏之推的妻儿惊嘆,还没来得及分享喜悦,就听见奇怪的声响,见到顏之推眼角蠕动,还没饮酒,就留下了两行清泪。 “太子!” 第105章 耳目 第105章 耳目 高殷回到了府中办公,这些汉人文士闷骚得很,不能像刘邦一样甩够钱然后摆著张臭脸,需要拉著手手给他们掏心掏肺说知心话,像泡妹子一样泡他们。 要是他放顏之推回去,再派人上门邀请,没准顏之推醒酒之后直接婉拒了,那还不如今天直接带过来,给点小威胁再给够安抚和待遇,让他在家人面前长长脸,这也算是一种吊桥效应。 如今看来,效果不错,也是因为顏之推是亡了国的流臣,不怎么难搞。若是齐国本地成了型的土人,有一大家子沾亲带故要关照到,就不得不给他们让出部分职位,比收买南朝流臣麻烦得多,而且人家知道大概的底线,也知道齐国政治生態,磨洋工不出力,自己也不好真把他们捏死。 他接下来要处理的这件事,就比顏之推麻烦了不止一点。 “唤李鹤。” 不多时,李鹤来到屋內,跪向端坐於案前的太子。 “刘向的事,你做得很好,帮了我一个大忙。” 闻言,李鹤將头磕出重重声响:“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嗯。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个情报的?刘向之前藏在哪?” 李鹤犹豫了。 他想起那帮非常好用的人,虽然自己控制不住,但能借著太子的虎皮来与他们保持联繫,还能让太子以为是自己的本事。 如若和盘托出,自己就只有一个引荐之功,未必能有瞒下来的好处。 可·要不告诉太子,事后被查出来,是欺君之罪。 屋內骤然无声,李鹤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忽然想起太子还在等待他的答案。 “奴婢不敢说。” 还是沉默。 李鹤不敢抬头,汗却越流越多,他怕汗滴在地上惊扰了太子,想用手擦拭,又怕太子叫人来,把这个没礼貌的东西拖下去。 恐惧在李鹤心中蔓延,他愈发害怕,想要求饶恕罪,就在这时,听见了太子的声音:“嗯,恕你无罪。说吧。” 这句话像是天籟,李鹤如蒙大赦,再也不敢有所隱瞒:“奴婢偶然发现的—太子您救下王尚书之后,尚书就躲回了他家庄园,我就想著能不能从他那知道一些消息,於是就派人盯著他家。” 高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个奴才觉得王昕会记著自己的恩情,即便被发现,也会卖些人情给他。 高殷顿时有些恼怒,人情是这么用的吗?虽然他不怎么在意王昕,那不是他设想中扳倒高演高殷的关键,但也不会这么使用人情,太浪费了! “说下去。” 听太子语气转冷,李鹤连忙磕头:“是、是!我令人守了些日子,在尚书那没有收穫,但却发现了一些人的踪跡,他们也在跟著尚书其实是那群人发现了李鹤的人,继而找上了李鹤,並嚇得李鹤供出了太子,只是李鹤不敢这么说,只能说自己联繫上了他们,並从他们那得知刘向就藏在王庄中。 说到这,李鹤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但他觉得还缺了些什么,忍不住道:“殿下,王尚书蒙您搭救,才能活命,结果他们家却把逆贼藏在庄子里,这是欺君啊!要不———“” 高殷没好气道:“要不什么?报告给至尊?” “是.” “闭上你的嘴吧!” “是!” 李鹤不敢再说话,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能想到这个主意,多少是有些天才的,难道告诉高洋,他就不会要证据了么?刘向八成已经变成文小口勺了,死无对证,而且王庄早就掩盖完了。 退一万步,就算证明得了,最后出事的也只会是王氏,扯不到高演高湛头上,还平白折了王昕的关係,对高殷自己完全没收益。 而且高殷感觉到了,这傢伙还是藏了信息,他没发现而那伙人发现了,就说明那伙人要么踩点得比李鹤久,要么比李鹤厉害,所以那群人难道不会反过来调查李鹤? 他们要是吃不准,还敢把消息透给李鹤么? 没准自己这边都被人卖出去了! 但是没有李鹤,自己还真不能知道刘向的计划,也就不能提前布置,所以还是要感谢这个傢伙的自作主张。 “我待会写个条子,是给你的赏赐,去东宫支用吧。 听太子如此说,李鹤安心了:“奴婢叩谢太子,太子的恩德——· “得了得了,你就告诉我,那伙人怎么联繫?” 李鹤不敢再隱瞒,只说他们留了暗號,需要的时候就在指定的地方留下痕跡,对方看到就会回信。 高殷让他退下,等李鹤走后,他独自在屋內思索。 这件事当然不能交给高睿等明面上的府兵们操办了,李鹤他也不放心,这奴才先不说別的,光是喜欢自作主张就很致命,不能大用。 而自己这边是太子的底,很可能已经被对方摸清了,在这种情况下还对太子有善意的,高殷想起此前帮他宣传佛启谣言的那伙人,都有些神出鬼没,又极具能量,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群人。 再想想这个情报,刘向藏於王氏庄园內,这件事必是王晞主使,王昕也肯定知道,这么一想高洋要杀他们兄弟还真没太多毛病。 甚至想得更阴谋些,刘向当初作乱,除了被高洋逼反的因素,也许还有著高演、高湛等人在幕后推动,因此他们才要庇护刘向,不让刘向乱说。 而如果当日事情成了,搅乱了自己的武会后,他们也能带走刘向,在狱中偷梁换柱或者杀人灭口,因此才要扯上苏琼走程序。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动作被其他人看在眼里,才失去了先机,这些人就不会是高洋的人,而又与高演等人不对付搞密探间谍特务,最好玩的就在这里,只要自己多疑,那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全都能怀凝,瞬间生活在黑暗森林。 “传周逸来。” 周逸比起李鹤,有个最好的地方就是诚实。 等他到了,高殷也不瞒著,將內容都与他说了:“你看如何?” 周逸想了想:“应该不会是二王的耳目,没有这么自污的,尤其是长广王,让百姓骂自己为鼠精,他若事前就知道,绝对不会愿意。” 高殷点头:“我也如此觉得。想来应该三叔或七叔有关。此前让你关注他们,查的如何?” 周逸呈上资料,一边为高殷翻看,一边道:“有件事情没什么联繫,但奴婢很在意。 听说城中某地,多了一些会操青州口音的人,出手虽然阔绰,但一大群人住在一起,东西只租不买,出面的往往只有几个人。虽然没证据,可奴婢觉得,也许就是这伙人。” “有理。还有什么需要匯报么?” 周逸说了几件,高殷暂时没发现要额外注意的,除了最后一件:“和土开已经被释放,正在回鄴都的路上,不日就要回归。” “他终於回来了。”高殷微笑:“路线知道了?” “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得罪至尊的罪臣而已,侥倖被太子开恩释放,走的还不就是那几条路。” “很好。照我之前说的安排。” “是。”周逸犹豫几息,很快答道:“太子是否要接触一下这群人?” 高殷点头:“正想著收为己用。” “不如臣出面打探,再回稟太子。” “也好—” 高殷答应下去,周逸正要出门,又忽然被高殷叫住。 “等一下。也许有更合適的人选。” 第106章 搜觅 第106章 搜觅 翌日清晨,从寅时开始,就有府兵在街上巡逻, 许多人以为又要打仗了,或者觉著出了什么大事,问清楚后才知道,是太子的府兵在搜捕刘向残党。 高殷已经与高淹通过气,由他的大都督府兵在前,领看部分京畿府兵在后,且这部分大都督府兵也是原先京畿府出身之人,这样能让京畿府的鲜卑军人反感的限度降到最低, 而又隱约缔造出一种大都督府高於京畿府的错觉。 即便如此,要收服京畿府的土兵仍旧很吃力,他们中绝大部分为鲜卑人,不怎么认可高殷这个太子。 而那些汉人府兵被高殷单独列为一编,中间塞入少量鲜卑人,让汉人的成分不那么显眼。 小群体往往比大群体更容易產生归属感,时日久了,同志会比同胞可靠。 而后高殷让他们在鄴都的里坊中穿梭,时不时抓出一批人来审讯,这很简单,但凡家中有刘姓之人,乃至刘这个字就可以扣帽子,全部带出来。 “冤枉!某非刘向党徒!” “我无反也!” 时不时有被拘捕之人四处逃窜,很快被逮回去,蹄著脚大声,他们知道,要是被带去了大理寺,不死也是个半残,如果被带入宫里,那必然是死。 若有人问起大都督府兵依照何法,要么不答话,要么说太子正在制定新的齐律,且先按照“治安防治”而论,到时自会有对应的法律来参照。 一时间人心浮动,不少人以为太子和天子一样,开始肆意抓人,议论纷纷。 “太子竟是这等人哉?” “前日曾言什么新律,可笑我还当了真!” 他们对著大都督府兵不敢直说,只能用眼神表示不满。 略有经验的家属则开始准备钱粮布帛,下午去府中赎人。 永安王高浚打著呵欠,有太子的亲命,他早早就等在了大都督府,带队负责其中一部分里坊街巷。 邮都的城市规划模仿洛阳,而后又被未来的隋唐学了过去,將来日本又学了唐朝的洛阳,所以北齐的鄴都和將来的日本京都颇有些相似之处。 邮都的城区分为左、右、后三部,每部分割出棋盘网格状的里坊,四周筑有围墙將各里坊隔开,还设置了专门的官署进行统一管辖,便於管理也便於抓人。 高浚负责的就是后部的里坊,约有一百一十里,四十坊,给他一个月都搜不完。 好在他也不是真要搜人,在后部官署那里弄到了档案,並知道了某些信息之后,高浚就才开始打出旗號,亲自带队搜查,將可疑人员通通带走,而在这些人里,很是有一部分与长广王、常山王相关,比如与二王交好的商人,又或者家中有人为二王办差。 好在长广王的风评很差,和他玩得来的也没什么好鸟,因此有些人感慨,太子本意是好的,被永安王执行得更好了。 “太子的兵马上要来了,怎么办?” 一群人躲在屋內,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府兵即將来到他们所在的永仁里,眾人问向首领周梟。 周梟三十来岁,是前些日子扮作军卒与行商之人。 他们这群人混跡青州,当时永安王高浚出任青州刺史,性格豪爽,结交了许多青州豪侠,又喜欢带他们打猎,得到的猎物往往分给豪侠们。 除此以外,高浚又是个颇有手段的,聪明宽厚又有同情心,把青州管得很不错,这帮人里不听话的也被他狼狠拔掉了,因此青州上下对他既畏惧又喜欢,高洋派人来抓高浚的时候,有数千青州人哭著来送行。 这些人里就有周梟,他们受到了永安王的恩遇,因此聚集同伴上鄴,打算救出永安王。他们对救出永安王的太子非常感激,既然永安王已经无事,那么总得回报太子再回去。 刘向是在他们来了快半年才准备起事的,事前他们也有所耳闻,因为可能救出永安王后要逃亡青州,甚至南下投奔陈国,所以周梟对这种齐国不安定份子可是大大留意看,没准要和他们一起闹事;只是时移世易,刘向的事情也坏了,还曾经跟他们求救过。 对於出卖刘向,周梟等人倒没什么负担,首先他们不是邮爷,其次刘向也不是团伙中的兄弟,再者保护他没好处,还会暴露自身。 而高浚被救出来后,他们没走,一部分原因是想和永安王接触,让他知道自己这帮人曾经上京想来救他,二也是想看看太子是何人物,向他道个谢。 当然,心里隱约的希冀也是必不可少。 所以他们很难判断太子的府兵在外面是来干啥的,说是捉捕刘向党羽,但是来捉捕他们的也很有可能,如果要逃跑,还是现在最好,晚了就不一定能走掉了。 周梟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撤退,不能把希望赌在太子的人品上。 可他们刚拿起行李准备要走,在外看著的兄弟就跑回来:“官兵撤了!” 高浚正打算派人进入永仁里,跟在他身边的陈山提就上来说:“永安王,太子说这里不用搜。” “哦?” 高浚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反正可以搜的地方有一百多个,之前清风里、弘仁坊也跳过了,於是耸了耸肩:“好吧,那就让他们回来,不搜这。” 听说刚入馆的顏之推之前就住在清风里,想来是这几个地方有太子看重的人,不想惊扰。 他回头看了一眼队伍,依附高湛的人已经抓很多了,对此他心满意足。 听闻官兵不入,许多人都在巷子里偷偷朝外张望,府兵呵斥了他们,隨后打起伞盖, 遮住贵人,但短短的时间,周梟也看清楚了,永安王的確活著。 等高浚带兵走后,周梟等人鬆了口气,但又疑惑不解:“太子这是在做什么?向我们示威吗?” “呵,太子连我们这伙人都不一定知道—” “没准李鹤出卖了我们!我早就说过不该信他!” 同伙吵了起来,周梟也不阻止,他想听听同伴们的意见。 弟弟周青大著胆子出了门去,过了一会回来了,还向兄长瑟:“兄长你看,这是何物?” 周青手中捧著一个红色弹丸,这是他们和李鹤约定使用的暗號,红色就是极重要的事情,周青接过,用小刀切开,里面留了张字条。 【原在此处。】 周梟大骇! 忽然一支箭飞射而来,从直窗的缝隙中钻入,刺穿了用来遮蔽室內的衣物,带著它狠狠钉在墙上,箭尾抖出了残影。 突如其来的阳光让周梟一伙受到惊嚇,连忙遮住面容,缩到角落,心臟不住狂跳。 过了许久,再也没有事情发生,周梟等人才壮著胆子盖住窗,取下箭,箭后繫著丝帛他们面面相,吞咽口水,才摘下帛书,打开来看。 【待至酉时,需要何物可唤人支取,不要隨意走动。】 第107章 贼人 第107章 贼人 隨意走动的后果是什么,没有说,但他们都很清楚。 周青满头是汗,对兄长急切道:“我———” + 周梟的大手捂住他的嘴,示意眾人声,將屋门缓缓拉开。 房屋的四周已经出现了几个不寻常的汉子,若有若无的盯著这里,在门前更是有几名一脸凶悍的百姓,直勾勾的盯著这里。 周梟苦笑,太子的人也不是盖的,早就知道他们在这附近,提前设点埋伏了,还是大意了啊! 莫非李鹤是太子的障眼法?想到这点,周梟就毛骨悚然,要不还是先按兵不动。 然而他的同伙不觉得该乖乖待下去。 周梟这伙人在青州家境贫寒,平时也多是为人办差討生活,因此高浚几次赏钱送猎物,对他们的意义颇大。 而后为了报恩来了鄴京,他们又不治生產,所以很快见底。 一群有勇力胆儿肥又没钱的游侠,会做什么就显而易见了,具体来说就是剽掠、椎埋、掠卖、劫质、资铸、私煮、发坏,说人话就是抢劫偷盗、买卖人口、绑票勒索、私造货幣、私自煮盐,以及盗墓。 其中造假幣和煮盐要人脉要场地要成本要技术,他们做不了也不想做,而绑架邮都的达官贵人颇有难度,好几次险些失手,做了几票后也就收了手。 活人难得罪,那就得罪死人吧,他们靠盗墓狠狠赚了一笔钱,甚至买通了几名军士一起干,也因此买到了一些军中的装备与消息。 所以他们才不敢相信太子、留在这儿,可能到时候就是一帮士兵进来摘他们脑袋了, 纷纷拿著装备要求突围出去。 “都给我坐下!” 周梟暴喝,压制同伙的不满。 他冷笑一声:“咱们从青州来是为了什么?为了救出永安王!为了报恩!而今永安王已经安全了,活得好好的,咱们白来一趟,不觉得可惜吗?” 这个时代没有菸草,因此他只能皱著眉头,拍打大腿:“太子想杀我们,早就杀了, 留到现在,无非是想跟我们说说话。这是个机会,如果能搭上太子,我们岂不一朝富贵?” “可我们现在钱也够了,而且还不乾净——” 周梟笑骂:“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那点钱能一辈子吗?要是跟了贵人,那可就富贵一辈子啦!” 又有人提出担忧:“可我们出卖了刘向,还找上了李鹤,要是太子忌讳这点,我们不就送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这是个机会。” 周梟起身,面对盘坐著的同伴,更显得他高大:“我们一开始就希望太子知道我们的存在,所作所为不正是为此吗?” “听说太子仁德,我们帮了他两次,想必会有所报,实在不行,也请他让我们见一见永安王,诉说心意再死,也不枉来这一遭。” 周梟说著,用手比划著名动作,暗示同伴们,太子的人可能在监听,这时候不表忠心不行。 其他人会意,纷纷出声支持。 於是周梟也坐下去,和伙伴们玩起了蒲,一边拉开门,对外边大喝:“喂,帮我们弄些酒菜来,哪怕是断头饭,也要吃个饱!” 外面看守的人忍不住哼了一声,很快送来酒肉。 大理寺此时正在超负荷运转。 苏琼身体大半都被汗打湿了,他从上班开始就忙得停不下来,太子抓的人太多,都关在监牢里,所有人都在喊冤,大理寺可谓哀鸿遍野,冤声齐动。 “我们大理寺难道是贼窝了吗!” 苏琼怒吼,如果不是靠近大门,他的声音都要被淹没:“太子从哪抓回来的那么多人?!齐国哪里有这么多反贼!” “您別问我呀,苏寺正。”上党王高涣皱眉,他也不想直面这个死板的官僚,谁叫他刚好送人来:“我只是按照太子的意思办事,太子深谋远虑,想法不是我们能揣测的。” “这还需要揣测?”苏琼气得鬍子都飘起来了。他指著大理寺的外院,已经堆满了人大理寺是齐国的最高法院,关押的犯人多数是官员和重犯,平日审讯的数量通常在一百以內,即便是有大案需要加班加点,撑死也就是两到三百,不到五百,上次高殷带走的那批死刑犯就差不多要住满大理寺的监狱了。 实际上光是粮食的消耗,就不能关上太多人,即便一个犯人一日只吃一顿,那也是不小的开销,有些还要被关押数年,关得太多了,那和养只小型军队没有什么区別了,也就是大齐自有国情在此,至尊能帮忙消耗掉一大批。 当然,北城还有著刑部的监狱,也能关上个三百多人。 然而太子今日一下就带了五百多人来,据高涣所说这只是一部分,接下来还有其他队伍带著刘向同党过来,这样加起来都不够关的,何况这还只是第一天。 可笑,如果刘向真有这么多同党,那他还需要躲躲藏藏?早就能再起一次事了! 然而这话苏琼不敢说。 “岂有此理!我要向至尊上奏!” 高涣有些不悦,冷笑道:“至尊已经將刘向的案子交给太子审理了。” “太子—”苏琼顿时感到焦头烂额:“太子怎么说?” “太子相信您,他说苏寺正断决无疑,肯定能还他们一个清白,就请您好好审理,把真正的刘向同党揪出来!” 高涣欣赏著苏琼青筋暴跳的表情,觉得真是有趣极了,怪不得太子喜欢说些怪话逗人玩儿。 一旁的官员又上来匯报,说是牢房不够用了,苏琼火冒三丈,但同样无可奈何,一个牢房原本就要塞入十几二十人,如今每个都要塞满三十,泼水进去都落不到地上,可仍是不够用。 “太子这样做,不怕京城百姓骂耶?” 高涣摇头晃脑:“没办法,太子说刘向走过的每个地方,都可能有人包庇收留他,他寧可杀错一千个好人,也不愿意放过一个坏人。” 苏琼听得头都要疼了。 “不过嘛——若是苏寺正有难,太子不会坐视不管。” 如今的难全是你搞出来的! 苏琼咬著牙:“怎么个管法?” 高涣呵呵笑道:“虽然您这边地方不够,但我们大都督府够的呀!这样,我就把人带回都督府,您这边呢也不再送人来了。” 苏琼立刻反对:“不行!绝对不行!” 开什么玩笑,这样哪边才是执法部门了?以后断案就去大都督府,那才是真大理寺? !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高涣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去:“我是真佩服您,以一人之力日断千案,將来呀必上我朝的循吏传。” 说著说著,他压不住嘴角的微笑:“当然,也可能是酷吏,谁知道呢?” 第108章 迷魂 第108章 迷魂 “哎哟!这是怎么了?!” 上完朝的司马子瑞来到大理寺,给他嚇了一跳。 原先大理寺卿是崔昂,但他升官做中书令去了,现在的廷尉卿是司马子瑞。 在路上他就有风闻了,太子今日搞了个大动作,司马子瑞还没当回事,现在他望向苏琼,忍不住笑道:“苏公,您是抓了支叛军回来呀!” “不是—” “当然当然,我知道不是你。” 司马子瑞上前向高涣行礼:“上党王才是善战的勇將。” 高涣点头,他放出来后,许多旧人怕再被牵连,都躲远了关係,因此虽然明白司马子瑞是给自己背后的太子面子,但再度品尝这种感觉,还真不错。 司马子瑞家世显赫,祖上是普朝的陇西王司马泰,司马泰有个儿子,叫司马越,就是八王之乱中最后吃鸡胜利的东海王。 子瑞的叔父是大齐开国功臣司马子如,但对高殷来说,最厉害的还是他的妻子陆氏, 陆什么不重要,但陆氏的姐姐叫做陆令萱。 某次高洋带九卿以上的官员聚集在东宫,亲自指著崔昂、尉瑾与司马子瑞三人对高殷说:“这些是国家柱石,你应该记住他们。” 有了这件事,高殷私下常会和他们往来,关係也变得不错,因此司马子瑞对太子颇为亲昵。 尤其是太子最近蹦的欢,眼见得至尊青睞,他更不愿意得罪太子。 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司马子瑞扇起手中团扇,沉吟片刻:“让这些人犯去大都督府受审—未尝不可。” “廷尉!” 苏琼急了,但司马子瑞轻摇团扇:“~苏公稍安勿躁,我这也是看实情不得不如此行事,才这么说的,您瞧瞧现在的大理寺,哪有落脚的地方?” 他又用扇子微微盖住耳朵:“瞧,我都听不见了。若是只有这些犯人还好,可永安王说了不止,难道我们只审这些人,其他案子不搭理了?” 苏琼听不下去:“可多数都与刘向无关!他们只是——— “不不不,苏公,这你就想错了。”司马子瑞拍打著团扇:“谁说他们和刘向无关? 卖了刘向一点吃食,就是供贼,给刘向提供过住宿而不报,就是藏贼,他们说不知道,可谁知道是真不知呢?还是假不知呢?咱们审理过那么多犯人,哪个不是一上来就说自己冤枉的?” 眼看司马子瑞无条件倒向太子,苏琼顿时生气:“既如此,全听上官吩咐了!” 说罢转身离去,再也不管这事。 司马子瑞面向高涣笑道:“上党王可带人去了,其他嫌犯也径直去大都督府,事后给咱们这一个说法就可。” 高涣也笑了,行礼道:“多谢廷尉卿理解。” 对司马子瑞而言,他此时的本职是司徒左长史,之前是吏部郎中,廷尉卿是兼任,这两个职位都是人情比事情重要,他不想把太多精力在得罪同僚中。 太子这摆明了要搞迷魂阵,在他的大都督府玩些新样,自己就不要上赶著去倒这个霉,坏了自己跟太子的关係。 而且太子还要修订新齐律,这就必须將大理寺抓在手中,因为大理寺是负责审讯断案的,而刑部只是负责具体执行的,也就是说人家早就预定大理寺为自留地了,现在仅仅只是挪用些职权,已是客气了,用够了没准会还回来。 將来人家是皇帝,那还不是想怎么换就怎么换的事。 苏琼这件事的確受了些委屈,但委屈就委屈吧,总不能眼看著他跟太子磕死。要知道,刘向这件事,他还和长广王纠缠在一块,太子没找他算帐就不错了! “~哪里的事,太子有所作为,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拖后腿呢?何况上党王入了府中,我就是不卖太子的面子,也要卖您的呀!” 这话说得高涣心怒放,连说客气,关係顿时融洽。 很快,高涣就把所谓的刘向同党全部带走,大理寺刑具入库、吏放南山,顿时为之一空,让苏琼都有些错,刚刚还忙的要死,现在又回到了平日。 “苏公啊苏公~我知道您务在公平,可也要分时候,咱们用的是皇法,涉及到皇家, 就要学会睁只眼闭只眼。” 看著司马子瑞跟自己闭起眼来,苏琼无奈,只能长嘆一口气。 “相信太子吧,他可不会把自己的名声弄得跟至尊一样,我猜他必有打算,不如苏公与我打个赌?” 听上官这么说,苏琼只得拱手:“还有几件案子要审理,恕下官失陪。” “唉,真是-苏公哪哪都好,就是这脾性,颇不风雅啊~!” 同马子瑞轻翻羽扇,笑看摇头。 司马子瑞悠然得意,人犯们就忧心,他们被提来提去,懦懦不安地等候命运,即便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但不知道天知不知道。 少部分人听说要去被太子审讯,太子是天子的儿子,那就是天孙了,不少人念经祈求,希望太子能宽宏大量饶恕他们,回去一定为太子祈福。 “我还去看过武会呢!將军们的勇武,我到现在都没忘记!” 还有些人想跟府兵们攀关係,让他放了自己,同时在心里后悔,若是当天也去试试加入府兵就好了,现在就是捉人的,而不是被捉的。 等入了大都督府,眾人都被分到十个院落,有府兵维持著秩序,让他们排队,一个个进入房屋內。 想像中的拷打与审问似乎不存在,人们把胆子状著,也是被迫著进入屋內,发现前方放著各种行刑工具,三四名审讯官在他们眼前坐著,身后是手持刀刃的府兵。 最夸张的是他们的身后,站著一个巨大塑像,面如重枣、双目细长,丹凤眼、臥蚕眉,相貌堂堂,不怒自威,一捧长髯飘逸至胸前。 身披鸚绿战袍,手持一桿极其宽大的长刀,巍峨如山的身躯有九尺之长,立於眼前如天神降世。 有听过说书之人,顿时联想到那个义薄云天的猛將,脱口而出:“关、关公!” 啪! “还不跪下?” 审讯官一拍惊堂木,怒声呵斥,嚇得进来的人浑身发颤,这是高殷特意要求的,为的就是把氛围做起来。 “在关公面前发誓,接下来的话不得虚假,若有违背,必为关公追魂!” “是、是!” 见眼前人犯惶恐的样子,官吏们也有些得意,开始询问姓名,年龄,家住哪里,人犯们不敢隱瞒。 隨后他们问道:“你和刘向是何关係?是不是同党?” 府兵们的武器敲打著地砖,仿佛千军万马驰骋而来,普通的百姓根本顶不住,只能大喊:“不是!我不认识刘向!也不是他的同党!” 官员们窃窃私语,这个过程给足了压力,时不时冷哼、冷笑,让不少人当场失禁。 “既如此,你当无罪——回家去吧!” 听到这句话,无人不会感激涕零,有些人连起身都困难,还需要府兵们拖起来,签字画押后帮忙带出去,在外看见的人还以为他是被拖下去行刑,心中更怕。 第109章 心术 第109章 心术 领了木牌凭证、从大都督府出来的人,难免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而见到一批又一批,数个时辰前的“自己”被带进去,更会让他產生幸灾乐祸,认为自己劫后余生有老天在相助。 同时,也会为太子的明断感到佩服。 “太子,这样是不是太过了些?” 高殷与他的亲信站在阁楼之上,眺望下方这一幕,高孝见状,忍不住说道。 高殷笑道:“怎么,你觉得不够?那咱们再过分一些?” 高孝璀急忙道歉:“臣不是这个意思!” “好啦好啦,跟你开玩笑呢。”高殷拍打他的肩膀,示意他宽心:“你看,我们也就是拉他们回来坐了一会儿,虽然有些扰民,但也没要他们什么东西,最多浪费了他们一些时间。” “更重要的是,这会让我们大都督府更有权威。” 见亲信们都不解,高殷嘆道:“唉,我们毕竟才成立不久,不想时间来熬,就只能想些招,弯道超车啊!” 首先,让这些被拘留的人交代,就能够掌握部分邮城居民的信息与情报,建立起最初的档案,从而让他的辑事厂能够利用这些信息更好的行动。 其次,公门总是好修行的,特別是封建帝国,百姓无法反抗。 因此让他们小小的生怨,他们也没有办法,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只能接受,久而久之,思想钢印便出来了,直到帝国崩溃的前夕,他们都无法意识到曙光將近。 而大齐显然还能支持很长时间,在这个社会背景下,大都督府一些蛮横的行为会被迅速的理解、消弹,特別是他们並没有真正去损害居民的利益,影响的居民也只有数千户。 当然,也会有官员对此上疏,这就要辩证的看待了一一首先排除鲜卑官员,他们根本不会觉得这种行为有问题,甚至可以说体现了太子的软弱,害人都不懂害。 而汉人官员希望日后能由太子主政、改变齐国,自然也不会给太子添堵。 最重要的是,太子打的旗號是肃清刘向同党,抓捕叛齐逆贼,太子又因刘向而牵连出不小的风波,因此反应过激一些也很正常,往这个地方去找太子的麻烦,多少有点皮痒痒。 因此,虽然这几天太子的声望会略微受损,但最后只要不搞出现象级的草管人命,那么终究会平息爭议。 而每个离开大都督府的人都会得到一份凭证,內容为经过审问,该人与刘向之事无关,反而证明了本人的清白日后也不会因这个被牵连,有签字画押为证,足以使这些人感恩戴德。 而由大都督府开具了证明,既代表太子以自己的名节来保护这些人不被刘向之事影响,日后若有任何涉及到刘向事情的纷爭,都可以拿出这个凭证,寻求大都督府的介入。 相对的,这些人也就会对这份凭证愈发看重,从而侧面提高了太子的影响力。 这其实已经在暗中发挥大都督府在公共领域上的服务职能,人们开始期待大都督府的“服务”,而大都督府对此付出的成本並不高:因为真正的刘向党羽没有那么多,大家惧怕的只是自己被罗织罪名、划入这个范围。 而那些在鄴都中声名狼藉之人会被打上標记,成为“刘向同党”,遭受严惩。 虽然真相併不是如此,然而迎合了民眾的喜好,反倒认为大都督府做对了,这些人早该被抓了。 而得到凭证的人,就会愈发庆幸自已被释放,大都督府的恩威由此竖立,也会更相信太子能够制定出合格的齐律。 恩威並施,便得了公权。 第三,则是去合水寺礼佛时得到的灵感,利用关公的塑像来营造氛围,仿佛冥冥之中,关二爷正在审视罪犯,这个时代还是非常相信这些的,尤其人们对於恶神败將有著非同一般的畏惧。 项羽、关羽、苏峻,这些横死的名將在各个时代都有人立庙祭拜。 这种祭祀有点“向黑恶势力妥协”的意思,人们相信这些將领生前杀人无数,战死时更会怨气滔天,摇身一变为瘟神恶神,比他活著的时候更有威力,所以给他们立庙,看在祭祀的面子上饶过自己。 即便没有《三国演义》,竖一个巨大的关羽像在这也非常地有震撼力。 再加上太子所撰《三国演义》已经在京中广为流传,就如同后世某部作品大爆便能掀起玩梗热潮,在关公面前说句“时间差不多咯”,多数人就会忙不迭地抖露一切。 等他们出来之后,自然不会说自己有多狼狐,相反,为了掩盖这一点,他们还会极尽宣传自己无罪,有关公神佑、刑吏明察;甚至说成刑吏將要冤枉了他,关公因此显灵保佑,从而狼狼地给《三国》推流。 三国越火,就越显得高殷这个创作者的能耐,听太子的书,难免就会对太子移情。 而且这种故事在军队中,远远比一般的鬼怪、探案故事更受欢迎,因为三国讲的就是打仗夺天下的故事,在鲜卑人那里也会渗透入影响力,为高殷日后收揽他们打下基础。 这就是高殷玩弄的心术了,而这三点,他也不会详细去说明,因为“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则民畏上也”,这点对他的部下也是一样的,说得太清楚了,他们就懂了基本原理,而不说明白,就能营造有神意、佛启的氛围,使得他们更加敬畏。 而且这种东西说细了,也会损了太子的德行,被认为在玩弄权术一一虽然实情就是如此。 “总之如此一来,京中居民將不得不服我大都督府,咱们以后做事也更方便。” 高殷说著:“咱们以后也要接管京畿大都督的责任,维持邮都乃至整个河北的治安管理,不能快速起势,便有负至尊所託啊。” 亲信们微微躬身,齐声说是。 在高殷身后不远处,站著一些刚进入府兵的才俊,除了武会上所招揽的出色武人,还有许多齐国內部被拔摧、徵辟的贤土。 文有顏之推、魏长贤、陈康、房熊、卢询祖、魏澹、荀土逊、冯子琮、诸葛颖、眭豫、朱才、权会、李德林。 武有尉迟孟都、秦方太、武居常、羽破多郁、和下罗、利叱乙、高舍洛、高千里、高珣、杜兴、竇青、於义、李波、李秀、叱於苟生、沮山、兰芙蓉、綦连延长、雷显和、 奚永安。 大都督府的班底初见雏形,这还不算高殷身边的高孝、高延宗,至尊所赐的康虎儿、云吐延。 在他们的末尾,还吊著三个人,慕容绍宗之子,慕容士肃、其弟慕容三藏,以及韩贤的孙子,韩凤。 第110章 班底 第110章 班底 这批人里比较有名的是李德林,曾辅佐杨坚篡周,后来有人进言说杀光宇文氏,李德林觉得不行,被杨坚骂做“君书生,不足与议此”,未来他负责续修北齐史书,没写完就去世了,由他的儿子写出《北齐书》。 冯子琮则是北燕昭成帝冯弘的五世孙,后来与高儼合谋废高纬,失败被杀,这时候也被高殷招入府中。 府中的兵源也得到了扩充,优秀的武人往往也会是一个团体的头目,李波李秀等豪族回去召集子弟人马,尉迟孟都、秦方太等人也有著自己的家族部曲,虽然都不是特別多, 或数十、或上百,但加在一起,也是颇为可观的力量。 武会召集的两万七千人,加上这些部曲,已经破了三万,与原先的府兵合在一起,高殷的魔下就有了接近六万的兵马。 此外,由高孝牵头,云门寺的稠禪师也放出暗示,只要高殷找个时间登门,与他们谈好合作,他的几名弟子也会带著部分僧兵出山,襄助太子。 如此一来,高殷的大都督府终於是有了规模,虽说上了战场肯定还打不了,需要练兵,但数量已经有了,接下来提升质量便好。 之后布置得当,便能按部就班收编京畿府的十八万大军,届时不要说高演高湛的兵变,他想做北齐李世民都未尝不可。 不过这样没什么意义,京畿兵打不过普阳兵,拉拢分化普阳勛贵仍是重中之重。 “长鸞、士肃、三藏,上来说话。” 听见高殷的吩咐,三人齐齐往前,在高殷面前下拜。 “参见太子殿下。” 高殷点头:“嗯,初来乍到,感觉如何?” 慕容兄弟刚想说什么,就被韩凤抢话:“真是威风极了!不愧是太子的府邸,凤、凤他想说点夸讚的话,但一时想不出来,便连忙磕头表示诚意。 高殷將他扶起,韩凤甚是感动,眼角似乎都流出泪来,匆匆用衣袖擦去。 看著韩凤恭谨的样子,高殷心中冷笑,这明显是好奶奶插的针,可惜她选错了人。 韩凤的祖父是韩贤,是跟著高欢建义的元老,怀朔集团的核心成员,可惜就是有点倒霉,州民韩木兰作乱,韩贤破之,然后他亲自检查战场,结果被装死的乱民砍断了小腿, 最后不治身亡,如果能活到现在,未必就比斛律金低。 大概因为韩贤死得有点搞笑,高欢同情他,就收养了他的女儿,因此韩贤之子韩裔也等同於半个养子,受到许多关照,不仅继承了韩贤的武阳县伯爵位,还进封开国郡公,如今任建州刺史。 而韩裔的妻子是鲜于氏,鲜于氏是段韶弟弟段信的姨表姐,段韶又是娄昭君的外甥, 所以韩凤也等於娄太后的八分之一干孙子,没有娄昭君授意,是不可能来这里上班的。 但没关係,既然入了毅,那想怎样就由不得老太婆了,自己有九种办法弄死韩凤。 这种假装忠心、心怀鬼胎的傢伙,最適合做炮灰,他还要硬著头皮上。 因为扶起韩凤,所以连慕容兄弟都不需要跪拜了,慕容士肃比高殷大三岁,如今十五,而三藏与高殷同岁,正是同龄人。 高殷握看士肃的手,诚恳道:“昔献武魔下,智无出景惠公宗右者,若尔朱兆听从景惠公之言,诚无我高氏之天下。” “怎敢!”士肃浑身一颤,忍不住要再跪,被高殷强扶。 孝笑著说道:“太子常常与我言,说其父如此,其子可知,將来我齐国会有两位慕容大將军,实是我大齐幸事呢!” 慕容士肃想放声大哭,极力忍住,眼泪狡猾的钻出来,高殷亲自用衣袖帮他拂去,更让士肃感动。 慕容绍宗因为当年的进言,在东魏不受重用,又因为在围攻侯景时表现出了同僚莫能及的將才,以及高王要把他留给世子高澄的遗言,或多或少遭受了排挤。 毕竟他是尔朱兆的残党,成分不纯,只能靠上位者的赏识,又因为高欢的心计,被打压了许久,好不容易熬到出头时。 结果慕容绍宗就是没这个运气,高澄命他攻打颖川城,绍宗乘船窥探城中动静,结果狂风大作把他吹到了城下,守军鉤住座船,同时乱箭齐发,绍宗情急之下跳水逃生,结果溺水而死。 此后三军虽然悲惋,高澄嗟伤不已,追赠他为太尉,但在背后对慕容绍宗的议论和中伤也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在齐国建立后,他的遗孤就成了最好欺负的那类型,在齐国勛贵鄙视链中处於底层, 饱受非议,哥哥士肃未来会因为造反被杀,而弟弟三藏只能靠著做高演的挽郎起家。 挽郎是七品官职,简单来说就是皇帝、皇后或太子、亲王这个级別的人死了,官府就在六品以上的贵族子弟里选出一批人来给死者抬棺材唱輓歌,完事了就可以做官,属於门荫入仕的途径之一。 因为这属於靠哭得官,所以也为上流土人所不耻。这个官职的地位非常尷尬,门第够好的,不需要做挽郎,起家的概念又接近后世的“第一学歷”,如果第一学歷是专科,那即便后面考上所谓的名牌大学、成为硕士博土,仍然会被人念叻“一天专一世专”。 你靠挽郎起家,那以后一辈子的官途也都是从这个挽郎开始的。 而慕容三藏自幼聪敏多武略,颇有父风,父亲又是已故名將,即便他的才学不够,不能走察举、茂才的路子,也能走武官侍从起家,这可是胡族子弟的经典项目,韩凤未来就是走的这条路子。 实在不行还可以徵辟,等於国企单位直接外聘了,还不需要走流程,直接拎包入府。 结果三藏到了十七岁只能靠挽郎起家,尤其是他父亲被高澄追赠太尉,等他作挽郎后,才徵辟他为太尉府参军,不得不说是一种黑色幽默,可以想见慕容绍宗的子嗣在齐国的待遇。 因此能得到太子的理解,虽然大概是客套话,可对慕容兄弟而言,也是少见的温柔。 高孝灌和高延宗对视一眼,喷喷称奇,心想太子是真的会从各种地方拉拢人心,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让人俯首称臣。 当然了,因为他是太子,这种事情理所应当。 对高殷而言,这两个孩子倒是可以信赖,估计是奶奶只塞个韩凤觉得显眼,再搭两个小朋友遮掩,这倒是中了高殷下怀。 世上还是好奶奶多啊! “我知你等多苦楚,不必多言,就在这府中好好修炼,令人刮目相看。愿你兄弟二人不负先父之名,这大都督府將来亦有光彩啊!” 慕容兄弟听了,恨不得抱头痛哭,只是在正式场合,不好殿前失仪。 “汝等也没经过考校就入了府中,虽说是我的府,但也不好让人说我任人唯亲,沾亲带故。” 高殷说著:“因此士肃、三藏,你我是同龄人,不如这样吧,就做我的近侍,陪在我身侧,也好说话些;长鸞,你—就做个都督,带一队人马。” 韩凤闻言大喜:“遵命!” 第111章 修书 第111章 修书 韩凤面无表情,他没想到自己的失望会来得这么快。 高殷说让他当个都督,他还以为是帐內都督,统领主师左右军士、专门看护帅帐大营,类似后世的警卫长,可以说一跃而居高位。 结果只是普通的都督,本来在魏末,將军號都泛滥了,何况是都督,不过要是带的兵马多也行吧,怎么说也是一军之主。 他毕竟是韩贤的孙子,太子总不能真让他做个百人队主。 现在在他眼前的是两百名汉人,是高殷特意为他挑选的勇土,说是各个以一当百,不过看他们淳朴的脸,以及拿兵器像是拿农具的握法,怎么想都应该是农夫出身。 狗日的,他最討厌的就是汉人! “好了,咱们也该去做点自己的事情了。” 高殷让高孝瑾带著武將们去召集士兵,他先去和文臣商量一些事情。 等眾人入座,高殷便说道:“我从至尊那討到了订製齐律的差事,不过千秋功业,不急一时,总不能为了邀功走魏律的老路。” 文士们心里觉得奇怪,这齐律可是大齐朝堂的国政,严格来说他们只是大都督府的府臣,又有什么资格去谈论齐律? 太子应该去朝中招募人手完成这件事,难道太子要把事情挪到府中来么? 顿时就有人起身劝諫,朱才说这是国家事务,朝中官员对这些法条更为熟知,不该由大都督府来进行。 高殷笑道:“我知道的,我和长史会参与编撰,也会从眾位里选拔合適的人选参与, 但主要还是和朝臣商议,朱待詔可安心。” 这些文士在大都督府中负责各类文书工作,这样的臣子在府中约有一百五十,其中一部分被选入了文林馆,高殷称为待詔,在座的文士则都在馆中,顏之推等还担当著职务, 让他们颇感荣耀。 有人就有组织,有组织就有等级,要让他们保持著阶级意识,互相攀比,才会更加依赖整个体制,於体制上层就更有利。 “律法是国家事,我们文林馆,也会有自己的事情。” 高殷轻咳,隨后道:“首先是类书。” “曹魏之时,文帝使诸儒撰集经传,隨类相丛,然早已散佚,难以窥全貌。我欲编撰新类书供至尊御览,令世人知我北国章华。” 类书简单来说就是文史资料的资料库,总结到目前为止出现过的各门类或某一门类的资料,隨类相从而加以编排,以便於寻检、徵引的一种工具书。 最早的类书就是曹不时期编撰的《皇览》,《太平御览》、《太平广记》、《册府元龟》以及传说中的《永乐大典》也都属於类书,许多流失的古籍也都是通过类书的收录才得以重见天日,因此编撰类书的工作可以说是文林馆的天职。 这跟魏收所撰的《魏书》是不同的,《魏书》《北齐书》这些都是官方正史,主要记录帝王后妃將相们的功业生平,汉唐宋明这类较稳定的时期可能还会有《食货志》这样对当时百姓生活状况的记载,但要是汉末三国、两普南北朝这样的战乱年代,那就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因此类书便能有效补充正史的不足,例如想知道这个时代人们吃穿用度、有哪些逸事和风俗,就能在类书中找到对应的记载,后世对於这个时代的了解,很大一部分都来源於这类书籍。 歷史上的文林馆也同样是这种工作,顏之推等人在萧衍命令华林园学士编纂的《华林遍略》基础上补收北朝的文史,修成《修文殿御览》,也在宋朝成为了李防等人的蓝本, 编撰出了《太平御览》。 总而言之,这是一份事务繁杂而又颇为荣耀的工作,文林馆的眾人都很愿意。 高殷自然是知道哪些人更適合的,这项工作分为南北两个方向,南方书籍既由顏之推为领修,北方书籍则在朝中,从魏收、邢邵里选一个作为“一作”,馆中的领修人则选择了魏长贤。 魏顏两人起身:“敢不承命?” 在这个过程中,也会招揽到许多土人,因为世家大族都有收藏与编修自家书籍的习惯,他们往往又是一地的郡望,所著书籍有资格进入类书。反过来,如果没能进入类书, 就代表自己的书籍不够有地区代表性,那也多少有些丟人,因此其他人对魏顏二人都有些羡慕,他们会因此受到不少士人的亲近与好感,进而源源不断地收拢士林声望。 “这第二件事,就是撰子部书籍。” 这个就有些爭议了,会有少部分人喜欢这些偏门领域,例如崔季舒,他除了是拳王, 还是一个医学高手,酈道元注《水经》,高殷出生的前几年,贾思已经写出了《齐民要术》。 但总体而言,因为玄学清谈之风与世家高门的原因,很少有人愿意將这些当做正式研究,觉得是摆不上檯面的方技,比起这些,去研究经学更体面一些。 所以高殷將这个作为一个正式的课题,便让些许人觉得是不务正业,私下写写可以, 太当回事会拉低文林馆的牌面,而另一些人又认为有所必要,爭论起来。 高殷没时间跟他们扯皮,眶眶敲桌子:“工、农、兵、术、医、算,先暂定这六类。” 太子是在通知他们,不是跟他们商量,他们只能接受这一切,高殷点了睦豫、朱才、 权会负责此项。 之后又连续颁布了数项工作,命令卢询祖去勘察、整理淮南的地理环境,到时候一同去调研,陈康、房熊负责开办书院、准备教案,免费教导贫寒学子,魏澹、荀士逊、诸葛颖负责设置邸报,专门抄写朝廷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情报的新闻,在这之中又加入了市並情记和招工信息,为未来的日报做铺垫。 其余人等也各自有了一些事务,一些人还以为是太子用国家的钱养著他们,让他们饮酒写诗助兴作乐,没想到真要干活。 不过这对另一些人而言,就是向上攀爬的机会,无人敢抱怨,都领命而去。 “行啦!文事弄完了,咱们该去弄些武事了。” 高殷拍拍手,招呼其余人马:“跟我走,把那些人带上,咱们去找九叔玩儿。” 听说太子的车驾正朝这边赶来,高湛怒不可遏,这傢伙是赖上自己了?三天两头不找自己事就不自在? “大王,您去看看吧,太子在外边——·阵仗太大了!” 不用僕人说,高湛在府中都能听到外边一声声惨叫,像极了前日的刘向。 也许至尊就在外面等著自己,借太子的名义把自己骗出去杀掉! 內心的恐惧一下被唤醒,高湛的灵魂都在发颤。 愤怒是对抗恐惧的利刃,他安慰自己,努力想像高洋的羞辱和高殷的母亲,让自己愈加愤怒。 他的王妃胡寧儿说:“千万不要和太子起衝突,他还帮我们说话,放了士开” “我知道!哼,这侄儿!” 高湛丟下这句话,便气冲冲地出府。 胡寧儿不放心,从旁人手中接回孩子:“你去看著他。” 一旁的陆令萱得令,尾隨高湛而去。 第112章 挑拨 第112章 挑拨 高湛出门,见到一副壮观场景, 高殷摆开车马,数十人被吊起来在太阳下灼晒,鞭子在他们身上榨出惨叫,见到高湛出府,他们像是看到了佛祖:“长广王,救我们啊!” 高湛定晴一看,这些都是平日和他玩得好的狐朋狗友。 “这是怎么回事?” 高殷起身,向快步走来的高湛行礼,但高湛没工夫和他客套:“他们犯了何事,要被这样羞辱?!” “与逆贼同党,自然是这样。” “逆贼是刘向?”高湛大眼瞪小眼,青筋进出:“其人已死,首恶既出,余者当宽赦1 又一指眾人:“且我素与他们相熟,皆为良民,哪里又跟刘向有关!” “唉,九叔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高殷拿出一叠文纸,上面都是那些人认罪画押的供词:“经过审问,他们都是刘向同党,已经承认。” 高湛都气笑了:“此乃严刑逼供,怎能———“” “九叔说我严刑逼供?!” 高殷声线顿时拉高,高湛冷笑:“难道不是?” “好!那九叔问问他们,当时跟什么人吃饭?见过哪些人?” 多数人过了三日,就不知道自己吃过什么了,更何况是在重压之下,让他承认自己是宇文泰的儿子都行,因此这些人知道自己肯定是无辜的,但也无法解释与自己交往过的某些人是否刘向、或与刘向有关係,在刻意引导的逼供下,已然承认了自己是同党。 高湛当然明白,但他说不出来,更不知道如何替他们辩解,所以明知道眼前的高殷玩弄权法,他也无可奈何。 可恶,这原本是他们惯作的事! 见周围聚集的百姓脸上露出笑容,高湛更是恼怒,平日里他们欺男霸女,在百姓而言早就死有余辜了,如今定了反罪,是真的那可就是太好了,即便是假的,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 高湛想保他们,但此前的事情,已经让他知道保不住,还会让他的名声更加狼狐,高殷就是特意来逗他玩的。 於是高湛咬牙:“好!这些人犯了法,那就死有余辜!太子发落就是,为何带到我府上?” 高殷惊讶:“九叔不认识他们?他们跟您是熟识,审讯的时候就一直在叫唤,让我看在长广王的面上放了他们,我还颇有些动摇呢。” 你动摇个屁! 高湛盯著高殷那张故作天真的脸,只觉得一股怒火直衝脑门。 这小子分明是在给他下套! “既然是九叔故交,我也不知如何处置,所以乾脆拉到您的府前,听听您的意思。” 高殷眨了眨眼,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还要什么意思?!”高湛强压下心头怒火,但声音仍带著几分寒意:“这些人既然犯了法,那就按律处置。我虽是长广王,也不敢徇私枉法,落人话柄!” 高殷眼中闪过笑意,马上换上一副钦佩的表情:“九叔果然高义,侄儿佩服。” 说著,他向那群犯人高喊:“唉,长广王在故交面前选了国法,如此大义凛然,尔等岂不死得其所?” “长广王!你、你忘恩负义!” 死到临头,绝望的犯人们开始破口大骂:“亏我平日奉汝为兄,而今兄弟有难,你居然不救耶!” “就是,跟汝饮酒时,还说什么齐国除了至尊,就是你最尊贵,太子不值一提,今日却露了相!” “长广王,呵,长广王!以后谁还敢结交汝!” 高湛死死獴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妄言!都是妄言!”高殷示意府兵上去打嘴,一边安慰高湛:“这些將死之人,就是喜欢攀咬,九叔莫要见怪。不过也不是侄儿说您,平日结交这些人无一大用,反贼同党不说,还牵扯您下水,以后还要谨慎交友啊!” “侄儿说的是。” 高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看著曾经的朋友们,眼神发恨。 他不敢再看向高殷,因为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气上头了去把他掐死。 “太子,太子!我有情况上奏!” 一个人被打得狠了,意识模糊,只觉要死,竟然不管不顾大声说道:“长、长广王酒后曾言,待————·待至尊死后,必效兰京旧事!”“ 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高殷、高湛更是如此,只是两人的心情截然不同。 “他娘的!我杀了你!”高湛再也忍不了了,从旁人手中拔出剑,衝上去对著那人心口就是一刺,剑尖力透纸背,血撒在了高湛身上,让他看起来凶神恶煞,仿若恶鬼。 “长广王杀人啦!” 百姓们惊叫著逃开,高湛如梦初醒,转头看见瑟瑟发抖的陆令萱,还有眼神冷漠的高殷,忽然心下发狠,手又操纵著剑往旁边划拉,开膛破肚。 一旁的犯人看得呆了,內心涌现无限恐惧,大吼大叫,高湛听得心烦,又拔出剑,也给他来了一剑。 世界清净了。 高湛此时已然上头,忍不住舔嘴唇,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忍不住要试一试,但高殷示意之下,府兵们拦在他身前。 高湛大怒,僵持在原地,过了片刻,才放下剑。 “九叔反应过矣。”高殷苦口婆心:“不过是个犯人的胡言乱语,怎可认真?” 陆令萱颤抖著递过来巾帕,高湛一把夺过,擦拭身上血跡,没接话。 “唉,这样市井又有人会说,九叔如此反应,怕是真有此事了!” 高殷在一旁说著,说得高湛心烦,他忍不住摸了摸腰间,如果剑仍在手中,顺势一挥,把这个小杂碎的脑袋和话都切开也不错。 见到他这个动作,高殷身边的护卫都站了过来,高湛也才发现自己失態,埋怨自己暴露心思。 “哼,九叔好大脾气。也是,被人这么污衊,想来也是恼极,过激些也是常事。” 高殷在污衊二字咬重了音:“总不能是杀人灭口吧? 1 “..—.不是。” 高湛还是没忍住,说了话,一股心气也就泄了出来,沮丧道:“反正我说什么都没用,这些人的话,太子爱听什么就听什么吧!” “我自然是相信九叔的。”高殷露出微笑,还是和刚刚一样天真,“咱们是一家人我不信您,还能信外人?” 即便知道这个杂种是在演戏,高湛也不由得后悔。 兄长、母后都曾数落过他性情急躁,高湛自己不在意,还觉得这是有热情和闯劲的象徵。再说他是嫡子宗王,急躁一些又如何? 然而此刻,他懊悔自己的衝动,亲手杀死朋党,怕是有许多人要对他寒心。 一种奇异的心思袭来,令他忍不住发问:“常山王如何?” “什么———?噢,您是说六叔?怎么了?” 高湛又后悔了,没说话,但高殷替他问了出来:“您是想问,常山王那边有没有熟人是刘向同党?” 高湛没有回应,但隱约希望得到答案。 高殷手捏下巴,侧头思索:“没有呢,常山王不愧是宗王典范,他的朋友也都是守法良民,和刘向无关。” 高湛只觉得气血上涌。 第113章 嫉妒 第113章 嫉妒 如果让晋阳勛贵们投票选下一个君主,多数人心中只有一个选项,那就是高演。 这不仅有年齿嫡序的原因,还有才能的关係,高演的治政能力明显强过高洋,齐国內部有目共睹,早年在並省担任尚书令,实际上继承了管理高氏霸府的职责,而高演做得很好,经营两年,颇得人心。 高湛这边就不尽人意了,虽然仪表俊美,但好色贪奢,性情暴戾。 况且高演曾因为劝諫差点被高洋打死,而高湛常和高洋一起为非作岁,做他的帮凶。 如果没有娄昭君的宠爱,高湛实在摆不上檯面,夹在他与高洋之间,就更显得高演贤睿脱俗了。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高湛也会默默习惯的,毕竟天子之位,他以前有贼心,但无贼胆。 可隨著高洋的身体每况日下,侄子高殷又肉眼把握不住,他的心思就活泛了,尤其是母后在私下和他谈论,说如果可以选,最希望由他来做天子。 高湛由此心动,不自觉地开始与六兄高演对比,他才是自己最大的阻碍, 因此“不患贫,患不均”,此刻在高湛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这就是夫子的含金量。 即便知道是高殷的伎俩,但高湛就是忍不住,心里升腾起无尽的嫉妒与仇恨。 凭什么六兄就没事? 凭什么就他倒霉? 凭什么! “太子,即便其人有罪,也该交由大理寺审理,而后刑部执行,不该你来管吧?” 高湛语气不善,他刚刚气昏了头,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 “谁说不是呢?可刘向涉及到的人员甚广,大理寺容纳不下,所以才带到我府中处理高湛咬牙切齿,这小子太阴了,大早上就让府兵出巡抓人,那时候他们还在上朝,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喉。” 高殷嘆气:“让九叔做这种艰难的决定,是侄儿的不对,还出现了这种悲剧。请九叔不要怪罪,侄儿有失考量,这就离开。” 他转身发號施令,府兵们收拾东西,连同那两具户体。 高湛已经不想演戏了,冷哼一声,甩袖回府。 砰一一! 书房的门被重重摔上,高湛一把掀翻了案几,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混蛋!” 他一拳砸在墙上:“这汉种,他居然敢!居然敢!” 管家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只听里面传来一阵里啪啦的声响,显然是大王在砸东西泄愤。 “大王——.”管家小心翼翼地开口。 “滚!”高湛怒吼一声:“都给我滚!” 管家嚇得一哆嗦,连忙退下,这个时候的大王谁惹谁死。 高湛瘫坐在一片狼藉中,双眼赤红。他想起那几个朋友,想起那些饮酒作乐的日子, 更是怒火中烧。 过了片刻,有下人回报,说太子已经离去,血跡也冲刷乾净,然而王妃胡寧儿还是惊魂未定。 不仅是因为陆令萱匯报的內容有些孩人,还因为她的丈夫满身血跡地回府,也不沐浴更衣,只是把自己关在房中,砸出震响以及谩骂。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胡寧儿甚至听到了两声“高演”。 那不是他六哥的名字吗? 胡寧儿心下悲戚,抚摸自己的脸,如果和士开在就好了,他惯会出主意。 手滑到唇齿之间,在这里打著旋。 也惯会疼人。 等候审判的时刻最是磨人,比接受刑罚还要痛苦。 周梟等人已经玩了一个下午,可隨著酉时接近,逐渐变得分神。 这点陆续被同伴察觉,互相取笑: “怎么?怕了?” “谁怕!你才怕了呢!来,继续!” 眾人强打精神,继续游戏,用呼喝声为自己壮胆, 他们不敢睡,也不敢饮酒,用游戏的快乐麻痹自己,如果是最坏的结果,他们寧愿清醒著死去。 只是再有趣的游戏也有腻味的时候,何况背负著压力? 屋內的欢声笑语渐渐停歇,周梟等人的笑声越来越假,转而减小,最后完全消失。 酉时已到,天色渐黑,屋內已经点上蜡烛,不知从何时开始,所有人都在看著,看它越来越少,与它流下同样的汗。 一阵风吹来,將蜡烛熄灭,眾人汗毛骤然竖起,可同伴在身侧,又感觉到安全。 隱隱约约,有刀剑出鞘声,周梟没有阻止。 过了片刻,周梟起身准备点起蜡烛,忽然间房门开启,冷风与薄光作前锋,有人从屋外走了进来。 “谁?” 那人没有说话,径直走向桌台,摸索、吹动,仿佛这是他的家。 屋內的人们更加握紧兵刃,但没有下一步动作,他们听到了些许兵甲声。 喀一火摺子擦亮时,所有人都眯起了眼。 一张蜡黄无须的面孔,在跳动的火光里忽明忽暗。 “说吧。” 像是生锈的铁片刮过青石。 周梟吞咽口水:“说什么?” “你知道的——会让人感兴趣的事。” 沉默,时间粘稠得不再流动,直至被沉重的呼吸打破。 “我等来自青州,蒙受永安王恩义——” 那人默默听著,目光不离烛火,周梟的身影在火焰的映射下飘摇晃动。 周梟承认自己的行动,得知是太子救了永安王,他便带人散布谣言,为太子造势。 没有回应,像是对雪山空喊,周梟愈加不自信。 “再说一遍。” 等到这样的指令,周梟有些疑惑,但还是定了神,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从青州而来” 等他说完,默了片刻。 “再说一遍。” 周梟有些恼怒,不知道这是在耍他还是做什么。 可天色已黑,他看不清对方的路数,略微犹豫,又继续道:“我等蒙受永安王厚恩, 从青州” 这次说完,对面不再要求重复,不如说是彻底的沉默了。 周梟失去了刚刚的怒气,陷入无言而黑暗的不安中。 过了不知多久,他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於是拱手道: “我等为报永安王之恩而来,不论是谁,既救出大王,便也是我等恩人,如蒙不弃, 愿效犬马之劳。” 说著,周梟起身,踢开碍路的同伴,捧出一袋金银。 “为求生存,我等也曾犯下罪案,都是我的主意,若以此问罪,要杀要剐,某也一力承担!” 周梟伏地而拜,双手捧起金银袋,可还是不见回音,心中紧张,冷汗渗渗。 金银被拿起,周梟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恍惚间,似乎听见少年的笑声,周梟抬起头,发现那人已经站在屋子入口。 “我叫周逸,以后是你的直属上级。” 他手中烛火伸近,照亮周梟的脸。 “从现在开始,你和你兄弟的命,都是太子的了。” 周梟咬牙:“—是!” “很好。现在给你们第一个任务,去这个路线,找一个叫和士开的人。” 第114章 迎娶 第114章 迎娶 齐国太子迎娶滎阳郑氏女为妾的这一日,鄴城內外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这是高洋早就安排好的,儘管只是纳妾,但太子作为未来的国主,他的结婚仪式必须宏大热烈,且滎阳郑氏乃中原名门,这场婚事办得极为隆重,引得全城百姓爭相围观。 高欢发跡的基础是六镇兵民,“神武因之,以成大业”,但除此以外,中原大族尤其是河北的大族支持也很重要,高欢建义的信都周边就布列著许多名门望族,正是依靠他们的鼎力支持,才成为了新的霸主。 因此,对於惯用姻亲关係笼络各方势力的高氏来说,汉族高门必然是重要的通婚对象,这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旧魏时期的外戚家族,比如高淹的冯王妃出身的长乐冯氏,以及高湛的胡王妃出身的安定胡氏: 第二则是世家大族,赵郡李氏,滎阳郑氏,范阳卢氏,琅琊王氏。 滎阳郑氏是个文武兼备的汉族豪门,被孝文帝列为可以与宗室经常通婚的“四姓”之一,是河南的首望。 而通过郑氏的关係,可以一併打通陇西李氏、范阳卢氏、河东裴氏和京兆韦氏的关係,这些都是与滎阳郑氏通婚数十年之久的老中原正汉旗,虽然损不能一起损,但荣可以一起荣,颇有些薛土贾史的意思。 与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联姻是一种荣耀,颇有一种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的意味, 而他们之所以能取得这种地位,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始终坚持著“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与低门小户通婚的传统,將高贵和优雅保持住。 不过在这个战乱的年代,连皇族都可以是冒认的,这些世族当然也可以放开条件,事实上就有一些大族为了钱財和权势放开了大腿,滎阳郑氏已经有这个趋势十几年了。 这背后的原因,还是因为世家大族並不掌握政权,在没有政治主动权的情况下,自然不可能排除外来因素的骚扰,不能反抗就只能享受。 今日无力张开腿,將来有势把命,也许因祸得福,未来以外戚身份朝权在握也尚末可知。 因此至尊要为太子纳郑氏女为妾,他们不敢拒绝、也不想拒绝,其婚礼的规格也十分隆重,几乎要达到太子纳娶正妃之礼的標准,只是免去告庙、册妃、会群臣等比较重要的仪式,也没有占下黄道吉日与祭告天地的流程。 高殷纳妾一共有六个步骤,第一为“纳采”。 早些日子,高洋已经派遣使者送求婚礼,当然这早就有所暗示,郑氏也已经选定合適的女郎,使者带上礼物与詔书去往郑宅,郑雏与族长郑述祖就在大门外迎接天使,双方开始走流程。 “问名”,既是通过女方的名字和生日来占下八字凶吉,聪明的古人早就掌握了一套怎么都能解释得通的下法,因此这一步也非常顺利,高殷得到了他在这个时代第一个合法的女性伴侣的名字,郑春华。 同时根据《仪礼·士昏礼》的记载,在这个流程送上势见的礼物,往往就是大雁。 大雁是候鸟,隨季节变化迁徙,南飞北归,顺应阴阳之道,象徵著婚姻中的阴阳和谐,而且一旦配偶成对便会从一而终,比喻新婚夫妇白头偕老。 这之后是“纳吉”,轮到高殷问名、合八字后將吉兆通知郑氏,“纳徵”,尚书令杨倍將东宫的聘礼与聘书送往郑氏。 到这一步,婚约已经完全成立,如果郑氏悔婚,哪怕高氏灭了他们一族都不会落人口实。 接著用红笺书写男女生庚,派太常宗正卿为使者选定结婚佳期,最后等到今日,太子亲自上门迎娶,太尉尉粲为使者,在郑宅完成仪式,就將郑春华带回东宫。 鄴都上下早已知道这个消息,拥挤在街道上,瞻仰太子的风采。 清晨,东宫门前便已掛满了红绸彩缎,宫人忙碌地布置著灯与锦帐,连街道两旁的树木也被繫上了五彩丝带。 前些日子的武会,太子都坐在高台上,少时才下来,为了防止行刺也都被眾兵护卫著,基本看不到,但今日就可以观瞻。 隨著吉时临近,太子的仪仗队缓缓从宫门出发,金戈铁马,旌旗招展,前有鼓乐开道,后有侍卫簇拥,气势恢宏。 今天的高殷身著袞冕,下垂白珠九,玄色上衣色下裳,乘坐的金络车以赤色为底,黄金装饰车末端,黄色车厢画鹿头龙纹鸟兽,朱红色顶盖加上黄色裹子,左边竖立九旗,右边竖立长戟,四匹赤色骏马开道,马首插雉尾与鏤金马饰,聘礼用玄束、玉以掛,这些都是纳娶妃子时的规格。 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孩童们著脚尖,妇女们掩面低语,男子们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商贩们趁机兜售著小食和玩意儿,叫卖声与鼓乐声交织在一起。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讚嘆歌颂太子的仪表脱俗,礼式隆重: “太子果然是天人之姿,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真不愧是储君啊!” “滎阳郑氏可是百年望族,太子纳她家女儿为妾,真是门当户对!” “哎,若能得太子殿下垂青,哪怕只是远远望上一眼,也是三生有幸了。” “別说笑了,咱们这等凡人,哪敢有这等奢望?能亲眼见到太子殿下,已是莫大的福分了。” “说的是啊,今日能见太子如此威仪,回去可得好好跟家里人说道说道!” “正是正是,太子殿下这般人物,真是百年难遇啊!” 调笑之意略尽,听闻到些许诵经声,人们忙收起笑意,生怕佛祖怪罪。 不知从何时开始,太子出行总是会带著和尚,虽然有些奇怪,但慢慢也就接受了,加上近日种种谣言和武会上献经之类的故事,让人们渐渐地不敢妄议太子,多了一些滤镜。 当然也有人不吃这套,转而看向维持队伍的士兵们,他们身上所携带的武器是正常的刀剑枪,但是被太子带在身边的侍卫们所带的,可就有些意思,高孝灌手中的是雕龙的亮银枪,云吐延扛著青龙偃月刀,康虎儿背著一双短戟,就连女將李秀都拿著红色的宝雕弓,同时还有几辆木板车,上面站著“曹操”、“吕布”之类打扮各异的小说人物,看著读者眼红心热,顺带聊起了三国武將们的战绩。 高殷的队伍有侍者们一路散发赏钱,但凡听到这些,就会多洒一些,人们一边拿钱, 一边感谢太子,聊得更畅快了。 高延宗拍马赶上四哥,侧耳道:“你说太子哪来那么多点子,每次出行,总是让这么多百姓瞩目?” 高孝灌调侃他:“你也发钱试试不就行了!” 高延宗嘿了一声,叫侍者拿来一捧钱,隨意丟出去,有人被砸出血,却为拿到钱而大声叫好,高延宗乐道:“別说,发钱还挺有意思的!” 文林馆的成员也与有荣焉,他们有相当一部分成员是由南渡北的土人,彼时的南梁政刑弛紊,土族门阀傅粉施朱、迁诞浮华,有人別说骑马,连马都不认识了,直以为是怪物。 门阀的大手使得农民们破產逃亡或沦为奴婢,百姓没有了精神气,一个个活得像行户走肉,直到戊戌革命一声巨响,侯景为南梁带来了宇宙大將军主义,也让南人回忆起了五胡乱华、衣冠南渡的美好时光。 而今身处齐国,这里的百姓同样经歷了魏末动乱和东西交兵,但精神面貌仍比南人暴烈鲜活,让这些南渡土人感慨,难怪歷来北强南弱,江南温软之地孕育不出这种铁血。 高齐毕竟是才建立不到十年的新政权,即便高洋作妖,大量百姓也仍对齐国的未来充满希冀,而这份希冀大多数都寄托在太子高殷的身上,对於太子这段时日的变化,他们也渐渐理解了,儒弱之人无法掌握这种国家。 同一时间,郑宅內也在忙碌著,高洋已经提早到了郑宅內入座,虽然大抵能够確认今日不会见血,但难保至尊发癲,因此郑述祖带著宗人接待至尊与各位观礼的重臣,极尽迎合,只希望至尊能够满意。 “说起来,长广王今日不来?” 高洋似笑非笑,望向高演,高演轻咳两声:“九郎身体有恙,在家休养,我来替他隨礼便够了。” “原来如此那可真是遗憾。” 郑述祖稍稍放心,这段时间听说太子数次折了长广王的面子,昨几天更是拉了两个犯人在王府前行刑,他是真怕长广王在这儿闹事。 李祖娥也在此处,虽然不喜欢高殷的第一个伴侣不是李家人,但孩子成婚毕竟是大喜事,她已经被氛围感染,笑道:“无妨,他赶不上是他没福分,我倒要先重谢大冰。” 婚配的男女当事人不会自己去谈,而是双方各出一个商议传话者,男方这边称媒,女方这边论,古代没有父母之命、媒之言就私自在一起,那不会得到祝福,而是从父母到路人都会鄙夷,觉得下贱。 普代的令狐策曾梦见自己站在冰面上,与冰下之人言语,醒后占梦,占者说君在冰上,与冰下人语,为阳语阴,媒介事也,你要给人做媒了,因此媒人又叫做冰人或者大冰。 高闻言,站了出来,嬉笑道:“虽不欲劳烦皇后,到底是我功劳,哪怕只为了太子,这赏也是我必须受得。” 第115章 昏礼 第115章 昏礼 高演看到这个十一弟,气就有些不顺。 虽然高湛和高洋玩得挺好,但兄弟之间的第一宠臣不是高湛,而是这个高。 高母亲游娘经常主持诸王与公主的婚礼,今日也不例外,场中那个中年美妇就是游娘。 即便是皇家的事务,也会有人出状况的时候,但游娘鲜少出现这类问题,她领著一大班宫人僕役分派任务,太常的官员也在其指挥之下,说话柔和,但不容置疑,將婚礼之事协办得並並有条,倒省了高洋等人许多心力。 高是见母亲威重令行,十分得意,若母亲为男子,光是这份对礼仪的管理能力,就足以做个太常,通过主持这类事务获取一大部分宗王与公主的好感,高自己又努力討得了至尊的喜欢,让她们母子在天保年间混得很好。 他常在高洋身侧煽风点火,高洋殴打诸王时,他就帮著行杖,诸王最是痛恨,高演自已就挨过高多次殴打。 也正是他说动了高洋为高殷纳妾,又捻高睿帮忙让郑氏同意,为高殷拉来了臂助。 对高殷来说,这才是公忠体国的亲叔叔。 而郑氏得到的回报也不小,原本高欢进入河北时,就有许多郑氏族人在这里为官,纳娶郑大车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高殷娶了郑春华,就能合理的让这些人在未来登一个台阶。 仅郑春华自己,就被封为良娣,位列正四品,地位仅次於太子妃。考虑到太子妃会是突厥公主,不会得到广泛的支持,那么郑春华將是其之下的高殷妻妾中的第一人,將来高殷登基,她若经营得好,未必不会是无冕之后。 郑宅內所,郑春华端坐妆檯前, 丫鬟们没有资格靠近,游娘派来的宫人们已经包围郑春华,为她梳妆打扮,郑氏的母姊姨姑们围坐在檀木桌旁,茶香畏。 “哎呀!”身著红袍的三姑轻摇团扇,嘆道:“还是春华命好,能嫁给太子。” 她的话音刚落,六姨接口道:“可不是嘛,前日令仪那孩子不慎摔断腿,真是可惜了。” 眾人闻言,纷纷嘆息。 春华的姐姐令仪,是个才貌双全的好女郎,本来也该由她与太子成亲,却因贪玩,翻墙摔了伤,与这桩婚事失之交臂。 屋內一时静默,只有茶盏轻碰的声响。 郑春华听看长辈们的谈话,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片刻过后,她们就不在这个话题上逗留,转而夸讚起春华的样貌来, 她的確是极美的:身材苗条娜若水蛇,皮肤细腻白皙如瓷玉,丹唇轻启,吐露出魅惑;粉面瑶鼻,点出青葱春色,窈窕的容貌配合失魂的双目,是世间最精致的人偶,等回过神来,又能看出碘和紧张,像是坠落凡间的仙子。 “唉———我只希望能够再晚些时日,等姐姐好起来。” 她苦恼的样子令人怜惜,长辈们忙劝慰她:“这是各人的命数,合该你的,就不用推脱。” “就是,太子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难道要让令仪拄拐出来完礼?” “再说了,问名问的是你的名字,就是令仪再要顶替,也不能了,天威难测。” 说到这,眾妇心有余悸,望向其中一位美妇,她是高睿的王妃。 赵王妃笑著说无事,今日至尊开心,有她这句保证,妇女们才鬆了一口气,开始说些吉利话。 “太子既娶了我们郑家女郎,那他的几个近臣,是否也会结亲我们郑氏?” 三姑又笑了起来,指著自己女儿说:“若是可以,我倒想和那位乐城公结亲,自那日武会后,婧芸就丟了魂儿,一天天闹著要嫁给乐城公呢!” 这话引起妇女们的调笑,郑婧芸羞红著脸,又偷偷看著赵王妃,希望她能说些“保证”,哪怕只是安慰自己。 这个屋子就这样笑闹,直到吉时將近,天空拉下惟幕。 所谓的婚礼,便是“昏礼”,黄昏之时才举行的仪式,这是昼夜交替的时刻,也喻意看阴阳调和,最適合男女结合。 忽然听得窗外鼓吹大作,赞礼官敲打金鼓,大喊:“太子到!” 妇女们的心马上提了起来,喜娘也走入屋內,在她的牵引下,妇女们簇拥著郑春华前往家门前。 郑家大宅门前已是人山人海,金络车停在最中心的位置,一位袞冕的少年贵人正缓缓降络。妇女们眼前一亮,目光在人群中四处游走,摸索,发现了那位英俊非凡的乐城公他和一个胖子走上来扶太子。 由於礼制,妇女们不敢尖叫,但窃窃私语声如溪似河,在女孩们的唇舌与眼波中流转,连带郑婧芸在內的诸多女子,已经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怎么感觉你才是主角?” 高殷小声调笑,高孝闻言脸庞发红,更显娇媚,另一侧的高延宗忍不住哼了一声, 昂首挺胸,直勾勾地看天。 高殷一抬眼,就看到了位於妇女中心、被拥护著的郑春华,她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目光寸步不离,高殷顿时明白这便是自己的第一个伴侣。 那双眼睛会说话,像是大海,高殷听见了海浪的拍打,又像是篝火,有乾柴的瞬啪以及一股燥热。 暖意自喉头上涌,高殷极力克制吞咽口水的衝动,妇女们也没过来,而是去了东房。 高殷则是先进入主厅,见齐国最尊贵的夫妻。 厅內几乎是一个齐国小朝堂,高殷忍不住想,如果丟一个手雷在这,那齐国朝堂剩不下几人。 从厅內的座位排次可以看出,除了高氏宗王一如既往的领先眾臣,其余座次都有意的设置成了汉人高、鲜卑人低,许多鲜卑武官敬陪末座,而魏收、杨、高德政等汉人臣子位列前排,唯一特別的是担任太子太傅的薛孤延,他是高殷的老师之一。 对此,鲜卑人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毕竟太子迎娶的是汉女,再不忿也挑不出理赞礼官高呼太子进厅,眾臣先向高洋拜礼,而后向高殷拜礼,等高殷行至半中,再度拜礼,走到高洋附近便停止,高延宗与高孝灌侍奉高殷脱鞋,高殷坐在此前铺好的草蓆上。 隨后尚食斟酒献上,高殷两拜后接酒爵,隨后又同样得到肉脯与肉酱。 此时他左手拿著酒爵,右手拿著肉脯,给肉脯沾上肉酱,祭放在竹製与木製的豆食器上,肉的事情就完了。 接著又用酒行祭礼,隨后起身离开草蓆,向南坐下饮酒,再度起身两拜,尚食收回空爵、肉脯与草蓆,这时高殷才能上前,向东站立,对主位上的高洋三拜。 高洋发话了:“迎汝內助,承我宗事,帅以敬。” 高殷回礼:“臣谨奉制旨。” 接著穿回鞋子,就有舍人引导高殷去往东房,一路上有赞礼官接著传呼,在座的官员全都两拜,祝福之声不绝於耳,礼送高殷出厅。 外边的仪仗队已经等候多时,前方是手持火烛的侍从,之后是骑士们,接著是鼓吹仪仗乐队陪伴高殷去往东房。 其实从礼制上来说,高洋是违礼了的,虽然他穿的通天冠、絳纱袍都没错,但地点不对,应该在皇宫的殿庭內接受太子的礼拜,高殷对他三拜之后,才出宫迎接妃子。 但高洋不是拘泥小节的人,从他登基开始,就被巨大的不安全感所笼罩,生怕臣下密谋搞事,因此特別喜欢不通告的突击检查,毫无徵兆的就跑到某个臣子家问爱卿在做什么,这样也能逮到许多好货,未来高德政就栽在这一点上。 婚礼的事情,他也喜欢去臣子家赴宴观赏,这对臣子来说还挺有面儿的,所以眾臣已经习惯了,某天忽然在家看见至尊不会觉得自己起猛了。 郑春华的母亲身著礼衣鈿釵,站在东房外西侧,面南而立;父亲郑雏同样穿著礼衣, 站在东房大门內,面西而立。 郑春华本人身著古代王后从王祭先公的羽饰榆翟衣,上面以青色刻翟形,彩色画雉样,头上戴著釵,站在东房之內,紧张不安地玩绕著手指。 她隱约感到恐惧与后悔,自已像是献给神的祭品,从此与过往的生活诀別,踏上未知的冒险。 懦懦不安之间,鼓吹之乐如梦似幻地出现,一声清脆的高呼將她拉回现实:“请就位!” 郑家的人將心气压上喉咙口,相走出来请求指示,左庶子跪著转达相的意思,高殷已经下了马,说:“在这初昏之时,殷奉制承命。” 左庶子起立,转达给檳相,檳相回去报告主人,郑雏回话道:“雏小心诚敬地候命。 ”” 相受命,再次出来,这次是引导太子一行人入內,等郑雏与太子见面,相的任务就结束了,他向西两拜,作为答谢,高殷也两拜。 郑雏行拱手礼,请太子先进,左庶子拿了大雁,转交给高殷,高殷便接过大雁,先迈步而入。 到了內门,郑雏再请高殷先进,这时高殷就要说:“殷不敢先进。” 郑雏二求,高殷依旧“实在不敢”,二辞二让后,第三次高殷就会答应,进了门后靠左,郑雏靠右而行。 入了內房,到达內雷,郑雏对著台阶请高殷登上,双方轮流拱手,这回便是三辞三让了,最后郑雏登上台阶,站东面西,高殷才上了阶,一步步走到房门前。 听到脚步声与大雁的叫声,郑春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的夫君就在门外,已经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大雁的叫声愈发激烈,吵得她心烦意乱。 她没有出声,高殷面向北,跪下並放下手中大雁,行礼而拜,隨后通过来时台阶返回。 郑雏仍旧站在台阶上,不下去送女婿, 高殷漫步走出东房,此时左庶子已经將厌翟车赶了过来,另一侧,老年妇人扶著郑春华,女官在前方引路,从郑春华母亲左侧出现。 郑母无语凝嘻,郑雏也已经出来了,告诫女儿道:“必有正焉!若衣若笋。” 要像身上庄重的衣服一样,始终是崭新的、美丽的,保持著最初的品德。 郑母已经克制住情绪,给女儿系上帕巾,叮嘱她:“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要勤勉,要恭敬,白天黑夜都不要违背命令。 郑春华眼晴一酸,有些迷离了,好在如今已是冬季,她深吸一气,压回悲伤,露出一个双目通红的笑容:“儿恭听,勿掛怀!” 女官扶著她,此时开始迈出步子,郑春华不得不跟跪跟去,手从父母的双手中脱离, 一家人惊慌失措地对视最后一眼,郑春华连忙大喊:“勿掛怀,儿去矣!” “儿去矣!” 她转过头去,跟上女官的步伐,假装听不见身后泣声,泪水却不想离开家园。 走到金络车处,高殷仍能看到郑春华脸上不自然的红晕,以及擦拭过,但仍不住摩的手。 他明白这种感受,成新家便是离开旧家,纵然冠上再深重的意义,也难免溢出片尺忧伤。 郑春华抬头,看向车上的少年,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眼神却慈爱得像个父亲。 “把手给我。” 他伸出手,將绥绳递给自己。 女官吃了一惊,替郑春华推辞:“还没经过教导,按照礼制不能给予。” 郑春华却挣脱了女官,她原本该踩著几案登上金络车,此刻抓住了绥绳,高殷伸出双手,將绳上的她迅速拉了上来,引起一片惊呼。 两人倒在一起,郑春华压在他身上,与太子面对面,几乎能看见他的睫毛,看著这小子坏笑:“是不是太早了些?” 郑春华的心碎砰直跳,才刚离开父母,就逾越了礼制,可这是太子的命令,到底是无违命呢?还是有违命? 她不知道,只见太子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隨后把驾车的太子仆赶下了车。 “我最近学了骑马。” 高殷揽著她的腰,笑道:“第一次带我的女人兜风,不能让其他人代劳!” 车上没有其他人,东宫侍从们围上来劝諫,高殷手持马鞭四处拍打,像是驱赶来袭的野兽,但他的车技尚未嫻熟,郑春华死死楼著他的脖子,听著他狂放的大笑。 在这种情况下,高殷完成了车驾要绕三圈的最后一道仪式,原本要在车上防止遮尘障,但事发突然,根本没加上,郑春华的脸几乎要冻僵了,事后才察觉,太子居然趁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这和郑春华想像中的太子可不一样。 第116章 同牢 第116章 同牢 “哈哈哈,这小子还真能闹事啊!” 听到回报,高洋笑出了声,高湿为他斟酒,笑著说快刀斩乱麻,这可是有至尊的风范了,其他人不得不顺势恭维,將气氛推向热烈的高潮。 原本到这里,高殷的戏份就结束了,接下来他该乘金车回宫去,郑春华乘厌翟车跟在后面,郑雏派族人们护送郑春华入宫。 接下来的仪式是要改日进行的,拜见皇帝皇后的“妃朝见”,“会群臣”,以及同牢之礼。 然而这里是高齐,是承袭了鲜卑旧俗的汉鲜之国,君主也是个不爱守礼制的东西,而且高殷纳的只是妾,不是正妃,因此接下来的流程,隨意一些也无所谓。 皇帝才是最大的礼,可以被礼制保护,但也不能就此被束缚。 仪式也从简了许多,巧了不是,刚好至尊和皇后也在这里,小两口纳头便拜,和普通人家的新妇见舅姑差不多。 即便不满自家孩子被挤兑,李祖娥仍是忍不住夸讚郑春华的仪表。 “真吾家贤妇!” 兴许是受了冷风的原因,郑春华脸上的嫣红不退,显得娇艷欲滴,一些宗王回忆起自个当初娶妃时的场景,想起当时靚丽现在却有些走样的王妃,心中羡慕太子艷福不浅。 郑春华取下髮簪,拿在手中,与高殷一起站起,接受帝后的训告。这簪是竹馨,象徵著竹器,未来会操持家务之意,李祖娥又命女官送上枣栗与红豆,枣通“早”,站著拿栗子便是“战怀”,寓意早起守时,战战慄栗地做事,时刻记得本分,红豆则是至死不渝的爱情。 然后是“会群臣”,巧了不是,刚好齐国群臣也在这里,由杨带头,在座臣工齐齐称贺:“皇太子嘉聘礼成,克崇景福,臣等不胜喜悦,谨上千秋万岁之寿!” 礼官则匯报王公大臣们的礼金与礼物,这些都会纳入东宫的府库中,当然,对应的妃子也会在日后做相应的回礼。 到这里,结婚仪式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只要进行同牢之礼,新婚夫妇同食一个碗里的肉牲,表示新婚生活的开始,以后小两口就一个锅里吃饭了,仪式就宣告结束。 高殷夫妇坐在高洋下席不远处,小两口相敬如宾的样子,让高洋看著,越来越恼火。 此时尚食上菜,碗中有著牛羊猪三种肉食。 高洋忽然走下台阶,嚇了眾人一跳,只见他伸出脚,踢翻了桌上的食物。 高殷第一时间將郑春华搂在怀中,抚摸著她的头髮:“没事。” 高洋瀏览眾臣,见魏收老神在在,就对他说:“少傅知道我的意思吗?” 魏收抚摸鬍鬚,回道:“臣愚以为郑良娣既然只是东宫的妾室,按理来说桌上就不应有牢食,至尊因此才毁掉食物。” 高洋大笑著,握住魏收的手:“魏卿知道我的意思啊。” 祭祀用的肉牲会先养在牢里,所以这类动物也叫做牢。 牢的规格有所不同,猪牛羊为太牢,诸侯用,羊猪为少牢,士大夫用,只有猪的是牢,普通官员以及百姓用。 高洋的意思,便是郑氏不配用同牢之礼,在场的郑氏子弟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不要以为这样就攀上了皇家! 高洋无疑在传递著这样的暗號,但令人不解,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爆发。 有心之人看向皇后,她也颇为惊讶,似乎不是她的唆使。然眉目间,看得到些许喜色这是自然,她巴不得自家之外的其余家族都爬不上杆。 难道是至尊对太子近日的表现有所忌禪,因此发作来表示不满? 还是说刚刚的出格举动,让高洋不悦? 毕竟太子不能做的不好,也不能做的太好,何况还是高洋这样的父亲,太子侍奉起来,难度堪比刘据。 即便是鲜卑人,都有一丟丟同情太子了,而这一丟丟,建立在大多数的幸灾乐祸上, 想看太子如何行事。 高殷皱著眉,看著地上散落的肉块。 等至尊坐回主位后,眾人以为太子就这样悄无声息了,忽然听见太子说:“有时候就是会遇到这种事情。” “然而夫妻之道,不就是要学会同甘共苦吗?” 说完这些话后,高殷起身,將肉捡回碗中,拿出其中一块猪肉,蘸些衣服上沾到的肉酱,自己吃了一段,又递给郑春华,她没有犹豫,顷刻吞下。 郑氏族人几乎要感动得哭了。 哪怕是最討厌汉人的鲜卑臣子,心里也觉得太子真是胆大包天。 高洋以手撑头,没有说话,冷漠地看著这一切。 李祖娥连忙扯住他的袖子,笑著说:“同牢之礼本是应有之仪,殷儿毕竟是头一次娶妇,你就饶恕他吧。” 高洋没有回应,李祖娥转头:“司当上酒了。” 满头大汗的司顾不得要慢慢吃三次肉的礼仪,快速端上酒尊与爵,指导两人走流程。 第一次用酒祭祀,第二次用爵来饮酒,第三次则是將一个瓢打破为两半,是为“叠”,叠的柄端用线连著,高殷与郑春华各执一半,用这个喝下第三次酒。 做完这一切后,李祖娥说了些场面话,高殷夫妇匆忙退下,直到高殷跪拜,高洋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些,让他回去休息。 回去的路上,高延宗不断感慨,太子果然是至尊的亲儿子,这都能容忍,绝对是靠著父爱在支撑。 高孝灌更不理解的是天子在生气什么,明明氛围正良好。 “莫非是故意折辱郑氏,让太子挽之,以收郑氏人心?” 高孝灌进言道:“如果是这样,那至尊也是一片苦心为太子了。” 虽然这话他自已都不太相信,因为这样会有一个负面影响,既至尊对太子也同样提防著。 或者说他又一次发癲,也或许是气太子去折辱长广王,他在討好太后。 总之高孝想不明白,如果高洋的行为可以揣测,那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於非命了。 “別想那么多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待会陪我喝点酒。” 高殷坐在车上,孝与延宗紧贴著他,这是东宫官员特意请求的,他们怕太子再弄些事情出来,太子怎么样不好说,官员们就要先受罚了。 此时高殷牵著二人的手说话,极是亲密,让部下们羡慕不已。 回到东宫,竇孝敬率领左卫坊兵相迎,高殷说:“不急。” 一彪宫女涌出,迎接厌翟车上的郑春华进入东宫,郑氏族人接送的任务已经结束,转而看向太子,心中颇有些期待。 有宫人抬来一口箱子,將其打开,里面是已经准备好的礼物与金银,高殷一一问过郑族人的名讳,亲手將礼金放到他们手中,郑族之人心潮澎湃,手中的礼金沉甸甸的,几乎能砸死人,耳中又是太子亲切的问候声,旁边还有宫人將他们的名字一一记下,这份情义在冬风中更显得温暖。 真是结了一门好亲。 “寒冬难忍,良霄难得,诸位也快回去休憩吧。” 高殷行礼,郑氏之人还礼,隨后各自驾车乘马离去,一路上说著今日的见闻与收穫, 自是满意。 但高殷的事儿还未结束,他既是太子,东宫就是他的小王国,既然今日有喜,就也要对这些人有所表示,他差遣了一些人去向娄太后与段妃报告。 而后就要对自家宫人进行赏赐,赠予金钱与酒食,原本这个事务是由太子詹事来主持的,詹事总管东宫內外各种事务,领三寺左右卫二坊,实际地位就是东宫的丞相。 然而天保八年,太子少傅魏收又兼任了詹事,此时他还陪在高洋身边参加宴会呢,因此由詹事府功曹、主簿来操办这件事。 正常来说,高殷只需要叮嘱就足够了,下边的人会自己办好的,但他清楚这种时候也会有人偷奸耍滑,或者剋扣赏钱,於是在高台上宴会,命人將礼钱与酒食放到殿门口,他能亲眼见著,让东宫之人来排队领取,顺便给他磕一个。 “太子对下人倒是太看重了。” 延宗给他斟酒,眼神斜射,高殷马上提醒他:“这些都是我的宫人,你可別欺辱。” “当然!哪能欺负太子的人呢,要欺负我也去找汉人欺负。” 延宗闭上眼,听著磕头声,心中觉得悦耳。 其实能来当面领赏的並不多,光是东宫宿卫就超过了万人,一个个来跪谢能跪上数日,多半还都是由长官发放礼金下去,还是避免不了剋扣的事情。 这也是许多底层士兵只服从直属上级的原因,即便高殷是太子,这些是东宫的宿卫, 但竇孝敬等人就是有办法让这些土兵更忠心於自己,这就是日积月累的魔力,所谓的权力,更多在平日那些稳定到无聊的运转中体现。 因此他的努力,也只是让这些官吏剋扣得少些,能让底层的僕役能稍微多拿到他们本该得到的赏赐,就已经足够了。 “说来,你们也到娶妻的年纪了吧?” 高殷饮下酒,隨后继续道:“孝肯定是到了,不如我替你做个媒,也娶个郑氏女子,咱们做个连襟?” 第117章 洞房 第117章 洞房 他记得,高孝的王妃就是滎阳郑氏,他死前抱怨自己对国家忠心,居然被赐了毒酒,郑王妃就劝他去跟皇帝解释,高孝灌说根本见不到,於是饮毒酒自尽。 这里面可有些说头,因为后来北周发动灭齐之战时,高纬畏惧周兵而逃走,是并州將帅自发聚集起来请求高延宗登基,说您不当天子,將士们就不作战,高延宗说你们真是害苦了我,他一登上皇位,“眾闻之,不召而至者,前后相属”。 这里高延宗就吃到了两层红利,第一层是文襄之子,除了高孝珩,前面的兄长都死完了,见到了高湛这一脉的作孽,人们无比怀念高澄高洋的后代能够奋起,恰好高延宗也非常受天保宠爱。 第二层是兰陵王之弟,高长恭的战功很大程度上拉高了他们兄弟几人的评价,特別是与高长恭同样得到普阳军镇支持的高延宗,有这两层红利,才发生了并州將帅拥立他做新天子的事,他也能发挥出晋阳兵马的战斗力,差点把周帝给伐了。 高延宗都能如此,那战功在己身的高长恭就更甚了,史书隱没了许多內容,兴许郑妃不是不知道皇帝高纬是个混帐,那句话是在隱晦地提醒高长恭,应该“当面”去向天子解释,至於怎么当面,那就要靠兰陵王的威望了。 要知道,琅琊王高儼兵变时,高孝珩与高延宗都支持高儼“剷除奸臣”,要是高长恭真的起兵,未必不能取代高纬,將齐国的统序重新回文襄一脉。 高长恭死后,郑王妃就把自己的佛珠捐赠给佛寺,高孝珩派人赎回,而高延宗写信给郑氏劝她留下遗物,信上都是泪水。 那个给高长恭送毒酒的使者,高殷也有印象,就是著名医手徐之范,他们一家子全都是名医,高湛就是靠徐之范的哥哥徐之才给他熬药滋补才延长寿命,后来徐之才在外地, 高湛又犯病了,在徐之才回来的前一日不治而亡。 此时徐之才已经是高官了,但徐之范还只是正五品下的尚药典御,恰是可以拉进文林馆搞医学的人才。 这个时代搞医学是很被人看不起的,徐氏数代行医,但他们自己不爱说,如果不是这个官职,真的看不出他们和医学有什么关係。 高孝灌愚忠的性格,让现在的高殷极为放心,因此和他成为连襟也非常不错,更加拉近了二人的关係,还真和刘彻与霍去病差不多了。 “若真能如此,那是孝的荣幸。” 高孝灌当然是喜闻乐见的,然而这种事情也不由他决定,时候到了,自然会有人给他安排,毕竟王公贵族不缺良配。 “那我可就不取郑氏女了,不然咱们在这开高家的会,那边就开起郑氏的会了!” 高延宗说著,走去殿门前,太子叮嘱过他,因此他也没打算动粗,只是拿出一些赏赐:“你的声音不错,磕头声也好听,来!多磕两个!这是给你的赏钱!” 那个宫女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害怕,连连磕头不断:“谢、谢安德王!谢安德王!” 高延宗舔嘴唇,想起今日是太子喜事,忽然一把揽住宫女,对高殷说:“太子,这个就赐给我吧?” “延宗!你—” 高孝刚要发作,太子就用筷子压住他的手指,笑道:“好好对人家,哪天不满意了,就放她回来。” “满意!至少今晚我肯定是满意的!哈哈哈哈!” 高延宗向高殷行了个礼,抱著宫女离去,高孝灌连连摇头,觉得弟弟太过分了,总是隱约触碰太子的边界。 高殷反倒宽慰他:“罢了,他就这性子,又不爱读书,只能说以后娶了妻,让妻子管管,能变得成熟些。”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鲜卑母权遗风重,另一个影响就是女子好妒,这方面的典型是独孤伽罗,乃至到了唐代还发展出了吃醋这个梗。 所以高延宗娶妻还真能被好好管教管教一一前提是妻子能压得住他。 “得给他找个烈妇。”高孝也是笑了,给高殷斟酒,忽然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周围虽然有些奴僕,但他们开始退场,连宫外领赏的都退下了,很快场间就只有他们二人。 高殷高声发问:“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高孝忍不住怀疑自己一直不想直面的事,今日是太子的喜事,难道他顿时疑心大起,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朝高孝灌袭来,他想起了邓通、董贤这些前辈,虽然还不是,但这个走向,很难不是。 他百感交集,他天人交战,他忍不住饮了一口酒,最后高孝灌轻轻嘆息。 罢了。 “孝你嘆什么气?” 高殷回过头,见他脸上满是苦色,泪眼汪汪:“孝—.不悔!” “不悔什么?” 高殷皱眉,忽然意识到了,忍不住笑出声,拍打他的肩膀:“勿慌勿慌,不是你想的那事!” 被拍打的剎那,高孝灌身躯颤抖,最终还是没有躲开。 殿外传来回话:“已毕矣!” 闻言,高殷拍手,一群人从侧门进入殿內,以极快的速度摆放好了桌椅板凳,扯起屏风,像是要表演歌舞。 高孝顿时安心,同时也尷尬起来,暗骂自己齦,今日是太子喜事,怎么就觉得跟目己有关呢?! 殿內响起丝竹乐声,是严肃的曲调,声音洪亮的宦者缓缓念道:“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隨著敘述內容的展开,倡优们穿著各色服饰,联挟递进,以黄幣三兄弟的起兵为首幕,拉开了之后的桃园义、黄幣败、何进死、董卓乱等篇章。 其实这类表演,在上古时期就有记载,最早是在歌舞祭天的环节中,充满了奉献神明的尊敬意味。 隨著时代发展,祭天这方面的功能减弱,但娱乐的属性增强,之后的周朝,宫廷中已有专职艺人“优”,他们通过歌舞、杂技和滑稽表演为贵族提供娱乐。 到了汉代,已经有了武术与杂伎结合的角牴戏,还有结合歌舞、杂使、幻术的百戏。 眼下已经是季冬月了,在这个月的最后一日,他们齐国要按照礼制,挑选二百四十人戴著面具扮演方相跟十二神兽,表演滩戏驱除恶鬼。 因此高殷的很多操作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玩得里胡哨了一些,但其实都有先例可查。 现在的表演里,演员们手持屏风,刘关张三兄弟表演完,马上飞速切幕、穿插场景, 就切入宫廷中十常侍的密谋,节奏紧凑看点不断,高孝灌不知不觉间看得痴迷。 等到董卓出场,夜宿龙床,高孝顿时面红耳赤,大骂:“董贼该死!” 立刻起身就要去揍他。 高殷连忙拉住:“孝醒醒,只是戏剧而已!” 那董卓的演员惊慌,连忙向太子请罪,高殷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去。 高孝灌回过神来,顿感自己失態,捂面回到座位上,这个神態让高殷哈哈大笑。 “孝觉得这戏如何?” “极妙!仿佛使人置於书中,回到当年的汉末,扮张角的伶人,竟真有几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气势;饰演关云长者,与塑像別无二致,恍若关公再世!” 高孝摇头,回味刚刚的感受:“太子,若是当年刘玄德真能平定天下,那我等此时岂不都是汉人?” “歷史已成定局,倒是这戏能表现一二,已属难得。孝灌如此感慨,想必是入了戏了。” 在高殷眼中,这齣戏还有很多瑕疵,然而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最新潮的娱乐了,此时的表演多是歌舞和杂使,看著有趣,但没有剧情衔接,单单是表演而已,即便有讽刺时政的滑稽戏,也较为简单,达到这个程度的舞台剧表演根本没有。 “原来太子要给我看的是这个,我真是——” 高孝灌忍不住请罪,高殷罚了他一杯酒,笑著说:“我打算在太后生日上献出这个节目,你觉得如何?” “太子是想——臣明白了。” 高孝灌顿时会意,高殷是打算把这个班子献给太后:“只是妇人恐不爱看这种戏码。 + 高殷耸肩:“无妨。男女情爱或是仙缘故事,我这里多得是,隨意可写。这些倡优也聪慧,排个四五日也就能表演了。” 只要掌握了一个人娱乐的状態,就能很大程度上控制住这个人,因为人在娱乐的时候是最放鬆的,也就是最不设防的状態。 一开始不会非常顺利,娄太后估计也会防著他献的殷勤,但受眾又不只有娄太后,齐国奢侈腐败的环境正好培养出一大帮沉迷享乐醉淫饱臥的废物。 这段时间,高殷就一直在推动三国潮流,再指导文林馆產出一些供人娱乐的適趣閒文弓领风潮,不能写《长恨歌》《帝女》《红楼梦》这种时代背景浓厚的故事,也能写《聊斋》,写钟无艷,写俞伯牙钟子期。 光是战国时期的齐国就能提供许多素材,比如春秋霸主齐桓公。 这当然不是给底层人看的,是贵族专供,国家的上层喜欢,下层就会跟风,他是太子,本身就带著一股风潮,届时哪怕只是为了討好他,也会有贵族找理由上门请他训练自家的奴婢。 接著培训產出配套的表演,一些倡优们的地位会因此提高,也更容易为高殷做事。 高殷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要不断更新话本,他的人就可以以更新为名和这些倡优接触,製造更多剧目的同时收集达官贵人们的信息,把他们看见的、听到的都上报,交给他的辑事厂去分析,进而掌握他们的习惯以及隱秘。 哪怕娄太后自己不掉坑,高湛也是会掉进去的,高殷就是如此信赖他的九叔。 高孝没有具体的概念,但他相信太子,更重要的是太子向他表现出了对太后的算计,坦白具体的规划。 这已经把自己视为真正的心腹了,在太子的党羽中,自己是最为接近的一人,这使得高孝尤为感动。 有主如此,臣復何求! “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高殷给他倒上最后一盏酒,高孝满饮,隨后笑道:“酒宴常有,良宵难得,太子也应莫让佳人熬著了。” 高殷哈哈大笑,將他送出殿外,隨后在侍者的帮助下沐浴、净身,换了一套衣服。 宫人侍婢们列为长队,地上铺满红缎,高殷一路行过,到了门口,接受奴婢们挥洒的瓣祝福。 “良娣已在內等候多时。” 高殷微微点头,有侍从端上一些催情用的药酒,饮用之后,高殷踏入房中,里边的女官笑著迎上来,悄声问著:“太子可需要指点?” 此前的高殷不好女色,东宫奴婢知道太子经验不足,特意询问。 高殷摇头,女官们便笑看撤离,带上房门。 这时候还没有盖头,郑春华手持一把团扇,遮住大半张脸,目光从后隱约透来,又赶紧收了回去。 高殷掀起珠帘,先是步观察,隨后坐在郑春华身边,伸手轻轻取开团扇。 郑春华侧脸躲闪,又微微回头,女官们帮她补了妆,搭配细柳般的睫毛让郑春华的眼神如同春水,与高殷的眼神迎上,泛起无数涟漪。 橙黄色的烛光打在脸上,让她的面庞更加柔美,点缀出暖昧。 高殷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像是在揉搓精美滑腻的绸缎,他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大拇指滑向女孩的唇齿,画著圈,一点点施力,渐渐压了进去,碰到了坚硬的洁白。 感受到高殷的调戏,郑春华將它们张开,再轻轻咬住,还以同样的力道,有些压迫感,一点点的疼,激起了高殷的征服欲。 烛火被沉重的呼吸吹起,在墙上跃出快乐的旋律,少男少女的身影重叠,渐渐矮去, 与床榻融为一体。 “刚刚是不是你在上?” 高殷笑著,手指转圈玩弄黑缎:“此时此刻,攻守势易。” “按兵不动,何谓攻也?” 郑春华嘴角上扬:“我自唱空城计,却不知郎君是否司马懿。” 食指挑畔似的在高殷心窝一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她的划痕,郑春华颇为满意。 很快她就皱起眉头,银牙紧咬,猫儿开始嘴馋,去往溪流捞鱼。 第118章 勤勉 第118章 勤勉 吐息打在脸上,高殷睁开眼,郑春华还未醒,头枕在他的胳膊上,双手还搂著他的脖子。 胳膊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高殷动了动,似乎扯到了郑春华的头髮,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反应过来后鬆开缠绕,遁入被褥中。 二人无言,高殷敲打墙壁,便有女官来询。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她们鱼贯而入,辅佐新婚夫妇洗漱,而后穿好衣服, 所以说有些贵族喜欢赤条条来去无牵掛,还是挺有道理的,毕竟奴婢们在他们面前不是人,只是延伸意志的工具,被从小看到大,还能不习惯的也是神人了。 郑春华也是如此,她从小在族內就有隨身陪伴的丫鬟,而今入了宫,这些丫鬟们先被安置在一旁培训,等训好了再放回郑春华身边。 等清洗过口齿,两人才好说话了,高殷询问她爱吃什么,权做些早点,有了肌肤之亲,两人间的距离感消失无踪,郑春华挪著步子,碘地说了几样小菜。 高殷的感觉也很奇妙,他在这个世界成立了一个家庭,郑春华是他的第一个合伙人。 如果放在后世,此时他和郑春华应该都算是初中生。 高殷忽然笑了起来,郑春华不明就里:“我脸上有东西吗?” “是缺了点东西。”高殷挽起发梢,轻轻吹了一下她的耳垂,郑春华的脸迅速通红, 低垂著头,被高殷扶著走。 旁边的女官见了,忍不住露出姨母笑。 高殷並不觉得自己是萝莉控,古人喜欢早婚早育是有道理的,因为这时期平均寿命较短,平均在三十左右,遇上战乱年代那就更低了。为了延续血脉,必须儘早生育,十一二岁只是人类身体的极限,不是伦理的极限。 因此半寿、也就是十五六岁,基本就会成家了,前十五年在父母兄长的关照下成长, 后十五年抚育妻儿子侄,人们匆匆地活,又匆匆地死,只有生活在一个太平稳定、物质丰富的社会,才能悠閒一些。 从这个角度来说,“人妻曹”的称呼於曹操而言有些冤枉了,按照后世的標准,曹操喜欢的其实是二十左右、发育成熟的美女,只是这类型的女子基本上已经嫁做人妇,可不就是人妻? 也就是孙权的妹妹喜欢武事,一般人拿捏不住,玩到大龄成了剩女还没嫁出去,才占了刘备的便宜,刘备还得躲看她。 如果娶的是太子妃,按照礼节,高殷要带新妇去拜见太后,不过郑春华只是妾,加上他跟奶奶的特殊关係,因此高殷就不去討她嫌,只是差人给段华秀带了个话,说过几天携良娣拜访,等用完膳,两人说了会儿话,又回到屋中补觉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內,除非有大事,不会有人来打扰太子,成年人懂得都懂,新婚时期让小两口蜜里调油。 通常这段时间是三日到七日,七日后如果太子还沉迷其中,就会有臣子出来適当提醒睡爽了以后,高殷也会和郑春华在床榻上聊天,培养感情,顺便问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游戏和文章。 “若是你喜欢,我做个游戏给你,再写些话本。” 高殷揽她在怀中,左手玩弄黑缎,右手在郑春华身上写字。 “您刚刚说的白蛇传,我就挺喜欢的,听过织女、孟姜、梁祝,这白蛇还是第一次听。只是这故事发生在大庄严寺?我没听说过有这寺庙。” 高殷轻轻一拍,笑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郑春华嗔了他一眼,这是她唯一的夫君,也是齐国未来的君主,父亲与族长的嘱託开始挥发,高殷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有深意。 因此对夫君再度压上的合理需求,郑春华极力迎合,两人敦伦许久,直至午后,疲惫著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郑春华听到响动,慢慢睁眼,宫仆正在帮夫君穿戴衣服。 她的细微动作被高殷所见,笑道:“醒了?” 郑春华打算起身,被高殷轻轻按回去:“我有些事情想去大都督府处理,晚些回来陪你。” 郑春华不免气,新婚第一日,夫君居然要离自己而去。 可她又迅速做好了思想工作:他不仅是自己的夫君,也是太子,自然要以国事为重。 “嗯。”她感受著高殷的温柔,握住他抚摸的手,却连挽留的话都不敢说,只是眼神中依然流露出渴望。 高殷笑著说:“我会早些回来陪你。” 隨后又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也捨不得春华。” 热气呵在耳中,郑春华要臊死了,羞红著脸躲回被子中,直到高殷离去,才悄悄钻出来,揉搓自己还没褪去红晕的耳垂和脸庞,心里觉得太子就会做坏事。 见到太子出宫,眾仆都吃了一惊,但没人敢询问,立刻安排车驾相隨。 到了大都督府,眾臣就更惊讶了,高睿亲自出迎,疑惑道:“太子,您不是—” 高殷摆手,也不解释,直接进去处理政事,引起阵阵私语。 值房外,几个將领聚在一处,低声议论。 武居常授须嘆道:“太子勤勉,实乃国之大幸。” 身旁的高珣对此不以为然:“新婚燕尔,却冷落新妇,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有些人支持高瑜的想法,觉得连新婚都能不爽翻天,那以后可不是要更加严苛? 尉迟孟都、秦方太不发表意见,心里觉得太子做得没错,他们可算是太子一派的人马了,也隱约知道太子將来要对付什么,若现在就沉溺酒色,那他们还真要打些退堂鼓。 而新婚第一日,太子就来上班理事,颇有些令主的意思。 这时高孝带著李秀从他们身边走过,眾將行拱手礼:“太子正在里面。” 高孝笑道:“居然还真是,莫非政墨文书比新妇有趣?” 他敢开这个玩笑,眾將不敢接话,等他进去后,就听见高殷吩附顏之推:“请先生帮我写三封信,第一封让长史转交给徐尚书,就说我希望徵辟他的弟弟孝规。” 顏之推点头记下:“余下的呢?” “唔第二封就写推荐綦毋怀文为將作司马的奏文,写好后交给我,我会上奏至尊,第三封就写大都督府內要开设神机营,请綦毋怀文来做营主,同样交给长史。” 强兵坚甲对士兵的加成可是很大的,为此就需要发展冶铁科技,而綦毋怀文就是这个时期的著名冶金家,襄国宿铁刀的发明者。 綦毋怀文是早年追隨高欢的旧臣,不过没有姻亲关係,只是一个普通的臣子,略懂道术。 当时部山之战,他向高欢进言说西贼军队是黑旗,黑是水色,克制他们的红色火旗, 应当换为黄色的土旗,因此齐国军队的旗帜大多都是黄色。 考虑到齐国诸帝都喜穿红袍,后来齐国坏事的根子也都在这些皇帝上,不得不说这种说法有一点邪门的准。 而基毋怀文这个人真正的才能在锻造钢铁上,对传统的灌钢法作出了突破性发展和完善,造出了能斩断三十札鎧申的钢刀,能让使用者充分享受砍瓜切菜的快乐。 这种人才高殷不能放过,也只有他能够发挥基毋怀文的长处。 第119章 选锋 第119章 选锋 顏之推听到事情有关至尊,心中微微一沉,忽略了后边那个神机营,领命匆匆离去。 高殷见到高孝来,丟下羽毛笔:“来得正好,恰好与你谈事。” 高延宗没有出现,原因二人都懂,也不细问,高孝灌因此笑道:“太子不恋温柔乡, 颇为难得,可也难免让良娣寂寞。” “白日当做事,儿女私情放在昏夜也不迟。” 高殷说著,却忍不住摩手指,想起郑春华的温柔,心中难免燥动。 他压制下这股邪火,正色对高孝灌:“我欲选锋,改革军体,你看如何?” 高孝瑾回头,让李秀退下。 选锋,就是找出自己军队中最强的那些勇土,让他们担当前锋。 人就是很受环境和关係影响的动物,那些自信、强壮、聪慧的强大个体,就会吸引不如它的附庸,隨著这个个体的影响力逐渐扩散,离它最近的小团体也会產生质变,接著延伸、传递,进而影响整个集体。 前锋就是依照这种模式选择出来的精英,公孙瓚的“白马义从”、高顺的“陷阵营”、曹操的“虎豹骑”、刘备的“白兵”都是这样的產物,尔朱荣能横扫魏末群贼,也是因为他选出一批精中之精的骑兵。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高欢屡次作战失利,也是因为没有这么一支威眾部的精锐,因此高洋登基后,才整出一支“百保鲜卑”,军力既是权力。 有这么一支队伍在內部,也能很大程度的提升士气,他们穿最坚的甲胃,用最利的兵器,打最硬的敌人,立最大的军功,筛掉胆小怕死之徒,再围绕著战爭建立奖惩机制,形成一条晋升通道,胜者成为军官,继而带动其余士卒效死,整支军队就会运转起来,构成一个良性循环。 作为天才將领,高孝灌也明白这个道理,於是问道:“不知太子要如何选呢?” “先从身高开始。” 高殷大致比划了一下:“所有士兵择六尺以上。” 南朝的一尺大概是二十四厘米,而北朝因为鲜卑风俗的关係,尺长较大,接近三十厘米,所以北朝的六尺已经是一米八了,是南朝的七尺三寸半。 “而后测试他们的筋力,不论出身,以力大能打者优先。” 这一条在这个时代已经很难得了,高殷也是下了决心,谁要敢仗著自己是贵戚来插手选锋,那就少不得一顿折磨。 这样划分出来的前锋,就不能按照一般外军的比武决斗、挑战普升来玩了,因为外军的军官跟土兵有明显的边界,兵永远是兵,在战场上立下功勋或者被贵人看中才可以普升为军官,而前锋里的这帮人直接按照勇猛程度决定第一批军官与士兵,日后再根据军功进行升降,要是也玩挑战普级那保不齐在战场上发生背后阴长官的事情。 而这也能够消融民族隔阁,共同的经歷磨练出来的同志关係比国家和民族之別还要深刻,一个强大的鲜卑人比起屏弱的同族,会接受比他更强大的汉人,高欢与高昂就是最好的证明。 “接著再分等,奖优罚劣,赏不避贱,罚不避贵,日多教习,设立军规,再开班教导之。” 前锋划分为將官、兵官、兵卒三个档次,选拔出来后,就会立刻发放土地和钱粮,每一档都是上一档的隶属,轻则视为违犯,按照上级心意处以刑罚,严重者视作违,通过申报后可以处死,而战场上违背命令视作叛乱,可直接处死,保证下级对上级的绝对服从,也由此竖立高殷这个最终上级的权威。 加强训练是应有之义,而设立军规同时开班教导,就是后世军校的路子了,懂兵法的前锋才是好將领,高殷会请一位名师来指点。 高孝罐连连点头,而后又听高殷说:“虽然上下级为了忠诚度,不可竞爭,但同级之间可以嘛!我想將整个大都督府的兵马划分为八旗,你看如何?” 按高殷的想法,大都督府的兵马设置精锐前锋五千人,五千算作专门的辐重营,剩下的五万人平均分作金、赤、黑、青正镶八旗,每旗六千。 百人为一队,长官是队主,三队三百人为一佐,长官是佐领,五佐一千五百人为一统,长官是都统,旗主管理两统,都统自管一统。 而后有新的军力加入,就按照这个军制扩充旗主与都统的兵力,变相的给他们增权。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在平时的训练与考核里,让八旗在旗內自选精锐作为代表,按照他们的表现决定整个旗的待遇,下三旗要负责上三旗的杂务,让每旗都充斥著竞爭关係,而最优秀的旗兵就会被抽调进高殷亲率的精锐前锋里,高殷就此始终掌握最强的士兵,並且在总位上制衡调和。 高孝被震撼得无以復加,太子说的东西太大:“这些太子已经让赵郡王清楚了吗?” “当然还没有,但咱们俩先设立一个章程,有了完备的腹稿,我也更好向叔父阐明。” 高孝细细勘酌,觉得完全可行,而且这样以旗为主的概念,更能融合鲜汉军士,只是他有些疑惑:“这是否与西贼的百府相似?” 高殷哈哈大笑:“怎么会?这是参考了天柱大將军的选锋之法。” 八旗最开始就是源於女真人的狩猎活动需要,什么事情人一多,就会需要统一指挥, 大规模的围猎就以旗帜作为引导,所以叫八旗。 巧了不是,尔朱荣的选锋之法就是从狩猎开始的,可以说八旗制度就是努尔哈赤写给尔朱荣的一封情书,完美贴合继承了北魏遗泽的大齐帝国境態。 宇文泰的府兵制主要还是因为部山失去太多战力,才不得不被迫开放,不仅吸收了一批汉人豪右,还收了不少戎羌。比如雍、梁二州就“俗具五方,人物混淆,华戎杂错”,“连接山胡”,“连杂氏羌”。 周国统治的关陇地区从秦那会儿就开始落后山东六国了,虽说也存在看汉人世家大族,然而学术方面很多都是传承自山东地区,就好像后世一个日本人去了美国读书,他还是日本人,但文化学识都传承了美国那一套,这就不能说是日本的文化。 这些条件客观上拖慢了北周的汉化进程,因此汉化程度就不可能比北齐深,所以南梁爆了之后南渡土人猛猛往北齐逃,这是北齐在文化上的优势。 反过来,军事上北周反倒占据了些许优势,就是因为底层民族成分复杂,所以他们的府兵制才容易推行。 “表面上二者相似,但內里是完全不同。” 高殷给高孝灌解释:“府兵府兵,重要的是开府吸丁,那西贼的百府靠什么招揽兵马呢?地唄。所以他们人少地多的时候还能这么玩,但长久下去,迟早会崩溃。” 这也是歷史上府兵制的宿命,北周和杨隋运气都比较好,早早灭亡了,这个雷到唐朝才爆。 “而八旗是为了狩猎,也就是打仗而存在的,虽然也赐予土地,但这不是府兵构成的基础,可以用奖赏钱粮、掠夺敌资乃至食干来替代,它们的评价体系最优解就是军功,与西贼为了扩兵而竖立百府的想法完全不同,八旗体制更倾向於作战,整个体系有掠无耕, 因此必须好战。” 第120章 食干 第120章 食干 食干是北齐的特色发明,简单来说,就是朝廷会给地方官府一部分“公田”与负责劳役的“干”进行生產,生產出来的收入就作为地方官府的开支。 因为社会战乱造成劳动力减少,所以百姓不够的情况下,就由低级的小吏耕种公田, 这些小吏本质就是掛靠在官府內的隶户农民,“干”、“吏”都是对他们的称呼,实际地位和奴僕差不多一一只是说是公家的奴僕。 这些干身也不都是汉民,北魏徵討蠕蠕等国,抓获了大量柔然、救勒等部落民充作隶户,是这个时代的人口红利。 从这个角度来说,食干就是標准意义上的食人。 彼时高欢还是东魏的臣子,所以改革食邑制,发明了食干制度以收买官僚们,用国家的百姓为私家做奴僕,同时將爵位与食邑分离。 原本贵族死了子孙袭爵,可以继承食邑,但换成食干就不行了,需要对应的官位或者君主的赏赐,硬生生把一项特权拆成了两项,变相增加了筹码。 高洋登基后保留了食干制,虽然到天保七年也逐渐打压,但仍是一种隨他心意而赏赐的特权。 得到了“干”这个身份,就获得了偿还高家恩情的机会,凡是要求调遣的劳役必须无条件服从,或者上缴十八匹绢才可以免除干身一年。 要知道绢就是这个时代的硬通货,齐国的赋税,每对夫妇得到国有的露田应有一百二十亩,年租就要缴纳绢一匹,八两,垦租二石,义租五斗,总价值就在两匹绢左右,不超过三匹绢。 十二匹绢,也足够一名边疆士兵一年吃穿用度了。 犯法也可以用绢来赎罪,一百匹绢抵死刑,七十八匹抵五年流刑,三十六匹是两年, 十八匹算一年,这样算来,干身就是移动坐牢。 干身们每年只要上缴十八匹绢,今年的恩情指標就还完了! 在清朝,有著名为包衣的类似群体,只是他们比干身要更好一些,毕竟是做了皇家的奴僕,而不是公家的奴僕,皇家用起来还会心疼一些,官员用公家的东西那就是奔著玩坏去用的。 包衣们也属於正户,是良民,子孙世代为主家服务,代数越久就越受主家们信赖,与日本鎌仓幕府时期的御家人,以及后来的谱代家臣有异曲同工之妙。 高殷要做的,就是在食干制的基础上改进,包干到主家,把高澄搞的爵邑分离再给他改回去,让八旗子弟天然就享有一批世代为奴的隶户簇拥著他,一跃而成为人上人,这样八旗子弟就是真正的贵族,抬旗是荣耀,除旗是耻辱和损失。 而干身们也没有损失,给谁干不是被食啊?反倒成为旗人食干之后,身份变为了正户,相应的减少了劳役,子孙后代还可以受主家推荐入任为官,高殷也会出台规定禁止旗人隨意凌虐干身,表现出色的还可以抬旗。 这样一来,在军事上齐国八旗制比周国府兵制更尖锐,整个系统就是奔著打仗去的, 打贏就会有这样那样的特权与赏赐,不怕他们不战,只怕请战,至少在前五十年,这个制度还是很顶用的。 到那时候高殷还在不在都两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们高家本就是汉人,和清朝需要保持满人优势地位以压制汉人的政治需求不同,到时候八旗要是墮落了腐化了被汉人侵占了,那直接取消了就是,换一个阶级来扶持。 更重要的是,这是高殷的大都督府发明並实行的系统,一旦推广到全国,虽然短时间內对齐国的资粮消耗极大,但付出的政治让利与土地就比较小,从长远来说有利於国家发展,而且还硬造了一批完全忠诚於高殷的阶级,谁要动高殷,也就等於动了他们的命。 齐国家底厚,等淮南屯田提上日程,高殷就玩得起,这就是所谓的取长补短,既有资源和北周对耗,又能避免自己失去本就不多的政治优势和国家土地。 这也就是目光短浅和长远的区別了,想把事情办好,很多时候就是要懂得割让利益给真正做事的部下。 熬过这段发育期,等八旗发动攻势,局势都会好起来。 届时攻取了周国的土地与人口,就达成了一种正向循环,雪球越滚越大。 高殷分析得头头是道,高孝灌不得不佩服,感慨太子思虑深远,龙子所想,真是与凡人不同。 只要给太子一段时间,军队、钱粮、政治地位就都完备了,有了和晋阳那帮人拍板的资格,再加上见识过的高殷的手腕,高孝灌对追隨太子的未来充满信心。 “对他们家眷的优待也必不可少,谁努力工作不是为了自己和家庭呢?很多时候家庭还更重要一些。” 高孝灌忍不住微笑,太子才结婚一日,就说起这种话了,不过的確是这个理,他也希望有一个强悍的父亲来照顾自己。 “旗人的户口就单独列出来,称为旗籍,详细记录名字,生日,母氏,父、兄弟、子女官职,逝世记录日期以及官爵。” 细分起来其实更多,目前的构想还不完善,先支起架子,日后管理更加严格。 通过这些记录,人口数目、內部结构、婚姻状况都一清二楚,可以清楚了解旗族的家庭情况,防止户口脱漏、藏丁匿丁,也为后世研究留一份档案。 日后登基有了更多资源,还要培养一批画师,防止有人冒领俸。 “而后给旗人的子弟设立学堂,犯法者必须交由大都督府审理,队主以上都可以直接传条给我。” 这些旗人家属会享受到额外的特权与关照,也会让旗人倍感荣耀,更会让某些外军眼红。 “然后旗主嘛·-你、孝珩、延宗、三叔七叔和须拔叔,各做一旗之主,剩下两旗先由我代管,等有更合適的旗主,我再任命。” 高孝一一记下,又听高殷说:“暂时就这些,你先帮我跟叔父说,他有什么意见, 之后再告诉我。” “现在就可以按这个制度去整理人马了,选出第一批人来,咱们去打猎。”高殷眨了眨眼睛:“我这几天可能有点忙,所以这些就麻烦孝了。” “怎么会?” 高孝忍不住微笑,表示理解。 “去帮我把於义唤来吧。” 高孝点头离开。 不一会儿,於义就来了。他一到此处,就见到高殷在翻看他所献上的《首罗比丘经》,其实內容不长,主要就是讲述月光童子出世的预言,三归、五戒、十善的简易修行法门,总体来说还是劝人向善的,只是在其中夹带了私货,月光童子的形象略微贴合了一些高殷的特点,以及加上了最近风传的谣言小料。 最难得的是,在里面將晋帝司马炎包装成三百年前的月光童子。 第121章 大礼 第121章 大礼 高殷写作的三国里,將高欢高洋的特质安插在不同的角色身上,河北地盘、聪明奸诈的设定交给了曹操,而豪侠仁义的一面交给了刘备,二人合力击败了从西凉来的吕布,同时在南方,继承了父兄余烈的孙权也在成长。 而后他们各自为战,三分天下,这样的写法,不收束的话就显得很散乱,好像高欢被分户了一样,所以在后面会另起一个家族,重整三国混乱的局面,最终恢復天下秩序。 天命转移到了司马懿的身上,帮助他诈病赚曹爽,夺取大魏政权,而后消灭西蜀。 东晋习凿齿说魏不过是让普出现而產生的工具,即东汉虽然灭亡,但真正的天命转移去了西边的蜀汉上,只有消灭了蜀汉的政权才可以说是正统,而司马家就是天选家族。 司马懿控制大魏,司马师原本是正统继承人,却意外身死,只能交给弟弟司马昭,而司马昭灭了西蜀,最终由他的儿子司马炎统一了天下,国號为晋。 这又和高欢起家晋州,控制东魏,高澄正统继承却意外身死,弟弟高洋接班的北齐国运暗合了,只是高洋没能消灭西贼。 但没关係,真正的月光童子將要出世,他会復刻三百年前的传奇。 高殷目前只写到了四十回,刘备携民渡江,但能根据歷史走向,从中窥得整本书的写作脉络並进行迎合,这人也是极聪慧了。 “这是谁作的?” 於义磕头回答:“义本是合水寺的僧眾,前日也曾接待太子礼佛,不敬窥探贵人身姿,有龙凤仪、天日表,故而心生仰慕,特还俗追隨太子。” 他介绍到,此前自己的法號叫慧义,而发现这部经书的是他的师弟慧心。 “原来如此.” 高殷顿时反应过来,此前將他拱为月光童子的流言,就是於义和他的师弟散布的,不得不说非常有眼力见。 “你既然还俗,就不是佛门中人了,只是我府下一小卒,知道吗?” 於义点头:“义明白。” “很好。我们府论功行赏,你在武会上表现出色,又献出佛经,那我也要给出对应的赏赐一一你就先做个佐领。再在都督府內设置庄严堂,就叫你的师弟慧心来吧!负责宣讲这部经书。” 高殷写了一张纸令,交给於义:“去给乐城公,他会知道的。” 於义毕恭毕敬接过:“遵命!” 但很快他又说道:“不是故意欺瞒,只是我的师弟还有些事情要做,无法速来。” “哦?比入我府中还要重要?” 高殷还以为他师弟是不能打架的类型,所以才没入府。 於义想了想,怎样说才不得罪太子:“得太子青睞,是我等三生有幸,师弟为此要给太子准备一份大礼,届时太子便知。” 说完他懦懦不安,好在太子没生气,反倒大笑:“好一个大礼!有这部经书在,想你们也不会说大话,好吧!我就等著。” 於义又说:“不知太子可否写封任命书,正式任命我师弟为宣讲。” 高殷不说话,思考了片刻,才缓缓说:“也行,反正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等於义退了后,高殷马上写了张条子,让人带给周逸,好好查一查慧心的行踪。 於义很明显口舌不太行,这些说法应该都是慧心教的,所以暴露了。 这个慧心既不来,又想要任命书,那就是想扯他的虎皮去做大事。 有野心是好事,这人也是聪明,但高殷不能就这样放心让他去做,好互要知道他想作甚。 又处理完了一批政务,高殷也没打算折磨自己,起驾回宫,在天黑之前赶回了宫里。 郑春华正与一边与女官聊天,一边织著东西,有人向里通报太子归来,郑春华便时不时朝殿外张望。 等听到声响,却又不急著回头了,与女官谈笑自若,对女官递过来的眼色也装作没看见。 高殷见状,顿时暗示女官不要多话,自己轻轻走过去,站在郑春华的右侧,隨后伸手点她的左肩。 等郑春华回头,又马上把手搭在她右肩上,郑春华立刻转头,刚好被高殷的食指在脸上。 “太子好作弄!” 她可一见到高殷,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著软糯嗔怪的话。 高殷直接把她抱起,在原地转了一圈,隨后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是谁先假装没发现我的?亏我紧赶慢赶回来陪你,你却故作不知,自己说,该不该罚?” “那郎君想罚我些什么?” 郑春华变得羞涩,又像是故意诱惑,挤眉弄眼、做著鬼脸挑逗高殷,惹得高殷食指大动,饭也顾不得吃了,匆忙抱著她去往寢宫,用秀色代替餐点。 等他心满意足、疲倦睡去,繁星已点缀夜色,而这时候,有个人睡不著了。 和士开觉得自已很倒霉。 他也没做什么,就是像其他人一样亲近长广王,可能他比较懂得討好,被长广王与王妃引为心腹。 结果这却带来了祸患,至尊觉得他对长广王有不好的影响,把他发配到了北方守长城和士开也不敢有怨言,默默听从安排,只希望长广王记得自己,把他调回鄴都去。 好不容易真得到了调令,和士开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宽救了,回去的一路都在想著见到长广王后如何诉衷肠、表思念呢,到了今天夜里住进驛站,忽然有事发生。 他睡得正香呢,在梦里和王妃饮酒作乐,忽然有人压在他身上,还没等他大叫救命, 嘴就被堵上,手脚被捆住,像牲畜一样被扛出了屋子。 这之后他的大脑就岩机了,天黑也看不清楚自己被带去哪里,直到来到一个新的建筑物內,在別人的帮助下才再次记事。 和士开被绑在柱子上,口布被拿走,有个声音问他:“你便是和士开?” 他没第一时间回应,马上就挨了一巴掌,疼痛让他注意力集中,意识到自己处在危险中:“是是是!某是和士开!” 他眼珠滴溜转,回问:“敢问各位是?” 立刻挨了第二掌。 “交代你的事,別问我们。” “是是是!各位要问什么!” 和士开从小善於弄人情,这么窘迫的处境还没有过,双腿止不住地发颤。 他打听些口风,希望能有个话头好让他编上谱,可对方只是冷笑。 “你自己想。” 想? 和士开的脑袋高速运转,除了那一件,他还真没做什么特別恶劣的事,於是试探性地发问:“某前些日子守城,偷、偷了懒,没去执勤,在家喝了两天酒———“” 对方並不回话。 “又设局赌博,贏了一些小钱,各位是因为这事?我的包裹里还有剩的,好汉们拿去分.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似乎和士开的回答让他们很失望,转身走掉了。 眼前昏暗无光,土开也只能借著月色,勉强认出这是一座残庙,门都关不上,冷风不断袭来,他便大声呼喝:“壮士?好汉?各位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和些许动物之声,他就像是被世界拋弃了。 和士开挣扎,想要挣脱束缚,然而被绑的太紧,除了让他磨出伤口,就没什么用。 他愈发惊慌,这样下去他会被冷死的,那些看不清的黑暗角落,仿佛有邪神与野兽在盯著,被杀害与啃食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和士开鼻子一抽,一股温热在下体肆意奔腾。 “说吧。” 黑暗中又传来男人简短的话语,和士开几乎要感动得痛哭流涕,原来他们没有离去, 还在此处,那些幻想马上隨风飘去。 和士开就此以为自己回到了人类世界,甚至有了一些安全感,只要自己不说,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著自己死去,装作不知,熬过今夜,自己就会胜利。 “能说的某都已经说了!还要说什么?士开不是良善,却也非大奸大恶,恳请宽宏, 某就当无事发生,至尊都开赦了我,若我有难,至尊也不会放过你们!” 很快他的威胁得到了回应,一盆冷水袭来,吞没了他全身。 第122章 改换 第122章 改换 和士开发出悽厉的惨叫。 “你们在做什么!长广王不会放过你们的!” 寒冬腊月被泼上一盆冷水,几乎可以要人性命,寒风开始渗入皮肤,开始刮骨,原本就在不断流失的体温加速失衡,没过多久,和士开的嘴唇就变得紫红,他发出啊啊之声, 想说话比刚才吃力了无数倍。 他更不敢挣脱了,那样只是平白消耗体力,死得更快。 即便没死,可若是倒霉些,下体因此冻坏,那就和阉奴差不多,价值大大失去了! 所以他接下来的话几近哀求:“各位,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放过我吧—至少要告诉我,我跟你们有什么冤讎,我才好说话啊!” 一只手伸过来,捏开和士开的嘴,冷水毫不留情地向里衝锋,一路深入到和土开的食道。 和士开的腹部逐渐肿胀,他忽然剧烈咕嘟起来,那人知道他饮饱了,手便鬆开,留下一脸颓丧无神之色的和士开。 接著他的大手放在和士开的腹部上,和士开被恐惧缠绕到室息,轻声说:“不要“· 我说!” 然而晚了,那只手只是微微用力,和士开腹中的水就被摁得四处乱窜,挤压和士开的胃;和土开马上就要呕出来,可他被绑著,弯不下腰,能呕出来的水液不多,巨大的难受的屈感在生理和心理上同时瀰漫。 和士开已经绝望了,他开始怀疑这是否只是一场噩梦,自己还未醒来。 “说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和士开瑟瑟发抖,他的意识已经被冷风摧残得像是残烛,忽明忽灭,再不得到照顾, 他怕是真要死去。 周梟他们其实也是蛮佩服的,这个叫和士开的人虽然看上去软弱,但居然被泼了水后还能嘴硬,直到上了水刑他才失神说漏了嘴。 这种人內里往往有一条极为坚固的本色,通常也有著极大的野心,给他一个机会,他就能顺杆往上爬。 和士开想,换寻常人来,也差不多已经死了。 既然他死过一次,那自己为长广王也算是尽忠了,总不能真死了吧? 活著还有机会,死了就什么都得不到,眼前这群人不是不敢杀他的啊。 “让我休息会儿。” 闻言,对方没再折磨他,和士开低垂著头,做好心理建设,隨后恶狠狠地抬头。 “我睡了胡王妃。”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狞、骄傲、自信,这是他的魅力,也是他的长处,哪怕因此招祸像是怕对方听不到一般,他大吼著:“我睡了胡王妃!长广王的胡王妃!胡寧儿!你们满意了吗?!满意了吗!” 愤怒是对抗恐惧的利刃,这为和士开带来了些许力量,他此刻正得发邪,大义凛然得像是諫臣。 不听他说的话,光看这场面,鬼魅都要为之退却。 “继续。” 和士开一愣:“继续什么?这还不够吗?!” “日期、时辰,在哪儿,怎么睡的——都说清楚。” 和士开的身后燃起火烛,他还想狡辩,腹部又被人狠狠一按,这回呕出大量的水和胃酸。 和士开不敢再隱瞒,將细节娓娓道来,还抖搂了其他事,最后右手被人鬆开,沾染了些许墨汁按在纸上,和士开闭眼,心中悲嘆。 他无数次想捲入齐国政坛的斗爭之中,但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方式。 他转念一想,会是谁这样对他?肯定不是长广王,他可爱死自己了。 也不会是至尊,至尊会直接杀他,不会如此作弄。 难道是常山王?也不会,这种事情爆出去,和士开自己固然难逃一死,可高氏也会面上无光,以常山王的为人,连旁支都会维护,更何况还是他的亲弟弟、娄后嫡子出这种事。 其他人,其他人—— 和士开忽然想起一个不可能的人选。 他嘴唇蠕动,想出口试探,但又很快止住,此时他还没脱险,如果贸然说话,没准会被灭口。 自己根本没有证据,反倒被捏住了把柄,还是等安全了,再去试探吧。 “很好,你很上道。” 周梟看完了內容,凭著这份供述,找出证据很难,但偽造相关的证据並不难,要是有太子的力量在背后发难,长广王也隱瞒不了。 是不是真的无所谓,只要至尊觉得是,那它就可以是。 “那可以放了我吧?” 和士开声音沙哑:“今晚的事,我绝不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后脑就挨了重重一击,顿时晕过去。 迷迷糊糊间,和士开做了许多噩梦,有他和长广王与王妃玩乐,被常山王撞破的,有被至尊发现,拖出去打死的,也有少年贵人拿著他的把柄,来威胁他的。 咚咚咚! “和参军,醒了吗?咱们该上路了!” 急促的敲门声將和士开嚇醒,他猛一翻身,整个人从床上掉了下去,推倒了桌椅,壶碗摔落一地。 外面的人惊呼里面发生了何事,加大力度马上就要闯进来,和士开连滚带爬,去將房门打开:“无事,我刚好摔落而已!” 见他狼狐的样子,负责护送他回邮都的侍卫不敢嘲笑,只是低头说时辰已到。 这人是长广王跟前的红人,之前为王府参军,虽然暂时被驱逐,但现在可不又回来了?他们可不想因为些许小事就得罪於他。 和士开说自己要收拾,一挥手,这些侍卫就忙不迭地离去。 这个互动令他重新品味到了权力的滋味,哪怕只有一丝丝,也令他迷醉不已,被滋润的野心更加期待著將来的际遇。 可巨大的阴影笼罩著和士开,昨日的事情虽然像一场噩梦,但他微微按动胸腔,异常的疼痛感告诉他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他的官途就此分裂出两个选择,一是如以往一样跟隨长广王,等到事情爆发,再期待著长广王能够保护自己。 这个想法刚一浮现,马上就被和土开否决,想出这个招数的人对长广王府中的事情极为清楚,只会更清楚政坛的规则。 他可是在王府中见过娄太后的,许多高湛討好太后的行为,也是和士开在背后指点。 对这些贵人而言,他们不过是工具、玩物、下仆,一旦衝撞贵人的顏面、利益,立刻就有取死之道。 长广王之所以把自己当做至亲好友、同道中人,那是因为他傻。 正因为了解太后的性格,他才深刻明白,虽然自己的行为在齐国的丑闻中都排不上前十,但仍会让至尊与太后盛怒。 一旦暴露,长广王本人都要脱层皮,而他和王妃胡寧儿的命运也只有死路一条,这点毋庸置疑。 所以长广王根本就保护不了自己,他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那么第二个选择,就很明晰了。 和士开悲嘆一声,自己此前在长广王这儿下的投注,迟早都要报废了,在新主那儿, 还需要多多努力啊。 这个瞬间,他的心態就改变了,只希望在长广王那儿攒下的好感,能够到新主那儿变现。 第123章 君卿 第123章 君卿 高殷醒来,就见到郑春华躺在身侧,双眸一眼不眨地看著他,清亮得能让他看见自己高殷笑著说:“怎么不起来?” 见郑春华摇头晃脑,高殷就要爬起洗漱,忽然一吃痛,回头发现是他和郑春华的头髮缠住了。 郑春华怪叫一声,作势欲哭,高殷连忙將她揽在怀里,跟哄孩子一样哄她,才让郑春华重新露出笑容。 昨日私语再久,也是不够的,离开这层床榻,他们就要接受洗漱、梳理,礼制会顺著宫仆的侍奉回到他们身上,从一对如胶似漆的小夫妇变成齐国的太子与良娣。 这也是郑春华所能发泄的小小任性了,毕竟三日前她还是个孩子,如今已是远离父母的人妇,牢牢抓住身边这名男子的气息,才能让她再度找到家的感觉。 在高殷的正妃与其他妾室到来之前,她要极尽贪婪的独享。 郑卿卿真是柔弱,不敢想像之前是如何活下来的。”高殷与郑春华十指相扣,夸张 地说:“我想世间的珍宝都是极为脆弱的,日后见了岳父,要多感谢他,把这样的珍宝护到现在,令我得之。” 妇唤夫为君,夫唤妇为卿,君臣其实也是取这个意思。 高殷唤她卿卿,叠词表重意,让郑春华止不住笑意,极力掩嘴不让口气蔓延。 她爬上高殷的脖颈,將脸埋在高殷的头髮里:“郎君还没做皇帝,就唤我为卿起来了,若是让我父知了,他可不知道多高兴呢!” “郑氏男子皆为郑卿,独汝是郑卿卿。”高殷回她的脸,品尝她躲闪的羞涩与喜悦:“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又同样把头埋入她的发中,附在耳边又道郑卿卿。 这一声把郑春华的骨头都喊酥了,如果不是丈夫仍在,她怕不是要踏腿怪叫,脑海已经全部被高殷的面容与话语占据,心想自己前些日子真是疯了,居然有过后悔之意。 她再次对姐姐令仪產生愧疚之感,日后要为姐姐找一门良婿才好过意得去。 “郎君今日不出宫了吗?” 郑春华任高殷玩弄自己的头髮,试探性地询问。 但高殷没回答,只是端起她的下巴:“我唤卿卿,卿卿又该唤我作何?” 郑春华登时脸红,喃喃道:“郎、郎——“ “嗯~?” “君君!” 两个字出口,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手段,她急忙钻入高殷怀中,听著高殷说:“以后只有你能唤我作君君,也只有你是我的卿卿。” “嗯——...” 两人又缠绵了一会儿,高殷才郑重道:“今日还是要出东宫的。” 郑春华忍不住想,这世间就是不让她尽占美好,刚刚还满是幸福之感,现在又有了一些苦涩。 但自己得到的已够多了,再留恋床榻欢乐,也要起身工作:“那我唤人来为郎君做准备。” “嗯。” 很快有宫仆涌来,为二人洗漱收拾,高殷戴平冕,穿九图袞服,絳红膝裤,见高殷这身打扮,郑春华便问:“今日要见至尊?” 高殷点头,齐国的皇太子每月五次朝见皇帝,通常是天亮前的二刻时,此时快到了。 郑春华也换上了正式的装扮,穿鞠衣、戴六枝釵鈿,听高殷对她说:“卿卿今日若无它事,便去宣光殿朝见母后。” 说著,他伸出手,在郑春华脸上轻轻一掐,细腻洁白,满是胶原蛋白:“卿卿这么可爱,必討母后喜欢。” 郑春华忍不住轻哼。 母后李祖娥对自己先纳郑氏为妾的事情可是很在意的一一她想的可是让李难胜速通皇后、一步到位,先是被自已提议的纳突厥女子为妃给打了一手,而后又不过高洋,心里没怨气是假的。 高殷可不想自己和两个皇叔斗法的时候,忽然被母后背刺一手,虽然母后主观上不会,但她在这方面並不聪明,很容易被人利用。 同时趁著这件事情,看看郑春华的成色,如果能拿下母后的好感度,就说明她基本合格,这决定了她未来是自己的政治伙伴,还是一个简单的女子。 不论哪种,她都会发挥出基本的效力,但高殷希望他们的精神世界能够更贴合一些。 毕竟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女人。 见她扭捏的样子,高殷上前搂住,说“等我回来”,隨后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郑春华就这样变得呆呆的,高殷起驾后,还在殿门口看著,直到车驾在视线中消失。 高殷不像往常一样乘坐金车,而是乘坐皇室使用的轻车小舆,到了东止车门,他便下车,此处早已经有六座车在等著他了。 太子太师侯莫陈相,太子太保杨,太子太傅薛孤延,是为太子三师,正二品,掌师范训导,辅翊皇太子。 太子少师邢邵,太子少保李浑,太子少傅魏收,是为太子三少,正三品,掌奉皇太子,以观三师之德。 三师三少其实虚衔居多,没有太多实权,最重要的意义就是亲近太子。 侯莫陈相是標准的普阳勛贵,天保五年进爵为白水郡王,邑一千一百户,从东魏开始,齐国就已经逐渐將食邑制转为食干制,侯莫陈相这个邑足够说明他在上个版本的含金量了。 这也同样说明,高洋並不是打算真的和普阳勛贵干到底,侯莫陈相就是他选择出来的,与高殷亲近的勛贵之一。 他和侯莫陈崇是同一个族群,也可以说是同族人,也许祖上是一家。 但他和侯莫陈崇走出了不同的命运,如今崇在周国做太保,为梁国公,食邑万户,而相在齐国虽然是白水王,却邑一千,虽说周国的食邑水分很大,但仍可以说明他在齐国不比崇受重用一一或者反过来说,齐国勛贵太多,他排不上前號。 因此至尊拋出橄欖枝时,他毫不犹豫地攀爬上,是少数亲近高殷的普阳勛贵。 高殷被政变之时,他在外地任瀛州刺史。 薛孤延年轻时是个猛男,最早投奔韩楼,后来密谋反叛,被韩楼的部將乙弗丑察觉, 然后薛孤延一不做二不休,硬生生击破乙弗丑的军队,投奔了北魏朝廷。 蒲津之战,他为高欢殿后,殿后这个工作主要就是防止敌人追击,非常凶险,而且因为是撤军,土兵都会本能的怕死,稍有差池,就会从撤军变成逃亡,最后大溃败,因此殿后之职非悍將不可担任。 这一战薛孤延边战边退,一天就砍断了十五把刀,而后追隨高欢征討玉璧,又在部山击败宇文泰,是打满全场的猛人。 他最牛逼的事情是高欢阅兵,刚好碰上暴雨和天雷,高欢让他去查看前方的佛塔,於是薛孤延持上前,距离佛塔还有三十步的时候天雷劈下佛塔,带著火朝薛孤延一起烧来。 薛孤延是真的猛啊,他大声呼杀,骑马绕著佛塔奔驰,也不知道什么原理,雷火居然就熄灭了。 等他回来给高欢一看,眉毛鬍鬚跟马的鬃毛都已经被烧焦了,但人还没事,高欢不得不感慨薛孤延居然能跟老天斗上一斗。 从高欢那会儿,薛孤延就被高家人所亲信,虽然特別喜欢喝酒,经常昏昏醉醉,但勇猛善战,每次大军出征他都是前锋,是靠著自身勇力硬生生打上高位的猛人,没家世没背景有能力、底子又乾净,同样是高洋留给高殷的班底。 六人四汉二鲜卑,且两个鲜卑人都是三师的高位,这其实也是暗示,齐国此时还离不开鲜卑人的力量。 按照惯例,高殷要为了三师下车,走到承华门前,才能登上石山安车,而后三师的绍车在前,高殷的车驾居中,三少的车驾在后,从云龙门进入昭阳殿。 在殿內,已经设置了朝拜的席位,太子一行人从旁边的柏阁进入,又在斋帅裴訥之与杜台卿的引导下去朝见至尊。 裴訥之出身河东裴氏,他有一个儿子叫做裴世矩,参与了玄武门政变,因功官拜民部尚书,而后因为避李世民的讳,变成了户部尚书裴矩。 杜台卿是杜弼的次子。 除了三师三少,只有王洽等太子洗马八人,与卢臣客等中庶子四人跟隨太子。 洗马是太子出行时的前导官,因为贵人出行通常骑马,他们就在太子前列,因此在汉代也作先马。 卢臣客是卢叔虎的族孙,就是被高殷提前抢注《平西策》的那位,他的姐姐是高欢第十子高谐的王妃,他们將高殷送到御殿之內,隨后退出,等待传唤。 眾人朝至尊礼拜,隨后走到各自座席的南边,面向北两拜,方才安坐。 鼓吹之乐响起,宫侍送上早食,高洋显然才醒没多久,打著哈欠,眾臣习惯了至尊这副尊荣,他能不穿奇装异服已经不错了,更不用说起得这么早。 再看看太子,新婚不久都能照例朝见,可见太子是如何动循矩法,忧勤社稷。 “汝其实可以跟朕通报,说今日不朝见的。” 高洋皱著眉头,手捏自己的鼻樑,他也不想起这么早一一这孩子是疯了?女人都不乐意玩,这几天时间都不放过? 高殷默默用完餐,隨后放下碗筷,敛袖正襟,声辞清肃:“孩儿蒙父皇恩泽,得聘良娣,实感天慈垂悯。昔《礼》云:『婚姻者,合二姓之好”,今仰赖圣裁,使宗桃有寄, 敢不夙夜惕厉,以副君父之望?” 看著眼前严肃得不像个十三岁孩子的高殷,高洋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第124章 猎举 第124章 猎举 “首先是齐律之事。孩儿想以日前所呈的齐律为基础,在朝內扶择一批大臣,並我大都督府中的文林馆等文士一同研究。” “但只有大臣是不够的,我国司法断狱多用酷刑,决狱定罪,罕依律文,因此冤狱甚多,孩儿想清源正本,为冤者犯案。”高殷拱手道:“孩儿府中有不少自南朝而来的土人,知民疾苦,对梁律也颇精通,正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其实高洋对法制的概念认识不够深刻,因为中国历朝基於“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的儒家思想,认为人的本性是好的,只是后天变坏了,因此以教化为主,法律只是逼迫他们改良的一种工具。 实际上统治者们也真没想让百姓有多良善,更多时候是希望他们乖乖的遭受剥削,別为了不公而闹事。 因此法律越到后期,就越没有发挥引导社会公平的职能,反倒成为少数人谋私的手段,齐国更是如此,因为高氏要收揽人心,所以放纵高层腐败、与他们分赃,因此吏治同样腐败,吏治腐败就无法保持法律条文的有效执行,完全丧失了对上层的约束力。 而且齐国上层多为鲜卑人控权,虽然为了建立深固的统治,採用汉族文物典章制度, 也继承了北魏孝文帝改革的汉化结果,然而集结汉人力量去撬动鲜卑基本盘的打算却因为淮南兵团的惨败而偃旗息鼓,因此他颇有些心灰意冷。 高洋不置可否,这本来就是他应允高殷所做之事,反正齐国的律令已经是一个烂摊子了,高殷在此得劲、愿意擦屁股,他也就任太子放手施为。 当然,他自己的法外杀人滥刑之事是不会受到高殷制约的,让太子去查其他人,跟他们打擂台,恰好也顺了高洋的意。 又听高殷道:“正好这也和第二件事有关联。孩儿的府兵需要操练,为此孩儿改了些许制度,擬定府中新军法。” “权且將大都督府作个试验田,若新军法卓有成效,则推向全国—-不知父皇意如何?” 高洋沉思片刻后,同意了,想要对自己魔下的士卒有控制力,適当的改制也必不可少,何况这人不是別臣,是自己的太子,没必要卡那么死。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高殷欣喜道:“谢父皇。咱们大齐以武立国,况且北御突厥、西防关中、南制梁陈, 正是用武之时,武事不可懈怠。” “自小就听闻父皇在战场上亲逾山岭,为士卒先,露头膊,又昼夜不息,行千余里,唯食肉饮水,壮气弥厉。孩儿今已成家,想著也该更加长进一番,效仿父皇武壮之威,因此想从近日开始带府兵出城打猎,借打猎之机操练府兵,熟习骑射,將来能为国效力,若有父皇一二威严,也不辱此身血脉。” 高洋微微挑眉,这就更不像以往的高殷了,不过这是好的改变,齐国的確更需要一个勇敢的继承人,因此他看向三师们: “诸卿以为如何?” 薛孤延年纪最长,大笑道:“太子此想乃是我大齐之福,昔年献武皇帝在战场上临阵指挥,临危不乱,老臣至今思慕。太子,若是出城打猎,可唤某一声!” 这老东西来之前就偷偷饮了酒,虽然不至於失態,但言行多有些狂放,只是他资歷深厚,高洋也尊敬他,才没和他计较。 杨老神在在,对高殷所说的前半段非常认可,太子的权力扩大,既是他的权力扩大,但后半段就不是很赞同。 他神色端凝,授须沉吟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依臣愚见,太子乃国之储贰,身系社稷,不可轻涉险地。打猎虽为习武之便,然鄴城之外,流寇未靖,太子若有闪失,恐动摇国本。不若在皇宫禁苑设围,精选良將陪练,既可习武,亦无远行之忧。” 侯莫陈相皱眉:“太子若困于禁苑,何以知士卒之苦、攻战之险,又何以熟悉將士? 且府兵久居城中,亦需操练,臣以为太子出猎,正当其时!若杨驃骑忧心太子安危,臣愿执鞭坠蹬,隨行护卫,必保太子无虞!” 两方语气焦灼,似乎马上就要吵起来,但杨不是这种人,他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决定权不在己,只需要看向至尊便可。 太子的师傅们爭相表忠,对高洋来说这是好事,於是微微点头:“太师与太傅所言甚是,大齐以武立国,弓马之事,確不可废。” 侯莫陈相与薛孤延对视一眼,又警向杨,颇为得意。 高洋又看向高殷:“汝志气不凡,当知猎场如战场,须得用心谋划,方能有所进益。” 高殷肃然应道:“父皇放心,孩儿必当谨慎行事,不负父皇期望。” 接著高殷拍拍手,中庶子將一封奏文递了过来,高殷亲自呈给高洋。 高洋接过,细细览毕,忍不住笑:“这人也值得汝亲自来要?” 高殷回道:“綦毋怀文乃英俊之土,颇识阴阳,又懂锻造武器,孩儿想让他在府中任职,也让他的才能为我齐国所用,提高將士的战力。” “你怎么知道他懂得锻造武器,还举荐他做將作司马这等高位?” 將作寺主要负责都城、宫殿、长城等重大工程的营建与修,长官为大匠,相当於住房和城乡建设部部长。 有营造的任务时,就设立將、副將、长史司马等职务参与具体执行,其中將作司马负责木石金等材料的徵集运输及仓储管理,並对工程开支进行核算,防止贪腐,是个究极肥缺。 而且因为也会掌管战略工程,经常与五兵尚书、地方政府协作,掌握一定的实权,尤其在高洋这会儿,鄴城扩建与长城修工程频繁,使得將作寺地位更加提升,甚至可以临时抽调地方驻军也不是难事,虽然品级只有五品,位不高,但权重。 高殷笑道:“孩儿夜梦战场杀敌,刀刃断缺,忽然有一人递刀而来,此刀削铁如泥, 危势骤解。问其人,说此刀为襄国宿铁刀,人为綦毋怀文,此乃天授,所以特请命之。” 如果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就隨便编一个,比如高殷现在说的做梦。 高洋也不相信,他更觉得是高殷隨便找了个理由,把手伸入將作寺扩充势力,只是寄託於梦,还是嫩了些,若这人没有才能则何如? 不过看高殷胸有成竹的样子,想是已经做过了解。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因此高洋也同意了,只是略微提醒高殷:“襄国宿铁刀,朕记住了,若没有你说的那么神妙,朕当罚之。” 高殷急忙回礼:“臣当以性命担保。” “这又过矣!” 高洋摆摆手:“还有何事?” 第125章 奚落 第125章 奚落 见高殷没正事要说了,高洋便让他的几个老师退下,父子俩说一些悄悄话。 “良娣如何?” 高殷回道:“温柔贤淑,实是佳偶。” “佳偶你怎么不陪她久一些?” 高洋打著呵欠,听高殷说今日已安排郑良娣去拜访李祖娥,微微点头。 “须拔昨日跟我说了,你居然新婚初日都不停歇,还去府中。虽勤於事务,也勿冷落新妇,早日得子,才是大事。” 高洋说的是这个时代的正理,有没有继承人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自己的利益和政策能不能被继承,对臣下来说非常重要,虽然可以让他人过继承嗣,但终究不是亲子,心里有隔窗。 “哪怕生个女郎都行,让人知道你能生育就好。” 高殷闻听此言,有些尷尬,也不是他有什么道德洁癖,只是说十六七岁也就罢了,这个状態的女孩身体恢復得快,早上生娃下午还可以去上课,但他和郑春华身体都没发育成熟,结婚敦伦倒罢了,生子之事最好还要多等二年,免得难產。 高殷想转移话题,便问道:“不知突厥联姻之事如何了?” 不提还好,提了高洋顿时怒目:“没出息的东西!这才几天,就想要个结果?” 高殷適当委屈道:“孩儿也是想要稳固地位,而且若是早与突蕨联合,便能赶在明年二月前联挟出兵,趁周国不备,狠狠痛击,没准能夺取大片土地,壮大我齐。” 高洋冷笑嘲讽:“想得倒美!能允你出兵就不错了,若是周人知道是齐国太子,怕不是要倾国来捉你!” 高殷微笑:“那就请父皇拭目以待。” 见他如此自信,高洋也有些迷糊,他手上的不过是刚刚收揽的几万杂兵,其中虽有两万京畿兵,也不够普阳兵打的,而普阳兵都不敢说稳胜周军。 想来他对自己那个所谓的新军制很信赖,高洋对此上了心。 他现在处於一种即將离世、害怕被政变夺权的叠加恐惧中,既厌恶高殷不上进,可高殷若是太上进了,又会引起他权力本能的厌恶。 高殷观察看高洋的神色,说道:“父皇近日身体如何?” 高洋更恼火了,只是没有马上发作:“尚可。” 这小子已经急不可耐了? 高洋刚起这个怀疑的念头,就听高殷说:“孩儿从顏先生等南人那里听闻,说徐家世代名医,徐文伯、徐雄皆以医著名,徐尚书秉承家学,精通医道,若父皇有不適之处,当令其看顾。” 高洋闻言一证,他知道徐之才有医术,但没想到名声如此之广。因为在他的意识里, 徐之才很少自提,而且在高洋登基之前,上到娄昭君下到眾勛贵朝臣,都说关西是劲敌, 如果让魏帝禪位,会被他们得到挟天子令诸侯的名义,都不赞成高洋登基。 惟有徐之才说千人追逐兔子,其中一人得到,其他人都会停止,名分要早定,怎么能学別人,疯狂暗示尔朱荣。 因此高洋对徐之才特別亲密,徐之才说话谈谐有趣,又很精深,这种亲密是將徐之才当做贴身近臣与玩伴而起的,对於徐之才是个医学大手子的印象反而模糊了。 高洋似乎很喜欢说话滑稽有趣又很有內容的人,比如高是,徐之才,高殷巧言令色的时候也往往受到他的喜欢,倒是杨憧因为过於古板而经常被他责罚,大概高洋臆想中的完美自己就有著善於交际的一面吧。 这类人中不受高洋所喜爱的,也就只有一个祖斑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既如此,汝也是孝心可嘉。” 这算是一个很高的评价了,高殷谦虚道:“为人子为父谋,这是本分。我欲聘尚书之弟之范入府,建神农坊,广兴医道,救死扶伤。” 这年头医术行业,平民百姓以此为生也就罢了,作为朝廷重臣,喜欢此道就有些不齿,就好像国家首相私底下偷偷写网文一样,与他代表的国家公器不符。 以太子之尊,做这个也影响名声,因此高洋冷哼,他们又不缺医疗资源,何必为那些小民著想:“忽然又大把抓权,紧得一日都不鬆懈,忽然又浪费寿命筋力,去做这些无关紧要小事,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高殷心里腹誹,等你病起来可就不觉得是什么小事了。 虽然很遗憾,但高殷希望在自己掌握足够的权力之前,高洋最好还是能活著,那样他的安全更有保障。 再说,他已经有了杀死高湛的计划,还需要高洋的帮助。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高洋忽然提起高湛:“汝上次折辱汝九叔,太过了一些。 高殷不反驳,只是一味道歉。 “哼,明白就行,要的就是汝这个態度。虽然很多事情汝做得挑不出毛病,但態度在那里,已经有朝臣说汝盛气凌人了。” “今日良娣见了皇后,那晚些时候,汝再带她去拜见太后,把礼数做全,不要在这种小处落人话柄。” 高殷俯首低头:“谨遵圣命。” “九叔那儿汝也要去道个歉,他们再怎么说,都是汝叔,一家人把话说开,就没有隔夜仇。” 高殷感觉高洋还是怂了,估计是从娄太后那里得到了更深的压力,不得不让自己也做些功夫出来。 他转念一想,再度发问:“斛律明月如何说?” 高洋皱眉:“什么如何说?” “明年二月,应是他与我一同出兵,前次武会见面后,他就鲜少出门,我想邀他射猎,又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对於拉拢解律光的事情,高洋也说不好。 早年他对斛律家打压太过了,那时候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撑个十几二十年,等高殷长大,母后也死了,鲜卑人也顺服了。 如今局势尷尬了起来,他是希望高殷大胆去做的,成了是最好,不成也能撬松母后的班底,可惜斛律光自从上次武会之事后,就开始明哲保身,归根到底,还要看解斛律家自己的態度,他们就算支持太后与常山王,日后夺了殷儿的皇位,在外人看来也情有可原。 高洋顿时心气又有些不顺了,搞什么?自己是皇帝,难道这么一个家族都动不了? 隨后他又气,好像真的不能轻动,斛律一家如果在这时候出事,没准普阳那帮都会被迫弹反,最后在齐国內部开战,即便他胜了,也是元气大伤,周军趁机来攻,齐国也无力抵抗。 更何况以他现在的状况,能不能胜还要另说,到时候就真的是一家人全部灰飞烟灭了他情不自禁地將目光放到了高殷身上,这傢伙总是採取一些看上去软弱的手法,但时间久了,往往有效,就像那个辑事厂。 “解律家—斛律明月是个识大体的,我亲自写信给咸阳王,若他来劝也不愿意,就让段韶隨汝出战。” 高洋选择了他觉得最有效的方法,叫家长。 “既然孩儿要去和九叔致歉,不如找个时间,也去解律家拜访。” 高洋微微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使者已入突境內,过些日子就会有消息,到时咱们再看著办。” “好了,没有其他事了,去陪你的新妇吧!一一真不知道,你是如何忍住的!” 高洋忍不住奚落两句,高殷汕笑而退。 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復了贵人的气度,在偏殿內向三师致礼。 在高洋和高殷谈话的这段时间內,三师三少就在偏殿等候,五人大眼瞪小眼。 薛孤延从里边出来之后,更是猛猛灌酒,很快昏昏沉沉,满身酒气瀰漫,使得其他人都想把他给扔出殿外去。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一是因为他是太子太傅,二则是他猛,四个文人和侯莫陈相加在一起,也不够薛孤延两手撕的,所以其他人只能强忍著。 剩下的五人里,侯莫陈相和汉人又没什么话可说,邢部和魏收爭夺文人领袖的地位, 极为不合,夹在他们中间,杨和李浑也不好说话。 高殷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种尷尬氛围,心里觉得太子党真是要好好整顿一下,若是李世民是这种阵容,那他早死在兄长手上一百次了,自己现在更像是李建成。 见他到来,其他人想叫醒薛孤延,被高殷声制止,隨后他接了一杯水,缓缓浇到薛孤延头上,把他浇醒。 “哪个混帐乾的!” 薛孤延骤然遇袭,顿时暴怒,起身就要揍人,忽然看见是太子,急忙收回躁动不安的拳头。 “太傅可醒否?” 高殷笑著问他。 第126章 参谋 第126章 参谋 “是太子啊——.醒了,醒了。” 薛孤延变拳为爪,尷尬挠头,这是他少数不能打的人之一。 高殷没和他计较,给薛孤延一支笔,让他写自己名字,他都不明白,还不照样做太子太傅? 何况他用得上这位六十九岁的老太傅呢。 歷史上,高演高湛发动政变,控制住杨、可朱浑天和、宋钦道等人后,又派薛孤延去捉郑颐。 那时候薛孤延已经听从了两个叔叔的指挥,但在此之前,高洋可根本没觉得薛孤延是两个叔叔的人,否则就不会把他放到太子身边亲近。 答案其实只有一个,就藏在《北齐书·后妃传》中,“太皇太后密与孝昭及诸大將定策诛之,下令废立”一一注意这个诸大將。 高洋死后,因为高殷派系的无能,导致没能在最快时间內拉拢勛贵、稳定局势。 后宫的势力完全落入了娄昭君的手中,而前朝的鲜卑臣子也因为杨等人的不决绝和派系之別,被娄昭君先后约谈笼络,最后在政变时为高演高湛大开绿灯。 这是杨这个团体的无能与失职,当了那么久的太子三师,同事如此长的时间,居然都没能替自已拉拢住薛孤延?属实是读书读傻了。 没办法,高殷只能自己来了,心里觉得高洋看不爽杨还是有道理的,理政尚可,应变非其所长。 当初杨在高澄遇刺时自已逃跑,后又劝东魏孝静帝禪代,对两方都不能说是尽忠。 在鲜卑人势大的朝堂上进谗言,让高洋杀掉高德政,是因为高德政会和他爭夺辅政大臣的地位,是自私与不智。 等高殷继位,杨不仅没帮少帝巩固地位,反而请求以他自己为代表,罢免没有才能而得到官位的人一一他当然可以这么做了,毕竟他是宰相,日后得到普升的机会多得是, 结果这一手將许多失去官位的人逼到了高演高湛那里。 而后又不知道怎么的,猜忌起高归彦来,导致高归彦同样倒戈。 而且他选拔人才二十年,多数是靠言语和容貌来用人,被人吐槽选官像是市场穷人买瓜一一就爱捡大的挑,只能说杨所谓的“政清於下”有极大的水分,跟高洋比起来才算政治清明,要是给他个机会,没准就是北齐这边的杨坚了。 也就是跟高殷一起报销,死状又悽惨,才给他增添了一抹悲情色彩。 因此高殷今日没有和往常一样,与杨魏收邢邵等人一起离去,而是执完弟子礼后, 说道:“请太师与太傅散朝后慢步,我有话要与太傅说。” 不只是薛孤延,其他人都很异,以往除了必须的礼节,太子就鲜少主动接触鲜卑人,何况是一个酒糟老头? 侯莫陈相和薛孤延各自掛著翊军將军和护军將军的官职,因此和太子礼节完毕后,就先去上朝了。 高殷也要去凉风殿,然而杨磨蹭了几下,留在高殷身边,进言道:“恭喜太子迎娶新妇,不知是何人家?” 高殷皱眉,他当然知道杨的意思,无非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汉人的身份:“郑氏乃良娣,今日已去拜见母后。” 杨憧沉默,他是支持李祖娥立李难胜为太子妃的,此时高氏之外的汉人代表就是他、 杜弼与高德政,他希望著齐国日后能够转型,从一个与鲜卑军人共治的胡俗之国,变成皇帝与世家共同执政的汉风王朝。 杨的堂兄杨侃协助孝庄帝元子攸诛杀尔朱荣,事后尔朱兆起兵杀死元子攸,立元恭为帝,又奏说杨氏谋反,元恭只能调查,而后尔朱家的人围住杨父亲和伯父的府邸,將杨氏一族杀光,整个杨氏只有杨和二弟、一妹与几个侄孙女。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家族的境遇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杨的判断,他迫切的希望让家族重回荣耀,而这个愿景只能由他一人来完成了,所以对於权力的掌控尤为迫切,乃至不容许同阵营的汉人高於自己。 今高殷想要拉拢鲜卑人,而若是得到滎阳郑氏之力,也就代表他们会威胁自己的地位,这都让杨產生了危机感。 高殷也只能安抚他:“小子年岁渐长,也要习之六艺,故而请教太傅,有何不妥?” 五射与五御分別是射箭与驾车的技术,是周朝传下来的贵族教习內容,而太子太傅教导的就是太子武事,所以杨也不好说什么。 高殷又说道:“前些日子的提醒,小子已经收到了,杨令公的心意,绝对不会忘记还请令公放心。” 接著又开起玩笑:“诸葛武侯无女为妃嬪,实是令人生憾,若令公有適龄女,殷倒不介意。” 这话倒是將杨反比作诸葛亮了,杨连称不敢,心里却十分受用,与高殷谈笑数语,满意而去。 高殷看著他的背影冷哼,而今他的阵营的確还离不开杨,但这傢伙又不够优秀。 果然还是缺少人才啊。 杨憧追上邢邵等人,眾人问他太子意向,杨表示没有大碍,可又忍不住说:“太子近日亲近鲜卑人颇多。” 这也不免让几个汉臣对此感到担忧。 “话说,太子这段时日,开办了一个文林馆,顏之推都收拢了去。” 魏收忽然说道:“若太子只是閒玩倒也罢了,可我却听说他们做的事务颇多,修类书、撰子部、办学院、设邸报。” 李浑连连点头:“是矣!仅这些就已够优荣了,但今日朝见至尊,太子还要把齐律的工作也分给这文林馆一部分,太子看这文林馆是不是太重要了?” 加上刚刚朝见至尊所討论的新军制,他们一下就想到了两个字:霸府。 太子在大都督府中几乎设置了一个小朝堂,等他將来继位,那东宫班底加上这个文林馆待詔,难免会影响到他们的地位。 邢邵性格洒脱,只说:“我倒是对那个类书的工作略有兴趣,若能入馆与南北文士游乐赋诗,享山水之致,也是快事。” 他考虑的是文林之道,但杨等人想的就多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要帮助太子將文林馆的影响扩散出去,继而自己也参与其中。 他们还在这里聊著的当口,高殷已经叫来自己东宫的几名臣属。 太子舍人李湛,李浑的长子,高殷问他:“我听闻你叔叔李绘方正持重,不曾附炎趋势,因此到现在还被埋没著。” 李湛连忙低头致歉:“太子谬讚,叔父若是得知,一定会很高兴。” “嗯。”高殷点头:“他现在应该是司徒府的右长史吧?你就替我问问他,若是愿意捨弃这个职位,可以来我的大都督府领一个参谋的职位。” 李湛不解其意:“参谋?” “这是我新设立的军职,参谋既参军与谋土,隨军出征负责文书与作战谋划,总之若他有意,隨时可来。” 高殷也不打算完全照搬满清的制度。如今他还没登基,八旗的框架先做出来,能跑就可以了,等他登基並统合了普阳兵马,再正式进行改革;而文林馆中负责编撰兵书的部门日后也会併入到兵部的工作中,在这时候就要先设置一个军队政治部门,让大头兵们知道他们是谁的兵,为了谁而打仗,这就是参谋的隱藏意义了。 第127章 二师 第127章 二师 李湛应命,高殷又唤第二人:“臣客,上前来。” 卢臣客是太子中庶子,同样是太子的日常侍从官,今天忽然被点名,略有些紧张,只听得太子问道:“请问卢先生身体好些了?” 卢家人有很多,但被高殷询问先生又问起身体的,只有卢叔虎。 他少年聪敏,豪放任侠,而且仰慕诸葛亮的为人,一开始是贺拔胜的荆州开府长史, 后来贺拔胜不用他的计策,他就回到老家郡盖房种菜一一刘备的同乡,卢植的后代,诸葛亮的粉丝,也是个神人了。 当初高澄徵召他,他说自己有病不去,然后高洋登基,再度徵召,不得以来了鄴都, 但还是说有病,拒绝官职。 而今高殷再度问起,卢臣客也不意外:“我许久未回郡了,也不知道族祖父的病情如何,请太子等候些时日,我为太子询问。” “嗯。”高殷点头:“我想聘请他做我文林馆的军师,请他做好准备。” 说著,高殷唤人带来几册书籍:“请一併交给卢先生。” 卢臣客收下,急促离去,出来后將书取出看了,原来是太子所做的《三国演义》。 最后被传唤的是太子斋帅裴訥之,留著三长髯的清瘦文士匆匆赶来,仪表有度,高殷见了他边笑:“士言不须急切。” “太子有召,不会不急。”裴訥之行过礼,高殷就问:“汝有几子?” 裴訥之被问得有些疑惑,他斟酌著:“长子世樊,已出嗣大兄,余次子世矩。” “不若让世矩来我身边,与我同学?” 裴訥之顿时明白,太子是看上了自己的儿子,或者想要提拔自己,因此跪拜称谢:“蒙太子赏识,是世矩福分。” 高殷点点头,也让他下去了。 等著时间差不多到了,高殷命人起驾,在神虎门附近等候,一见到薛孤延出现,便派人去传话。 “那不是太子的车驾?” “奇怪,太子不在云龙门,来我们神虎门做什么?莫非是来等候小咸阳王的?” “难说!前日已举家拜访武会,而今一道同行也不无可能!” 鲜卑武官们窃窃私语,却见太子的隨从跑到薛孤延与侯莫陈相面前,说太子有请。 薛孤延眉飞色舞,得意洋洋,与侯莫陈相一同去了,留下背后的鲜卑武官们议论纷纷: “嘿!这老东西,给他喘上了!” “二人是太子师傅,也属正常。” “可太子素日不亲近他们,怎么今日又找来了?” 斛律孝卿看著眼热,太子是真要拉拢鲜卑人了。 等二人上了车驾,高殷便將他们带出了宫,二人不明就里。 按照礼节,高殷的车驾要在两位老师的后边,因此高殷不与他们同乘一车,他们想问也没得问。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晓了答案,原来目的地是大都督府,二人的车驾停住,高殷先下了车,隨后亲自扶两位老师下车,礼节比往日更周到隆重,颇令二人侧目。 大都督府早就得到了通报,以高浚高涣高睿为首的府中重臣都出来迎接,高殷亲自为二师引路,面子给足。 “今日方知做太傅的尊贵啊!” 薛孤延呵呵笑道,抚摸白须,忍不住对侯莫陈相如此说。 侯莫陈相微微点头,见到韩凤也在此处,心里颇感惊讶。 太子居然连娄后身边的子佳都笼络了? 高殷停住,单独对韩凤说:“长鸞,这是我的老师,以后要尽心侍奉,就由你代表眾將,替他们行礼吧。” 韩凤嘴唇蠕动,最后还是应喏行礼。 高殷让將领们聚集在院落,自己率领宗亲登上二楼,亲自向他们陈述二师的战功,尤其是薛孤延勇斗雷火的事跡,令眾將钦佩不已。 隨后下令:“速去操练兵马,供二师校阅,汝等不要让我失了顏面,在师傅面前抬不起头!” 眾將领命而去,清理场地,这需要一点时间,於是高殷等人就进入屋中,吃食聊天, 等待兵眾准备。 今日是以太子师傅的身份进来的,因此二人被奉为上宾,倍感荣幸。 高殷暂时失陪,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轻便的服装,像是被改过,既有鲜卑的风格,又符合汉人常穿的款式。 在自己的府中,高殷也轻鬆了许多,更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了:“殷要先向二师道兼。” “哦?太子有何事要致歉?” 高殷行礼:“此前殷年幼力弱,因此多好诗书,不喜武事,实乃惭愧。今身体渐长, 前日也已娶亲成家,深感武艺不可荒废,素日遗疏二师教诲,因而向两位老师致歉。” 高殷拍手,侍从端来酒壶和杯盏,高殷倒满两盏,亲自端上:“还请满饮此酒。” 侯莫陈相受宠若惊,匆忙起身,双手接过满饮,隨后递迴酒盏。 薛孤延是个有酒喝酒高兴的主儿,闻得酒味就什么都不顾了,几乎是要把盏一起吞掉一样的吃酒,高殷知道他的脾性,笑著把整壶酒递给了他,被他迅速喝空。 “快,再给薛孤太傅上两坛酒。” 薛孤延大喜过望,就这么豪饮起来。 侯莫陈相对此感到无奈,可也不能当面叱责,只能看向高殷。 “今日请二位贤师来,实在是想要藉助力量,薛孤太傅、侯莫陈太师隨从献武帝建义,在韩陵大破尔朱,都是驍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的名將。” 高殷说著,嘆息起来:“我新建府兵,虽说也有些许上过战场,但大多数都是新丁, 未曾经过沙场洗礼,恐不堪用,因此希望两位贤师多加教导,在我府开课论兵。』 侯莫陈相本能地就想要推辞,但高殷一个眼色,高睿高涣高浚等人就开始连夸带捧, 一个说国之柱石,另一个说远超斛律,说得侯莫陈相自己都脸红。 他心想,太子以往不懂这些事,还觉得不中用,若至尊能多撑几年,没准太子还有戏。近年眼见至尊身体日下,感觉太子一途岌岌可危,已经心有疑竇。 可现在太子的举止与往常不一样,记掛起他们来,而且还让自己进入大都督府中一一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府就是给太子揽权用的,侯莫陈相也有些心热,没准能在这儿实现对自已上头斛律等人的弯道超车。 他转头看向薛孤延,这老骨头已经喝懵了,开始说胡话。 侯莫陈相隱约想要应下,忽然想起什么,询问太子可以邀请解律朔州来指点。 “斛律朔州重务在身。”高殷回道:“过几日我也要上门拜访。” 原来是还没谈拢。 侯莫陈相想著,有些遗憾,觉得没有个重量级的鲜卑勛贵在太子阵营站台,他还是感觉不安全。 通过亲近太子来获得至尊宠信是一条路子,但不代表就要为了这个绝了自己作为勛贵的后路,不得罪娄太后是基本原则。 有段氏或者斛律氏站台,那就可以明著得罪了。 只是太子已经如此礼重,二王又在身侧盯著,自己如果不给这么个面子,怕是不大好,反正只是帮忙校阅兵马,讲些打仗的事情,事后脱鉤也不难,因此侯莫陈相答应了下来。 薛孤延的意见就不需要问了,现在问他是不是一条狗,他都会打著隔儿点头的。 第128章 练兵 第128章 练兵 “杀!” 大都督府的练兵之处在鄴都郊外,开闢场地为校场,四角竖立起五彩牙旗,隨著寒风呼啸。 在这旌旗猎猎之下,將领们操演战阵之法,教习士卒眼耳心手足与旌旗號令的密切配合。 校场的中央设置了高台,教官执金鼓进行指挥,底下的士兵在队主的带领下,隨著號令行进,长矛如林,向前突刺。 新兵们吼声还算整齐,脚步声令地面微颤,但细听之下,却是不和谐的音调。 前排的士兵动作规整,然而一走远来,后排就已经乱了。 有人走得太慢,后方刺得太急,予尖险些戳到前人的后背;有人太过用力、收势不及一个跟跑撞在同伴身上。 “重新列队!” 队列內的伍长们扯嗓暴喝,新兵们手忙脚乱地重新站好,这次动作总算整齐了些。 有个別的队伍已经显出进退有度的风范,像高岳、高昂这类人,在加入政府或一方军阀之前,就已经是豪强了,他们用各种方式招揽本乡部曲私兵,这些土兵与他们的人身依附关係更加紧密,因此战斗力也更强,表现也更出彩。 大都督府內同样有著类似的尉迟孟都、秦方太、李秀等豪强子弟,部曲围绕著他们, 形成了一股股小团体,通过他们对高殷的忠诚,高殷实现对整个大都督府兵员的粗略掌控。 但总体而言,整个大都督府远远没达到上阵的標准,多数士卒还在学习旗號的阶段。 侯莫陈相不由得冷哼,果然,即便太子將京畿兵打散分入新的府兵中,也还是一副松垮的样子。而且这样有一个弊端,那就是鲜汉混杂,只会让队列內的士卒矛盾更盛,不要说並肩作战,不互相捅刀子已是不错。 高殷却觉得还行,他才征完兵没多久,这些士兵很多都是农民商人,或乾脆是流氓地痞,一时脑热涌进来的,能按照阵型走完一遍都算可以了,训练难度是逐渐上升的,总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尉繚子》日:“使什伍如亲戚,卒伯如朋友,止如堵墙,动如风雨,车不结辙,土不旋踵,此本战之道也。” 简单而言,士卒之间要关係融洽,接近亲人朋友,从而达到战场上的高度一致,进而更好的实行將领的指令。 李靖將这一点发扬光大,让私交好的三名士卒结成一小队,三小队计九卒为一中队, 五中队计四十五卒加上各级队头结成五十人一大队。 因为大家关係好,所以磨合得很方便,进而更好的发挥战阵之力;李靖也能通过这样的编队,进行精妙的微操,例如通过三个大队形成长型方阵,再设置六个这样的方阵拱卫並听从中军將领的指挥,形成赫赫有名的“六阵”,彼此相互制约、支援,大大提高了整体的作战能力。 但现阶段的高殷玩不转这样的微操,对將领与士兵的要求都太高了,先是“私交好”这一条,那他府內的鲜卑人会去找鲜卑人,汉人集合汉人,这下又变成了鲜汉割裂態势,恍如一个小齐国。 所以为了填补大家缺的这块“私交”,化解民族矛盾,高殷拿出了究极法宝一一钱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太子给的实在太多了,跟钱过不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高殷在武会上撒出去的財物可不少,相对的,这代表他的要求也不是一般的高。从他招揽这些士兵入府之后,就在日夜操练,一些士兵受不了想要逃跑,被他打了棍子,丟出府去,然而表现优越的,他也会派出亲信进行记录,自己在场时亲自赏赐,因此虽然艰苦,也留下了不少优秀的士兵。 他不看重身份,只看训练的结果,鲜卑人和汉人都有,也能显示出自己唯才是举,消弹鲜汉矛盾,让他们靠本事说话, 高殷还考虑到有一些人没逼数,或者想来混饭吃,所以贴心的嘱託过,前七日是试用期,不仅是高殷试用他们,也是他们试试自己能不能胜任大都督府的兵马,七日之后没走的,就算过了考核,算作正式的府兵,这时候还想走的,那可就走不了了。 很多府兵还不知道这代表著什么意思,即便是一些老將听了,也觉得不过是常规的念叨,没有威力。 多数新兵们还在操练方阵,而老兵们已经可以练习骑射之术了。 北魏不仅自身是游牧民族,骑兵之国,而且要对付的边疆之敌也多是比他们更游的牧,因此不仅自身发展骑兵,也会发展著对抗骑兵的战法。 其中最常用的就是方阵,由步兵、骑兵、战车构成,战时步兵与战车、鹿角拒马等交错,构成阻碍的方阵,减小敌军骑兵的衝击力,並限制他们的奔袭范围。 等敌军骑兵冲势稍颓,步兵就可以从左右侧杀出,同时中央的骑兵进行冲阵,击溃並追击敌军。 然而这种打法是一种消极防守的办法,所以只能算是最基本的练兵阵法,练好了就能上阵,但也只是勉强能够作战的笨办法。 它的进阶战法,就是充分发挥鲜卑人作为游牧民族的方式,寇可骑,我亦可骑! 同样组建“来汝激矢、去如绝弦”的飞骑队伍,让他们设立骑阵直插敌军心腹,比柔然更柔然,比突更突! 日后的李世民也是这么做的,他经常出其不意的率领骑兵出现在敌人阵后或者侧面突袭,或者乾脆正面衝击,灵活运用精锐骑兵横扫塞北乃至一战擒二龙,追根溯源其实也是突的战法,从这个角度来说,大唐是用突厥战法建立起来的帝国。 这份作业,高殷当然是照抄了的,不管是兰陵王还是秦王,只要能大破敌军,就有破阵乐。 因此骑兵的训练才是重中之重,可以说齐国的骑兵不一定是精锐,但精锐一定是骑兵,由羽破多郁、高舍洛率领的四千旧魏宿卫,而今的大都督府精骑,才让侯莫陈相眼前一亮,觉得这支队伍才可以撑起大都督府的场面。 “好,好兵!” 薛孤延忽然趴到栏杆上,嚇了侯莫陈相一跳,他一边喝酒,一边说道:“有这支兵马,我敢与三万西贼一战!” 说完,薛孤延忍不住呕吐,吐出的酒液残渣溅到了一旁的高殷身上,顿时引起眾怒。 “为老不尊!” 高睿忍不住骂了一句。 因为是太子的太傅,眾將不敢言,但都怒目向薛孤延,看太子打算如何发落。 “薛孤太傅,饮酒过矣!” 侯莫陈相大惊,先向高殷致歉,隨后將薛孤延晃醒,要求他向太子道歉, 高殷笑道:“薛孤太傅在战场上杀敌无算,染血如海,立下汗马功劳,而今不过是区区酒气,何碍之有?况二位是我师,教我骑射兵法,授我治国之道,今日不过是一时尽兴,何须计较?” 眾將见状,纷纷收敛怒色,但目光仍不时警向薛孤延,显然心中仍有不满。 高殷环视眾人,语气温和,也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薛孤太傅年事已高,今日难得与诸位同乐,一时忘形,也是人之常情。况其方才所言,正是对府中將士的称讚。如此豪情,岂能因区区小节而责难?” 侯莫陈相闻言,连忙附和:“太子所言极是,多谢海涵!” 高殷点头:“太傅今日酒已尽兴,不如暂歇。” 薛孤延醉意未消,即便知道自己闯祸了,也没有切实的概念,只能勉强站稳,向高殷说道:“那老臣就、就—” 他话都没说完,差点又一头栽倒在地,高殷连忙示意侍卫扶薛孤延下去休息。 侍者凑近来,提醒高殷更换衣物,高殷看看身上的残渣,笑看说:“这也算是老师的教诲,就不换了吧。” 侍者躬身而退,引起眾將窃窃私语,那个糟老头子当真值得如此对待吗? 即便是太子的老师,过去也有著辉煌战绩,可如今也是个快入土的老头子,还是个粗蛮的鲜卑人,最终只能认为太子確实崇礼尊老,勉强咽下这口气。 侯莫陈相则微微抚须,站在太子身旁,心里觉得太子確实与以往大有不同。 第129章 挑战 第129章 挑战 薛孤延退下后,高殷与侯莫陈相继续观赏著操练,骑兵们除了进行骑阵驰骋,还要遵循號角之声与旗令进行移动、变阵。 一次击鼓是进军,两次击鼓是衝锋,一次鸣金是停止,两次鸣金是后退,根据旗的指向变换方向,走一步敲一下鼓是慢步行进的鼓声,走十步敲一次鼓是快步行进的鼓声,鼓声不断是跑步行进的鼓声。 就像不同的乐器一样,大角、鼓、之间也有著不同的声音,分別是帅、將、伯使用的鼓声,三鼓同响代表上下军令一致,鼓音混乱的处死,大声喧譁扰乱鼓音的处死,不听金鼓铃旗指挥而擅自行动的处死。 如果平时不训练有素,那在战场上也很难做到整齐划一、不被敌军衝散,並且被衝散了以后也不知道如何归队,建制就溃散了,很容易成批俘虏,比猪还好抓。 因此军队也会將指令编为歌诀,土兵们不仅要记住所有的指令,还要会背歌诀,把它们刻进骨子里。 就在这些金鼓之声与挥旗之令的配合之中,士兵们学会时而分散,时而集中的作战方法。 看到这一步,侯莫陈相莫名感慨,不仅认为太子懂得用兵的基本原理,而且觉得太子对自己更加真诚了。 练兵的方法就像性癖,可以聊聊,但不能深入,展示得多了不仅会被別人模仿,还会被人对症下药。 对他们这些打老了仗的將领而言,在战场上只能看到外在的军容,通过观察都能大概推测出数量、精神面貌及战力,如果还能看到操练的土兵与方法,就能得知侧重点,进而推测弱点。 所以將领们练兵就跟行房事差不多,生怕別人窥见,除了官方出的《兵志》,很少有將领愿意出书细说自己如何操练兵马的。 当然,有些將领是自恃才高,同一种练兵法只有自己能发挥到极致,根本不怕別人学去,或者希望推广而流传后世,所以不忌惮这个。 而高殷是把府內操练兵马的旗號、鼓声都展示了一遍,虽然只是最基本的指令。 而且他相信高殷留有后手,比如布置奇兵的时候,往往需要给奇兵配置不同的指令, 因此一支军队中掌握著数种不同的旗號和鼓声节奏也很正常,特別是遇到天气或者战况复杂的时候。 即便如此,还是让侯莫陈相觉得受到了信赖。 等操演完毕,眾卒获得休息的时间,气氛也为之鬆懈,高殷便骑著马,与眾將一同下去视察。 咚隆隆隆隆一一! 忽然间,场中有擂鼓號角之声响起,眾卒听到鼓声,马上拍打身体或武器,表情热切地呼喝起来,整个校场犹如猴群开会,侯莫陈相顿时懵圈。 “太师,这是我们府中的军规,若有挑战者,便擂鼓助威。” 高殷解释完,扯开嗓子大声询问:“是下卒挑战上卒,还是选锋?” 见旗號上下划圈、挥舞成圆,高殷笑著道:“是有人选锋!” 如果是下卒挑战上卒,就是左右挥舞, 侯莫陈相觉著新奇,只见三十多个士卒骑马而来,场地之中给他们留出三百步的空地作为演练地带。 与此同时,钟鼓演奏起武乐,给他们壮威。 “弛射耶?阵战耶?角牴耶?” 弛射就是纵马驰骋,射击指定目標,若是完成射击任务,那自然可以入选,毕竟移动射击已经很难了,通常高殷会设置一件锦袍,射中就会顺便赏赐给射手,彰显优待。 阵战就是数人列阵而战,与前锋营的士兵搏斗,贏者必入,而输者也会看表现,酌情选入。 角牴就更考校个人的搏斗能力,要求也比前两者稍微严格一些。 眾人所选不同,而因为鲜卑的游牧风气,弛射的地位最高,因此先从角牴开始,七名土卒给高殷等人看了一场搏击的好戏。 等他们打完,其中三名优胜者表现出色,高殷便准许入锋,而后问向侯莫陈相:“太师觉得剩下四卒,可乎?” 侯莫陈相越发觉得自己似乎太过深入大都督府的事务了,连这种选拔的事情都要询问目己意见? 他迟疑著:“都是勇士,太子可自决。” 高殷也没强求,略一沉思,就將其中一人选入锋中,其余三人也都有赏赐,下等兵土晋中,中等兵士晋上。 而后二十余人选择了列阵为战,从前锋营出来同等的人数,双方持戈拿盾,先按照高殷决定的方阵排列,隨后根据鼓令运转、变换阵型,接著前锋营的勇士也缓缓迎上,两方交战在一处。 这是很正常的演练方式,侯莫陈相练兵时也做过无数次,然而眼前的场景也不免让他变色,因为这二十多人是真的在互相杀戮。 似乎对方真是敌国的军队,前锋营下手格外的狠,有力大者甚至一刀劈开了盾,將人几乎切成两半。 伤口进裂出鲜血与惨叫,选锋者这边不仅阵型被破,而且有人慌乱起来,顿时被前锋营抓住机会,撕开一个大口子,前锋营士兵甚至捨弃了盾,在人群中大肆开杀。 纵使还有选锋者维护阵型不乱,继续抵抗,但胜负已定,然而没有太子的命令,无人阻止,坐看交锋变成屠戮。 高殷双手拳,面露不悦,侯莫陈相还以为太子是见不得土兵被杀戮,却听高殷大骂:“赏他两棍!贪功而破坏阵型,在战场上就该杀了!” 顿时响起鸣金之音,那个前锋营士兵恋恋不捨地鬆开兵刃,也不辩驳,就趴在地上等待棍刑。 等军法官执行了惩罚,高殷还是生气,把这群土兵叫到自己身边,一人赏了一鞭,力度虽然不重,但让普通的士卒有了些安慰。 既然有罚,就也有赏赐,高殷给他们赐了酒与食,让他们之后去后勤处领取財帛,这些士兵行过礼后,便回到前锋营,炫耀自己被太子亲手打了鞭子,这么不疼不痒的惩罚是对他们隱晦的褒奖。 阵战失败的选锋者们,伤情危急的就带下去治疗,若有死亡的就按照战死来抚恤妻儿家小,並允许他们的子嗣世袭兵户。 不要小看这个世袭兵户,就类似明朝的卫所子弟,有著特权,明朝许多重臣就是从卫所子弟中科举出来的。 大都督府在这一点上承袭了京畿府,而京畿府是齐国为了保证国家军队来源设置的军府,不同於內地的编户民,有著专门的兵籍,且为家属设立了籍簿,除了当兵这个人,其他家属都能得到优待。 因此虽然死了人,但兵家就是凶险之事,入府了就要有心理准备,技不如人、运气不好,那也只能说是自己倒霉,也稍微震镊了一些想要取巧之辈。 而丰厚的抚恤也让府兵们略有眼红,死者家属给绢二十匹、粟十石,之后五年每年给绢十匹、粟十五石,子弟可以入学堂,虽然还不知道学堂是什么,但总归是好事。 甚至有人觉得死亡的士兵运气著实太好了,遇上这么恩荣的主子,如果是自己— 呢,还可以立下功勋,以后得到的会比这些更多。 太子的威仪在这赏罚之间逐渐变重,侯莫陈相心想,若是太子有些军事才能,光凭这股狠劲和捨得的气魄,在战场上的確能建立功勋。 他是至尊之子,国之储君,怎么说应该都会有些其父英雄的一面。 又或者,也继承了凶暴的一面。 侯莫陈相想到这,忍不住恶寒。 高殷发现了他的异常,笑著询问:“太师是觉得冷了么?” 侯莫陈相摇摇头,期待看接下来的弛射。 第130章 弛射 第130章 弛射 北齐的军队继承北魏的军事遗產,尤其注重骑兵建设,骑兵可以加强军队的运动能力,如果骑兵过少,军队的一切行动都会变慢。 齐国的精锐多是以鲜卑武士为主的骑兵队伍,擅长骑射与衝锋,是军队的核心战力, 因此其费是最高昂的,一匹马的费用就可以供养四个步卒,地位在诸兵种中也是最高。 军中的马匹,除了有军印,还要有营印,防止各营混乱,不论战死还是病亡,都要上报备案,检验印记,之后才允许营中自行处理;步兵没有资格骑马,且军中常备兽医、马药,有专人检查並救治。 鲜卑尚武,游侠之风盛行,因此很多普通百姓都会骑马,骑在马上击球的“马球”游戏颇为火热,也常有女子成群结队骑马出游。 即便如此,刚入府的土兵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也很难適应战场上的高强度骑射作战,因此经过初期抹选,会对士兵们进行划分,择其中优秀者进行骑战训练,不仅要擅长在马上作战,而且要精於骑射,这样才能保证迅速出击,一击克敌。 李世民选拔標准是“取户二等以上、长六尺阔壮者,试弓马四次上、翘关举五、负米五解行三十步者”,作为禁军中的飞骑。 高殷的选拔標准只比这个稍微轻一些,同时不论实际身高,只要双腿够得到马鞍、能够练习御马,皆可学习骑战,这也给那些身高劣势者一个机会,在前锋营中不足一米八者,往往具有更强的骑射战力。 高殷下令在高树上悬掛著一袭红锦战袍,其下设置一个箭垛,选锋驰骑们在百步之外驰骋、瞄准,隨时可以击发,这种固定靶子的条件下四中三箭,或者有一箭在最中圈,那就算作通过。 而在这个基础上,高殷还安排了更哨的节目,例如让步兵背著箭垛,在同伴的遮掩下奔跑躲藏,乃至骑兵策马躲避射击,想出头的骑士可以挑战这些更困难的项目,进而得到更丰厚的赏赐。 “王洪!” “陈江!” “尔绵烛浑!” “冤赖六斤!” “曾桐!” 传令官宣布名姓,就有骑士应声而出,在场中驰骋、展现马术,炫耀自身的勇武並享受呼喝,其中冤赖六斤的姿势最受欢迎,他双腿用力一夹、猛然拽起韁绳,坐骑吃痛抬起双前足,几乎成直立型,引起大量士卒的欢呼。 接著他们飞马来往,控弦拉弓,压低手肘,抬高手腕,眼睛微眯,下身隨著坐骑运动,但腰部以上稳稳噹噹,已然进入凝神状態。 忽然手指一松,疾驰而射,若射中箭垛,则引起喝彩。 因为有四箭的机会,因此在確保自己射中而过关时,他们就开始整活了,陈江转圈时回身射箭,曾桐飞马翻身而射,最骚的还是尔绵烛浑,將弓矢置於脑后,不看而射,一箭射中锦袍。 除了面貌上,也能从指法看出骑士们的鲜汉之別: 王洪用无名指和小指重叠握拳收紧,中指盖住大拇指,食指垂直面对著弓弦,这是汉人的射法; 冤赖六斤的大拇指弯曲,用食指压住勾弦的拇指,其余手指收紧,这是鲜卑射法。 鲜卑射法使用的力量较小,因此更適合在马上使用,尔绵烛浑在持弓儘量让前手抓住弓把,弓把的另一侧靠著四个指节,拇指平放用来靠放箭头,收回食指,让拇指不干扰弓弦,这样放弦的声音不仅清脆,而且射击快速流畅, 所以鲜卑武人们的表现力度更强一些,加上移动箭靶的测试项目,往往具有特別出彩的演出效果,在这种情况下射中一箭,往往得到金鼓齐鸣的称讚。 薛孤延此时晃悠悠地走出来,他已经醒酒了,想为刚刚的无礼冒犯之举道歉。 这时场下又传来欢喝,薛孤延隨意警了一眼,就再挪不开了,忍不住为场下的演武讚嘆。 “太傅可好些了?” 直到高殷发问,他才回过神来,尷尬笑道:“好!好多了!大都督府的醒酒汤真是特別!” “太傅没事就好。若有兴致,可坐下观赏。”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高殷令人取来座椅,让薛孤延坐在自己身边,与二王並列,薛孤延心下喜悦,与侯莫陈相互看一眼,侯莫陈相本来很满意这个位次安排,这一刻却觉得糟老头拉低了档次。 薛孤延左顾右盼,忽然指著不远处的李秀问道:“这是太子在府內的姬妾?” 高殷汗顏:“非也,这是我府中一將。” “女子怎堪为將—”薛孤延喷喷称奇,又指向她旁边一將:“这也是女將?” “太傅,那是文襄四子,乐城公。” 其他人忍不住爆发大笑,原来这傢伙还在梦里呢! 薛孤延挠挠脸颊,跟著气氛鬨笑起来。 李秀回头,见太子给了自己一个眼色,便下台去,同样骑马取箭,弓无虚发,必中箭垛。 “好!”薛孤延不吝夸讚,大声叫好,他没想到一个女子的武艺居然也能如此出眾, 本以为只是陪太子玩兵家游戏的女侍,顿时刮目相看。 高殷笑著解释:“李女郎是我府內镶红旗的佐领,如她者,整个大都督府也不过两百。” “镶红旗?佐领?” 侯莫陈相与薛孤延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高殷顺便邀请道:“正好,过些日子便要田猎讲武,届时还请二位同往。” 作为太子师傅,这就是他们的职责,且在朝见至尊之时,两人就满口答应,入了大都督府又答应了一次,因此没有推脱之理一一况且参与太子的府兵治理,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未来若是太子继位,地位稳固,这就是圣恩,若是另一边有所异动,这也是一个筹码。 正如相信太子对他们的拉拢一样,他们也相信娄后那边不会做过分的压迫,反而会抬高收买的价码。 歷史上突也是这么对待周齐两国的,佗钵可汗经常对臣子说:“我南边的两个儿子特別孝顺,哪里担心会贫困!” 此时薛孤延和侯莫陈相,品尝到了这种滋味。 选择弛射选锋者全部过关,进入了选锋营,也获得了亲近高殷的机会。 有军官呈上来一份名册,这些都是前锋营中有特色的勇土,或专精马术、或精通棍棒,高殷从中选择出教头,平日里负责教导土兵们武艺。 如果用后世的班级制度来打比方,那么將领是班主任,这些教头则是各科老师,只教一艺,给士兵们通习,一人学成,又可以去教导十人,进而扩散,达到多数府兵都通贯武艺的地步。 教导得好,教头们通过考评,也可以得到更多的奖赏,乃至普升为军官。 对应的,这些前锋营的勇士不仅可以多领一份俸禄,还可以顺带发展类似师徒与前后辈的关係,拉帮结派、延伸人脉,隨著自身人际关係的巩固,与大都督府八旗的关係也就更加忠诚凝实、不可分割。 这其实就是变相的武举了,培植武士阶层的亲信势力,加上未来的讲武课堂,塑造一批忠於他的高素质军官团,最终成长到与普阳勛贵们抗衡的地步。 而在这个过程中,因为考评的结果是按照教导的士兵武艺来评价的,所以比起屏弱的同族,不论鲜卑人还是汉人,都会优先教导、亲近那些强壮有能者,民族之別就被淡化, 继而根据前锋营的內部派系,划分为不同的旗人派系。 到最后,令他们优先认为自己是太子的兵,是八旗的兵,是齐国的兵,而后才是鲜卑兵、汉兵。 今日选锋结束,操练也告一段落,士卒们被准许自由活动,还有將领给他们牵头做体育游戏。 战爭是体育的母亲,兵家內部分为四派,其中“兵技巧”就包含了练兵的技巧,汉朝军队的训练体系可以概括为一句话:“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也”。 习手足就是锻链身体素质和体能,包括搏击、角牴、鞠,也就是后世的足球、剑道;便器械就是弓弩射击练习,积机关则是学习军事工程的修建方法。 前两者是训练的核心,而一味的训练会积累戾气,因此借著锻链的目的开展体育游戏,可以有效地培养军队竞爭斗勇的意识,配合定时的休假,至少能替土兵们消解掉一部分。 到这一步,今日的训练就基本结束了,剩下的是士兵们的娱乐时间,有些人假期还没到,就在游戏过后回到军营中吃饭休憩。 通常来说,高殷会看一段时间,不过他毕竟新婚,想早点回去了,於是左右观察,发现两位老师看得还挺入迷的,想了想,还是陪著。 就在这时,军法官带领士卒,牵著一队士兵靠近。 被牵著的士兵双手被缚,脸上带著惶恐与疲惫,脚步跟跪地跟在其后,约有二十人。 军法官单膝跪地,凝重报告道:“稟上官,昨夜巡营时在十里外的树林中抓获这十八人。他们私自离营,意图逃亡,经查,皆是新募的府兵。” 层层传令,达到了高殷的耳边,所有人都在看向台上的少年,不知他会如何处理。 第131章 刑情 第131章 刑情 儘管此前也有逃兵,但高殷叮嘱过,七日內受不了都可以离去,因此那些逃兵被抓到,也只是打了棍子、收回赏赐就放走。 现在七日期限已经过了,这是第一批正式逃跑的府兵,高殷的处理態度,將决定未来大都督府的军法执行力度。 “按律当如何?” 高殷问出这话来,眾人心中就一沉,因为无论哪个国家,逃兵的惩罚都极重。 高睿回答道:“按旧魏律,战时逃亡当斩首;进军时逃亡则以日计,一日徒一年,超过十五日则判处绞刑;平日驻防时逃亡,一日杖百,每三日加一等,最高流放边役六年; 家族同罪。” 既然享受了优待,那出事的时候也要一起背锅,而且这已经算是轻的了。 放在秦代,同伍之人就要连坐,各自刑期两年;放在曹魏就更惨了,土兵逃跑罪及妻子,在南梁会发配为奴,在北周会发配边疆,在北齐会充入死牢,畅享至尊体验。 高殷反问:“长史意见如何?” 高睿回道:“旧魏律法已过天时,不堪大用,我齐国定律更新,当体察民情,良用刑罚。” 即便按照旧魏律法,也只有打一百杖的刑罚,不至於要了人命。 “我是想全部斩首的。” 高殷这么说,顿时让周围的人一惊。 “但念在他们是初犯,就轻一些吧。” “同伍之人未能察觉並举报,连坐,杖责二十,队主杖责十棍。” “收回赐予钱粮,家属发配去掖庭织布三个月。” “逃犯本人杖责八十,手臂『八旗逃卒』字,罚为队主一年干身,若上缴十二匹绢则免而归队。” “若二次逃亡则处斩,子嗣阉割,妻儿为奴,家族代缴十二匹绢,缴不出来族中选一人流放。” 想逃?早就给过机会了,既然不想卖命,就全家拿钱来买命。现在才来叫屈,是真不拿大齐当封建帝国呀! 高殷看向高睿:“以后逃兵法度也按此设立並实行。” 高睿品了品,觉得还不错,至少没落到至尊手里,还有条活路。而且罚项也有道理, 不仅针对逃亡士卒本人,还根据他的人际关係狠狠扫射了一圈,但凡逃亡,社会关係也基本上全部死亡,极大增加了逃兵的心理压力。 落在队主手里,队主因为逃兵受到刑罚,肯定要狠狠刁难,但害惨了同样要担责,而且一年之后就要归队,因此正常的有脑子的队主都是一根大棒打过去,再说些“为你好”“你真糊涂”之类的话,许多没有文化、自我意识也不坚定的逃兵就会因此產生愧疚感,继而感慨恩情还不完,开始道德赎罪。 字这一手,也大大缩小了逃兵能藏匿的范围,而且原本的刑法应该是面,也就是在脸上刻字,汉初的英布就是被面了,所以《史记》叫他做“鯨布”,现在只是在手臂上鯨字,已经很开恩了。 其余人听说了刑罚,有的觉得轻,有的觉得更轻,但既不残暴也不软弱,总体来说还算適宜,说明太子对刑罚的力度拿捏得有分寸。 至於想退出府兵,那可就难了,这也是警醒那些地痞流氓无赖,毕竟当初报名也没有人摁著头逼著去,自己选择进来的,前七日也给了机会,往后不好好训练、执行军令,代价可是很大的。 侯莫陈相就是觉得更轻的那一批,不过如果是太子做出来的决定,反倒可以说是突破了固有印象。 想到前些日子太子在朝堂上的策论,看来太子在为將方面,也有著一定的天赋。 他忽然有些好奇,所谓的汉儒太子,如果沾染上了他们鲜卑人的风俗,又会变得如何呢? 这也不是不可以,毕竟鲜卑之国的皇族就是汉人,高王与至尊哪怕再爱说自己是鲜卑人,骨子里也仍旧是汉血。 他们也把高王拱了上去。 “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就打道回府吧?” 高殷这么说,眾將纷纷过来行礼,以康虎儿、云吐延为主要护卫,大都督府內的將领轮番值班,今日由尉迟孟都与秦方太护送高殷回去。 高殷亲自將二师扶上车驾,並將他们送回宅邸,在各家宅邸前又迎下车,送入府中。 薛孤延是个大老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一路拍打太子的手臂,嘘道:“太子不愧是献武之孙,若有用得著的地方,延隨时候命!” “太傅客气了。”高殷笑著说:“在军事一道,您堪为国师,正想藉助您数十年的经验和血勛来教导新兵们,可千万不要推辞!” 薛孤延看著高殷身上的污渍,眼角不由得一酸,他早年贫寒,不然也不至於追隨反贼韩楼,又反叛韩楼,如果不是他確实是个猛人,这套反覆无常的操作早就死臭了。 因此他成亲日晚,生育子嗣也晚,几个孩子只有薛孤康、薛孤买活到成人,高殷正卡在他的孙子辈之间,唤起了他某种情愫。 特別是他酷爱饮酒,整日昏昏沉沉,因此自家孩子又不和他亲近,谁又喜欢一个爱耍大酒文没文化,粗獷的糟老头子呢? 他是人精,当然知道太子是为了收买他而演的,可这么尊贵的人愿意演给自己看,不由得他不感动。 內心深处,还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自己的勇武,將再次派上用场, 薛孤延打开酒罈,闻著酒香,不由得期待了起来。 离开薛孤府,高殷马上换了一套衣服,仍是武人打扮,让侯莫陈相看著顺眼了一些, 好歹没有那个噁心的污渍了。 亏太子能忍受啊。 同样的车軲话,高殷在他这儿也说了一遍,侯莫陈相自觉没有薛孤延那么方便,对此感触不深。 然而从今日所见诸事来评价,太子的確有著一股潜力,若是能得到足够的帮助,或许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侯莫陈相想了想,觉得还是可以给予一点点帮助的:“太子近日似乎很常送人回府啊。” “谁说不是呢?”高殷笑道:“送完三叔送七叔,见完九叔又去了咸阳王府,今天是两位贤师,兴许明天,就是杨令公与右僕射了。” 侯莫陈相也笑了:“前日武会盛事,没能到场,实在遗憾,却听说斛律明月在场。” 高殷点头:“不仅朔州,他家駙马和两位女郎也都在,还特意演奏敕勒歌了呢!” 侯莫陈相心里暗暗嘲笑,解律明月居然玩不过太子,被阴了一手。 他倒是有兴趣看看,斛律明月再和太子撞上,会是什么反应:“关係如此亲密,实在令人羡慕。也是,义寧公主与太子是青梅竹马,武都又是駙马,本就该经常往来。” 高殷心里微动,试探著说:“这就有些可惜了,我也想再探访咸阳王府,请教军机, 但斛律家近日似乎事务繁忙,无暇他顾。朔州除了上朝,也鲜少再出门一一甚至这两日都告假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侯莫陈相抚须微嘆:“太子有所不知,斛律明月的长女近日病势沉重,他身为父亲,自然忧心如焚,日夜守在女儿榻前,哪里还有心思出门?” 第132章 女官 第132章 女官 “竟有此事?” 高殷眉眼一挑,连忙行礼:“斛律朔州为国操劳,家中却遭此变故,实在令人晞嘘, 多谢太师告知,殷必不忘点拨。” 他知道这个消息的含金量,心下暗喜,侯莫陈相似笑非笑,受了这礼。 回去的路上,高殷感慨侯莫陈相真是只壮年狐狸,给自己透露这个消息,一方面是还自己今日谦敬的情礼,另一方面,也是看自己如何处理。 处理得好,他就趁势上船;处理得不好,他也能儘早切割,归根到底,还是要確保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能拉到一名重量级的鲜卑勛贵,高殷自身的处境也会好上不少。 娄氏是不用想了,还有段氏和解律氏可以选,或者攒一堆二线的勛贵,朝堂上那个公开支持自己的斛律孝卿,以及前朝的元魏宗室也不错。 天保十年,元魏宗室將有一场浩劫,他刚好可以做这个人情。 高殷的思路缓缓打开,若是没有意外,他是打算直接回东宫的,然而有了这个消息, 高殷就改变了想法,吩咐著:“去义寧公主府。” 尉迟孟都得令,车轮转向前往公主府,同时有骑士快马去通报。 等高殷到时,公主府上已经得知了消息,高永馨的家令、丞、主簿、录事都出来迎接,家令侧腰微笑,引导高殷进入府中。 高殷和高永馨的关係好得像贾宝玉与林黛玉,因此高殷忽然来访,这边也不奇怪,但通常高殷要来,高永馨都会亲自出迎的,因此高殷发问:“怎么不见公主?” 公主家令掩嘴而笑,带看高殷去往后院深处的园林,两道灵动的身影跃入他的眼帘, 是高永馨和她的大姐,高澄的嫡长女,乐安公主高永徽。 姐妹俩正打著马球,她们骑在马上,身姿挺拔,一袭轻便的骑装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与修长的双腿,一手持韁、一手持棍,嫻熟控御著跨下红马爭球,扎起的马尾与真实的马鬃一同规律涌动,清灵的笑声让此间风景更加绚丽与迷人。 “看,他在那儿!” 高永徽眼晴一眯,发现高殷,兴高采烈地抬起长棍挥舞。听说高殷要来,她们就吩家令把高殷直接带来这儿,见高殷也是一身鲜卑武人打扮,更加开心了:“道人,过来一起玩儿!” 高殷乘上坐骑陪她们打了一阵,到两女玩累了才勒马停歇,立时就有僕人围上来伺候著,高殷被迎到了內厅,过了一会儿,洗去汗水、换了衣服的两女才出现。 “今天是什么风,把道人给吹来了?” 高永徽是高澄正妃、靖德皇后的女儿,当之无愧的长公主,性格也隨她父亲,更泼辣些。 她调侃向高殷,高殷耸耸肩:“刚送师傅回府,顺道来看看我的好堂姐们。” 高永徽更喜欢现在的高殷,比起以前的闷郁,现在有些混不吝的性子更討她喜欢,听了他这话,不免巧笑嫣然:“亏你纳了良娣,还能有这份心,堂姐我真是一” 她伸出手,在高殷脸上捏了一把:“爱死你啦!” 女僕们端来更多糕点蜜水供三人吃喝玩闹,隨后站在屋外候命,仅有最亲近的女官们跟在身边。 这也是防止皇族出现陋闻,三人都已成婚,高永徽的丈夫是崔暹之子崔达擎,而崔的妻子是赵郡李氏,光凭这层关係,高殷和她们的关係都不能不好。 三人调笑了一阵,高殷就问起:“听说斛律朔州的长女生病了,有这回事吗?” 高永馨咽下果脯,想了想:“的確是这么回事,駙马这几天也少来我这,说是要回去亲自照料。” “他照料个屁!”高永徽砸吧双唇,喷喷地说:“我的人没少见武都往妾家跑,怕不是个藉口,冷落了你!” 见高永馨鬱鬱不乐,高殷便安慰:“武都就算好色,也不会分不清是非,这些时日应该的確是回家了。” “唷,结了婚就是不一样,说话都端起来了。” 高永徽手指轻点,笑望高殷:“等再长大些,你也就一样了,你们男人都是这样!” 高殷轻哼一声,又问起:“斛律灵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永徽一摊手:“你看,我就说吧!道人已经盯上人家的女儿了,连闺名都叫得这么亲切~!” 高永馨回忆了一下:“似乎从武会之后,就开始不舒服,兴许是阿舅骂她太过,把她骂出病来。” 妇称夫之父日舅,所以高永馨唤斛律光为阿舅,这就是高洋让高氏女嫁入勛贵家族的妙处了,可以通过她们,打探到各家勛贵的消息,是非常不错的情报网。 高殷追问:“我听说病势一直未好,反而加重了,武都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呢?” “前二日———·恰好是在你迎亲的那几天。” 难怪。 高殷心下有了更多把握,高永徽忽然凑过头来:“问这么多干嘛?想这女郎吗?” “不是,隨便问问。” 高殷喝了口茶,高永徽更得意了,看向高永馨:“他一定是想了,看来一个良娣还不够,需要再来一个太子妃!” 隨后阴阳怪气:“可惜她是鲜卑人,不太能看上你呀~” “你不也嫁给了汉人?” 高殷即刻回,高永徽连连吐舌:“略略略,我也是汉人呀?” 娄昭君的娄其实是匹娄,她就是鲜卑人,所以论起来,高殷也有著四分之一的鲜卑血统,而高永徽就更纯了,不仅是四分之三的鲜卑人,而且还是齐国与魏国的双重宗室女。 只能说身份认同这一招,从高欢开始就给高家人玩明白了。 高殷哈哈大笑,想看要不要在自己这个四分之一的鲜卑血脉上做些文章,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大堂姐,你和阿家关係如何?” 阿家就是丈夫的母亲,高永徽想了想,皱起眉头:“她还挺討厌的,老爱管我的事, 平时有她看著,我都不能出门。若不是今日找得空,怕都不能出门与永馨打球。” 高殷劝说著:“是有些討厌,不过这些日子还是收敛些为好,我听说崔中书这段时日身体也不好,多病,既然嫁了人,还是要多尽些孝心。” “少在这管我的事!”高永徽翻白眼:“他病他的,我玩我的,难道阿舅死了我就跟著死?我要死了,让附马给我殉葬,他们都不敢声的!” 高殷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改天想办法再劝说。 他嘴巴也没这么碎,爱管人閒事,只是高永徽的家庭比较特殊。 她是高澄的嫡女,和高永馨一样,对皇位没有威胁,却又足够有分量,很適合拿来做政治联姻的棋子,因此颇受高洋宠爱。 但高洋这个人確实有点问题,差不多过几个月,崔暹就会病死了,到时候高洋就会把崔暹的妻子叫入宫里,问她想不想丈夫。 这当然会说想啊,谁会说不想啊? 崔暹的妻子也是这个思路,高洋就会说:“既然想,那你就去见他吧!” 然后一刀削掉崔妻的脑袋, 而这起因,只是因为高洋问高永徽过得怎样,高永徽回答说丈夫对我很不错,唯独阿家恨自己,因此高洋为侄女出气。 等齐国灭亡,高永徽的丈夫崔达擎就会杀了高永徽,为母亲復仇。 高殷既然在这,就要减少这类的悲剧,一方面高永徽是他此身的大堂姐,总不能看她一句胡乱抱怨就葬送了下半生的幸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崔暹是高澄的旧臣,他的妻子这么死了,多少会影响文襄旧臣的想法。 高殷也不確定这个事情是高洋纯发疯,还是说想要掩盖自己杀人的目的而做出的掩饰,只能说高洋这个东西確实有点人的。 高殷转念一想,想出一个有趣的办法。 “大堂姐,你是平日无事出去閒玩,才会被阿家乱说,若是有正事,她也无法可阻。” “正事?”高永徽的音调陡然高了三分,引得屋外的僕人都探头观察:“我的正事就是吃喝玩乐,快乐过活!给崔家生几个小子,我这辈子的正事就完成了,难道你还想让我上阵打仗?” 说著,高永徽笑了起来:“听说你收揽了一名女將,这段时间总是去都督府,连婚期都没停过,莫不是早就与人家相好了吧?” 她又看向高永馨:“不如下次叫来,跟我们一起打马球,看看你的眼光如何!” 高永馨没忍住,和姐姐一起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高殷也只能无奈摇头,任她们嘲笑。 高永徽笑够了,又拉扯起高殷的衣服:“好堂弟,我说得过分了,原谅我吧。” 她接著坏笑起来:“大不了日后良娣与太子妃问起,我就说你是去治军,不然不然就说你去找孝!” “行了行了。” 高永馨见玩笑太过了,连忙往回扯:“道人既然这么说,一定有他的想法,且先听听高殷却不说话了,看向左右两侧的女官,见状,高永徽略略迟疑,让她们拉下惟帐, 隨后退下,过会儿再进来。 这也是贵人们谈话时的基操,只是不可太久,久了会有话柄。 高殷这才轻咳两声,缓缓说:“何不如在宫中任女官,侍奉皇后左右?” 第133章 正经 第133章 正经 “女官?” 高永徽听笑了,摸向高殷和自己的额头。 “没有啊,也没发热,怎么开始说起胡话了?” 高殷推开高永徽的手,她又抬起食指,轻晃转圈:“你还不是天子,就不要说这种梦话,要说的话,回去抱著你的新妇去说吧。” “我可是说认真的!” 高殷压低声音:“旧魏便有惯例,孝文帝改定內官,设置女职,以典內侍;神龟初年,常山公主与穆氏顿丘长公主並为女侍中。” 这就是读书多的好处了,高殷让人从自己的车驾里拿出《魏书》,打开皇后传,指著对应的內容给两个堂姐看。 两女面面相,又听高殷说:“我向至尊进言,恢復魏制,请两位堂姐担任女侍中, 用委宫掖,献可諫否,岂不是正事?” 唐朝公主之所以能够干涉朝政,和魏周齐隋还真没什么关係。前期是因为李渊李世民多以公主下嫁功臣,这些駙马本身就靠近权力中心,中期是因为武则天篡位,女儿对武则天的皇位构不成威胁,因此武则天疯狂抬高太平公主的地位,是特殊政治环境的產物。 从曹魏开始,就设立了女尚书的职位,北齐的女官的制度主要还是来源於北魏,还是那句话,北魏母权遗风重,因此太后干政多,而太后又会习惯任用女官,连带著女官制度发展壮大。 此前的女官多是战爭俘虏、或罪人奴隶,到宣武帝时期,开始选拔贵族女子担任女侍中,开启贵族女子担任女官的先河, 这些贵族女官与一般女官是完全不同的,后者除了日常事务,在政治上仅仅能发挥出情报或暗杀的作用,没有参与外朝事务的职能;而前者就像唐朝的上官婉儿,能在皇帝授意下参与政务,干预朝政。 当然,高洋在的时候,自然不会做出这种授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可高殷会继位啊!这权力可不就来了? 高永徽与高永馨不由得凝重起来,这確实要密谋,这样的举动,是將她们牵扯进了皇权的斗爭中,而高殷所要的回报也很简单:往小了说,帮他辅佐母后,顶住娄太后的渗透。 往大了说,她们要吹动枕头风,將夫家拉入太子的阵营一一崔氏早就站在太子这边了,因此这番操作,更针对的是高永馨嫁入的斛律氏。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对男女都是一样的,高永徽不由得怦然心动,她也知道太子面临的劣势,只觉得按照力量对比,太子比娄后弱势许多。 可反过来想,若娄后倒台,那这老寡妇爆出来的权力,不就更多了吗? 她们原本无份,只能依靠皇家与夫家,可依靠他人,永远只是公主;若是靠自己,没准能混个女王! 何况她们还有两张免死券:重臣儿媳,文襄嫡女,无论太子和太后谁贏,最后都很难清算到她们头上。 即便只是眼下的条件,女侍中矣!位比二品矣!將来与高殷关係密切,未必不能真的再升为宫中女尚书。 “道人吶道人”一涉及到自身的权力地位,高永徽说话也不由得谨慎起来,“若至尊真能应允,那我们也能为齐国出一份力啦。” “当然,堂姐们结亲元勛,使他们永为蕃卫,已经是为齐国出了大力。” 现在轮到高殷坏笑了:“若堂姐觉得疲乏,还是吃喝玩乐打马球有趣,那我也只能遗憾作罢,不敢麻烦堂姐。” “不麻烦,不麻烦!” 高永徽连连摆手:“你且先去与至尊说,若不行,我再自去与至尊提。” 想像著自己像男子一样,穿著官服,耀武扬威,自家婆婆都不得不朝自己礼拜的样子,高永徽就忍不住乐呵。 这一下把她的野心勾出来了。 门外有女官探头,被高永徽摆手挥退,隨后她看向妹妹:“道人既然想知斛律女郎之事,就说与他听唄,让他献献殷勤,到时候你们亲上加亲。” 高永馨想了想,说了些斛律家的事情。 高殷来此的目的基本达成,天色也不早了,高殷与高永徽一同离开公主府,高永馨亲自將两人送出府门。 短暂同路后,即將分道时,高永徽掀开尘罩,大声喊著:“道人,可不要忘了今日之事!” 高殷伸出手,比了个大拇指, 一回到皇宫,高殷马上被李祖娥召去一同用膳,期间观察母后的神色,试探了几句, 感觉母后对郑春华基本满意,只有些许对李难胜没能成为太子妃的抱怨微词。 这已经很不错了,隨著时间推移,这点不满会慢慢磨没的。 回去的路上,高殷在路口处停了一会儿,犹豫片刻,没去显阳殿,命人直接回东宫。 在外观察的宫人回到显阳殿中,向段妃回报太子没往这来,已经回去了,只听段妃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见宫人想討赏,磨磨蹭蹭不肯离去,青蕊便从怀中取出些许財物让她们走,隨后走到段妃身边:“时候不早,昭仪也该用膳了,我这就命她们端上来?” 段华秀回过神来,微笑点头:“嗯,让膳房不用再热,都上了,青蕊你陪我用。” 青蕊夸张的舔嘴唇:“那便从命了,沾染昭仪的光,我也能享受皇家待遇呢!” 段华秀闻言笑起,手指摩,指甲在自己的掌心里划动。 回到东宫已是戌时,天色完全拉下,高殷原本想著天黑之前就回来的,结果耽搁了。 他让东宫的僕人先別向良娣通报,隨后问起良娣用过膳没有,宫人回报没有,但膳已经热好了,於是高殷让人端来,隨自己走到寢殿入口。 高殷伸手,从宫人手中接过餐盘:“到这就可以了,打开门,就在外等候吧。” 听太子这么说,宫人也只好照做。 殿內亦有人侍奉郑春华,见到太子来,提醒了两句,点起更多烛火就退到角落,仿佛雕塑。 郑春华原本倚靠在床榻上,见到高殷过来,马上就要下床,被高殷用言语阻止:“別別,別起来,我来就好,下床冷。” 宫人已经將矮木桌放到床榻边,高殷將餐盘放在上面,坐在郑春华身侧:“怎么不吃饭?” “太君君不回来,不想吃。” 郑春华面色有些勉强,高殷將她搂入怀中:“母后刁难卿卿了?” 郑春华摇头:“没有,皇后待我极好,只是一个白日没见到君君,心里难受。” “日未升便走,天已黑方回,君君就像是春华的梦一样,只在暮夜出现。” “虽然知道君君重责在身,可春华还是会想,若这夜色能再长一些——” 听她这么说,高殷心里的柔软有些被戳动了,他拦截住郑春华的话语,她沉重的鼻息拍打在高殷脸上,紧致粉嫩的水蛇缠绕在一起,象徵循环和永恆的衔尾蛇形成。 良久以后,衔尾蛇才分开,在空气中呵出些许白雾,以及晶莹剔透的水链。 郑春华的泪滴已经积攒成珠,因为剧烈的晃动而缓缓流下,看著她脸上眼角与唇角分布的数道水渍,高殷忍不住笑了,小心翼翼地捧起,轻轻盖上去擦拭。 郑春华的脸迅速通红,红到了耳根,隨后耳垂被高殷一把捏住,细细揉搓,摩:“今日是我的错,让卿卿受委屈了,我该罚。” 即便他不是太子,郑春华也捨不得罚情郎,发出细若蚊蝇的哼声,像是在认同,又像是在享受。 见她不说话,高殷就把她拉到怀里:“看来卿卿还在生气,好,那我就自罚三杯!” 他倒了半盏酒,一饮而下,隨后凑到郑春华眼前,郑春华躲躲闪闪,最终还是被追到,被迫分享酒液。 如是再三,两人都有些迷离,见高殷还要再倒,郑春华连忙说:“好了好了,我不难受了,君君可止矣!” “可我难受!冷落了卿卿一日,我心疼极了!” 高殷说著思念的话:“真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卿卿做了什么?” 郑春华被转移注意力,对高殷的拥抱感觉十分受用,主动靠近了些,枕在他的胸膛上,絮絮叻叻地说著今日的行程。 高殷极认真地听著,偶尔说些玩笑话,逗得郑春华合不拢嘴。 忽然听到一声异响,郑春华忘了飢饿,肚子不这么觉得,腹部提出抗议。 高殷伸手去抚摸:“坏了,给我家卿卿说饿了。” 他还拍了两下,再次让郑春华羞红了脸,又將她抱起,亲手端起食盒,一口口地餵她。 郑春华也只是十四岁的孩子,哪能经得住这种考验,在丈夫的手动餵饭和甜言蜜语中迷失了自我。 从刚刚的谈话中,高殷也听出李祖娥没把太子正妃的事情透露给郑春华,心里觉得母后还是能守住一些秘密的。 只是郑春华的忧鬱有些太过了,以李祖娥的性格不可能不提李难胜的,八成还是在母后那边吃了掛落,好一顿哄才让她开心。 高殷觉得自己还是太有道德感了,明明不理她们的个人想法就是,但毕竟从文明社会穿越而来,总是会下意识地去安慰自己的伴侣。 他有点不敢想像,自己日后冷落妃子的样子。 这还只纳了一个妾呢,就已经很复杂了,以后李难胜八成还是要塞进来的,再加上一个突厥正妃,和可能收穫的斛律灵,高殷都不敢想像他的后宫將来有多热闹,也许这里才是真正的诸侯割据。 他正胡思乱想,郑春华咽下最后一口饭,隨后小声说自己吃饱了。 高殷便放下食盒,旁边的宫人无风自动,靠近来倒水、抬起痰盂,等郑春华漱口。 高殷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让宫人拿来牙膏牙刷,让郑春华张嘴,自己要亲自帮她漱口。 郑春华有些紧张,任由高殷將短棍放入自己口中,在唇齿间缓缓刷动,她害羞得想遮住脸,但这样会妨碍高殷,所以她乾脆瞪著高殷,一副视死如归、慷慨就义的样子,高殷一直在笑,根本没有停过。 “累了,休息吧。” 宫人们清理杂物,退了下去,只留下太子夫妇。 郑春华擦拭著脸颊:“我还没洗浴—” “我也没有呀。”高殷说的休息当然不是真休息,他揽住郑春华:“完事再洗,刚好做一对臭烘烘的夫妻。” 郑春华听他说这话,了一声:“君君不正经!” 隨后她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只能选择唱歌,或者唱更高亢的歌。 第134章 隱喻 第134章 隱喻 虽然昨日极力安慰郑春华,然而第二日,高殷还是要出宫。 不过他的行动没有昨日那般急促了,先是早晨时洗漱、收拾乾净,在自己宫中用了膳,隨后又和郑春华回屋中休憩,整个上午都用在陪郑春华身上。 到了正午,他写出奏文,就入宫向至尊呈览,可惜高洋当时正在睡觉,高殷不敢打扰,也只能先回去。 回来以后,他陪郑春华再玩了一会儿,就独自在桌案前忙碌著,时不时让宫仆带著书信出门,传达自己的命令。 郑春华怕打扰高殷做事,也不想让他认为自己干预政务,因此就在同一间屋內、高殷的身后不远处设了座位,默默织著衣物。 偶尔写得手酸,高殷就会停笔、四处走动,跑到郑春华身边坐著,逗逗她,然后再回去工作。 “七帝寺的僧人来鄴城了啊。” 高殷说出这么个消息,让郑春华上了心,她放下手中活计,坐到高殷身边。 七帝寺在北魏太和十六年创建,至今已是66年,设置於中山,中山是北魏控御太行山以东的重镇,因此中山对北魏意义非凡,孝静帝元善见逊位后,他的封號就是中山王。 七帝寺又供奉著魏朝七代先帝的造像,因此元善见將元氏七庙的神主牌存放其中,可以说是元魏宗庙的象徵。 后来孝静帝被杀,七代神主牌被取出来烧毁,七帝寺失去了与皇室的联繫,特殊意义不再,退化为地方寺院,之后七帝寺与丰乐寺的僧眾仅剩下五十人,財力也只能早出不足一米的小型造像,发愿文称“慨悼浮俗,生灭难遣,眾行缺然,知何自运”。 元魏的辉煌如烟云般消散,活著的因缘之人对时局的变幻仿徨无措,七帝寺的悲嘆只是他们將来命运的预演。 在一定程度上,七帝寺能联繫上元魏宗室,作为一股正在逐渐衰退的政治势力,虽然自前还有影响力,可毕竟是无根之木。 高殷想做他们的根基,使用元魏旧人的力量。 “我本来想请他们来邮都演讲诵经,为至尊、母后和太后祈福,只是最近恰好出了一件事情。” 高殷拉过郑春华的小手,十指相扣、隨意把玩,一边说著:“咸阳王斛律金,他的长子斛律光,你可知?” 郑春华微微点头,家中长辈偶尔会聊起齐国之事,这个名字略有耳闻,但具体意义, 她还不太清楚。 高殷笑著说:“於我们齐国而言,他们父子就像汉朝的周勃、周亚夫,而才能过之。 这段时间,亚夫的长女病了,我想先请僧人们为她祈福。” 郑春华眉眼微晃,马上说:“这是好事,君君仁心广阔,自有功德一一可需要春华做些什么?” 高殷摇摇头:“只是想让卿卿知道这件事。不过七帝寺的僧人多为男僧,我觉得还是需要一些比丘尼才好,想请妙胜寺的女侣。” 郑春华瞭然,马上说:“春华家中恰好有与妙胜寺相熟之人,就请她写封书信,请些比丘尼如何?” 高殷面露欣喜,將郑春华搂在怀中:“吾家卿卿真是厉害!” 郑春华感受他炽烈的拥抱,隱约有些悲戚,又觉得能帮上夫君是最好不过, 作为未来的五姓七望,滎阳郑氏在整个北魏都有著巨大的影响力,虽然后期失去了地方基础,但政治上的影响力仍在,过往的辉煌也能让他们再吃数百年老本,包括宗教一途。 北朝社会动盪,民生艰难,因此“今生苦,来世幸”的因果业报宣传极容易被民眾接受,佛教福报轮迴的思想在民间厂泛传播。 女性是其中重要的力量,其中既有正规教育远不如男子的原因,也有一部分在於太后、皇后等女性社会上流做为表率,同时平民女性崇佛的主要目的是为家庭与亲人祈福, 因此她们积极的参加写经诵经、持斋戒斋、造像等容易实践的佛教活动,乃至有紧密的女性佛社组织。 女性的造像活动也远远比男性活跃,因为这个时代的生產力与科学技术低下,哪怕是健壮的成年人,也避免不了瘟疫等因素带来的重病,就更不用说体弱的孩童们了。 这个时代,人们的成长过程里,总是有家人亲戚得了重病不治,这个时候,佛教的宗教力量就能延伸,治好了是佛主显灵,治不好是因果报应,郑春华、高殷幼时都曾得过疾病,接受过僧人的祈福,某种意义上,佛教承担了这个时代並不健全的医学对人们的关怀需要,有时候需要賑济灾民,各地的郡望世家也会和僧人们一起合作。 所以多为女性僧侣的妙胜寺虽然正面的政治力量不如旧时的七帝、如今的合水,但在女性群体中的影响也十分强大,歷史上高殷的正妻李难胜在高殷死后被迫出家,就是在妙胜寺落的发。 不仅是郑春华,高殷的母后李祖娥、大小堂姐也都可以通过妙胜寺联繫起来,以她们四人为核心,形成一个贵族上层的女性佛社群体,去压制娄太后的部分影响力。 即便是娄昭君自己,也是非常崇佛信佛的,一旦她在这里迷糊了些许,就会对她个人的形象有著巨大的打击。 即便她自己不迷糊,那她身边的宫人呢?女僕呢?多数都是没有文化的患妇,娄后的重要性绝对比不过她们的丈夫子女,宗教与辑事厂的力量结合在一起,就能反向渗透娄太后的身边人。 高殷將郑春华放在腿上,两人依偎在一起,他清点腹中的故事,供郑春华挑选:“此前白蛇的故事你很喜欢,我写下来,还有一个叫倩女幽魂的,也很有趣—” 高殷將自己知道的一些与佛教相关、或者本身足够好玩的故事念出,宫人在一旁抄录,最后由郑春华抉择,整理出一份新的志人小说集,专供女性阅读。 之后高殷又与郑春华討论著,將三国演义再度魔改。 三国演义热度已经在鄴城中铺开,正朝齐国边缘缓慢扩散,一部分是蹭了佛教热度, 以及用了新潮的转世轮迴设定。 而今已经是携民渡江的情节,也对应了现实里高欢用诈力取得六镇边民信赖的事实, 只是高殷修改为了刘备靠仁义所得。 赤壁之后,就是刘备取荆州,甘露寺,入蜀中的故事,此前的军爭戏份太多,不適合女子观赏,在这里也要修改。 高殷將孙策设定为项羽转世,从西楚霸王转生为江东小霸王,那虞姬自然是他的妹妹,弓腰姬孙惠了。 孙尚香是民间戏曲的称呼,孙惠则是高殷给她取的新名字,一来这样伦理关係就乱了,前世的夫妻今世为兄妹,因为刘备的设定是刘盈转世,孙惠嫁给刘备,就是嫁给前世仇人之子,且项羽曾经说过要烹杀刘邦的父亲,那他今生的父亲就死在刘家人手中,前世的身份他比刘备高一辈,因此他死后刘备才来到江东,又接手了他的妹妹和荆州这块地盘。 这里面带著强烈的政治隱喻,孙惠这个名字,高殷可不是乱取的,因为刘备影射的是高欢的豪侠面与早年的落魄经歷,因此对应的妻子就是刘备早年的妻妾,甘、糜两夫人, 甘氏名作甘琰,糜氏名作糜昭,而此前提到过曹操將蔡琰赎回的事情。 蔡琰就是后世俗称的蔡文姬,本该字为昭姬,后来避司马昭的讳,改为文姬,因此琰、昭二字就是影射改名的事情,也就是说甘琰、糜昭合在一起,就是娄昭君的指代,恰好刘备就曾接受过糜氏的资助,与现实中高欢接受娄氏资助是一样的。 那么甘琰、糜昭的经歷是什么呢?是携民渡江的时候,曹军將至,不得已而投井。 而刘备因此无妻,恰好与江东有政治需求,进而续弦孙惠。 对应在高欢个人的经歷而言,就是娄昭君被迫放弃正妻之位,让茹茹公主作为高欢的正妻一一高欢死后,又由高澄继承。 巧了,高澄字子惠。 又巧了,刘备的陵墓叫做惠陵。 所以孙惠是刘备的正妻,同时也是孙权的妹妹,孙惠的身上一部分指代了高澄,又与高澄高洋是兄弟的这层关係对应上了。 而糜昭的转世,就设定为了刘盈的姐姐鲁元公主,更巧的是鲁元公主曾经被娄敬建议嫁去匈奴,吕后阻止才作罢。 倘若鲁元公主与匈奴王子性別对调,就是高欢之子与茹茹公主联姻之事。 所以对孙惠的称號,高殷没有选择原先《三国演义》中的梟姬,而是选择了吉川英治的“弓腰姬”,因为茹茹公主嫁给高欢的时候才十几岁,作为柔然蛮子,她弓马嫻熟,引角弓仰射翔,应弦而落,在孙惠身上著重强调了这一点。 这里面的隱喻虽然隱晦,但熟知东魏旧事的人只要照看三国与汉初故事去对应,那就越扒越有,於是便可以得出刘盈睡鲁元公主、娶虞姬等解读,这种带著一些伦理的边角料最是迎合人的阴暗心理,如果再结合齐国时政那就更要爆了,不愁三国故事不火。 而这需要一定的汉学功底,又有效地排除了娄昭君这些不读汉书的鲜卑人,儘可能让他们后知后觉一一如果高演这种读得懂的敢去他老妈面前大谈这些隱喻,高殷也是很佩服了。 第135章 造佛 第135章 造佛 除了搞文化入侵,高殷还打算给郑春华镀些佛光。 他此时將自己宣传为月光王,那么他的新妇如果也有些佛启,就会更坐实这个宣传。 因此他和郑春华嬉闹一阵后,就命人整理行装,准备出宫。 “晚些时候回来陪卿卿。”高殷见到郑春华遗憾的神色,又戳了戳她的嘴唇:“也不会太晚,咱们去段昭仪那儿用晚膳。” “嗯。”郑春华乖巧的回应,高殷又有些捨不得了,將她又揽入怀中:“这次出去做的事情,也和卿卿有关係,总有一天会有大用的。” 郑春华不解其意,仍是嗯了一声,她相信自己的夫君。 高殷起驾,今天负责跟隨他的是韩凤和羽破多郁。 高殷的大都督府人手没有京畿府多,正因如此,才非常繁忙。 一方面,刘向残党的抓捕和清理工作仍在继续,只是规模没有头几天大了而已,每日保持著近千人的队伍在四处巡查,让人民始终记得太子在操办这件事情,没有一天鬆懈, 从临时变成常驻。 另一方面,还要分出人来,专门在东宫等候太子,与太子三卫一起作为太子在宫外的护卫,昨日的尉迟孟都、今日的韩凤都是如此。 剩下的也没閒到哪里去,除了放假士卒,全部滚去操练,早日提高战斗力。 高淹虽然同意和高殷合作,但他也不会主动奉上京畿府的管理权,那样就是瀆职了, 况且京畿府的底层士兵多为鲜卑人,不一定服从汉人太子。 高殷一边仍在北城设置募兵处,一边凝合大都督府內部的派系,將之重新洗点为“八旗精神”,再与京畿府开展各种协同工作,慢慢將之染色。 因此鲜卑勛贵、佛教的力量都很重要,底层鲜卑人肯定吃这两套。 “长鸞,而今做了佐领,可还满意否?” 高殷问向身旁的韩凤,韩凤嘴角抽抽,但转来时已经是諂媚的笑容。 “得太子赏识,已经荣幸之至,凤只希望做一个亲隨,日夜跟隨太子!” 高殷哈哈大笑:“好好好,总有这样的机会的,你辛勤干事,未来为旗主也非难事。” 他不相信韩凤的鬼话,但演还是要演一下的,韩凤觉得气氛不错,便询问:“不知太子今日去何处?” “仍是去大都督府。” 韩凤得令,立刻去宣布。 他如今已经是率领三百人的佐领了,虽然只比之前多了一些人手,但他自己被选入了前锋营一一这是给他这类关係户的特权,只要实力够,既能吃前锋营的待遇,又能统领一队兵马。 韩凤自己觉得待遇还不够,但总比之前好了一些。太子亲自將他提拔至佐领,又解释说此前要重整军制,暂时委屈了他,如今给他的三百人里,有两百个鲜卑人,汉人也多孔武有力,不算弱兵。 因此对於太子所说府內鲜卑人少而汉人多,不得已这样调配兵员的解释也接受了,这已经给够了他面子,太子还承诺,只要他立下军功,立时升为佐领。 韩凤虽然不喜欢太子,但对於八旗这个制度还是很认可的,毕竟其他人的食干多数还在许诺阶段,还没落实,而他已经享受了属於八旗的食干了一一就像成为了一个小国的皇帝,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玩弄他们的妻女也不敢反抗。 日后纵使局势有变,韩凤也考虑著要向娄太后和常山王进言,將这个八旗制度保留下来,能不能提升战斗力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他们能食更多干。 及至府中,高殷便传唤高孝,还特意点名让他带上李秀。 韩凤隨侍在侧,也没忘记给高殷使绊子,大声说著:“让那个女的过来,太子要她进屋侍奉!” 高殷瞪了他一眼,韩凤还挠了挠脸:“太子,臣说的有错么?” “她是我府中將领,你的同僚,不要这么说话。” 高殷说得严肃,韩凤还是不当回事:“不过是个女人,能战的男人勇士多得是———“” 忽然没听见周围的声音,韩凤抬头,见太子盯著他,不说话,就只是盯著他。 而后所有人都跟著一起盯自己,场面就这么僵住了。 像是放在火上炙烤一样,韩凤感觉不妙,但他心觉自己是娄后的亲戚,太子也不会拿他怎么样,而且自己说的是许多人的心声,所以硬顶著太子的目光。 总有人会撑不住,出来替自己说话的,到时候太子也会给自己台阶下。 过了会儿,高孝带著李秀赶来,问起周围的人发生何事,知道情况后马上走进屋內,太子仍在盯著韩凤,一言不语。 高孝站在韩凤面前,语气不善:“太子让你杀敌,你杀不杀?” 韩凤鬆了口气,心想终於有台阶下了,连连点头:“当然,为国杀敌是职责!” “那太子说什么,你做什么就是了!” 高孝挥手,给了韩凤脑袋一巴掌,打掉他的兜整:“还在这里顶嘴?!” “我没有顶—” 高孝是文襄之子,韩凤有些慌乱,急忙躬身去捡兜整。 这一弯腰,在场面上的气势就比高孝更低了,高孝怒骂:“你现在不就是在顶我?!” 韩凤不敢正面顶撞高孝,他只是假外孙,人家是真亲孙,捡起兜整后也没敢戴上:“乐城公教训得是,是我无礼。” “好了,孝,別骂他了。”高殷终於发话了,韩凤擦了擦头上的汗,心想太子果然还是不能打娄后的脸。 紧接著,高殷就看了过来,问向韩凤:“想是长鸞在外等候,吹风辛苦,一时说话没过脑子。” 韩凤感觉这话有点不对,但也不敢直接反驳,只能说不辛苦。 “你不辛苦吗?你不辛苦谁辛苦?” 高孝阴阳怪气,搞得韩凤满头大汗,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最后还是高殷摆手,让他下去休息,韩凤如蒙大赦,行礼退去。 高孝不忿,只是李秀在旁,不想说得太多。 “太子,唤我们何事?” 整理了一下心情,高孝瑾发问,高殷点著桌子,敲出一段节奏:“今日特意来找你们的,我先问李秀。” 李秀心里紧张,她不知道太子要做什么,是现在纳自己为妾?还是觉得谣言太多,影响了府里风气,要把自己赶出去? 她走到高殷面前,俯身行礼,又听著面前的太子发问:“你是几岁习的武?” 李秀快速回答:“比兄长稍晚一些,五岁既开始习武。” “有没有什么锻链身体,让肢体柔软的方法,又不会很痛?” 高殷问得没头没尾,让李秀感到疑惑:“太子是想—“ “我打算造一套体操,能够让妇女与儿童都学习,强身健体、提高筋力,所以问问你们。” 这就是镀金的方法了,严选一套练不出病的基础运动,让后宫里的女性们学习並推广,给它叠buff、造故事,和崇佛、得道、修长生联繫起来。 这个时候的佛教主流认为女性的身体是淫象,是修行的阻碍之一,因此高殷在此时推出女性神的形象与流派,会受到女人们的追捧。 同时这些基本动作,又会一定程度上塑形,让女子身形更加好看,出於这个实际的好处,也不会被抵制和抗拒。 这也合了密教的修行法。密教本身就是用高度组织化的咒术、仪礼来解释教义並活动的,最重要的是给了人们修炼成佛的一个具体目標, 此时佛法可修,但佛如何成呢?不知道,只有高僧,没有真佛。 而修行这套法门,就能“即身成佛”、“一生成佛”,无疑是通往极乐净土的最便宜的门票,高殷改一改说辞,说是取了徐福长生之法、华佗五禽戏的部分內容,有慧根者成佛,无慧根也能延年益寿,再加上一些小法术引为显圣,在为部分臣民塑造精神信仰的同时,他和他的妃子也会成为宗教领袖。 “此法我命名为瑜伽。” 高殷又看向孝瑾:“孝璀有什么好方法?” 高孝真是服气了。 別人结婚,就只是结婚了,最多搞出人命,交换些家族资源。 太子结婚,连带著新妇都要成佛了! 第136章 南事 第136章 南事 李秀心中五味杂陈。 一边是因为自己在府中的尷尬地位,以为高殷要处理她,有些惶恐、紧张。 而知道不是这件事后,李秀又有些遗憾。 但很快地,她將这种心绪拋去,转而替高殷思索起更具体的办法。 见她爽朗的样子,高殷很满意。 “你们办事,我放心,有问题,就找长史。” 大都督府的长史高睿自己本身就是个自身佛教徒,而且他的王妃也是滎阳郑氏,这对夫妇都能从这套操作里得到巨大的好处,高睿断然不会推辞。 这句话是巨大的鼓励,李秀由此確定自己已经深入高殷的核心圈子中,即便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身后的家族资源,也难免让她雀跃。 “那你们先下去准备,我找长史也还有些事情。” 听高殷这么说,二將俯身行礼,退出屋中,大概过了半柱香,高睿才姍姍来迟。 “长史近来忙乎?” 高睿近来忙得要死。不仅要和朝廷官员接洽安排大都督府人员的米禄,还要操办齐律、与各寺僧交涉,乃至帮忙管理一部分文林馆的事务,可以说高殷那些岁月静好的时光,有一大半是让高睿负重前行出来的。 见太子一脸轻鬆自得,高睿忍不住反侃:“太子不繁碌,何不陪新妇?若忙,又何必嘲我?” 高殷大笑:“是我之过,开办寻多新事物,让叔父连轴转个不停,特关切尔。” 高睿心中稍稍好过,连忙报告说齐律的任务已经在进行中,杨憧、高德政、魏收、赵彦深、司马子瑞、苏琼等臣子不在话下,连封述、崔季舒、赵道德、王站、阳休之等有才千的大臣也一併被囊括其中。 既然成为了一个团队,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是会混个脸熟、变得亲密,沾染上太子的气息。 不过还有一些人需要考察,就比如祖斑和毕义云。 毕义云的忠诚没问题,主要是他断案凶暴,諂媚迎上,还曾为此逼反了司马消难,因此声名大损,勘酌了半天,高殷最终没把他纳入编撰齐律的队伍。 祖斑就纯粹是这个人有问题了,做仓曹的时候大肆贪污,又拿钱引诱別人的妻子在宴会上开趴,还曾经欺骗过高欢,甚至被放出来后得意洋洋的说:“高王明察秋毫,但这件事的確是我做的。” 其他去吃席的时候偷东西,和寡妇私通的事情不胜枚举,还有偷別人的书去卖钱赌博,高澄听了都绷不住,打他四十棍,连高洋都忍不了他,每次都叫他祖贼。 这种虫进入队伍里肯定能把队伍带崩,把制定齐国法律的任务交给他,指不定他留后门钻空子呢,所以祖斑是直接给否决了。 “我也是这么想。” 高睿鬆了口气,他也討厌祖斑这傢伙。 高殷又问起淮南屯田与招揽英才的事情,高睿是有些头皮发麻的,好在他早有准备, 言淮南的事情已经命卢询祖使人去考察,綦毋怀文与徐之才业已应辟,不日就將报导。 “很好。”高殷也觉得自己步子迈得又大又快,但没办法,他时间不多,只能拼著命了:“淮南那边要建立眾多屯所,同时重整江南的人马。降將咱们都可以用上,先派人去做,可以先斩后奏,到时候我再和至尊上报。” 继承鲜卑风俗的齐国不注重对南方土地的开发,同时因为建康战败,对淮南的兴趣降到更低,只要南人不北伐,他们就暂时放任。 然而这样不行,现在只是因为王琳牵制看陈国,陈霸先也在努力镇压残梁势力,才没有精力干涉北境,等他们收拾了王琳、重新腾出手,淮南就將首当其衝。 这里还有一个特別搞笑的事情,就是日后陈国最开始,是打算和齐国联手抗周的,因为周国控制著江陵,陈国和周国就像是一个没有荆州的东吴和拥有关中的蜀汉,长江防线不在自己手中,生命隨时受到威胁,因此陈国更希望攻打周国,至少恢復东吴领土。 但高纬统治时期的齐国政治混乱、浸贪成风,最终天才般的拒绝了,因此陈国也就因爱生恨,转头与周国联合,“两国合力分割齐土”,这也是齐国势衰的一个重要原因。 即便不考虑这些未来的因素,淮南对高殷也非常重要,他锤链八旗的资源与成本,都是非常巨大的消耗,淮南因此不可缺少,没了淮南屯田的產出,把他卖了都凑不够赏赐的钱,八旗们会不满的。 其次,因为之前的失败,让高洋也巴不得有人收拾烂摊子,因此高殷在淮南的自由度非常高,未来的汉人八旗就要在淮南整军诞生,同时也是齐国或者说是高殷收纳南人降將的平台。 高睿感受到太子的勃勃野心,不由得一凛,他是真正参与到高殷谋划的太子党核心了,但对於太子设想的与普阳为敌,还是不可置信。 献武与至尊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太子“只是,谁主淮南事?” 高睿问起这个,高殷也不由得无奈,他如果能够分身,就自己去淮南建设了,可大都督府的事情、鄴都的政治走向都需要他本人操办,高孝、高睿他一个也不打算放手,这边人手都还不够呢! 高浚高涣也不行,虽然他们有才能,但二王对高洋肯定有著怨恨,放他们过去发展自身势力,没准到时候直接造反,不成也会逃亡南陈,所以即便高殷想放,高洋也决不会允许,二王最好还是带在身边,不能让他们有形成独立势力的机会。 作为当世强国,即便建康大败,北齐堪用的汉人將领也不少,只是才能够了,忠心却不能保证,高殷也是头疼。 因此高殷只得说:“暂时先启用一部分梁將,让他们按照府中规划来吧,永州刺史萧泰,以及僧辩旧部,都可驱使。” 王僧辩与陈霸先爭夺建康统治权,最终王僧辩失败被杀,他的哥哥王僧智因为肥胖走不动而遇害,只有弟弟王僧和萧衍的孙女婿任约逃入了齐国,这些人与陈国有著血海深仇,完全可以信赖他们的忠心。 虽然高殷没有明说,但还有一名勇將郭元建,也躲在淮南之地,他是侯景的旧部,跟隨侯景南下乱梁,之后侯景事败,他將梁国的传国玉璽献给东南道行台尚书辛术,因此齐国拥有了传国玉璽,郭元建也因为这个功劳而苟在了淮南,虽然活著,但政治生命已经终结。 这些將领都能勉强任用,但总体来说,还是缺少镇抚一方的大將。 只能先从自己府中练出来忠勇可靠的將领,再去发展淮南了,这之前,淮南还是以屯田资军为主。 虽然有些可惜,但高殷也只能如此想。 高睿答应一声,正打算赶去做方案,又听高殷说:“明日我打算请七帝寺的僧人隨我祈福,叔父可以安排么?” 僧人的话题,向来能拉动高睿心弦,只是听到高殷接下来的想法,他又有些迟疑。 只是很快,他就坚定起来:“必为太子办妥。” “如若钱粮不够,可以试著向各寺伸手討要。” 高睿刚要离屋,就听见高殷的坏笑:“放在寺里也是浪费,不如拿出来做些实事。” “这怎么行?”高睿立时否定,但钱粮的事情,他也在愁:“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高睿边走边嘆息,果然,钱粮米禄才是头等大事。 第137章 諂媚 第137章 諂媚 做完这些事情,高殷就要离开府中,为明天的行程做准备。 不过也不用太过急切,他是这里的主人,自然可以隨意游走。 高殷在大都督府內漫步,身后眾將跟隨,走到门栏守备之处,就听到一阵激烈的说书声。 “却说曹操在景山顶上,望见一將,所到之处,威不可当,急问左右是谁,曹洪便飞马下山,大声吼道:军中战將,可留姓名!” “赵云立马定身,傲视山峦,疾呼:吾乃常山~赵子龙也!” 一名说书先生正举著惊堂木,激昂的口水胡乱飞溅,离得近的士兵匆忙躲避,但不走远,仍在近侧听他敘说。 魏末动乱、魏齐禪代,让北国的社会阶层疯狂流动起来,干身中就有一些出身富贵但不幸阶级下滑、沦落为奴隶的倒霉鬼,文林馆也招收了一些贫寒士子,只要会读书,能说话,就让他们进馆领份赏钱,做些杂物,最普遍的就是在大都督府內做低级文职与说书。 士兵也是人,哪怕日夜操练,也有休息与用饭的时刻,这个时候,就会把他们叫出来,给土兵们说上儿段三国故事。 这种娱乐此前鲜少,土兵们不听白不听,加之故事精彩,又说是三百年前的真事,让人一听就入了迷,再加上“一吕二赵三典韦”之类的战力学比拼,立刻在武人、豪杰、兵卒等武夫群体中引起潮流, 而今听先生说这个书目,已经是一项日常娱乐了,府兵们也不吝嗇,也会给先生一些酬劳,他们有得听,先生有得赚,两边都得了好。 社会学家约瑟夫曾经说过,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而很微妙的地方就在於,三国里绝大多数都是汉人,说书人不断强调这一点,进而潜移默化的影响了少许鲜卑人对汉人的印象。 尤其是曾经的洛阳宿卫,当年北魏孝文帝汉化时,他们受到的影响最重,对汉化本身並不是特別抗拒,而京畿府的兵有许多人就是旧洛阳人,因此隨著故事的推进,前期那点民族的拧巴,渐渐被关羽赵云吕布等勇猛的武人形象所冲刷。 有些鲜卑人一开始是抱著听汉人自相残杀的恶劣心態去听的,结果最后陷了进去,情不自禁为董卓乱汉而愤慨。 大都督府正在潜移默化处,虚化掉鲜汉的分別,之后再推出《三国前传之东汉演义》,《东汉前传之楚汉传奇》,等高殷登基了,这些故事都连载不完,而那时候,这些士兵早就已经是八旗子弟,不復称汉称鲜卑了。 大家都是大齐人,相亲相爱一家人。 见到高殷,士兵和说书人都急忙停止,起身行礼,高殷摆摆手:“都坐下吧。” 隨后就站在一旁,和士兵们一起听著,让不少士卒受宠若惊。 说书人更是拿出百人之力,双手舞动得像是旗语,语气情绪都愈发入神,恨不得打开大脑,將脑海中的场景重现。 高殷颇为满意,命人多赏赐这名先生一些財货,隨后又暗中叮嘱:“以后说故事,可让他们手持羽扇,戴纶巾,这样效果更好。” 僕役仔细记录下来,隨后高殷又逛了一会儿,便离开都督府,去往常山王府。 与去高湛那儿不同,高殷正常通报,这让高演有些疑惑他回头看向高湛:“你先躲起来,別让他看见。” 高湛恨得咬牙切齿,走入府中偏厢,没过多久,就听见那个可恶的杂种的声音。 “久未来访,恐失了礼数,还望六叔见谅。” 平心而论,高殷的气度与其父不同,更类大兄与自己,因此高演对高殷的印象一直不错,语气也平和:“是有些,太子最近可忙得很,等什么时候得了空閒,记得要常来!” 高殷大笑:“和六叔交谈,真是如沐春风,若饮醇,不觉自醉。” “近日娶了新妇,嘴就甜了不少,看来这成亲真是好事,让太子愈发老练啦!” 高演看著这个子侄,忽然有些羡慕二兄的运气,高殷的气度较之以往沉稳了不少,高演想著以后百年的培养,也要按照汉人的礼学来一一看母后把九弟宠成什么德性了,就知道不能全学鲜卑那套。 两人互捧一波,高演才问起:“不知太子今日来,是有何事?” 高殷难得露出碘的神色,食指轻挠脸颊。 “既已成婚为人夫,难免就为人父,与良娣相处,总会掛虑生儿育女之事。殷近日思来想去,想著若能请高僧祈福,或许能保子嗣繁衍顺利,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妻儿。” 高殷说到这里,目光微微闪动,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中多了几分感慨:“说起来, 六叔家的百年堂弟,已经两岁了?我很久没见了,想是活泼可爱的。九叔家也添了一口, 真是可喜可贺。若是六叔不嫌弃,不如一同去寺中祈福,也算是为高氏添一份福气。” 高演微微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事儿!侄儿有心了,有心了!” 他想找一个婉拒的藉口,但又听高殷说:“我听闻七帝寺的僧眾法力高深,祈福之事尤为灵验,此前亦为元氏常眷之所。六叔若是有意,不妨一同前往,也算是为家族子孙积福。” 听到是七帝寺,高演疑竇丛生,这孩子居然打起了七帝寺的主意? 如此说来,他的目標是元魏宗室?这不可能啊,高演知道高洋的忌惮,元魏宗室是齐国的潜敌,高洋一直想找机会將他们连根拔起,又怎么会允许高殷去把握? 他连自己这群自家宗室都把握不好! 又或者,是高殷自作主张? 紧接著,他又看见高殷脸上的愧疚:“此前抓捕刘向残党,我也是性急,对九叔多有不敬之处,颇感惭愧,成家为人夫才知道顏面的重要。若是可以,希望能与六叔一道去请九叔,殷当面致漱—” 说著,高殷又抬起头来:“还请六叔多帮我说和,让九叔不要掛怀。这也是至尊叮瞩我的,一家人把话说开,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高演闻言,像是有所感触,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事。 如果放任这小子隨意接触元氏,那失了势的元魏宗室,没准真被他拉拢到几个。如果自己跟去,还能一起盯著,论起面子,在这些元氏面前,自己比太子可管用得多。 他能收揽的人心,自己收揽得更多。 因此高演改变心意,答应下来:“好,就去请七帝寺的僧人来邮,这事我——— “不麻烦六叔。”高殷笑著说:“我已经请来了,明日在都中举行一次小的无遮大会,同时也是为鄴民,为我齐人祈福。” 原来他早做好了准备,就等自己答应。 这么想著,高演稍微安了心,记著他也罢了,还记著九弟,说明太子此时还不想撕破脸皮,也就是说,他还不知道自己这边的打算。 当然,他知道也没办法。 两人又寒暄一阵,高演礼送高殷出府,等府门落锁,高湛怒气冲冲的走过来:“何必让我躲著他?让我出来见他不好?” 高演皱眉:“你看你这样子,我怕你们吵起来,特意拦著的。” “明日他去你府上,你也要客气些,至少面上不要让他难做。” “哼、哼!”高湛脸寒而笑,“把我身边的人都赶走了,做个样子就想我原谅他?若不是他还在一—” 高湛伸手一揽,挽住身旁的和土开,刚刚没有士开在里边陪他,他都要闷死了! “可別忘了,和士开也是太子说情才放回来的。” 高演提醒,他也不喜欢和士开,觉得就是个妄臣,也就是高湛才喜欢这种货色。 这辈子,自己都不会给他入朝为臣的机会,就一辈子做个高湛身边的滑稽吧。 不过这傢伙也的確收敛了些,自打回来后,就少有以往那种諂媚,这也看得出他不是没有才干,而是单纯的人品卑劣。 此时,和士开就笑著说:“大王在府中自得其乐,何必管那太子?但他毕竟也是太子,所以大王——“” 高湛压低声音:“所以什么?” 如果和士开说高殷的好话,他也是会生气的。 “不如大王和他假以顏色,而后做些意外,在他部下前落他的面子,岂不是有趣?! + 和士开敘说方法,让高湛哈哈大笑:“妙!妙!就按这样来办!” 高演嘆了口气,果然垃圾还是垃圾,从桶里捡出来也还是垃圾。 第138章 羈绊 第138章 羈绊 回到宫中,高殷和郑春华换了身衣服,昨日拜见了李祖娥,所以今日是前往显阳殿拜见段华秀。 高殷一天天跑来跑去,也是较累了,於车內侧躺在郑春华的大腿上,闭目养神,两人安静坐著。 这个年代的车驾减震做得不够好,摇来晃去也不舒服,高殷贵为太子,使用的规格仅次於皇帝皇后,但也难免有些难受。 这就是为什么古人被流放就等於没了半条命,哪怕是有条件的贵人,坐车几百里,脑浆都要被摇匀。 忽然车驾停住,高殷夫妇还以为是卡住了,忽然有人敲击车厢,匯报著:“西河王呼唤太子。” 西河王,那就是他的四弟绍仁了,高殷揉了揉眼睛起身,叮嘱郑春华不用下来,將手臂伸出幕布,宫仆扶著他下车, 他一落地,一个幼小的身影就快步跑过来,猛地保住他大腿:“抓住阿兄啦!” 高殷將他抱起,同样乐呵呵的发笑,逗弄他的鼻子:“现在你在我怀里,是谁抓住了谁?” 这个问题超纲了,高绍仁不懂回答,只是憨笑,他鼻子抽抽,探头看向高殷车驾:“好香,阿兄你在里面藏著吃的?” “你就知道吃!”高殷点了他的脑袋:“从哪过来?” “从大姊那回来。”绍仁一板一眼的回答:“大姊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我吃饱饱的,然后睡觉了,现在要回亲姊那里。” 这个时代习惯把母亲唤作阿家、家家和阿姊,长姐如母嘛。 大姊指的是李祖娥,亲姊指的是裴嬪。虽然从血缘上,绍仁是裴嬪所生,但从法理上,李祖娥作为正妻与皇后,是高洋所有子嗣的妈,所以她为大姊。 “我们要去昭仪那儿,已经说好了陪她用膳。” 见绍仁不舍,高殷就说:“你要是也想去,我就带你一起。” 绍仁自然是满口答应,於是高殷將他抱上自己的车,进入厢內,绍仁就见到掩嘴笑的郑春华。 这小子闻了闻,说:“原来香的不是菜,是阿姊!” 高殷轻敲他的脑袋:“没礼貌,叫阿嫂。” 绍仁乖巧行礼,见他这个样子,郑春华也觉得可爱,伸出手捏了捏小子粉嫩的脸。 这一捏就停不下来,等到了显阳殿,绍仁忙不迭地下车跑开,在一眾宫仆的压抑惊呼中跑入了內殿。 “你要是喜欢,那我们多生几个。” 听高殷这么说,郑春华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知道小夫妇要来,青蕊早就等候著,此刻亲自出来迎接,见到良娣就是夸讚之语连绵不绝,將她最后那点紧张都打消了,隨高殷入內见到了段昭仪。 那是一个优雅端庄的女子,她的眸子深邃如潭,眉眼如画,高挽的髮髻簪著五兵小步摇,点缀的几朵饰既显得雅致,又不失贵气。 纹路厚重的紫色宫装像云一般裹住她的身体,更显得她露出的脚踝手臂脖颈白皙修长,腰间的丝带扎得恰到好处,勾勒出成熟少妇曼妙的身材。 这熟透了的风范儼然让郑春华有些自卑,要修炼出这样的韵味,自己还有得精进,尤其是那双温柔似水的双眸望来,其中的情感炽热而殷切,令郑春华很轻易地就感受出主人所思念的对象。 “许久没来拜访姨姊,道儿想念姨姊做的菜了。” 听高殷这么说,段华秀的眉眼眯成一条线,露出祥和的微笑:“还以为你有了新妇, 就忘了姨姊了!” “怎么会呢?这不就带著新妇专门来看您了?” 高殷挽著郑春华,稍稍向段华秀示意,段华秀不得不將目光移开,看著这位小新妇与高殷一同向自己行礼。 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在心窝里打旋,既有欣慰,也有惆悵,还有些许的酸楚,她似乎回忆起了当时的自己也是这般向娄后行礼,可身边的至尊面容却有些模糊,让她感觉不真买,毕竟至尊已经许久未来了。 於是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將那副场景修改成喜欢的样子。 一想到如今自己也是半个娄后,段华秀就觉得好笑,轻声呼唤殷儿:“起来吧,在姨姊这不需要那么多虚礼。” 又递了个眼色,青蕊招呼著上菜,不一会儿,就摆满了一大桌。 虽然这个时候大体是分餐制,关係亲密也会私下坐在一块用餐,高殷將绍仁放在自己腿上抱著,坐在两个女子中间,一边向郑春华诉说姨姊对自己的关照,时不时逗逗绍仁, 跟他配合说个笑话,儘量让气氛其乐融融。 因为抱著绍仁,高殷的双手就受到限制,绍仁又是个贪吃鬼,这要吃一点那要吃一点,还在怀里乱动妨碍高殷夹菜。 见高殷吃不上几口,郑春华心疼,连忙夹起一块羊肉,端到高殷嘴前,绍仁吵闹著要吃,高殷抢先一步吞下,点了点他的脸:“不是已经吃饱饱了?你这馋猫。” 郑春华安抚这个小子,羊肉绍仁嚼不动,给他夹了一块糕点,绍仁吧唧嚼著,被高殷捏著脸:“你知道要说什么不?” “谢谢阿嫂!” 绍仁含糊不清的说著,咿呀咿呀的样子逗得大家欢笑,郑春华忍不住觉得,此刻的氛围就像是一家三口。 这幅画面落在段华秀眼中,让她莫名的有些心涩,她也抬筷夹菜,是一小块鹿舌膾, 味道略微有些重,绍仁摇头说不吃,於是她將筷子抬高,靠近高殷的嘴。 “那道人来。” 这个举动有些不合礼法,又太过亲密了,虽然距离上次二人玩闹没多久,但高殷已经娶妇,那便是成人了,大人餵孩子的意义已经消弹,变成了女人餵男人吃东西。 青蕊觉得不妥,高殷也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段华秀不依,继续伸著筷子:“是不是不听姨姊的了?” 又伸近了一些。 场间气氛为之一凝,卡在可大可小的区间,拖得越久就越尷尬。 高殷想起了段华秀身后的段韶,想起了晋阳的兵马,毅然决然地张开嘴,不仅咬住了鹿舌,还咬住了筷子,冲她眨了眨眼睛,將鹿舌取走。 虽然別人没发现,但段华秀心头猛地一跳,她忽然有些饿了,口舌生出津液,急忙收回筷子,假装挑选看菜看。 “多谢姨姊,这鹿舌真是美味!”高殷砸吧著嘴:“我还想再要。” 段华秀闻言,顿时喜上心头:“那再多吃些!” 忙不迭地继续夹菜,塞到高殷嘴里,高殷学著绍仁的样子,摇头晃脑说还要,让她笑得停不下来。 用膳完毕后,绍仁早已睏倦睡去,被他的宫仆带回寢殿。 高殷夫妇行礼,说几句套话,但郑春华好像格外受段华秀喜爱,冲她说了许多话。 段华秀拉著郑春华的手,笑著说:“跟著道人,往后怕是少不得折腾,就辛苦良娣了,替我们照顾好道人。” “妾身会的。”郑春华觉得段妃的手捏得重了些,想是她的殷切嘱託,连忙回应。 段妃却再没有什么话想对高殷说的了,只是简单的说照顾好自己,不要太操劳,便送他们离殿。 等她回到殿內,青蕊又走近前来,驱散其他僕役,悄声说著:“昭仪,青蕊知道您疼太子,可今日的举动,是否有些逾越礼制段华秀正细细品味,听到这话略有不悦,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道人也算作我儿,我给儿餵些吃食又待如何?前些日子,不也是给他送宵夜?” 青蕊知道这不一样,给人送吃和餵人吃是两个概念,但她清楚主子不想听这话,於是禁声。 她这么退让,段华秀反倒不好意思了:“道人年纪还小,我当他是孩子,忘了他已成婚。以后不会有这样举动了,你放心了吧?” 青蕊可一点不觉得能放心,她觉得段妃的举动过於亲密了,想了想,觉得或许是在討好太子,心中逐渐宽懈:“青蕊有什么能不放心的呢,昭仪虽然不是齐国皇后,却是鲜卑人的皇后,能与太子关係融洽,就代表著齐国鲜汉和睦,自是最好不过。” 女官们私下奉承段昭仪为鲜卑皇后,她本人已经听惯了,此时却没来由的感到落寞。 兄长的拒绝也是同样的道理,她终究是鲜卑人,站在娄后的阵营中,与太子看似接近,却有无形的边界:民族、礼教这令段华秀难受,更令她感到些许骄傲,自己追求的是世间不容许之物,纵然是半个皇后又如何? 女人的幸福,终究是要自己来爭取。 而她的幸福,就是看著高殷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帝,自己已经受累十年,不能让他再遭受羈绊。 第139章 狐假 第139章 狐假 翌日一大清早,鄴城內就张灯结彩,东宫派人出来宣布,今日太子邀请了七帝寺、妙胜寺的些许僧人,举办一个无遮小会,为齐国上下祈福。 佛教每五年举行一次的布施僧俗的大斋会,无所遮挡、无所妨碍,是一种广结善缘, 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 最早是大家聚在一起辩经,后来为了让民眾有参与感,就逐渐发展出多种形式,像是高僧游行、武僧表演、布斋施粥,最早起於梁武帝萧衍,而后传延至南北各国,而高殷玩的版本总是比较新的,领先时代半个脚步,颇为受人瞩目。 为此,高殷做的事情极其夸张,首先是他自身没有穿著一般的出行的服饰,而是穿著黑色戒衣,打扮为僧侣模样,头上戴著荆棘冠,於车驾上端坐,念诵此前於义献上的《首罗比丘经》。 他的戒衣精心打制而成,围绕著他的上半身心胸处,镶嵌著琉璃、珊瑚、碎碟、赤珠、玛瑙,加上缠绕固定它们的金丝与银线,是为佛教的七宝,供养这些宝物,代表著供养人有巨大的功德。 七帝与妙胜的男女僧侣划分为两道,一边跟隨著高殷车驾,一边同时吟诵,当然他们爱念什么就念什么,即便首经只有数千字,也无法叫这么多僧人短时间內习会並默诵,只要有那个样子,別人也不会真去细究他们和太子念的是否一致,只会觉得这副场面庄严威仪,似有佛光普照。 配合他们的是一堆优伶乐者,选取的乐器以轻快的打击乐为主,不可压住僧人的声音,而又要点缀他们的音色,给鄴城之民的脑海里留下洗脑的旋律,视觉加上听觉,让这副场景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打下烙印。 除了他们,还有一列列来自云龙寺的僧兵们在旁护法,竖起的旗杆掛著名僧武夫以及高王至尊战场得胜的画像,年仅十岁的清河王高励与裴世矩、慕容士肃与三藏都是高殷的同龄人,此时走在道路前方,与一群缠绕白绢的靚丽女子挥洒瓣开道,拉满的仪式感使得邮城居民忍不住下拜礼讚。 这种事情高睿是不会错过的,他拉鞍马,志得意满,只觉人生中总要有几个难以磨灭的高光时刻,就比如此时此刻,接受世民膜拜而供奉佛祖,有著莫大功德。 高演打开门,看见的就是这浮夸的一幕,他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觉得之前那个刻板得有些迁腐的侄子变化真是太大了,莫非二兄真是把他打开窍了吗?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听见、看见百姓们对太子的欢呼和尊崇,高演心中颇感压抑,这样一来,日后安置这个侄子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很庞大,至少自己不能杀死他。 会折寿的! 高殷派人来问:“常山王可准备好一同出游?” 高演点点头,带著府中隨行人来到高殷附近,与他打了个招呼,隨后骑马来到高睿附近,这时候不能在车內安坐,要出来露相。 “嘿,六叔!” 高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转头一看,见到永徽与永馨两个公主,顿时觉得不妙: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啊?!我们怎么不能来了?”高永徽表情语气更加夸张:“这等盛事又不是只有男子能参加,我们也想参与。” “可——”高演想抬出佛教戒律,称女身污秽,但此情此景不好出口,又见高永徽指著后方的一座车驾:“这些妙胜寺的女僧可是我们与良娣一起请来的,供佛之事,不分男女,六叔何不请王妃也出来,与我们一道而行?” 高演的王妃也是元魏宗室,与七帝寺的联繫更紧密,也能分走许多对高殷的瞩目,所以他一併带了出来,这时候指向某侧:“安仪就在那儿,你们自己过去找她。” 永徽与永馨嬉笑著离去,高演仿佛在人群中见到了斛律武都的身影,但一眨眼就没了,他虽然心有疑惑,但被高睿牵扯,也就很快忘了。 这並不像武会是预先筹备的大典礼,而是仓促准备了数日的小游行,因此许多高殷的支持者並未出现,像是高浚、高涣、孝灌、延宗等人,都在大都督府里操练兵马,这让高演逐渐放心,觉得確实只是一个小会。 按照路线,即將转过北城,这里离京畿大都督府已经很接近了,不远处是咸阳王府, 按高睿的说辞,是来接平阳王高淹的,此刻高淹的车驾也一同出行,高淹也凑到高演身边,一些看上去没有异状。 但路过咸阳王府的时候,异状出现了,高殷忽然下令停止行进,高演不明就里。 高睿似乎比高演还要疑惑,派人询问:“怎么回事?” 高殷站在车驾上,目光扫过围观的百姓,声音清朗而温和,仿佛春风拂过每个人的耳畔:“今日无遮小会,不仅是为国家、为至尊祈福,更是为天下苍生祈福。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人人得享太平。” 说完,他行礼念诵,口呼阿弥陀佛,引得眾人跟隨。 “阿弥陀佛” 这一声声,让现在氛围更加肃穆,咸阳王府都派人出来查看:“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聚集在府前?” “此外,吾也有一私愿。”微风徐徐,吹动高殷的戒衣,让他看上去像是被天空亲吻的圣子:“近日,吾一位挚友身染重病,难以下榻,令人心忧。今日藉此盛会,愿借诸位之福运,祈愿她早日康復,重展笑顏。” 围观的百姓闻言,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有人猜测太子之友是何等身份,竟能让太子殿下如此掛心;也有人感嘆太子仁德,身侧友人之疾,也愿与眾共祈,將身边的怜悯扩大为天下的慈悲。 比起至尊,那更是好了万倍。 高演眼前一黑,他被这侄子耍了,这个“挚友”他也猜出是谁。 高殷的目光越过人群,眺望咸阳王府的匾额,似乎看到了解律光暴跳如雷的画面。 他忍住笑意,声音低沉了几分,却依旧清晰可闻:“这位朋友,正是斛律家的大小姐。她自幼聪慧,性情温婉,却不幸染疾。吾恳请诸位,借今日之福,为她祈愿,愿她早日康復,重归安康。” 高殷的话音未落,人群中便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嘆声。 咸阳王是齐国重臣,斛律朔州更是朝中栋樑,其女居然病重? 但如此隱秘的消息,太子当眾说出,岂能有假? 想起前些日子,斛律一家亲至武会,与太子同奏敕勒歌,更是可信;太子今日亲自为她祈福,可见其情深义重。 高殷的部眾只是诵经吹奏,在部分有心人的挑唆下,终於有百姓壮著胆子喊话:“斛律將军!太子来看您家小姐啦,还不快快开门?” “是啊將军!一般人想要都没这个福气,为了您家女郎,太子可是召集了全国僧眾啊!” 他们越说越发夸张,也没见人出来阻止,话题更加歪了,不断强调高殷对斛律灵的关切,最后终於是不可避免的成为了“情郎”。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斛律光手持兵刃,马上要叫人打开门出去大杀一通,连忙被管家和亲隨拦住:“主子留步啊!外面是太子,您难道要对太子的人兵刃相向?” “是啊,而且太子说是为我等来祈福的,不能打笑脸人,您打了太子的好意,晚些来找您的,可能就是至尊吶!” 这句话拉回了斛律光的理智,亲隨拿下他手中的兵刃,管家继续劝说:“咱们就当做听不见,看不到就行了,主子回去屋內,就说陪在大小姐身边,不知外事,剩下的交给我们处理就好。” 斛律光窝著火:“也只能如此了。妈的,打仗都没这么窝囊过!” 可他刚要回头,又听见了新的呼声:“太子与常山王、赵郡王、平阳王、清河王、乐安公主、义寧公主都在此处,为小姐祈福呢!” 第140章 相思 第140章 相思 常山王居然也在? 斛律光为之一震,是与自己一样,被太子利用了么?可常山王,不至於啊! 他呼唤长子武都,让他出去打探情况,却发现后院有纷扰声,不一会儿,他的好大儿青红著脸,迎进来两位女子。 “阿舅。” 见义寧公主怯生生地问好,斛律光心下悲嘆,完了,守不住了。 武都自知理亏,凑近来:“太子、诸王公主也都是好意,咱们也顶不得多久——” 斛律光恶狠狠地瞪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鼻孔一哼,气嘟嘟地回屋去了,武都知道这是父亲默许的意思,在妻子的逼迫下忙不迭地开门。 既然木已成舟,咸阳王府也只能顺势而为了,派出所有人手迎接,高殷自车驾而下, 笑著询问高演:“六叔先请?” 高演面冷:“太子先请。” 高殷不推辞了,他在车上就是光著脚的,此刻裸足而踏,漫步红毯,在土兵与僧人的拱卫下进入府中,一票王公贵族跟在其后,咸阳王府顿时人山人海,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斛律家一来是將门,主人又时常奔赴晋阳,排场不大,二来地位尊贵,不够格的人鲜少打扰,因此如此阵仗还是第一次经歷,若不是进来的士兵与僧侣都释放著好意,简直以为是要抄家。 斛律光在厅堂迎接,这里是他的地盘,而且他很不高兴,因此礼行得有些彆扭:“见过太子。” 高殷还礼:“今日非为显摆排场,而是为友人祈祷福寿。” “小女—担不得如此大礼。” 斛律光连忙推辞,然而高殷笑著说:“公父旧为献武皇帝神盟,今君父子皆为齐国磐柱,齐之敌为君之敌;因而君之子,亦是我齐国之子,小姐与我同龄,便是我的友人。” 说著,高殷眨了眨眼晴:“莫非朔州忘了武会奏救勒歌之事乎?” 如果杀人不犯法,斛律光是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小子,汉人噁心就噁心在这一点,动不动说车軲话,或戴高帽,或膈应人。 这话给斛律光顶到位了,他也不能反驳,掌心生汗,只觉得鄴城实在事多,还不如回去普阳轻鬆自在。 而且女儿的病情,还真跟眼前这个太子有些关係,斛律光就是因此而羞恼。 “小女病情复杂,恐有传染之虞,光实在不敢让太子冒险。” 高殷哈哈大笑,转身面向眾人:“我有佛祖庇佑,百疾不侵,何险之有?” 除了高氏宗王,其余人都低身行礼,高演也不得不跟著高睿等人俯身称是。 高演窥见斛律光递过来的眼神,也只能闭目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斛律光无法,只说自己女儿需要清净,进入的人不可多,而且还要进里面问问女儿的意见,高殷表示理应如此。 斛律光摇头嘆气,率眾人进了里屋,斛律家二三婢女围绕在床边隨时服侍,斛律珠看见高殷,猛然叫著:“佛子!” 又拉著姐姐的手:“快看,太子真来看你了!” 这句话有些奇怪,倒像是期待著高殷来似的,顿时气氛有些微妙。 斛律光脸色难看,自从那日武会回去,他就把两个女儿锁在房门里,多让武都亲自看护,就是怕她们再捣乱。 可很快他就后悔起来。阿珠倒好,跟以前一样吃嘛嘛香爱咋咋闹,灵儿反倒不是这样,整日在屋內唉声嘆息,翻看太子的书籍,打探太子的消息。 自己发觉不妙,曾呵斥了她几句,却使得她更加鬱郁,斛律光通过婢女的猜测,才得知长女是真的喜欢上太子了,这种猜测在高殷成婚当日达到了顶峰,每天躺在床上像丟了魂儿一样,精神日渐衰弱。 歷史上,斛律光的长女嫁给了高演之子高百年,最后高百年被打死,她手持玉珏每日哀泣,日夜不食,一个月后死去,年仅十四岁。 死后拳头紧著打不开,还是斛律光亲自开她的手,才取出了玉珏。 彼时的斛律光毫无办法,原本他的女儿嫁给高演之子,是作为太子妃,也就是未来的皇后而准备著,但齐国局势变幻莫测,高演身死,高百年立刻成了下一个高殷,斛律光也没处说理一一高湛杀的只有高百年,没有动斛律家。 他参与政变废掉了高殷,谁知道自己的女儿比李难胜都不如,最终痴情徇死。 现在高百年只有两岁,太子高殷捷足先登,抢先打下了惊艷的標记,如今才九岁的小朋友哪里知道一辈子的事?只是见过他胸有成竹、从容自信的样子,就不慎被撬开心扉, 得知他结婚,也就如同歷史上那样情缠纠结,渐生心病。 而今他真来了,床上的人猛然转头,细薄的纱幅隱约可见她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 隨看高殷来的只有两位公主,高演以及部分妙胜寺的女僧,女僧迅速坐落到屋內八方,焚香祷告,为斛律灵祈福。 斛律光连忙让下人把次女阿珠带下去,但没有说捂住她的嘴,因此阿珠靠近太子时说了句:“你来了就好,阿姊可想你了!” 她转头看向父亲,想要得到父亲的支持,没想到父亲嘴都要气歪了,亲自把她抱起, 交给武都带了出去。 没人接她的话,但气氛已然变得不同,此时人多眼杂,斛律光根本盖不住,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各方耳中。 如果不是显得无礼,斛律光真想扶额:自己要不还是回晋阳去吧?可自己不在这儿, 留个武都,那更容易被攻破! 高殷微微躬身,作为对主家的尊敬:“承蒙小姐掛怀,其中也有我之因缘,自当由我收之,还望朔州勿怪。” 一面是太子,一面是病重的女儿,很明显是相思了,斛律光心下向娄后道了个歉,嘆息著:“明月惭愧,小女病重,我忧心如焚,却束手无策,实在是—唉!能得太子福德庇佑,小女定能转危为安,下臣感激涕零。” 这是斛律光第一次称呼自己为臣子,高殷微微错:“这是自然。” 一旁的高演心中惋惜,或许九弟说的没错,斛律光已经动摇,不再如同此前那般坚定了。 斛律光也没有办法,他算看明白了,长女在意的就是太子这个人,他哪怕只站在这长女的精神明显好转一一都能在婢女的帮助下起身了。 高殷与妙胜寺的主持善能坐在床榻附近,妙胜持斛律灵的手腕替她问诊,高殷隔了半身、背对著斛律灵,第一句话没先问病情,而是:“我来迟了么?” 斛律灵听见这话,仿佛有雨水冲刷心尖,蔓延到喉头鼻尖,產生无限酸楚,想出声, 但长久不准食,喉间嘶哑,没能说话。 见她的样子,婢女连忙送上水来,高殷又说:“早知有今日这件事,当初我就不“ ” 他压著后半句不言语,斛律灵忍不住问:“不什么?” 第141章 祈福 第141章 祈福 小孩粉嫩的声音带著疲倦和幽怨,反倒让斛律灵恢復了些许生气。 高殷根本不回答,转移话题了:“你的声音没有先前灵动,要多喝水,恢復起来。” 他递给婢女,婢女诚惶诚恐端到斛律灵眼前,透过纱慢的小小缝隙,斛律灵想看清高殷的面容,但只能隱约见到他身上的袍服。 说是袍服,其实许多地方为了装潢都是空著的,露出许多皮肤,想到他在这么冷的天如此装扮,只是为了自己祈福,斛律灵不由得情绪千转,交织著喜悦与难受。 “怎么不穿多些,不会著凉么?” 高殷笑著说:“有了目標的人心志坚毅,刀斧加身也不会变色,何况是些许寒风?” “那你的目標” 斛律灵说不下去了,她才意识到高殷所谓的目標就是来祈福,也就是来见自己,在父亲和眾多大人面前说这些话实在不好意思,她连忙捂住嘴。 听著这对话,斛律光连连哀嘆,他年轻时也缠过小娘子,当然知道这种对话意味著什么。完了完了,自己的女儿真沦陷了,自己那日没有看好女儿,让她们跑去武会,最终酿成恶果。 善能继续把著脉,说是思虑太多所致,思虑伤脾,鬱气凝结,由此病重。 於是高殷与善能默诵佛经,为斛律灵祈福,与比丘尼们达成同调,似乎震动了空气, 声音在室內盘旋,余音绕樑。 “若有愿者,可同祈祷。” 念诵完了一遍,高殷说出这话,就像是逐客令,大人们渐渐退了出去,只剩下僧人, 斛律家婢女,斛律光神情复杂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离开了屋子。 出来的当口,又让他有些小小的惊讶:高殷所带来的眾人已经席地而坐,同样念诵佛经祷告,从他的王府厅堂,到府中过道,再过了门蔓延到外围的街道,数不清的百姓在虔诚地祈祷,旗幡与风铃在空中飘动,发出轻灵的微声,像是上天对眾人的回应。 屋內,高殷诵完了两遍就停住了,默不作声,斛律灵见他像块木头,又忍不住询问:“您怎么了?” 高殷露出为难的神色:“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斛律灵想大笑掩盖,但她身体虚弱,只能皱眉:“我哪里敢生太子的气?” “你病重的时候,恰好是我迎纳良娣的时候。” 高殷观察著她的神色。 斛律灵闻言,顿时一股无名火起,甩手说:“这是太子的事情,跟我无关。 “可我是想跟你有关的。” 高殷说得直白,让解律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些事情太复杂了,我不好与你说,说了也没办法,只会徒增你的烦恼。” 高殷斟酌字句,有婢女在旁,这也是会透露给斛律光的告白:“只是好女子,谁都想得到,我只会比他人更想。” 高殷目光灼灼,透著热切:“毕竟我是太子,齐国最好的珍宝,我都想得到。” 只见他从身上取下七宝,放在小木盒里递给解律灵。 “这些就送给你,这可是象徵转轮王的七宝,又有著我这个太子的祝福,有它们在, 就像我在守护著你。” 婢女怕小姐拿不稳,伸手要替她接,斛律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了木盒,放到自己身旁。 她嘴唇懦,不知道说些什么,於是高殷又说:“良娣夜梦佛授,学会了一套吐息的法门,我觉得对你的身体会有帮助,如果不介意,可以隨时进宫来,跟良娣学习。” 听见这个名字,斛律灵就有些低落。 “怎么?或者你想让我亲自教你?” 这话有些轻洮了,但现场无人敢阻拦,斛律灵嘟著:“我去找她有什么意思?” “那我在的时候,再请你来吧。又或者我带良娣上门,来你家教你。” “嗯。” 高殷心里涌现出一股罪恶感,九岁的小女孩实在太好骗了些,几乎说什么就信什么。 他向那个两岁的堂弟道了个歉,反正大家死的年岁都差不多,没一个活过十七的,齐国水太深,堂弟把持不住,不如交给自己。 自己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解律家的作用。 高殷又安慰了斛律灵一阵,让她开心起来,隨后配合著妙胜寺进行驱邪仪式,过了许久才从屋內出来。 “小姐福德深厚,不日就將好转。”面对围上来的斛律光,高殷笑著说:“只是身体毕竟有累,还需要勤加练习瑜伽之法,才可痊癒。” “瑜伽?” 斛律光头一次听说这个词,这就对了,高殷把他拉到一边,细细强调修习瑜伽的重要性。 斛律光似懂非懂,他也不想太懂,心里打定主意,近日至尊就要回去普阳了,他一定会跟著回去,太子的手可伸不到那儿一一而且还有他父亲斛律金在呢。 “多谢太子,如果不是太子,小女真不知道如何度过此劫。” 高殷笑著说:“眾生皆有化法,人运自有定数,今日之灾祸,安知是他日福?” 斛律光心想我真是谢谢你了,福还没看到,灾祸全被折腾来了,光看常山王的脸色, 就知道娄后的意见肯定会很大。 因为太子的举动,自己莫名的站上了风口浪尖。 只听太子又悄声说:“出兵之时,我会向至尊力保朔州的。” 那些已经得到官爵待遇的二线勛贵可以躺平,但他们这些最顶级的勛贵想躺反而没那么方便。 斛律光、段韶这几个重量级,想的都是怎么立下盖世功勋,然后债转股,成为齐国的合伙人一一虽然已经是了,但股份只要不达到百分之百,就永远不满足的。 人的欲望总是不满足了,爬到了高位,又想著世代传承,这一点是所有人的软肋,娄后能得到勛贵们的支持,归根到底,也是因为能够保证他们的利益。 而且勛贵们本身也的確是会打仗,这是他们的事业,也是议价的资本。 高洋不愿意让高殷和鲜卑勛贵通婚,是怕高殷被勛贵挟持,成为下一个孝静帝。 高殷觉得高洋喝酒喝多了,脑迴路有点奇葩,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做得就不对,自己的地位得先稳固了,才能谈得上拉拢或者打压。 说到底,一大部分还是高洋在淮南吃了败仗,自己替他擦屁股。 他自己不也娶了段华秀么?不然段韶凭什么支持他? 高殷除了要磨链出八旗这一支主力军马,还要儘可能的和鲜卑勛贵们贴贴,和娄昭君抢人,最后分化的时候也方便拆成两个军镇,到那时,他才可以说是坐稳了储君之位。 革命尚未成功,高殷仍需努力。 面对太子拋来的政治橄欖枝,斛律光始终有些心动,在军事倾向上,他属於积极进取的一派,满脑子想的都是復刻当初高王在时的態势,发动大战,克灭周国,只要能给他这个条件,他就不会抗拒。 娄后那边也该涨涨价了。 第142章 作秀 第142章 作秀 府內,武都不出意外地被叫去挨骂了,他喘不安,心想阿耶只要不动手,任他骂, 谁叫自己是附马呢?在家被阿耶拿捏,结婚被公主拿捏,自己又没有父祖的统率力,他已经认了,骂就骂吧,就当这是一世富贵的代价了。 过了会儿,斛律光的训斥声渐小,武都还以为是阿耶骂够了,鬆了口气,忽然又听见阿耶发问:“你和公主感情如何?” 说到这个,武都不太自信,只能挠脸憨笑:“您看我今天帮她开门,就知道—” 说到这个斛律光就来气,但骂得再多也无益。 “你以后给我盯住公主,她做什么,都报告给我。要是她早日给我们斛律家生个孙子,那就更好了。” 武都眼珠一转:“那阿灵呢?她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婚配了吧?” 阿光知道长子是什么意思,思考了一会儿:“还不行,时候未到。过些日子,至尊就要去晋都了,我等也要隨行,鄴城的事情就都交给你。如果伯父恢復了官职,还是出自太子的建议,那就安排须达出仕大都督府。” 武都点头:“我明白了。” 须达是武都的弟弟,斛律光次子,现在的局势,不得不给太子一些甜头,否则容易成仇。 之前太子对太子妃的人选神神叨叻的,怕不是至尊已经改变心意,想要拉拢他们斛律家,因此太子才会明目张胆地来接近。 那么为了太子好,现在就更不能直接投效太子,不仅对太子不利,还会引起至尊的警惕。天保防著他们九年了,他不给个说法,有个低头的样子,那解律家直接把女儿送上去就有些太贱了,况且还会直接得罪太后。 而须达出仕大都督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查探大都督府的兵將是否强悍,这关係到日后的出兵,也可以一窥太子的底牌。 如果最后事败,也可以拋掉这个次子来摆脱关係,最终不论是太子还是太后得胜,只要他们脑子没坏掉,就不会动他们父子这条嫡脉,没准还要看在自己面上,放过须达。 斛律光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普阳了,不仅是因为鄴城水深,而且普阳还有父亲,能一起做打算。 高殷一眾从咸阳王府出来,按照原定计划沿途游行,倒是没有了异常。 只是他向来骚操作不断,沿途的王公贵族的府邸,都会下去化缘、討要些“斋饭”, 那些大门紧闭的,他也会敲上一敲,人家打开门见到数王和太子,人都傻了。 这时太子出面,请他们送些东西,然后当眾分发给穷人们,而且给多给少都行,这让他们很难拒绝,有些送了金银,有些送粮米,还有些就送了点茅草。 无论给什么,高殷等人都会礼谢施主,甚至他自己会再补贴一些,这也是无遮大会的主旨,参与仪式、消除业障、洗灌心灵,抚慰人心的象徵意义比实际所得还要庞大,因此宗教才能发展壮大,这一套操作下来,高殷月光王的呼声也越来越广大。 还是那句话,任何一个臣子和普通的太子来玩这套收买人心的工程,那都是一百个死,可这是天保的太子,至尊只恨他力不够。 高演微微地感到恐惧,二兄未死,晋阳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支持太后与他高演,而等二兄死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恐怕到时候他和太后除了军事政变一途,就真的再也无法动摇高殷的地位了。 他看向车驾高台上的太子,內心只觉得这个侄子深不可测。 高殷没有其他的感受,只觉得自己要冷死了,虽然他所坐的高台底下燃著火炉,就像北方的炕,颇为暖和,可当寒风吹来的时候,也是很难顶的。 为了装逼,高殷只穿看单衣,竭力打造一个不怕严寒的苦修形象,这个年代就兴这套,因为这个年代当官走的就是孝廉的路子。 魔法普书目录记载曹魏高官王祥幼时因为继母想吃鲤鱼,特意臥在冰上,用体温融化了冰块,两条鲤鱼蹦了出来,王祥得以拿鱼孝敬母亲,邻居惊嘆这是王祥的孝道感动了上天。 当时是魏普,活还很新,后世视角来看只能说吃了初期版本的福利,高殷都能想像到怎么操作的:王家先传出继母虐待王祥的流言,然后王祥去冰面上躺著,固定的地方早就被打好了冰洞,掛著两条鲤鱼,甚至就有会水的僕人躲在下面把鱼拋上来,而后及时出现的目击者与邻居就大肆传扬这件事,最后成就了一个孝感动天的大孝子。 虽然槽点很多,然而这就是版本答案,政治作秀、商业互吹,整个上流圈子都是这么玩的,甚至这已经算很努力的了,有些直接选择“你们知道么当年谁谁谁”的小故事宣传法,底层人不知道,直吹捧,因此塑造了一个又一个当世圣人,而国家局势还是那么烂。 既然如此,高殷选择直接做半个活佛,反正他继了位也是转轮王了,现在吃点苦中苦,来日方为人上人。 他受到的寒冷每多一分,世人对他的欣赏和崇拜就会多十倍。 他的辑事厂所收集的情报也发挥了作用,高殷时不时会说出化缘的人家中发生了何事,有些还是今日、刚刚发生的一一这都是侦探和番子们刚刚所探知的,立马暗报给了高殷,让高股得以做出“预言”。 每次得中,都会令周围之人惊嘆,他们不了解戏法的基本原理,因此真將高殷当成了佛主。 等到了长广王府,沿路已经有眾多百姓自发跪拜、等候太子到来,高湛还以为是自己的名望又好起来了,高兴了一阵,得知全是迎接太子的人,又惊又怒,气得瑟瑟发抖。 长广王府將近,高殷忽然抬头,说:“黑云蔽天,恐怕王府將不得安寧啊。” 周围之人听了,忍不住窃窃私语,他们抬头观看,天空仍然澄亮如镜,可太子有佛启,救下了二王,所以他说的,肯定又是佛启! 等他下了车驾,高演站在其身侧询问:“太子何故出此言,这岂不是诅咒?” 皇家无意外,哪怕他真看见了,但选择说出,也就是一次政治预言,即太子觉得长广王会有难,也就是说,太子对长广王不满。 高殷冷冷看他:“我只说出目之所见,至於看到何,不在我,在佛。” 他话说得冷峻,根本就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其中的冷漠,更像一个经歷丰富的哲人,这让高演不由得一凛,真的在高殷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神性。 他难道是真看见了? 忽然高殷笑了,对著高演是无限的亲切:“然而六叔福德深厚,运寿绵长,有您在身边,九叔必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高演微微错,原来是奉承,高殷又说著请他多多帮助至尊,辅弼国事,这些套话高演也只好迎合,等高湛出来时,见到高殷对六兄乖顺懂礼的样子,心中不觉恼怒。 为了表达自己的鄙夷,高湛隔著老远就拱手大笑,亲切问候高殷。 “我以为是太子,原来是为佛子,天啊,我的府上今日可有佛光普照啦!” 高湛开著玩笑,高殷回应:“是心作佛,是心是佛,九叔视我为佛,可见九叔亦为佛也!” “哈哈哈,人人都当得,那这佛就太便宜啦!” 高氏诸王都围拢在他们身边,即便是明面上,太子也依旧是这个团体的中心,高湛不得不恭敬,请诸人入內,这是礼佛的最后一环,常山王妃带著世子高百年、长广王妃带著世子高纬,都在这里等候太子与僧侣们赐福。 因此高湛拿出的財物也是最丰厚的,丰厚到了他要牙疼的程度,不过在佛祖上,也算是为自己积赞功德,因此高湛也勉强能接受,就当是收买佛祖了。 上一次见高纬,高殷恨不得掐死他,但更融进了这个社会,高殷的心態已然发生改变,比起死亡,他有更好的报复方式。 想著这些,高殷为两个堂弟祈福,虔诚的样子不像演的,加上满场的仪式氛围,真让高演高湛有些许感动,认为这个侄子真有些佛相。 幸好母后没来。 他们对视一眼,母后是信佛了,他们可不希望在这个地方让母后產生疑惑,进而对高殷改观。 忽然,一声传唱嚇掉了眾人的半个魂魄:“至尊驾到!” 第143章 菩萨 第143章 菩萨 高洋是偷偷来的他没通知任何人,只点了娥永乐与高归彦作为亲隨,像出兵一样直奔长广王府,因为高殷吸引了绝大多数目光,所以没人想到至尊会来,而且是突袭。 “至、至尊!” 高湛手脚慌乱,和几个兄弟一起跑去迎接,只见高洋眼窝深陷,露出挣狞的血红色, 身上披著斗篷,他没理高湛,先看向了高殷:“怎么只穿这么点?” 高殷立刻回答:“修心谨守戒律,修身感动皇天,如今感动了转轮王亲至,这身便穿得值。” 这回答让高洋哈哈大笑,亲自脱下外套,给高殷披上。 隨后拍了拍兄弟们的肩膀:“走,进去吧,趁著今天这件事,我们刚好聚一聚。” 高淹顿时觉得太子真是机敏极了,还好自己早早与之搭上关係,对惶恐的高湛高演颇有些幸灾乐祸。 至尊亲至,主位当然是他的,但高洋不急看坐,而是先在府內四处迴转,看见堆在一旁的財物,笑著说:“我的府库里,都还没有这些东西!” 高湛立时心中剧痛,强顏欢笑:“这些都是献给至尊的!太子那份,我再准备!” “喔?哈哈哈”高洋大喜,拍打高湛的脸颊表示亲昵:“步落稽,你可真会来事啊!来人,上酒!” 僕从端来酒盘,与高湛同饮作为褒奖,高湛諂笑受了,心里却骂骂咧咧的,原来这对父子是存心来坑自己的。 这倒是冤枉高殷了,高殷也没想到高洋会出现,这打乱了他的计划,只能打个暗號让手下去做事。 他也不敢发问,就见著高洋在那逗逗高百年和高纬,玩得不亦乐乎,其他人只是行礼,不敢轻动,免得触碰到了高洋的神经,就连僧侣都不再念经。 听见周围诵经声停歇,高洋颇为不满:“怎么不念了?继续!今天是佛子出行之日, 转轮王,与月光王都在此,你们难道不该更大声?!” 在月光王这个词上,高洋特意加重语气,因此高殷不敢劝阻,僧人们被逼得大声念经,吵闹的声音嚇到了高百年和高纬等幼儿,大哭大闹,高洋则坐在位上,拍手大笑,像个快乐的孩子。 僧人们气有不顺,咳嗽起来,就会被他命人抓到眼前团坐,他们瑟瑟发抖,又不敢停下,只能继续念看经文。 见高洋颇有要杀人的架势,高殷急忙大声念起经文,见太子接力,其他僧人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高殷独诵。 “怎么又不念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高洋脸色慵懒,將要挥手,高殷急忙说:“这是他们有眼力劲,知道转轮真佛在此, 无需歌颂,佛王自然明晓。” 他接著念经,一直念到气力不支,竭力断气,惹得高洋连连摆手:“可以了可以了, 停下吧。” 高殷深呼吸了几次,才调匀气息,又让人取来佛经,上前献给高洋。 高洋隨手翻阅了一遍,只是在说不错:“你还真是费心了啊。” “人力之费心,岂能与天意之因果相提並论?” 高殷一边磕头,一边说著:“菩萨利生,形无定准,隨机应物,故现女身。” 高洋闻言大乐:“善哉!” 高洋好著女装的原因,一部分就在於他要解释自己是菩萨。 菩萨和转轮王是不同的概念,简单来说,就是菩萨是仅次於佛的,协助佛传播佛法, 救助眾生的人物,大乘佛教创立后,根据“人人具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的理论,把凡是立下宏愿,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都称之为菩萨。 而转轮王,更多的是君王这种特定人物。 累加了一层菩萨的身份,就能更好地將高洋的人生分为两个阶段,即未登基前的凡人高洋,与登基后的天子高洋,前者为普度眾生的菩萨,反映了佛教渡化全人类的理想,后者为降服四方的圣王,从宗教上的圣者变为政治上的王者,更加宣告了高洋的天命所归, 是典型的佛教王权。 这一套玩到极致,就是日本的天皇现人神和欧洲的君权神授,有著佛教背书,以后齐国君王为现世佛的观念深入人心,那么就会像日本与欧洲一样,有宗教的加持,便可以世代为君。 这样一来,权臣篡位的成本就太高了,不仅要摆平朝臣,还要收买或者压制宗教,给的价格太高,就成了第二个虚君,既然如此,还不如选择將高氏虚化为神君,自己掌握实权。 而哪怕还是霸府政治,哪怕权臣成为了宇宙大將军,最终还是臣子,他们高氏最后仍是皇帝一一这就是为什么南北都在崇佛的根本原因,利用宗教的影响力使臣民永远拥戴自已与后代为主君。 北周的灭亡,就有一部分灭佛的因素,因为宗教倒了,收揽人心的工程就要依靠朝廷自身,而且宗教也要给他们使绊子。 世人知道三武一宗灭佛,但太武帝拓跋燾被宦官宗爱杀死在床上,死亡时仅四十五岁,接替他的是“世嫡皇孙”拓跋溶。 当初唆使拓跋燾灭佛改信道教的崔浩,后来牵扯进国史之狱,被夷灭五族,而太子拓跋晃平素就喜欢佛法,父皇下詔灭佛,他就慢慢將詔书发下去,让僧人们事先得到消息跑路,而拓跋溶就是拓跋晃之子,继位的第一年就下令恢復佛教,第二年就开始修建云冈石窟。 北周武帝宇文邕574年灭周国的佛,577年灭齐国的佛,578年就病倒在了亲征突的途中,四天后病情加重,当天夜崩。而后太子宇文赞继位,在位第二年传位长子宇文衍做太上皇,第三年就突然病危了,当晚光速去世。 而杨坚登基建隋后,全面恢復佛教,以后的隋书记载杨坚出生之时,有女僧说杨坚不是寻常孩子,带走了杨坚亲自抚养,可以看出杨坚和佛教紧密的联繫,乃至日后自认为月光童子。 这並不是说世间真有佛力或者僧人有能力主导国家运势,但他们的选择的確能够很深切的影响国家命运,从这个角度来说,僧人就是另一个娄太后,他们不能正面抗衡帝王, 但施加的影响也能够让国家中空腐朽,逐渐颓丧。 国家的政策总是有利有弊的,正如一个人选择学习,他会得到知识而消耗了时间,选择玩乐就会得到快乐而浪费时间。 消耗与浪费的定义是別人给的,本质都是“失去”,在这个失去本钱的过程中得到了什么,才是政策制定者所需要考虑的,但无论如何考虑,一定会丧失成本。 从这个角度来说,国家决策者应该与商人一样,低买高卖,用最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多的利润。 因此佛不是不能灭,但灭佛的时机与节奏是不能一拍脑袋就决定的,不然只会把朋友变得少少的,敌人变得多多的,高洋的皇位並不稳固,既然已经要与普阳勛贵抗衡了,最好就要拉拢住其他势力,这也是他狂捧佛教的原因。 菩萨最开始在古印度是男子形象,流入中原后,变为女子形象,到现在逐渐发展为“若男若女、欲见无相”的不执著於男女之相的无相三味之境,因此高洋才会经常身著女装,涂脂抹粉,因为他是个男人,而菩萨是要“形无定准”的。 这也难怪他今天要跑过来了,说白了就是看上了高殷摆弄的这个小会,要狠狠地蹭热度。 高殷的回答,正是他所需要的,同时也是在强调,他们父子既然都要利用宗教,那么对待他们与对待其他人,也需要多有不同。 高洋原本对杀害僧人就有些迟疑,有术士称亡高者黑衣,高洋哪怕用谐音梗来搞高涣,也没对僧侣下手。 於是他便顺从高殷的意思,释放这些僧人。 “谢转轮王!谢转轮王!” 僧人们连连磕头,高洋摇摇头:“这是佛的旨意。” “不过杀一人,就要救一个人;救一人,亦得杀一人。” 高洋笑著叫出长广王府中的人土,隨意指点叫出来杀掉,头颅丟弃在院落內,身体拉出去用车子推走。 高氏宗王都鬆了口气,还好没对官员和近隨下手,只是杀了一些王府內的侍从,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他们带著同情的眼神看向高湛,每有一个僕人被指出,高湛就痛骂他们犯过的错,说至尊杀得好。 等高洋心满意足,又在一群女伴前后打转,这下连胡寧儿等女眷都在发抖。 让部下们淫乱王府诸女、甚至是自己的亲戚姨姑,高洋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好在他最后只是挑选了两个清丽的女婢,对高殷和高湛说:“我就要这几人,可以吧?” 高湛点头如捣蒜:“当然当然,至尊想要,都可以取走!” 高洋哈哈大笑,带著两女往后院行去,和士开已然腿软,还要上前安慰高湛。 等高洋再出来时,场面已经收拾乾净,全然没有了刚刚的血腥味道,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宴席还是照样的欢腾。 高殷换回了正常的著装,见高洋一脸舒爽之色,应该是不会再杀人了。 眾人都有这种感觉,因此在感谢高湛、庆幸自己的同时,又感觉这是討好至尊的机会,諂媚与侍奉更加殷勤。 高洋受著礼物,像个正常人一样讚赏他们的忠诚与机智,受到夸奖的人心中喜悦,不由得感谢太子,仅仅死了这么几个人,就能让至尊放下屠刀。 更感谢的是僧人们,事后他们必会传颂太子救助僧人的义举,而死去的那些不过是长广王府的僕人,是“鼠王”的鼠精,谁会在意他们? 即便是高湛自己,心中愤恨的也只是自己的顏面被折损罢了。 第144章 落幕 第144章 落幕 宴饮欢腾,终有尽兴之时,眾人意兴阑珊,等待余韵的消散, 可高洋显然还不想结束,命令舞姬们的舞姿搔得更妖嬈些。 虽然没有杀人,天子的威仪仍令舞女瑟瑟发抖,好在长广王府的舞姬的確是一流,在死亡的刀尖上跃出华美的舞步,从佛王的怒目中討得一条性命,就连高洋都不得不嘆服。 “真是步步生莲华,炫色泛香也!” 高洋嬉笑,却没注意自己引喻失义。步步生莲乃是南齐萧宝卷的典故,他將黄金凿成莲模样,一朵朵贴在地上,让宠妃潘玉儿赤脚行於其上,营造出步步生莲的氛围。 这是標准的亡国之语,尤其是高洋与萧宝卷同样残暴且同为齐帝,从高洋口中说出, 多少让人有些难绷。 有臣子大著胆子向高洋劝諫,高洋反倒大喜:“原来还有这件事!” 命人取出金块,丟在地上,让舞姬们踩著黄金演奏,若有跌落者,立时断足。 劝諫之人同样得到黄金赏赐,他追悔莫及,但这还不够。 往常给高洋添堵的人都要被惩罚的,但这人的进言罕见地激发了高洋的创作热情,他命人驱赶出长广王府中的女眷,连王妃胡寧儿都不能倖免,她们像是奴隶一样聚集,任高洋挑挑拣抹,最后高洋指著胡寧儿、陆令萱等人说: “尔等也来助兴!” 胡寧儿的脸色与舞姬们一同煞白,牵著陆令萱的手,颤巍巍地说:“我、我是王妃, 她是世子乳母,不好行此下贱之事—.” 乐户虽然容貌姿美,经常出入权贵之门,但地位卑贱,胡寧儿说这话也有道理一一但高洋显然不这么觉得。 “侍奉我就是下贱?”高洋勃然大怒,看向高湛:“你的好王妃!” 高湛连忙喝骂胡寧儿:“你这愚妇!娱献至尊,乃是荣幸,居然还敢推三阻四!” 胡寧儿心里大骂,又不是你上去断足,她又不会跳舞,若她跌下去,能保证至尊会放过她么? 她忍不住看向和士开,希望足智多谋的他能想想办法。 高洋三两步走过去,抓起高纬:“你不跳,我就让你的儿子跳!没了他,看你做什么王妃!” “不!不!!”高湛慌乱无神,驱动四肢攀爬过来,楼住高洋的大腿:“二兄,放过纬儿,他是您的侄儿啊!” 高演、高淹、高睿等人也近前来下跪求情,觉得今日至尊实在太过了些。 屠戮王妃、杀害世子,而且还是旧魏中书令胡延之的女儿,这会大大得罪安定胡氏! 高湛之前有一个柔然公主作为正妻,不过她十三岁就死了,后来娶了胡寧儿为王妃。 胡寧儿出身安定胡氏,是北魏指定的联姻合作世家之一,灵太后、孝明太后乃至孝静帝的母后都出身这个家族,是西北地区的汉人显姓。 虽然现在关中落入周国手中,安定胡氏的力量有所衰弱,但也是老牌世家正汉旗,正希望借著联姻一事而重新显贵,如果无故杀死王妃和世子,只会惹来埋怨。 但一想到高洋连太后也殴打过,二王也险些被杀,他们顿时就没了底。 这时候,只能期待那位出面了。 顺看高睿等人的目光,高洋也看向太子。 “至尊所为,不过是为了更加欢乐,换言之,只要能更加欢乐,何必杀人呢?” “噢?”高洋冷笑:“那你说说,怎么个欢乐法?” 按以往,太子早就该屁顛顛的跑过来求情了,但现在的他语气镇静,似乎並不为高纬的安危担忧,仿佛吃准了他高洋不会对高纬下毒手。 高洋不喜欢这种感觉,微微將高纬拋起,高纬还以为至尊是在与他玩乐,由哭转笑, 高湛眼中流出清泪,直勾勾地盯著儿子,眼神隨著他上下飘动,却又不敢强夺回来。 高殷看向门外,他的部下在外点头示意,於是高殷说:“这些舞蹈虽然精彩,但看多了生厌,想必至尊就是腻味了,才希望看些不一样的东西。” “哈!那你是准备好了,让我开开眼界?!” 高洋大笑,高殷伸手示意:“请让她们撤出场地,我的优伶才好为至尊表演。” 高洋思付少许,挥一挥衣袖,王府诸女真蒙大赦,手脚冰凉地退出厅堂。 “若是无趣,你可就要吃苦头了。” 高洋拉动高纬的小手臂,轻轻点向高殷,高纬发出婴童特有的嬉笑。 高殷微微嘆气。 “说来惭愧,前些日子,我和九叔起了一些矛盾。” 高湛剧烈一颤,他害怕高殷在这时候告他的状,捅他刀子,高洋一怒之下,纬儿性命不保。 他想起身,但是被高演拉住了衣袖。 “我思来想去,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九叔毕竟是我的长辈,有什么事,一家人也该私下说清楚,不该摆上檯面。” 高湛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因此这无遮小会,最后在九叔家举行,也是为了向九叔道歉,为此我准备了一份礼物。” “噢?” 高洋转头看向高湛:“看来,我是沾到你的光啦!” 说著把高纬拋给了他,高湛惊骇非常,连忙起身去接自己的孩子。 和士开比他扑得更快,將高纬稳稳接住,第一时间查看了状况:“小世子无事。” 高湛的心臟才慢慢跳起来,他惊魂未定,浑身绵软无力:“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多谢至尊开恩!” 他猛然想起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连忙磕头谢恩。 和士开低声提醒高湛:“还有太子帮忙说情。” 高湛如梦初醒,对著高殷又磕了几个头:“谢太子!谢太子!” 高殷冲他微微一笑,隨后拍手:“上剧目! ? 有卫兵赶来保护住高洋等贵人,隨后中间区域为一群倡优占领,开始布置场地,进行表演,正是三国演义的初回目。 高湛让人赶快带著世子下去,他心中本来一团乱麻,没心思细看表演,但渐渐地为舞乐所打动,情不自禁地陶醉其中。 “杀、杀他!” 高洋已经看入迷了,对著“张飞”就是大叫,让他去杀死“董卓”,站在他身侧的高殷急忙提醒:“至尊,这只是戏剧。” 高洋白了他一眼:“我知道!” 又继续看了下去,边看边饮酒,兴致勃勃,还唤臣子们上来与他们討论,终於是忘了杀人之事。 等他们表演完三英战吕布,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了,高殷鸣金收兵,倡优们跪好位置,齐齐向高洋行礼,刚刚的帝王將相们此刻匍匐在自己眼前,让高洋內心的优越感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他走下主位,在倡优们面前步,忽然唤起饰演董卓的演员:“你就是董卓?” “董卓”看向太子,见太子点头,连忙回应:“是,奴才———·老夫就是董卓!” 高洋哈哈大笑,忽然变了脸色:“你也配做董卓!” 他甩出一巴掌,將演员打倒在地,一边殴打,一边踩踏:“你一个倡优,也敢演公卿?一个西凉匹夫,也敢弒杀天子,號称相国!” 高洋边打边骂,等他打累了,董卓的演员也已经晕过去了,高洋多补了一脚:“滚回你的西凉去!” 高殷眼神示意,倡优们急忙抬著同伴们下去,高洋坐回位上,有婢女过来替他揉搓劳累的身子骨,高洋倒是颇为舒畅,笑著说:“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父皇开心就好。” 高殷笑著为他斟酒,高洋也笑了,指著酒盏:“汝也倒一盏,与我一同喝。” 父子二人饮完酒,高洋又叫著:“步落稽!过来!” 听见高洋的呼唤,高湛忙不迭跑到高洋身侧,跪在地上,恭敬卑顺:“至尊!” 高洋亲手倒了两盏酒:“我知道你们两人有隙,唉,一个叔叔,一个侄儿,怎么就跟仇人一样过不去呢?” 他怒视高殷:“特別是汝,前日居然不给汝九叔面子!” 高殷立马道歉,听著他的话,高湛觉得噁心,满脸堆笑道:“太子哪里的话,叔叔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俗话说哎!反正我不计较了,希望太子也不要放在心上。” 高洋满意的点头:“这就对了!不然我今天来这做什么!这是和解酒,你们两人一同喝了,从此和和睦睦,一同辅佐於我!” “这是自然!” 高殷高湛异口同声,端起酒盏,互相向对方敬礼,隨后一饮而尽。 高洋拍打两人的肩膀,哈哈大笑:“家族和睦,这才是真正的欢乐啊!” 像是感动到了眾臣,场中发出持续不断的大笑作为回应,今日的小会在轻鬆愉快的氛围中圆满结束。 第145章 劫难 第145章 劫难 经此一役,高洋终於是玩儿够了,命人起驾回宫,诸王、公主这时比僕人还像僕人礼送至尊出府。 待至尊的车驾消失在眼前,眾人心中为之一懈,齐齐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尤其是有庭院里那些人头对比,更觉得呼吸都是无比的甘美香甜。 高湛只觉得晦气,连忙让人收拾乾净,心里鬱鬱不乐,今天的损失可太大了。 可他忍不住摸向自己的鼻息,很好,还有气,活著就是胜利。 二哥时日不久,黎明的曙光就在眼前。 在太子来之前,高湛就与和士开密谋了一些对策,要狠狠撕下高殷的佛皮,但高洋一来,这些对策都不敢发动了,否则高洋很可能会披著高湛的皮出门。 “大王再不喜,这时更要感谢太子。” 和士开与高湛咬著耳朵:“至尊虽然不在,但必有人通报,此时对太子表示尊敬,远比在至尊面前有效。” 高湛连连点头,来到高殷身旁,深躬一礼:“多谢太子活我全家!” “九叔客气了。” 仿佛那些怨葛真的消失了一般,高殷如同一个谦恭的晚辈:“冤家宜解不宜结,至尊亲自为我们斟酒解怨,哪怕只是看在至尊的面上,我也不敢再衝撞九叔。” 高湛还有些不信,但高殷指著那些倡优,对他说:“实不相瞒,我是想在太后生日宴会上,把他们送给太后娱乐的,可今日事急,不得已,赶紧让他们过来为至尊表演。” 高湛倒是颇为眼热,这些倡优煞是有趣,若是討来玩玩也不错。 “若九叔不嫌弃,我就送给您。” 高殷说的话,让高湛为之一振:“当真?” “这是自然。今日九叔也为我等佛事出了大力,一些小小倡优,如果能让九叔开心就最好不过了。” 高演在一旁听著,忍不住说:“不知他们还会哪些戏剧?仅会三国一篇,很快就会发腻。” 说著,又转头呵斥高湛:“沉迷此道,对你有什么好处?如今贵为司徒,也该好好收敛心神,为国家做事了!” 明显是不希望高湛接手。 高湛闻言一滯,犹豫看想要拒绝,高殷忽然伸出双手,將高湛的手紧紧握住:“这不只是为了九叔,也是为了太后。除了三国,我还写了適合女子看的《白蛇传》、《倩女幽魂》、《牛郎织女》,只为太后能看了笑闹两句、解乏一刻,也就值得了。” “可太后对殷的態度九叔您是知道的,所以就全靠您了,九叔,还请帮我在太后面前说些喜话。” 原来如此,这小子还是忌惮母后的, 也的確,先不说鲜卑本来就是母系氏族,太后屡屡掌权,汉人那边也是以孝道为先的,汉朝除了高祖刘邦和世祖刘秀,其他每个皇帝都带著一个“孝”字,这个孝是传諡, 代表了汉朝以孝治天下的政治理念,也由此构建了君臣父子的礼教基础,下不可以违抗上,因为“孝”,所以高殷也不能违抗他的父亲母亲和祖母。 也只有高洋那样疯了魔的才会对自己老妈动手,一般的纲常伦理对他已经无用了,但这多余的怨恨会累加在高殷身上。 嘻嘻,已经知道害怕了?想和解了?希望母后能够保你一手? 高湛对高殷的疑心降到了最低,主要还是因为他確实想要这些优伶,別的不说,日后等高洋再来时,自己还能试著用这批人顶一顶一一至少今天的情况证明了他自己真的顶不住。 加上隱约的,对於高演的安全地位以及高殷若有若无对他的推崇,高湛略微有些不悦,因此反握住了高殷双手:“那就———多谢侄儿的心意了。” “九叔您再客气,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高殷笑著说:“今日您是主,我是客,施捨如此多的財物,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这么一说,高湛又有些肉痛。 他想赶紧忘了这件事,和高殷寒暄了几句,就送高殷离开府邸。 作为主人,有很多贵客都要由高湛本人礼送出府,高演同在此处,也帮著他往送一二。 而今日既然是以祈福为主题的佛会,那僧人们也就会得到特殊的对待,何况这些还都是七帝寺的僧人,能在元魏宗室內说上话,高演的妻子就是元魏公主,自然不会放过亲近他们的机会。 因此高演与高湛亲自接待这些僧人,赠送礼金布匹和財帛,分量不多。 “得蒙施主恩赐,贫僧愿意为二王单独祈福造像。” 七帝寺的僧人本就不多,轮到最末尾的一个时,他忽然开口,高湛还以为这是个喜欢奉承的僧人,隨口敷衍:“嗯,劳烦贵心,感激不尽。” “除此以外,贫僧还有一份大礼相赠。” 高湛上下打量,发现他虽然年轻,却有些姿色,忍不住嘲笑:“这礼在哪?不会就在你身上吧?” 高演白了高湛一眼:“说话客气些!” 隨后多给了僧人一些粮帛,以为他的目的在此, 但僧人不走:“这礼本就是大王的,贫僧只是拂去尘埃,物归原主罢了。” 周围的侍卫想要赶人,高演喝止他们,说:“既然你有礼要隨,那便请吧,是何礼数?” 年轻僧人笑容和蔼:“有一顶白帽子,正要赠送给大王。” 高演愣了一息,隨后陡然色变! “给我打出去!” 卫兵赶来,僧人非常配合,鬆开所赠送的粮帛,双手合十,仰天长笑。 “天既予隆运,毋取必受其咎!” 高湛没反应过来:“六兄,你怎么了,突然翻脸?” “这人是个疯子!” 高演怒骂:“王上加白,你不知道是个什么字?!” 高湛还没想明白,就被高演抓著手指在桌上比划,写出一个“皇”字。 “这真是个疯子!不要命了啊!” 高湛打了个寒颤,手脚冰凉,脸色为之一变:“要杀了他吗?” 高演摇头:“不要。在这杀僧人,太过麻烦了,就当他是胡言乱语,赶走就好,以后不要同他来往。” 高湛点头,等一切事毕,他亲自送高演回府,和士开隨行。 回去的路上,侍卫报告前方有人拦路,高湛掀起帘子,居然还是那个僧人。 “妈的!又来!” 高湛咬牙切齿,正要命人把他打走,和士开拉住他的衣服:“殿下,今日是佛会,为何对僧人如此生气呀?不如网开一面。” 高湛愤愤不平,將下午之事说与了和士开听。 和士开耳朵耸动,眼珠一转,露出了微笑:“殿下,这正是个机会啊。” “噢?” 高湛向来对和士开言听计从,听他这么说,立刻竖起耳朵。 “您想想,若至尊有恙,齐国有变,那这帝位么,是您的,还是常山王的?” 高湛闷闷不乐:“自然是六兄的。” “不,是您的!”和士开凑得更近,舌头几乎舔到高湛的耳朵:“今日太子举行佛会,至尊亲临,常山王无恙,唯有您受了责罚,府中见了血。” “太子来时说过什么,您可还记得?” “黑云蔽天,不得安寧啊!” “您想想,僧侣多穿黑色戒衣,今日佛会在王府完礼,岂不就是黑云蔽天?若今日太子不劝阻,王妃必然遭难,她的闺名是寧儿,可不就是不得安寧?” 和士开危言耸听,说的高湛眼皮直跳。 这杂种,还真是邪了门了! “可您活著,王妃活著,世子也活著!这预言可就破了!” 和士开说得激动,忍不住舔上一口:“您的劫难已经过去,原本的运势已经改变,福德將要来临,这位僧侣就是先兆啊!” 高湛被说得怦然心动,对啊!我挺下来了,运势改变了! 再说,太子今日都要向母后低头,至尊也终究不能拿母后如何,那么谁是母后最喜爱的孩子呢? 我步落稽吶! “殿下骨相非凡,我曾梦见过殿下乘龙上天,这是扶摇直上,贵不可言的象徵!”和士开趁热打铁:“所以您想想,这位僧人还能赶走吗?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天既予隆运,毋取必受其咎!” 高湛念叻著这两句话,忽然大彻大悟,爆发出狂野的大笑。 “让他上车来!” 侍卫们走向前去,对著闭目打坐的僧人拜了一拜,隨后说:“殿下有命,你可以上车侍奉。” “阿弥陀佛。” 慧心睁眼,露出和蔼的微笑。 第146章 春蒐 第146章 春蒐 天保十年,正月二十四日。 高殷是去年十一月中旬来的,如今来到这个世界,也已有两个月了,可以说他小小的改变了齐国的走向,但还不够。 在风气上,他所发明的舞台剧目本身就新奇有趣,加上各方目標明確的传播,在贵人中受到欢迎,因而成为了世面上的新潮流,倡优们聚集起来,逐渐发展出新的行当,形成一小批专门负责演戏唱曲、走街串巷的戏班。 在宗教上,太子的地位越发牢固,传说他出行之时隱有佛光,夜间月光挥洒大地,因此太子得知许多人世间的奸邪凶恶,大都督府审理与断案时往往能够点出关键、给案件一个合理的解释,月光王的传言已深入人心。 郑良娣与他成亲不久,就夜梦菩萨,得授了一套瑜伽修炼法,而今在东宫建立居室, 教导宫仆们修行,继而有更多的贵族女子加入其中,形成了以李祖娥为首、稳定的贵妇圈子。 文襄的两位公主也得到至尊的赏识,入后宫拜为女侍中,协助皇后管理宫闹之事。 如果北齐是一个边疆稳定的大一统王朝,那么这一套下来,高殷大概也许能稳坐皇位了,但而今是三国乱世,以军力为胜,因此高殷自无遮小会后的时间,除了些许庶务,都放在了填补军力、掌握军权上。 毕竟这可是他未来倚之保命,乃至政变夺权的本钱,不下苦功夫可不行。 虽然他不会,也不必去做冒顿,可模仿这类风格进行操演还是很有必要的。 尔朱家族之所以能在魏末崛起,很大程度是因为尔朱荣这个人有点逆天的,提前预见到了魏末的动乱,在起义初期就组建了一支强军,將自家的財產转化为了军事实力,进而上桌开赌。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尔朱荣经常打猎,按照军阵的做法来设置兵土,遇到阻隔险要,人马也不得迴避,围猎的虎豹如果衝出重围,那负责的將士就得处死,因此他的军队训练严格,纪律严明,又保持了游牧民族的风格,指挥体系简明有力。 战爭是人与人的狩猎,狩猎是人与兽的战爭。 狩猎就是尔朱荣保持军队战斗力的方式,这並非他独创,这是游牧民族的老传统了, 狩猎是游牧民族的衣食所系,也和战爭有著相似之处,都是打败对方剥皮刮骨,后面的蒙古人与女真人也同样如此。 尔朱荣的独到之处,就是將狩猎与军队阵法相结合,將虎豹猎物当做弱智的敌军来打,不仅磨练了队伍,而且强化了土兵的自信,又能得到猎物与他们共食。 高殷的府兵也存在著排资论辈的问题,有不少富家子弟和贵人子侄入了府,还有从京畿府调来的两方五千士卒,新入的府兵们挤压了他们的待遇,必然会引起仇视和排挤。 因此高殷的举措便是平日训练,特定日期就带人出城狩猎,一方面是模仿尔朱荣的训练之法,第二是狩猎可以隨自己心意选择人手,通过这种行为给部下之间营造出格差,唯有让自己看上眼的人才有资格狩猎,让他们把这个当成亲近与荣耀,进而培养忠心。 他给自己制订了严格的计划,反正十三岁的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也不缺营养,那就往死里练,每天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士兵们的训练,然后就会回到他的大都督帐中,精选的武师和將领在这给太子餵招,那些在训练中表现出色的上等军士也会被选择几名召到帐內,与太子玩角牴、摔跤、相扑。 高殷自己也要在军事方面精进,无论是自身的战力还是指挥才能,都要在实践中锻链出来,就算不能成为名將,好列也要知兵懂军,在军队中有威望。 而对於看不过眼的旧人,高殷也有著办法,他让部分眼线进入府中,帮他在底层搜集哪些人有所不满,然后在训练时挑选出来,让这类人和他不满的对象练手,按照结果进行奖赏。 无论胜负,这人都会震惊於自己的遭遇,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人们就会对高殷的能量有所忌惮,聪明的人知道是太子在府中有著耳目,不敢再轻易抱怨,而更多的人愿意相信太子不仅有佛主指引1,还有著仁义心肠,用这种方式化干戈为玉帛。 “举头三尺有神月,东宫莲开九朵明。” 像这样充满影射性质的童谣,在鄴城乃至并州扩散开来。 齐国本身就有著春、夏苗、秋猎、冬狩四礼,也就是不同时期的狩猎,如果是天子猎,应该是领军將军督左翼,护军將军督右翼,大司马中央指挥各军,而高殷是太子, 便由为太子太师侯莫陈相督左,太傅薛孤延督右,已经擢升为左司马的高孝与右司马高延宗居中指挥。 以十日为標准,每五日为春礼,一日行军,一日用来侦查、规划礼的范围以及驻扎点,之后两日用来射猎,最后收集猎物、论功行赏並回城。 陪同狩猎的人员休息两日、正常训练三日,再度挑选人马进行春,而今已经是第四次。 此时的高殷身著戎装,骑著马与眾將漫步在野外,一边慢,一边寻找猎物。 “这样是否太辛苦了些?” 高睿看著心疼,在旁边劝阻:“要不休息一会吧。” 中午睡过一会儿,或者看书、整理政事,马上又投入到下午的训练中,如果是出城狩猎,那么数日都在激烈运动,虽然这个年纪精力充沛,但也顶不住高殷这么造,半月下来,高殷的身形渐渐有了改变,腰变得细了,皮肤略有些粗糙,身体结实起来,有了些许肌肉线条。 对应的是高殷脸上有著浓重的黑眼圈,还有些发困,揉了揉眼睛,露出疲惫的微笑:“多谢叔父关心,只是时间紧迫,我可不能邂怠。” 高睿知道,但还是忍不住说:“偶尔也要鬆懈几日,否则长此以往,会损害身体的! “放心,就这几日,明日我还有別事要做,叔父喊我我都不来。” 他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已临近出兵之日。 如果不是儘快提高战斗力,他也不用如此高强度操兵,一切都是为了出征时可以取得胜利,鬆懈一些,战场上失败的可能性就多一分,那他离皇位与安全也就更远。 前方的士兵挥舞旗帜,这是训练的核心內容之一,提高士兵们接受指令的能力,潜意识中也会让他们更习惯於服从。 每次出游,高殷的队伍都在四千人左右,以百人为一队,骑兵单独编为探马队列,配合搜寻指定范围、警戒同伴,发现猎物后迅速回稟通报,而后眾士列队,步兵在前方按照军阵进行防御,弓弩手先向猎物发箭射击,然后骑兵开始衝锋,弓弩手则捨弃弓弩,使用刀棒与步兵一同压上。 这一套打法对大多数猎物都有效,甚至大材小用了,难免会有部下鬆懈。因此高殷还设置了督战官,跟隨每队侦查,確保兵士严格按照指令行动。 如果每次狩猎都这么轻鬆,当然不会有严重后果,可意外就是一种不能控制的因素, 全副武装与枕戈卸甲时遭遇猛兽,结果也会不一样,这一点不及时纠正,到了战场迟早会变成故人的军功,此即骄兵必败。 第147章 军速 第147章 军速 如果可以,士兵们不会杀死猎物,而是捕获,投放到指定区域,最后集中起来由高殷等人所在的中军指挥小队再次对抗释放的猛兽,让其他土兵观赏,也供高殷等贵人射猎娱乐,只有虎豹之类难以驾驭的野兽才会杀死。 军士们上来稟报,今日的猎物不多,恐怕猎不到几只。 高殷笑了笑:“那就举办足球游戏吧!” 鞠就是足球,在两汉三国时期,鞠就成为了常见的体育运动,同时在军中也开始用鞠练兵,“今军无事,就使鞠”,班固甚至还把鞠列入了兵家技巧中。 现在的鞠球皮用皮革製成,球內用毛塞紧,高殷用动物的胆囊作为內胆,外面用煮熟的皮片缝製,这样踢起来比以往的鞠更方便,顺便把名字改为足球。 同时还按照后世制度设立比赛队伍,没上场的开盘下注,踢上这么一下午,比打猎还有意思,毕竟和人斗是其乐无穷的。 高殷下达了这个命令,军士便迅速去执行,等高殷回到大营,比赛正等待他宣布开始,可这时候文有军土来报。 《晋书》记载,司马懿从南阳出发,攻击新城的孟达,“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南阳距离新城一千两百里,所以司马懿的进军速度是一日一百五十里。 而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南征之时说过,“昼则遣骑围绕,夜则离彼百里外宿”,他的骑兵不需要半日就能跑到一百里开外,不过这有些吹牛成分。 这个时代的骑兵移动速度確实很快,普及马后更是如此,全力奔驰的话能达到日行两百里,但这样的战力折损非常严重,拓跋討伐后燕的时候,“率骑二万,晨夜兼行, 四日至蓟”,平均速度才一百五十里,而折损率已经达到了三成之高。 由此可见晋宣帝的夸张之处,八日到达新城,还能保持战斗力攻下新城,其中大概有步兵,只能说这就是《魔法普书目录》的含金量。 此时骑兵的常规速度是每日八十到一百二十里,相当於后世的四十到六十公里,而高殷的八旗军以大营为中心,每隔三十里设置一批游骑,只穿轻便的皮甲,带上弓箭保持基本的战斗力,这样速度还能再高上一些,而高殷等人行军也不超过鄴都二百里,因此三批游骑已经足够辐射周边一百里,提前收到情报了。 “一支人马在百里外,正朝我方靠近。从旗號和规制上看,似乎是天子的车驾。” 这个消息让眾人一惊,至尊来这干嘛? “还有多久到?” 一个很典型的数学题,高孝掐指一算,也不知道他怎么算的,马上就说:“一个半时辰后,就会到此。” “既如此,我等当远迎。” 眾將连忙准备礼仪,行至三里外等候至尊,期间不断有游骑回报,確认是至尊,行的也是春礼,领军大將军高归彦就在其身侧。 行政权力会通过日积月累的惯性而產生並凝聚,即便有人骤然获得高位,也要付出一定时间与成本在日常打磨威信。 高殷的大都督府能够巡查四方,以抓捕反贼为由到处张扬,除了他是太子,笼络住了京畿大都督高淹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高归彦是至尊的人。 再过一段时间,高淹就要卸任京畿大都督了,因为这个职务能承担鄴都及其周围的防务,说得更直白些就是防止普阳军造反,那么反过来,它也可以造反,恰恰与普阳形成了制衡形势。 而普阳军镇並不是一个铁桶,但京畿大都督却是单独的职务,他就跟曹操的丞相、高欢的大丞相一样,就不是一个人臣该担任的职务,担任了基本就是皇帝预备役,通往皇位的最后一站,日后高演发动政变成功,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已套大丞相,给高湛套京畿大都督。 可碍於现实需要,又的確要捏著这么大一坨、十几万的京畿兵,因此高洋也只能选择那些野心不大、老实忠厚的宗室,让他们定期轮换,以免他们做大。 而高洋很明显不会完全相信看似老实的宗室的人品,所以其中又多了一道制衡策略, 就是让领军大將军高归彦盯防京畿府,也因此,高殷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自己变成京畿大都督,就是因为高归彦不会给他使绊子。 晋阳事情有变,可以依靠京畿兵,京畿兵有变,可以依靠领军府,杨等人之所以迅速溃败,最大的原因就是高归彦这个领军大將军带头倒戈,主將投了,根本没法打。 而此刻他还是高洋的宠臣,未来的“周勃”,谁都不知道他將来会倒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除了高殷。 等了三烂半的香,只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道路中窜出来一匹神骏与一只神人,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穿著枝招展的女装,而是穿著军服,头戴通天冠,一手持著两刃刀,一手抓住韁绳御使坐骑,披著的黄色大擎隨风鼓起,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巨兽。 在他身后涌出无数的土兵,娥永乐、高归彦等悍將在他身后跟隨著,既能迅速接应, 又不至於被至尊胡乱挥舞的兵器所伤。 那些不懂躲的笨蛋早已死亡, 眼见高洋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高氏宗王不敢动,薛孤延想挡在高殷身前,但高殷绕过他,往前走去。 “吁一—!” 就在高殷前方一尺,即將把他撞飞之时,高洋迅速拉起韁绳、横马而立,神骏转了个向,嘶鸣和喷息全打在高殷身上。 高洋洋洋得意,高举两刃刀。 不需要他发问,无限的尊崇在此时沸腾,迎合著这个男人。 “至尊万胜!万胜!!万胜!!!” 高洋轻笑,这才在高殷的帮助下从马上下来。 其他人颤颤巍巍地行礼,不仅是因为至尊的霸气,也是因为他的癲狂,刚刚太子要是乱动,很可能就被他斩下脑袋。 因此太子对其视若无睹的举动,也让许多兵將微微侧目,太子临疯不乱,比之以往大有长进。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让高洋生出坏心思,他来之前磕了五石散,状態有些上升,不像平时那样软散,故意下了重力压制高殷,发现他能勉强接住力道,心里隱约觉得满意。 高孝与高延宗及时上前,帮助高殷分担,也是扶高洋。 高洋拍打高延宗的磅礴身躯:“不错!愈发壮实了!” 又看向高孝:“怪不得,道人总想把你留在身边。” 两人发出不同意味的哼笑,高洋又亲切地揽著高殷,说:“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这大都督,当得如何了!” 眾將分开道路,给皇帝和太子致礼。 第148章 八阵 第148章 八阵 八旗军所设置的营地近水傍丘、视野开阔,中军外围按照八阵分布,间隔百步,营间留驰道供骑兵机动,在营地一侧设置医帐、匠营与马既,外围设鹿角防惊马。 从汉末的乱世开始直到现在,中原各地已经打仗打了数百年,偶尔的统一和息兵只是暂时的停战,未来只会爆发出更激烈的战斗。 也因此將领们作战指挥的水平不断提高,具体体现在步兵骑兵车兵协同作战能力的强化,以及阵法的发展。 这时期阵法名目繁多,但从结构上进行分类,实际上仍为两种基本形態,一种是方阵,即进攻型阵势,曹操十重阵、诸葛亮的八阵都属於这种,一种是圆阵,即防御型阵势,任峻的復阵就属於这种,之后绝大多数阵法也都是从方圆之间变换而来。 高欢在韩陵之战与尔朱兆作战时,“乃於韩陵为圆阵,连牛驴以塞归道”,就是先用圆阵进行防御,当尔朱兆的军队被高昂等尖刀部队打垮时,再变换为方阵打反击。 以方阵实施进攻,以圆阵进行防御在这时代非常普遍,而在这些阵法中,发展最好、 使用最频繁的是诸葛亮的八阵。 先秦之时,《孙兵法》已经有提及八阵,指的是八种阵法,而魏普之后的八阵指的是一阵八体,从前后左右中的五军阵,变为四正四奇组合成的集团大方阵,具有“以前为后,以后为前,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两头皆救”的快速反应与灵活应变的高速机动攻击能力,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而“阵数为九”,八阵中央还留著一个空位,也就是“握奇”,是大將与他直属的机动兵力,所以八阵又叫做九军阵,很典型的“四大天王有五个”的例子。 “八阵”作为中国古代成熟的集团方阵,能玩起这套的就已经不是一般的军队了,通常都是对敌重拳出击的精锐,也是这个时期的野战战法臻至新境的体现,一直到明清,八阵作为最基础的作战战法,仍然被广泛使用,李靖的六阵就是八阵的变种之一。 许多人觉得诸葛亮军事不行,武庙吹水,然而这恰恰是不了解歷史造成的。这种评价的依据主要来源於《三国志·诸葛亮传》的评价,“盖应变將略,非其所长”。 这里陈寿说得非常隱晦和巧妙,因为眼前有景道不得,崔浩尸体在上头,诸葛亮对战的对手可是伟大的晋宣帝司马懿,当著人家孙子的面夸讚吊打他的诸葛亮,很容易让自己全家下去陪葬的。 因此陈寿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例如吕布,武力是一百,智力是二十七,那么智力是不是“非其所长”呢? 而诸葛亮的智力是一百,政治是九十八,而统率是九十五,那么统率不是最高值吧? 所以“应变將略,非其所长”。 然而他这个九十五的统率,已经吊著打同期的绝大多数对手了。 因此越懂军事的人,越明白诸葛亮的含金量,例如西普的马隆就是依照诸葛亮的八阵图作偏箱车,转战干里,破禿髮树机能数方骑,最终平定凉州。 又比如《普书·职官志》有云:“陈为文帝所待及蜀破后,令受诸葛亮围阵用兵倚伏之法,又甲乙校標帜之制,悉暗练之”。 这个文帝不是魏文帝曹不,是死后追封的晋文帝司马昭,司马昭破蜀之后,就让这个叫做陈的將领去学诸葛亮的阵法、用兵倚伏的方法,还有各种军中制度,学会之后马上升“殿中典兵中郎將,迁將军”,成为司马昭身边的红人加卫兵。 等到了晋武帝司马炎那会儿,“武帝每出入,持白兽幡在乘舆左右,卤簿陈列齐肃”,大家站得整整齐齐非常肃穆,场面一下子就上来了,司马炎当场点讚。 到了两百年之后的北魏,诸葛亮这一套练兵法依然好用。北魏的高间为国家上表献策,就说“采诸葛亮八阵之法,为平地御寇之方,使其解兵革之宜,识旌旗之节,器械精坚,必堪御寇”一一学了诸葛亮这一套好啊,好在这些地方,能“平地御寇”,能了解“兵革之宜”,能弄明白“旌旗之节”。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高殷也算是诸葛亮兵法的继承者,诸葛亮继承了孙等先人的八阵之法,而后人又继承他的阵法不断发展新战术。 说来也有趣,诸葛亮和司马懿的孽缘,缠绕了近百年。秋风泪洒五丈原,司马懿自以为熬死了诸葛亮,但四十年后西晋爆发八王之乱,司马懿的儿孙互相残杀,魔下晋军极有可能是用诸葛兵法练出来的。 司马一族出身將种,司马懿本人更身为魏国军神,但他的御兵术在儿孙转职为帝王后便失了传承。 反倒是子孙们,用著诸葛亮打爷爷的战法在互相灭杀,不得不说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之后司马家族被赶去南方,北方的新魏仍旧学习著诸葛亮的御兵术,就更是幽中幽默中默了。 所以高洋一进入营中,见到採用的是八阵之法,大致就明白了这支军队的水平,绝对弱不了。 因为八阵的精髓在於变,將领的指挥能力越强,变化就越复杂,而战爭就是一个瞬息万变的游戏,何况他们齐国的精锐兵种就是骑兵,这是他们的大优势,骑兵的高机动性能更快地发挥八阵的变换力。 高洋有些眼馋了,原本的轻视之心飘然无踪,这支军队虽然不比百保鲜卑精锐,但百保鲜卑才多少人?人数堪堪破万。 再算算训练的时间,不到三个月就能整得有模有样,高洋还真的对高殷刮目相看了, 甚至產生了一丝忌惮。 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和资源,假以时日,就会拥有一支横扫天下的精锐,甚至能和晋阳兵马手腕,那高洋自己“儿练兵,可堪破敌矣!” 他拍打高殷的肩膀,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高殷发毛。 “其等食我齐之干,报国杀敌,为的全是至尊。儿在宫內为储,在外不过一將,且权掛名,若无这些英锐驍將,再有十年也练不出的。” 高殷哪能猜不出高洋的心事,连忙唤来营中诸將,给高洋混个脸熟,按照职位大小, 高孝、高延宗等將分批列队,在传召下一一行军礼而拜。 侯莫陈相和薛孤延虽然在此,但他们並不隶属於大都督府,薛孤延目前掛著个肆州刺史的职位,而侯莫陈相在六日前被高洋授予了大將军的官职。 大將军与大司马同掌齐国最高军事,已经是武官的顶峰,这是对侯莫陈相辅佐太子的赏赐,也是对晋阳那帮人做的表率。 高洋观察眾將,时不时发问,表现好的会让他哈哈大笑,给些赏赐,其中最受他喜爱的是羽破多郁等人,得知他们出身六坊,高洋心下有些可惜,那么严苛的选拔標准,还是漏过了一些悍將,留给了高殷。 见到李秀,高洋没说什么,他早就知道了,只是略微皱眉,颇为不喜。 等到韩凤上前拜见,高洋憋看笑:“阿凤,你怎么在这儿!” 韩凤諂媚著说:“正因在此,才能拜见至尊。” 高洋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让他上前来说话,最后问起高殷:“阿凤如今在你的军中,是什么官职? 高殷匯报了军制,韩凤如今只是个佐领,这让高洋捏著下巴:“才掌三百人—我知晓阿凤的本事,太少。” “让他做个都统如何?” 其他將领听闻,心中一凛,至尊还是插手了大都督府的事务,一时间,只觉得太子颇有些可惜,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兵马,要被至尊羊毛。 和高浚高涣的任用逻辑一样,韩凤因为至尊的提拔而得到都统之位,认的也是至尊的赏识。 高殷没有立刻做答覆,高洋马上瞪眼:“怎么,不捨得?” “非也。我也相信长鸞有这个能力,正因如此,才希望他能做表率,在战场上立下军功,堂堂正正得都统之位。” 高殷低头下拜,说得恳切:“而今兵士初熟,正是捨生忘死、以命建勛之际,若只靠恩泽,难免令人背后对长弯说三道四;因此我才只给他一个佐领的位置,相信他能凭此打出武勛来。” 其他东西高殷都可以让步,唯独妻妾与权力不行。 从高洋的“如何”中,高殷察觉高洋的態度也不是那么坚决,因此他自己就要坚定起来,虽然高洋走了程序,但仍旧会让將士们心寒。 韩凤的出身大家也都知道,他起始的职位越低,就越说明八旗军很公平,大家都没上场立功,现在就贸然提拔,很容易破坏这份幻想。 韩凤当然是希望升官的,但太子既然这么说,他也不好自己就是关係户,只能下拜推辞,高洋嘆了口气:“也是,这八旗是你的兵马,我不好多说什么。你有所考量,也是好事,朕很欣慰。” 说著,他忽然抬脚踢向韩凤:“太子是在保护你,对你期望甚重,还不快多谢太子!” 韩凤不得不谢恩:“谢太子!” 第149章 军装 第149章 军装 高洋让他下去,隨后让高殷带领他检阅军队,一边把这八旗军队的思路与他细说。 在那日初立框架之后,高殷又稍稍做了些调整,在佐领之下设置左右驍骑校尉,主要负责军事上的辅佐,若佐领战死则临阵接手指挥,战斗结束后重新选择佐领。 另外又设置四名赞画,帮助筹谋军务,协管兵丁户籍、田產、粮等內容,都统则是左右副都统与六名参赞,旗主级则是八名军师。 这样在八旗內部又划出一条负责轻度军事与著重后勤事务的偏文官的线,一来能將军事与財政分离,防止军官们做大,二来解放这个时代的军官本就不多的脑力,更好的应对军事层面问题。 三来,这以后也能成为定例,日后的文臣必然要走赞画、参赞、军师的路线,才能出任一郡以上的地方长官,避免出现清朝后期那种只懂考试、全靠幕僚,根本不下基层的诗书废物。 高洋连连摇头,伸出手,过高殷的脑袋仔仔细细来回看后又放开,搞得周围人莫名其妙,他忽然感慨:“你这脑子是如何长的?莫非真有生而知之者?” 高殷也不清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行礼:“我是献武之孙、至尊嫡子,血脉与荣耀都由至尊所赐,自然是至尊知,我才知。” 高洋大笑,笑声有些悲凉。 他忽然重重一拍高殷的肩膀,指著底下的八旗土兵:“这又是为何?” 和清朝八旗的黄白红蓝四色不同,高殷的八旗是金赤黑青四色,旗边以纯色和镶金色划分正镶。 除了旗子的设置外,每个八旗土兵的脖子上都缠绕著一条丝巾,对应本旗之色,队主为臂袖。 佐领是绢布製成的大翻领、短斗篷夹克外套,有双排绳结扣,最外围有皮草毛绒,绣著艷丽的飞禽走兽,在寒冷之时可以穿在身上,不冷的话就用扣子扣起来,半披肩在身上,看上去拉风至极。 这种衣服是驃骑兵標誌性的服装,属於轻骑兵的一种,在寒风的吹拂下隨风飘荡,带出英姿讽爽之感,让高洋赏心悦目。 从都统开始,穿的都是贴身製作、长及小腿的长风衣,扣子紧紧扣住,在心臟处绣著一个“”字,腰部由银腰带收起,勒得紧致,简洁而又威严,有著军人所特有的庄重肃穆感。 高洋皱起眉头,找了个角度:“穿成这样怎能打仗?” “得知至尊要来,我就让都统们都换上了礼装,正常行军时他们还是会穿著甲胃的。 高殷指向都统身旁的副都统们,仍是头戴插著戳尾条的铁兜整、身披铁製两襠鎧,鎧与兜整都涂成了对应的旗色,唯有腰带的顏色来判断正镶,他们也同样披著半披肩,看上去又强又帅。 知名画家阿道夫曾经说过,“军装一定要帅,年轻人才会义无反顾地投军”。人类终究是喜欢符合审美、长得好看的事物,选官的標准之一就是顏值,毕竟不能选个丑人噁心同僚上官乃至皇帝,许多有才能的丑人因此怀才不遇。 在军队里,时髦值也非常重要,孙权上位后,想要合併小部队,这自然就有升贬,於是吕蒙就暗中借钱,为將士们做了大红衣服和绑腿,到检阅的日子,吕蒙的部队队列严整威武,壮观华丽,孙权很高兴,就给他添了部下。 吴將贺齐喜欢华丽,兵甲器械极为精好,船只都是雕鏤彩饰,用青色篷盖、絳色惟慢,桅杆桨擼和兵器都描绘卉瓜果的纹彩,战舰前后连绵宛如山峰,曹休见之而退却。 军人不是圣人,偶尔也会有逃跑、偷盗的行为,因此给全军穿看华丽的军服,就代表著这个將领要么很有钱,要么御下很有方法。 从战略上来说,这也是对敌人的一种威,华丽的前提是队列整齐,也就是他治军有法,否则治军不严,部下早就把这些东西卖了换钱。 而且只有钱粮给够了,才能溢出额外的资源给他们做外部装饰,既然都有功夫在这上面,那对面要么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废物,要么就是吃满资源、配得上待遇的精锐,很少有人会认为是前者。 若是敌军稍微胆怯、自卑,就会进一步影响战斗力,这在开战时会有一定优势,也就是所谓的心理战。 高殷的钱粮也不是无限的,普通士兵仅仅只有一条丝巾,將官才有华丽的军服,但即便如此,也看上去精美壮观。 高殷示意打旗,眾骑呼喝著各自旗號的口號,一边表现射术与马术,一边控制坐骑与同伴变换阵型,让高洋看著心头髮痒,更想把这支军队拿到手了。 骑兵之间,亦有差异,一部分是身著重甲的具装甲骑,另一部分则是除了短便皮甲与披肩外就几乎没有防护的轻骑兵。 高洋又发问了,他感觉自己今天问题就是特別多:“为何不使用重骑?” 自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开始,骑兵的发展就有了质的飞跃,骑兵们以学习匈奴的骑射袭扰为主,但最多也就是与步兵和战车打打配合。 到汉初时,汉將灌婴“受詔別击楚军后,绝其粮道”,此时的骑兵主要职能仍是迁回抄后和灵活歼灭,不能作为正面交战的军队,这类骑兵被恩格斯认为是“非正规骑兵”, 对,就是那个马克思的好朋友恩格斯。 这一部分原因就在於骑射战法要求有很高的技术力,骑兵正面打不穿步兵,面对老师匈奴人时又很难射过对方,毕竟没有人家那种从小睡在马上培养起来的接近本能的本领, 被匈奴人吊著玩儿,因此在汉朝之前,骑兵一直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位,就卡在那儿了。 就在这种形势之下,汉人痛定思痛,探索出了新的骑兵作战模式,其实就是四个字轻车突骑。 简单来说,我射不过你,就跑到你面前,直接跟你匈奴人面对面拼刺刀。 这样就不需要又练骑术又练射术了,直接练好骑术衝上去搏杀敌人,霍去病的战法就是如此,第一次带兵就深入敌境,短兵相接打得匈奴人措手不及,毕竟我们距离不过一米,你拿弓箭我拿长戟,只要衝到了你面前,胜负没开始就结束了。 也是从这个时候,汉朝的骑兵从骑射型转变为衝击型,动不动就突骑、先登、陷阵, 在中原集权政体的严密军令下,迅速干爆了匈奴乌桓等游牧民族,让他们被迫適应这套衝击型战法。 也是为了这套战法,马、马鞍等军事装备应运而生,有助於骑兵们在马上做出刺击动作,让他们更方便地杀人。 於是军备竞赛就这么开始了,草原的骑兵也开始玩起正面突击,那么中原骑兵的优势就不明显,渐渐强化了装备,从轻装变成了重装,到这个时期,具装、也就是结构完善的马鎧成为了骑兵部队的版本答案,从人到马全副武装,就是一辆人肉坦克。 所以忽然看见一群不穿鎧甲的骑兵,那就跟佩剑的游侠一样,要么是笨蛋,要么是高手。 第150章 骑战 第150章 骑战 “这是孩儿思虑的新战术,命名为墙式衝锋。” 高殷挥手示意,先让近百名具装甲骑们秀了一手。 这些甲骑贴得极近,各个骑兵队列仅留很小的间隙,形成一堵连绵不断的移动铁墙, 如兽群般向前杀去,整齐划一的马蹄落地震动这片营地,令高洋与他的隨从微微色变,轻声讚嘆。 “此將为何人?” 高洋指著前方戴著鬼面的將领,等他摘下面具,才发现是高孝。 “孝瑾竟有如此之能!” 高洋忍不住惊讶,心里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他,忍不住看向高殷。 这种战法的优缺点都很明显,並排衝锋的骑兵们完全牺牲了个体的灵活性,排成密集队形齐头並进,即便其中的单个人骑术与枪术都不怎么样,也能通过集体加倍发挥战力。 冲入敌阵后,骑兵们也不会单打独斗,而是脱出敌阵、重新整队,像扫地一样只进行单线衝锋,直到战胜或战死。 可缺点也显而易见,机动性不足,不可能绕袭敌军侧翼或执行任何队形变换,交战前也无法侦察到行进过程中可能会遭遇的各处障碍,一旦被针对就非常容易团灭,而且对骑兵的纪律与训练要求太高了,稍有不慎就会人仰马翻,连累整个队伍与后军。 墙式衝锋在战场上只有特定的情况可以发挥出神效,其他时候只能说是秀技,高殷也仅仅作为训练项目来使用,只是一种让训练时间不足的骑兵能在短期內快速形成战斗力的手段,高殷手底下也只有这么些人可以在高孝的带领下配合得好。 可虽然实操为零,但卷面是满分啊! 这种训练方式在平时就非常辛苦,需要培养出骑兵队列的默契,没有点兄弟情是不可能的。 而作战都是需要具体的人去执行的,执行者之间的感情越好,越有利於战斗,能勉强完成墙式衝锋训练项目的骑兵,只要正常的结阵战斗时保持一半的配合意识与节奏,就已经是一支能打的队伍了。 高殷虽然是战术的提议者,但能够执行起来的高孝才更加可怕,假以时日,必为一代名將。 而高殷居然能发现他的军事才能,並加以任用,实在不能不让人生疑。 莫非这小子真的有佛启?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高洋发现自己动摇,顿时大怒,急忙调整心態,重新审视这群铁骑。 原本骑兵的经典战法就是衝锋,无非是选择进行正面中央突破撕开敌方阵线口子,或从敌军侧后方进行的迁回包抄,而这些战术,具装甲骑都足以胜任,因此这个时代的骑兵往往都是全副武装,进而发展得有些邪门儿。 这也跟南北朝的军事发展有关,南朝尚且不论,北朝可是多胡混战,虽然吃鸡者凡有五胡,但具体的部落数量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因此一个强势民族的崛起,往往代表著有成千上百的小部落依附他们。 而强势民族肯定会更加倚重本族人,区別对待非本部落的军队,因此本族军队的装备愈发犀利与精锐,而非本族的部落只能用些轻装刀盾,组建较差的杂牌军担当先锋攻城等炮灰任务,这也是北国的大部分军队的结构。 交战之时,双方不仅要保持著战爭的胜利,还要计算著让外族人先死,多让本族人活下来,拓跋燾就曾对宋將藏质说过,跟你们打仗的时候弄死我的丁零兵,就少了常山赵郡的贼,弄死我的氏羌兵就减少了关中贼,好杀、快杀,杀得越多我越开心。 因此在残酷的战爭压力下,为了降低自己本部兵马的战损率,各方都必须將更多的资源投入到宝贵的骑兵部队中,既不断提升骑兵鎧甲、战马具装的坚固程度,让他们更加金属化,重型化。 这种倾向,会隨著君主对部將的宠信有著资源上的倾斜,就好比高殷魔下的高孝与韩凤,高殷给高孝的资源必然是会比韩凤多的,因此高孝也会极力提高自己兵马的强度,依靠他们的战功保障自己的地位,进而谋求更多的利益与政治地位。 这就导致了一个很滑稽的战场现象,大家玩的已经不是人族骑兵了,而是机车族和猛兽族,在发展方向上高度的同质化, 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具装甲骑,都是攻高防低,两支队伍正面遭遇並发动集团衝锋的时候,很容易你杀我的同时我也杀了你,大家一起同归於尽。 这甚至不是枪械对战的那种手快有、手慢无,即便你戳死了我,我的户体与坐骑仍旧保持著惯性与衝击力,下一秒一起赴黄泉,简直是残酷的浪漫。 因此为了避免和敌人携手赴黄泉,骑兵们又开始了变异,也就是不断加长兵器的长度,我先戳死你就行了! 只要我的兵器比你长,你的兵器就戳不到我身上,“一寸长一寸强”的思路使得南北朝的骑兵马不断加长与重型化。 而这种重型化的思路发展到现在,已经超出许多骑兵的合理承受范围了,降低了战术动作连贯性,以前他们能打三套连招,现在打一套就失去了半管体力。 同时由於马的加重,也导致了许多骑兵无法携带弓箭,早期的骑兵还能带著弓箭打中远程,靠近了切换成马打近战,而后期变成了骑兵们把插在地上射箭,射完了再把马塑拔出来。 部山之战的高欢就是因为这个操作而活下来的,当时西魏將领已经得知了高欢的本阵所在,打的主意就是正面衝锋、中央突破本阵后对高欢实施斩首战术,而因为马的变异扭曲化,导致先锋贺拔胜只能选择带弓箭或带马。 出於战法的考量,贺拔胜没带弓箭,最终导致他追杀高欢数里,偏偏就是追不上高欢,明明离高欢只有两三丈的距离,只要弓箭在手,他闭著眼都能把高王射成高亡。 只能说高欢確实有著天命,骑兵扭曲的发展道路反倒救了他一手。 因此具装甲骑在这个时代,是骑兵部队的主流打法,越钢铁洪流越好,高洋与他身边的將领都能看得出来,虽然墙式衝锋不实用,但也算是一个亮眼的战术设计,太子对目前的版本是有些理解的。 但旁边那群轻甲皮甲甚至是不著甲的轻骑兵,就有些逆天了,对他们来说这都已经不叫骑兵了,叫骑在马上手持武器的尸体,虽然还活著,但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高殷指著他们说:“前面那批最守军纪和指令,而这批是从前锋营选出来的,是孩儿手底下骑术最好的一批。” “这么说的话没什么感受,不如父皇试试他们,就知道了。” 为首的骑將是羽破多郁、尉迟孟都,虽然穿著八旗军服,但从体貌和著装细节来看, 能发现其中鲜汉混杂,在別人看来更加杂牌了,简直和那些送死的炮灰部队没什么两样。 高洋轻蔑一笑,隨意叫了两个名字:“豆陵云、叱吕卜素。” 两名骑將应声上前,听高洋的吩附:“下去陪他们玩玩,杀掉一半就够了。” 二將得令,上马取,同样保持著傲慢与不屑。 八旗这边,羽破多郁和尉迟孟都相视一笑,让高洋的禁军愈发不喜。 侥倖攀上了太子的高枝,就得意起来了。 四百名禁军摩拳擦掌,感受到主人的战意,战马们也在甩头喷鼻,主人安抚后又变得乖巧沉默,顺著韁绳盯住前方的敌人。 高殷这边同样派出了四百多人,许多骑兵浑不在意,有说有笑,让禁军击杀他们的心思更盛。 乾豆陵云打定主意,一定要全部杀光,事后被责罚也无所谓。 若是让这群死人跑掉一个,他们也没法在禁军里混了。 “咚咚咚咚!” 鼓声、锣声接连响起,豆陵云第一个拉动韁绳,衝锋而去,叱吕下素在他身后替他大喝:“杀!杀死他们!” 四百名禁军的怒吼响彻这片平原,飞鸟为之惊逃,高洋被这股震天的杀意逗得哈哈大笑,他只希望高殷不要怪自己,自己还挺欣赏那个鲜卑骑將的。 就在眾將为这群轻骑兵默哀的时候,他们的反应让人大吃一惊:所有人全部调转马头,朝著营帐外逃去,行动乾脆利落。 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些轻骑兵是后面具装甲骑的先锋。 “!怎么跑了!” 高归彦大讶,看向高殷,只听他笑著说:“禁军具鎧兼备,我的兵马正面又打不过, 为什么不跑啊?” “这么说,汝练的可是一支擅长逃跑的部队?” 高洋发问,高殷回答:“不仅擅长,可以说就是为了逃跑。” 这话引起高洋大笑,禁军们为至尊撑场,笑声漫山遍野,让八旗骑兵们都有些窘迫。 高延宗面红耳赤,默默站往高洋身旁,他带领的是八旗內的具装甲骑,也符合他磅礴的身躯,因此对这些轻骑部队了解不甚深。 大约过了两柱香的时间,远方捲起烟尘,说明有人要回来了,高洋拍打高殷的肩膀:“別难过,练兵不能一而就,以后勤加练习就好。” “是,父皇。” 高殷抬起头,面色如常。 第151章 玩虐 第151章 玩虐 高洋觉得这孩子变得很怪异,即便不怕死人见血,也应该担心自己的兵卒。 难道他真的有什么必胜的妙法?可就凭这些不著甲的骑兵,怎么可能等等? 高洋捕捉到了什么,但被稟报的禁军打断:“两位將军回来了!” “噢?他们杀了几人?” 禁军难以启齿,高归彦怒喝:“快说!” “没有杀敌。”禁军压低声音,但还是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楚:“没了五人,豆陵都尉中箭!” “怎么可能?!” 高洋这边的禁军大惊失色,高归彦简直不敢相信:“没追上他们吗?!” 回答他的是暴喝,四百名禁军已经接近营地,而在他们身后,八旗轻骑们以六七骑的形式三三两两、分散开来,不远不近吊在他们队尾。 “果是这样!” 高洋握拳大骂,回头看向高殷:“你早就知道了?” “孩儿说过了,他们只会逃跑。” 高殷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高洋气得想要撕了他,好一会儿才恢復理智,怒目营门:“杀不够人,不准回来!” 禁军匆忙传令下去,高洋带著高殷移驾,出营观看,在营门外的豆陵云只得咬牙:“都回身杀过去!” 具装甲骑调转马头,更换装备,朝八旗们追击而去。 如果说正常骑兵的速度是百里,那么具装甲骑的速度因为披甲,提高了衝击力与防御力的同时失去了速度。 而这帮轻骑兵根本就不打算和他们近距离接触,“敌跑我打,敌追我逃”,像狩猎一样,不紧不慢地逃跑著,像是狼狐逃跑的乌鸦,只远远地用弓箭拋射,箭矢犹如雨滴激落而下,若是发现敌人撤退,就会回身射击。 因为他们不著甲胃,连马也没有鎧,在防御力极度薄弱的同时,也获得了远超具装甲骑数倍的机动性。 这就给具装甲骑非常大的心理压力,因为他们根本就追不上,永远没有交锋的机会。 就算他们的具装穿得再厚,在关节、眼部等要害位置都会有漏洞,刚刚就有两个倒霉的傢伙不慎被流矢所中,从马上摔落至死。 精神被拖住了,肉体也就迅速疲劳,尉迟孟都等人就这样与禁军反覆纠缠、拉扯,直弄得豆陵云他们要崩溃。 然而卸甲?他们不敢,先不说卸甲需要时间,即便快速卸甲,他们的马力消耗肯定是比对方重的,拖下去也是这边先死。 有些具装甲骑將马类插在地上,放弃近战,转而使用弓箭向对方还击,羽破多郁吹了声口哨,八旗轻骑们就四散奔逃,躲避弓矢。 除了轻甲,八旗轻骑还会在手臂、小腿等地方,或放置小木盾牌,或掛置绳结,在腰腹背等地方更是会缠绕丝绸和绳结带,他们的作用和未来的避弹衣类似,可以最大限度减缓箭头的作用,即便中箭,拉绳结和丝绸就能拔出箭矢,也能规避箭矢上可能会涂抹的毒药。 这样他们看上去是狼狐了,但甲骑们根本不敢追击。 羽破多郁勒马,微微靠近了一些,闪掉飞来的箭矢,用鲜卑语大声嘲笑这些禁军:“这也能叫百保鲜卑?” 虽然这些甲骑不是百保鲜卑,但不妨碍他们与至尊的最强宿卫同仇敌气,今天丟脸丟大发了,以后永远都抬不起头来,想到这,部分甲骑就羞恼起来,向豆陵云申请率二十骑出击。 豆陵云也没办法,只能同意他们的要求,这些甲骑飞奔上前,要求和羽破多郁斗將,羽破多郁边笑边骂,拨马就跑,时不时回身一箭,惹得这些甲骑大怒。 二十甲骑狂追不止,渐渐脱离了豆陵云可以支援的范围,豆陵云大声叫喝也唤不回他们,气得暴怒。 正月里忽然吹来一阵春风,带著微寒之意,让豆陵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明明看见两拨轻骑从一旁绕出,那个汉將放下弓矢,拔出了刀,刀身闪著寒芒,一看绝非凡品。 尉迟孟都加速前进,虽然没有出声,前方的甲骑都意识到了生命有危险,但他们的装备太笨重了,只能走直线,无法快速掉头,而速度又快不过前面的羽破多郁和后面的尉迟孟都,逐渐被追上。 携带弓箭者几乎是绝望地向后乱射,表达自己的愤怒,回应他的是寒芒的亲吻,襄国宿铁刀重重挥砍,令其虎躯一震。 每个轻骑只砍一刀,但借著冲势,这刀的力度不容小,又是朝著坚甲薄弱处攻击的,被斩击者迅速进裂出炽热的鲜血,惨叫著跌落地面。 看到这一幕,高洋等人不由得感慨、惊。 “这等神兵,从何而来?” 高殷命军士献上一把,刃薄如丝,寒光凛凛。 “此前我命基毋怀文所制,烧生铁精以重柔挺,数宿则成钢。以柔铁为刀脊,浴以五牲之溺,淬以五牲之脂,便炼出此刀一一可以斩甲过三十扎。” 高洋命人压来一个死刑犯,在他的肩上只用少力一划,顿时就是大伤口。 “好,好!” 洒落的鲜血已经不能引起高洋的兴奋,他此时只对宿铁刀喷喷称奇,注意力就此转移。 而营门外的战斗也接近落幕,或者说,许多人觉得要不叫停吧,因为战斗的结果实在乏善可陈,无聊得令人生厌。 八旗轻骑仗著宽阔的地形和迅捷的速度,在前方遛狗、侧方袭击,乃至绕后偷袭,几乎把敌人打成了活靶子。 四百名禁军留下多名伤员,余者不过二百之数,为首的二將垂头丧气,这种战果几乎不可想像。 因为还真的没什么人敢在这时组建这么一支看上去完全找死的军队,即便有,也需要具装甲骑在前方配合。 然而事实胜於雄辩,菜是原罪,输的时候说什么都像藉口。 豆陵云还有些恍惚,他们居然被那些几乎裸著的轻骑打败了,像猫捉老鼠一样被玩弄,引以为傲的盔甲和武器没能发挥应尽之用,如果不是身为禁军,逃跑即灭族,他们几乎要投降或者逃亡。 好在这时传来一声尖哨,四百名轻骑围绕著队主,集合在一起,从具装甲骑附近绕过回到营中,就好像一条自动分开的溪流。 虽然耻辱,但禁军们也暗暗鬆了口气,好歹是活下来了。 然而等到了营门时,从里面忽然杀出一支具装甲骑,从著装上就知道是太子的八旗车,朝看他们直衝而来。 禁军们大喊著:“不是结束了吗!” “太子和至尊可都没说!” 为首的秦方太狞笑,禁军对眼前的状况完全没有预料,根本无法组织起抵抗,一个个被拍落下马,倒在地上惨嚎。 “哼,丟人!” 高洋勃然大怒,他都装看不见了,这些人怎么不能自己找个地方去死啊! 他感觉脸上温热,自已被狠狠地打了脸,而这都是他的好儿子给他带来的,回头怒视高殷。 “兵不厌诈。”高殷行礼:“况且战斗未完,父皇尚未宣布停止,我不敢有所鬆懈。 ” “你倒是会说话!”高洋想生气,但又生不起来,见到耀武扬威回到队列中的羽破多郁,心中又有些发痒。 “你这兵—·练得不错。作为没上过战场的人来说,已经够可以了。” “多谢父皇夸讚。” 高殷的心咯瞪了一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傢伙忽然说人话,肯定是盯上了他的象牙。 高洋不言语,高归彦等將领们围过来称讚高殷,其中也有三分真心,无论是从军队的训练,制度的建设,还是军服以及新战法的开拓,都给这些宿將一些启发。 並不是说高殷做得有多好,而是他借用了后人的智慧,例如刚刚的袭扰之法,就参考了蒙古人的鸦兵撒星,以散兵小分队的形式绕阵行动,四面包围打游击,百骑环绕,可以裹挟万眾;千骑分张,可以覆盖百里,讲究的就是一个灵活机动,不见利不进,动静之间洞察敌情。 在这个基础上,又与具装重骑相结合,先用小股部队骚扰敌军疲惫,或者利用財货扰乱敌军阵型,將敌人引入包围圈,再用正面突击部队一鼓作气消散敌军主力,蒙古人称为曼古岁战法。 高殷並不怕被齐將们学了去,首先从外部环境而言,他们齐国才是最强的骑兵之国, 这个时代的“蒙元”、“满清”,这些战法与技术对他们齐国本身加成最大,总不能恐惧外敌学去而自废武功吧?那还要他这个穿越者干嘛呢? 其次,被齐將內部学去了又如何?这就跟创作小说一样,高殷可以搞的战法多了去了,现在重要的是在齐国內部让他获得武將集团的认可。 因为他是太子,天然就具有最正统的法理性,又捏著几个文襄之子,如今也在建立自已的核心军团,如果再在军事上有所建树,让普阳那帮人敬服或者忌惮,那么他们造反的成本就会变高一一对李渊政变和对李世民政变是两种难度。 所以这些技术不能藏私,反倒要赶紧拿出来变现为政治威望,否则藏到最后,想拿出来用都没机会用了。 也真有一些年轻將领是凑过来询问的,高殷和他们畅聊起来,其中不少观点受到老將们的认可,逐渐有发展为课堂的趋势。 高洋默默听了一会,轻咳两声,眾將连忙將太子还给至尊。 高殷站在高洋面前,志芯不安。 “我的车驾来之前,你打算做什么?” 高洋环视整个八旗营地,还是与来时一样,但给高洋的感觉已经截然不同。 “今日猎物稀少,正打算转做鞠。” 高洋闻言,捧腹大笑:“真是个孩子。怎么会担心这个?” 高洋拍手,一辆又一辆盖著黑布的车马开进营中,里面隱约传出哭泣声。 很快黑布被拉开,数不清的人类被囚禁在车內,懦懦不安地看著外面的军土。 “放他们出来。” 高洋轻描淡写,就像放生一群动物:“两个时辰后,能猎得一头者,赏二匹绢!” 第152章 血酬 第152章 血酬 呕吐感自食道席捲而来。 高洋和之前一样,露出亲切和蔼的神色:“怎么,不舒服?” 他微微弯腰,侧到高殷耳畔:“杀多点人就习惯了,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对高洋而言,这是真诚而辛酸的安慰,但对高殷而言,某些与生俱来的锁,隨著道德一起破碎。 他怎么也想不出杀死这些人有什么政治意义。 囚车中有老者,有抱著孩子的妇孺,也有天真烂漫的孩童,旁人使劲把她往回拽,仍傻呵呵地笑著,全然不知自己將要变成別人的猎物。 伽锁被打开,禁军从里边一条条牵出,告诉著:“你们被释放了,回家去吧!” 不少人感恩戴德,向天子的方位跪拜,高洋听著他们的欢呼,忍不住轻哼起来。 忽然手被握住,高洋微微侧目,是高殷牵住了他的手。 “恳请父皇放了他们。” 他极力的思索著:“父皇近日不是要去晋阳吗?鞠就不玩了,我等早些回去吧。” “噢。是这样啊。” 高洋很认真的想了想,隨后摇头:“不行,现在是朕想玩。” “你有什么资格跟朕討价还价?” 周围的將领自觉退开,给这对父子说话的禁域,可现在没有父子,只有天子和太子。 高殷的手微微颤抖,自己此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可以决定这些人的生死。 “父皇。”他低声开口,声音里带著一丝恳求:“这些人不过是无辜百姓,杀死他们於国无益,反倒会失去民心。” 高洋目光冷冽,扫过高殷的脸。 “民心?我们高家靠的是这个?” 他轻哼一声:“天下靠的是刀剑,不是民心。你也成家了,还不懂这个道理?” 高殷其实是明白的。蒙元、满清入主中原,总不能说是民心所向,汉人弃宋背明。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的確是民心所向,他们因为得到了地主、官僚、军头们的支持,而平民百姓被这些社会上层控制著,即便不情愿,也必须奉献出自身的民力,甚至百姓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剥削,还为了自己活看而感恩戴德。 当然,也可能是知道,但无法反抗,只能默默忍受,讚颂帝王的恩德,高洋的臣民就是如此。 因此得民心者得天下,只是一个美好的政治理想,真正的结论是“得民力者得天下”,无论是欺骗还是暴力胁迫,只要能够让多数百姓持续出力供养朝廷,搜刮出民脂民膏,那么他们给不给心也无所谓。 谁管他们去死啊! 可即便如此,高殷依旧无法接受这种毫无意义的杀戮。或者说,对於用恐惧来震镊臣下的高洋来说有意义,但对他高殷没有意义。 “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桀约视民如草芥,则成汤武王,亦视其为寇讎。” 高殷心里哀伤,他知道自已触到了高洋的逆鳞。但他不能退缩,此刻退缩,便是將这些百姓推向死路。 如果他也是底下一民,也同样会希望获救吧。 “天下人心寒,就不会想侍奉齐国,而我们高氏,能独自统御天下吗?” “好大胆子!”高洋眯起眼睛,目光如刀:“你这是在教朕如何治国吗!” 他的声音低沉,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孩儿不敢。孩儿只是觉得,父皇英明神武,为当世转轮圣王,又何必与百姓计较呢?不如放了他们,彰显父皇的仁德。” 高洋的笑声沙哑,仿佛从喉头深处拥挤而出:“仁德?你当朕还有这些东西?” 他走到高殷的身后,低下身子,双手放在高殷肩上,捏著他的下巴。 高殷的脸像是有了魔力,被扫到的人由站变跪,跪得更深。 “你猜他们怕什么?” 高洋在高殷耳边轻呵,浓重的凶气拍打在他脸颊上:“怕我杀了他们。” “如果我杀不了他们,不能惩罚他们,那他们会怎么想?会觉得我这个人又不俊秀, 也不聪明,脾气还坏,也没法分配好资源,管理整个国家,甚至连杀人都不敢,暴君都不会做,只是个平庸之人。” 高洋越说越来劲,將头放在高殷肩坎上,硕大的脑袋像是长在高殷身上的瘤子: “你要知道,帝位原本不是我们家的,是文襄皇帝,也就是你大伯高澄的。他的子嗣我到现在也动不了,杀了他们了,我的地位会不稳固,所以我只好杀死更多其他的人,让其他人不要越界。如果让母后来选,八成也不是我,而是你六叔,你九叔。那为什么是我成为了皇帝呢?” “因为我果敢决绝,事变的时候就立刻出手,亲自为大兄报了仇。那个时候,只要我表现出一点点的软弱,就会被大兄的亲信们质疑,觉得我不能保护好他们。” 人们总是会依附强者,那什么是强者呢?就是对其他人与资源拥有影响力的人,暴力、財力、魅力、智力都是影响力的表现,强者通过这些影响力,享有规则制定权,因而產生出了权力。 某个成年男性可以轻易打死某个女性,但因为爱情、亲情或別的什么,男性对女性言听计从,那这个女性对这个男性就有著特权一一一如娄太后与诸土勛贵。 百姓肯定是不愿意交税的,谁愿意把自己的劳动所得白白上供?但国家有制度,有武装暴力,税是百姓为了自身不受惩罚所付出的代价,也就是“买命钱”,用流血拼命换取的酬劳。 为了追求血酬的长期最大化,暴力机构愿意建立秩序,礼制与法律就是强者们精心打造的框架,用制度巩固权力、积累財力、收买暴力与智力,再营造出魅力,將那些会威胁到自身的新人给限制住,为自己与后代牢牢保持优势地位。 因此暴力是高洋的唯一解,也是任何一个皇帝不可以失去的力量,道德只是外衣,能够威胁性命的暴力才是帝王的骨骼。 “我放了这些人,或许会得到一些忠心,但会失去更多的忠诚,你说的仁德,会被他们理解成软弱,他们就会开始怀疑,然后—动手。” “我承担不起,你也是一样。” 像是魔鬼的诱惑,高洋说得头头是道,站在他的立场,分享了他的帝王视角。 “你做得够多了,何不开始杀人呢?不杀人,百姓不会怕你,兵將会觉得你优柔寡断,还有他们·” 高殷当然知道他们是谁。 他听得懂高洋的意思,更知道他想要什么。 无非也是暴力。 高殷的心跳得飞快,仿佛陷入挣扎之中,高洋听得有趣,忍不住微笑。 “父皇,孩儿並非只是求情。孩儿是觉得——这些人还有用。” “有用的多了去了,你想要更多的人,我会再给你找的。” 高殷转向高洋,两人互相俯视著对方,听见营外隱约传来悲慟的哭声,高殷咬牙:“父皇,若是您愿意放了他们,孩儿—————·愿意將两旗,交给您。” “这怎么好意思?” 高洋眉眼轻弹,果然是聪明的傢伙,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过既然是你的心意,阿耶也就勉强收下吧。” 叭的一声,高洋在高殷脸上亲了一口。 第153章 大怖 第153章 大怖 高殷噁心坏了,但这是高洋表示亲密的方式,他將高殷揽在怀里,高高举起,大笑道:“有子如此,朕復何求!” 无论是哪边的將领,都隨之大声呼喝,极力迎合奉承。 失去部分军权来救人,还是救一群帮不上自己的人,这值得吗? 也许在未来,这会成为他的逸事和资歷,让他的“本纪”又好看一些吧,可此时此刻,是亏本的。 高殷不可能不心痛,但那些百姓能活下来了。 活著就好。 高洋宣布,说太子劝服了他,他今天不打算狩猎了,要儘快赶回去。 將领们得令,將放生的百姓开始往回收,有些以为自己获得自由的人不愿意,拼死挣扎,最后被杀,高洋转头对高殷说:“这可不能怪我,是他自己没眼力劲儿。” 高殷也只能点头奉承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高洋好像不希望自己太过顺利。 这傢伙不会真有精神病吧? 这么想著,他衣服的下摆忽然被撩开,高殷是真被嚇到了。 高洋看著高殷的袜子,喷喷称奇。 “可是良娣做的?” 高殷微微点头,郑春华閒的时候就会为他缝製衣袜。 高洋喷来喷去,直说他可是好多年没穿过李祖娥亲手缝製的衣物了,有些嫉妒高殷这对小夫妻,用手肘捅著高殷,叫他去和郑春华通个气,让李祖娥也做点女工。 这个时候的高洋又有些像是高殷前世的邻家大哥了,就是那种大学毕业后灵活就业数年,每年都被催婚,天天熬夜打游戏,快到三十岁还傻乎乎的做题家。 谁能想到这个样子的青年,居然会是一个把人命当做筹码的暴君呢? 高殷不想再增加对他的好感,转头看向自己的军队。 高殷的八旗以青色为最贵,其次是金、红、黑。 根据五行终始说,北魏是土德,到了孝文帝时期搞汉化,说魏原本是代国,对应辰星,又承自普,普为金德,而金生水,因此魏为水德。 古代把木星称作岁星,主齐、吴之地,因此齐国以本朝国运为木德是很正常的,当年萧道成篡宋建立南齐,魏人就笑他说你哪里跟齐有关了就建齐, 因此青色是齐国的国色,其次是金,金色是此前旧魏的土德之色,代表著最开始的鲜卑之国, 所以很多鲜卑勛贵崇尚黄色,民间也以黄色指代东魏。 而西魏和北周都承袭了孝文帝之后的水德,所以服饰都是黑色,因此黑为最下。 按理来说,高殷应该拋弃掉黑色,选择金德的白色,但白色不耐脏,黑色是高殷喜欢的顏色, 黑红冕服还是汉朝皇帝的日常著装,所以还是保留了黑色。 高洋要拿走两旗,不可以低,因此正青旗主为高睿,高延宗为镶金旗主,正红和镶红分別是高孝和高孝珩,正黑与镶黑是高浚和高涣,镶青和正金交给了高洋。 “晚些时候,会告诉你是谁。” 高洋笑著:“总之你会高兴的。” 军队收营撤回鄴都,百姓们惶恐四看,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总是忍不住啼哭,最后不得不仍用黑布把他们盖起来。 回到鄴都已是下午,眾人能见到鄴都的城门大开,以及聚集在京师郊野道路上旁的官员们。 这些官员看上去已经非常疲惫,但是不敢休息,就这么跪在郊外,顶著初春的阳光与微风,被虫蝇啃咬手臂胳膊,却不敢动,因为他们周围站著一群手持长矛的骑兵。 见到至尊的车驾,他们连忙磕头:“恭迎至尊迴鑾!” 高洋嘿了一声,刚想举鞭,高殷就急忙伸手拦住:“父皇如此做,百官会害怕得受不了。” “哦?”高洋抬眉,看了看他,又看向百官。 他出门之前下过命令,要是举起鞭子,就把这些送行的文武百官杀了。 这可是他出城之前的临时瞩託,高殷居然能够知道,消息也太灵通了。 “他们很害怕吗?” 高洋沉吟著,考虑了好一会儿:“既然这样——那就不杀了。” 百官磕头谢恩,高呼万岁,他们都清楚地看见了太子阻拦至尊的动作。 高殷鬆了口气,他只记得高洋有这个爱好,举鞭杀人,刚刚看他的表情就不太对劲,连忙阻止高殷先回到大都督府,很快,高洋指定的两个新旗主,已经在大都督府內等候著了。 斛律羡与独孤永业朝高殷下拜,高殷微微一愣,隨后大喜。 独孤永业是善战的良將,弓马嫻熟,从高澄开始就被重用,曾经被选为定州六州都督宿卫晋阳,光是这个履歷就足以说明他的含金量。 到了天保朝,他担任中书舍人,豫州司马,是晋阳勛贵里少见的文武双全之人,非常被高洋看中。 此时还没发生,但未来他在宜阳修筑军镇与周军相抗,又在金墉城顶住周国昼夜三十日的攻城,顶到援军到来周军撤退,作为一个守將是非常合格的。 但他的才能不正於此,不仅治理边境很有威信,而且会从军中挑选两百人为先锋,每次都能以寡敌眾,打得周人畏惧;而后周武帝亲自攻打金墉城,独孤永业听说了,连夜置办两千个马槽,让周军以为齐国大军要来了,解除包围撤退。 最难得的是这个人还性格刚直,不结交权势,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好干部,少见的普阳不抱团的將领,把他放出来,说明高洋也非常看中八旗,以他担任正金旗旗主没有毛病。 另一个是斛律羡,斛律光的弟弟,同样是个勇將,而且还掛著征西將军的官职,四征將军仅次於大將军,也是曹操的梦中情职了,可以说抹掉爵位和虚衔,在实际有权的官位上,斛律羡是他们八旗里最高的一位。 高洋,你这傢伙. 高殷略微有些感动,高洋也不全是在搞事,这两个重量级人物站台,他的八旗军又提高了一个档次,而且他们是带著一部分自家部曲来的,这些部曲本就是打老了仗的勇士,比起八旗的战力只高不低。 特別是斛律羡,他的身份让高殷能够更好地笼络斛律家。 “太子別客气。”斛律羡性格有点自来熟:“以后唤我丰乐就好。有了太子的推荐,伯父又能入朝仕官,我们一家都感恩戴德,我这也算是进来报恩了。” 在侯莫陈相升为大將军的同时,斛律平也被起復,杨那个驃骑將军下来给了他,同时斛律平拜任为充州刺史,又给他有得捞了,不断写信给弟弟斛律金说要好好答谢太子。 高殷唤来府中眾將,大家吃了个宴席,挨个认识了一遍,就各自回府。其他將领都还好些,就是新来的这两个旗主本身就有部曲,而且时间不足,因此他们名义上虽然是旗主,但实际指挥权还在高殷手中,暂时保持著现状,在战场上慢慢磨合。 高殷任命旗主,而不是自己捏住八旗,也是无奈之举。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皇权理论上是无限的,但皇帝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为此才要设置各方面的官员替他代管一一朱元璋就算废掉了丞相,后人照样搞出了內阁首辅,无论是编制还是权力,都与丞相差不多了。 高殷一个人管不来六万人,何况八旗会慢慢扩张,官位也会变多,因此旗主的设置是必须的, 这点就和西魏的八柱国一样,分权给手下,他们才会拥护主上,因为他们得到权力的来源是高殷的八旗。 那么他们就不会反抗高殷,除非他们得到了足以动摇高殷基础的同僚的支持,又或者是在这个体制之外得到了新的力量。 而高殷本身已经掌握了旗內的最强武力前锋营,前锋营是单独的编制,但並没有脱离旧旗,而是让他们得到了旗上人和前锋的双重身份,高殷控制他们,就能遥控各旗的中下层军官,由於选拔的性质,前锋营的武力始终是最强的,这就保证了前锋营的战力与地位都在诸旗之上,实际上就是他的“禁军”了。 独孤永业和解律羡拥有调御他们本旗的权限,但具体如何指挥,还是很看旗人如何执行他们的命令,有高洋在,高殷也不会压制他们太甚一一况且高洋都活不过今年了,比起排挤这两人,更重要的是將他们牢牢抓在掌心里,打上自己的印记。 第154章 命將 第154章 命將 高殷回到东宫,带著郑春华访过母后、段昭仪,隨后回到自己的寢宫。 一名宫女奏过来,想服侍高殷更衣,郑春华將她挥去,双膝跪在地上,亲自为高殷脱鞋褪袜。 高殷看向那名退走的宫女陈玉影,她是陈山提第四女,前些日子已经调到了身边,虽然未尝没有勾搭自己的意思,但高殷没有那么好色,还未出手。 比起她,她的父亲才更重要些,陈山提这次会跟著他的队伍打仗,顺理成章地加入八旗。 “不用如此。” 高殷虽然这么说,但也没有阻止,郑春华微笑道:“您要出征了,臣妾不能跟在身边,想多为您做些事。” 高殷授了授她的黑缎,这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女人,也是合格的政治伙伴:“我不在的时候,就多听义寧公主她们的,把瑜伽的事情做好。” 郑春华乖巧的应了一声,即便高殷不叮瞩,她也会努力做下去,这项任务的推进出乎意料地受到邮都贵族女子的欢迎。 以往她们的选择多是吟诗作画,或奏乐听曲,要不就是打马球、出门踏青,而太子的创造给了她们新的选项,可以看话本、或看演剧、或练习瑜伽,形成一个生机勃勃的上层交流圈子。 作为这个圈子的开端,郑春华本人的影响力不可抑制地膨胀,她又是太子的侧妃,在族中的地位愈发重要,连带著她的亲人们都得意了不少。 高殷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耳语细声道:“不要全听母后的,就算是她叮嘱了,也要想清楚再做。” 郑春华著笑,她知道高殷为什么这么说。 “今夜之后,我们就好一段时间才能再见了。” 高殷搂著她:“我会很想卿卿的;等我回来,再好好跟你说话。” 郑春华嗯了一声,靠在夫君的脖颈上,贪婪地嗅著。 正月二十五日,清晨。 齐国皇宫內,今日的氛围不同以往,所有宫门全部打开,有大量宿卫排列成队,牢牢把守著整个皇宫的门关,文武百官、重要將领乃至王公勛贵都列在殿外。 由高归彦领队、侯莫陈相於身侧相陪,天子高洋身穿袞冕,他的周围排列著法驾仪仗,旌旗招展,並然有序,跨越端门,前往朱明门与启夏门之间的太庙。 仪仗队徐徐前行,在侧的金戈铁马步伐沉稳而庄重,鼓乐低沉而威严,迴荡在宫墙之间,空气中充斥著肃杀之意,高洋的威仪如金刚般压在整个宫城之上,令人不敢直视。 北魏经过孝文帝的汉化改革,到孝明帝年间已经確立了礼制,根据两汉的款型製作祭祀朝服,北齐沿用了这一点,因此齐国的形制与两汉极为相似。 仅从衣冠这一项,北齐的汉化程度就必然比北周高,因为高欢的东魏吃掉了洛阳人物的大部分精华,又有魏收等臣子修订改正,而北周虽然接受了孝武帝元修的西奔势力,但承袭旧制,北魏的旧制大多参考了胡人的衣服款式,因此车琴衣冠有很多奇形怪状的。 今天的高殷头戴平冕,垂掛白珠九,身穿与天子相同的袞服,只是天子身上的是十二种图案,而高殷身上的只有九种,下身穿著絳红色的膝裤,脚踏赤色的木履;左腰佩黄金龟型的皇太子璽,右腰则是玉具剑,用火齐珠镶嵌於剑首。 他被引导至偏殿等候,太下前往太庙烧灼龟甲,又在太庙中接受旗鼓。 隨后太下退到一旁,高洋走下车驾,进入太庙。 天子的太庙应当有七庙,此时宗庙內祭祀的的確也是七人,但这其实是很奇怪的,因为第七人不是高洋的父亲高欢,而是他的大兄高澄。 高澄是以庙的形式待在太庙里的,本质就是一种配享太庙,严格来说齐国现在的宗庙只有六庙,不符合天子七庙的要义。 不过北齐自有国情在此,这也不是今日的重点。 太祖的神室奏起《武德》之乐,高洋的声音在庄重的音乐下缓缓拉开序幕: “皇帝臣洋,敢用太牢,昭告太祖献武皇帝:宇文氏因时放命,恶稔祸盈,据有关陇,擅假名器,歷年已久———” 高洋从太祖高欢开始,按照远近亲疏的区別,挨个向他们祭告,大意是自己看不惯西贼的虐民之举,为了国家大义而弔民伐罪,选定了上將,也就是自己的太子作为出征的將领去討伐他们。 这个时候,高殷已经在侍者的帮助下卸去袞冕,换上军装,被带到太庙的台阶之下。 高洋告祭完毕,走到台阶之中间,呼唤高殷到他的近前,此时的高殷身型挺拔,英姿颯爽,俊逸的面容上些许稚气颗杂著锐气,儼然是一副年轻小將的姿態。 高洋颇为讚赏,从武官的手中接过,將柄递给高殷。 “从此上至天,將军制之!” 从这里到天上,由將军全权管理! 又接过大斧,將斧柄递给高殷。 “从此下至泉,將军制之!” 从这里下到黄泉,亦由將军全权节制! 高殷伸出双臂,各自抓住斧,非常沉重,若是坠地,则徵兆不吉,好在经过锻链, 他可以勉强拿稳。 高殷深呼吸一口气,回道:“国不可从外理,军不可从中制。臣既受命,有鼓旗斧之威,愿假一言之命於臣尔!” 国家不可以从外面治理,军队不能在宫中节制。臣下既然已经接受命令,有国家军队的威严,希望皇帝能给臣子一句话。 高洋威容肃穆,阳光在他身后洒落,就像无数的佛光在他身后闪耀,照拂眾人。 “苟利社稷,將军裁之!” 如果对国家有利,请將军自己决定! 一旁的武官们上来,替高殷接过斧,放上车驾,高殷俯首,以军礼下拜,隨后登上装载著斧的战车,缓缓离开皇宫。 车速不快,因为还要等待皇帝,高洋伸出双手,轻轻推著高殷乘坐的战车,直到它的车轮驶过启夏门槛,才鬆开手,伸手指向广阔的前方。 “从此以外,將军制之!” 齐国的文武百官列於道路两旁,他们一齐下跪,原本的大將受命出征没有这么尊崇的礼节,但这是他们齐国的皇太子,未来的国主: “齐国万胜!太子万胜!至尊万胜!” 大都督府的大军已经集结於旁,等主將行至前方,便开拨追隨,一团团青色、絳色、 金色与玄色的大旗飘扬而起,前头部队有著鼓乐与吹奏乐,后头部队有著击打乐和吹奏乐,除了宗王专属的赤鼓赤角,还有皇子专属的吴鼓、长鸣角,合力吹奏著壮怀人心的乐曲,为出征的將土扬威,让围观的民眾惊慌、讚嘆、羡慕。 第155章 出征 第155章 出征 知道不是由至尊率领的军队,邮都的百姓便放心大胆地来围观。 高殷率领的人马也的確拉风至极,一人双马,旗號如林,翻领大褂隨风荡漾,盪进了无数女子的內心,只觉得太子的军队比其他齐军更加秀壮,少许京畿兵面露嫉妒之色:早知如此帅气,我也该去了啊! 察觉到这些艷羡的目光,大都督府兵不由得意起来,平日所受的那些苦也没白挨。 自信在他们的胸膛中油然而生,等他们立下战功,不仅是国家的英雄,还能得到诸多赏赐,封妻荫子,甚至当上將军! 士气可用,高殷这么想著。 虽然有些骄傲,但毕竟是自己的兵,又被摁著头训了许久,早就憋坏了。 高殷不会在此时打破他们的美梦,要的就是这股志气。 第一战的见血往往能决定一支军队的军魂,让他们满怀希望的打贏首战,就將势不可挡。 斛律光虽然会和高殷一起出征,但並不会同时进军,高殷有自己预定的驻扎点自標, 而斛律光会稍等数日,隨至尊、娄太后一起前往晋阳,在那里点齐兵马,再出发与太子匯合。 行至邮都城门口,高殷有些恍惚。 在太庙接受了斧后,他的身份就变成了齐国一將,斧即是帝王赋予的权限,也是约束,只要它们还在高殷手中,高殷就不得再回家住宿,直到战爭结束,將斧交还给至尊,才能解除將领的职务。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所有的亲人都处在一个生离死別的当口,惨败乃至战死,都会让许多支持他的人万劫不復,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將付诸东流。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迈出此步,或威望加身,或狼狐而归,都在这一步之后开始改变? 他要改变的是这个世道,这么想著,高殷与他的四万大军一同离开了鄴都。 虽然此时高殷的八旗有著六万之眾,但这又不是战爭游戏,点钱征个兵,所有士卒的基本属性和战斗力就都一样了。 大部分士卒都还是刚刚入伍的新丁,两个月,能走好阵型已经很厉害了,毕竟不是经过系统教育的现代人,只是挣扎在乱世的粗夫愚民。 而今出征的这四万人,还是高殷在本部打散编制、精心挑拣重组的,混杂了两万鲜卑京畿兵的八旗部眾,剩下的两万还留在府內加训。 民族、国家、政府、党派严格来说也只是一种组织的划分方式,大而散的组织势必被小而紧密的组织所打败,就像大家虽然都是齐国人,但普阳那边的关係总是会更密切一些,而汉人也相对的紧密。 在这个时代,八旗的確是最適合齐国的军制,首先是它以旗內部的派系划分和竞爭为主,需要的是更高战力,而不是什么民族之分。 其次,它有著明確的普升通道和升贬制度,出旗、抬旗玩得好了,不愁拿捏不了骄兵悍將。 在这个制度里,架构权力的基石不是旗主和都统,反倒是只能掌管三百人的佐领。 如今一旗在八千人左右,那么佐领就有二十六七个,整个八旗就有近两百个佐领,这些佐领才是统御八旗的基础。 他们有著辅佐都统,管理队主,以及约束土兵的职责,“佐领之管领下人,无异於洲县之於百姓”,他们就如同县官在县中的地位一样,是皇权最有影响力的末端,也是基层中最接近皇权的顶层。 李隆基发动的政变之所以成功,决定性的因素就是拉拢到了李仙、葛福顺、陈玄礼等禁军里的中下层军官,他们才是军权的血管,没有他们供血,皇权只得死亡。 中下层军官是地板中的天板,天板中的地板,有了他们才能构建上层的地板。 这批佐领才是高殷看得最重的人事任命,只要这百来人对自己保持著忠心,那上边怎么换,都影响不了太多。 当然,高殷也不会完全不给旗主和都统管理佐领的机会,可这就像明朝皇帝的批红权一样,佐领只能提议,更换必须得到高殷首肯,这样就能保证佐领的权力来源於高殷而不是旗主,哪怕真与上级闹得不可开交,高殷也能用抬旗出旗,將这些佐领调到安全的地方。 李波等人就是如此,李秀如今在高孝身边做个副队主,立了功勋即刻拔擢,而他们带来的数百部曲,又留给他们自身管理,那么他们就是对高殷最忠诚的佐领。 这也有一部分是这些部曲只听李氏,其他人也管不好的原因。 那些没有背景,纯靠高殷看上眼提拔的,就更不会反抗了,他的一切都是高殷给的。 为了继续享受优渥的待遇,他们只能继续依附在八旗这套制度上,也就潜移默化地被改变著。 八旗的第二个优势是整合语言文化。这一点,原先的清朝是与满文一起配合的,小族想要確立自身的独特性,保证不被大族同化,那就需要建立一套自己的语言体系。 这一点,北魏是完全没有做到的,孝文帝改革直接拾起汉人的礼学,因此鲜卑人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大部分復兴鲜卑族文化、建立对抗汉族文明的机会。 高欢虽然是汉人,但他已经完全是鲜卑人的形状了,可他由於时代局限性,意识不到或者故意不提重新建立鲜卑共同文化,只是延续著鲜卑旧俗的传统。 因此北齐的鲜卑人是决计无可能再度发展出强盛的鲜卑文化的,他们只能够在一定时间內逞能,隨后渐渐衰弱下去。 如果有明君圣主,那还能说痛心改革、重获新生,遇上高湛这样的货色,最后也就是大家一起玩完了。 北周的宇文泰在復兴鲜卑方面的技巧就精妙许多,既然正面无法敌过汉文明,那就发明一个更古老的祖先,將需要保持和发扬的鲜卑文化、需要偷窃的汉文化整合在一块,美其名日“復兴周礼”,我大周远在你们汉之前,所以我北周才是最老的那个圣王模版,以恢復周礼之名,行鲜卑吞汉之实。 而高殷在八旗內部所做的,就是利用《三国演义》等故事,打造一个强盛的军事共同体。 高殷在自己的敘事体系內,给他们编织了一个个美丽的梦,通过对这些古代军事案例的敘说、拆解和分析,扩充了他们的见闻,土兵们懂得更多,就更祛魅,也就更自信。 不仅能让將领们了解更深切的经验,日后一转讲武堂发展,让他们变成自己的军事门生,同时还会给土兵们进行一个极为隱嗨和强烈的暗示:他们是掌握了各个时代最优秀的装备、最精妙的战法的人,时代会因他们而改变。 在东汉末,他们会是飞熊骑、虎豹骑、白马义从;在西汉末,他们又可以是光武帝的铜马军、幽州突骑;在秦末,他们也可以是西楚霸王破釜沉舟的楚军,是兵仙韩信所率领的齐兵。 而现在,他们所在的是当世最强之齐国,由齐国太子所统领,也会如许许多多的前辈一样,横扫天下。 今日的出征,就是让他们从幻想变成现实的第一步。 第156章 恩情 第156章 恩情 原本的歷史上,高洋会在二十四日就去往并州以北,乐平郡辽阳县的甘露寺。 但由於高殷的奋起,高洋选择了帮助自己的太子掌军,因此拖延了数日,之后他也会启程。 等高殷离开了鄴都,高洋便下达了一道新的詔令,在齐国在永安郡的麻城设置衡州。 北魏、南梁各有一个永安郡,南梁的永安郡在湖北,统辖四县,有二万八千户,当年后赵大將麻秋在此筑城,因此呼为麻城, 麻城东北六十里有著阴山,与河套走廊不让胡马过的那个重名,是当初从南梁手中所夺取的地盘。 这个地方也是个革命老区,古有黄冈起义,民风强悍有力而果敢刚烈,城里混杂的蛮左跟汉人杂居已久,认不出来,而住在山谷里的就连语言都不通,和巴蜀內的蛮族非常相似,反过来说也是极好的兵员。 这次设置衡州的意义就在於规划新的国土,安抚南梁旧人,一方面既是表示自己暂时无意继续扩张南国领地,让割据长江上游的王琳肆意发挥,另一方面也是为王琳提供声援,在他背后有著一个强大的齐国。 同时,衡州有著大片可以耕种的平原跟丰富的铁铜银矿资源,在高殷的进言下,高洋派遣萧衍的孙女婿任约担任衡州刺史,他和王僧都不可能会投降陈国,又塞进去一个永州刺史萧泰都督荆州军事,萧泰是被王琳打跑的,也不大可能与王琳暗和,让他们互相肘,帮大齐守好衡州,发展屯田,恢復生產给齐国回血。 北魏的永安郡以南,是山西的平阳郡,平阳郡是卢叔虎为高演上策、而今给高殷献给高洋的《平西策》中,是下一个军镇建设地,十分重要。 平阳郡的属州就是高欢当初组建小团体、发展壮大的起家之地普州,对高氏而言意义重大,这一趟颇有些重走献武之路的意味, 由平阳郡继续往下,就是南汾州。这个时期东西魏、周齐互相抗衡,连带著地名也变来变去,比如文城郡,东魏叫南汾州,北周叫汾州,北齐建立后文改叫西汾州,究其原因,还是要强调自己的正统,多得一块边角地就大呼自己得了全土。 如今这块地回到周国手里,在汾州的稷山县西南十二里之地,有一座城池一直没被攻克,是齐国的心腹之患,叫做玉璧,献武皇帝在这里进行了一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 此时还在两国的休养期,周国地处关中,国势已立,且献武皇帝屡次西征不克,之后又和宇文泰一前一后去世,后人都需要巩固地位。 两国对这种形势心知肚明,不约而同地默认了这点,先维持现状,解决国內事务,再图谋对方,中间偶尔搞些小动作,表示还与对方不共戴天。 严格来说,高殷这支人马的军事目標是吸引住周军部分军队,让王琳得以攻略江陵, 只要和敌人僵持住就算成功,政治意义大过军事意义,没有人真的指望太子开疆扩土- 一这么想简直是疯了一一而是希望他在老將的帮助下亲临战阵,刷点资歷,不至於被人说是不知兵的深宫孺子。 因此在所有人的意识里,太子只要率军出征,守在城里,找机会打个小胜,宣传成大破敌军就可以回来了,是真正意义上的“陪太子读书”。 高洋则会在晋阳亲自坐镇,防止某些鬼东西搞事。 高殷他们需要顺看漳水,绕行太行山,沿滏口险进军到上党郡的壶关城,而后进入冀氏郡,最终到达汾水附近的平阳郡,实际路程有三百里,大概有五日的行程。 侯莫陈相虽然待在高洋身边,但薛孤延掛著太子太傅的头衔,跟隨在高殷的身边,一一这老东西確实能打,打得前锋营的將土不得不服,实际担任前锋大將的职位。 此外,还有独孤永业、斛律羡、高涣这样的宿將,以及高孝、高延宗这样的天才將领。 高殷能收揽到的名臣,都已经被他聚在魔下,加上斛律光,堪称银河战舰,这都能翻车,只能说是皇天不佑了。 行军数日,士气的跌落不可避免,毕竟是第一次正式出征,总有这样那样的疏漏,好在有薛孤延等老將帮助,这些杂事被迅速处理,抓回的逃兵就地斩杀,镇压浮动的军心, 高殷等人也在这个过程里吃到了第一波带兵的经验, 第一次的体验是很重要的,如果第一次上战场就被打出心理阴影,那后半辈子就很难打好仗了,甚至连人格都会被战后心理综合症所改变。 光是一味的镇压也不行,平时训练时高殷要显示出阶级差异,让士卒得知尊卑,而今已经是战场,就如同將领的身份此刻更重要一样,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军事目標而同生共死的战友,就必须放下体面来亲和士卒。 这也不难,虽然用站军姿训练士卒很奇葩,但用其他手段来攻心还是很有用的,比如召开誓师大会,杀逃兵祭天,以及挑选土兵让他们轮番说自己的梦想。 大多数人所说的,无非就是封妻荫子之类的话,聪明些的会说为了大齐,而后高殷会称讚他,承诺会实现他们的梦想,再大家一起唱独属於八旗的军歌,狠狠强化他们的归属感。 许多时候,即便上位者收买的姿態是刻意的,不成熟的,也能很快被下层所接纳,原因无他,其实就是大家知道上位者有资源。 普通人没有资源,所以再怎么作出承诺,別人也知道无法实现,不过是在吹牛逼而已但上位者是真的有许许多多头牛的,高殷这样的贵人出钱,就理当为了这份钱给他卖命,这是基本的交易。 在这交易之上,高殷原本就不需要对他们释放善意,为他们著想。 可服务业讲的就是一个態度,为了更大的目標,高殷必须要放下所谓的体面,和这些土卒打成一片,让他们亲眼见到、感受到自己就在他们身边,愿意屈尊与他们一起活动, 分享自己的荣耀,那么他们也会深受感动,向高殷献出自己的生命了。 这其实也是一种恩情债。吴起以主將之尊,跪地为土兵吸出脓疮,土兵的母亲就知道孩子必然会战死。 这是莫大的恩情,如果不能全力回报,那么这个人肉体上虽然还活著,但必然会遭受所有人的遣责,社会关係已经全部死亡了。 士为知已者死,就是这个意思,薛孤延、独孤永业对此也颇为动容。 “太子为至尊之子,风彩有文襄之灿,军略有高王之谋,又有些—“ 薛孤延笑了两声,他不想说出来,还带著点高王的狡诈之意。 第157章 周异 第157章 周异 行军第四日,也就是二十九日,远方的周国有了异动, 周国朝堂已经接到密报,称邮都有军队將要出征,尚在打探,不日便有回应。 周天王宇文毓穿戴冕,看著奏章,忧心:“齐人是否要进军关中?” 他怕的倒不是玉璧守不住,玉璧给宇文叔裕守得很好,它地势险要,背靠汾河,控制著汾水上游的河东腹地和黄河峡谷,为將来周国反攻提供通道。 高欢其实可以绕过玉璧,但玉璧噁心在可以切断高欢的粮道,他真绕过去没几天大军就要被断粮,因此高欢才必须死磕玉璧城,而玉璧之战充分证明了它就是个王八壳子。 宇文毓怕的是齐人走其他道路,那么周军也要派出相应的將领去抵御,这就够他和普公宇文护头大的了。 宇文毓虽然是周国君主,但宇文护才是宇文泰的真正继承者。 宇文泰设立了左右十二军,他去世后,左右十二军都受宇文护节制,凡是军队的徵调,没有宇文护的手令就不能行动;大小事务,宇文护都是先行决断再上报天王,除了上朝当摆设,宇文泰的儿子们极难联络外朝臣子,只能依靠內臣。 从前的宇文觉与如今的宇文毓,都不过是普公的愧儡,君臣名实分离,相互较劲,这个时期周国的国势仅仅处在维繫住的水平,甚至还因为內耗略有下降。 在高洋屡屡发动战爭的时候,“西人震恐,常为度陇之计”,只有龟缩不出消极防御,这个政治环境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於时周氏朝政,移於宰臣;主將相猜,不无危殆”,直到高湛登基把齐国弄坏之后,宇文护才敢出兵打击齐国,而且还要和突厥联手。 如果说宇文泰的西魏,是物质上最匱乏的阶段,那此时的周国不仅资源仍贫瘠,在政治上还分化为了君主与权臣两端,是意志上最虚弱的时候。 虽说那个英雄天子近年已经疯了,可没说疯子不能打仗!疯天子更可怕,意味著他没有章法,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如果这些军队是他亲自率领的话,传说中的百保鲜卑,加上数万精兵宇文毓心中忧愁,既怕齐军大举西侵,自己守不住,又怕守住之后宇文护的亲信建立功勋,对他的控制更加强大。 而且宇文毓的丈人还是独孤信,独孤信不仅长期在外任职,而且早就死了,外戚的势力根本用不了。 这样下去,他消灭宇文护、重振皇权的目標遥遥无期,倒是宇文护从周公旦一转梁武帝,却很容易。 虽然他暂时看起来还没有这个野心,但谁又能预判到七十岁的司马懿会从床上爬起来搞政变呢? 从宇文觉发动政变失败,宇文护搞了一波大清洗后,新上位的宇文就被牢牢监视, 处境更加艰难,哪怕想带人衝出去被当街杀死也做不到了。 而且北周还有一个从立国开始就特別明显的弱点。 作为一个承载了所有国人政治理想的国家,西魏之所以能立国,一部分是源於承袭了贺拔岳的宇文泰,他和高欢一样,是极其具备个人能力与魅力的领袖,另一部分则是来源於西魏以北魏正统自居,有消灭东魏的歷史使命,在这两个大前提下,西魏各股势力才会投靠宇文泰对抗高欢。 也因此,宇文泰才不敢篡夺神器,这也反向巩固了他作为领袖的威名。 然而他死了,这就导致支持西魏的支柱倒了一根,毕竟效忠他是服他这个人,不代表世世代代为他儿子做臣,侯景就是最好的例子。 因此宇文护才裹挟著宇文觉进位建立周国,而这又撞倒了第二根支柱,即自號魏室正统,对抗高齐的天然法理消失了,没有这些政治上的加成,周国对战齐国就失去了大义和对民眾的號召力。 接著第三根支柱,也因为宇文泰之子不掌握实权,宇文护要稳固自己的地位,杀死了宇文觉和诸多大臣而变得摇摇欲坠,甚至宇文护想用杨坚为心腹,都被老爹杨忠吐槽“两姑之间难为妇,汝其勿往”,若是杨坚没选择好阵营,也许未来就没有那个隋文帝了。 从內到外,此时都是周国丧失臣民信赖,最薄弱的时刻,要是被齐国趁势攻击,一下灭国都有可能,由不得宇文不重视。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宇文毓忍不住生出些许幸灾乐祸,权力在谁手中,那谁自然要担责:“不知眾卿意见如何?”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说的是眾卿,谁都知道他问的是哪位,前排最首的宇文护站了出来,眉宽口硕,身长八尺,一看就是忠臣,他没辜负这副堂正之相,开口就是凛然正气。 “陛下无需忧虑,我周国握有陇蜀,沃野千里,带河阻山,地势便利,纵高欢亲至, 亦为所阻,何况是疯癲的高洋?国家养兵,正为此时,东贼既来,臣必不让他们离去!” 宇文护的豪言壮语说得慷慨激昂,著实令不少人安心,从战绩而言,当时的西魏不仅稳定了关陇,还將边境线推到了河东,因此也颇能安慰周臣。 “况且消息未全,怎能轻信?还请陛下安坐,等前线探得更多消息,我们也才好应对。比起这件事,臣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上奏。” “噢?”宇文毓微微一证:“晋公请说。” 宇文护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念道:“臣护言:臣闻天命靡常,惟德是辅;神器至重,非庸材可居。昔太祖文王,龙兴关陇,肇基王业,抗贼凶囂,是以隆德。臣以弩钝之资,荷託孤之任,夙夜忧勤,如履薄冰。然臣才轻任重,德薄位尊,每念及此,战慄惶恐。” “陛下天资英睿,圣德日新,年已及冠,明断如神。臣虽竭犬马之力,终难代天工之运。况臣年齿衰迈,精力耗损,恐久居枢要,貽误国事。伏愿陛下亲揽万机,总摄朝政, 臣当退居私第,以全晚节。” “臣之愚诚,实出肺腑。伏惟陛下察臣微衷,许臣骸骨归田,以遂夙愿。臣不胜恳切屏营之至,谨奉表以闻。” 念完这篇,宇文护微微躬身,算是行过礼。 宇文毓还沉浸在奏章中的震撼里,自己没听错吧?堂兄是要归政吗?! 他心中狂喜,但天赋的聪慧提醒他冷静,宇文毓极力控制住神色,露出晦暗难言的表情,沉吟许久,才缓缓出口:“晋公何出此言?朕虽承业,然德薄才浅,未谱政务,赖叔父辅弼,朝纲不紊,使社稷安寧,天下可见!” “今若邃然还政,恐群臣惶惑,百姓不安。” 第158章 朝议 第158章 朝议 不止宇文毓出声,还有许多臣子发言挽留,晋公派系自不必说,哪怕是帝党也觉得宇文护在此时下台对周国的影响更坏。 天王继承了文王的血脉,普公维护著文王的政策,缺一不可,偶尔有些小间隙也还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內,现在齐军恐要进犯,更该团结起来对抗大敌。 宇文护稍稍推却,得到天王更诚恳的挽留,双方互相拉扯,最终宇文毓眉头一皱,嘆了口气:“晋公如此坚持,朕心实难安。然晋公为国操劳多年,朕亦不忍再加重负担;既然晋公执意还政,朕若再推辞,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又继续说著:“晋公可否暂留朝中,以顾命之身辅佐朕?” 他又不是白痴,宇文护除非精神失常,不然不会好端端的交出权力,直接答应把他赶走,只怕第二天就会有许多晋公一派的大臣上书请求挽留。 现在宇文毓没有力量赶尽杀绝,只能做足姿態。 宇文护微微一凛,躬身道:“陛下圣明,臣感激不尽,既命臣暂留辅政,臣必竭尽驾钝,以报陛下厚恩。” “陛下既已亲政,还请明言,该派何人抵御东贼?” 宇文毓一滯,正常来说,常朝就该討论这些问题,但周国不是正常的朝堂,外朝权力被宇文护把握在手中,內朝也被清洗过,只有少数心腹能和宇文毓私下进行討论。 能和宇文护保持明面上的和睦、保住皇位已经不错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军事问题,宇文毓並不能立刻作答,那样会被宇文护的党羽不断攻击,显得他才干不足,这还是在宇文护刚刚还政、让他亲政的情况下,没准会被人觉得还不如不亲政呢! 因此宇文毓表现出气定神閒的样子:“朕虽已亲政,然军国大事,非一日可悉。东贼猖獗,朕初掌朝政,对军中诸將才略尚未尽知,恐一时难以决断。” 他略作停顿,微微一笑:“普公久经沙场,深谱兵事,抵御东贼之事,朕意请普公全权负责,调度诸將,朕必全力支持。此外,朕亦会选派大將,隨普公共赴前线,一来为国效力,二来亦可习得军务,以备將来。” 宇文护听罢,躬身行礼,语气恭敬:“抵御东贼之事,臣必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託。至於选派大將—” 他略作思索:“臣以为,若东贼大举入寇,当委派柱国抵御。可东贼虽有出兵的消息,但其军不明,未必就是贼首高洋,若是其亲至,当自晋阳发兵,而不是从鄴城。” 齐国的军力精华在晋阳,这是天下共知的事情,后来高纬在晋州战败,齐国也就光速灭亡。 “或是小股人马试探我国边境,或是为南方王琳造势,吸引我军力与其僵持。臣之意思,是命各地驻军严守,国內先整顿军马,派遣援军,得知其军队主將和具体详情,若东贼真是要倾国来犯,再与其大战未迟。” 言毕,宇文护再次深深一拜,神情恭顺。 这里体现的其实就是宇文护的大权在握,其实他早就得知了情报,大概猜到了齐国不会大举进犯,上朝之前就与相府僚属商议过了,马上就能拿出一套適当的办法。 “小司徒熟知齐国內情,可为援军,再委派良將辅佐,必能克敌制胜。若陛下另有人选,臣亦当遵从圣意。” 小司徒就是被逼反的司马消难,进入周国后授封大將军、滎阳郡公、小司徒。 宇文护不仅还了政,还在军事上稍稍松解,让宇文毓点派將领,这其实就是给他在军队安插人手的机会,话里话外都给够了宇文毓面子,让宇文毓颇为满意。 宇文毓对此颇为喜悦,但面上不显:“卿言之意,甚为周密,此事便依普公之议,即刻操办。” 他擬了詔书,侍官承给宇文护,宇文护谢恩过后,回到朝臣班中,又商议了几件小事,周国君臣便退朝而去。 宇文毓急匆匆回到內朝,赶走了过来討宠的妃嬪,下令:“速召鲁国公、天水公、 公来。” 不多时,三位被徵召的臣子赶到麟趾殿,这类似於齐国的文林馆,宇文毓和现在的高殷打的是一样的主意,以聚揽文士的名义构建班底。 这三人是班底中最出彩的人选,其中两个非常值得信赖,鲁国公宇文邕,是宇文毓的四弟,沉毅有智,善於隱忍。 宇文护虽然不是一个优秀的开创者,但却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守成者与执行者,他对宇文氏宗亲的培养方式可谓一绝。 就如同高洋被晋阳勛贵所限制一样,西魏时代用府兵与柱国系统来拉拢的武川鲜卑武人最终变成了军事贵族,对西魏的国家统治权虎视耽耽,赵贵就是其一。 虽然赵贵失败了,但这只能说明表面的蟑螂被消灭,私下还有无数臭虫在暗流涌动: 对外,征服未久的西蜀、江陵之地人情不安,土著豪酋野心勃勃,国家周围敌邦环绕,当世强齐征伐北境大获全胜,不知何时就会再次进犯。 对內,其他柱国、宇文宗室甚至是君主,都想从宇文护手中夺取权柄,若不是于谨以大局为重,支持宇文护话事,西魏的摊子早就爆了。 於是在宇文泰留下的府兵规划下,宇文护创造了一个天才般的想法:让他们出镇外地不就得了! 这一方面可以强化宇文氏对地方基本盘的统治,第二也是对那些进入府兵系统的地方豪族的奖励,將地方实权赋予他们,第三则是调那些不服从自己的人远离中央,警如杨忠;第四则是有合理的藉口让他们啃硬骨头,当齐国进犯时,杨忠这类常年驻守河东的將领当然是第一时间上去填线。 第五则是將宗室子弟外放出去进行培养,这样不仅够培养出得力的宗室子弟,使得宇文氏的宗室力量变强,且能剪除帝党的羽翼,让天王身边无人可用,宇文毓就曾出任岐州刺史、授岐州诸军事,宇文邕出镇同州。 等宇文毓继位后,宇文邕又升为柱国,出任蒲州刺史、授蒲州诸军事。 这样也带来了一个坏处,那就是宇文家的宗室,尤其是这几个接连继承的皇帝都是在外吃过见过歷练过的主,“北周前三帝,无一是庸人”,登基之后就会猛猛搞事,给宇文护的专权带来不小的麻烦。 原本这几个兄弟年纪都不大,感情也都很好,此前疑问,宇文都会写信给宇文邕和他商议,今年年初,更是將宇文邕召回做大司空、治御正、兼任宗师,让他在自己身边出谋划策,对抗普公。 第159章 总管 第159章 总管 天水公是宇文广,他是宇文泰侄子、宇文导长子,如果宇文导不死,那么该由宇文导来辅政,而不是宇文护。 这几人是宇文毓身边少有的宗室帝党,从文王第七子开始,余下的兄弟们也才十岁, 能帮上忙的只有邕、宪、直,五弟宇文宪而今在益州出任刺史,宇文毓尽力了也才拉回来一个宇文邕。 虽然身边人手稀缺,但宇文毓作为人主,不能展现丧颓之意,那样只会让臣下更加不安。 而且他也不是全败,他还有著两个重量级的帮手:宇文叔裕,万纽於翼。 宇文叔裕原姓韦,字孝宽,五年前隨于谨、宇文护等人进攻江陵,被封为县公,赐姓宇文氏,去年被宇文毓升为麟趾殿学士。 宇文护主导篡魏,必然得罪了一大帮的元氏宗亲,而韦孝宽年轻的时候遇到萧宝簧在关中叛乱,他就跑去洛阳请求朝廷让他做大军先锋平叛,当时的北魏朝廷很欣赏他的气节,於是任命韦孝宽为统军,从此以后韦孝宽就是大魏的忠臣。 而他和各方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繫:他的妻子是杨侃的女儿,杨侃有个堂弟叫做杨; 二十二岁的时候担任析阳郡守,和新野郡守独孤如愿的关係很好,而且政绩都很不错,乃至被人称作“联璧”,传为美谈,后来这位独孤如愿被迫改名为信: 他后来的第二个夫人姓郑,出身滎阳郑氏,第三个夫人叫元幼娥,是北魏常山王元淑的孙女。 这么复杂而宽广的人脉,自然被宇文毓盯上了,宇文毓的王后可是独孤信的长女,虽然已经去世,但不妨碍他用这层关係拓展上韦孝宽、而今是宇文叔裕的人脉。 能得到宇文叔裕的鼎力支持,那就得到潜在的一帮元魏宗室支持,隱约可以对抗宇文护。 而另一个帮手万纽於翼有一个很厉害的父亲,柱国大將军、燕国公万纽于谨。 除此以外,还有普六茹忠等臣子,但多数被阻隔在外朝。 宇文邕、宇文广、宇文叔裕,三人不仅都姓宇文,且爵位恰好是国公、郡公、县公的排序。 宇文叔裕年岁最长,虽然是外姓,但宇文毓生怕他不是自己的人,请他上座。 “今日朝堂上,普公忽然归政於我。” 宇文毓说得很简略,却让眾人一惊,宇文邕急忙问起:“可是有何事发生?” “前方打探情报,说齐人似乎將要侵犯。”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宇文叔裕发问:“哪里的兵马?” “听说是来自邮城,非晋阳。” 眾人鬆了口气,宇文毓连忙问起:“君不镇守在玉璧,玉璧可无恙乎?” 宇文叔裕微微点头,抚著须说:“留任的將领气度沉稳,遵照我的法令行事,只要晋公不去打扰,那么他在就有如我在。” “这我就放心了。” 宇文毓心中稍安,把韦孝宽拖来长安,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如果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內玉璧被攻破,那他们周国的局势就危险起来了。 某种意义上,他倒是以私谋公了。 但这种机率很小,首先韦孝宽自己也不想常年驻守玉璧,在那里吃沙子,如果有的选,当然是进入中央朝廷做官掌权。 功勋这种东西不及时变现,越晚就越廉价。 其次,玉璧本身就是很坚固的城池,依险而建,城周八里,四面並临深谷,且从前任守將王思政到他韦孝宽手中,已经经营了二十年,期间顶住东贼两次进攻,关中铁壁,战绩可查。 得知外事无大碍,宇文毓的思绪转回到周国內部,宇文邕进言:“晋公的行为一定是试探,不知天王如何回復?” 宇文毓点头:“我也以为如此,多加挽留,但他执意放权,最后还是命他辅政。” 宇文邕有些忧虑:“臣弟以为不妥。这样不是暴露了心事?恐晋公会知天王之心。” “也不能这么说。”宇文广摇了摇头:“天王不是黄口孺子,晋公还要把持朝政多久?他也该放权了!” 宇文广的话其实才比较正確,因为宇文毓是庶长子,大嫡长子宇文觉八岁,只是因为宇文觉是元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宇文护才会拥立他;宇文觉死后没有其他嫡子,宇文护就选立庶长子继位,选择一个年长的君主来继位,表达自己不乱统序和不想控制幼君。 宇文毓继位的时候就二十三了,此时二十五岁,比高殷都大一轮,早该亲政了,因此宇文护的执政也存在一定的朝野压力,如今还政,在臣子眼里也算正常。 宇文叔裕又问起:“左右十二军可调吗?” 这就是宇文泰建设府兵制的成果了,起初是模仿周礼,置天子六军,六柱国分领,一个柱国督两个大將军,分掌禁旅,而一个大將军又督两个开府,是二十四军。 而后又对此进行了精简,十二军分別是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武候、左右领左右府、左右监门府、左右领军府,其下就是各级別的府兵,从地方基层一层层拱卫到中央朝廷。 这十二军平日各有职责,每逢出征则典选兵马,由柱国或大將军率领,打完仗回朝交权,好处是加强了周国的中央集权,坏处是现在权力不在天王,而在臣子手上,普公才是中央。 而宇文护接班之后,没有他的手令,一兵一卒都调不了,如果他在朝堂上没有对此作出表示,那就是空谈。 宇文毓摇摇头,下朝之后宇文护没找他商议这个事情,那就说明兵权还捏在他的手里,还给他的只有处理政务的能力,他仍旧是傀儡。 事態依然严峻,甚至有些残酷,天王掌权的野心被普公略微试探了出来,而天王还没能掌握真正的权力。 宇文广提出一个想法:“不如大力拔擢晋公亲信,迷惑於他?或者广纳美女,既能表现自己无远志,又能暗中联姻豪门贵戚,积蓄力量。” 宇文毓觉得都不行,自己已经二十五了,寿数已经过半,这些小招式见效太慢,还会折损名声。 而且他在地方歷练过,出任岐州刺史的时候治有美政,宇文护对他的才能一清二楚, 忽然来这一套,很容易被察觉的。 现在重要的是夺取兵权。 “这样如何?”宇文邕忽然出声:“既然十二军不可调,那就不叫十二军,將各州都督称作总管。” 这个提议让宇文毓眼前一亮,他看向身侧的宇文叔裕,见他点头,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 都督分为两种,一种是偏將校,又叫帐下都督,类似队主与佐领;而后一种是一支军队或一个军区的主將,这就大了天了,这种的全称其实是“都督某州军事”。 高殷现在的军职就是大都督,也就是全国最高军事统帅,所有军区他都可以指手画脚,而周国里的六柱国与十二大將军其实也是大都督,是第二级与第三级的国家將领,他们之下是刺史或都督,国家第四级军事长官。 这种方式就是利用行政力量改变官职称呼,如果把都督的名字改为总管,那么总管由谁指挥也在题中之意,权力也就这样落入到了新的指定的长官手里。 至於十二军以下的府兵嘛·就没有了呀,你们可以指挥都督府,但现在都督没了, 变成总管了。 这也是很典型的利用行政权力夺取军事权力的方法了,就像宇文泰给府兵们改姓一样,改了名字,就会潜移默化地变成新团体。 “此法虽好,但恐为晋公所察。” 宇文叔裕提醒了一下,经典方法的缺点就是大家都知道,只要反应过来,就能明白天王想要做什么:“今日亲政,不可急切,不如等待时机,任普公应敌。若其败,则威名折损...” “若其胜呢?!”宇文毓忽然出声,虽然面色如常,但急切的话语充分显示他的焦虑宇文叔裕沉默片刻,忽然说:“若其胜,则不过如常而已,於我周国有利,还是要静候时机。” “普公野心不广,若其为萧鸞、高洋之辈,应当在文王死后自取其位,何必拥立孝閔天王?” 韦孝宽还有句话没说,就是宇文觉死后宇文护完全可以篡位,不必再拱宇文毓上台。 “此前晋公名位不显贵於各柱国,功绩也不能服眾,如今四十有六,年事已高,其自比为周公,理当顾虑后事,再掌权数年,也就会缓缓归政了;即便普公想做霍光,长久把持国政,可一旦去世,子孙同样接不住他的权势,天王年轻强盛,总有机会,不必急於一时。” “孝閔就是没考虑到这一点,才会遭遇祸患。不还兵权,也是有孝閔先例在前,唯恐身后无节,才留权保命,此时不能令晋公生疑,反倒要让他安心。” 改都督府为总管府,就很容易刺激宇文护。 宇文叔裕这番分析更加深入,让宇文邕有些惭愧,自己只想到了好处,没能考虑全盘。 “可若如此,我们不就直接拿回兵权了吗?到时晋公也无可奈何。” 宇文广说著,叔裕不再发言,邕首先驳斥广:“不可將敌人想得太弱,以为他们不察,晋公的相府可是有著眾多幕僚的!” 隨后他看向天王,想要撤回进言,却发现天王正在沉思,显然是有所意动。 第160章 改府 第160章 改府 宇文毓不想再等了,既然宇文护已经还了行政权力,那么他怎么就不可能还回兵权呢?他父亲宇文泰也不过活了五十岁,宇文护四十六岁,差不多也要入土了,兴许稍微施力,他就会继续让权。 宇文护的退让给了他些许期盼。 他急切的原因也和宇文护的腐化有关,他的专权不仅有坏结果,还有更坏的结果。 说到底,关中从二十年前的“大飢,人相食,死者十七八”开始,人口和农业发展就一直处在一个很低的水准,野战打得凶猛,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没有资源。 沙苑之战前,东魏丞相长史薛球就曾经劝过高欢,说西贼连年饥荒,根本没东西吃, 只要困住他们不作战,第二年保证饿得死死的,高欢没有听从,沙苑因此战败。 这个时候宇文泰率领的军队不满一万,而且粮食仅够维持三日。 这种严峻的经济形势、贫弱的生產基础,让宇文泰只能通过国家的大手强行控制经济资源,六条詔书中的“尽地利”就说了,“无问少长,但能操持农器者,皆令就田,垦发以时,勿失其所”,“麦秋在野,蚕停於室,若此之时,皆宜少长悉力,男女並功”。 在这种超强度的压榨之下,关陇的小农过得非常幸福,均由所得的土地获得的非常少,因为大部分要分给府兵们嘛,但作为补偿,获得的力役就非常多了,宇文將军的恩情还不完,虽然他们肚子是饿的,但眼中有光。 家里无粮,必须向外扩张,每攻占一地,西魏就会將那个地方的民眾与降兵强制为奴,军队俘获后押送回京师再进行分配,规模最大的一次就是五年前攻破江陵打败萧绎, 残梁百官和士民没为奴婢者十余万,大部分赐给了武將们作为奴僕,以维持府兵们的经济特权。 除此以外,周国交好突厥不是没有代价的,每年向突蕨供给锦彩十万段,高价且大量的收购突厥马匹,为的就是换取突的军事支持。 在各方面的需求下,周国的经济压力与日俱增,宇文觉登基那年,为了节省开支,还裁减了三分之一的六府士员;同时为了稳固政治,早年也曾经大力推行佛教,齐国有两百万僧尼,周国也有一百万左右。 为了更好地夺取財富,不仅从宇文泰时期就禁止百姓酿酒和製盐,利用盐铁专卖获得暴利,还铸造虚假铜钱,面值已经达到了旧魏时期的五銖钱的五倍。 可以说,为了保持战时军力,北周统治者將经济压榨、暴力掠夺、滥发货市、政策限制的手段施行到了极限,具有很强的掠夺性、征服性与落后性。 这也导致关陇集团在进入周国体系的同时,形成了利用政治强权取財富的特权群体。 这一点进而影响到了府兵制本身,宇文泰设置柱国系统的目的,主要是让各位武將们藉此变成军事贵族,和他的集团牢牢绑定在一块。自他死了之后,这个思路依旧延续著, 但延续得太好了,逐渐滥授,贬值极快,后面又不得不增设上柱国,连带看大將军这个原先最尊崇的军职也变成了散官,是个人就可以做大將军和柱国,实际上没有军权。 原本西魏早年的重大压力,主要来自於东魏的战爭攻势,但玉璧战败后,东魏就没再尝试过发起大规模的攻击,一直到如今齐国的天保九年,这本来是非常好的休养生息的时机。 但宇文护在执行宇文泰既定策略的同时,也延续了那一套战时经济架构,而且自他扶持宇文泰之子建周之后,宇文氏没有足够强力的法理性,为了维护执政地位,就不得不向关陇豪族输送大量经济利益让他们承认自己,也就使得周国高层,特別是亲近他一党的人有看贪污成千上白万钱的机会。 关陇地区的庄园土地,也因为豪右们加入府兵制度以及建立战功,让国家不得不拿出大量土地、住宅、奴婢、耕牛进行赏赐;得到了实际利益的关陇豪族们,也在一定程度上为了小家放弃大家,默认宇文护乱搞,很有一种隔壁齐国的普阳勛贵的味道。 而这套体制又培育出了新的食利阶层,作为这套制度的最高受益者,宇文护毫无意外地腐化到底,广营第宅,诸子贪残,僚属纵逸,他的黑手伸向哪里,哪里的贪腐就泛滥成灾。 这也是宇文护一党在周国內部被人鄙视的一个重要原因,虽然他执政尚可,但个人的私德不行,做戏都不能做全套,怎么做周公? 因此宇文毓不得不焦虑,拖得越晚,他改革周国的时间就越少、阻力就越大;宇文护锁死了周国发展的上限,有他在,国势只能日渐沉沦。 他面临的艰难局面,一点都不比高殷小,因此必须下猛药。 “自大统始,州数泛滥,改革州府,实为必要。” 宇文毓说下这话,即是拍板决定,其他人就不需要再討论该不该了,而是该如何做。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抓的这个切入点也非常之好,从西魏到周国,州数府数都大大提高,从大统十二年的十府57州,到了如今的二十府130州,足足扩充了两倍以上。 这其中固然有地盘的扩大与新军將的加入的因素,但也有为了拉拢他们而滥发官职、 割州为地的影响,东魏同样有著这个问题,但经过高澄、高洋两代的打击和改革,这点比周国好得多。 重组州府,就能为国清帐,不仅减少大量的余官员,而且也能清查出新的人口,增强国家实力,这个总管就有看意义,宇文护也不能明看阻止。 而改革成功,就代表著皇权的延伸不被阻碍,那么下一次改到晋公身上去,就不会太难了。 宇文邕微微点头,他也觉得这个办法可以,打著为了国家的名义,普公也不得不退让,况且天王刚刚亲政,有这种权力是应该的。 宇文叔裕默不作声,他很清楚这背后的阻力有多大,强如高欢与高澄,最后也只能作罢。 但他更知道天王主意已定,多说无益。 主议已定,宇文毓志有小满,思维更加扩散。 “接著,就是让我等亲近之人担当总管,控制外州。” 宇文毓冷笑:“晋公不是爱放人出去么?我们也放,人数各半,他也不好饶舌。” 宇文护在朝中的亲信放去外地,虽然掌握兵权,但远离了中央,宇文毓就可以就此培植亲信,剪除普公羽翼,同时由於外镇掌握实权,所以外放也不算打压,反倒是重用。这一点,倒是用了宇文护的招式, 宇文邕、广、叔裕各自推荐了几个人选,既有自己这边,也有宇文护那边,还有一些中立派,混淆在其中,让宇文护摸不清自己这边的打算,同时也能將自己的恩德施加到这些人身上。 “至於齐人进犯,派出去应对的人选— 宇文毓有些犯难。如今镇守在玉璧的是大將军长孙澄,十四岁从军征討,颇有策谋, 勇冠诸將,有他看著玉璧,应该是没问题。 韦孝宽又分析过了,鄴城的兵马不比普阳强,即便如此,也有一定风险,但也可能是软柿子,是前来试探的先头部队,如果打痛了,兴许能阻止齐国下一步进犯。 普六茹忠是独孤信的旧部,当年独孤信和宇文泰斗法,特意將独孤信与普六茹忠调离,不让这对主从碰面,然而普六茹忠仍旧在这种环境下,让长子普六茹坚迎娶独孤信第七女独孤伽罗。 在独孤信被逼自尽、妻儿流放蜀地后,杨家仍不肯捨弃独孤家,死都不与独孤家离婚,也不攀附继承宇文泰事业的宇文护,足见情比金坚。 对迎娶了独孤信长女的宇文毓来说,杨家是绝对的皇帝近臣。 原本普六茹忠已经升任柱国大將军,是宇文毓手中少有的一张军事王牌,之后入朝担任御正中大夫,负责宣传詔命,参议刑罚爵赏及军国大事,成为中枢重臣。 之后宇文毓为了换回宇文邕,让普六茹忠再度前往蒲州镇守,因此即便事情发生变化,蒲州的普六茹忠也能率部救援。 思虑及此,宇文毓忽然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称罗突,我有件大事想要委託你。” 见天王忽然亲密地叫起自己的字,宇文邕凛然正坐:“天王请说,臣弟必尽力而为。” 宇文毓微微点头,轻声说:“我希望汝能担任这次的援军主帅,不知汝意如何?” 第161章 派將 第161章 派將 “这臣弟如何能当得?!” 宇文邕连忙推辞,但宇文毓坚持。 他已经想好了,这次需要让宇文邕出战,原本宇文邕就是蒲州的刺史,而今改制为总管,他就能抓住这个机会將蒲州的军事掌握在手中,若是齐国军队不强,將之击溃,那宇文邕更是立下了战功,届时不会和普六茹忠一同镇守蒲州,宇文毓会爭取让他们其中一个回朝。 最好是宇文邕,这样在宗室里,他的號召力就会更强,给自己爭取到优势。 而如果这次击不溃齐军,那宇文护自然要负担主要责任,毕竟他把军权都扣在手里, 自己这边能很轻鬆的甩锅,同时因为局势危险,他也不得不更加尊重自己,难以做出废杀兄长那样之事。 说到底,还是兄长要搞政变杀死宇文护,虽然不是不行,但失败了就是全错,宇文护因此收穫了部分同情与支持,也让宇文毓自己现在的处境更加被动。 总之目前的一切都是为了把军权收回来,宇文毓自己无法动弹,甚至出不了宫门,也只能將这个任务交给宇文邕了。 况且,宇文毓心中隱约有些不好的预感,若是不幸追踵弟弟宇文觉的后路,那么自己就会立称罗突为继任人。 自己还没有子嗣,若让宇文护再扶立一个幼弟做天子,有充足的造势时间,那他们父亲创造的伟业,就真的为他人做嫁衣了。 称罗突上位时,若能有些许军功在身,也是一块响亮的招牌,让他领军出征,就是为此做的准备。 “朕知你素来谦逊,不愿居功,但国事危急,非你不可担此重任。” 宇文毓神色郑重,走下台去,握著邕的手:“你自幼聪慧过人,言必有中,却少些军伍歷练,此番东贼来犯,便是你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军队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见宇文邕还在犹豫,他又苦口婆心起来:“你若不藉此机会积累军功,日后如何服眾,担起更大的责任?从晋公手中拿回军权,又从何谈起?” 经过再三劝说,宇文邕才勉强同意,只是他接著说:“即便天王有意,但晋公那,恐难以应允。” 宇文毓轻笑:“这个无需多虑,他也怕战败损威,我多加推举,必能以你为元帅。汝先在前线城池驻守,打探东贼虚实,切勿轻易出兵,我再举荐亲近晋公的將领,若有大战,便派他们去,你稳坐帅帐便是。” 宇文毓也没指望四弟能够打贏,他都没正经上过战场,援军也只是阻遏齐人第一波攻势的,若真是大举入侵,后续周国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兵將顶上。 而若是齐军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刚好给四弟竖立军功。 在眾人的细细谋划之下,决定了推举的人选,第二日在朝堂上宣布了改各州都督诸军事为总管的消息。 这个举措,晋公一党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宇文护刚刚作出一心为社稷、对权势无留恋的姿態,默默接受了这个结果。 宇文毓也没想一步到位,先封宇文护的哥哥、已故的章武孝公宇文导的儿子宇文亮为永昌公,宇文翼为西阳公作为安抚,隨后任命了宇文宪为益州总管、长孙澄为玉璧总管, 其他赵刚、韩雄、尉迟迥也先后被任命。 不过这只是地方军政长官的改制,具体的军队將领,还需要宇文护配合,因此宇文毓也不在朝堂上自取其辱了,下朝后写好詔书,让人送呈天官府。 天官府的职掌是“帅其属而掌邦治,以佐王均邦国”,具体职责是吏部,也就是组织部、人事部的职能,其长官大冢宰卿是六官之首,而且总揽六典之政。 在府中,宇文护看完了天王的詔书,笑著说:“果不出卿所料,彼意使人掌军耳。” “此乃常理,我猜其中必有鲁国公。” 说话的是宇文秀,人如其名,清秀俊逸,风仪悠游,因此即便他是汉人,宇文护也將他引为心腹智囊。 宇文秀本姓杜,出身京兆杜氏,是普朝名將杜预的后代,京兆杜氏是关中望族,也是宇文泰大力拉拢的对象,因此他被赐了国姓宇文,是经典的京兆望族子弟入仕、成为西魏帝室亲重,又隨著周篡魏鼎而效忠宇文氏的路子。 宇文护笑了笑,將手中詔书递给他看,宇文秀扫过一遍,隨后说:“天王还举荐了秦郡公、昌城公与江陵公,想是要混在一起,让晋公您看不透。” 宇文护点点头,秦郡公是文王六子宇文直,昌城公与江陵公分別是是宇文护的次子宇文深与三子宇文会。 论地位,自然是鲁国公宇文邕最高,而自从周国建立以来,就以宇文宗室为主,无论真正作战的將领是谁,都会以宇文邕为名义上的元帅,除非宇文护亲至。 然而齐国军队是真实不虚的,的確要派人去守御,若是因为周国帝相之间的些许间隙而被齐国所趁,那才是遗臭万年。 其实宇文护本人性格特別温和,野心有但不多,宇文泰死后,他的第一要务就是保住宇文家的天下,强行篡魏建周后又不得不为这个举措找补,诛杀蠢蠢欲动的赵贵来威柱国们。 然而他刚填上这个窟窿,宇文觉就火急火燎地要剷除他,宇文护哪能接受啊,他刚当的大家宰。本来只想调宇文觉的心腹离开的,谁知道这小子还没放弃,那就只能送他下去见叔叔了。 平心而论,宇文护的確是不想篡位,他现在跟个皇帝又有什么区別呢?周国的建立不都是依靠自己吗?那自己打了半辈子仗,享受享受又怎么了? 至少他拥立宇文毓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为周国好,但君主还年轻,不比自己懂行, 所以还是要捏住权柄一一加上时不时有部下挑唆,劝他篡位,宇文护压住了这些部下的念想,心里却又觉得自己因此有恩於天王,所以在人臣的领域里迈出了君主的步伐,对宇文想要权力的想法十分排斥。 既要周国实权,又要周公之名,这就是宇文护给自己定下的目標,至於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而多年不和齐国开战,在宇文护心里也觉得是自已有神佛庇护,那个英雄天子变成了疯子,居然去打南国了,还大败,这不就是老天赏赐给自己的黄金时间吗? 宇文护清楚自己的军事能力,在强將背后刷些弱兵可以,让他组织大规模作战,实在是有些吃力,所以在自己的羽翼丰满之前,他不打算暴露自己的真实水平。 可现实终究是来了,听说那个高洋在国內暴虐滥杀,身体似乎也不是很好,怎么忽然就派兵马出来了? 尤其还不是普阳的兵马,是鄴城的,就是据此,他一派的人都以为齐军只是小股的试探,大家多年没打过了,先练个手。 然而新的情报又让宇文护的心吊了起来,据传鄴城的军队超过了两万,而且开拨后, 高洋本人就开始去往晋阳。 因此在宇文护眼里,这支鄴城的兵马就很诡异了,既然不是齐主本人,又是谁在率领?是別道伴攻,还是大军先锋? 这些都要和这支军队交锋后才能了解,宇文护只能让人再去查探。 “既然如此,让鲁国公做行军元帅也不坏。” 宇文秀想了想:“事若不妙,则损天王威名,若济,当然是向国內宣传,是晋公之子定计而成。” 宇文护也是这么想,谁都知道周国军队都在他的掌中,胜利了自然也是他的功劳,失败了肯定是主帅的责任。只需要典选良將,辅佐自己的儿子,就可以让他们获得军功,同时对总管们加以监视,防止在地方分割他的军权。 对於立宇文毓,宇文护有一点点后悔,立这小子就是看中他是文王庶长子,表示自己没有控制幼主的野心,谁知道失了手,宇文毓又聪明又有胆识,比光有胆气的宇文觉还要难搞。 宇文护忍不住想起某条路径了,虽然他也颇为后悔,但毕竟不得不为,不然自己现在可能已经凉透了。而宇文毓无子,其之下,可不就是宇文邕? 所以宇文邕出事,也能打击天王一党。 作为宗室里的守护者,宇文护自然是希望大家好的,但若有人不服,他也要好好敲打一番,让他们知道现在谁才是大家长。 思索片刻后,宇文护决定了出征的將领。 普六茹忠肯定是不能去的,他是独孤信的亲戚,也是天王一党,他身边的达奚武就是自己派去看住他的。 “就派宇文晃、万纽於雄、丝干弘三將,以及阿椿——— 宇文护看向宇文秀,笑著:“不然五宝你也去?” 宇文晃即庞晃,万纽於雄即阳雄,干弘即田弘,三人都是关陇本地的汉人豪族,也是宿將,都被赐予了鲜卑姓氏。 宇文椿是宇文护兄长宇文导第四子,广已经投入天王阵营,如今朝堂上又笼络亮与翼,因此宇文护也要抓住一个椿,免得兄长的子嗣都站在天王那里,原本兄长不死,那么接掌国政的应该是他,不能让兄长的子嗣全都反对自己,对自己的威望不利。 宇文秀字五宝,现在的职位是吏部中大夫,堪比吏部尚书,如今让他隨军出征,一方面也是稍微放权,让出位置给宇文毓亲政的空间,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他建立军功,那样就能更加重用。 有他在,也能更好地帮助自己的儿子,架空宇文邕。 宇文秀深深下拜:“敢不承命?” 宇文护长吁,旋即一笑:“那么接下来,只看来的齐军,是何等样人了。” 第162章 白马 第162章 白马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横刀立马,隨风飘荡的是什么呀?咚咚咚呀嘞咚呀嘞呀~” “那是奉天討逆征伐西贼,宣誓大齐天命的旌旗,你不知道吗?咚咚咚呀嘞咚呀嘞呀v” 行军路上,一首歌谣被万军传唱,声音传至周围二三里,惊起无数飞鸟。 即便到了近代,许多军人的素质都不够高,何况是古代的大头兵,他们能听得懂话已经不错了,军歌最好就是如儿歌简单一样,也不能过长。 这首《太子太子御马前》是高殷创作的军歌,相较此前的鼓吹,更接近於市井童谣。 “万乘之国的~万乘之国的高王亲自来消灭宇文家,咚咚咚呀嘞咚呀嘞呀~” “勇猛无畏的~六镇士兵呀~隨我从晋阳討伐敌人吧,咚咚咚呀嘞咚呀嘞呀~” 这首歌谣简单直白,歌颂当年隨高王征战的六镇与六坊士兵,当年曾参与战斗之人也有不少在高殷军中,这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勋章,唱得格外认真。 “沙苑、小关,河桥、邯山,玉璧之战,咚咚咚呀嘞咚呀嘞呀~” “忠勇贞烈的~六坊士兵呀~哪有一次战斗落於人后啦?咚咚咚呀嘞咚呀嘞呀”” 在男人们的高歌下,庄严肃穆之意不减,又因为曲调多了几分活泼与轻快,朗朗上口,很快就在军中广为传颂。 此时高殷站在车上,亲自击鼓与眾军一同作歌,士卒们连日行军是苦事,而太子殿下不仅和他们熬了下来,还比他们更有精神地引领他们唱歌,让士卒们不得不佩服。 当然,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高殷也会休息得很好,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毕竟他是太子,也是他精力旺盛的秘诀, 前方烟尘飘动,是派出去的游骑回报,已经离白马城不远。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这个消息令士气一振,军队加快了步伐。 平阳郡是普州的州治,也是当年刘渊所建的匈奴汉国国都,在平阳城东北二十里处当年魏太武帝拓跋燾討伐赫连夏国,在这里刑白马祭天地筑城,白马城因此得名。 在孝庄帝时期,普州的州治与平阳郡的郡治都迁移至白马城,白马城就此成为普州的真正治所。 这座城池地处太原、河东要衝,扼守汾河谷地,控制著晋南至河东的交通要道,是山西南部的政治经济文化三中心,也是蒲州被夺走后,齐国抵御西贼的第一线重镇,高殷要在此建立的平阳军镇,其实也可以叫做白马军镇。 大军来到白马城下,只见白马城嘉立於河东平原之上,城墙高耸,城门厚重,城楼高耸,透出一股森严之气。远处的山峦如屏,將白马城环抱其中,仿佛一座天然的屏障。 城內守军早已得知消息,但还是等到太子率军亲至,確认了身份才敢打开城门,晋州刺史珍亲自出城迎接,扶著高殷下马。 大军入城后,会在此处休整数日,这个时间是很灵活的,可以等到斛律光会合,也可以先自己往前探索。 高殷肯定不会坐著等斛律光,他上前线又不是来打卡玩乐的,不立足军功,也难控制手下兵將。 因此整顿完了兵马,他给了將领们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隨后就要到白马城都督府內议事。 堂內掛著至尊所赐的斧,高殷又是太子,因此无人可以冒犯他的权威,以他为领导,研究军队的进兵路线。 河东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四通八达,关联著黄河重要津渡、汾水道口、闻喜隘口、 晋南与豫北的通道,军事价值极高。 控制住了河东,进可西出关中,南下河洛,北抵晋阳,退可凭优越地势防守,是齐国的生死线,唐朝龙兴之地,五代十国时期据有此地的军阀往往容易觉得冷,得穿件黄衣服。 且河东靠近北方草原政权,时不时邻里爆发些小摩擦,使得当地人久经歷练,民风彪悍,是非常好的兵源地,从汉朝打匈奴开始,河东就涌现出了关羽、张辽、徐晃等猛人, 尉迟孟都等將领也都出自河东,来到这真就跟回家一样。 晋阳除了是高欢的霸府和鲜卑勛贵的重镇,也是商业贸易非常发达的城市,此时已经有粟特人沿著丝绸之路前往周、齐贸易,普阳就是他们在齐国势力內的主要聚集地。齐国歷代重臣如高隆之、段韶的门庭前时常站满粟特富商,到了唐朝,这些人就被称为“昭武九姓”。 正因为吃到了丝绸之路的福利,普阳积累了大量的財富,才得以摆脱鄴都皇权对他们的经济控制,在军事上保持了独立性。 而白马城就在普阳和长安的中端路段上,比普阳更危险,当然也就更接近这些兵源与商贸路线,在这里发展,就等於截了普阳的胡,普阳想不衰弱都不行。 某种意义上,高殷正在復刻当年刘渊的路线,一个是打著汉旗的匈奴皇帝,一个是打著八旗的汉人太子。 当然,这样也非常容易把平阳搞成新晋阳,因此这个地方,不是高殷本人,就必须是极具才能,又是高殷完全信赖倚重的將领来把守。 此时这种將领只有一个,高孝罐,可他太好用了,高殷捨不得放手,只能希望在这次的战爭里锻链出一批干將。 发展的基础是稳定,想要打造新军镇,就要先把周围的敌军摆平,至少让他们不得骚扰。 在沙苑之战后,周国夺取了全部的河东领土,而之后的河桥之战,高欢发动军事反扑,也夺回了部分领地。 宇文泰战败,被迫放弃汾水以北,修筑玉璧城,高欢二攻玉璧不下,双方与齐国隔著汾水展开对峙,之后的版图基本固定。 高殷想要攻打周国的领地,主要就是三个方向,一个是越横岭关、过阳胡城,经过太行八陘第一陘的软关陘,选择入河內郡南渡孟津港口抵达洛阳地区,但如果是这条路线, 他就不会到白马城。 另一条是向西渡江到临普关,进入渭北经陆路抵达长安,但蒲州在周人手上,所以这条道路不行,除非一路打过去。 所以只剩下第三条了,就是在这里攻略玉壁。 “啥?!我们打玉璧?” 高延宗听到都憎了,帐中诸將也都面面相。 玉壁对齐人的意义,就像昆阳对新莽,赤壁对曹魏,泗水对前秦,是那种半夜醒了都要抽自己两巴掌的噩梦。 高欢第二次攻打玉壁的人马足足有二十万,而现在的齐国全力压榨,可以调动的军队可以超过五十万,但哪怕让高洋自己上,晋阳所有勛將都鼎力支持,举国之力都不敢说能打下玉壁,实在是心理阴影太大了。 “是不是很大胆?”高殷笑著说:“但玉壁也是人守的,总有攻克的方法,只要能拿下,我们就是齐国最强的军將!” 第163章 玉壁 第163章 玉壁 即便高殷这么说,那可是玉壁啊!很多人还是没有信心。 “当然,我也不是说现在就拿下,要做好规划。” 这是白马军镇的终极目標,拿下蒲阪或者玉壁,重新转守为攻。 此前攻打河东有两条路,一条是闻喜路线,从汾曲直接南下,经过闻喜隘口穿过峨嵋台地到达沫水上游,顺流进入河东腹地。但这条路线地形复杂,道路崎嶇,兵力不易展开,粮草运输也非常困难,容易受到阻击,附近的豪强也对齐国不友好,二十一年前东魏就打算从这儿进军,硬是被当地豪强打败,连正平郡、也就是东雍州都丟失了。 虽然不是进攻的主要途径,不过高殷也可以攻打它,將正平郡拿回来。 第二条路线才是主要的,即从汾曲过稷山县到达龙门了,然后渡过汾水,沿黄河东岸南下,经汾阴进入东雍州、河东郡的腹地。 这样有两个好处,一个是与船队同行,水陆並进,便於运输补给;第二个是交通运达,军队到了龙门,就会有两条分支路线,一条是西渡夏阳,进入渭北平原;另一条是南下蒲阪,从而进入关中。 敌军不容易探知主力方向,就可以令其分兵,或產生猜疑,高欢两次走的都是这个路线。 这样不利於西魏守城,且当时西魏被打得大败,兵力不足,因此王思政才建议,將防御重点放在汾水以南的玉壁,不再爭夺东雍州。 於是宇文泰在稷山县南边十二里,临近汾水南岸渡口的地方建造了玉璧城,雄踞在峨嵋源的断裂高原上,天生的壁垒,令高王羽而归。 它的第一个重要意义是打坏了齐人的心態,后续反攻皆无功而返,加上齐国政治混乱,导致齐人在河东的防务渐渐懈怠,之后为默默发展的周国所趁。 第二个意义在於发展了一系列的坞壁群。就如同人总会组建小团体,小团体也会有一个领袖一样,合格的大城市都会在周围依附著坞壁与庄园,后期隔河相对,陷入胶看,双方就以玉壁为核心,建造了一个拱卫它的庞大坞壁群。 玉壁本身就是一个超大的坞壁,周国所拥有的是文侯镇、龙头壁、龙门城、姚襄城、 白亭城、郭荣城、石殿城、倚梯城、服秦城、姚岳城、郝壁,以及达奚武一个人就建造了的柏壁、乐昌城、胡营城、新城。 齐国当然也有许多,但数量上比不过周国,此时周国主要是防御,齐国负责进攻,互相玩塔防游戏,周国的塔肯定是多过齐国的。 这次斛律光出征,一部分的目標就是拔除这些坞壁,也是齐国建立到现在,周齐最常见的战爭互动。 高欢之所以急著打玉壁,还要带二十万的大军,是因为这二十万根本就不是为了打玉壁,而是为了深入关中和宇文泰决战,一局定天下。 歷史上有这种想法的人往往输的很惨。 二十万大军进入关中,一定要保证粮道畅通,不然就全部饿死在关內,所以高欢只能强攻玉壁,因为玉壁临近汾水南岸渡口,如果贸然进军,大军的后勤运输被韦孝宽卡住, 到时候马就人称小高欢了。 所以这样的城池,最好的攻略法就是根本不和它打。 元英、蒙哥、陈友谅的例子都告诉高殷,死磕坚城没有好下场,打输了灰溜溜地带兵回家还算运气好的,万一被敌军逮到机会出城一通狂杀,自己就直接交代在这了。 反正高殷也不是要和宇文毓决战,一战平周国什么的,只是来刷资歷,所以乾脆反手在汾水以北建立一个同样的城池,是为反向玉壁,让周人也打不过来。 然后执行卢叔虎的平西策,一步步吃掉它周边的地,勾引周国的人马出来决战,用蒙古和满清战法奠定野战优势,一点点磨死他们。 所以打玉壁,根本不能急,反而要慢,要沉住气,越慢越好。 论国力,是齐国为优,拖得越久,白马镇挣得就越多,反覆和周国拉锯,高殷部下刷的官爵等级与指挥能力也会水涨船高。 重要的是让太子的人拔城,交给普阳的人去守,守不住就是他们的责任,这样政治上他们就会稳步获取功勋,形成一个稳定的军功利益集团。 而后在白马城进行第二次扩军,大肆发展丝路贸易,缔造高殷的国中之国,小半年就能有模有样了。 作为穿越者,高殷太清楚宇文护对周国的作用了,他就是一个限制器,保证了周国下限的同时,也禁了周国的上限,就和他这里的普阳勛贵一样,只要宇文护还在,周国始终抬不起头来。 而宇文毓能活到明年,宇文邕成为第三个周帝,之后再过十二年,宇文邕才会按照歷史轨跡杀死宇文护一一到时候高殷肯定不会坐视他亲爱的护子哥被杀。 何况高殷怎么可能会让周国再存在十三年呢? “我有秘法,可营造先进工事,较之献武攻城,更加有利,只是需要时间来打造。” 高殷放出话来,这三年他要发动穿越者的惊世智慧,搞出一批神兵利器,让玉壁尝一尝什么叫做降维打击。 “三年。”高殷举起手指:“一年之內,我们就要让淮南屯起足够的粮食;第二年, 就要建立起第二个玉壁,拔掉它周围大大小小的坞壁;第三年,我们就跟玉壁城决战,不打破这块臭龟壳,我们就不还朝。” 听到太子要在这里死磕三年,眾將心中一凛,感觉沉重的同时,隱约又有些兴奋。 太子到自前为止,都是言出必践。 也许真的能打下玉壁?即便不能·. “所有抓获的西贼俘虏与战利品,都由统领进行分配,七成归於本队。” 眾將闻言,大吃一惊。 因为周齐两国將领的重要收入来源,一个是设卡贪污,一个是抢劫,还有一个就是夺取战利品。 按正常来说,战利品会分成三份,一份交给军队上官,另一份交给朝廷,最后一份才是自己分配。 高殷的意思,就是朝廷的照交,但给军队上官的那份就不要了,自己留著吧,留够朝廷的,其他全都是自己的。 从这一刻开始,將领们留在白马就有了意义,哪怕最终打不下玉壁,但只要成功刷了军功、俘虏了他国的士民,他们的实力就得到补充。 而高殷也不可能亏了军队的开支,这一部分全都由他自己承担。 许多將领感动得泪都要下来了,別的不说,光是这个分赃分配的方式就非常有气度,等於高殷自掏腰包养军。 如果他不是太子,即便是个皇子或者宗王,也会有许多人向朝廷报告的,因为这就等於自己养国家的军队,把他们变成私军。 但还是那句话,他是太子,未来什么都是他的,这次领兵出征,也是至尊对他的充分信赖,提前使用一些私权又如何? 考虑到这一点,那么反过来想,今日的些许臂越之举,就是未来的简在帝心。 只看自己这边敢不敢追隨了。 跟著高殷来到这里的八旗將领,对此早就做好了准备,离开了鄴城,来到一片新的天地,心中既有紧张,也有期盼。 將领们一片齐刷刷地跪下,恍若推金山、倒玉柱,一同出声:“愿追隨殿下!” 第164章 开会 第164章 开会 高殷清楚自己没有三年的时间。 但他总不能跟大家说今年六月陈国偕主就要死了,年底至尊要隔屁了,明年四月西贼寇首宇文毓就会被他的大家宰毒死,大家不努力的话,自己这艘船就会在明年二月份翻掉就像他也不能明说写小说的自的是引领文化潮流,对军队进行意识形態洗脑,以及配合文林馆、印刷局、辑事厂组建特务机构。 实际上,他能发展的时间只有这短短数月,不超过半年,他就要赶回邮都准备继位。 在这之前,就要打出一定的成绩不过军镇只要一建立起来,就难以抹去,在这半年他稳固住这片小基业,让白马军镇逐渐壮大,也就代表他回朝也会有更多话语权,地位愈发稳固。 加上他作为太子、未来的皇帝的身份,晋阳多少要考虑一下被平阳反打的后果。 如果他再成功迎娶突皇后,那晋阳勛贵就该考虑,是否要重新站队了。 而且不只是平阳,等河东这边稳定之后,他还要在虎牢附近的滎阳、淮南也各自建立车镇,吸纳当地的豪族。 想要统治一片区域,要么把那片的人杀光,至少杀到不敢反抗,要么就吸纳他们的本地上层领袖进入国家体制分蛋糕,前者成本过大,以较小成本达到统治的目的,那就应该选择后者。 高欢当初对河北豪族动刀,一部分原因是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可当时他是东魏丞相, 是人臣,现在皇族是高氏,高殷没有这个问题。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大量优秀、忠诚、可靠的將领。 六世纪什么最贵?人才! 韩凤是佐领,此时在外带兵,但议事堂內的独孤永业与斛律羡是旗主,对太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也听得心惊肉跳。 您是真没把咱们俩当外人啊?! 斛律羡还好说,太子是一直在拉拢斛律家的,独孤永业就纯粹是高洋塞进来的关係户了,转头把高殷卖了都是忠於职守。 然而高殷好像就没意识到这点一样,吩咐他们下去做事。 首先是把晋州刺史叫来开会,这招歷史悠久,从夏禹叫防风氏来开会的时候就好用。 其次就是查帐,让白马城主交出所有的帐簿,由高殷身边的文士对帐。 高孝灌带著至尊所赐之斧,即有太子的命令,又是宗亲,凡有微词,直接下狱。 一般人根本不敢反抗,除了晋州刺史。 晋州刺史珍是跟隨高王起兵的老人,性格粗獷豪迈,能打仗,但对政治上这些弯弯绕绕不太了解。 见太子刚进城就要给他下马威,立刻就想反抗,刚好太子叫他去开会,他也没多想, 带领少量亲隨来討说法,一进入熟悉的都督府,立刻就被一群不熟悉的军队团团围住。 四彩四镶旗,是太子的军队。 高殷走出议事堂,珍看见就大吼:“太子好大威风!一来就直接下了老人们的狱! 我呢,连我也一起下了吧!” 高殷点点头,高孝拿出了至尊手书,宣布大都督府的军队具有临时管辖前线战地、 临机专断的权力,刺史以下都要配合军令,让珍哑口无言。 珍有些后悔,自己大了意,以为对方是太子,更觉得对方是软弱的孺子,还要多多仰仗自己。 没想到上来就夺走了自己的权力,为了表示欢迎,自己的亲信还在给高殷准备欢迎节目呢! 饶是如此,珍也要努努力,因为他在这里当刺史就是在当土皇帝,捞的钱不少,如今被高殷夺走实权,那他就等於光杆司令。 再把帐翻出来,还会有些罪名。 “幼將新兵,如何能与西贼相抗?都不知道自己多少斤两,就想出兵打仗———” 珍不服气,自己是老將,又是本地长官,没道理就这样被夺了权。 “別说至尊,就是高王,也不敢这么跟我们挺腰子!” 珍越骂越气,高王走得太早了:“高王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了,太子您就不顾虑我们的血,反倒开始拿我们当奴才了!” “这叫什么话?” 高殷皱眉,大概是在边疆呆久了,给这老东西待出野性来了:“我初来乍到,当然要弄清楚此处的財帛粮米,才好统筹分配,刺史不配合,是想做什么?莫非里面也有您的事?” 珍老脸一红,从高王开始,就要打击贪官污吏,但直到高澄死亡,都没能收到全效,高洋在位后期,还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他也早就不当一回事了。 珍不明白,国家上下都默认的事情,怎么太子到他这里,就正经讲起经来了。 齐国上下贪墨成风,没他的事是不可能的,珍大吼一声,就想衝出包围,但门早已经被关上,他又不敢扑向太子。 高延宗亲自带队上前,听说是至尊亲封的安德王,这些人不得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便是造反。 珍还在挣扎,他出身西平酒泉,也就是甘肃那边的人,除了自家部曲和歷往功绩, 他的根基也不深。从龙的功臣不少,比较起来,珍的地位也就那样。 但怎么说,珍都是从龙老臣,在白马城也待了很久,不可以杀。 杀了就算过界了,甚至在这里大查他的案底,也要有个缓和余地,高殷抬起大棒子, 高洋那边配合著轻轻放下,就像高澄与高欢的双簧。 因此高殷懒得跟他废话,事后给个说法,让他去跟高洋诉苦:“请刺史回府休息!” “我的府就在这!”珍怒吼,但身形被更多士兵围拢住,拱卫著骂骂咧咧的珍回自家宅邸,隨后整座府邸被团团包围,珍的部曲也被斥退。 白马城是上镇,根据齐制,上镇成兵二千,又作为州治,额外配置了州郡兵,总共接近八千人,加上珍自家的部曲,也快要过万了。 但高殷的人马有四五倍,又入了城,而且早有准备,城內守军根本没想到新的军队一来,即刻就要夺城;高殷的地位又比他高得多,杀了几个带头想反抗的傢伙后,剩下的人根本对抗不了太子。 见太子来者不善,从刺史到郡守到镇將,各级官吏都选择了作壁上观,隨著高殷的人马接管城门和关隘,整座白马城的实际统治权落到了高殷的手里。 这大概也是高洋猜得到,但没有提前说明的,优势这么大,如果高殷连发动政变、夺取一城的能力都没有,那也別想著攻城略池了,高洋当初可是临机立断直接拿下大兄遗权的。 这老东西就是爱在这些地方搞隨堂小测。 如果想要建立军镇,除了战乱、饥荒或环境恶劣等因素,適合建立据点的地方不会很多,只能碰运气。 特別白马这样的战略要地,原本就有官兵在驻扎,即便高殷是上官,想按照官面程序让他们交出职权,他们也会利用个人的人脉与魅力去阻挠新官意志的执行,至少逼得上官和他们和谈。 这样新军镇就不乾净了,一开始就要和他们分成,在主动权上丧失了一部分,就如同高欢和鲜卑勛贵们的关係。 服你,但不是无条件的臣服,只是义服和利服, 高殷可以和珍谈,也可以拉拢他与周围的大族一起谈,但高殷没有那个时间,更不想让利,他想要的是一块空白的、完全属於他的军镇。 而且珍也是起兵元从,在普州根深蒂固,还和普阳的勛贵们有著千丝万缕的关係, 不能在这待著。 因此只能委屈珍,把他的权力完全架空,部曲监管起来,再上奏让高洋把他调离, 自己暂时兼任普州刺史。 原先的普州上下官员,长史、司马、副將、参军、主簿等都暂时留守原位,等帐目查清楚了,再一一清算。 接下来的七日,高殷乾的还是政治上的活,包括接见当地豪族、富商,和他们混个脸熟,了解整条商路的贸易状况,同时查阅资料,了解周围的地理形势。 珍的鬆懈,有一部分是有恃无恐,他以为太子至少要留著自己,问一些只有他作为刺史才知道的情报,但这其实没有必要。 珍这种战將就不是会记录这些的人,有著整座刺史府,大量的资料都储存在这里的书房与长史司马们的脑中,需要的直接找他们调阅,整个大都督府的参谋军官加在一起, 只会比珍强。 高孝灌等將领也没閒著,检查士兵们的状况,让他们恢復战斗力,並且將白马城原先的守军重新管理。 珍的部曲就不吞併了,这个时代的私家部曲只认家主,强拆没意义,而且还作恶了其他將领。 他的探子也在发挥作用,弄清楚白马城中哪些军士颇得人望、哪些为非作岁,而后提拔这些將士,赶走不称职的痞兵,以搏取人心。不过这需要一定时间,肯定在出兵之前都没弄完,对原先的守军,目前除了调入数十个前锋营的精锐做中层军官,加入赞画参赞等进行监军管理外,没有太大的变动。 最开始,为了表示区分,原先城內的军队叫做白马军,而太子的军队被称作京军、鄴军、八旗军。 “这样號令混乱,咱们需要一个统一的军队名称。” 高殷说看,举杯饮水。 高孝点点头,略一思索,说:“咱们的八旗里以青色旗帜最贵,不如就叫青军?” 高殷一口水喷了出来。 第165章 清华 第165章 清华 “咳、咳咳——“”“ 高孝不愧是天才將领,给军队起名字都是那么天才。 见高殷的样子,高孝还以为他不满意,又想了想:“既然我们是太子的军队,不如叫太子军?” 这又太招摇了,没准会引来周国主力。 “我感觉青军不错。”高涣在旁插嘴:“若太子不喜欢,就加上水,变成清军,刚好我们承了旧魏水德,水生木,清军必战无不胜。” 那的確是一个好兆头,不过不是汉人的。 高殷心里突然涌出一个恶趣味:“那便叫清华军吧。” “清华?噢—” 华夏是中原古称,华指中原之地,夏是汉以前的第一个中原政权,因此后世占据中原者都可以自称华和夏,中华也可以叫做中夏。 因此华字的第一层意思是代表包含汉朝在內的中原,第二层意思是果实,配合清字的水生木结果,有著美好的寓意,第三层是指纯粹的华丽、光耀,对应八旗军队的华丽军服。 眾將觉得清华这个名字不错,引得高殷的思绪又忍不住偏了片刻: 若是將来开办军校,又叫什么?肯定不能叫八旗大学,所以叫清华大学? “甲骑们就叫做铁浮屠,不著甲的就叫做飞鸦军。” 高殷来了灵感:“还要设置勋章,先暂分铜马、银狼、金虎三兽,再分上中下三级, 下级铜马勋章训练优异可得,中级铜马勋章以上就要靠战场军功来计算了。” 有勋章者,在白马军镇就有一定特权,例如吃饭、购物能有折扣,某些特定场所只允许他们进入,竖立阶级壁垒。 后面登基,高殷也只会让这一套勋章等於福利的制度在八旗內流通,引得天下豪杰入吾毅中。 这对诸位將领也是好事,他们本身就是八旗上层,这些福利肯定少不了的。 七日过去,人心基本安顿,主要是高殷的身份与军力,实在让他们无法反抗,这也不是一个末路王朝,除非打算投敌,否则鲜少有无脑的笨蛋不要全家性命,对著太子与他的四万大军搞事。 有些想要平帐或掩饰自己过失的官员,被抓出来一部分,也肯定有没被抓出来的,高殷没再逼得太急,只是將这些官员作为典型,拉出来杀鸡猴,更换掉关键的吏员,保证关键岗位都是自己的人。 之后也是將自己在鄴城的操作,在白马城又復刻了一遍,因为没有人碍事,比在鄴城时还要顺利,新的印刷馆、书局、说书人团体以及文林馆白马分馆都在这个边境城池开始规划,同时再次招募军队,待遇肯定没有邮京的大都督府待遇好,但相较此地,也是丰厚。 无论是新的文產製造,还是新的兵丁训练都需要时间,但架子铺起来,自然会有人接著去做一一甚至钱都不需要担心,太子亲至,已经有许多富商主动贴上来討好他了。 所以做好了初期的规划后,就像种树一样,只需要按时浇水,大概就没有问题,余下的精力,也都放在军事上,接下来就只有开张,从周国那里夺取钱粮了。 “等了斛律朔州七日,不等了。” 高殷的部队在白马城的修整已经完毕,也基本控制了白马的队伍。 高殷出兵第六天到达白马,而今在这又待了七日,一共过了十三日,已经是二月七日了。 而斛律光跟著高洋去往普阳,也需要数日,之后再赶过来,从普阳到白马城,大概有接近二百五十里的路程,只要斛律光不被其他事情绊住,或高洋又有什么新的任命,那斛律光应该会在三日內就赶来的。 但高殷不想等了。无论有他没他,高殷都要打仗的,何况现在还不能把他纳入自己的阵营內,如果全部仰仗解律光,那要自己做什么?自己还练什么兵? 对於高殷的这个决定,有些將领想劝,但更多的將领受到了各种福利制度,以及此前歷练辛苦的鼓动,希望马上出战,为自己谋一个荣华富贵。 “好好好,终於有仗打了!” 薛孤延这个老资歷將领发话,压住了其他非高殷嫡系的声音,独孤永业和斛律羡也没办法,如果高殷执意做某事,他们也只能受高殷节制。 经过规划,四万军队留下一万六的军队,保持著对白马军两倍的兵力,继续收编白马军与募新兵,给他们做主体思想教育,普及太子是月光王这个概念。 河东和陇西这几块地方,由於地利和丝路贸易,是接受佛教最早的地区,论起宗教氛围,比邮城还要发达浓厚,在这里宣传事半功倍。 剩下的军队,则准备出征。 勛贵们驻扎的普阳在并州太原郡,处於汾河的中游。 在汾河下游地区,齐国以平阳为中心,据有平阳郡的平阳、禽昌、泰平,北絳郡的北絳,永安郡的永安、杨县,汾西郡的临汾,义寧郡的安泽,南絳郡的南絳、小乡,东雍州正平郡的临汾,以及南汾州北乡郡的龙门,共计十二城。 而周国在汾河下游南岸的城市有闻喜、汾阴、曲沃、高凉。去年,周国將絳州设置在了闻喜的龙头城。 这之后为了加强防御,宇文邕上位时会將絳州治所从闻喜迁移到柏壁,把高凉县迁移到玉壁,但现在还没有,因此这个时候,这几个城池比后来会分散许多,不过依旧难打。 此时两国的交界就是小乡与曲沃之间,攻下曲沃,那就打开了正平郡的大门,夺取闻喜,就获得了玉壁入场券。 其下的沫水河流域,就是河东郡的蒲阪,周国叫做蒲州。 水流域以北就是峨嵋台地,周国以建於其上的玉壁城作为核心阵地,构建了保卫运城的汾河一一峨嵋岭外圈防御体系,在其之后的蒲阪是兼及潼关、同州等六处防线的蒲州內圈防御体系。 从战略意义上来说,这就是周国的龟壳。就像夺取普州,齐国就进入死亡倒计时一样,打破了这两道防御,无论是顺著黄河进入渭北平原,与潼关守军决战,还是联合洛阳之兵攻打武关,威胁长安南翼,都有很大的战略空间。 朔风卷过校场,玄甲如林,初春的气息带来生命的喜悦,却是奔赴兵家凶地的序曲。 “此战为首战,对我清华八旗意义重大,必须得胜。” 高殷站在讲武台上,对看下方的將士训话。 他身著戎装,容顏尚显稚嫩,但神色庄严肃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代表著財富:“我祖献武皇帝,曾为晋州刺史,建义於信都,终成我齐霸王之基。” “今日,我等便借这份王运,为我大齐立下功勋,为尔等贏得富责!” 身后的仪仗官挥舞族旗,为高殷造势。 严格来说,高殷也只是在行政方面成为了他们的上官,军事上並没有真正同生共死, 这第一战就是磨合。 所以高殷没有说什么为了百姓为了天下的话,那个太大了,仅仅是提了一嘴高王,隨后立下建功立业的承诺。 这些对士兵將官来说,才是真正的实际,而要得到这些,首先就是胜利。 “万胜!” 在诸將的带动下,士兵们一起呼喝,向正平郡出发。 天保十年二月八日,齐太子殷將步骑五万,击周絳州正平郡。 第166章 初战 第166章 初战 部队向东南而行,前往小乡攻打曲沃, 这点还要感谢斛律光,他去年攻陷了周国的絳川、白马、交、翼城四成,因此任朔州刺史。 清华军实际有两万四,號称五万,气势汹汹自平阳而来,敌对的周国即便不用斥候探查,也可以从各关隘的望塔与对面军成的动向得知来了军队。 何况这个地界,曾经有著一个很会玩密课的韦孝宽。 严格来说,正平郡仍在齐国手里,因为正平郡治在,但没有郡以下的属县,都被周国捏在手里;周国有著闻喜和曲沃,因此才以龙头城为新设絳州的正平郡。 在曲沃县之前,尚有新安成、天柱成、牛头戌,这三个地方都是要攻拔的,打通了之后,才可以继续朝曲沃县进军。 坞,就是在山高处和寨子上围上一层较薄的墙壁,像是一座小城,能成为军成和坞壁的,通常都有险要的地理,深沟高垒,不在五米以下,以此据守。 而且还会有望楼和箭塔,墙顶设女墙给城下守军掩护,內部有各种错综复杂的通道, 储存大量粮食和武器,最长可以支撑上一整年,实在不行还可以弃城跑路,等军队过了再回来,实在是很麻烦。 不过这也不是不能打。毕竟无人驻守,那高殷自已都可以在其间畅通无阻,等土兵上前去,对方就会开始警戒,接著一场战斗就开始了。 而这也是军队必要的磨链。 “东贼又来了。” 寒风卷过,新安成的高地上,坞主秦可皱眉嘆息:“看这个规模,怕是小不了。” 一旁的亲卫询问:“坞主,咱们是不是要先准备—.“” “嗯。”秦可点头,这个新安成早在六年前就被攻破过,西魏、如今的周军一面派遣府兵来把守,一面招纳附近的豪强乡勇。 新安成的守军仅有五百人,为自己家园捨生忘死是常理,可如果是大军,那就必死无疑,反正家园跑不掉,等这支大军去玉壁吃够了苦头,那时候他们也守不住新安成,再回来就是了。 因此对周军的效忠,仅仅只有接触並战斗而已,一旦伤亡的子弟达到某个量级,秦可等人就会考虑退路,这也是大多数坞主的基操。 清华军虽然多为骑兵,但也有著步兵,自白马城携带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即便是以高殷的急切,也在白马驻留了七日,目的就是打造一些妙妙小工具,给周人开开眼界。 但这还不急,先看看军队能否靠常规的攻城夺取新安成。 “都跟老子冲啊!” 高殷亲自擂鼓,震天的战鼓声响彻战地,高千里身先士卒,带著人马往前衝锋。 他不仅是前锋营排名前十的猛將,还被高殷特拔成为了都统,掌一千五百人。 虽然有著他父亲高敖曹的余威加成,但他本人的能力也不可小,而这份赏识被他视为高殷的恩赐。 高殷不怎么喜欢给人赐姓,只是高千里恰好姓高,又是名將之子,对他这个穿越者一种集邮的快感,所以有著天然的亲近感,平日里也將高千里看作心腹。 “今日,回报太子的时候到了!” 高千里恶狼狠地往前衝杀,一边怒骂:“老子要是发现谁落在了其他营后面,回去就打死!” 八旗內部,都统、佐领、队主、士卒,一级级往下都有绝对的统御权,特別是这种战爭时刻,真就是直接杀了事后打个报告也就完了,死得比竇娥都冤。 所以不听主將命令是死,和敌人搏杀也是死,还不如死在后者上呢,家人还能得到抚恤。 后面跟隨他的本部士卒也隨之手持长枪,怒吼:“杀上去!” 坞壁的所建,一定是建立在交通发达之地,不然敌军来了都不知道;而它的通道,也一定是非常狭窄,仅能容许必要的资源通过,不然那就是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人来了。 他们也不会卡在整条大军行进的要道上,否则大军就不拔不可,又不是玉壁,为了宇文家那么拼命干嘛? 因此他们往往在半道山坡上设置坞壁,既不堵路,又可以攻击,攻略往往十分艰难, 非勇將不能打开局面,恰好高千里和雷显和都是这样的猛男,手持襄国宿铁刀,封锁的人马与阻碍被他一层层劈开。 “齐军上来了!” 成军自上拋洒金汁,金汁就是煮熟的大粪热汤,带著浓烈的恶臭向前部先锋袭来,高千里大骂一声噁心,却没受到太多的伤害。 原因也很简单,高千里走的是具装甲骑的路线,上了马是虎豹骑,那下马了可不就是黑豹兽?头上的铁兜整、身上的铁製两襠鎧替他掩盖了绝大部分烫伤,只是可惜了那条漂亮的大翻领夹克,高千里用它来挡著金汁伤害,变得污秽不堪。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高,把高千里的怒火完全点燃了,这可是他最喜欢的衣服! “今天不把这些人杀掉,我就不姓高!” 靠著这股怒火,以及周围拱卫的军卒,高千里一路攻上坞堡的大门。即便他向上衝锋时会被上方的成军居高临下的攻击,但身后有诸多的军士顶住他的身躯,一定程度上缓衝了他向后倒的力道,否则就直接摔下去成一个破烂的人肉罐头了。 这种打法也是有些没把自己当人看的,所以高千里第一个衝到了坞堡上方,不是其他人不想和他爭,实在是道路狭窄,他先冲了进去,其他人就只能跟著吃他的尾气。 “千里真拼命啊。” 高殷骑马率亲卫往前靠了些,观察著战况,他此时的装扮並不以华丽为主,而是正常的戎装,避免被人斩首。 战斗开始不过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就已经快要攻进去了,这固然是因为他们的军队优势极大,据將领们的推测,新安成的守军不超过八百人,里面的守將也不是张辽,哪能顶得太久? 不过里面的守军如果拼死抵御,也能撑个半天,这是由物理法则决定的,一定时间內可以存在的单位体积就是这么多,除非像刘秀一样转修火系魔法把这新安成直接砸成灰灰。 只能说某些东西確实是有著血脉遗传的,像是高欢的俊美,高敖曹的勇武,还有高湛的混帐。 高千里的顺利,还有著一部分援军的加成。羽破多郁这样的神射手就在周围游走,但凡坞壁上有人露头,马上被一记飞矢送去黄泉,以远程火力压制他们的高空优势。 有人抬上攻城用的撞木,准確地说,是撞木的组件,一下下的衝撞著堡门,也撞在新安成的守军心上,像是超度他们的钟声。 “坞主,堡门要被撞破了,怎么办?!咱们该—!” “不逃!” 秦可双目赤红,他的儿子被底下的弓矢射死,那是他的独生子啊!他们老秦家绝后了! “想走你就走,我要跟他们.—” 秦可话还没说完,一声巨响与无数的欢呼涌入他的耳中,齐军破开了大门。 “这处破了啊。” 高殷听著欢呼,淡淡说著。 第167章 兵临 第167章 兵临 潮水一样的齐军围攻新安成,在人数、装备、素质上都超过了守军,成军所仰仗的仅仅是地势而已。一旦攻克了坞壁,內部就难以为继,不像城镇一样还可以依託地形进行巷战。 能从早就设置好的密道逃跑已经是万幸了,原本城中的物资也落入到了齐军手里,经过简单的打扫,会集中起来,等上官进入后进行分配与赏赐。 这一战不知道为什么,新安成的守將最后没能逃掉,成守的人员也基本全部抓获了, 等高殷进入时,看见的是大量的尸体,瀰漫著血腥气的內堡,以及一排跪在地上的还活著的守將。 成主跪在地上,嘴被布团塞住,满眼怨愤之色。 高殷走至近前,一旁的高孝灌替他问询:“我国天兵已至,为何不降?” 此时布团被人拿开,秦可刚要开口怒斥,眼前的小贵人就忽然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嘴上。 “算了別问了,直接杀了吧。” 高殷从腰间拔出宝剑,战场上用剑是件很有勇气的事,因为不好发力,所以能用好剑的不是笨蛋就是高手,而在这种仪式性的场景,就最为合適。 他將剑插入秦可口中,旋转了一圈,流出些许红液。 这个瞬间,秦可的愤怒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忘记了自己的儿子,大脑所剩的只有痛苦和恐惧。 高殷微微用力,剑锋刺穿了上顎口腔壁,轻而易举地穿透了脑干,脑干掌管著人脑眾多神经核,这里先被破坏,那中枢神经也就无法传达痛苦,在大脑意识到之前,人已经死亡了。 高殷拔出宝剑,秦可的身体还在抽搐,像是灵魂离开的样子,令人忍不住心悸。 周围的俘虏咽了咽口水,心里诞生出恐慌,那隱约的未来变得清晰可见一一是一处断崖。 求饶声四起,只是为了不跳下去。 攻进坞壁的士卒们身上还沾著血,见到这一幕,忍不住露出嗜血的微笑,愈发觉得太子与他们更加亲近,是同路人。 高殷对求饶声充耳未闻,他走到高千里身边,这一营的將士都昂首挺胸,接受检阅, 这是属於他们的荣耀时刻。 “有没有受伤?” 听见高殷亲切地问,眾將自豪地表示没有,还向高殷展示自己杀死的敌人。 高千里的面色反而有些沉重,清华战死的士兵已经被集中起来,折损了四十多人。 高殷指著他手上的外套,污浊的外套被高千里捡著乾净的地方捏在手中:“我再赐给你新的,这条拿回去洗洗,赐给有功的將土。” “这一战,你们是首功。”他又指著周围跪著的俘虏:“这些人,也都赐给你的营了!” 高千里转忧为喜,多问了一句:“赐的意思是————“ “可奴可杀。” 日后俘虏的机会很多,但军队的基调要第一时间定下。 高殷环顾四周,大声告诉自己的士卒:“凡顽抗者,皆如此例!” 兵乃凶事,不仅是要前往凶险之地,而且兵本身也是凶人集体。 要先让敌军意识到自己的凶残,他们才会懂得宽救是一种可贵的力量。 没有惩罚能力的原谅只是自欺欺人。 绝望和后悔蔓延,高千里这个凶神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杀戮天赋,在他的肆虐下,没有一个俘虏得以存活。 “叫你们该—” 他踢著残缺的肢体,只觉得心满意足。 这副场景令高孝灌微微皱眉,只是太子没发话,他也不好说什么。 打扫战场的时间,甚至比进攻的时间还要长,高殷只命人割下了成主等人的首级,记下有功之士的功勋,便先行出发,剩下的战场清理全部交由后勤人员。 综合算起来,清华军在新安成耽搁的时间仅仅是四个时辰,便再次开拨,向天柱和牛头进发。 这两成也得知了齐军率军而来的消息,紧张得无以復加,因为他们能过来,就说明新安成已经沦陷了,而新安成甚至连第一轮的战况都没能回报,就代表著一战即没。 从位置来说,新安成比他们更靠近齐军,因此设置的防御也比他们更强,如此情况下战败,说明自己这边也守不住,应该早做打算。 这种打算在齐军摆开一排头颅时精细到了极点,天柱和牛头的守將都认出了,旗杆上插著的那颗正是新安成主秦可的头颅。 计算了首级的数量,新安成怕是要重新派遣建制军队了。 这里就透著劣势兵力驻守小关口的尷尬了。 无论有多么易守难攻,实际上还是看两方面,一是能否守住,二是对方有没有必得之心。 如果对方攻城的意志不坚决,或者战力薄弱,那还可以努努力试著守住阵线,但新安成的遭遇说明了这两点都不成立。 既然对方没有问题,那问题就回到自己这边了,能守住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可以, 事实上,以他们观测到的兵力,眼前打著五万人的旗號,至少也有个两万人,实在不是他们一成五百人能够镇守住的。 因此天柱成和牛头成各自做了一个不同又相同的决定,先跑,只不过一个是直接跑, 一个是派出小股部队做些抵抗,实在不行才烧掉物资全力跑。 能阻拦大军的坞堡的確是有的,但不是他们这种小坞壁。 在被飞鸦军射死几个后,余下的守军纷纷逃亡。 零星的抵抗、个別和齐国有仇的敌人也是有的,但在齐国的铁蹄之下,如螳臂当车, 甚至可以说是和齐军调情。 饶是如此,这个过程也去了二日,好在清华军的前方,能算得上抵抗的,也就只有曲沃城了。 曲沃坐落於汾河与河交匯处,曾是战国普文公重耳的都城,汉时名为絳县,属河东郡,北魏时改回曲沃,属东雍州正平郡,將其夺下,那么夺取东雍州的目標就完成了一半,也有了足以交差的军功。 虽然仍不足,但至少可以证明高殷是一个保底合格的统帅。打这样的一个城池,也不是一两天可以攻破的。 “齐军至矣!” 守將出连腾在城墙上观望,见到底下齐军旌旗林立,严整有规,阵列严整有序,具装方阵稳如城墙,些许轻装骑兵在侧翼游弋,更后方的大营就难以窥探到了,令他忍不住紧张。 “这到底是什么军队?” 出连腾忍不住发问,三成居然连这支军队的来歷都没有搞清楚。 可他也搞不清楚,上面绣著的不是“清华”、“白马”就是“齐”,齐国哪里有这种军队? 整支军队军容整肃、服饰綺丽,看得出一定是精兵,为首的那一批,就很有传说中的百保鲜卑的味道。 莫非是齐主亲至了? 出连腾不由得愈发焦虑,胸腹间涌出呕吐感。 第168章 叫阵 第168章 叫阵 曲沃位於汾河转弯处东岸,临汾盆地东南部,位於桥山与絳山之间,山川盘结。加之地势较平,水横其津,汾流引其带,涂水居其中,三泉先后合流,让曲沃县溪流濛洄, 城池有足够的条件修筑宽泛的护城河。 《周礼·冬官考工记》记载,营建都城的標准是城周三十六里,每边有三门,作为春秋霸主晋国的国都,曲沃也曾有、甚至超越於此的规模。 如今的它没有当时那番景象,却也有四米厚、五米长、八米高的夯土城墙,南北各有桥、絳山,西北引河水环绕城墙,深邃的壕沟,突出的外郭与瓮城,用铁皮加固的城门,无一不在象徵著难啃。 打完外城守內城,打完內城打巷战,敌军还可以准备著隨时从水路撤退,逃往玉壁, 只能说不计伤亡的拿下此城,真的需要很大魄力,也是出连腾以五千兵力,便自觉能抵御五万大军的底气。 在周国里,出连腾不是特別出色的將领,但胜在稳重,从得知有齐军进犯的那天起, 滚木础石就已经准备完毕,收起吊桥、关闭城门,土兵在城墙上严阵以待。 加上从前方逃回来的五百人,城內已有五千五百的守军,如若齐军强行攻城,曲沃的防御优势就成倍扩大,消息已经传了回去,最多二十天,长安的援军就会抵达,到时候內外夹攻,兴许能將这支军队留下。 这是出连腾看见这支齐军之前的想法,然而根据两成说与的战况,这支齐军也不容小。 “都督快看,那旗帜!” 城中守將朝那边看去,发现后方一面旗帜打著斛律字样,让眾人大惊失色,一下联想到了斛律金与斛律光。 但出连腾却拍手大笑:“好,好,此必不是斛律明月!” 他旋即向疑惑不解的將领们解释:“斛律氏名將,唯金、光父子二人,解斛律金为咸阳王,出行必打王號旗帜,且其父子功勋卓著,何得落於人后?这一定是某个斛律家的小將,以此观之,也非齐主亲军。” 眾將闻言,心中都是喜悦,称讚都督的聪睿,但出连腾自己內心却仍不太確定。 若是斛律家的將领都落在后面,那这支军队的主將到底是谁? 这让出连腾颇为犹豫,自己能否坚守二十日。不然,就先去蒲州请求援兵好了。 “出连都督,不如让我率一队人马出战!” 將领杨祥请战,出连腾知道他勇武,但拒绝了这个要求。 “咱们的任务不是击敌,是守住曲沃。有城不守,非要和他们战么?” 出连腾指向城下的齐军阵线:“再者说,你看这支齐军,行进数日,战破三戌,虽只是小打,仍无疲倦之色,你即便胜了,也损伤不了多少士气,若是回不来,反倒让城军大受打击。” 自玉壁之后,齐国就没有对周国大举动兵,偶有进犯,也是小规模的拉锯,点到为止,对一些新进入府兵队列的新人將领来说,失去建功立业的机会实在可惜。 因此杨祥略有不甘,不过出连腾说得在理,他便只能而退。 城上的出连腾小心谨慎,忌惮齐军,城下的高殷等人也在感慨城池坚固,望墙兴嘆。 “不是我说丧气话,这城的確难打。” 高延宗在大帐內走来走去,一脸的焦虑:“咱们又没带那么多器械,难道要硬上?” 大部分將领和他一样,一筹莫展,他们期待的是互相衝锋刺杀的野战,这种强行登城的战斗,会让他们自己与士兵的折损率大大提升。 高延宗想起了什么,走到高殷面前:“太子,您不是说有秘法呢?这时候就该拿出来了。” 高殷警了他一眼:“秘法,就是很秘密的方法,当然是关键的时刻使用。现在还没准备好,吩咐下去,咱们先扎营。” 接著又宣布:“安德,你再向东、西方向各派遣两千军队,五百铁浮屠、一千五的飞鸦,把周围的小县都扫荡一遍。” 军官得令,下去宣布,这个任务交给了高延宗,算是捞一小笔的机会,高延宗的不满略微止住,依令去点起兵马。 眾將大多散去,仅仅留著其他旗主,以及薛孤延、高千里、羽破多郁等少数干將,李秀作为高孝灌的弟子,也留在帐內。 “斛律朔州还不知多久能来,没关係,我自有庙算,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目前的战斗,其实都没动用超过五千人的军队,高殷认为城里的守军也不敢出来与他们决战,因此除了必要的留守军队,其他一部分去周围伐木造器械。 这时代攻城的器械,主要就是云梯,衝车,投石,把梯子架在墙上,让土兵使劲往上冲就是云梯的功效了,衝车就是准备巨大的尖头撞木,前端包铁,砸坏城门,投石则是很早就出现了,曹操那会儿改良了第一次,后来马钧又改良了第二次,已经非常有威力了。 相对的,製造它们也需要很多时间和材料,一部分高殷自白马城里带了出来,在白马城內的军队除了镇压异动,也在按照高殷的要求打造另一部分装备,之后会运往前线,所以这几天高殷也要等著了。 李秀眼珠一转,拉著高孝的袖子,和他耳语,高孝不明就里,一开始微微摇头, 但很快变成微微点头。 他旋即咳嗽一声:“太子,我有一法。” 高殷早就看见两人的小动作了,这时候笑著说:“是孝有想法,还是別人有想法?” 孝灌脸微微一红,见太子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李秀往前踏出:“秀愿意前去叫阵,诱守军出战。” “胡闹!” 些许將领立刻大喝,他们本来就不喜欢军营中混著女將,女人在军队的唯一意义就是发泄。而今他们是作为太子魔下將士出征的大齐锐土,若是让女人出去拋头露面,成何体统! “示敌以弱,也是诱敌之计的一种,若是对方看著胜不得,又怎么会出战呢?” 高殷打断他们的呵斥,想了想,觉得也不错。 他们是优势兵力,应当有一个想要速战的样子,若太镇静,反倒让城內守军生疑:“也行,不过你先不要第一个去。叫韩凤进来!” 韩凤火急火燎地走进来,听得太子派自己第一个去叫阵,心里大喜。 “末將领命!” 李秀见状,默默退至高孝身后,低著头,一言不发。 一队人马自齐军中奔驰而出,引起城墙上守军的注意,只见韩凤身著具装重甲,身披金色外套,模样拉风至极,就连那粗獷丑陋的面容都显得雄伟不少。 “我乃大齐太子魔下清华军,正金旗佐领韩凤!城內可有战將?速速出来领死!” 第169章 投尸 第169章 投尸 韩凤的卖相还是很惊人的,是那种需要去衙门办会员卡的类型,他估摸著城內守军的攻击范围,施展马术在边缘游走,而后张弓搭箭,表现射术,虽然射不上城头,但懂行的人自然知道他的力气与准度。 最后,他將长狠狠一掷,在城门上砸出轰响,不少周军亲眼所见,嚇得双腿发颤, 对韩凤敬畏起来。 “周国无武人乎?哈,大概都死在部山了吧!” 韩凤笑著,在原地拨马绕圈,城墙上的杨祥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还好听了都督的话,这支齐军不可小视。 出连腾的反应就比他大多了,双手撑在城墙上,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比身躯先掉下去:“什么?是齐国太子的军队?!” 齐国的太子统率这样的军队,难怪有著齐主之风! 若是其他军队还好说,但太子一般不轻易离开国都,此时出现在前线,那必然就是要立军功、养威望了! 出连腾顿时感觉大祸临头,这就意味著自己这边要做好最坏打算,对方是真有可能不计代价將曲沃拿下的! “严令各军,不准出战!” 他下了死命令,同时紧急派人传递消息去长安,这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权责范围,在得到新的命令之前,必须要守住! 守住就有功! 韩凤在城下叫了半天,也没个人出来理会,他气愤至极,甚至脱下甲冑,下马走到城前,脱裤子撒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们西贼,就適合用我这水来养!” 韩凤哈哈大笑,极尽羞辱之意,城墙上的守军心生怒气,但看了看韩凤和他身后的大车,又不由得胆怯,旋即自卑起来。 人家有那个实力! 出连腾四处走动,大声呵斥,除了必要的观阵士卒,不允许其他士兵再看,免得继续跌落士气。 韩凤又叫骂了好一阵,感觉没劲,就回去了,过了一会儿,出来一队完全不著甲的骑兵,同样是叫阵,说著不著甲来跟他们打,周人依旧不应。 这群骑兵乾脆玩起了自己的游戏,或摔跤、或角牴,玩累了再回去,如是再三,甚至直接躺在地上睡起来,全然没把周军放在眼里。 百姓们看向周军的眼光都有些异样,城內守军顏面无光,士气有些低落,將领们私下聊天都很激动,但说到出战,又都摇头嘆气,说什么“都督不允许,我也没办法”之类的话。 对这种情况,出连腾觉得还好,他有些疑惑:这位太子不会觉得,凭这些小手段就能让他和曲沃城动摇吧? 自己咬死了不跟他们在城外决战,他们又待如何? 士气低落是低落,有得命在,等將来领赏的时候,他们就不会觉得自己今日很怂了。 如此过去了数日,期间,齐军营地甚至还派出来了一位女將,说周国都是没有卵蛋的怂货,挑著妇人衣服挑畔他们。 城內的守军愈发激愤,乃至真有人打算出城迎战,好在被出连腾及时发现,將他们拦住,心下却更加镇定。 如今已是四日过去,听说齐国太子是个懦弱的汉人孺子,想是他心慈手软,怕军队伤亡惨重,只敢挑,不敢强攻。 出连腾心里忍不住雀跃,若真是如此,那抵御住了两万敌军的进攻,他也算大大的立功了! “都督,齐军又有动向。” 忽然有士兵来报,出连腾出帐向下探望,只见齐军抬出七架怪模怪样的器械。 “云梯?投石车?” 他正这么想著,就看齐军在那个炮坑里,放了一团黑红色的东西。 “试射,试射。” 高殷指挥著,齐军將土强忍噁心,拉动拽索,通过槓桿原理將那团东西打了出去。 那团东西飞至四五米,砸在城墙上,溅出一团恶臭与血红色。 “喂!那是、是—” “是死尸啊!” 周人大骇,接著,那几具投石车砸飞来的,是此前在新安戌所杀死的士兵们的尸体, 这些肉身被堆积在车上,划出了一块地方进行隔离,防止瘟疫,今日就被推了出来,作为试射的道具。 初寒乍暖,这些户体被拆分成数块,仍流著粘稠的鲜血,与石头一起轰击在墙上。 隨著齐军的调试逐渐熟悉,准確度也渐渐提高,城墙上的守军看著曾经的战友,在齐军的手上朝自己疾驰而来,撞出一地碎片。 “疯子!疯子!” 出连腾双目赤红,齐国的天子没人性,这个太子也是疯的么! “此举—有伤天和啊!” 高孝灌、李秀等人都忍不住皱眉,独孤永业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被高殷瞪了一眼。 “那不然您说怎么攻城?咱们的將士衝上去送死,就不伤天和了?” 无论何种手段,只要能让自己的魔下士卒少死一些,让对方守军多动摇一些,他就会毫不顾虑地使用,等攻陷城池、消灭敌国,最终得到天下,自然会有无数的叔孙通衍圣公给他背书,甚至从史书上直接抹去这些黑料。 抱著这样的想法,高殷大声喝骂:“就是现在,趁著周军动摇全力攻城,言退者斩!” 眾將无法反抗,纷纷出帐指挥作战,齐军听从號令,在各级长官的带领下出发。 薛孤延被典选为先锋,一马当先,朝著曲沃城衝去。 见到漫天的户骸在头顶上飞舞,时不时射偏了,落在自己身旁处,就连清华军自己都忍不住胆寒,心里觉得太子果然是至尊的继承人。 攻打一座守备坚固的城池实在太困难了,这座城的守將非常合格,在城外设置了阻滯的设施,大量的铁藜、鹿木角、陷马坑、拒马枪挡在城外,高殷敢肯定,即便打破外城,瓮城和內城里也会布满了这些东西。 骑兵们下马准备步战,守军根本不敢出城接战,在他们清理战场的同时,从城上往下射箭,攻击底下的齐军。 但齐军除了投户,也不是没做其他的攻城准备,轻装飞鸦军包围城池,做伴攻姿態, 出连腾即便知道是伴攻,也不得不分兵据守; 善射的士兵对著城墙上射箭,数量上来了,总能射杀城墙上的守军; 盾牌车缓缓前驶,车下是空的,上方是呈三角形的两片极厚的木板,被铁钉钉在一起,铺著一层铁皮一层牛皮,最外围用布包裹,淋上水防止燃烧。 三十名士兵藏在其中的空隙推动车辆前进,弓箭等攻击完全打不动,滚石橘木砸到会因为滑坡而滚到一旁,就连金汁也没什么作用,丟柴火也完全烧不透,马上从车上掉落下去。 这些攻城的器械,在他出征时就已经有了构想,到了白马,也是让匠人们迅速打造相应的零件,勉强支应起来数具。 好在白马作为前线军镇,这些守备军资储存不少,便宜了高殷,在他的手中,发挥出更先进的作用。 可惜时间不长,他只能匆匆赶製一批,后方再继续製造,后方运输的部队比在前线对时的清华军还要忙碌。 但目前看来,效果不错,包围的战法来源於蒙古人围城,弓箭火力覆盖是金国女真人的手段,盾牌车来自清军攻打辽东城池的器械运用,再加上投石车的石块与尸块混合攻击,可以说高殷把女真人蒙古人满洲人的才智都凝结在了一起,是金元清写给鲜卑周国的一封情书。 他才不管金军清军,只要能攻城略地,就是好齐军。 第170章 加力 第170章 加力 自十四日攻城之时起,已经过去了四天。 高殷已经把他能用的招数全都用上了,九千主攻北门,分兵六千去攻打东西二门,留下五千作为预备队,东西二路共四千骑兵去封锁汾河渡口与桥山小道,阻断玉壁城可能的援军。 配重式投石机不分日夜地轰击城墙,由於守军根本不敢出城野战,因此器械的折损仅有操作不当和磨损太过,且还在不断地製造中,仍能保持著攻势。 再加上弓手们的箭雨支援,对城內的守军造成不小的打击。 打击除了肉体上的碰撞,还有心灵上的擦伤。不仅是新安成守军的组件,凡从城墙上掉落的周人,乃至附近来刺探、援助而被击杀的小股周军,他们的身体都被集中到了一起,体验最后一次极限运动。 带著重力势能的肉块被绑在石头上,有时候绑得不紧,在空中绽放出血色芳华。不好说这种打击到底有多大,就像远远飞来一巴掌或者一脚,即便不受重伤,也会造成轻微的脑震盪,这种恍惚在战场上是致命的,而周军的装备没有齐国太子的部队精良,很难防御这飞来的耳光。 最要命的是里面的原浆会洒出来,让周军很难判断自己是否受了重伤。这就像裤襠里的泥巴一样,不尝一尝,永远不知道这坨东西是大自然的產物还是屎壳郎的佳肴。 周军也没时间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他们身上洒满鲜血,感受到强烈的疼痛,在这种状態下进行战斗,让部分胆小的士兵怀疑自己已经被打到重伤,只是在竭力透命支撑战斗。 一旦出现了这种想法,很快就会力竭,甚至身体会迎合潜意识的猜测,开始手软脚软,直到齐军的大刀向他们的头颅砍来,才会在陷入永恆黑眠时感到安心。 战四日,即便是城高坚固的曲沃,也显示出颓势。日夜轰击的器械、齐军凶猛的攻势、巨大的心理压力,一股浓烈的恐慌情绪蔓延在曲沃守军中,齐国太子的凶名也隨之鹊起,这一点超乎了出连腾的预料,他想管,但是不知道怎么管。 他更担心这样的打法会不会造成瘟疫,暗中诅咒城外的齐军,难道不顾全城人的死活了吗? “曲沃是一个有著四万人口的大县城。” 高殷从胡床上起身,慢慢步:“如果守將强行徵兵,驱赶民眾守城,那就等於我们要打四万人一一即便可战的只有十分之一,但也意味著我们这些天的努力全部白费了。” 最终克城,那些逃跑的守军也会说都是齐军杀的,有恶劣的举动在前,这个谣言的可信度將会很大。 “我想不会的。”高涣沉吟:“如此做法,会引起城中大族不满,与其为西贼守城, 还不如开城向我们投降。” “善。”高殷打了一个响指,吸引眾人的目光:“我们就这样把话放出去,告诉城民,守將要驱民守城,而我们久攻不下,会在汾河上游建起堤坝,等暴雨一起,就引水灌城,淹死全部城民。” 高殷的话说得轻巧,却让一些人不寒而慄。 就如同那轻桃的响指一样,这种战略往往决定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哪怕仅仅是表演, 只是为了表现自己有仁慈之心,也要挤眉弄眼、唉声嘆气,最后长嘆一声,说这是不得不为,以后要遭天遣。 太子说起来,却像叫人端杯水来一样简单,现在要淹死的不是蚂蚁穴,是曲沃一城的人! 高殷笑著说:“这只是谣言,让城內人心浮动,只要儘早破城,自然不会有这样的事。” 眾將心里都觉得太子做得出来。 “做戏要做全套,还是得派人去筑堤拦水,顺便联繫城中人,有愿做內应、能够献城投降者,厚赏官爵。” 高舍洛、和下罗领命而去,高殷又问起:“普阳军队还没到吗?” 斛律羡摇头,高殷也只能长嘆。 这让解律羡颇感焦虑,自家还未能好好表现,就已经拖了后腿。 虽然没有约定具体的日期,但怎么算,以斛律光的统兵能力,他都已经到达这里了。 兴许他遭遇了意外,没能及时出发或者路上耽搁,按照军法,失期当斩,斛律光不至於如此,但重责已经免不了了。 另一种可能就是歷史被改变了,高洋意外之下死在了普阳,娄昭君扶立高演登基这样的话,解律光来,可能就是要自己的命! 这种可能性很小,但高殷不可以不防备。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探马回报:“晋阳军四日后將至!” 据传他们已经通过了白马城,正在向此处进发。 帐中诸人听闻,立刻振奋起来,若斛律光率领军队到来,那这曲沃城一定能攻下了! 有人想劝高殷暂缓攻城,但高殷却不愿意。 现在停止,那之前的岂不是白打了? “加大力度,要在朔州赶来之前就攻克!” 固然有旗主心疼士卒,然而也有人与高殷一样,不希望功劳被抢走,因此很快达成一致,对周军而言,就是齐军的攻势更加凶猛了。 高殷仿製回回炮设置的高射炮,是远超这个时代的。此时的投石车是人力型器械,即便到了宋朝,也依然需要二百多人拉扯拽索,一个不慎,角度错误就会造成损失乃至伤亡,精度也难以把控。 而回回炮就解决了这个问题,採用的是配重式,就像蹺蹺板一样,只要重量足够,那么鬆懈开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投射物的距离和速度,较之此前的投石车更加便利。 它像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周人深感难缠,但是又不敢下城去摧毁器械, 没那个野战能力只是送死。 此刻又一块飞石砸在城上,將数名周兵砸成肉饼城墙上下的弓弩手都在朝对方致以亲切的问候,周军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要提防著齐军的云梯和盾牌车,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防备攻城器械上,对底下的箭矢难以防备,飞鸦们骑著快马,轻便而又灵活,很难对他们造成实质打击。 饶是如此,周军也顶著攻势撑到现在,隨著天空落下惟幕,齐军大营传来鸣金之声, 齐人就如同夕阳一般,留下残酷的艷红后退去。 “今日——又撑住了。” 杨祥大口呼吸著甜美的空气,还沉浸在存活的喜悦中。 前些日子討论著要出城应战的同僚,已经战死了好几个了,不是被射死,就是被石头砸死。 齐军也曾用云梯蚁附攻城,最后他们被打了回去,从齐军的尸体上,他们得到了些许装备,那身重甲防御力惊人,三五名土兵居然都砍他不动,而他手中那把刀轻轻一晃,就轻易刺穿他们的皮甲。 杨祥的心中忍不住动摇,这样的军队,真的是他们能阻止的吗? 残阳如血,血腥味在杨祥的鼻翼中打了个转,让他想起血浓於水的亲人们。 不然.· 第171章 狂逆 第171章 狂逆 “都督,真的还要再守下去吗?” 眾將在府內用餐,庆贺今日的大胜,同时也问出心里的疑惑。 忽然一將出声,眾人面面相,叫做丁岩的將领也是急忙改口:“齐军凶猛,我也是想知道都督之后想要如何守御,好配合都督的战法。” 眾人面上一松,说说笑笑,也渐渐聊到了在战场上的见闻,齐军各项都比他们强,单靠城池,实在不保险,他们也希望出连腾说个章程,让自己安心。 出连腾见状,心下嘆了口气。 原先预计的坚守二十日就像个笑话,只打了四日,他们就有些守不住了。 这样的攻势再有数日,外面的瓮城就会被攻破,这时候要么撤回內城固守,要么就早做撤退的打算。 然而齐军多为骑兵,曲沃周边已被他们围住,攻城都这么猛了,出城野战,怕不是战斗,而是被屠杀。 逃,是逃不掉了,打,又不一定打得过,出连腾只能期盼援军早日到来,可他连国家是否知道敌军入侵的消息都不清楚。 即便知道,莫说长安的援军,哪怕从玉壁来,和曲沃都有著八十里的距离,骑兵行军也需要一天一夜,能否守那么久,他也不敢確定。 那个太子是疯的。 “这些天死了六百,伤了一千” 有將领说著战况,这样的折损率已经很高了,尤其是他们作为优势的守城方,仍不能弥补巨大的战力差。 齐军的损失反而比他们小一些,仅斩首三百,加上跌落护城河、无法计算的数量,也应该在五百左右,伤者应该比他们多。 损失六百,对曲沃守军而言,是十分之一的兵力;但对齐军来说,不过是百分之一。 將领们越算越心惊,最后被出连腾叫停,转移了话题,但心里的阴霾挥之不去。 人之所以是人,正是因为会受到感情的影响,弱者可以为了生存奋力挣扎,强者也能因为权力屈膝跪下,只要开出合適的价码,任何人都能装疯卖傻。 而在一切的利益之中,唯有名节与生命无价。 现在是抉择的时候了,如若他们捨生忘死、全力对抗齐军,的確能顶得更久,但代价是全军覆没,陪曲沃共存亡,那结局也是显而易见的。 离开军府后,丁岩眺望高大的城楼,略微有了些安心感。 可投石机的声音迅速打破这份心境,齐军用过膳后也开始了,时不时有士兵在外走动,抬来一些七零八落的碎片,问丁岩如何处置。 丁岩觉得噁心,让他们丟到指定区域,运输掩埋,回到自己屋內,双手撑住头颅,却忽然睡不著了。 他左顾右盼,看著自己的双臂,忽然打了个哆嗦。 它们会飞舞在闻喜的城头吗? 这个念头一起,丁岩就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在屋內走来走去,压不住心中的焦虑。 从东西二魏时起,两国就各有征伐,城池数易其手,举城投降而显贵的高官也不少。 虽然已经多年没有大战了,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停战,日后必有大战,去年周国就收拢了齐国的北豫州,而今齐国出军夺取周国城池,也很正常。 但他不想为了这份正常死於此地,何况齐国太子亲至,也许是新一轮大战的序幕。 龙有龙门,鼠有鼠路,夹在两国之间,他们不好好努力,可是无法活下去的。 忽然有人敲门,丁岩微微一愣,隨后打开,十几名將领站在门外,为首的是表情呆板的姚统。 “我们可以进来吧?” 语气跟神色一样冰冷,虽然是询问,但像是提前说好了密令,將领们不由分说地挤了进来。 將领们私下聚集可是大忌,尤其是这么敏感的时刻,这些人中还包括了杨祥,见他们神色诡异,丁岩立刻猜到了他们要做什么,但不敢明说。 “各位——” “我们要献城投降。” 没等他说完,姚统就直截了当,像是寒风衝进了这间屋子,不少人面露难色,隨后下定决心。 丁岩闻言,顿时大怒:“你怎敢说这种狂逆之语!” 他把手按在剑上,另一手指著姚统警告:“你们快走,我就当做没听过这种话!” 见他这个反应,杨祥反而安心起来。 姚统说中了,这恰恰是意志鬆动的表现,如果他真的忠诚於周国,反倒要说好话安抚住他们,之后再去向都督告密,此时的怒斥,正说明他还没想好退路,本能的做个忠臣。 “我很尊敬出连都督。他愿意镇守在前线,对我们不错,对士兵也很好,作为人来说,我佩服他。” 姚统体格瘦长,脸上苍白,没有血色:“他的家眷在长安,这样性格的人是不会投降的,正是看中这一点,长安才把他派过来。” “只要齐国大军进攻,曲沃就很难守住,但毕竟不能不战而退,所以他一定要与敌军交战,结果落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一一这大概是他的命吧。” 这正是丁岩厌恶姚统的地方,似乎在任何时候,他都能把事情说得和自己无关,有著一种低调的傲慢,若不是眼前局势不妙,他真的会拔刀呵斥姚统。 见他手中有些许异动,更多的將领走了过来,像是给他撑场,手又按住他的骼膊。 “听他把话讲完。” 姚统是本地大族姚氏的主支,传说是当年姚秦的后代,谁也不知真假。 但他们一族在本地有著稳固的基业和深厚的人脉,是毋庸置疑的,因此被周国所招揽,给了从八品討寇將军的军衔,和曲沃县兵曹的军职。 这不足以让姚统卖命。 “这不是我们的命,生在河东这片土地,不是我们的责任,也没必要为了宇文或高家的霸业糊涂送命。” 姚统说著,缓缓上前,握住丁岩的手。 “他们兴许会发些財帛和官印,褒奖我们为他效死吧,可財帛是给活人用的,人若是死了,就一点儿也用不了。” 出乎意料的,他操控丁岩的手拔出剑来,周围有其他人肘,丁岩感觉到了压力,汗滴落在刀刃上,在烛火的悦动下显得欢喜。 “我得到消息,齐军联络了城內的曲氏、申氏、侯氏和我们姚氏,我不知道哪家有意向,但若是里应外合,曲沃必然守不住。” 姚统轻轻的,慢慢的,將丁岩的剑,放到自己脖子上。 “齐军的援军已经在路上,由斛律明月率领,四日之后城池必破。而为了不被抢功, 齐国太子明日必然倾尽全力,那没动用的五千亲军齐上,我们能不能撑过去,你清楚的。” “是死看做大周的忠臣,还是活看做齐国的奴隶?” 丁岩的手微微发颤,姚统用另一只手帮他稳住,轻声说:“我的命在你手里,现在, 你可以选了。” 第172章 强攻 第172章 强攻 翌日,十九日,曲沃的城防依旧坚固,迅速腐朽的是人心,眾將聚集在城头窃窃私语“记得,等齐军一打旗號,我们就开城反正。” 杨祥被推举为头领,极力压低声音,但抑不住心绪的波激。 对於临阵倒戈,他们心中有包袱,但不大。 主要还是因为高氏篡魏建齐,让西魏获得了一定的宣称,可以自认大魏忠臣。 但两年前宇文护为了稳固宇文氏的地位,同样强行篡魏,让一些对魏朝有眷恋之人十分恼火,虽然这是事实,但这也不能明著说出来。 虽然早已知道高家和宇文家都是一丘之貉,可高家有资本不演,宇文家不演的结果就是別人也不跟宇文家演了。 剥离魏朝正统的滤镜,周国无论是在人口、资源、装备、军力上都不如齐国,甚至因为部山大败,连鲜卑军队的纯洁度都不如齐国了,对於一个鲜卑皇室来说简直是地狱笑话。 何况兵临城下,开城是唯一的出路,这比什么大义都好使。 投降?非也,反正耳! 杨祥用这套说辞努力说服自己,同时也重复姚统教的话:“城门一开,我们就替王师顶住出连都督的人,等他们进城,我们就算成功。” 这还是有一定风险的,如果开城时让出连腾的人压制回去,那么齐军还是会更容易攻进来,但出连腾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杀了他们。 这时候有人发问:“为什么不抓住出连腾?若是控制住他,我们也不需要冒险了。” 杨祥看向一旁,姚统出来说话:“出连腾身边有眾多亲兵,抓他和开城的风险一样大,若是控制他时出了意外,见了血,事態就无法控制。相比起来,还是开城轻鬆一些。” “而且我们是拨乱反正、迎接王师,单是打开城门,便是大功,这代表著我们自己; 若是密谋挟持主將,那就是犯上作乱,齐军会忌惮我们的忠心。”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其他人连连点头:“是极,是极!” 姚统面无表情地看著下方的军队,齐军的兵马甲光凌天,盾牌车分批次衝击著城门, 步卒在前线挖壕沟填上护城河,同时在城墙下,借著此前周军的滚石橘木铺著土,让云梯更好的倚架到城墙上。 时间一长,曲沃是必然被攻破的,即便姚统自己指挥,也只敢说能守十日。 若是真撑到那会儿,齐军固然死伤惨重,自已这帮人也別想活了,打进城来一定会被屠个乾乾净净。 要怪,只能怪周国势弱,不能及时支援吧,又或者前线的曲沃,也就是他们,被后方放弃了。 国“城中大族姚氏首从,愿为內应,姚统已经说服眾將,只要我们进攻,他们就会打开城门。” 高浚有些犹豫:“会不会太过顺利了?是否有诈?” “曲沃虽然坚固,但毕竟在前线,总是挨最多的打。』 高殷对此不是很在意:“西贼不敢出城与我军野战,部山给他们打怕了,即便有援军,见到四千精骑在周围游走,也会退却的。当然,如果他们愿意上来交战,那我更高兴。” 高涣哈哈大笑,他见识过飞鸦军的野战能力,只要是在平原,他们就能將敌军活活耗死,恰好曲沃就处在广肥沃的汾河平原上。 能作为晋国都城,曲沃在耕种方面肯定得有一定实力,国都是全国人口的精华处,对应的粮食需求也大得多,因此每一个王朝的国都要么处在交通便利、利於运输的枢纽地势,要么周围就有著大片適宜耕种的土壤,通常国都选址都会满足以上两点,曲沃也不例外。 夺取了曲沃以及周围土地,就代表著这里也可以建立起一个屯所,为將来前线与玉壁对峙的要塞提供粮草。 而周国在曲沃之后,又有著龙头城、玉壁这样坚固的壁垒,周围有柏壁、文侯这样的坞壁作为奥援,地势比曲沃更加有利,若是放弃这些优势出来救援,那就是趋害避利了。 今交战已是第五天,从玉壁拨发的援军早就应该抵达,但没见人影,说明周军也懂得这个道理,兴许是打算等齐军退却后,再重新夺取曲沃吧。 曲沃,已经被放弃了。 高殷起身,在侍从的帮助下穿戴好甲胃戎装,隨后登上马,亲自出阵。 营中奏起燎亮的军鼓,礼送高殷出营,听著这鼓声,齐军上下顿时热血沸腾。 “太子亲出了!” 前锋营结成圆阵,將高殷护卫在圆心,眾將各据阵列支点,像棋盘上星落的子,听候天元调令。 “当年文公定都曲沃,开启晋国王霸之业,而今落入关中贼人之手。” 高殷神光肃穆,声色俱厉,大喝著:“宇文氏招揽夷羌猾夏,凭险恃固,拒逆王师, 致使西土未染王化,至令陛下爱赫斯怒。” 他稍作停顿,目光如炬地扫视眾將,声音愈发鏗鏘:“我身为储君,日夜为君父忧虑,寢食难安。今日出兵討逆,非为一己之私,乃为光復旧魏之疆土,重振华夏之威仪!” “西人愚顽,不知天命在东!”高殷拔出长剑,剑锋指向曲沃,他野心的开端:“我大军所至,必使其闻风丧胆!曲沃虽坚,今日必將其拿下,以壮国威,以破敌胆!” “以壮国威,以破敌胆!” 前锋营的士兵们高声呼喝,仅仅留下五百,剩下的三千人在高孝璀的带领下,向曲沃发动最后也是最凶猛的衝击。 虽然周军不敢野战,但打开城门,在狭小的吊板和城墙守军的掩护下与齐军交战,还是没问题的,不然齐军直接堵到城门口,用人撞都把城门撞烂了。 但前锋营压上去,立刻展现了非同一般的战斗力,他们组成的弓手对城墙守军的压制也更强,几乎將守军压得抬不起头来,出连腾只得怒吼:“顶住!不要怕死!” 可无论怕不怕,人被杀就会死,出连腾望向周围的將领,见他们胆怯,心下一咬牙, 让人撤回来,关闭城门固守。 杨祥適时出声:“都督,让我们去吧!” 出连腾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好吧,辛苦你了!” 杨祥、姚统、丁岩等將领率兵而下,出连腾接过亲卫端来的水,在城上擦拭汗水,一边紧张观望著城下形势。 连身侧的亲军都出动了,齐国的太子也是下了死力,若是此刻,长安已经派来了援军,那不知该有多好,立时就可以大破。 但没有也没关係,只要守住,自己就算立了大功,子孙得享一世富贵。 哪怕战死· 一股郁烦的情绪始终缠绕在出连腾心头,让他非常焦虑,以为自己太过悲观了,心底里生出不祥之兆来嚇自己。 “都督,杨镇將、姚兵曹开城投降,放齐军入城了!” 传令兵火急火燎地跑来,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西、西门也有火光和杀声,怕是那边的將领也—”“ “你、说什么!” 出连腾不敢置信,几乎要翻白眼晕了过去,他极力止住身体向后倾,亲卫连忙將主將扶起,才没让他在绝望中溺毙。 “这些逆贼!吾命———休矣!” 第173章 破城 第173章 破城 忠於出连腾的士兵,迎接齐军的刀兵已经很吃力了,对身后的同僚完全没防备,被轻鬆地砍倒在地。 杨祥等人在脖颈和手臂上都系上布帛,什么顏色都可以,凡这两处有著的都是归顺齐军的义士。 义士打开城门,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是齐军的表演。 发现城门处的动乱,周军不顾一切地涌了过来,要將这里的叛党还有齐军全都压出城去。 “只问首犯,胁从不论!” 高孝一马当先攻入城中,和他的亲卫大声呼喝,虽然是具装重骑,但他的马是神骏,一拽韁绳,就飞跃而起,在道路上溅射出灼眼的火。 见到这凶神恶煞的样子,杨祥和姚统急忙率人马躲避在两侧,免得倒在黎明前的曙光拦在道路中间的周军就倒霉了,或是被踩死、或是被削去半片脑袋,又或者被撞得飞起。 看见为首的骑兵是一个美娇娘,周军胆子大了起来,要把这个白马先锋给打落俘虏, 但高孝的长动如鬼魅,横穿了三名周军士兵后被他一桿甩飞,彻底打碎了周军的胆气,更多的齐军涌上来,开始进行城楼战与巷战。 “他娘的,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这幅景象!” 看著冲在最前方的高孝灌,和他身边一同奋勇杀敌的李秀,薛孤延呵呵大笑:“我这老东西不加把劲,就要输给年轻人了啊!” 这么说著,他將长刀一转,硬生生將两名周兵连人带盾牌切成两半,与其说是切,更像是用蛮荒神勇的巨力给打断。 人可以和人战斗,但和鬼怪就很难了,这几日齐军的猛烈战法早就打得他们胆寒,此刻披血带肝的薛孤延仿若恶鬼,凶残得无以復加,哪怕侥倖活下去,此生对齐军的恐惧也会刻进曲沃守军的血脉中传承下去。 前提是他们能够传承,照目前的形势,很难不变成春闺梦里人。 曲沃城头像是大海的潮涌,无数的人头与血液赞动,在满溢的城墙上倾斜而出。 在一波波血浪推进而后,便是黯然的潮落,周军失去勇气,跪在地上不敢反抗,而齐將像是在比赛一般,在內应的带领下向出连腾的所在发起衝击。 “我们也进去吧。” 高殷想著周围的人宣布,高涣、高浚顿时一惊,急忙劝諫:“太子不可,城池还没攻陷,里面还不安全· “兵事就是不安全的,有孝等人在里面,我很放心。” 高殷知道危险,但这点危险是必须的,一定要让士兵们知道自己时刻与他们同在,否则容易被亲率他们攻杀敌军的將领分走威严。 他只是冒些险提前进城,就已经足够鼓舞前方將土了,而这也能表达自己对將领们的信赖,提升他们的忠心。 “太子进城了!” 隨著一声声暴喝,齐军的攻势更加凶猛,他们有义务让太子所踩踏的每一步都是净土。 最终由高孝获得了出连腾这个奖品,出连腾被束缚手脚、跪在地上,仍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 “杨祥、姚统何在!”出连腾咬牙切齿,正待大骂,被人在口中塞入布团。 他的亲卫们看著难受,却不敢反抗,原本出连腾是要举剑自的,被他们拦下了,出连腾平日待他们好,不忍心看他被叛徒出卖,落得如此下场。 而且人活著就有办法,仅是被齐军俘虏,好岁有一条活路,若是死了“ 想起这些天飞来的那些东西,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主將被俘,消散了守军抵抗的决心,还有少许周军在顽抗,不过总体来说,大局已定。 这也就意味看曲沃落入了齐国手里。 城墙没来得及打扫,高殷踩血迈步而上,此刻的鲜血不是污秽,而是胜利的荣光。 除了尸体,所有活著的人或跪拜、或仰视,没有一个人矮於高殷,可也没有一个人高过他的胸腹。 “干得不错,不愧是我的兵。” 每个字都是美酒醇,令饮者身躯发颤,那些面临死亡的恐惧,那些逼迫自己变强的辛酸,在这句话下就都有了意义,他们若是有条尾巴,一定会来回摇摆。 高殷也绝对不会让他们的苦心白费。 “除了弃暗投明的义士,其他的西贼兵卒全部打为食干。” 高殷宣布著:“姚、曲、申三族,他们的领地与人口不得侵扰,剩下的曲沃城民同样打为食干,三成交给三族,三成分给前锋营,四成分给八旗,按军功贡献来分配。” 这一道指令,就决定了整个曲沃的阶级,或继续做齐国的国人,或成为齐军永世的奴隶,城墙上涌起欢呼,这才是他们需要的实质利益。 接著统筹曲沃城中的粮草、钱帛,將其计算好后运往后方白马镇,等大军得胜再进行分配。 这些工作需要大量的刀笔吏参与,然而这对高殷来说不重要了,底下的人去办理就行,现在要处理一下俘虏的周將。 “感觉如何?” 高殷站在城墙上,眺望下方的齐军大寨,闭著眼,呼吸新鲜的空气,想像自己如何对抗齐军。 感受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回头看向出连腾:“我感觉很不错,能抵抗我军五日,你也有一些本事。” 出连腾完全不能理解高殷的悠游閒逸,只是鸣鸣叫著,看起来是个固执的老將,十分煞风景。 高殷问起出连腾的亲卫:“你们主將是鲜卑人?” 亲卫摇摇头:“不————.不是。” “那是汉人?原来姓什么?” 说出这个似乎就是背叛了,那亲卫犹豫数息,才说:“將军本姓毕。” 高殷忍不住大笑:“所以原本应该叫做毕腾?那你们呢,姓毕还是姓出连?” 眾亲卫都有些羞愧,按照周国的军制,土兵要跟从將领改姓,从长安出发跟隨出连腾的他们也全姓出连。 这就像给一个叫田智和的人改名叫本田智和,味道一下子就变了,第一时间就会判断他的国籍一一即便是错误的。 时日久了,就会潜移默化地抹掉底层士兵的判断力,是宇文泰在冠名权上对士兵的意识形態的洗脑。 这也不是他们的错,上层的意思,他们也无法反抗。 “既然做我齐人,那就改回来吧,你们本来姓什么,就叫回什么,不要辱没了祖宗。” 不知道是齐国太子的言语太伤人,还是祖宗的分量太重,士兵中居然隱约有啜泣声。 “我不会杀你们的。我有个好主意。” 高殷笑著,走到出连腾身边:“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毕腾了。” 这可是一个好用的棋子,如果施展得当,可以犀利地瓦解周国鲜汉的態势。 不需要到反目成仇的地步,但若是產生一点点迟疑和犹豫,那就是战机,高殷会像鯊鱼一样撕开这个口子。 无论如何,至少齐军入城之后,没有大肆杀戮,这点倒是让周人很意外。 但相应的修整与之带来的劫掠也是少不了的,这是这个时代的经典曲目,高殷还没有可以干涉的威望。 城中的侯氏算是完了,一族尽没,家產被抄夺,发配给了其他三族作为奴隶,三族一边享用著侯氏男女和资產,一边庆幸自己反正得早。 出连腾来到曲沃之后,既和本地大族交好,又拔擢优秀的当地士卒作为亲信骨干,姚统与丁岩、杨祥分別是前后者。 高殷按此將城中残兵划分出区別来,后者没有多少根基,不想从军的领取赏赐,愿意从军的则进入考校营接受培训和洗脑,无论哪种,都要压往后方的白马城,那里是齐军腹地,他们闹不动。 作为大族的前者,就不能这么操使了,他们在本地就是土皇帝,正规的国家军队都要卖他们一个面子。 特別是有著献城功劳的姚氏,没有姚统在其中斡旋,今日也不会如此顺利。 因此他和申渊、曲基被选为三族的代表,高殷在曲沃城中摆席宴请他们。 虽然没有多年没有大战,但小衝突还是有的,姚统也曾跟隨其他將领出战对抗过斛律光,侥倖逃得一条性命。而且他是周军將官,在曲沃层级不低,两国的军队他都吃过见过,但这支其他太子的军队,確有所不同。 首先是军医,本身军队就是高集中的人群,而且长期奔波与征战,很多时候饮食和环境也不能保障,是疫病易发的高危群体。 针对这一点,每支军队都会有所对策,也会有医生隨行,但总得来说,依旧是中层往上的高级军官们的专属军医,底层士卒当然也会有一定的医疗处理,但数量往往不够。 而齐国太子的军队就有所不同,不仅专门设立了医学部,隨军队伍中还有专门的军医司马和军医校尉,数量约有百人,虽然不知道內部具体的规操是如何实行的,但它的效用已经显现了出来,齐军伤亡应该有五千人眾,但其中多数都得到了救治,一半以上经过修整仍保持著战斗力,大大提高了战场存活率,对齐军是一记不小的强心剂。 第174章 军医 第174章 军医 义士也会受伤,战爭结束后,姚统杨祥就带著部下,跟隨齐军的指引进入军医营,这里比战时还要热闹,烟雾繚绕,伤病缠绕著土卒,疼痛无法驱散。 就在这里,姚统看见了神奇的一幕:许多人咬著牙,艰难地跨越鬼门关,时不时有人崩溃骂娘,而在他们身边,总会有一些军医在陪伴。 哪怕治疗已经完成,他们也不离开,见到谁有痛苦之色,就会上前帮他擦汗、驱散灰尘、拍打飞蝇,然后低声安慰著。 “月光佑汝。” 这是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经过他人的解释,姚统才知道,齐国的太子居然是月光王的转世。 “没见过你们,新来的?投诚的西·周军义土?” 姚统等人点头,军医让他们稍等,不多时,捧著一个小匣子过来,里面是一条条木雕项链,上面粗獷的刻著一个小人,据他们说这是月光童子。 “跟隨月光王出战,死后魂升极乐净土,使家人后代有功德。” “月光与汝同在。— 说法复杂多样,不一而足,但都与太子有关,这些话就像具有神奇的魔力,伤兵们撑不住时,就会紧握军医的手,跟他一起念诵这些重复而单调的句子,小心翼翼地跨过鬼门关。 这时候是关键期,往往营帐內所有的士兵都会看过来,若伤者脸色转好,或安心睡去,其他人也会鬆一口气,在心中感念月光王庇佑; 若是头一歪,咽气而去,军医就会帮他把眼皮闭上,双手合十,在遗体前恭敬道: “吶么阿弥陀佛。” “吶么阿弥陀佛—” 庄严肃穆的氛围感染了杨祥,他原本只是来陪部下治疗的,但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与伤者感同身受的氛围,直到隨他们一起喃喃念出语句,才恍然回神。 军医在原地默哀片刻,隨后出帐,这时候会进来四个人,一个赞画负责登记军士的信息及战功,另外两个护士会简单给军士整理遗容。 而最后一个是僧人,他的经文念诵得更加专业,也更虔诚,同时还会有超度的动作, 象徵著指引將士灵魂到达净土,最后护理工们裹上绢布,小心翼翼地抬起户体,封棺入殆带到后方军镇,班师回朝时一同带回去。 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展现了齐军人性的光辉,让杨祥等人不由得自惭形秽,相较之下,他们以往处理死亡士兵的方式简直和野兽差不多。 清理战场时,那些用来投掷过的血肉和散装的周人遗体则会收集在一起,集中焚烧, 对於战场会用艾烟燻蒸,防止瘟疫,患病的士卒也暂时隔离起来,经过军医们诊断后给药医治,等待他价好转。 东普的葛洪就已经在自己的著作《肘后备急方》中提过艾灸疗法,“断瘟病令不相染”,吴地和蜀地都有很多瘴气,因此吴人蜀人也多要在身上灸几个点,让毒气不能附著自己,高殷也將艾灸作为一种有效的医疗手段,在军中推广。 它对治病確实有用,哪怕是没病,平时训练、行军、作战辛劳,来点一下艾灸通络一下筋骨,活血舒脉,也会让士兵们直呼刺激,爽到飞起。 这也衍生了一些附从商贸,即隨军行商出售艾灸等药草,由清华军的內务部门出面採购,向士兵们分发部分、折扣购买一部分,再由军医教导士卒使用。 得到允许后,姚统得以窥探其他的营帐。每座伤兵营的情况都有所差別,高殷按照南丁格尔的护理办法,注意给营帐通风、减少噪音,让其他士卒清理房间的卫生,保持基本的整洁,同时对士兵自己的个人卫生也加以指导,儘可能地饮用热水。 很多人都是不注意基本的卫生,才会患上疾病,伤者尤其容易感染,现有的军医太少,不能全部照顾到,只能提示伤者,让他们自己多加注意。 很多时候,仅仅只是最基本的责任义务尽到了,就能挽救无数潜在的悲剧。帝国的崩坏,也通常是从官民不把职责当回事开始的。 轻伤的病患得到救治后会让他们好好休息,有说书人给他们讲故事,主要是三国演义,以及太子作为月光王转世,明神断疑的审案故事,甚至是当初佛启双目、勇救二王的传说,姚统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那些重伤的士卒,营地氛围就很沉重了,僧人们在帐內诵经祈福,让士兵们跟著一起念,姚统发现,这样能稍稍转移一些注意力,確实有安心凝神的功效,也在无形之间將太子的佛王身份植入到土兵的信仰中。 “跪下,快跪下,月光王来了!” 姚统闻言,跪拜在地,不多时,卫兵们鱼贯而入,少年储君在眾將的簇拥下来到军医营。 他让眾人免礼,隨后亲自走到每个受伤的將士身边慰问,亲自递上瓜果或餐品,哪怕只是简单的慰问,都能让许多士兵痛哭流涕,觉得为太子卖命是世间最光荣的事。 太子走后,帐中就会谈起太子,称颂他的功德与威严,隨后又谈论起有关他的逸事。 “难怪王师如此—奋勇。” 杨祥悄悄感慨著,其他周人也跟著点头,觉得打不过这样的军队很正常。 对已军无尽关怀,对敌人尽显残暴,这就是齐太子所率领的清华军,与当世所有军队都不同。 到了晚宴,高殷换回了礼服,只见他气度雍容、金相玉映,令眾为之心折,尽显华贵神采。 兴许是少年模样的加成,哪怕是官场上例行的通辞,也被他说得格外诚恳,宾客们献上更多的奉承与財货,也只能搏得太子浅浅一笑,令新归附的官员豪族抓耳挠腮,只恨不能攀附。 也有豪族见高孝灌在侧,以为太子好女色,派蓄养的舞姬上来卖弄,甚至带上自己的女儿,被高孝出言喝止,才退去。 虽然有这种小插曲,但总体来说,氛围良好,高殷想要在曲沃竖立统治,没有这些大族的帮助,將会举步维艰,而这些大族中,最重要的就是姚氏一族。 恰好,他对姚统也有著一点个人的兴趣。虽然明面上的归附义士领袖是杨祥,但连这点虚实都打探不到,高殷就別混了,实际上在下面牵头的是这个姚统,不仅姚氏是第一个回应齐军的,没有姚统在其中游走、说合,杨祥也不能有作为。 至於选杨祥为首领,也是精打细算,若事情败了,或周军回援、找人担责背锅,可以全部推到杨祥头上。 歷史上的名將,往往是因缘际会的幸运儿,许多有才能的豪杰因为错失良机,或生不逢时,最终白白浪费自己的才华,流失在种地或者服役上。 高殷固然有名將情节,但正常的拔擢人才也不可以轻忽,实际上,平台远远比个人能力重要。 刘邦的丰沛集团、隋唐一脉的关陇集团,还有朱元璋的淮泗集团最终能成就伟业,难道真的是这个时期在这个地方爆了许多人才,最终把首领拱上了帝位吗? 恰恰相反,是这些地方出了一个妖孽,这个妖孽带动了一大批乡党崛起,最后成就了事业。在这个过程中,这些原本平庸无能的乡党走上高位、吃到了资源、磨礪了才能,才成为后来的帝王將相,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刘邦和霍去病。 如果刘邦不是在秦末乱世,到死也只是一个小亭长,霍去病没有武帝的宠信,也不过是一个紈綺,高长恭如果不是出身高贵的北齐兰陵王,也或许就是某个贵人府上的玩物。 也因此,高殷所使用的人,本身就是幸运的,因为高殷自己就代表著齐国朝廷这个天下最大的平台,仅仅是利用他们的能力,以及给予对应的俸禄回报,他们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能找到买主,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这个时代,平民的主要任务是生存,也许有出眾的个体,但总体上,在知识、体魄以及眼界等各方面,都很难超过世家子或者豪强。 这就是因为这个时代生產力不强,人民还挣扎在温饱线,饿不死就可以呼作盛世,人们难以追求生存之外的其他发展。 知识文化的普及也是其中的一环,此时知识还掌握在世家的手中,对地方的控制权还捏在据有庄园和土地的豪强手里,高殷的军队和府衙,主要的统治阶层还是他们。 而接下来,为了攻略玉壁,盘活河东这盘棋,广泛的吸纳河东士族豪强进入他的八旗体系也十分必要,清华军现在是三万人,加上白马城和鄴城,满额是六万人,但不能够永远是六万人,必须要扩军。 在河东之地扩军,少不得他们的帮助,因此,就要在自己的府中给他们留出一个席位,让他们有加入自身体系的通道,作为第一批归附的义土,姚氏有著千金收买的价值, 给河东之人竖立典型。 恰好此时的周国被宇文护把握在手中,宠信亲党、压制主君,没有一个合理的普升通道,齐国只要有一个正常的模样,给没能进入周国府兵体系,或者仍旧处在下层的人一个机会,对周人而言,就是极大的诱惑。 第175章 防线 第175章 防线 “参见月光王。” 晚宴结束后,高殷派人传唤姚统,他的第一句话就让高殷很满意,这是个上道的人才。 “如何?你看了一圈,觉得我大齐之师,可行王道?” 姚统能转来转去,也有高殷的默认。別的不说,若是他再横跳回周国去,將来高殷继位,有大把的时间来前线找他算帐。 况且这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把事情做绝,就意味著他的决心已定。 姚统沉默片刻,方才说:“周幽、周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汉道陵迟,普秩失序,全因为天下再无汉高祖、光武帝那样能够收拾天下、重整山河的英雄。秦孝公推行商鞅之法,废井田、开阡陌,虽被六国斥为虎狼,但终究奠定了帝王的基业。” “当今是三国乱世,先为力胜,宇文氏据函之固,陈霸先夺江淮之土,皆非仁义可化,王道迁远,当兴霸道。殿下当效齐桓公,行远征暴,劳者不疾,驱海內使朝天子,率万邦宾仪至尊,使霸有济焉。” 高殷听罢,微微頜首,这人说话干快,利落明了,很对高殷的胃口。 “抬起头来。” 烛火映照在姚统的脸上,苍白的脸显得蜡黄,神情可以说是坚毅,也可以说是呆滯麻木。 “世人都说行王道,要有王者之风,为何不谈霸道呢?” 因为霸道指的是君主凭藉武力、刑法、权势进行统治,而王道是以仁义治天下的政治主张,在儒家文化圈来说,王道是绝对的政治正確,唯一需要辩驳的,是如何把自己的行为套进王道去解释。 “赵主石勒曾经说过,魏武、晋宣以狐媚而取天下,然魏武也曾战官渡,晋宣远討辽东、力拒西蜀。” “即便是赵主自己,也未尝不献媚过刘氏;但其之后一战定洛阳,尽取秦陇,才能在鄴都安坐,说出上面那番话。” 姚统的话也有强烈的喻义,当初石虎自职关西入,攻前赵的蒲阪,前赵皇帝刘曜亲自救援,在高候追击並大破石虎,当时的高候,就是现在的闻喜。 没有足够的武力,强若石虎,也只能退避,姚统的意思露无遗,高殷即便想要行王道,也要有著霸王之力,否则他就只是一个空洞的王者。 这人不仅暗点了高殷面临的权力困境,还认为周国会出动堪比前赵皇帝的军镇支援让高殷不得不重视。 前者也就算了,毕竟他还才十三岁,幼子掌权总会面临这样那样的困境,很好猜的, 原因无非就是长辈们强势了些;后者是不確定的,因为闻喜龙头城的守军完全可以固守。 龙头城地处汾河与沫水河交匯处,城西城东各有一个沙渠关和沫津关,扼守控扼沙渠河渡口和沫水航运要道,高殷不能派人像拦截曲沃退路一样封锁汾河渡口和桥山小道,龙头城的人可以从容撤退到关內,顺江而下逃亡玉壁。 而且龙头城周围的坞壁比曲沃多得多,打起来更加艰难。 所以姚统认为周国会出动大军交战,而不是据城固守吗? 但高殷不想直接问他,想了想,换了个话题:“我对降兵的处置,你觉得如何?” “行霸道不代表不可以行王道,霸王並行,乃成汉道,若齐军要在此地与周国相抗, 稳扎稳打,对士卒便应该多加安抚,施以恩德。” 高殷以为姚统还是要说些收买人心之类的老话,但姚统话锋一转: “然而您磨下的—” “清华军。” “清华军远远比降卒重要得多,不可以因为亏待他们,让他们失去战力与战意,因此您宣布降卒折身为奴,也是合情合理。既然您已经宣布降卒成为食干,就不可收回话语, 所以安抚士卒、招揽人心,就不是第一要虑。” 这还有点意思,高殷点头,示意他继续。 “想让人们追隨您,要么用利益令人们得到许多,要么用恐惧使人们失去更多。成熟的君主总会在其中保持平衡,巩固自己的地位,既然您选择了巩固清华军,那么付出同等的价格去收买周军,在当前的局势而言,我认为是难以实现的。” “因此,您应该用您父祖打下的威望,用更大的恐惧去逼迫、威胁周军,让他们知道您不可抗衡,不可战胜,直到攻克玉壁,超越您的先祖。” 高殷的野心被洞察,由此,他也窥探到了姚统的野心有多大。 “佛有慈悲心肠,亦有怒目金刚,以大法力降伏诛灭恶人,才能体现您月光王的威严。” 要保持对待曲沃城的打击,尤其是拋尸的攻势,千万不要停下来,狠狠震龙头城的人心。 反过来讲,因为龙头城的坚固性与安全逃跑通道,是没办法期待他们跟曲沃一样会有大族反正的,一定是要实打实的攻克。 既然如此,那么就要更显得残暴,残暴到对方不敢反抗的地步。 “既然临近了玉壁,就必然有所大战。这与玉壁易不易守无关,即便玉壁难以攻克, 但周军若不能与您出城野战,那么您只要直接通过玉壁,进入关內或攻击蒲阪,建立起坚固的城守,那玉壁的守军也必然出来阻截。” “但您的骑兵有多威武,我们都很清楚,若是玉壁不能阻拦,反倒被您诱出城来,那损失惨重的玉壁守军,也难以抵挡您的攻势。” 这就说到了玉壁的要点,玉壁本来就可以过,只是过了不安全。 高殷要是真准备个十万大军,不管玉壁,直接朝里攻克蒲阪、占据黄河以东的据点, 那就不是周国守玉壁抵御齐国了,而是齐国控制整个河东慢慢磨玉壁。 这种打法在势均力敌的两个国家间,简直就是找死,但对应周齐两国恰恰好,因为周国就是难以正面和齐军对耗,特別是在部山惨败之后, 周军的大部分精锐在部山之战死伤殆尽,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帮助了周国加快军队血统的新陈代谢,使得周国类似晋阳勛贵的武川镇將们势力大大消减,招纳的关陇豪右稀释了底层士卒的鲜卑纯度。 但这同样代表著失去了一批歷战老兵的周国,近些年的战斗力有所下降,无法在正面的野战中战胜齐军,因此只能巩固防御,依託城池固守,等待天下有变的良机。 治所是一个地区的统治核心,粮食与税收都要通过周围地区的徵收与上供集中到治所,当地官府才有经济来源,因此不能切断与周边地区的联繫,否则就是一座孤城,指看城內自產自销,属实有些异想天开。 依託城池固守的军队,比远来攻城的军队消耗便低得多。 宋武帝刘裕北伐南燕的时候,南燕大臣就曾进言“依险自固,校其资储之外,余悉焚盪,除粟苗,使敌无所资。坚壁清野,以待其畔,中策也”,而卢叔虎的平西策,就是建立在周军野战打不过齐军的基础上建立重镇、与周国大眼瞪小眼,即便打不下城池,周国也不敢出城野战,齐军也没有了远道而来、粮草不济的风险,可以利用人口与资源优势耗死周国军队。 加上周国当时的政治环境极度不稳定,宇文泰刚死不久,宇文护为了巩固家族地位而对柱国大打出手,杀死赵贵、独孤信,周国人心惶惶,是破绽最大的时期,以齐国天保八年前后的物资储备和军队战力,还真有可能做到先进占,然后反过来磨玉壁这样的战略。 但这样的战略太过冒险,高洋也没能整合淮南兵马,加上他自己精神的確有些问题, 最后根本没人提议这样的大战略。 所以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慢慢磨,磨完周边柏壁这些坞壁,就可以和玉壁对耗了。 韦孝宽要修城,计算修成日期,认为齐军不能阻止,最后果然建成,这件事情往往被认为是韦孝宽神机妙算,但背后折射的逻辑,是周军在正面战场无法抗衡齐军。 韦孝宽计算修城要十日,算来算去,给齐军算了九日不能走到,但第九日齐军就已经到了,因为十日修好,而齐人来到的时候城还没修好。 要知道,韦孝宽对普州的测距是四百里,他认为齐军两日不能走到,那么就是说齐军三到四日就要已经接近了,当天夜里周军还要四处放火、搞迷魂阵,让齐人以为是周国大军,收兵固守,才筑好了城池。 这其中固然有周军要保存实力的原因,但也可以品味出周军无法正面对时齐军,必须要让齐人以为周国大军都在,才可以唬住齐军,而这个时候是高演在位时期,齐军依旧保持看高洋时期的战力。 所以周军在野外还真拿大股齐军没有办法,甚至想阻止他们筑城都难,只是齐国因为內部的政治混乱,以及多次政变夺权,失去了和周国对耗的时机,让周国得以发育。 而为了防止齐军执行这么一个战略,哪怕是很出格、机率非常小的战略,但考虑到齐主高洋的精神状態,就必须要来援军,將齐军抗拒在龙头城之外。 在玉壁被破之后支援,和玉壁遭遇齐军之前就开始支援,其实都是一样的,万一野战输了,还有防线呢。 龙头城这道玉壁的最终防线熬不住了,才到玉壁这条周国的最终防线。 第176章 揣摩 第176章 揣摩 “周国必然派来援兵,您只要抵达闻喜县,兵临龙头城下,就不愁没有与周军野战的机会,对周人而言,他们也急需一场胜利来挽回颓势。” 不论是天王党还是普公派,也都需要一场胜利固化自己的地位。 “如此一来,龙头一战的决胜关键,就不在於攻打城池,而是如何引诱並歼灭来援的周军,这才是您需要考虑的。” “若您与周军交战並取得胜利,应当根据不同的战果选择对策,如果只是小胜,敌军必然存有士气与战意,可以继续引诱,直到完全歼灭或俘虏他们。” “若是敌军败但主力未损,失去正面交战的勇气,则会遁入龙头城,据柏壁以及各路关隘据守,这种情况就不能强取,当以曲沃为核心建立防御,消耗他们的粮草和物资。” “若是敌军大败、惨败,就可以重用您攻打曲沃的战法,或者更残忍一些,人为的製造瘟疫,让他们认为无法久守,弃城而去。” “夺取闻喜后,就可以继续往稷山推进,在玉壁附近筑城相持,將汾水以北连成一片,攻取玉壁,就近在眼前了。” 高殷微微侧目,这个姚统,猜到他要竖立要塞,一开口就说当行霸道,之后的献策也可以说是坦诚之言,没有一丝道德,完全站在高殷这边进行推演与对策。 由此,他更相信姚统了,这种人就是很典型的“择主贤臣”,头脑清醒、没有忠诚可言,只看君上是否能满足他的愿望可以的话,他们就会全心全力地贡献智慧,只要还没爬上顶端,就不会砍断手中的枝叶,若是认为君主还有潜力,也不会背叛或者隱瞒。 因为君主最重要的才能就是气度和眼界,只要具有这两样才能,就能降低君臣之间的信任成本,从而更高效地运转权力,正面例子是刘备与诸葛亮,反面典型就是李隆基和王忠嗣。 而当君主的素质与智慧下降之时,他们也会毫无包袱地背叛,没有一丝犹豫,多留恋一秒都是对自己人生哲学的褻瀆。 没有实力的霸者只是小丑,被推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驾驭这样的人,就像骑乘一匹恶马,骑手既会恐惧被它掀翻,又对控制住它而感到得意。 当初的高欢在尔朱荣眼里,或许就是这样一匹恶马。 原本作为降兵,按照旧例,是不能直接任用的,忠诚度还未经过考验,也不能保证不是周军对齐军的幽明之计。 “御恶人,当如是。” 高殷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也不解释,姚统屏息静气,等待著高殷的发落。 “你先回去吧,明日自有封赏。” 对待这样的人,要有所特殊,但这特殊又要隱藏在眾人当中,让他人猜不透而他自己清楚,建立起君臣的默契。 等姚统走后,高殷敲了敲木板,高孝与李秀从一旁走了出来。 与他们一同走出来的,还有一个穿白衣的文土,名唤张洁,是大都督府东阁祭酒,半个人事部主任,今年恰好四十岁。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你们觉得这个人如何?” 高殷开口发问,高孝灌第一句话却不是回答问题。 “太子不让我们隨侍,实在是冒险,若他有异心,您会陷入危险,齐国也——“” 高殷听他叨完,隨后道歉:“是我的错。” 但他没说会改。实际上,如果姚统靠近他十步以內,高殷会立刻叫人,在隔壁房间听著的几人都会出来制住姚统。 不让他们在身边,只是高殷想看看姚统在与自己独自交谈的情况下,会有什么表现, 也能体现出信赖。 高孝灌见太子道歉,也不再囉嗦了,思索了一会:“这个人筹划有理,决断有力,的確是个难得的人才。” “毕竟是姚秦后代。” 高殷呵呵笑著,姚秦就是后秦,前秦的天王符坚兵败以后,之前招降的臣子纷纷背叛。慕容垂去河北建立了后燕,姚造反与符坚爭夺关中,最后杀死符坚,建立后秦。 后秦最后被东晋太尉刘裕攻破潼关,王猛之孙王镇恶围攻长安,后秦主出降,全家被刘裕处死,共歷三帝,享国三十四年。 姚氏嫡系几乎被诛灭,但旁系多有存活,也不知道这支是不是迁来了河东,总之对高殷来说,收集这些名人的祖先或后代,也不失是一种乐趣。 谁不想组建一支银河舰队呢?他已经有了慕容恪的后代,也不介意多一些姚的子嗣“这么说,他是羌人?” 张洁微微皱眉,他的家世可不一般,是清河张氏。 传说黄帝的某个孙子发明了弓箭,帮黄帝打败了蛋尤,因此取“弓长”之意,赐姓张氏,封地在清河,后人也以张为姓,故曰“天下张氏出清河”。 张洁这支尊奉张良为始祖,老汉朝正留侯旗,如果不是身处胡国,连鲜卑人都看不上,更何况是偽政权的羌族后代。 看太子对这人颇为看重,张洁的皇汉血液一下子鼓动起来了,劝高殷不要用这人。 “其一开口就是所谓的王霸之业,还以齐桓公比於太子,他难道不知齐桓公任竖貂, 易牙则饿死胡宫,虫流而不得葬?” 高殷觉得他太上纲上线了,这只是一个比喻,诸葛亮还自比管仲呢,难道也把刘备当做齐桓公? 而且姚统的样子看看就是纯种汉人,根本不像羌人的长相。 “想来只是託名。且其胸腹有韜略是事实,若符坚能善用诸臣,姚至死也不过一秦將。即便他真是姚秦之后,难道我们大齐还不如符秦?” 即便只是冒名,但这支姚氏在这里是大族,掌握的资源与声望可不是假的,这比什么姚秦后代有用多了。 李秀则支持高殷的说法:“天下三分,正当借各势军力,献武皇帝建义,既得到了豪族的支持,也得到六镇鲜卑人的拥护,才为我大齐肇建基业。若是只用留侯,不用韩信, 汉高祖难道就能统一天下?” 她直接搬出了政治正確,这就没法聊了,张洁总不能说现在晋阳之患都是高王相信后人智慧的结果。 站在李秀的立场,她自然是希望高殷能重用豪族的,虽然会对他们的地位有所威胁, 但太子的势力正处在上升期,並且即將攀登到顶点,这个时候要扩充基本盘,而不是受限於小节甚至小权力而內斗或排挤新人。 要斗,也要等到普阳这把剑生锈了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做大蛋糕、拉人入局。 高殷看了李秀一眼,自己位置太高了,有些话不好说,但这个李秀就很能察觉自己的心思,適当地递话。 做下属的精髓就是这个揣摩的本事,高殷点选李秀,虽然有姿色的关係,但也是看中了她这个敢说敢赌的风格。 正对高殷胃口。 “入了我们大齐,就是齐人,以后不准再拿这个说事。” 听高殷这么说,张洁也只能住嘴。 高殷有些心虚,不论他们高氏是否是汉人,他爷爷高欢是个精神鲜卑人那是肯定的, 而他自己也有著八分之一的鲜卑血统,他忽然就感受到了一种萧峰的悲戚感。这件事给高殷提了一个醒,不仅是鲜卑人不爽汉人,汉人也不团结,对已经完全归化的姚氏都是如此,若不是他们高家是皇族,估计也要被这么歧视。 这个时代的纷乱,也阻碍了意识形態的凝聚,必须像后世的大唐一样,让所有人都不分鲜汉,只认自己是大齐。 隔日,高殷在曲沃县衙召见眾將,自家八旗在战后统一於白马城论功,而今只记录功劳,但反正的周军一定要马上给予赏赐,否则会引起人心波动。 “你们献城有功,杨祥拜开域將军,入赤旗为队主,丁岩拜盪边將军,姚统闢为大都督府仓曹,加奉义將军,与丁岩一同入黑旗为队主。” 高殷大概宣布了对他们的任赏,又勉励道:“既入我国,就是齐土,望诸君承国士之风,勇立功勋,不辱臣节!” 杨祥等人顿时下拜,齐声大喝:“谨遵主命!” 这个瞬间,他们就正式成为高殷的部下。 杨祥、丁岩都是勇土,可以任用,这种人也多不胜数,作为第一批归义的表率,高殷给他们的优待也高了许多。 盪边、开域將军在齐国为从第七品,原先杨丁的武职为正八品,算是拔了一品,且齐国的官俸较周国的多,因此算是高升。 何况二人还领了队主的职务,这个才是最重要的,代表著当成自己人看待,不然可以给他们加到六品的武职。进入八旗体系,一了解八旗內部的规矩与福利,杨祥便大呼豪爽,怪不得齐军作战如此勇猛,从这一刻起,他就是铁血老齐人。 姚统的官位就给得有些匠心了,奉义將军在南朝为武职二十四班中的第十班,在齐国为从八品,看起来不高,但还多了一个仓曹的职务,主管仓谷事,算是一个肥差,根植本地的姚氏会满意的。 现在是战时,姚统也不可能去邮城的大都督府管理穀仓,因此他所负责的就是这段时间內高殷的部分后勤,这点离不开当地大族的帮助,也是符合他们需要的职责。 这个位置既是恩遇,也能很好地看清底色,即便姚统本人不捞油水,但姚氏肯定会有人动心,通过后勤的工作就能看出姚统是否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有才能,还是泛谈自夸之辈,如果连自家宗老都弹压不住,那他也不过如此。 而这个封赏,还有看一层隱晦的喻义。 姜维投降,诸葛亮辟他为仓曹,加奉义將军,日后官拜汉大將军,这是高殷无声的期盼。 第177章 敢死 第177章 敢死 “接下来进军闻喜,目標龙头城。” 听高殷这么说,眾將议论纷纷,多数持反对意见,大家都知道太子急著立功,但这么仓促的行程,还是过於急躁了。 此次出征的主要目的就是立功,这没错,但流程不是这么走的。 按照正常的推演,齐军夺取了曲沃,周军就必然怀疑是否齐军大举入侵,会急忙集结军队严阵以待。 等齐军未继续前进,周国就会派人来试探性夺城,齐军则坐拥曲沃,以逸待劳,慢慢输送物资,而且还是更轻鬆的守城战。 击退这支周军后,再向前拔掉几个坞壁据点,推到龙头城附近,到那时是要攻打龙头城还是退军,都有战略主动权,有得商榨。 不过这么做的后果就是难以夺取龙头城,毕竟敌人援军已至,战果仅仅是一个曲沃也容易被夺回。 但如果就这么贸然闯入闻喜县,攻打龙头城,很容易刺激周国的神经,促使他们真的发一支大军来抵抗齐军,不是曲沃这种小股新纳府兵加本地豪强的军队构成,而是由周国宿將率领的敢战之师。 那就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真正的战爭了。 眾將以为高殷不懂,有人进言,但高殷统统无视,继续宣布:“今日休整,明日出发这个消息才真正惊到了眾將,有人发问:“那晋阳的兵马呢?” “不等了。” 似曾相识的话语,更让眾將觉得不稳妥。今天是二月二十日,再有两日,斛律光所部就要到了,不等资深战將而独自进军,大多数將领脑海中都浮现出了轻敌冒进四个字。 太子是被胜利迷眼了吧? 见到眾人怀疑的神情,高殷马上起身解释: “我们抓获了曲沃的主要守將,虽然有些许逃窜的士卒,但他们不一定知道我们的情报,当日我们刚来时,西贼还以为我们是至尊的兵马。” 说起至尊,眾人不由得面色一凛,与有荣焉,沾染上帝王的气息是荣幸,何况这话也没错,高殷就是他们未来的至尊。 “那么对周人来说,只要有一分至尊亲至的可能,他们就绝对不敢懈怠,因此必然提高警戒,派出的兵马也非比寻常。趁早进击,我们还能借著至尊的光辉耀武扬威,在他们恐惧不前时打散他们的气焰,奠定胜利的基础;若是行动迟缓,被周军窥探出虚实,届时一压而上,我们就是据守曲沃,也不一定守得住!” 虽然经过一战,就不算是新兵了,可终究还不是百战之师,要么怂,要么冲。 高殷极力撑起气场,他是主帅,既然选择冲,就必须要有自信,甚至狂妄。 “若是趁敌军未觉,先行出击,他们一定恐惧我们的攻势,士气必然降低,只要先取得首胜,即便知道我们非百保鲜卑,也一定会觉得我们不可战胜。” 高殷的声音並不大,却清晰地传到眾人耳中,带著沉著的冷静,与不可置疑的威严。 “至尊有百保鲜卑,我有清华八旗,若尔等不济,如何拱卫我?!” 高殷今日身著戎装,刻意打扮得像是当初的高欢,这一招很有效果,眾將纷纷下拜, 口呼太子恕罪。 名號的意义是由人本身来赋予的,三国之前,未尝没有人叫赵云,可三国之后,就只有一个赵云了。 攻打曲沃的胜利,让清华这个军號有了些许意义,高殷要趁热打铁,不能把它变成一支偷懒的守军、普阳的新生代,而是要变成一支想贏、敢战、不怕死的军队。 清华的军將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和惰性中,此刻权衡利弊,迅速清醒了。 自己是太子看重的爱將,现在不拼死力战,证明自己有拱卫太子的能力,那么等太子登基,自有百保鲜卑和宫中宿卫,到时八旗被拆散、或改换也说不定。 而若是太子根基不稳,那八旗军的利益也难保,他们早就被牢牢绑在太子的战车上, 这是当初入旗时的代价,隨著高殷富贵,也隨著他灭亡。 想通这一点,將领们那些小心思和惰性顿时灰飞烟灭,若是想要安稳生活,当初又何必从军? 若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谁要上沙场搏命! 谁文能比齐国太子出价高昂! “谨从太子號令!” 此刻就是卖命之时,高殷竖立的军规,最终也是为了將权威加於自身,军队是不需要思想的,只需要执行命令,只需要贯彻高殷的思想,只需要杀和死。 高殷欣慰的点头,养八旗的钱总算没白,要有人真敢提出异议,那他就要开始杀人了。 “虽说是明日出发,但还有许多规划要做,现在宣布。” 由李秀向眾將宣布今日的指令,將领们才更弄清了高殷的打算。 在他们攻打新安戌的时候,高殷就已经派人回去调兵了。镶红的旗主是高孝珩,其磨下掌兵都统是尉迟孟都与秦方太,主要带领著整个镶红旗,以及其他旗中战力排位偏下的都统留守白马。 现在白马的八旗军有一万六千,白马军有八千,高殷抽调一万三的八旗军和五千的白马军,共一万八千人奔赴前线,想著如果前方城池打不下就添兵继续攻打,若是遇到神神鬼鬼的状况,不幸倒霉战败了,也能有后军接应。 曲沃一战,加上之前攻打坞壁时死亡的士兵接近一千,伤者五千,其中重伤者只有近千之数,经过简单的救治,大概有两千的轻伤士卒恢復了能够归队的战力。 而俘虏的曲沃守军,排除掉战死者及豪族的部曲,剩下大概有三千降卒,其中一千是伤者。 这样算下来,高殷可支配的兵力有两万清华军,一万八千的援军,以及两千曲沃降卒,居然到达了率军出征时的四万之眾。 但这其中水分还是挺大的,曲沃降卒要赶一千去后方,留下两千白马军和一都八旗镇守曲沃,那剩下就只有三万五千左右的兵力。 不算少,但也不能说多,若周军不支援龙头城,那他还有把握將龙头城拿下,若周军来的数量太多,就要根据现场情况调整战略了。 无论如何都要取得些许胜利,奠定自己的威名。 虽然降卒已经被打为了食干,但具体如何分配,还是要战后再进行规划的,在事情未成之前就排座分果,容易引起眾將內江, 別的军队如何实行,高殷不去管,至少在他的八旗军,战后就会记录功劳,由本部赞画进行確认验收,然后封存战利品,运往后方去。 其中必然有著腐败和贪污,这是人的惰性,高殷也只有一个办法,猛猛杀,杀了之后將头髮扎成辫子,掛在被贪污的军士的帐前,既替他们出气,也能让他们早日习惯死户。 这也是赶走珍等白马镇將的另一个意义,这帮人若是还留著,战利品运到后方,立刻就会吃干抹净。 这些降卒通过杨祥、姚统等熟知底细的人进行筛选,精选出一千组建敢死营,作为部队的前锋。 这批人就是拿来送的,凡有危险的工事或任务就交给他们上,若有异动直接乱箭射死,户体若能回收就回收利用。 如果侥倖从战场上活下来,也不会免除食干身份,下一场继续,但若是杀敌、先登, 立有军功,就能洗底为齐民,为他开户分田,有家人的也脱离干身,单身的会掛號,將来帮他找门亲事。 而若是愿意继续从军,军功与正常的八旗土卒同等条件计算,不需要额外的入场费, 若真的有绝世猛人能从这个处境打出一片天来,高殷也不会吝嗇赏赐。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条更为凶险,也更为公平的发家路,巴图鲁进了这种地方, 都不一定能活下来,但能活下来成为八旗士兵的,一定是巴图鲁。 第178章 杀道 第178章 杀道 次日,尉迟孟都等都统准时率军来到曲沃,听他们说,已经遇上了斛律光的前部,但没有太子的命令,进不去白马军镇,只能在城外扎营,让里面送出军需物资。 对这个情况,尉迟孟都只是回復“已知晓,现在去请示太子”便继续赶路,並没有停下来等待斛律光,也没派人解决这个问题。 这让高殷颇为欣慰,要不怎么说大家都有名將滤镜呢,这种有家世传承、子孙经过歷史考验的將领通常都比较靠谱,知道吃谁的饭就要听谁的话。 他拉拢斛律家不假,但不代表没有底线,在没有解释为什么迟到之前,斛律光要在他面前夹著尾巴做人。 毕竟在正式的场合上,他可是太子、大都督,也是此次高洋钦点的大將。 由於早有安排,因此稍加整编,去上午的时间,高殷就在正午率军出发。 作为他亲卫的前锋营早已准备完毕,由高孝灌亲自率领,凌晨就向西前往攻打新田。 曲沃往西,还有一座新田县,也曾是晋国的都城,明代因设官驛而得名侯马,是临汾盆地的最南部,与峨嵋台地相接,其往西便是高凉郡,郡中稷山的西南十二里,就是在玉壁的坐落之处。 与其说是攻打,更像是接收,因为曲沃一下,新田也不得不投降,其一是曲沃聚集了大部分的守军力量,曲沃守不住,新田也无法抵抗,最多作为一个缓衝城镇,稍微阻遏齐军,让曲沃守军方便逃跑; 其二就是逃兵带来的消息,听闻齐国率军七万,齐主亲至,新田守军闻之丧胆,根本不敢驻留,新田在曲沃西边七里,在必然失守的情况下,晚逃一刻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其三,就是新田县头上便是汾水河,方便引水灌渠,农耕上的便利此时变成了军事上的杀意,淹曲沃有一定难度,但新田的难度略小。 三个因素加在一起,导致新田守军退往正平郡,將城池留给了高殷。 高殷到达时听说这个消息,自然欣喜这种结果,大大表扬了一番高孝,又留下一千士兵看守降卒、与新田大族交涉,看在大军的面子上,新田的大族们很好说话,也有些许强宗豪族愿意归附。 无论男女,人类总是倾向於保护他们的强者,从得知齐军率兵十万开始,他们就已经是齐人了,这就是大齐给他们的自信。 至於那些不愿意投降,或是与齐国有仇的人,已经逃到了各处坞壁或乡野躲藏,窥探著齐军的行动,这些山沟老鼠不用理会,齐军胜了,他们就会隨风飘散,一千的守军也是为了防止他们作乱。 降卒不可信赖,万一在前线战败,降卒直接反戈,败军就会更加窘迫。 所以虽然在新田没打仗,也就没出现伤亡,但想要建立统治,必要的兵力还是要有的,除非像陈庆之那样不求扎根,只求打穿,或和蒙古人一样全部图图乾净。 否则高殷就必须留下兵力,因此军队又因战斗减员了一千,剩下三万四千, 略作整顿后,眾將等高殷定夺:“太子,咱们接下来是前往临汾?还是依旧去龙头城?” 严格来说,曲沃並不是通往玉壁的要道,如果高殷直奔玉壁,大可走武平关,进入正平郡。 正平郡的郡治原本叫临汾,是北魏到北齐设立的东雍州的治所,中间曾丟失过,又被齐国夺回来了,它占据著地势较高的险阜,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一一能成为郡治的多少有这点特徵。 由於这片是临汾盆地的边缘腹地,中间郡县多为齐国辐射范围,新田与曲沃都是如此,因此才轻易攻克与逼降。 而野战对周军不利,因此周国將西边防御的重心转移到了玉壁,南边则转移到了运城盆地的闻喜县。 对於正平郡的防御,则就近设置了柏壁。 夺取曲沃,意味著临汾盆地进入齐军之手,但这並不保险,因为周军还可以从闻喜出兵將其夺回,这本就是周齐两国反覆拉锯之地。 因此闻喜虽然在普南,不在通往玉壁的道路上,但它地处普中与普南的交通大动脉上,夺取了它,就意味著能封锁住临汾盆地,保存此次的战果和盆地经济,又能窥探运城盆地,下略河东郡,取安邑、猗氏、安定等县,打入河东腹地。 走这条路线,的確会有一些大举进兵的路子,確实能让周人紧张,特別是高殷进新田以来,不公开太子的旗號,所有人只论自己,不谈上官。 但看见薛孤延这样的老將,各式高姓宗王,以及那杆斛律的旗帜,能统帅他们的主帅到底多尊贵呢? 很难得出第二个答案。 虽然高洋是人尽皆知的暴君,但暴虐並不等於昏庸。 恰恰相反,一张只有对错判断题的答卷,答出零分与一百分的意义都是同样的,既很清楚问题的答案、抓住了要点,对应在高洋身上,就是他懂得真正的基本盘在何处。 严格来说,高欢並没有和斛律光等人建立主从关係,虽然他们的確是一个阵营的成员,並奉高欢为主,但这並不正式,更像是袁绍与他的十八路诸侯那样的地位。 勛贵们在官方层面缔结的关係是东魏臣子,高欢哪怕是实际统治者,在明面上和晋阳勛贵们的本质也都是魏臣,而他个人的威望又因为临死前的多次战败而折损,到高澄上台,只能说高氏的地位略有些动盪,但整体还稳固。 可高澄意外身死,这就让高氏陷入了失权族灭的边缘,也凸显出了娄昭君的力量。 要知道,高王是有神性的,是转轮王的化身,对他身边的拥而言,高王是他们的利益代言人、也是领袖一一虽然是领袖,但尊重他的同时不代表不会计算自家的利益一一娄昭君正是利用了鲜卑魏朝母权遗风重的政治环境,以及作为高欢妻子的身份便利,分润了一部分高欢的威望,並以此为资本,接替高欢为勛贵们的代言人。 她就是齐国的半个宇文护,如若没有娄昭君,高王的派系就可能土崩瓦解,权力可能就会落入娄睿、段韶、斛律金等一系列试图挑战东魏话事人地位的野心家手中,甚至爆发內战,但有娄昭君在其中凝合,东魏就会从高氏里重新选择代理人,看在他老母的份上奉他为主。 这里其实就可以看出高洋的英决神断,娄昭君曾经说过,“汝父如龙,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 娄昭君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话是不能全信的,要辩证的看待,至少她的这句话就十分扯淡。 高澄就是死於密谈篡魏细节的会议里,她可没有说汝父功盖寰区,威震天下,然且不敢篡窃神器,若高澄不死,那高孝琬才是如今的太子。 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娄昭君並不支持高洋继位,所以如果让她有备而选,必然不会选择高洋,八成是高演或者高湛。 高洋的皇位,就是他如同鯊鱼一般,通过兄长的鲜血,第一时间嗅到了权力的味道, 並抓住机会抢过来的,通过替兄长復仇、压制邮城局势,挽救了高家,並利用自己是嫡次子的身份,奠定了继位的基础。 这一点让娄昭君始料未及,也是她厌恶高洋的新原因,一个从小备受歧视、长大后又脱离母亲控制的孩子,还不如去死。 可如果拒绝高洋,那就意味著高氏自己都不团结,她这个代理人的身份也就尷尬起来,因此她只能捏看鼻子认了,但不希望高洋篡位,而是维持此前高欢在世时的姿態,未来改移成高演或高湛,再让他们衝击地位。 可高洋就是固执地迈了过去,篡魏建齐,成为无上至尊的同时,也与过往的亲情决裂。 因此高洋的得势,虽然有娄太后的帮忙,但基本盘就从来不在她那儿,这也是高洋前五年疯狂出征的原因,要在军中竖立威望,就如同现在高殷所做的一样。 搞政治的第一要务,就是认清谁是自己的朋友和敌人,因此在军队中的高洋,才更像是一个正常人,这里的战友比他的母亲更友好、更亲密,大家都有著建功立业、同享富贵的梦,全都要靠高洋来实现。 因此在行军路上的齐主没有虐杀民眾或兵卒,才是正常的齐主,齐主的疯癲是有选择的发泄,齐国之民无法反抗他,也就失去了谈判的价值,而出兵征战,稍有差错就可能大败,因此要慎重对待。 昏庸,是不分结果的杀,最终要付出惨烈的代价,而暴虐是残酷的杀戮。 高洋的暴虐,是知道结果並自觉能承受,在这样的前提下施行的诛杀,再通过无关紧要、后果轻微的杀戮来掩盖前者,很容易和前者混淆到一块,但这正是贏政、曹操、石虎、高洋等暴君的目的。 政治上的事情,往往都是要大处著手干小事,折腾一大堆,其中就一件事情是自己真想做的,其他的都是附带的形式主义。但是这些形式主义存在的意义恰恰就是表示一一我並不是单纯想要做那一件事情。 第179章 桀驁 第179章 桀驁 高殷隱没了自身的情报,散播流言,让人们在猜测中恐惧。 既然这支是齐主的军队,那当地豪族就没有谈判的资格,允许存活已经是恩赐,派出的將领足够和他们对话,让他们在想像中,膜拜齐主的模样。 將新安戌与曲沃的死者首级叠在一起,筑成一个小京观,这是汉人的传统,也是齐师的军功,鲜卑人也颇感荣耀,在这种场合下,与豪族的洽谈顺利而从容。 通过这些豪族,將这股恐惧逐渐传染到周围郡县,也为攻打龙头城製造便利。 也因此,接下来的进军颇为顺利,在轻骑兵的战法之下,周军士卒除非据守关隘,否则很难逃离飞鸦军的追袭,让这支军队更蒙上了一层迷雾。 “並非齐主!” 一个从曲沃逃出来的周军土兵,侥倖逃到了龙头城內,对龙头城的守將郑伟匯报。 郑伟是滎阳郑氏连山一脉的主支,父亲是郑先护,曾拥护孝庄帝打击豪族,当时豪族里最强的就是尔朱荣了,而尔朱荣又有个將领叫高欢,因此高王得势,郑伟恐惧,便回到乡里,既没跟孝武帝入关中,也不在东魏任职。 后来西魏的独孤信率兵攻入洛阳,郑伟就跟乡人说追隨宇文泰好处大大的有,集合万兵归附西魏,宇文泰授予他龙將军的官职,而后不断晋升。 但这个人的性格很有问题,不遵法又粗獷好杀,在江陵防主的位置上擅自杀死副防主,因此坐罪被免官。 从郑伟的姓氏和遭遇就知道,同为滎阳郑氏,洞林脉的郑道邕隨孝武帝入关,才能卓著又有品德,被宇文泰赐姓宇文氏,是光荣的关陇集团成员。 而郑伟依旧姓郑,因为他小心眼又爱杀的性格,没什么人看重他,但还是看在他早年从义有功的份上,让他来龙头城好好將功补过,早日回朝。 有多余的精力,就冲齐军发泄吧。 此时郑伟坐在主位上,听著败兵的匯报:“当日我在城墙上,亲耳听见是齐国太子的军队,—” 郑伟打断他的话:“敌军有多少?將领有哪些?打的什么旗號?你们守了几日?將领呢?” 这个败兵闻言一壹,惊慌道:“守、守了有四日,最后城破在即,出连都督让我们撤离.” “哼!” 郑伟鼻腔喷出巨响,嚇了败兵一跳:“毕腾这人怎么可能会让你走?定是你自己私自逃离!拖下去,斩了!” 败兵双腿一软,浑身发颤:“大將军饶命!大將军饶命吶!” 这话更让郑伟恼怒,大將军只是个虚衔,为了收买府兵,西魏的滥授现象很严重,较齐国有过之而无不及,周国全部继承了下来。他这个大將军,在周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而且在西魏时期都被免掉了,现在的他只掛著一个龙头镇將的职位,提这个,就是在给他下眼药! 一旁的副將蔡胜早就知道郑伟的性格,但还是忍不住出言劝諫:“郡公何必动怒?这人受惊惶恐,等他冷静再多问问,兴许能问出什么来。” 郑伟一个眼神过去,蔡胜就不再言语了,很快土兵端来人头,郑伟看了一眼,让人拿出去丟了:“废物,守不住城就算了,还不敢死战!若是毕腾敢逃过来,我也杀了他!”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郑伟起身,对著龙头各级將官大声训话:“就算来的是齐主又如何?他就没败过吗? 高欢都倒在了玉壁,难道我们闻喜就挡不住一个疯子?” 郑伟的话颇有分量,也很有道理。 高欢折戟玉壁后,西魏牢牢占据汾南与河东,多设置军镇戌边,与齐国展开攻守形势从地理形势来说,齐国的疆域有太岳、吕梁两大山脉,又有汾水流经其间,齐人又没有愚公搬山填海的精神,因此空间上比较受限,镇戌多沿汾河南北一字排列,架子是铺大了,但仅能守住关卡小道,不能对周国进行消耗,只能期待晋阳方面主动出击。 而周国据有黄河之险,河东地势又相对开阔,构建防御体系多了几种可能,镇戌多为角,对齐军呈钳制之势,这就是为什么高殷要先来攻取闻喜,不拔了这个钉子户,他在玉壁周围设置要塞也是腹背受敌,挨两顿毒打。 因此闻喜的重要不亚於玉壁,这一点也体现在了它的厚实上。 它比曲沃还要小一些,但卡在地势上游,居高临下,除了一旁的景山,最高的建筑物就是龙头城了,精选优质黄土夯实墙体,外围覆盖砖块加固,又引沫水形成护城河,城门设瓮城,四角设三层箭楼,城中民眾六万,守军一万五千,兵粮军资储备充足,足够坚守一年。 在旁边的景山上,也修筑数道防御的镇戌,在齐军兵临城下之时可以侧援,而若是齐军想夺占景山山头,又能享受到周军在山上设卡埋伏的层层营造,尽显匠心。 有些人天生就是爱瑟,比如郑伟,哪怕被免官,到现在他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错,何况坐拥如此坚城? 此刻他心中洋洋得意,不仅不怕什么齐主,还在心里求神拜佛,祈祷齐军快来,把齐主击退,他就能靠这个军功重回周国上层,没准还能因此立功,得赐姓宇文氏! 洞林的道邕和韦孝宽,不都是如此吗!哦,应该叫他们宇文道邕和宇文叔裕了! “传我军令,严守各路关隘,派飞马出去探查齐军消息,若真是齐主亲至———“” 郑伟舔嘴唇:“那咱们就等著升官吧!哈哈哈哈!” 没来由的狂妄稳住了龙头守军的士气,郑伟这个人纵有万般不好,可有事他真上,作为將领,这一点就够了。 “前方兵士!可是太子的军队?” 一骑自后方飞马而来,数十支箭矢瞄准了他,见他穿著齐军军装,仍没有放下,出来一个將领问道:“汝是何人?” 晋阳兵在齐军自有傲气,见状冷哼,从怀中取出军印,肃声道:“我乃小咸阳王魔下头骑!小咸阳王率军自晋阳拨发,沿路至此,现在在后方七十里处,我等日夜兼程,驰骑来告尔等!” 太子的士兵目光在他身上游走,让晋阳兵格外不悦:“等等,我们去通报上官。” “直接带我去—” 晋阳兵说著,就要挺马前进,顿时就有几把长塑和刀对准了他。 八旗土兵们什么都没说,晋阳兵不敢再轻举妄动,从军多年,他感受到了一种意志。 这种意志救过他无数次,包括今日。 他沉默以对,直到刚刚那个將领再度出现,对他说:“跟我来吧。” 他眺眼望前,军队仍在行进。 第180章 神鉴 第180章 神鉴 “大都督,人带到了。” 正如骑兵將斛律光称作小咸阳王一样,即便高殷的军职是大都督,清华八旗也习惯將高殷称作太子;但在外人面前,他们会称呼高殷的职务,这样显得更加亲密。 高殷点点头,让骑兵靠近到能与他对话的距离,中间有数卫阻隔。 “斛律明月派你来的?” 从后军一路迎来,晋阳兵被搜身多次,也感受到了许多注视,其中多数说不算好意, 因此他谨言慎行,勘酌语句:“是,將军到达晋阳后,就迅速带领人马,日夜兼程前来与太子会合,如今已在太子军队后方七十里处。” “朔州什么时候到的普阳?” “八—八日前。” 高殷与诸將都皱起眉头,今天是二月二十二日,那么斛律光是二月十四日抵达晋阳, 可高殷是正月二十四日掛帅,更远的白马军镇,也在正月最后一日到达了,斛律光怎么会晚了接近半个月? 斛律光这个人虽然政治上不太聪明,但军事很少含糊,八成又和高洋有关係。 高殷想了想,嘆了口气:“唉,毕竟是至尊,朔州也难做。” 晋阳兵微微张嘴,太子居然知道,想起传闻,顿时对太子有所敬畏。 “太子神鉴!博陵王跟隨至尊巡幸,忽然逃邮,至尊为此大怒,命人將博陵王执回责罚,连带著晋阳诸將也被牵连。” 原来如此,是这件事。 博陵王是高济,娄昭君最小的亲儿子,高殷记得这傢伙的两件事,一件是他思念母后,逃回邮城,引起高洋大怒,拿刀要杀他,想必就是这件事。 另一件是后来高纬在位,高济好死不死说“轮到我了”,被高纬派人杀死。 两件都挺作死的,尤其是第一件,忽然思念母后什么的,恐怕是被高洋的杀意震到了,想逃回娄昭君身边寻求庇护。 看来高洋也在发力,为自己铺路了。 高殷笑了笑:“白刃临头,博陵王尚恍惚否?” 高殷记得清楚,是因为这哥们跟他原身高殷一样倒霉,都被高洋打得精神恍,属实是一个房间的病友。 晋阳兵双目圆睁,太子是怎么知道的? 他可没说至尊拿刀的事! 纵然是百战精锐,可该迷信还是会迷信的,至尊是转轮王,太子是月光王,冥冥之中有著联繫非常正常。 那么冥冥之中,有看神佛庇佑,也属常理。 骑兵的心態变了,他本想询问太子能否暂歇,等斛律光的军队赶上,可若是让月光王等候,就有些大逆不道了,神佛会怪罪的。 “我军预计明日抵达闻喜城下,反正这么多日不见,也不差这一日,你回去通报朔州吧,就说我在闻喜城下等他。” 骑兵懦懦,最终俯身受命,调拨马头回军。 高殷略微鬆了口气,还好不是最坏的结果,高洋没有死,斛律光还是来援助他的,想必是在普阳大发神威,给自己造势。 那自己这边就要更努力了,闻喜必须攻克,甚至打到玉壁城下。 如果能拿下玉壁·—高殷忍不住幻想起来,真拿下来了,那他的地位將稳如磐石,哪怕洋演湛三人绑一块都不敢说比得过高欢,而自己拿下玉壁,將超越他们,成为最强的齐主。 恐怕到时候,即便高洋和娄昭君都想要换掉自己,也做不到了。 可惜啊,如果高洋能多活数年,等他拿下玉壁,就真的完美了。 “世事不尽如人意。” 高殷感嘆,夺取闻喜,再杀伤周国的援军,那他所获取的军功资本也足够了,暂时就贪这么多吧。 他紧接著下令:“加速进军。” 早到一刻,就早一点恢復元气,能製造更多军械装备。 骑兵回到自家军队里,向斛律光报告。 “將军!太子的军队就在前方,说是明日抵达闻喜,所以不等咱们。” 骑兵的话有些怨气,让斛律光警了他一眼:“受气了?” 骑兵笑了笑:“太子的气,哪敢不满?而且———” 他露出慌肃的神情:“太子已知博陵王之事!” 斛律光奇怪:“不是你告诉的他?” 骑兵连连摇头,斛律光喃喃自语:“这就奇怪了莫非太子真有佛启?” 要说利用信鸽等渠道来传书,也不是不可能,但事发在普阳与鄴城之间,太子的势力若是延伸到那里,甚至得到消息这么早,那就太过恐怖了。 可若不是人力探情—-见了鬼了,太后不会真的在和佛王作对吧? 及至今日,斛律光也不太清楚至尊和博陵王的细节,事情发生得太忽然,只知道博陵王找了个藉口夺马,一个人往邮都逃。 太后此次没有跟隨去晋阳,想必是至尊不允许。如今的鄴都,太子的良娣郑氏藉由那个所谓瑜伽,已经成为京中新贵,眾多贵女隨她一起修行崇佛,连带著將太子为月光王的概念,舒播到了这些女人心中,斛律光的妻子偶尔都会说起此事,他那傻乎乎的长子就更不要说了,已经將太子称呼为月光王,甚至民间已经开始有人塑太子佛像,膜拜起来。 郑氏由此成为至尊与李皇后跟前的红人,又与入宫为女侍中的乐安公主、义寧公主一道掌制后宫,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居然有些玩不过这些小女子,在宫中的势力居然不如之前。 所以鄴城如今已经是娄太后的死地,被封锁在鄴都,无法去普阳发挥影响力,这次至尊將常山王、长广王同样留在了鄴都,却將近乎所有的重將带去了普阳。 以往太子都在鄴城留守並监国主政,如今太子出征,至尊却也没有令常山王辅政,而是交给了高德政一一这也没错,但也让斛律光等人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味。 帝后的角力,看来要进入高峰了啊。 博陵王作为娄后幼子,实际上也不是特別受宠,最受宠的还是长广王。 此前至尊一直將他看做自己的半身,大家都不好看,在家地位不深,当然要抱团。 想是至尊意图拉拢博陵王辅佐太子,但博陵王慌惧,因此引得至尊大怒,拿刀威胁博陵王。 对亲兄弟都如此,那对他们这些普阳勛將的要求只会更高。 而是哪些方面的要求,想一想上党、永安二王就知道了一一对太子的忠诚。 至尊对博陵王只是没有杀死,但仍是狠狠殴打折辱,全身扒光吊在了车架上,吹了足足一天风。 这怎么不精神恍惚啊? 而后在去往晋阳的路上,不断找藉口杀人,虽然没有明显的规律,但斛律光等人隱约察觉,这些都是曾经说过太子坏话的兵將,也就是对太子无好意者。 他们忍不住想起那个符璽司,自从至尊在中侍中那帮宦官名下设立这个部门后,对国家的掌控力度就大了许多,近日甚至在与近臣討论,是否启用一批宦人监军。 好在近臣多数为汉人,也怕宦人骑在他们头上,力劝不可,至尊暂时只能作罢。 不过,至尊的权威再度扩张与深化,是毋庸置疑的。 太子虽走,但他留下的开发淮南屯田的政策也在继续,这就为至尊早些年滥用国力、 引起亏空的尷尬局势挽回了许多,预计今年秋收就能弥补一半的亏空,到了明年还会有所盈余。 因此至尊大为高兴,一路上不断褒奖太子,也让许多人觉得自己是吃了太子的饭。 第181章 父爱 第181章 父爱 一进入晋阳,斛律光就被他的父亲斛律金召到家中,关起房门,甚至让管家派人守在屋外。 这个样子,就是要商议大事了,斛律光的心提了起来,每一次开这种会,都决定他们家族接下来的命运。 “明月,我问你。” 斛律金语气深沉,神情严肃,斛律光乖巧的坐在位上,像个一百多斤的孩子。 “太子和阿灵如何了?” 斛律光无语凝嘻,他没想到父亲上来问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说呀!难道太子不喜欢阿灵吗?”解律金指节敲桌,话语急切:“你就告诉我,因为哪里不能成?” 太子只要不是弱智,对他们家的婚事只有想的,没有拒的。 斛律光指了指顶上,他觉得七成来自娄后。 “我们家的婚事,还跟太后有什么关係!” 斛律金喷出鼻息,其实是很有关係的,武都娶义寧公主,就是极大的排场,至尊与太后都亲自来他们府上,给够了尊荣而且义寧公主还是文襄皇帝之女,严格来说,他们和至尊这一脉没有任何关係,反倒和娄后关係更深。 这就是高洋不愿意高殷娶解律氏女的原因,一个是娄后阻拦,另一个是怕解律氏成为下一个娄氏。 但如今形势变幻,这两者都不存在了,太子已经在政治上证明自己不需要皇叔帮扶, 而出征,也就意味著军事上寻求独立,若其胜,自然要清理一批人给太子的亲信腾位子; 若败,那就要死掉更多人了,免得未来威胁太子。 至尊天限恐將至,最后的疯狂也会格外暴烈,在这清洗之下,能活下来的幸运儿,就能抢占更多牺牲者的遗產。 虽然很屈辱,但为了生存,还是必须要討好天保。 斛律金和斛律羡,在政治上比斛律平和斛律光更加敏锐,他们斛律家、段家以及娄家这种超然的地位,只能存在於魏齐易代这种特殊的政治环境,之后无论是谁上台,都要好生清理才能安心,哪怕换成常山王、长广王也是如此。 寻求平稳落地,那是越早越好,而外戚之道,就是最安全的软垫。 现在娄后被封锁在鄴城,至尊亲自来晋阳整顿,怕不是要给太子挑选出一个百人队的鲜卑妃嬪; 而太子近日也在努力证明自己的才干,掌握权力后能將之守住,既然如此,开放外戚同道给鲜卑勛贵,也在情理之內了。 斛律金甚至因此担心,若是他们家族势力太大,至尊不愿意结亲,转而寻求二线的普阳勛贵,那他们家的未来,就是既没有枕头风吹拂皇权,又握著军权惹人忌讳。 这种家族的下场往往只有一个。 “太子肯定是愿意的,之前只是至尊和娄后不允,而今已是无虞。” 斛律金左顾右盼,见到微光从缝隙中钻进来,又过去將它盖住,回到桌前点起蜡烛仍是小心翼翼。 “我收到消息,太子要纳的王妃,你猜是谁?” 斛律光探头过去:“莫非是阿灵?” “灵你个头!” 斛律金一拍儿子的脑袋,將他的耳朵揪了过来:“是突厥人!可汗的女儿!” 斛律光闻言大惊,这可太骇人了! 他们以为太子妃再怎么选,都在齐国內部,大概率是汉人,因为李皇后多有这个意思。天保身体日衰,又对皇后宠爱有加,恐怕难以阻拦,这也是歷史上高殷最后以李难胜为后的原因。 可若是突厥,那可真就是完美弥合了太子势力的缺漏, 突厥人有兵,足以为太子奥援,若太子出事,將来突厥可汗隨时可以率兵南下,为自已的女婿討个公道; 突厥人又是齐国境外势力,即便这时开始进入齐国,也会被鲜卑与汉人忌惮和盯防, 难以做大,但又能制衡他们; 最后,从国家层面的战略意义上,不仅减少了周国的盟友,相反还令己国多了盟友, 是大大有利的事情。 “谁提的这个建议?” 哪怕斛律光不是鲜卑人,而是鲜卑阵营中的敕勒人,也忍不住大骂。 这合乎周礼吗?还有汉法吗?他们鲜卑人的国家,最后要让汉人和突蕨人来统治,反了天了! 虽然斛律光是救勒人,不妨碍他义愤填膺。 “听说是太子自己的建议。” 斛律金揉搓鬍鬚,这是娄后千方百计给他传递的情报,希望他能阻止。 可为此就要得罪至尊,实在是一场天大的赌博。 若至尊將要咽气,那没话可说,他和娄后是多年的交情了,可现在至尊大虐,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他对著干,很容易全家赤族的。 而且若是他能够左右乃至破坏皇储的婚事,那能量可就太大了,不论將来齐主是谁, 都难免被忌惮; 当年差点被至尊戳死,他都没反抗天保,现在就更不会逆流而上,触天保的霉头了。 以太子现在展现出来的魄力,也不像是个儒弱的汉人,听说宦人那个符璽局的建议, 还是他提出的,宦人为此对他感激不浅,加上皇后、良娣、公主,也难怪太后在鄴都行事不顺。 掌握权力的才是皇帝,太子的行政力量渐渐成型,现在又培养著新军,若其有孝庄帝和曹髦一般的勇气,那他们这些勛贵,也很难成为尔朱家与司马懿。 要知道,太子一定会来普阳继位,留在晋阳,晋阳的兵马就不能轻动,鄴城之兵也敌不过晋阳;去邮城,那等於太后、常山长广二王都被他捏在手中,他们假借太后詔令都发不出。 再考虑到太子新建立的八旗军队,加上突厥人的奥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就算当不成太子妃,也要把女儿送到东宫內。” 斛律金咬牙切齿:“阿灵也愿意的吧?你可別骗我,武都什么都跟我说了,就算阿灵不济事,咱们家还有阿珠,还有武都,总能起復。” “现在是齐国所有人的关键时期,一招差错,葬送全族!” “那娄后那边呢?” 斛律光委屈著,心下稍安,有个父亲就是好,还能跟他商量著来,段韶那傢伙只能靠自己了。 “这个你放心。” 解律金冷笑:“不是还有我么?我跟娄后可是多年的交情了,就当把命还给她和高王娄后的威望来自他们勛贵的支持,可並不是真正的领袖,这也就代表著一旦他们勛贵之间有所异动,娄后的架子就开始摇摇欲坠。 当初天保就是这么上位的,抓住了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空隙,而今太子在至尊的保护下,腾挪的空间可大多了。 从近日的表现来看,太子下的手也狠,刚招完兵就抓著文襄之子、折损常山王的羽翼,甚至破坏二王的关係,若是有军功加身,军队支持,只怕回来立刻就要有大动作。 胜负就在这一年了。 “反正我这么大岁数了,人间富贵也享受得差不多,太子书中所写的『鸡子不同一框、孙刘各有一猪”,就是这个道理吧?” “总之,段娘子弄不清楚,废了他妹妹的功夫,你就趁势跟上,烧热太子的台场,將来谁贏了,就保输的那一方。” “所以这次出征意味之重,不用我说,你也懂得了吧?” 斛律光沉著点头:“孩儿明白了,我会和阿羡好好商量的,爭取为太子打出一份大军功!” “呵!阿羡我放心得很。”斛律金恨铁不成钢:“这还是他与我说的道理,而今至尊把他埋在太子身边,也有將来重用之意,虽然他射猎不及你,但藏拙之智,胜汝多矣!” 斛律光略有些窘迫,当年他和阿羡比赛射猎,射的比阿羡少,但都是要害部位;阿羡猎物虽多,但射的不是要害,所以解律光经常得到赏赐,而阿羡就经常被捶打。 眼下阿羡居然已经跑到了自己前头,更被父亲认可。听说太子也是被至尊捶打,醒来后变得神睿,莫非捶打真能让儿子开窍? 斛律光捏紧了拳头,既然有这功效,那他可要好好试试了。 反正他早就想揍武都,这可是深沉的父爱啊! 第182章 发丘 第182章 发丘 龙头城墙上的守军装出巡逻的样子,实际上颇为懈怠。 一方面新兵颇多,上过战场的仅有三千,素质不够、难免鬆懈;另一方面,齐军进攻的重点是西方的玉壁,龙头城战事鲜少,而且飞马已在城外探查敌情,等到有通报,再防御也不迟。 “齐军、齐军已至!” 周军的飞马探子疾驰而归,他原本蜷缩在马身上,减少自己的受击面,直到將近城口,才抬起脖颈大呼。 一支飞羽阻止他继续发声,箭锋透喉而过,探子双手失力,从马上摔下去,目光逐渐涣散。 他是龙头城派出去探查的马术最佳者、也是唯一生存至今的探子,见到他摔落,城门的守將嘆气,停止放下城门迎接,恶狠狠地盯著射箭的齐军。 那名齐兵全身无甲,动作轻便快捷,虽然射中了人,但不大高兴,他身后的同伴也都出声嘲笑。 居然让周军的探子逃到城下,在他们看来,实在丟自家旗號的脸。 为了掩饰这份尷尬,他们骑马过去,殴打、踩踏那名周军的户体,割取他的首级,对著城上守军耀武扬威,气得眾多周军面色赤红,急忙请战。 守將尚存理智,阻止了他们的请求,任这群齐军將户体带走。 如果眼神如弓箭,那这小队齐军早已被万箭穿心,许多士兵都涌上了闻喜城头,面目充斥看怒意,可隨看四色锦旗铺满大地,这股怒意渐渐退去。 先是一小支队伍,隨后越来越多,周人不敢相信,每揉一次眼晴,齐军就翻倍增长於是眨眼的功夫,无数的大军就出现在眼前。 数不清的丝带、丝绸军装隨风飞扬,马蹄掀起的尘土幽晃,像是浮沉著沙尘暴,整支军队有如地府冥土钻出来的死神卫队,向庸陋的凡人展示它的神威。 二月二十三日,齐军兵临龙头城下。 一旁的仪仗队演奏著鼓吹第十五曲《平瀚海》,说蠕蠕部落进犯边塞,至尊命將出征,平息北部边疆而灭蠕蠕。 王爵与仪同三司专用的雉尾扇与紫色伞装饰著青色高车,眾星捧月一般拱卫著御驾。 御驾缓缓驶到前线,巨大的赤底朱华伞盖笼罩住了金络车,令人看不清主帅的模样, 但这排场,必是齐主无疑。 齐国多骑兵,接近四万人的部队,除却守护辐重、防御大营的六千后军,剩下的步兵有一万八千人,骑兵一万五千人,已经接近一比一。 將领们向御驾请示,得到准许后,两千飞鸦便离开大军,向四方播撒、袭掠乡野,断绝龙头城的军粮供应。 余下的大军在城外屯驻,监视城內的周军主力,让他们无法救援,也不能出城坚壁清野。 龙头城虽然坚固,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大城,但这不代表没有办法派遣小股部队饶抄后方袭扰士民,在乡间破坏田野民舍,乃至抓走人口。 通常来说,骑兵会在秋时发动攻势,不仅是因为这个季节的战马最为肥壮,且是农收之时,往往能抄略大量粮草,实在不行还可以焚烧,甚至敌国百姓无法抢收,还要自己忍痛烧掉。 齐军二月份出征,就更加缺德了,让周民连地都种不了。这个时间到夏季都是农忙时节,不进行播种,秋天只能喝西北风了,齐军耽误的就是这件生產大事,困上一月有余, 无论最终是否打下来,今年闻喜附近的郡县都会被拖累谷获,进一步压榨周国的资粮。 即便原先龙头城的储粮军资就很充足,但断绝沿路的补给,仍能打击部分士气,若周国派遣运输队前来,在齐军的野战优势下,也必须小偷小摸、如做贼般心虚。 根据捕捉到的周军飞马情报,城內守军只有两万人。 如果周国援兵赶来,那粮食將会进一步消耗,且在他们进城之前,齐军就会强行与他们野战,行围点打援之计: 如果援军不来,那就更好了,日夜围城,磨三四个月也要將之拿下。 况且高殷觉得不会耽搁那么久,他要爭取两个月,甚至一个月就破城。 按照《武经总要》的说法,守城有五全,一日城隍修,二日器械具,三日人少而粟多,四日上下相亲,五日刑严赏重,再有地形优势,土坚水流,就是兵法中的“城有不可攻”。 龙头城看上去符合这些条件,城墙上竖立两座城楼,三座角楼,三处穿墙门洞,外围的护城壕面阔二丈,深一丈,还有八尺高的羊马城、五尺的女墙,在外围还有著陷马坑、 铁藜、鹿角木等阻碍军队行进的设施。 看守军的样子,城墙上的橘木滚石也都应该准备好了。 高殷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城池啊! 此前攻克的曲沃靠著內应,攻城时仍死了不少人,新由则是接收城池,全都取的巧工,眼前的龙头城,才算是真正的战爭。 从这座城池开始,南部疆域都是周国实控之地,大族也都倾向於周国,难以里应外合如果自己真是这个时代的人,怕也容易折戟於此, 可惜,这个城池的守將不知道是谁,他还真倒霉。 前三日,高殷都不会大举攻打,这就跟谈恋爱一样,要调情,不能上来就大力征伐, 需要先勾引一下。 “孝,去四佐,將官暂任发丘中郎將与摸金校尉,懂我意思吧?” 高孝灌心中一惊。他当然懂,曹操带著士兵,到处挖人祖坟,破棺裸尸、掠取里面陪葬的金宝,还设置了专门负责这块业务的官员,號发丘中郎將与摸金校尉。 “这—.只怕周军悲哀至极,怒而奋起啊! 周围齐將也都反应过来,太子这是要把闻喜县的祖坟,全都给刨出来。 高殷微笑:“就是要让他们奋起,要能出城与我军交战,那就更好了。记得,挖出的尸体不要丟,连著棺材一起带回来。” 6 最后高孝还是俯身执行了命令,眾將无言以对,对太子的狠辣有了更高的体会。 等他下完军令,回到高殷身边,听见了高殷喃喃自语。 “我不过是效仿齐国先贤罢了。” 高殷转过头来,高孝才確信,太子是在对自已解释。 高孝心中早已奉高殷为主,但主上过狠,他还是要劝諫一下:“不知道是哪位大贤?” 话语中隱约有些不满,连他这么忠诚的人都觉得不妥,看来此举確实很下作。 但高殷能解释。 “齐国名將田单施行反间计,欺骗燕人掘城外齐民先人之墓,大提齐军士气,势要与燕人决一死战。” 高殷侃侃道:“而今我为攻城方,且军力胜过守军,化用此计、逼迫周军弃城墙之利出城与我野战,岂不是更好?” “我甚至没烧咱们齐军的祖坟,烧的是他们的。” 高孝灌被说得一头乱麻,想了想,还真是太子说的道理。 只是这样的手段,依旧下作。 “只要我的士兵能少死一人———我不吝於脏手。”” 高殷站起身,不仅是对高孝灌说,也是对周围的將领说。 “咱们不能败,所以任何能获得胜利的办法,我绝对不会放过。” 又有將领和下罗提出,这样会提升周军士气,若出城野战,难免提高伤亡,而若不出城,周军更会愤慨顽抗,攻城艰难,反倒得不偿失。 “这便是军心之策了。” 高殷哈哈大笑,马上解释:“田单之所以骗燕人掘坟,就是为了要提高士气,一举反攻,打败燕军,宜速不宜缓。” “彼时燕军围困城池三年,兵疲师老,田单又派人诈降,燕军见大功將成,心有鬆懈,被田单所乘。” “然而如今形势不同,我军初来不久,还未厌战,只是连日行军,略有些疲惫,恰好休整数日,重组攻城兵器。而周军被掘祖坟,短时间內士气的確会提高,可又能持续多久呢?” “周军实力不如我等,我派勇將出前挑,將周將斩杀,必降他们的士气。若將领不肯迎战,则同样折损人望,引起將兵不和。 一城內的將领哪怕不衝动,可只要他足够聪明,也必须派人出来与齐军交战。 因为如此重镇,將领多半是从周国上层调过来的,不是本地之人,对本地周军被掘坟不能感同身受。 所以他压制本地周军,只会引起周军的怀疑,认为將领只图自身安全,不体恤本地人那必然会有些无理智的愤怒指向守將,毕竟周兵要找齐军报仇,周將不让,就约等於周將保护著齐军。 当予盾转移开始转移,周军上下便会人心涣散,到时周人出不来城,一肚子的怨气只能在城內发作。 而四佐是一千两百人,即便有嚮导带路,也掘不完所有坟,因此高殷便可以剩下的祖坟为威胁,告诉他们要么投降,要么交战,再散播谣言抹黑守將,不愁周军不乱。 愤怒是对抗恐惧的利刃,它不会永远存在,总会渐渐生锈。 少部分意志坚定者的愤怒,是针对死敌的復仇,无论是否能胜,甚至没有效果,但为了失去的事物,这类人仍愿意燃儘自己的一切,向死敌挥出炎拳。 然而这种人是少数,更多的只是得过且过的软弱的普通人,刻骨的仇恨迟早会被新鲜的血液冲刷,在新陈代谢中消散。 一时的愤怒会涌上后者的头脑,可光凭勇气无法打败齐军,只要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的愤怒就会迅速消退,任由恐惧占据灵魂。 到那时,城內守军会分裂成数块,变成外地守將与本地周军、被掘坟的和没被掘坟的周军、怕死的和不怕死的周军等多个阵营,无论是破城还是劝降,难度都会降低许多。 高殷回眸,此刻正在组装的回回炮,是针对龙头城的第一道物理攻势,而將要赶来的斛律明月,会是压垮他们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183章 斗將 第183章 斗將 “请毕將军过来。” 高殷其实很不明白一件事情,为什么歷史上捉住了將领,总会喜欢將他们杀了呢? 如果有条件,高殷其实蛮乐意把俘虏们关押著的,底层的士兵必须重新分配,但將领们可以养起来,特別是等数年之后,时移世易,到时候再去看望这个降將,哪怕不说话, 都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幽默氛围。 就好比韦孝宽,如果打完第二次玉壁就死,那他就是大魏忠臣;如果死在580年前, 那他就是北周柱石宇文叔裕;可他死前,暴露了自已想做大隋的开国功臣。 当然,这个世界的格局不会那么久的,宇文邕577年才灭齐,高殷不会像他那么磨蹭,三年之內就拿下玉壁,十年灭周,以韦孝宽的性格,怕是不会为周国殉死。 到时候若能將其俘虏,一定要问问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出连腾,现在是毕腾被绑著手脚,押了上来,看他一脸紧张,高殷笑了笑:“放心, 不是让你劝降,只是问你几句话。” 毕腾肉眼可见的鬆了口气,但还是不愿意开口,高殷看向他身边一同被压来的亲兵, 大部分都降了,但上位者只要有魅力,总有些人誓死追隨。 “龙头城的守將是谁,你应该知道吧,军队总有杀牲祭天的仪式,也应该知道吧?”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亲兵毫不犹豫:“守將是前江陵防主郑伟,现为龙头镇將, 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他是个怎样的人?” 亲兵看了一眼毕腾,见他怒视自己,犹豫数息,还是开口:“他的脾气暴戾,我们曲沃有次缺粮,找他求些,被他拿棍子打走,很多部下都挨过他的罚。” “不过他很有勇力,赏赐也不吝嗇,所以很多士兵怕他。” 这和姚统说的一样了,於是高殷下令,將此前斩获的首级全部取出来,戳在旗杆上。 此时是下午申时晚,后世的下午五点左右,这个时间也难以开启大战了,清扫障碍就要费掉许多功夫,等接触城门,已经到了饭点,天色也將落下惟幕,所以这最后的时辰,就用来挑畔城中守军,打击他们的士气。 也就是俗称的斗將环节。 很多现代人对古人有看两极分化的误解,以斗將为例,自小受到戏曲和评书的影响, 认为古代军队交锋,总会派两员大將斗起来,往往某方胜了,敌人就要接著派下一个,否则这场仗就默认输了,被敌军趁著士气旺盛狠狠打败。 另一种则是接受的信息更多之后,认为古人不可能这么死板,单挑时放箭射死敌將是常事,斗將也不符合战爭的基本规律。 然而战爭是人打的,永远有玩抽象的人,可以不活,不能没活。 真实的斗將在这两种观点之间確实有,但看时代。 春秋时期的战爭就很有礼节,打之前还要互相问话,一个问你为什么打我,另一个回答理由,有时候甚至理由不充足,攻打的国家就不好意思,打不起来了。 这也催生了另一个经典的段子:楚国攻打隨国,隨曰:“我无罪。” 楚曰:“我蛮夷也。” 在这种政治环境下,大家多数时候都很守规矩,而且这时候人活下去不容易,因此各国不以杀伤敌军土兵为主,压制著战爭的规模,战爭更像是一种流血的谈判。 那么阵前斗將就成为一种方便决出胜负的选项,春秋的特色就是將领们爱玩车战,一辆四马的战车,载著主將副將马夫三人,率领士兵直直的往敌阵中衝锋,土兵们在后相隨,打出一条血路。 这种战况非常依赖主將与车夫的开路能力,他们也是作战的主力单位,谁的战车落败了,那哪一方就失去了衝撞的能力,也就是输了。 虽然隨看时间的推移,战爭规模扩大、武器装备愈发先进,连战车都被淘汰了,但斗將的种子埋在了古人的心里,或者说,这是人类自诞生伊始就保留著的兽性,无论將士是良家子还是死囚犯,人类好勇斗狠的本性都会在军队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最有名的斗將当属项羽,和刘邦相持日久,忍不了了,向刘邦发出单挑邀请,被刘邦拒绝。 其后歷代也时常会有斗將的事情发生,例如父愁者吕布与董卓旧將郭单挑,“、 布乃独共对战,布以予刺中,后骑遂前救”,以及太史慈“独与一骑卒遇策。策从骑十三,皆韩当、宋谦、黄盖辈也”。 这还诞生了一个究极名梗,就是太史慈只顾著自己和孙策单挑,没有考虑到那个跟隨他的骑卒要一个人打韩当黄盖等十三吴將,甚至衍生出了伯符子义菜鸡互啄,骑卒才是三国无双的段子。 这个时代也少不了这种军队样板戏,后来隋朝的史万岁与突骑兵单挑,驰斩其首级而还。 勇猛的將领想斗的时候,是不管对方愿不愿意的,敌將愿意就单独上前来斗,不愿意这边就直接冲阵杀了你,关羽就是这种虎人。 斗將真正的繁荣期反而还没到,唐末五代藩镇混战,猛將辈出,那才是武夫地位最鼎盛的时期,武人也多喜骑斗,李克用、李存等主帅就都是斗將的好手,后梁大將王彦章那更是个斗將有癮的狂人,每每持铁枪驰突,衝锋陷阵,军中號为“王铁枪”。 虽然很多斗將都是破坏敌阵,或迫於形势、必须斩杀敌方將领才能回劣局的遭遇战,但也说明斗將是这个时代的打法之一,不是主流,但也不罕见。 因此高殷下令斗將,並不稀奇,是一件寻常之事。 毕竟今日不会大举攻城,双方互相试探,以斗將进行小部接触,测看双方的战力也在应有之义。 战马喷鼻的气息响得犹如鞭炮,高殷的马鞭探出帘子,指著城上的士兵: “谁敢上前挑战?” 眾將纷纷请战,高殷思索片刻,指向一人:“愿为我出战否?” 高孝行了军礼:“必擒敌虏,献於帐前!” 他一扯韁绳,战马如人立而起,飞驰出齐军之阵。 在他动身那刻,鼓点就如雨滴般落下,士兵们顿时振奋,有热闹当然要看,“三英战吕布”的桥段似乎就要在眼前重现。 齐军士兵早知乐城公勇武,一同为其吆喝,插著首级的旌旗隨著鼓声晃动,无数呆滯的面孔在空中飞舞伴奏。 城墙上的周军面露惊恐之色,旧日同僚们空洞的眼窝深邃无底,与下方非人的狂热交叠在一起,唤起人类最原始的兽性。 或战意,或恐惧。 第184章 战死 第184章 战死 “此军如此残暴,必是齐主无疑!” “完了,齐主亲至,我们龙头城要沦陷了!” 城墙上的周军不安躁动,各个面无人色。 郑伟牙齿咬得咯响,蔡胜迟疑著说:“敌军猖獗,不如派出勇士,杀杀他们的气焰? “还用汝说!”郑伟大叫道:“王勛出阵,教训教训敌將!” “末將领命一—打开城门!” 王勛点起刀兵,带著全城人的希望出城迎战。 为了让探子和运输的队伍能顺利进城,平日无战时不会布设太多铁藜、绊马坑,多是得知敌军进犯,提前布设,而且要给战时传信使一条小小的通道,通常会预留一小块安全区域。 对於敌军,这么小块区域就没什么用,即便知道城內將领从何出来,但一个人出城与上万人攻城,概念可不一样。 王勛出来,见到对方是一个绝色女子,忍不住大笑:“齐人还真知我心,居然送出来一个美娇娘!大家看好了,我今宵要抱得美人归!” 周军仔细看去,才发现对方確实容貌倾国,纷纷大笑,气氛为之活跃,將恐惧冲淡了不少。 “將军享用过后,可要让我们也沾沾光啊!” “这是自然!”王勛愈发自信,举枪对著高孝瑾:“来將通名!” 这就是太子说过的性骚扰吧?周军如此粗鲁,倒让高孝对太子的恶行稍稍释怀,不掘他们祖坟还真对不起自己。 见敌將冷如寒玉,王勛嘿嘿直笑:“有脾气,我叫王勛,定教你记住吾名!” 说著腰间一挺,拨马上前,铁戈撞上高孝的长枪,金铁撕声欲裂。 高孝只是接招,並没施力,他感受了一下,敌將略有勇力。 不过也仅此而已,拿捏不在话下。 王勛调拨马头,见高孝灌无事,略略吃惊:“小娘子可真有本事,我更喜欢你啦!” 高孝压抑怒气,不作言语,在他心里,这傢伙已经是个死人。 不说褻瀆自己,只为太子的军令,就要將此人斩杀,言语已无用。 “哎哟、娘子,轻点———” 王勛嘴上不乾净,手里活计却愈发吃力,美娘子的速度渐渐加快了,令他招架不及。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原先散漫的心情荡然无存,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缠住,让他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 寒芒一闪,枪头袭来,直取他的咽喉,王勛急忙划戈阻拦,高孝顺势变招,戳破他的肩甲。 “坏了,王勛要败。” 蔡胜忍不住说,见到一旁主帅的表情,马上口不言。 王勛討得性命,忍不住抚摸自己的脖颈,此处毛骨悚然,半魂已然惊去。 再打下去就死了! 他眼珠一转,喘著气说:“怪不得敢叫战,当真不容小!今日就放过你。” 说著他要拨马回城,但高孝灌疾衝上前,王勛不敢露出后背,怕被他一枪戳死,只得回身继续和他打。 又过五合,王勛力渐不及,急忙大声说著:“够了够了,是我错了,不该浪言!放我一条生..—!” 最后的字眼被血液浸透,枪头戳穿他的喉结。 王勛不敢置信,身体还在死死用力,似乎要將这道致命伤甩给高孝瑾。 最后,他的双手无力垂下,头颅顺势低俯,像是道歉,高孝面色不变,却感觉在內心深处,出现了一个边说边笑的人。 他说:“死得好,再多杀些。” 高孝不敢再多想,双手握住长枪,將其抬起,对著城墙上的周军展示。 “第一个。” 周人这才异的发现,这居然是位美男子。 城中数得著的勇將,尸体在他手中晃荡,绝美的容顏、强大的实力,令周军对齐军再度畏惧起来,士气全方面的低落。 论战,打不过人家,论顏,人家盖得过自己一城的人。 再看看人家身后的大军,没有城池,自己只是任人宰割,周军將士不由得自卑起来, 正面打不过齐军的印象变得更加深刻。 身后有齐军上来,將王勛的户体接过,白刃一动,首级落入掌中。 隨后三两个齐兵一起,將王勛的首级插在杆上,这种事情很多周人都做过,为自己的孩子做玩具、插串串,可原材料从不是人头。 亲眼目睹旗杆的製作,让周军面无血色,齐军上下对此习以为常,更让这份场面变得惊悚。 “乐城公,做好了。” 齐兵充满敬意的递上旗杆,让高孝灌颇为快意,加入军队就是这般好,只要有实力, 就会获得相应的尊重。 高孝將旗杆紧紧插在地上,新鲜的血液滴落,不妨碍旗帜飘扬。 残阳如血,风捲起黄沙,令王勛的遗憾落得到处都是,整片疆场像神的祭台,为夕阳的落幕献上人牲。 “干得不错。” 高孝回到队列中,不仅有眾將的认可,还有太子的鼓励,这对他来说是极美好的光景。 他享受著余韵,躬身下拜:“幸不辱命。” “上车同坐。我有张文远,对方却无甘兴霸,怎敢匹敌啊?” 高殷大笑,亲自给高孝斟酒,待他喝完,便向后方问起:“光武炮可做好了吗?” 回回炮是宋末,由蒙古人引进西域地区的武器,由於技师是阿拉伯人,彼时称回回, 因此叫回回炮和西域炮。 它的製作其实並不困难,主要是想通原理后,就十分简单。 以往的投石车没有思考力的相互作用,只是用人力拖拽皮兜、再放置石弹,然后鬆手任其飞射。 大型投石车笨拙缓慢,攻击方位也不固定,还需要一百多个土兵操作,期间不能抵抗,很容易被敌军突杀,操作难度和危险係数都极大。 小型则只能发射几斤重的石弹,杀伤力根本不足。 而回回炮就是在传统的投石车上进行改良,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改,只是去掉了拋射杆末端那些繁多的拽绳,在杆的末端悬掛重物,发射前就將拋射杆前端压下、用扣锁扣住, 装载石弹后再打开,利用槓桿原理飞射投石,也就是一个特別极端的蹺蹺板。 其实技术的积累已经足够,扣锁、重物设置都不困难,然而人力可比思考方便多了。 有人抬轿子又何必坐车,有人扇风又何必发明空调? 中国在古代虽然有些许科学家、数学家,但未能构成一套严密的体系,歷代的发展非常缓慢,因此早就可以发展出来的东西,却要等到蒙古人找阿拉伯人才能製造出来。 一颗苹果落下,有人看见诗情,有人漫出画意,也有人会隱约察觉世间万物的原理。 可儒家礼制与尊卑观念蚕食了科学发展的边界,人们会在意这是谁家的苹果,拿了会不会惹到其他人,在风水上属於什么象徵,说万物皆会落地、事物都会腐朽,无形中就在影射当朝也会落幕,虽然这是真的,但也不可以说。 能够执著地思考苹果为什么会落地的人,並不会获得鼓励,还会引来礼制的围杀。 高殷作为后世之人,也只能在被这个世界同化之前,建立起一套可以运行的科学发展制度了,首要的前提就是要让自己的利益集团得利,这回回炮就是其中之一。 但现在还没回回人的事情,因此高殷改名为光武炮,致敬传奇光武帝陨石灭新军的典故。 等三国演义更新完,他就会开始撰写东汉前传,一个从河北发家的汉人小子,是他猛猛造的第二波势。 巧了,刘秀早年性格谨慎、善於隱忍,经常受兄长刘嘲笑。 之后刘功高震主,更始帝將他杀死,刘秀隱忍不发,自河北起兵,席捲天下。 刘秀称帝第十五年,將刘追諡为齐武公,两年后进爵齐武王,刘秀之子汉明帝,那也是一代明君。 这都能隱射到谁身上,不好说啊不好说,总之写就出来,搭配上“代汉者,当涂高”的五百年言,士兵们就会对高家的天命,有著新的看法。 很快有下官来报,若是超过十架,就需要半天时间,可只是一架的话,再过二刻便可组装好。 “很好,將刚刚的败將尸体,与石头一起—” 高殷指向城头,笑著说:“给我丟到上面,嚇嚇他们。” 下官得令,不多时,一台巨大攻城器械垫著滚木,被上百士兵拉到城前, “这是投石车?” 龙头守军看向自己城楼上,也有同款器械,但大小就差了齐军许多,九十斤的巨石运输在滚木车上,二十多名齐军操作,將巨石抬到投石车的皮兜內。 令周人眶毗欲裂的是,刚刚被杀的王勛,其尸首被拔去衣甲,仅著內衬,绑在巨石上“这群泯性贼子!” 王勛战死,已经让周军士气很低落了,而今户首被辱,更让郑伟愤怒:“点兵、点兵!老子要下去杀光他们!” “將军不可!”蔡胜死死將他抱住:“齐军骑士就在后方,若出城,只是被他们屠戮罢了,这是敌军激將之计!” “放开我,我要杀贼!” 郑伟口中胡言乱语,但挣扎的力气不大,蔡胜顿时瞭然,连忙叫来几个人:“將军一时气极,还不快帮我扶將军去休息?” 將领们会意,陪著郑伟下了城楼,没有上官主持,土兵们再愤慨也不敢私自开城。 “可恶—” 不少周人摘下头盔,摔在地上,用手猛捶城墙,只能眼睁睁的看著齐军组装器具完毕。 光武炮还有一个优点,將拋力集中於重物,减少了人力消耗的同时,也可以灵活的变化、调整发射角度进行瞄准,提升攻击的精確性。 即便做不到指哪打哪,但往城墙上有人的地方丟,还是十拿九稳的,齐军的將士测算著距离、规划射线,周军看不清他的细微动作,这种他人生死操於已手的感觉,令齐兵忍不住冷笑。 “就往这打。” 一声令下,齐兵打开扣锁,四颗巨大的石弹飞出皮兜,热情地吻向周国的士卒。 “將军快躲开!” 正在下楼的郑伟等人回头,只见王勛的无头户首以肉眼难测的速度朝他奔来,匯报自已阵前被斩的军情。 郑伟大脑一片空白,还是蔡胜反应机敏,將他扑倒在地,才避开了王勛的归梓还桑。 第185章 耀武 第185章 耀武 “这、这是天怒乎!” 周军瑟瑟发抖,四颗石弹无一例外,全部击中。 两颗砸在了城头,各自压杀数十周兵,一颗砸落城墙通道,还有一颗飞得更远,落在民居中,对这里的居民而言,可谓飞来横祸。 城上血污四溅,哪怕是全副武装的齐兵,吃了这一击都要被压成铁包肉,何况是普通周军。 残酷的战场令他们目瞪口呆,在以往的幻想里,自己应该与敌军奋勇杀敌,进行热血与忠诚的火併,可世事难料,人生中居然还会经歷这种事。 他们甚至还没和敌军真正接触。 “还击!还击!” 反应过来的老兵大喝,下级军官指挥著兵卒,同样填装石弹,衝著齐军进行攻击。 可精度实在不忍细看,上百名周兵拉动拽绳,上百股力量使得石弹的飞射方向变形, 哪里都能打中,偏偏就是打不中齐军所在的方位。 在此之前,他们的攻击距离也不够,哪怕是宋代最重的七稍炮,也需要二百五十人拖拽,放射五十步、即八十米左右,周军的投石车距离更短,仅能攻击城下四十到五十米。 而光武炮可以打到一百米开外,此前齐军的目的主要是城上守军,示以威。 敬开来打,完全可以越过城墙直接攻击城內,突如其来的石弹也的確给了守城兵民巨大的震撼。 “周军真是太可恶了!居然不肯投降,害我只好动干戈。” 高殷愤愤不平,命人出去宣传,齐军骑士跃马於城前,大肆叫囂,嘲笑周人的弱小。 “如此屏弱,还敢称作一国之军?若实在不敢战,不如早日投降,早早卸甲,跪献簿册,以免军民遭殃!” 无论周人如何反驳,但菜是原罪,王勛的首级仍佇立於地,衣甲被齐骑用长枪抬起:“若负隅顽抗,仍为弒帝逆贼宇文氏卖命,接受其赐胡姓,实乃数典忘祖,悖逆人伦!” 一部分的周军大为光火,用死人来打仗,是谁悖逆人伦? 另一部分则在头脑发热后开始冷静,认为齐主说的没错,也有人认为齐主即便说的是屁话,但他军力强盛,屁话也是神话。 齐军数次以技攻心,在周人心中刻下了无法战胜的种子,虽然不至於像曲沃守军那样投降,但磨工不出力的想法还是止不住的扩散开来。 毕竟命是自己的,打又打不过,白白送死而已,还不如留得有用之身,为將来绸繆算策。 这种想法一出,军力就弱了三分。 高殷又让人算好周军的攻击距离,得意洋洋地在龙头城前划了一条线。 周军的所有攻势,都止步於这条线外,任周军如何撕咬,只能嚼吞空气,齐军则好整以暇地继续装填,继续飞射出投石。 一台能造成的伤害始终有限,但齐石可至而周石不可至的现状,被高殷清晰的点了出来,实在气恼的周军开始用弓箭,探出半个身子朝城下射击,但距离过远,飞不过石弹, 也几乎失去了攻击力,胆大的齐骑甚至拔出宿铁刀,玩游戏一般將箭矢砍断。 周兵气急败坏,又拿他们毫无办法,甚至有人在射箭时探出太过,不慎从城墙上滑落,为他的惨豪伴奏的,是齐军幸灾乐祸的嘲笑声。 直到天色完全黑去,齐军才停止攻击,收兵回营。 折磨终於结束了,不少周兵鬆了一口气,隨后立刻鼓起脸肉,掩盖自己露出的些许怯儒。 “该死的东贼!净会玩这种阴域诡计!” “就是,不敢攻城,只能耍些这种手段!” 精周士兵大声说著,为自己与同僚壮胆,然而谁都明白,到底是齐军不敢战,还是自已不敢战。 说得多了,些许人听得厌烦,本来龙头城大部分的士兵都是新入府的兵丁,对周国也有忠诚度,因此一些人,还真站在国家的角度考虑著这场战事。 “得了吧,王幢主的首级还在城下呢,你去应战,带他回来?” 这种话一出,营中的氛围根本就好不了,又有人说著:“东贼远来攻我城池,不可久持,必然要设法动摇我军军心。” “需要久持吗?这个战力,他们大举攻城,我们也许就被破了!” “唉,他们那个投石机太厉害了,我军居然打不过,他们却能打到城中去,我怕军心动摇啊!” “不要说军心了,郑防主都逃下城墙了,我们这么卖力做什么?” 话语越来越极端,甚至有些许倒戈之意,比起齐人的挑畔,忠於周国的士兵对同僚的精齐倾向更加愤怒: “哪个让你说这种话的?你们还是周人吗!何必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齐贼远在天边,周奸却近在眼前,教训不了外人,还不能教训知根知底的你? 士兵们划分出阵营来,一个说自己不是那意思,周国弱於齐国是事实,局势艰难,更要好好努力守城; 另一个说你凭什么认为周国不敌,你怕了齐人,你想投降齐军! 进而有人翻起了旧帐,虽然河东此时全数落在周国手中,但在沙苑之战前,河东一直都是东魏的领土。 新兵张康点出这段歷史,后面没有明言,但指责之意昭然若揭。 这种言论让一些中立的士兵都绷不住了:“沙苑都过去多久了,二十多年,难道咱们三十往上的都曾经是齐兵齐民?!” “呵,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张康心里也开始打鼓,气极上头,此刻话说太过,但场面不能落下,只能继续攻打同僚:“至少我知道是有几个一一老杨头!还有大李!兔儿杜、竇二,还需要我再说么?” 被点到名的,又能活到现在的,都有两个要点,一个是资歷老,一个是有些人脉关係而在当初军队组建的过程中,老兵多少都会欺辱一下新丁,確立尊卑,这也是歷代王朝的通病,哪怕高殷的军队都有这个问题。 因此张康的说法,也算是对当初被欺负的报復,看有机会算帐,眾多新兵纷纷支持, 爭吵也从此刻开始滑坡,走向对人不对事。 “我日烂了你的坎!” 老兵哪能不知道什么意思,搞事搞到自己头上了,大李立刻走过来,一脚端倒张康, 一边骂一边殴打,老杨头则抚著须说:“大家都是周人,何必做这种爭吵?” 看似拦架,实际上又是在拉偏架,阻止其他新兵去帮张康。 老兵的余威还是有的,而且张康说话確实过分,因此帮忙的人也没立刻用力扯开二人,还是以劝为主。 但大李是真的愤怒,张康也是真的被打得悽惨,口角已经被打裂出血,张康生怕自己被打死,连忙大喊:“齐兵杀人啦!齐兵要杀周兵,献城投降啦!”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这话瞬间引爆了军队中的氛围,事情的性质变了,大李更加愤怒,气极上头,全力殴打。 张康呕出鲜血,这是所有人都看见的事情,马上有士兵阻拦大李,神色严肃地质问: “別打了!真的要打死人了!” 第186章 埋葬 第186章 埋葬 “老子打的就是这个夯货!” 大李怒不可遏,在新兵的人群中,冷不丁地又冒出一句:“他想投齐了!” “谁!滚出来,哪个混帐在这冒烟!” 大李被眾人制住,仍在叫囂,早就看他不爽的新兵们趁此良机,衝上去对他拳打脚踢:“杀齐兵啊!” 这下神仙都无法控制这片营地了,叫骂声此起彼伏,风暴中心的大李和张康吃到了最多的伤害,就连装作和事老的老杨头也被人推在地,肆意践踏,口角爭吵以极快的速度发展成了斗殴。 谁也没想到龙头城周军的第一战居然是內战,將领们得知营乱,大惊失色, 如果不及时制止,这种情况很容易发展成营啸。 好在防主郑伟是个懂兵的,知道今日之事非常打击士气,又因为曲沃是里应外合、新田是献城投降,因此在离营前著重下令,加强巡逻,如若有异常,即刻进营排查,因此张康等人所在营帐出现的动乱,第一时间就被知晓。 “发生什么事了?!” 高大的身影撞开热闹的营帐,队主王当进入混乱的中心,两个红了眼的士兵扭打到他面前。 王勛是龙头城数得著的勇將,作为他的队主,王当也不差劲,伸手捉住两人的髮髻,將他们抬起,狠狠丟向人群之间。 士兵们惊呼著避让不及,王当也不客气,对著还没清醒的其他士兵上去就是一拳。 拳头不讲究资歷,强大的暴力將纷爭镇压,所有人默默向后退开,齐军的强大远在明天,而王当的拳头近在眼前。 “狗娘养的—..都挺能耐是吧?” 还有人恶狼狠地盯著他,王当不惯著,蒲扇大的巴掌凑到他脸上去,打得对方乱叫,狼狈地逃到一边。 “还有谁要打的?这么爱打,跟我打好了,来啊!” 王当咆哮著,像是夺走了所有人的怒气,好勇斗狠之色只出现在他,以及他身后同伴的脸上,比资歷更高贵的是阶级,士卒无论新老,全都在军官面前收敛。 王当笑一声,目光游走一圈,隨意找了个人发问:“怎么动起手的?” 那人还在说著,张康被人扶出来,他怨毒地指著大李:“这傢伙是东贼奸细!” “你他娘——”大李同样被打得狼狈,摸脸都疼,但被王当目光瞪住,不敢造次,咬牙切齿著:“听他放屁!大家只是说这仗难打,要想办法打下去。” “听到了吧?都听到了吧?这傢伙自己认了!”张康顿时大笑:“还没开战就说难打,因为你之前也是东贼?捨不得对旧主下手?怪不得喜欢欺负我们,原来还將自己当做东贼!” “闭嘴!” 王当暴喝,走上前去,揪起张康的衣领,张康面露恐惧之色,口鼻又涌出红液。 看他可怜的样子,王当有些不忍,终究没揍下去,將张康丟到一旁,铜铃般的双目怒视眾人:“我听说有人嘲笑幢主,笑幢主尸骨不全?” “哪个混帐说的,滚出来给我看看!” 没人敢承认,还是別人检举,把说话者丟了出来,这人心中生出一万个悔意,跪在地上抽自己的嘴,一边求饶:“队、队主,是我错了,我该死——“” 王当將其捉起,狠狠痛殴,打得他再无反应,才丟掉这块垃圾, “哼!幢主为了国家,血战沙场而亡,你们不知道感恩,居然还在背后嚼舌头!” 王当的目光冷如鹰隼:“这么勇敢,齐军叫阵时怎得不见你上?” “一个以大欺小,另一个呢,就会说別人是奸细,早知道我就不进来了,让你们打,全部打死,我进来收你们的尸,包了你们的婆娘!” 王当是军官,骂得都对,下卒不敢反驳,只是低下头,掩盖脸上的不忿之色。 “今日是我在此,就是你们有福气,若换了向统军,不杀你们几个人头,今晚就没个著落!全都滚去睡觉,不想睡了,明天就从城楼上跳下去!” 王当骂爽了,带著人马离开,营內的士兵碍於他的淫威不敢再起衝突,但新兵老兵们隱约划分成阵营,仇视起来。 这场衝突似乎烟消云散,大李皮糙肉厚,张康年轻力壮,都属於打到一半等於没打的阶段,结果最倒霉的反而是老杨头。 老杨头整日笑呵呵的,像是个和蔼的老前辈,但暗地里使坏,比起大李的蛮横,新兵更恨他的软刀子,对他的憎恨可一点不比其他老兵少。 他又爱拉偏架,起衝突时就站在中央,许多人是去揍大李的,但打谁不是打啊,一部分也落在老杨头身上。 四十快过五十的人,被这么一顿揍,老杨头整个人倒在地上,享受了全营人的足底按摩服务,节奏快、力道足,整个人被踩晕过去。 別人探了他的鼻息,还有气,外表看上去又跟个没事人一样,於是就把他扶到床上。但实际上老杨头的內臟和肋骨已经被踩断了,內部正在大出血,初时没什么痛感,到了半夜,老杨头唧唧鸣鸣地哭个不停。 同营的周兵还以为他是想儿子了,忍了半宿,最后实在受不得他在那叫魂, 过去晃他,却发现他不断呕出肉沫碎片。 土兵们这才发现他的不妙,然而来不及了,老杨头髮起高烧,又嘟囊哭泣了一阵,最后咽气了。 这是好听的说法,死前他到处乱抠,指甲戳破了旁人的手皮和自己的脖颈, 叫声悽厉得像是怀著鬼胎的產妇,胎儿正从他喉头爬出来。 他刚叫出声,土兵们怕再引起纷爭,拿枕头给他捂了,直到声音渐歇,老杨头也没了动静。 他大抵是死了。 军中夜间不给点火,谁都不知道他最后的表情,大李伸手胡乱给他闭上眼, 用被子蒙住脸。 几个以前真的做过东魏土兵的老兵凑在一起,向夜间的值守说了一声,想拉老杨头的户体出城外去掩埋。 这个时代的土兵完全没有人身自由权,入了军籍基本等同於奴隶,价值比不上战马。 除非年龄到了、病了或身体残废,否则就要把人生最好的年纪贡献给军队, 待遇也不算好,受伤得不到救治,被遗弃、活埋都不算稀罕。 所以这个举动在军队看来,略有些脱裤子放屁,如果病了,就丟到专设的伤治处等待救治一一周国的资源向来是短缺的,將领都捉襟见肘,何况是小兵卒, 基本就是去等死。 在郑伟的管理下,这个地方更接近於一个乱葬岗,只是为了预防瘟疫,会稍稍做些处理:焚烧,或是掩埋。 若是齐军未来,这本是一件寻常小事,些钱就能走通,但敌军兵临,再加上他们这些人的敏感身份一一都曾是东魏兵一一顿时引来值守的警觉。 “不可擅自出入,快回营帐中去!” 值守士卒叱责他们,夜已深刻,这么乱走,他报上去可是能把这帮人治罪, 甚至斩首的。 大李等人回营,忽然见到一队人过来,值守的態度立刻变得恭敬。 “王队主。” 王勛是郑伟的爱將,而王当是王勛的爱將,虽然位只是队主,但那是因为郑伟被免官,等郑伟重回高位,他们也就跟著水涨船高。 驻扎龙头城,算得上是郑伟一派的搁浅,本以为只是暂时的休憩,却没想到齐军入侵,王勛把命丟在了这里。 王当点点头:“我等要出去。” 值守面露难色:“可这——.” “已经向统军通报过了。”王当回过头,他身后跟著上百名士兵,“我们要去接幢主回来。” 王勛的首级还插在城外,齐军在其身旁堆了一小圈柴火,倒上桐油燃烧著, 让城上的周军深夜也能看清王勛插在地上,像是在地府中受苦。 这对士气的影响很大,考量到这一点,统军向江充许王当等人出城。 “顺便把那台投石车也给砸了。东贼太猖獗了,居然不看守器械,我们要出城把它砸烂。” 齐主兴许是觉得麻烦,今日那台投石车居然不推回去,就这么放在城外,无人看守。 王当递过令牌,说出暗號,军中要暗號和令牌相同,才可以执行命令,这个做不得假。 “那—.王队主请,祝您大捷。” 值守验证过后,向同伴点头,打开城门。 王当冷笑:“大捷?为军主收尸罢了。” 他看向一旁的大李等人。 “你们又是作何?” 大李等人不敢搭话,值守的士兵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王当看向草蓆,裹著的尸体露出髮髻。 “过来让我看看。” 王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也没收回话语。 大李等人將草蓆放在地上,用火把將它照亮,老杨头的表情不知道何时又扭曲了,张大著嘴,褐色的血液在其脸上斑染,这副死状,让值守都有些不忍。 “让他们出城,掩埋了吧。” 王当说著,值守顿时紧张起来:“王队主,这不合——“” “反正我等出城,也不是不回来,让他们去。有事我担著。” 王当如此说,又看向大李:“就在城外不远埋了吧,若是我看见你们跑远就立刻杀了你们。” “是、是!” 夜已深,齐军估计也已经休息,他们不可能在城外太近的设置营寨。 齐军毕竟远道而来,比他们更需要休息、恢復精力,城中怎么说也有著一万多人,如果敢在二里之內安营,那夜晚突袭或派精兵火攻,也够齐军受的。 所以他们大概是在三里到五里的距离內扎营,甚至是十里,这么长的距离, 等他们有所反应,自己已经回到城中了。 值守士兵拧不过他,最后勉强同意,没好气地对大李等人说:“快去快回!” 大李连连点头,几个人抬著草蓆,跟隨王当出城。 今夜月光明亮,即便没有火把,也能指引他们的方向。 第187章 爆炸 第187章 爆炸 大李等人出了城,被凉风一吹,心中就有些后悔。 城外的场景太过嚇人了,前方燃起篝火之处,王当的髮小、上级、义兄,王勛,正死死地盯著他们。 王勛没有老杨头的好运气,眼皮已经被齐军割掉了,脑袋甚至调整了角度, 对准城墙上的守军,诉说著他的遭遇。 齐军没有挖掉他的双目,野外的乌鸦却当成了美食,落在他的头上,啄食脸上的皮肉。 王当就是忍受不了这一点,才请命出城的,义兄的户首已经被摧残得七零八落,至少这颗头颅,要为他的家人送回去。 “你们去吧。敢有异动,就杀了你们。 活人的威胁,比无形的鬼魅更有安全感,大李等人稍稍安心,连声承诺,带著户体去到一旁的土丘上。 王当等人沉息静气,顺著月光的指引,快步走向前方。 “你们先去弄那架投石车,看看推不推得动。” 王当说著,他也没有太大期望:“若动不了,就把它砸了,点火烧掉,齐军的器具,能少一具是一具。” 士卒们遵命,队列兵分二路,一列靠近光武炮,王当和少数人去取王勛的首级。 有月光与篝火的指引1,王当的前路愈发清晰,隨著接近,王勛的首级从一个小点变得越来越大,又逐渐变成他往日的样子。 平日无聊的玩笑,听腻的话语,居然已经是过去。 凉风吹过,让王当回过神,眼前之人又变成了一个死物。 他似乎听到了风在嘆息。是兄长吗?还是神佛? 王当不知道,他走近了王勛身边,喃喃著:“兄长,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那个俊美齐將是骑在马上插的,马有十三尺之长,按照后世的標准是四米,想取下首级,只能拔出马。 “队主,这下面缠著些布帛。” 王当没太在意,估计是齐军拿来固定的东西。 他握住杆,等待士兵们清理完,就將马用力拔起。 王当抬起头,看向上边的兄长,月光照在脸上,显出挣。 他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队主!” 暴喝与爆炸同时响起。 燃烧是一种快速放热和发光的氧化反应,需要可燃物以及氧气,达到一定温度和浓度后以极快的速度进行反应,就会以火焰的形式出现。 可燃物,氧气,快速的氧化反应,三者缺一不可,王当等人手上的火把,就是最好的例子,浸油的布条是可燃物,在足够的氧气下將之点燃。 所谓的生石灰与水相触会燃烧,实际上是错误的,实际上是生石灰与水相溶,会与水反应產生高能热量,这份热能会被误以为是燃烧,但其实不是,因为没有可燃物,只產生了氧化反应,石灰本身並非燃料。 但如果周围有著甘草、油脂之类的易燃物,那就有著燃烧的可能,至少会放射大量烟雾。 商周时期,古人就掌握了烧制石灰石的技术,春秋战国开始用来筑城与防腐,东汉时期的零陵太守杨璇“制马车数十乘,以排囊盛石灰於车上,及战,乃顺风鼓灰,贼不得视,遂败”。 这个时代,中国对於科技的运用虽然还未成体系,但也是世界上遥遥领先的水平,不仅石灰使用嫻熟,而且硫磺与硝石也已经登上舞台。 由於歷朝皇帝对於长生不老的需要,它们还窘困于丹炉中,比如未来的重金属皇帝宇文邕,硬生生把自己吃成了核动力。 早在出征之前,高殷就为战爭做著相应的准备,没有火药的时候就创造火药,是每个穿越者的基本素质。 因为高洋嗑五石散的需要,硫磺石灰与硝石也很好获得,都在军需物资中, 存量不小。要这些东西的时候,眾將都很担心,因为齐国是没有道教的,他们怕太子上演拓跋晃的旧事。 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灭佛,拓跋晃是佛信徒,庇护了许多僧侣;而今齐国灭道,太子又大搞炼丹,只怕道教將死灰復燃。 而且五石散是什么东西,几百年下来大家也都懂了,至尊的精神异常,嗑散嗑大了是重要因素,所以他们也很担心太子在这方面步至尊的后尘。 从太子最近的行为来看,不是没有可能。 高孝作为將首,也曾带头去劝諫,但太子不知道给他下了什么药,兴许是一起嗑了? 总之高孝出来之后,就坚定不移地支持太子,令人扼腕嘆息。 行军途中扎营休息的时候,高殷就会命人取出一些,去外边试验。炼丹要讲究火候,最怕爆炸,而高殷就是奔著爆炸的目的去的,又背过《公共基本能力测验》,大概了解其中的成分,其中的细节,就交给几十年的铁匠们去把控,在原材料充足的情况下,足以弄出一个简易爆炸装置。 王当根本不知道齐国太子的岁毒心思,齐兵在地下挖了个坑,將七成硝石、 一成硫磺与两成的木炭研磨成粉混合在一起,也就是黑火药的雏形。 硝石提供氧气,硫磺降低燃点,木炭作为燃料,三者共同实现快速燃烧並释放大量气体。 王当用力拔起时,浸泡过硝酸钾、也就是硝石溶液,又涂抹了硫磺松香的杆,就变得像火柴上那一层易燃区一样了,他拔得越大力,就越容易出奇蹟。 就这还不保险,除了溶液,高殷还在缝隙之间塞了几个火摺子,也就是古代的打火机。 火摺子上面的细线缠绕著旗杆,马被拔出来时,它们上头的盖子也会被拔走,里面塞著白磷、硝石、松香这种易燃芯材。 它们不仅容易摩擦起火,而且原先就是点燃到一半然后吹灭盖住的,盖子將空气断绝,它们就无法燃烧,实际上仍旧处於半燃烧的预备状態,有可燃物,可以快速反应,只差氧气。 当火焰出现,就会顺著桐油烧到下方的黑火药。 而后就是引燃,接著爆炸。 王当被炸飞出去,倒在一旁的篝火上,士兵们急忙取水灭火,然而一泼过去,地上变得更加炽热。 除了底下的布设,篝火之类还被齐军撒了一地生石灰,遇水扬起高温,烫得周兵大喊大叫,浸没在烟尘中。 投石车这边的情况也大同小异,器械不仅大,而且结构复杂,太好设置各类延时装置了,只要有人一动,上方就容易掉东西、火摺子被拉开,隨后点燃灯绒芯。 “太子料中了!” 羽破多郁吐出口中的草根,翻身上马:“上,咱们可是很好客的,他们来了就別走了!” 高殷的大队人马的確已经回到了四里外的营地,但还有两百多名飞鸦军躲在四周,隨时准备突袭。 爆炸声与烟雾,但凡有一个信號起,就乘马出来衝杀,將出来的周兵统统留下。 姚统曾建议过,龙头防主郑伟是个情绪大於理智的人,主师的性格会很大程度影响他的士兵,龙头守军也需要胜利来稳固军心,因此第一次的叫战,有很大概率成功。 如若击败並俘虏敌將,就將他绑在城外,让飞鸦军躲在一旁的树林中,当城內有人出来救援时立刻出来衝杀,进行第二次打击。 当然,杀死的效果略微降低了一些,所以需要一些艺术化的处理,这点姚统和高殷的看法一致。 在这个计划的基础上,高殷加上了对黑火药爆炸的尝试,这是高殷第一次的战场试验,即便失败了,也只是损失了一台光武,一颗死人头。 可若成功,他就將获得神力,在月光的庇佑下让敌军自爆,城墙上的守军会看得清清楚楚,並迅速散播到城中。 “攻其心,折其志,不战而屈之,谋之上也。”一一一《权谋残卷》,作者张居正。 恍如神罚的爆炸、神出鬼没的齐兵,足以让龙头的周兵战心崩溃。 人类可以跟狩猎野兽、与同类交战,但不能牴触神佛,上天会发怒的。 第188章 埋伏 第188章 埋伏 马蹄声纷至沓来,被困在浓烟与炽热中的王当等人分不清方向,只以为是千军万马,一时间惊慌不已。 他们想逃,但根本没有用,人怎么能跑得过马呢? 羽破多郁率领的都是射猎的好手,此刻將猎杀的才能发挥到极致,即便今夜月昏星稀,也有火把与浓烟为他们做指引1。 何况今夜月色很美,適合杀人。 齐骑拉开弓,弓弦绷出压抑的嘶吼,隨后兴奋地脱离主人之手,瞬息之间, 啃咬在周人身上。 “中计了!快、快走!” “带上队主啊!” 离爆炸中心稍远的周兵大声喝著,仍有三两人去扶王当起身,王当虽然没有晕厥,但也失了魂魄,他离中心最近,被炸飞后撞在地上,头脑处在震盪中。 士兵们摇晃、呼唤,但都不太奏效,於是有人一咬牙,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王当略微回神,但眼中还是分不清大小王,土兵们只得架著他逃跑。 然而无论他们是耽搁了、还是当机立断马上撤退,甚至全部人都是骑著马的,都没有用。 飞鸦军躲藏之处是附近的树丛中,以极快的速度奔袭而来,有些土兵从浓烟中衝出来,连方向都不清楚,甚至朝著飞鸦军奔去,倒霉地被马撞飞。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齐骑分散开来,多层次、多角度地包抄这股周兵,慌不择路下,周兵逃入城中时,又不小心跌倒在他们为齐人准备的铁藜、陷马坑中,某种意义上,算是被同僚乃至自己亲手杀死。 没有一个周人说要投降一一或许有吧一一但对齐骑而言,都是无意义的惨豪。 周兵甚至还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身上就中了一箭,无力地摔倒,任月光披在身上;或听得马蹄声愈发接近,刚想开口求饶,眼前白光一闪,身子一轻,凭空高了几丈,以居高临下的姿態傲视著齐骑。 痛,快— 隨后迅速向下跌去,被风吹动的小脑袋换了个视角,反方向地看到城头的同僚们不安分的聚集,发出同样惊恐的大吼。 此刻,身躯才落在地上,神经牵引著手指与嘴角微微抽动,在清冷的月光下,嘴角的扭曲像是一份冷笑。 这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噗通。” 连续响起数道落水声,齐骑像是娱乐一般,將站立不动的周兵对著城墙的方向横劈过去,太子曾经说过这种游戏叫高飞球。 没了首级也无关紧要,留在这里的人全是他们这两队杀的,数著身体就可以计算军功。 “你们看那!” “怎么还会有齐军?” 城墙上纷纷扰扰,不少周兵惊叫出声。一时间眾说纷紜,有说出城投降反被杀的,一些人猜到是出城拔取王勛首级,反驳了这种说法,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肯定齐军是如何出现的。 要说齐军早就料到有人会出城取首,事前埋伏,就有些玄幻了。 他们也无法解释刚刚的剧烈响声,那真的很像神之怒,而齐国一向將其主尊为转轮王。 很快,埋伏变成了屠戮,城头上听著同僚的惨叫,见齐军在他们的领土上奔驰、逞凶,一边欢呼著:“月光王万胜!” 月光童子將救世的传言已经流动百年,深入北方民眾之心,乍一听到这个呼喝,结合眼前的事实,令周兵大为震撼, 他们抬起头,今夜的月光明媚,让齐骑更好抓捕猎物,弓箭射得更准。 忽然,有周兵抱住头,跪在地上:“求佛主保佑,勿死我!” 这样的人带动一些胆小之徒,很快被军官们提起喝骂,压制这股丧气。 但仍是有人朝下观望,心里忍不住想: 宇文家为敌的,真的是月光王吗? 不安和恐惧像一片夜色,笼罩在城头。 玩得差不多了,羽破多郁就停止杀戮,留下五名活口,其他尽数杀死。 王勛的首级被插回原地,重新埋起,出城的上百人,包括王当的首级都被斩下,在篝火外围成一圈,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部下们还是簇拥著王勛。 户体则被他们了些力气,绑在马尾后,拖拽到一旁,按照太子的要求,摆成了几个大字。 做完这些,他们甚至有心情借著篝火,烤些肉吃,一边吃一边喝酒跳舞,用鲜卑语嘲笑楼上的守军,隨后醉的上马,离开这片区域。 城中已然混乱,城头守军匆匆下楼匯报,统军向江才得知自己派出的人马尽数被杀,他急切上城头观看。 借著月光,清晰可见上百人的尸首,被摆成了几个字。 不降则死。 “將军,那下面的是什么意思?” 军官颤颤巍巍地发问,向江没心情解释,再次下令:“今夜谁都不准出城了! ? 而在三刻钟前,几个人在小山头上望著齐军,一动也不敢动。 “先別走。” 大李等人原本不打算跑远,想著在附近理了户首就回来了,可他们匆匆挖坑填上,不远处的王当等人就出现变故,嚇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趴在原地,顺便一窥刺激的战场。 接下来的发展可太刺激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残暴的军队,杀人不是目的而是游戏,非常像周军宣传的齐主的风格。 齐主慈悲则低眉顺目,愤恨则残暴怒目,如金刚一般降伏世间诛灭恶人,这是每个东魏人和齐人刻在骨子里的出厂设置。 隱约听到月光王的呼声,又让他们想起了当初追隨高王的时光。从东魏那时起,高王就將自己呼为观世音菩萨,而后又听说太原公继位,成为天保帝和转轮王,如今月光王,想也是齐主的新形態与称號吧。 “齐、齐军势大,我们不如——” 有人喃喃说著,没人反驳,好一会才有人说:“你找死啊。我们的家属都在城內,若我们逃了,他们怎么办?” “可齐主破城,不说家眷,连我们都会——” 降,家眷死。不降,等齐主破城,一家人全部都死。 本就做过东魏兵的几人怕被发现,压抑著音量,小声而激烈的討论著,甚至进入了实践环节。 最终也卡在了这一步上,如何投奔齐军呢?他们半夜走几里路,先不说安全,可能中途就走散,或者被城中出来的周国追兵杀死。 若是投奔眼前的齐骑,很难不相信他们会顺手一箭,把自己弄死。 所以討论到最后,这群人也没个结果,然地放弃了这个打算,悄悄潜回城下,敲著门。 “开门啊——是自己人—! 没人回应,冷漠到甚至让大李等人觉得,这就是数日后的死城。 过了许久,里面才打开一条小缝,刚才那个值守探出头,说著:“快进来! + 这倒不是他讲义气,而是刚刚放大李出城,属於王当的逼迫,本以为只是顺便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谁知道会闹得这么大。 若是这几人跑去投齐,或者被齐人杀死在外面,就会暴露他的失职,因此值守才偷偷开门,紧张得无以復加。 如今已是深夜,但睡不著的大有人在,何况城上巡岗的士兵口耳相传,已经將一些消息透露到了营中。 这给大李等人回到营地带来一定的难度,好在他们的確有些关係,能从东魏那会儿活到现在,没有两把刷子也难顶,因此扯了些藉口,就被放回去了。 营中里的士兵本在悄悄聊天,感觉有人进帐,立刻装睡,听见几个人屏息静气摸回各自的床铺,知道是大李等人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这几人又抱起被褥,凑到了一块休息,曾有异心的他们变得疑心暗鬼,不论是继续为周国卖命,还是另有打算,抱团都很有必要。 人们沉沉睡去,不知不觉间,將刚刚亲眼所见、或听取到的传闻塞到记忆的深处,在朦朧迷离的幻梦中,自己神色惶恐,无力的奔亡著,身后响著追魂夺魄的马蹄声。 数不清的人头飞在自己身边,带著嘲讽、冷笑,惆嚇自己说:“你逃不掉的,跟我们一样吧!” 每个人都嚇得魂飞魄散,使出浑身力气逃跑,可马蹄声也陡然加速,越来越近,白刃破空的声音隱在耳前—. “当当噶!” 铜锣声將周兵们从噩梦中拯救出来,不少人抓拭身体,发现已经全部被汗浸没。 来不及细想,周兵连忙穿衣,出营准备集合。 昨晚老杨头的哭豪,还有大李等人出营,张康他们都听见了响动。 今早他们路过老杨头的床铺,上面连草蓆都没有,而大李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颇有些怨毒。 张康心里有些后悔,这个梁子结成死仇,然而他没工夫细想,有人轻轻推了他一把:“愣著干嘛?走啊!” 不知道何时,一群人围绕在他身边,都是亲近的战友,有人低声对他说:“你昨天说的话真是漂亮!老杨头就是活该——“ “还有那几个—” 大李见到这一幕,心中顿时提防起来。 他问向身边的竇二:“以前咱们还有哪些老兄弟的?” 竇二等人会意,点点头:“我再去问问。” 第189章 亲阵 第189章 亲阵 上午巳时四刻,也就是后世八点,高殷带著三万兵马来龙头城上早课。 比起惶恐不安的周军,大部分齐军都休息得很好,精力充沛,对攻打城池充满自信。 土气的高低会影响战斗力,进而倾斜胜利的天秤。 不过纵使周军士气再低,也终究不是死人,他们再不愿意战斗,军官也会逼迫他们送死的,所以还需要胜利和打击,把他们的侥倖打成粉末,让整个城的人都知道自己必死。 生命通常是最大的利益,只有確认自己必死无疑,才能让城中士兵改换底层逻辑,掀翻周国的军阶威格。 今日齐军到来之时,见到场上还有那群七零八落的周军组件,发出阵阵嘲笑。 羽破多郁已经如实匯报了昨日的情况:“昨日太子驱动天火,劈烧贼兵,我等趁机衝杀,尽没其眾。” 將领们都佩服太子的神断以及佛启,有些人因此猜到和太子此前所要的那批炼散原料有关,深切地觉得太子的智慧真是无边。 高殷本人则更加欣赏姚统,他確实有些智谋。 经过昨天晚上的打击,周人已经是不敢出城门了,一个王勛带走了一百多士卒,再出去没准会蹦出来更多的齐骑,那还不如直接组建大军与齐军野战呢! 附近的山头也有些坞壁与山头被周军所占领,高殷派遣一部分士兵去拔除, 剩下的依然是在做工程准备,昨夜加班加点,又准备好了六台光武,一次让周兵吃个够。 旗號是主帅的指挥艺术与威严的延伸,尤其是以主帅的旗號为主,“斩將夺旗”也是冲阵斗將们的最高荣耀。 决定了近代日本幕府姓德川还是丰臣的大阪夏之阵,会在一千年后打响,丰臣方的主帅是与高殷类似的年轻君主丰臣秀赖,而对手则是被称作“日本司马懿”的德川家康。 夏之阵最后一战打响时,真田幸村恳请丰臣秀赖亲自出战,並在战斗中高举丰臣家的金葫芦马印,希望以此感召那些曾经受过其父丰臣秀吉恩惠的大名,这个计策被短暂採纳了,秀赖的金葫芦马印出了城,的確极大地提升了士气,可中途因为不明原因,又回到了城中,这就导致眾將看来,丰臣秀赖亲自出阵后又退缩了,士气大减,因此战场局势变得窘迫。 而丰臣方的大將真田幸村拼死力战,率军直衝德川家康的本阵试图直接斩首,迫使德川家康放弃自己的大將旗印撤退,真田幸村因此抓不到德川家康,在德川家本阵多次打穿战线,七进七出搜捕家康,结果以失败告终,兵败逃入神社,被德川家士兵层层包围,將其斩首,日本的天下也由此归了德川。 虽然没能斩获家康的人头,但因为这份勇猛的战绩,真田幸村斩获了“日本第一兵”、“日本赵云”等多项荣誉称號,与源平时代的源义经、南北朝的楠木正成並称“三大末代悲剧英雄”。 之所以有这么高的评价,很大程度上就在於德川家康从征数十年,虽然多有战败,但从三方原以来就从未被夺走马印,也就是帅旗,而最终被真田幸村拔取。 如果真田幸村会玩一些,提前准备好德川家康的相似首级、甚至当场斩一个来冒充,夺取马印后四处宣传家康已经被討伐,那么德川军一定会被动摇,要么德川家康自己出来证明没被杀害,进而能让真田幸村找到目標;要么就让德川家前线战阵崩溃,挽回胜利的希望。 在信息不通畅的古代战场上,帅旗便是將领的分身、符號、荣耀,有著如此浓厚的战略意义,而高殷本人亲临现场,更是比帅旗还要振奋人心。 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战场前方,高殷大设点將台,本来这是极其危险的,如果周军不顾一切的猛衝出城,哪怕机率再小,仍有著阵斩高殷的可能。 但这就是亲临战阵的意义,与將士们同处前线,即便没有跟他们一起衝杀、 登上城头,只要將士们意识到太子正在注视自己,那么就有被赏识提拔的可能, 杀起人来更卖力。 昨日倖存的五名俘虏,全部被绑在柱子上,除了还能喘气,已然和死人差不多。 “我们来这里不是踏青春游,闻喜城,我是必要的。” 高殷对將领不太爱说废话,喜欢下达简单明確的指令:“龙头城是重镇,闻喜控扼这片区域,夺下他,我们就能自此反攻河东,西贼当然也清楚这点,所以必然派遣援军。” “若是他们进城,我们就將难以攻克,因此数日之內,我们就要夺下此城。 33 “我的打算是”高殷伸手,遮天蔽日:“五日!我不管伤亡,只要龙头城!” “是!” 眾將齐声高喝,与士兵们一同屈膝而跪,大军展开涟漪,號令一致的行动给予周遭所有的一切以深沉的威压。 周军看不见高殷的身影,只知道是齐师在训话,而眼前这支军队绝对是精锐,对於齐主亲征的猜测越发確信。 周国大概是有著能抵御齐主的將领与军队,但不是自己,更不在这闻喜城。 高殷暂时不让独孤永业和斛律羡出阵,而是先点自己的亲信將领,先以高浚等眾宗王为首,分配各自的攻打任务,隨后是老將薛孤延等人,一一点將,分配任务,最后点出一个人的名字:“韩凤!” “末將在!” 韩凤起身上前,高殷肃穆道:“当年汝父也在战阵上拼杀,才获得了殊荣。 不要说我不给你机会,今日一战,汝即为先锋!” 韩凤心中百感交集,这的確是机会,但也非常危险,虽然有瞬息的恐惧和逃亡的念头,但这么做自己就完蛋了,他深吸一口气,找回武人的尊严。 “长鸞领命!” 高殷点头,缓缓离开点將台,五名俘虏仍在上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齐军放过了自己。 “这道天雷,就是我给各位提前演奏的凯歌!” 高殷走到安全领域,命人扯下引线,火摺子开始燃烧,点燃了將台之下的简易黑火药,引发剧烈的爆炸。 “轰隆隆一一! m 五名俘虏当场毙命,组件如天女散,场面震撼得无以復加,许多士兵眼睛都看得直了,愣愣的追隨著组件,眼看它们被其他士卒迅速收集。 双方士卒都为之惊恐,这种动静是人能整出来的? 我军有神佛庇护,果然不假! 齐军士气大振,周人则为之孩恐,还未开战,许多士卒就已经瑟瑟发抖。 齐军果然能控制神雷,昨夜的天火,就是他们製造的! 这怎么打啊,对方天上有关係吶! “东贼也是人,也会死!” 郑伟站在城头上大吼:“这不过是障目把戏,骗小儿耳!城下的根本不是齐主,而是他的太子,不准鬆懈,今天哪怕是贺六浑亲至,你们也要给我守住!” 在他人看不到的额头上,郑伟流下冷汗,齐军的诡计太多了,又有著那个巨—.. 齐骑在前方穿插、巡逻,仗著周人不敢出兵,尽情地射箭耀武,步兵们將光武组建、进而拉上城前百米处。 昨夜留下的周军组件,首级被防腐保存,將来有著大用,而其他部分则如昨日一般,被装填为弹,朝著城头开始发动攻击。 高殷略微觉得可惜,自己来的时间太短,再有一年,甚至一个月的试验时间,没准就能设置好定时炸弹。 比如先將火种埋藏在其间,外围裹上黑火药,等火种被震开,就能开火点燃但这个程度很难把控,若是太容易震开,那士兵们包装与运输时就容易爆炸,玩火自焚,可不能轻易爆开,那丟上城头的哑弹率就很高,而且撞击之后火药配方容易撒一地,很难做到精准把控。 “唉,还是公基背得不够多啊!” 高殷感慨著,一旁的李秀接收到太子指令,挥下旗號:“攻击!” 第190章 用命 第190章 用命 漫天的喊声在闻喜飞扬,惊起一片雀鷺; 杀气盘旋於龙头城上空,鷲鸦兴奋地打旋,期待著饱餐一顿。 兴许觉得人类没有翅膀,无足为惧,几只急不可耐的小馋鸟们落在城头上, 左顾右盼寻找著食物,却没想到食物自城下呼啸而来,连带著它自身一起打成肉沫,飞溅至周兵的身上。 这已经是最轻微的伤害了,巨石的衝击、噁心的肢体造成的创伤更大,不少周兵被带著撞在了墙上,失去生命气息,更倒霉的则直接碾压得不成人形,就像断了线的风箏,五顏六色的线头散落一地。 承受能力差的周兵胃开始抽抽,忍不住倒流酸水,新人开始明白为什么老兵这么忌惮战爭,觉得立不了功,並且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此刻他们也成为了老兵一一只要能活下去。 可老兵们的手脚也在发麻,这种阵仗,谁不是头一次见啊? 只能被打而不能还击的巨石攻势,他们也是初体验。 援军这两个字,就像信仰一样,贴在他们心中的山岩,镇压著最后的理智。 长安已经发出了援军,由鲁国公率领的六万大军克日將至,只要他们坚定守住,齐军最后只能退却。 抱著这股希望,周兵咬牙,捨生忘死的进行抵抗。 好在齐军也需要遵循物理法则,进入守军的射程范围后,也同样会受到打击,见到齐军身上冒出来的血液与伤口,周兵顿时有被暖到。 他们也是会受伤的啊! 骂骂咧咧的齐国步卒抓紧了盾牌,向前推进,敢死营土兵赤红著双目,推开阻隔在道路上的鹿角、扫除铁藜,给身后的骑兵和器械以施展的空间。 周兵调集投石,攻打著重心地带的齐军,一百名士兵使劲拉著拽绳。 “拉、拉、继续拉——·停停一一好了,放!” 投石部队的土卒顿时鬆手,陷入脱力的同时如释重负。 没有经验的士兵松得晚、或被绳索绊住,一时间被拉扯著撞上了投石车,受些小伤,还是小事; 命中有劫难的则被拖拽著飞上了半空,以自身为代价向城下的齐军发起勇猛的衝锋。 战爭的残酷和美丽,就在於它是无法预测的命运之舞台,任何因素,小到能决定个人的生死,大到能左右战爭的胜负,继而改变歷史的进程。 至少这个倒霉的周兵,的確改变了齐军的目標,底下的七台光武中,有两台改变了方向,对准城墙上的投石机。 原本齐军的器械,精度就比周军投石车准確,经过几次调整试射后,齐军光武精准的击中了一架投石车,城头上的庞然大物顿时被砸得震颤、摇晃,像是一场突发的小型地震,周围的周兵都惊恐地看向这方,底下的几十个拽绳兵,更是连滚带爬地逃跑,任军官鞭答也不敢靠近。 军官只感觉自己像是在暴风中对著天空怒喝,感动了自己,却被天地冷漠的嘲笑,时不时还会飞来几块巨石表达不屑。 想起自己的妻儿,想起到手的俸禄,军官不由得微微弯腰、缩头,躲到安全的角落,看上去是抓回来不听话的士兵们,实际也是为了远离那块是非之地。 见有成效,齐军再度发起打击,很快,城头的投石机便少了一架。 “鸣呼!!!” 城下的齐军爆发出欢呼,太子有令,砸毁投石车,操纵的士兵人均计斩首一级,因为投石车附近往往有著操作的土兵,这奖赏也不算过分。 其他齐军也纷纷调集目標,或者寻找著其他的器械,或者寻找那些看起来像將领的傢伙一一后者有些困难,因为周国物资短缺,士兵们有得穿已经不错了, 周將也几乎打扮得很朴素,不像齐军,隨便抓一个佐领都像是开府大將军的皮肤。 但金子总会发光的,有著在大帐派牌指挥、坐镇中军的將领,也就有著在城头上亲自率兵指挥的將领,郑伟属於后者。 他独特的气质以及站立的优越战略位置,都在攀爬山头、站在云梯上观测城墙的齐军侦察兵眼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旗號打下,光武部队得到指令,调整著弹道,看到这幅场景,郑伟还没反应过来,蔡胜就拉了拉他的衣袖:“防主,感觉不对劲!” “你说什么?!”郑伟也感觉到危险,他往城下望去,见到四五架齐军投石似乎都在面向自己。 “不好!”郑伟被一股力量拉扯,摔倒在地,一颗巨石就扫过他刚刚所站立之处,再晚几息,他就能被追授为宇文氏了。 从生死线上捡回一条命,郑伟忍不住鬆了口气,双腿有些发软,甚至隱有尿意。 他不禁脸一红,隨即羞愤异常:“老蔡!叫些弓箭手来,给我往城下———— 后面的话被堵住了,他见到一块巨大的石头,下面是一双军靴,露出的裤脚与身后的斗篷,恍然便是刚刚站立於自己身侧的蔡胜的衣著。 鲜血正泊泊流出,在底下聚集成一摊浅水,双足抽搐著,渐渐没了动静。 “天杀的——天杀的东贼!” 郑伟双目赤红,跟自己入关归附西魏,征战河桥,解围玉壁,蔡胜都没死, 自己还要带他重新復起。 可现在,却折在了这小小的龙头城中,被齐军蛮不讲理的石块砸成了户块! “他妈的!点兵,点兵!” 蔡胜是副將,也有著下辖的统军与別將,这些人都没死,急急忙忙凑到郑伟身边。 “城墙上的投石车不要再用了,没卵子用一一叫更多的弓箭手过来,瞄准齐军的投石车!” 郑伟愤怒的时候,也会变得坚定和明锐,这是他的特质:“如果射不中,那就射击登城的骑兵,还有在城下清路的。” 他隨便点了一个別將:“你,暂代蔡副將指挥!” “是!”这別將应承,“那您呢?” “老子受不了了,要亲自出城,杀退这帮狗贼!” 郑伟咆哮著让人备马,接受眾將们的军礼,被目送至城下。 郑伟虽然愤怒得要丧失理智,可安排並没有错,骑兵的確是在攻城。 为了阻止敌军攻城,正常的城池都会在下方设置著防御阵线,包括铁木藜、鹿角、陷马坑、拒马枪、羊马墙、护城隍,最后才是城墙,城中守军依託这些设置与敌军拉扯、阻延,突破了前面的阻碍,攻城方才可以开始扒拉城墙砖块,享受滚石橘木。 这其中还有一个隍和池的区別。如果是陆地城镇,周围难以修建护城河,就会挖取壕沟,这样的城镇就叫做城隍,城隍庙也就是这个城镇的土地保护神之居所。 城池,就是周围可以挖造护城河的城镇,这类城池则多祭祀河伯水神。 郑伟来此后,在前代防主巩固阵线的基础上,不仅扩宽了护城河,还加筑了护城壕,拉长了敌军攻城所需的距离,变得更加难打。 而对於这种情况的应对,齐军就有另外一种办法。 老子不跟你打了! 在地下打拉锯实在是没有意义,耗费时间又久,因此清理到一定距离之后, 齐兵就会上云梯,通常是光武进行配合,对城墙上的目標地进行攻打,那里的敌人要么逃跑,要么砸死这些龟孙。 等清空出场地后,齐军就会迅速开动云梯架上去,並用云梯展开梯身,在梯顶装鉤子鉤住城墙,继而让土兵可以攀登,夺占城头。 而后光武向城墙內处攻击,儘量阻截来破坏云梯的周兵,让己方士兵能更快登城。 本来齐兵的装备素质就格外精良,骑兵下马后,就是最优质的重装步兵,甚至可以说是单人坦克,除了速度迟缓些,防御力大幅度拉满,撞都能撞死一片了,一个人就能对抗四五个周兵; 进而还有不怕死的齐骑,骑乘坐骑一路疾驰,试图衝上城头。 这种虎人有数十名,虽然大部分都失败了,但偶尔几个成功,就等於策马城头,肆意杀戮,一个人就能狂杀数十名周兵,到他被杀死时,已经换回了足够的功勋。 这种打法又狠又不要命,別说周兵,高殷都受不了。 “妈的,这些都是好军官啊!” 高殷心疼,这死的都是自己的兵,还是最勇猛的那种,未来都是小张辽,重要的是还忠心,愿意为他去死。 他希望部下用命,但用命也不是这么个一次性用法。 好在上城头的也有敢死营的士兵,他们像是骑士身边的附庸,帮忙攻杀,並保护著齐骑。 没有人做临阵倒戈这样的傻事,不说自己的妻儿隨著曲沃沦陷,落入齐人手中,他们就是想倒戈,换上齐申的他们也无法被战阵上的周人相信,只会被一起捅死。 实在是情况危急,登上城头的齐兵就会爬回云梯,能跑一个是一个,等光武再度准备好,打出一片缺口,就再继续进攻。 这样的打法也的確给周军带来不小的震撼,齐国士兵到底一个月领著多少赏钱,值得他们这么玩命啊?! “活下来的,都调入前锋营;死在城头的,俸禄双倍,兄弟父叔依次替补, 子嗣准备入学堂读书。” 李秀见高殷急躁,给他倒水,巧笑嫣然地递过去:“將士用命是好事情,得知太子体恤他们,更会心怀感激。” “只是想找一个更能发挥他们战斗力的方法。” 高殷接过,一口饮毕,接著问:“发丘中郎將等人如何了?” 李秀下去询问,很快上来回覆:“过半个时辰,他们就会回来了。” 高殷点头,给他们挖了一天,先给周军一点小震撼, 李秀想了想,又接著问:“斛律將军的兵马已经到了,是否让他们前来支援吗?” 第191章 冲阵 第191章 冲阵 “噢?他终於来了。” 高殷想了想,自己已经开始攻城,而且有必胜之法,最好不让斛律光插手。 一来保持著战绩的纯粹性,二来斛律光已经名声在外,若是借他之力,则显得自己蹭了光环,本来自己就必克之,这要是被分走了军功,他可找谁说理去? 政治是战爭的延续,如果贏了无法提升威望,反倒为他人做嫁衣,那还不如不打。 “斛律朔州远来疲惫,权且扎营休息,恢復气力后,再与我军匯合。” 高殷这么说著,李秀记下,温顺的说著是。 高殷闻到李秀的发香,按理来说,这些日子连日行军,连他身上都有味道, 用香粉才勉强掩盖住,夜晚扎营时才打桶水简单冲洗。 这女子身上,居然还保持著香味?不可能,他也闻过女人的味道,该臭还是臭的。 所以是她故意保持著的。 高殷起了心思,在眾人看不见的死角,伸出食指,稍微捲曲一段李秀的头髮,在手中缠绕把玩。 乌黑柔顺的头髮,虽然略有些枯悴,也不失飘逸。 李秀没有动静,反倒让高殷忽然心痒起来,在手中揉搓片刻,缓缓放开。 虽然他知道,自己此刻想做什么都行,甚至可以將李秀压在身下,土兵们登城的同时,他也跟著衝锋。 但这样不说土兵,许多將领都会对他失望,这个李秀也会觉得自已没有定力,此刻自己还没有得到足够的权力,要在色慾中保持清醒。 王者就要有王者的样子。 高殷勒住意马的韁绳,恢復到以往淡定的神色,让李秀下去传话。 李秀抬头,高殷见到她脸上有些微红,原来也不是没有感觉,心中觉得好笑。 抗拒住诱惑,高殷的心情一下变得极好,感觉视野开阔,继续关注著眼前的战爭。 这是无数人为他的帝业,拋却生命所做的努力,攻城略池、灭国夺土,这比任何女人的肉体都对他有吸引力。 自己最喜欢的,果然还是为更多人民服务啊。 这么想著,龙头的城门忽然打开,高殷微微异,不应该这么快就破城啊? 一个手持长的將领从里窜了出来,一路狂奔:“我乃周国大將郑子直!不论尔是齐主,还是高什么王,想死的都儘管上!” 高殷忍俊不禁:“他疯了吧?” 守將主动出击,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在这里把他宰了,那城中必然大乱。 “昨日没出战,是汝不在?还是汝不敢?” 高殷命人下去传话,齐军加倍嘲笑,惹得郑伟大怒,朝著高殷所在冲了过来。 管他齐主还是什么的,先杀了再说! 只要杀了他,哪怕龙头城丟了,自己都是大功一件! 在郑伟身后,诸多周兵跟隨与战,拱卫著主將上前,让高殷看著发笑。 他以为自己是真田幸村吗?既没有强大的赤备武骑,也没有火,就这还想衝撞自己的阵仗? “把我的帅旗前移二十丈。” 高殷说著,部下立刻执行,见到太子不退反进,土兵们大为激励。 “西贼终於出来送死了!全是军功,大家跟我上!” “为了月光王,冲啊!” 齐军饿狼般的眼神盯紧了郑伟率领的周兵,齐军的装备除了马,还会配备一桿適合近身作战的小短矛,此刻从背后拔出来,对准周军就飞拋过去,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顶盾、顶盾!” 郑伟手持一盾,另一手持长刀,奋不顾身地冲入齐军大部中,一马当先,受到他的感召,周兵也拿出勇气,与齐军在野外拼死力战。 “不错啊。” 高殷唤来姚统,鑑於他了解周军的情报,將领们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只听姚统说著:“郑伟確是周国勇將,虽有些愚钝,然这份豪胆,也让长安认为他足以坐镇闻喜。” 接著姚统对高殷下拜:“若非太子亲率王师,想这龙头城也难以速克。” “嗯,的確如此,毕竟是从前魏时代就遗留下来的老將,和如今的新府兵府將自然不是一个档次。” 高殷对姚统的马屁並不觉得过分,因为说的是实话。 这个时代,的確只有他掌握的后世技术与经验,才得以迅速攻克城池。 若是那些骄傲自满、爱听吹捧之人,那怎么扯谎奉承都可以。 但对高殷这种比较实际的人来说,就不能说谎了,要捡部分真话,不仅让人无法反驳,讲到了要点,还会让人觉得他识货。 在他们聊天这个当口,郑伟竭尽全力往此处拼杀,率队突破齐军的防御阵线,最近的时候仅仅只有四百米。 偶尔纵马高跃,瞬息一窥齐军大帐,迷迷濛蒙看不清营帐中的人。 侯景叛逃东魏时,郑伟奉命去接应,彼时是武定五年,是郑伟与东魏的最后一次接触,两年后高澄身死,主政者才换成了高洋,因此郑伟从未见过齐主,更別说里面的人了。 而高殷穿著戎装,披著宽大的斗篷,又在珠帘帷幕后,只有他看別人的份, 郑伟也分不清里面是谁,只是窥探四方,觉得都不是齐国的宿將。 若真是齐主,其百保鲜卑何在? 郑伟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像齐国太子,便举枪大喝:“高殷,我来杀你了!” “哈哈哈哈!” 高殷拍掌大笑:“好胆好胆,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怎么,太子想收服他?” 高殷摇头:“我不是收垃圾的,这种老物,当初不归附献武,现在我也不想养他。” 一桿长飞来,是郑伟夺了齐军的塑,朝高殷这儿狠狠投掷, 虽然不到半途就掉落,但引起齐將连声怒喝,迅速围拢起高殷的车驾。 “这畜生!”高殷骂了一句,起身站在车前,大张四肢:“来来来,我就在这,汝若有勇力,予汝柱国公!” “哈哈哈,我就知道不是齐主!原只是齐国的儒弱太子!” 郑伟双目赤红,望向周围的敌军:“若斩了汝,我必封王!” “想得还挺美!”高殷冷笑:“陈山提何在?” “末將在!” 陈山提出列,从投靠高殷开始,他就加入了大都督府,进入前锋营,与云吐延一起担任专卫高殷的佐领,虽然位低,但接近太子,日后必登高位。 “杀了这人,升汝都统!” 陈山提大喜,想不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是!” 隨后提刀率人,衝上去围困郑伟。 郑伟与其交锋,陈山提和他婀娜苗条的女儿不同,生得虎背熊腰,朧二头肌有高殷的脑袋大,放到后世参加健身比赛都没有问题,实在是一员虎將。 郑伟拼杀了许久,为了衝到高殷眼前耗费了大多战力,气力已经不济了,被陈山提的大刀砸得手脚微微发抖。 “呵?就这样?我看你是想早点投胎了!” 陈山提哈哈大笑,他就喜欢打这种顺风仗,追著郑伟杀,郑伟见势不妙,拨马转向。 能从河桥活到现在的老將,都是这个时期的一流战將,郑伟或去衝杀光武附近的齐军,或践踏敢死的步兵,他马术精湛,在战场上来回穿插。 虽然跟隨的周兵多数被甩下,只有数十骑亲卫护住郑伟,但这反而让郑伟的移动变得更加灵活,绝不逗留在原地,绕著圈寻找著回击的办法。 不过跟齐军玩这个就有点洋门装疯了,本来齐军人马就多,两侧的高珣、杜兴、竇青、於义等將领率队包抄郑伟后路。 想杀齐国太子已经不可能,但由於他的奋勇抵抗,周兵恢復了一定的士气, 这就足够了。 郑伟也不是不著甲,对马匹和他自己都有著一定的负担,高强度衝杀了一个时辰,他开始感到疲倦了,需要回城休整。 “跟我冲回去!” 前方的道路被齐军阻隔,也不知道齐军怎么回事,多了许多烦人的苍蝇在一旁射箭,虽然杀不死他,但亲卫纷纷中招,或者马匹倒地,眼看著身边的防御越来越薄弱。 前方的敢死营颤抖著大喊:“郑將军!我们也是被迫的——— “滚开!” 郑伟毫不停歇,將敢死营士兵撞飞,此前他打算多绕一会儿,让齐军以为自已还要拼杀,但齐军士卒越来越多,再演下去,自己就不用下台了,还不如此刻全力衝锋,杀出一条血路! 是了,自己这辈子,就是这么杀过来的! 郑伟哈哈大笑,找到了熟悉的感觉,有盛世人、太平犬,也有只在乱世才能感觉到活著的人。 第192章 转战 第192章 转战 “想逃?” 陈山提的马术不够,追不上郑伟,但羽破多郁骑在马上,简直就是一匹人马。 毕竟是前魏洛阳的宿卫,与作为其中的者,论起个人战力,不比百保鲜卑差,单弓开拨三箭,分別射向郑伟的眼、胸、腿。 郑伟的亲卫都是跟隨他从家族出来的家生子,此时拿命来替郑伟挡箭,只见力透穿甲,一箭贯穿了亲卫的兜,带著血,令其沉默地摔落马下。 郑伟面上平静至极,发怒没有任何意义,这种事情多了,他的牺牲全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然而这只是开始,不突破齐军的包围回到城中,这就白流了,自己迟早要下去陪他。 通常他有一个很好的破阵法,那就是阵斩敌將,惊骇敌军,趁乱破开道路。 在陈山提到来前,郑伟还有二十息的时间。 他停下马,略微喘了几口气,笑著对自己的土兵说:“胜则生、败则死,若皇天无眼,我等就去地下和高欢斗!” 大话还未落音,战场上的齐军涌动得像是浪潮,从四面八方围困郑伟,更多的箭矢飞来,郑伟只能一边逃窜,一边寻找突破的战机。 他突然转向,冲往某一处,这处土兵的流动速度迟缓,自以为是可突围的薄弱之面。 虽然薄弱,但那只是相对齐军別面而言,被其长所指的十名齐骑不退不避,直往前来,与郑伟和他身后的一百三十四人针锋相对,一阵怒喝与衝刺后,齐军九骑多数跌落下马,仅有一名避开了周军的攻击,这场小范围的决死衝锋,以周军的突破告终。 只是周军的猛锐也不是毫无代价,齐军不要命的打法接近於一换一,跟隨郑伟的周军锐减到了一百二十五个,这还有两个是郑伟亲自应对的结果。 眼前的障碍已经除去,露出更多的障碍一一眾多齐军步卒手持盾牌,阻挠周军回城的道路,在他们身后还有著盾牌车,任周军撞。 “断绝別人回去的希望,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 高殷询问李秀,李秀耸耸肩,姚统则说:“郑伟出城,是打算冲阵攻击敌方大將,虽然在我看来是不注重防御的战法,可一旦成功,那就接近於获胜。既然战果如此之大,那么执行失败的结局也是同等的遗憾,郑伟只能自食恶果。” “自食恶果?那就再残忍一点!” 高殷打著呵欠,也许郑伟的什么人被他砸死了吧,儿子还是兄弟? 如果每一次攻城,城中都是这样的守將,那还真是方便多了。 万军之中取上將首级,纵观千年歷史,不是没有人能做到,前有项羽关羽刘裕薛安都高昂,后有史方岁尉迟恭张定边。 这个时代也有,但不在周国,而是在大齐,在高殷的魔下。 一桿“薛孤”旗自前方战线而来,在它的更前方,一个穿著戎甲的老头疾驰至战场,即將与郑伟所部对上。 是天雷都无所畏惧的薛孤延,他放弃在前线与周国抢占阵地,而是回身杀来朴素是他的风格,薛孤延是罕见的保持了旧式装扮的齐將,身上没有披著外套,儘管他有这个资格。 但头上的兜整繫著丝绸装饰,脖子上也拴著围巾,令他看上去更像一个不服老的老卒。 他远离自己的本旗,这就更显不出威势,除了手中的五米马,薛孤延就再无特殊之处,火急火燎地赶来,更像是送死。 因此郑伟一开始都没注意到他,直到老东西恶狼狠地扎进他的队伍,却没有迅速飞出去,反倒是周军不断发出惨叫,才让郑伟回身看顾。 五米的马塑横扫,朴实无华的砸倒数名周兵,略显短小的肉体能將这么长的兵器挥舞得轻鬆隨意,按常理而言应当是玩弄空心器具,可结结实实的打击告诉周兵,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齐军来了一个比郑师更勇猛的將领。 战爭对薛孤延来说格外简单,他就如同打地鼠般,举起兵器,然后打下去, 直到敌军无法反抗,再对下一群执行同样的行为。 这个过程也不短,但由於武器很长,让周军在接近並反攻的路上需要拉近一定距离,而这个距离足够薛孤延保证自己的生,以及敌军的死。 “就这点本事,居然还敢出阵!” 薛孤延爽朗大笑,同样是为战爭而生,他与阎罗搏斗的资歷,可比郑伟深厚得多:“娃儿们,跪下投降,我是太子的老师,可以保你们不死!”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攻势没有丝毫鬆懈,血色让他的慈祥和蔼显得更加幽默。 “防主!” 此刻龙头城门大开,一列列周国士兵如潮水喷涌而出,壕沟等防御工事的人手扩充了两倍,在战友的掩护下,周军与敢死营的士兵交战,推开盾牌车和各种阻碍,迎接郑伟入城。 战场上忽然响起剧烈的轰鸣声,极速而有规律,是马蹄的疾鸣。 靠近城门的方向扬起烟尘,那方的齐军匆匆避让,郑伟还以为是城內援军自城中杀出、接应自己,可隨著距离接近,他才发现,是昨日那名俊美无的齐將。 “你居然敢——.冲太子的阵!” 高孝灌双目赤红,罕见的充斥愤怒之色,发红的面容更让他显得娇艷欲滴, 不看他的装扮与兵器,更像是一名委屈羞愤的倾国绝色。 只是周人都知道他的实力了,这朵娇带著毒刺,周兵只得分出一部分阻拦高孝灌的攻势,一边为郑伟回城打出通道。 “让光武改变目標,集中轰击城门,断绝城內周军援护,同时儘量在城门口堆积巨石,让周军无法轻易闭城。” 高殷马上下达指令,此前光武不攻击壕沟等地,一是可以用敢死营土兵去清理路障,人肉爭夺壕沟,相比起来,不算充裕的攻城器械要用在对抗城头的滚石橘木上,给城下拉扯的士卒提供火力支援。 士兵们一旦攻到城下,敢死营可以不顾安全和后遗症的用身体撞击城门,而且可以输送撞车,將城门打破。 但现在城门口都是周军,一颗石弹能多带走数倍人命,不打简直太可惜了。 亲临战阵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直观地感受到战场实况,减少信息的传递,及时调整战略。 若是等后方通报这个情况,高殷再写手书下令,一来一回之间,郑伟要么已经被干掉,要么逃回了城內,周军都没有了涌出的必要,早就关上城门了。 所谓的战机,就是比对方更像鯊鱼,找到渗血的软肋,狠狠咬上他一口。 双方都在冒险,只是高殷的资本比郑伟的更大更厚,郑伟赌输,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第193章 勾引 第193章 勾引 郑伟后悔吗? 他没时间想这个问题,应对汹涌而至的齐军,他消耗著全部的气力与脑力。 “这就有点像白登之围了。” 高殷和姚统会心一笑,刘邦轻易进兵,被匈奴人围困白登山,山上的汉军攻不下,外围的汉军主力將要进发,匈奴人担忧被內外夹击,最后选择了退兵。 可这得是汉军的实力与匈奴不相上下,才能得到的结果,现在齐军强於周军,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围点打援,城中的周军出来多少,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稍稍放点节奏,儘量不要那么快捉郑伟。” 高殷悄然下达指令,就这样將周兵骗出城中,与己军野战,总比强攻城池造成更多伤亡来得好。 这种战法有利有弊,弊端就在於如果不能控制战场,轻则让敌军主將找到机会逃跑,重的话,若是城外抵达了周国的部分援军,哪怕只有五千,也会造成战阵上的大乱。 不过总体来说,高殷对战局的把控还是十拿九稳的,高浚、高涣分別带领高延宗等將领围打其他城门,牵制周军,数十名游骑不仅监视周围的环境,还匯报称发丘中郎將等人即將回营,整个战场三十里內额外抵达的援军只有他身后的解律光部,周军要支援,恐怕只能飞过来了。 然而此时只有高殷,才能让周军飞起来。 高孝灌对高殷的忠诚,远远高於他个人的意志,虽然仍旧愤怒,但他压制住情绪,按照太子的指令哄骗周军出城。 周將也不是白痴,发现了这一点,防主下去了,副將被砸死了,掌管军队的军官还有统军和別將,其中以统军向江最有韜略,因此郑伟出城前,指定以向江为主。 周人中的府兵是层层分级的,下层无条件服从上层,因此每级的规矩森严, 这样才能確保最高层的柱国与大將军们能够得到下层府兵军將的全额效忠。 所谓的军事贵族,本质就是將下级军人划分为上层的奴隶与国民。 龙头城的守军由部分本地大族、民眾,加上陇西各地收纳而后拨发此处的外州府兵。 事物都有两面性,往好处想,外州府兵没有本土关係牵绊,调用起来更为顺手,对军队本將也更加服从;本地大族因为对齐国的厌恶,也更加有凝聚力,对资源的调动使得周国能轻鬆许多。 然而反过来也有著弊端,外州府兵对守土没有著特別切实的忠诚心,一旦势弱,本能的希望主师撤退,保存性命;而大族对主师活不活则不是很有所谓,又不是他们家的主帅,谁来都要给他们这个面子。 因此城墙上的周军又发生了衝突,外州府兵要救回主將,否则他们全部陪葬,而本地大族出身的將领心想关我屁事,能把城池守住就已经不容易了。 “齐贼在骗我等出城!” 纷乱之地,各郡豪族世家或竖壁自保,或各自站队,隨著东西二魏竞爭激烈,战乱核心的豪族也纷纷做出选择。 河东薛氏多出自汾阴,此前最有名的便是猛將薛安都,之后薛端、薛澄、薛修义都出身於此。 薛馥出身河东薛氏,宇文善的族人,属於西祖第三房,当初薛善与族兄薛崇礼为东魏守城,沙苑之战战败,高欢损兵八万,西魏大將李弼攻打河东,薛善就动了投降的念头,与族人薛馥等杀將夺关,喜迎王师,就此进入西魏体系。 薛善也是个精通锻铁的人才,打造的兵器精致锋利,因此拜爵龙门县子,光荣的改姓宇文氏。 而周国建立后,略阳公与普公爭权,宇文善投靠普公,普公弄死略阳公后將宇文善视为心腹,委以重任。 朝中有人,本地有基,自然腰杆子就硬,说话的薛馥就是如此,平日郑伟这个空降的防主都要顾虑他们的意见,何况现在郑伟在城外战,陷入窘境。 “若贸然出城,岂不是被齐贼杀光?还不如坚守城池,以待敌疲!” 忠於郑伟,或者说不得不保护上官的下级军主对此提出异议:“那防主就不救了么?咱们就坐视他落入齐军手中!” “哼。”薛馥冷笑:“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自以为阵战无敌,胡乱出城与贼交战,而今自陷死地!” 另外两个本地將领,柳子第与柳或同样发声支持薛馥。 “我们才有多少人马?若平白送死,岂不是將空城让与齐贼?” 柳子第叫道,他的父亲是柳檜,也是本地大族,族叔柳庆与薛善一样是普公党羽,薛柳连枝同气。 “正是!齐师必过三万,还有那个投石车,我们防御阵线已经非常困难,还有余力出城吗?” 柳或就更重量级了,是南朝名將柳仲礼之子,就是当初侯景围困萧衍时,在外按兵不发的那个柳仲礼。 侯景攻破台城后,柳仲礼向侯景投降,之后又向梁元帝萧绎投降,而后又被西魏大將杨忠所擒,归顺西魏。 柳仲礼祖籍河东解县,是关羽的老乡,只是后来因为国际纠纷,世居襄阳了,而现在衣锦还乡,子孙又回归河东柳氏,依附於薛善这一支。 周军城头迅速分裂为两派,这三人话语一出,很容易便盖过了向江这派,即不支持出城营救。 豪族人多势眾,向江连否决都无力,郑伟不在,无人可压制这些豪族,恰恰议题就是营救大將郑伟。 在正常情况下,將领自然是忠诚的,可一旦上级要考验检验他们的忠诚,自身实力又不足,就容易发生尷尬的事情。严格来说,这已经算得上兵变了。 因为郑伟是国家授官的防主,向江又是郑伟临行前指定的暂代统帅,因此这些豪族还能堪堪听指挥;可一旦要他们为国家卖命,这些人就立刻反弹,背黑锅你来,送死也是你去。 说到底,还是向江开不起补偿豪族们的价码,他只是一个统军,论人脉远远比不过普公的亲信族人,能不被夺权已经够他千恩方谢的了。 同样是控制豪族,利用他们的军力,这就是高殷和向江最大的不同。 高殷开得起价! “要死你自己去死,我等恕不奉陪。” 薛馥等人冷笑:“只消等待数日,长安援军自然抵达,郑防主为何操切,胡乱下城与敌交战?” 他看了一眼蔡胜殞命之地:“若都如此经不住敌人挑,这仗可还怎么打?” 向江无可奈何,对方铁了心要保存实力,他也没法,若是强逼,那自家先杀起来,还不如直接向齐军投降呢! 向江嘆了一口气,既不抵抗,也不阻拦,见他这样子,薛馥等人倒佩服起来。 “把军士都叫回来,关上城门,休叫齐兵入了城!” 薛馥替他喊出这句话,等於承担了部分责任,又开始安抚起向江来:“向统军,发生这种事,我们也不想的,只是生死有命,沙场无眼,还望您能理解。” 向江抽手而去,组织防御,薛馥等人也知道他此刻心情不悦,事后论起来, 他八成要受罚,就连他们这几人也是一样。 可总比死了强吧?都怪可恶的东贼,他们不来打,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就这样坚守住,只要城池不丟,他们就有功劳。数日后援兵一到,那时才是他们趁势反攻,建立功勋的时机! 郑防主沉不住气,真是可惜啊! 下官执行军令,缓缓关闭城门,让城头上的周人疑惑,莫非自家就这样放弃了主帅? 薛馥一边巡逻,一边呵斥眾兵:“还往下看呢?都別看了,顶住齐贼!” 柳彧与附城的齐军交战著,更是大声叫囂:“多杀几个齐贼,为郑防主报仇!” “为郑防主报仇!” 周兵不明就里,但跟著喊,士气就莫名的上涨,只能矇骗自己主帅离死不远,只能顾虑自身。 看见城门关闭,郑伟就已经明白了,接著听到城楼上的呼喊,更是露出苦笑。 当初自己弃东投西,为宇文氏流过无数鲜血,到头来是这样的下场吗? 他忽然想起以前发生过的一件事。 郑伟年少时口吃,曾在野外追逐一只鹿,鹿逃走了,郑伟便问一个牧童有没有看见鹿。 牧童也有口吃,因此郑伟以为牧童在模仿自己,愤怒的射杀了牧童。 此事尘封已久,不知为何,他就是忽然想了起来,就好像临死前的瞬间,佛主给他看自己的罪孽。 这就是报应吧。 郑伟闭上眼,很快再度睁开,眼中燃烧著所有的精神气。 “周国大將郑伟在此!不怕死者,可上前来!” 他转身暴喝,戳死一名近前的齐兵,大笑著將其甩飞。 “是否要俘虏这將?” 高殷和近侍们,商议著如何处置郑伟,姚统想了想,思付道:“无论是將之俘虏,还是阵前斩杀,都能大壮我军士气,也令周人更加惊惧。” “若是將他放回城中呢?” 高殷的意见让姚统陷入沉思。 “无论是谁,在生死之间都会有大恐怖,周军不救援主將,固然有郑伟自己的原因,可他也不会觉得自己一定要死。” “若纵其回城,再稍稍鬆懈攻势,他一定会怒於守將不救。我猜测不救的都是本地豪族,在长安人脉也很广泛,不惧郑伟,如此一来,双方就会產生矛盾, 我们便有可乘之机。你们觉得如何?” 姚统迅速回应:“臣有一言。” “说。” “这招未必有用,若是城內有聪慧之人,能够消弹矛盾,至少携手这数日, 那当援军抵达,我军还未落城,就只能另寻出路,届时他们再如何內订,都与我等无关了。” 高殷点头,他也想到了,只是想看看可行性,毕竟大將跑出来被俘虏这种事情,还是很少见的。 李秀髮问:“那就是要將其俘虏了?” “就地斩杀吧。” 高殷笑著说:“杀降不祥,若俘虏了,日后也不好杀死,就让他死在沙场上,多些宇文家的钱粮。” 第194章 残暴 第194章 残暴 “下官不得不提醒您,此时在周人的眼里,您是齐主。” 姚统神色严肃,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您正扮演著至尊,而至尊在此刻会做些什么?若是能令他们信服,那恐惧也会更甚,破城便唾手可得。” 话里话外暗示得很明显。 高洋打仗的风格是亲征,亲逾山岭,为士卒先,露头袒膊,昼夜不息,行千余里,唯食肉饮水,壮气弥厉,因此才硬生生打出了自己的基本盘,號“英雄天子”。 歷史上的高殷弱势,完全继承不了这份霸气,如果他战死了,估计娄昭君会更高兴。 现在的高殷也不行,亲自带队攻战是身份低微或者危急时刻才要做的事,目前兵力充足,亲临前线已经足够鼓舞士气了,没必要冒著风险自立危墙之下,强行给自己找事。 那么就只剩另外一个风格了一一残暴。 越残暴,越像高洋。 高殷想了想,旋即下令:“活捉郑伟,再在前方竖起一个十字木桩。” 李秀谨身躬行,退出去传令。 虽然贵为太子,做事也不怕脏手,还会儘量倾听臣下的想法。想起外人对太子的传言,她只觉得可笑,心里对太子的敬畏又多了数分。 “既然是太子命令———·那就如此吧。” 高孝在沙场上大喊:“太子有令,活捉郑伟!” 虽然如此下令,但不代表不可以放冷箭射他的手脚。 郑伟也听到了,端是哈哈大笑,一边说著你们也想捉我,一边尽力搏斗。 可惜城內周军不再援助,齐军已经完成合围,只有少数周兵还在顽抗,杀俘已是定局,除非他自。 身边的亲卫也仅剩数人了,这些都是他从族里带出来的家生子,这批人死亡殆尽,郑伟就失去了作为豪族的资本。 即便回到城中,也会被迅速调走,在长安担任一个閒职,等看肉身死去,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 数箭射在郑伟的坐骑上,將其掀翻在地,有亲卫的保护,让他没被齐兵扎在地上,但也失去了最后一丝逃亡的可能。 “郎主,下辈子再追隨您了。” 最后的亲卫冲郑伟笑了笑,转身向齐军挥刀,更多的齐兵將其淹没,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郑伟抬起头,他的眼被鲜血模糊了,阳光刺目,照耀得伤口生疼。 无数齐骑將郑伟包围,面容隱藏在阴影之下,太子的命令是活捉,因此无人动手,高头大马居高临下的看著郑伟,喷出嘲讽似的鼻息。 “天气真冷。” 郑伟忍不住笑,弃了长类,拔出腰间的短匕,毫不犹豫对著咽喉刺下。 数道箭矢飞来,贯穿了他的手心、臂肉,肌肉拉扯著他摔落在地,短匕顺便在他脸上划出伤痕,再没能如愿送他到另一个世界。 “绑了。” 郑伟只能癲狂大笑,唇舌是他最后的反抗,对武將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事。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但齐军不是受虐狂,没有给他谩骂的机会,用布条堵住口舌,按照太子的命令,先是捆缚他的手脚,然后再用铁钉钉在十字木桩上。 “尔等可曾听过八王之乱?” 高殷对著身边眾將说著,见有些人不明就里,他解释说:“普末动盪,神器不寧,八王爭权、自相残杀,国家由此而乱。” “其中长沙王司马又为东海王所擒,送与河间王的部下张方,张方將其带回大营,炙而杀之,纵使是张方军士,亦为长沙王义流涕。” 木桩下堆积起柴火,一桶油泼到郑伟身上,这时候他口中的布条才被取下, 郑伟骂声不绝,挣扎得血流如注,然而齐军已经不在意了。 “我还没见过这场面呢,所以想和诸位、请三军一同看看。” 高殷笑著说:“不知郑子直的叫声,较之长沙王义如何?周人听了,又会是什么心情呢?是激愤么,还是哀恐?” 虽然说的是长沙王,但他想起的却是另一个更有名的人物。 “放火!” 隨著一声令下,齐兵手中火把丟进了柴堆里,很快燃起升腾的火焰。 浓烟自底下燃起,郑伟的身影若隱若现,唯独脏话诉说著他的生机。 但是很快,脏话变成了胡言乱语,最后化为了悽厉的惨叫,像是索命的魔咒,盘旋在龙头城头,周兵听得心中纠结,不忍细看,只作充耳不闻。 然而在十字木桩的上端掛著铁索,此时一架云梯车立起,將铁索拉高,等於將木架高高拾起,隨后向前推动。 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周人面前放大, 只是架起一段木料而已,这不妨碍上边的齐军土兵攻城,上面是气势汹汹的敌军,下方是为其声援的主帅,极大地影响了周军的作战意志。 哪怕是此前不同意救援郑伟的薛柳等人,也不由得后悔。 齐军真他妈畜生啊! “赤炎焚罪,月光抚灵,魂归净土,永享清寧。” 高殷起身,清秀的祈祷在火光照耀下,瀰漫著某种无形的力量。 这力量由人的死亡、牺牲与恐惧凝成,成就神的威严。 將士们隨著他的宣告念诵,不自觉地按照最简单的动作,將不持武器的手握拳,放在胸腔之上,用心臟的跃动与太子的灵魂共鸣。 品尝敌人与自己鲜活的恐惧,將上冲至顶、令大脑兴奋到发颤的肾上腺素误以为是神的旨意,因这残暴而感知著欢愉。 士兵由此萌生了更加强烈的欲望,只能藉由高殷而必定达成,最终令他將军队如臂驱使。 《孙子》日:上下同欲者胜。 火焰静静跃动著,哀豪已经燃尽了,但周人只觉得那个声音越发激烈、震耳欲聋,甚至让他们听不见齐军的咆哮。 城外的防御工事基本上被齐军肃清乾净,三角盾牌车衝到城门下,用最小的代价顶开滚石橘木,清华兵唱著御马前的歌曲,向城门发起有规律的衝击,齐军甚至嬉笑耍闹,仿佛只是一场火热的春游。 飞鸦军们在战场上巡逻,凡是从女墙、羊马城中冒头偷袭的周军,就飞过去一箭,驱散这些蚊蝇。 战场上陷入了诡异的氛围,一方气势高昂得像是踏青,另一方似行户走肉, 即便是最乐观的周兵,心中的天秤也不由得倾斜,频频望向上官,然后失望。 “这仗没法打了!” 忠诚是有上限的,尤其是与肉眼可见的死亡相比,周国篡魏不过三年、人心未定,更出不起赎买忠诚的价格,在齐主亲征、兵多势眾、装甲精良、器械远锐、斗將挑死、夜袭衝杀、户骸震镊等诸多因素的加持下,积蓄了无尽的鬱气, 最终由主帅郑伟被当眾炙杀为导火索,引爆了城墙土兵的不满。 在督战队动手之前,就有周兵將他们围住,推到前面去对抗齐军,主师已死,上下级的秩序被打乱,豪强军主可以不救主將,那么土兵们也没有效忠的义务。 有一个人带头,就有更多的人模仿,眾的概念被迅速扩大,周兵的求生欲望促使他们向后退却,比起凶猛癲狂的齐主,还是自家上级更好欺负。 人固有一死,死得好看比难看强一些。 向江嘆了口气,外城顶不住了,只能向內城退去。 要知道,齐军这还只是第一日攻城,才进攻不到三个时辰啊! 第195章 攻陷 第195章 攻陷 “真是顺利。” 高殷微笑著,他並不喜欢做这些残暴的事情,只是它们更有性价比。 既然做了,就要收回成本,付出大於回报,如今看来,效果上佳。 攻城就像谈恋爱,当侵入到內衣之时,那拿下全境之日就不远,齐军第一日就攻陷了龙头外城,那这城池就已经攻下了六成,內城不可能比外城更加坚固。 更重要的是,龙头城的土兵其实比曲沃和新田精锐,城池防御也远远比这两城坚固,从里边有著部分东魏旧卒就可以看出来,一定程度上保持住了兵员质量。 如果周军人人敢战,即便只有土兵五千,城墙防御弱於曲沃,那也能坚守数日,曲沃都守了四日,龙头城没道理一日就被打成这样。 但人心的向背才是关键,当初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陆浑之民孙狼等人杀县中主簿,遥附关羽,魏王曹操也嚇得议徙许都以避其锐,若不是有普高祖宣皇帝下达重要指示,只怕曹魏已经被打出中原。 可南郡被东吴所破,吕蒙收买人心,对待关羽士卒的家属比平日还要好,使得魔下吏士无斗心,关羽孤进,甚至需要曹军放鬆追击,又用了一次离间计,令关羽被孙权杀害。 从威震华夏,到败走麦城,不过短短两个月。 周兵的躯体和齐军並无不同,兵装跟不上,战斗意志也被抹平,溃败也是常理,但如此迅速,也是大大出乎高殷等人的预料。 这就是国力的差別,若是人事安寧,齐国正常出军,早就灭亡周国了,哪能跟歷史上一样,反倒被周国所趁? 还是因为娄昭君、高湛这帮人坏透了,他们的大手伸向哪里,哪里的黑暗就遮天蔽日,硬生生坏了齐国的形势。 “一日破城,王师壮矣!” 齐军率军进占外城,佐领高舍洛在马上大叫,引来眾將的支持。 外城仍有零星的周军在抵抗,齐骑在龙头城墙上驰骋,一边衝杀,一边叫器:“尔等主帅已烧成焦炭,还在这顽抗个什么劲儿?” 他们秀著身上精致的丝绸外套,嘲笑的声音迴荡在城头:“我一月领一四绢、半石米、三百钱,汝等领多少?令汝为宇文氏卖命?” 这话更让周人绷不住了,有人直接就丟了武器,跪下投降,存活的敢死营还有四百多人,见到这一幕,居然也威风了起来,对这些俘虏嘲笑、殴打,还是齐军喝止才停手。 被羞辱的周军无力反抗,只是愤恨地看著他们。不过比我们降得早而已,神气什么! “斩级记功,俘虏列为食干,选出勇士进入敢死营补充。” 等外城基本平定,高殷命令姚统与张洁一齐来做,对周国周围的形势,姚统比较熟悉,而张洁与赞画们对接、计算帐目,这是他的本职工作。 “请裴斋帅前来。” 裴訥之也在齐军之中,是高殷临行前特意点名带上的,任职正青旗佐领赞画不是他不能做参赞,只是高殷做了死规定,无论是谁,都要从基层做起,必要的资歷必须熬。 不过职务是这样,实际做的事情就不止如此,也是职小权大,配得上世家的身份。 “听说河东有三大家族,裴、柳、薛,想来內城也有许多。不知斋帅是否愿意为我劝之?” 裴訥之躬身下拜:“敢不从命?” 高殷点头,令其在眾兵的拱护下,去內城劝降。 实际上齐国內部也有著薛家人,例如薛修义,也曾做过高殷的太子太保,有这么一层关係。 他在天保五年去世,其子薛文殊在外地任职,没能招募入府。 不过有裴訥之,也够了,反正他们齐军势大,能劝劝不能杀,走一个过场, 有一个本地豪族作为旗帜號召他们便可,不需要费太多精力。 世家也要活下去才能成为世家。 裴訥之下去劝降,说的还是一些套话,周军虽然躁动不安、士气败坏,但撤退至內城,反倒发泄了一些情绪,因此並未出现大规模的倒戈现象,还能坚守。 但这只是齐军临阵的反抗本能,因为齐军的光武侧重於打击指挥系统,从防主到副將,眾多高级军官战没,许多中下层军官也被斩杀与俘虏,周军的军队建制遭受了严重的打击。 如果给他们些许时间,重新编队,就能缓过气来,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战爭比的就是这点时间差。 因此向江薛馥等人也只能紧急提拔一批老兵,或表现勇猛的士兵,大李就被选为了新队主。 周军高层不知道这件小事的意义,等裴訥之说完话,就射箭表达自己的態度,裴訥之也没觉得自己有苏秦张仪的舌头,太子兴许有可能,因此回营復命:“下官遗憾,未能劝服城中诸人。” “无事。”高殷笑看,让他退下去做事,即便一时没有显现,但影响肯定是有的,拖延越久,越见火候。 “去请斛律旗主和独孤旗主一同来吧。” 请的是解律羡,实际上斛律光这时候来也没有问题了,最艰难的外城已经被夺取,事后即便斛律光攻下內城,人们也会知道龙头的主力是太子的清华八旗。 但这样的残囊剩饭,交给韩凤这类下级军官,或者高演高湛这样无军功的宗王刷资歷还可以,但交给斛律光这种老牌战將,多少有点羞辱了。 为了不给他吃嗟来之食的感觉,所以高殷没有请他过来,不过派人去传了话,暗示他可以隨时过来观战。 而內城就交给独孤永业和斛律羡了,一来他们是旗主,不建立功勋会很尷尬的,二来不打也融不进来清华军,三来也是给高洋的人面子,向他们示好。 战爭是政治的延续,为了更宽阔的政治空间,不得不让出一定利益,才有资格让其他人纳头便拜。 “多谢太子。” 两名旗主来后,先是道谢,他们也懂得这道理。 主要是高殷的行为,实在是有点至尊的影子了,让更熟悉至尊的他们感到一股亲切的恐惧感。 “不急的。內城隨时可破,我担心的是城內守军逃跑,或在城中作乱,跟我们拖延时间。” 高殷仍是带著笑容,有著少年人独特的阳光开朗:“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 兴许能调动贼军情绪,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就隔岸观火。” 解律羡忍不住问:“请问是何法?” 独孤永业脸色发白,他隱约猜到了。 “带上来!” 一口口棺柠被拖拽到城內,就像行进的亡灵大军,即便是齐人,都忍不住嘆气。 “把死去的周军都集中起来,棺里的也拿出来。” 高殷语气平静,略带调侃之意。 “军人不能守护乡土,有何顏面见祖宗呢?不过我这人心善,这就帮他们见面,反正不投降的,很快也要下去了。” 第196章 骸诈 第196章 骸诈 在高殷准备的时候,两方在內外城相互对峙,隔墙而骂,齐军狂攻多时,又夺占了外城,士气难免鬆懈。 半日之內就打到这个地步,高殷也没有料到,因此赶紧接近龙头城门,逼得后军不得不跟进,將外城团团围住。 部分飞鸦军在马尾后系上树叶,身后扎著旗帜,在城外四处周旋舞动,营造大军源源不绝的假象。 就在这烟尘之间,突兀的多上许多棺材,仿佛从冥土中召唤归来的一样,令周人止不住地惊。 实际上抬来的棺数量没有那么多,大部分是就近发掘搬来的,更多的是开棺之后把东西取走,就去在那里。 然而这个东西的象徵意义大於实际,见到这一幕的周军眼晴都瞪直了,活人生不如死,就连死人也不得安生。 “那、那是我阿耶!” 这样的惊呼在內城此起彼伏,谁忽然看见自己死去的父祖不会激动呢?何况是在两军交战的城墙上,互相之间都是最后一面。 “真是感人至深的画面啊。” 高殷喷,独狐永业和斛律表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一件事。 至尊用薛嬪的骨头作唱,太子也不多让。 敢死营的士兵又多了一项额外的任务,用绳子拴住这些骨头,吊在城门、铺在地上,与其说是预防周军反攻外城,不如说是挑。 齐军则肆无忌惮,这又不是他们的爹,何况弱者就是要被强者狠狠践踏! 敢死营的士兵不久前都面有难色,於是高殷给了他们一项福利,若是发现自已的亲属,可以带走自己保管。 “至於那几家的,找到了吧?” 得到肯定的答覆,高殷很开心。 古代同宗同族的內部仇恨,有时会比外姓之间还要深刻。毕竟外姓可以联合,可以通婚,而一族之內关於嫡庶子、宗分家的爭端,就可以打上儿百年。 就像大一统帝国的皇权往往会趋於集中,抽调各地税赋与民力集中供给朝廷一样,宗家也会吸收宗家的钱粮和田產,並承担照顾分家的基本责任。 而这世上的问题往往是不患寡、患不均的,无论宗家嘴上说得如何好听,最后得到的利益,一定比分家要丰厚,除非分家另寻出路,建立自己的基业,否则就逃不了被夺取的宿命。 而且土地终究是有限度的,如果一脉单传,父祖传下来的由宅就还能勉强维持;若是开枝散叶,兄弟眾多,即便是一家人,也要各自须寻各自门,所谓的东祖西祖、二房三房,就是这么来的。 因此即便同为一姓,各自生活际遇也有高低,在外人看来都是一族,但关上门来自家论起辈分一一哼,谁知道你是谁! 战乱的年代则更是如此,各自分属不同的国家,就更要表现得自己与身处敌营的同族败类不共戴天,因此歷史上的诸葛瑾、亮兄弟虽然没有故意分別投资吴、蜀,诸葛诞更是跟他们扯不上关係,但书里写诸葛家族三国分开下注,“蜀得一龙、吴得一虎、魏得一狗”,却让这个时代的人非常认可,这就是南北朝乱世的常態。 河东几个大族的祖坟是重点查找对象,除了裴氏的,看在裴訥之的面子上不动,薛、柳的就根据投效的对象来了一一因为河东落入周人之手,所以投奔齐国的薛氏柳氏族人要么就放弃了,要么就迁坟,儘可能让老祖宗远离前线阵地。 这一代投效周国的大族子弟,因为战乱的关係,多半將自身安葬在供职之处,例如长安,这样也不用每年跑回河东祭祀。 但祖宗的坟墓还是不会轻易动的,几百年的老世家,少说都有上千具,抬棺行进比奔袭打仗都麻烦,还嗨气,长安也没那么多地方给他们重新安葬,也就暂时先遵循祖制。 因此现在留在这块地方的宗族祖坟,大多都是周国那边的,高殷动起来不心疼,也没有招募的打算一一越往后深入,这些大族对他们齐军的抵抗心理越重, 高殷也不想统他们的战了,只靠谈是谈不出天下的,还是要彻底消灭一群人,才能给自己清理出更广阔的天地。 说得更阴暗些,自已在这里乱杀河东豪族,齐国內的同族没准还会幸灾乐祸,觉得他杀得好,把周国的同族杀完了,那剩下的主房、嫡脉,可不就是他们家了?早该图图了! 周人也想不到祖先还有重见天日的劫难,直到齐主来了,他们的祖先才破土而出,用另一种方式为齐军效力。 棺柠被撬开,枯骸从中摔落,或掉出陪葬品,或摔成更多碎片。 尤其是薛氏和柳氏,这两家是特別的,祖先的灵柩被高高架起,被破坏的棺木在风中嘎嘎作响,像是祖先的灵魂在哀嚎。 高殷举起马鞭,自然有人替他传话: “关中鼠辈!看看你们,把河东人害成了什么样子!跟著薛氏、柳氏这样的不肖子孙,为宇文氏卖命,结果把自己的祖先都给弄丟了!” “河东人!你们的祖先也真够惨的!不仅要被拉出来鞭尸,还要亲眼看著你们为了反贼覆灭!” 说著,齐军的士兵开始敲锣打鼓,用马鞭抽打棺,鼓吹在一旁奏起哀乐。 一群士兵站好队列,领头的戴著有四只金眼的假面具,头套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扮演《周礼》所记载的逐疫驱鬼之神方相。 后方的士兵则扎毛掛角,扮演十二神兽,跟著鼓吹令的节奏,隨著方相摇摆。 这原本就是周朝传承到现在,在宫中表演、驱散恶鬼的保留节目,被高殷拿来在此表演,扮演方相之人动作浮夸,每每欢呼,就会引来齐军的高叫,为他们助威。 有些棺柠里面躲著齐军,他们手里提著一袋骸骨,发出幽怨的叫声:“我死得好惨啊—生这些不肖儿孙,逆转轮圣王,是我的报应啊———!” 方相过来驱鬼,一鞭子甩过来,拍打在棺上就是信號,这几名齐兵趁机將骸骨丟了出去,然后惨叫,此刻方相大喊:“鬼已除之!” “噢噢噢噢!!!!” 许多齐军也不知道这些设计,还真信了,大声念诵自己毕生所学的佛经內容,虔诚的祈祷,然而除了一句阿弥陀佛,许多人不知道再念叻什么,於是最后在引导之下,纷纷高呼:“月光降世!轮转天下!再造太平!” “混帐!!!” 薛馥、柳子第神情激愤,虽然看不清是自己哪一代的祖宗,但哪个祖宗被这么羞辱,都不能接受啊! 特別是骨被拋出时,里边还发出诈鬼的惨叫,他们当然知道是人在里面搞鬼,可身边的愚夫蠢民根本不明就里,以为真是鬼怪作票,一个个跪下来祈求饶恕。 甚至还念叻起什么月光王来! 大族子弟眾多,除了宇文善这样已经混得被赐姓的高级官员,还有许多默默无闻的本地子弟,他们对乡土的眷恋更深,也对此更愤慨。 此时他们集中起来,向薛馥等人请战:“郎主,咱们和他们拼了吧!不能看著先祖这样受辱啊!” 薛馥顿时更加头疼,他其实不想打,虽然很愤怒,但再愤怒也要考虑一个问题。 他们打不过啊!打得过还会退回內城来吗?现在是齐军逼他们出战啊! 他们求援似的看著一旁的统军向江,向江没说话,部下张河倒替上司发声: “薛军主不是刚说了么,只消等待,援军自会抵达,何必操切,胡乱下城与敌交战呢?” 张河冷笑:“若都如此经不住敌人挑,这仗就打不下去了,薛军主,您说的这话,可很有道理呀!” 薛馥的脸气得发颤,居然敢拿我的话来堵我? 可理智又告诉他,张河说的是对的,不管从哪个方面,自己最好都不要下去交战,不仅自己会死,还会坏事,只会帮了齐军! “郎主!你顾惜什么,若不报此仇,我们枉为人子,还有何面目自称河东薛氏!” “对啊,齐军如此残暴,皇天不佑,我等必破之!大丈夫死就死了,保家卫国,死而无憾!” 眾將纷纷请战,场面逐渐混乱,有失控的倾向,有人就要打开城门,还有人號召其他將领一起,与齐军决一死战。 “要死你们自己去死,不要让国家的兵马奉陪!” 张河这话火上浇油,原本向江就压不住几个世家將领,这种状態也传给了下级军官,双方互相推,叱责对方。 “等著,等著.机会快要到了—· 幽暗的角落处,不止一双利目与锐耳在倾听、观察著这里,等待事態无可挽回,就可乘乱取事。 “够了!” 座位上的向江猛然拔出宝剑,站起来大声怒喝:“刚刚决议已定,坚守內城,等待援军,无论外面作何挑畔,都不能应战!有违背者,以叛国论处!谁敢出战!” 关键时刻,向江拿出了代理防主的气魄,他不能让世家將领的气焰再抬高起来,快步走到一將近前。 有人手持利刃靠近,是个人都要退避,何况是自己的上级? 世家將领略微清醒,后退一步,气势顿时矮了三分,紧接著就听到向江的追问:“是汝要出战?破坏城防大计?害我满城军民?” 大帽子连续扣下,这人招架不住,连忙解释:“非、非也!为先祖復仇耳! ” “人活著,什么仇都能报,若是无辜送命,岂不是白费父母的养育?!』 向江苦口婆心,声音再度提高,对著所有人喊话:“无论齐贼如何叫囂,还请苦待数日,等援军抵达,就是反攻之时。” “到那时,我第一个带你们衝锋,若我不敢,可斩我头!若汝等不敢,我当斩汝等!” 第197章 消长 第197章 消长 向江的话说得很巧妙,將此时的復仇,偷换成了数日后反攻时的衝锋。 被他这么逼问,世家將领们当然说自己敢了,这样在话语上,就变成了应承数日后的反攻,向江也给出了足够豪壮的承诺,因此衝突渐渐止息,眾人还有些不忿,但不再像刚才那样群情激奋,转而开始结。 深褐色的伤口依然感觉得到疼痛,但血液停止外流,修补著肉体,保存住元气。 在控制外城后,独孤永业和斛律羡便开始率两旗进行攻城作战,这个难度已经很低了,不仅有著光武的支援,周军撤退时,还留下许多器械与军资,按道理来说,攻破內城不会很难,龙头城就像一座破房子,现在只需要狠狠的端上一脚,那么整个內城就会轰然倒塌。 周军稳固住阵型,和齐军拉扯,也在试图夺回外城,虽然这儿乎是不可能的,无论在装备还是人数上,周军都是压倒性的劣势,失去了城墙的防御工事, 甚至士气都低人一等。 但诡异的事情就在这里,周军就像是被固定在了这个状態,沉默地、流著血泪一般,麻木的与齐军作战,靠看仇恨和意志,以及向江的统御,居然勉强承受住了齐军的进攻。 “娘的—”“ 独孤永业略感觉自己被太子坑了。 敌军的气势被棺柠挑起,反倒使得战力上涨。若是耗费时间,这股气势当然会消散,甚至是被打散,但就是处在目前这个尷尬的时间点,让他们感觉颇为棘手。 这样使得孤独永业的压力顿时增大,他们拿著最优秀的旗,也一直没有上场,如今第一次在太子魔下与敌人作战,表现不佳,很容易就被別人看轻。 太子不会是故意的吧? 此时他们已经不將太子看做孺子了,事实上,朝堂上的许多人,因为太子提出的齐律事务、淮南计划以及击贼援王的战略意见,对太子大有改观,从不懂军政的汉种,变成了经验不足、略显稚嫩的储君。 而文林馆、印书局和辑事厂的联合,也让人稍微看清高殷的政治手腕。 不过,这件事还真不是高殷的盘算。 他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原先计划是四日才破城,之后还得做好守军逃跑的准备一一这战绩已经足够优秀了,如果不是郑伟出来送死,守御得法的话,至少能坚持半年,即便齐军有著光武,也能坚守一个月以上。 所以中间拖延时间、提高周军战心、而后浅浅消磨的计划,便恰好让独孤永业顶上了最需要晾著的阶段。 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 从早上开战,打了八个小时,突破了外城,在白刃战肃清外城防御后,又稍作休息了一会,这期间利用棺柠威城內守军,又过去大概两个小时。 这样算来,即便是上午八点开的战,也已经到了下午六点,两边都觉得难熬周国觉得齐军太离谱了,一天就打到这个份上,不愧是齐主亲至。 齐国觉得周军太会撩了,就差那么一点,多给两个时辰就能攻下內城,享受战果,还要多熬一天,就多一点变数。 许多战事就是被这些细小的因素而改变了结局,而且两军太近了,就像刀尖互相抵在了对方的心臟处,谁都不敢说安全。 现在天色深暮,周军先一步撑不住,彻底缩入城內封锁起来,齐军继续挑战,只换来一句“我军正在用膳!”,找藉口不打了。 齐军还未到达力竭的地步,不过也確实需要照顾伤兵打扫后勤,顺便也用膳,准备再作战。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而派人驻防外城,人少了顶不住周军反攻,多了的话还不如继续打下去呢, 因此乾脆拆掉了龙头城的防御,工事全部丟到护城河里,城门都给卸下来。 高殷也命人向城中守军下达最后的通,明日就会破城,若能提早来降,归顺大义,还能留条活路,若负隅顽抗,就是郑伟的下场! 郑伟的户身被特意吊在了外城最高的建筑上,那原本是他经常下达命令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威周人的展览台。 数不尽的首级摆在城墙上,大量的棺柠或吊看,或摆在必经之路上,四下无人,城门洞开,春风沁染凉夜变得幽深,她的吹拂让整个龙头外城变成了一座诡异的棺骨之城。 唯一可以说得上有生气的东西,也就只有蛇蝇螂蚁这些生机勃勃的小淘气了。 这个场面,连临时撤走的齐军都很害怕,何况是已经被打坏士气的周军? 靠著同仇敌气,他们勉勉强强挡住了齐军,可一旦鬆懈下来,那股气势就再难保留,无数谣言在內城穿插、游走。 “这仗还能打吗?我怕——” “怕什么?我跟齐贼拼了!” “你们说,齐主是否真是月光王啊?” “月光,月光来了!到了夜晚,齐主就要驱使神火天雷了!” 一时间眾说纷绘,精齐如雨后春笋冒出,即便是最忠诚的周兵,也不敢否认自己国家的弱势。 偶尔有大著胆子的周兵窥探外城境况,乍一眼看去,就像是死人在占据墙头,魂都给嚇飞了,动摇起更多的人心。 而在他们討论的同时,齐军也在討论著,高殷乾脆在大帐中做了大锅饭,与眾人一同吃喝,边吃边討论。 高殷夸讚他们:“今日的仗,打得很好,一日破城,我回去也有顏面向至尊交代了。” 听太子如此说,將领们面上有光,连称不敢,这都是太子指导有方。 这样下去,就变成了庆功宴了,可功还未尽全呢,因此高殷迅速止住这个风向:“然而內城未破,城中上万周兵也未降服,还是需要早做打算。” “我欲夜袭,不知眾將可乎?” 高殷可不想给周军缓过气来的时间,打算趁著月色,一举破城。 齐军伤亡也不算小,时间短、任务重、过程激烈,粗略一算,就至少战死了两千士卒,其中敢死营占了三成,前锋营也折掉了两百。 高殷第一眼看见这个伤亡数据,差点忍不住哭出来,顿时觉得自己不够狠了。 若是能逼到敌军投降,还需要打吗?还会死这么多人,更多钱抚恤吗? “孙子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今我等已开战端,不能尽善,然开战前也不能指望西贼投降,因而无奈攻之。” “可今已破外城,敌胆散尽,若不趁势一鼓作气,尽揽全功,那如何安抚战死的士卒?明日又要死多少的將士?” 高殷悲人悯天的表现,说实话,將领们也是有所触动的,但他们能接受。 可接下来这段话,就大大令他们动摇了:“况且夜长梦多,若城內西贼焚烧府库钱粮,趁夜脱身,率民眾走水路而逃,那我等打下城池,又有何利可图?” 分赃才是最实际的事情,一说到这个点上,帐中將领顿时支棱起来,休息什么时候都可以休息,劫掠可是只差临门一脚了啊! 第198章 又挫 第198章 又挫 “我不想明天,看到西贼出现在修补好的外城墙上,咱们还要再打一遍,那样许多將士的血就白流了。” 就是这句话,坚定了將领们的决心,太子说得极是,没准此刻,周军就在收復外城。 这个猜想一点没错,此时周军见齐军大部撤退,便遣队来夺回外城,打算重修壁垒,能撑一点是一点。 然而齐军撤走也不是没有留著后手的,棺柠群阻碍在必经之路上,这分散了一些周军的注意力,尤其是家属葬在城附近的士兵,为了照顾他们的情绪,不得不让他们去辨认,这就耗去了一些时间。 但人的感情喷发就难以止住,大部齐军隨时可能会回来,於是將领们喝止这种行为:“別哭了,赶紧占住外城,再哭下去,齐军被你哭回来,你就留在这等死吧!” 这话稍稍止住悲惯,对齐军和那个传说中的齐主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薛馥、柳子第等人望看自家先祖的棺標,它们被吊在外城门里侧最中心处, 上面就是郑伟的户首,滴下类似油脂的褐色液体,像是无声的哭泣,这副淒凉的场景让这些世家子弟不由得泛起苦涩。 部下为郎主忧虑,率军爬到城门前,部分齐军在城墙上,率领著敢死营把守紧要关隘,用弓箭与投枪阻止他们靠近, 敢死营的士兵虽然都是原周军,但先不说齐周的战力差距,光是今日死战, 敢死营就把龙头周军得罪死了,此时不仅身著齐甲,而且身后有著宪兵一一也就是监军。 古代歷朝都有督战队与监军,只是叫法不同,所以土兵们对此没什么异议, 也不敢对上级有意见。 宪兵是太子的说法,宪是法令、规范的意思,又引申为法令,太子说军中必须法令严明,才可以成为强军,因此先从敢死营开始,设置了宪兵队。他们也要亲临战阵,但不与敌人作战,而是专门斩杀逃亡士卒,以及为他们记录功勋。 敢死营的土兵此时地位还很低,但凡有投敌的想法,会先从动作迟缓、交头接耳开始,因为一个人难以逃亡,逃了也容易杀,想成建制逃亡的话,总会有些交流,继而露出破绽。 这时候宪兵就会开始行动,常时是逮捕、送入专门的军法厅,与赞画们共议审判,战时则可以视情况就地斩杀,作为太子的眼线监视著將土,在制度上牢牢控制住基层军队。 再加上齐军还给他们正常计算军功,伙食也比周国好得多,权衡了本就有落差的利弊后,敢死营士兵也就心下一横:齐军没来的时候我是周兵,投降齐军了又跑回去当周兵,那齐兵不是白来了么! 投降一次还可以说是保命,降两次就是有病,而且只有降强的,没有降弱的。外城破掉的意义,他们也很清楚,龙头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守住今夜,明日太子继续攻城,儿乎就能克拔了,那他们转正也就指日可待! “杀呀!” 城头上暴起怒喝,有棺在阻隔,居高临下的敢死营队伍抗击周军並不艰难,他们还將原本周军用来守城的器械和石头搬来堵在通道上。 因为距离很近,聪明的敢死营土兵乾脆泼油,然后朝该处投掷火把,总能燃起一片生机,对周军造成的伤亡很大。 见攻占城头不利,周將心中焦虑,不能速克之,那结局就清晰可见了。 “郎主,我们架起云梯,把先祖们接回来吧!” 世家子弟更在乎自家祖宗的棺,凑在薛馥、柳子第身边进言,二將点点头,反正城墙上挤不下那么多人,通道就那么大,已经决定了一定时间內能交战的军士数量就这么多,因此周军还是有多余的人手將重要的棺柠带回的。 周军移动到城门之下,打算用器械將棺柠接住、割绳带走。 但这动静可不算小,城上的齐军冷眼旁观,周军以为他们没有办法阻止,悠悠放下心来,却见一名齐將打著火把,狞笑著:“想要啊?早说嘛,我帮你们!” 將火把点在绳索上,早就浸了油的绳索顿时燃烧起来。 “不!” 世家子们目毗欲裂,命人赶快取下,以水救火,然而很快所有人就明白,不需要救火了。 轰隆一一! 一声彻天的巨响,连城外的齐军大营都听得见,棺柠被炸得粉碎,连带下方数十名周兵一同炸毙,里面早就被埋好了火药,就等周人来抢。 巨大的衝击力,甚至震得城头上的齐兵一时不稳,外城摇摇欲坠,毕竟它只是夯土墙,如果是水泥,就能防御得更坚固些。 城墙上多是攀附攻城的周兵,也被波及到了,他们惊恐不已,甚至有人被爆炸声活活嚇死。 双方土兵都不明白爆炸的基本原理,对他们而言,是齐主大发神威,再次驱动天雷灭杀敌人一一这是第三次了一一敢死营趁势根据队主与宪兵们的指令,对部分同样埋设好火药、放在不起眼角落的棺射去火箭。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燃起来了,就像一场盛大的烟火大会,男人们聚集在一起,高声叫著、跳著,为这场盛会而沉醉,只是笑容是墙上之人的特权,留给墙下的只有燃烧与哀嚎。 有士兵不幸被牵连,全身腾起烈火,火焰吞噬了他的面容,除了痛苦,他再没有其他念头,连怀念自己父母妻儿的时间都没有。 这大概就是今日齐军所驱逐的鬼吧,周兵也避之不及,用武器把他挑开、阻拦在外,这固然是防止其他人受到牵连,可大家都是同僚啊! 有人不忍於心,咬牙將这些火男杀死,他们终於不叫喊了,软软倒在地上。 一些周兵甚至没再战斗,只是看著这个场面,见火男们死亡,不由得鬆了口气,心里却又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这就是他们自己的宿命,是必要的牺牲吗? 周兵的目光又放回到了城墙上,见到那些齐军,羡慕与嫉妒的情绪肆虐:如果这是必要的牺牲,那为何他们不用! 为什么! 练兵是名將的基本功,每个將领的最终目的,就是將军队捏合成一个整体, 成为一只超巨大的隨他心意摆布流动的血肉怪物,在不同的场合適应他的要求, 完成战略目的。 既然这个是最终目標,就说明了军队本身就极难成为一个整体,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被上级强行合在了一起,正如后世所谓的同学、老师、同事,其实换一群人也会有新的感情,也许还会更好,哪怕是条狗,养久了也会有感情的。 真实的军队,即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个性,乃至人类共有的抢功、怕死等劣根性,鲜少有军队能压制。 即便是百战百胜的强军,將领们也会找机会给他们发泄房气,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还能將其掩盖,可眼前的道路十死无生,敌军凶残到了极致,甚至有神佛庇佑一一此时此刻,又是一个清光漫洒的月夜。 在困难到无法思考破局办法之时,人总是会倾向於逃避,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何况今日还有著前例? “攻不下啊!” “快退,快退,齐军要来了!” “我们抵抗月光王,遭到天谴了!这是佛主的怒火!” 周兵依赖今日的路径,纷纷避战退缩,向后军大吼著让他们撤退,甚至怒而挥拳。 “不要再打啦!” 去夺回棺柠的世家子弟,有许多都下去陪老祖宗了,前线的指挥逐渐混乱, 先不要说组织撤军,连指挥系统都需要时间修復。 晚上看不清楚旗號,而现在又到处都是火焰在燃烧,人群纷扰,几乎都要连指挥官都找不到了。 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失去了上官,焦躁的周兵开始產生自己的思想,而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同样的:“回去!不打了,保命要紧!” 城外的壕沟等工事,还在齐军的手里,也有士兵把守,周兵还没来得及夺取,只是为了观察城外的情况,不得不和齐兵小小接触。 忽然,只听见城外的齐军开始欢呼,周兵还不明就里,自家土兵就匆匆忙忙地高喊,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但能听出他的慌乱。 “齐兵、齐兵又进来了!” 第199章 攻心 第199章 攻心 齐军已经在三百步开外,周兵才有所发现, 这怪不得他们,首先城墙外围已经被齐兵控制住了,本身视野就受限,其次火把的意义主要是用来探路,而齐军行进的道路乃至目標都很明晰,甚至今夜月光璀璨,不需要打太多火把,因此齐骑抵达如此之近的距离,才被敌军所察。 周兵是分析不出这些內容的,他们只知道齐军鬼魅般出现,披沥残忍的杀气,怀著恶毒之心来带给他们死亡。 这成为了齐军被月光所祝福的又一力证,见齐军將至,周人越发窘急,每一个都想遁回內城。 然而越急越是无法顺利,有人为了抢先回城,自相打了起来,阻碍了其他土兵的归路,上前阻止的人越多,场面就越混乱,悲观主义者拍打双手,充满绝望的大笑大叫,乐观主义者已经开始想著,该如何用幽默的河东方言攻略齐军,让他们接受自己的投降。 白日从周国俘虏里,已经得知了现在城內的主事者是统军向江及薛、柳一干人,互相扯皮,现在没有个绝对能管事的人一一郑伟还掛在城墙上看著他们呢正是人心动盪,一举破城的好时机。 高殷將自己的师旗借给了韩凤,他比独孤永业跑得更快,手持师旗,一马当先,率先突入城中高喝:“首恶既诛,降者免死!凡擒向江,升官赐赏!” 眼前的景色嚇了韩凤一跳。 燃烧的火人,四散的棺,地上铺满血红色的地毯,让跃动的火焰染上一抹血色,烧灼之声与惨嚎交叠,是世间最残忍的鼓吹,周兵甚至没有听到他说话的內容,犹在爭吵、斗殴,热闹都是他们的,让自以为是今夜主角的韩凤有些落寞。 好在还是有几个周兵向他投降,这让韩凤找到了感觉,策马大声呼喝,双手全力挥舞著高殷的帅旗,重复刚刚的台词。 更多的齐骑涌了进来,带著快意的残忍,对著周军大声呵斥:“我主亲至, 还不投降?!” 这话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眾多周兵的心防,许多人嚇得魂飞魄散,危急关头,大家拋却了忠义与麵皮,各自选择內心最深处的想法,有人头也不回地往內城奔去,也有人双膝一抖,丝滑地跪伏在地,內城的大门开始合拢,两方人的命运就此分离。 尚有许多士兵还未来得及,拼命拥挤、甚至阻挠內城门的关闭,还是將领当机立断,用武器將他们戳走,才能將大门紧闭。 仍有不信邪的士兵,用身躯挡在城门口,最后硬生生被夹成两段一一不只有里面的人在用力,外面的周兵也想进去,人性的卑鄙拉扯著这个士兵的身体,在他身上发泄怨气。 还有眾多的周兵被关在门外,他们仍在敲门、怒喝,抱头跪地大哭。 他们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明明都是听命行事,为什么总是会一败涂地? 齐兵、齐兵!都是因为他们! 些许周兵抹了一把眼泪,拿著武器,坦然地朝齐军走去,这些大多是和齐军有仇之人,寧死也不愿投降。 装甲精良的齐骑满足了他们,大部齐军再次进入城中,重新控制外城,墙上也燃起安全的火把。 於是在火光与月光照耀之下,软弱的周兵亲眼看著自己身边最坚硬的骨血飞洒,龙头周军仅存不多的脊樑被狠狠打断,落在血泊之中,成为装饰之一。 原本饱含愤怒的眼神,此刻已然空洞无物,灵魂离开了这些肉屑,向著月亮飞去。 “听好。此次我等再度入城,不是为了杀戮,而是要攻破內门,尽夺龙头城,將闻喜纳入我齐国土地。” 临出营前,高殷对著底下的將士们叮瞩:“从此刻开始,闻喜军民就已经是我们的东西,也是各位的財產了,没有人会隨意丟弃財货吧?” 將士们摇了摇头,轻笑出声,高殷继续跟他们约法三章:“既然如此,就不得隨意嘲笑投降的周兵,要把他们当成自家的奴僕,多少给点眼色一一进去敢死营的,为你们冒死求生,成为食乾的,也为你们织布种地,多少要待他们好些。” “谁要是敢笑出声来,我扣他的钱!” 这话比杀头的威力还要大,將士们立时声正色,目不斜视。 因此在被俘虏的周军看来,今夜的齐军简直就是王者之师,除了杀死那些反抗者,剩下的步骤都很明確,清扫战场、腾出地方,接收俘虏、救治伤员,束手就擒之人双手抱头、趴在地上,由部分齐兵与敢死营分別看管。 敢死营没被特意叮瞩,又在刚刚被这帮周兵攻打过,险些死在他们手中,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肆意欺辱;而投降的周兵俘虏或有意,或无意的知道了敢死营的身份后,顿时愤怒起来。 这时齐军就会介入,让敢死营的人离开,安抚那些周兵,说交战非本意,但愿海波平之类的话,顺便分发一些简单的小玩意,告诉他们信月光王得永生。 “来都来了,还能逃是咋的,信了也不亏,还能给自己赞功德。” 齐军和得令人发毛,周兵惶惶不安,从他手中接过,把这些玩意紧紧在手里。 “赤炎焚罪,月光抚灵,魂归净土,永享清寧。” 为了不让周兵閒著,齐军会出来一些隨军文土,让他们跟著念诵,阻碍他们的思考。 还有一些从云门寺出来,由智舜、僧邕、智是、曇询等稠禪师弟子所率领的僧兵团队,也在为他们、为战死的亡魂祈祷念诵。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都被俘虏了,周兵也只能有样学样,跟著他们做。奇怪的是,这样居然真的得到了些许內心的寧静。 挣开眼,看看身边的同伴们或虔诚、或与自己一样四处张望,也没有被响斥,这份诡异的平和感与刚刚的死亡恐惧相加,形成巨大的落差,印在了周军俘虏的脑海里。 无论信还是不信,齐主是月光王这件事情,已经成为了一个基本设定,为周人所共识。 敢死营的士兵则像禿鷲一般,羡慕嫉妒恨地窝在一旁,他们刚来的时候,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爭取今夜克城。” 今夜月色很美,最適合扩散高殷的威严,夜晚陷城,不仅能宣传月光王的传说,还能追赶一日破城的进度。 能够夜晚攻城的土兵,在这个时代也是很稀少的,许多大头兵发育期吃不好,营养不良就容易有夜盲症,也就是“雀蒙眼”,周兵能在夜晚出来抢夺外城,一大部分原因是他们熟悉环境,除此之外也点起眾多火把,这也提高了点燃惊喜的概率。 八旗里也有不少士兵存在这样的问题,在选择兵员时,这个就是標准之一, 能够夜间正常视物的士兵被单独组建,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的存在。 这些人马交到了独孤永业的手中,他知道这支军队的分量,更清楚夹在高洋和高殷之间要如何处事,如果此战不胜,在哪一边都会大失所望。 好在周军心智已乱,城內人心不安,这也不难攻打,大不了一路打到明天早上。 做好了力战的准备,能用计谋降低伤亡的话,也还是需要用的,孤独永业把心一横,告诉亲卫:“请罗仁过来。” 不多时,一个二十五岁的俊秀青年骑马而来,他穿著佐领级別的衣服,这是独孤永业给他的特殊待遇,不领兵,但享受佐领食干。 许多佐领都是被衣服衬托得更威武与英俊,但他不同,他和高殷、高孝一样,都属於是穿个麻袋都能把麻袋变成爆款的俊秀男子。 独孤永业忍不住抚须感慨,若能有其三成顏俊,何愁不得至尊赏识! “叔父,您叫我?” 独孤罗彬彬有礼,他性格也谦和,这或许是承接了他父亲独孤信的风范。 独孤罗是信的长子,有七个妹妹,大妹是宇文毓的王妃,四妹是唐国公李瞒的妻子,七妹叫做独孤伽罗,在前年嫁给了普六茹坚。 这些都是独孤永业告诉他的,某种意义上,他算是给自己老爹坑了。 要不怎么说一个人的命运,不仅要看个人的奋斗,也要考虑歷史的进程呢, 在二十五年前,孝武帝元修西逃,独孤如愿一人一骑追隨,为此拋弃妻儿,將他们遗留在东魏,强裸中的独孤罗还没学会走路,就喜提一份铁饭碗。 独孤如愿改名为信,在西魏一路高升,做到了大司马,赵贵来找独孤信搞事,说什么宇文氏篡权,当替天罚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赵贵变成了牢贵,信子哥没有参与,但宇文护早看他不顺眼,趁机让宇文盛告发他连坐,赵贵被杀,独孤信在家中被逼自尽。 独孤信死去是两年前的事情,齐国知道后,就將独孤罗释放,小罗终於重获自由,不知道有没有在下雨天跑出去淋雨大喊大叫之类的。 总之以高洋的德行,能释放他就已经是奇蹟了,更不要想看给他钱粮度日, 因此小罗寄居在中山,养不活自己,过得孤苦伶仃,与父亲在西魏生的那群锦衣玉食的异母弟妹们完全无法相比,从《天保帝的救赎》一下快进到《武状元独孤罗》。 要不怎么说独孤永业是个好人呢,他和小罗祖上都是独孤部落的同宗,论起来还是亲戚,看到小罗混成这个熊样,非常怜悯,所以给他买了房宅和田地,给了些钱。 小罗当时就握著叔叔的手,说从今天开始,永业叔就是我此生不变的信仰。 因为他的身份非常特殊,是西魏合伙人独狐信的嫡长子,加上独孤信那个“哪有造反,还不都是你们內斗”的遭遇,给独孤家增添了许多悲剧色彩。 此时独孤家、普六茹忠等原贺拔岳派系,在周国內被宇文护打压,因此抬出独孤罗的身份,不仅具有一定的號召力,掀开周国的政斗內幕,还能让宇文护在恼火之余多抽普六茹忠几巴掌,狠狠搅乱他们。 然后对宇文护所代表的周国失望之人,就会被独孤罗这个金字招牌所吸引|, 形成正向循环。 战爭是政治的延续,政治上的事情会严重影响战爭走向,能造势的地方,高般一个都不会放过,別的不说,把他绑在旗上,让普六茹忠来射老上司的长子, 怕不是杨忠看见就要破防。 当然,齐军也不会把独孤罗使用得如此粗糙,眼下就是最好拿他身份做文章的情况,让小罗以独孤信嫡长子的身份动摇守军意志。 所以高殷才不打算收买河东豪族,独孤信的旗杆可比这些小鱼小虾硬得多了,都有了衝锋鎗,谁看得上王八盒子? 这也是高殷点名让独孤永业攻打內城的原因,物尽其才、人尽其用,哪怕是一条內裤、一张卫生纸都有著大用。 “敢不承命?” 独孤罗策马上前,对著內城的守军宣告:“我乃已故太保、大宗伯、独孤卫国公之长子独孤罗,谁敢杀我?” “尽可放箭!” 第200章 劝降 第200章 劝降 “太子这招太狠了。” 齐军交头接耳的评价著。 西魏是两股势力合流而建立的,第一股是继承了贺拔岳班底的宇文泰系,另一股则是孝武帝元修的西奔人马,例如王思政、韦孝宽,以及独孤信。 由於宇文泰先入主了关中,早早占好了位置,因此元修派系也只能以宇文泰为主,但可以肯定的是,若无元修带来的正统宣称与人马,宇文泰老早就被高欢给火了,根本没有后面起势的机会。 根基稳固后,宇文泰杀死了元修,但元修派並没有就此被打散,而是在另外一个人的旗帜下团结起来,那就是独孤信。 独孤信是西魏成分最杂的人,早年和贺拔度拔一起斩杀破六韩拔陵的將领, 之后投靠葛荣,尔朱荣击败葛荣后又成为其部下,贺拔胜表奏其为大都督,和宇文泰是同乡发小,跟高欢一样姿色出眾,元修也对其十分信赖,在哪里都吃得开,属於是统战价值拉满了的人物。 社会人是社会关係的总和,这些关係加在一起,构成了独孤信这个人,使得他成为了宇文泰的平替甚至上位替代,让宇文泰產生了强烈的威胁感,但又不能明著弄死他,只能像高欢阴死高敖曹一样,暗里排挤、打压独孤信一派。 独孤信在周国门生故吏遍天下,当年河桥一战,独孤信和李虎、赵贵等人看到战阵不利,当机立断直接跑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宇文泰由前锋变成殿后,差点没给他嚇死,同样烧营逃跑,枕在蔡佑的腿上才能睡看。 这样卖队友,宇文泰都没敢把信子怎么样,后来为了压制信子的影响力,泰子把他调离中央,发配到了陇西镇守,结果信子属实是时尚先锋,打完猎入城的时候帽子歪了一点,就引起了潮流,第二天全城官吏百姓都纷纷效仿,放到后世那也是顶级流量明星。 后面宇文泰没有救援玉壁和颖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正如当年拓跋燾所言,打贏了平外敌,打输了清內患:守城大將王思政是独孤信的人,贏了会让独孤信一派声望上涨,因此宇文泰找藉口不救援,让王思政与颖川城落入高澄手里。 由於东西二魏爭夺正统,独孤信这一派是原孝武帝的亲信,因此他们的人马也在东魏北齐受到了优待,王思政得到礼遇,独孤罗也没被杀。 原本玉壁也是这个下场的,第一次玉壁是由王思政筑城並抵抗高欢的,而之后王思政推荐了韦孝宽,韦孝宽才成为玉壁城主,从一开始,韦孝宽就是魏帝的元勛,根本不是宇文家的人。 结果玉壁出人意料的打贏了,还打了个大胜,算是气死了高欢,使得韦孝宽的声望,连带著独孤信一系的势力抬头,宇文泰明面上还要褒奖、升官,暗地里怕不是牙齿都要咬碎。 也因此韦孝宽除了这一年因为宇文毓激烈的斗爭需要,被短暂地召回国都, 其他时间都待在玉壁,吃够沙子三十年,也没有其他原因,纯粹因为他是独孤信的铁桿。 当年二十七岁的独孤信任新野郡守,和二十二岁、同在荆州任析阳郡守的韦孝宽交谊深厚,被荆州官员称为“连璧”,堪比周瑜和孙策,放到三国杀国战场里都有加成,能回一滴血或多摸两张牌。 正是出於这层关係,日后韦孝宽才会死死支持独孤信的女婿杨坚上台,痛击宇文氏,杨坚也才得以在九个月的时间內就完成篡周大业,他的妻子独孤伽罗就是那个带著家族威望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女人。 某种意义上而言,杨坚的崛起,是消灭外患之后,独孤信势力对宇文氏的全面反扑。 也因此,杨坚才是大一统开国皇帝中,在后宫之事上最憋屈的一个。 独孤伽罗的地位和吕雉、娄昭君是一样的,只是坚子比刘季、贺六浑都能活,硬是把独孤皇后熬死了,没让她转职太后,不仅解放了裤襠,还解开了大唐开国第一功臣的束缚。 北齐的开国太后死得太晚,北周没有开国太后,杨隋的开国太后死得又太早了。 如果李渊的皇后还在,太子和秦王就不会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最终逼李世民突破礼制请李渊下台,所以说太后既是皇帝的限制器,也是防护网,太过界了难顶,但没有也不行。 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独孤信虽然死了,但他的余威在周国广泛存在,高氏没有杀死他的嫡长子,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使用。 高洋把独孤永业和解律羡塞进八旗,不全是监视与夺权,也是为了將几个重要的棋子交给高殷,任他施为。 眾所周知,周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如果高殷上来就让他们投降,哪怕活捉了郑伟,逼他劝降,城內的周军也一定不会同意。 但如果先將他们打服,让他们知道顽抗必死,死后还会被折磨肉体和灵魂, 再给周兵一个可以接受的台阶,比如独孤卫国公的长子也干了,那周兵便也半推半就、任君采了。 柱国之子都投降了,底下的小府兵们还闹麻个什么劲儿?周国又没你的股份,有你什么事儿? 同时,这也是不明言的政治承诺:齐国太子吸纳以独孤罗为首的周国不得志之人,重建並扶持独孤信一系的政治势力。 独孤罗的地位上涨、龙头守军的生命和日后的地位有所保障,外部势力的加入使得高殷的实力又壮大一分,可以说是三方皆贏,只有周国输麻了。 这对忠於周国之人,是绝对不可接受的,但他们也不敢对独孤罗放箭,那样会被独孤信派系清算,或被普公杀掉来安抚他们。 独孤罗扬眉吐气,他被囚禁二十三年、又过了两年还不如囚禁的悽苦贫寒日子,而今终於得到机会,登上两国的正式舞台,成为一枚可用的棋子。 从小在东魏长大,独孤罗对自己的生父可没有多少感情,此时的他深深感激高殷给的机会,为此寧愿卑躬屈膝,放弃父辈的尊严,谁叫当初父亲拋弃自己与母亲在先呢? 父亲不慈,就不能怪孩儿不孝了,而且侍奉的可是齐国的太子,就这,多少人想跪还没这门子呢!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內城的士兵,尔等听好!这座龙头城扼据险要,城中物资储备想也充足,尔等兵將也不缺,可守了多久呢?” “昨日来,今夜陷,一日也!防主战死,外城被破,尔等还想守几日?明日可能守乎!” 他指著那杆师旗,火把照耀出高殷的师旗,以及他的朱伞赤底四马金络车。 这是一种误导,齐国国力强盛,有钱来操办这些行头,真正的齐主高洋,其车驾都是五匹马驾车的,而且有五色副车,对应不同的季节和需要。 但周国就不是如此,不仅资源匱乏,还因为皇族不强盛、宇文护的私心,导致宇文护不想也不敢让宇文泰之子称帝,仅称天王,因此从规格上来说,周天王的车驾只有四匹马。 赤色车底是高殷作为皇太子的专属涂漆,而周天王的君主车厢皮肤,恰好也是赤色,臣子皆用黑色,所以在不懂规格的周兵看来,这驾车在其国內,就是天王的车,没想到这其实只是齐国皇太子的车驾。 “我齐帝亲征,大军將要踏平玉壁、蒲阪,兵临长安,剿灭贼眾,尔等不过是二十万大齐天兵铁蹄下的一颗沙尘,尚自觉能反抗天威乎!” 独孤罗语气激动,让不远处的独孤永业皱眉,这孩子表现得太急进了,只怕过犹不及,而且说齐主尚可,毕竟高殷的確是预备齐主,但说成齐帝,就已经过界了。 他心虚的左顾右盼,见除了斛律羡和自己一样面色变换外,其他將领的神情都很平静,心里不由得刷新了印象。 太子对这支军队的掌控很牢固啊,无论战力还是组织力,又或是精神上的控制。 “况且即便汝等胜了,又待如何?王思政驻守玉壁,又守颖川,宇文氏可发一兵一卒救援?他如今是在长安,还是在鄴都?” “韦孝宽接替驻守玉壁,现在又待怎讲?对了,我都忘了周国没有韦孝宽这个人了,现在是宇文叔裕一一哈哈哈,就和我父保不住如愿之名一样,他连姓氏都没保住,而今背了京兆韦氏的祖了!” 独孤罗哈哈大笑,肆意嘲弄,惹得部分周军恼羞成怒,抬起弓来,但被旁人所阻拦。 小罗很拼命,高殷很满意,派解律羡过去附耳跟独孤罗说了些许话,独孤罗面色微变,压低声音和斛律羡爭辩了几句,满城的人都看见他激动的神情。 待斛律羡走后,独孤罗轻咳一声,变得正气凛然,语气也更加柔和。 “知道刚才与我交谈之人是谁吗?解律明月之弟斛律丰乐,其兄明日將率三万铁骑,与我军匯流!” 斛律父子名声在外,这个消息令城內的周军更加绝望,斛律光兄弟都可以调动,的確是齐主没错了。 “本来待我说完话,半个时辰后就会攻城,但我主慈悲为怀,不忍见汝白送性命,故予汝等一个时辰的时间,只要开城投降,所有將士、满城百姓性命可保!” 说完条件,独孤罗就已经准备撤离,但突然,一名身披重申的中年將领出现在城头,周围土兵立刻安静下来。 那人目光如电,死死盯著独孤罗:“就算你是卫国公的大公子,如今为敌国效力,有何顏面站在这里劝降?” 独孤罗闻言勒马,他此前困锁於院落、挣扎於生活,马术还是最近刚刚习得,控韁尚不嫻熟,马步跟跪,显示出力弱。 这表现恰到好处,令人感受到独孤罗的悲凉,他仰天大笑,声中带看儿分悽厉:“我父卫国公忠心耿耿,为宇文氏效力二十余载,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被排挤、被连坐、被逼自尽!汝等效忠的朝廷,就是这样对待忠臣良將的?苍天有眼,其势可久乎!” 最后的话语,几乎是怒吼而出,独孤罗这番话像一把利剑,直刺守军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城头守军鸦雀无声,那中年將领沉默良久,终於开口:“我们需要商议。” “慢慢商议,向统军。” 能代表满城军民说这话的,多半就是向江,独孤罗冷冷回应:“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子时一到,即刻攻城,届时玉石俱焚,休怪我主没给过机会。” 內城各处响起爭议之声,隱约能听到“独孤將军”、“孝武帝”、“卫国公”等字眼。 独孤罗拨马转身,头也不回,前方是连天的火把,与月光联挟同辉,高殷在无数齐军的簇拥下,迎接他的回归。 第201章 龙头 第201章 龙头 “说得不错。” 高殷不吝嗇夸讚,虽然身份是主菜,但独孤罗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如果不是这个时代的倡优们身份卑贱,高殷还真想让独孤罗去进修一下,以后做个周国外交大使,主要负责劝降这部分业务。 “太子满意便好,臣幸不辱命。” 独孤罗此刻后背发凉,刚才情绪激动,现在回过味来,才感到后怕。要真有傻子冲自己射箭,那自己这一生就真是个笑话了,他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 高殷拍拍他的肩膀以示亲密,又命人拿来簿册,亲自记录他的功勋,接著递给他看:“待夺取此城,便拜汝为驍骑將军,如何?” 这是独孤信早期的军职,虽然是个杂號將军,但意义重大。虽然没有操刀斩人,但小罗也是用命去帮他办事了,这点褒奖不能吝嗇。 “剩下的都给汝財帛以资家用,待汝建立军功,再升汝为安南將军,爱德县侯。”高殷眨眨眼睛:“非军功不得爵,罗仁就体谅一下吧。” 独孤罗双膝跪地,连连拜谢,连称呼都用上臣了,这已经將高殷封为自己的主君,颇有些越界。 但作为一个被关押许久的人,没有这点热切,反而说明他更加隱忍,因此高殷对他的表现也不太计较。 “传令下去,熄灭不必要的火把,作攻城准备。” 周军现在一定因为独孤罗的劝降而进入扯皮,若他们最后得出的意见是继续抵抗,那反而尷尬了,还不如趁著混乱之时开战。 高殷也没两个小时等城里人开会,他还在长身体的年纪,要早睡早起,半个小时后若是没有动静,他就准备强攻。 火把全熄,则是让周军看不清外城的情况,反正齐军已经据守了外城,准备攻城时再点燃便好了,这时候不打火把,与黑暗和月光连为一体,反而会在心理上给周军更多压力。 如他所料,城內周军已经陷入了层层旋涡,每个人都被舆论所裹挟,无法置身事外。 “投降?绝无可能!”薛馥咬牙切齿,拍案而起:“我的族人都死了!要我向仇人投降?我不如也去死!” 向江不说话,他不能表態,否则要么倒戈的责任都在他头上,要么被薛馥突突了,即便要说,也要看其他人的意见。 他的副將张河替他发声:“就算我们拼死一战,又能撑多久?除了死掉更多的人,还有守住的意义吗?” “那也不能向齐国低头!”薛馥和薛善斩將夺关,投降西魏,是最不能投降的將领:“独孤罗的话难道能信吗?说不定我们一开城门,他们就会屠城!” “不会。” 其他將领冷冷回应,薛馥转过头去:“你怎么知道不会?” “因为跟我们打生打死的是敢死营,全都是投降了的曲沃和新由守军。要是他们到地就屠城,难道跟我们作战的是死人?” “你他娘—!” 薛馥顿时激动起来,齐军还真利用他的先祖来作战,这一下戳到了薛馥的痛处。 见他想动手,其他將领也握住了武器,现在城內的世家將领也倒了不少,局势又回到了平衡。 “够了!” 向江轻咳,他是本地人,但也不是豪族,和杨祥一样,是郑伟来到本地后重新培植的心腹。 他斟酌著如何安抚,又不表明態度,思考之间,屋內一片死寂,只听得见火盆中木炭爆裂的啪声。 一名老校尉忽然啜泣起来:“我的妻儿还在长安——若是我投降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你以为你战死了,他们就有好果子吃?” 其他人毫不客气,越发表露本心:“卫国公之子说得对,你看看王將军、韦將军的下场。” “当年杀了高敖曹的那人,到现在都没领完赏赐呢!” 风向改变火光,局势已然明了,薛馥看向那些同样脸色难看者,只有寥寥数人。 “既然如此———.下官就不奉陪了!” 薛馥拱手说了场面话,隨后扬长而去,些许將领以为他仍不服气,但向江等人清楚,他是要带人跑路。 罢了罢了,各人有各路,薛馥朝中有人,当年又做了绝事,现在被牵绊也是理所应当。 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向江不打算计较,就让他走吧。 夜风忽然转冷,城內忽然接连响起暴喝声,向江眉头大皱:“怎么回事?齐师提前攻城了?” 將领们惊慌失措,连骂齐军不讲信用,但帐外士兵慌张来报:“是、是营啸了!” 向江大骇。 龙头城內有些当年的东魏兵,能活到现在,都有些本领,而今城池被攻打得损失过重,在临时任用的过程里,就成为了军官。 即便张康这样的新兵不服,但没办法,人家能打。 所以见得齐军势大,自家的军队又一直在败退,眼看著就要受不住了;加上新兵老兵的矛盾爆发,以老杨头的死为导火索,大李、兔儿杜、竇二等人便团结起来,联络以前的老兄弟,想办法迎接王师入城。 “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 大李一刀砍向张康,张康急忙逃跑,连累了一旁的同伴挨刀。 大李也不计较,举起带血的刀:“齐师就在城外,若他们打进来,我们就是俘虏;我们自己开城,那就是义军!” “阿兄当年也跟高王混过,在齐主那边也有两分薄面,保个命还是没问题的,没准咱们还能立功得赏,做军主、统军呢!” 大李把牛皮吹破了天,隨后指挥队友,大声呼喝口號:“开城门,迎王师!” “开城门,迎王师!!!” 其实呼喊的人並不多,但哪怕单个人的行动,也是靠身上的细胞组织完成的,小而紧密的组织必然战胜赘慢的组织,在眾兵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大李先声夺人,带头衝散了营地。 “这不是造反吗!”向江急忙调人来镇压,然而这种时候,只有亲兵可以相信了,这些人被调走,人心更加骚动。 城內火光冲天,傻子都知道是有人作乱了,八成是內应,甚至还有人说是齐军抄了地道,攻入城中。 这下把周军嚇得不轻,外城的齐军也听见动静,吹奏鼓吹、士兵呼喝,开始爭夺城门。 龙头城还未曾迎来如此热闹的时刻,城內的守军想逃出去,城外的齐军想攻进来,高殷想早点完事睡觉,对所有人都是折磨。 士民惶惶不安,闭门祈祷,现在无论是谁都好,赶紧把这些事情平息。 此消彼长之下,內城的防御就如同一层轻纱,在夜色的勾引下被齐军冲开, 无数的子弟杀入其中。 这是最好揉捏的时刻,就连独孤罗等人都持刀上前,隨著大势一起奔腾。 周军虽然还未清楚局势,但本能地知晓现在要做的是什么,放下武器,跪地求饶,而那些还不放下屠刀的,立刻就成佛了。 独孤永业鬆了口气,终於拿下了龙头城,夺取了闻喜重镇。 在进城之前,齐军早就打探好了龙头城的轮廓,齐骑驰骋,迅速去占领其他城头,防止城內军民逃窜。 这时候即便只有十几骑,也能发挥出上千人的战力,见大势已去,向江只得感慨一声,下令所有士兵放弃抵抗,当做齐军从未进城,他们行进也不要阻拦, 只要不是杀人,说什么就做什么,不得反抗。 高殷那边也下达了禁令,若敌军不抵抗,则不得滥杀,士兵们也都清楚这些都是他们重要的食干,得换一个回家,就等於世代有只牛马,因此下手也不重, 由飞鸦军在一旁掠阵,见到反抗者射死。 “我先睡会儿,事情都交给永业和孝协办,其他的別打扰我。” 高殷说著,在李秀的侍奉下揉搓了一会双脚,隨后在大帐里睡去。 火烛被李秀吹灭,高殷闭眼,正待入睡,忽然有软玉轻点脸颊,又湿又温热,发香在面上拂过,然后迅速远离,帐中再无香玉。 “真的是—” 高殷只觉得闷热难耐,双手拉紧了被子,希望自己的军队能快点压制龙头的躁动。 第202章 安顿 第202章 安顿 高殷睁开眼,眼前是陌生的屋顶意识渐渐凝聚,高殷缝合著思绪,见他有异动,一旁的侍者出声:“您醒了?” “嗯。” 睡过去三个时辰,现在是卯时,天已微亮。 高殷其实还有些困,但莫名的焦躁让他睡得慌心,起身如同木偶一般接受洗礼和漱口。 这里不是他的车驾和帅帐,应该是龙头城內的府邸,想来是他熟睡之时,侍者小心翼翼地將他抬到此处。 侍奉的人不是李秀,她的身份毕竟是將领,此刻应该在高孝罐身边辅佐处理城中事务。 四处巡查、安排收降、清点物资、安抚人心这些事后的安顿,远远比攻打城池要麻烦,没个三五日弄不完,將领们熬著红眼,有干不完的活等著他们做。 光是收缴守军的兵器与甲冑,就是一项大工程,比较幽默的是,因为齐军的申装远比周兵的好,所以周兵卸申卸得很快,哪怕得不到与齐军同等的装甲,也不用再穿著旧装丟人现眼。 其实这些周军的装备,已经比周国大部分地区土兵好得多了,除了比长安差些,基本的甲胃、裤和战靴都是有的,毕竟是前线重镇。 为了褒奖弃暗投明的大李等人,还没定下官位,但先赐予了齐军的衣袍,將他们视作自己人,这让大李等人颇感荣耀。 刘邦战事不利,曾向丁固求饶,后来得到了天下,反而杀了丁固。 此时天下归汉,再有反叛,即是叛汉,因此丁固这样的人必须死,哪怕他救过自己的命,可对主君不忠就是罪,而此时唯一的主君就是刘邦。 东魏大將彭乐也犯过这个错误,让宇文泰当了一回刘邦,被他骂了一句:“你不是彭乐吗?痴男子!今无我,明岂有你?为何不急回前营收金宝?” 而后彭乐脑子一热,真就放过黑獭,拿著黑獭的金带回去交差。 高王差点要被这种猪队友给气死,三言两语把实话给问了出来,彭乐还不打自招地说了一句:“不是为了这种话放他的”,搞得高欢心態更爆炸,摁看他的头在地上,几次要砍下去,最后彭乐求饶,说再带人去把黑獭抓回来,被高王冷嘲热讽:“那你为什么要放?现在又说起捉来了?” 这也能看出高欢在军事上,对鲜卑兵马的掌握並不牢固,一开始就给子孙后代留了隱患,高洋险险躲了过去,只是损失了汉人军马,高殷则是直接被炸死的倒霉鬼。 现在两国交战,投诚者也是不小的筹码,因此高殷也不能做出刘邦那样决绝的事情,反倒要重赏这些人,千金买马骨。 让高殷颇感欣慰的是,自己的兵马是拿钱砸出来、自己亲自带著的,比高欢那种统战出来的要好得多。 齐军进入城中,基本上就不再杀人了,而是以安抚为主,打开周军的仓库, 放粮予民眾,一方面收买人心,另一方面则是將粮草彻底控制在齐军手中,周兵无粮,作乱也只能饿死。 其次是迅速清洗城池血污、收纳户骨,护城河內的也打捞起来,最后集中梦烧。 周兵和齐兵的待遇还不一样,周军是住大通铺,几百个人的灰全都洒在一口棺材里,而战死的齐兵则用上此前掘出的棺,做好防腐,运回白马去,等之后再运回邮城。 龙头城作为闻喜的重镇、运城盆地的北部关口,经济与军事实力同样雄厚, 城內虽然因为地形的原因,仅有七千户,大概三万多人,但在其周围的村落与坞壁如星罗棋布,总得来说,完整的闻喜县应该有著九千户,接近五万人。 这还只是簿册上的百姓,豪强庄园內的隱户没有计入其中,加上或战死、或俘虏的一万五千士兵,以及各地或逃或投降的小镇守军,周国这一战损失了一个重镇,再加上此前在曲沃等地所获军民,损失的人口接近十五万。 此时周国的人口应当不满千万,因此龙头这一战,数据上看起来斩获不多, 但影响却很大。 河东之地由於此前周国守御得法,让这里的民心对周国的忠诚度极高,即便宇文氏篡位也影响不大一一大家早就知道元魏的时代过去了,那位拓跋天子是摆设。 然而现在齐主亲征,夺取重镇,代表著新一轮大战的到来,而周国反倒没有了当年团结一致抵抗东魏的势头,內斗身死的大將不少,因此这一战,会迅速影响河东乃至关西的人心,让两国本就不平衡的天秤更加倾斜。 从物资上来说,因为齐军攻城太猛太快,又不停歇地发动夜袭,让城內守军还没来得及调整战略,指挥系统就接连遭受打击,连物资都没来得及处理,最后也都没能逃掉,全部落入齐军手里。 齐军几乎是吃了一个完整的重镇。 严格来说,高殷来此的政治目的已经达成,八旗捞到了军功,他得到了威望,此时可以带著俘虏和人马撤离此处,以一个全盛的姿態回朝,这会大大加强他的政治资本,面对普阳的勛贵也不再窘迫。 然而这样一来,龙头、乃至曲沃还是会被周国夺回去,短时间內也难以迁徙大量的民眾。在这一点上,高殷已经將视野放到了国家总体的战略布局上,他来了就不想走,要建立据点,趁此反攻。 如果是这样,就要留下足够的兵马守住龙头,可如此一来,手中的军队就会变得更少。 总之,在高殷睡觉的这个时间內,八旗已经將各方事务处理得大差不差,仅有一些涉及到界线,需要他亲自去处理,比如招抚降將。 向江见著不远处被吊著的薛馥尸体,嘆了口气。 这傢伙还是没能逃掉,齐军冲城太快,薛馥的人还没走远,就被飞鸦军追上,因为劝降不听,还回身反击,最后激怒了飞鸦军,將他射成了刺蝟。 他和部下的尸首与战马都被带了回来,弄清楚了他的身份,高孝灌亲自下达指令,將城中薛氏的家產全部抄没,也算小小展示不合作的下场。 这行径震撼了城內周国军官,事已至此,先听话吧。 柳子第瑟瑟发抖,他的叔父柳庆也是普公的亲信,这个关係现在成了催命符,他可不想和薛馥做舍友。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柳氏族人没被杀,但都直接被打入了敢死营,基本上被判了死刑。 “不要啊!我叔父是柳更兴一一我可投诚、可联络我叔父!” “柳更兴?哪有这个人,不是只有宇文庆吗?” 稚嫩的声音响起,身著华服的少年贵人出现在眼前,所有人都对其毕恭毕敬,一看就非比寻常。 “罪身,拜见齐国太子—” 向江起头,其他將领莫名生出敬畏之心,与他一同下拜。 他们居然就是被这少年的军队所打败的?而且还是一日? “嗯。”” 高殷点点头,看向一旁的柳子第:“拉下去充营,把他和族人分开,若是再有吵,直接打死。” “是。” 土兵们上去,几棒子把柳子第侍候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说话,被提著带了出去。 高殷拿来几本文册,摊开来看,皱起眉头:“你们让我损失很重啊。” 第203章 纳降 第203章 纳降 这话让向江等人懦懦不安,连话都不敢接, “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识得大体,归顺天义,也是月光庇护你们。抬起头来。” 降將们这才敢抬头,与高殷互相观察,虽说早有情报,说主帅不是齐主,而是其太子,但亲眼所见,向江等人还是难以接受。 毕竟能想出各种攻心诡计、利用户体和祖坟攻城,乃至拥有先进器械的军队的主帅只有十三岁,实在令人难以想像。 这代表著齐主的继承人十分优秀,再想想周国这边的態势,只要这位太子有他父亲一半的水平,那周国的未来就很有叛头了。 向江只能安慰自己,往好了想,现在自己快要做齐人了,君主英明是好事。 当然,现在还要过了这一关,才可以拿到齐国户籍。 高殷时不时喷嘴、吸气,让向江忧心,希望他不要计较自己抗拒天兵的事情,那都是郑伟下的令。 此前高殷率队到达龙头城时,魔下有三万四千的土兵,龙头城內根据事后从军官口中得知,城中守军大概是一万五千人。 即便齐军的战斗力远远强於周兵,但周兵据守城池,还是打出了不少伤害, 战死者接近三千,伤者六千,近两千多人重伤,算下来,八旗军七分之一的战力被打掉了。 这个数字已经很恐怖了,如果是野战,绝对不会损失这么多,正常的对耗能够克制在三千以下,这还是高殷战前庙算、使尽浑身解数降低周军的抵抗意志, 才压下来的数字。 也难怪玉壁打成那个样子,如果到长安城下,不得不强攻城池,又不知要付出多少伤亡。 “人即城,人即垣,人即壕。” 高殷不敢再看了,让人把文册拿走,转头对向江说:“再坚固的城池,没有人驻守也只能陷落,比起加固死物,优秀的將兵才是更能倚仗的城垣。” 高殷的军队是这句话最好的註脚,想起那些奋勇登城、不惧死亡的士兵,向江就忍不住悲嘆,自己只是运气不好,遇上了不去玉壁城的主。 当然,也可以说是天意有向,因此到最后向江放弃了抵抗,否则若是他们继续坚持下去,破城之后也在闹事,那这数日全城都不会安寧,战果也不会如此丰硕,仅看这个態度,高殷也要给他们一个面子。 “虽然失败,但並不是你们的错,是宇文氏没法善用汝等,他们掌握的土地和资源也不允许你们继续成长。我想让你们成为最优秀的城垣,拱卫著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呢?” 幢主级以上的降將约有三十人,基本都是愿意投降的,不愿意的仍被关押著。 因此说了些许套话后,向江等人便向高殷跪地磕头,行军礼以示臣服。 对於这些人,还是要给面子的,毕竟城內的守军也需要拆散、规划才能迅速消化,否则一味的打压充奴,很容易闹出事来。 城中的守军伤亡比起齐军不算多,算上半夜出来送的那一小队,战死的只有两千之数,重伤者接近四千,剩下的九千士兵大体完好,只不过士气被打散了, 许多人不敢再上战场。 受伤的士兵遣散回家,將来伤势好了就充入食干,降將们与剩下的九千士兵也全部打入了敢死营、成为预备役食干,这是死规定。 不过在敢死营內分出了向江等人的亲信,和他们整为一队,是实际的囚主。 敢死营的编制比较特別,普通土兵称死,百人级军官称罪,三百人级佐领称囚,一千五的都统级称牢。立了军功,可以留在敢死营里继续往上升,也可以同级脱营进入最下等的旗籍,死级成为一名食干,罪级成为普通旗兵,囚级成为队主,牢级成为佐领。 而此前的亲卫依附在本主身边,能提高他们的生存率、更好地打出战功,真让这些將领从大头兵开始重新做起,都不说战阵的残酷,光是其他同样充入敢死营的士兵心里有怨气,就足以害死他们,如柳子第之辈。 得到优待的也只有这三十人,甚至可能是最后一批,敢死营的本意就是要极尽公平,不管之前什么职位,除非开战前主动投效,否则都要从这里重新做起, 这种不明言的照顾已经是他给予降將们最高的待遇了。 毕竟不管是敢死营还是真八旗,全都得去战场,大家除了待遇和兵装,其他都一样。但阶级又要体现出来,否则八旗哪能保持优越的地位呢? 这也能再度磨礪他们的统御才能,没有官职的情况下,仍旧聚揽部下的人心,那么就更容易活下来,进而升官。 降將们再度行礼后被带离此处,高殷唤来部將与参赞们,升堂议事。 想长期留驻此城,要有足够的军力,统合了剩下的人员后,清华军折损了五千左右的本部士兵,又收降了九千的龙头守军,军力在三万九千之数。 虽然仍是没有太大折损,但实力已经发生了变化,打了两场胜仗的八旗土兵已经度过了战爭的初期,视作常態並开始享受,总体而言变得强了一些。 周国降兵的忠诚度倒是比较可信,这还要得益於府兵制,宇文泰藉由府兵制与柱国系统的结合,將柱国们变成军事贵族,与他们分享权力继而获得支持,也因此府兵保持著严密的等级,下级不可以违抗上级之命,是名將兵实主奴的制度。 但事物有看两面性,当土兵们在周国內部时,还可以对上级保持忠诚,可一旦被俘虏、投降、重新分配,那么洗牌后的忠心就跟著新官职走了,旧有的忠诚已经不在,而人与人之间是有著心之壁的,投降乃至敌对过的旧周兵第二次投降,难道周人还敢放心任用么? 这在哪个国家都是艰难的选择,所以为了不陷入这种窘境,降兵更要为新主努力贡献忠诚,否则他又要重新择主,忠诚价值大打折扣,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时候二鬼子比异族更加可恶,无非是打出自己的统战价值。 说到底,还是周国钱给的不多,买不起大家的身价。 这些內容也在高殷和部下们商討的议题里,最终决定敢死营分出四千人,八旗划拉出万人,由武居常、利叱乙、兰芙蓉等將领驻守於此修补城防,光武也继续製造,其中两架拆为散件,交由后勤运输,等需要攻城的时候再使用。 此外他们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將以柳氏薛氏为首的负隅顽抗的大族清理出来,挨家挨户地抄没家產、挖掘祖坟,將这些充作军资,也回馈部分给城中百姓以收人心。 世家再怎么难缠,杀光了总是能换人种的,不然现在仍旧是子姓姬姓满地乱跑,想要长期守城,和本地帮派打好关係也是重要的,打不好的那些就去死,给那些亲齐的豪族腾出位置。 要让河东人知道变天了。 混乱是阶梯,许多小豪族见有机可乘,也急忙贡献自己的忠诚,献上女儿甚至妻子,以求齐主一笑。 考虑到现在还不是享受的时候,高殷拒绝了,他也不出面,由各位宗王往下安抚,继续保持著自己的神秘,以高洋的虎皮应对新的敌人。 根据降將们的情报,周国已经从长安派出了一支六万人的援军,主帅是鲁国公宇文邕,听到这个名字,高殷马上兴奋起来,他终於找到了一丝改变歷史的成就感。 邕子今年十六,比他大两岁,两年前拜任柱国、出镇蒲州,纸面数据勉勉强强,但他不努力一把,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军事废渣。 他的东征是歷代大规模征战里最水的一档,差点就被高延宗给西討了,全靠命大捡起一条生路,可以说,他就是周国援军军事上最大的弱点。 而这个情报,此世只有高殷才知道,就连宇文邕本人不清楚。 他要好好利用这一点。 “斛律明月入城了吗?” 过了片刻,有尉迟孟都疾步入府:“朔州所领兵马离城还有十里,预计未时可达。” 那就是下午一点多了,这个速度不算慢,高殷点点头: “那等他来了就叫我起来,我再休息会儿。” 第204章 入城 第204章 入城 “龙头城破了?只用了一日?!” 斛律光不敢置信。 当初太子让他休整,他是想拒绝的,希望早日和太子会合。但听说已经开始攻打龙头城了,太子的心思他也明了,那就顺便休整一下,看太子的结果。 再不济,他还可以帮忙收拢太子的败兵,给他找点场子。 这种想法是由他率领的军队所决定的,斛律光带的一万余军队多为骑兵,骑兵进攻较矮的坞壁还可以堆土飞骑强攻,坞壁的防御力量也不足,实际上来说就是麻烦一些的野战,而齐军野战不惧任何人。 但一座万人以上的坚城就另当別论,需要大量的器械和时间,若守將为良將,万人便足以抵挡二十万人数年之久。 谁知道,居然一日就被太子的军队攻破了。 那八旗军纵然有此前的京畿鲜卑为骨架,仓促建立不过三月的军队,也能有这种战斗力? 斛律光警觉起来,以前他倒没怎么接触过,对这批新军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太子是怕再出现淮南汉兵覆灭之事,才收纳京畿鲜卑兵加以妥协。 然而这样的战斗力绝对不可能超过他们普阳兵,可战绩是实打实做不得假的要么是龙头周军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八旗军,或者说太子斛律光越发好奇了。 “太子这番克城,著实出天下之料,只怕我等的目標,也要改改了。” 斛律光的別將们交头接耳,纷纷赞同,原先他们是以攻打次一级的坞壁、杀伤周军有生力量为主,为將来大举进攻做铺垫一一顺便自己刷些军功。 但龙头的夺取,改变了周齐两国的有生力量,原本沿著汾河南北一字排列的齐国镇戌,就可以解除掉不必要的部分,转移这些兵力进入龙头城,以居高临下的姿態压制著运城盆地,河东再次进入齐军的窥探视野中。 这可是极大的战略优势,玉壁的重要性都因此小了一些。 而且这样一来,西方稷山县、玉壁所在的絳郡坞壁群就可以大力拔除,周军难以修补,可以將玉壁周围的防御扒拉个精光,削弱其他军镇对玉壁的支援。 “要不,咱们试著打打玉壁?” 说这话的自己都不敢相信,更吃尽了白眼。 斛律光瞪了他一眼:“想死別带上我们!龙头也是重镇,周国必定派遣援兵,先把他们打回去再说!” 將领唯唯诺诺而退,斛律光不知道高兴还是难过。 高兴的是太子有出息,一出手就非同凡响。 难过的是太有出息了,这对齐国来说,很难是件好事,太后那边难以让步, 两边终究要撞上。 斛律光只能感慨一句:“龙子作事,固自不似凡人。” 反正老爹安排好了,无论怎么打,最后都不会缺了他们斛律家的位子。 他迅速调整好心態,率队前进。 等他到达龙头城,已经是下午申时。 龙头的护城河已经將尸体都打捞出来,外围城墙也清洗过一遍,但也难掩杀过的痕跡。 八旗军队列阵,五彩旌旗招展,鼓吹倡优歌舞齐鸣,还在地上披上了大红绢布,於城门处迎接斛律光部。 这阵仗在朝中还能见到,出征时鲜少有之,况且这些年没有大战,即便有战爭也少有这规格,因此这让解律光的部下都倍感荣耀,窃窃私语,似乎是他们打了胜仗。 斛律光回头看著他们,眉头几乎皱成了柳叶刀。 是你们打的胜仗吗,这么兴奋?太子给你们些面子,就找不著北了? 將领们心里想,老子跟您多少年了,虽然您没说,但要是看不出来,您准备亲近太子,咱们也就別混了。 说到底这次出征,原本就有帮扶太子上马的意思,高兴点怎么了?难道冷著脸让太子以为咱们不是自己人? 斛律光拨马前进,在前方等候著他的,是他的弟弟斛律羡。 “兄长无恙,弟深喜之。” “別笑我了!”斛律光捶他一拳,又凑近斛律羡耳边,压低声音:“太子怪我没跟上?” “哪有的事。”斛律羡摇头:“进城再说,太子等您可是很久了。” “对了。”斛律羡又叮嘱了一句:“现在太子对外宣称自己为齐主,兄长知道就好,无需惊讶。” “..”斛律光意味深长地看向城內,到底是披著至尊的虎皮,还是彰显野心呢? 太子踩在规矩的边界,隱约踏过半步,若自己来时还没考虑好,怕是此刻十分苦恼。 但话又说了回来,慈不掌兵,身为至尊的继承人,没有这点野心,怕是也难巩固住部下。 斛律光想起父亲的话,隱约有了些噁心思,反问阿羡:“你觉得如何?” 斛律羡一:“什么觉得如何?哦——我现在是太子的部下,不好评价主上。” 斛律光哈哈大笑,见兄长这个样子,斛律羡忍不住讥笑:“不过太子手段百出,不同寻常,还请兄长也不用惊讶。现在太子又自称月光王,我的明月兄长, 您可要当心了!” 斛律光不明就里,在欢迎中进入內城,立刻嚇了一跳, 只见外城吊著一些死尸,城墙留著激战过的痕跡,空旷处摆放著数不尽的棺柠,根据旗帜的划分来看,应该是双方战死士兵的,不过这才几天吶,就收集到这么多棺柠了? 这也就罢了,他还见到有远处有几名士兵正拨开一具,往外掏摸东西,像是在· “这也是手段?” 见斛律光惊讶的神色,斛律羡点头:“若非如此,打不下来龙头。” 其实一路上,有曲沃的守军和溃逃的败兵,说齐军驱使亡灵攻城,斛律光都没太相信,只以为是谣言。 现在他有点怀疑了。 斛律羡指著城墙上高大的投石车,向他介绍:“那是光武,太子的发明, 这次攻城,多藉此器之利。” 看得出,斛律羡对太子颇为佩服。 进入內城后,斛律光的部下交由城內军官去安顿,斛律羡带著兄长去见太子,一路上能见到齐骑四处巡逻,偶尔出现一队人马,將某族抄家,百姓们脸上有著抹不去的惊慌不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斛律羡乾笑:“周国经营很长时间了,咱们占领还没多久,需要时间来磨。” “这么说,太子要留人驻扎?” 按斛律光的想法,其实拆掉也可以,至少节省成本,若设置重镇,周国日后將试图夺回。 自晋阳到这里,那也是上百里的路段,某种意义来说,就是在这里建了一个挨周国打的城池,麻烦不说,还要时常添兵。 斛律光毕竟是普阳勛贵,本能的不希望外镇再多一个军镇,任何新增的军镇都会无形中削弱普阳的重要性。 在这方面,他们就几乎是齐国內部的小突厥了,周国打不出来,齐国的战力又受限於他们,打不出去,那勛贵们的地位就能一直保持著。 高殷可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度发生,经营龙头城,也能扩展白马军镇的范围, 將山西西部这一大块,都划作自己的后园。 “太子,斛律明月到了。” 高殷点点头,走出屋子,见到斛律兄弟行著军礼,口称甲冑在身,不能全礼还是有些不服啊。 第205章 战略 第205章 战略 毕竟算自己半个未来岳丈,丈人见女婿不顺眼正常。 高殷快步走近,握住解律光的手,笑著说:“殷等候朔州多时矣!” 斛律光渐渐习惯了高殷这个態度:“未能赶上龙头一役,与太子並肩作战, 光实属惭愧。” 这话还颇有些幽怨,高殷只能回他:“兵贵神速,朔州自晋阳而来,更加辛苦,殷便代劳这些小事。” 听高殷说得轻描淡写,斛律羡忍不住眯了眯眼。 战绩就是一切,这么大的军功还在谦虚,往好听了说是谦虚,往坏处讲就是在装暗逼。 不过他是太子,装得了这个逼,他们还要连声称颂。 说完了客套话,斛律光从怀內摸出一封信来,恭谨地递上。 “这是临出行前,至尊让我带给太子的密信,嘱託我必须亲手交到太子手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说到高洋,场中的氛围就有些阴冷,高殷莫名有些心虚,自己扯他虎皮的事情给知道的话,高洋不会生气吧? “麻烦朔州了。” 高殷伸手接过,让侍者侍奉斛律光等人,自己转入后堂,想了想,让其他人帮自己打开信件。 確认没有问题,高殷拿了件薄纱遮在头上,这才开始看起信件。 【道儿亲启:】 【头一遭率军出征,感觉可好?不好亦需憋住,这就是军国事,汝努力討来的,自当一力应承。】 【突厥联姻之事,已有眉目。汝猜如何?木桿愿意嫁女了,不过要嫁的,却是令阿耶吾。吾娶她有何用!徒令汝母后担忧,故此,汝在河东要给吾打出阵势,让天下都知汝为我子,让木桿献女求亲,知否?切勿去碰玉壁!】 【得胜,吾在普阳为汝庆贺,若败,则汝自知下场。不多说了,怕汝嚇著, 自作便好。令阿耶洋留。】 “写的什么东西——” 高殷忍不住笑出来,高洋是个很真诚的人,哪怕在家书上,也在真诚的发著神经。 不过这嫁给高洋,说明突人也是真诚的慕强,和当初把公主嫁给高欢的蠕蠕大差不差,游牧民族就是这么质朴而热情,真理只在剑锋之上,拳头大就是一切。 轻轻擦拭眼角,反覆翻看数遍,这里面的信息非常重要,他的太子妃终於被国家安排好了,只是还要通过考验。 严格来说,这考验也已经过了,他现在带兵回去就行,但这样的战果对贪心的高殷来说还不够。 他回去的话,今年就再也出不来了,高洋会在今年驾崩,隨后他要面对的就是奶奶叔叔和一帮勛贵的挑战,败的结果自然不用说,胜了,也要在国都內消磨异动、巩固势力,所以这次出兵,就是他作为太子,最后一次捞取军事资本的机会。 而且他还没有和斛律光並肩作战,如果止步於此,那斛律光还不如不来呢。 要接著打下去。 高殷没有焚烧信件,而是用香料涂抹,存放到自己內衣里,隨后再度出现在外厅,与斛律光见面。 斛律羡已经下去办事了,这个场面像极了当初他去咸阳王拜访的时候,只是现在高殷是主,斛律光是客。 两人同时笑了笑,高殷也没再客套,令人搬来沙盘和小道具。 沙盘这个东西,在东汉时期就已经发明出来了,光武帝刘秀征討凉州囂, 汉將马援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刘秀称讚道“虏在吾目中矣”,这就是最早的沙盘。 不过高殷做得更精巧一些,像是后世的儿童玩具模型,让斛律光看了,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忍不住称讚。 大家用的都是同样的东西,但细节上,高殷所制沙盘可比他们所用的精妙得多,这涉及到一些美术和设计的概念,高殷虽然自己不是这个专业的人,但他生活在现代社会,又背过公基,无形之中就被影响得懂了一点,这也是义务教育给他带来的优势。 “將军请看,此刻我们正在这里。”高殷放置一个城池模型,代表著他们所在龙头城,在它的西侧,则放置了一块翡翠,代表著玉壁。 “太子莫非要攻打玉壁?” 斛律光试探著发问,这可算是齐国武人的最高野望了,甚至可以说,夺取了玉壁的齐人,就有著衝击皇权的可能。 高殷连连摇头,他是很想,拿下玉壁,那他什么都不用做了,不娶突太子妃也没关係,普阳勛贵自会向娄昭君阐述高殷是大齐唯一且正统的皇帝。 但那是三年计划的一环,除非现在高殷能马上叫来陨石或者核武洗地,否则还没到时候。 如果高洋能再活三年就好了,可恶! “我想的是拿下柏壁、车厢城等地,清理玉壁周围坞壁群,建立一个新要塞,与玉壁相抗衡。” 有点意思。 斛律光点点头,还好太子没有贏了就上头,这个想法虽然也同样大胆,但可行性不低,筑城十五日內还能骗些周兵出来野战,若周兵真傻乎乎的出来决战, 那只要胜了,玉壁就等於拿下了。 但这样的前提,是除了玉壁外,再无其他周军来骚扰,而此刻龙头陷落,周军的援军必然已经在路上,不日就要和他们接触。 “西贼的援兵共计六万,具体將领不明,只知道明面上的统师是鲁国宇文邕。” 斛律光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经典宗室掛帅,还是要根据主要將领来看待即便不知道这个是未来的周武帝,高殷对这支军队的见解,也比斛律光多一些:“宇文邕是贼主宇文毓的弟弟,往年出镇同州和蒲州,今年初入长安任大司空,掌管土木建设、服饰织造、水利建设,想是宇文毓让其弟掌管钱袋,为反抗宇文护做准备。” 大司空一职在北魏和齐国是加官,多为虚號,但在周国却有著实权。 从齐人的视角来看,宇文邕不大可能是宇文护的班底,因为宇文护一旦篡位,那宇文泰的儿子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听说他沉毅有智,常为宇文毓亲近,而今我们进兵,以他为帅来援,想必是宇文毓想要令其建功,但宇文毓又不可能指挥这六万兵马的调动。” 不然他就直接政变来弄宇文护了。 “因此主师宇文邕为宇文毓亲信,而军將却会是宇文护的人,这样首身不协的军队,筹谋得好了,就有可趁之机。” 战爭是政治的延续,包括进行战爭的个体,军队是由无数复杂的人组成的, 比起正面硬撼,用计谋將其分割成数块,才最好下手。 周国这种构成的军队,简直就是风骚的叫高殷去喝水,高殷和斛律光的矛盾可没那么大,而且很快就要转化成家庭矛盾了,但宇文氏那是实打实的激烈政斗,貌合神离。 因此高殷和斛律光合兵虽然不过五万,还要留下一万守住龙头城,但他们装备精良,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而在部山一战死伤惨重的周国推行府兵制,招募的府兵多数都是没有作战经验的新兵一一援兵六万?那估计其中四万都是新人了。 也就是说,本质上是高殷、斛律光带著四万精锐去吊打一帮新兵蛋子,装备没他们精良,將师还是互相提防的类型,这样的军队抗不了压,局势艰刻到一定地步,他们就会迅速崩溃。 这一通分析,解律光不得不认同,或者说他无法反驳,太子说得头头是道, 分析有理有据,谈论的都是斛律光这种武夫鲜少考虑的政治视角。 他忍不住发问:“您如何知道这个宇文邕之事呢?” 高殷笑了笑:“夜梦,天授。” 斛律光摇摇头,他不信这种鬼话,只是太子掌握著一张神秘的情报网,这是毋庸置疑的。 等等连敌国一个宗室的性格和表现都知道,那齐国內的,他不更清楚吗? 解律光隱约有一种后怕,自己抽中的是太子这支签,也许父亲那边,就有些倒霉了。 第206章 先遣 第206章 先遣 宇文邕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野兽暗中盯著一样,他抚著自己不多的鬍子,安抚这种不详的预感。 在出征之前,由於军事调令全出自普公,走那边的流程已经拖延了许久,直到二月八日,才得以准备完毕,大军开拨,这恰好是高殷率军前往曲沃,斛律光抵达普阳之日。 周兵的进军路线是从长安东行,沿著渭水行至同州抵达临普,进而北渡黄河、到达蒲津关,这个过程耗去不少时间,乃至折损少量兵员。 之后再沿汾河谷地向北,到达玉壁附近,从而抵达河东絳州战场。 按照北朝的里制,长安到絳州大概要行军600里,魔下士卒多为新军步兵,日行50里已经是极限,还需要多位老將辅佐,才能勉强维持住这个速度。 饶是如此,到达玉壁城的时间也比预计的晚了数天,二月二十一日才到达絳州附近。 这也和补给有关係,由於经济的落后,周国的屯田发展得更早,屯田范围比齐国更广阔,又得到了河东,並且关中腹地更接近两国交战的前线。 而齐国的运输干线多经过太行山、黄河等险峻自然地,这些因素都让周国的后勤通道较之齐国有著便宜之力。 然而最根本的原因,其实还是周国的物资储备並不如齐国丰厚,齐国可以吃一碗倒一碗,那周国就只能分成上下顿,不仅田租徵收多出齐国一倍,且还经常“因粮於敌”,说白了就是去抢齐人的粮草。 对此齐国也是一样的,双方互相截断粮道是日常。 而六方人的资粮不是小数目,部山之战西魏伤亡的兵员就是这个数字,可以这么下论断:高欢在玉壁的战败,代表著周齐两国进入了相持对峙的阶段,儘管齐国仍占据国力优势,但差距已经不如此前那么绝望; 但若是这六万人再度报销,不仅对周国是第二次巨大打击,且局势將再次滑落到东西前期的態势,齐国將恢復到对周国充满压制力、隨时可以灭其国的危险状態。 因此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周齐各自建国后的第一场大战,严格来说也是宇文氏的立国之战,打贏了保十年安稳,打输了数著指头过日子。 若不是齐主疑似亲至,宇文护也不会派遣如此多的军队,若证实非齐主,没准还要遣返一些,保留下足够抵御齐国进攻的兵数就行。 周国朝廷也有人提出异议,表示荆州方面的王琳军有所异动,齐军的进势疑似为其攻打江陵的萧警而造势声援,不应过於重视,但没人敢確信。 说到底还是周国家底太薄,输不起。 因此作为名义上的主帅,宇文邕充满了压力,皇国兴废,在此一战! 没有上过真正战场的新人,本能地就会想要稳妥,底下普公一系的將领也都同意一一因此周军就在新絳、稷山、河津的沿河防线中,与玉壁並列的郝壁、吴壁、薛家堡、柏壁、横桥堡等坞壁驻扎。 休整数日,一边恢復军力士气,一边打探前线情报。 “曲沃已经丟了?也罢,即便不是齐主领兵,齐军也容易克拔此城。” 宇文邕面上忧虑增添一分,心里却轻鬆一阵。这是前线要地,不丟才奇怪, 齐军先拔这个地方,就说明目的不是速攻玉壁,而是在絳州和他们爭夺坞壁阵地,徐徐推进,这种打法更加稳妥,野心却不广。 对於宇文邕来说,更希望齐军直接来攻打玉壁,若能再次打死一个齐主,他们国势就稳了,对兄长的地位也大有神益。 而且守城战总是比野战轻鬆的。 “之后齐军往闻喜东南走了?” 是郑伟守御的那座城池,想必是没问题了,宇文邕忍不住笑著:“齐军何日至的?攻城多久了?” 这是最新的情报,还未確认,斥候们也不敢轻信,但上官有问,传令官只得回票:“齐军二十三日至龙头城下。” “噢?”宇文邕兴奋起来,打断话头:“既然如此,我等即刻率兵相援,还可以与城內守军共击齐军?” 如今是二十五日,他们加快行军,应当能在五日內抵达闻喜境內,彼时齐军锐气已散,正好夹击。 传令官下去,宇文邕与眾將商议起来,周国朝堂党派的复杂也渗入到这支军队高层中。 “兵贵神速,应当即刻进发!” “前线消息不明,龙头不会一时陷落,还需要再探看。” “既如此,还有什么比大军行进探得更清的!若嗅得战机,却因兵力不足而放弃,岂不是浪费良机!” 有以宗室身份居高位的小辈、也有血战数年方得升迁的宿將,互相希望自己建勛、而又不希望他人立功,互相抒发意见,顺便夹杂了党派之间的攻击,宇文邕极力劝阻,但也没能制止。 如今的周国,宇文护之子比宇文泰之子要吃香,阿邕威望不足,自然弹压不了眾將,因此频频看向庞晃阳雄田弘三將。 这三人以由弘为首,由弘曾迎接孝武帝入关有功,不仅封爵,且宇文泰赠送自己所穿铁甲,常隨宇文泰左右,颇受信赖;庞晃也同样是宇文泰的亲隨,常率领亲兵护卫,而阳雄则是于谨部下,到宇文泰死,宇文护继承周公事业,並获得于谨支持,三將也就顺势服从了宇文护。 纷吵片刻后,三將终於有人出来拿主意。 “元师不可轻动,不如我率五千骑兵去支援龙头,若有可乘之机,便向元师通报,若其防备森严,也可探听虚实。” 元帅是周国专有的官职,一般由统兵大將所担任,归国便撤销,因此宇文邕在军中被叫做元帅。 田弘出列,宇文邕看向眾將,商议声渐低,便点头同意:“也好,汝就作我部前锋。” 宇文邕不是勇將,也没有轻敌冒进的心思,还是看看那支齐军的底色再做打算。 於是二十五日下午,周將纶干弘、別將宇文会,率五千周骑向龙头城行进。 “咱们还要提防东边这个邵郡。” 高殷抓了一枚黑色棋子,放在一旁的阳胡城上。 阳胡城守將是猛將杨,数下他的战绩就知道多猛了:年轻的时候支援尔朱荣打退元顥,沙苑之战打满全场,玉壁之战击退侯景部。 又曾派遣间谍诱说东魏城堡,数月之间令周围郡城都有內应,西魏认为他可以镇守边境,於是让他行建州事。 当时建州在三百里外的东魏境內,杨仍敢上任,因为他的威名,许多人携带粮食来依附他,到建州时已经有一万部眾。 就凭著这一万部眾,杨先后打败东魏刺史车折於洛,以及率兵两万的斛律俱,缴获大量东魏物资,声名与军功同时大振。 之后杨榭就成为了西魏在建州之地的守护神,屡立战功,西魏专门在邵郡设立了邵州,任杨榭为邵州刺史,镇守阳胡城。 这个经歷和韦孝宽很像,因为杨也是和孝武帝入关的將领。 所以宇文家既幸运又不幸,遇上了一批好用、耐用的牛马,拼了命替他奠定基业,却也导致了齐国一灭,宇文氏就要接受这批歷练出来的半兽人挑战,最终失败被篡。 此时这个杨所在的阳胡城,就在闻喜东部偏南的七十里处,虽然並不算近,有著足够长的战略纵深,但难保这个傢伙突然率兵出来攻打刚刚得手的龙头城。 他有著安插內应的前科,又曾用骑兵嚇走过侯景,很难说不会来这么一手, 倒是高殷率大部离开龙头,被他乘胜而攻,战果难保不说,若是再和周国援军合力夹击,他和斛律光还真有倾覆的可能。 “因此这数日我军休整,巩固城防,而朔州就先攻拔附近的坞壁如何?” 这个安排没有问题,得先清理好后路,免得被敌人捅了屁股。 於是斛律光领命准备离去,但又忽然被高殷叫住。 “朔州可想知道,我是如何一日破龙头的?” 高殷面带浅笑,充满了诱惑,让斛律光怦然心动。 第207章 磨合 第207章 磨合 “神兵!神兵吶!” 斛律光哈哈大笑,表情全然不似之前那么苦逼。 他也是被压抑得久了,上次出战还是在去年拔取四镇,早就手痒难耐,一路上大小坞壁都被高殷拔除,让他恋得慌。 况且骑兵不太適合打坞壁战,因为坞壁就是为了抵御自普末五胡的骑兵所诞生的版本答案,小股兵力不好打,大股兵力不值得,胡人能建立国家、稳固统治就不错了,更不要说有閒心一个个拔掉坞壁。 因此北魏也开发出了新选项,实行宗主都护制,承认他们的合法性,让坞壁成为国家事业单位,大地主们趁机吃享佃客的血汗,即便孝文帝时期推行三长制,也没能彻底禁止这种现象,隨著魏末战乱、东西二分,宗主们的重要性又上来了,似乎能恢復到当年態势。 然而至少斛律光面前的长石壁不是这么回事,在巨石炮轰之下,长石壁將要成为名副其实的石壁,配合日益嫻熟的攻城步兵,坞壁很快就被攻破。 原本坞壁的人数就不多,加之龙头城陷落的消息已经开始传播,最近的坞壁都收到了风声一一那是真的风声,抬头看过去,龙头城已然变幻大王旗。 惧而献城者有之,但终究是少数,为了打破这帮人对周国的期待,高殷便调集了两架光武,让斛律光试著玩儿,这种划时代的利器连龙头城都拿下了,攻打坞壁只是小场面。 然而在斛律光看来,这种投石车比高王所使用的器械还要犀利,精准度大大提高,怪不得一日就能攻克龙头城。 “若是当初就有此神兵—— 斛律光感慨万分,也许现在的关中,早就是大齐的版图了! 但斛律光的震惊远未停歇,他甚至见到太子命令人將一口棺柠简单系好,上面覆盖满杂草,然后放在投石车上去出去,砸在坞壁堡门上一一棺柠固然破碎, 但里面猛地发出雷鸣电闪,巨大的火焰衝破城门,焚烧著里面的士兵,有如神火天降。 虽然投掷十次,才有三五次这样的效果,后续必须由人所点燃,但这让解律光下意识地对高殷充满敬畏,一路行军途中,听闻到齐主驱使天火的传言,是真的。 这个时代愚味非常,战乱又让人以宗教和强者为信仰,清华军还能掩盖住激动,將之转化为骄傲,以身为太子的部曲为荣。 投降的周军就没有这么冷静了,成为敢死营土兵的他们见到自己成为齐军这一方后,立刻享受到了神火的加持,攻击的士兵高喝著“月光王万岁”衝击坞壁,那些没能战斗的也有事情做,纷纷向高殷的方向下跪,用声嘶力竭的吶喊在此时此地铭刻著忠诚。 斛律光放眼望去,甚至其中还有自己的士卒。 毕竟都是齐国自家人,战阵上追隨小咸阳王,信仰寄託给月光王,並不衝突。 斛律光不知道太子是如何做到这一步,有些相信太子“天授”的说辞了,不然要是能算到目前的情况,那他还是个人啊?! 当然,用人家祖先的棺柠来攻城,的確有点· 现在想来,太子在鄴都的各种举措,似乎都已经埋好了后手,而天保还隱约配合一一那封信必然是极重要的事,斛律光不敢窥探,但能揣度一二。 也不知道鄴城的太后如何了,斛律光仍旧好奇,但已经没之前那么担心了。 “朔州,长石壁已破了。” 斛律光精神一振,掐指算算,不到两时辰一一这甚至包括了行军时间。 “杀进去。” 在齐军特意轰击之下,坞壁的道路已经被打实,不平坦的地方由后方的齐兵人挤人,眾志成城地给他推上去,比的就是一个人多势眾,以多欺少; 若是道路被砸通砸平,那就更轻鬆了,骑兵衝进去,遇著能动的便挥类打为两段,步兵们呼喝著拱卫铁骑,防止敌军袭击其背。 斛律光虽没带头衝锋,也在前线指挥,享受坞壁內的尖叫与怒吼,对太子的智慧与大度嘆服。 没有太子的器械,坞壁就要费些手脚,但太子没有趁势要求分利,而是將坞壁內的战利品全数给予了斛律光部,不仅斛律光自己,他的部下也对此十分感激。 太子虽然获得了整个龙头城的物资,但那毕竟是太子自己建立的功勋,如今吃了大肉,还帮他们喝口痛快汤,这些士兵心中都对太子有了好印象。 或敬、或畏、或服,三者齐聚,最终总能诞生出威望来。 只要人死光,战后的打扫可以慢慢来,不要耽误了下一场屠-攻拔, 因此齐军在等待士兵们自行割取首级,记录战功后,便留下二百人打扫战场,迅速拨往下一处。 “对了,首级不要丟,记功后留给我,我有大用。”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因为战场上的首级要士兵们自己割下然后带回记功,本来就不会隨意丟弃。 不过斛律光很快反应过来,太子要这些首级是在记功之后,而这些首级最大的意义就是记功,之后谁愿意拿著玩呢?给太子也无妨。 斛律光不由得充满恶意,心想:听说汉人有驻京观的传统,太子不会是上了战阵见了血,学起天保以暴御下了吧? 等等,若其皇位稳固,那未来岂不是高殷不知道他心思那么多,关切地问:“朔州是不舒服?” 斛律光回过神来,摇头赶去患得患失的念头:“如今拔出长石壁,这附近最后的西贼坞壁就攻破了,当派遣士兵守之,即便杨前来,也能拖延片刻,至少让我们知道其进军。” 高殷点点头,他其实觉得杨標大概不会主动进兵。 现在是周国斗法的关键期,韦孝宽虽然短暂依附宇文毓,但那是因为宇文护逼死了独孤信,而被宇文毓邀请进来的,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由此进行的短暂联手。 而韦孝宽和杨標不一样,韦孝宽不是玉壁的初建者,这代表他是可以被替换的,后者沿用他留下的布局就行一一当然,玉壁的人马也有著一定的自主性,必须是西奔关中的魏帝元从才容易驱使,这也是后面他们被閒置的一部分原因; 而杨就较为纯粹,他所率领的邵郡一带义兵只服从他,甚至不服西奔派系將领,有点像王琳和他的部曲,又因为心在周国而身在齐境,几乎接近一个独立军阀。因此杨这方面周国不敢换,没事换不了,也不需要换,万一逼得杨反了就更麻烦了。 杨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没有周国大部配合,孤军深入无援兵,贏了得不到足够的奖赏,输了则趁势被掌下,除非他忽然变成大周死忠,否则不太可能奔袭七十里来救援龙头和玉壁。 但战爭的微妙就是不知道何人在何时会发神经,他可不想和宇文邕交战的时候,不知从哪来一声“正义在西军”,他的部队就崩溃了,別自己没捉到宇文邕,反倒成了周国的阶下囚。 因此从二十五日到二十八日,这三天除了让疲惫的士卒休整,就是让清华军与斛律光部合流,磨出基本的默契,並设置好新的闻喜东部坞壁阵线。 高殷也没指望这些坞壁群守住,每个坞壁隨意放上一两百士兵,打得过土匪就行,等见到周国军队就往后撤,累积五百人就进行適当的反攻,若战不利则退往龙头城。 即便守不住,消息也要迅速,只要撑够百日就足矣。 现在接近三月,最迟到七月,哪怕还没击溃周国援军,高殷也必须要撤军回去了,不然赶不上给阿耶送殯,顺便继承个皇位。 “太子,有军情。” 高殷转头,不远处的龙头城挥舞族旗,是游骑发现了敌军踪影。 “终於来了!” 高殷露出兴奋之色:“全都给我卸申,旗號换成周旗,將西贼诱拐得近一些!” 士兵领命而去,高殷又看向斛律光:“此战,当仰望朔州了。” “这是自然!” 斛律光抚须长笑,太子让他爽了一把,他自然也要给太子看看,什么叫当年明月! 第208章 前部 第208章 前部 “龙头城已被攻克了?!” 得到残兵的消息,田弘和宇文会仍不敢置信,宇文会抓过残兵,怒吼:“你要我?!” “怎敢—” “那齐贼难道是从天上飞下来的?还是从地里钻出来?你亲眼见著没有?! 》 这名残兵嘴唇蠕动,轻声说:“我、我不是龙头的士兵,是广安壁的,龙头那边发生大战,然后齐贼就打过来了,我们守不住,各自逃散———“ “龙头城是否沦陷,我也不清楚,只是听其他人这么说!” “又是一个废物!” 宇文会將其丟开,他是宇文护第三子,原先是一个好学聪慧、待人平和的少年,不过隨著父亲威势日长,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大。 “江陵公息怒,不过此事有蹊蹺。” 田弘皱著眉头:“若龙头真的沦陷,那怎会没有一兵一卒逃出来?莫非全被俘虏或杀掉了?” 虽然四散奔逃的流民们都说龙头被攻陷了,但宇文会根本不信,现在他们带著大军前来,这些流民又会说龙头已经夺回,甚至重新打回了曲沃。 他仍不相信龙头这么快就丟了,哪怕是齐主,也够他啃上十天半月的。 二人经过商议,决定继续前进,至少要弄清龙头的归属。 行了半路,在山崖上已经可以窥见龙头城的轮廓,远远看去,龙头城仍坚实地佇立著,城头飘扬的仍是黑色的大周旗帜。 “我就说嘛——如此大城,怎么可能一日沦陷!” 宇文会鬆了口气,田弘却皱起了眉头,他觉得有些不对劲:“齐军何在?” “想是知道难以攻克,已经退军了。” 宇文会颇有些意兴阑珊,就好像约会被人放了鸽子:“我也觉著是如此一什么齐军势大神勇,终究还是胆怯!”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已经完全相信了,毕竟斥候说齐军行军数百里,攻克曲沃后也未曾停歇,即便如此,满打满算也只有五日。 眼前的繚乱与些许残骸,都说明齐军確实进攻过,看上去,更像是没能攻克,丟下无数户体后然撤军。 到底是攻城的常识与龙头城的防御,让二將觉得安心,否则齐军的战力就太可怕了。 宇文会下令:“派斥候探索四方,我等迅速入城。” 由弘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活跃於魏末战场,算是上个世代的遗老,不仅武勇过人,颇通智谋,而且眼光还不错,在宇文泰刚刚掌权、根基未稳时迅速投效,由此获得重用。 老將一般都有著天气预报般的危机预感,此刻田弘莫名发慌,这一片实在太安静了。 即便四周的坞壁都被齐军所攻破,但居然连些许流民残兵都没倖存几个,齐军对这一片的压制力也太凶猛了。 “江陵公,你我留在这,先让少许人马去探城。” 鬆弛感附著在宇文会身上,令他笑著:“干將军何必浪费精力?若被齐贼发现我等,也许还会率兵来追,不如直接进入。” “凡事小心为上。” 宇文会耸耸肩,如果是天王的人,他还不会给面子,但这是父亲亲点的老將,面子还是要给的:“好吧。” 这么做会耽搁些时间,由弘不得不解释:“为將之道在於知进退,若什么仗都去打,那弘也早就死了。这些事情虽琐,却可令上下安心,望江陵公体察。” “谨记教诲。” 宇文会心下不以为然,五千骑兵不是小数目,若是小些的坞壁与城池,便足以攻打下来,如果不是准备招待齐主,作为先锋,两千人就已足够。 军力即实力,宇文会自信地想要与齐军来一场遭遇战討个开门红,他的官位不过是七品的杂號將军,爵位是靠著当初父亲攻下江陵所受赏的江陵公,如果不能证明自己,岂不是永远在父亲的光芒照耀下? 由弘忍不住皱眉,年轻人就是气盛。 城墙上的周军见到骑兵奔来,如临大敌。 弓箭手、炮手各就各位,做好战斗准备,嚇得城下的周骑先锋大吼:“不要攻击!我们是长安来的援军,鲁国公魔下干將军所率领的前部先锋!” “哪个干將军?” “雁门郡公!” 从城內出来数名游骑,从他们手中接过军令,令其在外等候,为首者面色不善,其余人死死瞪著他们和远方,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时间如汗油滑动,滴落在沙土上,周骑看著眼前的城门:可真惨烈啊,略有些歪斜,看得出是被打穿后再填补而上的,只怕再有数日,龙头就要沦陷了。 身后许多士兵在敲打、搬运木料,像是进行修补工作,难怪如此紧张。 “是真的!”游骑向上高吼,隨后问向周骑:“你们来了多少人?驻扎在哪?可是要大部入城?” 入城也是件讲究事,齐国多骑兵、移速快,若是捕捉到他们入城的时机,一波猛衝,那入城的军队將会被隨意宰杀,结合齐军大举攻城、城中紧张的氛围, 因此这么问虽然有些过界,但很合理,周骑无有他疑。 他指了个方向:“我等在那暂时休憩,待我回去问问將军的意思。” 他这个级別,也拿不了入城的主意,游骑点点头:“也好,要入城就早些, 齐贼若再来,怕没空照顾你们。” 周骑已经拨马转头,闻言大笑:“先照顾好你们自己吧!” “当然会的。” 羽破多郁双手抱胸,自送周骑跑远, “將军,城池仍在国家手中。” 周骑回稟,让宇文会大为喜悦,但紧接著斥候们又报告了新情报:“城东北五里外发现齐贼踪跡,也是骑兵,据山民所言,后方十里是其大营!” “打的什么旗號?” “清华!” 两人只以为是齐国的新军,可数日能將龙头城防打成那副惨状,莫非又是和传闻中的百保鲜卑一样的强军? 那么这时候就要迅速下判断了,是撤回去跟宇文邕復命,还是直接入城帮忙镇守。 镇守就在城里被齐军当乌龟打了,难有野战的机会,而且虽然入城也可以从龙头城的后方逃到河东腹地去,但那样他们这一支就功勋全无了,不如不来。 由弘认为,现在不是莽头衝锋的时候,还是先撤军回去復命再说。 宇文会颇有不甘心:“咱们这就回去了?” 派几名斥候就能回去说清楚的事情,都已经抵达战场了,什么也不做,白白浪费粮食,还浪费他这些天的精力和感情! “龙头既然无恙,自然可以缓著来,咱们大部不在,让龙头再守一守。” “约干將军,这话我不同意!” 宇文会还没见识过真正的齐军,倒是韦孝宽叔叔用石头砸死高欢的故事听得多了,只觉得大家都是人,何必如此惧怕:“我等无功而返只是小事,然一来一回、耗费马力,短时间內不能速战,等大部前来,又是数日之久,这期间,若是龙头被攻克了怎么办?” 田弘想著老子保得住自己就够了,管他们这那的,但又不好直说,坐视龙头沦陷也的確不好:“江陵公所言甚是,即是如此,可有妙计?” “我欲—..” 宇文会双目微眯,洋洋得意,就在这时,见到无数的飞鸦簇拥著黑色铁塔蜂拥而来,齐骑自后方袭击。 第209章 狂袭 第209章 狂袭 为了保证行进速度与马力,田弘等人所率领的周骑先锋多是甲骑,少许轻甲骑兵作为斥候游走。 他们只以为齐军还在和龙头对崎,尚未完全控制周围,若有机会便趁势帮助龙头守军,因此未曾预料在他们行军路线上,齐军在適合伏击的小寒山、赵王山等各个山隘上蹲守著,等他们一经过便即刻进发。 正如玉壁在峨眉台地上,天然扼守重要通道的便利一样,闻喜三面环山,西北部密布黄土丘陵,道路多沿沟壑、台地顶部延伸,在军事上易守难攻,歷史上黄忠就是从这样的地形上猛衝而下,给修鹿角的夏侯渊整成了侯。 周骑也不可能把每座山头都摸得清清楚楚,为了节省马力,骑军都会有意识地下马步行,临近龙头城,更是下马休息並待命,因此骤然遇袭,慌乱起来,只以为受到大股齐军理伏。 小寒山赵王山都不是大山,能藏著的士兵不多,山上各自都只有四百齐骑和二百弓手,主要是躲在不同的方位,营造出大军的威势。 发现了这一点,田弘立刻下令:“敌军不多!不要慌乱,赶快上马!” 跟隨他多年的部曲都是精锐,一同喝止混乱的军型。 然而刚做好战备,在齐军衝锋向下而未至之时,山上又举起弓矢,数百支箭雨呼啸著后发先至。 “啊!” 周军兵甲不精,纷纷落地,转眼间就有三十余名土兵阵亡。 周军自西北而来,此时从小寒山出现的齐军阻隔了西北方向,即將遭遇,在齐军所来的东北之处也爆发出喊杀声。 齐军掀起旗號,五色旌旗四展招摇,金丝银线在阳光的辉耀下流转芒彩,时而遮天蔽日、时而普照四方,配合呼啸的风与肃杀的气,仿佛整片土地都要吞噬他们,周军再度出现混乱。 “怎么办!怎么办!” 宇文会惊慌失措,他想的是正面遭遇,这种腹背受敌的遭遇战,可不在他的预料之內! “跟我一起冲向龙头!” 西北的路径已经被齐军伏击,五千甲骑不能骤然掉头,即便勉强可以,也会被齐军趁乱暴杀。 眼下只能期待著龙头开门,让他们躲避了! 周骑原本离龙头城就不远,大约有二里之处,还是因为田弘谨慎才没有靠得更近。 如今这二里地变成了生死线,宇文会心中忍不住谩骂,老狗的胆怯可把他害惨了! 齐军从四方喷涌而出,分出数道人马横面阻截周骑,逼迫周骑调转方向,若周军稍有退避,齐军就继续分摊军力,將整支周骑队伍压成一条长龙。 田弘与宇文会在经验上的不同,此刻凸显了出来,由弘知道沙场勇怯分生死,若是在这里退避,只会被压缩生存空间,难以存活。 他们率领的可是甲骑,机动性不如轻骑兵,若是方向不对,那难以发挥战力,既然如此,还不如与齐军撞到一块去,看看谁才是最勇猛的骑兵! 宇文会一部见齐军暴涌而出,又惊又惧,在他的带领下,不由得向右方倾斜、退避,加之田弘已经和齐骑接触,阻碍了齐军的进击,宇文会见了大喜,加速冲向龙头城。 龙头城的城门缓缓打开,似乎也在欢迎著他们。 齐骑果然分出新的骑兵队,朝著宇文会阻截而来,为首的英俊男子,无论是顏值、具装都让宇文会自惭形秽,手中的五米长更是把他嚇了个半死,齐军这些都是什么怪物啊! 他的亲兵迎难而上,抵抗住这些怪物的攻击,宇文会元神归窍,心想自家周国也不是没有长处,他膀下坐骑就是从突蕨处重金採购的骏马,算是小胜。 城墙上的守军张弓搭箭,但不敢射击,像是害怕误伤友军,攻击的力度很小,齐军的移动速度文太快,没能帮周骑拖延他们的步伐。 田弘在战阵中斯杀,齐军看得出来,他才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啃下这块硬菜,那这些兵马就废了,因此对田弘的礼遇也是极重,除了薛孤延,竇青、杜兴、於义、高舍洛、高千里等二线战將全都上涌,互相交叠衝锋,像是割食一头巨大的烤乳猪。 每冲完一道,该队便绕圈掉头,下一队继续压上,田弘部受著四五个方位的衝击,勉力支持,甚至仍有余力高喊:“江陵公,快逃!不要入城!” 他已经发现了,龙头守军反抗的力度太小,怕是真的已经陷落。 那此刻在城墙上的,只怕全是齐军啊! “你说什么呢!”宇文会心生不妙:“城內明明是————” 城门没有异动,像是黑色的深渊巨口。 宇文会还想犹豫,下的坐骑不会读心术,仍旧朝前衝锋,於是他也只能咬牙,闭著眼冲入城里。 越过城门的一瞬间,宇文会感觉十分庆幸,自己脱离了险地,然而等他看清了城內状况后,心情又跌落了谷底。 城內的旗帜插得五八门,有高有斛律,上方的土兵穿著精致的齐甲,用戏謔的笑容看著他们,就像农夫终於等到第二只兔撞株。 前方列著数条棺长列,像是赛道一样將道路划开,及至城墙,要么迎面撞上棺,要么就得跑到旁边的通道上。 入城的周军就这样被分割开,周国土兵成分复杂,有陇右豪族、汉人,羌胡和鲜卑人,各种家乡方言隨著疑惑与愤怒爆开。 “尔等已入吾军中矣!” 齐军哈哈大笑,周军哪能不明白自己的处境,纵使想要反抗,也无从反起, 棺是三五台叠在一起,保证战马跳不过去,周骑带的都是长,除了远拋再无战力。 弓箭倒是有很多,都在齐军手上,齐军居高临下地蔑视他们,凡有异动者立刻射杀。 城外的周骑察觉不妙,再也不敢进城,此时龙头守军开始发挥他们的战力, 对城下周骑进行打击,齐骑则在城防范围內好整以暇地列阵,排出墙式。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四方各处都响起了这个声音,更有人对著田弘高喊:“汝不是田弘么?昔年降於万俟丑奴,尔朱踏平又归顺尔朱,黑獭得势又投靠黑獭,如今可是要投降我大齐了?!” 田弘闻之大怒,从履歷上来说,他很多时候都是老东家倒了才在新东家上岗,宇文泰是他第一个主动递的简歷,这无疑是对他的抹黑。 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由弘拿出了全部实力,肾上腺素让他不惧伤痛,身中七箭仍旧奋勇,在战阵上亲手杀死两个齐国小將、率亲军打退齐骑围困,虽是血战仍不落下风,纵使是薛孤延,一时也拿这只困兽没什么办法。 “中。” 一支羽箭飞来,其速之快,田弘的亲兵都未能察觉,更不要说帮忙阻拦,它精准地戳在田弘面上,穿透了面甲,大块的脸肉被箭羽刮裂,拉扯著神经组织, 爆出血色的浪。 这种箭法·—· 田弘吃痛,心思愈发清明,他转头看去,一桿斛律大旗耸立。 是斛律明月?那个落雕都督? “让太子见笑了。” 斛律光很抱歉,今天没发挥好,第一次给太子秀箭技,结果丟人了。 高殷笑著安慰:“无妨,刚好可以將其活捉,也是大功一件。” 將是兵的胆,大將被打成这样,嚇得周骑魂不附体,若没有著甲,干將军只怕已经死了! 田弘受到重创,体內的激素也渐渐退却,血液与体力都开始迅速流失,即便能脱离战场,不能得到及时救治,只怕也是死。 知道他状態不能持久,齐將只是围而不打,防止他突围和打別人,只有倔老头薛孤延依旧在和田弘角力。 周骑从一开始就被宇文会带分开了一部分,后又隨著齐军的战场切割各自为战,如今见到大將受到如此重伤,顿时心下惶惶。 见此情景,高殷迅速命人取一个相似首级,套上周军头盔,出外大声咆哮:“田弘已死!干弘已死!尔等速降,饶命不杀!” 更多的齐军围困住由弘所在的方位,让周骑看不清楚,这令他们更加恐惧, 愿意死战之人当然会拼死力战,而那些有所动摇的骑兵,在快节奏的战斗中因为犹豫而失去生命。 剩余的周骑未能收到命令,又见到一个像是田弘的首级被齐军掛在塑上,整个战场全都在说干弘死了,活命的本能爬上了大脑,嘆息一声,是对周国最后的效忠,兵器落地的声音,是对齐国的屈从。 第210章 破军 第210章 破军 齐军的长槊压在肩上,喝令他们下马,此时战斗基本平定,即便有周骑反应过来田弘未死,仍在反抗,但事已至此,他们也没法重新捡起武器送命。 这时候就反过来,轮到齐军用现场局势威逼田弘部,他们甚至主动退开一定范围,拖著死去周骑的户体和一些拒马鹿角,撒泼铁藜,將田弘一部围困在道路中央。 齐骑点起火箭,在他们外围拼射,凡是要突围,就有更多的箭矢命令他回去,不遵从的周军下场只有死。 “到此为止了吗田弘的眼神开始模糊,一切发生得太快,须臾之间就被齐军偷袭、衝杀,继而將要战死。 摸著身上的甲胃,这是当初文王赐予他的铁甲,自己的血液此刻不断滴灌浇灌,似乎是文王在呼唤著他。 一切都是自己的失误,心存侥倖,轻信了齐军不能克城的消息! 可这也太恐怖了,这种战力,只能是齐主亲至! “郎主,我们·——投降吧。” 一旁跟隨他多年的副將忍不住出声,由弘脸上涌出更多血液,就像恶鬼在质问:“你说什么?让我投降齐军?” 这个场面別说亲卫,就连远处的齐军都感觉可怖,亲卫吞咽著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齐军围著我们,也是希望我们投降!若要杀,我们早就死了!” “我等死不足惜,可郎主你是大將,未来必是柱国,不应死在这里!若能先保存性命,以待將来·——” 亲卫的声音变大,田弘反倒没了火气,他心里只是苦涩,自己早年投效太多势力,虽然跟隨宇文氏多年,最终还是没能尽忠到底。 “郎主,就算您不愿意活了,还要想想我们,想想您的妻儿吶!” 如果由弘战死,先不说自己这群人落到齐军手中,即便最后能够归周,没有郎主照顾他们,最后也会被周人打散、分派给其他將领充实军力。 若只有由弘所部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带著一个宇文会,可想而知,普公是不会犯错的,错的一定是田弘轻敌冒进、连累江陵公,这口锅背得严严实实。 因为是力战而降,周人也不大可能为难田弘的妻儿家眷,可若无由弘的部曲们进行照顾,日后即便不被人报復,也会失去朝廷供养,由弘数十年的拼搏將成空。 若他再带著这些部曲死了,那部曲的家人们不找田弘子孙算帐都算是心胸宽广。 田弘也明白这个道理,宇文泰的甲胃散发最后的效力,由弘取出短匕,想要自,好几个部曲一起上前阻拦。 种种条件制约著田弘的忠心,对部曲们来说,由弘活著是最好的,活著就有希望,就能背锅,况且面对的是齐国精锐,甚至是齐主,输了投降不丟人! 脸伤散发伤痛,牵扯了由弘的思考,他没有了力气,甚至还需要部曲帮自己一把,若他们不愿意,自己也没辙了。 所有的努力都已经做过,由弘自觉对得起这身甲胃,他只能不动弹,用最小的力气说话,避免触动伤口。 “按汝等所想去作罢!” 本以为自己能做张辽,没想到是于禁! 副將大喜,急忙举起双手:“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齐军缓缓压上前,命令他们放下武器,副將照做,只是恳求著:“请先派医者帮郎主救治!” 他说得恳切,不断磕头,由弘已经意识模糊,只能听到奇怪的叩响。 將领匯报了这个情况,在高殷的命令下,迅速有军医从城中出发,赶来此处为田弘治疗,这一支周骑前锋也基本战败沦为俘虏,剩余的溃兵则交给飞鸦军追击。 这一战从申时打到酉时,可谓大获全胜,接近五千申骑被齐军击破,折损了周国援军一小半的骑兵,捉到了田弘这样的大將,更重要的是,在正式开战前, 就对周国的战力士气形成巨大打击。 在实际的斩获上,其实並没有特別的多,事后高殷根据战况得知,有一部分周骑在遭遇伏击时,就当机立断、原地折返,也是最快脱离战场的一批,除了吃了些许飞箭,基本没有伤亡; 在向龙头行进的过程里,也有人取一旁的小路逃窜,这些多是此前在河东战场追隨过达奚武、杨忠等將领的士兵,当时的经验在这里派上用场; 剩下的多数部眾则跟著田弘和宇文会衝锋。 齐军完全是有备而来,主要战力是具装甲骑,从將领到士兵都身著重甲,马也穿戴具装,是妥妥的黑色肉坦。 与之相比,周国的前锋部队为了保证速度,也是为了节省马力,除了田弘等將的坐骑有著马鎧具装,仅仅是士兵穿戴著甲冑,马基本未穿戴具装。 骑兵头戴兜整、身披鎧甲,即为甲骑,而马也穿戴马鎧,就是具装,具装甲骑便是人马皆著重甲。 但是后者对行军远远不利,若真是如此,再给他们三日也难以到达闻喜,因此由弘放弃了整体的具装,以多数甲骑的姿態行进。 他认为此时要快速弄清楚龙头局势,若齐军与守军打得不可开交,那就是他趁势杀入的好时机,如果齐兵有退兵跡象,更是可以试著一波衝锋,奔袭杀敌, 因此进军的速度比战力重要,若带著具装,猛是够猛了,那不是奔袭的打法。 奔袭多出自甲骑和轻骑,具装鲜少能突破百里范围,因为一件完整的铁具装要重至少八十斤,特製的重鎧更是超过一百三十斤,再加上披重甲的骑士,战马要驮载一百五甚至两百斤的重量,在战阵上极速衝锋。 因此即便周国有著凉州这种產马地,又从突蕨那重金购马,也只有高大健壮而文稳重的战马才能作为甲骑的具装坐骑。 这种马匹的数量一直不多,周国內部也只堪堪过万,在这一次宇文邕率领的周国援军里,也不过是一千之数,划分在不同的將领魔下,如由弘自己和他的亲兵,这也构成了以少量具装甲骑为首、中区甲骑拱卫、外围轻骑游走配合的兵势分布。 然而齐军以高孝灌为首者,和斛律光副將所率领的精锐骑兵者,合力衝上来的两千骑兵全是具装甲骑。 这就没得玩了,四里之內的距离对骑兵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么近,双方又都是铁坦克,自然是多的那方碾压少的那方。 加上齐军故意留著龙头城这么一个安全的后路,周军本来就没做好全力死战的准备,骤然遇袭之下,只觉得齐军已经包围住这片地域,下意识地想要逃往龙头城內,於是队列分成了战斗和转移两股想法,后者又被宇文会所带领,进一步分薄了周骑的兵力。 齐国铁浮屠在前方堵截出路,飞鸦在一旁点射,申骑適时穿杀切割战场,最终在本就是齐骑兵力大优的情况下,將大部周骑俘虏逼降。 事后清点得知,战死的周骑接近一千,伤者三千,三千周骑投降,剩下的则是在各种情况下脱离的大部、独自溃逃的小股骑兵,齐军也付出了五百名骑兵战死,七百土兵受伤的代价。 高殷让飞鸦军在四周巡逻,遇到后警告一次,不立刻投降就杀,其余人等打扫战场,清点军功,將伤者转移到城內並关押起来。 城內周骑被杀了一批后失去战斗意志,束手就擒,包括宇文会在內的大部分周骑都被俘虏,简单的清点后,高殷率自己的部將入城,斛律光没有跟著进来。 在府邸內稍作休憩,高殷便再次传话:“把人带上来。” 没过多久,被俘虏的周將就被带到府內,其中一名方脸青年瑟瑟发抖,汗出如浆。 “宇文公,颇思长安否?” 第211章 刑间 第211章 刑间 战败的惨象,已使宇文会目不忍视,齐主亲军的流言,更让他耳不忍闻。 宇文会想自尽,又没那个胆气,极力安慰著自己,若自己死了士兵无依,全然不敢直视部下们怨愤的眼神。 直到被人选出,和一批將领带往城中时,宇文会才悔不当初,若是能听田弘的,再谨慎些,就不会有这种被绑缚的屈辱了。 可齐军到底是怎么攻克龙头,还提前设伏的啊! 抱著这种懦懦不安的心情,宇文会又忍不住期待起来,虽然不是理想的时间和地点,但將要和传说中的齐主见面了,宇文会的恐惧溶化、与崇敬交织在一起,似乎是希望用自己的虔诚,换来齐主的开恩。 听得问话,宇文会才敢抬头,眼前之人不是齐主,而是一个神丰俊朗的少年,比自己还小的多,差不多与自己的几子大。 自己是被儿子辈的人打败的?! 宇文会不敢置信,脸上羞红涨潮,表情精彩丰富,一旁的胖子忍不住笑起来,和少年窃窃私语。 “我运气还真是好;父皇率部进发,我留此城池,本来以为要打的是从职关陘来犯的杨剽军,或者从泰州来的逆贼,没想到,居然来的是一批周国甲骑!” 宇文会越听越是心惊。这个消息太可怕了!齐主不仅亲至,还带上了太子, 其刚猛谋伐之心无疑,又是一场大战。 一半的忧惧、一半的庆幸,自己是从稷山到新絳这条路线来的,还好没撞见齐主亲军,但齐主不走这条主路,而是率部不知道走了哪条別道,若是与后路齐军发动猛攻宇文会牙齿不由得打颤,这幅样子,让一旁的周將鄙夷起来。 虽然他们也很怕,但谁叫你是普公之子,这次战败的主要背锅人?而今落在了齐营,这层身份骤然失去了光环,诸將都认为若早听干弘將军的话,也不至於有此败。 高殷隨意寒暄了几句,拍拍宇文会的脑袋,和他亲密的谈笑,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因此周国的假皇子不得不对齐国的真太子低声下气,言语间极尽諂媚,更令周將们不耻。 当然这种顺从也不是没有回报,至少周军就知道了,齐国二十万大军正在迁速调动,至於去哪里,就没有透露出来了,只是这个量级的军队,必然是玉壁之后的两国新大战。 至於这些齐军会去哪里,高殷不会说出来,一是就这么简单说了,这些周將不会轻信,反倒起疑,二是说多错多,不应该说得太细,以免被发现漏洞,周人的弱点周人自己清楚,还是让他们自己脑补更好。 无论如何,今日的埋伏战都是值得炫耀的大胜,可以说周国基本失去了战略主动权,高殷甚至不希望宇文邕得知这个消息,怕他嚇看,直接缩了回去。 此刻周將对齐军的战力,也有了一个更直观的感受:留驻后方护卫太子的军队就已经如此精锐了,那齐主亲率的大军,又是怎样的强大? 齐军比东魏时变得更强,而周国却比西魏时更弱,这令周將都感到不安。如果没有玉壁,那他们都要开始调整心態,准备投齐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但高殷没有了招揽的心思,让人把他们都带下去,分开看管。 现代的审讯技巧只从高殷手中漏出一点,就够此世受益无穷,例如让番子分別审讯,互相套取情报后又重新判断、推翻谎言,並不断呵斥贬低,全然不给作为人的尊严。 扒光衣服,將绳索反扣系在铁栏下端,不给他们躺臥和直立的机会,让他们像只猴子一样僂地蹲著。 到晚上就举办泼水节或音乐会,敲敲打打,总之不给他们休息的时间,即便白天,也要让他们伸手不见五指,隔绝对时空的感知,让他们的精神始终处於崩溃边缘。 牢內堆叠著一些已经失去生机的室友,这是一开始就告诉他们的事情,在无限的黑暗中,恐惧的想像產生萌芽,极少有人能够抵御。 最后,让人观察哪些人有所动摇,但又不愿意倒戈,就送进去两个寧死不屈、对周国极尽忠诚的土兵或將领进去,作为对照组。 一开始自然是会提振士气,一起鼓励对方为国家尽忠,可等头脑冷静下来, 这些动摇的將领就会意识到自己不如別人忠诚,自己作为將领还不如最低级的土兵,这种落差会变成羞愧,最后转化为丑恶。 几招下来,足够让番子们儘可能地拷问出周军情报,同时对他们进行渗透, 暗中释放投降之人,让他们回到周军营內做密谍。 僧兵的另一处暗用就在此处,高殷给这些叛主的將领以財帛官位许诺,僧侣们就给他心灵上的寄託,说这是佛祖的指引,顺便將高殷早就安排好的三国天命故事拿出来洗脑,將宇文氏贬低为董卓一一別人家的皇帝杀了也就算了,自己家的皇帝也杀一一进行精神上的二次控制。 敌后工作很重要啊,韦孝宽是这个时代的密谍大师,但高殷觉得宽子应该把这顶帽子让出来,否则他这个现代人岂不是很丟脸。 光是听太子的布置,刑官与番子们就嚇出一身冷汗,希望自己今生今世都不要令太子不满,接著忍不住为自己所掌握的权力小小窃喜。 这批周军,將是他们开展大齐维稳计划的重要序幕。 搞定了这些,接下来的几日,高殷该吃喝该休息,对底下人暂时的放鬆也视而不见,毕竟是封建帝国,不能太死板。 陈山提只恨自己没把女儿给带上,这时候刚好侍奉太子,眼睁睁看著女將李秀出入太子的府邸近侍,好在似乎太子一直都没有出手,这让陈山提放下心来, 又忍不住对太子產生钦佩之感。 许多兵士就指著这襠子事情来发泄呢,太子还真能忍耐啊,又是新婚未久、 又是行军打仗,就这,太子还能忍著不动李秀,怪不得自己女儿还未拿下太子, 自己回去也不要总是拿这个说事了。 他追隨高王多年,知道高王从小师到大,女人见了不知凡多,从来都是娄太后红著眼喘粗气拽高王进屋,在打仗的时候高王也很少有作风问题,都是在战后才开始享受。 至尊打仗时也是如此,战场上的女人在至尊的眼中,也许只有饱腹这个用途,可能至尊这一支,才真正继承了高王的军务作风。 至於乐城公—不也是太子的人? 別的不说,就拿这两次大战,他陈山提也能趁势蹭上一个侯爵,未来女儿上位,国公指日可待! 陈山提正美滋滋乐著呢,又听高殷对他说:“去请孝、延宗。” 陈山提得令,快步离开,场中只有几名服侍的婢女,高殷让她们给自己端来洗脚水,一边帮自己足浴,一边欣赏曼妙的身段。 他不仅正常,而且太正常了,要不是考虑到自己这个主帅不作表率,整支军队的风气就会败坏,那他早就点兵点將大杀四方了。 陈山提的脸虽然粗獷,但看到他,就会想起他女儿陈玉影,那个身姿婀娜、 略有些狐媚的女子,与温淑雅贤而尚显稚嫩的郑春华形成鲜明对比。 她也到了瓜熟蒂落的年纪,开起来不用怜惜。 高殷咬牙拍打大腿,婢女们不知道他在抑扬顿挫什么,想上来帮他揉肩,高殷拒绝了,让她们下去准备些小菜,婢女们只觉得怪怪的,依言从事。 最后一个婢女路过高殷身边时,他实在忍不住,轻轻拍了一巴掌,这婢女顿了一顿,只是微红著脸,还扭著后腰磨蹭了一会儿,在前辈的呵斥下才走。 高殷起身,在屋內练起书法一一怪不得大家都爱写这玩意儿呢,可以弯腰, 可以用毛笔蘸墨、细细挑抹,墨香传来,总能赶走一些燥热。 “太子,您唤我?” 不多时,几名將领都已经到达,除了高孝和高延宗,还有另外几个將领, 都是此前受到高殷亲睞,又在这两战中崭露头角的小將。 “嗯。” 高殷点头,放笔落座,恢復了平日的气度:“咱们休整了三日,今天刚好是三月三,是不是应当出兵,去前线了?” 第212章 三面 第212章 三面 “原是到了这日子。” 高孝等人发笑,齐国制度,每年三月三,至尊穿常服登堂观赏射箭,太子和群臣斟酒举杯劝饮。 隨后騮令奉上御马,有司奉上弓箭,等至尊射完,群臣再射箭,依据靶上箭获得赏赐。 而今虽然不在朝中,但这礼不可废,又是收买人心的好时机,因此高殷將城內无事的將领都叫了过来,准备了宴席,让他们在自己眼前射箭並赏赐,延续这一传统。 在礼制上略有过界,不过这是在战时,而且没有明说,性质更类私下聚会, 更重要的是近年太子屡屡代替至尊出席宴会並主持,因此没有人对此有异议,在这小宴会中,与太子的关係也更紧密。 偶尔也要展现尊卑、顺便刷些好感度,这是皇家宫廷诸多繁琐礼节的真面目。 眾將一边为射者的弓术拍手叫好,一边饮酒作乐,高殷作为主人,倒是没有多喝,饮了几杯后,带著诸主將到內堂议事,同时给將领们玩乐嬉闹的空间。 “我军两战得胜,周人必定惶恐,惧於我军,不敢冒进。” 高殷这还真不是瞎说,哪怕他不了解宇文邕,但六万援军先来送了五千的甲骑,已经折损了相当大的战力,剩下的主將只要不是白痴,都会担忧齐军的攻势,以坚守阵线为主,不敢轻易出来再和齐军野战,重蹈前锋的惨剧。 说到底,现在的周国也不敢进取,在宇文护和突厥联手之前,周国都没有余力向齐国发动战爭。 甚至护子哥都是被迫的,他也不想和齐国打。 “西贼不敢来,我们就去找他们。”高殷掐指算算:“斛律兄弟已经在路上。” 高延宗和兄长面面相:“哪条路?” “当然是去柏谷城的路上了。” 斛律光此时已经率部,绕行齐国领地下的东雍州內、汾水北岸的正平郡城继而准备攻打汾水之南的柏壁。 柏壁就是柏谷城,在新絳县西南二十里处,旧魏时期东雍州州治与正平郡郡治始终在汾北的临汾城,而西魏夺取汾南后,先將东雍州州治设置在了龙头城, 之后又设置在柏壁,与齐国遥遥相抗。 正平郡这块地方是河东地区的北方门户与交通枢纽,水道、汾阴道都匯集此处,周军控制此郡,就能御敌於国门之外,还能溯著汾河而上,水陆並行进攻晋阳。 而对齐国来说,若是全据此郡,就能通过龙头城后方的峡谷进入运城盆地, 沿沫水道走蒲阪津进入关中,也可以走龙门渡河入关中,战略价值极大,对两国来说都是山西必吃榜。 即便不征討河东,齐军也能出龙头,侵扰周军的盐矿。 《汉书·地理志》称:“河东土地平易,有盐铁之矿”,整个运城盆地面积有三千平方公里,盆地大部曾经是湖泊,留下了很厚的食盐和石膏沉积,湖水乾涸后,这些食盐萎缩於中条山的凹陷带,构成了后世盛產盐硝的解池、硝池等盐湖。 《史记·货殖列传》则说:“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滷”,指的就是河东之地的盐池,储量巨大,加工程序简单方便,是內陆最大的產盐地,带来的利润极其可观,是西魏財赋收入的重要来源。北魏曾想取消河东盐税,即刻就有大臣上疏反对,说河东盐税换算成绢,则一年当有至少三十万匹的收入,“一失盐池、 三军乏食”,应“宝而守之”。 虽然他说的有些夸张,但形容河东盐池则恰恰好,从北魏时就专门给此处设立了盐池都尉,常年带领上千土兵驻守,早年间高欢两次要夺取盐池,都被盐池都將给击退。 军人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饭,因此军事是政治问题的同时,又往往是经济问题。如今攻克龙头,齐军就能时不时南下打草谷、侵扰盐池,反正自东魏时起高王就没拿到,既然齐国得不到的,周国也休想到手! 周国的经济將再次受到严重打击,即便计算不了对周国財政的总体破坏,至少他们的河东兵是不能好好吃饭了,盐都加不起,总会被齐国拼经济所摧垮。 这就是为什么龙头城要留重兵把守,以防周军再夺回去。 “我国与周国,南以家雀关、西以武平关为界,大概三日后,斛律明月会驻扎在武平关,其弟丰乐会在家雀关,我率兵去攻拔乐昌、胡营、新城三防,若我军五日后能及时赶到,那就同时对柏谷城发起三面攻打。” 这三防所是达奚武六年前出镇玉壁时所建,和柏谷城一样,都是拱卫玉壁的坞壁群,曾经齐將高苟子以千骑攻打新城,被达奚武所破。 “破了这三防,柏谷就简单了。”高殷侃侃而谈:“柏谷城虽然是达奚武所建,但此时守將却不是他,较易攻打。” 此时柏谷城由薛羽生和权严镇守,歷史上就是此时,由斛律光將柏谷城所攻克,如今还將斛律羡划拨入他魔下,只会攻打得更快。 高孝沉吟:“既然如此,我等隨太子一同攻打坞壁?” 高殷摇头:“不,你和延宗各率步骑五千,沿河至稷山县方向一路攻打、 清扫周军坞壁,可行否?” “可是太子———斛律明月带走了其部与丰乐所率的镶青旗。”” 高孝算了算,顿时皱眉,攻下龙头城后,清华军总有三万九千,敢死营一万,清华军两方九,而后又设伏击破田弘所率的五千申骑,死伤过千,这么一算还有三万八千的军力。 再刨除掉留守龙头的四千敢死营,一万清华军,以及跟隨斛律羡走的一旗, 划分给高孝罐高延宗的一万,那高殷本阵的人马,仅仅只剩下八千! 这实在太危险了! “我觉得还行。” 高殷摇头晃脑:“不是还有新军吗?” “周军新降,岂可信耶?” 虽然田弘的甲骑已经投降了接近三千,但还需要打散重组、培养忠心,甚至迁移一部分到后方去稀释他们的周国成分。 虽然在平日反抗不了齐军,但如果周国派人来夺回龙头,里应外合,那形势就坏了,因此完全不敢用这些降军,以免和此前暂时投降的周军联合。 “放心好了,斛律丰乐带走的只有四千,明月也留下了两千之眾,我魔下人马並不少,有一万五呢!” 二高所带的军队是两千的敢死营加三千的清华军,这样原八旗军还有八千, 敢死营五千,再加上斛律光留下的解律平所率一部两千人,高殷还能动用的兵力也有一万五千人。 “况且这八千人里,相当一部分是前锋营的士兵,都是各旗匯聚而来的精锐,人虽少,但能打,你担心我本阵兵力不足,我还怕你们那里战力不够呢!” 高殷反过来安慰高孝瑾。 高殷直接统率的前锋营是八旗中的精锐,类似清朝的索伦营,走的是精兵路线,各个都是英雄单位。 清代在黑龙江地区招募鄂温克、达斡尔和鄂伦春族等族,编为索伦部,2100 名士兵就编成了29个佐,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人家能打,编制给得多,是已经被中原享乐泡烂了骨髓的八旗子弟不能比的,也是清王朝后期镇压叛乱的骨干和主力。 田弘率领的毕竟是五千甲骑,要是在早期有这个军力,即便不能跟尔朱荣一样强取国权,也能割据一方。而齐军能够以较小损失打败並逼降五千甲骑,除了依仗地利偷袭,也是动用了前锋营这张王牌。 他们的数值和百保鲜卑不能相比,但仍是远超普通骑兵与周国甲骑,死去的五百齐兵没有一个是前锋营,都是普通旗兵。 若是不考虑高孝罐这个真英雄单位的武力,他和高延宗率领的那些士兵和前锋营对上,也算不上战斗,而是屠杀。 第213章 目標 第213章 目標 高孝瓘捨不得离开,但太子已有决议,他只得服从。 这次出征对他来说也是好事,和高延宗一起积攒独立领兵的经验,后来更能帮上太子。 “这次我们的目標是击破这些坞壁,若来得早,就一起攻打柏谷城,消灭周国军力,若来得晚,也不用急,与我等在新絳的稷王城与高王城会合,一统与周国援兵决战。” 稷王城在新絳县西三里,往前二里就是高欢城,在东魏这边呼作高王,是当初高欢围攻玉壁时所筑造的。 高殷拍打他的肩膀:“当然,尔等任务更重一些,若是与长安方面军相遇, 我也接应不及。” “总之,不用担心我,先顾好你们自己,我有前锋营,还有著薛孤延、上党王叔等將拱卫,断然无虞。周人又被嚇破了胆,根本不敢与我们交战的。” 高殷冷笑:“若他们真是倾巢而出,我还佩服他们的勇气。” 其实从高殷攻下龙头城开始,齐军本次的战略目的就已经达成了,不仅夺取了曲沃、新田和龙头一带,窥探运城盆地,而且还吸引到了足够的周国援军。 高殷还记得,他最开始出兵的明面自標,就是造势吸引周国主力对峙,为王琳攻打江陵的西梁政权而做准备。 王琳不是白痴,肯定能抓住这个机会,重新夺取他在荆湘的根据地,继续牵扯南陈和周国西南的精力。 攻打玉璧,只是最初得胜,激动之下產生的遐想,按如今实情进行考量,果然还是难以骤克,需要准备大量器械和物资。 所以到最后,与周国僵持在玉壁附近,並重新建造新要塞,为將来攻打玉璧做准备,齐国的目標就已经完成。 不仅是完成,如今还打败五千甲骑,成为了一场歼灭周国有生力量的大胜。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周人最好是在这一战闻风丧胆,一点都不敢战,若高殷是周军主帅,得知前锋战败,就会直接撤军,留下玉璧自力更生。 否则等高殷三面开,把周围的坞壁一个个拔除,那这帮援军想走都难走了。 出於面子和士气的考虑,周军大概率会据守各路关隘坚壁,和齐军打拉扯, 但他们这么想就输了。 因为齐军的后勤比周国好,將领比周国优质,军士素质比周国的新府兵高, 装备也比周国精良,这样的齐军战力,只要高殷不犯浑,那基本是保小胜爭大破。 还有过得越久就造得越多的光武,够他们喝一壶了。 当然,周国还有另外一个战胜的可能性,就是趁高殷分兵的时候,剩下的五万士兵全线压上,堆死高殷率领的一万五千人。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首先周国都不一定能知道这个情报,要摸清楚齐军笼罩在“齐主亲征”和“二十万齐军”迷雾下,太子高殷亲率万军的真面目,需要极强大的情报网,韦孝宽在此还有可能掌握这种情报,可他现在远在长安,做不到的; 其次,就是知道了又如何? 只要不是忽然发生地震之类的天灾,以前锋营强悍的战力,可以保证高殷退却,已经取得了足够的战果,高殷也不打算冒进,大不了就撤退。 再说了,周人也不能完全確定,这是不是齐军的诱敌之计,骗他们出来野战。 孝灌延宗和明月丰乐的二路既是分兵,也是障眼法,若宇文邕真信了,倾巢而出,那高殷就据自家坞壁而守,守不住就退,周军追的话就等著被两翼的高孝灌等人从旁截杀。 韩陵之战也是这种打法,高欢领中军当诱饵和肉盾挨打,把尔朱兆军队拉过来后,高岳领五百骑冲前,斛律敦收散卒打屁股,高敖曹则以千骑横击敌军,尔朱兆遭遇前后夹击,军势大溃。 锤砧战术很经典,经典的意思是好用,宇文邕敢来,高殷就敢致敬传奇贺六浑。 战场上比的就是兵装体力和决死意志,现在把宇文邕干趴下,他回去面对贺六浑的老婆孩子们就更加轻鬆。 再者说,即便出了意外,高孝罐等人未能驰援,只有高殷自己这支军队,也不一定会输。前锋营的战力,堪比小百保鲜卑不说,高殷还点了棺柠炸药的科技树,周军真来,谁输谁贏还不一定呢。 齐军至少能做到战损比同等;这就已经够高殷炫耀的了,周国的人口比不上齐国,同比对耗还是齐国有优势。 虽然周人不知道,但他们的惨败和死亡的倒计时指针,已经在他们头上开始移动。 “今日就好好玩,玩累了就在府里休息,这府邸很大,將领们全来都能装得下。” 边境重镇的好处就是可以便宜行事,使用的规格往往超过核心腹地甚至帝都,郑伟就没耽误享乐,扩建了府邸,这下全便宜了高殷。 將士们也是憋得狠了,脑袋別在裤腰上,为太子打了两仗,但根据军中规定,除了赞画等文土记录功勋后,是暂时不发放俸禄,將战利品输送到后方去统一计算的,这样是为了避免將土提前得赏,失去战心。 而为了凸显公平,连將领都是如此,怕他们上了战场因功怯战,连勋章都不发,只等战后结算。 那么中间的休息环节,高殷就不得不適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恰是国家节日,虽然按礼制,这些小將都没有上台的资格,高殷仍给他们一定的礼遇,和他们一同饮酒作乐。 严格按照实力选拔將土,此刻也有了些许影响,將领们喝得性高,一些出身不高的情不自禁敲打碗筷歌唱,此种不雅的举止被人提醒,他们看向太子,唯恐被责罚。 太子虽然没有跟著他们唱歌,但也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见有人看自己,便举杯致意,遥相助杯,这种亲近的举止,让將领感慨太子真是平易近人,把他们当做心腹来看。 这一点在这个时代非常难得,即便演得再好,人的第一反应,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被观测时候的反应都很显露心性,僕人们只是地位卑贱,不是愚钝,能感觉得到主人的真实情绪一一太子確实看得起他们。 在高殷自已没意识到的地方,现代的公民平等教育在潜移默化地发挥作用, 让他在底线之上隱约尊重每一个人, 至於打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无所不用其极也是高殷的习惯。反过来说,高殷都放下底线、不择手段地去击溃对方了,这就是最大的尊重。 战后,將领们回顾高殷的手段,自然觉得高殷心狼手辣,可在战时,对敌人越有效,越能保护自家士兵,士兵们就会越崇拜,因为大部分士兵上战场,希望的都是平凡的活著,而不是忠义的去死。 今夜是最后的休憩,明日,眾將或留守、或各奔东西,兴许这是各自人生的最后一面,即便高殷是穿越者,也不能確定改变了世界线后,高孝璀会不会提前死在战场上。 也许明天第一战就被流箭射死也说不定。 他不是算无遗策的军师,只能儘量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看时运了,皇天既然把他送到这个时代,那么他就要相信自己能够改变和扭转。 至少今晚,他还能决定一些小事,比如留下今日那名洗脚婢女,晚上楼著她睡觉,略略抚慰躁动的心情。 翌日,天保十年三月四日,太子殷遣別將高孝灌、高延宗將兵出龙头,亲率一军进新絳。 第214章 雾烟 第214章 雾烟 一列列齐军挺进新终县,境內民眾纷纷逃遁,不敢出现在齐军眼前,只敢远远观察著。 此地长年交战,百姓被杀得多了,也能勉强看出一些门道,从齐军打的旗號数量来看,这一路有接近五万人。 “又是一场大战!看来两国终要一统了!” “未必,齐军虽然势大,当年高王不也如此么?可仍旧拿玉壁无法。” “听说齐军出兵二十万,这一路是齐主亲至” “什么?!这不得了!” 这样的流言不断散播,影响了周边士气,让一些倾向於周国的百姓不敢轻举妄动。 “唉,无论哪边胜,最终倒霉的都是咱们。旗子准备好了吗?” 聪明的百姓像风一般自由灵活,当周军来时,他们就会举起周旗,齐军入境,就又是齐人了。 “那咱们就坐观胜负吧。” 流言同样传入周军耳中,宇文邕看著战报,大为光火:“搞什么!干弘战死,五千甲骑尽没於贼?!” 另一个同时传来的消息也是重磅炸弹,龙头不仅已经陷落,而且是一日就被齐军所克,正因如此,齐军才有时间入城偽装和布局设伏,让干弘掉入陷阱。 丝干弘被杀虽然可惜,但宇文会下场未知,更让周人惶恐。 普公將儿子放出来镀金,结果消失在齐军手里,这个责任一定会要有人承担,否则·— 消息在周军营內引起大乱,连宇文邕都急得跳脚,宇文护一系的人马目瞪口呆,最终还是宇文秀拍打双手,唤醒眾人:“事已至此,先想想办法。” 周將们压制住恐惧,但心里对齐军强大至不可匹敌的印象已经竖立。 原先周將就很清楚自家周军与齐军在野战的战力差距,特別是部山被杀了大部,新招募的府兵素质良券不齐。 高层將领圈的衰弱,也是一定级別的將官都有目共曙的,昔年八柱国中的六位都已经去世,只有于谨和侯莫陈崇硕果仅存。 而人有著灯下黑的思维死角,他们不知道齐国內部的政治泥潭,只知道齐帝前五年东征西討打出一片天,现在这支军队又打出不同寻常的战绩,此刻正朝著这里进发。 齐军比东魏时期更强大了,而他们周国却比西魏还要弱小,將士都被战报嚇去了野战求胜的心情,只希望能稳妥抵抗齐军,不让他们打进河东腹地就是胜利。 “怕什么!我们有著玉壁!” 有周將出列,说著振奋的话,宇文邕抬眼,是三將之一的庞晃。 这种话看上去还有战心,实际上已经打了退堂鼓,做好了不与敌交战的准备,见其他將领大多支持,宇文邕忍不住哀嘆。 折损了那么多兵马,即便胜了齐军,他回去也难辞其咎。 “哼!国家兵马,远来至此,结果就只能困守城中,等著敌人来攻!” 一將出列,对著帐中诸將大喝:“敌军虽然强大,但也不是不能战胜,我愿意率兵列阵,与敌交锋!” 小將大汗明是大將军大汗果的儿子,大汗果战功卓著,因此周国別封大汗明为县公。小伙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只觉得战阵上勇者为先,只要敢打,总能破敌。 宇文邕比他年纪还小些,心里不断苦笑,若真如他所想,世界上的战爭就简单了。 齐军传说有二十万,即便有所夸张,十万左右也该有的,周军派出去的探子回报,柏谷城和稷山南部都有齐军动向,似是要大举入寇。 而他们周国之兵不过六方,还折损了五千重要的申骑,战力已经下降到了七成,若他不是周国宗室、天王之弟,光凭这个就足够掉脑袋了。 这种情况,就不能贸然出击,在不擅长的野战继续被齐军消磨兵力,守城还能利用城防,將五万人的能力发挥数倍,勉强抵御齐军进攻;若出了城野战,只怕五千申骑战败,变成了六方周军大溃。 那他们將钉在周国的耻辱柱上。 宇文邕打定主意,以坚守为主,不与敌野战。 齐主高洋的传说,他也是知道的,若是落到了他的手中——· 宇文邕想都不敢想,他当初就是不想来掺和这档子事,结果被哥哥推上了风口浪尖,现在如坐针毡! 年轻周將愤愤不平,出营便大骂自家懦弱,特別是普公一系,完全没把宇文邕这个主帅放在眼里。 但绝大多数人都安起了心,觉得宇文邕做得对,鲁国公不愧是天王亲点的7 沉毅有智”,知道不要贸然送死。 高殷亲自率军,三日內已经攻破了乐昌、胡营二防,如今正在猛攻新城防。 这三防是周国大將达奚武亲自建立的,留下的人马也多是精锐,和新安戌不能比。 然而世上没有难攻不落的城池,至少在高殷面前没有,只要给时间筹划,他就有办法攻克。 齐军在行进路上,仍旧带著些许棺,一来方便运输,二来有著大用。 曲沃、龙头这类城池,城墙高达八米,只能使用攻城云梯才能触摸到城墙。 但坞壁这些地方是在野外重新设立的,不会比城墙高,因此可以用堆土的办法,不到一个时辰就能造出骑兵衝锋之路,强行攻拔。 棺此时就发挥奠基之效,叠列好后架起木板,帮助齐骑衝锋。宪兵们在后监督,敢死营士兵拼死掩护,城內周军紧握武器,与衝进来或者说飞进来的齐骑作战,他们尽力了,但主要表现在喊杀和惨呼上,先涌入的飞鸦军们穿著简单轻便的皮甲,从土路上衝锋而下,践踏那些围著此处的周兵。 高殷的妙妙小发明还在继续,这些飞鸦军最大的含铁量,就在马匹的脚掌上,他命令工匠按他的要求製造马蹄铁。 有了明確的概念,工匠就能大概摸索出一套泛用初成品,这使得战马的脚掌被蹄铁所保护,更好地防御地面陷阱,同时踩在周人身上时,不仅利用人体作为缓衝,更能藉助衝击力將周兵踩死。 具装就不能这么跳了,容易摔成一个烂番茄罐头。 只要周人不是傻子,就不会用脑子去接战马的蹄子。 这是对於坞壁在山壁上的攻击,还有另外一路主攻他们的正门,双管齐下, 分散两边的兵力。 坞壁內的士兵並不多,仅有一千人,能守住五千人以下军队的攻势,但守不住高殷的万人。 而且高殷还做了第二件小工具,微缩版的光武,之前的版本是攻击城防的利器,但又大又重,不方便携带,高殷拆分结构,也只带了两架光武。 而这个新的投射炮不以攻击力为主,而是专注提高投射范围和精確度,在上面置放些许容易燃烧、挥发大量烟雾的艾草艾叶,混合进狼火、磯霜、雄黄、木炭等物,怎么有害怎么来,点燃之后去到坞壁內一一其实不仅是投射炮,组装云梯然后齐军站在高处拋投,也能丟入坞壁內。 在后世,这多少要论个投放危险物质罪,然而在此时,是干扰城中守军的神操,坞壁內部烟雾迷朧,看都看不清楚,为齐骑的衝锋做了更好的掩护。 而齐骑早就有所应对,戴著沾了水的面甲和护目眼罩,在坞壁內肆意攻杀。 第215章 破防 第215章 破防 “老子打了这么多年仗,什么阵势没见过?可这种打法,还真是没见过!” 薛孤延大咧咧地感慨:“我以为当年高王背孤击虚,以五行六法攻城,已是世间攻城之极限,未曾想太子的智略更是深远,凡人无所及,给太子些许时间, 兴许玉壁都能攻克啊!” 他说的话没有人反驳,眾將都在心里点讚,太子在军略上的確智计百出,很有鬼点子,据他自己说是天授,无论是不是真的,他总能整活是事实。 有人懦懦不安地想起运输车队后面的首级,记完功后,太子也没有將他们丟弃或掩埋,反倒命人加以防腐,细细保存起来。 有人问起,太子只是发笑,神情诡异:“日后有大用,我將借亡魂,请百万冥军。” 这种话太渗人了,尤其他还是月光王,掌握天火与神雷,军中已有不少人为太子塑像,向其祈祷,这种与鬼神相连的话语,不仅让士兵敬畏有加,还给了他们充足的信心。 我们大齐天上地下都有人脉,周军怎么打? “我国之主亲至,令曰:抵抗者全堡诛戮!归顺者宽赦亲族!” “继续顽抗的,不仅要族,而且还要以佛法镇之,使汝等先祖、子孙永世不得超生,永远做冥土幽魂!” 隨著战事顺利,將兵与太子们愈发亲密,已经到了公然称呼太子为齐主的地步。 此刻他们纵马劝降,僧兵们手持禪杖,在底下摆开阵势作法,大声念诵。 纵然有周兵想要抵抗,但齐军多方位多层次多角度的降维打击,很快击溃了周军的意志。 最终新城防也迅速攻克,投降者甚多,接近有两千人。 这是因为齐军虽然只有不到两万人,但全是精锐,原本达奚武设置这三防, 目的就是互为椅角之势,危难时相互支援。 但三防总计兵力都达不到四千,支援的上限也就是五百,本身兵力就处於绝对劣势,何况还是出来和上万齐军野战?三处坞壁夺取的时间不超过半日,平均在两个时辰內就结束,更多的时间在了行军上。 斛律平嘿嘿笑著,他已年过七十,在征战女人和享受富贵上宝刀未老,但打仗已经懈怠了。 因此对跟隨太子战斗的顺利,感到非常满意,原本太子帮他恢復了官位,他就感激不尽,想著为太子建立些功勋,不然不好意思。 谁知太子的军队素质极高,打仗又有章法,全然不似一个战场新手,他乐得跟这样的主子捡军功。 虽然因为贪污被免官出名,但又因此搭上太子这条线,斛律平感慨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他摩著下巴,想著大侄子的女儿似乎已经预定给了太子,可他家里也不是没有適龄的孙女呀。 简单地清理战场,点记军功,大约一个时辰后,高殷部再度出发,前往稷王城。 絳州这块地方就是周齐拉扯的主战场,其西就是玉壁,將三防拔除,就代表看齐国已经得了完整的新絳之地。 虽然日后周军也能回来爭夺,但高殷会在玉壁附近设立新要塞,卡住他们进犯的路线,保护后方的领土。 三月八日,高殷所部到达稷王城,四日时间到达,比预定之日还早一日。 “我军略作休整,后日向柏谷城进发。” 虽然已经如此行军布阵,但张洁忍不住劝说:“太子,此举是不是冒险了些?” “唔—你是说分兵?” 张洁点点头:“不如將乐城公与安德王两部唤回,巩固兵力,一举克敌。”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我另有打算。” 见张洁还没宽心的样子,高殷解释说:“汝不是武將,我特意为汝说明。我军一日拔龙头、大破五千周国甲骑,周军必闻风丧胆,不敢出城与我野战;既然如此,其即便有百万之眾,又与独夫何异?” “且我军此刻被周人误以为是至尊,率兵二十万,岂有兵多將广而不分路並行的道理?哪怕考虑到后勤粮道,也要分成数路,才能发挥兵力优势。当年邯山一战,太祖也是亲率十万军將左路,彭乐为右路大將,最终大破周军。” 二十万人要有二十方人的气焰,况且高洋这块牌子,就值得上五万大军,他向来都是亲自上阵的,囂张至极,齐军不同样囂张,就没有了他的风韵。 几万人缩成一团,號称自己是二十万大军,一点都不囂张,周人根本不会信,反而觉得齐军是在虚张声势,倒让他们提升了士气。 一般军队会准备多出一些的旗帜,方便在战场上破损后更换,而清华军不仅带得更多,还在此时將它们全部取了出来,製造大军连绵的假象。 “此刻正当分兵广进,使周人以为我等真有二十万,要与其开启国级大战, 一战定国运。其前部先锋已败,所以更会龟缩在城中,以稳妥为主。” 张洁忍不住说:“那也不该各分过万兵力,三千足矣。” 高殷摇头。 其实论起来,高殷手中的前锋营战力,远远超过分走的其他旗,五千前锋营实际上接近三万八旗的战力。 而周军的战力至少差了八旗两个档次,新府兵还要差三档,不差的那些已经死在部山里了,除了少部分周国名將,齐军在野外就是吊著周军打,何况高殷还驻守在稷王城? 若是这种军队都在野战或守城战里战败了,那叫回侧路军队也没有用,还是趁早撤军的好。 反过来,若是侧路双军没有足够的兵力,推进就会缓慢,不仅扮演高洋和二十万大军会显得笨拙,还会被周军抓住机会,主攻一路而击破,提升了士气。 所以给高孝他们分匀足够的战力还是有必要的,周军又没有监控和雷达, 不知道高殷这一路具体是多少人,还是要交锋后才能摸清底细。 这个时间,就是高孝灌和斛律光夺取两边坞壁的时间,打扫乾净絳郡,再请周军做客,来了就不要走。 这时候就可以重新集中兵力,进可以三方一齐猛攻,退可以高殷自己诱敌, 重演韩陵之战,战略主动权完全掌握在齐军手中。 若是不分兵,带著四方军队,周军又不敢出来战,和他们大眼瞪小眼,旁边还有成群的坞壁群没有清理,这种情况下开打,比分兵更劣势。 张洁勉强接受了这种说法,他是文人,战场经验不多,对於军事的想像就是双方摆开营垒、互相挑战对耗,最好是一比一的数字消耗,然后哪边输的差不多了就败了。 这种呆板的想法,很容易被那些天才將领们偷袭,李世民在虎牢关之战,只用了千骑就大破竇建德的十万夏军;唐灭东突厥之战,李靖率军夜袭阴山,前锋苏定方率两百骑兵,在浓雾掩护下衔枚疾进,突入可汗牙帐,嚇得可汗连夜遁逃。 所谓的以弱胜强,本质上就是將战场分割成小块,弱小的一方在某一小块利用优势战力形成了区域碾压,进而扩散影响,打击敌军的整条防线,最终完成战胜敌人,统治战场的目標。 无数次战爭都说明了,战局的关键在於战机,而天才將领能噢出这缕命运的偏爱,优秀精锐的士卒能执行將领的命令,一旦把握战机,那就能迅速撕开敌军的防线。 战爭是公式最灵活的数学题,盲目套过往解题思路,只会陷入僵化思维,最后被敌军所趁。 而士兵、器械乃至天气环境,都是解题的工具,这些工具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要恰合时宜,宇文泰能在沙苑以一万之兵打败高欢的数十万大军,就是这个道理。 “全军用膳,休憩一日,著令飞骑去联络斛律明月、高孝,准备攻打柏谷城。” 齐国与周国分別占据汾水北南,齐国偏北,周国偏南,所以高殷才会拔除周国的三防,又能继续往西驻扎进本国的稷王城內,稷王城往西七里,就是高欢城,当初高欢攻打玉壁的驻扎之地。 文侯镇在柏谷城,也就是柏壁的附近、新絳县的西南。 歷史上,斛律光是先击破了柏谷城,隨后又进拔了文侯镇,设立了柵栏而回归,之后又被周军抢了回去。 而现在加上高殷这支队伍,趁著周军怯战这段时间,迅速攻破这两地,就能打通这片要地,同时与斛律光匯合,重新组成三万大军。 下官依言而行,后日,大军向文侯镇进发,在此之前,高殷命人前往前面的周军营帐叫战。 第216章 阵斩 第216章 阵斩 “齐军在叫阵,当出战否?” 宇文邕又听到下官请示,心里顿时不悦。 田弘都折了,难道还上去继续送命? 小將们愿意,宇文深更是义愤填膺,要亲自把弟弟夺回来,宇文邕好说岁说才拦住。 “关门据守,今日不战!” 一声令下,周军著气,在齐军的奚落声里关上城门。 宇文邕並没有驻扎在玉壁城內,而是在玉壁以东的坞壁中选了武城,亲自镇守於此,周军分批派驻进周围的薛家堡、郝壁、胡家堡、乔薛堡等地,这样齐军攻打起来,也更加困难。 见周军装乌龟,齐军说著晦气,回到了营里,没有了谩骂,周军略微轻鬆了些。 別让他们越过国界,就是胜利。 但很快,齐军再次出现,这次他们取出了两样东西一一锁著男性焦黑骷髏的十字木桩,以及一副甲胃。 十字木桩上掛著牌子,点明骷髏的身份是龙头防主郑伟; 而申胃,周军有人认识,是雁门郡公干弘的鎧甲。 齐军叫囂著、羞辱著、谩骂著周国的一切,但始终没迎来对等的还击,周军惶恐的凝视那两样东西。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至此,他们对齐主亲征的消息,深信不疑。 “休出城门!” 宇文邕连下三道死命令,甚至命人锁住城门,压制住了部下们的鼓譟。 那可是齐主啊!你们怎么敢的?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想著齐主到底什么时候,会以怎样的形式进攻。 “杀!” 谷口高坡上,斛律光勒马,盔下双目眯成细线,手中小旗挥出罡风。 无数齐军士卒自幡下涌出,源源不绝地冲往前方谷道,此地狭窄得像是被巨斧劈开的裂缝,突破这道防线,柏谷城就近在眼前。 远处的周兵还算镇定,主將薛羽生却已成为热锅上的蚂蚁,大名鼎鼎的斛律明月前来攻打,让薛羽生有一万个守不住的信心。 他极力压制颤抖的声线:“齐军有多少?” 传令兵回报,只言人山人海,无尽的铁兜整:“看不真切,大概、可能预计超过万人。” 薛羽生猛地惊颤,得亏將官扶住,才没跌倒在地。 他顾盼左右,委屈巴巴:“齐军势大,如之奈何?” 这应该是他的职责,此时拿来问诸將,將校们面面相,心里再无战意。 薛羽生是薛氏族人,同样因为宇文善宠於普公眼前而得到拔擢,周国也知道他没什么本事,派了开府曹回公来辅佐。 而今曹回公点起兵马,在城外与齐军交战,主將却在城中说这种丧气话,实在让人心寒。 周兵当在城內坚守,但柏谷城位落石山,周围多绝险之地,石城千仞。齐军行进路线上,就有一处泽谷口,东西两侧有深三十米的沟壑环绕,十分险要,因此曹回公与权严选择此处阻碍齐军,前段设置石封锁谷口,“曹”、“权”大旗插在谷道中段,长矛如林鹿角如枝,四千周兵严阵以待,上方山谷还有弓弩手予以支援。 曹回公是开府將军,全称是驃骑大將军、开府仪同三司,整个周国的开府编制就只有二十四个,在职级上,曹回公是周国排名前二十四的大將。 然而齐国强於周国,斛律光又是齐国此时的前五之將,將来的第一。 因此即便曹回公据守险要之地,但斛律光的指挥艺术仍令他难以抵御,齐军不急著前进,被部署为线性阵型,弓手和骑兵位於左右两侧,持刀盾的重装步兵居中,缓缓向前推进,清理前方路障。 当敌军守在优势地形阻碍己方时,要比对方更沉得住气,解律光不以速攻为主,反倒比周军还要缓慢,步卒除了清扫路障,还有些许专门负责防御,掩护己方弓箭手对敌方射手还击,且时不时停下整理队形,以免陷入混乱。 这种打法能將损失减到最小,以齐军的素质和装备,周军又无法阻止,齐军始终保持著一定的速率,破坏周国的防御。 山谷有风,此刻风向对齐军有利,斛律光命人拿出酒油,泼洒於地,又发射火箭,顺著风势焚烧掉鹿角。 以此为契机,周兵阵线出现些许混乱,某处的防御略微薄弱了些,如果再多十数息,就会被填补上。 但人跟人之间的差距,比人跟狗都大,斛律光时刻盯梢战场,发现这一幕后迅速挥旗,瞬息之间,前方齐军就开始执行战令,步兵陡然加速,冒火冲入战场,用身躯为后方挤开一条通道,全然不顾自己被火焰燎烧。 齐军弓手也加大力度,短时间內將周兵压得抬不起头,他们的付出得到了回报,骑兵迅速突入,將周军与防线都撕开了口子,以此为契机,齐骑踩踏著同僚与敌血,向周人展示自己强大的战力。 “曹將军!齐军攻势太强,不如回城据守!” 权严劝说,曹回公思考数个呼吸,果决道:“此时撤退,我军必被追击,需要挽回局面,才好徐徐退军。” 说完,他提刀上马,周军陷入苦战,为了提振士气,曹回公亲自上阵,率领亲兵阻遏齐骑。 见此情景,旁边的斛律羡纵马出战:“请兄长为我掠阵。” 斛律光点头,斛律羡同样一骑绝尘,带著滚滚囂烟奔赴前线战场。 此时战况仍是平分秋色,周军虽然陷入劣势,但仍能坚守,甚至曹回公来到前线亲战之后,的確激励了士兵,將战线小小地推了回去,但也仅此而已。 通常来说,很少有人会在斗將的时候放冷箭伤人,这倒和仁义道德没什么关係,纯粹是斗將中身形变换,不敢確保射中敌將,若是射到自己人了,那多尷尬。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斛律光恰恰是不怕尷尬的神射手,曹回公也许听说过解律光落雕都督的名號,也许没有,对解律光而言,箭下亡魂的思想不重要。 若是单打独斗,曹回公或许不输斛律羡,但此刻是战阵,他的勇武能振奋己方士兵,也就同样会被斛律光所看见。 斛律光將指挥权交给副將,自己换上普通土兵的战甲,悄悄来到前方,似乎只是不起眼的弓手的一员。 但当他举起弓矢那一刻,时空就不普通了,剎那间,曹回公脖颈处偶然露出的鎧甲缝隙就插入了一箭,曹回公本能地要夹住箭矢,兜整边缘切入箭杆有多深,那箭头的尖就將他透得有多狠。 完了。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曹回公就换了一个视野,仿佛在半空中看见自己中箭摔落、士兵大骇、军队溃散的样子。 曹回公最后看到的风景,是斛律羡笑著砍向他的面颊,脸上吃痛、腥味扑鼻,隨后天旋地转,一切都浸入了黑暗。 齐军稳定地挥舞兵器,趁著周军还沉浸在主將被阵斩的惊讶中,收割他们的生命。他们甚至没有欢呼和激动,仿佛这只是例行的公事。 曹回公一死,剩下的將领顿时压不住局面,在齐军毫无感情、全是技巧的稳定杀时,最前线的周军们忍不住看向將领,希望他们能力挽狂澜,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和身后的同僚已经隔了一段距离。 权严见状不妙,已经带领自己的亲兵向柏谷转进,留下不明就里的前线土兵。 “败、败了!” 有周军忍不住喊出这句话,给眼前的局面定性。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本能指导著周兵放下武器,跪地投降,不遵从本能的人则弃戈逃窜,背向齐军,甚至边逃边脱甲胃,只希望能够减轻更多的负担。 曹回公的亲兵为主帅报仇,仍在死战,虽然没什么用,但也多少阻碍了齐军的进路。 少许幸运的齐骑衝锋过快,跑到了最前线,看著前面无数背对著自己逃跑的周兵,他们心里乐开了,感谢周將的馈赠,眼前一个个悦动的人头,都是自己鲜活的军功。 交战变成了杀戮,而杀戮又成为游戏,齐军张狂的大笑,成为无数周人日后挥之不去的噩梦。 “快、快开城门!” 权严满头是汗,狼狐地逃回柏谷城,城內守將大惊,连忙迎他入城。 “城外—..” “败了!曹开府被斩,齐军马上就要过来了!『 此起彼伏的惊呼响起,眾人面面相,仿佛从各自的脸上看到了死相。 然而大家都不想死,没有一个人想。 “够了!” 薛羽生来回步,焦躁不安,他大喊出声,忽然停住,对著眾將大喊:“此城虽险,但士兵不足以抵抗齐军,敌將还是那个解律明月!” “你们坚守在此,我去玉壁那边搬救兵,守上五日——-不,三日,我一定会率兵回来救援的!” 薛羽生说著,马上带著权严离开,將领们想阻止,都被薛氏家兵拦住。 一个时辰后,齐军的旗帜涌现在柏谷城眼前,而柏谷城门大开,一副喜迎王师的样子。 “难怪一路再无敌手,原是敌將逃走了啊。” 斛律羡双臂抱胸,呵呵笑著:“真不经事,也好,白得一城,全是仰仗兄长的高超弓术。” 第217章 非人 第217章 非人 此前被父亲呵斥,斛律光看这小子有些不顺眼,不过同胜一仗,兄弟的感情又回来了,听见弟弟的吹捧,让斛律光很受用。 “这是太子的军队?” 他隨意一警,像是无心之举,心里却觉得痒痒的。 斛律羡得意得拉起嘴角:“唉,是至尊下令,我也不想的,不过还算听话, 是可用之军。” 太子的这支军队对荣誉看得很重,又极为忠诚,经常手持昭示太子的信物在祈祷,因而令行禁止,不分贵贱。 且太子所设立的制度,也能充分发挥他们的战力,实力也不容小,虽然还比不上晋阳兵马,但假以时日,达到同等水平也不是问题,而且为主上奋战的意志比普阳兵马高多了一一毕竟太子捨得出钱。 据传这还不是太子魔下最强的军队,斛律光不由得感慨,若给太子三五年, 恐怕这能將兵马练到可以和他们普阳相等的地步。 这种冉再升起的新星,要么儘早下注投资,要么將其扼杀於摇篮,此前斛律光跟隨娄太后,只能选后者,但现在已经身处前者立场,那太子自然是越强越好。 他不由得羡慕起弟弟来,这狗日的运气还真好,被天保选中侍奉太子,越想越气,给了斛律羡一拳。 “打得不错。” 斛律羡耸肩:“那接下来我等如何?追击败军?” “先入城让將士休息再说。” 斛律光接收部下从城內降將那收到的簿册,薛羽生逃得太快,剩下的周军又想著投降,许多粮食物资都没被破坏,否则齐军定然拿他们发泄。 现在情况就好得多了,今晚休整一日,明日再前往稷山方向,与太子会合, 共破周兵。 文侯镇远比柏谷城好打得多,它就在柏谷城后面,是周国在这一带的物资中转站,能够支援柏谷城以及周边坞壁。 因此被清扫坞壁之后,它就暴露了出来,齐骑將其围困,里面也没有大將坐镇,轻而易举的被攻克。 高殷带著前锋营入城,其他军队在城外僻静处驻扎,先整理好物资,再去帮斛律光攻破柏谷城。 但今天註定没有那么悠閒,从柏谷城的方向,有一支军队正向此处移动,与其说是行军,还不如说是溃散,阵型凌乱、队列狭长,土兵脚步鬆散、反应迟钝,只怕一个衝锋就能將他们杀死。 见到文侯镇,这些土兵就像见到了植物的殭尸,行进得更快了,看他们打的旗號是周军,將领向高殷请示,是否派兵出城衝杀。 “不必,我们现在也是周军呢。” 高殷心里嬉笑,他想的是在打通要道前,都不把攻克的城池改换旗帜,直到自己回师才一路翻旗,製造大军无坚不摧的形象,因此文侯镇现在打的还是周旗。 城门大开,里面的人出来询问这支周兵为什么出现在此处,很快得到回应, 柏谷城已被齐师斛律光部所克,他们力战不屈,且战且退,才抵达这里。 城內士兵上下打量,心想说谎话也要有个限度,虽然主將故意扯碎了衣角, 看上去狼狐不堪,但连一点血污都没有,其他士兵更是衣著不损身上无伤,这能叫力战? 薛羽生也知道自己理亏,脾气反而上来了:“看什么?还不迎接我们,抵抗齐贼入寇!” 文侯镇军忙不迭称是,礼送薛羽生入镇,等他们进入后忽然动手,將已经松解的败兵们控制住。 薛羽生不明就里,却见城內重新打起旗號,是无数的大齐。 “你、你们—” 薛羽生膛目结舌,齐军都已经打到这来了? 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他的后腿被端了一脚,跪在地上。 “还不向齐主跪拜!” 齐兵这么说著,著眾俘虏的头髮,向著高台上的贵人致意。 少年贵人负手站在高地看向此处,脸上满是欣慰:“柏谷城已被斛律明月攻破了,真不愧是我国名將啊。 隨后派人飞马送信,命令高孝和斛律光都速来稷王城会合。 三月十二日,齐军已经占领了汾水北部与中部的所有据点,可以合兵在一处,朝著周国援军进发了。 从分兵到现在是八日时间,这八日,高殷兵分三路,在稷王城留下小部分士卒前往周营叫战,其他方面去拔取坞壁。 稷王城士卒主要任务就是虚张声势,也就是囂张,越囂张越像是计策,对方就越沉稳,沉稳到坐视齐军清理完坞壁,回师高王堡与敌决战。 高殷临行前將保持著基本军务要求的旗帜留在城中,同时下令,城中军队每日广打旗號,堆叠在前方,使旗帜连天,同时夜晚偷偷撤下最后的一批旗帜出城,白日再进入城中,製造大军源源不绝匯聚而来的假象。 如此,兵少的稷王城反而看上去正在囤积大军,不知道齐军在等待什么,可必有打算,贸然前去攻击,只怕討不得好。 而且高殷的第二道指令,是不设置路障,反而在齐军叫阵挑战时一直將城门大开,让人在城外都能看见城中无人一一因为確实无人。 这种诡异的举动,更让周军难以判断。 宇文邕不敢赌,沉毅的伴侣是深谋,有智的兄弟是多疑,作为元帅,他要负担最大的责任,底下的土兵越是愤怒求战,他就越不敢顺应將心。 由弘的盔甲还掛在城外,天天的看看他们呢! 然而七日过去,就连宇文邕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齐军到底在等什么?为何还不发起进攻? 是想集结出二十万的军队?可那也会与他们一样,將兵力分散在近处的坞壁,总不能全缩在不算庞大的稷王城吧? 又或者是齐主犯病了?这倒是有可能,高洋的精神状態,他在长安都有所耳闻。 宇文邕没想到自己还要考虑故將的精神状態,更可怕的是自己怎么想都没意义,疯子嘛,做什么都有道理,除了有道理的事。 既然在这里怎么猜都没有用,將士请战之心又愈发强烈,宇文邕最后还是妥协了:“派人出去应战。” 將士大喜,反倒有些无所適从,为谁出战爭论了半天,最后由大汗明出城接受挑战。 他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大汗淋漓,外面可是齐主亲率的军队,若不讲道理,发了疯一般的围上来,他第一个死。 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见到城中真有人出来,齐军当机立断,拔了未桩和甲胃就走,根本不和他交战,身后的旗號也纷纷收起带走,留下空无一人的营帐。 “被要了!” 周兵大怒,忍不住去查探齐军空出来的营帐,却发现骇人之事一一旗號再怎么打,若人数过少,仍会被发现的。 但齐军用另一种方式,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他们將死者的户体用石灰防腐,再用利木贯穿支撑,亡者僵硬的户首像是兵马俑一样置放在原地,到了夜晚就將其放倒,天亮再竖起,活人与死人相互凝视。 与他们白日对时的所谓齐军,是早已死去的同僚,得知真相的周军气得浑身发抖,大热天的全身冷汗,手脚冰凉。 当周军进入营帐时,见到穿著盔甲的羊群、狗群四处奔跑,他们才知道平日齐军营帐中那些逼动静是什么。 “该死的齐贼!他们·——他们在附近挖坟!” 周军义愤填膺,痛斥齐军的冷血行径,其中一名將领气愤至极,一脚踢翻了旁边的火盆。 火焰在地上流窜,一路烧向棺,隨后產生剧烈的爆炸,將这处营帐里的周兵一起掩埋。 “发生什么事了!” 周军大骇,纷纷混乱起来,天雷、神火与齐军突袭的声音不绝於耳。 在撤退的过程中,由於慌乱,又引燃了一批火药,周军纷乱出逃,再也不敢提继续追击齐军的事情,事后统计,今日的混乱造成四百左右的周军死亡,伤者过千,其中死於“天火”的人並不多,反倒是引发的踩踏事件,让不少人死在同僚的铁蹄下。 周军惶惶不可终日,就连宇文邕都感到恐惧:自己在和什么战斗?神还是鬼? 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齐主实在不是个东西。 第218章 尚温 第218章 尚温 齐军一直在虚张声势,直到三月十一日才被周军所察,然而为时已晚。 高殷与斛律光一部再度会帅,合兵三万,前往稷山县。 薛羽生等新抓的俘虏,被编入敢死营中,充当前线的炮灰。他们在將来的战斗是很重要的,可以保存齐军宝贵的战力,因此日行四十里,了二日才重新回到稷王城附近。 此时周军在城內筹谋,从决定主动出击,到抉择攻打何地,又去了三日。 这么长的时间,和周国的战略有关,援军主要目的是支援玉壁到龙头战线, 可齐军已经推到了稷山县附近,此前被稷王城的虚张声势所忽悠住,硬控了七日,最后还被阴了一手,回城整顿,耽搁了时间。 而即便想要主动出击,周军的选择也各有优劣,如果选择推掉稷王城,从玉壁这方一路打回新絳,那太危险了,齐军主力不知道何时会从中段窜出来截击他们,无论是北方的吕梁山脉,还是南方的河,都有著齐军进占的消息; 而若是去夺回龙头城,要么分兵去打,一时间拿不下,要么全军前去,那玉壁这边就空了,齐军就可能趁势进打玉壁,乃至进入河东攻打蒲津。 高欢之所以死磕玉壁,是因为他要带著二十万大军进入关中与宇文泰决战, 一战攻克西魏,而这样就不可能放著玉壁不管,让他们切断粮道,將二十万大军困死关中。 这里面还有著高欢自己命不久矣,希望能给子孙解决一个隱患的因素,攻打玉壁急切了些。 但如果只是夺回河东之地,就不用特別需要考虑玉壁,以普阳军的战力,如果有个五万、真是齐主亲统,攻克蒲阪还是有可能的,进而扩散开来,將整个河东重新夺回,不仅能护住河南、与洛阳互相支援,还能窥探潼关或夏阳,进入渭北平原,兵临长安。 即便不打,河东也会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竖在周国头上。高洋虽然快死了,但高殷可是青春年少,坐稳皇位后,有大把的时间屯田积粮,將运城盆地全部收入囊中,而玉壁只要不是搬离了河东,最终也必然被齐军笑纳。 说到底,北齐失败的地方主要还是政治人心,整顿好了,便可扫平天下。 此时已经是三月十四日,周国的选择极其被动,援军的任务是支援,没有被攻打的大城就只能坚守,小股的坞壁又不值得分兵。 最后当他们决定从稷山县往新絳推进时,斥候又传来消息,一股齐军重新入驻稷王城,旗帜大张,看上去不下万人。 “还来这套?!” 周军骂骂咧咧,宇文邕压制不了,他毕竟是宇文泰的子孙,心里也有火气。 虽然心里仍有疑竇,但他从小到大的疑惑多了去了,如今是陷阱也要踩上去。 总不能因由弘死了,就再不敢出战了! 散会的时候,他隱约听见有將领在说,齐军不押著宇文会出来叫战,就是没挑到极致,说明是心虚,早就该出兵了。 这种想法让宇文邕苦笑,是有著道理,可战爭有道理的地方太多了,前几日他也想到了,可於齐军锋芒,还是不敢出战。 午时三刻,周国点齐兵马,总计两万人,浩浩荡荡地出城,行不过十里,斥候再度来报,前方又有齐军营寨。 “我来!” “末將请战!” 宇文邕点兵点將,三千周兵步骑由宇文深与大汗明率领,前往攻打齐军营寨。 然而此时寨內还真有齐军驻守,甚至火力凶猛,周兵蒲一靠近,就见到寨中尘雾里飞出一支齐骑,蹄声急骤,顷刻间来至跟前,为首的女將面容倾城,手中长类也足以摧城。 “结阵!结阵!” 见到齐军来攻,宇文深命步卒往前持长矛结圆阵抵御,骑兵在后等待战机。 而齐將左右侧翼各有轻骑放箭为援,虽然比中间的具装甲骑轻便,但逐渐落后於申骑一个身位,周兵步卒就这样撞上了齐骑。 按理来说,具装甲骑用来衝击结阵的步卒是很吃亏的,因为容易被长枪挑下,哪怕是一个具装甲骑换十几个步卒,也是甲骑亏,此前周兵损失的由弘部五千甲骑,就够周国再攒三年老底了。 然而这一战不同,齐军选择的扎营地自然有著地利优势,居高临下,適合衝锋,在牛顿的辅佐下更好发力作战; 其次,作为攻方,周兵並没有设置路障,依靠的仅有步兵圆阵以及长枪,有少数弓手,但远不如齐军这边的飞鸦军; 最后,周兵素质並不算高,阵中又无大將,而对面是在整个齐国任何时期, 都能排上前五名的猛將高孝。 所谓的“猛將拔於行伍”,就是在这种战场焦灼的时刻,勇將用强力与血命打开局面,为自军製造优势。 这三千周兵被高孝灌这一千五百齐骑强袭衝杀,对方的局面,他想怎么打开就怎么打开。 “不要惊慌!向前衝杀!” 大汗明主动往前压,心中对眼前的齐將颇为轻视,对大多数將领而言,越威猛高大说明越强,而顏值越高,也就越弱。 於是他成为了刻板印象的牺牲品,战不到十合,就被高孝拿下,一戳中甲胃,尖锐的塑头直接將大汗明整个人贯穿,热血滴滴挥洒,最后被高孝向周军阵中甩去。 回来时,他的户体尚温。 “还有谁!” 高孝灌立塑於天,对著周阵大吼,想是外形没有足够的震力,仍有小將上前抵抗他,接二连三被高孝与李秀一起杀得七零八落。 眼见实在顶不住了,宇文深在周骑的掩护下撤离,他的身份贵重,决不能落在齐军手里,因而不可死战。 周军也就没有了主心骨,最大的作用是阻碍齐军进发,在齐军的號令下投降。 从两军交战开始,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刻钟,战斗就基本上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多是逼迫周军投降、解除武装、收纳降兵。 高孝灌看得见,对方似乎走了一个银甲小將,这在周国多少是条大鱼,於是又换马卸甲、亲率百名轻骑追出五里,可惜最后见到这支军队遁回了周军大部, 再往前就危险了,他才拨马回营。 见到有百人左右的齐军队列,周兵害怕是齐军大部入侵,连忙结阵、设置路障,但对方又快速撤退,媚眼拋给了瞎子看。 此战,周国三千步骑折损了两百骑,三百骑隨著宇文深溃退,余下的步卒被斩杀近四百人,逃走了部分败兵,最后被齐军所俘虏的周兵步卒有一千七百。 而齐军方面的损失不到五十,战损比为一比五十四,可以说达到了半步百保鲜卑的战绩。 “乐城公威武!” 营寨內旗帜挥舞,鼓吹大作,为高孝的战功而欢呼,战败的周兵垂头丧气、不敢抬头,像是沉默的羔羊,等待主人发落。 回到营中,这一千七百俘虏发落到了敢死营,自然有前辈教他们重新做人。 营地內的守將纷纷上来庆贺,乐城公亲冒矢石,跟著他打仗最为轻鬆,没能隨他出师的只能拍打自己的大腿,暗恨没蹭上军功。 “去给延宗传信,就说两万周军进发,我这里破了三千,俘虏近两千,周军人马又折损不少。” 虽然周人有意掩盖自身情报,但一路上齐军所破的周师、抓捕的俘虏不少, 通过推算,確认周师不超过十万,大致在六万到七万之间。 这几场下来,周兵被消灭了近万,那么最多就是六万之眾,高孝、高延宗等人也已经回师,等候高殷发起进攻的命令。 四万齐军合兵,实际上不弱於六万周兵,若是能展开来进行野战,齐师甚至有把握打个大胜。 高延宗此刻不与兄长一同,而是前往了高欢城附近的坞壁镇守,一边和周兵对峙,一边等候高殷。 三月十五日,他得到兄长的消息,先是大骂:“怎么回事!周军这么没用, 居然让兄长打成这样!” 隨后大笑:“那我只能建立更多功业,才能超过兄长了啊!传令,咱们明天出营,攻打乔薛堡!” 第219章 誓师 第219章 誓师 次日,高延宗率领精锐尽出,寨中仅有数十人,攻打周军的前线坞壁。 乔薛堡是周军阵列中最北,也是与齐土最近的坞壁,攻打它,意味著齐军正式发起进攻,拉开大战的序幕。 此时周军已经弄清楚了,齐主可能是在,但二十万大军已经不可能的,以齐军目前展现的兵力,同样不该超过八万,甚至会比他们低一些; 但连日的损兵折將,让周军焦躁不安,希望赶快能打出战绩,才好安抚军心前日宇文深灰头土脸地战败而归,在周营內扬起更多的硝烟,对帝党而言, 这倒是个小胜仗,普公的儿子不堪大任,能够压制普公的气焰; 但相对的,帝党也要拿出成绩来,否则会被恼羞成怒的普公治罪。 而普公派系也希望儘快夺取胜利,挽回声誉,因此这已经不是打不打的问题了,而是周军必须打,否则没法向国內的天王与晋公交代。 团结起来的周兵士气高昂,战力旺盛,藉助乔薛堡的地形优势,与齐军展开对峙,令高延宗久攻不下。 “混帐!白痴!” 高延宗骂骂咧咧,口中不知说的是周军还是自家军队,只是恶狠狠地盯著战阵,牙齿都要咬碎了。 早知道,就跟太子討要光武,把眼前的破石壁给敲下来。 可那东西又大又重,自己率领的多是骑兵,又要快速进军攻取坞壁,哪能带那玩意儿!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高延宗愤愤不平,只得令下属赶紧製造攻城器械,原本是要速克,而今打成了僵持態,对齐军其实不利。 忽然间,飞马驰报,令高延宗回军接应。 “太子已至。” 闻言,齐军焦灼的气氛一扫而空,不知不觉间,太子已经成了他们的主心骨只要高殷亲至,就一定会有办法, 约莫一个时辰后,无数大旗自北方涌现,五色牙旗隨风招摇,金丝华彩遮天蔽日,茂密得就像移动丛林,周人为之变色。 在旗下作为主体的,是数不清的齐国军土,不是此前虚张声势的假兵、草人,而是货真价实的军队,战马喷著轻快的鼻息,数万士兵大声唱著军歌,声音传播出数十里,连周围的山谷都在迴荡著。 “快、快去通报鲁国公!” 乔薛堡守將打了个哆嗦:“就说——齐主亲至!” 这是此堡所能传递的最后一道消息,齐军展现了极强的压迫力,他们简单立了阵列便发起攻击,营业不扎,已然是要在今日入驻乔薛堡。 “准备——放!”“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数的羽箭有如黑色的乌鸦,向看坞內的周人侵袭而下。 乔薛堡是附近的乔氏族人所修的坞壁,高不过城墙,被狭长的木板架上云梯、抵在壁前,齐军气氛热烈得像是春游,各自奋勇向上衝锋,凡有周人冒头, 立时就吃到一阵箭雨。 光武运输繁琐,组建也需要时间,高殷便乾脆不组建了,而是拆卸驴车, 组装起三角铁皮盾牌车,衝击著坞壁的大门。 高殷轻声说著:“我想在堡里用晚膳。” 这是他的诉求,而齐军有义务为他做到。 “城陷矣—!” 一声悠长的哭腔传来,想是周人的悼哀,不到两个时辰,齐军就已经夺取乔薛堡的门防,此时正在城中洗地,用血色迎接传说中的齐主。 为了彰显至尊的威武和残暴,高殷下令血洗乔薛堡,不留一个活口。 两千周兵的户首,像是腊肉一样被掛在堡上,隨风飘舞,像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无数的乌鸦落於其上,一边享用著齐军的馈赠,一边目送他们入城。 “延宗此番颇为辛苦?” 高殷亲自斟酒,递给高延宗:“你打了许久,倒是令我摘了桃子这样, 乔薛堡记汝为首功。” 高延宗耸耸肩,只觉聊胜於无。 现在齐军的势力,就好像一只头在左侧的煮熟拱背红虾,高欢城在虾头,高延宗在虾背,而高孝在虾尾。 原本高殷一队是要前往高欢城,对周国壁垒形成合围態势的,但听说高孝打开了局面,进一步削弱周军的兵力,於是高殷急忙回归稷王城,与高延宗合兵。 他怕敌军从中路拿高延宗开刀。 况且合兵之后,就能与周军主力决战,即便是在周国势力內的坞壁群,齐军也不太担忧,一来已经有了充足的攻城经验与利器,二来也有斛律光所部的普阳老兵,三来,此前的大清扫让周国坞壁减少了许多,齐军可以一路高歌挺进。 这时合兵就有著必要了,兵力太少,挺进时战线拉长,容易被从侧翼打薄, 乃至断绝首尾。 “我已经致信告诉孝罐,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灵活一些。” 高殷朝眾將眨了眨眼睛:“至於咱们,一路往前衝锋,与周国主力决战就是” 他是不知道周国打算继续坚守,还是也一样要决战,只要齐军想要,周国就得奉陪。 十七日,三万五千的齐军汹涌而出,自乔薛堡往西南压制,分成两股分別攻打周流壁和樊壁,午时攻克,而后又合流起来,一同攻击胡家堡。 战斗往往由齐將先发,薛狐延、高延宗等將领一人一马飞驰当先,手持长,腰佩襄国宿铁刀,在甲胃和亲卫的掩护下一路拼杀。 在高殷的指导下,这些前锋都在面上覆了罩子,亲卫怀中还放著些许石灰木炭等製造的小包,靠近敌军就撕开丟入人群,蒲一丟入,就会放出大量的尘沙迷雾,就让准备不及的周兵失去视线,继而失去生命,加之齐军精锐猛悍,一旦大开局面,就是大股的齐军涌入,周兵再无力回天。 有时道路狭隘,周军的远程打击又不足,齐军就会以善投者投掷出烟雾包袱,隨后具装甲骑展开墙式衝锋,在周军低头弯腰、咳嗽擦目时,將他们碾成粉。 三千、两千、两千五这些坞壁內坚守的周军逐一被克拔,虽然没有乔薛堡那么无情了,但齐军仍是冷酷,只要伤势重到影响行走,那就直接斩杀,活下来的就作为下次攻城先登的俘虏。 设置得高耸的坞壁总会有著防御高度,有时云梯无法发挥出力量,那就轮到了敢死营登场。 他们的任务,就是驾驶著三角盾牌车靠近坞壁,然后丟土叠起高度,给骑兵搭建衝锋的舞台;若是还不够,那他们堆完最后一层土,就要像蚂蚁一样攀附上去,用身体帮助齐军攻打之前的同袍。 从长安出征的路上,很多周兵已经成为了朋友,只是隨著不同的主帅,进入到不同的坞壁镇守。此刻便有人惊讶的发现,双方周齐相隔,已经成了互相置於死地的凶手。 不需要齐军教导,他们自已就会討饶,甚至劝降周兵,虽然许多时候没什么用,但也能动摇一些军心。 如果不是打不过,谁又是心甘情愿地主动投降齐军的呢?但菜是原罪,打不过就要死。 “不想死的,早些投降!” 利刃的逼迫下,生死威胁往往足够有说服力,周军开始成批的倒戈。 还有些人打算据守,但齐军这几天也没閒著,当光武砸到头上,长安援军第一次吃到这么犀利的攻势时,就失去了坚守的心志,或者是肉体。 “又是大胜。” 解律羡、独孤永业等將领凑在一起,抚须感慨,隨从太子攻打坞壁,未曾想这么轻鬆,各种利器和手段层出不穷,这短短三日,就已经將敌军在汾河南部的坞壁基本克拔。 周军也知道自己守不住,全面收缩战线,带著剩余的四万军队,顺著汾河支流退往了南阳堡。 而齐军在攻打坞壁时,损失了两千左右的人马,如今高孝罐有著自主权,也没来归队。 同时打下的坞壁也需要人镇守,齐军在五个重要的军镇分別五百到一千,算下来,兵力也降低到了三万。 “然而优势在我。” 甲光曜日,魔旌蔽空,高殷站在车驾上,接受眾將的俯礼,许多周国俘虏错聘,此时他们才知道,亲征的不是齐主,而是齐国太子。 “夫天道昭昭,惟助有德。今我大齐屡战屡捷,攻必取、战必克,关西宵丑,望风披靡,岂非天意所向,佑我皇图?” 土兵们沉默地倾听著,战绩做不得假,就连周兵都被这庄肃的氛围所感染认为自己加入齐军是上天神佛的指引。 “吾皇圣明,转轮飞行,佛光普照,齐道昌明,而西寇凶顽,悖逆天命,虽负隅顽抗,终將灰飞烟灭!” 他举起镶珠玉具剑,剑端凝聚著阳光,显出灿烂的华芒:“孤虽储贰,受命於上,当率尔等奋武扬威,廓清四海。宇文氏何足道哉?今决战在即,诸君皆百战精锐,锋鏑所指,必摧枯拉朽,扬君威名!” “哉將士,共立殊勛!” “愿隨太子,荡平西贼!” 直到此时,齐军上下才爆发出漫天的呼喊声,三军举起兵刃大呼,声震云霄,士气如虹。 第220章 决战 第220章 决战 三月二十日,齐军挥师南下,与周军主力决战於南阳堡。 早晨已时,齐军下寨,各自摆明车马对峙。 齐军缓缓摆开阵势,三万人的军队分为七个方阵,一阵居中,其余分据六角,宛如一朵六瓣莲。 东风徐拂,吹动莲,属於高殷的八旗士兵开始隨著五色牙旗变换方位与阵型。 仅仅只是迈出几步,就更换了方向,纵横了攻守,各阵营相连,不同兵种互相配合,体现出极强的协调性,令周人不由得色变。 这看上去像是无意义的耀武扬威,实际上是充满威胁的军备展示,齐军每队阵列都穿著统一的制服,服色鲜明易辨。 而后行动起来,又是有规律的穿插移动,像是后世的舞阵与阅兵,极具美感的同时,充分表示自己的战术素养,加之精良的装备,对周军进行心理震。 这也是心理战的一环。 齐军还有著一个优势,他们身处汾河支流上游,因此可以在河流中投毒,给周国製造麻烦。 原本这是周军的坞壁后方,可以放心大胆取水,但齐军一再往前压进战线, 周军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在南阳堡抵御,虽然占据一定的地利,但也不能被围困太久,两边的后勤压力都很大,而论国力,周国不如齐国。 不过要是拖下去,其实还是对周军有优势,不说周军的目標就是抵御齐军、 收復失地,而且这时候只有高殷自己清楚,高洋撑不过今年,因此他越早结束战斗回国越好,最晚也就打到七月份,他才是想儘早结束的那个人。 但这种心態不能表露给周军,因此高殷反而要做出长期对峙、攻磨的样子。 此地树木茂密,高殷便命人伐树造械,抓紧將光武再製造出来,同时也是防备周军趁风势用火攻。 正午未时,用过膳后,齐军在微寒的春风中,向南阳堡发动进攻。 北魏每次作战得胜,就会把战功写在布帛上,將其高高掛起,称作露布。 齐军將此次作战的露布全部都集中在一根巨大的、宛如后世电线桿的长杆上,长杆插著更多竹竿短桩,桩上的细枝掛满了露布与细小铃鐺,隨著微风轻盪,发出悦耳的风铃声。 这座长杆立在车上,隨著前线的战况缓缓向前推进,僧兵们不顾战场的危险,围著它做法、诵经,时不时为即將上场的新部队赐福,或者受伤、败退的伤兵祈祷,成为战场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风铃晃晃荡盪,抖出神秘的旋律,既是为死亡的將士招魂,又是为齐师染渡佛力。 齐乃佛国,其实不止是齐国如此,周国与残梁政权无一不受胡佛薰陶,甚至周国的佛风底蕴远比齐国更深。 当初北凉迎请曇无识翻译佛经,姚秦以国师之礼对待鳩摩罗什,让佛教在关中扎实了根基,影响力极大,此时这股影响力被高殷所利用。 面对强出自己数倍的齐军,周兵总会情不自禁地寻找原因,而他们只能从自已可以理解的角度去阐释。 和他们说什么关东土壤肥沃、经济发展比关中好,一般士兵和下级军官是不懂这些的,和他们说高欢集团继承了北魏大部分精华和遗泽,就更不可以了,这就等於在说东魏北齐才是正统。 因此普通的周兵自然而然地认为,齐军之所以强,是因为高氏都是佛主,眼前战场上诡异的场面,更加深了这种印象,这就是他们所得的结论。 加之齐军屡战屡胜,战绩不会说谎,他们没有神佛庇佑,又怎么能做到呢? 这么想著,周兵的士气开始被压制下去。 “不要恐惧!这都是齐军在装神弄鬼!” 宇文深刚刚惨败而归,急需胜利洗刷屈辱,此刻站在城头,大声疾呼:“若其真有通天之能、神佛之佑,那怎么不显示一二?” 他年轻气盛,话放得狠,又敢於血拼,率领亲兵在一线指挥,抵抗齐军的进攻,很是振奋人心。 万纽於雄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大笑:“哈哈哈,昌城公所言极是,齐军若有神助,就让天下道雷来,劈死我!” 周军壮起胆气,与將领一同大笑,很快传入齐军营內、高殷耳中,高殷的嘴角忍不住上翘。 “我还没听过这种要求呢!那就满足他吧。 d 因將向江得令,率领上千名敢死营士兵去后方做准备。 因为器械还没准备好,这时候蚁附攻打,损失会很大,因此齐军收著力,没有打得特別猛烈,让周兵以为齐军不过如此,愈发感觉轻鬆。 “齐军也不过如此!” 城墙上传出嘘声,这让敢死营的土兵內心复杂,他们可希望齐军的步伐不要到此为止,否则就会显得他们的失败像是无能的笑话。 八旗军面面相,耸耸肩,这些周兵都没见过世面,他们的主人可是月光王,还会没有办法? 很快,十数辆三角盾牌车从齐军营地中驶出来,其中三四架人数更多、防御更强,前方还有尖锐的撞木,一看就是主要攻击手,城墙上的周军连忙针对这几辆衝车进行重点打击。 城下的齐国飞鸦军也在抬弓,用箭雨掩护同袍前进,双方激情对射,败者食尘,盾牌车顶著鲜血与尸身,继续向前推进。 “上小。” 高殷一声令下,土兵们开始组装投射炮,如此前攻打坞壁一般,將艾草艾叶点燃,隨后投射出去。 这主要是为了用烟雾掩盖战场,使敌军分不清这边的行进方向。如果落在战场中央,那齐军同样会难以前进,因此投射的范围主要是南阳堡城下,烟雾向上繚绕,遮蔽了城上周军的视线,让他们难以判断,乃至开始剧烈咳嗽。 齐军趁机推进盾牌车,隨著它们的逼近,城门微微打开,宇文晃、万纽於雄等將领率著步骑衝出来。 宇文晃抬起长塑,指向那数辆盾牌车:“休使他们靠近城门!” “杀!” 周军暴喝,与齐军交战在一处,长枪对马,白刃对弓刀。 “死一边去!” 韩凤一刀斩倒某个周兵,对著宇文晃大吼:“不在城里待著,跑出来送死, 阿耶就成全你!” 宇文晃狩笑,他骑著马呈衝锋之势,又手持长类,对敌有利,看准了就是一塑刺去。 忽然有危险的预感传来,宇文晃下意识偏移身体,一支箭矢擦著他的胸甲飞过。 宇文晃怒而看去,五十步外,一名著蓝衫披肩的青年骑行马上,在高速移动的状態下射出此箭。 “谢了曾兄弟!” 韩凤大喜,他一向瞧不起汉人,但此刻他顾不上划分民族,只有满溢的感激:“回去请你喝酒!” 说著,宿铁刀斩向宇文晃,只要靠近,刀就比枪有利,若不是宇文晃有真本事,也同样被砍死,饶是如此,他一时也只能狼狐招架。 好在跟隨他出来的人並不少,万纽於雄连斩数名齐將,鬼神一般突破到盾牌车前,挥一挥巨斧,不带走一丝云彩,只是令沙场徒添了几条孤魂,敢死营根本阻拦不住他。 “给我砸了烧了!” 这些笨重的盾牌车全靠著底下的车轮推行,否则用人力抬將会很吃力,因此数名周兵一拥而上砸断轮子,就能让这些盾牌车半废。 再淋上油,就能让它熊熊燃烧,一时间再也起不来。 见到这一幕,不仅是敢死营,附近的齐军都开始退却,远离这片区域。 万纽於雄也没工夫留在这,转身离开奔赴下一辆车,忽然听到一声剧烈的响动。 “轰隆!” 刚刚他下令砸掉的盾牌车爆发出灿烂的焰火,將周围的周兵吞噬殆尽。 一部分当场炸飞出去,倒在地上剧烈颤抖,没了半条命,另一部分则在火焰的拥抱下,跳出人生中最热情的舞。 周军目瞪口呆:“怎么回事?” 龙头城沦陷过快,没能將天火的情报切实传出,而后埋伏田弘部、攻打坞壁都没用上正式的炸药,因此除了空营留的些许棺炸药外,长安援军对这种招数的感触不深,只以为上次是意外。 没想到,齐军能操纵天雷神火是真的! “前锋营上,把他们留下。” 一百名前锋营飞鸦军听从高殷的指令,在骑將尔绵烛浑的带领下冲向前方。 “上啊,杀了他们!” “哈哈哈,西贼们还能叫吗?说话!” 趁著这个机会,前方的齐军大举反攻,对惊中的周兵抬起屠刀。 原本周军朝著衝车的方向拼命推进,但现在攻守势易,齐军直接放弃反抗, 任他们夺取破坏,並点燃浸油的艾草绒芯引线,估摸著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趴在地上抱头臥倒。 爆炸声再度响起,周军又一次受害,亲自詮释了什么叫四分五裂,血腥的战场上,组件胡乱飞舞,即便齐军已经习惯了这副场面,但仍觉得有些反胃和恐怖,何况是被针对打击的周军? “不能再打那些了!快退,快退!” 宇文晃感觉不妙,呼喊著让士兵们回到城內,周军的士气再度被打散,只顾仓皇逃窜,就像阳光照射到洞中,鼠群只想躲到更安全的巢穴深处去。 第221章 难择 第221章 难择 周兵想出来破坏盾牌车,可发觉是陷阱后,就没有了出城野战的意义,而齐军在野外又比周军强,不说高殷的八旗,斛律光所率领的普阳步骑更是当世一等一的强军。因此城下战况逐渐被齐军所控制,越来越像一场捉迷藏的游戏。 只是输了的下场,对周军很不发好。 宇文晃的武勇不如方纽於雄,因此他冲的没有阿雄快,而且又在战场上遇上了韩凤,攻势一度阻遏,跑得就更没韩凤远了。 这也就意味著,要逃回城內的时候,万纽於雄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宇文晃回到城里的时候,方纽於雄还落在城外。 他毕竟是周將,穿著打扮与士兵不同,此时落在齐军眼里,阿雄是那么的拉风,连逃跑的姿態都是那么英俊,要想尽一切办法將他留住。 他们也是这么做的,怪只能怪阿雄自己调皮,跑得远了,甲骑们截住他的退路,拼命不让他回城,方纽於雄越发急迫,他可不想去和由弘作伴! “郎主小心!” 忽然间,有破空的声音传来,万纽於雄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套索从半空中飞来,目標只指他的脖颈。 一旁的亲兵见状,连忙纵马跳起,用自己的项上人头代替了郎主被俘,齐军们爆发出嘘声,那个飞出套索的齐骑更怒,大骂一声晦气,拉著这士兵走掉了。 “哈哈哈,我等也来!” 一百名齐国飞鸦骑兵驰入战场,在周兵的身后,与他们隔著数米远,衝过来时,套索就在半空中摇晃飞舞,借著冲势投掷出去,若中了周兵,就立刻拨马掉头、借著马力將他扯下来。 这种完全不近身战打法,比前方的阻截更加噁心,万纽於雄想要大怒,可四五个套索飞过来,就是看上了他,嚇得他连忙腾挪马匹,四处躲避,两百斤的身躯被他扭得如同陀螺,今日是他毕生中马术发挥得最好的一次。 可阿雄终究是人,他的马也不会飞,亲兵被齐军击溃,自己也被围在了中央,手中的兵器被齐国弓手射掉后,更是只能双手持住马韁。 万纽於雄的双目渐渐赤红;眼前的一切充满了血色,到处都是齐军,无论如何调转,都能见到他们的嘲笑。 自己是周国大將,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本国的友军不敢再出城救援,天上更是咧著数张大口等著將自己吞入,稍微有所懈怠,就会迎来灾祸。 他的神经绷到了极致,逼迫自己快些!快些!赶快想出逃跑的法门来! 可细微的风铃与诵经声传到了他的耳边,这像是一种指引,是对他的提示, 他的未来將由这些僧人们协助完成。 阿雄忽然有些想哭。 就是这瞬息的犹豫,一条套索冷不丁的掛在他的脖子上,等万纽於雄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离开了坐骑,乘上了空气,隨后一屁股摔在地上。 他疼得要叫出声,但脖颈被死死勒著,能喘息已经是奇蹟,他只能用双手抓著套索,发出支吾声。 “我的!我的功!” 一名前锋营士兵高声叫著,换来的是巨大的嘘声,他也不在意,此刻功勋被他牢牢在手中。 城上周兵亲眼见著己方的大將像条狗一样被人拴著,在战场上拖拽拉扯,露出惊恐的面容,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一步步被拖向了齐军大寨。 城下喧喝连天,城上却默然无言,最想报仇的宇文深张开了口,可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之前所言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笑话,狠狠抽在自己的脸上。 士兵不信任的目光,更让他面颊发红,愧疚到了极点就是愤怒,他扯下头盔,狠狠甩在地上,横的一声大步离去,好像生气就有了道理。 更多的士兵见他远去,转而將目光放在其他的军將上,似乎是在无声发问。 “我们·——还能打下去吗?” 真的有士兵问了出来,很快得到回覆,一个巴掌声响彻城墙,五个手指印清晰地盖在他脸上。 “做好你的事!” 將领们呵斥著,让土兵记起了尊卑,无言地低下了头颅。 见此情景,周將们心下稍松,但忧虑的神情同样出现在他们面上。 他们也不知道啊。 被拖回齐军大寨的万纽於雄没有死,但比死也好不到哪去,整个后背都划烂了,黑红交加,隱约可见白骨。 “先给他治伤,隨后关起来。” 高殷像是想起了什么,笑著说:“对了,那傢伙还好吗?” 身旁侍从点点头。 “带上来吧!他也该发挥点作用了。” 战爭是个航脏的游戏,而高殷是个航脏的玩家。 不多时,骑士架势著一台小车,道路顛簸,震得车上之人哀嚎不已。 他没能好好坐著,而是被绑在十字木桩上,隨著车驾移动遭受折磨。 前方有齐军骑马绕圈,对著城头上的周兵大喝:“好好看看!还认得这是谁吗!” 周兵不敢置信地擦亮眼睛。 “是—是江陵公!” 宇文会仅在腰间缠绕著几片丝帛,其他地方不著寸缕,被太阳烤炙著,在两国交兵的战场,受到方眾瞩目。 这是他出征前的愿望,但环境和立场和他所想像的不一样,齐军甩著鞭子, 拍打在他身旁的地上,总能嚇得他大喊大叫,这副尊容丟尽了周兵的顏面,也让普公一派的人心生焦虑。 出来打仗,把晋公之子打死了,那他们也別活了! “不准射击!” 宇文邕听到消息,两眼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 “元帅,现在怎么办?” 宇文秀急得不行,想著快些解救出宇文会。 將领们面面相,还是大著胆子说了一句:“这是齐军诱敌之计,不可!” 谁都知道。但他们更清楚不援救的后果,即便他们將齐军全部消灭一一做不做得到还两说一一可要是害死了晋公之子,回去等待他们的,也是明升暗降,甚至是隱诛。 “刚刚已经打过了,连阳—万纽於將军都被敌军俘虏,若我们再出城,只怕败得更惨。” “是啊!若能与敌军正面野战,我们又何必据守城池?能守住就已经不错了!” 周將们议论纷纷,一边说著,一边將目光放在了宇文邕身上。 这让宇文邕气不打一来处:合著锅都由我背唄?! 他当日不想做这个总指挥,就是考虑到要背锅,可他没想到,官衔越大,能背的黑锅就越大,若真让宇文会死在自家手上,即便宇文护不杀他,他这辈子仕途也就完了。 到时他也会是西魏创建到现在,败得最惨的柱国,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 这一战,严格来说周军已经输了,齐军拿著宇文会的身份做文章,代表他们毫无政治底线可言。宇文邕可没忘记,普公之母阎姬被囚禁在齐国三十年,齐军要是再把她也拉出来搓圆捏扁,那齐国的杂种固然可恶,但他还真拿对方没办法。 到时候以死谢罪都有可能。 可眼下必须做出抉择,看著眾將期盼的眼神,宇文邕长嘆一口气。 受罚是回去的事情,前提是人马要能回国, 宇文毓眼光精准,当初选择称罗突做元帅,就是看中了他有责任心,敢背锅这一点。 邕子有气无力地挥手:“射杀者————-无罪!” 將领大喜,急忙出去宣布,又马上被拦住,晋公一派的將领出来说话,两派爆发激烈的爭吵。 很快,战火就燃烧到了宇文邕身上:“鲁国公!普公將其子託付给汝,使其沦为阶下囚已是指挥不当,又岂可下令对其放箭!” 宇文邕同样大怒:“不然若何!尔教教我,当行何作!” “先与齐军和谈!让他们把江陵公放回来,我—我等退军就是!” 这的確也是很多人的心声,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很艰难了,还要背负著政治责任。 打得不猛要被齐军杀,打得过猛了,也要被自家杀了。 而且许多將领都觉得齐军其实並没有尽全力,不说云梯,那个传说中的投石车就还没有出动,与齐军对时时间越长,对方的火力就会更凶猛,还不如趁现在有著本钱,谈和要紧。 “可齐军难道愿意谈吗!” 宇文邕站起身,怒斥台下將领:“齐主亲至,是要略我国土,我们不抵抗, 难道要拱手让出河东,乃至渭北潼关,让他们兵临长安乎!” “我们还有玉壁!”宇文晃大声说著:“事若不堪,还能转进玉壁,有我等在,谅他们也打不下来,若其军队进入蒲阪,我军便出动,封关锁隘抄其后方一” 宇文晃顿了顿,他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些勉强,玉壁离此大概有三十里的路程,南阳若守不住,除非有著一日缓衝时间,或者有足够的士兵殿后,否则齐军追击,届时损兵折將,残部也只能在玉壁自保而已。 可胸脯还是要拍得响响的,唯有如此,普公才不会怪罪:“至少不能什么都不做,让江陵公就这么死了! “报!” 帅帐內的事情还没討论出个结果,传令兵马上又跑了过来,神情慌张:“齐军又推动那些木车,已经抵达城下了!” “他们在做什么?” “在—在挖地道!” 第222章 势困 第222章 势困 在宇文会的掩护下,盾牌车再次启动,周军半推半就,不敢大举反攻,最终被齐军压回城內。 齐军从车上取下镐铲锹,顺著墙根挖掘起来,叮铃眶唧敲个不停,热闹非凡。 由於齐军已经贴近墙底,在这发动攻击也不用害怕打到宇文会,因此周军的反抗恢復態势,齐军僂著身形,艰难地进行作业。 底下的敢死营士兵愤恨得盯著城墙上的敌军,心里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又想到待会要做的事情,干活越发的卖力, 忽然间,一颗颗石弹呼啸著飞来,砸中了周兵城头。 沉浸在清理墙角的部分周军才发现,齐军將一门投石车压了上来,刚刚超过一百五十步的攻击正是其所发射。 “好不容易才组好一架啊。” 高殷有些无奈,虽然能將大部分的结构拆卸下来,但运输和组装都很麻烦, 所以能就地取材的就现场开始赶製,终於在攻打两个时辰后,抓紧做出了第一具。 这种攻势一出,周国军心大哗,这完全无法反击,更无法防御,难道要做一个巨大的挡板,將石弹弹回去吗?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齐军的投石车精度极高,通常能准確的命中城楼,对周兵造成的损伤和心创都很大。 这下他们完全明白龙头城为什么被一日攻克了,不管是不是齐主,这支军队的攻城能力,已经超过了高欢! 周將面面相,脸上都是晦暗与苦涩,今天是攻城第一日,就有一架了,那明日,后日呢?不需要太多,只要有个五架,这仗就不用打了,南阳堡必然守不住。 可出城拼死一决说真的,没准齐军现在就等著他们出城呢! “大势去矣。” 念出这句,宇文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仗看起来还没输,实际上已经败得极其惨烈。 然而还有更惨烈的。 城下的齐军挖出了地道。挖地道也是攻城必吃榜了,袁绍曾挖地道进攻曹军,曹操在营內挖出狭长深沟,袁军冒头就杀。 韦孝宽在玉壁,也是以这样的办法破了高欢的地道战,同时还堆积未柴火种,一旦发现敌军,就点燃柴草,鼓风吹火,东魏士兵不是被烧,就是被薰得焦头烂额。 高欢另一个攻城法,就是挖到城墙的地步,再以木柱顶住墙体,接著烧掉木柱,让玉壁城墙骤然塌,由此破城。 而韦孝宽又用木柵栏修补坍塌之地,最终还是守住了玉壁。 这套战法已经被周军所熟知,也成为了他们守城的操作指南之一,然而过往的老办法已经不管用了,周军还浑然不知。 “完工了,溜溜溜!” 齐军挖出了地道,但並没有继续深入挖穿,更没打算走地道攻入城去,让守在城內磨刀霍霍的周兵感到一阵落寞。 他们只是挖出了一个大缺口,然后將棺放了进去,接著拉出长条的艾草绒芯。 隨后在此处淋上火油,跑远,连盾牌车都不要了,到了一定距离后投掷火把,接著转头没命的狂奔,除了將盾牌举起,抵御城上的弓矢,剩下的力气全都用在了腿上。 周兵已经感觉到不妙,刚刚亲眼目睹的爆炸让他们记忆犹新,然而他们根本无法阻止,也不敢开门,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那一片燃烧。 “轰隆隆一一! 剧烈的震颤,火光与烟雾升腾飞起,仿佛大地在颤动,石块洒落一地,厚实的堡垒墙根硬是被炸出一尺的缺口,这让周兵惊骇欲绝。 “我在做梦?!” 周兵惊叫著,就连齐军都不敢相信这次的威力能有这么大,太子对神火的掌握,愈发熟练了。 不仅是此处,其他地方的三角盾牌车所运输的棺也接连被引爆,南阳堡接二连三发生爆炸,炸得人心惶惶,堡墙塌,城墙都下陷了二尺。 齐军大为振奋,无数士卒举起兵刃,指向墙头惊慌失措的周军: “杀!封妻荫子、建勛封侯,就在今日!” “有皇天后土、漫天神佛庇佑,我等还怕什么!” 就连敢死营都一吐污浊之气,彻底拋弃此前的同袍之谊,率领齐军大举攻城高殷再次举起帅旗,同时移动车,往前线推去,这让周军更加恐惧,以为齐主要亲自攻城,畏敌如虎,还是周將竭尽全力在城墙上驰骋、怒喝,带头对抗齐军,才勉强压制住局势。 这一日打到了酉时四刻,日光都磨灭了。天幕再次昏暗,难以继续作战,高殷体恤土兵的伤亡,便让他们赶快回来。 南阳堡毕竟不是龙头城,里面周兵眾多,而且周围不知何时会蹦出来一支新的援军。到了这一步,城池什么时候都可以打,应儘量以减轻伤亡为主。 而且若是就这样破城,贏是贏了,总感觉缺了什么。 他想抓住宇文邕,还要整些活。 宇文会跪在齐军大帐外,血污盈身、遍体鳞痕,他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 指节发紫脸色发青,人虽然回来了,魂没完全归位,仍在止不住地颤抖。 那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战慄。 会子哥在战场上烤了一天,虽然周兵怜惜他,儘量不对他射箭,但齐军也没有这种忌惮,躲在会子哥身后肆意放射,那种后脑时不时飞出箭矢的恐惧感,已经深深烙在宇文会的灵魂深处。 爆炸、哀嚎、死亡,一切都打破了他对战爭的想像,齐军无所不用其极,粗暴的闯入他的世界,从此永久扎根在他的脑海里,成为每场噩梦的主演。 “真可怜啊,第一战就败成这个样子,以后都打不好仗了。” 营帐內传来笑声与这句话,宇文会再度发颤,就是这个声音,將他带入万劫不復之地。 他真切的后悔,如果有机会回到周国,再也不上战场了。 或许这就是成熟吧,他已经想不起前些日子那个莽撞又充满活力的少年模样了。 “唤他进来。” 宇文会披上一身白绢,被人换扶著进入营帐內,高殷左顾右盼,喷喷称奇: 这么漂亮的白绢,怎么披在他身上就像裹尸布呢? “今日乾仁立下了大功。若无乾仁相助,后面打得就不会那么顺利,多活了一些將士,这都是汝的功劳啊!” 高殷说著,亲自给宇文会勘酒,帐中诸將发出大笑,连声祝贺,只是落在宇文会眼里却是魔鬼般的笑容。 他端著酒,饮也不是,倒也不是,齐將的笑容退却,冰寒爬上面孔,气氛为之一冷。 高殷背过身,不说话,只是微微侧头。 鹰视狼顾。 宇文会心智动摇,连忙饮下酒,弯腰鞠躬,口称感谢,终於才让在场诸人再度满意,高延宗凑了过来,拍打他的肩膀:“这就是了这就是了!如今我们也算是生死同袍。来,与吾痛饮!” 宇文会呵呵笑著,皮肉发麻,今日被逼著出来的时候,可没见高延宗有什么情谊。 之后宇文会落在高殷左手前列,因为他的特殊身份,无將领有异议,高殷还时不时笑问:“乾仁看我帐下將领,是否雄壮?” 宇文会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只能一应奉承:“雄壮,雄壮!” 高殷哈哈大笑:“既如此,今日可称之为群英会了!” 眾將同乐,这正是三国演义中的情节,太子自比周瑜,诸將与有荣焉。 见宇文会不解其意,高殷笑著说:“此乃我之著作,晚些时候送汝半稿。” 听到这话,宇文会心下稍安,还要送稿给我,想必不会——是烧在我坟头上吧?! 亲眼见证这支齐军的威勇与暴虐,宇文会心下不敢確定,又凌乱开来,齐將谈笑声就像巨大的烦人蚊,他又不敢伸手驱赶,心下恋屈而恐惧。 在周国,他可从没有这么委屈过! 晚宴到了尾声,一名將官匆匆走入,行礼稟告:“前方七里处有人踪,数目不下百人,正缓缓接近。” 高殷点头:“两军交战,山匪不敢来送死,应是周国的劫营队,放他们过来,杀个乾净。” 即便是夜晚,齐军也会放出今日未作战的飞骑在附近游走侦查,身上带著模仿各类动物的短哨,若没按时传呼,就是已经被端掉了,由此可以提前预防袭击。 这类工作本就是將领的基本职责,哪怕齐军今日胜了,但没有回鄴,都不可以说松解,高殷对此抓得十分严苛。 帐內犹歌舞,过了段时间,又有士兵进来匯报斩俘,高殷简单听了听,笑著说:“宇文邕用兵颇有想法,只可惜尚显稚嫩啊。” 宇文会面红耳赤,周军打得好,他害怕,打得不好,他又丟人,只能把负面情绪全部甩锅给宇文邕。 你非来干嘛呢?知道我在齐军营地里还派人来劫寨,生怕我不死吗? 就算是来劫我,百人也不够啊! 高殷轻咳两声,说天色已晚,明日还要战备,让诸位將领早点歇息。 將领们纷纷起身,按照尊卑顺序,向高殷行礼而后离去,宇文会这才看到田弘等与自己一同被俘虏的周將敬陪末座,心下更觉得尷尬。 虽然谁都没有做错,但不患寡而患不均,宇文会与他们的隔,忽然就加厚了。 情感是种奇妙的东西,在周国体制下,他们永远不敢对宇文护和他的家人说三道四,哪怕挨打了都要说打得好;可现在脱离了周国体制,进入了齐国序列, 即便只是俘虏,看待故人的角度也变得不同。 无论是当日交战,还是今日的表现,宇文会都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將领,他唯一的才能就是流著晋公的血,齐国太子看重他也是因为这一点,让这些大概率回不去周国的俘虏更加不忿。 宇文会感知到恶意,心中慌乱如同兔子,正要撞上株木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江陵公,颇思周否?” 第223章 阴谋 第223章 阴谋 宇文会浑身一僵。过了会儿,眼泪止不住地滴落,他是真的想念父亲了。 文王死后,父亲一直在与这样的强国对抗么? “抬起头来。” 宇文会不敢不从,方脸的汉子此刻泪眼朦朧,看上去楚楚可怜,他的心防已经鬆懈,跪在破碎的自尊心上,彻底將自己摆於下人的位置。 高殷的面容在火光下半明半暗,似笑似无,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不是在看人,而是在打量一具器物,权衡该摆在何处为適。 “发生这种事,其实大家都不想的。黑獭在时,常和我齐国发生矛盾,而今令尊管事,两国也算和睦。” 宇文会心想和睦令堂,和睦的话我怎么跑到这来了? 但这话他不敢说。 高殷观察神色,知道他在想什么:“当然,偶尔也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这没办法,父祖遗留下来的歷史问题,我们这些后人不得不替他们解决,正如你我被尊长命令出兵,各自还不是要乖乖听令?” 两人年岁接近父子辈,但高殷身份压制,用老大哥的语气和他交谈,反倒给了宇文会些许安心感。 两人的距离稍微拉近,就好像在一起吐槽父母的同龄人。 “总而言之,令尊將关中治理的不错,名曰天官,实为周主。世风又良,从乾仁身上就能窥探一二,有著尊贵的身份,居然还不辞辛苦,担任先锋出战,著实令我钦佩。” 这话说得宇文会心有戚戚,他不知道高殷想卖什么药,但说好话是安全的徵兆,於是简单应和著,又反过来夸讚齐师威武,自家不敌。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番,高殷接著说:“反观黑獭之子,只想著手中的权力, 全不顾令尊的苦心;哪怕在战场上,也都是躲在安全的后方,看著乾仁为他流血。” “若败,责任都是你们的;而胜了,当然又是他这个主帅参详得当、指挥有功了。” 高殷图穷匕见,宇文会顿时明白,他想针对的是宇文邕。 虽然不知为什么他对周国的情势那么清楚,又对称罗突有著莫名的敌意,但站在宇文会的角度,並不是坏事,相反,还是一桩好买卖。 所谓的权威,只有掌握在一人手中时,才会至高无上。若分属二头,集权的本能也会使得他们互相残杀,活者为王。 周国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帝党势弱但有著名分,普系掌权但威望不足,正在较劲的当口,一旦决出胜负,周国就进入了新的轨道。 作为宇文护之子,宇文会自然是希望自己父亲得胜;对应的,身为帝党的宇文邕,就不用太顾虑了。 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宇文会自信了许多,语气都变得沉稳起来:“您太子希望我怎么做?” “若我没猜错,此次我军所俘虏的將领,大部分都是瞻仰令尊光泽的人马, 黑獭之子鲜有所动,这样不仅折损令尊之力,还会抹黑令尊之威。” 这是当然的,兵权掌握在宇文护手中,那么大部分周將自然也是普系。 不过说法不一样,给人的感觉自然就有所不同,宇文会点了点头。 『但则—若是宇文邕这个元帅同样落入齐军手中,观感就自然大不相同了,不仅是他的过失,君等败责,也將由其一併承担。不止乾仁意下如何?” 宇文会屏息静气,陷入沉默,坑害和出卖,可是不一样的標价。 “太子所言、虽有道理,可他毕竟是文王之后,周国宗柱,也是我的戚爱亲朋...”“ 得加钱的意思。 高殷轻笑:“如果我没猜错,今日劫寨失败,明日宇文邕就会派信使来和谈诈作赎买乾仁等俘將,实则趁机撤回玉壁。” 宇文会一惊,细思的確没错,齐军此时没有放他的理由,何况周军势弱,像今日拿他当盾牌的事情都发生了,再和谈只会让齐军引为异宝,更加重视宇文会。 但若是假装和谈,拖延时间,趁机离开南阳堡,那只要到达玉壁,周军就大幅减小损失,而他宇文会將留在齐国,和祖母阎姬一起做人质。 宇文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敌军的强势固然令人心酸,但队友的背刺才更让人憎恨。 “而且即便事后斡旋,我军依然將汝送回去,可也不是毫无代价的。周国必为汝付出重礼,就这样回去,不仅令尊顏面无存,更是欠了宇文邕一个天大的人情,如果还不完,汝家这辈子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出征的周將也会觉得宇文邕已尽力,虽然没有保住汝,但好岁保住了他们,汝曾沦为阶下囚,已无法与他们和解,即便汝不恨,他们也惧汝事后算帐, 將来必阻止汝登国家高位,继承令尊事业!” “乾仁!既入吾营中,尚觉汝还有选择吗?!” 高殷的分析鞭辟入里,激醒了宇文会,从被俘虏的那一刻起,他的政治生命就几近完结,如果不是高殷需要这枚棋子,他已经从周齐歷史的大势上消失了。 和高殷合作,的確是他最后的机会,筹码全在高殷手中,高殷不玩,他就再也无法翻盘。 高殷知道他心动了,在利益面前,人总是诚实:“而若是反过来,乾仁靠自已的力量从我军大寨中逃了回去,还打探到了內情,那么不仅洗刷了耻辱,还会找出內奸,让眾將知道是谁在一直出卖周军。” “谁?”宇文会下意识发问,刚问出口,他就知道了答案。 “追隨晋公之將屡屡折损,对谁最有好处?” 高殷的话,让宇文会怦然心动。 如果不是身旁站著几名壮汉侍卫,宇文会真想走过去握住高殷的手,表达敬意。 这小子可太毒辣了! 高殷与宇文会洽谈到深夜,才各自回去休息,宇文会也被编入了敢死营,点名要让他明天继续“出战”。 而到了半夜,又有一股周军过来劫寨,很快闯入驻扎在前方的敢死营部,同时营中那些不服从齐军、还想回去周国的士兵开始作乱,虽然很快被镇压,但事后清点,发现宇文会消失不见。 齐军大怒,加派人马巡查,及至天明之时,终於在南阳堡前方探查到逃走的宇文会等人,一边加速驰骋,一边骑马射击。 周兵在城头上看见这一幕,立刻回稟,宇文邕还觉得是陷阱,但宇文深可不听他说什么,立刻率兵打开城门:“休伤吾弟!” 见周军已出来接应,齐军叫骂了一阵,將箭矢射空才折返。 宇文深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居然真的回来了,就站在自己眼前。 宇文会双目嗔泪,凝嘻著:“阿兄————我终於是逃回来了!” 兄弟俩抱头大哭,宣泄了好一阵情绪,忽然宇文会没了声,倒在兄长身上, 宇文深连忙去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著气。 宇文深这才鬆了口气,连忙让人送弟弟下去休息。 宇文秀在一旁见证,顿时安下心来,普公那边总算有了个交代。虽然他也有疑竇,但深知不能在此刻发问,况且觉得奇怪的不止他一个,自己没必要当出头鸟。 宇文邕坐在帐內,听取士兵的匯报,仍感觉不可思议:“竟然还有这种事?” 他沉默片刻,再度传令:“和谈的使者照样派遣,但就不要收拾行装了,就以真和谈为主。” “那使者—” 宇文邕眯起眼晴,这也是一个好机会。 “就派宇文秀去。” 第224章 对立 第224章 对立 “这件事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他人知晓。” 宇文会看向身旁的护卫,觉得齐国这个太子说谎话也太不打草稿了一点,高殷笑著回答:“他们是我的手足,与我一体,不是外人。” 康虎儿忍不住挠挠脸颊,太子说的话有些肉麻,但他感觉很好。 云吐延作为高洋调拨给高殷的人马,有著一定的监督义务,此刻忍不住说:“太子,如此行事,是不是太——“” “太诡了?” “呢、不是,我就是觉著,跟敌將谈和是不是不大好。” “暂时的而已。我想击败敌军主帅,刚好利用此人,使周国自相残杀,我好从中取利。” “可敌將回了营,怕是不会按照太子您的想法去做事。” 高殷冷笑:“他会的。” 宇文会绝对不可能把密谈的內容说出,那么他就要解释自己为何能逃出来, 可无论再怎么解释,都会有著破绽,这种不协调感会让宇文邕怀疑他和自己有密约。 而晋系是不会允许自己这边背锅的,尤其是晋公之子通齐这种事情,谁都背不下,只能互相甩锅。 而根据宇文会和俘虏周將的供述,齐军也大抵知道了哪些將领多为普系,就盯著他们打。 普系吃力,就同样不会让帝党得意,即便只是为了推卸责任,宇文会最终也要出卖宇文邕,反过来指责宇文邕和齐军有密约,暗中出卖普系。 否则等宇文邕这边几乎无损地回朝,又查清楚了宇文会回来的真相,那宇文会还不如死在齐军这里呢,宇文护可能都要亲手宰了他。 从高殷提出这个建议开始,宇文会就必须接受跟注,他和宇文邕已经在立场上,构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翌日牛时,宇文会悠悠转醒,齐军也没再出现,兴许是因为昨夜的骚乱,在做內部整顿,也可能是赞劲儿准备器械,再度开战。 总之,宇文邕的使者已经出发,顺便观察齐军的动向。宇文秀百般不愿,也被宇文邕逼迫著接下了这个任务。 宇文深一直陪在弟弟的身边,见他醒来,连忙握住他的手:“阿兄在这里。 可饿了?先吃点东西。” 起身叫人端来饮食,宇文会狼吞虎咽地吃著。 等他吃喝完毕,缓缓放下餐盘,忽然用力一捶,將这些东西都扫开! “兄长,我们被出卖了!” 见他气愤的样子,宇文深的反应没有那么大,只是命人守住营帐,冷静地坐了回去:“你继续。” 宇文会顿时感觉不妙,自己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 宇文深看他这个样子,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了,嘆了口气:“昨日称罗突就已经打算整军,今日前往玉壁一一还好没成,今早在路上发现了齐军游骑,想是早有提防,不欲令我等走。” “称罗突无法,只得向四方传令,命诸军来援,抵御齐主之攻。” “不是齐主,对方主帅是齐国太子高殷!”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当真?!”这个消息令宇文深异,难道和他们打的,居然还不是高洋? “那齐主在———?” “没有齐主,从头到尾都只有高殷和斛律光!” 宇文深起身来回步,片刻后才停住,看向宇文会,神色凝重:“你和高殷到底谈了什么?” 宇文会面色羞红,虽然知道瞒不住,但这种时刻仍有些窘迫。 他深呼吸,吐出一口气,隨后缓缓说:“他想要宇文邕———. 听著帐外对宇文会勇武的夸讚,宇文邕嘆了口气。 他回来的一剎那,宇文邕就有所猜测,只是没有证据。 而他也不想计较,从大局上俯瞰,这时候內斗对周国只有害处,国人必须通力合作,才能不被强齐吞噬。 但也许另一派不这么觉得。 宇文会或许和高殷达成了暗中交易,具体是什么,宇文邕不清楚。 他只感觉不对劲,哪里都有问题。 时间就在这样虚假的平和中流逝著,到了深夜,隱约就有传闻,说是周军內部有人暗通齐国,出卖他们的情报,这则消息让宇文邕心中一动。 不会吧? “周国吏部中大夫,拜见齐国国主。” 宇文秀虽未跪拜,但言辞谦卑,仪態恭谨,国力就是使者的底气,如今是来和谈的,他自然没有多少骄傲。 高殷躲在帷帐之后,早有人报告过这个宇文秀的消息,此时他走出来,笑著说:“卿氏之兴,焕於方册,怎么弃祖姓而易国氏,亲族无悲乎?” 无论是说话的对象,还是內容,都让宇文秀大惊。 说话的人必然不是高洋,可这么年轻,又能代表他的高殷对这个宇文秀也很感兴趣。他原姓杜,祖先是赫赫有名的西普名將杜预,接替病故的羊祜,三陈平吴之策力劝司马炎伐吴,最终令西普一统天下,“势如破竹”这个成语就出自他口中。 而且杜预的妻子是司马懿次女,可以说宇文秀身上每一滴血液,都能找出高贵的出身。 高殷多少也有著一点集邮名將之后的癖好,有些想將其留下。 老底被揭开,宇文秀顿时窘迫起来,气势低了一半,在身著汉人衣冠的高殷面前,更觉自惭形秽。 说过官话走了过场,宇文秀向高殷表达了周军一方的態度,即承认齐国对龙头城的夺取,希望齐军归还此前被俘虏的將兵,然后他会率军撤离,两国通好。 宇文邕作为周主之弟,有看足够的权限做出这个许诺,但內容却太大胆了些。 先不说龙头已经被夺取,齐军此次出征就是来伐他的,这种条件无疑对周国太有利了一些,属於空头支票。 谈判就是这样子,双方互相报天文帐,然后慢慢试探底线,最后达成协议。 然而现在主动权在齐军手上,高殷也没浪费时间,让人带他去逛会儿营地。 敢死营的士兵可以简单分为两种,还没融入齐军的,以及完全变成齐军样子的,宇文秀被带到后者的领地,齐將在眾兵面前宣布宇文秀是鲁国公的使者,若能谈成,將会放他们回去。 可敢死营士兵的目光充满了委屈与愤恨、甚至怨毒,让宇文秀胆战心惊。 “不!月光王才是真王,我等已投明主,岂可再归暗处!” 那些狂热的齐军皈依者这时候更是冲了出来,对宇文秀侮辱谩骂,甚至作势要打。 他们毕竟是对齐军、对太子表忠,因此齐將们也不好指责,赶紧將宇文秀带离此地。 宇文秀仍被刚刚的煊赫所震撼:“月光王是何人?” 齐將举起胸前的小掛像,笑了笑:“太子,也即我军的主帅。” 自己居然是被齐国太子所击败的?宇文秀更加震撼了,齐国太子似乎继承了他父祖的勇武,反观自家的鲁国公太过年轻了,经验不足也属合理,但晋公就多少有些没天赋,否则应该能赞够军威,成功登位。 但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此次才没出战。 宇文秀忧心怖地思考著周国的未来,宇文氏的天下,似乎更加不稳了啊。 齐將带他转去了另一边,二十架光武设列得整整齐齐,让宇文秀看得胆战心惊,昨日齐军投石车的猛厉,他是有看见的,如果二十架一起打击宇文秀不敢多想,那样会失去信心的。 其实目前能使用的,还只有三四辆,剩下的还未完工,被遮掩住,只是让宇文秀看看,打击他的自信。 等他回去向宇文邕报告,就能进一步打击周国上层的战心。 宇文秀的最后一站,则是叫做功德林的地方,里面装满了俘虏。 俘虏之间亦有差別,愿意投降的周將,会被编入敢死营,而不愿意投降的, 就关在这里。 据说这个標题是太子亲自取的,意思是这些周国將领虽然不愿投降,但太子重视他们的才干,就供养看,反正也就是多儿床被子和吃食,留一名亲卫侍奉, 两名齐兵监视,也算积赞功德了。 对这些周將来说,这也是个机会,虽然有些屈辱,但放不下的人早就死在战场上了,而若是齐军兵败,没准自己还能趁乱逃回去一一江陵公昨日不就是如此吗? 因此这些周將默认了这种生活,心怀希望的等待著。 有趣的是,由於大家进来的先后顺序有差,加上高殷旗下的齐军有些不同的规矩,於是先进来的俘虏就变成了前辈老大哥,既教导后来者,也会儘量让自己处於尊位。 若是后来者官位低,那自然会服从,若是官位高,那就更需要压制了,因为这里不是周国,而是齐军大营,况且新来的周將还没能接受这种落差,见到已经摆烂的前辈们,极容易恶语相向,於是哪怕大家都是周將,在这小小的功德林里,也发展出了各种派系。 毕竟大家在来之前,也同样在各自不同的派系里站队,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吵而已。 同样的,功德林的將领们又会对敢死营那帮投降派颇为不耻,两方形成了鄙视链,相互氓毁,齐军则居中调和,或是缓解、或添油加醋激化矛盾,始终不让两方停歇。这种矛盾会让他们互相厌恶对方,助推敢死营更快地融入齐军。 经过后世的大网际网路与流量时代,这点手段对高殷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手到擒来,但落在此世之人眼中,则会惊恐地发现,不知不觉间,投降的周兵对齐军的归属感愈发强烈,继而成为真正的齐军。 第225章 分裂 第225章 分裂 此子恐怖如斯! 宇文秀后脊发凉,无论是文统还是武御,齐国太子的素质都高得可怕,而且敢於残忍,不怕脏手,愿意担责,这些都是上位者的优点。 他不知道,高殷修习的是名为《公共基础知识》的经书,远超这个时代所谓的帝王学。 他只知道必须要和谈了,不然再打下去,一路输到玉壁,那就没得完了,也许还会影响到玉壁的士气,最后——— 谁知道高殷又有什么办法攻打玉壁呢? “五宝都看过了?” 宇文秀字五宝,高殷这么称呼他显得亲切,和睦的態度让宇文秀稍稍放心。 “看过了。齐师实在是威武雄壮,为当世强军—— 还没等他吹完,高殷打断话头:“既然如此,我军为何要与你等谈和?直接打落南阳堡,將你们尽数俘虏不好吗?” 他的口气很大,但宇文秀不得不受著,国小势弱,就得处卑。 “虽然齐军虎威,有目共仰,但我周国也不是弱兵,贵军悬师深入,若烽燧举於函,河南之师朝发夕至,届时即便贵军勇猛,恐怕也不能久战,兵幸疲,胜负翻转,望君深察。” “若能退师,鲁国公愿以汾南之地相济,金帛財货献於,以全两军之谊。” 话已至此,高殷请他下去休息,想走也不让,差点將宇文秀急死。 不过接下来的三日,齐军也没再发动攻击,宇文秀颇感安慰,似乎高殷真在考虑和谈。 高孝灌带过来的消息不少,这些日子从河洛一带出来数批周军,都被高孝所击破,让高殷心里暖暖的。 “孝真是为我长脸啊!” 高殷如此夸讚,让高延宗心里更加不服,即便是他的哥哥,他也想爭个高低。 “太子还不出战,我们要等什么?!” 高延宗再度请战,这些天他来了许多次,终於渐渐是压不住了,营中眾多將士和他一样心思。 今日的高殷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拒绝,而是笑著说:“延宗战心急切,我再阻拦也不好了。” 三月二十四日,齐军出寨,再度攻打南阳堡。 与高殷的游刃有余不同,这些日子,宇文邕焦头烂额。 军中出现他与齐军暗中交易的流言,內容和他对宇文会的猜想完全一致,完全可以说是根据真实经歷改编,除了主角原型不对。 在流言中,宇文邕恐惧齐军战力,於是暗中联络齐军,出卖晋系的情报,再由自己建功。 流言的真实性不重要,它本身就是一个政治信號,意味著帝党和普系的政斗从朝堂到达了前线战场。 齐军再度出现,让周兵如临大敌,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齐军所攻打的地方,多由普系將领所驻守,那些帝党成员所驻防的方位攻击鲜少,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更坐实了眾兵的猜测。 俗话说,周公尚需恐惧流言,何况宇文邕只是一个鲁国公? 为了洗清嫌疑,他不得不亲自坐镇於城墙上方,拉近与齐军的距离。 主帅亲赴前线,多少能振奋一些士气,不仅包括周兵,还包括高殷。 看见帅旗和附近新登城的人马,高殷恨不得立刻下令,让人用光武把那处砸烂。 他克制住这股衝动,命齐军收手,而后缓缓退回寨中。 “这不是暗通是什么!” 堡內某间屋子內,宇文深大吼著,他怒不可遏:“怎么,齐军还怜惜上他? 称罗突一上城墙,齐军就撤退,此间必有谋焉!” 屋內坐著不少將领,多是宇文护的党羽,闻听此言,大为愤慨。 仍有少数人保持著怀疑,说著:“这可能是齐军分化我等之计———” 宇文深抓起兜整就朝那边丟过去,虽然被接住,可那些人也不敢再质疑。 “他將我们出卖了!把我们驻守的地方交给了齐军,削弱我父晋公的力量, 换他自己的人马无恙。到时候他安全回国,此次出征死伤惨重,唯独他片缕不伤,为他阿兄作样!” 宇文深怒斥群將,作为宇文护次子,他在晋系的地位也很重,此时干弘、 万纽於雄都没於敌阵,军中普系人马隱约以他为首,而他和弟弟都不能丟了父亲的脸。 只能苦一苦称罗突了,骂名就交给你哥哥担吧! “不能再等了!我们只能先行突围,回到玉壁,否则这样下去,只会被称罗突出卖至死!阿会是有运气,才能从齐营中逃出,难道我们要坐等齐军鬆懈吗!” 对於宇文会回来的事情,很多人也有疑问,这支齐军如此强劲,以他们对宇文会的了解,断然不可能这么轻鬆逃脱。 然而这是碰都不能碰的话题,揭贵人的短,怕是活腻了,因此宇文深將这件事定了性,將领们也只能避而不谈,把它当做正面典型来表扬。 眾將问起宇文深的打算,他是这么说的:“等明日卯时,我等率部出城,直接前往玉壁!” 將领们觉得这样略有些冒险,宇文深则回应:“只要带的人马够多,齐军的斥候就拦不住我们,他们把握不准城內的军队还有多少。” “因为事发突然,齐军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设局夹攻的陷阱,他们就算和称罗突勾连再深,称罗突总不能与齐军合在一处,共同攻打我们。 “到那时,就看齐军如何取捨了,若冲我等而来,大不了与他们一战便是; 不过此间多山林丘陵,道路难行,齐军多骑兵,追击我等亦是困难,而这三日, 他们必定是在製造器械以做攻城之备,因此他们大概会继续攻城,抓捕主帅。” 根据宇文会所说,齐国太子所率领的军队实际上並不多,肯定没有二十万之巨。 “只要到了玉壁,进可以请求国家继续搬兵,退能据守玉壁,总比在这南阳堡等死的好!” 宇文深面红耳赤,怒视眾人:“诸君!將士的性命,全在各位身上了!” 仗打到现在,贏面已经很小了,有经验的將领都觉得,此时应该以保存实力为优。齐军是肉眼可见的强悍,若齐国的援军也赶来,那他们就是瓮中之鱉。 与其在南阳堡耗死,不如与昌城公说的一样,奋力突围! 將领们瞭然,各自回去做著准备,谁也没敢提要不要和宇文邕商议。 宇文椿同样在这批人里面,回去之后,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通知宇文邕,悄悄去向宇文邕的营帐。 “阿椿,你要去哪里?” 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宇文椿回过头,见到深与会站在不远处,眼神不善。 犹豫片刻,阿椿还是说了出口:“我要去通知鲁国公。” “不准去。” 阿深没有说为什么,权力是最好的理由,帝党势衰,他们普系掌权就越稳。 “奴干,这样是不对的—文王將国政託付给令尊,不是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阿椿的话,让阿深发起怒来,只以为他是在意自己父亲早死,因此託孤之事才轮到自己父亲头上。 “把他给我绑起来!” 宇文椿奋力挣扎,仍是被死死按住,他没再说话,只是看著宇文深。 “我会带你回去的,不能让你死在这里,我们都不是折在此处的命,將来还要承担周国的大政。” 宇文深的语气变得温柔:“阿椿,你也该睁开眼——如今周国是谁说了算, 你该明白了。” 第226章 兵变 第226章 兵变 无论怎么说,主帅亲自登上城头,还是给周军以鼓舞,略微清洗了不实的传言,也让宇文邕难得做了个好梦。 在梦里,他成了周国皇帝,宇文护读酒浩不戴头盔,自己劝諫的过程中失手將他砸死,不得以亲理朝政,改革制度、破佛毁法、富国强兵,最后亲征齐国,统一了北方。 因为是个好梦,宇文邕忍不住笑出了声,把自己吵醒了。 揉了揉睡眼,听见外边的嘈杂,宇文邕的心中有些不喜。 忽然一將闯了进来,宇文邕急忙坐起:“何事?为何不通报而擅入!” “昌城公、江陵公带走大队人马,离开此地向玉壁而去!” “什么?!” 宇文邕惊叫而立,他快步出营,只见土兵的数量少了许多,那些服从普公的將领也不见踪影。 好事成双,马上又有另外一个传令官匆忙跑来,大声匯报:“齐军、齐军又来了!” 绝望的氛围笼罩在南阳堡的上空,所有人面面相,没人说话,仿佛打破这片寧静就是死罪。 他们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好像只要这样僵立著,时光就会跟著停滯,然后发现这只是一场噩梦。 “吾乃官军敌为贼,天地难容反叛军~” “敌军大將鲁国公,天地无双大英雄~” “强將手下无弱兵,皆是彪悍决死士~” “虽然驍勇惊鬼神,违逆高王天难容~” “从来逆臣贼子者,未见荣华富贵人~“ “直到敌灭亡,並肩共前进,寒光齐出鞘,决死冲向前!” 齐军延绵数里,若从天空向下看去,仿若一支巨大的五彩,高唱著军歌向南阳堡挺进。 宇文秀在其中面露苦色,他原打算回去復命,然而高殷说不需要了:“何须如此费事?吾军今日就將鲁国公请过来,你们面对面商议便是。” 宇文秀错,等他回过神来,齐军已带著他开拨。 宇文邕虽然下令各方支援,但这种命令並未能获得太有效的响应,各地的驻防將领有著粮草、 兵员与行军路线等各不相同的难题,突破了这些阻碍,能来到稷山县附近的,又將与高孝灌对上, 毫不意外地全军覆没,无一倖免。 而在周国朝堂上,一封新军情又让宇文护等人焦头烂额一一半月前,吐谷浑之主吕夸入侵周国边境。 吕夸是齐国人民的老朋友,当年高欢做大丞相时招怀荒远,不仅姻亲蠕蠕,吕夸亦遣使致敬, 他的妹妹是孝静帝的妃嬪,同时济南王元匡的孙女广乐公主也被吕夸请婚为妻,此后吕夸向东魏朝贡不绝。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有了这层姻亲,吐谷浑和东魏以及后来的齐国成为了铁哥们儿,大家一起攻击西魏,虽然突厥强势崛起,切断了吐谷浑和齐国的联繫,但吕夸没有改变態度,依然执著的尝试联络齐国,还向齐国派遣秘密使团,可惜被阻截。 三年前,西魏和突厥联军曾经大破吐谷浑,吕夸被迫遁逃,躲入青海一带的清水川舔伤口, 等待覆仇的机会。 今年齐国出兵,不仅告知了突厥,还暗中派人前往吐谷浑报信,吕夸大喜,整军经武,在三月初率军攻入周土,为齐军奥援。 原本河东的肘腋之患就已经够周人头疼的了,但毕竟没有通过玉壁,一时间也打不来长安,而吐谷浑侵扰关中后方是迫在眉睫的要事。 周国上下深忌之,宇文护点选兵马,原先新派往河东的追加援军则被唤回一半,交给大司马贺兰祥带领,三月二十三日,派遣贺兰祥抗击吐谷浑。 因此宇文邕这一支军队,原本能够得到新支援的机会就很渺茫,如今宇文深又带走了一半以上,剩余的军队不到两万眾。 不仅宇文邕守不住,就连要守几天,也是高殷这边说了算。 放走宇文深等人,也是无奈之法;毕竟他们是宇文护的儿子,就连宇文邕號召各地守军帮忙支援,都隱约暗示了晋公之子也有危险,靠著宇文护的虎旗才能借些力。 真的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周军也一定会拼了命地护他们。 其次,周军再怎么不堪,数量也有五万之眾,攻打起来也颇费手脚,而时间就是变数,如果从哪个地方再蹦出一支莫名其妙的军队,或许对齐军也造成不了太大威胁,但没准就会让瓮中之邕逃跑了。 对高殷而言,抓杀宇文邕的机会只此一次,若是让他逃了回去,自己肯定后悔终身。 歷史上宇文邕之所以选择小规模的政变,而且是以消灭宇文护肉体为目的的斩首行动,就是因为宇文护的威势已经达到了周国內部的顶峰,如果他再年轻十岁,或者征討齐国获得军功,那他可能早就篡位了。 即便宇文邕是皇帝,也再无招数从程序上夺回权力,只能强行切断宇文护与他所拥有的政治资源的联繫,就像李世民无法通过正常手段谋求皇位,只能发动政变。 而这也意味著,高殷继位后,只要在差不多的时候提醒宇文护读酒浩要戴头盔,那宇文邕的政变很大概率会失败,而周国就会换下一个皇帝,周帝將永远成为傀一一除非宇文护登位。 所以只要高殷来到这个世界,並掌握了齐国实权,那周国的振兴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他有一万种办法阻碍周国的发展,甚至周国能否苟活到那时,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號。 虽然宇文邕已经不能成为那个赫赫有名的周武帝了,不过高殷仍旧將宇文邕看得很重一一若孙权投降,那么周瑜刘备,也只是是汉末魏初的小角色罢了。 世界上只有他知道宇文邕的价值,作为隋唐盛世的转折点和奠基者,用尽礼节对待此人並不为过。 因此,为了让自己不留遗憾,高殷寧愿选择更稳妥的办法,分化敌方、放走宇文深等人,换取他们放弃宇文邕。 相对的,高殷也做出了新的承诺,若是能得到宇文邕,那么宇文护的母亲、他们的祖母阎姬归国,这件事高殷会活动活动。 这个条件是宇文护一系根本无法拒绝的。 此时独孤永业与独孤罗作为中间人,带领三千飞骑吊在宇文深军队的附近,探听周国的消息, 確认宇文深暗中向附近周军施压,让他们不准支援南阳堡。 而高殷此时手中,掌握著整个周军在南阳堡和附近坞壁中的资源储备、布防情况、將领信息, 这要是都能输,那就只能说这个世界是设定好走向的程序,他这个穿越者跟前辈王莽一样,被位面之子给治了。 其实宇文邕也就比高殷大两岁,二人年龄加起来还没他们父亲的鞋码大,而现在却各自统治著千军万马,在河东决战,间接性的决定著中国未来三百年的命运。 上一世高殷遭遇政变,失权身死,齐国统续由此混乱,继而衰弱。 宇文邕则发动政变,杀死权臣堂兄,收权改革,进而扭转局面,一统北方。 而现在,情况完全顛倒了过来,周国的希望种子將要被高殷掐灭,成为齐国希望的种苗,帮助高殷继续成长壮大。 高殷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和宇文邕分享自己的心情了。 “诸君,前方就是南阳堡。” 將士们沉默无言,他们也看得见,但太子训话时要屏息静气,不要打扰。 “南阳是光武帝刘秀的故乡。我不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起这个名字,但光武王业起於河北,我不喜欢关西的周人占据这个地方。” “给我踏平它。” 片刻沉默之后,换来的是异口同声、震天烁日的吶喊。 “遵命!!!” 第227章 杨忠 第227章 杨忠 齐军只有三万人,前日第一次攻打南阳堡,折损掉了两千伤亡士卒,然而其中多是敢死营土兵,对齐军真正的清华八旗主力无损。 之后又分三千兵半护送半监视著宇文深,余两万五千,虽然数量不如一开始的四万之眾,但其中有斛律光所率领的晋阳兵马,战力有过之无不及,人数虽少,但却更能打了。 而周国这边的五万军队,在第一日攻城中伤亡了近四千士卒,宇文深出逃又带走了其中两万人,而今城中还有著两万新兵。 看上去差別不大,但宇文深带走的都是晋系的精锐,留给宇文邕的是一派新兵和老弱病残,实力难济。 因此,虽然城內城外军队数量差距不大,周军具有守城优势,但如果战爭只是简单的加减乘除,那就不会有那么多將领翻车了。 站在城头看著调集器械的齐军,宇文邕想起父亲夸奖他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成吾志者,必此儿也。” 宇文邕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泪流满面,他也没去擦拭,在眾將惊的目光中拔出宝剑,指著城下:“齐军將要攻上来,我们该反击了。” 他用行动证明自己的確是宇文泰的儿子,著实鼓舞与激励了一群人,但感动不了齐军的武器。 八架光武不间断髮射,丟出的石弹遮天蔽日,像是无形的恶魔之手,轻鬆隨意地取周兵的性命以作玩乐。 周兵在组织性、装备精良度,以及士气方面都不如齐军,依託著城防,还能抗拒齐军的攻击。 但经典战术的优势就在於套路经过时间检验,老而好用,除了光武外,还有三架大型云梯, 敢死营推动盾牌车铺土,叠到了一定高度,就让云梯垒上去,这样方便齐军骑士衝锋、攻入城头, 即便云梯被打断,也能摔在土堆上减小伤害。 周军蒲一入驻南阳堡,就清理了周围许多建筑和树丛,即所谓坚壁清野,虽然由於时间的关係,依旧让齐军得以利用附近的树林木材製造器械,但好岁製造了一大片没有遮蔽的缓衝区,让周军在这段安全距离內与齐军拉锯, 然而光武让缓衝区的意义小了许多,城上的周军人多,就对著那片区域一顿乱轰,打到没有人站著了,就驱使云梯让士兵们登城; 这样周兵不能不救,否则齐军直接入城了,因此纷纷踩著同僚们的尸体,用数量將齐军压回去。 齐军也不是很有所谓,退回去就是。这个时候,周军也没法和他们同步撤退,然后光武攻其必救,再度袭击这一片区域,让此处重新覆盖上尸体。 这样根本没法玩了,周军上城头只是白白送命,不上的话,又会被齐军夺克,战败只是时间问题。 而现在周军仍在积极作战,心里对战爭胜利还有著不切实际的幻想,因此决定改变战法,再度派出人来。 可能是日子过去了几天,也可能这是已经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就像人不能被尿憋死一样,两万士兵,总不能就这样看著城池沦陷,连最后一搏都不敢做。 堡门开启,大量的周军喷涌而出,文王第六子宇文直就在其中,努力鼓舞著將士:“此前失败,都是阳雄等將轻敌!” “毁什么器械?不毁了!我们直接突击齐贼大营!把齐主斩杀!” 他举起兵刃,对著士兵大声疾呼:“国家兴亡,正在此时,隨我建功立业,必为汝等请为国公! 周军上下发出意义不明的怒吼,接近方人的部队涌出,这已经是城內最大一股抵抗力量了,可以说消灭了他们,南阳堡就唾手可得。 到了这个地步,周兵仍显示出了关中西国的强力,即便多为新兵,即便装备不够优质,但举动仍表现出进行过艰苦而有效的训练,队列齐整、行动迅速,杀散了推动盾牌车的齐军,又如潮水一般远离器械,目標只有齐军阵列。 这样的打法对齐军的伤害反倒大一些,在城內,周国只能做缩头乌龟,被摁著头打,还是高殷想要今日下城,齐军才给面子的登城,否则用石弹继续轰击就是。 在巨大的战力差距面前,周军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 “射!” 高殷下令,康虎儿挥舞大旗,飞鸦军疾驰著给周兵来了一波箭雨,无情的铁雨射杀了眾多周军步骑,而后回撤、转身、继续拋射,如此反覆,几乎要用箭矢將这片土地铺满,而周兵只是其上不美观的摆件。 即便是这样,周兵纵列也没有溃散,而是继续挺进,齐军的具装甲骑终於迎来最合適的战场, 他们忍不住发出一声讚嘆,摩拳擦掌,驱动坐骑冲向周兵。 到了这个节点,再恐惧也无益,周人怒吼著衝上前,被齐骑撞飞一二三四人,仍旧涌上更多的士兵。 贫穷有贫穷的好处,之前东西二魏交战,西魏將领就有过多次装作小兵躲过东魏搜捕的记录, 宇文泰甚至要装俘虏。 现在齐军不会犯这个错误,根据情报,周军余下的重要將领被一一指出,继而安排轻骑抄近、 弓手射杀,目標是打坏周兵的战线指挥。 万人描述起来很简单,但实际的场面却是接近铺满整片战场,城內还继续添兵,硬是靠著人数,將战线推了回去。 齐军要挡住他们,也不得不付出更多的人马,纵然周军一时被杀伤甚重,但仍在短时间內与齐军拉扯、纠缠到了一起,而齐军大营中的力量变得薄弱。 高殷此时身边剩余的前锋营亲卫,也仅剩下千人,他紧张的盯著战阵。 现在是最微妙的时刻,虽然大局仍处於对齐军有利的態势,天平也渐渐向他倾斜,但谁也说不好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万一地震了呢? 隱约有地鸣声传来,高殷暗恨自己的乌鸦嘴,霉运言出法隨是吧? 但他马上感觉到不对,是从南阳堡侧后方传来的动向。 一支新的军队,出现在眾人眼前,为首飘扬的黑色大旗宣示了他的立场,將领的名號是—普六茹! “杨忠来了?!” 高殷忍不住叫出声,立刻发现不对,迅速转为冷笑:“我欲逐鹿,现在又送上一只羊来!” 见高殷镇定自若,齐军將士也没有慌张,而是隨著高殷大笑。 笑完了还得派人去拦截,从旌旗数量来看,这支队伍不过五千左右,但却是一颗强效救心丸, 虽然还有四里,却让周军士气大振。 战爭是男人的游戏,眾多男人打上了头,一时间忘却了利益、荣辱乃至生命,只想著拖延到普六茹柱国到达战场,只要柱国大將军发起进攻,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敌军势汹,还请太子退避,臣等挡之。” 解律光也在战场上,他是点杀周將的主力,所部也在战阵上与周军交战。 在高殷身边的將领纷纷跪地请愿,高殷寄託了他们的荣华,就算自己死了,他也决不能有事! “我父有百保,我有前锋营,足可相匹。” 时间紧迫,高殷轻呼一口气,迅速说著:“尔等日夜训练,不就为了今日?有你们在,我不撤一不仅不撤,还要继续往前压进!” 高殷感觉全身发热,似乎自己的血液正在熊熊燃烧,他走出车驾,骑上战马,幼小的身躯,连最轻便的马都拿得吃力,他只能拔出手中华而不实的宝剑,想了想,丟给近卫,转而取了一把小臂长的宿铁刀。 高殷举起这把不合格的沙兵,对著士兵们高喊:“国有明主,朝中必有贤臣;军有猛將,行伍必出勇士!我高氏为何得到天下,为何令汝等奉我为主,今日就让尔等知晓,让西贼震,让这忘祖的普六茹忠一一记得他姓杨!” 前锋营沉默著,云吐延等人护卫在高殷身侧,那股战意感染了他们,仿佛当年的至尊就在眼前,此时多少话语都显得多余。 战爭是男人的游戏,此刻像是有一种冥冥的愿力附著在他的身上,推动著他去创造辉煌一一或者成就別人的辉煌。 这是不能诉说的话,高殷只能在心里大喊:来吧,杨忠! 他要击败周武帝,跨越孝昭帝、武成帝,也不差你一个隋太祖了! 这是他在歷史的悬崖边,向著黑暗捨身的一跃,若过,他成就真齐主;若败,亦不过一死。 不过一死尔! 第228章 衝锋 第228章 衝锋 如果周国是一个闯关游戏,那么普六茹忠就是河东这块地方的总大將。 普六茹忠今年五十三岁,去年升任了柱国,是名副其实的柱国大將,如果独孤信是刘备,那么普六茹忠应该算是他的关羽,忠肝义胆、能征善战,也是因为对独孤信的忠诚,不愿意向害死主君的宇文护低头,普六茹忠才会被赶出中央朝廷,在蒲阪镇守著。 当知道鲁国公被齐军压制在南阳堡时,没有任何人的命令,普六茹忠就已经出兵,共率领骑土五千,每人兼有一匹副马,从偏僻的小路长驱直入。 战报可以说谎,但战线不会,龙头失守、田弘被破,都说明了齐军来势汹汹,普六茹忠相信玉壁的坚固,但他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扭转战局。 沿途中,根据败兵的描述,他確定了齐军兵力不多,离南阳堡越近,就越肯定齐军现在大部在南阳堡与鲁国公交战。 得到消息后,普六茹忠命士兵简单吃些水食、简短休息,隨即又要出发。 败兵看著他们进食,忍不住吞咽口水,他们可是好些日子没能饱腹了。 对他们的哀求,普六茹忠下达的只有一个命令:杀。 “不为国事尽力,还来消耗我等军粮,该死!” 当初攻打江陵,普六茹忠下手就格外狠辣,没有因为梁朝收留过自己,就对梁人宽容;如今也是一样,从一个无名小辈成为今日的周国柱石,除了容貌俊美和將帅之才,最重要的还是他这股决绝的心性。 身上血腥还未洗去,普六茹忠便再度上马,士兵们没有怨言,默默追隨著並期盼下一场胜利, 这样的主帅对同僚狠、对自己狠,自然也就会对敌人更狠。 连日的急行军,让普六茹忠一部人马十分疲倦,但到底是抵达了南阳堡,见到城上飘舞的周字旗帜,普六茹忠心中稍安,面上仍绷得紧,不给士兵鬆懈的机会。 又见到城下双方士兵的乱战,一眼就判断出两军都到了紧要时刻,己方败相已显,现在就是最好的战机。 “没空休息了,跟著我冲!” 普六茹忠举起长,大声呼喊:“我若战死,你们爱去哪就去哪,但只要我活著,就必须跟著我冲,掉队者不死於敌手,我必亲手刃之!” 士兵们没空答话,只是默默地穿戴战甲,准备完毕后,普六茹忠一马当先,冲在阵首,带起一股黑色的潮流。 名將总是会互相吸引的,斛律光立刻发现了这支军队的驍勇,即便看得出耗掉了许多马力,但那股势头,真的可能会伤害到太子! 因此他急忙招呼弟弟替他顶住,自己亲率部曲,往高殷身边赶去。 三四里的距离看著很长,但是对优秀的甲骑来说,短香乃至数息,就会飞至眼前。 高殷认为自己这边不適合结阵,前锋营多是骑兵,更適合与敌衝锋。 骑兵对骑兵! 然而对方的数量比自己这边还多,这就意味著对方很可能会利用人数优势衝散自己的阵型,如果高殷不动,很容易就被穿过来的周骑威胁,甚至斩杀。 因此他自己也得衝锋,即便是在眾多亲卫的保护下,这仍然是一项大胆的决定。 敌军还在远处时,高殷心里升起无数思绪,可他们近在眼前,高殷却没有什么想法了,身与心完全进入了交战状態,期待著那片刻的杀戮。 在围观者眼里,这是石动天惊、乃至改写国运的交锋,可落在两边当事人眼里,却平平无奇。 高殷甚至没有见到周骑,只是感觉前方军队动了,后方开始挺进,於是自己也跟著拉韁夹腿, 往前衝锋。 两支军队交战在一起,各自拿出毕生的武艺,为自己在史书上刻名。 有那么一个瞬间,世界是安静的,无声到高殷还以为自己已经被杀了,死寂让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张黑百画作。 “杀啊!!!” 巨大的喊杀声又將高殷扯回现实,灵与肉还没能完全结合,又像是为战场的杀意所镊,高殷手心出汗,险些捏不住宿铁刀。 好在一声吶喊让高殷回过神来:“將军!齐主在这!” 汹涌澎湃的黑色军潮,迎著自己冲刷而来,隨时都会被他们吞没。 但周围勇壮的健儿们,与身上的鎧甲一起,变成坚实的钢柱,保护著自己突破军潮。 周骑炽热的目光有如实质的灼阳,打在自己身上,为首的將领有著俊美的鬍鬚,其眼中巨大的热情似乎要將自己与亲卫们化开,高殷第一次嗅到死神的香水,迷人而又陶醉。 但沉沦进去,得到的只有死亡,高殷咬住自己的舌尖,丝丝血腥激起他的凶性,发出幼狮般的吼叫,在康虎儿的护卫下操控坐骑转进。 云吐延迎上那名將领,发出巨大的金铁交击声,是男人间对敌手最高的敬意,全力致对方於死地。 普六茹忠感受力道,颇为异,这就是传说中的百保鲜卑?数人就能与自己匹敌,实在不可小! 齐军虽少,但猛锐异常,更是要见势转向,围拢而来,普六茹忠见状,快速与云吐延分开, 率领己军继续衝锋而过。 偶尔有些许周骑从阵列中进来,有时候是手,有时是头,高殷顺手將它们劈下。 血液溅在自己身上,高殷並不觉得噁心,反而充满了喜悦,灵魂像是隨之洁净,得到一股舒畅的快感。 铁甲的摩擦声刺耳,噪音震得耳朵难受,直到声音消逝,高殷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大脑內残留著轰鸣。 此时他才发现,两边已经完成了第一次衝锋,没时间细数死了多少人马,只能確定对方死得更多一一周军的打法颇有些无赖,被齐军斩破將死,就会张开双臂,抱著对方下马,在衝锋的过程中坠马,死亡率將骤增,哪怕最热切的恋侣殉情也不过如此。 普六茹忠经验老道,略略一扫就大概推断出敌我损伤多少人,眼角抽抽。 敌军原本只有一千,这一趟衝锋就损失了一百,近十分之一,斩获不可谓不大。 若是普通的军队,一次折损十分之一,早就崩溃了。 可自己这边呢?却倒下了四百!四倍的伤亡!这还是衝锋交战,若让他们摆开阵势,不会取得这么大的效果! 两边都在肉痛,都在惋惜,调整方向后重新凝结阵列,数十息的沉静既是休息,又是积攒怒意,阵亡將土的仇恨將由他们来报復。 死去的前锋营士兵,每一个都是未来的军官,將来都是他控制齐国的基础,就这么折损在这里,高殷怒不可遏。 “了那么多钱,造了那么多坚甲利刃,总不能输给这帮野人!” 高殷大喝:“拿出前锋营的本事来!给他们看看我们的绝活!” 齐军得令,普六茹忠唯恐自己落於人后,立刻下令再度进攻,却见眼前的齐军化整为零,散成满天星,以一甲骑配数轻骑的配置,转攻周军的两翼。 也是因为这里地形宽阔,才得以如此分散,否则也不会成为万人群架的主战场。这既便宜了周军的衝锋,也方便了齐军的化零侧攻。 “不管他们,只攻击齐主!” 普六茹忠指著最大一股齐军,有四百名骑兵聚拢的帅旗所在,折掉他,周国就转败为胜了! 话音刚落,危险的预感汹涌而来,推动著普六茹忠下意识地侧头,堪堪避过一支箭。 箭矢呼啸而过,尾部的羽毛刮伤了普六茹忠的脸,渗出丝丝血渍,箭矢继续插在远处的树干上,一半没入其中,足见此矢之威! 普六茹坚转过头去,见到一名似曾相识的勇將,手中的弓弦犹在颤抖。 “杨忠,又见面了!” 第229章 平邕 第229章 平邕 两人都是大將,在战场上见过,没有敘旧的閒心,倒有上坟的真情。 普六茹忠切了一声,若是斛律光在关西,也一定是柱国级,因此普六茹忠转向,亲自对敌斛律光,对著自己的部下大喊:“尔等去擒住齐主,若得之,必万世富贵!” 周兵没把这话太当回事,倒是藉此振奋,与齐军交战起来。 普六茹忠魔下的士卒是周军硕果仅存的少见精锐,十分勇悍,即便是野战,都能和素质优秀兵甲精良的齐国晋阳兵马打得有来有回,由此也能得知,此前衝锋居然歿了四百,让普六茹忠有多心疼。 侧面战场的变动,也影响到了主战场,少了部分晋阳兵马,周军压力为之一轻,能够坚持下去了。 宇文邕见状,想要亲出南阳堡,同样出往前线支援,但他没有前锋营那样的士兵,被部下一劝,只能然放弃这个想法。 而普六茹忠被斛律光缠住,让高殷这边的压力也小了许多,四百人不断变换方位,加之一旁的飞鸦撒星般的袭扰,让周骑无法集中力量,时不时还会有数名具装甲骑一同杀出,將奋进的周骑撞飞,人马都发出巨大的咆哮,生咽他们的灵魂。 战场又一次陷入了焦灼之態,谁能撑得更久,就会得到所有,而败者將一无所有。 宇文邕紧张地握著幣帕,擦拭头上的汗,忍不住向上天祈祷。 或许他的祈祷有用,普六茹忠部毕竟是五千骑兵,斛律光所率领的两千晋阳兵和高殷的一千前锋营,在一个好地形应该能不落下风,但短时间內,仍是被普六茹忠部所压制。 就在周骑接近高殷,即將把长类在康虎儿脸上的时候,异变又生。 东南方向涌出新的兵马,烟尘滚滚,数量不少,这个方向无论是哪国的军队都有可能。 老练的齐军似鹰集眯目,屏气数息,忽然兴奋大吼:“是乐城公!他回来了!” 一直在外游走,帮助高殷清扫外围坞壁和支援周军的高孝灌,自昨日收到高殷手书后就撤离营帐,来前线战场支援他的君王。 当先的勇將貌过貂蝉,气势却悍如吕布,这种巨大的反差让普六茹忠部惊疑不定,不得不分兵拦截。 没多久,这群周骑就像纸糊的一样被轻易捅穿,消失在高孝灌的身后,除了残血再也看不见。 他的马蹄疾落,在整个战场都迴荡出巨大的涟漪,没有周兵能够接受齐国再度增加援军了,这本该是占据地利的周国该有的专利。 然而现实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高孝原本要在五年之后才会大放异彩,现在提前出世,还未达到巔峰,但在西魏,那也是大將军级別的驍將,准柱国级。 “那是我的卫青!”高殷感动得流出泪来,在马上站起身,对著所有人大喊:“我的卫青来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太子的呼唤,高孝灌举起手中长塑,重重拋掷,將三名周骑接连贯穿,隨后又从旁边的李秀手中取过新武器一一一桿银白色的长枪,腰间佩戴著宿铁刀,仗著身上的铁甲兜整, 不避锋矢,见人就杀,连劈带刺,字面上的打出了一条血路。 这条血路是齐军的菜市口,一路砍瓜切菜,和一个切割水果的游戏极为类似,只是他们所斩杀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大齐万岁!” “大齐万岁!!” “大齐万岁!!!” 从高殷口中开始,前锋营陆续暴喝,原本他们就以逸待劳,只是周骑有著血气之勇,才堪堪与他们为敌。 而现在形势再度翻转,齐军士气大振,肾上腺素提供给周骑的激情状態也渐渐退去,手中刀箭变得愈发沉重,再度显出败相。 “撤。” 普六茹忠吹了声口哨,下达撤退的指令。 他是打老了仗的人,最好的战机已经错过,留下也难以创造更大的战果,因此不再恋战,急忙收拢士兵,向著南阳堡正面驰击。 战场上的齐军被他所打乱,深陷重围的宇文直得到解脱,被普六茹忠一把抓住衣领,带上坐骑,普六茹忠部毫不吝嗇地驱动最后的马力脱离战场,留下一地狼藉扬长而去。 见到这一幕,南阳堡的周军彻底崩溃了,援军都没能阻止颓势,何况本就残损而惶恐的南阳堡军? 胆气与脊樑被抽走,留下来的周军大部像是一具没有韧性的死章鱼,被齐军轻鬆摧垮。 齐军旗手甚至不带兵器,只挥舞著旗帜:“趴下投降!降者免死!顽抗族之!” 麻木的周军遵照齐军的指示,趴在地上、双手抱头,成建制的投降。 他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地,齐军射杀那些不肯降服之人,让宇文邕彻底看清了他们的强悍,也让齐军看见城墙上那个年轻人苍白的面孔。 “哈哈哈哈—” 宇文邕单手捂眼,发出大笑,跟跟跪跪走往自己的帅帐。 將领们不再劝说了,他们有些后悔,刚刚为什么阻止鲁国公出战呢?运气好的话,也能被普六茹忠所救。 现在只能沦为阶下囚,或者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不到半个时辰,齐军就收拾好了战场,顺利得像是从未遇到过窘境黄昏时分,残阳弥撒天地,齐军攻入南阳堡一一说是攻,更像是接收城內周军的投降。 韩凤被选为破城的將领,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这让他倍感荣耀。 迷离之间,某个囉老妇人的叮嘱已经听不见了,迴荡在韩凤脑中的只有漂亮的披肩、五色牙旗,沙场上喷涌的血与恨,温润的女人和晶莹的勋章,还有厚实丰的土地。 身旁陪伴著他的有鲜卑將领,也有汉將,此刻韩凤看著周围的同僚,一股同事爱油然而生,即便明知某些是汉人,也完全討厌不起来。 相对的,看到跪在地上的周国鲜卑人,他也没有升起同情怜悯之心,只有冷漠和嘲笑。 “太子,他在这里。” 战后,还能活动的飞骑迅速笼罩南阳堡,排查宇文邕是否乔装逃离。 不过高殷多虑了,宇文邕既不躲也不逃,就坐在他的师帐里,微微低头,像是在思考。 他的亲將都被唤出,唯独未见宇文邕,齐军涌入周兵不可擅闯的帅帐,列在两旁,军规此时也对他们没用了,决定规则的是接下来走入的少年。 宇文邕终於有了些变化,他抬起头,证明自己不是木偶,看见眼前的少年穿著轻便的戎装,身上仍有血跡没擦拭掉。 这让宇文邕有些恍惚,当年他的父亲进入高欢的帅帐,那个男人是否也是这样,在伙伴的簇拥下,居高临下地看著父亲? 高殷与他的祖先一样,俊美优雅,宛如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宇文邕不禁嫉妒的想:若自己也有这样的风度,应当不至於沦落此境地。 那个男人即便是出身底层,从乱世爬起,失败了无数次,依然有数不清的人要为他和他的子孙效忠,全都是因为这该死的魅力。 高殷却有些失望。 眼前同样是一名少年,后世不过高中生的年纪,黄褐色的圆脸,些许鬍鬚冒出,看上去普普通通。因为坐姿僂,也不说话,看上去甚至显得呆愣和自闭。 菜是原罪,贏的时候是沉毅有智,输了怎么看怎么像呆子。 不过人总是要锻链而成长的,自己这次不出来,也不会收揽军功和战场经验,经此一役,他已经和歷史上的高殷彻底拉开了物种距离。 失败者没有先开口的资格,高殷长舒一口气,笑著说:“吾在鄴都设座,待宇文氏久矣。” 第230章 稍息 第230章 稍息 宇文邕苦笑,他当然知道高殷说的是屁话,但自己和他都是天下贵人,此刻的窘迫必將被记录在史书上。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留名青史,早知道就该自,可將领们不会眼睁睁看著他死,而后齐军进来监视,想死也做不到。 宇文邕缓缓起身,面朝高殷下拜。 隨后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请赐一剑,但求一死。” 而高殷的动作比他更激进,著实惊嚇到了在场眾人:只见他快步走近宇文邕,握住他的双手, 十指相扣。 宇文邕受宠若惊,急欲挣脱:“死人手,何敢迫至尊!” 高殷笑著回答:“两国非有怨恶,直为百姓来耳。我终不加害,留待有用之身,尚有归国之日,勿怖也!” 宇文邕志志的內心,终於得到安抚。 他若死在齐军进来之前,固然是承担了所有责任,但同时也失去了解释权,晋系可以肆意將战事不利的锅甩在他头上。 而若是面伸齐军,义辞而死,也能搏个美名,留个全尸。 不过要是有的选,他终究是不想死。若是齐周日后谈妥,他还有归国的机会,即便受尽白眼, 终究是留下性命,日后大有所为,也说不定。 尔朱氏肆虐之时,谁人能知日后会是高齐和宇文周的天下?而二者之间,又会是谁笑到最后, 国祚绵长呢? 宇文邕不知道,但他愿意捨去所谓的尊严,只为等待將来可能的转机。 高殷的態度,则让他鬆了口气,对投降齐军的士兵而言,也有了一个交代。 主帅既降,其下多数周將便也隨之归顺,有车非摇、独孤仁恩等將,这时候也一併改回本姓, 叫回周摇、刘仁恩。 这命令让降將们百感交集,能回归本姓当然是好事,可这样也等於剥去了周国的政治外衣,断绝了逃回周国的本能,同时切断了和周国的精神联繫,毕竟周国都是鲜卑姓氏,自己不改,融不进去。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试想一下,若自己死皮赖脸地跑回周国,再度拋弃本姓,接受鲜卑姓氏,那被骂数典忘祖都是轻的了,百年以后指不定成为贰臣典范。 宇文泰利用改姓强化將士归属感,固然是一招妙手,但政策总有利弊,此时被高殷所利用,缺陷无限放大,把这些降將拱上道德高地。 不止將领如此,士兵们也都可以改回本姓,或追隨所属主將的新姓,爱用哪个用哪个,甚至允许他们继续以鲜卑姓氏自称,只是很多周兵都选择了回归本姓。这也在潜移默化中,斩断了周兵和周將间那种隱晦的联繫,周国的体制影响已不存在,双方变得更加孤立,再打乱后塞入敢死营,就能更容易被齐军吞併。 战爭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打扫战场,在此处短暂歇息二日。 事后的伤亡清点又差点让高殷哭出来,齐军的实力其实远强过此时的周军,哪怕没有高殷的清华军,光是斛律光的普阳万兵都可以打垮南阳堡,只是那样需要大量时间,迁延日月恐生变数而已。 加上高殷的人马与攻城器械后,便能在十日內攻下南阳堡,只是高殷不想等那么久,城中人是宇文邕,让高殷略失沉稳,急切想要取之。 然而杨忠的骑兵救援差点改变战局,如果前锋营不够猛锐,高殷被他突死,那齐国就满盘皆输,一个宗室,一个太子,还是后者更重要。 就是这点变数,让齐军的伤亡增加了许多,两千士卒战死,四千士卒受伤,伤亡率达到了两成,即便大部分受伤士卒都是轻伤,也让高殷有些无法接受。 最难受的还是前锋营损失三百,这批人各个都是未来的军官,对高殷忠心耿耿,是大齐版图的稳定器,损失不可谓不大。 高殷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必要的牺牲,周国只会比自己损失得更多。再者,將来还可以继续填补,总会有新人的。 慈不掌兵,若是因为损伤太多而不敢打仗,那就得不偿失了。 反观周国,在战阵上损失了一万五千人,宇文深一部又带走两万,剩下被俘虏的也有一万八千人。 除了在敢死营里留下必要的种子,其他的优秀士兵,就通过军功获得拔擢,齐军的黑话是“洗底”,向江等將领就通过杀死旧日同袍,成功洗底为了齐军新兵,暂时不列入八旗。 而那些不愿再作战的,或者最后一战被俘虏的大多数周兵,则不需要进入敢死营,但標记了食干身份,等齐军的功勋统计出来,就按照他们的军功进行分配。 这二日是赞画们开转的重要时间,统计俘虏、战功和物资,忙得他们连轴转,张洁更是连叫苦的时间都没有。 这还是高殷带了一个庞大的文官团的情况下,整个团队近百人,又不能打,还要好生养著,比士兵们娇气多了,將领们此前一直不太理解,还以为太子还是太儒雅了,而今才感受到文官团的专业服务,深深佩服太子的先见之明。 薛孤延、解律光等將都是高王的旧將,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而今太子的军队架构,比当初高王所统帅的合理多了。 麻雀虽小,五臟俱全,太子的军队无论是制度还是军心都已经確立,剩下的只需要不断扩招、 训练然后作战,足以御敌,或者—自立。 只要这批主心骨不是全部报销,那么总能重组,天下间的强军又多了一支。 而知兵练兵,善於用兵的强人,同样多了一个,太子高殷的素质让这批老將彻底改观,认真思考自己该选择哪一方阵营,以及如何做出更大的贡献。 儒家塑造的德行,只不过是政治遮羞布,在宋以前,想开邦建制、割据一方,关键要素就只有一个:能打。 石勒、姚等人都充分证明了,不论出身多差,人品多么卑劣,只要打得贏,歷史总会给强者一席之地。 刘邦因为汉朝的政治环境,塑造成了一个天命大过实力的幸运儿,但实际上他也是当世最强的那一批战將。 在宋以前,这片土地没有满分答卷,开国的皇帝决定了试卷的上限,因此弱小的皇族终究会被权臣外戚乃至太后所取代。 高洋就是这样坐稳皇位的,而现在高殷同样打出了价值,无论是战前的训练、战时的筹谋、战中的坚毅还是战后的分赃,都值得將领们为他效忠。 反过来,高演高湛还没有,就会极大地动摇两人的地位,原本太子就是正统,娄太后不为二王许下更多承诺,那勛贵们要付出的就更多了,兴许会超过背叛太子所能得到的总和。 毕竟生命诚可贵嘛。 而且即便他们不想,此次隨太子出征的人马,也都被打上了他的印记,会极大地影响后来对他们的判断。 军事习惯也被將领们带到了现实,影响了他们的决策习惯,在战场上可以思考多种方案,但决定了后就要坚定执行,犹豫不决,就会和袁绍一样,两边都想顾,两边都顾不到。 所以一旦决定了站队太子,剎那间天地都宽阔了,高王都搞不定我们,背靠至尊和太子,搞定一个靠著我们才作威作福的太后不是轻轻鬆鬆? 这次可是堪比河桥之战的大胜,连敌军主帅都俘虏了,可以说,齐军再次取回了对周国的完全碾压態势,等至尊调养好身体,数年之內就可以兵临玉壁,报仇雪恨! 但高殷的胃口,显然比將领们想的还要大一点。 “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现在就往玉壁进发吧。” 第231章 五虎 第231章 五虎 “是不是太急切了?” 所有將领都急了起来,主要是此次功勋已经足够,应该见好就收,数场大战,將士们也都已经疲嫩,多少需要回去休整,保养军气。 再打下去,军心会迅速跌落,进而失去战心。 而且那可是玉壁!高王都没有打下来,即便太子..— 眾將面面相,太子总有些与眾不同的攻城法,特別是天火和神雷,也许真的有机会。 但无论如何,还是太冒险了。 解律光挠挠头,他倒是无所谓,他来得晚,还没打够,巴不得让太子去试试,胜了直接回去请至尊作太上皇,败了那又回到了他们勛贵上桌的时间,重新在两派之间討巧。 宇文邕已经被带下去,好生安顿並监视,此刻帐中只有齐人。 高殷笑著摆摆手:“各位误会了,我並没有想著攻打玉壁,操之过急的道理我也懂。” 此时他又变回了那个温和清雅的少年,但话语的分量已然不一样,无人能忽略:“只是此场大胜,不向西贼炫耀可不行,將败军在玉壁前耀武扬威一番,其惧我攻城,必不敢出战。” “而我军趁此在其附近重修高王堡,与敌对峙,既能肘玉壁,也能为日后征討作长远打算。 诸位意下如何?” 如果只是这样,那当然没问题,將领们议论片刻,都同意了高殷的开香檳行为。 但是向军士们宣布的时候,仍是引起不小的风波,这也是眾將反对的原因一一这一战就是大胜,四万长安援军以及曲沃、龙头等守军被破,周军折损接近七万人,即便中间有散兵溃兵逃回西国,周军也实质上损失了六万之眾,光齐军的斩俘就有四万。 而搏命之后,就是享乐,高殷又不能明著说他们不准备继续打了,只是去装逼,那样在行军路上会露出破绽,真遇到敌军也可能完蛋,况且他也不喜欢这么说,容易显得自己软弱。 因此他只下达了开拨的命令,其他什么都不解释,而將领们则安抚那些最焦躁的士兵,让他们听从安排,太子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解释。 三月二十七日,齐国两万八千清华军,带著两万周国俘虏,前往稷山县,玉壁城。 宇文邕、姚统等,或尊贵的、或被高殷看中的,都带在了身边,宇文邕更是被当做了政治旗帜,像国宝一样时不时被拉去降兵处转转,和高殷相谈甚欢,气氛融洽,让周兵很尷尬。 这样显得他们之前为了周国打生打死很滑稽,人家其乐融融,自己不过是他们玩耍游戏的一环。 宇文邕长嘆,他何尝不知道呢?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高殷对他好感颇高,这是俘虏们难得的待遇,他也得应酬起来,为归国做准备。 而且现在归国只会倒霉,宇文深等人必然將责任都推给自己,还是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回国吧。 玉壁离南阳堡其实並不远,也就三四十里,即便带著俘虏和伤兵,一日只能前进二十里,那也是两日就到了。 二十九日,齐军驻扎在高王堡遗址, 高王堡一共有两个,齐军叫做高王堡,周军则叫高欢城。这是高欢攻打玉壁时的扎营之所,与玉壁离得极近,惨败后,高欢不得不退往后方。 论起地利,也是一个易守难攻的险地,但比不上玉壁,高欢撤军后更是经常被骚扰,因此驻军向后退却,另择更好的地方筑城,遗址就这么空了出来。 不过这里视野开阔、方便布军,是攻打玉壁的绝佳场所。 高殷相信高欢的选择,在此驻军,引得玉壁城內紧张起来, 如今韦孝宽不在,城內人心浮动,但有著可查的金牌战绩,他们也不惧齐军,甚至跃跃欲试。 高殷却没有发动攻击,只是命令俘虏们修遗址,同时建一个点將台。 这种东西,不过片刻就能做好,再盖上红布,儼然有了隆重的氛围。 眾人都不知道太子要做什么,只看这个氛围,就不自觉地庄重起来。 “我齐將士听令!” 雄兵肃立如林,戈矛映日生辉,数万齐军形同一体,异表同心,三月的风已经回暖,温柔地吹拂著將土们的发梢,像是恋人在为他们妆点。 士兵们忽然意识到这是重要的时刻,忍不住住呼吸,只余游丝之气。 “我太祖献武皇帝,扫清六合席捲八荒;万姓倾心,四方仰德。非以权势取之,实天命所归也。今上至尊神文圣武,以膺大统,应天合人,法尧禪舜,处中国以临万邦,岂非天心人意乎?” “吾奉至尊之旨,兴师討贼。自出师以来,我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今日在此点將,不独为庆功,亦为昭告四方一一“嗟尔偽周,弒君无道,残暴生灵!祸盈恶稔,眾叛亲离!因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顏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难合,苍生涂炭。 故上天佑我大齐应天从物,奉义伐贼,齐军所至,百姓背弃偽周,膳食壶浆以迎我王师;此战非为攻城略地,实乃解生灵倒悬之急!” 这一封军书,说得齐军將士挺直腰杆、目光如炬,周国俘虏垂首掩面,不敢直视,或看向宇文邕,只见他也面容低垂,心中滴泪。 场中欢呼雷动,齐军忍不住自发地欢呼:“太子万胜!太子万胜!太子万胜!” 待到他们呼喝声息,高殷才再度说道:“今已取曲沃、破龙头,败六万周卒,生擒偽周鲁公宇文邕等,收合余烬,背城抗敌,王威既振,鱼溃鸟离,长安眾散,解甲军门,功成一克,伏令主乐。” “今特来玉壁,使偽周悉知,一併奖率清华三军將士,以应表彰:” “镶金旗旗主高延宗,出列!” “正红旗旗主高孝璀,出列!” “统领羽破多郁,出列!” “统领尉迟孟都,出列!” “佐领韩凤,出列!” 鼓吹大作,被高殷点选中的五人都听命出列,礼仪队行著军礼,铺撒鲜,请五人上台。 虽然不知道太子要做什么,按照要求登上了点將台,逐一跪拜在高殷面前。 “以上五名將军,功勋卓著,忠勇於国,为彰显表扬其等之显赫功勋,赐为五虎將军!” 一旁的侍卫流水般献上银印硅钮、青綬、武冠貂蝉与下级金虎勋章,还有华丽的长款绸缎风衣,由高殷亲自给他们装配在身上,五名將领的神情难掩激动,底下的士卒与有荣焉,尉迟孟都甚至流出了眼泪。 高殷做完程序,转身面向大军:“庆贺吧!为五虎將军献上祝福,祝他们武运昌隆,永为我齐军人表率!” 无数齐军手中兵器交击,大声呼喊著“五虎上將”,高延宗脸都笑烂了。 给太子办事,真得面儿啊! 第232章 班师 第232章 班师 盛大的封敕,不可能只有五个人,高殷继续向下点选,一批又一批的干將出列。 ““..—-建兹武功,时之良將,五子为先,以上五人,赐为五子良將!” 其等之下又是八健將、十勇士,最后是宣布一批优秀的敢死营士卒,直接赦免了罪身,成为一般八旗,算起来不过百人。 这点人在接近五万的军队里只是不起眼的水,但对士气与高殷威望的提升不可估量。为了防止士兵们分心怕死,这几仗的战利品多数被运往白马城,回去后统一发放,此时军中所剩的不够封赏。 为了不让士兵们焦虑乃至厌战,高殷才先对这些將领们做出表彰,同时对部分士卒论功行赏, 先让一部分人受赐,並表示回去之后还有奖励,这才安抚住大部分士兵的情绪,有动力做完最后一项工作。 见齐军来势汹涵,玉壁守军压根不敢出来,特別是曾经路过、已经回国的宇文深特別提醒过, 这支军队打著齐主的旗號,却是齐国太子亲率,可能混杂了齐主的百保鲜卑卫队,格外驍勇,出城即没。 因此玉壁守將长孙澄打定主意,死不出城, 就这么过了五日,齐军只是偶尔叫战,从未发起进攻,长孙澄忽然意识到,齐军只是想拖延时间,命人细细探查,果然发现齐军正在修筑城池。 知道被发现,齐军连演都不演了,在高王堡大举修置,士兵们光著膀子不带武器,就坐在不远处休息,时不时还去旁边的溪流里组织游泳,甚至与周国斥候相互发现、大眼瞪小眼时,还会邀请对方下来同玩。 周军当然是不敢的,齐军也不在意,偶尔会派飞骑来捉几名斥候,捉住了也不杀,让他带话, 就说自己这边叻嶗一阵,很快就会离去,驻守在玉壁也著实辛苦了,给守將带了点珍奇补品。 长孙澄哭笑不得,心中觉得这股齐军也太鬆懈了,突袭的想法跃跃欲试,纠结了好几天。 最终,他还是压下这股念头,但求无过,眼睁睁地看著齐军將高王堡重新修筑起来。 四月十五日,高王堡完工。韦孝宽想要修一座大城,徵发劳役十万,修筑十日而成,因此动用役力为百万。齐军动用的是战兵,其中两万更是周国的俘虏,可以往死里用,再加上高殷的巧思, 修筑起来就比农夫役力更高效。 古代的水泥,主要构成材料是石灰加上火山灰、粘土等烧而成,但这样水硬性弱,容易遇水软化,而且硬化的时间需要上月。 而高殷的做法更接近於现代的硅酸盐水泥,原料同样是石灰石和粘土,只是加上的铁粉来锻造,烧为熟料后加入石膏继续研磨成为成品,之后加水、鸡蛋清、桐油与砖墙、碎石堆砌起来, 就算大功告成。 这其中遇到的技术难题是烧温度不足,现有的烧工艺温度仅能达到800°c,而烧水泥则需要1000c以上,高殷苦思冥想,才终於找到一个解决方法:使用增堝法。 简而言之,就是建造一个封闭的粘土堆堝,在外边加热,原本是英国人发明出来熔断钢材获得钢水的办法,也是人类歷史上第一次產生液態钢的方法,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类第一次,就被高殷所摘取了,用这种方法进行的温度可以达到1600c,不仅可以锻造更强的钢兵,还能用来烧水泥, 因此虽然还没人知晓,但高殷可以自信地说,此时的高王堡不一定是最坚固的城池,但一定是这个时代科技水平最高的城防杰作。 修完后,高殷还命人进行测试,结果便是光武轰击上百次,才让城防出现了些许裂痕,其耐久远远比一般的夯土城墙厚实得多,让齐军將士大开眼界。 “莫非真有生而知之者?太子殆天授耶!” “此城不下玉壁,即便关西率百万眾来此,亦不得过也!” 高殷也非常满意,指著城墙大笑:“周军若敢来,必叫他们大败而归!” “哈哈哈哈!” 齐军肆意张狂的笑声传扬四方,惊起一片飞鸟,让玉壁守军摸不著脑袋,长孙澄心想,齐军既不攻城,修好了又自己打起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听闻齐主有疯病,而今看他的太子,似乎也不大正常。 做完这一切,高殷终於觉得可以完工了,留下五千之眾,带领剩下的士兵,开始往白马城撤军。 这五千士卒也想回国,不过高殷此前已经先封赏他们,安抚了一波,而后又承诺,会將鄴城里剩下的部队调派出来、替代他们,请他们稍等一段时间。 就这样,稷山之战彻底落幕,以齐军攻克龙头等重镇,周国救援失败而告终。 周国大败,损失督將二百人,军士被俘斩七万,援军主帅鲁国公宇文邕、开府万纽於雄、开府干弘被俘,开府曹回公被斩,周国大伤元气,周齐之间的对峙状態被打破,齐人再次將刃尖抵到了周人的咽喉处。 古人在这时候就体现出了长头髮的优势,近两万的首级被做了防腐措施,绑在齐军士兵的盔甲上,看上去就像一个长了几个脑袋的怪物,上万名齐军如此行进,將周围的百姓乃至士兵都嚇得不轻,甚至有弱小的坞壁守军直接弃壁而逃。 就连齐军自己都觉得太夸张了些,將领们向太子劝諫,但高殷就是不听,执意要如此行事:“就这样回去,方显煊赫武功。” 上级是这个意思,下属也没话讲,齐军渐渐习惯了,毕竟活人都给他们杀了,何况是剩个死人? 但周国俘虏那边开始恐惧起来,生怕齐军杀得兴起,连他们也一起做掉,每日瑟瑟发抖,向天祈祷。 这种状况也在高殷预料之中,或者说,这正是他的设计。 一方面,高殷在明面上对周军俘虏宣布,除了部分自愿留守的,以及未能通过考核,尚未建立功勋的,大约五千左右的士兵留在敢死营,剩下的则会分配到各旗士兵魔下,成为具有齐国特色的食干。 了解了食乾的工作要义后,周国俘虏渐渐安下心来,虽然条款很牛马,但不是牛排马肉就行, 只是做个骤马跪族而已,日后还能隨著主家混出头来。 而另一方面,则在军中宣传月光王的传说,什么高氏俊美,是因为高王乃佛陀转世,至尊好著女装,乃是菩萨样貌,太子皮肤白皙,则是因为吸收月光精华,包括佛启双目、勇救王叔等经典小故事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 “尔等可知周国为何战败?皆因为他们违抗月光王!” “留下这些首级,是月光王要超度他们的罪责,他们抵抗佛子,月光王却仍记掛著令他们升入极乐净土,实乃大善!” 这些话唬得周人一愣一愣,加上齐军內部广泛流传著的月光童子小刻像,从木刻到铜刻再到镶金刻都有,让越来越多心灵空虚,急需抚慰的周兵们开始崇拜起高殷,甚至有定时的礼拜时间来。 宇文邕见状,长嘆一口气。 “怎么?鲁国公不喜佛?” 宇文邕摇摇头:“只是深感太子神通广大,智慧深远。” 第233章 殷商 第233章 殷商 高殷哈哈大笑。 这几天的相处,让他愈发喜欢宇文邕了一一当然,是主人对宠物的那种喜欢。 看著未来的周武帝此刻沦为阶下囚,任自己捏圆搓扁,实在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而且有趣的是,未来要灭佛的周武帝,此时对佛教不无好感,毕竟关西也是佛风深重之地,又的確能寄託心灵,十六岁的宇文邕难以抗拒这种氛围。 直到他坐上未央宫那个位置,立场开始转换,国家资產变成自家私產,就开始上心,要討伐那些偷他税赋土地人口的佛贼了。 及时变脸是人类成熟的標誌之一。 虽然宇文邕灭佛很有名,但他对道教也同样不好,为了表示公平,宇文邕將佛道二教同时禁断,经书塑像全毁,同时废除僧人与道土,命令他们还俗为民,连民间的宗教都一併废除,可以说是非常唯物主义战士了。 高殷可以理解,但不会选择这种做法,宗教是这个时代,乃至未来都必不可少的工具,它只是迎合了人们空虚的內心,所缔造出来的產物,打倒了一个,必然会出现下一个,正如人类永无止境的欲望。 对於人类本身合理的欲望,要做的是控制,有节奏的节制与释放,而不是彻底断绝,那本质上也是一种逃避。 世界上有人充满主见,也就有人毫无主见,有人適合统治,就有人適合被统治,因此人类社会无论如何包装,永远是一小群人统治一大群人。 如何减小统治的成本,才是奥义,在这方面上,宗教是好用的工具,统治者不去使用,就会被其他人给抢占先机,黄巾、明教、白莲、太平.无一不是实例。 论起来,中国的天子本质也是一种宗教领袖,天子自称上天派他来管理这片大地,因此秦始皇的玉璽才会刻上“受命於天,既寿永昌”的字样。 既然都是宗教,那么君权神授的天子、佛王、道家的圣人,又有什么本质区別呢? 管你是这个王,那个帝,只要让人民吃饱了饭,自称上帝都会有人举起双手拥护你。 对於统治者而言,工具的產地並不重要,是否好用、顺手,才是关键。 这一点,说得好听些,就是还有很大的调教空间。 就这样给他灌输思想,把宇文邕变成自己的死忠也不错。 “罪身有一事,还请太子理解。” “噢?鲁国公请说。” 宇文邕苦笑:“就是这件事,还请太子不要再称呼罪身为鲁国公了。罪身如今为齐国虏囚,周国爵位,又如何入得齐主之口?” 要奉承起人来,宇文邕也不差,不然也不会当傀十二年,宇文护还看不出他的勇敢决绝。 “也是”高殷无所谓,他称呼起鲁国公更像是讽刺,但宇文邕好歹有一个体面的称呼,长久下去,也对宇文邕不好。 称罗突这个字,高殷也不喜欢,因此他说著:“那把字改掉吧,改成弥勒。以后我便呼你做弥勒,任命你为大都督府主簿,隨时可以求见我。” 他又笑起来:“我字道人,你字弥勒,恰是僧道同行了。” 道人的国家没有道士,弥勒的国家將要灭佛,可惜这个梗,只有高殷才懂了。 宇文邕微微低头,行了拜礼:“多谢太子赐字。” 高殷拍打他的肩膀,即便是这个时候,身边也有著眾多的侍卫,紧紧盯著宇文邕,有任何不利的举动就会当场拿下。 不过宇文邕极为顺从,似乎放弃了所有抵抗,一心做高殷的臣子。 “对了。”高殷忽然问起来:“尔已有了婚配吧?可有子嗣?” 宇文邕匆忙回答:“有妾李氏。” 这小子给老子藏棒槌呢,高殷眼珠一转,笑著说:“李娥姿面容姣好,故晋公才赐给汝做妾的吧?若其已有身孕,我想想——赞字不错,就叫宇文赞如何?” 说完,他就紧盯著宇文邕,发现他神色自若,心中更加提防了。 怪不得是將来统一北土的武帝,沉毅有智说得真没错,这都给他兜住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高殷意兴阑珊,让他下去休息。 结果在路过门槛时,宇文邕一个没踩稳,整个人摔在地上,把木履底上的履齿都碰断了。 “无事,无事。” 有人来扶,宇文邕挣扎著爬起,跌跌撞撞的离开,高殷见状,捧著脸暗笑:原来还是有效果的嘛。 (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宇文邕回到屋中,躺在床上,才敢释放恐惧,他大口呼吸著,巨大的威压逼得他喘不过气。 窗门闭锁,阳光强行挤入,像是有无数双眼睛通过缝隙窥探著他。 是自己说梦话?还是有人向他通报了? 不会,不会的。自己的妾室闺名,鲜少人知,但毕竟是宇文护所赠,他在所赠前就知道李娥姿的闺名,乃至都很正常,齐军能打探到並不奇怪。 但他怎么会知道,娥姿已有身孕?莫非他真的有佛启? 若娥姿诞下男婴,宇文邕还真会给长子起名赞! 这会是巧合吗?高殷只是恰好猜中了。 宇文邕忍不住坐起来,冷汗打湿了后背,他要起来倒些水喝。 忽然有人影闪动,宇文邕回头,像是人刚走,又好像只是风。 桌上摆放的月光童子像似笑非笑,宇文邕极力忍耐过去砸坏的心情,闭上双眼。 悠悠的吸了口气,朝著月光童子像礼拜,双手合十,口呼:“阿弥陀佛。” 冥冥之中,他似乎听见一声轻笑,打开窗子左顾右盼,却只有徐徐的微风。 四月二十二日,高殷率军抵达了白马城与上次不同,解律光此次也入了城中,因为高殷已经將此地经营了两个月,而且在外连战连捷,正是气焰高涨之时,借著储君之望,足够抵制普阳的渗透。 因此斛律光一进来,脸色就变得难看。 段韶虽然说家风好,但那是相对齐国而言的,齐国官吏是系统性、多层次、多角度的腐败贪婪,段韶也只是在他们之间稍显好一点。 捞钱是每个勛贵的特色,不得不品尝。 可眼前形形色色的异域商人在流转,將城內挤得水泄不通,好好的一个白马军镇,几乎要被太子的军队搞成了一个杂乱无章的菜市场。 太子甚至还纵容他们,特意开闢了商区专栏,在商区內设置了各项制度,例如会员制,有些地方只有特定的成员才能进入,而要成为会员只能缴费,或者主动申请,等待审核; 交易次数和金额也被纳入管理中,只要缴纳一定量的税费,就能按照时间无次数限制的交易, 不会再收取额外费用; 又如在酒楼等场所设置了专栏,公报今日城內哪些地方用人招工,想要张贴公告者,也可以自费申请;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这、这样下去怎么了得!” 斛律光顿时紧张起来,这样下去晋阳还有什么吸引力?全都跑来这里了! 太子这是从经济上把他们普阳的坟给刨了啊! 但他的意见,在白马城里没什么用,大家认的是太子。 回到白马城后,清华军顿时受到热烈欢迎,高殷立刻准备举办盛大的授勋仪式,並且开放禁制,只要支付得起门票,都可以入场观揽。 三日后,人山人海涌入了会场,亲眼目睹太子和他的战胜之事,数千枚勋章被推出展示,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闪瞎了军民的双目,隨后由身姿娜的女子为齐兵授勋。 “兄长,你拒绝作甚?看现在他们多威风啊。” 解律羡从台上下来,回到解律光身边,嘴角咧得收不起来。 还好自己没跟兄长一起拒绝,斛律光是考虑到自己还是晋阳方面的將领,虽然已经投效太子, 但接受太子褒奖还是太明確了,为了父亲那边更好解释,就没有接受这次授勋,否则自己一部就可以被默认为太子魔下军马了。 看著老弟身上掛著的璀璨勋章,解斛律光也颇为眼热,太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能把这东西刻得如此之好,这种工艺別说鄴城,连晋阳都没有。 “这东西,太子说在城內购物,能减免一成,还能进专门为咱们设立的会所呢!” 斛律羡用手肘顶了一下兄长:“放心,兄长若是需要,我可借给你。” 解律光鼻孔出气,他才不稀罕。 授勋完毕,人们准备退却,士兵却没打算散场,太子高殷亲自出席,又点燃了一波高潮。 说了些套话之后,高殷接著宣布:“为了体现將士征战的辛劳,今日特意举办了新的表演活动,有意者可留下观赏,无意者可自行离去。” 太子都这么说了,白马镇的军民自然要留下来帮帮场子,粟特商人为了討好太子,也选择了留下来。 见时间差不多了,高殷打了个响指,自有人下去安排。 会场中央绕著圆圈,铺满了十道红绸缎,像是后世的操场。 不多时,几名轻装骑兵牵著白色骏马出现,与其说是甲备,更像是浮夸的礼服,不堪一击的同时极尽艷丽,贴合身形的纹绣布衫繫著华彩披肩,英姿勃发的造型令场中诸多女子惊嘆。 “太子这是要玩什么?” 斛律光摸不著头脑,斛律羡想了想:“太子说,这个叫赛马。” 第234章 晋阳 第234章 晋阳 “我当然知道!赛马我还没玩过吗!” 但眼前的赛马,斛律光还真没见过,骑手们身著华服,下坐骑皆为神骏, 在向观眾们展示、炫耀一番后,一旁的看板上打出它们的名字,一號为“太和改制”,二號为“信都建义”,三號为“韩陵之战”,诸如此类,都是些怪名字。 太子派出了大量侍者,在他们的提示下,可以前往会场附近的站点,自愿购买每匹马的专属马券,再经过一小段时间准备,就会正式开赛。 斛律光警了警嘴:“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半个时辰后.— “冲啊!冲啊韩陵之战!侧身过去冲他,衝过他们啊!『 解律光手持马券大吼,像是得到他的祝福加持,三號马陡然加速,最终以半个身位的优势夺占第一,彩带被它掛在身上,骑手高举双拳,接受现场观眾的欢呼与掌声。 “我就说嘛,那匹马跟其他的不一样,是匹神骏!” 斛律光哈哈大笑,跟著身边人交流起来,描述著刚刚的精彩战况。 “阿兄,刚刚那一注,我们贏了五千钱。” 斛律羡拉扯兄长的袖子:“阿兄眼光没得说的,下一注我们买什么?” “那就再买韩陵!” 高殷所在的看台离这边不远,听见喧闹声,露出了莫名的微笑。 他不怕解律光这样的行家来下注,也不需要搞什么暗箱操作,就和打麻將一样,即便是同一群人,同一个场地,但当日状態与运气的不同,也会打出完全不同的结果,因此正常的举办比赛就行,即便斛律光能看出哪些马比较好,但他不会总是贏,偶尔就会爆个冷门了。 其余更多人连马都不会看,只是隨意下注,只要最终输的人远远超过贏的人,那么高殷总会赚的,贏家可能小赚,但坐庄的高殷永远不亏。 赛马也只是一种形式,街上还有些小摊贩,专门售卖一种叫彩券的东西,购买了之后就能到指定的地点现场观看,又或者次日在布告栏上確认,若自己购买的號码对应上数字,那么就能获得对应的金额。 通过它们来聚揽金钱,回收资金,並发放专门在白马使用的代幣,同时附近私设的造幣厂全都要剿毁,只使用官方承认的天保常平五铁等钱,將將白马城一带的经济控制得更加严密。 让它成为一个特区,一个高殷派系更加舒服的乐土,大家玩得开心,高殷赚得放心。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白马城休憩了数日,高殷重新整顿人马,带著士兵们继续出发一一不是回鄴,而是前往晋阳。 无论土兵还是將领都感到异,他们从鄴都来,自然也该回邮去。 “至尊在召唤我等。” 高殷做出解释,到达白马城不久,就传来高洋的讯息,让他前往普阳相聚。 斛律光等人顿时紧张起来,太子和皇帝都在普阳,这可是罕见之事,而且以今日之时局,难免不是给太子铺路。 在如此风雨欲来的局势下,四月末,高殷率眾抵达了普阳。 晋阳属并州太原郡,西南有龙山作为屏障,地形四塞,是天然的重镇。高欢也据此建立了霸府,此后自北齐灭亡,晋阳都是齐国最重要的军事重镇与事实上的国都。 高殷出生那年,高欢就已经开始修建普阳宫,为登基做准备,到了现在,晋阳的宫殿已经有了內外之分,平日娄昭君居普阳,就住在內殿。未来高殷若是被废,也是软禁在此处。 此时在晋阳郊外迎接的是外兵省主唐邕与骑兵省主白建,这二人並称“赫赫唐白”,是高洋在普阳所倚仗的重臣。 而且这两人的后代也很有名,唐邕的孙子是唐朝宰相唐俭,白建的六世孙是白居易。 高殷今日身穿白色素衣,披掛僧侣黑袈,头上带著荆棘冠,脚下穿著草绳鞋。 见到太子的奇装异服,两人有些错,不过很快恢復过来。对於太子的战功,二人不得不服,加之至尊亲命,两人朝高殷行了礼,便恭谨地说:“至尊在宫內等候太子。” 高殷点头,隨看兵马入了晋阳,整个晋阳就是勛贵的大本营,对太子的敌意不能表现出来,但也不至於特別好,充满了审视与质疑,乃至轻蔑。 这种轻蔑不是由於高殷所谓的汉儒身份,而是从高洋继位以来,为了端平水、缓和鲜汉矛盾,持续性的打压鲜卑人,让汉人上桌。 因此逐渐失去特权的鲜卑人们,自然而然对新兴派系產生敌视,如斛律光这种已经接收了橄欖枝者,自然无忧,但贺拔仁等老鲜卑没有得到拉拢,排斥也是应有之义一一若高殷登基,那么普阳的前途,肯定不如此时明亮。 不过太子刚立了赫赫战功,这倒是不容他们小。见到眼前的军队军容峻严,服著华美,士气高昂,纵是不喜太子,也让许多鲜卑人讚嘆,或敬佩,怪不得能打出如此战绩。 更有鲜卑人不无嫉妒的想,因为是太子,得到至尊的支持,才能组建这种军队,若他们有同样的资源,肯定比太子打得好多了。 有人见到斛律光一部也在其中,心下嘆息,没想到解律光已经投靠了太子, 这齐国的局势,又变得浑浊不清起来。 更让他们异的是,太子居然身著佛教法衣,头戴荆棘冠冕,身侧有僧眾相隨,念诵经文,恍若佛子之状。 此前鄴都关於太子乃月光童子转世的传言,也被刻意播撒到了普阳,普阳佛风深厚,佛寺右窟眾多,这点对普阳人的影响也很大,他们可以不服汉人太子, 但月光童子冥冥之中有著愿力,不敢明著抗拒。 人心纷乱,不管晋阳如何想,终究是要迎接太子,眾多军士跪伏於地,目送太子行过。 除了康虎儿等护卫,其余军土都被安排下去,高殷问向出来迎接的侍者齐绍:“不知道至尊只召唤我呢,还是连带诸有功將士一起?” 齐绍笑著说:“先是只有太子您。” “既如此,容我更衣。” 高殷可不敢在高洋面前穿那身cos服,宗教的终点是神权,是最高的权力,若是被高洋认为他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要跟老子气盛一下,指不定高洋又要发什么疯来。 等他换上冕服,在一眾侍从的拱卫下进入普阳宫,见到的是娥永乐与高归彦等人,心里忍不住鬆了口气。 是真高洋。 “可是道人否?快滚进来,让朕好好看看!” 里面传出一道亢奋的声音,隨著它而泼洒出来的,还有血流与飞出的人头。 第235章 暗谈 第235章 暗谈 “至尊又在杀人了。” 齐绍低声说:“太子请————小心些。”“ 高殷点点头,从身上摘下金银珠玉塞入其掌心。 到了齐绍这个地位,已经不缺金银,但贵人的示好不得不表示,齐绍千恩方谢。 高殷进入殿內,见高洋楼著一具体態姣好的女体,面容如何他不知道,因为刚刚已经飞出了殿外去。 偶然间警见高殷:“来了?等、等我一会儿。” 看著散落在一旁的材料,高殷知道这傢伙又磕了五石散,正处於燥热的散药阶段。 明明是爭夺天下的利器,却被用来满足肉体私慾,可高殷却连嘆息都不敢, 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太子,此时只能如同雕塑木偶一般站在原地,等待高洋完事。 高洋却越看越顺眼,这个太子已经超出了他许多预期,甚至让他有威胁感, 如果不是身体內有著更加致命的威胁,他或许已开始折压太子了。 也就高殷是穿越者,才能忍受这个样子,否则让李祖娥、原先的高殷,乃至任何一个臣子看到这个场面,都会觉得能成为千古传承的昏庸典范。 片刻后,高洋才回过神来,脱掉身上浸满汗液的女装,唤来宫女重新给自己更衣,这个期间他木然地站著,身上汗水滴落,像是一个呆愣的青年。 直到宫女们散开,他才回过神来,看向一旁的高殷,露出和蔼的笑容:“坐。” 有侍者上来打扫战场,將户体抬下,这种小事不影响父子二人对话的心情, 很快,场中只剩下他们。 来时高殷曾听说,高洋在晋阳也没呆多久,布置好了后,便去了汉阳甘露寺深居。 想来他也是怕普阳有人作乱,若他死了,高殷又在前线,那么娄后和高演如果突然发难,在普阳即位,那高殷无论是声望还是战力都远远不如普阳拥立的高演,只能投降或逃亡周国。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洋就是高殷的保护神,只有他活著,高殷也才有著打仗捞取军功的基础。 他不得不感谢眼前这个凶恶残忍的男人,为了让他继位大费苦心,还躲在甘露寺,遥控普阳的局势,只是为了让他能安心作战。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噁心的感动又蔓延出来,高殷不自觉,泪斟满双目,虽然一言不发,高洋同样感受到了,知晓自己的用心被眼前这个孩子所领会。 他可真聪明。 “小事而已。”隨著血腥味扫去,这里又变回了普通而华丽的宫殿,仿佛从来没有那些恐怖的事情,高洋唤人拿来酒菜,与高殷小酌,听高殷说著战场上的逸事。 “用棺柠来攻城?哈哈,可真有你的!” “五石散的原料,居然还能做这些事?” 高洋或听得兴起拍腿,或大呼小叫,他的欢乐传播得很远,让殿外眾人都感觉安心,还是太子懂得服侍至尊。 “不错,真不错。若是当初汝在阿耶军中,玉壁怕不是问题,而今周国也已经被灭了。” 见高洋喜欢这个话题,高殷想了想,说:“孩儿恰有一法,可以攻略玉壁。 “噢?嗯——·阿耶倒是很感兴趣,不过等汝拿下再说吧。” 高洋有些遗憾,高殷在他活著的时候,已经不可能再出兵了,或许攻下玉壁那一日,他再也看不到了。 他甚至希望高殷不要去打玉壁的主意,若是战败,军望受损,难保不会被他人所趁。 这也是他在位十年,打了北狄和南貉,但始终没去打西贼的原因,他输不起。 “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內。” 高殷饮下一盏酒,如是说。 高洋眼晴微亮:“说得对!若我齐国自强,何惧西南北寇?只是汝可想好, 如何安內?” “孩儿也到了娶亲的日子。” 高洋点头,他想的也是如此:“不错。尔如今取得大胜,突蕨那边必然惊恐,再许以珍宝重赂,其主必允。” 高殷端著空酒盏,手指轻轻在上面敲击。 “这还不够。若只联姻我与其女,则事不过我这一代,隔代即短,且关係又太薄弱了些,不能引为助力。不如接著联姻通好,邀请其国內勛贵来我齐国,一来搏攘王化,二来借其力共克西贼,三来分化其与西贼关係,四来-也能拱卫国基,震国內宵小。” 就和宦官一样,宦官没有基础,只能依附皇权,相对的对皇权也最忠诚。 突人只有和皇帝的联姻关係,因此也会聚揽在皇后的羽翼下,间接忠诚於皇帝。 这样当然会造成突蕨入侵,趁势做大,但也能制衡住鲜卑势力,把水搅浑。 对他的分析,高洋颇为认可,当初他虽然扶持汉人世家,但说到底,也没敢重用汉人中的豪族,借他们的军力,让他们沾染兵权。 这就导致越到后面,他就越发感觉鲜卑人的军力强盛,汉人有所不及,而今高殷敢用,也愿意用汉人豪强与突厥武装,他虽然也忧虑,但考虑到高殷的种种表现,心里长嘆一声。 也罢,让他去做吧,自己未能成就,他也许比自己做得更好。 高洋抓拭头髮,几条烦恼丝缠绕指间,其中还有一根银丝,让他感慨时不我待。 “听说汝在前线,打著我的旗號用兵?” 高洋忽然这么发问,让高殷提起戒心。 “孩儿散播谣言,称我国举二十万西征,由至尊亲率,意在震周人。” 这就属於战略上的行动了,还不出格,因此高洋微微点头。 “之后为西贼所看破,孩儿也没再继续,但也並未解释。” 说完,高殷微微低头,带著笑,或是很沉默。 沉默不知多久,才再次听到高洋开口。 “既然已经打胜,那就趁著这股威势,帮你完婚吧。 高殷鬆了口气,还好高洋不追究。 他可不指望高洋夸他说“你做得好”、“將来是个合格的齐主”这些话,如果高殷是皇帝,有皇子打著自己的旗號打仗,高殷也会不悦。 尤其是高洋这样敏感的权力生物,不计较就已经是开恩了,也是因为自己对他十分重要,不然早就挨打。 他故意往回拉了一拉:“父皇春秋鼎盛,儿又建了些许薄功,不如稍缓之, 待消息传播甚远,再正式提亲不迟。” 高洋白了他一眼:“何蠢物!若等消息走开,则周人势窘,必將大举拉拢突厥,届时被宇文氏捷足先登,怎可得了!” 高殷低头唯唯:“是孩儿想错了。” 高洋拍打他的脑袋:“好东西都用完了?回到这里就不灵光了!” 虽然如是说,但高洋心里颇有些温暖。 这孩子,没有如某些臣子,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就要抓紧时间为將来布局。 他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再活久一些,不经意间表现了出来。 终究是个要依靠父母的孩子啊。 高洋却有些惭愧,自己感觉到,大概是撑不过今年了,要在这之前,把高殷的路铺好。 “汝有如此大胜,想来突厥之主也会好说话许多,当再派使者去,迎接其女” 高洋想著该派何人为使,高殷忽然说:“孩儿有一人选。” “谁?” “请让孝前行。孝聪明机警,若事有变,必能妥善应之。” “他?” 高洋皱起眉头:“汝就不怕可汗之女喜欢上他?” “儿娶可汗之女,也非由其相貌,因其对我国有助耳。” 高殷如是说著,让高洋颇为佩服,毕竟是新婚还上班的猛人,论起这点,他却不如殷儿了。 不过高洋想了想,又忍不住笑著:“汝对孝,情深意亦浓也。” “孝瑾作战勇猛,常常身先士卒,我亦曾对其言道,『入阵太深,失利悔无所及也』,您猜孝灌如何说?” 高洋来了兴趣:“噢?他怎回答的?” “家事亲切,不觉遂然。” 言罢,父子沉默,良久,悠悠嘆息。 “忠臣孝子,无过此耳。” 高洋露出微笑:“既如此,就再辛苦孝了,我等在晋阳静候其佳音。” 高殷行礼道谢,今日寒暄已毕,高洋让高殷下去休息,晚上准备了宴席,让高殷到时前来。 高殷恭谨受命,正打算退去,忽然一缕血腥味飘来,让他不禁感慨。 “父皇。” “嗯?” “杀人是您的爱好,也属必要,儿无从指摘。只是若亡者无辜,还请——善待其家人。” 他想起了当初被高洋射死的舞姬,当时他不敢说话,现在却有了一些勇气。 “呢?嗯——也好,你说得对。” 高洋浑没在意,反倒点了点高殷,笑著:“你啊,就是有时候会心软。我怕会影响你的胆气,但现在看来也无妨,你在阵上不手软就没事。” “善待吗?—” 高洋嘀咕著,离开了此处,高殷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只是嘆息著。 到底是希望他活久点,还是希望他快点死,高殷也不知道。 他活得久些,自己地位也就越稳;但他活得越久,因此死掉的无辜者也就越多。 这种复杂的心情,让高殷心不在焉地回到给他准备的寢殿,直到打开门,他才发现不对。 床上躺著一个年轻女子,浑身被红绸捆住,听到响动,惊恐地看了过来。 第236章 侍奉 第236章 侍奉 “这是至尊的意思。” 宫女解释一句,轻轻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高殷望向屋內,屋內的人也在望著他,正因为身处高位,有些赏赐他才不能拒绝。 “太子..—” 见少年迟迟未至,她发出呢喃的低吟,像是在邀请。 高殷缓缓走近,是一个面容娇媚的少女,他好像在哪儿见过,就在刚刚。 灵光在脑海中闪过,他想起来了,恰似进入宫殿拜见高洋时,一晃而过的美人飞头。 这个混帐!他曲解自己的话了! 见高殷拳头紧握,面容略显扭曲,少女害怕了,声音带著哭腔。 “太子—奴婢、做错了什么吗?” 这句討饶的话,落在高殷耳中,像是控诉和质问,他急忙轻声安抚:“不是你的错, 是我” 这句话確实有效,女孩挤出微笑:“太子还没犯错呢。” 解开身上的红绸缎,露出身上单薄的底衣,洁白圆润的脚趾套上小布鞋,走到高殷的身边,轻轻推看他。 “床已经暖好了,太子请休息吧。” 高殷被推揉著躺在床上,被一股清莹的香气所包裹,像是从炼奶中提炼出来的清新滋味,高殷略略沉吟。 “嗯—” 少女不走,又钻了回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几样衣物被丟了出去。 她越发的娇媚了,皮肤有些发红,红唇微张,像是裂开的伤口,猩红的蛇头时不时出洞,仿佛在窥视自己的猎物。 高殷的呼吸也变得沉重,柔黄缠绕过来,让他绷直了身体。 “停一下。我还没准备好今天就先不要吧。” 猎物的躲避,让少女微微错:“这需要准备什么?太子,交给我,我来替您准备.” 滑腻在手背摩擦,像是要搓出些什么。 高殷转过头去:“我今天有些累,晚上还要赴宴,就这样子,別动了。” 这话像是刑罚,判决在少女的身上,少女猛一吸气,硬咽起来。 “求您了,太子—若我今日没能侍奉您,他们就不要我了、我会死的!” “救救我吧,太子——” 高殷不寒而慄,怀中的少女趁机熟练地解开他的衣带,温香软玉的白嫩贴在一起,蹭出黏稠的汗液与燥热。 高殷既享受又折磨,无奈地想著:累死了,行军数日,与高洋斗智斗勇,还要浪费体力。 高殷不想就这样屈服於欲望,抚摸著女孩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微微一证,有些出神:“奴婢叫刘兔子。” 些许汗渍落在她的脸上,向下滑去,更显得皮肤柔嫩洁白,的確像只白兔。 “以后你就叫刘逸吧,这么写” 高殷在她身上最白的地方写写画画,找到了一些情趣:“记住了吗?” 刘兔子红著脸:“记住了怎么念,还不会写一一太子多教教我。” 高殷乐意之至,他向来是不喜欢直捣黄龙的,如果抵抗不了本能,他至少希望双方都有一个良好的体验。 巨大的温暖包裹而来,高殷没能忍住。 “那是你的姐姐吗?” 刘兔子微微一颤,不再言语,只是死死拥抱眼前的少年。 ...&..... 手指轻轻拂去少女眼上的泪,高殷微微嘆息。 脸上有些痒,他抓了一把,发现是几缕头髮。 手臂环绕他的脖子,高殷轻轻抬起,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慢慢挪到一边,准备起身。 最后放下时,忽然被反手抓住,少女醒了,发现自己的不体面,急忙鬆手,声音也变得急切:“太子醒了?奴婢该死,这就替您更衣——” 她急忙从床上跃起,像只大白兔子,忙上忙下,为高殷清洁、擦。 也不知宫女是不是都有一个暗號,殿门被打开,更多的宫女走了进来,只凭一个刘兔子,做不好替太子更换礼服这件事。 她们的目光在高殷的身体上四处游走,像是欣赏一件华贵的艺术品,每个人目直色正,想著如何为高殷穿戴,同样充满原始美的刘兔子呆呆地站在一旁,像是孤魂游鬼,还不得不为人群所避让。 唯一看向她的只有带头的女官,她的目光严厉,隱有寒霜。 “她很不错,我很喜欢她。” 高殷见状,急忙开口:“把她留下来,我要带她去邮城。” 剎那间,冰雪消融,女官露出恭谨的姿態,温柔地回应:“遵命。” 又保持著这副神情,微笑看向少女:“兔子,还不过来谢恩?” “她叫刘逸,我刚给她起的新名字。” 女官不再说话,刘逸几乎要大哭,她颤抖著,不能自已:“多谢太子!” 宫女们帮高殷拉扯著衣带,匆忙之间,只能用眼角余光表达自己的羡慕和鄙夷。 等高殷走后,刘逸依然待在屋內,没人再唤她走,她穿回衣物,揣揣不安地在屋內守著,希望太子快些回来。 然而一会儿进来的人不是太子,是那名女官,刘逸见状,马上就要跪下,被女官一把扶起,语气柔和:“你做得很好,要记住太子的恩德,好好侍奉他。” “你姐姐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忘了吧,就当从来没有这个人。” 刘逸豪陶大哭,直至晕厥。 .&.... 唱名声起,代表看一人之下的太子已经到了宴殿,晋阳的勛贵们或敬畏、或不屑,此时都恭敬谦卑的向高殷行礼。 斛律父子与独孤永业也在此处,他们本就是普阳的人,而今回来,找至尊报导也属正常。 不过高孝这类大都督府的属官不在场,更有趣的是,不属於大都督府序列、仅仅是太子师傅的薛孤延也不在,想来派系已经竖立起来了,按照军队的实际效忠对象,分成了涇渭分明的普阳兵和清华军。 这其实对高殷来说是好事,斛律羡和独孤永业已经有了他的烙印,斛律光也不清不楚,而这几人在普阳这边都属於不可切割的重量级人物,当高殷的班底被渗透的同时,他也在污染著晋阳的兵马。 一位年长的壮硕老將向他举酒示意,这还是高殷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斛律金, 反过来行礼,笑著说:“咸阳王翼成齐业,忠款之至,殷深敬之。” “唔——.—多谢太子。” 暗里支持高殷的斛律金却没有表现得太过热切,只是端来酒水,回敬一爵。 另一旁的段韶就热情得多,站起身,拍打高殷的后背:“太子建此大功,实是令至尊大喜,亦令我等侧目!” 台上的高洋冷笑:“就这点功勋,也值得喜悦?” “至尊怎能说此话啊!”段韶接著说:“这一战,尽灭西贼七万大军,战果堪比部山,若下一战,可不就打下玉壁,成就高王之愿了!” 高洋哈哈大笑:“他能打下,再给他吹嘘吧!” 隨著高洋的鬨笑,眾將也热烈起来,场中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第237章 殴帝 第237章 殴帝 高殷只能陪笑,高洋在此,他不適合夸大战功,若是说多带点人马就打下玉壁,乃至围困长安什么的,就有点和高洋打擂台的意思了。 “都是父皇教导得好,常与我说打蠕蠕的故事,这些教诲存於神间,因此战场上屡屡福至心灵,將士又用命,想是父皇的福德庇佑。” 这话说得孝厚,至少不会被捧杀,高洋微微点头,让高殷坐在自已左手上座,悄声问著:“那女子如何?” 父子共用姐妹,对高洋而言,实在是一件平常之事。 高殷嘆了口气:“肤白貌美气质佳,我很喜欢。” “看起来可不像。”高洋这么说,心里却信了,世家儒生们就是喜欢这样,嘴上说不要,实际上心里想要得不行,高殷也沾了一点这样的毛病。 他知道自己受到的指责,心里觉得这些非议其实是贱人们求而不得的嫉妒。 他又笑著说:“那看来另一个就不一定如你所愿了。” 高殷耸肩表示无奈,看来高洋要在今日把这件事情挑明了。 高洋希望在高殷回鄴城前,就把他的太子妃给办妥,一併带回去。 正如娄昭君现在被困在鄴城,不如晋阳容易腾挪一样,高殷在晋阳也毫无根基,虽然有军功,但在座的人哪个没有军功? 必须要向他们展示武力和人脉,才能震他们,让更多人倾向太子。 因此高殷的部下都已经得到命令,在殿外等待著召唤;而今日就拋出太子妃的消息, 给勛贵们一个双重炸弹,娄后不在,有胆子明著坏事的人不多,就能迅速办妥。 快刀斩乱麻,这是高洋的人生哲学。 他猛地一摔杯子:“都进来!” 唱名官闻言大喝:“至尊有召!” 一排排將领进入殿內,把某些勛贵嚇了一跳,还以为至尊要彻底下手了。 直到看清这些人的面容,才发现有些自已还认识:安德王、赵郡王、薛孤太傅、乐城公——甚至还有上党永安二王。 殿厅座次是高洋亲自指定的,今日错落得很別致,眾將顿时明白,是让太子的人坐进来。 “这些都是隨太子征战的勇士。” 高洋起身,人群分开道路,任他穿梭,高洋隨意拍打其中一人:“长史,可还称职否?” 高睿俯身,让高洋更轻鬆些:“太子仁人君子,故而幸不辱命。” “哈哈哈!我故知也!” 高洋大笑,对高氏宗族,是一一说话、拍打、捶胸,宗亲们都忍不住流泪。 直到三弟与七弟,两人惶恐不已,高洋沉吟片刻。 “幸尔建功。若无帮助,留之何用?当替道人杀汝等。” 二王跪伏於地,高洋也不再关注他们了,让群將坐落在位上,与晋阳勛贵混杂在一起,很快就不分彼此。 高洋坐回主位,看著这一幕,忍不住向高殷发问:“尔臣虽骏,可纵横晋阳否?” “连我在內,皆是至尊子臣,俯仰圣恩,全为至尊操使。” 高洋轻声笑了起来,似乎是有些害羞。 他用筷子敲起瓷碗,不庄重的举动是新的信號,马上有人提醒臣下,纷纷沉默而侧目“诸君。” 高洋声音如同常语,却迴荡在大殿中,余音绕樑。 “太子贤睿,朕多欣慰,唯有一事縈怀。” 他也没吊大家胃口,直接说了出来:“虽纳郑氏为,然中馈犹虚,宗桃未定。宜择德配坤仪者,以正东宫之位。” “卿等以为,谁可当之?” 勛贵们心里咯了一下。 这是要给太子在晋阳找个强势岳丈,来和娄后打擂台啊! 即便自身不愿意,但女儿一旦嫁了过去,就被迫站队了,到时候不投效太子吧,容易被认为不忠,事后若娄太后得胜,又容易因这关係被清算,所以说和太子联姻,算是勛贵们最恐惧的事情之一。 他们面面相,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斛律一家。 虽然自家早有准备,但斛律光看见这个场况,心里还是忍不住开骂。 怎么不看向段韶?他家虽然没有適龄的女子,但出生不久的也有好几个呢!自己长女阿灵也才九岁,都来欺负自己是吧? 见高洋也看向自己,斛律光连忙起身:“臣有二女,长女性颇刚直,虽不工针、言辞无华,然持身以正。若蒙天恩垂询,愿备东宫甄选。虽不足母仪天下,或可佐太子。” 高洋看向高殷:“汝觉得如何?” 高殷避席而拜:“儿臣蒙味,伉儷之选,惟父皇圣裁。纵荆釵布裙,苟利社稷,亦所愿也。” 高洋沉吟片刻,笑著说:“朕倒有一个想法。” 斛律光鬆了口气。如果不是知道內情,他也不敢这么推荐自己的女儿。 “朕听闻:突蕨可汗有一女,姿仪端淑,礼容自若,英气如兰,刀兵不惊,是为可汗掌珠。不若择吉日以聘,使齐得贤妇,成秦晋之好,永固边围,共缔姻盟。” “眾卿以为如何?” 勛贵们这才明白,自己被至尊耍了,原来至尊早有心属,要让太子纳娶突公主! 甚至为此,还带著太子亲自坐镇普阳,並且阻隔娄太后归晋。 否则普阳大可拖延乃至破坏这次联姻,但如今地位一反,是高洋父子在普阳静候佳音与在邮都不同,晋阳勛贵若有娄后带头,多得是人进言否决此议。 即便如此,仍有人壮著胆子:“突厥者,平凉杂胡也,昔为柔然锻奴,今虽势大,然风俗獷悍,终同故匈,难佐东宫。今若以可汗之女配储君,恐夷狄乱夏,齐色非纯,终貽笑青史。陛下圣明,愿三思而后行!” “哦?卿如此说,那自然有良选咯?” 高洋笑容愈发和蔼了:“卿家中可有佳偶?或是知道谁家女郎比可汗之女更適合太子?” 这人左顾右盼,却不见其他人说话,顿时大骇。 “唉,想来卿是酒醉,忘了家中妻儿。” 高洋看向娥永乐,点点头:“送他回家去吧,顺便看看他家里藏著怎样的女郎,配不配得上太子。” “臣错矣!至尊.” 他没说完,就被带甲士兵捂住口鼻拖走,高洋还大喊了一句:“若是其妇有姿色,也报於我!” 喧囂没入深沉的黑暗中,再无声息,高洋重新斟起一盏酒,笑著问:“卿等尚有嘉謨否?但言无妨,朕当虚襟以纳。” 举座肃然,不敢再有异议。 “卿等怎么不说话?是无有他论了?” 高洋轻笑著,声音飞扬在殿中,仿佛只有他一人在此。 他再次斟酒,得意地饮下半盏,忽然將杯一掷,旋即大怒: “不用汝等时,多要钱粮,晋阳贸易繁富、珍宝薈萃,仍嫌资用不足,屡屡向国家討要;而今有事问汝等,却一个个推三阻四,闭口作佛,难道除了明月,汝等就只生男儿, 家中无女眷乎!” 这一下就將斛律光与其他勛贵们隔开来,嚇得勛贵们瑟瑟发抖,解律一家得以安坐。 然而勛贵们也不敢认罪,根据经验,认罪就是真的有罪了,更会被至尊追討,因此只是跪地磕头,求至尊开恩,但开的什么恩,谁都不知道。 高洋怒极反笑,这是杀人的信號,他的双目四处游走,思考杀死哪个人代价最小,最有性价比。 他想好了,伸手去抓宝剑,忽然被高殷所握住。 “至尊,今日是议论亲事,宜睦不宜杀,况且又无人再反对,就请息怒吧。 这对高殷几乎是必然的,能卖晋阳的人情,他是一定会出手的,对他来说,这次求情才最有成效。 近年来太子总能劝住至尊,想来今天也大有机会,於是有人附和太子。 高洋面容拧:“你要替他们出头?” “非为其等,是为至尊的顏面——” “顏汝母!” 高洋一拳就打了过去,这完全在高殷意料之外,眼前又黑又痛,挨了重重一击。 “建些军勛,就得意到天上去了!” 高洋一边踢打高殷,一边怒骂:“真以为全靠汝自己?若无令阿耶扶持,汝能组建起军队?正为汝婚事发愁呢,汝还在这卖人情,阿耶让你卖,让你卖个够!” 无人敢劝阻,唯一想上前的是高孝,他一动,就被高延宗紧紧抱住:“別、別,至尊有分寸的,四兄別著急” 虽然这么说,但他面上仍是露出了担忧,而在谁都无法窥探的內心深处,高延宗又有些许快意。 就连隱没在暗席的高浚高涣,都对高殷產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血液自口鼻中被打出,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被射死的舞姬,想起楚楚可怜的刘逸,自己的遭遇,比不上她们经歷的万一。 一股悲愤笼罩住他,高殷情不自禁,咬牙用脑袋朝高洋撞过去。 高洋险险闪过,只见倒在地上的高殷一个翻滚,躲开高洋的践踏,然后迅速爬起来胡乱抓起地毯和衣物,往高洋身上丟去,然后再跳到父亲的身上。 “混帐东西!这么对待儿子,你还是个人吗!” 在满场勛贵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下,高殷向高洋挥舞起拳头,同样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一拳一拳的还击著。 老子可是抓了周武帝的男人!你一个老婆孩子都保不住的废物,神气什么! 第238章 自戕 第238章 自戕 人只要活得久,什么都能见到,比如太子和皇帝互殴。 这还是齐国吗?怎么给大伙干到东魏去啦? 在场诸人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命令侍者上前阻拦。 侍者也没见过这个场面,疯癲的至尊容易看见,但发了狂的太子,许多人还是头一次见著,此时太子骑在至尊身上,不看他们的表情,真挺像父子玩耍的模样。 高洋被衣物蒙了头,四处乱抓,掀翻了不知多少坐席,终於抓著了高殷,一把扯了过来,兴奋地大吼著:“吾儿!想试高家拳了吗!” 恍惚间回到了童年,眼前的高殷像是当年的大哥,但现在的高洋拥有了壮硕的体魄和无上的地位,无人可以阻拦他的拳头。 “要爱!要仁!要义!” 高洋一下下地出拳,缓慢而有力:“没有这些,可打不疼人!” 齐室宗亲围拢著二人,接著是普阳勛贵,形成內外二圈,祈求二人停歇。 二人都没空应答,高洋忙著打,高殷匆忙躲闪,但他的身体已经被高洋捉住了,父爱与仁义贯彻在他身上,於是高殷也张口咬住高洋的手臂,死死不放。 “好小子!” 高洋勃然大怒,这时侍者们已经上来阻拦,但他们不够格。 “天子家事,何干汝等!” 高洋抓著高殷,像武器一般横扫千军,斥退了他们,清出一片空地。 侍者之后是勛贵,他们跪在地上,求高洋息怒,如果太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无论出於什么立场,他们都会被责罚。 高洋哈哈大笑,乾脆手持高殷四处衝锋,眼见至尊和太子朝自己撞来,勛贵们匆忙避开。 高延宗心神一松,再也没摁住高孝灌,与此同时第二波劝架的勛贵们也被嚇得连滚带爬,场面愈发混乱,高睿等人急得跳脚,不论是哪一边出了事,都对太子不好。 兴奋的高洋脸上忽然被打了一巴掌,低下头,长子赤红的双目死死盯著他,高洋的手臂被咬得生疼。 怒极反笑的高洋再度握拳,別说长子,现在就是他老妈,也得吃下这记拳头! 然而事与愿违,拳头停在高殷眼前,高洋怒不可遏的转头,是高孝,他衝进两人身边,一把接住高洋的拳头,硬是从他怀里將高殷夺走。 “孝瑾—当日不杀汝,今日果为患!” 高洋大怒,正欲上前,很快走不动了,高睿一个飞扑,死死抓住他的脚踝,其他宗亲们有样学样,也不敢劝,直接大哭,眼前的场景的確令他们感到悲伤。 高洋的近卫们听见响动,已经站在了殿门口,见高洋主导著场面,就没有靠近,此刻见高洋被抱住双腿,急忙寻找高洋的眼神进行確认。 高洋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没下达新的指令,而是用力拔了几次腿,见实在拔不出来, 只能无奈的说:“须拔,放手!” “不!此不须拔!” 高睿闭目咬牙,侍卫们靠近,再次向高洋確认是否动手,高洋摇摇头。 此时宴殿杂乱无章,酒菜洒落,满厅的哭泣与扯碎的布衫混合在一起,像是一座巨大的灵堂。 高洋既觉得刺耳,又为自己闹出来的动静感到窃喜,欣赏了一会,才暴吼:“別吵了!” 最先安静下来的是太子这一块,高殷奄奄一息,脸上五光十色,能看出此前风范的地方不多,暂时很难称得上俊逸了。 他的嘴唇蠕动,高孝凑耳听去,是些麻辣隔壁之类的话。 “太子.——.” 高孝灌本想问他哪里不舒服,可亲眼看见,才发现问出来就是废话,悲从中来,抱著高殷默默流泪,反倒是高殷拍打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这番场面引起现场所有人的同情,尤其是勛贵们,哪怕再不喜欢高殷的人,此时也觉得他確实倒霉,摊上这么一个父皇,只是说句话,都挨了顿毒打。 他们不敢对高洋生气,但隱约间眼色,也充满幽怨之感。 气氛僵住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下台,控诉至尊不仁?还是指责太子不孝? 最尷尬的是高洋,但高洋是疯子,疯子能行常人不敢想之事。 “谁打的吾儿?” 高洋指著高殷,气急败坏起来,仿佛他刚刚才到达战场:“道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高孝目瞪口呆,就连高睿都被高洋的无耻震惊了,仗看自己是皇帝,公然扭曲事实,將刚刚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高浚高涣对视,露出同样的苦笑,若无太子,早已被折磨致死,可高殷受折磨,他们又怎么帮太子呢? 机灵的侍者连忙附和,有说太子摔伤的,有说是战场受伤,不符合高洋心意的都会被他拍打脑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是太子体质太弱,被至尊身上的红光所镊一一据传娄后怀至尊时,每夜都有著红光笼罩居室。 “再说,月光童子怎么能匹敌当世的转轮圣王?太子能在战场上得胜,也是借了大家的佛光,今日偿还七宝,身体隱有小恙,实在是付出的冒犯天顏一点小小的代价啊。” “是极,这还是因为太子是大家之子,国之储君,若是他人敢仰仗圣威,早已死了! + 臣侍纷纷改口,讚颂高洋的威福,除了各自身上的伤口,好像一切確实未曾发生过。 “既然如此,就先下去治伤吧。” 高洋点头,轻轻咳了两声,隨后负手而立,深沉地凝望著高殷,像极了一个慈祥的父亲,等待儿子还礼。 高殷被高孝扶著起身,行动跟跪,站立起来都艰难,看他这副样子,场中诸人更同情了。 其他人想上来扶,被太子怒斥:“都给我滚,不需要你们扶!” 他一边说,一边剧烈咳嗽著,高洋的一眼折射些许不忍,另一眼则释放著快意,自从上次殴打他后,他就能言善辩起来了,如今高洋倒是想再看看,这人还会说出些什么来。 “至尊圣恩,道人无以回报;衝撞天威,殷合该死。” 第一句话就让高洋皱眉,味儿不对啊。 高殷解去髮髻,它早就被打烂了,卡在高殷头髮上隨风飘荡,而今被授下,高殷披头散髮,更像是个小乞弓。 他转过头:“孝,你退后吧,我不需要人扶。” 高孝灌坚持,但高殷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他,感受到高殷的决毅,高孝灌只得鬆开太子,退后数步。 高殷也退后,靠在身后的门板上,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抬起靴子,摸索著鞋跟,高洋忽然变色,指著高殷:“快拦下!” 高殷从鞋跟里抽出一把短刀,薄长而尖利,这还是跟赵构学的,上战场前以防不测而准备的东西,没想到居然用在了这里。 “累了,毁灭吧。” 高殷喃喃说看,朝自己脖子抹去。 他只想向高洋证明一件事:现在是你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 第239章 逼疯 第239章 逼疯 今天这齣大龙凤,让晋阳勛贵们看了个饱,尤其是最后的收尾,谁都没想到太子这么刚烈,打算以死谢罪。 殿內没人携带弓箭,情急之下,斛律光投掷杯盏,打落太子手中刀。 失去了先机,高孝灌等人一拥而上,控制住高殷的手脚,想动弹都不行,更別说拿刀了,是真正意义上的求死不得。 刀子被交到高洋手中,高洋沉默著,任谁都能感受到在冰山下的岩浆。 他走向高殷,高殷忍不住想,这个场景像极了李孚刺董未遂,董卓手持凶器走向李孚,不知道高洋会不会一时兴起,把他捅个对穿呢?也许这样,自己就会穿越回去了。 他还真期待了起来,露出浅浅的笑容。 太子被至尊逼疯了。 这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包括高洋。 “蠢物——” 高洋低声谩骂,也不知在骂谁:“为什么做这种事?” “子日:夫孝,始於事亲,中於事君,终於立身。孩儿不能事亲,又不能侍奉好君主,无以立身,此身何用?” 高洋无话可说,只能看向孝瑾:“汝若死了,孝当与汝同去。” “孝非我杀,因至尊之意而死,与我何干?若我不杀孝,孝却因我而死,是我之过,岂能辞咎?” 绕来绕去,高殷还是把自己架在了火刑架上,逼迫高洋点火。 高洋反而下不去手,只是有些恼火,这孩子唇舌就是厉害,可不能给他点面子吗?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见到他的模样,心里又觉得他的怨愤也没错,刚刚他们父子交心,拳脚相交也是交, 他毕竟也没在那时掏刀子,还是有孝心的。 可若连自己些许怒气都承受不住,那又如何承受整个齐国的大愿呢? 高洋想起了李祖娥,忽然有些慌乱,若是看见道人这个样子,她肯定又要闹了,自己又捨不得对她动粗。 为了妻子,还是不跟这个孩子计较了,高洋挥了挥衣袖:“太子累了,带太子下去休息。” 他晃了晃手中的短刀:“再有此事,汝等知下场。” 明晃晃的刀光映射在他们眼中,眾人簇拥著高殷,护著他离开此处,高洋转头,看到一地的狼藉与落寞。 “清扫现场,继续奏乐。” 没多久,残乱的现场就被清理完毕,但眾人都没了饮宴的心情,纷纷请求告退,高洋心事重重,也没多理会。 偌大的宴殿,很快只剩下高睿等宗亲。 “把孝叫来。” 高洋的命令,让高睿心头一惊,连忙求情:“孝与太子情同手足,首护太子方显其忠,至尊..” “我知道、我知道。”高洋略不耐烦,但还是解释:“只是找他商討些事情。” 高睿不敢信,更不敢反对,只能不安地揉搓佛珠, 稍候,高孝及至殿门,近卫搜过后放他进去,见他神色自若,高睿不由得讚嘆。 文襄皇帝復生,也不如其子俊美。 高洋冷笑:“乐城公,汝还敢来啊?” “至尊见召,不敢不来。” “那孩子呢?” “太子敷过伤处,已然就寢。” 高洋轻哼,饮了一盏酒,另一只手轻轻招揽:“来这坐。” 高孝的行动精准得有些麻木了,像是接受了宿命,他的父亲,他的君主,一个死去了,一个险些死去。 前者让至尊受益,后者则为至尊所逼。 但奇怪的是,高孝还是恨不起来,他想了想,转头向高睿说:“请须拔叔告诉太子,自己將去往一个很远的地方,怕是很长时间都不能和太子见面了。” “喉。” 高睿眼眶含泪,点了点头,洒出来些许,他急忙用衣袖擦拭。 “谁说你要死了?” 高洋皱眉看著这两人,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难道在他们眼中,自己就这么坏么? 光是看在高澄班底的面上,他都要把高孝灌留下,何况这几次事情已经证明了高孝的忠诚。 高殷能將大兄的孩子操使得如臂使指,心甘情愿为他赴死,这让高洋欣慰,也让高洋嫉妒。 高睿心里一松,微笑起来,却又马上听高洋说:“不过孝瑾,你的確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的心又提了起来,至尊总爱这样玩弄人心。 “太子—太子举荐你出使突,他有没有和你说?要纳娶突可汗之女的事?” 高洋越饮越愁,思绪却很清明:“没有?看来他的嘴很严实。总之,这是对他极重要的事,关乎到他的地位,有突援助,我就不太担忧了——” 幸好是喝多了酒,高洋才减缓了那股递交权力的厌恶感,哪怕是命烛將熄,他也不愿意做多余的想像。 “是太子的意思?” 高孝灌的追问,让高洋一恼,但他没再计较,点了点头:“他说,朝臣诸人,唯有孝最可信赖这话让孝再次感动,来自至尊的金口玉言,绝不会错。 高洋也想起了与高殷的密谈,心中多生了几分感慨,又產生了后怕:若高殷刚刚死去,那自己现在將追悔莫及。 高洋拍手,命人呈上写好的詔书,打开阅览后,递给高孝灌:“汝就为我齐国正使, 务必要在此次將太子妃带回来一一我知道不容易,但我和太子都相信你。” “事成之后,拜汝为王爵。” 王不王不重要,对高孝而言,重要的是赏识和认可,而此时他只需要太子的。 “臣愿受此差使,挽结两国亲好,使突厥佐命太子。” 高洋点点头,挥手让高孝灌上前来,抚摸著他的秀髮。 “汝也有十九岁了,领了兵,打了仗,也算成熟。但做大国正使,没有一个字可不行,我这就给你赐一个吧,就叫长恭,待汝归来,我亲自为汝寻一门好亲。” 高殷几乎是被抬回寢殿的,他在路上就已经晕厥了,將其余人嚇得不轻:这大齐国还有人能把太子打成这样?难道是至尊驾崩了? 等了解事情经过,宫人们更是害怕,只希望娄太后儘快回来,能稍微劝阻一下至尊。 高殷的伤势多是皮肉伤,但不严重,不知道是高洋收著力,还是已经枯萎了,就他咬著高洋手臂的时候,被崩掉打断牙齿都不奇怪。 不过肋骨的確被打断了一根,医师急忙进行救治,这时候才有更多的疼痛翻涌而来。 即便是古代的酷夏,也是有冰块的,大族人家都会製作地窖,將冬冰储藏其中,何况现在开春不久,急忙取来一些为太子敷上。 没有多久,高殷的伤情得到控制,他悠悠转醒,问起孝灌去了哪里,得知被高洋召见,心头也是无奈。 算了,是命躲不过,高洋真下狠心,他也没有办法。 医师嘱託之后,高殷就被抬回了臥房中,像是炫耀和对比,围著高殷照料的都是样年华的水嫩少女,每一寸都令人垂涎欲滴,就像管事者希望高殷能收下她们的元气。 少女们笑容明媚,双瞳剪水,青葱的美好掩盖了虚偽,姿態更是充满了谦卑,只需要高殷一个眼神,就可以流向每一个体位。 可高殷著实没有那些心情,问起:“刘逸呢?” 侍女们面面相,这时的疑惑才有了一些孩子的天真。 “就是刘兔子。” “奴婢这就唤她来。” 一名少女手脚並用,连滚带爬,差点摔倒在地,高殷忍不住轻笑,觉得她也蛮可爱的。 不多时,刘逸走了进来,见到太子的模样,马上泪眼婆娑。 “你们都出就在这里候著吧,看著我们。 1, 想起昨日刘逸的话,高殷心有余悸,不知道这些女子是不是高洋给他的补偿,就好像东晋的大族让婢女劝酒一样,客人不喝,就斩杀婢女,换一个再劝。 高殷让刘逸扶起身子,让少女们凑过来,在她们每人脸上抚摸了一下:“以后你们都侍奉我,谁让你们离开,都不要听从。” 少女们怯生生的应是,散落在屋內每个角落,见刘兔子钻入太子的被窝,丟出来几样衣物,既觉得她不知羞耻,心里又羡慕和嫉妒。 可惜自己没有那样一个姐姐。 高殷身体確实有些不便,稍微动一下就有些疼,刘逸还以为自己伤到了太子,诚惶诚恐:“太子——” “不是你的错。” 高殷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神父,到处给人开导,自己受了委屈还无处诉说,只能向神明祈祷。 少女崇拜的眼神,更让高殷有些难受,自己似乎成为了她的神明,可这是被逼迫的, 如果放在后世,他们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男孩与女孩,自己还要叫刘逸学姐。 高殷搂著刘逸的腰肢,感受她细腻的皮肤,就像在洗灌牛奶浴,弹滑柔软,让人沉醉,似乎身上的疼痛也轻了一些。 刘逸隨之闭上了眼睛,红唇轻启,用鼻腔哼出曼妙的舞曲,情意渐渐深浓,让一旁的侍女们都贴紧了手,夹住双腿。 太子高挺的鼻樑凑了上来,这个地方没被至尊打中,让刘逸得以和高殷凑在一起,互相分享著鼻息。 “对不起—你姐姐的事情,我很抱歉。” 刘逸陡然睁开了眼,失魂落魄地看著高殷,太子正用细不可闻的话语向她道歉。 “虽然不全是为了你和你姐姐我和至尊打了一架。你看,这是被他打的。” 高殷指了指脸上的伤口,心里觉得自己真是会骗人,又笑著说:“你就当是我为了你,向至尊挥拳了吧。等此间事了,你若想平凡度日,我会安排的。” “只是现在,就请先稍稍忍耐,侍奉一下我。麻烦你了。” “嗯。” 刘逸被他楼在怀里,看不见神色,只听见浅浅的一声。 脸上淋漓温热,忽然间,另一股温热袭上脸颊,隨后十指被扣上。 “你真可爱。” 刘逸面红耳赤,千万种思绪流转,只觉得今夜的月光实在明亮。 第240章 躁动 第240章 躁动 “太子昨日被逼自?!” “我听说是衝撞了至尊” “何止,至尊和太子互相殴起,冠冕都打成粉了!” “哪有那么夸张,听说是为勛贵们求情——“” 普阳不养閒人,不过一夜,昨日的喧囂就散播到了晋阳城內外,尤其是军人耳里。这等秘闻最是受人欢迎,接下来的流言又围绕著太后、至尊、太子三代,发展出多个版本。 太子將要迎娶突可汗之女的消息也不脛而走,纷纷扰扰间,乐城公高孝隱没的消息,就没多少人关注了。 偶尔有人提及,悲观者认为乐城公替太子承受了怒火,已被隱诛,但大多数人不这么想,觉得乐城公只是被圈禁起来,思过悔改而已。 当夜,一支千人的骑队携带大量物资出了城,在晋阳的数十万兵马中,它只是很小很小的一支,甚至比不上某些富商的隨行队伍,因而无人注意,只有为首的年轻领队佩戴银色面具,给城门守卫留下些许印象。 比起小小的乐城公,太子的联姻对象才更为人津津乐道,她的背后是草原新主,若得其力,加之这次的大胜,那太子的地位將难以动摇。 对普阳勛贵而言,已是要改换门庭的大事,有朝一日变了天,鹿死谁手还不知晓,他们一边诅咒著联姻失败,一边又盘算著如今下注太子,胜算与回报会有多少。 其中只有很少部分人,记得当日太子替他们说话。 欲来的风雨和高殷无关,他这几日安心养伤,待气色好转,就和侍女们玩游戏。 高殷是作为国家將领出征的,归来的当日,高殷就交还了斧,因此他现在又回到了太子的身份,斛律光也和他结束了明面上的联繫。 作为大都督,他同样可以管理清华兵马,然而为了不刺激高洋的神经,高殷就没有多去军队,不然要是被有心之人利用,那他就只能效仿唐太宗旧事了,不过按他现在的状况来看,更大概率是戾太子。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鬆对军队的控制,每日依然听取匯报,对下属做出指示,大部分食干都留在了白马城內进行培训,但其中较优质的兵员,都已经拨给了立有功勋的將领,被他们留在身边一一高殷自己也有,比如宇文邕和姚统。 高浚和高涣陪看高殷,听到侍从报告,说宇文主簿已经到了。 “太子这是—” 宇文邕看向高殷,一向沉毅的他被嚇了一跳,想不到谁能把高殷打成这样。 城中的流言绕开了这些被囚禁的俘虏,因此宇文邕的情报非常滯后。 高殷也不解释,只是招呼他过来:“来,陪我玩这个。” 眼前的四方桌案上,摆著一些骨牌,要说是蒲,数量也太多了一些,一眼看去有百来枚。 “这叫麻將。”高殷简单说了规则:“也不难,玩几遍就会了。” 高殷本想叫来高延宗陪自己,但他要是问起四兄去了哪里,高殷无法回答,他隱约猜到了,但不敢和高洋確认。 而且高延宗若是对自己身边的侍女动手动脚,甚至送给他,高殷也不好拒绝,所以叫来了二位皇叔。两位长辈稳重,怎么说都不会在小辈和救命恩人面前犯蠢。 侍女们递来蜜饯果脯,宇文邕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关东之国就是富裕,享受的物度明显比他们周国丰富优渥了一大截。 侍女们曼妙的身姿在眼前晃荡,香味隱约传来,更让宇文邕心绪混乱,他才十六岁, 正是顶呱呱的年纪。 再看向对面的高殷,女眷坐在他的腿上,和他谈笑看討论打哪张,表情轻和文不放荡,更像是纯粹地享受悠閒时光。 宇文邕自嘆不如,心中忧虑更甚,当今的齐主虽然恐怖,但若天下为此人所得,周国便危在旦夕。 “和了。” 高殷摊开牌来,向宇文邕说明玩法,第一局只是试手,不设赌注。 高涣抓著麻將牌,喷喷称奇:“这游戏倒是有趣。” “打发时间而已。”高殷笑著说,接下来是正式的游戏,要上赌注的,二王无所畏惧,宇文邕拒绝不了,只能跟著点头,没多久,高殷就用丰富的打牌经验把三人杀得片甲不留。 半响的功夫,又有下人来传,说是安德王来了,高殷嘆气,还是躲不过他。 “太子!我四兄丟了!” 声音先至而后人到,嚇得侍女们捂住了耳朵,高延宗见状皱眉,大步走了过来:“在玩什么?” 宇文邕见高殷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便回应他:“安德王,这是太子新发明的麻將。” “有你说话的份么?”高延宗呵斥他,又转头看向太子,鼻子一抽:“我四兄都不知去哪了,太子还有閒心在这玩游戏!” 高浚抬头,瞪他一眼:“別过来就大呼小叫的,坐下说话。” 高延宗哼了一声,坐在侍女抬过来的椅子上,庞大的身躯挤得椅子乱叫,一旁的侍女忍不住发笑。 “先不玩了吧。” 高殷推倒了牌,这样虽然不太礼貌,但三人都鬆了一口气,看清高殷的牌后,又倒吸冷气,太子手中又是那个叫做清一色的大牌。 高殷拍了拍刘逸的腰,刘逸从他身上起来,依依不捨地离开,隨后高殷摊手:“我也不知道孝去了哪里。” “那.” 高延宗刚想反问,却被高涣截胡:“你怎么不去问至尊?” 话头被嘻住,高延宗的確想去找高洋要个说法,但他就是不敢,所以才来找太子。 高浚冷笑:“那么大一个人,还是我们高家人,除了至尊,谁能让他人间消失?无非是被杀,或者被软禁了。” 这种话,高殷不能说出口,而高浚他们就百无禁忌,毕竟他们也是过来人。 高延宗大怒,想发火,却又不知说什么,紧了拳头。 宇文邕在一旁都听傻了,那个俊美无、战场上又英勇无双的猛將,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杀了? 让他遗憾的是,高殷发话了:“孝灌应该没事,父皇虽然—我不好揣度。” 他身上的伤口可没什么说服力。 高延宗也只能无奈的嘆气,若四兄真出了事,他难道还能不原谅至尊?还是怨恨太子一辈子? 他心中烦恼想要发泄,猛然捉住身旁侍女的手:“太子。” 意思很明白。 高殷皱眉:“之前从我宫里带走的那个女子呢?” 高延宗比他更疑惑,想了想,才恍然大悟:“那个啊。我给了她些钱,打发她走了。” “不是让你把她带回我宫里吗?!” 高殷的声音有些严厉,让高延宗不喜,又不敢明著反抗,只是低著头,不说话。 “原来都在这里。” 轻呵声响起,令人毛骨悚然,高浚高涣的表情顿时变得恐惧,仓皇跪下:“至尊..” 全天下只有一人能让他们如此。 高洋挥挥手,示意侍女们退开,高延宗只得撒手,甚至没时间可惜。 今天的高洋没有喝酒,体貌端正,气度凛然,配合得体的正装,显现出天子的威仪。 他走到高殷身边,以手背抚摸他的脸颊,粗大的指节甚至要將高殷的皮肤划伤:“还疼么?” “父皇发问,再疼也变得不疼了。” 高洋满意的点头,抓抓高殷的髮髻、替他整理衣领,儼然又是一位慈父。 宇文邕不由的感慨,这样的人物,才配统御关东之国。 “汝的新朋友,不给阿耶介绍一下么?” 高洋指著宇文邕,笑著说。 第241章 入漠 第241章 入漠 “这是我国的乐城公,如今作为正使,带著至尊的使意来此。” 游怀玉向突厥设阿史那·处罗介绍著身边的银面男子。 游家人多少有些外交天赋,不仅游娘和高是能言善辩,游娘的侄子游怀玉也因游娘而受到赏识,又学会了突厥语,成为第一批前往突说亲的使臣。 处罗上下打量,见男子皮肤白皙,舔了舔舌:“他为什么要戴面具?相貌丑陋吗?” 游怀玉捻頜微笑:“非也,乐城公实在是相貌俊美,怕惊扰了诸位,才特意戴上面具。” 这么一说,处罗就更有兴趣了。处罗是木桿可汗的族侄,在这片土地只有他不想要的,很少有他得不到的,从中原来的大国人物如此神秘,让他心痒难耐。 “摘下来。” 游怀玉微有色,高长恭询问起:“他说什么?” 处罗的耳朵动了动,这个声音悦耳,相貌就丑不了。 游怀玉转过来,面色颇冷:“他让您摘面具,有冒犯之意,您且先还没说完,高长恭就將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 “无所谓,反正见到可汗也要摘的。” 美貌对高长恭而言是累赘,眼前之人的表情,他自小看了无数遍。 “这、这!” 处罗忍不住站起身,仔细端详,他没想到这世间能有人俊俏到这份上,若是一个女人,只怕整个草原都要来爭抢。 “你也是齐国的设?” 处罗说著,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摸男子白皙的手,不同於草原女子的粗糙,那一定很柔软。 高长恭横枪挡在身前,制止他的无礼举动,眼前的男人瞬间出现怒色,但看了看周围,又很快消退下去。 他所带的精锐说明了他的地位,不是自己可以轻易褻玩的奴僕。 游怀玉见缝插针,適时地上前重新交涉,好一顿说,才终於让处罗点头。 “他同意了,今日就带我们去见木桿。” 游怀玉鬆了口气,深深觉得背拥强国所提供的安全感最是美妙。 高长恭也没再计较,他奔波了近一个月,深入大漠一千二百里,才到达了都斤山, 突蕨推翻柔然后,国主土门在漠北建立了突蕨汗国,自號伊利可汗,都斤山是其牙庭所在。 土门及长子科罗死亡后,其次子燕都继位,成为木桿可汗。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突的民族体系,是由一个最强的氏族统领著弱於它的氏族,这点和中原王朝很像都是皇族统治著天下万民,但在架构上却和中原所不同。 由於游牧民族的牧聚习性,他们更像是偽装成国家的游牧部落联盟,各民族保持一定的自主性,对內则有著更强的號召力,其实更类似於西周时期的封邦建国,只是没有具体的邦土,只有流动的牧民、牛羊和水草。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他们的进取心,突蕨就是这样取代了柔然,成为新的霸主。 木桿善於打仗,但显然不善於总结和堵后门,或者说他所率领的突厥还处在上升期, 正是广纳豪杰、吞併人口、发展壮大的时候,一切的制度都以保持阿史那氏的领导地位而进行扩张的需求为准。 他们的官位也体现了这一点,大可汗是突国主,犹如匈奴之单于也,在其之下,还分设了东西南北四面可汗,其中东面可汗常號突利,较西面更重要一些,各自都只受大可汗节制。这一点就很体现游牧部落早期的发展脉络,整体像一个大家族,君主更像是族內的大哥,可汗是话事人,小可汗们就是分堂堂主,地位较为平等。 所以討好小可汗以及高官们,对可汗的影响也很大,人类就是如此,御下的同时也会被下方所摆布。 可汗们之下是叶护、设、特勤,前二者都是突厥的高官,实际地位更是突国的一方诸侯,类似王、侯与相国,后者是贵族子弟,类似亲王的称號。 论起血脉,处罗对於木桿,不如高长恭对高洋,但只看爵位,是相差不远的,甚至比高长恭握有的权力还要多。 然而即便是这样,处罗也为这男子所带来的人马而心惊,手脚稳健、气定神閒,在他刚刚发怒的瞬间,向他展示了残忍的一面。 这些土兵无一不是精锐,即便没有游怀玉,实力也证明了他们的身份。 “处罗与我们来往並不多,我们在突国內主要倚仗的是伏罗。” 游怀玉向高长恭解释:“伏罗亲近我国,说来好笑一一至尊打败过突厥人后,他的地位就更高了,当然,这其中还需要我等施力,才得以和他们继续保持来往。” 至於处罗,只是听闻新的使者到达,木桿可汗派出来迎接的一支人马,但短时间內也要小心討好,否则他可以两三天就將高长恭带到可汗眼前,也可以上十天半个月还没走过一半。 “突厥人也是会记仇的,但他们更服强者,如果仇高得永远都报不了,那他们就会迅速臣服。” 高长恭点点头,无论是至尊还是太子,都有这个意思。 站在周国立场,阻挠联姻的是图利,他是木桿的族叔,地位也很高,只不过在齐国强大的金钱攻势下,贪財的木桿就顾不上什么亲情了。 “但有一个问题。”游怀玉显得有些愧疚:“他的女儿自己不愿意,更相信图利的说法,哪怕燕都自己都劝不动。” 阿史那燕都还趁这个机会,说自己正在劝说女儿,多向齐人索要钱財,让游怀玉等使臣大为头疼。 钱不是问题,但突这边的立场复杂,齐使又不好胁迫,只能被不断吸血,好在他们终於等来了至尊亲命的宗室王使,成与不成,也就看这一遭了。 当夜高长恭在帐中设宴,请处罗喝酒,处罗带著亲信而来,看见严阵以待的齐军士兵,心里生出犹豫,但高长恭亲自出来迎接,主动牵他的手,给足了处罗面子,让他很是高兴。 而后进入帐中,席上摆放看从丝绸之路运输来的金银玻璃器血,以及盛装在其中的晋阳美酒、珍美食,让处罗等人胃口大动,眉飞色舞。 高长恭並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为了太子,他可以努力去做到,儘管话不多,但他和处罗都是武將,总有话题,加上游怀玉在其中润色,很快气氛就活络了起来。 之后玩起蒲,高长恭取出重金,故意输给处罗,贏了之后又只要处罗的近身兵器和配饰,让处罗不好意思,又在心中大喜,和高长恭称兄道弟,耍起大酒。 处罗大著舌头,对著高长恭又叫又唱,高长恭被他拉著手臂,哭笑不得地一同起舞。 酣饮至极,处罗和他们的兄弟已经站立不稳,还是高长恭派人,將金银与礼物一併送回他们的营中。 第二天醒来,处罗精神振奋,全然看不出醉酒的样子。 “我们出发吧,可汗等不及了。” 处罗见到高长恭,骑著马就朝高长恭衝来,高长恭面色不变,让侍卫们別动,只见处罗近了身后拨转马头,黑色的骏马朝著一旁驰去,处罗从马上一跃而下,跳到高长恭身上,高长恭稳稳接住,两人搂在了一起。 “我的兄弟!”处罗兴奋地大喊著,拍打高长恭的肩膀,高长恭听不懂,微笑点头, 处罗见状,指著自己的嘴唇:“我的兄弟,兄、弟!” 最后两个字居然已经很接近中原话了,高长恭颇有些异,看来他对昨夜的礼物很满意。 处罗看见自己的兵器掛在高长恭身上,立刻伸手抓过,但没有拿回,而是疑惑的看著,好像才想起来它被自己输掉了。隨后大笑起来,又对高长恭说了几句话,游怀玉解释:“他说自己家里还有更好的,之后再送来。” 高长恭点点头,太子说的果然没错,要做大事,靠的只有三样。 名分、兵马、钱粮。 第242章 通天 第242章 通天 突厥人不打仗,就多以放牧为生,隨逐水草,不经常在一个地方,都斤山牙庭也只是突蕨可汗待得比较多的地方,更多的时候他也不在那,因此需要本地人带路。 以往汉匈的战爭,很多胜利也都是匈奴嚮导带出来的,隨逐水草的可汗,他的威严比不过真实的金银和布粮,而中原对臣民的控制力更强一些,也更繁华,这种事情相对较少。 临出发前,有几人拖著一个男子过来,男子已经被殴打得奄奄一息,仍有一名女子踢打著他,其余突厥人浑不在意,过来问处罗,像是问他如何处理。 处罗语气平淡的说了几句,走向被拖拽的男子,狠狠踢端他的大腿根部。 直到那里血肉模糊,处罗才冷笑,接过別人递来的长刀,割掉了突出的地方,隨后又使唤其他人把这名男子拉直,从腰处如同剪彩带一样,一刀斩为两段。 “这是突厥的习俗。” 游怀玉解释:“谋反叛杀人者皆死,淫者割势而腰斩之。”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夹了夹大腿,但御马术不太精熟,坐骑差点把他掀翻,还是高长恭帮他稳住。 死者的户体隨意丟弃在路边,这也是一种侮辱,否则会烧掉,收集骨灰埋葬。 处理完这件事,处罗就招呼自己人上马,路途中无聊,高长恭又问起突的习俗。 “若你情我愿的话,又算如何?” “这自然就无事。若女子有夫,那便是通姦了,罚他一大笔钱,再把这个女子嫁给他。” “可若女子事后反悔,咬定男子强爱,又该如何?” 跟隨太子久了,高长恭也有了一点思辨的律法精神,这还真把游怀玉问住了,他想了想:“大概会看男子身上是否有伤势吧,若属强行,行事时必然撕咬挣扎——不过也说不好,女子也可以故意造伤诬告。” 他双手一摊,嘿嘿笑看:“我还没遇到过,想是这样的很少。突人很淳朴的,审理矛盾都是大声质问,问著问著,心虚的人就撑不住了,不是恼羞成怒,开始决斗,就是认错。” “他们爱用喝酒和决斗来结束纷爭,若是和外人决斗,自然会偏袒自己人,而若是两个突厥人,就要克制一些,分出胜负便好,若是打伤对方的眼睛什么的,就要把女儿赔偿给对手,没女儿的就赔家妇和財產。当然,我到现在也没见过多少故意打输的,反倒是贏者更受欢迎,丟了一个妇女,又立刻能勾搭上三个,之前被送走的,多半也会偷摸跑回来。” 高长恭点点头,越了解突的风俗,就越觉得和鲜卑与匈奴差不多。 太子的评价是:“准备从兽人进化到人类的半兽人时期”,感觉还真贴切。 处罗骑著马过来,与高长恭攀谈,珠宝的诱惑力比美色更大,何况和一个绝世美男子交流,哪怕只是看著对方都觉得养眼;高长恭也不抗拒,有翻译在旁边,刚好学习突话。 忽然有几队人马靠近,齐军骑士警戒,但並没有攻击,只是拦住来人,处罗看过去, 原来是大批骑马的突蕨女子。 “处罗你这傢伙,有这样俊俏的朋友不介绍给我们,自己独享?” 她们骂骂咧咧的,又看向高长恭,问他的名字,用眼神和飞吻挑逗,还抓著齐军护卫的武器,要他们让路。 “別闹腾,这是齐国的使者,来见可汗的,等我把他送走,再回来陪你们!” 处罗这么一喊,女子们顿时就住手了,否则看她们的样子,真会爬进来吃掉高长恭。 最紧张的还是齐军护卫,他们鬆了口气,若真起了衝突,可能会影响到两国邦交,甚至开战,可不动手,又会让乐城公遇险。 捕捉到他们幽怨的神色,高长恭又取出面具戴上了,处罗哈哈大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戴面具了,的確是英俊非常,若我是个女人,休想我离开你身边!” 突厥女子虽然走了,却也没走远,吊在后方,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让高长恭来找她们。 游怀玉颇为羡慕的拉扯高长恭的衣袖:“乐城公,我不能不提醒,小心可汗的公主” “我会注意的。” 高长恭心里也是无奈,太子说过,突人的国主也是以国家利益为先的,正如他自己一样,可难保这群人兽性未改。 而且据说可汗那里的关係已经走通,就是这个公主不愿意,他还需要弄清这个原因。 可以说太子的婚事,乃至齐国未来二十年的北境政局,都繫於他一身。 两天后,一眾人行至都斤山附近,处罗兴奋地告诉他们,可汗已经知道了他们要来的消息,就快要到达可汗的牙帐了。 青灰色的山脊横亘天际,如臥龙盘踞绵延,奇怪的是,山顶上隱约有一棵白木显得诡异,隱约绽放出金色光华来。 残余的坚冰在太阳的映照下,化为银色的小河,令山腰处云气繚绕,却有几分神异气象。 山脚下草原如毯,微风吹起,羊角牛角从毯中探起,咀嚼著草料,直勾勾地盯著他们。 隨著呼吸,充沛的生命气息灌入高长恭的肺腑,他第一次感受到草原的辽阔与伟大, 献武皇帝所描绘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么? 忽然一股豪气撞怀,令他忍不住高声唱著: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2 齐军將士同样被草原的清风吹拂,唤起了他们原始的野性,隨著高长恭一同和歌,处罗在一旁听著,面上有得意之色。 中原再繁华又如何?他们是草原的子民,永远属於这里,天神、地神与先祖庇护著他们,这里是他们突人的圣域! 山上像是听到了歌声,旗帜飘扬舞动,以极快的速度赶来。 他们大概有一百多人,兵器有弓矢鸣鏑甲稍刀剑,腰间配著短刀。 旗帜的上方是金狼头,突蕨人自认是狼之所生,以此不忘本。 处罗连忙令人举起同样的旗帜,打出旗號,这群土兵才缓缓停住,一骑出来问话。 处罗上前谈了片刻,那骑便归队,处罗也回来了:“上去吧,可汗在等我们。”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山上行去。 能作为突厥国主的山头,必然是极其壮大且恢弘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突起的陆地。 也正因此,都斤山才被认为是圣山,可汗牙庭之所在。 及至平地,使团的视线豁然开朗,但见数百座白色毡帐耸立,如眾星拱月般围绕著一座巨型金顶大帐,帐前立看九大。 最高一桿上悬掛金狼头旗,极高极远,使团这才反应过来,山脚下所看到的白木,居然就是这杆帅旗。 其势通天矣! 第243章 盟国 第243章 盟国 一颗巨大的纯金狼头悬掛在金顶大帐的营门前,没有多余的装饰,简单直接而威武对突厥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彰显霸气了。 可汗的神秘与伟大,也就在这壮观的场面中蔓延,因此无人能预料,此时可汗牙帐里发生了多么不体面的事。 “我不嫁。” 摔砸东西的声响不停,可汗的女儿端坐於位上,见父汗的手中又飞出去一个金杯。 “大国的使者已经到了,怎么还在说这么任性的话!” 木桿可汗阿史那燕都全然看不出一个国主的尊威,像个气急败坏的流氓,暴怒的样子应该去和高洋躺一个病房。 女儿深知父汗不会伤害自己,由此说话愈发肆无忌惮:“当年魏相遣使来,阿帕庆贺说我国將兴;怎么,如今东边的大国也来了使者,就兴在另一边了吗?” 女儿说的魏相是宇文泰,当时西魏弱小,为了不被东魏灭亡,赶忙抓住每一根稻草突蕨也入了他的法眼,以此吹嘘多年。 而后燕都的父亲土门向西魏献物,断绝柔然后又向西魏求婚,宇文泰嫁长乐公主於土门,两国自此开始成为亲密盟友。 突厥由於自身兵力逐渐强盛,开始上桌,要求宇文泰將西部的柔然可汗邓叔子及其部眾三千人全部杀掉,宇文泰无奈,只好满足了燕都的要求。 直到宇文泰去世前夕,还在跟燕都商量婚事,只是还没订立完婚约,宇文泰就去世了,要嫁给他的是燕都的长女娜古,这次谈婚论嫁的,则是他的次女郁蓝。 突厥与西魏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但这种东西,就是拿来卖的,如今齐国给出足够的价钱: 黄金万斤,金两万斤,丝绸万匹,绢布一万五千匹,各类金银器血、鎏金马具、珠玉宝石无算,承载上百辆大车。 这个规格別说女儿了,想娶燕都老妈都可以,而这个价钱又是周国无论如何都出不起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齐国前期的使团率领著上万名土兵运送了一半,而这次的齐军使团,带来的是尾款。 燕都也展示了他作为国主的诚信,说好了钱到放人,他做不到,这些都要飞去了,因此他急中生智,快嘴回应女儿:“魏如今何在?已经没有魏国了,只有周齐!” 话里话外影射宇文氏是反贼,这话让郁蓝无法反驳,只能沉默。 其实突蕨也曾经和西魏一起联手,攻打过齐国的盟友吐谷浑,但齐国不计较,燕都就更不当回事了,国家之间就是如此的现实。 见女儿沉默,燕都又有些內疚,连忙说:“我也不是只看厚礼,可宇文丞相去世之后,他们国內还有派人来吗?” 其实是有的,宇文护想让自己的长子宇文训娶可汗之女,但这种要求直接被突厥人无视了。 大家宰是个什么东西?自己是国主,那他的女婿也得是个国主! 因此燕都一开始没打算答应齐国,但决定应允之后,想把女儿嫁给的也不是太子高殷,而是齐主高洋,在他看来高殷虽然和女儿年龄相当,但如今三十出头的齐主高洋更有性价比。 即便齐主死了,按照他们突的传统,高殷再继承就是了。 强人政治的尷尬之处就在这里,正如同高欢死了,继任人就压不住侯景、娄后、普阳勛贵等一干骄兵悍將,宇文泰的威望也隨著他的死夏然而止。 继任的宇文护要维护自己的地位、巩固宇文氏统治已经十分不易,他虽然是周国实际统治者,但军功与威望都严重不足,在燕都看来,还是周国国主最適合。 这就是名分大义的力量,皇帝只要坐在那个位子上,总会有人顺著制度效忠。 而宇文毓和宇文邕有著一个质的区別,宇文毓的王妃是独孤信长女,天然就团聚著独孤信的残余势力,而宇文护逼死了独孤信,与他们天然对立; 但宇文邕的妻子李娥姿,是当初柱国们攻打江陵、杀死萧绎、掳掠十多万平民百姓到长安时,被宇文泰看上,赐给了宇文邕的。 李娥姿身份不高,不能给宇文邕提供多大的臂助,而独孤信一党在宇文毓死后被清算了第二次,因此宇文邕势单力薄,继位后更是人形自走盖章机,给他娶一个突蕨皇后也没事,还能修復与突厥的关係,宇文护才允许宇文邕与突厥结亲。 因此这个时间点,就非常地微妙了:宇文护是周国的防护罩,也是限制器,周主只能在一定上限內发展,只要宇文毓活著,就一定娶不到突蕨皇后。 否则皇后在后宫发力,突人从草原来勤王,两边都笑嘻了,只有宇文护对周国付出青春这么多年,换来宇文毓一句谢谢你的成全; 而齐国此时威势正盛,突也惧其锋芒,齐主高洋又有看足够的自主权和意愿给太子铺路,可以与突联姻。 若是到了高殷倒台,高演等人上位,为了防止皇权扩张,鲜卑勛贵就会自发地阻止並破坏联姻。 高殷恰好把握住了这个奇妙的歷史节点,在周国未能而齐国將歇之际,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突厥人不懂这些,他们只知道自从宇文丞相死后,西魏变成了周国。 变就变了吧,但西魏將领变成周將,爵位都会有所变动,可对於他们突的关係,却好像跟著西魏留在了过去,迟迟未能重新拉拢。 这里面也有一部分是突厥人看宇文泰死了,周国可能势衰,態度变得暖味的关係,不过突人自己肯定不会这么认为。 “而且齐国的太子也是个善战的英雄,他年纪虽然不大,却能率领军队亲自出征。” 燕都看著一旁的財货,热眼之中,胆怯一闪而过:“仅用三万军队,就击败了周国的十万大军,这是何等的驍勇!他的父亲是英雄天子,他也继承了这份勇武,否则单看这些礼物,难道我就会把突的宝玉,嫁给一个懦夫吗!” 此时看向这些財货,燕都又有了新的感受,它们就像是魔鬼的馈赠,上面充满了诅咒,如此雄厚的聘礼,突蕨若不允,那齐国有的是办法收回。 到时候来的会是英雄天子呢?还是善战的太子?燕都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郁蓝还是不甘:“齐国国事复杂,贸然捲入,只会让我们元气大伤。想当初的柔然主阿那瑰,为我突蕨之主,与大丞相高王联姻,何其得意!” “然而不过七年,就为我族所破,兵败身死,其子率领的东部又被齐国消灭,西部被阿帕逼杀殆尽,现在去哪里再找一个柔然人出来?” “齐主疯癲的事情,还是父汗说与我的,可他那是疯癲吗?若真疯了,怎么不杀威胁皇位的弟弟,只杀一些不相干的旁系!无非是给他的太子搬开阻碍而已。” 燕都冷哼:“谁不是呢?” 这个道理谁都懂,难道周人就是无条件地来结好突的吗?还不是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力,才会重金购买突厥的战马。而这次下聘,齐国的聘礼,就已经超过了周国输送的財货总额。 而且即便不看財货多寡,也要看拳头大小,如今高殷所建立的军功已经远远超过了宇文护和宇文毓,他在国內受到的支持,也不可同日而语,之前向他投资,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现在投资,就是关键时期的雪中送炭了,隨著时间的推移,还会变成锦上添、画蛇添足。 郁蓝微嘆,父汗已经完全被齐国的强大所诱惑了,可正因为他们强大,內部才不珍惜、不团结,他们应该和更弱小的周国一起对抗强齐,甚至有一日能入主中原。 突总不能全族併入齐国,总有一天,突就不会再被需要了,那时候,父汗就会追悔莫及。 郁蓝还没有心仪的男子,在突厥內部找一个也无妨,可她作为可汗之女,留在国內会极大影响內部的势力平衡,对外又是极好的联姻对象。 郁蓝已经能够悲哀地肯定,自己的宿命就是嫁给外国,成为一个高贵的摆设。 如果能为突蕨做出贡献,成为两国的桥樑,她甘之如怡,但只是为了父汗的短视和贪婪,她不甘心。 “总之我不嫁。您先去看看齐使吧,他们已经到了。” 郁蓝起身,离开了大帐,招呼女伴们去骑马射猎,燕都无可奈何,只能让人先去安顿齐使,再找时间劝说女儿。 第244章 爭论 第244章 爭论 人的理想总会隨著地位而改变,当年的贺六浑只想有匹好马、做个队主,成为东魏丞相之后,又想看能够统一东西,青史留名。 “昔大国使至,我族果取柔然而代之;今东国亦下重聘,合该我突厥兴旺,百年后, 未必不能如拓跋鲜卑故事。” 燕都喃嘀自语,他们突虽取代了柔然,但实力还不足与中原相抗衡,仍要扩张与发展。 此时摆在燕都面前的选择有两个:一是恢復中立,坐看周齐逐鹿,二国大概会纠缠十年二十年,甚至上百年,这就让突厥有了充分的发展时间,並能够得到两国的重视与拉拢。 另一个,就是选择其中一国为坚定盟友,帮助它彻底消灭另一方,成汉朝与匈奴兄弟之国故事。歷史上,燕都主要选择的就是这条。 然而燕都现在有些不確定了。 郁蓝说的道理,燕都自然懂,但燕都作为国主,比郁蓝的视野更加广阔。 周国势弱,按照道理来说,的確该联合周国抗齐,联弱伐强才是正论。 但齐国太强了! 齐主高洋能征善战,包括自家在內,北方各族都挨过他毒打,而且年年修筑齐长城, 加固北境城防,让突也不好进入齐境打草谷,如果没有周人帮忙带路,那便是有去无回。 只是强这么一代,未杆也还能忍,他总会死的但太子高殷在最近也打出了威风,一战灭周军数万之眾,势头凶猛。 若其登基,不出十年就將大军出统,混一北土恐怕不在话下,只怕是要尽取中原。 而周军若不能抵抗,到时自己可要连著一起倒霉,现在的齐军就已经难以应对了,何况是消灭了周国的齐军? 幼狼虽然弱小,但凶狠而有潜力,就有扶持的价值,等待它成长,就能成为最好的帮手;可若是屏弱的老狼,再怎么帮助,它也只会无力倒地,所有的投入浪费了。 现在的周国就很像后者,周主没有权力,掌权的普公又不配。再加上此前要嫁长女娜丽时,西魏丞相病死了,这件事被长老们视为不祥的象徵,是周国势衰的开始,燕都自己心里也在犯嘀咕。 难道和周国的合作,最后只能自酿苦果? 若齐国未曾拋来橄欖枝,也就只能嫁狗隨狗、將错就错了,但如今齐国如此重视自己和女儿,未必不可改换门庭。 哪边是退化的狗,哪边是进取的狼,燕都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又看了看齐国送来的財货,可汗舔嘴唇,齐国还真是富庶。 若女儿嫁过去,那每年不就可以平白进项一大笔钱粮吗? “把设以上的官员都叫来!” 他走出后帐,对著门口的附离下令。附离就是突侍卫將土,汉语意思为狼。 大概一烂香的功夫,在此处的四名叶护与七名设都到达了可汗牙帐,包括处罗。 叶护一职是镇守突厥各地的地方长官,有些类似於“诸侯”,由於突初代君主號“大叶护”,因此叶护也可以加入到可汗的尊號里,有了一些异姓王的意思,和小可汗同级。得此职者,都是非突厥王族阿史那氏,位高权重的长老或部落首领。 设也可以叫杀、煞,是有典兵之重权、专制一方的军事重爵,仅次於小可汗与叶护, 同样是地方长官,接近於东汉末年的州牧。突汗国中,能出任设的人选,必须有著最纯正的阿史那氏血统,即便是纯出嫡裔,如果有一点嫌疑,就会被排除在设的人选外,甚至於阿史那一族是白种人,但只要长相擦了点胡人的边,那就终生不得设,最高只能官拜特勤。 突汗国的异姓诸侯王,以及王族里最优秀的子弟形成的军事贵族团体,犹如雪原中苍茫的银狼,守护著他们的金狼头领,將可汗的威权分享並散播到草原四方。 “齐国使者已至,你们都知道了吗?” 贵族们有人点头,有人惊讶,燕都看向处罗,处罗出列:“主使是齐国的乐城公,已经安顿在了此前齐使的驻地。” 燕都点点头:“千万不能让他们的使者碰面,周齐势同水火,见面就要打起来。” 牙帐若发生混乱,对可汗的威严也是损害。 他又看向诸人:“彼之来意,想必尔等明白,都说说吧。” 作为周齐角力的变量,突內部也有著亲周派与亲齐派。齐国几次来使,目的都是求取汗女,两派人据此吵得不可开交。 此前亲周派势大,但宇文泰死后,国內的指示变得暖味不清,而去年开始齐国就逐渐交好突厥,亲齐派后发先至。 由於地域的关係,齐国所拉拢者为东面的突利可汗阿史那库头,是燕都的弟弟,力劝燕都废除与周国的盟约;而周国在突厥的代言人是西面的步离可汗以及燕都身侧的图利叶护。 燕都听了一会儿,亲周这边看起来仍占据主流,但说的內容都是盟约、责任和过往的情谊,能开出的价码和不可割弃的东西不多;而齐国这边说话鏗鏘有力,每个字仿佛都掉进了钱眼里,无论从国力还是实际到手的財货,都比周国更能拿出手,看来自己收钱手软的同时,他们也跟著分润到好处。 弄懂了成分,燕都也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上位者挥舞权杖时,精髓不是砸在对方身上,而是从身侧拂过,令其人闻感流风与破空,震镊其心。 燕都也做了多年可汗,对此颇有心得,往往在亲周之人起势或反驳时横插一嘴,或加以询问、寻求解释,看上去不偏不倚,却阻碍了亲周之人辩驳的气势,不得不重新寻找话题。 处罗原本和齐国无关,只是选派出迎而已,但这几日的相处,也让他不自觉地偏向齐人,最终场面的话语权逐渐倾斜向亲齐这边,燕都见状,清了清嗓子:“今日便谈到此吧。” 看上去似乎是阻止亲齐之人继续攻击对方,实际上却不做表態,事实上给亲齐的言论留下余韵,让中立派回想起来,越发觉得如今亲齐比亲周要更有利。 再想想可汗暖味不明的態度,其实以周国和突的关係,可汗不拉偏架,本身就是另一种拉偏架。 这些人为猜到可汗的想法而窃喜不已,有心人便將猜测传递给亲周派,让他们再去找周人开价。 高长恭还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在突蕨內部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此时他在嚮导的带领下,隨意地逛著突的商圈一一突人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交易的需求,何况突汗国並不只有突厥人。 第245章 民族 第245章 民族 一幅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画卷,缓缓舒展在了高长恭的眼前。 由於扩张的关係,突蕨人南征北討,最终形成一个多民族国家一一其实古代的王朝大多都是如此,只是根据统治者的民族来確定这个国度的文明归属,其中最复杂的就是鲜卑化汉人建立的高齐,和借周礼恢復鲜卑文化、演变汉人的宇文周,突蕨在其中还排不上號。 突蕨的主体民族,自然是以阿史那、阿史德为核心的突蕨族,其略下是回、仆固、 葛逻禄等九姓铁勒部,以及九姓之外的薛延陀、高车、都播等眾多驳杂民族,各自拥兵过万,至多的拥兵十五万,构成了突的百万控弦。 除此以外,魏末乱世,投奔草原的鲜卑人和汉人也不在少数,与龟兹、疏勒等西域诸国,和在丝绸之路经商的粟特人一起,或散居突厥之地,或仕於突厥,高者与突厥人分享政权,中者保持自由民,低者成为奴婢,以各种方式成为突的臣民。 如果进行粗暴浅薄的划分,那么就是突蕨王族和拥护他们的军事部落,逃难而依附突的汉人鲜卑人,以及通过商路进行贸易的中亚民族。 虽然突蕨人善於劫掠,但生活总不能只有劫掠,否则財货也失去了意义。因此在商贸区,突人將规则看得很重,不仅竖立重刑,而且严禁爭吵与斗殴,要打斗滚到外面去打。 一路走来,高长恭能明显的感觉到两种善意,分別来自汉人与粟特人。 商人逐利,齐国不仅更发达,在普阳的贸易能够赚取更多利润,而且近来又开闢了一个白马军镇,太子所制定的政策,较之普阳更为开放又细致,粟特人由此对齐国充满好感。 他们的消息也很灵通,毕竟消息是商人的命脉,周齐在稷山的大战仅过去两个月,粟特人就有所耳闻,对齐国更加有了信心,齐使的风仪也让他们印象深刻,的確继承了高王的仪表。 汉人则是因为当初西魏的柱国们攻打江陵,把十余万江陵居民打为奴隶、迁回长安, 是这个时代最大规模的人口拐卖。 一些汉人俘虏不甘心就这么落入地狱,於是四处逃窜,顏之推就是往东走投奔齐国的土人典型,梁国灭亡后就以齐国为母国,终身以北齐遗民自居;向北的则逃到突蕨境內, 在这里安顿下来。 他们与周国不共戴天,自然倒向齐国,高长恭出了商贸区域,已经有不少汉人蹲守在这,祈求齐使能把他们带回中原。 身边的侍卫叱责、驱赶他们,高长恭不忍,从中挑选了几个顺眼的带回营中,不多时,更多的人聚拢在齐使营地。 “怎么?都是来看齐使的?” 处罗来时见到这番光景,忍不住大笑,抽打看马鞭,围观者见状纷纷散去,倒是还有些许女子不散,要求再见那个银面齐使。 “想是弟的美貌被传到了牙庭,女子们都躁起来了,要做你的女人呢。” 一进入帐中,处罗就开起高长恭的玩笑,高长恭不置可否,问起今天牙帐的情形。 处罗拍胸脯打包票,说可汗也有嫁女的意思。 正说著,帐外传来喧闹声,侍卫急忙进来通报:“可汗之女求见!” 几人都感到异,牙庭正形成一道旋涡,中心眼却主动朝自己靠近,高长恭理正衣冠,大步迈出帐去。 上百名附离围成一个圆,像是一个鸡蛋,將围观者阻隔在蛋壳之外。 蛋黄的部分由一群女子组成,她们穿著漂亮鲜艷的服饰,一看便是贵人,骑著马在这肆意叫笑。 偶尔有土兵过来阻止,都被她们挥舞鞭子打走,她们甚至举起弓矢,朝营中拨空弦:“听说齐使向来俊逸,今次来的更是非凡,莫非是假的?” “可汗之女在此,拜见她就是拜见可汗,出来让她看看,没准就不要太子,要使者了!” 一系列行动都是在挑畔使团,齐人极为不悦,高长恭即刻下令:“不准喧闹,不可反击,违令者斩。” 压住了自家的躁动,高长恭骑马步而出,引起阵阵欢呼。 从女团中也出来一骑,鲜红色的丝绸披在大腿上,束带缠裹的腰部显得紧致细韧,上身一袭暗纹红衣打底,左臂单穿一件棕色长袖皮袍,头髮被银器玉饰给固定住,辫子在风中泛起阵阵涟漪,裹挟著香气朝高长恭袭来。 附离们怕她有恙,急忙包拢蛋壳,女子不仅容貌美丽,马术也极为了得,膀下神骏踩在附离们身上一跃而过,將他们拋在脑后。 快到跟前,她放慢马速,缓缓步至高长恭面前,语气不善:“你多大?” 嚮导翻译后,高长恭回答了:“十九。” 嚮导又转向女子,却被女子用手压住:“不用了,我听得懂。” 她说的居然是中原话。 接著她又换成了鲜卑语:“把面具摘下来。” 高长恭犹豫了一下,马上被她讥讽:“听说高氏自翊鲜卑儿,太子却是个汉儒,我本来不信,今天却好像是真的。” 高长恭微怒,摘下了面具,女子的声音顿时凝嘻,同时引起身后诸女的惊呼。 “还算不错。” 过了片刻,女子才再次发话,高长恭反问:“敢问可是可汗之女?” 女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此前与我国刀兵相见,今又遣使通好,是何道理?” 高长恭很早就被高殷看作出使人选,因此早早交代过基本的应答,这也在高殷的预料之內:“宇文氏弒君越,天厌其德,故遣我主败其兵,灭其国;突厥有祖运,不应与周人同葬,特来相告。” 这话说得磅礴,女子不由一凛,身躯稍正。 她眼珠一转,又抓起高长恭的话头:“祖运是何意,是说我国只靠先祖,现今之人全然无用?” “先祖有德而建功立业,后人继德而发扬宏大,是故家国昌盛。想是突蕨的先祖们怕后人误入歧途,因此才会託梦於我主,以求两国盟好。” 女子一愣:“先祖託梦给你们?” 高长恭努力回忆太子的交代:“太子梦一山,谓『勃登凝梨”,营帐相连百里,旌旗遍地,却不见一人守御。风雷不息,血雨倾盆,金狼牙帐摇摇欲坠。太子朝东而拜,顷刻间风停雷止,血雨消霄,日便出矣。” 见高长恭说得煞有介事,女子惊疑不定,附离们面色微变。 “太子醒后了其意,特请至尊下聘礼,求可汗之女而结秦晋之好。” 女子不信,又追问著:“既然如此,可嫁女来此,何必求聘我?” 这就有些抬槓的意思了,高长恭不回答,女子便不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尔国太子多大年纪?” 得知是十四,女子又露出不屑的神色:“比我还小一岁,怎能主国事?” “周国的鲁国公宇文邕,比太子年长一岁,率六万周军为太子所破,本人亦为太子所擒。” 第246章 锦囊 第246章 锦囊 女子默然无言,她不知道宇文邕是何人,却由此感觉到齐国太子的非凡。 或许他真能改变齐国? 女子像是问够了话,拨马转向,回到同伴身边,围观之人发出满足的嘆息,紧接著又去呼朋引伴,咀嚼並散播刚刚的见闻。 高长恭回到营中,处罗还没走,他目睹了全程,对高长恭的回应深为佩服。 “不知道你说了什么,这么管用。” 处罗大笑:“改天教我,我也显摆一二,不过要是你们能把她顺利娶走,就不需要了高长恭渐渐找到了和突厥人相处的诀窍,要豪爽、大气、张扬,总之不能像中原一样,谦卑隨和。 “处罗,我们是兄弟吗?” 处罗瞪大了双目:“谁说不是,我杀了他!” 高长恭大笑:“那就帮我一个忙。” 处罗递来关切的眼神,高长恭带著他走到帐后,拉开帘子,里面是数不清的酒罈:“把你的朋友都叫来,替我喝完这些酒,我带来太多,若剩著回去,太子会责骂我。” “哈哈哈,这有什么难的?”处罗顿时豪迈起来:“你这里有多少坛酒,我就带多少人过来!” 等他走后,高长恭才得片刻悠閒,躺在床榻上。 可不过一会儿,他又起身四处步,心里颇感焦虑。 此时侍卫稟报,有人求见,高长恭准允了。 进来的两人戴著面罩,穿著黑色袍子,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道侍卫怎么放进来的,但高长恭看著就眼熟。 忽然间,他想起来了:“云吐延、康虎儿!” 左边的人嘿嘿笑著,卸下偽装,果然是云吐延。 “是太子让你们给我带信来了?” 高长恭颇有些激动,如果只是云吐延,还能说是至尊的安排,那康虎儿就只会听太子的命令了。 “太子醒来得知乐城公不在,就立刻让我等出城,星夜兼程,赶来突厥牙帐,专候乐城公。” 他们偽装成游商进入牙庭,虽然比高长恭晚了几天,但他们带的东西不多,又是三马换乘,因此速度比高长恭要快。 云吐延不得不佩服太子的判断,同时从身上拿出几样东西:“这是太子交代,要我亲自交到您手上的东西,说是能解您的急难。” 高长恭接过打开一看,是《三国演义》和一册薄薄的《汉书》。 “此外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太子令我等携来,助乐城公。” “果然如我所想,太子必有打算。” 他在三国演义里翻了翻书页,其中夹著些许东西,他没立刻取出,而是將书盖上。 “两位就留在这里,事成之后,与我一同回去吧。” 云吐延自然不会拒绝,笑著说:“乐城公有做大事的气魄,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千万不要弄砸了啊。” 他认出来了,高长恭所带领的兵马全部都是他的老战友一一百保鲜卑,这只能是至尊的亲意,可以想见无论至尊还是太子,都希望这次出使能一举功成。 高长恭点点头,独自回到床榻上,取出书中所夹之物,是三个锦囊。 “太子.—” 高长恭压住吐槽的心情,太子思虑必有远谋,他按顺序打开第一个,上面写著两个数字,五十四与八。 高长恭心有所动,翻阅三国演义,第五十四回,是孙权招婿,刘备前往江东纳娶,这一回中,诸葛亮同样给了赵云三个锦囊。 就是这里了。 对上暗號的感觉像是和太子神交,让高长恭如饮醇,心驰神醉,只见书中记载赵云打开第一个锦囊,是让军士们披红掛彩,入城买办物件,传说孙刘联姻,使江东人尽皆知。 高长恭心下瞭然,有了决断。 次日,齐军使团派出人员大肆採购,直接散播齐国太子將要与可汗之女联姻的消息, 如同一股无形的颶风,將商贸区乃至整个牙庭都席捲了一遍。 原本燕都只是暗中许诺,藉口女儿未同意,尚未明面公开,然而这样一来,就好像变成了既定事实,就连昨日可汗之女前往齐军使团营地的事情,都像是在亲昵齐军、迫不及待要嫁人了。 “乐城公,此举是否太直接了!” 游怀玉心惊肉跳,他觉得这是一步好棋,可对他来说不是。周国毕竟与突交往已久,如果还未完全谈拢,就逼可汗强择周齐中的一个,恐怕他恼羞成怒,仍旧选择周国。 “没时间磨蹭了,有什么事,责任我担著。” 太子的第二个锦囊也被打开,高长恭看过之后,將它们装好,放在心腹贴身处,有它们在,就好像太子就在身边鼓励支持。 游怀玉也只是怕被责任牵连,既然高长恭愿意负责,他也就只能唉声嘆气,一边把事情都委託给高长恭。 齐军公然宣布这个消息,让周使那边震恐不已,可还没等到他们,突人就打上门来。 一些青年才俊围在齐军营地前,这些都是突高官的子侄,或各部族首领的子嗣,都想娶可汗之女从而一步登天,如今区区汉人敢来抢走他们的心头宝,顿时令突人大怒。 他们聚拢在门外叫囂,高长恭披甲上马,亲自出营。 与处罗交往这几日,他也能听懂简单的突语了,尤其是脏话。嚮导虽然不敢翻译, 但从音节和表情来判断,他们大致是在嘲讽齐军懦弱,需要正使亲出。 高长恭也懒得跟他们废话,提应战,连败七名挑战者,或挑下马俘虏,或打落兵器任其逃窜。 见有人还不服气,他又卸下甲胃,示意突厥人来与他角牴搏击,这又打败了三人,终於无人敢向他挑战。 这场闹剧引来各方势力围观,高长恭敢肯定,可汗和周国的人也在观瞻,所以要彰显出武功,显示齐军之强。 太子破周军,在这里始终还是流言,突厥人的观感不真切,自己要用武力替太子坐实这份功勋。 突人在淳朴之中自有一套狡诈法,自知不敌便乾脆认输,同时转身嘲笑自己的伙伴技不如人,也坦诚自己的失败,继而为高长恭喝彩,毫不掩饰自己崇拜强者的天性。 处罗也从人群中钻出来了,不知道他何时在此,此刻见胜负已毕,便出来做和事佬, 一边替高长恭嘲笑这些废物,又向高长恭介绍起他们来,说著大家都是朋友之类的话。 突厥人给足了面子,高长恭也不至於咄逼人,接受了这份和解,於是一场纷爭闹剧转变成了伟大友谊的开始,高长恭命人抬出酒水,购买大量食物,就在草地上席地而坐, 与突人一同享用。 这套做法很合突人的胃口,这个齐国使者比他们能打又比他们好看,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口中夸讚的太子,自然也成了话题的中心。 当高长恭聊到太子用神火天雷,一日克城的时候,突厥人还不信,觉得高长恭夸大其词。 高长恭可受不了这个:“诸君不信?那我就要为太子正名了一一抬上来!” 突厥人面面相,只见齐军从营地中抬出一个方正的纸筒,在周围清理出一片空地齐军给马匹蒙上眼晴,高长恭手持火把,逐渐朝纸筒靠近。 这些严肃的举动將突厥人也弄得紧张起来,好奇地张望、交头接耳,忍不住期盼传说中的神火是个什么样子。 忽然,高长恭丟弃火把跑了回来,在他身后,细线燃烧,很快消失,不多时,从纸筒中不断射出物体飞向高空,而后在空中爆发出绚丽的火。 第247章 联结 第247章 联结 高殷忙得很,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没有休息过, 打完仗回到白马城,他就在想著怎么搞钱,也不能只指望淮南的屯田。 这个时代搞钱还是要弄一些生活必需品,比如利用技术提高產量或质量,像是熬製白和细盐也在其中。 而火药这个东西,高殷是不会放过的,棺炸药都使用了,在战场上收集到了足够的数据,那么烟爆竹高殷自己都能手动做了。 这玩意儿虽然目前成本不低,但战略效果极佳,非常適合宣传和造势。 他原本打算在高长恭上路时亲自交给他,谁知道高洋突然起么蛾子,打得他晕头转向,不得不临时差遣康虎儿带这些东西过来。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效果十分之好,毕竟这可是凝结了后世智慧的划时代產物,汉朝虽然有含雷吐火的表演,不过那只是粗浅的幻术,从隋唐才开始出现最基本的烟,此时还绝无仅有。 火光直衝天际,在漆黑的夜幕中轰然绽放,剎那间,金红色的焰火如天狼怒目,炸裂成万千流火,照亮了都斤山的夜色。 草原上的牧民们见到这一幕,以为是神跡,连忙跪拜行礼,口中称颂天神地神。 “居然是真的!齐军真会操纵神火!” 突厥人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一个个跳將起来,面面相、脸色惨白,火光在脸上绽放华彩,更显出他们內心的纠葛。 他们死死抓住高长恭的手,生怕他消失不见,然后这些火焰来袭击他们。 高长恭谈笑自若,齐军士兵一同和歌,敕勒歌再度响起。 突厥人只是默默地听著,一曲唱罢,高长恭又颂起一首新歌,这首是高殷的新作,还未在军中宣传,只有將领们知晓: “唱罢阴山敕勒歌,英雄涕泪老来多。” “生持魏武朝天,死授条侯杀贼戈。” “六镇华夷传露布,九龙风雨聚漳河。” “今尚有清流月,曾照高王万马过。” 接过齐人递来的酒,以天上的焰火、地上的歌声为配菜,处罗一闷入喉,似乎饮尽了齐军的感慨。 他似乎有些理解了,为什么不论是周还是齐,可汗都將他们称作大国。 此时,高长恭忽然流出眼泪,哭著对处罗等人说:“我大齐可算是强国乎?” “当然算,能驱动天火,必然是当世第一强国!” “是啊,吾族的巫都做不到这种事,可想而知,齐国皇帝才是真正的天子,和我们的可汗一样,都是天与日宠爱的儿子!” 突人的信仰还处在一个很初期的阶段,不仅崇拜母神,也崇拜天神和日神,可汗牙帐东开是为了拜东出之日。 除此以外,突人还普遍崇拜火焰,火是圣洁之物,死亡者焚烧户骨能够净化冥灵, 因此突厥还盛行火葬。 无论是装备还是財货,突人都比不上齐军,战力也被高长恭碾来碾去,几乎没有尊严,而烟这一手最终一锤定音,给在场的突厥子弟留下了齐军有神灵相助,齐军不可褻瀆的神话印象。 而且有了上面的印象打底,昨日高长恭所说的太子梦突圣山、受突蕨先祖指点的流言也就越发可信了,这还要跟齐军过不去,那就是孙子打爷爷,倒反天罡了! 於是在场的突厥人纷纷吹捧起齐军来,极力贬低周国使团,其中还夹杂了些许真情实感一一周国的討好对象主要是可汗,每次都带两千多人的使团,但財货资粮又没有齐国多,让处罗这些中间商分不到多少油水,还要看在可汗的面上关照他们。 “突厥之领土,东自辽海以西,西至西海万里,南自沙漠以北,亦是此世大国。” 这话突人爱听,乐呵呵的点头,又听高长恭说:“两大国本无讎隙,只因周丑跳梁,横生间端,互相攻伐,彼此怨视,徒令关中群宵雀跃。” 突厥人完全忘了当初齐军要保护柔然而与突交战的日子,不断点头,连声称是。 “我主量中土之物力,结突之友谊,如今我奉天子之命,携重礼而来,是要將两国王血融为一脉,使草原与中原永为兄弟之邦。” 话语图穷匕见,有人仍皱眉,但吃人嘴短,闭口不言,而多数人已与高长恭共情,神色专注地倾听著一一其实在场的人这么多,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能娶到可汗之女的希望很渺茫,可汗更不会为他们得罪大国使者。 高长恭眼泪流得更多了:“临行前,至尊嘱託甚重,若此番不能求得可汗爱女归齐我又有何面目回去復命!还不如就死在这里!” 高长恭作势拔剑,处罗第一个阻拦,许多突蕨人也在劝慰,让他不要悲伤。 比一个帅哥还要让人动容的,是楚楚可怜、含泪请求的帅哥。比这还要更难以拒绝的,是这个师哥不仅有钱,而且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只为求得他们的友谊。 这比什么都要让突人得意。 当然,高长恭是男人,可是在突蕨男人眼中,他除了是个男人,其他地方跟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听著他的话语,男人们骨头都要软了。 “我既然吃了你的酒,当然就支持你了!” “是啊,齐国的太子我没见过,但我见到了真性情的英雄,明日我就去和可汗说,请他將女儿配给齐国!” 豪气干染,酒劲上头,突厥人也是什么都敢说,这种言论引来许多人的支持。 但明日一醒酒,也就会隨著尿液一起排出体外,需要奠定这种关係,於是高长恭按住肩膀上的手,含泪点头:“能得眾兄弟的支持,我高长恭死而无憾!” 突厥人闻言嬉笑,气氛活跃起来,高长恭大喊:“点起火把!” 隨著诸多火把扬起的,还有千面五色牙旗。 夜色作为修饰,使得旗帜朦朧旋离,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隨著夜风猎猎翻卷,如山峦云雾、波涛汹涌而起伏。 突厥人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单一面他们多数人都有,但上千面,只有可汗与叶护,在出征之时才能拿得出来,每一面旗帜都由丝绸或绢布所织制,尽显华丽与阔绰。 “突既为万里大国,在这王庭所在,想必旌旗如云,远胜我军之数。今日良辰美景,何不將两国旗帜尽数展开,比比哪边更显壮阔,也好为这酒宴助兴?” 突厥人犹豫不决,处罗此时迈步而出:“旗帜之精美华丽,我国確实不及也!” 这是实话,不少突厥人黯然失色,甚至有些恼怒,就算是实话,也不可以乱说。 可隨后他们又见到处罗转头,对著自己人大吼:“可草原健儿,自有大漠风骨!精美不足,以勇烈补之!” 说著,他大手一挥:“来人!去我的营地,將我部旌旗尽数取来!让齐使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族旗如海!” 第248章 游说 第248章 游说 “处罗说得对啊!” “別让齐人小看了我们!” 俊俏的高长恭充满英气的挑畔,顿时让突蕨人气血上涌,他们都喝了酒,胆气比平时壮了几分,纷纷同意处罗的提议,骑上自己的马回到营地。 醉汉们在牙庭驰骋,路过的人稍稍避让,突厥风俗就是如此,饮马酪取醉,谣歌呼相对,他们已经习惯了。 他们回营后就寻找自家的旗帜,顺手拔起来扛著就走,或有家人上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人说不上来,倒头就睡,有些人没能出营,但更多的人取得自己的旗帜,再次赶往齐军营地。 “什么事这么喧闹?”附离们向燕都报告,燕都大惊失色:“这些被马尿灌昏头的野狗!” 不只是他,如此规模的喧囂在牙庭也是少见,包括周人在內的各方都派出人来,查探此处的情形。 不多时,传回来的消息令他们震撼:那些突人將自己的旗帜竖立起来,少说也有上千支,和齐军的旗帜混合在一起,遥相辉映、不分彼此,一帮人在下边继续喝酒唱歌。 这还没完,由於刚刚的烟与取旗的骚乱,不少人被吵醒,出门来此聚看,这时齐军再次使用莫名的手段,第二次在天空中打上火,而后是第三次,第四次高长恭站在高处,以手指月,向突厥人诉说著齐国的天子乃转轮王转世,太子则是月光童子。 无数突厥人跪拜在地,一边倾听,一边向天神祈祷,就连许多突高官都忍不住在心中祈求祝福,月光披在眾人身上,齐国的神性在肆意蔓延。 这一幕场景落入到有心之人眼中,贵人哑然,可汗沉默,周人更是大为震恐。 “妖言惑眾!” 杨荐是周国副使,喜怒向来不形於色,然而那是受到的刺激还不够,如今他绷不住了:“什么转轮王转世这种手段只是玩弄人心尔,岂有大国用此鬼域使俩?突厥人何不怒耶?” 另一副使竇毅苦笑:“先不说鬼不鬼域,您就说好不好用,突厥人信鬼神,重巫, 恐怕真认为那些火焰是天神显灵,岂敢相抗?” “看外面,不知多少人对著齐军营地磕头呢!” 正使宇文兴性格宽厚,当然也可以说没什么脾气,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正是看中这一点,周国才派他出为使者,以文武辅之。 杨荐掌管文书和交涉方面的事务,是真正的主使,而竇毅则负责武事。 將来竇毅会有一个女婿,叫做李渊。 “如之奈何啊”宇文兴面有忧虑地感慨著,他此来说是为普公之子討得可汗之女联姻,不过周国高层都知道可汗瞧不上晋公,只要別让可汗之女流入齐国就算成功。 但齐军不知是不是吃错药了,新的使者一来,不到数日就弄出了这样的动静,搅得牙庭人心不寧,又给可汗下了重礼,周人只能眼睁睁看著可汗的心思晃到齐国去。 “不如末將带勇士,去往齐使营地冲之?” 竇毅拱起双手,试探看说:“若能將齐使斩杀,事情做绝,齐国必然大怒,可汗畏惧,则只能再和我等联合”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可別可別!” 见杨荐面露思索之色,宇文兴连忙摆手:“那正使可知是谁?就是在稷山大杀四方, 击退杨柱国的高孝,高澄的第四子,不说別的,光是这个身份,齐人就一定要保著他。” 燕都也会力保高长恭的性命,说到底,这类帝室近支最是麻烦,万一出了事,即便齐主不想,朝中也会有人看在高澄子嗣的份上,鼓动他向突復仇,兵戈一起,两国难以善罢甘休。 再说了,人家那是临阵挑將的猛人,想杀人家?说不定人家还想来杀你呢! 竇毅不再说话,他只是提供一个想法,至於要不要,那是领导的事情,他尽责就够了杨荐然打消袭营的念头,话题又转回到如何说服可汗上,几人愁得在原地打转, 最后只能派人回长安,要求多带金银布帛以诱可汗,自己这边在打打感情牌,跟可汗敘旧,回忆过往的革命友谊。 时间来到第二天,喝酒的突厥人都各自回去了,齐军也再次缩回营地,没有动作,一切似乎都没变,然而变化已经完成。 首先是砸钱,千旗酒会之后,突年轻人和齐使的关係变得非常之好,一拨拨的上门拜访,高长恭极尽地主之谊,连吃带拿,让他们都不好意思,又笑呵呵的满载而归; 其次是砸钱,高长恭重金在粟特人和汉人中收集情报,突厥方面有人出面询问,高长恭只说了高长弼这个名字,也塞了足够的钱,就得到了他们的理解: 最后还是砸钱,周人试图向突人中亲近自己的一方求援,然而图利叶护却对此颇为不耐烦,说是可汗最近为两国的事情烦扰,暂时先不要去惹他生气,否则事与愿违。 杨荐也不敢得罪图利,又考虑到步离可汗与周国有著利益来往,不会轻易背离,因此爽快的离去。 图利叶护目送他离去,转身回到了自家营院,只见云吐延坐在此处,似笑非笑地看著归来的图利。 “我认得你。”图利隱约感觉寒冷,这个笑容勾起了他的回忆:“你是齐主的近卫, 当初追隨他身侧,为了保护他,放过了一个突厥人。” 图利指向自己:“那人就是我。” 云吐延仍旧保持著同样的笑容:“时间太久,我记不得了。” 图利冷笑:“当然,胜利者可以有这样的从容,失败者不行,我总是能梦见你闯进我的梦里,在齐主的命令下,斩落我的脑袋。” 云吐延耸耸肩,他不明白图利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眼前的突蕨贵人缓缓坐下,抚摸脖颈上的伤口,忽然长嘆:“如果我们和周国继续联合,就还会与你们开战么?” “只要至尊想的话。”云吐延对高洋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即便至尊不想,也还有太子。” 即便是他,在战场上也一度觉得太子的手段有些残忍,可从战场上退下来,看见伤亡的士兵以及周国俘虏的恐惧,他又觉得太子做得好,做得对。 他只是身体还没长开,有朝一日,或许自己能再追隨太子,杀向四方,如果敌人太少,那他就无法建功立业了。 齐人这个自中无人的態度,让图利不由心中微怒,明明是他主动来找自己谈合作的事情,但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像是恋爱约会,自己被约出来了,对方却不热情,实在是不尊重自己。 可自己即便不尊重他们,也要尊重实力,他再次嘆息,重新问起:“你刚才所言,可是真话?” “叶护偶尔也要派些人去周国看看,现在的周主虽然是黑獭之子,管事的却是宇文护,他才略不足,把持周国国政已是勉强,对你们突的关係,也只是沿用黑獭的策略而已。他若是有才干,这次也不会遭遇如此惨败,就连他们的鲁国公,都是他为了自己的儿子,故意出卖的。” “黑獭拉著他的手,把国家託付给他,这样宇文护都能废一个嫡子,卖一个庶子,现在坐在上面那个,估计也就是今年了。对叔叔的后代都如此,何况是你们突呢?” 图利闭上眼,只听云吐延继续说:“可汗之女若嫁入他家,眼下也不过是权臣之子,此时惨败,日后他也难以登位,只能做逆贼。这样,可汗之女也是逆贼的皇后了,若是失败,更是死无葬身之地,牵连到突厥。” “要不怎么说燕都是突厥之主呢?他的消息和脑筋,可都比你们都活络多了。” 淡淡的嘲讽,激起了图利的警惕,朦朧的纱帘被拂开,回想过往的些许细节,图利暗骂自己,破绽就在眼前,居然还需要敌人的提醒。 “反过来,您想想,这样对您的好处才是最大的:若可汗之女嫁给我们太子,则齐国势力更盛,周国难道会坐以待毙?不会,必然会更加仰仗突厥,也就是您,否则连您都失去了,突厥就彻底倒向我齐了。” 第249章 分化 第249章 分化 这话切中了图利的阴暗心理,他確实也不愿意看见周国再度寻找新的代言人。 与他的话语一同出现的,是成箱的金银和珍宝,许多精致的器具,就连自己都没有见过,这对生活在苦寒之地的突厥人而言,是绝佳的诱惑。 步离可汗因为在西部,根本离不开周国的影响,所以天然地倾向於周国。 但他镇守地方,在朝中也需要人运作,自己只要点破周国的局势,再和可汗分享这些財宝,依旧能牢牢把握周国在突的影响,甚至同时收两国的钱,而不用做事。 看著眼前的財货,图利吞咽下口水,齐国收买自己,周人害怕自己倒戈,更会加倍投资,自己的价值就此被抬高,从这点来说,他甚至还要感谢齐国。 两方財备竞赛,赔本赚吆喝,最后贏的还是他们突人,也不算叛国。 或许从更高的视角来说,这还对突整体有利。 利益当头,图利很快就想通了,主动说服自己接受云吐延的建议。 云吐延满意的点头:“很好,那您就这么和可汗说当夜,图利叶护向可汗密议,说齐国势大,最近又刚刚取得大胜,若不同意嫁女,齐国也许会大举来攻,並且分化他们国中的铁勒各部,再造一个新突厥。 燕都瞪大双眼,这確实是个威胁,不仅討不得好,还要再起大战,此前突对战齐国,可是输了的。 “不如这样,您同周国使者这么说:您的女儿只考虑国主,周国必须是周主,齐国则是太子,若周国的晋公不同意,那就只能选择齐国。” 这也是测试云吐延的话是否应验,若真如他所说,普公必不会为了国事而放弃私事,最终还是不愿意。 得到燕都的允许,图利亲自向周使营地传播这个消息,虽然他们说要回去稟报,但图利和他们打交道多了,瞬间就能確认他们根本对此不抱希望。 周人啊.· 图利內心冷笑,周、齐的事情太过复杂,他可不能再深入下去了。 这个消息又在周使中引起广泛討论,最后得出一致的意见:根本不能明言,只能密报晋公,让他知道这么个事儿。 “太子的第二策也做到了。” 翻看第三个锦囊,高长恭心下安定,如今一切都很顺利,只是这第三个,让他颇有些犹豫。 但他咬咬牙,很快坚定了信念,要为太子执行到底。 洗了把脸,高长恭这边也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准备开始招待客人。 一个突厥人被带到此处,其余人等退开,场间只有高长恭与他。 “阿伽叔,好久不见——坐。” 突厥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张岁月碾过的脸,苦笑:“难为你们还记得我。” “怎么会忘记?您怎么说也是齐国的广武王,我的叔叔。” 高长恭笑了笑:“不仅我记得,太子也掛念著,还是他让我寻你回来的。” 中年人沉默著,坐到了位子上。 “我听说了,太子打了个大胜仗,突厥人还不太清楚,但很多汉人都在討论。” 高长恭给他斟酒,自己先饮了一盏,笑著说:“至尊鼎力支持,太子也有本事,才带领我们走向胜利。” “至尊—·哼。” 两人閒聊了一会儿,中年人放下酒盏,高长恭要继续给他倒酒,却被他手掌阻拦。 “太子找我有什么事?” “阿伽叔愿归国否?” 这话一下问到了他內心最深处,他深吸一口气,苦涩地说:“如何回?至尊原谅我了么?” 高长恭低下头,他也不敢保证, 当初高敖曹兵败回城,被自己人闭城不给进,最终被害死,这个守城將领就是高永乐中年人叫做高长弼,是高永乐的弟弟,高欢的侄子,当年性格十分粗暴,好炫武力, 出入集市,看谁不爽就打一顿,路过的狗都要挨两脚。 由於他是皇室宗亲,受拜王爵,也因此无人敢找他麻烦,王法王法,就是保护他们这些王的律法。 不过这种事情做多了,总会触霉头,当时有个天恩道人,同样凶暴残忍,与高长弼混在了一起。恰好高洋彼时灭道,正看道人不爽,天恩道人一伙被下狱,隨后公开行刑砍头,属於是以恶制恶,本意是坏的,给执行好了。 高长弼也受到牵连,死罪可免,可活罪难逃,被杖责了一百下。 之后调任南营州刺史,任职期间忽然无故害怕,自己逃到了突去,谁也不知道原因,此间真相只有高长弼自己清楚。 “可是和长广王有关?” 高长恭说著,见到高长弼惊讶的神色,心下瞭然。 “太子都知道了?” 高长恭点点头:“你不在的时候,太子砍了长广王的威风,杀了不少依附他的人,就知道了。” 高长弼张开的嘴巴合不上,那个太子?杀人? 这个世界真是变幻得他看不懂了啊。 高长弼端起酒罈,猛猛灌下,酒液在他体內燃烧,让他口中闷躁,急於倾诉。 当初高洋治了高长弼,以高长弼的脾气,当然是很不高兴的,但对方是皇帝,高长弼也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高湛出现,以朋友和同情的姿態拉近与高长弼的关係,二人成了死党,长广王身边多了一王。 时日一久,高长弼隱约也能察觉高湛要做什么,心里说不上害怕,反倒有些期待。 可高洋一纸调令,打破了他的妄想,离开了鄴都,与高湛的往来也减少,渐渐地,高长弼开始害怕。 怕事情泄露,自己成为替罪羔羊。 高湛的態度也越发奇怪,让高长弼陷入恐惧之中,最后高长弼惊慌之下,选择逃到突厥,躲藏至今。 他对此颇为后悔,若是当初没听信长广王,被他们所拉拢,那也不会沦落到这个田地。 失去了齐国的地位,金钱也逐渐完,他又不敢公开身份,只能在此沦落为一个百夫长,和以往的地位有著云泥之別。 “其实至尊早就知道了。” 高长恭下一句话,让高长弼发愣。 “你跑到突蕨后,至尊就派人来找,你掩饰的也不够好,至尊早就发现了。但至尊也没下令把你带回来,估计是等你自己忍不了了,主动暴露,再带你归国。” 高长恭笑笑:“其实一个养尊处优,又知道面相和逃亡之地的男人,还挺好找的。不过也不怪你,一面是太后,一面是至尊,谁捲入这种事情,都要逃掉。” 高长弼的大脑发颤,自己这么多年,都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而且高长恭是太子的人,他都知道了太后的心思,那太子只会更加清楚。 怪不得今年出兵,想来是要携战胜之威,稳固自己的地位。 那么自己,又有了些许利用价值。 高长弼闭上双眼,理清了情形,再度睁开双目,已经有了色彩:“太子希望我做什么?” 至尊可能不原谅自己,可如果太子力保,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將来在太子的时代重放异彩,可能也不是梦。 “周人的营地所在,还有兵力多少,我都想知道。” 高长恭饮下一盏酒,淡淡说看。 第250章 杀人 第250章 杀人 送走高长弼,高长恭独自在营帐內,翻看著太子送来的书籍。 汉书只有一卷,第七十卷,傅常郑甘陈段传,主要是汉朝使者们的故事。 高长恭翻阅数遍,心中忽然想起高殷某次感慨。 “旧朝何事?只为门户私计。” 高长恭同样感受到了这种心情,將书页放在胸膛,闭目喃喃自语:“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他就这么睡著了,直到第二天,侍者来传可汗召见的消息,才匆忙起身洗漱后赶去。 这一次他没戴面罩,穿著使者的正式礼服,隨著处罗来到牙帐之內。 有专人引导高长恭绕著火焰行走七圈,驱走邪气,方才令其入帐。 在场诸公微微侧目,他们没想到齐国使者如此丰神俊逸,忍不住点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高长恭微微躬身,双手捧起国书:“大齐使臣高长恭,奉大齐皇帝之命,拜见突厥可汗。” 燕都微微頷首,嗓音低沉:“上国使节,无需多礼。齐国皇帝派尔前来,有何要事?” 高长恭双手奉上礼单:“吾皇愿与突厥永结盟好,特遣臣前来,接续商议两国联姻之事。” 可汗眉头微挑,默不作声,高长恭语气平稳,继续说著:“吾国太子,聪慧夙成,宽厚仁智,雅有令名;又兼率军西征,大胜凯旋,声威震天。闻可汗有女容貌美丽,举止有度,若可汗允准,愿聘可汗之女为太子妃,两国结为秦晋之好。” 接著他向燕都请求,得到准许后拍手,齐侍將礼物一列列送入帐中,珍玩宝器绸缎堆满了营帐,贵人们瞪直了眼神。 “可汗之女尊贵非凡,吾国自当以厚礼相待。聘礼除金银绸缎外,另有盐铁千斤,以表诚意。” 这些算得上战略物资了,比前面的珍玩更加重要,燕都微微眯眼,见高长恭叫来侍者,端上来两份白色粉末: “可汗可知这些为何物?” 燕都摇头,高长恭笑著说:“可试用之。” 说著,亲自用手指沾了两份粉末,各自舔,燕都见状,有样学样。 “这是盐!这个是!” 燕都还从未见过,这样细腻如白玉粉末的盐与,特別是。 虽然后世人分摄入过多会长脂肪,但对古人来说就是要变得肥胖粗壮,行军时,有足够的就能快速补充能量,妥妥的战略物资。 在各国贵族上层,也都以为奢侈品,最典型的就是髏王袁术,到死都想嘬一口蜜水。 这份礼物极为厚重,诚意已经拉满,燕都也不好意思问是如何製作的,別人也不会平白告诉。 见燕都的神色,高长恭想了想,还是透露了部分信息:“这是太子以秘法提炼而出, 年產过万斤。” 这就是纯粹的吹牛了,现在產量並不高,只带来了各一百斤,齐侍也將白与白盐转呈给各位贵人尝试,突厥人喷喷称奇,以小见大,可窥齐国国力之盛。 无论是齐使的仪態,还是聘礼,燕都都极为满意,此前爭论的贵族们也都纷纷改口, 多数赞同与齐国联姻。 但这种事情不能立刻充诺,自己的女儿也还没搞定,可汗心里暗骂女儿不长眼力劲儿,一边说著:“齐国皇帝的国书我已经收到,待商议过后,给出一个答覆。” 隨后热情地款待高长恭,让他享受突厥人迎接宾客时最高的礼仪。 酒过三巡,诸人都有些酣醉,燕都大著舌头问起:“齐国皇帝是怎样人?” “是英雄主,继承王业,定鼎齐运,决神机而速若疾雷,驱豪杰而从如偃草,经营四方,抚临亿兆,始以武功壹海內,终以文德怀远人。” 燕都点点头,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又问起:“齐国太子又是怎样人?” 高长恭沉默:“聪明神武,盖有太祖之风,招延英异,总揽豪雄,拔人物则不私於党,负志业则咸尽其才,能成汉高、晋武之业者,唯太子也。” 翻译向燕都说明了刘邦和司马炎,都是一统中原的英雄,燕都恍惚间清醒半分。 “哦?评价如此之高?因为汝为其臣,故此谬讚焉?” “亲眼所见,事关国体,岂能论假!”高长恭立刻拔出腰侧短匕,引来眾人侧目:“君辱臣死,若有一言虚之,长恭愿死於此地!” 说著,即刻捅向腹间。 事出突然,一旁的处罗赶忙阻止,燕都也说是自己酒后失言,罚酒致歉,才让高长恭收手。 他用的力气之大,任谁都看得见,不仅只有处罗,是三四个附离伸手去阻止才没让高长恭得逞,不过匕首仍划伤了腹部,流出鲜血。 这件事让突人更加敬重高长恭了,虽然受伤很轻,但还是让燕都过意不去,握著高长恭的手,叮嘱著:“君负重任,回去好生休息,勿令齐主怨我。” 高长恭哈哈大笑,在处罗的扶助下挣扎上马,捂著腹部离去。 等他离去,燕都抹了抹额头,似乎是有冷汗:“我观其眼中有铁矣!” 突蕨贵族们点头,生起后怕之感,他们可不希望齐国使者重伤,这种轻生死的態度也与突风俗颇合,不由得对齐国更加有好感。 散席之后,燕都让人撤开身后屏风,露出坐在后面的郁蓝来,苦笑著说:“齐使也让你看了,感觉如何?这样都不愿意嫁吗?” 郁蓝沉默,许久才说:“若齐国太子魔下都是这样的人才,那就必须嫁了。” “哪能都是?”燕都吐槽著,高长恭这样的人在齐国只要有一百个,就能把他打得找不著北。 “可我们背弃周国,若將来有一日,齐国灭周,如今日一样再背弃我等,又如何呢?” 燕都觉得这种事情太过渺茫,齐国势强,周国坚守,必是长久僵持,若他们突再从中斡旋一二,暗中扶持周国,不也能继续保持这样的格局下去? “这就要靠你了,为我突厥,务必使齐主倾心,尊汝父兄,有大小机密,也需秘报回来。” 郁蓝不说话,只是沉默,燕都知道这种事情难做,却有些得意,当初汉朝就是用公主们控制匈奴的,而今师汉长技以制汉,他却比匈奴单于做得更好。 “不好了!” 忽然有人进入稟报,打断父女的谈话,燕都皱眉:“何事?” “齐、齐使率兵,攻杀周国使团!” “什么!” 燕都错。 醉的高长恭回到营帐,立刻变得清醒非常,这点酒还醉不倒他。 何况他穿了特別製作的衣服,饮酒时將酒倒入袖中,通过特製的长管,流到大腿內侧的皮囊袋子中,宽大的礼服遮掩了这一切,而突人身上的酒味比他还重,浑然不觉。 “传我將令,全军集结,准备拨发!” 齐军兴奋地低吼看,承命去做准备。 游怀玉迷迷糊糊地赶来,他是真喝了不少,见状被嚇醒了三魂。 “怎么回事?!乐城公,您要做什么!” 高长恭穿戴战甲,丟出一句话:“杀人。” 第251章 汉使 第251章 汉使 “杀谁?!” “周国的人。” 穿戴完毕,他翻身上马,刚要拉扯韁绳,被游怀玉握住手:“別!您三思啊!在突厥牙庭杀人,是打可汗的脸,他会生气的!” “没事,他总会消气的。”见將士们还没收拾完,高长恭还有些閒心解释:“周人也不是易与之辈,只怕会重申前盟。” “突厥可汗也会待价而沽,通吃二国,高价售女,若迁延时日,只怕事情有变。” 这还不是真正的原因,高长恭知道,迎娶可汗之女是要藉助突的力量稳固自己的地位,因此越快越好,太子可等不起。 即便燕都颇有意向,也会本能地待价而活,走正常流程只会被拖著。 “今日我態度恭顺,饮酒大醉,又受了伤,想必突厥人无有防备。” “他们自己也喝了不少,皮酥筋软,想必难以起身,我若攻打,他们一定会紧张是否內部作乱,以护持可汗为主,必不会干涉我等。” 之前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让燕都对齐国的好感更深、倾斜度更高,现在差不多了, 就应该狠狠推他一把,他会本能地抓住最有利的一方。 舍我齐谁! 游怀玉无法辩驳,只能反问:“这可是您自作主张,太子知晓否?!” 高长恭从怀中掏出那捲《汉书》,游怀玉接过翻阅,面色变得难看。 傅介子,常惠,郑吉,甘延寿,陈汤,段会宗—这些全都是汉朝的使者,也是凶名赫赫的凶人。 傅介子在宴席上斩杀楼兰王,常惠组织联军攻打龟兹,郑吉设置西域都护府,段会宗率兵平定乌孙內乱。 最凶猛也最有名的还是甘延寿与陈汤,二人共同诛灭匈奴郅支单于,又斩阔氏、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一十八人,同时留下了千古名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放心,我又不斩可汗,只是杀些西贼,壮我国威而已!” 高长恭抬起头,明月高悬,乌云半掩,微风吹起发梢,朦朧的月光让高长恭不住感概:“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好时节!” 太子的意思昭然若揭,游怀玉知道难以阻止,但还是尽责地劝了最后一句:“临机决断是您的权力,只是您要知道,若违至尊之意————“” “怎会违背至尊之意呢?” 高长恭笑著看向周围,士兵们准备好了:“你看看他们都是谁?” 游怀玉不认识,但见到穿起的甲胃,觉得眼熟,猛然惊觉:“百保鲜卑!” “正是!若我不杀,才违了至尊之意呢!” 高长恭戴上银面,纵马出营,身后军队沉默地追隨著;一千百保鲜卑,换算下来,可谓十万大军。 千军万马从身旁掠过,自己像是洪水中的孤舟,游怀玉只觉得悵然若失,为军势所牵引引。 他忍不住踏前数步,满腔的情怀已在喉头,终於怒吼出声:“上下同欲,君必功成!” “待吾归来,携汝名留青史!” 远远飘来一句话,模糊了游怀玉的双眼。 突蕨人崇拜穹庐之焰,支帐於野地,保留著火种,方便隨时点燃。 因此即便是夜色,也有著些许火苗给齐军指引1,有突人发现了异常,但齐军勇壮威武、数量不小,不敢单独阻拦,而是去报告上官。 行至半途,有少量军队出来阻截高长恭的道路,前锋伸出手,手持一根细长的木棒, 点燃上面的引线,冒出阵阵烟,他们就用这些驱赶突蕨人。 突厥人见而惊异,更有小型的烟被丟入他们阵中,在地上飞舞旋转,惊走人马,不成阵型,高长恭趁势率军突破围困。 高长弼也在军中,穿著熟悉的甲胃,他长嘆一声,感觉自己像是又活了过来。 “乐城公,周人在这个方向!” 高长弼、汉人、突人诸多手指都指向这一处,高长恭不说话,身后的齐军已经夹起了烟炮筒,太子一共带来十三架,此前已经消耗了五架,剩下的全都用在了这里。 “齐军袭营了!” 营帐內的周人大惊,守卫匆忙急报,接著他的头颅便高高飞起,亲眼目睹齐军涌入营帐帐。 到了这里,齐军几乎可以说是完功了,周人自以为会受到突人庇护,防备鬆懈,许多人还未弄明白髮生何事,出营窥看,就稀里糊涂的送了命。 齐军他们再也不掩饰张狂与残暴,无数的烟四散飞射,在半空中骤然爆响,炸开乌云,迎接明月。 黑白交闪、火光映照,诸人只见银面的將军挥舞长枪,恍如鬼神,熟练地收割周人的生命;他的枪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也不带走一丝云彩,四溢的鲜血也被他还了回去, 只留下无尽的遗憾和感慨。 “快护送宇文正使撤离!” 竇毅高喊著,给了慌乱的杨荐一巴掌,因为白日提了攻打齐营,所以略做了准备,现在不至於被杀得溃败。 將他们赶上马匹,竇毅亲自护送两人走营外小路离开。 他见到了那些齐军,攻势太凶猛了! 此次出使除了必要的护卫,其他多是运输的民夫,以及一些出来见世面的上流子弟, 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护卫的战力不算弱,但在那支齐军面前根本不够看,明明接近四千人的军队,却几乎是顷刻之间,周国使团的营地就被摧毁殆尽;竇毅也只能捨弃这些人,带著最重要的使者们逃窜。 不到半个时辰,战斗就已经结束,齐军儘可能地做到不留一个活口,而后不动他们的財物,只是把死去周人的首级收集起来,垒成一个高台。 围绕著新建筑,齐军拿出火盆,点起火把,將每个周人照耀得红光满面,也照到了周军营外的突大军。 燕都出现在大营前,面色难看至极。 他被齐军欺骗了,今日的一切,都是矇骗他而杀周人的藉口! “高长恭!滚出来!” 听见这声饱含悲愤的高呼,一匹白马载著银甲小將出营,高长恭脱下染血的面具,火光摇曳,在其脸上雀跃,让他充斥著血色的诱惑。 “可汗来得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负荆请罪呢。” 这句话让燕都三尸神暴跳,感受到君主的怒火,身后的附离们张弓欲射。 “不要!” 可汗的女儿出声制止,但没能阻止全部附离,仍有数道弓矢射向高长恭。 他也不躲,反倒伸手阻止身后的齐军上来,箭矢插在身上,血流如注。 高长恭拨马走近突蕨大军,这会燕都及时伸手阻拦,见他没有兵器,伤痕累累,一想到刚刚散宴时,他也是这般柔弱模样,不由得气笑了:“君负重託,可有好生休息?不怕齐主怨汝?” “休息够了,出来散步,不期想遇可汗。若君上有怨,唯死而已。” “说的什么混帐话!”燕都急眼了,指著他鼻子大骂:“汝不怕齐主怨,就不怕我杀汝?汝当真不怕死吗?!” 高长恭点点头,更让燕都焦头烂额,高长恭敢死,他还真不敢杀高长恭。 高长恭做的事,在齐国只会受到夸奖,还是自己这边没能防住。 周使已经被杀惨了,说明自己保护不力,甚至还会被说见钱眼开,纵容齐使杀人,无论如何都得罪大发了。纵然事后修好,也会有所隔阁。 若再杀高长恭而得罪齐国,那他就得罪了中原两个巨头,这才是赔本买卖! “这是太子家事,你何必这么为他卖命?” 这么能打、好看、还死倔的人,燕都也是第一次见到。 高长恭凌然正色:“太子是国家储君,未来是齐国之主。我是太子的臣子,他的家事,就是我的国事。” 燕都无奈嘆气,身旁的衣袖被拉扯,见到女儿郁蓝面色与他一样凝重。 “父汗,如今我们只能选择齐国了。” 第252章 担责 第252章 担责 “孝瓘说事情办成了。” 高殷看著书信,不住摇头感慨:“他还真让人放心啊。” 部下围绕著高殷,闻听此言,精神都为之一振,待他看完,高睿伸手接过书信,朗读出来。 孝罐在信中说,他杀了周国使者,使得木桿可汗不得不支持自己,而后他力劝可汗, 甚至隱约以开战为要挟,再加上可汗的女儿也同意,最终让可汗答应跳过流程,先让女儿隨高孝罐回齐国,而后再择吉日完婚。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代价的,给了別人一棒,就得用红枣补偿。为了弥补可汗断绝周国,以及他在牙庭杀使,让可汗顏面大损,高孝灌被迫將聘礼提高了一倍,需要输送额外的黄金丝绸珠宝,盐铁也被要求更多。 念到这里,高睿等人惊讶得咂舌,这个数字要接近国库的用度了,虽然知道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但这颗枣子也太昂贵了,令他们略微不喜。 “无妨。只要事情能成,將来我们统治国家,何愁无赋税?” 高殷可不希望高长恭因为这种国事被排挤,连忙给他定性,高睿等人顺从太子的態度,连连夸讚。 只要不像至尊一样滥用,总是能付得起的,只是短时间內要勒紧裤腰带了,这笔钱现在更是杀了他们都没有。 国库不充盈,但高洋的內库可是还有许多钱在的,之前的唯一用途就是养百保鲜卑。 如今这笔聘礼也是高洋从內库里取出,给高殷娶妻的私房钱,帝主家也没余粮了,只能和突那边通报说分批支付。 这些钱只能从国库赋税里汲取,相对的又要搜刮民脂民膏了,某种意义上,齐国诸民都为高殷的婚礼贡献了一些份子钱。 即便是高殷心里有所准备,也对这个数字感到心痛,这些钱能让他再扩军至少三万, 而今全为一个女人买单。 高殷忍不住想,这个太子妃最好是长得好看些,否则对不起这个镶钻的价钱。 “至尊居然调了一千百保鲜卑过去——” 高延宗既为四哥没事、以及他立功而高兴,又为他能驱使百保鲜卑这种小事,產生了小小的嫉妒。 旋即想到至尊为太子费了如此多的国帑,以及又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才给了四哥这么好的机会和权力,心里不由得泛起酸楚。 若至尊是自己的生父就好了! 这种事情瞒不住的,高长恭的信使也是百保鲜卑,所以必然是先去至尊那里復命,而后高殷等人才收到风。 所以至尊现在也得到了礼金加倍的消息,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高殷一开始並不想去触霉头。 但他转头想想,这种事情自己躲不过的,毕竟都是为自己才额外付出了这些代价,自已做缩头乌龟,只怕会让洋子怀疑和不喜。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上次的父子交流让他大概確定,洋子喜欢有个性的人,皇帝又本能的喜欢无条件背锅的臣子,《雍正王朝》里的诸葛亮也是因为做孤臣,才被康熙高看一眼,若是总想学老八做个贤王,容易被骂。 虽然只是电视剧,但理是这么个理。 不知道为什么,高殷总感觉高洋对自己有点敌意,这和所谓鲜卑汉无关,如果不是齐国国势复杂,即便自己是嫡长子,恐怕也会是李承乾的下场。 所以还是去把这顿骂给领了吧,早晚都逃不掉的,早些挨骂还能轻点,也给其他人抗点压。 伴君如伴虎,高殷把心一横,迈入了晋阳宫中。 侍者领著他到御书房前等候,却迟迟没有召见的消息,只听得笔画写字之声,让高殷不得不多想。 高洋已经知道他要来,高殷也见过他好几次杀人,现在平静得可怕,反倒令他颇为不安。 自己是不是来错了?难道今天自投罗网,成了主菜? 太子的身份在此刻也不保险,高殷在疑心暗鬼中站了半个小时,终於听见:“进来吧。” 高殷掀帘而入,只见高洋兴致勃勃地看著书,侍者在旁研墨,宇文邕则跪在地上,头朝门口,深垂及地。 “弥勒作何?” 上次高洋突击检查,估计是没听到自己说他坏话,没怎么发脾气,而且在宇文邕这个外人面前还有了点君父的样子。 而后他对周国被俘虏的主帅也有了兴趣,和宇文邕閒谈起来,最后颇为欣赏,从高殷身边要了过去,高殷也不敢不给。 这就是位面之子的天命影响力吗? 虽然在其他人看起来很平常,但落在穿越者高音的眼中,怎么看怎么觉得出戏,两个在歷史上完全错轨的帝王,而今以奇妙的方式產生了交集。 高洋放下手中书册,看向恭顺的宇文邕:“他说太子要来,不可在吾面前站著迎接汝,所以跪在这儿迎接。” “明礼有智,真是颇通臣节之义呀。” 高殷对这种夸奖没什么嫉妒心,毕竟阿邕是他请回来的客人,利用价值也大,高洋说话给够面子很正常。 只是接下来的氛围就凝住了,好像高洋並不打算把宇文邕叫出去,高殷无奈,只能主动开口:“听说孝灌要从突回来了?” 一旁的宇文邕纹丝不动,高洋等候数息,才轻咳一声:“下去吧。” 虽然没有明指,宇文邕支起身子,先后向高殷、高洋行礼,才躬身退下。 高洋看都不看,声音变得冷漠:“此人或可一用。”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极高的评价了,毕竟宇文邕身份特殊。 高殷也知道高洋是在指什么,自己先提了出使突的事情,若是觉得自己听见了会有问题,需要避嫌,一般臣子会起身请求告退。 然而这恰恰是错误选择,这代表著自己忘了尊卑,皇帝和太子还没发话,就主动起身要求迴避,不但失礼,避嫌也变成了真有嫌。 宇文邕的选择就是標准的正確模板,把自己当做空气,皇帝要他听什么就听什么,不发话他就不动,要他死他就—死做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只依照君主的指示,分清楚尊卑的原则,在底线之上迎合, 宇文邕做得非常之好,也就是这一点,让他在宇文护手下撑了十二年,比秦始皇还多一年。 似乎高洋愈发不想在高殷面前偽装了,起身在高殷身边来回步,目光冷硬地审视著他,隨后再回到座位上:“再有半个月,孝就会抵达晋阳。” 他似笑非笑:“还有你的太子妃,也会一起到了。” 高殷心中一凝,如今已是六月,那就是月中到月末。 洋子哥十月就要升仙了,留给他们的时间都不多。 高洋欣赏著长子的表情,如果他知道高殷在想什么,只怕立刻大怒,再揍他一顿:“虽说婚事重要,但也要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而今天下有所变乱,汝也需要知道。” 他丟过来一份奏章,高殷谢恩后上前接过,阅读起来。 第一件事是吐谷浑战败,当初高殷出征时,吕夸收到消息,主动出兵为齐军声援,在凉州打得很热闹。 齐军这边是胜了,但吐谷浑那边就更惨了,周国大司马贺兰祥击破其广定王、钟留王,攻克洮阳、洪和二城,吐谷浑军惨败而归,撤退回千里之外的伏俟城。 此前他们就被西魏与突夹击,实力大损,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出兵,一方面是跟齐国关係铁,或者说远交近攻,和西魏关係不好,所以必须和齐国交好;另一方面也是想入关中抢点东西。 然而齐国现在却和突人联姻起来,颇有一种用完就甩的渣男感。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国与国的关係就像痴男怨女,分分合合是常事,吐谷浑也只是因为他们还不强盛,等他们到了齐国的体量,也会做出成熟的判断。 “故此,是否需要安抚吕夸?突已与我联姻,若西贼以为不可復盟,转而结交吐谷浑也属常理。孩儿认为,应该还是要安抚一下,免得吐谷浑倒向西贼——” 高洋深以为然,吐谷浑的战力不强,然而却不能不重视吐谷浑的道路,若无他们牵扯,周国就无后顾之忧了。 不过另一个观点,高洋就有些不屑:“即便突想绝盟,难道西贼就敢应承?他们为突杀了邓叔子,还大破吐谷浑,如今突与我联合,二国势大,他还会一起得罪?必然不敢,只得继续卑顏求和。” 高殷默默点头。 最后高洋下了论断:“总之我国虽与突厥联姻,却也不会失却吐谷浑之心,还是要派遣一队使者绕路去往伏矣,赠其金帛粮米,以资国谊。” 高殷小声说:“其实不必绕路,突厥收受我钱米颇多,贪心稍满,想来也不会太过苛责...” 高洋顿时大怒:“还不是为汝下之事,徒耗国家资粮!” 说著,高洋抓起玉镇纸朝高殷裤襠丟去。 第253章 势变 第253章 势变 高殷嚇了一跳,急忙躲避,好险没被砸中。 侍者们哎哟一声,有的上前安慰太子,有的上去捡回镇纸,侍女们跪在地上亲吻高洋的玉足,最娇俏的几个劝高洋消气,一边给他抚顺心胸,一边拉著他的手放到自己怀里, 一通劝慰,才让高洋的脸色稍稍缓和。 高殷让侍者们退开,隨后跪在地上,恭谨行礼。 “孩儿自知理亏,虽然纳娶突蕨可汗之女,也是为结好草原新主,减我北部赘防;然而费颇多,诚是儿臣之过。” “哼,你又不在都斤山,你有什么过错?” 高洋阴阳怪气,让高殷露出更愧疚的神色:“我遣云吐延等人星夜奔驰,急赴牙庭给孝指令,孝灌效仿陈汤诛杀周使,是我下的指示。” 他不断磕头,比宇文邕更加虔诚:“儿图一时之快,徒使国帑空流,实是儿色迷心窍,还请父皇责罚。” 高洋冷哼:“你也会色迷心窍?” “国色天香,谁人不爱?” 这话激得高洋双瞳急缩、杀意微张,侍者雾时停下动作,像是在玩木头人的游戏,谁有异动,即刻被至尊判负。 高洋的呼吸渐渐急促,高殷壮著胆子,起来为他斟茶倒水,吹至温凉,恭敬递到高洋面前。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父皇勿气。” 高殷抬起头,脑海里所有温暖的经歷都过了一遍,儘可能表现出温顺谦和的样子。 给雄主做太子的难处就在这里,既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又不能盖过父皇的能力,要超过他心中的及格线,但又不能交出满分答卷,把握在一个度內,这是生长在深宫中、养尊处优的年轻贵人们所难以把持的。 高殷在艰难地摸索这个度,他知道高洋作为將死之人,天然嫉妒自己这个註定分享他权柄的年轻人,对权力的渴望超过他们父子的亲情。 但他更希望高洋理智一些,只有自己可以將他的荣耀传承下去:“父皇之怒,实是操心国事,儿亦深自责之。” “但此举也是为了国事,否则儿便听母后的,娶了难胜表妹,又有何差呢?” “一切,都只是希望齐祚永昌罢了。” 听高殷提起李难胜,高洋就忍不住回想起此前和李祖娥聊及难胜,进而一家三口与太后商討婚事的场景。 的確,纳娶突厥女是决定好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该包括礼金翻倍。 孝能完成任务,甚至在今年內就完婚,实在是非常优秀了,世界上了钱也没完成的事情数不胜数,就比如自己在淮南丟掉的那支军队。 高洋的呼吸渐渐平稳,重新审视起眼前的少年来。 与突厥修好,用可汗女的关係,就能大大减小北部防线的压力,齐国也不用连年修长城了,节省下来的钱也是一大笔。 算了下帐,高洋心里略微平衡,对高殷又逐渐欣赏起来,他不仅替高长恭背了锅,甚至也想把国库空虚的锅给揽走,哪怕不惜责罚,毕竟自己真的会动手。 帝国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继承人。 虽然他的身躯还很单薄,但有著扛住重任的决心,做皇帝需要的就是背锅的勇气,这也是高洋自比兄长与弟弟们,最骄傲的强项。 隱约的痛感再度袭来,提醒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对高殷动手了,自己还需要他, “算了。突人贪得无厌,今日不得,明日也要索求。” 高洋接过高殷的茶水,隨手放在桌上,命侍者倒酒,与高殷共饮。 又唤人搬来椅子,让高殷就坐在身边,更加亲密。 “你说得对,现在他们暂时吃饱,派遣人马偽装而行,看在钱的面子上,想必他们也会默许。” “至尊圣鉴。” 高洋打开第二份奏章:“第二件事——偽陈主,了。” 高殷颇为惊讶:“陈霸先死了?” 高洋警了他一眼,这孩子比自己还要蔑视南陈。 无论如何,陈霸先也进了登基口、和他做了同事,高洋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还是挺宽容的,崩、列都是皇帝的死亡叫法,他愿意给陈霸先叫个诸侯用的。 算了,又不是叫自己,他爱叫什么叫什么。 高殷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六月走陈霸先,十月走高洋,明年再走一个宇文毓,三国都要换个主人。 “继位者当是偽临川王陈。” 虽然高洋也是如此推测,但听高殷如此肯定,心里颇为意外。 真有些明断之资了。 高殷细思,消化这个信息。仔细论起来,歷史上高殷虽然是最强国的国主,但宇文毓死的时候,他早就被政变,倒牌两个多月了,高演、宇文邕又在四个月的时间差內先后继位,也就是陈菁运气好一些,稍微比他们稳固;不过陈蓓下手也黑,直接把陈霸先最后一个儿子陈昌给沉船了。 当初陈昌在江陵,同样被抓去长安做了俘虏,而后周国为了给继位的陈蓓捣乱,故意释放陈昌,陈也没客气,请堂弟赴死。 现在歷史已经变了个样,应当还是陈菁继位,陈昌还在周国手中。而宇文护管理的周国以防御为主,没能用好陈昌这张牌,倒是他们齐国,如今在淮南屯田,又有著王琳拥护的残梁政权,如果再抓住陈昌这张牌,经营得当,吞併南陈还真有一定可能。 这么想著,高洋就忽然说:“吾欲用宇文邕换取陈昌,汝看如何?” 平心而论,高殷觉得这步棋不错。 但他更不想释放宇文邕,不然他一切不都白折腾了吗? 只不过话不可以这么说,高殷想了想,回答著:“释放宇文邕意义不大。正如陈昌在我们手中,可以影响南国人心一样,宇文邕的身份,也可以用於关中。而今周国朝权在宇文护手中,此次我国与彼交战,大破周军,周国必然要找一个人承担责任。” “宇文邕身为周主亲党,又掛帅被俘,宇文护想必会在国內大肆宣传,都是宇文邕指挥不力才有此下场。” “这样的人在周国已经失去了影响力,只有黑獭之子的身份可用,需要数年过后,关中诸人得知真相,才会有大用。” “因此孩儿猜测,不仅宇文护不会愿意,宇文毓也不会,因为他还想要保住自己这个弟弟,就应该让他呆在我们齐国,这样还能赚取一些同情,为將来他的归朝做准备。” 高洋眉毛一挑:“噢?汝是打算放其归朝?” 高殷摇头:“怎可?他是父皇的活招牌,在齐国一日,就彰显父皇的功勋,黑獭之子臣服於太祖之子,是天命在齐的证明。” 高殷的话让高洋哈哈大笑,他的奉承虽然刻意,但对高洋来说正好。 “但儿以为,陈昌还是要谈谈的,若能用金银把他买下来,对將来攻略江东有著大利,只是周国应该不愿意。” “嗯,机会渺茫。” 高洋点头,说起第三件事:“王琳打下江陵了。” 第254章 新梁 第254章 新梁 萧庄是梁元帝之孙,作为王琳的招牌,在去年就被拥立为新一届梁帝,因此今年除了是天保十年,也是天启二年。 去年正月,王琳与陈国爭夺江州,遣余孝顷率兵八千征討江州土豪周迪,最终的结果是余孝顷军败,全军被擒,陈霸先趁这个机会派遣使者与王琳和谈,王琳也不得不与陈霸先达成协议,撤出江州回到湘州,各自休养生息。 撤出江州后,王琳仍旧在暗中支持余孝顷的残余势力夺回江州,打代理人战爭,而他本人由於盟约,不好立刻撕破,因此把目光放在了江陵的萧警身上。 首先是因为萧警很弱,他的西梁国只有江陵一州之地,被西魏洗劫后更是接近空城无有周国帮助,防御便非常薄弱: 其次是政治上的因素,西梁一开始就是周国的傀儡,这让多数南人都很不满; 而且当初平定侯景之乱的是梁元帝萧绎,故此萧绎在南朝很有含金量,后面的乱战选择的拥立目標基本都和萧绎有关係。 大敌当前仍在內斗是梁朝宗室的特色,不可不品尝,当初西魏攻打江陵,萧警积极请求西魏出兵,並率兵帮助西魏,西魏攻灭了萧绎,是罪魁祸首,而萧警就是帮凶,对元帝后裔的政权来说,此仇不可不报: 然后又添新恨,天保九年十二月,萧警派军攻打王琳的长沙、武陵、南平等郡,这些是王琳的大后方,必须要抢回; 最后,若是消灭了萧警,那天下间唯一有梁朝法统的就只有王琳自己了,他的合法性將大大增加。 攻打江陵有以上五个好处,所以在和陈国止戈的这段时间,王琳就以收復失地、打死萧警为己任,为此不惜和齐国联合。 齐国此前的战略目標,就是掩护王琳攻打江陵,结果打出风格打出水平,是高殷自己的事。 在高殷出兵前不久,王琳就已经出兵与西梁交战,夺回长沙等地,萧警吃下的地全部吐了出来,只能转为被动防御。 夺回领土后,王琳就正式討伐萧警,其部將雷文策袭击西梁监利郡,杀死太守蔡大有,打响了残梁法统合一之战。 一开始西梁军还能成功阻截王琳的进击,但齐军出兵后,嚇得周人收缩兵力以应对可能的大举进攻,纵是萧警苦苦哀求,周人仍是撤走了江陵部分守军。 而三月份,萧庄亲自抵达前线,这一半是他自愿,另一半则是高洋逼迫的,毕竟齐国太子为他的国家造势,同样亲自上了前线,萧庄可不能在后方享清福。 这个举措让王琳军队士气大振,王琳军中也有能人,出使的孙场是王琳的谋主,写出文痛陈梁末乱政,点明萧绎被害导致將领沦陷,数十万百姓被西魏略寇为奴的处境。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他在战前叱责萧警为数典忘祖之徒,与自己的江陵小朝廷都是周国的狗,不仅自身的宝地雍州、襄阳被周人夺取,还被流放到江陵做守户之犬,而江陵城防已空、人心尽散, 今天他们携一统萧主、重振梁室的决心,与萧警决战。 周人见到这种情形,认为萧警已经难以抗拒,王琳崛起势不可挡,因此各部並没有特別积极的救援江陵,宗主周国束手,让江陵陷入慌乱。 而王琳这边有齐国撑腰、输送物资,一时间风头无两,两方在公安展开对峙,很有一种荆南刘备打陆逊的意思。 最终,齐人在稷山大破周国六万的消息传来,宗主的胜负也严重影响了代理人的局势,西梁士兵知道周国不会来援了,士气大溃。 王琳此时发动攻心战术,散播谣言称萧警见局势不妙,打算逃归长安,江陵之人將再次成为奴隶,但与之前那会儿不同的是,萧绎是兵败,百姓被俘虏,而萧警主动做帮凶, 上演黑暗版的“携民渡江”。 同时另一条流言,也在底层土兵中兴起:王琳已联络萧绎旧部,派遣死士潜入西梁军中,图谋刺杀萧警。 从魏普以降,地方豪族的势力就不断壮大,地方长官多由本地豪族充任,专擅一郡军政大权,洗夫人、周迪、陈霸先都是这个出身。 但王琳不同,他没有这么好的出身,而是兵家出身,身份卑贱,借著裙带关係才步入梁朝上层。 但其本人的素质极高,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刘备、竇建德,又得到了侯景作乱这个皇家不幸兵家幸的时代大机会,为萧绎建立功勋,逐渐成为重要將领。 他就和刘备一样,自身好武重义、轻財爱土,因此身边聚揽的多是江淮群盗、任侠之土,他们实力强悍,敢打敢拼,对王琳又极其忠诚,是王琳纵横荆扬的资本。 所以他的死士要刺杀萧警,无论是从忠诚度还是能力上,都是极为可信的,况且王琳是萧绎大將,萧绎的旧部也有一部分投降了萧警,此时他们的忠诚得不到信赖,使得西梁內部更加割裂。 原本,西梁臣子们都希望在这种国势危难的关头,萧警能出现,亲自慰劳將士,但因为后面的流言,萧警打死都不出宫殿,大失眾望。 西梁土兵看不见君主,却能见到对面的大將军王琳和皇帝萧庄,愤恨地將慰问酒食投掷於江。 “昔日卖其主,而今步后路!” “身尚如此,吾辈何急!” 西梁土兵由此皆无战心,被王琳撕开防线,大举进攻,所到之处纷纷投降。 江陵本就是周国留给萧警的残城,虽然地理位置重要,但其地位和家里给狗住的狗窝差不多,主要是用萧警的影响力吸纳梁朝人心,分散削弱南人的凝聚力。 周人也担心西梁据此地而发展,因此没有修和加固城防,而是將防御力量都掌握在自家手中,这也就导致了江陵的城防极为薄弱,同时又遇上了属於它的糜芳。 四月十六日,恰好是齐军完工高王堡的第二天,萧警带著太子萧等少部分人出逃, 由此西梁局势彻底糜烂,王琳迅速攻到江陵城下,最终江陵也没能坚守,当日便有內应开城投降。 天保十年五月,王琳扶持的余孝顷残部兵败降陈,夺取江州的梦想彻底破灭,但像是作为补偿一般,王琳得到了江陵,萧警等西梁高层逃掉了一部分,其余治下大部分军民都留给了王琳。 可怜的是,西梁全国人口居然只有十万人,军队只有七千,都不如王琳派去攻打周迪的兵力。 而且军队大部分是战时徵召的地方武装,根本不能打硬仗,若不是周人庇佑,这样的国家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存活下来。 果然最重要的还是有个好爹啊。 王琳感慨著,在江陵为萧庄举行阅兵演武,表示萧警等人勾结周贼,是北朝的傀儡, 狠狠批评了萧警政权的合法性,宣布大梁迎来了崭新的歷史时刻,天启皇帝才是唯一合法的大梁皇帝,是梁元帝事业唯一的继承人。 第255章 平吴 第255章 平吴 “好一个曹孟德!” 高殷听完匯报,鼓掌拍手,忍不住称讚。 高洋也笑了起来:“照我看来,他更像是刘玄德。” 虽说他们牵制了周军,但能打得如此顺利,也足见王琳的基本功。 如此一来,南方的局势就又变得复杂了,但走向却对齐国有利: 在消灭陈国,恢復全梁版图前,王琳不大可能篡梁自立,这是他最强的政治优势,和曹操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且他所处的方位也很尷尬,在长江上游,湖北、湖南、江西一带,和赤壁战后的刘备极其类似一一甚至襄阳也不在他手里,而是在周人手里。 这一战后,王琳就有了缓衝地带,足够保护他的后方,安全发育了。 但江陵的战果就难以说万全,因为周国隨时可以从襄阳进发,替萧警夺回江陵。 因此高洋早早在湖北的麻城设置了衡州,为王琳肘襄阳的周军,与王琳一起分別蚕食江南与江北的周地。 为了表示合作愉快,王琳遣使朝责。 很有意思的是,即便取得了胜利,王琳也没有变得倔傲,估计是在陈霸先那里吃的不少,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直起腰杆的本钱。 在国书上虽然未將齐国称为宗主国,但语气恭敬用词谦卑,好好摆正了自己的身份, 进献了大量金银和珍物。 这就可以看出来,王琳志向不小,才十二岁的萧庄压制不了,未来等灭亡陈国,也就要重新转换与他的关係了。 不过在此之前,两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蜜月期呢。 “可惜没有抓到西梁主与其子嗣。” 高殷觉得惋惜,其实萧警跑到周国不可惜,只是他的太子萧没能扣下来,萧的子嗣里可是有著唐朝宰相萧璃和隋煬帝的萧皇后的。 高洋饮酒发笑:“说起来,倒是擒获了许多西梁贵官人家,王琳不敢留下,送来许多,晚时也分些给你。” 这种情况也是常態了,就像周国掳掠江陵十几万军民一样,战胜者有权利將败者作为资源进行分配。 运气好的败者,也通过这条途径进入新朝,受到赏识后便会重新掌权,甚至比原国更高位,陆令萱就是走的这条路子,她的丈夫谋反失败,自己被罚入宫为婢,隨后跟著高湛鸡犬升天。 考虑到人心,王琳不打算做得太过分,但其中一些留下,又会成为他和萧庄施政的阻碍,因此王琳將这些人送来了齐国,既是表达忠顺,又是清理內部阻碍。 高殷点头,他对这个倒不在意,如今天下局势比起他所在的世界,多有不同,而他在里面起了一点小小的作用,这让他颇有些成就感。 高洋继续说著:“如此来看,陈国便是孙吴了,孙坚身死,不知这陈菁是孙策呢?还是孙权?” 高殷这才发现,高洋之前在看的书籍居然是《三国演义》。 高殷后面没工夫写了,於是在出征之前將大纲定下,简单概括了三国鼎立、七擒孟获、六出祁山等剧情走向,而后就交给顏之推等人进行续写。 他们写完后,高殷会对照著改,因为主要的构思出自高殷,所以依然算是高殷自己写就的。 而高洋閒来无事,就会命顏之推等人进献新文,命人演绎娱乐,乃至自己填充私货。 这个时代可以玩的东西不多,刘宏、萧宝卷等人都有一个爱好,就是模仿市並小民做生意,亲自活酒杀肉。 不过这也可能是他们不去民间而了解民间的手段,隨后由於失败,被史书故意抹黑。 让下人扮演对应的角色,是很常见的事情,高殷只是在这基础上往后世的戏剧、舞台剧发展了一些,颇能让上层贵族所接受,想像一下: 当貂蝉在凤仪亭勾引吕布、离间董卓时,看入戏的贵人已经接受了眼前的美女就是貂蝉,一时兴起,提枪上马,强行拥有这个奇女子,而吕布和董卓只能乖乖站在一旁侍奉, 完事后还要接著表演,这是何等快意! 高洋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把人的尊严践踏到极致的事情,他小时候也经歷过, 正因为曾经淋过雨,所以就想让大家都游泳。 见高殷发愣,高洋咳嗽两声,示意他回答自己的问题,高殷回过神来,连忙回应:“无论陈蓓是何种样人,他都要先稳定国势,王琳也才刚夺回土地,应当休养生息。 那我们应该在淮南—” “嗯?” 高洋眼睛微眯,这个词让他很是忌讳,可又不得不提。 高殷斟酌词语,缓缓说:“我国也不应大举用兵。” “噢?为何?” “兵乃凶事,陈氏据有江东,仅歷三年,但国险而民附,若我进攻,他们败则必死, 那肯定要拼死顽抗。加之南朝据有长江天险,近百年来,北国林立,旧魏太武帝还能抵达瓜步,饮马长江,然而最终也未能夺取建康,儿以为“ 高殷如履薄冰,儘量不刺激高洋的神经:“应当將重点放在经营土地上,让南人见到我齐国更加安定,把淮南管理得更好,使得他们思慕而归北。” 高洋笑:“照汝所言,则北国早一统矣!” “此前力度不够。旧魏残暴,故不得江南人心,应当效仿羊叔子平吴策。” 这是最后西普平吴时的故事,见高洋不太理解,高殷只能解释: “当初晋將羊祜进据险要,开建五城,收膏腴之地,夺吴人之资,石城以西,尽为晋有。於是吴人降者源源不绝,羊祜使怀柔计,对吴人讲信义,交战前都约定好时间,从不突袭,抓住吴人子嗣也会送还,斩杀敌將则厚礼殯验,路过吴土而收割稻穀,都会计算价格还以绢布,如若打猎时猎物先为吴兵所伤,则先送还给对方。” 高洋都听傻了,这简直是神话故事,如果大家都这么有礼貌,那还需要军队做什么? 他甚至有些感动,居然在高殷身上看到了以前儒弱天真的模样。 於是他破口大骂,同样在寻找以往的感觉:“何迁腐之言!天下交兵,先为力胜,如此行事,自以为可得人心,实际上错失战机,徒令其基稳固矣!” 高殷起身行礼,继续劝说:“我国的难处在於周国,克周而得关中、巴蜀,则魏业已成,齐室可兴,当效晋武挥兵南征、一统天下。” “南国经歷侯景之乱,已屏弱不堪,再给他们五十年也难以恢復,何况我等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时间。” “且东吴全据长江天险,尚且不能抵御晋国,何况现在荆州还在王琳手中,他与我们为盟,一道向江东虎视耽耽?” “因此周国才是我等的宿敌,当周国覆灭,南国也便唾手可得,无论是王、是陈,都无力回天,只得以百城献降矣!” 经过高殷的梳理,高洋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根本不想打陈国,只想灭周,让王琳和陈菁在南方对耗。 这其实隱约否定了高洋此前的战略目標,而且事实还证明高殷是对的,这让高洋颇为不悦。 第256章 党爭 第256章 党爭 这几年不断有南人涌入,因此南人来此投奔也是正常的事情。 可要做到高殷所说的地步,到底是有些梦幻,谁都知道好,但就是做不到。 这需要一个极为清正和克制的將领坐镇淮南,不贪功、不豪奢,甚至要有些没脾气, 但又需要足够的威望镇住底下將领。 齐將就不需要多想了,而投奔来的梁人,又不好给他们这么高的位置一个类似的已经在荆州拥立小皇帝了,实际上就是割据军阀。 所以唯一可以相信的,只有—— “只有宗室。” 高殷进言:“汉有诸刘、魏有诸元,当遣宗室大將镇於淮南,屯田备战、广结南人之心,为將来做准备。” 重用宗室是南北朝的主旋律,虽然有八王之乱和萧衍代齐这种事情发生,然而这只是果子落在了宗室身上。 宗室、外臣、外戚、宦官·-哪一个都不可以尽信,但也不能放弃任何一方,而且在早期的割据时期,宗室才是最可信赖的。 高洋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点头。 过了一会儿,才问向高殷:“汝以为,谁可当之?” “请託平阳王。” 高淹是高欢第四子,也是此时的京畿大都督,和高殷有著简单的接触,而今是时候替他谋取出镇一方的权力,进而换取他的支持了。 高洋点点头,高淹是庶子,而且性格沉稳宽厚,確实令人放心。京畿大都督的兵马被他掌握了一段时间,也该换人了。 淮南此前是梁朝故地,汉人的影响力不小,而高殷一系是齐国內部汉人的代表,淮南隱约为高殷的自留地。 所以让高淹过去,一方面是给他地方兵权,另一方面也是把他收入高殷班底,加上高殷这次战功赫赫,会有不少人支持太子,进而协助他控制全国。 不过想放高演高湛是不行的,一个是没有必要,另一个是把这些鲜卑勛贵的代表人物拉到地方去,很容易被看作是流放,引起激烈的反对。 而京畿大都督一职,就由高欢第五子、彭城王高接任。 今日要聊的公事也基本上结束了,高洋的语气慵懒起来, “二士爭衡,如之奈何?” 杨和高德政,既是高洋最亲近的左右手、策划高洋篡位的从龙元老,也是高殷的辅政班底领袖。 他们最早都是高澄的班底,高澄死后被高洋继承,是高洋统治的基本盘之一,但两人各拥派系相互倾轧,隱约对立,都希望打倒对方继而成为高澄旧系的唯一领袖,而这种情况,高洋也难以制止。 歷史上最后一年,为了稳固高殷的地位,高洋终於选择了一种解决办法, 怎么办?只有杀。 既然杨和高德政不和,那就从中挑选一个代价更低的出来杀掉,让整个班底保持纯粹,这个价值更低的人,很不幸就是高德政。 此前高洋並未打算和高殷细说这些,他才几岁,此中之事不足道也。 但如今上了战场,也通了政务,就不需要自断一臂来完成他魔下之人的团结,而是可以和他商量,看看他怎么想。 “杨相为国典选人才二十年,颇为用心。然而士多以貌取,时人日『贫士买瓜,取其大者』。” 高洋笑了笑,看来高殷是不大喜欢杨憧的。 其实高殷对杨本人没什么恶感,只是单纯觉得这位杨相的脑子不行。 高殷登基后,杨很快上奏辞去开府的职位以及开封王的爵位,大肆裁撤官。 他当然可以这么干,毕竟以后捞回来的机会多得是,但这样一来,就把许多失去官爵之人逼向了高演、娄后,从这就可以看得出,他考虑事情优先偏心自己,而不是站在君主或国家的角度,有能力但忠诚度不够。 其次就是莫名其妙恶了高归彦,想除去二王但计划又不周密,结果被二王所察,別人让他不要去宴会,还是他自己坚持去的,当时就被人把眼珠子打掉出来。 再加上他和高德政搞政斗这件事,明明普阳军阀的事情都没解决,就开始爭夺权力, 分不清自己是大小王。 三件事加在一起,让高殷很不喜欢杨憧,而且杨的忠诚也不一定能相信。 由於掌握人事权二十年,让杨扩大了自己的朋党,是高洋亲党中最大的次级派系, 又尚了前魏帝之后、太原长公主高静,借著姻亲关係拉拢到了一批外戚。 虽然这个时代的人看不懂,但高殷可太熟悉了,这个路子不就是隔壁老杨的路线吗? 试想若是杨有女儿,嫁给了高殷,而后生下杨家外孙,高殷再莫名其妙的病危,那大权不就完全落入了这位杨相手中? 到时候杨隋朝照样诞生,不过不是在周国,而是在齐国了。 权力的诱惑,足以使一个人面目全非。 “昔年文襄遇害,兰京持刀入房,屋內有元康、季舒与杨相。元康以身体遮蔽文襄, 身遭重创,而杨相与季舒一个逃脱,一个墮入茅厕,方才倖免於难。若杨相当初同样护文襄,只怕便无今日之相位啊。” 这话说得杀人诛心,彼时已经是正统继承人高澄的臣子,且是已经能谋划篡魏大事的心腹重臣,遇到大事时仍不敢用性命去保护主上。 那到了高洋这里,他的忠诚是可信的吗?到了高殷这里都转到第三手了,又敢保证他没有异心吗? 而且这其中还有很让人难绷的一点。 陈元康护主而死,死前请祖斑写信,说了些家事,还说祖喜欠自己东西,让家属去找祖喜討要。结果祖斑这个擬人生物直接把信藏起来了,自己去找祖喜要东西,得到二十五锭金子,只给祖喜留了两锭,其余的全部自己拿走。 同时祖斑还跑去偷了陈元康家里几千卷书。 最让人难绷的是什么呢?是祖喜怀恨在心,去和陈元康的弟弟们说了这些事情,他们大为不满,於是去找杨报告。 结果杨先生皱著眉头说,这种事情暴露出去,对陈元康又没好处,把事情给压了下去。 所以说杨这个人实在是太极品了,几乎是刻薄寡恩的代言人,君主被刺杀,前同事护主而死,即便自己做不到,杨也该尊敬佩服陈元康,何况这件事完全是陈家受害。 结果人一走,茶就凉,一点同事爱都没有,这样的人,高殷可不敢相信。 高洋还从未从这个角度考虑事情,被高殷这么一说,顿时回忆起了他好大哥的死因。 虽然利好高洋,但高洋还是颇为悲愴的,站在君主的角度,他可不希望自己是那种死法。 高殷说得很对,如果臣下关键时刻不能尽忠,那他就不配得到国主的宠信与扶持。 高洋轻哼一声,命人取来纸笔,写了些东西,並没有给高殷看。 虽然他相信现在的高殷有能力去处理,但自已先帮他料理了,就会更轻鬆,只是不再像歷史上一样,杀死高德政了。 高殷接著进言:“请召杜辅玄还朝。” 高洋微微侧目,又有些不悦:“汝何以用他?” 杜弼字辅玄,很早就追隨高欢了,算下来也是三朝老臣,不过在篡魏的事情上反对高洋,因此被高洋嫌弃。 之后高洋还问过杜弼,治国应该用什么样的人,杜弼直接来了一句鲜卑人是拉车的马客,治理国家还是得用我们中国人。 作为精神鲜卑人,高洋大为光火,但没杀杜弼,光从这次没杀就足以看出杜弼的资歷是有多老,堪比东吴的张昭。 然而这次不杀不代表下次不会,杜弼不仅高洋,也高德政,这些臣子无一例外在他眼中都是垃圾。 更因为杜弼与普阳军方渊源颇深,態度上又曾经反对高洋篡位,属於站队错误的失败者,因此被赶到了海州做刺史,他的长子次子四子也都各自贬走。 所以他歷史上所谓的“喝酒喝多了,越想越气,就派人去杀了杜弼”,多少有点遮掩和抹黑的意思,实际上是感觉杜弼是汉人,却属於晋阳一党,和太后关係也好,会压制住高殷班底的高德政、杨等人。 所以高洋先杀了高德政,让高殷派系暂时矛盾消散,全力辅佐高殷应对普阳的挑战而后文杀了杜弼防止他干扰汉人世家。 可惜杨就和他选人的標准一样,取其大者,中看不中用,把高洋苦心设计的託孤局,硬生生盘成了孤儿局。 第257章 捞钱 第257章 捞钱 “杜辅玄才华横溢,为官又清洁仁恕,敢言直諫。我欲请他在刑部担任一职,即便不能釐清齐国贪败,多少也能遏制些许。” 见高洋不屑,高殷语气更加恭敬:“诸官贵贪財,贪的是国家的財物,若不早做改革,只怕国无资用。” 高洋心想你还好意思说吗?养军和娶妻,最近钱最大的就是你了,现在又跳出来要一个杜弼,无非是想借我的虎皮,给自己打个招牌,什么犯顏諫上,力保忠臣,太子唱红脸,让自己唱白脸。 很有一点“老登爆金幣”的意思。 高洋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他纠缠:“隨你吧。” “多谢父皇。” 高殷下拜谢恩,父子二人又閒谈了片刻,隨后高殷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对高殷来说算是风平浪静,但並不清閒,反而十分充实。 赛马的那一套,他也搬到了普阳,虽然规模不比白马宏大,但胜在制度新奇,没多久,就成了晋阳勛贵们的热门活动。 作为活动的主办方,太子经常露面,他身穿鲜卑族的传统服饰,而后在身上设计更好看的披掛外套和翻领上衣,追求的就是比服装的舒適度和华丽值。 他是太子,是全国仅次於天子太后与皇后的贵人,本身就会有一群人对他进行无脑的拥护,凡是太子所追求和喜爱的,就会有人爭相模仿、竞购,不为別的,只为和最高权力稍微擦上一些边,那这份模仿就有著成就感。 因此高殷无论是写小说,还是穿新奇服饰,自然都有人会追捧,他便趁此机会大量倾销早就准备好的商品。 其实与国家收入比起来,这点钱算不上什么,对於普通人而言或许改变了命运,可以养上数百土兵,但国家可不缺这么点;然而通过这些脉络,让高殷从白马带来的商贩得以融入晋阳的商业活动中。 也有一些商人是从普阳转向白马的,但白马毕竟初建未久,普阳还是老牌大城市,想要拐走商人,还是需要高殷这边小小的推动一把:让白马镇的商人为他宣传,使普阳商人知道白马的政策和待遇更加优渥,商人逐利,就会主动奔赴有利可图的地方。 再给勛贵们设计一整套的vip会员制服务,只要出得起钱,就有更高档更新潮的玩意,从而大量回收他们的货幣。 接著就是科技的力量。高殷魔下以基毋怀文为首的工匠们,在常平五銖的技术基础上,根据灌钢、坩堝炼钢等办法在官坊內加急打造新钱幣,分层熔炼、控制铜银比例,进而製造出含银含锡的高档铜幣。 这批新钱被打上了“天保”年號,而且也不叫五銖,號天保通宝。 歷史上,五銖钱的寿命自汉朝开始,到隋朝也接近寿终,但隋朝也只是重新规定了五铁钱的样式,废除此前的各种凌乱款式与私铸之钱,而到了李渊,他登基的第四年,建立了通宝的钱制。 此前汉初,使用的是平板范竖式浇铸法,一次大概铸幣60枚,到了王莽时期,而到了王莽时期,出现了快速成熟的叠铸法,一次可以铸造铜钱184枚,效率提高了三倍。 大概王先生真的是穿越者。 而到了北魏,使用的便是翻砂法,效率更加提高了,而且北魏皇帝確实不太会搞经济,但懂得放权,认同民间私铸钱幣的合理性,激发了普通百姓的创造力,翻砂法就是在民间被发展出来的。 高澄掌权后,同样延续了这个思路,而且规定百钱必须达到五百銖的重量才可以流通,规定了货幣的標准,压制虚值钱的流通空间,同时对民间举报虚钱有赏,鼓励市场自我监督,所以齐国的经济发展较之周国更好。 只是当天保四年,高洋铸造常平五銖后,齐国的经济就有点难搞了,究其原因,居然是高洋铸造的钱幣太过精美。 “重如其文,其钱甚贵,且製造甚精”,两个甚字足以说明常平五銖的质量,天保出品,品质有天保障。 但有时候好政策真的会养出一批刁民来,事態的发展和高洋想像的不一样,常平五銖还没有广泛散兴开来,民间就已经私铸成风,一两年的时间就有虚钱假幣泛滥,哪怕高洋抓到就杀也根本止不住。 高殷向高洋进言,得到准许后,下令规定天保通宝的幣重必须达到后世的四克標准, 同时用更高温的锻造法打制超越常平五銖的钱幣,其中略有银白细色,製造出与私铸货幣完全不同的精美制式。 同时在市场上下令,允许民间私铸,但私铸之钱无论多重,使用价值仅按照半价来计算,並派遣官员在市场各处监督管理,同时允许民间积极举报,若有私铸者,全族抄家, 人口发配为奴,检举者得其家奴婢一名、五千钱或百二的家资。 “有想当奴才的,儘管私铸!” 高殷这一手比高澄和高洋还狠毒,在他的命令下,高延宗等人亲自带兵巡逻,抄家他们也有分成,所以对此兴致勃勃。 而高殷还在持续发展看密谍和拉拢部分当地豪族,让他们出卖那些私铸者,因此目前的態势发展得还不错,在出现新的想活全家的私铸者之前,天保通宝推行得如火如茶,高殷由此也聚敛了一大批財富,好好补充了战爭所消耗的库损。 普阳的勛贵大多沉迷於享乐,完全认识不到这是软刀子割肉,普阳的资財正一点点被高殷割取,转移到白马军镇。 有心之人发现了这个趋势,想要提醒同伴,但完全劝说不动,正如同后世有了手机, 那么想让人早点睡,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今日,高殷又新进献一批天保通宝给高洋,高洋捻起一枚,细细观察,不住讚嘆。 “这可是吾见过最好的钱幣了。” 特別是上面那一抹亮白色,就像钱幣中的魁,和其他土朴黯黄的铜幣都不一样,高洋的大拇指在上面揉搓,细细品味財富的力量。 “因此孩儿才会在上面铸造天保,这是父皇的年號,应当刻在最好的钱幣上,彰显我国有“皇天保佑』。” 高洋心怒放,这是他执政时期,尤其是后期难得有所建树之事,高殷又吹捧著,后世必將说高洋在国家经济上有所建树,史家称有太宗之风,说得高洋自己都不好意思:“停,莫说,让吾好好把玩。” 他拎了一把,在手中不断盘旋,发出清脆的声音,隨后让侍女卸甲,在她们饱满的身上洒落、拍打,感受铜与肉的不同触感,继而用钱边在皮肤上擦拭,割出细微的血痕。 “材质也非常不错。” 高洋將它捡起,这天保通宝施力后仍没有变形,质量比常平五銖更好,甚至可以切开皮肤。 高洋忍不住放在口中轻咬,血珠滑落喉舌,让他心旷神怡。 把玩了好一阵,高洋才回到位子上,向高殷说:“明日,孝璀就要回来了。” 第258章 谋害 第258章 谋害 这个消息,让高殷精神为之一振。 见他这样子,高洋冷笑一声:“满意了?” 他自己心里,却也略微鬆了口气,这样高殷的地位就更稳定,前段时间差点逼死他的愧疚,也轻了一点。 他还是很需要眼前这个人的。 “孩儿不知如何感激—多谢父皇。” 高殷再次行礼,高洋摆手让他差不多得了,转头示意周围的近侍全部退下。 很快,整个屋內只有父子二人,屋外一列列军士鱼贯而入,娥永乐亲自带队,站在门口,他们耳中都塞了絮,保证自己听不见屋內的谈话。 虽如此,二人谁都没有先开口,一时间,屋內陷入沉寂。 “正式的纳娶要去邮城,不过等突之女到达后,可以先在普阳订立婚约,让世人皆知。” 高殷此次的战绩,加上他和突厥的关係,足以让普阳的人心有所流转了。 “如此一来,汝继位之后,也有个臂助了。” 高洋如是说,他终於开始商议自己驾崩之后的事情了。 微微嘆息,他的表情像是无奈,又像是认命了,走到窗前,双目眺望天空,似乎陷入了回忆。 高殷面露戚戚,这也意味著,高洋的大限將近,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这时候做过激的劝諫,高洋会听吗? 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高殷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消灭对方的派系领袖。 现在还有著高洋作为王牌,机会很大。 他迈前一步,说著:“去年四月,山东发生大蝗灾。” “嗯?” 高洋有些疑惑,这人怎么忽然说这个。 “人间有异变,上天便会降下预兆指示恐怕朝中有人慾作乱,因此皇天才提醒父皇。” “谁?!” 高殷会说这种话,让高洋很意外。 但高殷没有马上揭晓,而是卖了个关子:“之后四月到九月,黄河以北六州,黄河以南十二州,京城附近八郡发生大蝗灾。蝗虫飞到京城,遮蔽太阳,声音如同风雨。” “你到底要说什么?” “蝗即为皇,虫即为宠,我想上天警示的作乱之人——— 高殷犹豫数息,而后坚定地说:“应当是长广王叔与常山王叔。” 空气骤然凝结,时空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种话一出,高殷没有了退路,要么取得他的全力支持,要么失魂落魄的离开此处。 “六州即为六叔,十二州为十二叔,京城附近八郡加上京城就是九,也就是九叔。父皇为转轮圣王,我自比月光童子,而蝗虫入京,遮天蔽日,意味著这几位叔叔將会进袭京都,吾家一脉的光辉將会不存。” 高洋负手而立,目光炯炯,像是在重新审视高殷:“他们可是你的亲叔叔,比那两个还要亲!” 虽然如此说,高洋並没有大怒,语气反倒有些玄虚。 “宋前废帝刘子业,继位不过一年,便被其叔湘东王或所弒杀,死时不过十七岁。” 高殷悠悠说著:“刘子业將三王叔软禁在宫中,呼其为“猪王』,肆意殴打侮辱,食之以牢,纳之泥中,以为戏笑。结果刘或结交侍卫,由猪王翻身为了宋帝————“ “汝以为,我大齐会和他们一样吗!” 高洋大喝,高殷急忙收声,跪在地上,等他发完脾气。 听高洋的声音渐渐止息,高洋再度说起之前的话题:“人间世,由世间人决定,上天会做出预警,如果人们能及时醒悟,那么噩兆也会变为吉兆;反之,改正的机会稍纵即逝,將来事情倾覆,也悔之无及。” 不知怎的,高洋想起了父亲死时天狗月食,以及兄长死前做梦的事情,眼皮忽然狂跳,心中慌乱不安。 此刻高殷跪在地上,看不见他的表情,像是被加持了愿力,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愈发沉稳:“孩儿出生第二年是武定四年,那年二月听说是大雪,人畜多冻死,道路望相叠。彼时还是东魏,朝政在我高氏手中,而步落稽举兵反叛,寇乱数州,人多死亡。” “九叔为长广王,其封地长广郡正在山东,其小名又唤作步落稽。” 见高洋沉默,高殷便继续说下去:“儿又听说,还是去年,齐州的厅堂中出现了龙, 身长七八丈。此景之前,亦在梁国有现。” “主何徵兆?” “根据汉时刘向的《洪范五行传》而论,龙属阳类,是尊贵之象,上则在天,是为君贵,下则在地,视谓潜龙,不应当出现在平民人家中。既有此相,就暗示我齐国將乱,新主將兴;出现在齐州,那便仍是齐国之號,是宗室作乱。” 1 “修士陆法和进入我齐国境內,在其房屋墙壁上写,『十年天子为尚可,白日天子急如火,周年天子叠代坐”,父皇如今在位第十年,尚可,而接下来的百日天子————“ 一记记痛感传来,高洋再也忍受不了,拿钱幣砸在高殷身上。 “咒汝自己便够了,还咒我耶!” 高洋心里却愈发慌乱,他撑不过今年是大概的事情,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他的皇位,註定传不下去? “儿只是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请父皇裁决,若您相信没有,那就没有。” 只有钱幣,没有其他硬货,因此高殷判断高洋是相信的一一几个亲弟弟的威胁是真的,这是谣言和语散播的基础。 事关他们家的帝位,高洋再如何残暴,也必须站在他这边,除非他真的想把皇位给弟弟。 “还有” “汝还有?!” 高洋见这傢伙嘴巴不停,亲自上前,將他抓起,双手掐住他的嘴角和咽喉:“不许说了!” 高殷的谗言令他愈发愤怒,以及面对那最本质的恐惧,他不敢杀死高演高湛,除了母胞亲情,还因为他们身后那个佝僂的身影,那张严肃冷漠、极少向他开放温和的面庞,以及在父兄的阴影之下,团聚在她身旁的人们。 即便贵为天子,仍有些许记忆提醒著他还是当年那个流著鼻涕的太原公,智慧让他懂得虚张声势、权意心用,但內心最深处的自信缺失,总让高洋在最关键的时刻慌乱紧张, 以及悲愴。 如果我神姿俊逸,得到父母同等的宠爱双臂在他眼前挥舞,高洋回过神来,自己作为父亲,和最宠爱的孩子对话。 此刻高殷嘴巴仍蠕动著,发出细微之声,双脚不断踢证父亲,面容赤红而扭曲。 就是他逼看自己和母亲决战! 高洋见状越怒,手中愈加用力,直到高殷双眼翻了过去,他才猛然鬆手。 “咳、咳咳—!” 高殷猛然大吸一口空气,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道人——·汝无事吧?” 高洋充满著威严的声音传来,但其中的恐惧被高殷捕捉,虽然痛苦的是自己,但高殷的精神世界却明亮异常。 在此之前,死亡一直离他很远,宫中有护卫,战场有亲兵,哪怕到这个世界,也是睡著觉一般过来的,只有今日,这次,现在。 这是一种全新的生命体验,在极端的情绪下,人会忘却一切社会给予的定位和束缚, 留下最真实的本我。 高压之下,人只有两种,一种会被压力压垮,而另一种则会燃烧自己,迎难而上,在逆境中感受鲜活的生命。 像是束缚被解开,高殷哈哈大笑:“什么英雄天子,不过是个懦夫,自己什么都不敢做,將一切都交给孩儿!” 他乐不可支,接著陡然变脸:“你知道你的弟弟们在做什么吗!我不在的日子,他们就在沙地聚集,明说是打猎,实际上是在策划推翻你!” 高洋咬牙切齿,双手握拳,也不知道是在对谁生气。 “当初的魄力哪去呢?不过十年,那个敢杀人夺权的少年就已经灰飞烟灭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听从母亲话语的孝子,哪怕自己的妻儿和皇位拱手相让,也甘之如始?” “这一套有没有用,你不是比我还清楚吗!” 高殷大笑看,一步步走向高洋,反而將高洋逼得后退,一直抵到了桌案。 高殷伸出双臂,踩著至尊的配饰与腰带,爬到齐国最高权力的顶峰,与高洋面对面。 “我要弄死高演高湛。” 高殷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父皇,像是恶魔一般,將他的阴暗和狠毒全部勾引出来:“你要帮我,任何阻碍我们父子的人都得死。” 当年那个饱受委屈的孩子再度出现,诉说著当年的仇恨与委屈,高洋压抑不住內心的激动,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嘴角正在微微上翘。 第259章 女宠 第259章 女宠 六月十七日,高长恭率领的齐国使团抵达了晋阳。 高洋和高殷亲自出迎,在规格和礼节上做足了礼数,因为此时突厥虽然是草原强国, 但並不会强过齐国,且又被英雄天子教育过。 而今英雄天子这么给面子,突厥人也不敢放肆,在晋阳郊外设置圆檀与祭坛,用少牢、派遣三公们一同祭祀。 做完这些后,眾人一同入城,高长恭陪伴在高洋与高殷身边。 “做得很好。” 听到至尊的讚赏,高长恭面色仍是沉静:“幸不辱命。” “何止是不辱?简直是扬我国威!” 高洋大笑,引来一片欢声笑语。 虽然普阳不是官方国都,但类似鸿臚寺这样的接待部门也有,太子妃进入他们安排的客馆休息,而后突人派出迎亲队伍的首领,燕都的族弟、郁蓝的叔叔骨指突前往普阳营,参与齐人为他们准备的盛大宴会。 一路上歌舞助奏,太子的土兵列阵摆开,手持细长棒子,点燃后在空中爆发出焰火。 当初骨指突也在高长恭夜袭的现场,见到了齐军手持烟棒子驱赶突土兵的景象, 而今用来迎宾,这让骨指突產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齐国可真强盛啊。 宴会上,他也再次见到齐国至尊和太子,联姻的对象、太子高殷皮肤白皙、面容秀丽,又有看一股自信所带来的蓬勃朝发的英气,果然是天日之表。 而至尊高洋的仪表虽然没有那么瑰杰,肤色较黑且脸颊方大,毕竟是多年天子,龙骤虎步、威仪凛凛,穿著鲜卑人的服饰,也让骨指突感觉更加亲切。 与会气氛热烈,高洋笑著给他介绍高殷魔下诸將,多数都是年轻將领,不仅身材壮硕,而且多数相貌堂堂,让骨指突微微点头。 隨后便是晋阳方面的將领,如果说此前骨指突还能对高殷的將领进行点评,那面对晋阳的鲜卑勛贵们,则是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的赫赫凶名都是用战绩打出来的,即便面对可汗都不怯,何况是骨指突自己? 好在各方都向他释放善意,让骨指突愈发安心,对这门亲事也更加看重,若自己能藉此机会搭上齐国贵人的线,未来指不定会有通天的富贵呢! 眾人宴饮至深夜,尽兴而收,高殷携带眾將回到自己的府署,第一件事就是握住高孝罐的手。 “孝瑾可是瘦多了。有没有受伤?” 听见太子亲切的询问,高长恭只觉得温暖,一切的苦难和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突厥人对我很好,没为难我。” 接著他又说:“至尊赐给了我长恭之字,在出使时,我唤作高长恭。” “哦?”高殷颇感意外,却觉得歷史充满了宿命感:“那以后我便叫你长恭吧。” “至尊所赐之字是对外的,太子对我则爱叫什么叫什么,仍旧叫我孝瑾吧。” 高长恭谦恭的样子,让高殷非常满意,他也是幸运了,能得到和赵云一样忠勇无双的大將,甚至还是宗室,比赵云更好任用。 “四兄!你可回来了!” 高延宗大咧咧的走过来,见到高长恭,即刻上前死死搂住,两行清泪掩盖不住:“我可想死你了!真怕你出事,被突人给—” 高长恭拍打他的肩膀安慰,本来是兄弟情深的感人画面,却因为两人顏值上的差距, 变得有些滑稽。 等高延宗哭完,他又恢復到了平时没心没肺的模样:“既然太子妃来了,我们不如去见见?也好看看突厥可汗的女儿是个什么模样。” 高殷面色没有不悦,高长恭就立刻叱责:“別胡闹,平日对良家女子都不可如此,何况是对太子妃?” 高延宗嬉笑著:“我们是一家人,太子妃也属我们高氏,何况她只是个突厥女子,想融入齐国,还不得我们包容包容?” 高长恭立刻向高殷道歉,拉扯著高延宗下去了,留下李秀侍奉。 高殷仍是不说话,李秀便试探著说:“安德王越来越放肆了,这样下去,是不是太放纵他?” “嗯,有一些。”高殷点头,“他只是不受宠,所以想弄点动静,现在还在范围內。 + 此时还不能说自己就是最后的胜利者,在这时候和高延宗出现矛盾,实在是不好。 他自己忍著高延宗,高延宗何尝不是忍著来迎合自己? 等登基后,他也该摆正位置,否则的话·—那时就再算帐吧。 李秀点头:“那我也该告退—” 高殷挽住她的手:“走这么早做什么?陪我饮酒。” 李秀从命,陪高殷喝了一坛,就將微的高殷扶上床榻,唤来侍者,关门离去。 此刻她面色桃红,娇艷欲滴,即便穿著厚实的衣服,也掩盖不住那股春情,其他將领见了颇为色动,却只能微微低头行礼,或是侧目避过,假装看不见。 谁都知道她是太子预定好的女人,太子最近这些事情忙碌,所以无暇顾及,可若对李秀出手,那以后就不要想著在齐国混了,收拾行李往周国西奔吧。 跟著侍者们一起出现的,还有刘逸,她將太子侍奉得很好,儼然是太子在晋阳的独妃身后有人撑腰,刘逸说话也硬气不少:“你等怎么做事的?会不会服侍太子?都起开,让我来!” 见她这样,其余婢女只能汕汕而退,心里颇为气恼。 等她们走后,刘逸面对高殷,就是另外一副神色,语气娇柔:“太子,我现在给您脱衣。” 她一边脱,一边抚摸著高殷的身体,试图唤起少年的激情,同时不断发问:“太子, 这样可以吗?” “会不会弄疼您?” “奴婢要用点力了—” “太子~” 迷迷糊糊间,高殷有些难受,忽然爬起来,见到只有刘逸,疑惑著:“其他人呢?” 刘逸露出諂媚的笑容:“其他人笨手笨脚,不太会,所以我来服侍您了。” 高殷恍惚,过了一会儿逐渐清醒,想起刚刚半梦半醒听到的事情,心里忍不住感慨: 权力还真是能快速把人变个样子。 念及此处,高殷不由得庆幸,自己始终是可以改变人的高位,而且不久的將来就要抵达最高位,心里那种操使权力的丑陋欲望开始鼓动。 他看向刘逸,欲拒还迎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前段时间的悲惨遭遇,更刺激了高殷的暴戾。 反正怎么做,她都无法反抗,还必须拼命迎合。 高殷靠近刘逸,用手背抚摸她的皮肤,这些天来已经使用过无数次,仍是光滑柔嫩。 刘逸十分受用,像是宠物一般,笑著用脑袋剐蹭高殷的手臂和大腿,一边继续为高殷脱去鞋袜。 而后她的手顺著大腿向上攀爬,这时候遇到了阻碍,被高殷的手所抓住。 刘逸有些错,被高殷拉起来,抱在怀里。 “今日是我的太子妃来,虽然无妨—-毕竟想给人家一个面子,今天就算了。”” 刘逸发愣,眼眶微红,不过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温柔地回覆:“太子说得对,是奴蜱不招眼,该打。” 她拍打自己的脸颊,高殷拦住,在上面啄了一口:“好了,你也快去休息吧,让其他人来看著我。” “是—.” 刘逸缓缓退了出去,关门之前忍不住窥探,见高殷躺回床上,再度入睡,忍不住浅浅嘆息,离开了此处。 第260章 公主 第260章 公主 六月十九日,皇帝高洋与太子高殷一行人自晋阳出发,回归鄴城。 晋阳属於并州,当初高欢击败尔朱兆后,就以此为根据地,建立了大丞相府,是高氏真正的根基。 其后高洋登基,为了保持普阳的优越地位,特意设置了并州尚书省,简称並省,实际上就是二號朝廷,邮都有的一切他们都有,包括负责接待外邦的部门。 突人就住在普阳负责接待外邦人的宾馆里,由並省的主客曹管辖。 一大清早,高殷就前往宾馆处迎接突人一同赴鄴,直到此时,才见到了自己的太子妃。 她非常好辨认,在一大群突厥猛汉和婢女的簇拥下出现在眼前,皮肤比起中原女子略显黑,却洋溢著草原独特的跃动元气,按后世的標准,可以看作是体育生。 应该说不愧是突厥人,公主拒绝了主客曹提供的马车,她径直走到一匹红马前,没有任何人的帮助,翻身一跃而上,之后目光微张,挑畔似的看向高殷。 好在高殷来时就是骑马,自领兵以后,他出行就儘量如此,在普阳的鲜卑人面前保持一个武人作风,搏取他们的好感。 但他的马术没那么精湛,因此只是普通的骑乘著,而公主与他平行,时不时展示一下马术,或直立在马身上,或在翻身於马腹旋转一圈,引起突厥队伍的阵阵吹捧与欢呼。 她的活泼与高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像是在给自己下马威,高殷哭笑不得。 一旁的近臣询问高殷,需不需要他们也表演一下骑术,被高殷所拒绝,他可不想做一些有失体面的事情,而且这也太像孩子斗气了。 想了想,他向侍者传话,很快就有成群的侍者向突使团派发布帛与天保通宝。 突人虽然不懂通宝之意,也能看出这就是钱,询问侍者们这是何意,侍者笑著解释:“各位护送可汗之女,立有大功,太子铭记於心,因此令我等赠此薄礼,聊以抚慰, 还请各位不要推辞。” 又说中原新婚时节,为了表示贺喜,新人家庭都会给来访的宾客派发红包,突人听说还有这种好事,不拿白不拿,於是高兴地收下。 侍从们收下礼物后,公主就不愿意再玩闹了,那样就好像太子收买了他们来吹捧自己。 她正意兴阑珊间,忽然见到太子策马靠近,心下忽然紧张,太子朝她低头致意:“你好啊。” “嗯。” “你叫什么名字?” 他从孝那知道眼前的突女子会说中原话。 公主別过头去:“一会儿举行仪式,你就知道了。” “可我想听你说。” 她转回来,看见太子直直盯著她:“若是你能亲口告诉我,那便再好不过了。” 公主面无表情,紧抿嘴角,忽然间左顾右盼:“他们是谁?” 只见隨太子来的还有几个年轻人,高殷笑著介绍:“这些都是我的近臣。这位叫做延宗,是我的堂弟,也是高长恭的弟弟。” 高延宗连连点头,忍不住讚嘆:“可汗公主真是位美人,我可真羡慕太子的艷福啊! ” 这话有些粗鄙,让公主皱起眉头,对太子的近臣颇为嫌弃。 她又隨意指著一个:“那这个呢?” “他叫宇文邕。” “噢便是那个被你在战阵上俘虏的宇文邕?” “正是。我颇为看重他,所以留在身边,他很聪明的,周国的国主是他兄长,也经常夸讚他。” 这话说的讽刺力度拉满,公主挑眉,嘴角微翘,让宇文邕有些难堪,但还是恭敬地向公主行礼,问好。 公主浅浅应过一声,隨后又和高殷继续聊起来,此情此景,让宇文邕悵然若失。 他也不知道自已为什么有这种感受,只以为是为兄长没能娶这个女人,壮大势力而悲鬱。 几句閒谈,让高殷察觉到这个女孩颇好武事。或者说,她和高殷一样作为贵人,喜好的是能让自己权力更加巩固的东西,而军事作为立国之本,她自然更关心军事。 因此高殷没有在装饰玩物上多言语,更没有用规训中原女子那一套来散播爹味,只是向公主简单描述父皇的百保鲜卑如何英勇,以及如何选拔,还有自己的八旗军队又是如何建立的。 公主默默听著,时不时插嘴问些细节,高殷由此確定这个女孩颇为机敏,不愧是宇文邕歷史上的武德皇后,若自已没真去狩猎,这几个问题断然答不出来,就会被她认为是样子货。 好在高殷是真干事,回答得头头是道,公主忍不住说了一句:“看不出来,你还挺爱狩猎的。” 其实昨日他才和唐邕在附近郊外游猎,但他不想说。 齐国的军队主要分为骑兵和外兵,其中骑兵多为鲜卑人,而普阳的骑兵就是勛贵们所拥有的鲜卑军队,在制度上为骑兵曹所统辖,因此作为並省骑兵曹主,唐邕管理的可是整个齐国乃至天下都是最精华的骑兵军队。 因此唐邕也是高洋的爱將,曾一天封赏六次,这次狩猎也是由高洋牵头,唐邕不得不奉陪的,而这种拉拢是秘事,不宜声张,高殷便隱瞒了下来。 “现在年纪还不大,等再长个个子,不要说狩猎,还会继续上战场。” 高殷没考虑宇文邕的心情,向公主说著:“三年內,我就会拿下玉壁。” 这话说得公主轻哼,露出笑意:“我没听错吧?” 高殷点头,她愈发难绷,极力著,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可我实在———哈哈哈哈!” 周围的齐人以为她在嘲笑太子,都露出愤怒的表情,宇文邕也摆出样子,混在其中。 “没关係。我祖攻打玉壁不克,何况是初出茅庐的我?觉得我拿不下,是很正常的事情。” 高殷拍打他们的手,抚慰他们,看得出高殷不是在给自己挽尊,而是真的没把嘲笑放在心上:“宝剑未曾出鞘,何以有人惧怕?诸葛孔明躬耕南阳时,也无人知晓他会成为千古名相。不过我有秘法,可以攻克玉壁,只是时机未到。” 他又看向公主,浅浅说:“二国合好如兄弟,你我联姻作夫妻,为表赤诚之心,特意说与汝听,至於是否相信,取决於你。” 公主收住笑声,表情仍是不相信。 “快到了。” 高殷指著前方,离开晋阳前,他们会在郊外交换名帖和信物,订立婚约,到鄴城后就正式举行婚礼。 这其实於礼不合,但要是走完全礼,多少要小半年时间,那时高洋都发烂发臭了,所以洋子拍板,一切从简。 好在只要给够钱,突厥人也不在乎这个。 公主忽然靠近,悄声说:“我叫阿史那郁蓝。” 隨后一拽韁绳,朝前方奔去,那里,至尊正在等著他们。 第261章 订婚 第261章 订婚 虽然从简,但祭坛仍旧规模庞大,毕竟天子常来晋阳,也经常在此祭天。 突厥人不懂礼俗,因此全由齐国这边操办,郁蓝像个木偶,听从指令行事。 高洋亲至,骨指突代表燕都,两个孩子各自交换名帖和通书,互相宣看后,向上天念诵,隨后將之烧掉,喻意向上大请示。 接下来只要不是地震、旱涝或者当场下暴雨,基本上都能视作上天默许了。 而后两个孩子退下,双方父母代表再次行礼祭祀,这简单又粗糙的礼制就算结束了, 从此刻开始,郁蓝已经成为了高殷未过门的太子妃,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情,高殷都可以作为未婚夫出头。 整个过程耗去了一个时辰,隨后大军拨发,朝著邮城浩浩荡荡而去。 其实从礼制上来说,高殷和郁蓝仍需要保持一定距离,但高洋不想高殷离自己太远, 又想看看新儿媳,於是把两人都叫到了附近,郁蓝与高殷一同乘坐四马朱伞盖赤底金车,稍落后高洋的五色六马金根车一个身位。 “汝就是木桿可汗之女?” 高洋吃著水果,这可是少见的事情:“我在战阵上见过汝父,说实话,长得不像。” 郁蓝面对高洋颇为大方,毕竟这也曾经是她的丈夫候选:“父汗常年征战,我被他保护著,自然没经歷那么多风霜之苦。” 高洋大笑,这话隱约像是夸讚他早年的战功:“如今入我齐国,日后须得好好辅佐道人,敦促他一二!” “道人?” “殷儿的字。来,吃些水果。” 高洋命人端出一盘泡水的果脯,放在高殷的车驾上,因为是至尊热情的邀请,郁蓝没有拒绝,从中捞起一块放入口中,略一挑眉:“如此甘甜?” 旁边的侍者说,这是高殷近来推广的新吃法,用白加水泡製,而且白也是高殷所做。 其实这种吃法不罕见,主要问题是白昂贵,普通人吃不起,但恰合了高洋牙齿鬆软不耐嚼,又嗜甜的情况,所以高洋很喜欢。 郁蓝嘿了一声,吃了几口便放弃了,转头看向高殷:“八旗、赛马、製-你会的还挺多。” 感兴趣是恋爱的开始,高殷笑著说:“考虑各种情况,偶然间想出的点子,若你有需要,我也可以为你想想。” “哼,小道人还是多想想国家大事吧,不用太想著我。 “你就是我想要的大事。” 高殷直勾勾地看著郁蓝,让她一促,而后露出不屑的笑容:“看著一本正经,原来也是色鬼。” 高殷面色诚恳:“男人就是这样,无论年纪多大,该好色的时候仍会好色,祖父、父亲都是如此,我只是传承了家训。” 郁蓝甚至有些佩服高殷了,一边说这话,一边脸色仍坦然自若。 “要做顶天立地的真男人,心与口都要诚实,而且要敢说敢做。” 说著,他伸出手揽上郁蓝的腰,线条饱满,肉质紧实,还会微微回弹。 齐国太子如此无礼,超出郁蓝的预期,听周人说他只是一个死读书的孺子,难道不是么?明明光看面相,是这样没错? 被周人骗了! 郁蓝埋怨著周人,显得有些窘迫,四处张望,发现周围的侍者都挪开目光。 “叫吧,叫破喉咙都没人救你。” 高殷说出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感觉居然如此良好:“若连一女子我都无法取得,何以取天下?” 因为怕摔落下车,郁蓝不敢挣扎,只得向自己的侍女打去眼色,让她牵马过来:“不得女子的心,得到她的人又有何用?” “哈哈哈,先得人而后再得心,先取地而后广施恩德,古往今来莫不如此,难道你们击败柔然,就是先得到他们的心了么?” 侍女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好在高殷也只是揽腰,偶尔捏捏小腹的肌肉,没有进一步动作。 似乎是惊嘆於她的身材,高殷喷喷称讚,让郁蓝內心颇有些得意。 郁蓝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汝之前就没有侍妾么?我可是知道的,至少晋阳就有一个。” “是有。不过从你来晋阳之后,我就没碰她了。” 说著,高殷多施些力,在郁蓝的腰上重重捏了一把。 郁蓝吃痛,怒目看著高殷,没有叫骂,脸被阳光照得有些红。 侍女將马匹带到,郁蓝便开始挣扎,高殷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別动。” 隨后从侍者那里取过一顶宽大的帽子,亲手带在她头上:“这么可爱的脸,別给我晒黑了,我可不想晚上逗你笑,只看见一副牙齿。” 噗l! 郁蓝想像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连忙捂住,不敢看高殷的眼神,转身搭乘马匹,躲回女伴群中。 从她离开车驾后,高殷就没再看过去了,侍者倒是隨时报告,说太子妃时不时张望过来,要不要打个招呼,再唤她回来。 “不用。” 泡妞这种事,讲得是一个信手拈来,强求就有些没意思了,反正她愿不愿意,都已经跑不掉了。 这只是无聊的联姻中一点小小的情趣而已。 他不唤郁蓝,高洋反而叫他上车驾来,高殷犹豫,没有让双车停驾,而是就这样子跳入高洋的车驾上,引起周围人的惊呼。 一方面是太子的胆气比此前更甚,要知道虽然十拿九稳,但两辆正在行驶的车驾,从中跳跃穿梭还是十分危险的,弄不好一下掉在地上,摔死都有可能; 另一方面是太子敢在至尊面前这么放肆,实在是出乎眾人预料,以往太子守礼,至尊也会大怒,现在至尊却没有什么脾气,想是太子愈发得到宠爱了。 出征、联姻突,近半年的事情全都是为了太子,这个风向標迅速影响普阳的人心。 太子出征这些时日,至尊也变得格外恐怖。 虽然原本就已经很渗人了,但那多少是个人行为,制度上的杀倒是没有。 可这段时间,至尊在辽阳甘露寺禪居深观,唯军国大事乃以闻,而並省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名为符璽局的官署。 最开始有鄴城来的人提醒,但晋阳人没有把这个当回事,结果莫名的,至尊开始杀人。 杀就杀吧,他什么时候不杀了,可奇怪的是,最近杀人都会罗列出名目和证据,杀得有理有据,让眾臣恐慌的同时,也拿不出理由反驳。 “太子与斛律明月在前方为国家血战,尔等在后享乐犯罪,还是人否?还欲为人否?!” 被高洋这么一骂,他们也不敢再劝说,於是眼睁睁看著一个强势新部门的崛起,对他们的恐惧逐渐加深。 劝諫高洋也毫无作用,高洋的信誉已经是倒扣的水平了,还不如期待太子。 可太子在前线,而且他也说不动高洋,於是普阳的勛贵们只能把一封封书信寄往邮都,希望太后能出面。 第262章 还都 第262章 还都 娄昭君待在仁寿殿內,晋阳来往的书信多被截留,她仍旧收集到许多,但也只得感慨:“如之奈何?” 她比勛贵们更加恼恨,高洋是铁了心的要扶持汉种,甚至做出这种接近將她软禁的举动,可恨的是斛律光也和汉种不清不楚了,很有要嫁女儿给他的意思。 想起这些日子在鄴城的种种,一个想法浮游而生:莫非汉种真有佛主庇护? 这个想法让娄昭君心中一惊,急忙否定,可现实比她的一厢情愿更加残酷, 受到高殷的拉拢,鄴都內各大寺庙都在推广看宣传高殷为月光童子的佛经。 这也和高殷所发展的印刷术有关,很多时候高殷只是向下面提了个想法和要求,碍於他的等级,下面的工匠不得不绞尽脑汁,做到太子需要的效果。 这些技术是未来许多年许多人的苦心钻研所得到的精华,正如同数学公式的摸索与成立,需要多年的探究。 但从零到一很难,从一到二却容易许多,高殷等於直接照抄了数学题的答案,让他们自己去推敲公式,而他又是太子,有皇家的资源给工匠们探索,只要工匠们不偷懒,总是能迅速推敲出来的,因此印刷一术在高殷的强制命令下发展得极快。 有意思的是,歷史上的印刷术的先期发展,主要是为印刷佛经而令人瞩目,毕竟贫寒文人为了节省成本,会自己抄书,而佛寺出得起钱,需要大量的经文来推广传播宗教文化,反正最后可以让信徒们买单,不怕没有销路。 而后是身处战乱年代的世家们储存家学注经的需要、高殷为八旗土兵准备的入门兵法与拳经、小说戏剧的话本读稿、修改后的新齐律与解析材料,乃至是黄历、年历、解梦册子和算命指南,这些各方各面的需求,也推动了整个印刷產业的兴旺。 由此,鄴城的文林馆不得不请示高殷,在他的指导下又设立了造纸局,专门研究如何製造更加轻便柔韧的纸张,继而用太子的权力对各地园林进行考察与圈地,与某些豪族达成隱秘的交易,中间的来往经过东宫辑事厂的协办,大大加强了厂主的权力。 而且在印刷的事情上,文林馆还有著一项只有文人才理解的特权,即標点记注权。 高殷从一开始写三国的时候,就加上了后世的標点符號,这样更方便读者理解。 这个习惯也被他要求,带到了文林馆中,凡是文林馆出品书籍,都要设置標点以方便阅读,这样就控制住了书籍的解释权。 对某些世家来说,他们的家学经书是立身之本,而如何解读,也有一套自己的办法。 可他们毕竟没有印刷的技术,需要的时候只能去找文林馆,而文林馆如何分配標点,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他们的经文注释,拿著错乱的標点去解读自家经文会对不上。 除非他们不想用印刷,可使用过这种便利的人,是很难抗拒的。 因此世家都要力求文林馆眾人能够按照自家的需求来分配標点,这就成为了文林文土们的特权,懂行的人坏起事情,才更加可怕。 文林馆文士的地位隨之高涨,只要是去汉人的领地,走到哪都能成为座上宾,加之太子在前线屡屡传捷,更让他们增添了东宫邸臣的色彩,出於政治立场,也不得不拉拢。 文林馆藉此聚揽了大量的金钱,並儼然成为一股政治势力,在高殷看来,將来或许会成为东林党那样的党派,可还没到需要制衡的时候,现在只要能帮他抗压祖母,那就越大越好。 听闻太子迎娶突厥妃子,未来是突厥皇后,这对於一些文人来说,属实是天都塌了。 齐国坐拥孔孟之乡,自觉是衣冠上国,现在和披髮左社的突厥人搞在一起,无异於听到刘渊声称“我世祖宗孝武皇帝拓土攘夷”的震撼感,恍如晴天霹雳。 然而太子和突公主郎才女貌,哪里轮得到这种人说事,抓住这点碟不休的人很快被赶出了文林馆,文林馆上层默认太子的婚配之事,因为这里面肯定少不了至尊的意思, 违逆太子尚可活,逆了至尊,那多少和家人都有点矛盾了。 只是这样一来,文林馆的文士们就开始寻找新的码头,既不想托靠突蕨人,也不想归附鲜卑人,於是他们纷纷依附在皇后李祖娥以及良娣郑春华的魔下。 倒是齐国的普通百姓觉得这是一桩好婚事,能与突蕨联姻,意味著难以开战,那么去北部成边和缴纳赋税就可以稍停一些。 传言也在鄴城愈演愈烈,说是太子梦见北方的黑狼,而突厥可汗也梦见了月光王,双方隔著千里互相感应,可汗被佛主感召,决定嫁女与太子,並主动斩杀了周国使臣来表示断绝关係。 这些传言能够广泛传播,除了佛人对高殷的帮助,还有辑事厂的探子们,借著印刷局与刑部职事的由头,他们將工作处理得愈发得心应手,已经能够脱离前两者,在一定阶级下,只打辑事厂名头就能够隨意带走人犯,而不用通告罪名。 邮都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迎接至尊与太子归都。 眾臣穿戴好朝服聚集於郊外,在杨的率领下跪拜行礼,口呼万岁。 大笑表示高洋现在心情很好,没有和他们计较,而是直接进入了鄴城,这让臣子们感到惊讶,看著站在其身侧的高殷,瞭然於心。 邮都內的道路平稳,適合推进,高洋与高殷站在移动的礼台上,由土兵们推著前往皇宫,一路上接受眾臣民的跪拜呼喝:“太子此战威武无敌!” “至尊之威如天日炫,周人丧胆震怖!” 民眾不断重复这些话语,让高洋洋洋得意,拍了拍高殷的肩膀:“汝做的好事,也使吾顏面有光。” “若无父皇支持,儿也不成事。” 父子寒暄互捧,车驾缓缓驶入皇宫,外城的臣民才鬆了口气,感慨太子果然厉害,居然哄得至尊不杀人,还得了他派发的红包钱宝。 进入城中,八旗军队也就被高长恭等人带去大都督府,根据军功发放战利品和安排假期,战场上拋头颅洒热血,终於得来了回报,眾將官皆是大喜。 高殷回到皇宫,就有许多应酬事情要忙,府內的事情平日可以交给太子詹事,但人事的调动,魏收也只能提意见,需要高殷自己来处理。 而他甚至连管理这些事情的精力都没有,匆匆休憩之后,就要前往昭阳殿,高洋、李祖娥、段华秀乃至娄昭君都会在那里等待著他,这些人都比在东宫等待他的良人还要重要。 第263章 宴席 第263章 宴席 “让卿卿久等了。” 高殷等待著侍女们取来礼服更换,在这段时间內楼著郑春华,他没时间和最初的女人开一把了,只能儘量安抚。 郑春华她早就等著这一天,心想高殷安全回来就是最好,何况是打了一个大胜仗? 她说不出话,什么话语都显得累赘,只能够將高殷搂得更紧,仿佛要把自己镶入他的身体,永远都不分离。 高殷也不客气,对著她的脖颈予取予求,郑春华闭上双眼,咬唇发出嘆息。 片刻的温存稍纵即逝,侍女们带著歉意走来,郑春华不得不鬆手,充满幽怨地目睹自已的丈夫穿戴完毕,隨后牵著他的手,奉送他出门。 郑春华回到屋內,不过一会儿,便有侍女来报:“此次隨太子回来的,还有与突厥联姻的太子妃。” “我知道了。” 见侍女没有起来,郑春华又问:“还有什么事?” “有侍从带著一名女子住进了偏厢,似乎是太子从晋阳带回来的女伴。” “嗯。” 郑春华躺在床上,声音冷硬,侍女没听到更多的吩咐,於是退出屋內。 幽幽一声嘆息,郑春华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 昭阳殿內,太后高坐於主位,皇帝、皇后分坐两旁,太子、两位公主次之,然后是高洋的兄弟与子嗣们,下列是宗王与附马,每个人都带著笑容,这是欢乐的时刻,也是齐国最盛大的宴席。 对於至尊与太子的夸讚此起彼伏,涌出腻人的繁复感,高殷掛著微笑,对每个说话的人点头致意,如果是夸讚父皇,他还要跟著说出新潮別致的祝福词。 娄昭君看著也是非常高兴的样子,这倒是让高殷的笑容有些许真实了,只见他站起, 举酒祝福祖母,娄昭君把他叫到怀中,笑著搂抱捏脸,祖孙二人脸上各自充满了慈爱与孝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高殷总感觉有个瞬间,娄昭君的表情收了回去,又释放出来。 这种应酬隨著李祖娥与段华秀的招呼而结束,高殷坐在后妃之间,左手被段华秀牵住,右臂被李祖娥挽起,不断说著他瘦了,受苦了之类的话,高殷再怎么说没有,都被看作是不想让她们担心的谦辞,李祖娥险些哭出来,楼住高殷,不断地说他长大了。 与之相比,段华秀就克製得多,不断夹菜到高殷碗里,看著高殷努力解决食物的样子,眼神愈发柔和。 高洋见状,微微皱眉,这孩子大了,哪能这么和自己的妃子凑在一起? “道人,来这里,跟阿耶一起喝酒!” 至尊召唤,高殷不得不去,坐在高洋身边,有侍者奉上两盅酒,高洋也不许高殷用碗喝,而是跟他一起闷完。 他喝得很快,高殷却呛到了,不断咳嗽,这让高洋哈哈大笑,也引来后妃们的不满。 “殷儿还未长大,哪能这么喝呢?纵是汝也是,如此饮酒,对身体不好!” 娄昭君不得不发话,高洋全然不在意,大笑著说:“我国大胜,自当大庆,以此为乐,方才舒心!” 娄昭君哼了一声,也不再说废话,转头看向高殷:“莫学汝父!” 高殷微微躬身,笑著回答:“跟著父皇学一辈子都学不完,岂能不学!” “好,说得好!” 高洋大乐,再次饮酒,娄昭君面上的不悦一闪而过,而太子当眾顶她的嘴,虽然是家常话,但仍让许多人陷入深思。 太子怕是要挣脱笼网了,可他的势力——— “想是和突人廝混,学了些俗气,母后莫见怪。” 高洋喝得面红耳赤,一边说:“他的太子妃已经到了鄴都,朕准备近日就帮他们完婚。” 听闻此言,眾臣一凛,太子背后有突蕨支持,那势力就不算小了。 “突厥女子可行否?可能担起东宫闹任?” 娄昭君露出质疑的神色,高洋大著舌头说:“必然可行!我见过了,那女子是个厉害的,道人若拿不出本事,恐怕还制不住她呢!道人,你说是否?” 见他说话愈发离谱,高殷不想劝酒也不想答应,这时李祖娥朝他招手,高殷便走了过去,在两人的追问下,说起阿史那郁蓝的情况。 高洋似乎是真的喝醉了,主动走到娄昭君身边,一身的酒气引得娄昭君嫌弃,但又推不开这个逆子。 “母后,您看孩儿如今,出息了———— 高洋抬眼,看见被李祖娥拉扯的高殷,心里又酸又嫉妒,便靠在娄昭君大腿上,喃喃说著:“殷儿娶了突厥妃子,日后北部防御就能轻鬆一些,他又能打仗,不出十年,我们齐国就能吞併周国,完成旧魏大业—” “这是什么功业?母后,这是什么功业?!” 高演也在席间,见到高洋靠近母后,就感觉不妙,扯著高湛走过来,一边向高殷庆贺,一边走到娄昭君身边,围绕著兄长与母亲。 此刻见高洋抓住娄昭君,高演连忙接过他的手,坚硬、有力,全然不似醉酒的人:“ 二兄喝多了,弟弟扶您起来。” “喝得还不够!我若喝多了,早睡过去了,现在感觉正好!” 高洋大笑,群臣应和,高洋又继续追问:“汝等说,这是什么功业,可比河桥否?可比部山否?!” 高湛点头如捣蒜:“可比!可比!阿兄威武,远胜阿父!” 高洋哈哈大笑,可下一秒就愤怒起来:“又不是我打的,何以比阿父!” 说著,一拳打在高湛眼眶上。 “阿兄!起来吧,汝醉了!” 高演脸色顿时严肃,抓住高洋双手,高洋顿时嬉笑:“怎的?延安想跟我玩角牴?好久没玩了,恰好今日就来试试看!” 说著趁高演没防备,双手反过来抓住高演的衣服,把他从堂上丟了下去。 高演滚落,让殿中惊呼不断,娄昭君见两个儿子被打,而高洋老神在在,仍躺在自己腿上,顿时暴怒:“起开!我腿疼!” 高洋躺得正舒服,听见这种话,顿时也生起气来:“我是你儿子,躺一会儿都不行吗!” 娄昭君忍不下去,和高洋互相用鲜卑话骂了起来,李祖娥夹起一块香酥放入口中,幸灾乐祸地看著,段华秀连忙捂住高殷的耳朵,她手中的香气縈绕在高殷口鼻,高殷微微挣扎,却被段华秀以更大的力气拒绝了。 这可不行,现在是自己表演的好时机,如果能在这时候劝阻高洋,娄昭君承不承情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人们看见他对高洋的影响力,已经可以实质性地干涉高洋的行动。 他极力挣脱开段华秀的双手,跑到高洋面前,將他扶住:“父皇,父皇!” “怎么?你也要碍我的事!” 高洋大怒,把高殷整个人提溜起来,高演高湛看得出神,高湛心里更是大呼,快打下去,总不能只有他没事。 “不是,是可汗之女来了。” 高殷指著昭阳殿门口,阿史那郁蓝隱有笑意。 “这大齐国,还真有些意思啊。” 第264章 嬪御 第264章 嬪御 郁蓝还未正式过门,来的自然慢一些,没曾想刚好看见大戏。 自己的未婚夫被人提在手中,仍有心情朝自己眨眼。 高洋见状,没把高殷摔在地上,放下来,还替他抚平了衣领;隨后问起母后与弟弟们是否无事,儼然是一个和蔼的父亲儿子与兄长。 侍者们鱼贯而入,端上酒水,嫣然巧笑在杯中荡漾,似乎刚刚的事情只是个余兴节目,和谐得让郁蓝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种氛围反倒让她找到了些许亲切感,突才兴起不久,土门、燕都和部下的地位其实和兄弟差不多,爭吵斗殴是常有之事,打完饮酒便揭过了。 只是没想到中原人也会这样,郁蓝带看笑容,坐在儿名公主身边,被女春包围看。 她不是现场最貌美的女性,但身份因国力而尊贵,在齐国的贵女中,也只有高澄与高洋的女儿能与她同席並列。 而突蕨的习俗又与中原不同,郁蓝的吃相粗獷张扬,筷子也不熟练,最后更是乾脆用手取肉吃,引起窃笑私语。 “还需要多加调教。” 李祖娥手持团扇,遮住嘴唇,与高殷咬著耳朵,高殷还以训笑:谁敢调教她? 他怀疑这女孩是不是想给他点脸色看,毕竟连汉话都会说了,不会一些基本的礼仪, 有些没道理。不过她也可能只学了汉话,在突厥那块地方,主动教公主用汉俗,也確实需要一点勇气。 娄昭君本想说些话来讽刺汗女,可怕高洋又生起气来,愤愤不乐:“老身饮够了,便先回去,尔等继续安坐。” 高洋急忙放下酒杯:“母亲何速耶?尚有一妇未出,令您相看呢!” 他拍拍手,从两旁流出美使,站定位置,隨著钟鼓之声起舞。 而后一名较为魁梧的女子以扇覆面,缓缓走到中位,此时才將扇子挪开,是张极为俊俏的面庞。 郁蓝转头看向高殷,只见他面露惊讶之色,转头看去,其他男人也是同样如此,心里顿时不屑。 接著只听高洋大笑:“彭城嬪御,快起舞助兴吧!” 女子微微点头,隨歌而舞,虽然身材不显玲瓏,但有风姿雍荣,看得人连声称妙。 一曲舞毕,女子被高洋叫去,坐在他怀中嬉笑,娄昭君见状,拿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气冲冲地离去了。 高洋也轻轻拍打女子的腰下,女子赶忙起身,退席离场。 之后高洋便正常了许多,只是饮酒,一直到散席,都没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李祖娥还想拉著高殷回自己宫中,许久不见,正要敘述思念,好好疼爱一番,但高洋发话:“让他留下,我有话要和他说。” “在晋阳待那么多时日,一起回来的,还说不够呢?” 李祖娥白了他一眼,抚摸高殷的髮髻:“我的儿,那明日来显阳殿用午膳。” 得到高殷肯定的答覆,她才稍感意足,携段华秀、郁蓝等人离去。 虽然留下太子,但高洋却把高殷晾在一边,双目空洞的看著前方,颇有些无精打采。 直到韩宝业快步进殿,他才来了兴趣:“刚刚可有异状?” “殿上无人哭泣,只是面露哀痛之色—” 韩宝业说出几个人名,隨后又说:“出了殿后,便颇有些微词,以元氏诸人居多。” “这些贼杀才!” 高洋一捶扶手,让韩宝业將头埋得更低:“齐朝鼎立十年,他们还在做梦耶?” “既如此,不杀不行了!” 说著,高洋看向一旁的高殷:“汝有何高见?” 原来是这个副本到了。 天保十年,高洋诛杀诸元,前后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户投漳河水,剖鱼腹往往能看见人的指甲,鄴城人因此很久不吃鱼。 歷史上是五月份发生的事情,不过高洋率军去普阳为高殷坐镇,因此拖延了这项工作,高洋回来略一试探,感觉元魏宗室尚有余力,因此又动了心思。 高洋正不遗余力地给自己铺路,让高殷心里暖暖的,只不过这份热情让其他人难以消受。 其中有一个很搞笑的后果,就是高演的王妃也是元氏,岳父元蛮因为这层关係存活下来,导致残存的元魏宗室多数都支持高演夺权並且报復高洋。 高洋的手段酷烈,有一部分原因是模仿当年的尔朱荣办潜泳大赛,属於是六镇穷哥们儿翻身后,对原先洛阳天龙人的反攻倒算。 这种恶毒的心理一直环绕在高洋周围渗透著他,直到高洋走到末路,意志变得软弱, 才成功影响到了他的判断。 此前还只是贬抑、监控,现在开始是大规模屠戮,元氏即將迎来灭顶之灾。 他们的灾难就是高殷的机会,如果能保护下他们,元魏的力量將会归自己所有。 高殷无法拒绝这个机会,因此下拜:“儿请父皇三思。” 却没有多说话,这倒让高洋颇为定异。 如果这人想要劝諫,一定会长篇大论,说出好几道理由,现在却是轻飘飘的几个字, 根本构不成阻止。 不过姿態却放得够低,想来他也就是表个態度,並没有多阻拦的想法,高洋点点头:“那便如此做吧一一明日召诸元入宫,我要宴请他们。” 韩宝业领命退下,高洋稍微鬆懈了点,叫高殷坐到身边。 “周国大赦,汝可知否?” 高殷摇头,他今天回来,还没来得及处理政务。 “周国詔令有司无得纠救前事,唯库既仓凛与海內所共,若有侵盗,虽经赦宥免其罪,征备如法。” 简单来说,就是周国將侵吞和盗窃財產的事情定了个性,在大赦过后,只要侵吞的不是国家的资產,那么对个人和宗族的,就既往不咎,国家为罪人们洗底,从今天开始,大家都是好周人。 “好个大赦!”高殷冷笑:“想是宇文氏恐慌,才出这种詔令。” 这和当初高欢默认勛贵们侵吞土地一样,属於是放弃那些被夺取土地和財產的弱者, 来收买那些既得利益者,从而让他们支持自己。 所以说给周国宇文氏打工,真的是越打越有,开放律法来帮忙敛財,这种事情在齐国也难以想像。 虽然齐国的法律也是摆设,但毕竟摆得很好看,明面上也有著底线,而且现正在高殷手中革新。 高殷这段时日虽然不在,但已经留好了备案,让臣下们討论研究,高睿一回来,就重新接管这件事情,正忙得焦头烂额。 “既如此,接下来当是分责时刻,想必周主和宇文护,又要爭斗起来了。” 高洋点头,认可高殷的说法,他颇觉得可惜,若自己能再坚挺数年,也许就能亲自率军,夺取玉壁乃至攻打长安了。 如今只能假手於高殷,让他很不甘心。 第265章 钓鱼 第265章 钓鱼 高洋在钓鱼。 元韶是旧魏彭城王,东魏时降爵为公,元修西奔,高欢就將自己的女儿、元修的皇后重新嫁给了元韶,由此旧魏所积攒的皇室奇珍异宝,都隨著高皇后一併入了元韶的府中, 元韶因此在东魏煊赫一时。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高欢会做样子,但他的子嗣们却转变了態度。 这也和高氏集团的发展有关,高欢前期需要魏室权威,所以对元氏,更多的是尊敬態度。 而到高澄时期,高氏基业已立,急需转型上市,因此开始打压魏帝与元魏宗室,对他们进行羞辱,乃至如今快要举族屠杀的地步。 天保二年,元坦因其子醉酒誹谤,全家连坐,发配营州而死,元斌则於同年坐罪赐死。 元暉业同样遭坐罪杀,不过这个人死得有些殉道的意思,因为元韶支持高洋篡位,因此他大骂元韶:“还不如一个老太婆,拿玉璽给人,还不如打碎呢!” “我说这种话,知道是死定了,但你又能活到何日!” 於是跟元孝友一起被斩。 元暉业固然胆壮,但也说明不满高氏篡位的元魏宗室大有人在,因此高洋在登基早期就进行大清洗,此后到天保五年,杀了一个元旭后,就鲜少杀元氏。 但如今高洋將死,就不得不考虑他们的异动,如今齐国已经统治十年,继位的太子刚刚得胜,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元民不服,心向故国。 那就不得不提醒他们,现在是谁的天下了! “孩儿有件事情,想请父皇应允。” “汝说。” “近日府中要统筹战利品,给军士们论功行赏,而且文林馆的事务繁多,各方面都需要人手-因此请父皇允许儿广募贤才,对儿的任用,不加以指摘,让儿魔下眾臣安心。” 这个请求有些奇怪,高洋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正要答应。 忽然有个想法钻出,让高洋讶然,他盯著高殷:“汝是否要做个好人?!” “儿只是想儘量收揽一切力量,父皇此举虽然畅快,但恐失眾望,將来难免有附骨之疽。” “所以汝就盯上这些许眾望?打贏大国的人,看著这些小人做什么!” 高洋伸手推了高殷一把,冷笑,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还真的更適合给高殷做配。 妻子李祖娥刚刚的得意与狂妄在他脑海中迴荡,煞是好看。 娥儿是个蠢女人,但也是一心放在自己身上,深爱自己的女人。 女人他有很多个,但可以说得上是妻子的,只有李祖娥, 而没有眼前这人,將来她性命难保,何况地位, 他自己都对元仲华下手了,还曾经把高演高湛都打得半死,很难想像,若高殷坐不稳皇位,他们会做些什么出来。 若只能沦落到那个地步,还不如现在就將妻儿斩杀,以免受辱。 高洋觉得有些屈辱,他纵为帝王,在时间与寿命前,也不得不对更年轻者妥协。 不过这是在普阳就已经谈好了的事情,的確该將东西一点点交给他了,否则时间便来不及。 高洋摇摇头,接受了这个建议。 高殷下拜,高洋意兴阑珊,挥手让他退去:“三日后,汝便举行婚礼。” 三日后,是六月二十四日,很急很赶。 可能是怕出现意外吧,这段时间会死很多人,高洋要拉他们陪葬,如果其中还有一些重量的死者,需要高殷服丧,那么就会对婚事有所阻碍。 守丧三年,他们是皇族,看情况能减到一年之內,即便按照汉朝的传统,以日代月, 那也是三十六日到十二日。 十二天,足够在这个紧要关头出现变故,乃至坏他们的事了。 所以结婚越早,高殷就越安稳,高洋的急迫也是正常。 不然若是因为种种变故没娶成,最后婚事搁置,他又走上老路,那真的就是给他人做嫁衣了。 这种时候必须逾越礼制,而且虱子多了不愁,娶突妃子、还匆忙成婚,高殷也能想像到,后人会如何评说了。 高殷坐在轿子內,天色已晚,也没人打扰他。 太子亲征,又才还朝,想是疲倦至极,李祖娥再想儿子,也只能把话留到明日再说。 不过回到宫中,高殷仍是精神,唤来了下属:“此前被安德王带走的那名宫女,现在何处?” 僕从们没想到太子过问的是这件事,面面相,高殷见状,嘆气摆手:“算了,去打探出来,我明日要知悉。” “是.” 也许是心理作用,高殷从战场上回来后,就带著一股凛然的杀气,像极了至尊,因此他们生怕惹恼太子。 而今能被放过,让他们鬆了口气,千恩万谢地退下。 “太子。” 郑春华手持团扇,从一旁缓步走出,先行了礼,隨后说著:“夜已深沉,何不休憩? “生分了不是?”高殷一把將她拉过来,放在自己大腿上把玩:“我估计还有件事情要处理,所以在此稍作等候。” “嗯—...” 郑春华蚊声细语,感受高殷的拥抱,又听高殷说著:“我才走几个月,怎么不叫我君君了?” 郑春华刚想辩解,就被堵住了话头,寸尺之间无处腾挪,只能从鼻端哼哼喷气。 外围有人通报,说是昭仪遣人来,高殷才停下动作,郑春华帮他整理衣著,心里奇怪段昭仪怎么这时还派人来。 许久不见的青蕊带著眾婢进入东宫,先是向高殷贺喜:“臣恭贺太子凯旋。西贼猖獗多年,太子亲率王师,以雷霆之威荡平贼寇,威名卓著,臣等虽身居宫闹,亦有所闻。” 说著她俯身叩首,隨后走近,悄声说:“昭仪日夜为您祷告,得知您大胜,欣喜得不能自已,今日散宴后,特意做了些宵夜。” 果然又是送吃的。 高殷点头:“昭仪好意,怎能相拒?” 青蕊闻言而笑,命令石梅等婢女端著食盒进来,高殷正襟危坐,一一品尝,郑春华没有说话,高殷也没邀请她吃,这让青蕊很是满意。 用完后,青蕊命人將食盒收起,行礼拜別,高殷则让宫人给来者打赏,人人有钱拿, 比去其他宫殿多了许多。 婢女们齐齐跪地,磕头称谢,而后跟隨青蕊离开,高殷这才回过头:“卿卿可是饿了?我应该留点给你的。” 郑春华摇头,她可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只是对高殷判断段妃的行动之准感到意外。 “段妃是平原郡王的妹妹,当年我父都要依靠他的支持,何况我哉?” 高殷故作怪状:“唉,寄人篱下的日子,真不好过,还要顾虑这顾虑那,就是顾虑不到我的卿卿。” 郑春华闻言露出微笑,隨后惊呼,她被高殷一把抱起,四处飞舞旋转,像是当初第一次见到太子时的场景,心臟由此跳动得剧烈。 第266章 叔侄 第266章 叔侄 次日清晨,高殷匆匆穿上衣物,就离开了东宫,启程赶往大都督府, 虽然有將领主持,各宗王也归位处事,但他本人不在,终究会拖延进度。 “而且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高殷看完资料,对於义等僧人说:“派人去往各元氏府邸,告诉他们,我大都督府正在招纳贤才,有意者皆可来,举家入府,亦有居处。” “再把这个消息放到布告栏上,告知全城之人。” 虽然不明就里,但臣子们还是照做,高殷坐回位子上,微微嘆息:“唉,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见高殷做谜语人,其他人也不好多问,只有高延宗皱著眉头:“太子,什么事这么烦恼,不如说与我们听?” 高殷横眉:“烦的就是你的事!” 说罢转头离开,高延宗抓了抓脑袋,看向高长恭:“四兄,我最近没惹祸啊? 1 高长恭笑了笑,继续做事去了。 高殷来到大都督府的內院,周逸在这里等候多时,向他稟报这些天鄴城的情况, “常山王和长广王经常出猎,在野地密谈。” 高演毕竟有帝王之资,对自己府邸管理得很严格,但高湛就不一样,漏得跟筛子似的,而且他最倚重的近臣和士开,如今也落入高殷手中。 周逸呈上文书:“这是他们密谋的內容。” 高殷细细看完,不由得冷笑,上面多是二王一党的人,位高而权重者,娄太后出面笼络,而位卑但重要之人,则是两个宗王出面。 不过上面的人並不多,毕竟高洋还活著,他们正式拉拢勛贵准备谋反,也是在高洋死亡、高殷刚刚掌权的那四个月。 高殷眼珠一转,有了个新想法。 他將手中的情报烧成灰,隨后命周逸將其他不重要的带到城外。 城外三十里地的某处庄园,下方有著地窖,就暂时先储存在那里,等日后登基,这些再摆上檯面,也能设置更正式的官署,不用像现在一样隱蔽。 对於支持高演高湛的富商,则下令进行打击,乃至暗杀,至少要让他们一年內都起不来,侵吞他们的资財,让这二王捉襟见肘,无钱可用。 大都督府內正在分发財物,赏罚是上位者的权力来源,也是军队立身之本,因此高殷接下来就到府中登台,观览眾將发钱,若有异议者,可即刻上来向太子申诉。 这个举措,让许多士兵精神一振。太子亲自来看望他们,既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又震了將官们不敢贪腐一一毕竟早有严令,若敢在搞赏上动手脚,当面逮住,即刻免职, 赏给被剋扣的士兵为食干。 因此与高殷一同参战的土兵,个个腰杆挺得笔直,眼中燃著忠诚与希望, 沉甸甸的赏钱在手,再內向的军人也难免喜悦,他们不像文人那样能够说出一大堆话,於是歌谣在军伍中唱起:“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包括那些没能参战的士兵,羡慕地看著同僚得到赏钱,暗恨自己之前为什么不努力,而今却什么也没捞到。 这批参战回归的士兵,又从中选拔勇健有功者,去往他旗担任伍长、队主等低级军官,有军功在身,他们说话也硬气,这样老兵带新兵,也能提高战力与存活率。 “该跟平阳王.噢不,现在是彭城王谈谈了。” 八旗根基已立,接下来的扩军方向,是逐渐侵蚀掉京畿大都督魔下的十几万鲜卑土兵,而新任的京畿大都督是彭城王高。 说起来好笑,他是绝对的自己人,歷史上的高殷即位,就立刻拜其为尚书令与宗正卿。 或许是因为他的顏值一般,在普通人中可以有咖位,但在俊美辈出的高氏里,就不太入眼了,可能这和他的母亲有关。 元子攸想诛杀权臣尔朱荣,就假託皇后临盆,太子即將出世,把尔朱荣骗进宫杀害。 这个皇后就是高的母亲尔朱英娥,俗称大尔朱氏,在韩陵之战后嫁给了高欢。 高欢应该玩得很开心,每次去见尔朱英娥,都穿戴整齐,对英娥自称“下官”,很有那种小说男主角的得意之感。 高欢死后,尔朱英娥就出家做了尼姑,隨著齐国建立,儿子被封为彭城王,尔朱英娥也成为彭城王太妃。 高的性格也很不错,从过往的履歷看,属於能管事但不贪权的类型,上位者都喜欢任用这样的臣子,何况还是自家兄弟。 只是有个问题,高为政严察,做事非常讲程序,部下由此肃然,所以想从他那进行职权侵占也很困难。 高的正直,对高殷反倒形成了阻碍。 所以还是要交涉一下,看看高在这个太子接权的时间,是如何打算的。 这些宗王,高殷都是亲自登门拜访的,因此坐了一会儿,高殷就命其他人掌控著局势,继续监督土兵们领赏,而自己则驱车离开大都督府,前往王府。 不多时,车驾停下,侍从在厢外通报:“太子,咱们到了。” 高殷点头,掀帘下车,只见常山王府前,高演带看王妃出来迎接高殷。 高演也未曾料到太子会来此,听到下人通报还愣了一下,此时拱手:“太子好兴致! 可是有事相商?” “无事我就不可来此了?” 高殷大笑还礼,又对元王妃夸讚著:“王妃贤淑端仪,风度令人羡慕,我可要叫郑良娣过来多加学习。” 元王妃掩嘴,笑而不语,行礼后匆匆离去,高演替她解释:“你的堂弟百年才三岁, 正是需要人看护的时候,王妃疼爱,不愿意假手他人,所以总是亲自照料。” 说著,高演又笑起来:“不过她笨手笨脚的,做得还没奶娘们好,所以总是把百年弄哭,这阿家做的—-最后只能在一旁看著,等百年睡著了才上去摸一摸。” 高演这个人有著奇怪的魔力,刚直与温和隨时在他身体內转换,它们的基础是真诚, 对待高殷,更像是一个兄长与大朋友的混合体,让高殷无法反感。 难怪歷史上高殷对他没有提防,这种有著些许严厉又体现关心的態度,令人防不胜防高演对高殷的確没有防备,他的內心深处其实掩藏著许多无奈一一如果不是母亲的执意要求,加上二兄確实是混帐,很多事情,他也不愿意去做。 面前的太子,就是他未来要处理掉的阻碍之一。 然而现在是否能处理,高演已经无法判断了,他率军出征,大破周国七万军,让他的地位稳固,也使得齐国更加强盛。 虽然对高演自己不利,但对齐国有利,因此高演实在没办法像母亲和弟弟一样,觉得高殷做错了,他只是隱约为高氏一族不能团结、註定斯杀而感到遗憾。 高演心想,无论未来是谁登上昭阳殿的位置,至少现在,他和高殷,是纯粹的叔侄。 第267章 煮茶 第267章 煮茶 “请茶。” 高演给高殷煮水,隨后放入茶叶,熬成汤汁:“我一开始也不太懂,南人为什么爱喝这东西,但王先生和僧人们都推荐我喝一些,说是对心脾有益,我就试了试,果然不错, 能够开智明神。” 说著,他打开茶盖,嗅上一嗅,顿觉心旷神怡。 高殷笑著:“不知六叔此处可有青梅,若无,则———” “望梅止渴,对不对?” 高演大笑,说他也看了高殷所做的《三国演义》,对其中的故事印象深刻,尤其是青梅煮酒论英雄这一段。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隱介藏形;升则飞腾於宇宙之间, 隱则潜伏于波涛之內.” 高演说出这句词,微微一嘆,忽然醒转过来,发现自己失態。 高殷也有迷离之感,对未来比高演洞悉得更彻底一些,废帝、孝昭帝,此刻都不过是天保帝的臣僕,虎落平阳,龙困浅滩。 而天保帝一死,他们就要分出个胜负,之后死在对方的手里一一即便他们都不想。 烟雾繚绕,茶香隨之四溢,高演的面庞在这浅雾下,像是一块巨大的白壁假山,有神仙居住其中,使得他目深灵邃,充满精光: “恭喜太子迎娶突厥可汗之女。” “呵当初说起这事,母后、太后都欲阻止,还是父皇支持,最终才能谈成联姻。 ” 高殷的话让高演微微一,难道没人给他出主意?他是自己这么想的? 高殷给高演湖上茶:“稷山之战,延宗为我捨生忘死;都斤山中,孝为我突袭周使。若无他们的奋力,我也不能得胜,迎娶一事,只怕还要再迁延日月,最终不了了之。” “敬他们一杯。” 高殷举起茶盏,隨后一饮而尽, 这茶水对高演来说,便有些苦涩。不到一年时间,高殷身边已经团聚了许多人才,这其中少不了高洋的支持,而他们还需要母后的保护,躲避在她的羽翼下,才能在二兄的索命中勉强存活。 他都不用多想,高殷接下来的目標肯定是邮城外围的兵权,等二兄驾崩,他就顺势接掌百保鲜卑与一干禁卫,彻底实控鄴城。 那么自己这边该如何动作呢?这侄儿上过战场,说难听点,他的军绩已经比自己都要有力了,自己只是之前和几个兄弟修筑了几座小城而已。 逃到普阳去,號召勛贵们支持自己? 首先怎么去,就是一个大问题,从前日就能看出,二兄已经开始封锁母后和自己这些亲兄弟的动作,就连十二弟都被赶了回来。 而且到时这侄儿多半是要去普阳宫登基的,必然带著大量军队,如果普阳勛贵真的全力支持自己,那还有一线希望,但他若是不学曹爽,而是挟持母后,甚至放弃晋阳和鄴城,去洛阳、河南等地號召各军勤王,那长久的拖延下来,最后失败的还是他们这边。 说到底,还是高洋高殷所占据的名分太重了,除了文襄之子,就数二兄最为正统,可母后又决计不愿意捧孝琬上位,孝琬也没有足够的声望,確实还不如自己。 “喉·—..” 见高演嘆气,高殷心情欢快,毕竟最好的下酒菜,就是敌人的痛苦。 “六叔为何嘆息?” 高演看向高殷,面露难色:“至尊近年来诛戮甚重,我只怕会让齐国上下人心慌乱。 昨日你也看见了,太后也难逃其手,该如何劝諫至尊,我常想著这种事,难免多愁善感。” 高殷点头,这倒是引起了他的共鸣:“父皇毕竟是建立了齐国的英雄,隱有小失,不蔽前功。” 太子自然只能说些维护其父至尊的话,高演忍不住笑,忽然问起:“若侄儿成了皇帝,又该如何治国?与至尊一同么?” 確认自己没听错后,高殷顿时警觉起来,这话似乎没什么意义。 因为他和高洋的关係,已经离间不了了,哪怕自己是个高纬的成色,高洋也只会把位子传给自己,除非自己打算弒君或者对母后越轨,否则这些只言片语,即便传到高洋耳中,他也只会对传话之人生气。 这像是高演真诚的发问,但高殷並不打算据实回答,只说著:“父皇年不过三十,正是壮年,何必谈及我?天子之分,有运乃得,而今至尊在上,纵为储君,不敢妄谈。” 高演闭目,心里哀伤,侄儿终究和他有著边界,不能敘说这种话。 他和臣下是也这样吗?还是会说得更亲密一些? 高演並不觉得自己低高殷一等,他就算是皇帝,也永远是自己的侄子。只是他想看清楚高殷的真实想法,知道做自己对手的,是怎样一个人。 “也罢,是六叔鲁莽了。王先生请我转告太子,说救兄之恩,永世难忘,日后必有所报。” 高殷点头微笑:“救人何曾图报?为国家保留一栋樑耳。” “王先生的事情就是我的事,侄儿若有需要,请儘管来找我。” “哈哈哈,刚好有一件事情,想请六叔帮忙。” “哦?太子请言。” 高殷手指沾染茶水,在桌案上点了一点,隨后向某方延伸,又点起来:“我欲在此猎鹿,六叔若得空,可一同前往。” 高演看向滴水的指尖,露出笑意:“太子近日忙碌,怕是无閒心,不过隨时可来一无论何时,六叔都恭迎大驾。” “大概不只是我,六叔怕是不知道,太子妃是突厥人,一日不射猎便不舒服,与其让她打碎我的宫瓦,还不如去野外射些兔子,还能加餐呢!” 两人哈哈大笑,高殷起身,似乎是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 高演亲自礼送他出门,只是这时候有奴婢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大王,又出事了! 3 高演大怒,一脚端了过去:“不成体统! 少那奴婢被端倒在地,连连磕头,被高演一顿斥责:“太子在此,还由得你放肆?真当我的王府没有法度了?” “六叔,算了算了,听听他要说什么。” 高殷隨手將身上的珠玉丟在那下人手中,下人发愣,见高演露出厌恶的神色:“给你就收著,听太子的话,快说!” “是、是——至尊去了彭城王的府邸,似乎,似乎是想——” 事关至尊,两人都不得不重视,但这下人看著太子,口中吞吐,高演见状,又给过去一脚:“快说!” “是!是!至尊醉酒狂歌,挺进彭城太妃居所,將、將无礼之太妃不从,已遇祸矣!” 高洋去杀了高的老妈?! 高殷和高演不由得大惊失色,难怪下人如此慌张,是他们也会慌! 第268章 谤君 第268章 谤君 高殷这次来,打的是突袭一手高演,令他措手不及的主意。 自己在外征战,他们躲在安全之地密谋反对自己,这怎么可以? 高湛这种人,还会一拍脑子想个主意,但高演和娄昭君,必然会策划一个精细的筹谋,而精细就意味著复杂,需要隱秘来保护。 因此高殷认为,现在不適合坐视他们发展,反而应该打草惊蛇,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隱约有所察觉,乃至会上报至尊。 有了这样的威嚇,他们就会主动放弃计划,等到高洋死去才敢有所动作,而即便是歷史上的高殷,不浪费那四个月的空窗期,都能好好把握住朝权,不给他们翻盘的机会,何况是现在威力强化版的高殷? 这才是他这次来找高演的目的,谨慎的高演会放弃计划,而智略不够的高湛则会更加急躁和恐惧,更容易跌落自己给他布设的陷阱。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高洋又给他整了一个大活,把尔朱英娥给杀死了。 將无礼之?这是个什么狗屁说法! 尔朱英娥最早是北魏孝明帝元翊的妃嬪,而元翊继位时不过六岁,死时只有十九岁, 其死离现在已经三十年了,也就是说如果尔朱英娥当时只有十岁,那么现在也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 儿子高都二十七了! 就算高殷是对段华秀起心思,那也是因为段华秀如今不过二十多,在后世也就是稍微晚婚的女性,而高洋·这畜生是真下得去口啊! 高殷和高演同时备马,奔赴彭城王府,大量的卫兵把守在此处,见到太子和常山王连忙给他们让出一条道路。 主厅內,王府诸人跪在地上,郑王妃蜷缩在角落,抱著儿子瑟瑟发抖,往后亭走去, 数十具倒地的户体为高殷指明了方向,红溪流入池水染成赤色,林叶被风吹动,猎猎作响,像是凶手的嘲笑。 卫兵们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见到太子和常山王,连忙收起笑意,將手中兵器拦在前方。 “让他们进来。” 一道声音出现,打开了兵器的封锁,高殷和高演快步走入室內,只见高洋从里面走出来,身上的女式僧衣充满鲜艷的红色,包括他的脸上也是:“汝二人一同前来,还真是少见·—” “二兄!”高演情绪激动,被高洋身侧的娥永乐阻拦,才意识到自己失態,连忙下拜:“至尊——·为何如此啊!”“ “大尔朱空虚已久,五弟也缺个父亲,俗话说长兄如父,我替阿耶照顾一二,有什么问题?” 高洋一脸晦气:“可恨这老女人,居然敢跟我摆脸色,阿耶自称下官,她就真將自己当一回事了?尚以为如今是尔朱之世耶?” “晦气的东西,不说这个了一一汝等看,今日著此装扮,如何?” 高洋摊开双臂展示,高殷他们这才发现高洋身上的衣服比较紧小,被他的肌肉高高绷起。 高殷目瞪口呆,高欢死后,尔朱英娥就出家了,高洋难道把她的衣服穿在身上了? “吾好久没见僧人了,偶尔见见比丘尼,也不算破戒。” 高洋大笑,从之前听说“亡高者黑衣”的流言开始,他就不喜欢黑色的东西,僧侣的衣服多为黑袍,所以他不想见。 不过许多女僧的衣服都是白与褐色,因此高殷心血来潮,穿在身上,只是如今变成了血僧衣。 里屋传来悲愤交加的哭声,听声音像是已经嘶哑,高洋鬱闷,吩咐禁卫:“把他带出来。” 娥永乐听令,从里面拖出两道人影,青年满面赤红、哭干了泪,他的手里还死死抱著一具被床单包裹的尸体。 虽然被包裹著,但隨著拖拽,能看见里面的人身无片缕,高殷和高演连忙別过头去。 高洋冷冷道:“彭城王,朕在这里,你就这样接待朕的?” 禁卫喝令青年回话,青年吞咽眼泪与口水,颤抖地说:“杀人母而令其子侍奉,臣不知哪朝有这种礼仪!” 高洋皱起眉头,隨后微微嘆气:“是阿兄的错,不知道对汝影响这么大。不过她也不应该,前日召唤她入宫见太后,她推辞不去,太后颇有微词,阿兄就想替太后教训教训她—...” 说著他看向高演,高演因此不敢解释。 “谁知她却说我无礼,还说我父在时,也只敢在她面前称作下官,说我是,嗯、就那个。我哪里忍得了这种话啊?!” 能让高洋这么理直气壮的,只有一个理由:骂他窃据天位。 以尔朱英娥的资歷,说出这种话也可以理解。 高殷朝屋內警了一眼,侍婢已经被杀乾净了,人证只有凶手自己。 这大概率是高洋的艺术加工,尔朱英娥除非真没脑子,否则就不该说高洋篡魏得国、 窃据帝位。 不过也难说,毕竟娄昭君就骂过洋子,尔朱英娥的地位还要比娄昭君高出那么三四层楼。 而且她的性格也跋扈,平时都敢仗著资歷,託词已经出家,不进宫拜见太后,此前高欢也足够给她面子,可能让她一直沉浸在父亲的余威还在的幻想中。 如果高洋无礼,说不定尔朱英娥还真会骂出这种话来。 事情的真相谁都不知道,也不重要了,现在就高洋一个凶手活著,他还是皇帝,怎么说都有理。 即便是高悲愤异常,但涉及到了齐国皇帝的法统问题,他也不敢在这个地方继续红缠,说什么“就算骂你篡国,你也不该杀我母亲”之类的话。 这关係到大齐立国之基,牵涉所有齐臣的利益,高在这里为母亲顶回去,那就等於得罪齐国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而且尔朱英娥身为尔朱荣之女,与尔朱集团关係密切,高欢又是踩著尔朱荣的继承人尔朱兆上位的,隨著尔朱氏的衰败,齐国多的是人想要洗底,对尔朱一族充满恶感,可以说如果高欢能管住裤襠,那尔朱英娥都活不到现在。 因此高洋如果觉得有必要,让高自裁都可以,从政治角度考虑,甚至高洋已经算是仁慈了,因为他完全可以操纵刑部给尔朱英娥扣一个谤君的正式罪名,高殷也不敢在这个地方触高洋的霉头。 这样一来,高作为人子,大不敬的罪名也是跑不掉的,努努力还能多背一个大逆。 虽然很搞笑,但这就是齐国的现实,所有人都要接受高洋的最终解释。 因此高激无法辩驳,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双手將母亲的尸体抱得更紧。 见他这样子,高洋也有了隱之心,伸出手拍打他的背,一接触,高就出现明显的颤抖。 他终究没敢拒绝,任高洋抓抚,像兄弟一样对他进行关怀:“算了,汝今天不舒服, 阿兄就先回去了,等收拾好了心情,再来看汝。” 高洋起身,示意高殷和高演跟上,哼著小曲跨过了尸首,心情显然很不错。 第269章 孰美 第269章 孰美 站在染红的池水前,面对禁卫队,高殷回想起父皇带他见识百保鲜卑的那个夜晚。 他阻止了王昕的悲剧,但只要高洋在,就会有新的悲剧发生。 他救不过来,也不想救,因为他大概猜到了高洋做这种事情的目的。 欣赏了一会儿彭城王府的园景,高洋感慨:“听说彭城王对自家园林颇为自满,但感觉也没什么特別。” 高演微微躬身:“那是因为至尊广有万物,非王公可比。” “有吗,常山王?若古代帝王真的无所不包、无所不有,那先汉因何而倾颓?新莽又为何顛覆?” 高洋转目看去,猩红的眸子盯著高演:“二三十年前,我们和宇文氏,又何尝不都归魏帝所有呢?” 这话高演无法回答,低下头颅。 “自然是父皇有天命在身,凡人须得退避。” 听见高殷的话,二人都微微侧目,看向走来的少年。 “此殆非人事,皇天之意也。大齐將应乾受歷,故为父皇自相驱除。” 这话说得凶毒,似乎高澄的死也是高洋受命的一环。 高演颇为错,却令高洋大笑开怀,將高殷揽入怀中:“说得好,我大齐皇命已到, 正是大展宏图之时!” 热情如火的皇帝,与沉静如水的太子,让常山王百感交集。 大齐的未来真的可以交给这样的父子吗?看不见的脸颊下,高演咬紧了牙关,又多了一些使命感。 身后有侍卫通报,高洋允许他走近身边,只见侍卫捧著一堆印綬:“彭城王交司州牧、司空、太尉等官爵王印,说太妃冒犯天威,彭城王深惭之,自觉不配为官。” “嗯,他確实需要反省一下,那就让他在府里待一段时间,好好为其母赎罪。” 高洋命人將彭城王的王妃与侍妾都带来,与侍卫们隨意挑选,像是在市场购买货物, 对著他们评头论足,还让高殷和高演一起参与。 高洋选完之后,就带著她们朝厢房行去,其中有著郑王妃,她看向太子,发出求救的眼神,却见他目光躲闪,心下哀嘆。 “父皇—” 高殷忽然出声,令高洋疑惑,他转过头,见高殷指著王妃郑氏:“孩儿愿求王妃。 高洋挑眉,隨后露出一抹坏笑:“也不知后日成亲,可汗之女如何说汝!但既然是汝所求,也罢。” 高洋將郑氏推过去,郑氏跟跪要倒,高殷急忙上前扶住,跟在侍卫们的后面,走到厢房居所。 “我不欲人看。” 听到太子这么说,禁卫们为他找了一个单独的居室,將他和郑王妃关在一起,最后留给二人的是暖昧的笑容。 王妃一边看向门,一边看向高殷,见高殷有所动作,身上的曲线和丰隨著恐惧乱颤,像是要掉下硕果。 结果高殷只是取了两张椅子,一张递了过去,隨后自己隔远了些,背对著王妃:“我不会做什么的,王妃请安心。” 王妃的双手沾满了眼泪,听到这话,才敢坐在位子上,忍不住捂住面容,发出轻微的啜泣声,好一阵才平復下来。 大国宗王的正妃,也免不了这种屈辱,还好有太子指名,她才少受一些罪。 哪怕太子真有心思,至少也比那些身份低贱的侍卫们好,也比丑陋的至尊好。 郑氏哀戚,她也出身滎阳郑氏,当日太子迎娶春华,她就在臥室里和郑氏女子们谈笑,谁知道那日的男主角,如今和自己身处一处,做著於礼不合的事情呢? 可她也知道不是太子的错,不敢怪至尊,怪不了太子,只能怪自己命苦,生在这种国家。 皇国便是如此了,跌落就是无尽深渊,逼得所有人都必须向上攀爬。 不多时,周围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叫,像是走兽在咆哮,又像是飞鸟在纵情高歌,其中还夹杂看残暴的大笑。 高殷听得燥热,想起身走动,又怕嚇到了王妃,只能兀自憋住。 邪恶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涌起:【又不是你的错,怕什么?难道还委屈了你?这么做是救人一命,更不会委屈她,相较起来,只是微不足道的报酬,已经算她幸运的了!】 【何况王妃的姿色也是妙丽,今日缔结良缘,日后有得享受,她还是皇叔的妃子,地位非一般女子可比,在其身上驰骋,是何等刺激!】 【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这些?嘴上说著仁义道德,刘逸你还用得少了?冠冕堂皇的机会在眼前,居然不牢牢把握住,做什么用!】 高殷支开双腿,微微沉身,作深思状,双手紧紧抓著大腿肉。 虽然无人阻止,可他不想就这样沦为禽兽。 呼吸变得沉重,高殷只能用手指遮掩,结果没有发现旁人靠近的声音。 下一个瞬间,一双藕臂围绕著他的脖颈,交缠在了一起,臂上生出细细津汗,和高殷的皮肤粘粘在一起。 “太、太子..—” “王妃!您这是?” 高殷急忙起身,离开位子,可他的身体没有王妃高耸,玲瓏有致的身材贴住了他,像只张屏的孔雀,吸附在高殷身上。 腰膀轻扭,是同龄段的女孩们完全无法相比的风韵,高殷很快就发现自己和王妃的契合之处。 成熟女人的气味似乎更加骚气,让高殷口渴难耐,想要推开。 但抓哪里呢?似乎从哪儿下手都是上手,怎么推都是欲拒还迎。 “如若我们不动作,只怕至尊又会迁怒—” 王妃越想越害怕,至尊不是讲理的人,上次听闻他在长广王府,就差点將王世子摔死,若至尊发现自己利用太子躲事,太子可能无事,可他事后怪罪连婆婆都杀死了,她难道还不敢杀吗?! 这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宝德,更是为了丈夫啊! 她感慨著自己命苦,不得不做此下作之事,只能怪自己那无用的丈夫一一若当初自己嫁的是至尊,何必有这种事! 抱怨不能解决问题,却能让她心中的愧疚稍微转移一些,一股为了家庭的使命感让她能够过了自己那关。 为了过至尊那关,现在只差太子这关。 愧疚触底反弹,变成了背德感,带来的大股刺激直衝郑王妃的脑海。 她只感觉眼前焕然一新,迈入全新领域,像是身处纯洁的圣地,一切都是那么纯粹而美好,美好到衣物和配饰这种人造的產物,都不配存在:“我说太子,难道我已经老了吗?嗯?” 她的鼻息喷涌在高殷脸上,热浪吹拂他的五官,高殷的心跳愈发加速,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旅者,而绿洲就在他的眼前,只要伸手去抓住。 “当然没有!” 他闭上眼睛,但这样就失去了视野,对触觉的感知更加敏锐。 “那你怎么不睁眼看我?难道您真的忍心让至尊怪罪於我?” 见高殷这个拘谨的样子,郑王妃忽然兴起些许得意与骄傲,堂堂太子,居然反被自己拿捏。 “即便不为了我,也要为了您的堂弟,为了彭城王吧?” 旁边再度传来大笑,郑王妃居然不再討厌了,对那份上位者的快意感同身受。 至尊的太子,此刻如同自己手心里的玩物,只差那一点点逗弄。 “我叫—冬寒,春华是我的侄女,您说说看,冬寒与春华,敦美?” 高殷闻言,猛然睁开双眼,想和她论论理,告诉她不能这样,可见到那与郑春华三分相似的笑容,一股无名火忽腾冒起。 这女人哪里像个长辈,倒像是个荡漾的人妻,自己要好好教她做人的道理! 第270章 冬寒 第270章 冬寒 因为不是自己的妻妾,所以高殷没怎么怜惜。 直至三巡五响过后,高殷才筋疲力尽,但仍不断地啃食呼嗅。 既然要刺激,就刺激到底,这种机会將来很少有,当然要大力地把握住。 郑冬寒被捏得生疼。 此刻高殷在她的眼中有著多种身份,像是母子,像是朋友,像是青梅竹马,又像是一个该死的小杂种。 高殷使坏,此时的他在郑冬寒身上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男人,或者说,一头雄兽。 ?? 短暂的沉默后,高殷爬起来,爬到与郑冬寒相对应的位置,附在她耳边说著同样的话,无非是些“你真美”、“你真漂亮”之类的平庸说辞,但说得很温柔,仿佛春风剐蹭在心尖上,让郑冬寒心里痒痒的。 同样的话丈夫也说过,但从未是这种场合,也从未让她如此雀跃,说话的人像是十几年前的丈夫,但又比他俊朗得多,郑冬寒自愿与他更加亲密。 俊朗的手也没有停下,配合著话语,拨弄著冬寒的琴弦,隨后交叠缠绕,不分彼此。 郑冬寒猛然想起了自己学过的诗句: “桃之天天,有宝其实。—桃之天天,其叶。” 今日,她才知道果树要结出累累硕果,全都是为了哺育万物,而万物又反过来滋养著自身。 沉寂在冬寒的心忽然跳动起来,她感觉自己更润了,眼角流下眼泪,不知道是后悔还是悲伤。 但如果让她自己来形容,她应该会用幸福作为结尾,原来恋爱的心情不止在书上以及心间,还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里。 见少年起身,她没有说话,而是仔细地、温柔地替他穿好行装,就像早年间为丈夫做的那样。 这些事务许久不做,郑冬寒有些笨拙,她出身高贵,也嫁得高贵,比起妻子,她更懂得如何扮演王妃。现在重新拾起这项任务,让她有些恍惚,既为自己的生疏而焦急,又为眼前男子直爽贪婪的眼神而羞涩。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丈夫都没有这么渴求过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年。 “下次是什么时候?” 高殷猛地抓了一把,郑冬寒要回应两边,一个不需要回答,一个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嗯啊。 “这种事,冬寒又选不得,还不是依您的心意———” 她也直勾勾地看了回来,高殷笑容玩味,抚摸她的脸庞:“总会有机会的。” 隨后附耳在她身边,忽然恶狠狠地说:“骚货!” 郑冬寒浑身一颤,幽怨地看著高殷,又对高殷的拍打不抗拒,甚至內心的深处在窃喜。 ....&.amp;....... “人生极乐,莫过於此啊!” 高洋哈哈大笑,感觉浑身舒爽,禁卫们虽然不答话,但面上有著同样的笑意。 此时高殷也打开房门出来,身上的衣服虽然齐整,但看得出重新穿戴过。 禁卫们不敢无礼,但高洋敢,他推开门向里张望,见到正在穿衣的郑冬寒,看见至尊探头,发著颤跪在地上。 高洋看见她脸上的潮红,面上浮起一抹冷笑,隨后才看向高殷,露出猥琐的笑容。 “哈哈,滋味如何?” 这下可真是上阵父子兵了,高洋亲密地楼著高殷,著手指头给他数:“彭城王这里探过了,那下次可以去其他王府,我看冯翊王就不错,他的母亲就是那位郑大车” 这是逮看一个郑家是吧? 高殷的心情不形於色,不过他却发现,氛围好像不一样了。 就像那晚一样,士兵们看他的眼神变得略微有些严厉,甚至有所鄙夷,但却是建立在一种亲密之上的,好像他们都是同谋共犯,而他是其中罪行最轻微的人,只是跟著老大进来的关係户,勉勉强强才完成犯罪。 但无论如何,也是伙伴了,这种鄙夷是一种期望和激励,期待他成长为江洋大盗。 高殷瞪大双眼,看向高洋,高洋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闭嘴,又冲他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心照不宣的微笑。 高殷感觉有些室息,除了钱粮赏赐,高洋居然还用这种方式,保持著他和禁卫的默契,难怪他总是屡屡侵犯诸王公妻女。 就像李世民將杀死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锅全部揽下一样,责任即是权力,高洋让禁卫们享受到了皇权的侧影,即便只是些微不足道的边角料,也会让他们为了高洋的霸业捨生忘死。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受国之垢”的社稷主行为了,可这垢是真的污垢,污垢到让高殷噁心。 可他甚至不配觉得噁心,因为他也跟著宇文將军享受到了,腐败的蛛网將大家缠绕在了一起,没有人乾净,那么再脏也无意义了,只能一起彻底沉沦。 而这些残暴的欢愉,终將以残暴为结局。 一股悲凉之感袭来,高殷不好意思嘆息,罪恶感逐渐滋生,为了合理化自身的存在, 正疯狂地游说他的理智,欺骗他认为这是一个乱世、一个封建帝国应该会有的现象。 高演被高洋的残暴伤心,而高殷被高洋的手段所震撼,两人都有些出神,如同木偶般向高洋行礼。 高洋却不打算放过他们,既然来了,就有事情给他们做:“汝可还记得今日要做什么?” 高演当然记得,昨日散宴后,高洋曾派人来告诉他,今日要宴请他的岳父元蛮,让他跟著一同出席。 “让他回去准备,我现在也要回宫中了,若是他有迟误———” 高洋冷笑,那里面的意思不言自明,高演连忙应承下来。 “至於汝。” 高洋转向高殷,用马鞭指著他:“皇后不是唤汝去用膳?该干嘛就干嘛去,孩子就別管大人的事。” 高殷同样恭谨,目送皇帝的车驾离开,隨后与高演相视无言,他们都不知道说什么, 高演甚至对太子还有些失望。 纵使装得再不一样,高殷的本质还是高洋的儿子,由他掌管,齐国仍是那个齐国。 而高殷却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愧疚的,他尽力了,只是时势如此。 两人行礼,分道扬,高殷回到宫中,陪同母亲用膳,听著她的嘰里呱啦、閒言碎语,只觉得这般岁月静好,实在是梦想中的生活。 忽然他又想起刚刚的白皙与滑腻,脸上陡然变红,李祖娥关切地问:“怎么了?道儿是不是不舒服?” 高殷连忙摇头,李祖娥伸手过来,摸著自己和高殷的额头:“呀,有些热,可是发烧了?” “没有没有,只是天气热!” 高殷心虚,急忙喝水降温。 李祖娥让他去躺在床上休息,但高殷不想起身,他咬著嘴唇,暗恨自己的身体太年轻,郑冬寒的身影挥之不去,口愈干舌发燥。 这副窘迫的样子,被母亲看到可不妙! 第271章 诸元 第271章 诸元 “母后,我来啦!” 高绍德火急火燎地衝进来,看见高殷,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大兄果然在此!” 隨后他一顿小跑,跳到李祖娥怀中。 李祖娥近来还挺烦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天天跟著自己,还喜欢掛在自己身上,虽然是自己亲生,也不能像首饰一样隨身带著。 她顾不上高殷了,发著脾气让高绍德赶紧滚下来,隨后数落他不如兄长沉稳,要多学学,將来帮上兄长的忙。 高殷鬆了口气,有绍德这么一打岔,自己的异状才没被发现,听母亲向弟弟炫耀自己的功绩,尤其是高殷出征打仗的功劳,让李祖娥非常骄傲。 直到这时,高绍德才说:“绍仁在外面等著呢。” 李祖娥一惊,然后更加生气,拧著高绍德的耳朵,让他去把绍仁带进来。 古代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度,所有的妾生子,在法理上都是正妻的孩子,所以有些嫌弃自己母亲是妾室的孩子,就会只认主母,不认亲妈。 妾的地位也近同奴隶,可以拿来泄慾生育,可以让她干活,甚至可以像货物一样把她赠送给別人或卖掉。 而帝王就有所不同,依照周礼,王有一后,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 虽然后世有所变更,但除了皇后之外,帝王的妃子都是有著正式编制的公务员,主要负责服务皇帝一个人,和普通的妾不一样。 所以在法理上,绍仁既是皇后李祖娥法理上的孩子,实际也是他亲娘裴妃的儿子,而李祖娥有照顾绍仁的义务,所以就这样把他搁在外边,很容易被他人指责没有凤仪。 好在绍仁年纪小,又有宫人照顾,也不在意这种事,一进来就使劲闻:“好香啊!” 李祖娥亲自把他抱在怀里,餵他吃饭,绍仁有些贪吃,吃得又快又急,满嘴都是油, 倒是小孩子最討人喜欢的时候,既听话又可爱,李祖娥喜笑顏开,找到了些许当初抚养孩子的感觉。 高绍德有些吃醋,哼地別过头去,高殷见母亲有了新乐子,於是放下碗筷:“母后, 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你还有什么事?”李祖娥抓住高殷的袖子,左看右看,捨不得让他离开:“今日就別走了,留在这里陪我,听说你在晋阳也收了一个姑娘?是不是府中还有一个?永馨和永徽都告诉我了!” 高殷大冏,李祖娥的嘴有如豌豆射手,停不下来:“看来你也不是不近美色,以往只好读书,我都怕你有龙阳之癖呢!现在好了一—什么时候纳了难胜?” “孩儿真不知道-后天就要娶突公主了,难胜的事情,晚些再说;她也不大,可以多玩几年。” “怎能说这话,让她贪图玩乐!”李祖娥鼓气瞪眼,面容扭曲得煞是好看:“该嫁就嫁了,就算一时行不了房,也放到你宫里去,你就不怕以后有才俊踏破李家门槛,把她聘走了?” “有母后在,谁敢?” 高殷耸耸肩,他现在的女人够多了,一时半会还真顾不上李难胜,何况他的確有要事要去做:“父皇嘱託我去办事,我得快些,还要出宫呢!” “噢,这样啊,那就不拦你了。” 李祖娥这才鬆开他的袖子,再度露出凶狠的表情:“记得我的话,早日娶了难胜!” 高殷几乎是落荒而逃,看著性格活跃得多的长子,李祖娥颇感愜意,以前他太闷了, 现在倒是正好,像个男人了。 高殷推脱了段昭仪的邀请,也顾不上回去东宫,而是赶忙去往大都督府,留下两分失落。 “做好准备。”高殷將主要將领都叫到了一起,命令他们各自派人去元氏诸人府邸, 劝说他们举家搬迁来到大都督府。 这个命令让眾人摸不著头脑,怎么忽然出这种指令? 隨意聚集勛贵,而且还是最敏感的前朝宗室,换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被即刻撼下,判处反逆之罪,也就是太子.还是天保帝的太子。 “按照我的命令做事,有事情我扛著。” 高殷坐在主位上,严肃地说:“若是遇见至尊的禁卫,或者是百保鲜卑,不要抵抗袖手旁观。” 听见高殷后面的话,诸將神色凛然,看来太子是从至尊那得到了什么消息,和元魏宗室有关。 气氛沉重,八旗將士们带著复杂的心情,奔赴鄴城各处的元魏府邸。 与此同时,天色渐息,黑暗笼罩皇宫,一辆辆车驾到了宫城外,从里面下来近百个华服贵人。 有老者,有青年,甚至还有侍者照顾的幼童,他们无一例外,都姓元氏,体內是大魏皇帝们尊贵的血脉。 他们鱼贯而入,见到宫中禁卫肃穆庄重,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们被聚集在大厅內,被命令不得擅离,大部分人心生恐惧,直到看见几位高氏宗王出现,尤其是长广王、常山王,以及常山王的岳父,才安下心来。 至尊终究没有伤害他的同母兄弟,其岳父也无事,那么说明这次宴会,凶险並不大了。 有人提起下午至尊杀死尔朱英娥的事情,更让他们叫好,心里產生期盼。 尔朱荣崛起於六镇之乱,元氏自然不会去反思为何六镇边民会反,为什么尔朱荣得到了崛起的机会,他们只知道尔朱荣在河阴屠杀百官,两千多元魏宗室与重臣惨遭毒手。 如果这些人仍在,尔朱荣想要篡夺朝权,不会那么容易,元子攸杀死尔朱荣,也不会迅速落败,更不会让宇文泰和高欢有机会做大。 尔朱荣是魏朝衰弱的罪魁祸首,元氏诸人心中永远的恨,没有那场屠杀,如今仍是大魏! 河阴之变后只剩下这些元魏宗室,高欢为了拉拢他们,也依然要让元氏出任刺史、录尚书事等高官,终生侍奉魏朝,以获得大魏的正统性。 可惜,高欢死了,接下来的高澄转变了方针,从藉助魏室的权威,到高氏自身基业稳固后,选择取代魏室。 政治目的的转变,使得高澄对待宗室的方式也变了,从高欢那样的拉拢討好,转为羞辱鞭挞,甚至殴打皇帝。 而高洋上位后,为了防范元氏復辟,还杀死了孝静帝和一批重要宗室,使得元氏的力量更加衰弱,也让元氏更加痛恨天保。 而今天保杀死尔朱英娥,代表著他的態度转变,想要用他们的力量来帮扶他的太子高殷,所以以尔朱英娥的死为讯息,转而討好、拉拢他们吗? 这么一想,元氏诸人又有所期盼,毕竟大魏確实已经结束了,虽然拉拢来得晚了些但总比没有好,只要度过天保这个杀孽,日后如何施为,都更加轻鬆些。 殿內有侍宦通报,请各官前往宴厅,元氏诸人抱著各种心情隨之前往,或交头接耳, 或窃窃私语,之后完全沉默,走向阴森的殿宇。 “怎么不掌灯啊?” 元黄头忽然发问,这也不怪他,这处殿厅昏暗异常,如果不是有侍卫把守,他们简直以为是鬼屋。 “快进来,朕等眾卿等急了!” 高洋的大呼小叫,让他们顿时紧绷,將身体调整到最諂媚的状態,无论这里是不是鬼屋,都不如里面那个人可怕。 第272章 除旧 第272章 除旧 殿门打开,灯火忽明,有如白昼,亮得渗人。 踏入大殿,一股浓烈的香氛扑鼻,这里的空气清新异常,更让元氏断定今夜不同寻常。 “安平公?请隨我来,您的位置在这——” 侍者一个个上前,带领他们前进,元氏诸人不明就里,跟隨著安排坐落在指定位置上,弄不懂至尊这次是玩的什么把戏。 等落座完毕,高洋才举起酒杯,向各位臣子示意。 “诸卿为我大齐立有功勋,此酒敬诸位,当满饮此杯。” 诸臣一同举杯:“至尊福德深广,膺有皇命,臣等蚁微功,实赖洪恩!” 高洋大乐,舞姬乐师纷来沓至,歌舞旋即昇平,气氛和缓渐而上扬热烈,似乎真的只是一场庞大的宴会。 几曲舞毕,诸臣如痴如醉,大部分人的心防完全鬆懈,只听主位上的高洋嘆息:“唉,来回总是这些歌舞,朕也看腻了,不如来点新鲜样。” 听见这话,长广王高湛离场,不多时,一批奇形怪状的伶人出现在宴会上,隨著唱词开场,伶人们扭动身姿、表情张动,开始上演曹操称魏王,刘备夺占西川,自封汉中王, 之后吕蒙白衣渡江、关羽败走麦城,曹不篡汉而刘备续统,天下三国鼎立的情节。 高殷是太子,他所做的书籍即便无趣,也会被世人大加吹捧,何况是流传千年而不朽的三国故事。 而在其塞入影射周齐建国史、佛教因果轮迴一说等私货,以及发展的印刷技术的加持下,与高殷交好又对印刷有需求的佛教僧眾、站在高殷一派的齐室宗王、希望藉助太子而登上齐国朝堂掌权的汉人门阀也都自发地为高殷推广而造势,使得《三国演义》在这半年下来,已是齐国上层,特別是鄴都达官贵人耳熟能详的风潮时物。 更不用说高殷之后带兵亲征打仗,强化个人威望的同时,也让他经手过的事务沾染了月光王的神力,在辑事厂的有心渗透下,如今京畿附近的游侠团体已经若有若无的以关羽为偶像,就是高殷影响力扩散的缩影。 再加上高殷將书籍转化为表演,走的就是后世舞台剧的路子,扶持起了伶人这一地位卑贱又常能接触达官贵人的阶级,许多情报就顺著这个渠道流入辑事厂,也就是流入高殷的手中。 因此在座的臣子,多数都已经看过类似的戏曲,也对这段故事耳熟能详,而今排演的剧目,却是较少有的后期篇章,真正意义上的“三国鼎立”。 大魏已亡,眼前却上演看曹不篡汉的戏码,虽然不是同一个大魏,至少都是魏国。 见到新生的魏国得意张狂的样子,元氏诸人触景生情,忍不住偷偷掉泪,低头掩面啜泣。 “场间怎似有哀伤之意?” 高洋发话,伶人们顿时僵在原地,仍保持著之前的动作。 元氏诸人从幻境里清醒,意识到自己身处齐国,纷纷摇头摆手:“非也,实在是演技精妙,使我等流连忘返!” 高洋一边点头,一边起身,微笑地走向眾臣:“眾卿,颇思魏否呀?” 诸元也知道如何回答,异口同声:“此间乐,不思魏也!” 高洋哈哈大笑,隨意抓取几个元氏,他们惊慌失措,纷纷说:“魏末奸孽篡权,九域离盪,献武皇帝应期援手,方有我等生活。” “命受齐世,怎敢不念恩德!” 各种奉承的话语如连珠炮吐出,更有投机者跪在高洋跟前,五体投地:“至尊诛杀尔朱氏女,荡涤凶逆,肃清妖氛!” “臣等元魏遗宗,衔恨积年,今蒙天威赫怒,得雪沉冤,虽肝脑涂地,不足报圣恩於万一!” “惟当竭诚尽节,永效忠贞,以副陛下除残去秽之至仁!” 诸元跪姿转换嫻熟,强调自己愿意为高洋所用,態度之恭顺,一如当年他们镊惧於尔朱氏。 他们內心还有些小激动,若是能成为太子高殷的班底,那就接近往日的荣光了。 而高洋诛杀尔朱英娥的举动,被他们视作对尔朱残党的清算。 其实尔朱荣虽然身死、尔朱兆又被高欢击败,整个尔朱集团溃散,但仍剩下许多残党究其原因,还是由於尔朱家族由两种人构成,一种是以尔朱荣、兆、天光等长期生活在六镇,在部落氛围下生长起来的武夫派,另一种则是以尔朱世隆为代表的、父祖常年在中原担任官僚,从而更汉化一些的官僚派。 这就有些类似项羽和项氏家族的关係,项羽虽然有名,但在项氏宗族里,他其实只是比较突出、现今为领导者的一支,在一时的形势下,宗族们可以依附他,可一旦项羽背离了宗族的利益,宗族也会毫不犹豫地拋弃他,转而投靠刘邦。 而高欢主要消灭的就是尔朱荣这一派,对於另外一派,则没有过多杀戮,甚至於高欢原先就是尔朱荣的部下,又模仿了尔朱荣的军政体制,是尔朱荣霸府的实际继承者,因此在击败尔朱兆这个罪首后,对剩下的人也没有清算,而是以拉拢为主。 也因此,就像尔朱荣没能杀光元魏宗室一样,元氏也只能咬牙切齿地看著尔朱氏上跳下窜,拿他们还没有办法:譬如尔朱荣第四子尔朱文畅,还能在高欢时代蓄意谋反,打算杀死高欢,重新恢復尔朱氏的统治,被诛杀后,高欢也没对剩下的尔朱氏动刀。 第五子文略,更是被高欢给了他十次免除死罪的机会,让他活到了天保年间,最后自已作死,欺负到了高归彦的头上。 他用侍女和高归彦打赌,贏了高归彦的马,高归彦请求他还马,尔朱文略直接杀了婢女和马,用银器装著女人头和马肉给高归彦。 高归彦怎么忍得了,去找高洋告状,尔朱文畅因此被关在监狱里,这还不影响他玩乐的心情,吹拉弹拨、说学逗唱,实在唱累了就开始唱輓歌。 玩了几个月腻了,就夺取看守的弓箭射人:“不这样,至尊想不起我!” 高洋的確才想起来没弄死这个傢伙,赶紧派人弄死了,到这时候,尔朱荣的儿子辈才全军覆没。 尔朱荣之子都如此,其他不相干的尔朱氏当然活得更多。 而论起统战价值,他们元氏自然比尔朱氏要高得三四层楼,无论怎么想,要在尔朱和元中选择一个作为羽翼,很少有人会选择搞过河阴潜泳大赛的尔朱氏。 今日之事一出,元韶等人便自顾自地以为,这是高洋和他们做的交易,用清算尔朱氏,来换取他们元氏对高殷的支持! 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高洋要杀死先皇的妾室、自己兄弟的生母。 高洋走到殿门前,看著璀璨的月光,愈发入迷,良久才感慨:“太史上奏,言今年当除旧布新。” 在他身后的元魏宗室们面面相,愈发確信自己的猜测。 “正是如此!” 元韶作为元氏领袖,第一个响应。 高洋转过身来,朝他招手,態度温和,甚至没有脱下自己身上的女装让他穿上。 元韶受宠若惊,只听高洋轻声问道:“汉朝的光武帝,为什么可以中兴?” 元韶闻言,喉舌凝嘻,似有万千悲鬱硬在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稳住声调,嗓音微颤低沉:“因为诸刘没有诛杀殆尽!” 高洋仰头,似乎是在嘆息,好一会儿,才恢復常態。 他伸出手,轻拍元韶的肩膀:“那便从卿之意。” 第273章 乞赐 第273章 乞赐 交易达成了。 元韶面露喜色,跪拜在地:“至尊圣明!” “嗯。” 高洋连连点头,回到主位上,元氏诸人也都回归座次,別有一番喜色在心头。 “今夜之宴,还差一道主菜,欲与诸卿同享。” 高洋的话音刚落,殿內的丝竹声夏然而止。元氏诸人脸上的笑意尚未褪去,便见侍者们垂首上前,將一个个精致的食盒轻轻放在他们面前。 元韶最先伸手,指尖触到食盒冰凉的铜扣时,还笑著对身旁的元蛮道:“至尊如此神秘,不知是何等珍———” 他的声音在掀开盒盖的瞬间凝固了。 盒中,他最宠爱的妾室许氏的头颅静静躺著,那双总是含情的否眼半闔著,像是还没睡醒。 她的唇上点著自己最喜欢的胭脂,髮髻间金步摇的流苏纠缠在脖颈断口处,沁染得比唇间更艷,隨看开盒的动作轻轻晃动。 “啊!!!!”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这是!” 诸元看见了自己的妻妾之首,殿內顿时炸开了锅,尖叫声、哭豪声、杯盏碎裂声混作一团,比刚才的表演更有张力。 “太子曾经对朕说过: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许人间见白头。” 高洋对下面的悲痛无动於衷,反而目光神虚,飘远到另一个时空:“朕杀薛嬪之时, 亦有所感—.” 说著,他居然哭了起来,比面前所有人都要悲伤,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佳人难再得,甚可惜也!” “朕欲將此疾首痛心,分享给诸君,此痛此惧,方为至味!诸卿既已同尝,当知朕心矣!” 只见元景皓猛地掀翻桌案,双目赤红,嘶吼道:“高洋!你疯了吗?!” 他可能想上前与高洋论理,但是被禁卫架住,禁卫们动动肩膀,坚固的甲胃就將他撞得连连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案几,酒水、鲜血混合著他的眼泪,在地毯上涸开一片暗色。 他的夫人李氏就躺在他不远处,只是元景皓再也没机会將她拥入怀中。 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很快就能再见到妻子了。 “这、这不是真的———”元黄头瘫软在地,双手颤抖著捧起滚落在地的头颅,指尖触到那冰冷的脸颊时,猛地缩回,像是被烫伤一般。 他嘴唇哆嗦著,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鸣咽:“夫人———·! “至尊饶命!至尊饶命!” 高洋细细品味著臣下的恐惧,还有理智的元世哲、元景式等人,极力控制发软的身体,涕泪横流,强撑著向高洋拼命叩首,额头在地砖上撞出新的血色,咚咚作响。 “臣等无罪,望至尊宽恕!” “是啊,我等忠於齐国,忠於至尊,为何被这样对待!” “莫非我等的家眷也—” 这个猜测让大殿安静了,连他们的妻妾都出了事,那他们的家人,难道也被屠杀殆尽了? 悲號在蔓延,但並不是所有元氏都是如此,桌案上没有被摆放首级的也有几个。 元士、元修伯、元景安、元文遥等人就是这样的幸运儿,其他人或嫉妒、或惊地看著他们,原先以为这几人是魏室疏宗,不得重视,才没有“主菜”,而今看来,他们却是高洋的走狗! 其实这几人也不知道今日高洋的举动,更不知道自己被幸运地放过,元景安虽然是元氏,但大保初年就被赐姓了高氏。 他和至尊的关係也非比寻常,多次隨至尊出兵,大破蠕蠕等贼,对至尊的性格比其他人更了解。 真的是因为美人吗?不是的,至尊已经说了,“美人如名將”,要点在於名將啊! 因此他鼓起最后一分勇气,上前对高洋进言:“我等元氏,本姓拓跋,孝文帝詔令改姓,故为元氏。今魏已不存,元氏何统?须得改回旧姓。” “然拓跋出自土后,今齐承木德,正该革除旧弊,顺应天命,我等岂可又號拓跋而逆天理?” 说著,他以额触地,声泪俱下:“臣等斗胆叩请天恩,乞赐高姓,永附天潢。愿效项伯故事,为陛下疏宗,世世代代,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高洋面色不变,似乎是在权衡,看见了机会,元蛮等其他人也膝行叩首:“是极!拓跋、元为前朝旧姓,已不堪用,臣等每思及此,如芒在背。恳请至尊赐姓高氏!” “此言高论!” 妻妾已经死了,自己还活著,还有机会劝说高洋回心转意。 別清算了!尔朱氏的仇恨,元氏不要了!他们死不死跟自己有关係吗?只要保得住自已就够了! 在生存的恐惧下,元氏们迅速整理心情,祈求高洋赐姓高氏,仿佛这样就得到了活命的机会。 “你们—说出这种话,还配做魏帝子孙吗!”” 元景皓站起身,在一眾跪拜的元氏中显得鹤立鸡群。 “岂可弃我等本宗,隨他人姓氏!” 他摘下髮髻,披头散髮,脱下齐朝的衣冠:“我知出此言必死,但我还是要说!因为我是元魏子孙,昭成帝的后代!” 他面向高洋,怒髮衝冠,將多年来的隱忍和憋屈全部倾吐而出:“大丈夫寧为玉碎, 不为瓦全!高洋,我先走一步,在九泉之下候汝!” 高洋已经许久没被人这么痛骂了,这反而激起了他的兴趣,他略微有些兴奋:“放心,不只是汝,汝全族,和他们——” 高洋看向一旁的元氏诸人,不用他再暗示,元氏诸人纷纷起身,殴打元景皓,十来道元家拳把他打倒在地,很快,他就满头是血,奄奄一息。 “大魏的列祖列宗,睁开眼吧!” 即使是濒死,元景皓也依然悲愤交加,他的愤怒超越了肉体,撕扯著声带,用悽厉的声音控诉一一不只是对高洋,还是对自己的血亲,对这天下:“这就是你们子孙的末路啊!!!” 高洋轻蔑一笑,朝那方一指:“拖出去。” 自有禁卫执行他的旨意,元景皓被抓起来,仍在狂笑:“看看这乱世,看看这乱世! 当年,你们可曾想到——” 此前的话语鼓舞了一些人,但忽然间,元景皓的声音夏然而止,使得这些勇气迅速破碎,就化作了生存的动力: “乞姓高氏!乞姓高氏!” 高洋起身,环顾诸人,哈哈大笑:“姓我高氏?” “汝等也配姓高?!” 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异常,这让他起了疑心,更加猜忌:“常山王,你是在干什么?” 高湛拽著高演的袖子,低声哭诉:“快、快放出来吧!我只怕他一时杀得兴起,连我们都杀掉了!” 高演无奈长嘆,高洋的残暴已经铭刻在他脑海里,没想到今夜又刷新了记录。 元蛮从高演和高湛的衣摆中钻出来,他和元韶都是元魏宗老,坐於前列,就在高演身边。 事情发生变故后,身旁的高演就將他拉到自己身后,与高湛一起遮蔽他的身形,谁知还是被发现了。 高洋见状大乐:“还有这种办法,看来即便姓不了高,找个高氏宗王,也有大用啊!” 他来了谈兴,一边揉搓下巴,一边回忆:“文襄阿兄便娶了元氏女,却是骤逝。” 说著,高洋由此大怒:“想来是尔等元氏德衰,贪图我高氏龙兴之运,窃害我等!” “汝等也配姓高氏?!” 说著,高洋抓起桌椅就丟了过去,砸得元蛮哀豪不已。 高演出列,广袖垂地,於血泊中端然跪拜,坦然道:“臣演启奏陛下,元开府乃臣之岳丈,其女元氏现为臣之正妃。 “伏惟圣心慈悯,乞赐宽有。” 第274章 风霜 第274章 风霜 回答他的,是高洋伸出的一根指头,四五支羽箭顺著指头飞过, 將他钉在地上。 同样的箭矢向元蛮飞去,他没有女婿那么好的运气,箭矢穿透了切思想,也让高演失去了岳丈。 歷史上高洋看在高演的面子上,没有杀害元蛮,但现在因为高殷大大改变。 南北朝的皇权中,宗室的含量极高,毕竟外戚外臣都有变现案俊子,宗室是其中相对不那么烂的一个,好岁是自家人。 而又由於娄昭君所代表的普阳勛贵的压力,使得高洋忌惮造成齐急,因此他磨刀霍霍五六年,却始终没有对高演下手。 然而是后一年转机夹了享段在政治与军事上都证明了不零革从政洁子时用度木说,这也定对同澳的休护,如禾他汉有开儿时为赐予便好,不需要自带一个庞大的势力。 所以元蛮成为了高殷振翅下的牺牲者,高演双目嗔泪,高湛也是[ 立住六哥,不让他说昏头话:“何必为了外人,伤了自家和气!” 两人满怀著紧张与恐惧,向高洋俯首。 高洋满意的点头,这九弟还是有了点长进,也可能死的不是自家高洋转头,看著目瞪口呆、惊慌失措的元氏诸人们,从中寻找將来人才,其余的一一尽皆处死。 高殷坐在大都督府的门院中,等待著消息。 高洋是个擅长利用疯癲来掩盖真实目的的英主,他为什么屠杀诸艮清楚的。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普阳勛贵不听话。 而元氏这边,自从魏末动乱后,他们就失去了可以反抗的军事力量只能依附於尔朱荣、高欢、宇文泰等霸府权臣才得以生存,而高氏宰屋著绝大部分军力。 这就是高洋要杀死诸元的原因。元魏仍有看很大的政治影响力, 旦若是与普阳勛贵结合,那就会成为一股强大的军政势力,甚至超越虽然普阳勛贵们出身怀朔,而元魏宗室是洛阳天龙人,天然就有予盾,在足够的利益面前都是可以放下的,而且他们对高洋的仇视, 比的厌恶。 高洋在时,还能压制,高洋若逝世,那么元魏和勛贵中只要有人不是拥护常山王叔政变啦,而是拥戴一个元魏宗室光復大魏。 说到底,还是歷史上的高殷太废,让高洋不得不为他多作绸繆,“ 父子关係,传给了高殷,使得他地位不稳,形成恶性循环。 所以高洋虽然凶残,但做事情还是很有道理的,至少彻底断绝了高演只是填补上了这个政治生態位,吃上了政变红利。 方级四白仙亿和十丨的不同7西日不与具说是高股有能刀去救人了,不如说是他让高洋见侍目已有能) 也们的仇恨,转化为对自己的忠诚。 高殷祈祷著,即使是他想要做到这一点,也必须是高洋有所开放没多久,最近的人马快速带回了消息:“据闻诸元今日出府后,至勺府邸,带走了部分人,剩下的则被关在府中,还没有发落。” “我们的人可以进去吗?” “一开始禁卫有所阻拦,但乐城公和安德王坚持,最后他们退让带出来。” 高殷鬆了口气,下令所有的將领都如此行事。 他坐得烦闷,起身四处步,想著能救几个是几个。 陆续有府兵带著元氏家族赶来大都督府,她们不知道自己的处境l跪拜,仍是惶恐不安。 至尊和太子同属一国,对他们来说,根本分不清谁好谁坏,或许者有胆大的元氏咒骂,引起士兵们的不满,士兵將刀拔出,嚇了她有怨言。 现在是收买人心的时候,高殷让人呵斥了那名士兵,並让和元氏,儘可能將自己的印象给到最好。 “你们其实很幸运了。”文士们长吁短嘆,引起追问,文士兑:“至尊今日要诛杀诸元,是太子將你们力保出来的。” 第275章 保全 第275章 保全 有些元氏家人就没有这份运气,抓得到逃命的机会。 “奉太子令,府中上下人等,立刻隨我走!事不宜迟,速速启程!” 这种强硬的命令,引来些许元氏家眷的不满:“莫要嚇唬!这鄴都里,谁敢闯入我府中?” “你们没看见至尊的人马吗!” “那就更不行了!至尊人马在此,我们也逃不掉,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要骗我等出去, 夺占家產?我不去!” “等主人回归,我们再听他如何说吧—实在不便贸然出行—— 这种话说出口,高殷的部下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们本就是擅自进入,听见府中家眷如此回答,高洋派遣的禁卫也缓缓包围过来,只留下来路,意思很明显。 高殷的人只得退出去,通往下一家,元家人也隱约有些后悔,却又唤不回他们了,心情隨著烛火摇曳,逐渐陷入死寂。 有人幡然醒悟:“快!快去追太子的人!就说我们愿意走!” 然而没出府,就被禁卫拦住,任他如何劝说討好,禁卫都不允许,最后听得烦了,直接持杀死。 尸体被丟回院落中,引起一片尖叫,但看著面无表情的禁卫,家眷们又都不敢发声, 心中生出无限悔意。 也有一些府邸,是高殷的人进不去的,例如元蛮与元黄头。 对於前者,高殷的部下只是象徵性地想要进入,立刻就被阻止,甚至领队武官拔出兵刃,高殷部下也不敢强求;而后者是高洋务必要杀死的人,因此守卫也很严苛,几乎就进不去巷子,何况是府邸內。 太子的命令不是自然规律,不能做到尽善尽美的执行,因此这些部下只能收兵,回府中向太子报告。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宫中又来了消息,或者说是人头。 死不目的元氏诸贵,他们的首级被传令官拿在手中展示:“可以动手了。” 至尊下达过命令,如果见到家主的人头,那就进去將家眷全部杀光,但如果太子的人来取,除了点名的那几户,其他的也不用阻止。 现在太子的人带走了一批人,怎么办? 至尊的命令是绝对的,禁卫对此有著专业的理解,府邸內有人,就杀光: 如果还在路上,没进入大都督府,那就当街斩杀。 就这样,狩猎开始了,禁卫们闯入元氏府中,对里面的活物大肆凌虐,他们的狂笑与府中家眷的豪哭形成对比,府中的財物也要上缴给至尊,不过这不妨碍他们给自己扣留一点。 那些人去楼空的府邸,禁卫们同样进去封存財物,隨后派拨骑土,朝著高殷的人马行进。 谁也没想到,大齐的皇都,居然会在深夜发生追逐战,两方人马摆开阵势,高殷这边以防御拖延为主,儘可能將这些家眷带回大都督府,而禁卫的箭矢不长眼,他们也不怕杀死太子的士兵,一旦遭遇,就受到猛烈的打击。 “真窝囊!”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高延宗都不敢出面,跑到最前方,他刚接完第三批,就遇上了变故,嚇了他一跳一一正因为受到高洋宠爱,他才知道高洋发起怒来,下达的命令会有多决绝。 而高洋可能会后悔,但禁卫纯粹是他的刀,没有一点人性,只要高洋不下令,他们是真的会杀死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 “弃车、弃车!骑士们抱上人,剩下的能带多少带多少,先跑回去!” 高延宗传下命令,隨后自己先溜一步,他可不想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政治倾轧中。 那些跌落下马的倒霉鬼,就没人能照顾到了,谁都知道她们的下场。 一批批元氏家眷被带入府中,迅速有人接应、安排,这些惊魂未定的家属们,对高殷產生了无限的感激,跟隨府吏领取被褥和热汤,隨后进入厢房休息,等待著最终的命运。 孩子询问长辈,自己会不会死,长辈们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抱住她们的头:“相信太子吧。” “太子不是至尊的儿子吗?” “他们不一样,太子比至尊更 长辈们不敢说出来,看著天空中的明月,忽然来了灵感。 “太子是月光王,是下凡来救我们的,这是我们的劫难,度过去就没事了。” 孩子不明就里,在心中留下这个印象。 “这里有些东西!” 某人发现一个小箱子,里面全是月光童子的小木雕,於是眾人將它们拿在手中,对著明月祈祷。 “大慈大悲的月光王,请您救护我等——— 诸元居住的地方离得並不远,很快,其他厢房也发现了类似的东西,继而走上相同的道路,梵唱声渐起,如缕如烟,在浓稠的夜色中绵延纠缠。 低沉的诵经声此起彼伏,织就一张无形的往生网。 高殷的名单上,不断有人被划掉,有的是已经接进府署,有的是確认族灭,已经剩不下几家,高殷也只能放弃,转而下令所有人不要再出去,全部回来守御。 混乱之中,高殷的士兵也被杀死一部分,户首被带回来,高殷下令这些士兵算是战死沙场,三倍抚恤,才压住了土兵们的愤怒。 高殷也觉得屈,可真让他下令对禁军出手,他是一万个不愿意。这甚至和惧怕高洋无关,而是他的人与皇帝的人打起来。 往小了说,是他违抗至尊的命令,日后会成为他人上纲上线的污点;往大了说,这是他在破坏齐国皇室的权威,有他这个先例在前,日后若有人想走玄武门,以冠冕堂皇的藉口违抗他的盲意,那迴旋鏢就飞回来了。 终究是他还没坐上那个位置,为了更长远的利益,现在必须忍耐。 也用不了多久了,高殷紧双拳,咬牙作此想。 “太子,外边有些不妙——” 那些追杀元氏家眷的禁卫,已经到了大都督府的外围,一点点向里边挤压,成片的黄甲骑士像沙尘暴,一步步吞噬领地,逼迫八旗士兵,太子的命令,使得八旗也不敢反抗, 退入府中。 这个场面只有高殷能震住了,高殷骑上马,出了营门,无数的火把照耀在外侧,第一时间让人看清楚他。 见到是太子,领头的武官回头阻拦士兵,用鲜卑语说著:“听听太子说什么,我们再行动。” 这话中的意思,似乎是太子说得不满意,他们就要继续挺进了。 八旗土兵奉高殷为神,顿时不满起来,大声对著禁卫叫囂,高殷大怒:“全都给我闭嘴!” 他的人声,不敢再多言语,禁卫们也没有计较这种事。 “又见面了,太子。” 娥永乐因为有过相似的经歷,被推出来作为代表,这段时间他和高殷也多次打过交道,但在这种情况下说话,已经是第二次了。 “不用再说废话了,你们得了令,要诛杀元魏宗室以及其家卷,我说得没错吧?” “要不怎么说您是太子呢!”见高殷说的这么直接,娥永乐一拍大腿:“您这么清楚,就別为难我们了。” 他的样子轻鬆隨意,一点儿也不惧怕高殷的为难。 高殷笑著哼了一声,像是閒谈:“所以说,没有至尊的意思,你们不会停手?” “不会。” 说这话时,娥永乐的神色很虔诚,隨后沉默,他身后的禁卫们无意识地站直了身体似乎不恭敬地提到那人就是死罪。 高殷点点头,命人从府中拿出一样东西,交给娥永乐。 “这是至尊的手諭,他允许我徵辟贤士,对任用之人不加以指摘,同样一一也不处刑。” 瞬间,所有目光都盯住了娥永乐,见他点头:“確实是至尊之意。” “太子,您当真要保全她们吗?” 娥永乐转向高殷,厉声质问。 第276章 皇后 第276章 皇后 严格来说,高殷这样同样算是曲解圣意、破坏皇权。 只要高洋的意图没有能够得到完整的实行,那就是对权威的反噬,无论高洋的心思如何改变,至少在没变时,他们禁卫要做到最好。 现在高殷拿出高洋此前下好的手諭,很有一些魔法对轰的意思,而最终解释权在高洋本人那里,如果他支持太子的说法,那禁卫就可能要被追责和背锅。 娥永乐是老禁卫了,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部下们的想法:直接攻入大都督府,將那些人全部杀死,或者带回去给高洋发落。 高殷什么时候继位,这种长远的事情不在他们考虑之中,只要高洋还有一口气,就仍是他们的主子,隨时可以为了他一道命令赴死。 正当娥永乐认真计划如何劫持太子时,高延宗、高长恭、高睿等宗王出现,围绕在高殷身边,手中的钢刀比禁卫们的锋利得多。 两方不再多话,场面陷入无言,只需要一个导火索,就能让此处爆炸。 又有一名骑士策马而来。 “圣旨到!” 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弹於无形,禁卫们顾不得大都督府兵,俱看向那人手中的圣旨。 “带队回去。” 云吐延將圣旨丟给娥永乐,背向高殷,拦在禁卫们面前。 娥永乐不语,只是翻看圣旨,確认真是至尊的意思后,他的表情变得轻鬆。 拨马便是下令,禁卫们离开巷子,消失在夜色中,仿佛刚才的事情只是做梦。 “我们也回府吧。” 高殷鬆了口气,高洋最后还是愿意將这个人情让与他做,隨后又有些兴奋:救下诸元,自己能尽吃人心,好处是巨大而广泛的。 相对的,晋阳勛贵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政治筹码,唯一的选择只有高演高湛,可在这两个叔叔面前,他已是优势態了。 吩咐府中诸將安顿好元戚,高殷才回去东宫,心里不无得意地想,自己也算是个大好人了。 歷史上,元氏子孙大多数被斩首,婴儿被扔上空中,土兵们用接住;被杀死的至少有七百多人,户体都丟入了漳水河中,百姓剖鱼时往往能见到人的指甲,鄴城周围的人因此很久都不再吃鱼。 当初拓跋燾镇压盖吴起义,以及对抗刘宋时,也做过这么一套,如今復刻在子孙身上,很容易让人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理循环。 某种意义上,自己也是帮拓跋燾这个杀人魔保护了他的后代,而这只是因为他的子孙有利用价值。 高殷心有戚戚,自己必须要贏,要成为胜者,不能再像原身那样死去。 回去的路上,遇上了一批乘马之人。 今夜局势紧张,还有人敢出来? 那群人中跑出来一个,自称是鸿臚寺的官员,看服饰也的確是。 “太子—突公主一定要外出,我怎么都拦不住!” 官员说话非常委屈,还抬起半张脸,给高殷展示伤痕,他的脸上挨了一鞭。 高殷好言安抚,才平息这个四十多岁男人的怨气,隨后缓缓朝那群人过去。 为首的女子正是阿史那郁蓝,见到是她,高殷身边的护卫依旧举起了弓箭,对方一时下不来台。 一旁的突厥侍女忽然出声:“我们是客人,齐国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高殷没回答,而是与身边的云吐延低语,於是云吐延骑马上前,笑著说:“怎么会呢?太子把各位当自己人看。” 正说著,一记马鞭砸在侍女的脸上。 侍女从马上掉下,没有发出声响。 阿史那郁蓝转头看向高殷,见他点点身边的空位,独自出列,於是也驾马过去,和他单独走在一起。 “后日我们就要成婚了。” “我知道。” “所以就连这两天都等不了?迫不及待地想见我?” 阿史那郁蓝瞪大眼晴:“我以为你是高长恭的主人,会和他一样沉稳冷静。” “的確是这样。我的官员被外人殴打,我没有把你们全打断手脚,已经是很克制了。” 高殷开玩笑般说:“仅仅只算一个侍女的帐,我齐的官员身价也太低了。” ““......” “你们不在宾馆里好好呆著,出来做什么?” “再过段时间,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了,齐国是我的东西,趁著现在还不是,出来看看,以后就没有这种心情了。” “而且今晚卫兵很多,说不定还有好戏看。”她双手抱胸,立在马上:“你们中原人也不过如此,当初打败柔然的时候,每天都有一群人要被拉出去杀掉。” 其实她挺佩服的,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对抗皇帝的禁卫,就连她在远处都感觉得出来, 与他对峙的那些人非常认真。 但她可不想夸讚高殷,这样好像就比他矮了一头,明明和自己差不多高,说话却像是几十岁的老东西。 这种像是小孩子互相攀比的话,让高殷忍不住微笑。 “你笑什么?” “杀人是为了解决问题,能解决问题就不需要杀人。” 高殷喃喃说著:“大概就是猜到你们不懂这个道理,所以我才下令,让孝在都斤山杀了周使。” “孝?” “就是高长恭,这是他的本名,长恭是他的字——可以理解为你父亲的木桿称號。” 郁蓝轻哼一声,平心而论,虽然站在她们突蕨的立场,对齐国的行动很恼火,但从全局来看,不得不说这个斩杀使者的命令,因为成功的执行而显得英明。 从锻奴起家,到自立为王,即便突蕨人自觉有天神庇护,也难免为现实的局势担忧。 除了柔然和吐谷浑,突还要对抗许多敌人,比如联合波斯攻打噠,即白匈奴,將来或许和波斯也有一战。 这时候得罪中原之国並不明智,因此能与中原最强的国家联姻,对她和父汗都算是幸运,只是这个国家政治有些复杂。 “复杂?嗯先人遗留下的问题太多,我们小辈也只好替他们收拾乾净,才不会连累我们的后代。” 高殷说看,朝郁蓝眨眨眼,勾起她的不屑。 “突女子都像你这样难以驯服吗?” “你把我当成马?” 郁蓝的声音略略抬高,高殷还以更高的声调:“你还不如马呢,要我说的话,是一头小母狼吧。” “当然,也可能是母狗。” 郁蓝一边瞪,一边伸出手打他:“你说什么呢!” 高殷不甘示弱,也打了回去。 后面的人群看见前方並排而行的未婚夫妻,忽然你拍一我拍一,互相动起手来,接著场面升级,双手並用,身体扭在一起。 他们还没来得及上前阻止,就见到太子的手臂向下延展,將突蕨公主整个人抱起来, 只听见公主大吼著“放开我”,被太子拉到自己的马上,搂在怀里。 旁边的突人有所异动,立刻被太子的护卫所阻止,齐人暗笑,说不定有好戏要看了高殷也不客气,强搂著郁蓝,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和温度,郁蓝顿时涨红了脸:“你—! 她的嘴被堵上,好一会儿才被高殷放开,听见他的张扬:“怕什么?我们是夫妻,又不会少你一块肉怎么的。” 高殷凑在她耳边轻轻吹气,他特別喜欢对女人用这招:“你不是想逛逛么?不跟著主人走的客人,可是不礼貌的得很一一抓紧韁绳,想去哪就去哪吧,我的马术没你好,就抱著你。” 一边说著,他一边上下其手,郁蓝挣扎,被他捏住双手去握住韁绳,然后轻轻拍打臀部:“驾!给我跑起来!” 马儿受到命令,向著前方奔驰,这下郁蓝不得不控制住坐骑,也就只能露出浑身的破绽了。 高殷用面庞贴住她的面庞,在夜风中,两道细腻的皮肤揉搓在一起,让郁蓝鬱闷的是,高殷的皮肤居然比她还要滑嫩一些。 她居然不如一个男人! “敢让我掉下来,我就杀了你。吃你的肉,喝你的血。”高殷闭上眼晴,仔细感受:“我还挺喜欢你的,所以不要让我做这种事哦————?皇后。” 第277章 宫妃 第277章 宫妃 像是承诺又像是诱惑,让郁蓝打了一个冷颤, 年轻英俊的未婚夫紧紧缠著自己,不断说些狠心又撩人的话,身后两国的侍卫大呼小叫地追赶过来,这种场景像是狩猎,只不过他们是最尊贵的猎物,人类只敢追赶和哀求, 这种感觉让郁蓝的心碎碎直跳。 她咬住牙齿,自己被高殷这个谦和温顺的外表给骗了,他的內心更像那个传说中的暴戾齐主,不愧是他的孩子。 “把你的手!拿出来!” 她的话已经变形,但她自己也没法控制,身体就是热了起来,有些东西从自己懂事后,就没再让其他人见过了,可这个混蛋毫不怜惜,似乎是要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 这反而激起了她的好胜心,趁著空隙,郁蓝单手控韁,另一只手抓过高殷的臂膀,在上面狼狠啃咬。 齐国太子也咬了回去,郁蓝要控制坐骑,没多久就鬆了口,这种事情过於荒诞,就连她这个突厥人都觉得太突然了。 护卫们的骑术也不是盖的,不一会儿就围上了二人,郁蓝不敢展示自己的伤口,只能用手捂住,齐国太子却大大方方地显示自己的功勋章,引起齐人暴怒。 “突人如此无礼!太子,惩罚他们吧!” 齐国护卫纷纷请战,在现场的人数上,是绝对的优势,杀光突人只是时间问题。 高殷摆手,说算了,自己和可汗之女打闹,也做得不对,后日就要大婚,没必要在这里闹得很僵,好说列说才將护卫们劝下。 郁蓝被侍女们包围,鬆了口气,转过头,看见高殷面无表情,挑起的眉毛却显出得意的神色,不禁银牙恨咬。 “回去了!” 郁蓝忽然纵马疾驰,突厥人长嘆一声,也习惯了可汗之女的娇惯,隨意感谢了太子几句,就隨看主人仓皇逃窜。 高殷哈哈大笑,眾人也不知道他笑什么,好一会儿,高殷才止住笑声,吩附眾人回宫。 按照礼制,高殷应该称作车驾出行,不过从战场上回来之后,他更多地会选择骑马, 这让某些臣子觉得太子颇有些不守礼节,不似往昔,但骑马却被至尊和武人们广泛认可。 这些天颇为繁忙,晚上拯救诸元也耗费高殷大半心力,骤然鬆懈,只觉得无限疲倦。 似乎也是察觉到今日宫中的异样氛围,段昭仪没送宵夜,而是专门派了人来说明,这种事情稀鬆平常,偶尔兄弟们来东宫找高殷玩耍,他们的母亲也会差人来询问, 除了当事人自己,很少有人能察觉其中的区別。 何况今晚还是杀戮之夜,不仅段妃,李皇后乃至娄太后都差人来打探消息,在宫中的贵妇无法出去,每一个又都和元魏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繫,更怕这些事情牵扯到自己。 高殷救诸元的举动,还是挺让一些宫妇们紧张的,特別是高澄的妻子元仲华,只是她不在宫中,只能托一些以前的关係询问。 高殷也是此时回宫,才知道具体的死亡情况:进宫赴宴的大多数元氏,包括高演的岳父元蛮悉数被杀,但被释放的也不在少数了,元韶就活了下来。 想是高洋捨不得他这位嬪御吧“多谢各位掛念,这些赏赐就请收下,替我传达话语。” 高殷亲自將慰问的財礼放到宫人们手中,她们感谢著太子,扭腰又扭捏地离去。 其实各方都会选择面容姣好的宫人过来东宫传话,一是给太子留一个好印象,二则,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若身边的近人婢女被太子看中討要,那將来或许能得到宠爱,成为自己的盟友。 可高殷已经是权力的形状了,后日就是大婚,刚刚又从郁蓝身上连吃带拿,现在对这些小宫女提不起兴趣,倒是娄太后的普河野,以及段昭仪的石梅让他有些关注。 “今日青蕊怎么不来?” 高殷询问,如果大家都长得好看,那长相平庸的石梅在她们之中,今夜就有些特別了石梅看著太子,似乎有些紧张,双手捏著衣角:“上官今天不舒服,所以托我来传话....” 可能是怕高洋四处乱晃,拿宫人出气,或者见到什么恐怖的场面吧。 高殷也能体谅,对石梅这种地位不高、专门做累活的宫女也有些同情:“之前我赐给你的东西,吃到肚子里没有?” 石梅发愣,虽然猛猛点头,像个傻子。 和她来的还有三两小宫女,高殷笑了笑,让后厨拿出些许吃食,她们吃完了再走,多给了些许赏银,还叮嘱她们不要说出去,这些小宫女千恩万谢地离去。 这些宫女,还包括了娄太后派来的人,除了为首的普河野,其他人也都半被迫的去接受太子的关爱,只剩下普河野在场中了。 “都出去吧,我和太后的侍者说些话。” 场中只剩下两人,以及两个侍宦,这让普河野稍稍心安了一些。 难道太子想——?不,太子不是至尊,他不会的。 普河野摇摇头,试探著询问:“可是要我说些什么话,带给太后?” “嗯,保重贵体,祝您健康,之类的话帮我说一说吧,你隨意发挥,肯定比我说的要好。” 高殷背过身去,负手而立,话语絮叨:“太后近来身体如何?” “十分康健。” “每日吃多少东西?” “这、和以往一样正常“以往是怎样?” “今日见了哪些人?诸元被杀后,常山王、长广王有没有去找太后?” 后面的问题性质就变了,普河野战战兢兢,不敢搭话,只能奉献沉默。 “唉,孙儿想关心一下太后,也不行啊。” 高殷嘆息,转过身来,带著一副笑脸:“也罢,太后性情古怪,我平日也不討喜,你这么做是对的。” 这个態度,让普河野毛骨悚然。 “那、下官就告退了。” “嗯嗯。” 高殷点头,容许普河野出殿,冷风吹拂,普河野才发现自己身后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天家事,在其本人身上只是一粒沙,可要是砸在她们身上,就是一座山。 要不自己告个假,回家去避几天吧,也好久没看看肃儿了。 这么想著,她也隱没入了黑暗中。 送走了所有访客,高殷回到殿內,郑春华还未睡去一一他不在的日子里,郑春华睡得都很早,因为高殷说了,熬夜是美貌的大敌。 不知道是生活简朴,还是想给高殷看见自己贤淑的姿態,总之高殷见到她时,她正单独坐在屋內,织著绣物,陪伴她的只有一盏灯火。 高殷涌出一股罪恶感,即便知道在这个世界是正常的事情,將来还会频发,可他毕竟不是真畜生,知道这种事情给女人带来的伤害。 她们只是无法反抗而已。 高殷心虚的闻著身上的味道,还好郁蓝似乎不用胭脂水粉,自己身上只有些许肉香。 高殷整了整衣冠,隨后迈步进入:“卿卿。” 郑春华抬起头,浅浅应声,高殷按下她的手,让她不要再做:“夜晚做事看不清,容易上手,而且太昏暗了,对眼晴不好。去休息吧。” “嗯。” 郑春华温顺地任高殷抱起,她比郁蓝要轻一些, 高殷心里做著对比,忍不住露出鄙夷自己的表情,好在黑暗里,郑春华看不见他的怪脸。 其他的自然有侍者处理,高殷只需要把良娣带到床边,简单的清洁后便上床休息。今晚的高殷像是一个传统而古板的士大夫,全然没有以前恣肆放浪的举止,让郑春华有些失落。 她双目无神地望著屋顶,纵是丈夫在身边,也体会到了所谓的深闺之感。 高殷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原本想著为了后日的大婚准备著,可见郑春华这副样子,他又有些不忍,而且想起了她的姑母。 两人不愧是一族,悲伤的样子都如此相像,忽然间,火苗在体內点燃,呼吸隨著升温而变得急促。 旁边的被子微微拉扯,高殷忽然坐了起来,吸引了郑春华的注意力。 “你在哭吗?” “没有啊。君君怎么这么问?” 她笑著回应,然后感受到自己的衣服被缓缓剥开。 “算了,反正还年轻。” 高殷亲近自己的第一个女人,眼前浮现的却是郑冬寒的样子。 第278章 臣服 第278章 臣服 六月二十七日,齐国鄴都,太子高殷与突厥可汗公主阿史那郁蓝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流程大体与高殷纳娶郑良娣时相同,回到邮城的当日,使者去往外国宾客住宿的四方馆,走完纳采、问名、纳吉等程序。 虽然实际不超过一年,但上次太子娶亲已经是天保九年的事情,鄴民恍如隔世。 况且彼时太子的地位也不如今日响赫,如今太子將要迎娶又是仅此一位的正妃,即未来的皇后,甚至还是突厥女子,这一切都让邮都眾人更加期待,纷纷涌上街头围观。 禁军手持长戟维持秩序,在中央留出一条宽阔的通道。太子的仪仗已列队等候,五色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六月还是夏季,颇为闷热,这也是婚礼在黄昏时举行,由此叫做“昏礼”的原因,这个点太阳將要落山,气候逐渐转凉,同时也到了饭点,吃完饭早点开趴。 酉时,太子的上百辆车驾从宫內出发,和往常一样,无数的僧人、伶人隨行,在路途中演奏笙等。高殷將这场婚礼仪式当做了一场发布会,命自己的將领们身著最好的战甲, 招摇过市,给鄴都百姓和各方派系都留下了精锐之师,不可战胜的印象。 “难怪能打败周军,甚至是一日破城,这种军队-太子磨下居然有数万之眾?” “不止,若齐主逝世,他继承了禁卫,恐怕——— “只怕晋阳难制压矣!” 各色心思流转其间,根本构不成插曲,只有东厂的探子们在暗中倾听和记录。 “那是鲁国公?” 长相方硕的短须男孩跟隨在高殷近侧,身后举起的名牌和族旗都说明了他的身份,是周主的亲弟弟,也是战阵上被太子俘虏的主帅宇文邕。 这个时代信息滯后,许多人都不知道周国主帅被俘虏的消息,即便知晓,也没有一个切实的概念。如今高殷命宇文邕侍卫在身侧,儼然將其收服,更让邮民震撼於太子高殷的魅力。 宇文邕也是无奈,他的身边虽然同样是几个孩子,但却是慕容绍宗、高岳之子,全都在监视著他,稍有异动即刻拿下。 所以他也只能乖乖听令,像是无数顺服忠诚於高殷的部下,与他们一同享受鲜与讚美。 这种场景让宇文邕有些眼热,他的兄长在自己国家,可没有这么多的崇拜与支持。 太子仪仗转向,驶入了四方馆,围观的都民不许进入,在此的或是外国番邦的宾客, 或是鸿臚寺的官员,后者为著婚礼忙前忙后,而前者被规定,在指定的区域內可以围观让他们將这场盛况传扬去他们的国家。 只有一个国家不同,那就是周国。 周国虽然与齐国敌对,但仍在齐国有著使节,不仅因为两国在地缘上有著接壤,客观上產生了交流的需要一一哪怕劝降也要有个使者不是一一而且还因为宇文护的母亲阎姬落在齐人手里,他从未放弃赎回母亲的希望。 此刻的周使们心境复杂,齐与突联姻,代表著二国强强联手,將会对周国不利,而作为高殷近侍的宇文邕,为了齐国太子忙碌奔波。 双方即便偶然碰面,也只能给个眼神,隨后装作互不相识、视而不见,明明就在眼前数米处,可就像两方人隔著山互相窥视,这更让他们心生悲凉。 “礼单清点完毕。” 高长恭、宇文邕向高殷报告,按照礼制,高殷这边准备好羔羊一只、羊四只、小牛续两头,酒泰稷稻米麵各十斛,用深色帛三匹,浅絳色帛二匹,成束的帛十匹,大璋一枚, 虎皮两张,锦缎六十匹,绢二百匹。 对寻常家庭而言,已经是极为丰厚的聘礼,不过对达官贵人就不算什么了,皇家更是如此,只不过这是礼制,类似於向老天祈祷百年好合的祭祀强化材料。 四方馆內已经准备好了一架几近移动房屋的大型车驾,突蕨公主坐在车內,旁边除了她的婢女,还有数十名身著皮甲、腰佩弯刀的突武土,他们面容肃穆,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隨后紧紧盯著彩礼不放。 不过隨著高殷的侍者们靠近,递上各种財钱礼品,他们的神色顿时轻鬆下来,互相用眼神传色,那种表情,连粟特里最精明的商人都自愧不如。 他们让开一条通道,让太子的队列可以靠近马车,婢女们摆放几凳,高殷抓住车身, 毫不费力地登了上去。 珠帘隨著车身微微晃动,踢踏出悦耳的铃音,仿佛是对高殷冒犯的邀请。 珠帘並不密闭,可以从外面窥见,一个身姿挺拔高挑的美少女坐在其中,双手紧张的闭合,放在大腿內侧。 高殷从一旁取过秤桿,勾起珠帘,见到的仍是阿史那郁蓝,只是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身上佩戴著金制方璽、朱红綬带、三彩水玉佩,头上插著金布摇、九枝釵铀,身穿青色、绘製著雉的榆翟衣,儼然高贵无比,仅看脖子以下,实在看不出是个草原人。 她的面容没有中原女子那般白皙,但有著阳光亲吻过的健康肤色,双腿修长紧致,一双否眼大而明亮,薰染的眼影拉长睫毛,带著几分草原儿女特有的野性,让她经过点缀的红唇,更加有著生命力与诱惑力。 按照礼制,她还应该戴著假髮髻,但允许金步摇插在头上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乌黑的长髮仍是无数细辫,阳光从窗外打进来,让她的头髮像是缀满了金屑碎钻。 更多的阳光隨著高殷一起挤进来,二人都肯定他们会永远记得这一刻,因为这一刻的时间静止住了,高殷保持著勾起珠帘的姿势,郁蓝则静静地看著他,两个孩子都没有说话,只有温凉的流火在他们身上盘旋燃烧。 不知道过了多久,郁蓝先笑了起来:“怎么了?我穿得不好,脸上有东西?” 不知道怎么的,高殷面上一红,居然有些害羞:“不—是你太漂亮,我有点陷进去了。” 郁蓝冷笑,露出她深藏唇齿间的小虎牙,她什么也没说,却提醒了高殷要做什么。 他走过去,將手伸向坐在蒲团上的少女:“把手给我。” 依稀间,他记得自己似乎也对其他人说过, 少女一把抓住,像是恶作剧一样,用尽力气將自已拉起,也是將少年拽过来,两人撞在一起,身上玉珏相击,发出清脆欲裂的声响,与主人发自內心的轻笑相得益彰。 阳光全部照射在高殷的背上,郁蓝躲在阴影里,伸出双臂,抱住高殷,这还是她对高殷第一次主动亲近。 毕竟今天是婚礼。 这么想著,高殷伸出手,同样要搂上去,却听见郁蓝忽然发问。 “你能一统天下吗?” 高殷张了张嘴,按照他的性格,会想確认这个天下代表的含义,可女孩的心跳传入他的身体,他不能露怯。 “能。无论是什么样的天下,我都会去夺取。” “不是为了我?” “你也是天下之一。” “哼—.—” 郁蓝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发出一声闷气,隨后说:“哪怕是我父汗的草原?” “如果他碍了我的路。” 这话比刚刚更果决,但郁蓝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趴在他的怀里。 “妆都了。” 她抬起头,脸上的妆容变得凌乱,其实她没有用过水彩打扮,因此第一次见到镜中盛装的自己,居然感觉不適与恐惧,现在反而觉得稍好一些。 “反正一会儿也要重画,再一唔~—” 两人十指相扣,郁蓝浑身瘫软,如果不是高殷紧紧抓著她,她几乎就要像水一样化掉了。 过了许久,两人牵著手,从珠帘中走出,接受最后的夕阳,以及眾臣的祝福。 所有人都深刻地记得这一幕,在將来会无数次向旁人诉说,不仅是因为未来帝后的尊贵,还因为流泪的鲁国公。 宇文邕的泪莫名其妙止不住的宣泄,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副场面流传甚广,甚至画下了图像,成为周国臣服於齐国的徵兆之一。 第279章 享用 第279章 享用 为了不那么麻烦,郁蓝就坐在马车边缘,突厥的侍女们不懂化妆,带著齐国宫人骑在马上,用彆扭的姿势帮可汗之女补妆。 这样稍稍去些时间,隨后她们骑马离开,可汗之女拍打身上的灰尘,穿上罩衣起身,走到太子的身边。 这套连招令一些古板的官员连连摇头,直呼礼崩乐坏,然而无人在意他们的意见,眾人夸讚太子和太子妃的雍容华贵,车驾转动三圈之后,御者代替高殷驾车,缓缓行进,驶离了四方馆。 就像水滴落进油锅,顿时人声鼎沸,少年贵人们牵著手,接受邮民的祝福一路上是遍插羽貂的仪仗,侍者们播撒钱幣,鄴民们爭相接受祝福,笑著闹著,为这场盛事留下自己的痕跡,眾人携手,將太子与太子妃的尊贵抬举到最高处。 这条路走得漫长,直到车驾驶入皇宫,鄴民们才恋恋不捨地离去,这么轻鬆愉快而又安全的盛会,已经很久不见了。 细思想来,这一年类似的盛会总是与太子有关,跟著太子的士兵们有肉吃,他们这些小民也能混点残羹,偶尔还能像今天这样,赚得盆满钵满。 突人除了婢女,男人都被带到偏殿去赴宴,大的仪仗队停留在外围,小的仪仗队跟隨太子,御者驾车带太子与妃去往东上阁。 到此以后,小的仪仗队也停住了,高殷与郁蓝从车驾上下来,去掉鞋子,踩著道上的蓆子,走入昭阳殿。 “你们中原的仪式真麻烦。” 郁蓝小声说著,摇晃的配饰遮掩她的声音:“我们突厥可是看上了就直接在一起,从没搞得这么累。” “你是说不想我守礼?” 高殷说著,手就往郁蓝的后腰摸去,被她瞪著拍了回来:“你敢!” “我就喜欢你生气的样子。”走的这一路略有些无聊,高殷乐得和小蛮腰拌拌嘴:“这是最后一个仪式了,走完过场,你爱怎么生气,我都受著。” 即便是生活在草原的女子,似乎也重视仪式感,尤其是一生一次的婚礼,郁蓝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保持著规矩的动作。 二人走入昭阳殿,女师帮郁蓝去掉罩衣,殿內是列位王公,皇帝高洋和皇后李祖娥坐於主位。 李祖娥心里难受,这个场面,原本应该是留给自家侄女李难胜的,结果却被一个突厥人捷足先登。 然而毕竟这是长子的大事,自己不能失了分寸,她只得端起假笑,迎接一个不喜欢的儿媳。 高殷牵著阿史那郁蓝迈步而过,在场的所有王公,年岁都比他们大得多,此刻却只能俯首跪地,恭迎两个年轻人。 走到前列,高殷如同迎娶郑春华一样,行完祭祀,而后向高洋行三拜。 此刻高洋站起身来,亲自给高殷斟酒。 他看向一旁的郁蓝,对她的仪表也还算满意,隨后告诫高殷:“承我宗事,帅以敬为“臣谨奉制旨。” 隨后高洋回到主位,李皇后起身,同样向阿史那郁蓝叮嘱话语,无非是让她端庄恭谨侍奉太子,郁蓝学著高殷的样子回话。 李祖娥看著她头上的辫子,心里更生气了,但这种场面,她终究压下了怒气,心想突人就是这样,自己忍一忍。只要难胜入了高殷的后宫,有自己在,將来不愁李氏难行。 其实如果高殷迎娶的是李难胜这样的正常太子妃,就不会在此刻进入昭阳殿,因为正式的册封环节,从纳采那时候就已经向太庙告祭完毕,迎娶的过程只是礼成。 高殷接到李难胜后,就可以直接回去东宫,与太子妃畅谈三日,才出来朝见皇帝皇后,並接受百官祝贺。 在郑宅內举行的仪式其实也是如此,高洋如果不去郑宅,那么接完郑春华,高殷也是直接將她带入了东宫。 但阿史那郁蓝所代表的是突厥,两国联姻就不能这么单纯了,而是要造势,让所有人都知道,高殷身后站看的是强大的草原人。 因此高洋又改了一次制度,將小夫妻召唤到昭阳殿来,如此嘱託完毕后,高殷就率领郁蓝坐在旁边,新婚夫妇共食一牲的同牢桌案前,两人各自食用三次饭,隨后同样使用司递来的酒进行第一次的祭祀、用爵饮第二次的酒,最后用叠饮完第三次酒。 司仪起身,恭敬地向高洋匯报:“礼仪已完毕。” 高洋点头,带著皇后起身,太子与妃同样起身,两个孩子面向於南,王公大臣们先对帝后行拜礼,隨后又向太子与妃行礼,最后太子与妃再次向帝后行礼,便缓缓退出。 在他们的身后,王公大臣们拿出礼单,匯报自己向太子与太子妃进献的礼金和財物这也是一大进项。 高殷不在意这些东西,步履颇为匆忙,与郁蓝上了络车,然后叮嘱御者:“开快点。 ? 郁蓝白了他一眼,高殷正坐起来,神色严肃得像是在祈祷。 抵达东宫,下了车驾,郁蓝兴致勃勃:“你的那些女人呢?叫出来让我看看。” 高殷笑笑,今日是隆重的场合,她们自然不会出来惹事,此时东宫只有他和阿史那氏在,郑良娣已经去往偏殿休息。 “我要骑马。” 郁蓝说著,让人牵来坐骑,东宫官员想上前阻止,被高殷制止住了:“让她去吧。” “这就是我的领地?看起来太小了些。” 郁蓝一边在宫內四窜,一边喃喃自语:“还是刚刚那个地方好。不过没关係,过不了多久,就都是我的了。” 她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从怀中拿出弹弓,这是刚刚化妆时让婢女帮忙递过来的,强劲有力的双腿夹住马身,郁蓝双手拉扯弹弓,將宫殿上的斗拱、宫灯、琉璃打了个粉碎,留下一地狼藉。 闻讯赶来的宫人们像是群狼,朝著她奔涌而去,郁蓝找到了在草原漫步的快乐,大笑著在东宫转圈,绕开他们的抓捕,又跑向其他地方。 “太子,咱们还是派人把太子妃拦住吧!” 一旁的官员急得不行,高殷耸耸肩:“就让她疯一会儿吧,也打不了多少东西。 “可这—.” “既然来到了我这儿,也不怕她跑掉一一你看,这不是就回来了?” 包围网越来越小,郁蓝可不想落在那些僕人们手中,於是骑了回来。 她浑身是汗,多余的礼服和装饰都被她撕破丟掉了,凌乱的著装在灯火的映射下显出瑰丽的色彩,一时间让东宫官员不敢直视。 “玩够了?” 高殷过去,抓住她的手:“要是还想再逛,我再带你跑几圈,马累了就换一匹,你说停才停。” “我也想!可是我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她从早上准备好,就吃了一点乾货,刚刚又消耗了全部的精力,已经力竭。 她坏笑一下,直接朝著高殷摔去,体育生的重量多少是有些沉,高殷接得吃力,使出全部力气才將她的腿臂抬起,朝著殿內走去。 这里就完全是高殷的领域了,他將郁蓝放在长椅上,郁蓝喘著粗气,明亮的大眼睛看著丈夫,看著他用毛巾帮自己擦汗。 不过她真的很热,擦了之后又渗出些许新汗,忽然,她见到高殷用手指点了点额头上的汗水,隨后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说:“味道不错。” “你!” 郁蓝羞红了脸,发出奇怪的叫声,见高殷的大手再度伸来,连忙抓过毯子盖在头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没过多久,热腾腾的饭食被送上来,等侍者走后,她猛然掀开,惊坐而起,大口吃了起来。 见高殷斯斯文文地用著筷子,郁蓝皱眉,冷哼一声:“我们突厥人吃饭就是这么豪爽,你现在后悔了吧?娶这么一个女人为妻?” 高殷一边吃著,一边反问:“你们这样吃完,是会洗手呢,还是会舔乾净?” “肯定是擦乾净啊!我们又不是——你做什么?” 胡乱咽下食物,又猛灌一口水,高殷擦拭双手,开始脱掉衣服:“我吃饱了,当然是做正事。” “等等,我还没” “没关係的,你继续吃,我忙我的。” 郁蓝转身想跑,被高殷抓住衣袖,扯了回来,將她压在桌案上,嬉皮笑脸著说:“谁让你刚刚到处跑的?现在没力了吧? 郁蓝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求饶就好像认输了,她嘟著气,左顾右盼:“就在这里?” “那你想在哪里?哪儿不都一样么?” 两人紧贴在一起,郁蓝的粗重呼吸传染给了高殷,而高殷炽热的眼神,让郁蓝头脑有些发晕:“你就这么心急吗?” “当然。你就是这样的女子,让我急不可耐,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高殷的確是这么想的,只要是突厥可汗的女儿,他都有足够的耐心,这种情话与以往郁蓝听过的任何表白都没有不同,只是他太近了,近得炽热的体温像是要把自己融化掉。 “要一统天下。” 她用最后的理智说出这句话,眼睛死死盯著高殷,像是在等一个承诺。 “一定会让你母仪天下。” 咒语挪开了所有束缚,桌案上的食物洒满一地,现在太子和太子妃不想要吃它们了。 第280章 遣使 第280章 遣使 突厥人的马术到底比中原人厉害,毕竟突以骑射立国,还好高殷近来將骑术练得也不错。 他像一个正常的新郎官,接下来的三日寸步不出东宫,实际上除了草率的用膳,他连房间都不出,不时传出的轻笑令路过的宫人面红耳赤,心想少年就是应该如此年轻气盛, 更何况是她们的太子。 一曲终了,高殷和郁蓝一同翘著腿,感受著舞曲的余韵,语言是此刻最浅薄无用的东西,这些天的交流,早已让高殷抵达妻子的內心深处。 两人像盲人摸象一样,互相嗅著对方身上的气味,纵是高殷十分不舍,也需要说明情况:“第三天了。” “怎么?你还给我算著日子?” 高殷大力捏了一把,引得郁蓝直笑:“按照惯例,我们要去昭阳殿拜见父皇,然后去宣光殿拜见母后,接著再—” “再去看那个跟你不对付的太后?” “再回来对付你。” 高殷说著,趴在郁蓝的腰上,光滑如铜镜,又比它更有温度,將脸埋进去,还会微微弹回来,像是当初枕过的、那种会恢復形状的记忆海绵枕。 他深吸一口气,独特的草原气息登陆鼻翼,攻打著他的神经元,为了报復,高殷用鼻尖轻戳那道旋涡,郁蓝怪叫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肚脐眼。 “你好..” 郁蓝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就见到高殷点头:“我很好,咱们做准备吧。” 郁蓝紧抿嘴唇,羞红著脸,还是不太敢相信这个小混球就是自己的丈夫。 高殷舒展著身子,年轻的確非常好,自己辛苦了三日,居然仍充满著活力,不得不说人类的构造当真是奇妙无比。 侍女们带著礼服鱼贯而入,属於夫妻的私话领域忽然变成展台。郁蓝生活在草原,即便是国主之女,也经常隨著父汗四处迁徙,洗浴也多看当地的条件,更不要说像这样赤条条来去无牵掛的露在她人眼前。 “习惯就好。” 高殷已经完全习惯了,此时这些宫女在他眼里不是人,只是跟人长得相似的家务工具,若真在意这些侍者的目光,那以后都不用做事情了。 “先沐个浴再更衣吧。” 高殷如是说,隨意抓来一条大毯子裹在郁蓝身上,然后將她抱起,就这么走向浴室。 磨蹭大概半个时辰,高殷才扶著有些恍的郁蓝出来,任宫女为自己盛装打扮,成为得体的太子与妃。 “你的回礼也准备好了。” 结婚当日,臣子的礼单经过统计后,送到了东宫,而太子妃也不是白拿的,要做出相应的回礼。 中原规矩太多,郁蓝一时没反应过来,更不知道她轻鬆快活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要跟女师学习宫廷礼仪,成为配得上高殷的皇后。 太子与妃出门之时,正好撞见了良娣,郑春华向二人行礼:“见过太子、太子妃。” 高殷点点头,总觉得气氛有些尷尬,不过这种事以后还会更多,只能渐渐习惯:“我们正要出宫,良娣就先待在宫里吧。” “谨遵君命。” 等高殷和郁蓝上了马,经过路口转弯时,仍能看见郑春华站在原地,保持著礼敬的姿仪。 进入昭阳殿,高洋在阿史那郁蓝面前表现得很正常,与她閒聊,问起在这习不习惯, 儼然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父亲。 “佳缘为汝求来,切记珍惜贤妇,否则定斩不饶!” 高洋说得严肃,让郁蓝忍俊不禁,只觉得齐国皇帝风趣幽默,高殷的混不吝原是有著传承。 高殷此刻也当做玩笑,父子二人其实没有什么话好说,主要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走。 “儿听说九叔身边有名奇僧,测事屡多中,又能言善辩。” 高洋挑眉:“有这种人?按步落稽的性子,吾以为他还在和那些不入流的傢伙交往呢。” “九叔最近的风评颇佳,想是和士开被父皇教训后有所悔改,对九叔多有劝諫,因此导正长广王府的风气。” 高洋闻言冷笑:“怎么又替他们说起好话来了!” “野有遗贤,不能尽用,是朝廷的过失,如果九叔愿意,我希望举荐那位僧人为国出使。” “出使?去哪?” “突厥。” 听见和自家有关,郁蓝的注意力转移过来,仔细倾听著,没有出言打扰按照高长恭的说法,此时已经有佛教、拜火教、摩尼教等教派通过各种方式传入了突,但只是在突下层有微薄的影响力,在上层,突人仍是敬物敬祖的原始信仰,以及一定的对萨满巫的崇拜。 而突人后来信仰佛教,还真的跟齐国有关係,齐国的僧人慧琳被俘虏至突厥,对燕都的弟弟、后来的佗钵可汗讲解因果报应的事情,並说:“齐国富强者,因有佛法耳”。 佗钵被忽悠瘤了,为僧人建了寺庙,派人出使齐国求经文,每日斋戒供奉,只恨自己没有生在內地因此新生的突政权,如今在信仰方面也是一块净土,有著宽阔的蓝海市场。 齐国皇室本身就利用佛教来塑造自己神人家族的形象,以此捞取政治影响力,现在与突蕨联姻,更可以將佛教那一套全部灌输过去,利用宗教对突进行文化输出。 將突厥人的信仰控制住了,也就控制住了突厥人的精神。未来上层可能会由於利益, 再度撕破脸皮打起来,可底层的突土兵得知他们要对转轮王月光王兴刀兵,必然忧惧不已。 这种市场开拓,对僧人的诱惑力也是巨大的,因为不仅可以公费出差、遍礼圣跡,去佛教圣地进修国际佛学文化,提高自己的专业水平,还可以在履歷上镀上一大块金。 出门游学也是中外学者都普遍会进行的活动,特別是像这种跑到外国无人能印证的, 只要胆子大口活好,去了哪儿做了什么还不是任自己吹嘘,在后世往往能留下光辉的记录。 正因如此,玄奘等高僧才热衷於出国求法,游歷诸国,而他们出国所获取的不独是佛经,还有西域各国的形势、物產、舆情等军政情报,也是中原之国所需要的。 因此齐国各方面都需要派出那么一些僧人去突厥执行传播佛教的任务,这就是未来的趋势,高殷只是把这个提前了十年。 甚至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对各方都是有利的:首先是齐国皇室需要,加上可以获取的各种资源和情报,那么就已经必然要派人了; 而突蕨作为一个新生国家,除了钱粮,政治上的合法性也是他们的需求,这一点传统的萨满教无法满足,但善於辩经的佛教可以,木桿可汗必然不会拒绝佛教將他们打造成一个黄金家族: 由於佛教,两国在利益的基础上更多了几分相同信仰的情感认同,高层的联繫就会变得更加紧密,如此,则联姻的高殷与阿史那郁蓝,在各自国家的重要性都有所提升; 最后则是两国以及西域诸国则会因为佛教而加速经济和文化的交流,这有便於高殷將来对边疆地区的经济开发和管控,最终达成经济上的殖民效果。 甚至於这个任务放到哪个僧人头上,都是一项光荣的使命,只要是有著野望的僧人, 没有人会拒绝,对高湛的亲信来说更是重用,而又在事实上调离了他的一个帮手,间接削弱他的力量,高湛还得叫好。 高洋闻言,思索片刻,缓缓点头:“也好,这事就算了,吾亲自下令,汝就別去叻扰步落稽了。” 高殷乖巧点头称是,其他再没什么大事,只是跟高洋聊起最近发生的时事,比如斛律金父子似乎大吵了一架,斛律光被赶回了鄴城,而段韶最近问候太后较为频繁,晋阳的勛贵似乎因为高殷的势力抬头,被刺激到了,隱约又有著联合的倾向。 “世事难料吶。” 高洋感慨一阵,將高殷夫妻送出昭阳殿,接下来两人便要去宣光殿拜见皇后。 第281章 渗透 第281章 渗透 在宣光殿的过程乏善可陈,李祖娥不喜欢突厥太子妃,隨意客气了几句,更多是和高殷交谈;郁蓝也不在意,就默默听著,出来以后对高殷耳语:“老太婆真无聊。” 高殷笑著:“等你见到太后,就觉得还好了。” 按照礼节,他们也要去拜访太后,仁寿殿的大门敞开,像是古老的祭坛,等待祭牲上台。 这还是没有父母的看护下,高殷第一次独自接触娄昭君,他的心里也有些志芯。 即便知道对方恶意满满,碍於社会身份,也只能表现出一个下位者的姿態。 娄昭君穿戴礼服,独自登上主位,看这幅样子,想来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一边这么想看,高殷与郁蓝走到其眼前: “孙儿拜见祖母。” 他与郁蓝行完了礼,却见娄昭君笑吟吟的看著他们:“太子,汝选的这个太子妃,和汝真是相配。” “孙儿对她也是极满意的。” 郁蓝的脸微红,娄昭君看到这一幕,心中有些暗淡,曾几何时,自己也和那个男人是这般样子。 即便能从高殷身上看见他的影子,即便是对齐国有益之事,可若是因此减少她的权力,娄昭君就不会容许。 “之前我赐给汝的玉鐲呢?” “上有圣泽,孙儿供奉在屋內,焚香祷告,日夜为太后祈福。” 大家的表面功夫都做得到位,娄昭君挑不出理,接下来同样与高殷閒谈片刻,发现他对自己不在邮都时候发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心里颇为惊讶。 “听说民野有人呼汝为月光王,可有此事?” 高殷想了想:“孙儿从未听说过,想来是孙儿近来出征、大婚,颇多事情,让朝中閒人和民野乡夫都有所耳闻,嚼的舌根吧。” 娄昭君压根不信这傢伙不知道,只是传播力度之广,让娄昭君都有所心惊,当初高欢在时,那股宣传他为转轮王的力量都没那么强。 “那些元氏的家眷,可曾安顿好?” “孙儿下了指示,按照府中各级人员的待遇供给,应当是无虞。” 娄昭君微微点头,元氏终究是前朝贵胃,不可轻忽,而今被高洋杀戮大半,又被高殷庇护剩下的残脉,即便是娄昭君,也不能在这里指摘高殷的不是,否则传出去,就变成太后支持至尊残杀诸元了。 她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和高洋同一战线,变成在高洋身后默默支持他的女人。 高殷又继续说著:“孙儿今日,还为九叔做了一件好事。” “哦?何事?” 高殷將刚刚所举荐的事情报告给了娄昭君。那个僧人娄昭君也曾见过,叫做慧心,原先是合水寺不入流的僧眾,但从合水寺脱离出来后,就显出才干来,帮高湛处理著几项政务,都做得很漂亮,如果有这个人辅佐,高湛安心做事,那么过个几年,长广王便也是名满齐国的贤王。 娄昭君第一反应,是高殷想要折断高湛的臂膀,但无论怎么想,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原因无他,就是因为高湛太奢逸了,慧心跟著高湛的需求走,偶尔劝諫高湛,但他的谋划更多是帮助高湛敛財与玩乐,特別是之前高洋在长广王府闹了一阵后,高湛自觉资財稀少,便让和士开和慧心利用职权收取贿赂、掠夺他人家產。 真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 娄昭君看看眼前的高殷,对爱子的骄横气不打一来处,若有高殷些许经营的本事,何至於让演儿挑大樑? 她甚至並不觉得高湛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只是现在形势不如人,需要整合所有的资源,以备將来的需要,而高湛现在的素质还不够。 “父皇已经同意了。” 高殷如此说,娄昭君也只能作罢,高洋已经同意的事情,自己很难再干涉。 而高殷能够通过进言高洋,向高湛下手,也让娄昭君对他的影响力有所侧目。 他不再是一年前那个儒弱可欺的汉种了,有军功在身,若不是自己这边有著对策,只怕將来登了位,还真被他坐稳了。 想起近来斛律金等人对自己的归顺投诚,娄昭君稍感安心,自己在军事上也不是没有力量。 “算了,你们自己有主张,还要我做什么?老身累了,都下去吧。” 高殷再度还礼,携太子妃离去,娄昭君眺望他车驾离去,心里暗恨。 “派人去长广王那儿问问,那个僧人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高殷的行动同样刺激了娄昭君的危机感,在宫內的力量不如以前,高级女官的行动总是会被高洋的符璽局所阻拦,而普通宫人又被东宫辑事厂所管制。 娄昭君这才逐渐看清,一张透明但细密的渔网,正向她的仁寿殿扑来,缩小她的权利范围。 永馨和永徽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父亲死了就忘了,现在做那个汉女忠实的跟班, 几个人抱团,每日在那做什么瑜伽训练,在宫人与贵女中也很是有威望。 这种事情,让娄昭君颇为无奈,这些招数都是不知道从哪里搞出来的,似乎从某日开始,就全都从地里冒出来了,而这一切隱约都跟高殷有关。 娄昭君不是没有反击的打算,但行政权力都在高洋手中,高洋还时不时讲些武力,因此除了能够保护自己的几个亲儿子外,娄昭君对高洋的影响力也是有限,还隨著高殷的奋起变得更加促狭。 因此她的希望,都寄托在高洋去世,高殷接位的这股权力空档期,强推自己的儿子上位,继而利用她作为太后的身份进行解释,让尘埃落定。 在此之前,只能忍耐—吗? 女人的直觉,让娄昭君產生了异想,她需要动手了,按这个趋势下去,高殷一旦登基,自己很可能就没有什么机会了。 “普河野?” 想到深处,娄昭君下意识地唤人,左右急忙匯报:“她这几日告假,回家探亲去了。” 娄昭君点点头,是她准许的,重新唤了其他人:“去叫长鸞来。” 普河野不知道自己被娄太后所召唤,今日的她待在家中,照顾著幼儿祖肃。 她的丈夫祖英伯亦不在家中,出外打牌吃酒,说起来这还是跟太子有关。 这年代的造纸术已经发展得很繁荣了,魏晋时期就能造出大量洁白平滑而方正的植物纤维纸,已经接近机製纸,而且晋朝已经有了施胶技术,可以刷在纸面上,或掺入纸浆中,再加入表面涂布技术,足以製造出结实的纸。 高殷就在这种技术上,设计了一套卡牌,上面刻著四种图案,一共五十四张,玩法多样、上手轻鬆、便於携带,在宫廷深受喜爱,从东宫和大都督府流传了出去;由於印刷技术的发展,製造的成本也不贵,最终作为一门正式的生意,摆在了书局的玩逸区。 民间则將这种游戏称呼为至尊牌,因为最特別的那两张被叫做转轮王和月光王,俗称大王和小王,一时间,鄴都诸人打牌打得不亦乐乎。 普河野数落丈夫的懒散,但又幸福地收拾屋子,带著孩子,准备饭菜等丈夫回来,忽然,她发现自家的孩子身上,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一个精致的玉鐲,繫著丝带掛在祖肃的脖子上。 “这是谁给你的?” 普河野急忙过来取下,仔细一看,心中大惊。 这似乎是太后的东西! 她想起来了,这是之前家宴上,太后赐给太子的玉鐲,怎么会在这里? 空旷的屋子像是被阴影所入侵,巨大的恐慌袭来,普河野揽住孩子,瑟瑟发抖。 “是、是谁?要做什么?!” 祖肃被母亲的举动嚇得大哭,她拿出菜刀,对著虚空乱晃,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暴徒闯进来。 不,这还不是最恐怖的,而是官府的人进来將她拘走,声称她偷走了太子的珍宝· 的確有东西闯进来了,不过不是暴徒,而是一道男人的声音:“不要问別人要做什么,而是想想你自己,能为那人做些什么。” 为谁? 看著手中的鐲子,普河野只能想到一个答案,顿时心中一片清明。 第282章 误会 第282章 误会 “长鸞,近来如何了?” 听娄昭君这么问,韩凤愈发恭敬:“托太后的福,一切安好。” “嗯。听说汝在大都督府里,也是威风得意?” 韩凤不好意思的挠头:“正是!如今已经做了佐领,管著三百人。” “三百人————少了些,看来太子对汝有成见啊。” 韩凤心中微动,没有反驳,顺著话接下去:“是,我隨他出征,多次在阵前立功,仍是掌管三百人,或许太子看不上我吧。” “哼!”娄昭君露出不满的神色:“这是什么道理?汝家为我高氏出了大功,就是做他那个—那个什么?” “旗主?” “对!做个旗主都没问题,哪来那么多推脱的藉口,连一千人都掌不了?” 韩凤心里替太子小小的辩解了一下,八名旗主不是高氏宗王,就是至尊亲命,自己和太子又没有关係,塞不进去很正常。 其实韩凤对此也颇有微词,即便做不得旗主,那做个都统也不错,只是太子可能顾虑到自己身后的脉络,韩凤心想,若自己是太子,只怕也会顾虑重重。 不过他口上仍是迎合娄昭君,见他依旧忠诚,娄昭君颇为满意,韩凤的姑姑被她抚养长大,他的母亲又是自己外甥弟弟的姨表姐,韩凤自己也就算是她的干孙子,这都不能信的话,许多人也都不能信了。 娄昭君瞩託他,要將太子军队的消息暗中上报,届时普阳那边也会有人配合,韩凤心中一凛,应诺下来。 之后娄昭君厚礼赏赐,好言抚慰韩凤出宫,等韩凤一走,她的凰目转冷:“出来吧。” 高演和高湛自后方的屏风处走出,高演颇有些疑惑:“会不会太顺利了?” 他本能地感觉不太对劲,但又听高湛说:“哪里不对了?长鸞本就是我们的人,难道他在汉种那里兜了不到一年,就忘了本?忘了我们对他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他其实也觉得韩凤的姿態没有问题,非常合理,他在意的是高殷这个人。 能收拢大兄子嗣和几个兄弟为其所用的人,真的发现不了韩凤这个扎眼的傢伙? 但也可能,是高殷惧怕娄昭君,未敢对其下手,因此韩凤才无恙。 娄昭君也劝高演不要多想,高演只得跳过这茬。 高湛这段时间,小日子过得美滋滋,高洋高殷不在,鄴城没有了噁心他的人,和土开、慧心更帮著他重新收集资財。 就在高湛此前被伤害的心情渐渐弥合的时候,不好的消息便传来了一一那个汉种带著军队与威望返朝,让他和兄长难以望其项背,据说斛律光还为了追隨他,和父亲大吵一架。 这个趋炎附势的东西!母后之前和他说过,想取代汉种改立六兄的计划,他不会暴露出去了吧? 高湛惶惶数日,发现自己没事,才鬆了口气,但终究被巨大的不安全感所笼罩著。 “汝放心吧,斛律明月再怎么不晓事,也不会將这种事情说出去一一让人知道他有心犯上吗?” 娄昭君冷哼一声,高湛心下稍安,却又听母后说著:“只是皇帝下了命令,要把你府中的僧侣,那个叫慧心的,派去突厥。” 高湛顿时惊声尖叫:“慧心?开什么玩笑!大齐那么多的僧人,为何就盯住这么一个不放!” 慧心这个僧人他很喜欢,不仅聪明,模样也还过得去,会帮他想很多玩乐的主意。 更重要的是,和士开也喜欢他,和他关係很不错。 娄昭君埋怨了他一眼:“还有为何?因为那个汉种推荐了!” “这个杂种!” 高湛的脾气已经比以前收敛了许多,但这只是暂时的遮掩,真正的愤怒一点不少。 “这不是故意支走我的人吗?!” “说实话,这事虽然辛苦危险,但也是一个重差,做得好了,没准能受国恩、留青史,一般人想要还没这机会。” 高湛怒不可遏,高演见状,提醒了一句:“你回去问问那个僧人,说不定他自己都愿意呢!” “我才不管,这肯定是针对我来的!母后,就不能再想些办法吗!” 高湛连连摇头,见娄昭君陷入思索:“兴许——近日,能把问题一次全解决。” 听见这话,高湛和高演都忍不住激动起来,高湛幻想了一下高殷不在的世界,顿时喜上眉梢。 但很快他又恐惧起来,最重要的那个人还没死:“若是侯尼干报復呢?他发起疯来, 我可挡不住!” “汝以为他真疯啊?”娄昭君冷笑:“汝几个都是从我身上掉的肉,在想什么我还不清楚吗?汉种现在是他的希望,若有恙,绍德等人完全不能接位,到那时他只能倚重汝等,反而不敢发怒。” 说著,她又温柔地看向高演:“到那时,直接將位置交给汝,也未尝不可。” 高演低头垂目:“儿怎敢凯天位?” “哼,他都可以,汝为何不可?不过得位以后,须得將步落稽立为太弟,这是汝等合力之功,可不得尽吞了!” 高演唯唯诺诺,高湛也勉强平復了心情,两人陪著娄昭君又说些话,便离开仁寿殿。 “该走了。” 高演看见高湛望著宣光殿的方向,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把他拉过来:“別在这时候露出破绽,这可是至尊的禁,即便汝成了至尊,也不可以染指。” 在这种事情上,高演还算颇为正道,他打心底里就相信高湛做不了皇帝。 皇太弟?母后也没几年了,等她一死,这太弟能主动卸任,就还能活下去,若不长眼力见儿,自然有收拾他的办法。 他们取代高洋的自的,不是跟他一样,对先皇皇后出手,而是为了比他做得更好。 我知道的,六兄,天下女人那么多,我哪能都玩得过来呢?” 高湛这么说著,忽然见高演猛地將他拉到身边,旁边的侍卫猛地大喊:“小心弓矢!” 一支羽箭钉在车厢上,侍卫们大喊著有刺客,惊动起了护卫。 护卫们列队齐整,迅速奔来,却没有奔赴到他们的方向,反而围绕在射击者的身边。 “是两位叔叔啊!” 高殷面露欣喜,从马上下来,牵著另一匹枣红色的马:“我叫你不要在宫里胡乱放箭,就是不听我的话!看吧,这下闯祸了吧!” 突公主骑在马上,一脸骄傲和得意,时不时用靴尖在高殷后背比划,全然不以为意。 高湛刚刚嚇得魂都要飞掉了,还以为是高洋发现了他们的密谋,调集重兵来围剿他们,而今见到是高殷,气不打一来处:“太子,这过分了吧!” “是的是的,惊嚇了九叔,我很抱歉,特来赔罪。” 他连拖带拽,將突蕨公主从马上抱下来,郁蓝仍在他怀中挣扎,手中的弓微微发颤。 “抱歉,突人不懂礼数,我和她说了很多次,反倒是我东宫的琉璃瓦都被打坏了, 下次我换成铁的,看她还能怎么打。” 高殷满怀意:“两位叔叔,这件事就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原谅我吧。” 第283章 曖昧 第283章 曖昧 高演迈前,挡住高湛:“的確如此,也是我等不凑巧,刚好撞上太子的羽箭,论起来,也是我们不对。” “哪里哪里”这话倒说得高殷不好意思了,按著郁蓝的头向高演道歉,隨后寒暄几句,邀请高演来东宫用膳,高演拒绝,和高湛匆匆离开。 “这就是你说的有趣?”郁蓝嘴角翘起,“居然让我向他们道歉!” “毕竟是你射的箭嘛。” “还不是你让我射的!” 就在刚刚,高殷指著前面的车驾,咬著她的耳朵说向这里射箭。至於为什么让郁蓝射箭...纯粹是他自己弓术不行。 “嗯,那是我不对了,我欠著你一次人情。” “这还差不多。”郁蓝回身上马,心里也觉得刺激。 据说那两个宗王可是太后最宠爱的嫡王,比至尊还要得宠,而自已朝他们射箭,丈夫当面对他们颐气指使,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说明丈夫的地位非常稳固。 她还想著,若是高殷在两个叔叔面前受挫,就写信回去,让父亲调集万人过来给丈夫撑腰。 高殷不知道郁蓝这么想,他和高演高湛都是大齐权力顶端的贵人,如果有人要调和他们的矛盾,那只能是高洋和娄昭君。所以如果他们理直气壮,应该会回去和娄昭君告状, 自己也肯定是去找高洋,最后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但他们没有,就说明心里大概率有鬼,刚刚在仁寿殿,密谋的就应该是针对自己的阴谋,而高湛更愤怒一些,说明和高湛无关。 莫非是高演?可他不像是会耍这种手段的样子。 那就是娄昭君?如果是她,她要怎么做呢?似乎在二王之前,有个人匆匆出宫,是谁呢? 高殷一时想不出来娄昭君要怎么对付自己,只是提醒自己,要小心歷史陷阱,歷史上娄昭君没在高洋生前对自己动手,不代表现在她不会被日渐稳固的自己逼得狗急跳墙。 “齐显祖之丧,常山王演居禁中护丧事,娄太后欲立之而不果。” 他始终记得,娄昭君可是打算跳过自己,直接让高演继位的,这女人野心大得很。 这段日子,高殷恢復了以往的生活,大多数时候都在宫內处理堆积的政事,以他作为未来准公务员的水平,处理起来不说强於此时的官僚,至少比以往的高殷效率高上三四倍是没有问题的,而且解决的方案也都很成熟,这点让朝廷官员们非常震惊,在他们中成为了话题。 其他时候,不是出府去管理大都督府、文林馆和齐律事务,就是回东宫宠爱自己的妻妾,毕竟大家的时间都是十二时辰,贵人的时辰肯定是比一般人要宝贵的。 前面的工作可以交给他人代劳,高殷只需要看懂报告、下达批示,总控进况就可以了,与后者的交流,就需要高殷亲自去完成了。 毕竟是新婚时期,高殷和郁蓝的关係如胶似漆:“今日带你来,也是让你认识一下段昭仪。” 高殷大概解释了一下段华秀的地位:“可以说要是当年父皇不立我的母亲,而是立了段昭仪,那现在我就更像一个鲜卑人。” “嗯?这种时候不是会说换成另一个人吗?” 高殷面容严肃:“我是月光王转世,必將出生为太子,无论我的母亲是哪一个。” 郁蓝笑得十分清脆,她很喜欢高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到了。” 高殷扶她下马,又帮她整理衣领,一回头,就见到段华秀站在宫殿门口。 “许久不见。” 段华秀轻轻招手,高殷恭谨还礼,在侍女们的带领下,与郁蓝一起入了殿中。 她坐回主位,手持团扇,轻摇慢晃,眼神微张,凝视著高殷,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太子殿下身负国任,事务繁忙,今天怎么有空,到这清凉宫来了呢?” 高殷莫名地有些紧张,就像被看穿一样,连忙冷静下来应对:“姨姊莫要取笑於我, 最近父皇不理事,我又有著大事,因此才疏忽了问顾。您看,这不是一有空,就將妻子带来给您认面了吗?” 段华秀在宫中的地位颇为特殊,段韶是娄昭君的外甥,虽然不是一母,但段华秀也是娄昭君的外甥女,又是当初作为晋阳勛贵与高氏皇权的年轻埠,虽然最终高洋拒绝了, 但这对段华秀个人的荣宠无碍。 在齐国后宫中,她儼然就是太后皇后之下的第三人,本该是有实无名的真皇后,但又因为被至尊所忌禪而帮不上太后的忙,隱约有些冷淡,像是一道珍贵的玉锁,在最高的许愿树上繫著,却无人有能力將其摘下来,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 唯一有著能力的那个人,已经做出了选择。 好在这些已经过去了,对段华秀而言,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还不知晓的未来。 高殷是知晓的,他当初回到晋阳时,出来接他的唐邕是高洋的宠臣,与白建並称“并州赫赫唐与白”,如果歷史上的高殷不是待在鄴城,而是待在普阳,那么唐邕和白建的確有著保护高殷不被废的能力,只要他们愿意。 而他被废点之后,段华秀就嫁给了唐邕,如果高洋知道他一天能赏赐唐邕六次,结果弟弟却把他的皇后玩出来,妃子赏赐给唐邕,他一定很后悔没在世时兄友弟恭吧。 段华秀不知道这些,只是看看高殷的举动,就觉得有趣,她转头看去,立刻笑起来:“哟,好一个活泼洒脱的美人,可汗的爱女,就是与我们这些俗人不同。” 接著就走到郁蓝跟前,巧笑嫣然在团扇下绽放:“看这身子,想是有神仙庇护,从小就没生过病,我可羡慕得紧。” 段华秀说话轻柔软糯,像是二八处子,甚至让郁蓝觉得像是自己的妹妹;但她说话成熟得体,又有姐姐的感觉,让郁蓝只觉亲切,对高殷和段华秀熟稔关係的那丝丝嫉妒也消散不见。 段华秀刻意討好,很快和郁蓝成为了表面姐妹,她夸讚高殷有福气,娶了个好妻子, 郁蓝也埋怨高殷,有这么好的姨姊不早介绍,高殷连说是自己太愚钝,三人假笑在一起, 气氛热烈而融洽。 青蕊发放著纸牌,陪三名小主吃喝玩乐寻开心,郁蓝將酒如同水一样饮,很快陷入微。 这时反而是最舒服的状態,郁蓝很享受,拒绝了段华秀让她在一旁休息的建议,段华秀便让青蕊,带看突公主去其他房间,看她的珍藏和绣品。 碍事的人离场,虽然有其他婢女,不过她们都低著头,跪在地上,或者別过眼神,显然是受过叮嘱。 布帘掩盖桌案,有她们帮忙放风,一只不老实的棒子蠢蠢欲动,在桌柱下微微踢踏。 高殷伸手抓去,光洁的棒子被他捏在手中,上面肉质饱满、滑嫩如绸,段华秀好像不干自己的事,继续喝著酒,见高殷盯过来,才笑著探头:“怎么了?” 支撑的力量忽然消失,左腿只能垂在地上,段华秀微微异,失望將要涌上心头,却见高殷將右手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抓起一块糕点大快云颐。 见他將五根手指上的残渣都舔去,段华秀心痒难耐:“太子这么爱吃,下次姨姊便多做点,让人给你带过去。” “我等著。” 高殷忽然不用敬语,像是平等的对话,这让段华秀又羞涩,又心动,她也同样在等待著。 场间忽然陷入了沉默,两人像是在玩一个不能说话的游戏,所有的信息都只能通过眼波交谈。 高殷忽然產生一个大胆的想法:现在起立,压过去,和段华秀扣在一起,周围侍女不敢得罪主人,更不敢得罪他,妻子喝醉了酒,在旁边隨意逛玩,一时半会回不来,更让他觉得兴奋。 段华秀轻启朱唇,牙齿上还轻咬著一抹红润,隱约可见的洞穴有龙蛇游走,像是挑又像是邀请。 第284章 嬉闹 第284章 嬉闹 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不忍则乱大谋,高殷抑制住衝动,转提其他事。 段华秀有些遗憾,说著:“刚刚我见到长鸞入了宫。” 这话顿时引起高殷的警觉:“韩凤?” “是他——” 段华秀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轻轻將身子探了过来,用团扇掩住自己与高殷的半张脸。 她的声音低沉,告诉高殷什么叫吐气如兰:“虽然穿了侍卫的衣服,躲在队伍中,但还是被我认出来了,他的神色紧张,离去匆忙,出来的方向是仁寿宫。” 说完这些,她又將身子扭了回去,面上颇有些骄傲与得意,高殷忙不迭回答:“多谢姨姊告知!” 段华秀笑著说:“我还需要你报答什么呢?有你这份心就够了。” 高殷羞涩地用指甲颳了刮脸,隨后缓缓伸出手,想要放在轻纱笼罩的光洁玉嫩上,但新的步伐打断了他的念想,段华秀也转过身子,互相看著不同的方向。 “昭仪——” 青蕊匆匆走来,附在段华秀耳边,说郁蓝醉了,撒起酒疯,打烂许多东西。 她说著看向高殷,高殷蹭的起身:“真不像话!我去把她带走,姨姊一一失陪了,真抱歉,我下次再来看您!” 段华秀笑著说不要计较,都是些外物,让青蕊將他带出去。 转到事发处,郁蓝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周围是一地瓷玉玻璃碎屑狼藉,一旁的宫人脸上有伤,应该是尝试叫醒她的代价。 她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太子来,高兴得谢天谢地。 有人想上前抱怨,青蕊盯著表情,用眼神制止她们,但高殷没忽略她们的难处:“真不好意思,给各位添麻烦了。” 他取下珠玉,放在她们手心里,不愿意要的被他死死摁住手,並且回头看向青蕊:“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如何?” 青蕊看他还在捏宫人的手,低低的嗯了一声。 “现在只剩下这个麻烦了。” 高殷走过去,看著醉臥的妻子,还真觉得有点麻烦。 他想起宫人们脸上的伤,於是先按住郁蓝的腿,將她翻面,再伸手去抓她的腰带衣领,果然引起这醉娘的挣扎,但这样她的手就不会打在自己身上了,除非她故意。 最后高殷把她扛在肩膀上,郁蓝受激,对著高殷的背后又抓又咬,宫人们胆战心惊地看著这一幕,只见太子向她们摆摆手,要了一件披掛,盖在太子妃身上。 这样就只能从地上冒出的辫子,才看得出这可能是未来的皇后。 离开清凉宫的间隙,高殷趁著其他人看不见,冷不丁拍了一下肩膀上的浑圆:“回去了,別闹事。” 隨后先在侍女们的帮助下,將郁蓝扶上马,自己又乘上同一匹马,郁蓝像是已经醉熟,软软靠在他身上,也没再动弹。 一直到回去东宫,她都如熟睡了一样,神色由於眉毛紧拧著,充满可爱的疑惑,像是在梦里都想不明白。 和刚刚一样,高殷搂著她进殿,见到这个样子,郑春华面露惊讶之色,又以袖掩盖自己的不雅。 “妃醉酒,已醋睡,我扶她进去休息。” 到了东宫,不太適合那么不给郁蓝面子,而且高殷觉得可汗之女也是公主,值得给她一个公主抱。 郁蓝的双腿与脖颈被他楼在怀里,他和郑春华在床下可都没有这么打闹过,因此他只能递去一个眼神:“卿卿刚刚在做什么呢?” “看些书,正想问您用膳,您就回来了。” 郑春华彬彬有礼:“那我先去命人准备,晚些给太子和妃送膳。” “麻烦你了。” 郁蓝时不时踢证一脚,忽然伸手抓挠高殷的面庞,高殷顾不上再说话,狼狐地跑向屋內,郑春华看著远去的丈夫,安慰自己:毕竟是他国公主,重要些很正常,如今是太子的关键时期,可不能给他拖后腿。 自己还要去为他们准备饭食呢! 高殷將郁蓝丟在床上,赶走所有侍者,闭锁好房门,才回过头来:“你是想做什么? + 郁蓝扭来扭去,口中咕咕嘟嘟冒泡,迷迷糊糊说:“我要喝水——— 高殷亲自给她倒了一盏温水,把她拉起、餵在口中,看著她像金鱼一样蠕动嘴圈。饮了半盏,忽然见到郁蓝抬起头来,双目炯炯有神,口中射出水线,喷了他一脸。 她哈哈大笑,向后倒去,跌在柔软的床褥上,高殷狼狈地抹著脸:“你什么意思呢! 郁蓝不解释,自顾自地大笑,笑了好一阵子,声音才低沉下来,变得清冷:“我让你在登基之前,不要再去你的好姨姊那里。” 高殷正用毛巾抹面,闻言表情一愣,又揉搓了两下做无事状:“为什么这么想?” “哼。我是突人,还不知道你们的想法吗?一看就懂了。” 郁蓝翘脚不断摇晃,高殷一拍脑袋:是了,忘了突人的习俗是继承小妈,想是他们那边这种事情多不胜数,给郁蓝看得见怪不怪了。 要解释说没什么,高殷还挺心虚的,毕竟他和段华秀心照不宣,有些类似李治和“ 武媚娘? 只是他和段华秀的身份地位,都比这俩后辈高而稳固了无数倍。 甚至於高洋都可能知道了,只是他无力去管,只要事情不闹大,他也无所谓:因为在高洋那边看来,自己能得到段华秀,也就意味著可以得到一部分段氏的支持,如果段氏和斛律氏都完全站在自已这边,那他就彻底稳了。 当然,这只是猜测。 既然被妻子点破,高殷也不打算遮掩,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找理由含糊,就有些羞辱人家智商:“很明显吗?” “也不是,你还好,可你的姨姊像是要吃了你一样,目光粘得分不开,我看了都害怕。” 郁蓝嫌弃的拍打身上,她寧愿接受一身酒气,也不愿意沾染浓烈的脂粉气:“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我跟你去见过你母皇后,我想段妃对你再客气,也不至於超过皇后吧?” 说著,她直视高殷的脸,目光炯炯:“你也不止我这么一个女人,是不是在附近还藏著一个?军中还有一个?无所谓,以后还会有更多,这种事情不算什么。” “但事成之前,决不能因此出错。你若是不想做皇帝,就趁早放我走,我回草原另找良婿,若是还想——” 她抬起双脚,夹成一个牢壁,將高殷锁在她的双腿中:“就听我的话。你是我的夫君,我不会害你,至少现在————你还是。” 高殷坐在一旁,沉默著,过了片刻后嘆气:“你说得对。我听你的,以后不再去,就算去也是公事。” “嗯。这就好。” “不过段妃也告诉我一些重要的事情:我的兵马里,似乎有人被太后策反了。不能说是策反,应该说一开始就是太后安插进来的人” “杀了他。” 郁蓝眨巴著眼晴,像是在说自己喜欢红色:“死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还是你的部下,隨便找个人请他喝酒然后把他丟进河里,这种事情多著呢一一城市真不方便,我们都是丟到野外,过段时间就拿剩下的回来,虎豹会帮我们处理的。” “这里是中原,不能用这么残暴的方法,反而会让更多人害怕。”高殷被逗笑了:“而且他为我立下过功勋,有功之人在我这,哪怕微功也要赏。” “你自己看著办。”高殷这话,让郁蓝觉得还算满意,她对政治的见解有很大一部分来自父亲,与丈夫不同的地方有很多,但论功行赏、体恤部下,在哪国都是君主的责任。 父亲燕都和丈夫高殷,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而齐帝高洋那种已经不算人了。 郁蓝在突时,就感受到了父亲的短视,说明他的上限就在那里。 而高殷的上限,自己还在窥探,高长恭的忠诚与执行力,代表了高殷的魅力、眼力和筹谋能力都非常优秀。 这才是阿史那郁蓝愿意鬆口的原因,突厥人只服强者。 第285章 关係 第285章 关係 “我会的。” 高殷已经知道郁蓝想要的补偿是什么了:“我之前写了些东西,弄了些戏班,並藉此在国都里办些生意一一其实不缺这点钱,主要是为了铺出来一些关係。” “关係?” “买卖是跟著人走的,有人才会有买卖,也才会有情报和—团体,这些东西就是我打入各个不同团体的方式。” 他站起身,比划著名向妻子解释:“人如果独自在深山草原,那和野兽没什么区別,人本来就是野兽。” 突人一向被说成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郁蓝不仅知道,还能从周围人的眼神中感受到,闻言哼了一声,没听出高殷是想嘲讽还是想讚扬。 “可到了一个村庄,出现第二、第三,乃至更多的人,就会出现不同的地位,比出一个高低和尊卑一一就像那个叫宇文邕的俘虏,在周国是周主之弟,但在这,任我们捏圆搓扁,生杀只在我一念之间。” 郁蓝笑了起来:“这跟你说的关係,有什么关係?” “人受限於各种关係,比如我的那个部下,他对自己的孩子,肯定比其他人的孩子更加亲近。同样的,太后信赖他,也是因为之前的关係缔结的够深。但如果我给他的赏赐和前途比太后能给的更大,那他会选择谁呢?” “就看谁的关係更硬,让他更安心了。” 高殷打了个响指:“没错。没有太后,我不会收下他,可现在若是无我,他就不会在我的军中,享受优渥的待遇,他捨得放弃吗?若是再被我提前知道了,他会恐惧我的报復吗?” 郁蓝讚许地点头:“但是你不会亲自去和他说这些道理。” “不会。” “那你就要派人提醒他,既不能让他一无所知,又不能把他逼急了,就像是钓鱼,將饵埋在鉤子里,鉤子掛在鱼竿上,你在岸上控制鱼竿,不需要亲自下水。” “正是。” 郁蓝的嘴角微翘:“这些鱼竿是谁?” “晚些时候再告诉你。” 郁蓝没有觉得被敷衍,至少她知道了丈夫留有后手,似乎这鄴城是他的领域,那么同样是她的领地。 感觉到妻子的满意,高殷心里颇有成就感,门窗已经被关好,精神上的共鸣让夫妻俩產生了相同的情慾。 敲门声响起:“太子,午膳已经准备好——· “放那儿吧。”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宫人们已经很熟悉这种有事要办的语气了,自觉退避。 话分两头,高湛这边可就惨了。 他怒气冲冲地回到府中,他已经很久没这样了。和士开与慧心弈棋,二人面面相, 高湛走到他们身边,打砸摔骂:“可恶!可恶!” 和士开见怪不怪,將高湛拉在座位上,揉搓抚摸著他的胸口,替他舒心缓气,不断安慰,隨后才问起缘由。 高湛说出了经过,还没等他发怒,和士开就大骂起太子,將高湛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话都吐了出来,让高湛很是共情:“正是,他这么做,眼里还有我这个叔叔吗?!” “唉,將来有这么一个主子,我们的日子也难过得好了。” 和士开哀嘆,高湛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捏紧了拳头,没有反驳。 他看向慧心,慧心笑著询问:“是否太子对小僧也有安排?” 高湛惊奇地瞪大双眼,接著又不断嘆息,甚至流出眼泪:“是我保不住你,那傢伙“他要把你发配到突去!” 和士开和慧心闻言,都大惊失色,急忙问高湛有没有办法,高湛摇头。其实他可以再劝劝母后,让她施加压力,但这样会联繫上高洋,他现在暂时不想和高洋父子起正面衝突,特別是不想暴露马脚,让高洋知道他们正在谋划的秘事。 忽然间,他动了杀死慧心的心思,既然这人要走,总有可能泄密,不如就弄死他,不让他把秘密带出府。 这么想著,就听慧心惋惜:“..若如此,我当自勿於王府,以示小僧愿用一生追隨大王。” 高湛听得呆了,他来真的? 只见慧心去摸墙上的宝剑,取下之后就对著自己的脖颈一横,和士开连忙阻拦,慧心怕伤了他,才被和土开轻鬆夺下,他嘆息著:“士开,何必呢?就让我为大王去死!” “哎呀~平常那么聪慧的一个人,怎么这时候不懂事呢?”和士开收起宝剑,走到高湛身边:“现在是至尊要我们交人,若是交出去前,人就死了,不就等於说我们有鬼吗?” 高湛一拍脑门:对啊!他没想到这茬。 “再者说,就算不知道我们的底细—查不出来但至尊若是因此发怒,岂不是得不偿失?” 高湛连连点头,甚至发起怒来,对著慧心大骂:“真是不明事理,自己死倒落得清静,可怜我府中百余口,都被你牵累!” 慧心跪地,连连谢罪,高湛见状也不好意思再责骂:“算了,也不是你的问题。” “是那个该死的汉种!” 他又咬牙切齿起来。 和士开眼珠一转,继续说著:“其实这也是好事。” “哦?如何说?” “太子可能是真心举荐慧心一一毕竟奉国任而出使,又是传播佛法,是一件极利好的事情,慧心做好了,您面上也有光。” “是这个理—” 见高湛微微点头,和士开又继续说:“况且慧心人在突厥,也能给我们传递突的情报,甚至於说一一太子將自己包装成月光王,您又为何不能也变成一个佛王呢?” 这话说得高湛心中一动。他这一年来,在鄴都的声名愈发狼藉一一虽然本来就臭,但进谗言害二贤的谣言已经流传得满天飞,鼠王的外號已经没跑了,连带著王府诸人都面上无光,这也是他这段时间夹起尾巴做人的原因之一。 如果慧心能帮自己开拓突蕨蓝海市场,抓住风口发力点,运营起长广王这个ip,那对高湛也有极大的好处。 甚至於破坏掉高殷和突厥的关係,让他们反目成仇这个太美好了,高湛不敢细想,只希望能够通过慧心,从突厥那捞点好处。 这么想著,他又变了个脸色,语气沉重的说:“真的是委屈你了。” 慧心摇头,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一切都是为了大王,您才是大齐的天命所归!” 高湛一凛,缓缓点头,心中涌起了无限自信。 第286章 无巧 第286章 无巧 “这就走了?” 慧心上车,离开王府,和士开为其送行。 听见同僚的询问,慧心微笑以对:“日后仍有再见时。” “唉,汝能离此,说不定也是好运。”和士开哀嘆,赶走周围的人,说自己要跟慧心说两句肺腑之言。 他凑上来,悄声询问:“太子对我可是有什么安排?” 慧心露出不解的神色:“有这个消息吗?听说只安排了我。” “呵呵呵——不要装傻,这个时间来到王府,汝真当我不知?” 和土开伸出细长滑嫩的手指,轻点慧心的脸颊,嘴上说著温柔的话,目光却狡诈如蛇。 “不用怕,都是为太子做事,现在汝远走高飞,咱们里外互相支应,若將来有事,希望汝记得今日情谊,照顾一下我。” 慧心沉默不语,这个样子,在和士开眼中就是承认的意思,他大笑:“放心,以后我便是君之下友,以君马首是瞻。” 等马车走后,和士开抹了抹头上的汗。 即便慧心真不是太子的人,也无妨,至少在这长广王府,他的影响力比慧心大,想弄死他还不是小事一桩? 何况他能篤定,慧心和太子关係匪浅,如今慧心被调走,看似是太子排挤长广王,其实很有可能是太子保护他撤离。 那也就是说,太子对长广王要下手了,自己未来称价如何,全看这次。 他不由得苦笑,若不是把柄被人捏在手中,也不愿行此贰臣之事,从这个角度来说, 太子比至尊更阴毒吶! 从长广王府出来,车驾行驶向大都督府,按照规矩,慧心要去举荐人处道谢,太子高殷正在那里等他。 见慧心来自长广王府,大都督府內的诸员面色颇为不善,不过没冲他发脾气,由於义將他带进府中。 两方会面,慧心应答得体,让高殷很满意,隨后高殷屏退眾人,独自留下慧心与於义:“在九叔府中待得如何?” “据实而言,不怎么样。”慧心汕笑,高湛的兴趣爱好都有些残暴,自己受到的最高恩赏居然是侍奉他,除此以外还要想尽办法帮他敛財和掠女,慧心毕竟修习佛法,这种事情逼迫到眼前甚至要亲自操劳,多少令他感觉不適。 不过他还是挺下来了:“幸不辱命,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给长广王灌输天命在他的想法,让他相信至尊百年之后,太子必不饶恕,而晋阳的兵力远胜於鄴城之兵,加之太后支持..” 这本就是现实里有的情况,只是说高演比高湛大,而高湛除了是她亲生子,其他一无是处,有著两个劣势,娄昭君才以扶持高演为主。 当高演登基后,做的操作都表明他不甘心为傀儡,要抓稳自己的基本盘:寻找已经没落的高欢时期的功臣后代,重新赐予封国官位,追封名望高的督將、朝士,並且让臣子探討追封前朝两代王与前朝三王朝的子孙名单重新封赏,在国子监设立学生每年考试,同时下詔书颁布推恩令。 是的,高演也搞了推恩,让那些有大量封地的人分出並授予自己的子弟,“以广骨肉之恩”。 並且他八月份登基,十一月就亲征库莫奚,这是要立军功,而立自己的儿子高百年为太子,而不是按照娄昭君的心意与之前的约定,立高湛为太弟,其心昭然若揭。 因此他表现出种种要摆脱母后控制的跡象,儼然又是另一个高洋的时候,娄昭君便有了痛下杀手的理由,歷史上高演的马匹受惊,让他摔下来折断腿骨,很可能便是他母亲的手笔。 政治可以有巧合,但政治家绝对不能相信巧合,否则就不合格。 即便摔伤摔到濒死,是高演真的倒霉,但杀死高殷,则多半不是出自他的本心,因为高殷已经失去了绝大多数力量,而高演若真的连自己亲儿子高百年的皇位都不想保,愿意交给弟弟高湛,那他还有什么必要杀高殷呢? 只有高湛登基,高殷才会威胁到他的正统,因此高殷猜测,歷史上的高演后期已经被母亲控制住了,毕竟他们就是母亲一手扶持起来的,只要娄昭君想要高湛继位,那么逼迫高演传位於弟弟,杀死废帝侄子,都是合理的。 否则高演就太抽象了,明明自己对侄子动了手,却寄希望於高湛的人性。这个弟弟有没有,他难道还不知道?只是被控制住罢了。 娄昭君需要的是听话而好用的孩子,高湛是最听话的,所以也最受她的喜爱。 那么如果,高湛表现出了可以取代高演的跡象,娄昭君应该也不是没有调转扶持对象的可能。 毕竟这种世系的转移,还是从高洋开始的,他取代了兄长的位置,事实上夺取了高孝琬的继承权,所以如果再度出现一个“突发情况”,那么高湛在母后的支持下从中取乱, 奠定权格,在这种继承法下,高殷和高演等人也都没有办法。 这就有两个关键点,一个是高洋死亡的时机,高洋活著的时候,他们可不敢有所动作。 另一个则是晋阳军方的支持,这点,娄昭君能给予高湛最大的帮助。 谁能掌握这两点,谁就是下一个齐帝。 “.—长广王的野心,的確已经被我勾起,从他的立场来想,也是为了保命。” 慧心微笑,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总是会惊慌失措,匆忙进行判断。 有高殷此前表现出来的恶意,以及这段时间慧心潜移默化的洗脑,高湛已经很恐惧高殷了,完全相信高殷一登基就会收拾他。 即便慧心走了,还有一个和士开留在高湛身边继续发力,这个是真正的亲信,高湛不可能不中招。 到时候行明朝旧事,什么龙袍、御用器血,全都往长广王府中塞,给高湛扣一个谋反罪名问题不大。 其实现在就可以做这一切,只是谁都知道,高湛没那个能力,会有很多人怀疑是对他的栽赃诬陷。 不仅不能坐实罪名不说,出於娄昭君的面子和宗族亲睦的礼学,高殷说不定还要为高湛求情,这样反而给了他逃脱法网的机会。 要想一个更有力的招数,让高湛失去翻身的可能。 “你做得很好。” 高殷微微点头,他不怀疑慧心会叛变,只要把他之前做过的事情,包括编造高湛为鼠王的种种流言告诉高湛,他自己就会把慧心切八段,只有高殷才能庇护慧心,也是慧心將来的依靠。 而且这次出使突,在不求上进只求荣禄的人眼中,是一个苦差事,但在野心勃勃的人手里,確是一个改天换地的机会,借著齐国之任去突厥之地传播佛教,无论对哪边都有功德,做得好了,后面的陈玄奘就是“慧心第二”。 这种机会才是慧心想要的,也是高湛无法提供的,他连连磕头:“多谢太子,臣必为太子再建功勋!” 第287章 鵪鶉 第287章 鵪鶉 高殷在大都督府处理完事务,就准备回宫去了。 而今已是七月中旬,离高洋去世还有两个月,高殷也要在这两个月內巩固自己的势力,包括吞併京畿大都督府。 京畿大都督原本是尔朱荣时期,为了控制住京畿这一块的军政,所建立的一个统军机构,实际上和霸府差不多,只是由於权臣位次的需要,在行政上低於晋阳军府。 即便如此,京畿府也统兵二十万,最开始高殷手中新建立的大都督府,其中两万兵马就来自於京畿府。 而高洋之所以诛杀尔朱英娥,也不是乱杀的,在疯狂的表象下,是縝密的算计。 第一个自然是元魏復仇,不仅让诸元鬆懈,入宫赴宴,几乎被他一网打尽,还让高殷在吃了彭城王妃肉的同时,也吃到了残元的人脉; 第二则是逼迫高交权。无论京畿大都督是谁,其一登位,就会本能地抵抗高殷侵夺他的权柄,此时大概唯一能容许高殷隨意侵犯京畿府权威的只有高长恭了吧,高延宗都不一定会同意,但高长恭的资歷还不够。 那么先任命高为京畿大都督,再通过诛杀其母、淫乱其府的操作,让高在悲愤之下交权闭门。 这样高洋便可以以等待高收拾心情的名义,让京畿府暂时无主,形成了权力真空, 高殷的大都督府就能渗透兼併京畿府的部眾。 就像靚坤说的那样:先以大都督府和太子的名义,平时执行巡查、演习等公务,让京畿府派人过来帮忙,帮著帮著就自动变成了大都督府的人,一切顺理成章,之后就可以把京畿府取消掉了,由高殷重新建立一个忠诚於他的军政部门。 同时在高洋去世后,由高殷起復高,恩德来自高殷,让高激只能服从和反抗,端不起皇叔的架子。 所以高殷这段时间也很忙碌,一切都在为將来自己掌权而做准备,有高洋的帮助,这一切不难,但需要下功夫的时间。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特別机密的工作,即便以高殷的身份,做这种事情也是找死,他私下只敢交给李鹤这样的亲隨去执行。 “找到合適的人了?” 李鹤跪在地上,恭敬地说:“已经找到了,关押在城外北郊的地牢里,身上的痕跡也被处理过,应该是极其相似的。” “嗯。抽个空我亲自去看看,这之前,你把他好好养著。” 李鹤再度恭敬的磕头,忍不住心生喜悦,自己能操办这样机密的任务,就连周逸和他那群人都只能在外围为自己做辅助,想是重新得到了太子的宠信。 將来太子续统,自己隨之高涨,將来权倾天下,也未必不是难事。 那么除了工作以外,还要给太子找些美女珍宝,供奉上去,更討欢心啊。 处理完了事情,高殷略作休息,便命人起驾回宫。 高殷回宫,这日又是清凉宫送东西,近来这些事情都是高殷亲自过问,以免外人探晓。 他跟几名侍女入內间,打开来看,是一件绣品,上面是两只鸳鸯。 高殷起了调笑的心思,问起石梅:“这是两只鶉?” 石梅呵呵直乐:“太子別取笑我了,连我都知道这是鸳鸯。” 旁边的几人隨之大笑,石梅又接著补上:“想是昭仪见睹太子与妃夫妇恩爱,贤、琴什么的——” “贤伉儷、琴瑟和鸣?” “对、对!太子真是神了,昭仪就是这么说的!” 石梅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高殷倒觉得她很直率,这几次青蕊有事不来,就由她和其余几个女官送来东西,在他眼前混了个眼熟。 想是自己赏赐过这女子,让段华秀上心了吧。 她还真是在各方面討好自己,这鸳鸯绣品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但说成是祝福他和郁蓝的小礼物,也不算有错。 “昭仪还在宫里燉著汤品,晚间还会差遣我们送宵夜过来,希望太子——— 石梅不好说完,高殷知道她的意思,段华秀希望自己晚上別跑来跑去,要么就待在东宫,要么就去她宫里。 想起前天郁蓝对自己的告诫,高殷便说:“我晚上会在东宫看书,到时候你们再送来吧。” “是。” 石梅的语气似乎有些失落,这倒是挺正常的,僕从隨主,她的主人肯定希望自己过去。 高殷拍手,“门口的侍卫就传唤婢女,让她们端来一份酒食,高殷对这方面一直都很细心。 宫女分三种,一种是达官贵人的女儿入宫当差,因为后宫的需求很大,多有上层贵族的女性入宫做讲师传授经典或佛学,前魏大臣李彪就有个聪明的女儿,被皇帝征为婕妤,“婕妤在宫,常教帝妹书,诵授经史”,公主、后妃与宫官们都是这类女官的学生, 她们地位崇高,也不用做杂活。 接著是各公主妃嬪身边的女官们,这类多数是进入皇宫的贵女们所携带的婢女,儼然是一个大宅门的管家,隨著主子一起锦衣玉食,指使宫女们做事;还有一部分是原先的贵族官家之女,由於战败或抄家,沦为官奴,但此前有著优渥的生活和家学,多半能凭著这些身份,混出点人样来。 最惨的则是这些纯粹做杂活的底层宫女,说是人蚁也不为过,为奴为婢侍奉贵人,即便贵人得宠,她们也入不得法眼,因为这和她们毫无关係,贵人甚至也不知道她们的存在,谁会记得干活的牛马? 反倒是贵人如果失宠或心情不好,还会拿他们出气,平日里也得不到多少赏赐, 多数人只是混个温饱,在帝国最高贵的地方,勉勉强强地苟活著。 虽然段妃仁慈,在她的宫中这种事情不多,但仍旧辛苦,高殷无法完全帮助这些人, 但不妨碍他对她们心生怜意。 如果青蕊亲来,高殷就会让下属塞些包好的食物和礼品,挨个送到她们手中,像是青蕊这类大女官不来,只有几个小宫女的时候,高殷就会让人准备酒菜,不怎么丰盛,但有肉有酒,能吃得饱,给这些比自己还大一点的孩子吃顿饱饭。 等她们吃完,自然会有下属引导她们出去,高殷也不会在这里让她们战战兢兢,看完了绣品,重新放入盒子,便拿到自己隱私之处封锁起来。 现在还没到品尝的时候,高殷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今日他隨妃出宫,他去大都督府办事,而郁蓝出城打猎去了,这对突厥人是日常活动,能忍这么多天,已经够给高殷面子了。 她的隨从除了突厥人,还有李秀等人跟隨著,倒是不怕有什么奇妙的帽子扣在自己脑袋上。 郑春华则是带领著其他人做瑜伽,这也是属於她的日常活动,高殷也不好去打扰。 想来想去,也就剩下一个。 “太子!奴家可是好久没有见到您了!” 刘逸听说太子来了,鞋都没来得及穿,光著脚从厢房內跑出来,白嫩滚颤,摇摇欲飞,扑进高殷的怀里。 才刚开口,她脸上就不断流泪:“奴家还以为,您把奴家给忘了———“ “怎么会?” 高殷抚摸她的头髮,心猿开始意马:“实在是事情繁忙。” “原来是这样—也应该的,您是齐国的储君,肯定有万般事情要您决断,您今天能来,已经是奴家的大福气了!” 刘逸说著,赶走身边的婢女,跪下来侍奉高殷换鞋一一这倒是高殷的习惯,他觉得如果进屋子不换鞋,那么屋子里面遍地都脏,何况屋內通常都铺设地毯,穿鞋反而踩脏了。 看著她乖巧的样子,高殷內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在郁蓝面前虽然也是主导者,但郁蓝可不是能让他心神鬆懈的人物,就像藏在怀內的利刃,既有安全感,又要小心被刺伤;而跟郑春华的相处,也要守著礼节、端起架子,不能完全轻鬆。 唯有刘逸,身份低得和石梅等奴僕一样,高殷反而可以尽情地暴露自己內心的阴暗: “卸甲。” 刘逸闻言,迅速拉掉自己身上的衣物,被高殷抱起时,故意小声求饶,这样能让高殷更兴奋,继而让自己得到更多的宠爱。 从刘逸厢房处出来,高殷双腿发软,精神却愉悦而舒爽。 一摸腹部,也是空空如也,想起刘逸也没吃饭,就让膳房给她送去一些精製的美食, 高殷自己却坐在殿內,等看段华秀的人来。 高殷嘆息,这大概就是想討好所有人而必须付出的代价吧,为了迎接段妃的宵夜,自己反而不能吃东西,否则一吃就停不下来,比不吃更难受,到了晚上也没有胃口。 “太子妃到哪了?” 高殷问起来,侍者们出去打探,说已经进城,大概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回到东宫。 也不知道她打到什么猎物,有没有给自己留一些。 高殷反而羡慕起郁蓝的生活来,除了不能隨意和人连结,其他地方倒是轻鬆自由,哪怕她拿著猎到的野兽进宫来炙烤,別人也会以突厥人这个身份,一边嫌弃一边理解,而他就不行。 第288章 鲜仇 第288章 鲜仇 “以后还是找些託词,经常跟她出去游玩吧。” 带领军队狩猎倒是一个很不错的理由,只不过最近不能用。 高洋虽然在歷史上十月十日去世,但不能保证这个世界会不会因为他的影响而改变。 在史书的记载里,高演是“崩”,高洋是“暴崩”。 而且高演那种摔下马的纯外伤,不仅治不好,还说成了“暴疾”,那高洋这个“暴崩”就比高演更有意思了,他的死亡,或许比高演还要意外。 高洋后五年纵酒狂欢,肆意享乐,死亡是正常的,而且不能確定他何时会死,所以歷史上他能自己准確锁定是十年十月十日,反而像是史家借著他的口,传递某些真相。 若是讲究起阴谋论来,那便是:正因为高洋醉酒疯魔,什么时候死都有可能,因此娄昭君下了手段,让高洋骤然猝死,但高洋毕竟是一代雄主,死前留下了遗詔,布好了局, 破坏了娄昭君想让高演篡位的计划,成功让高殷继位。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证据,掩盖在迷雾中,成为歷史的意趣之一,而且此世也不会如此发展了,高殷的势力可比歷史上强劲很多。 只是高殷仍旧对娄昭君无限提防看,把她视作一个为了权力,敢於对当朝天子、自己的亲儿子下手的猛女。 有一种说法是娄昭君的基因不太行,导致高欢的其他儿子都很正常,就是她亲生的这几个都有性格缺陷。 高澄高湛不需要说了,高洋那更是需要被研究的齐国精神病人,就连公评最好的高演,也有著登基之后殴打臣子,被臣子指责和先帝一样的事例。 所以被娄昭君这种病毒母体所盯上,高殷不敢松解,若是他这时候出城狩猎,娄昭君抓住机会杀死高洋,然后闭锁城门、裹挟群臣,再让高演前往普阳强行登基,那他高殷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 在自己登基前,高殷都要和高洋待在一起了,至少不能离太远,隨时能见到面。 齐国对眼前局势有数的上层,都知道现在是太后和太子两派著力的关键期,决定著齐国,乃至中原未来上百年的命运,所有人都静待看时机。 侍者进来通报:“清凉宫又差人来了,说是送宵夜。” 高殷等的就是这个,將书放到一边,心下不由得一松:“让她们进来吧。” 侍者应声,走出廊中,直至殿外,对在此等候的段妃侍女说:“尔等便隨我入宫吧。” 侍女们躬身应是,今晚值夜的恰好是左卫坊率竇孝敬,由他的部下带著宫女们入殿。 石梅地位不高,拎的也是最重最难拿的汤品,她的体力又不能一直支撑,只得尽力抬起,走得极慢。 “走快点,切记不要让汤洒出来,不然太子没了食慾,昭仪发怒,我也被你牵连了!” 前方的女官呵斥,却並未出手帮忙,石梅小鸡啄米般点头,远远地吊在后方。 女官冷哼,转过头去。 经过拐角,石梅忽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停住。” 前方的同伴已经不见踪影,周围只有这个男人,石梅不知道这个人就是竇孝敬,但见到他打了三个手势,正是约定好的暗號。 石梅的手僵住,將食盒极力举向竇孝敬,脱力的双臂在空中不断晃动,隱约渗出血色底下有一股巨力將食盒顶起,竇孝敬接过,轻轻打开食盒,上一层是莲子冰糕,下一层是安神补脑汤。 竇孝敬扯动指间的细线,从他的袖口中洒出来一些粉末,分別流入到糕点和汤品中, 隨后竖起手腕,停止下药,又迅速將盖子盖回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三个呼吸, 香气没能逃离就重新被他封印。 “走吧。” 竇孝敬將食盒放在地上,退后数步,消失在长廊的黑暗中。 石梅如梦初醒,疼痛向她確认刚刚的一切都不是梦,今夜就是她復仇的时机,无论成败,她都活不过今晚,也没有了回头路。 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但石梅仍旧感觉神晕目眩,她深呼吸数次,脑中不断压榨著当日姐姐死亡的场景,回忆那新鲜的仇恨,胸腔也渐渐进发出更多的力量。 “你在磨蹭什么?小心我回去告诉昭仪,让她打死你!” 女官探回头来,对著石梅轻喝,石梅低著头,唯唯诺诺:“就来了。” 女官骂骂咧咧地过来帮手,对这个粗使宫仆的变化浑然不觉。 太子高殷作为国之储君,他的饮食管理机构也非常完善,有专门的部门和官员进行负责,分別是典膳局、食官署、太子內官与典仓署,其实就是负责皇帝饮食的尚食局微缩版。 其中食官署主要负责饮膳的製作,典仓署是仓库管理,为太子进奉膳食,並先行尝之的工作,主要由典膳局的典膳郎和太子內官的司负责。 理论上,所有到高殷眼前的饭菜,都要经过检测,防的是饮食在流转过程中有人下毒;不过规定虽然如此,但实际运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之前的高殷虽然对下毒这件事无所防备,但他是遵守礼节的,一定会走流程,让典膳郎和司先用,因此数年来安然无恙。 不过有些是无法提前试吃的,比如宴席上准备好的菜餚,以及李皇后、段昭仪时常送来的宵夜;因为她们都清楚之前的高殷有通宵看书的习惯。 这样的读书法不仅是一种政治姿態,也是因为原主真喜欢读书,但这样对身体发育不好、容易飢饿也是事实,因此头几年的原主还会照旧走流程,而后几年高洋发癲后,原主也开始上起孝经的课,认为这样对父母长辈赐予的食物多加怀疑是不对的,除了按照父皇的指示,对仁寿宫送来的东西严加防范外,对宣光殿、显阳殿没什么戒心。 李祖娥送来的倒还好说,她十指不沾阳春水,送的东西都是让底下御膳房的女官们做的,可以隨意试吃,而且实在不需要提防;但段华秀那边就比较尷尬了,她送的往往还会加上她自己亲自下厨做的几样小菜,又要精致和多样,因此分量就不大,吃完也就顶个饿。 不过是越到后来,她做的菜就越多,这几样东西明显就是给高殷本人用的,高殷也不好把她精心製作的菜看分享给其他人,若是让女官们报告回去,说不定会让她难受。 但现在的高殷是个疑心病很重的傢伙,行百里者半九十,若是仗著有歷史光环,不慎栽在这些新出现的阴沟里,那就得不偿失。 因此高殷启动了典膳郎和司的工具人职责,即便是段华秀做的宵夜,也要陪著尝口,反正自己上位,有一万个办法哄好段华秀,小心驶得万年船。 以往的流程不用这么复杂,光是验菜是否有毒,就已经耗去了一香的时间,再加上司们试吃並等待发作的时间,菜容易凉了,还耽误她们回去报告的功夫。 段昭仪的宫女顿时奇怪起来,她们和东宫关係良好,太子没架子,也让她们將东宫当成半个家,直说以往都不需要这么麻烦,七八张嘴同时问起,东宫官员无奈,只得重申这是太子的命令,才勉强弹压住宫女。 石梅的双腿开始发抖,她没想到今日会是这样,忽然加大了审查力度,自己会被查出来吗? “你怎么了?” 一只手覆盖在肩上,嚇了石梅一跳,她回过头,是一同做事情的杂役吴春。 她放下食盒,伸出双手,肌肉微微发颤:“太重了,手臂酸。” “唉,昭仪喜欢送东西来就算了,太子今个还严格起来,让我们更难做一一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睡觉” 营女们窃窃私语,打发看时间,过了会儿,太子让她们进去:试吃已经全部完毕,没有太多问题,该让她们进去看太子的反应,回去报告段昭仪了。 石梅的心凉了半截。 第289章 馋鬼 第289章 馋鬼 没有人出事? 莫非那个不是毒?还是说自己是障眼法,真正动手的另有其他人? 石梅四处张望,马上惊觉自己这样很容易被误会,连忙低下头,隨著眾人一同走到太子寢殿去。 她故意走得快了些,站在前列並丝毫不让,其他女官对她有所不满,但在太子面前也不好直接呵斥,只想看回去再教训她。 “这一盘是谁端来的?” 听到问话,一名宫女出列:“回太子,是奴婢。” “嗯,味道不错,也没撒漏,你很用心。” 高殷忙的时候没有这种閒工夫,不过偶尔也会有这样期待著段华秀宵夜的时候,饿也是真的饿,所以会较为投入一些。 这时他就会做些人情,就像现在,如果里面的菜品没有撒漏,色香味俱全,他就会一边用膳,一边將宫女们叫出来,找藉口多给些赏赐。 因此石梅硬挤到身边,女官们以为她不仅想出风头,还想快些出来拿赏,心里恨得牙痒痒。 段妃的糕点,高殷会特意留在最后享用,而冰糕和汤品按照他的习惯,都留在最后, 相关传菜人也一一被点出列来,接受赏赐。 这些菜餚上都会撒些香料佐味,因此有些粉末,问题也不大,只道是寻常的提味。 “这是谁上的?” 石梅闻言,抬起头来,快速地警了一眼。 冰糕被挖去一小块,虽然重新压了压,但形状改变了,而周围无异状,让石梅很失望。 她极力掩盖这一点:“回太子,奴婢端来的冰糕与汤,冰糕是解暑尾夏热用的,汤是安神补脑汤,可以调和气血,是昭仪怕您疲倦,特意为您补充精力熬的。” 高殷笑了笑:“昭仪真有心。” 他听说了功效,倒是很感兴趣,毕竟连日大战,现在腿脚都有些鬆软,的確需要多补补:“你回答得也很好,有些机灵劲。” 石梅闻言磕头:“奴才的聪明都用在了揣摩昭仪的心意上。” 高殷闻言大乐,觉得这个丫头真是胆大,其他女官看她的眼神已经要冒烟了,因为她已经触犯了宫廷的法则:越过上级討好贵人,成功了固然得宠,但得宠意味著挤下旧人, 也就是挑战女官们的地位,所以一旦失手,將会被排挤到死。 高殷留了一口汤,心意微动:“你叫什么名字?” 石梅虽然开始怀疑,但毕竟这是安排好的事项,也是她此生最后的机会,因此还是希望亲眼见到高殷吃用糕汤,確认之后的情况再做打算:“奴婢叫石梅。” “石梅”高殷想起了这个名字,曾经在显阳殿见过,他还问过话。 “傲立严寒,不惧风雪?” 石梅没想到太子居然还记得,微微一:“是是!” “把手伸出来。” 石梅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太子已经发现了,他是月光王,是神佛转世,自己只是个卑贱的凡人,能谋害他吗?他有天命,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她的牙齿打架,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从高殷的指令,机械地伸出手。 高殷放下汤匙,將她的手握住,左右翻看:“嗯,没有新伤,想来最近工作不重,让你能休养了。嗯?你手臂有伤?” 石梅羞涩地拉起衣领,蜷缩胸部,高殷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骚扰的意味一一虽然当场办事也无人阻拦,但他还是有些道德包被的。 而且石梅这个举动,也颇让他同情与欣赏。和完全顺服、任他摆布的刘逸不同,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子的神色虽然怯懦,但性格坚毅,眼神里却有一股热情在燃烧著。 高殷有些內疚,怀疑是自己之前对她表现得亲密了,结果被人排挤欺负。他自觉看人颇准,这样的人过刚易折,如果不保护一下,大概没过多久,就会莫名病死或失足落水了吧。 “我看你顺眼,以后你就经常来我这吧。” 高殷看著其他女官,她们不敢直视,全部垂下头颅。 不多时,带头的女官笑著出列,將石梅扶起,笑著说:“石梅,这是太子欣赏你呢! 还不快谢谢太子?” 石梅的表情如云山雾绕,仿佛刚刚才清醒:“谢太子!谢太子!” “先別急,你送来的东西我都没尝呢。” 高殷先嗅了嗅味道,段华秀的手艺的確不错,令他食指大动。 隨著汤勺接近高殷唇舌,即將流入喉中,石梅屏息静气,心同样吊到嗓子眼里。 “西河王来了。” 侍者通报这个消息,高殷闻言,放下碗筷,出门相迎。 石梅差点没背过气去,忍不住翻白眼,她连忙跪在地上,掩盖自己的异状,身后眾侍女同样跪地,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大半年过去,高绍仁比之前长高了一些,他来东宫的次数也不少,熟悉得像自己的寢殿,高殷踏出殿门,就看到一个幼小的身影兴冲冲地朝自己跑过来,连忙张开双手,將他抱住:“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好久没见阿兄了!”高绍仁挺著鼻子,跟高殷诉委屈:“这几日亲姊都不让我出来玩,我在屋子里都快闷死了!” 高殷笑得有些暗淡,前段时间宫里才杀了一批诸元,裴嬪自然会害怕自己的孩子遇上不乾净的东西。 不过再怎么血腥的味道,也会隨著时间流逝而无踪,绍仁出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大兄这里玩乐一一父亲那边不敢去,高殷虽然只比他长几岁,却已经有了长兄如父的感觉。 高绍仁鼻子抽动,目光也飘向了殿內:“好香啊!大兄,你又在吃好吃的!” “你这小馋鬼!”高殷大笑,抱著绍仁进入屋內,坐回位子上,摇晃他的手,让宫女们和他说话,逗他玩乐。 不过绍仁的注意力全在桌子上,他深呼吸,尽揽香气,隨后指著莲子冰糕:“大兄, 我要吃这个!” 石梅心中微动,但她没敢说话。倒是领路的迟律女官猜到段妃的心意,上前提醒:“这是昭仪亲手做的。” “我晓得,不过绍仁既然喜爱,就给他吃几口一一放心,不会太多,我也会亲自登门道谢· 高殷说了这话,本意是为了避嫌,毕竟这段时间的確太亲近段华秀了,不让郑春华吃还可以说,绍仁一个都不允许,那用意就有些明显。 但这话说出来,又有了登门的事情,高殷想到与郁蓝的承诺,一时语塞,腿上的四弟绍仁扭著小屁股和小手,奶声奶气地催促著:“阿兄快些,我饿饿!” “好好好,这就餵给你。” 高殷没有多想,留了一勺冰糕,绍仁张著大大的嘴巴,一口將它吞下。 “好吃!” 高绍仁拍著小手,踢踏双腿,忽然间咳嗽起来。 “你才几岁呀,牙齿都没齐,冰糕粘粘的,容易粘喉咙,来,喝点汤。” 又给绍仁留了口汤喝,这孩子才感觉好了一些,又接著点起菜来,高殷也是拿他没办法,一样给他来一个,还夹在空中,逗弄绍仁来咬,待绍仁吃不到,气得左右证腿,才大笑著塞入他口中。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喊杀声,嚇了眾人一跳,高殷皱眉。 “虎儿,你去看看情况。” 康虎儿得令,刚跨出殿门正要离开,高殷就觉得情况诡异。 “不对。虎儿,別出去,先回来。” 康虎儿闻言,就正要走回来,但这短短数步,就出现了新情况。 “.—.鸣哇!!!” 忽然间,高绍仁翻起白眼,手脚开始不受控地抽动,在他怀中诡异地缩成圈。 他口中的东西都被吐出来,连带涌出一股血沫,嚇了在场眾人一跳。 “绍仁?怎么了?!” 高殷下意识发问,一种猜测也涌上心头:“菜里下毒!” 事发突然,宫女们尖叫著,手脚並用地退开,唯独一人迎难而上。 玛瑙般红艷的双目死死盯著高殷,石梅从腋下拔出一条刀片一一只能这么形容,它没有刀柄,只有两端尖利的刀刃,中间略细,设置了小圆孔,让她可以把手指镶入其中。 刀尖上渗著血,她就是这么隱藏在臂膀上,一路被刀尖撕扯著身体,又用这份疼痛来坚定自己的意志。 这一瞬间的混乱给了她机会,康虎儿被宫女所阻拦,又因为视角问题,没能第一时间发现石梅的异动,等他伸出双臂要去抓住石梅时,石梅已经向前衝刺。 她一个扭身,躲开前方的阻碍,做杂役苦活锻链出来的力气派上了用场,高殷周围的典膳郎、司等人都被西河王的异状吸引了注意力,等他们发现暴怒的石梅时,已经为时已晚。 “太子,去死吧!” 第290章 鉤吻 第290章 鉤吻 在杀向太子之前,刀尖已经沾满石梅的鲜血。 这是她的愤怒,也是她的仇恨,只要能和手中的刀一同,精准地伤害到仇人,她不在乎被谁利用。 太子固然是没犯错的,甚至对她极好。 可她姐姐又有什么错! 石梅抱著野兽般的心境,刺向高殷的心臟,高殷周围的官员和侍从不是嚇得浑身发软,就是惊恐地大叫,仿佛石梅不是刺客,而是率领著千军万马的將军。 危难时刻,他们展现了本性,多数人都闪躲避开,四处逃跑,侍奉、尽忠被拋在脑后,自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狼狐逃窜的侍者反而阻挠了康虎儿救人,一时间,高殷孤立无援。 他怀里还抱著绍仁,绍仁一边呕吐,一边泣血,哭声余音绕樑,高殷只得將手中筷子丟出去。 石梅轻鬆拨开,高殷转个侧身从椅子上跳起来,险险避开了心臟,臂膀却被戳中了一刀,流出泊泊鲜血。 和周军交战都没陷入这种窘境。 被刺中的瞬间,高殷被疼痛拉扯进一段想像中:臣子四处逃窜,厨子持刀劈砍,年轻的君主受伤逃跑,无所遁形,死於刀刃之下。 这个画面一闪而过,剧痛提醒他危险还没过去,双腿却有些发软,他暗恨自己没有提防,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他怒吼一声,撞向石梅,脖颈又被石梅抬起的刀刃割破。 这下,高殷的凶性被激起了:只是一个女子,又没有同伴,怕她做什么! 血腥味四溢,高殷也不知道自己伤有多重,只觉得大脑头皮发麻,力气隨著怒气汹涌而上。 他鬆开双手,任由声音渐息的绍仁落地,双手去夺石梅的兵刃,和她的手抓在一起, 分不清是谁的血。 蒲扇般的大手扇来,拍在石梅的脑门上,把她打得发懵,旋即刀刃被夺走,康虎儿小心翼翼地將刀刃从太子手中拿开。 “传太医!传太医!” 剩下的侍者终於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將石梅压在地下殴打,石梅的机会稍纵即逝终究没有成功。 身上的疼痛,石梅不以为意,虽然有些遗憾,但她的心情是畅快的,癲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太子你有天命,我杀不了你,是老天不保佑我。但能杀死暴君一个孩子, 我也算是值得了!” 高殷怒气未消,惊惧交加,他手上发痛,说明被刀刃割伤了,要是不及时医治,只怕石梅要双杀,赶紧命人取来酒和乾净的布,以他的知识功底,也只知道用酒精消毒然后包扎伤口而已。 石梅的话让他想起绍仁还有事,连忙追问,一旁的侍者诚惶诚恐的將高绍仁抱起,只是任他们如何虔诚,也无法让那个小小的人儿再恢復生气。 他闭上双眼,沉沉睡去了,不看他嘴角上的残渣,就是一副安静休憩的模样。 “快给他灌醋、让他把东西都吐出来—” 声音沙哑得让高殷害怕,他甚至怀疑自已的喉管都被割破了,赶忙捂住喉咙,温热滑腻的赤液令他后怕,又点燃了愤怒。 可很快,愤怒就消失了,晦暗照亮他的心,高殷下达命令:“別打了,把她抓住带过来。” 声音太小,甚至被侍者们的怒吼,以及石梅的狂笑遮掩住,高殷顿时大怒:“打你妈啊!我说把她带过来!” 眾仆顿时惊慌失措,连忙下跪,將遍体鳞伤的石梅押过来,双膝跪地,听候太子发落尊卑与生死仿佛掉了个儿,儘管石梅受伤,可肢体动作仍是爽快利落,对著高殷横眉冷笑,脸上隱有汗渍,就像刚刚只是和朋友玩耍打闹: 高殷端坐於上,居高临下地看著她,脸色苍白、气息虚弱,身上仍有鲜血在缓缓流出。 他看著这个女孩,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呢?但是得到的回答也没有意义,先不说高洋那个混帐杀死了多少人,自己要承受多少孽缘。 自己是封建帝国的太子,未来领导世家和官僚剥削全天下臣民的地主头子,光是自己的存在本身,就值得她反抗。 所以高殷一时间没有问出口,无数的侍卫从屋外涌入,都是东宫的护卫。 竇孝敬入內,见到场中的情况,微嘆一声:他再如何笼络东宫卫土,公然下令杀死太子也是不可能的。他没有提前安排刺杀计划,即便安排了,这些卫士也只能欺骗糊弄,不可能让他们知道这是太子的情况下,明著让他们对太子出手。 不是谁都像成济那样天真, 疯狂的幻想一闪而过,竇孝敬打消这个念头,恭谨跪下:“殿下恕罪!方才贼人伴攻郑良娣寢阁,臣等恐良娣有失,分兵驰援,竟不知———“ 竇孝敬眼泪掉落,猛然跪地即首:“幸而天佑东宫,殿下洪福齐天,否则臣等亦无顏苟活於世!” 他说到痛心处,伸手拉扯石梅的头髮:“这就是刺杀太子的刺客吗?” 得到其他人肯定的答覆,竇孝敬高喊:“太子仁德,我却忍不得,不杀了你,我难消心头之恨!” 竇孝敬正要下杀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拦住,在他询问石梅是否刺客的时候,高殷就让康虎儿来夺人。 “太子要活的。” 康虎儿毫无生气地看著他,那个样子,似乎如果石梅出事,竇孝敬也要死。 竇孝敬看向太子,见他面无表情,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產生一股惧怕,这一恍惚的功夫,康虎儿就將石梅从他手中提走。 康虎儿走回高殷身边,一米五的女子像是一袋米或者一匹布,被两个健壮的武人隨意提拎。从被拿捏的姿势来看,更像是一只鸡,只是它不挣扎,而是冷笑著,被竇孝敬抓著时就看著竇孝敬,在高殷身边则死死盯著高殷。 她的衣服早就在搏斗中被撕扯得破碎,虽然营养不好,没有什么料,相貌也没什么姿色,但那股寧死不屈的韧劲,却使得高殷对她印象深刻。 无论如何,她是死定的了,无非是死在高殷手里,或者公开处刑,高殷现在没杀死也只是还有事情要问。 但现在不是一个好时候,竇孝敬的表现太出格了,如果不是碍於娄昭君的面子,他甚至想建议竇孝敬把“杀人灭口”这四个字贴在脸上。 无论平日多么精明强干、精於盘算,在重大的扶择和事故面前,人们总是会暴露出灵魂最深处的本性,那些逃窜的侍者是如此,竇孝敬也是如此。 一旦暴露,竇孝敬將九族诛灭,所以杀心重了一些,反而暴露了。 但现在不是清算他的时候,高殷下令,让云吐延带的那队百保鲜卑和步兵校尉羊烈率领的东宫卫率来这里护持,竇孝敬等人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就是去保护太子妃和良娣。 竇孝敬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心中懊恼万分,但他也无法,只得领命而去。 简单地包扎后,高殷的伤情得到了控制,只是高绍仁的情况就不容乐观。 医者確认,下的毒是鉤吻,又名断肠草、野葛,也就是芙蓉的根。 当年搞死神农氏的就是这玩意儿,冷水会发作它的毒性,因此喝水洗胃反而会死得更快。 它被磨成粉末,投放在冰糕和汤中,之所以没有被检测出来,还是因为剂量的问题。 西汉时,权臣霍光的妻子想让自己的女儿做皇后,於是命令女御医淳于衍下手。当时许皇后分娩不久,淳于衍携带磨製好的附子进入宫中,混入许皇后的药丸中。 试药时,淳于衍根据惯例,服用了一半的丹药,剩下的则送给皇后,结果皇后很快中毒,身体不適而死去,但由於淳于衍安然无恙,所以无人怀疑是下毒。 这就是利用了淳于衍和许皇后不平等的生理状况,淳于衍身体健康无病,而许皇后刚刚分娩,身体虚弱,哪怕只吃一半的毒药都会中招: 高殷和高绍仁也是如此,他们身体还没发育完毕,试药的典膳郎和司则都是发育成熟的成年人,所以剂量被控制在他们不会发作的情况下,就有可能毒死高殷。 只是没想到,高殷一直因为意外没能吃进口中,倒是高绍仁,实实在在地替兄长挡了灾。 第291章 救人 第291章 救人 齐国的皇宫当然是不太平的,即便不谈娄昭君作妖,齐国的前身是东魏,这座皇宫当然也有很多魏朝旧人,动乱一点不少,否则高洋也不会特意派一个胡人康虎儿来保护自己安全。 但齐国已经建立了十年,刚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有一群不怕死的魏臣作乱?还在他的东宫?这完全就是障眼法,目的就是在自己用膳后吸引注意力,给石梅爭取机会。 若是自己真吃了冰糕、喝了汤,到时候发作起来,被石梅逮到机会,那可就真死了。 高殷惊出一身冷汗,只感觉死神的鼻息在脖颈后狂喷。 这么想著,竇孝敬也不可信了,可惜大都督府的士兵都在宫外,高殷只能相信父皇高洋赐给的云吐延卫队,以及羊烈这一队。 因为羊烈是汉人,而且出身泰山羊氏,十世祖羊耽是著名皇后羊献容的三世祖,羊祜是其族祖,和南边那个抵御侯景的羊侃是堂兄弟。 这个身份就不太可能被娄昭君拉拢到了,整个泰山羊氏对高殷的態度也是支持的,比较让人放心。 这里的变故已经派人传递给皇宫,皇帝和皇后处,看著瑟瑟发抖的段妃宫人,高殷意识到还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先將石梅看押起来,不准任何人带走,直到我回来。” 康虎儿自然隨侍在他身边,但一个人肯定不够,所以云吐延也率队跟隨,那么剩下的护卫,也就只有羊烈这一队了。 高殷觉得自己需要强调一下事情的严重性:“哪怕至尊亲至,我也要你不准交出去, 把石梅给我看好。” 少年储君的肃穆与伤情,加重了渲染力,羊烈方正的面庞也变得庄重,沉默之后,点了点头。 “这些人—你也看好,她们没有跟著石梅作乱,也是无辜、不,有功的。” 高殷对段华秀的人定了性,羊烈同样应承。 接著高殷回到东宫正殿,避开伤口,穿戴甲胃,就是这个时候,太子妃回来了。 郑春华此前想过来探望,但侍卫们层层把守,也不允许她通过,为了她的安全,还要將她请回居所去等候;等事情得到控制,高殷开始移动,郑春华仍是出不得屋子,她手里的都是宫女,政治势力是够了,但抵不过大头兵。 任郑春华焦急得在屋內来回步,金银利诱,也打不开殿门离不开半步。 突蕨太子妃可就不惯著他们,她们刚刚出城打猎,得胜班师,回来居然听到太子被刺杀的消息,顿时引起大怒。 “什么破侍卫,连未来的皇帝都护不住,居然让他受伤!” 郁蓝扬起马鞭,一下下抽在东宫士兵的头上:“守不住主人的狗,再忠诚都没用,现在还要阻拦我?我会杀我的丈夫吗!” 郁蓝越说越气,命人举起弓箭,竇孝敬急忙令人同样举起弓箭和盾牌,做出反击姿態。 但他没想到太子妃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放箭!我是大齐太子妃,阻拦我见太子就是兵变,是造反!我们去救太子!” 有她这句话,再掉脑袋的事情都敢做,突人狞笑著,朝著护卫们衝杀过去,他们本就是可汗调拨来的保护女儿的金狼牙兵,即便没有百保鲜卑之力,也有至少五十保的战力,猝不及防之间,就杀死了多名东宫宿卫。 郁蓝敢打,但竇孝敬可不敢打,这种情况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事前没有阻拦太子被刺,事后还和太子妃发生流血衝突,若是他再让太子妃受伤,甚至把她打死在这,那他就可以连夜打包东西跑路周陈了,娄昭君都保不住他。 至於被她打死..那就更不行了! “快把道路让开!给他们过去!” 竇孝敬苦不堪言,一边在心里痛骂石梅不顶用,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杀死太子,一边下令让突厥人过去。 阿史那郁蓝冷哼,纵马踏过石阶、长廊,见到穿装武备的高殷。 “你要到哪里去?” 阿史那郁蓝咬牙切齿,这个男人在做什么?暗杀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全天下都凯他们的位子,这么一次就中招了,以后如何应对无数次? “去段昭仪处。” 高殷说著,在康虎儿的帮助下上了马。 郁蓝的眉头几乎扭成了柳叶刀,高殷必须解释,他只得说:“昭仪给我送来东西,刺杀的宫女也是昭仪的人,我已经派人向至尊通报此事一一想必至尊也已经得到消息。” “那他第一时间加强宫中戒备,不仅会派人来我这保护我,同时还会去封锁段昭仪的显阳殿,她和她的宫人都会有危险。” 伤势隱隱作痛,高殷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要去救她们。” 太子话语决绝,没人可以劝諫,除了和他平级的太子妃。 “那些刺杀你的人还活看吗?” “活著。” “你没杀了他们?” 高殷摇头:“只有一个宫女,我要留著她问话。” 郁蓝面无表情,斜眼探向高殷,忽然之间,她笑了起来。 “快去吧,这里我替你看著。” 高殷点头,纵马从她身边驰过等高殷率人离开,郁蓝发出一声狂啸:“从现在开始,这里就由我指挥,所有人不得妄动,违令者杀!” 片刻后,一批杀气腾腾的骑兵赶来东宫,东宫的宿卫根本不敢阻挠,为首的武官询问:“太子呢?” 郁蓝走出殿门:“你们是谁?” 武官举起令牌,虽然不用看也知道,这些人就是百保鲜卑。 “太子已经去宣光殿了。” 闻言,骑兵们顿时分作两队,少部分在这守御,其余人全都赶去皇后的居处。 高殷难受得不行,中途换到康虎儿的马上,让他在前面驾驶,自己省些力气。 他们这样的行进,自然是会被宿卫各种阻拦盘查的,但高殷一宣布辑事厂的命令,宿卫们就迟疑了。 太子的辑事厂近来权力很大,只差至尊亲设的符璽局一头,两方都可以管理宫中不平之事,何况是这个? 高殷又亮出伤势,告诉他们有人行刺自己,怀疑內宫也有贼人作乱时,宿卫就不敢再阻拦,连忙为高殷打开宫门。 远处隱约有卫兵过来確认、提醒,高殷充耳不闻,只是带著人马靠近显阳殿,这里已经有卫兵在把守,高殷心下顿觉不妙。 “我是太子!” 高殷大声宣布,宿卫们依旧围了上来:“太子怎么来这里?” “我被刺杀,但无生命之忧,刺客是昭仪的宫女,但昭仪和此事绝无关係,我特来保护昭仪!” 宿卫们还要说什么,高殷扯下裹伤的布,摁出鲜血:“再敢有问,我就破了这伤口! 你们付得起责任吗!” 见状,宿卫面面相,只得让开道路。 跨入显阳殿,高殷见到宫女们都被绑在柱子上,宦者和卫兵持鞭,平等地殴打每一个人,旁边还放了水和盐巴,时不时蘸起一点,打得更痛。 青蕊也被绑在上面,见到太子,她忍不住高呼:“太子救我!” 第292章 峰迴 第292章 峰迴 符璽局的人没想到太子会出现在这里, 正常来说,贵人的命才是命,遭遇刺杀后,他们通常都会收缩防线守在府邸,多余的兵力派出去巡逻,直到確认安全,一般来说是天亮以后。 因此太子离开东宫,对他们而言已经是不可想像的事情,尤其是来刺客所在的显阳殿,嫌疑最大的清凉宫。 他们不敢置信,但也没停下动作,前面几个监督办差的宦官侧头商议,似乎很快达成一致,其中两人朝著太子走来。 “拜见太子。” 高殷认得这两个人,曹宝和仇光,都是高洋的近侍,也是新近提拔的符璽监:“太子受惊,应当早些休息,怎的会来这里?” 不仅不符合常理,还不符合宫中条例,高殷过了宵禁时间,隨意擅闯,已经有谋反的嫌疑。 今天可以闯入这,明天就可以闯入昭阳殿。 “事急从权。”高殷展示自己脖子的伤口:“我怕有人还要害昭仪,特来这里守护。” 曹宝、仇光面面相。 从时间上来说,他们来的也没比高殷早多少,高殷受刺,隨后通知至尊,至尊大怒, 让符璽局封锁这里进行调查,高殷则在治疗后就迅速出门来清凉宫,符璽局的人刚刚开始,高殷就到了。 而现在高殷也不太想和他们讲道理一一特別是至尊亲命的下属,他们都接受命令了, 还能討论吗?肯定是执行高洋的命令。 所以高殷根本不管他们,让云吐延带人把显阳殿的女官们都解下来。 两个宦官嚇得手舞足蹈,他们想祈求太子,但太子一身伤,拉都不敢拉扯他的,急得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太子,这是至尊下的命令,我们必须要做事啊!” “都出去,就说你们是被我赶走的,让我亲自和父皇解释。” 高殷也有些紧张,宿卫的力量比他所带的人要强,他们只需要把自己的人摁倒,隨后围住自己,他也只能被压制住。 不过敢这么干,真需要很大的魄力,除非高洋下了死命令,否则这帮人就不会採取这么极端的手段。 他亲自走到青蕊身边,推走了鞭打她的宦官。 青蕊娜的身段增添了许多伤痕,白皙的皮肤多了红与紫的肉色,衣服因为挣扎躲闪被扯坏,和她的精神一样呈现出一种杂乱无章的状態。 高殷拔出腰间的短匕,他的手也有伤,强忍著疼痛切割青蕊身上的绳索。 一恢復自由,青蕊就跪在地上,艷若桃的面庞此刻因恐惧而发颤,紧紧抓著太子的衣角:“太子.—!” “昭仪如何了?” 青蕊猛然惊醒,藕臂抹去眼泪:“昭仪在里面,他们没敢对昭仪不敬———“ “你先进去照顾昭仪,其他什么事都有我。” 这话带来巨大的安心感,让青蕊连连点头,她扶著树起身,惊惧地看向身旁,不久前还凶神恶煞的宦官们就像被下了定身咒,表情不悦却一动不动,甚至显得无奈。 太子口含天宪的印象深深烙进青蕊的脑海,她忙不迭地回到宫里去,所有人都被抓出来了,必须要有人陪在昭仪身边。 “昭仪!” 宫殿吞没了青蕊的身影,下一刻便传来她的尖叫,高殷顾不得解救其他人,连忙进入宫中,只见段华秀躺在床上,脖颈和手腕都有鲜血流出,地上还掉落著染血的剪刀。 青蕊疯了一样尖叫,像是主人失去的生命都在她身上涌现了,高殷大喝:“太医进来!给昭仪治伤!” 见有其他人想要涌入宫中,高殷暴怒:“全都给我滚!” 太医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嫻熟地摆开医用工具,就开始为段华秀治疗,高殷没敢出声询问,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见到段华秀还有气,心中一松。 隨后他心里涌现出一阵后怕:若是自己今夜没来,段昭仪就死了! 青蕊在床边抽泣,他上前拍抚她的肩膀,拉到一旁坐下,安抚著:“放心,我看见了,姨姊还有气,太医也没说有事,我们慢慢等———.” “等姨姊醒了,还需要你照顾,你可不能先慌乱。” 太子的冷静传递给了青蕊,她木然地点头。 如果昭仪死了,她也要跟著陪葬,现在她们能依靠的,只有眼前这个年幼,但坚毅沉著的少年。 难怪昭仪如此倾心於他。 安抚好青蕊,高殷出门唤人,自己的宿卫只叫了康虎儿,其他人则是曹宝和仇光。 或者说,他是让康虎儿將两人提了进来。 “看看,仔细看看;小心不要惊扰徐太医。” 高殷说著,徐太医还挪开了一些位置,让他们看得更清楚。 其实从现场情况来看,昭仪应该是自,但她不会杀人,自己力气也不够,只是割破了皮肤就闭目等死,如果没及时发现,的確会这样香消玉殞。 但既然发现了,就第一时间得到了控制,结果也就是失血过多,这几日有些头晕目眩但政治上的事情显然不是生理学能搞定的,徐太医默默给昭仪疗伤,將专业的领域让给权斗的贵人。 高殷轻声发问:“看够了吗?还需要看下去不?” 曹仇二人满头大汗,一个点头,一个摇头:“看、看够了,不需要—“” “那咱们就出去吧?” 他眼神上瞟,康虎儿会意,將两人带出殿外去。 高殷轻轻关上门,转身就大怒起来,抓著两人的衣袖:“符璽局是嘛!很威风是吧! 昭仪身边一个人都不留著,觉得是出风头的大好时机是吧!” 两人头皮发麻,太子的辑事厂隱约有著和他们对抗的趋势,而他们身后是至尊,太子登位还不知要多久,优先服务於至尊,肯定比照顾太子的面子重要。 因此他们的確有著做个大案,一炮而红的想法,可他们没想到第一次就直接和太子本人对上,而且还差点害死昭仪。 两人甚至对太子涌出了感激之情:若不是他强行解人,发现昭仪的情况,只怕事后论起来,他们和九族都要被至尊消消乐。 即便只是为了昭仪背后的平原王,至尊也要给他一个交代啊! 高殷手上有伤,刺鼻的血腥味扑来,就像是他们的末路,让曹宝和仇光更加恐惧:“我们也不想的,是至尊的命令呀!” “父皇让你们逼死段昭仪是吗?父皇是让你们这样做事的是吧!” 高殷用手指点著他们的脸颊,微微疼,但这种程度反而让他感觉刺激:“是不是啊!” 两人连话都不敢接,只是哭著说自己错了,希望太子恕罪。 “现在、立刻,带著人回去向父皇匯报,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给他说清楚。” 高殷叫来了云吐延,让他派几个侍卫跟著去:“今晚,我就在这里镇守,除了父皇亲至,否则谁都不允许进入显阳殿,打扰昭仪休息!” “太后都不可以!” 第293章 路转 第293章 路转 继太子遇刺后,昭仪又在殿內自尽,险险被救活,谁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朝著这种情况发展,更不知道未来还会有何事。 禁卫们也是人,也有感情,也被金钱与关係束缚,高洋和他的百保鲜卑是如此,其他普通的禁卫也是如此,因而即便是深夜,情报也在迅速传向皇宫中的每个角落。 明镜高悬,柔和的月光洒满了显阳殿,高殷坐在殿门前,忽然说:“你们知道吗?其实月光也是阳光的一种。” 见眾侍卫不明就里,高殷继续说:“其实我们生活在一个大圆球里,太阳绕著这个圆球旋转,我们以为太阳下山了,其实是它转到了圆球的另一边,自然我们这里就变黑了。” 侍卫们听不懂意思,不妨碍他们觉得太子厉害,高殷也来了兴致,指看月光解释:“而月亮本身是不会发光的,它也不会动,无论太阳在哪里,阳光都会照射在月球上,只不过白天太阳的光芒太烈,我们看不见,而当它转到另一侧的时候,月球身上的光芒才会显现出来。” 侍卫们半梦半醒,就见到高殷走到月光铺洒之地,举起双手大喊:“所以月光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只是有太阳在,它的光芒才不显,到了黑夜,才轮到它的主场!” 侍卫们没有言语,如果他们交流,会有一小半人觉得太子有些疯了,像至尊一样。 但所有人都会觉得,太子的確有神佛庇佑。 说完这么多话,高殷的心情舒畅许多,他的喉咙因此发疼,但他不在意。 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了,段华秀的这步棋,虽然危险,却走得极妙。 原本她的宫里出了刺客,即便不是她主使,但失察之罪是没跑的,著重处理肯定是逃不掉。但现在这样,就能暂时停止对她的调查,只等高殷接位,就能轻巧的抹掉这件事, 段华秀只要再撑三个月就能过关。 当然,对段华秀自己来说,应该不是算计,高殷觉得她多半是因为好意被利用,伤害到了自己,惭愧之下选择赎罪。 如果段华秀更精於算计,应该会知道,以她的关係,高洋就不可能把她逼得太过分, 甚至还要予以安抚和优待。 因此从各种意义上,高殷都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和高殷的联繫变得更加紧密了,而这也让段韶必须承太子一份情。 情分这种东西,在意的时候价值连城,不在意的时候分文不值,若段韶铁了心的要站在娄太后身边,那就毫无意义。 可若是段韶想要跳船,这情分可就是最好的投名状。 谁是齐国最希望太子出事的人,大家都很清楚。 高殷计算著赌桌上的筹码,分析哪些人是盟友,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心下稍安。 负罪感立刻席捲而来,令他想起死掉的绍仁。 平心而论,他和这个世界的弟弟们都不熟,实际上,高音对所有人都保持著一定的距离感。 没吐露自己是穿越者这件事,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既是他的凭依,也是他最大的秘密,是高音觉得自己与眾不同、改变世界的底气之一。 目前,他也只是按照之前高殷的习惯继续保持关係,除了应对高洋一一因为原主那一套很明显对精神病人不管用。 他作为成年人,人情应对与交往比原主熟络得多,而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长兄如父, 绍仁將他看作大兄与半父,是很合理的事情。 然而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將绍仁牵涉了进来,可能这也是残酷的政治旋涡中不可缺少的环节,但高殷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一个孩子如此轻巧的死亡。 他又想起了石梅。 那种恨意,高洋应该杀死了她很重要的人吧。可笑的是自己甚至连是谁都不知道,如果不是石梅行刺,自己可能一辈子也没意识到,无数的户骸都被堆积在王座之下,被他们高氏的翘臀所掩盖。 那石梅这样的人,就应该接受自己亲人的死亡吗? 到底是自己要心安理得的接受,从而让石梅也一样接受?又或者自己对绍仁的死亡表示愤怒,因此也要承认石梅的愤怒理所应当? 还是说发动自己的权力,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愤怒天经地义,而石梅的仇恨不值一提?因为自己是月光王,是贵人,而她不过是一个隨处可死的卑微小婢? 回忆史书,似乎真的很少有人为石梅这个阶层的人说话,麦子熟了三千次,笔刀皆刻天家事。 帝国的本质就是上层利用权力和暴力,对底层进行剥削,这是它存在的意义,因此这种事情不可避免。 如果高殷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掌舵者,就要儘快习惯这种事,甚至要背离道德,对下层的人蚁敢於反抗表示愤怒,她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自己活得更好,这才是他这个阶层的常理。 可如果这样,那当初六镇为什么要造反?为什么就不能为了大魏皇帝乖乖被奴役至死呢? 穿越者跨越千年的视野,让高殷有些悲凉,这样的制度延续下去,也只是诞生出新的汉普魏罢了,哪怕是后来的唐明,也逃脱不了奴役的循环。 他不过是又一个暴君而已。 同样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几乎接受了那一套“上位者的道德”,也就是双重標准。 没办法,谁让石梅的祖先当初不努力,自己的祖先也是从底层打拼起来的。 既然世界分出了尊卑,主人和奴僕就不会有同样的罪。 眼前的既定事实让他安心,哪怕他以原主幼小而富有同理心的思想来看待,也觉得理所当然。 石梅这种人的贱命,再来上数万条,也比不过齐国一个小小的皇子。 只是绍仁因她而死,却又显出石梅的能力与意志来,如果说高氏代表了天命,那她似乎也代表了些许民意,而且还成功了一些。 可惜,史书上应该是不会记录她的事情的,即便是为了遮丑,齐国的史书上也只会记载西河王高绍仁“暴疾,”。 高殷揉搓著眉心,大概是今晚事情太多又太漫长,让他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从子时三刻坐到寅时四刻,夜风凉了许多,他感觉有些冷,但看著周围的侍卫无所谓的神色,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种夜班想必他们是执勤惯了的,自己不行,果然封建帝国还是不能太平等。 命人取来袍子裹上,又烧起了火炉,高殷仍然寸步不离殿门口。 隱约听见声音接近,高殷站起身,是一队百保鲜卑,领头的还是那个熟人,娥永乐。 也不知道高洋是不是故意的。 “太子。” 本来是去接走太子,被太子妃骗到了宣光殿,又遇上了符璽局的人,正想去显阳殿, 又收到至尊的命令让他们回去,看著至尊將仇光吊起来打死。 休息了一个时辰,才再次收到至尊的命令,让他们来这里查探情况。 娥永乐倒没什么想法,他只是听令行事,欺骗自己的是太子妃,擅自行动的是太子, 他们从始至终执行的都是皇帝的命令。 至於皇家的事情有多复杂,就不在他们的考虑內,做好刀子的职责就行。 “你们是来带我走的?” 高殷倒是释然了,这帮人只听高洋的话,他们真的上来动手,耶穌都保不住自己。 “至尊让我们来看看您。” 高殷看向身后的殿门:“请派人通传父皇:昭仪有恙,我不想离开,如果可以,我想在这里守到天亮;你们能陪著我,就更好了。” 想起至尊的暖昧態度,娥永乐也有些沉默。 他不是精於政治斗爭的人,但也不算傻,这世界上谁又敢对太子下手,又是让至尊投鼠忌器的呢? 无非是仁寿殿的那位。 这件事上,太子是受害者,昭仪则是有嫌疑的对象,由他这个受害者亲自来这里坐镇,自然是对昭仪最好的保护,想必也是这个原因,才让至尊默许太子的出格行为。 否则光凭他擅离东宫,进入內宫,换在其他正常一些的国家,已经会被皇帝纳入废的范围了。 娥永乐等人对高洋的忠诚没有一丝的动摇。但隨著高洋身体的恶化,他们也不得不考虑起高殷的分量,毕竟他是高洋选择出的,承载了他们未来利益和前途的接班人。 第294章 分化 第294章 分化 “你们三人回去跟至尊说明。” 从高殷这得知他可以知道的事情后,娥永乐向身边的同僚下令。 三匹马驰离显阳殿,娥永乐的表情並没有更轻鬆,但气氛没有那么严峻了,他们沉默地佇立在四方,守护和监视著,娥永乐则带人站在高殷身侧,和康虎儿並立。 从一开始,高洋得知事情经过,就想派人护住高殷,他是高洋派系的唯一希望。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高殷才不能待在东宫被关得死死的,也因此让高洋颇为恼火。 “你们有去太后那边吗?” 听见高殷发问,侍卫们转过头,装作没看见这里,娥永乐眼珠稍转,最终点了点头:“今夜凶事频起,至尊关心诸亲,不仅是东宫,仁寿、宣光也多有人把守。” 唯独显阳没有,符璽局是来拷问的。 绍仁身死以及自己受伤的消息,高洋肯定是知道了,显然他关心则乱,一时没控制住,將怒火倾泻到了段华秀身上。 高殷暗自庆幸,自己又抓住了一次机会:段华秀绝对不能出事。 他敢断定,石梅的刺杀必定出自娄昭君,至少她绝对清楚这件事,別的不说,光是毒药的来源和使用的剂量,如何刚好达到能毒死幼童又能让成人无恙,就不是石梅能搞定的。 然而石梅孤身一人,现场没有其他帮手,虽然这样更加隱蔽,但刺杀成功的机率也不会高,这也许是娄昭君出於保护自身的考虑,也有可能是她並不担心刺杀失败。 或者说,只要刺杀发动,娄昭君的基本目的就达成了。 杀死自己固然好,然而接钟而来的就是高洋的报復,洋子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像歷史上一样,“夺则任汝,慎勿杀也”,彻底摆烂躺平。 但另外一种,就是疯狂的报復,他的確可能会为了高殷之后的高绍德继位,从而隱诛母后、高演高湛等一切威胁他孩子皇位的人,乃至不惜发动內战。 这就涉及到了高洋对未来的齐国皇权的设计思路。 在这个时代,宗室永远比外臣可信,至少宗室篡位,皇位还是自家人的,如果是外臣,那就如周齐陈故事了。 高洋正是在这样的理解上,杀死觉得有威胁而可杀的宗室,剩下的加以重用,再用世家汉儒、文襄旧臣来压制普阳的军事勛贵们。 做得这么辛苦,就是希望未来的高殷能够不用再吃他吃过的苦,在多方势力中藉助皇权优势高坐钓鱼台,任用並制衡这些势力,最终收归於己、加强皇权,其中最好用的,就是天然有血缘关係的宗室派系。 可一旦高殷死亡,就代表著以娄昭君和高演等人为首的宗室外戚会不顾大局破坏掉他高洋的皇位,哪怕代价是高氏有倾覆的可能。 这样高洋还跟他们玩个什么劲儿? 原本就是为了压制勛贵才和自家人抱团在一起,现在自家人比外臣都要反骨,那么还不如调转枪口,和普阳那帮人谈好价钱,以皇帝的身份帮继承人立下承诺、缔结联盟,从而夺取太后和嫡亲宗王的地位,彻底消灭他们的肉体和政治权力。 哪怕未来的继承人会因此变成孝静帝那样的傀儡,也没有办法了,因为自家人更不可信。 这就是高殷一旦遇刺身亡,那绝望之下的高洋可能会为高绍德铺路,而选择的路线, 在高洋死前,一定会儘量带走不稳定因素,展开一场彻底的大清洗。 说得通俗点,如果逼得高洋狗急跳墙,那他这条疯狗在最后还真可能把亲妈亲弟弟都咬死,双输总好过单贏。 而要实现这一切,一个人的存在是必须的,那就是晋阳勛贵的头面人物,平原王段韶。 和太后立场的娄睿、站队灵活的斛律金父子不同,段韶打一开始就支持高洋,是高洋的忠实盟友。如果高洋转而扶持晋阳勛贵,段韶也是不可或缺的角色,没有他,高洋对晋阳的控制力度將削弱许多。 因此娄昭君才把目光盯上了段华秀。 段华秀就是高洋和段韶情谊的联繫,只要她出事,高洋和段韶也会互相猜疑起来,娄昭君巧妙的布局,就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高洋不可能真正杀死自己的母亲娄昭君,即便不提人伦,普阳那边就不充许高王的遗婧出事,只能等待她自己死亡,否则大头兵们就会借著这个理由要价,这也是娄昭君能保护高演高湛的资本: 而石梅这个刺客出自段华秀宫中,无论如何段华秀都脱不了干係,越是追究,越让段华秀难看,也就是给段韶难看。 因此比起看顾绍仁和审问石梅,来保护段华秀才是最重要的。 说实话,绍仁已经死了,再如何待在他身边,也不能让他死而復生: 而石梅呢?就算把她拷问出来,说是娄昭君高演高湛一起下的令,高洋难道还能凭著一个小宫女的口供將自己老妈兄弟一网打尽? 那他早就抓几百个小宫女挨个诬陷普阳勛贵,將齐国不服他的人全部换下去了。 这就是娄昭君的分化之计,即便石梅刺杀失败,也能引起高洋的愤怒,顺著明面上的线索追查,也只能让段韶和太后越靠越近,就和刘向的事情一样,真相不重要,背后的势力角力才是重头戏。 护好段华秀,不让她出事,也就是在给段韶做姿態,不把他逼到太后那边去;反过来,若是连一个宫女都处理不了,不正说明太子这边连段昭仪都保护不好? 没准娄老太婆就乐见这种情况,希望能追查下去,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候推几个替死鬼结案脱身,狼狐的只有至尊与太子这边。 因此高殷才觉得自己必须出面,自己这个受害人亲自来段昭仪宫中镇守,能在最大程度上降低眾人对段昭仪的不信赖,至少太子自己是相信段昭仪的。 而今他还阻止了符璽局的迫害,救下段华秀的命。 此前他和段华秀的联繫,仅仅只有一层姨姊,中间卡著高洋,而现在越过了他,高殷独立与段华秀建立了明面上可以敘说的深厚关係,再加上此前所立下的军功,让段韶不得不认真考虑太子这边的立场。 救下段韶的妹妹,段韶还不得以身相许? 还好自己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过了一会儿,徐太医从里面出来,高殷连忙发问:“情况如何了?” “昭仪性命无虞,需要静养,多加休息就没事了。” 徐太医忙不选回应,收下赏赐匆匆离开。 高殷推门而入,段华秀在床上熟睡,青蕊站在一旁,见到高殷,鬆了口气。 “太子,您守在外边,让昭仪很安心。” 第295章 母子 第295章 母子 小小的人儿摆放在桌案上,像是熟睡了一般,但谁都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 无上的皇帝伸出手,抚摸自己孩子的头髮,隨后帮他整理表情,可因断肠草中毒而死,可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呕出的血液已经在皮肤上刻印痕跡,皇帝的指甲刮擦,怎么也刮不乾净。 高洋大怒,手中情不自禁的用力,那块污渍隨著血肉一同消失,留下空洞的肉孔。 底下仍是红艷艷的,是绍仁最后的生命力。 高洋无数次见到这种场面,可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还是第一次,证地向后退去,靠在支柱上,无助的捂住了面颊。 血液顺著手心在他面上涂抹,与脂粉混在一块,让他面目全非,心下更是憔悴。 可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母后在看笑话,齐国上下都在等待他处理这次刺杀事件。 “太子呢?” 黑暗中传来回应:“太子受了些轻伤,大体无恙。事情发生后,太子前往显阳殿,保护段昭仪。” “他到底在做什么!” 高洋怒喝,这是人吗?亲弟弟死了,还是因他而死,死在眼前,是什么兄长! 如果高殷站在眼前,他恨不得抓起绍仁的户体砸过去,让他亲身感受自己的弟弟变成了什么样子。 近侍不敢询问至尊接下来怎么做,那样会被看作是在引导至尊的想法,至尊一时激动,事后反应过来,可能会將他们杀死。 而且涉及到太子,很容易就得罪到各方人,连话都不能接。 沉默之后。是空虚和悲哀,高洋连痛快的大哭和纯粹的愤怒都做不到。他想责骂高殷,为什么看不好绍仁,可那样只会让母后更加得意。 谁都知道幕后的真凶是谁。高洋无法接受,自己都没有下手去伤害她的孩子,她居然要对自己的孩子动手! 所以高殷前段时间对他说的话,是对的。 “您爱您的母亲,孩儿看在心里。可太后不爱您,世人都知道。若非如此,为什么文襄皇帝篡位,她就没有反对,而您要称帝挽救高氏,她便出来阻挠呢?” 这些话清晰地打在高洋身上,刺痛他的心扉,逼他直面总是想要逃避的事实。 原来自己即便成了皇帝,得了天下,也仍旧得不到宠爱。 原来自己可以被嫌弃成这样。 原来自己只是一个有母亲的孤儿。 “可是没有哪个孩子,是不爱父母的。就像您爱著太后一样,我也同等的爱著您,继承您的血脉和霸业,是我来到这世界的意义。” 高洋闭上眼,任凭这些记忆在脑海中流转,安抚他的精神。 等再度睁开眼时,他已经恢復了冷静,甚至有些许不耐烦:“唤裴嬪进来。” 一名美妇跌跌撞撞地进入殿中,看到孩子的户体,暂歇的眼泪再次开赛,声音也是极度悲哀:“我的儿啊!” 她扑在高绍仁的身上,娇美的面容哭成丑硬的面具,像是一场小型暴雨,高洋居然在想,自己还和这样的女人生下过孩子。 他忽然想笑,却止住了,大步离开,留下天人永隔的母子。 “他要给我个解释。” 高洋喃喃自语,他隱约能猜到高殷会说些什么,不过在这之前,他已不住怒火,要去找母后说点什么。 仁寿殿中,娄昭君正躺在床上休憩,隱约有些得意。 她没睡著,等待著传来的消息,结果让她有些意外:汉种没死,倒是意外牵连到了绍仁,而汉种去了华秀那边。 想证明华秀无关,让她感激,从而让铁伐改观?想得倒美,哪怕他自已想把这件事掩盖住,自己也要闹大挑起来。 石梅的事情由宫中的自己人一手操办,演儿、湛儿根本就不知道,更不用说攀扯上他们,自己也会极力替他们遮挡;最后只要侯尼干不是发了疯,真把自己杀了,那到最后, 还是要出一个人来负责,只能让华秀苦一苦了。 她了解侯尼干,说一千道一万,自己还是他的母亲,无论如何,他都捨不得杀害自己。 之前说要把自己嫁给胡人,还动手殴打自己,但那些只是情绪激动之下的癲狂之举。 这恰恰证明侯尼乾的內心是软弱的,发怒只是他掩盖自己真实情绪的方式,他一一绝对不想做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娄昭君吃定了自己可以保护演儿和湛儿,杀死他们会被自己恨一辈子,侯尼干不敢,所以不敢干。 虽然对不起华秀,但这也是为了她们大齐的天下,而且侯尼干不是信赖唐邕么?已经和唐邕那边谈好了,他做梦也想不到,信赖的近臣已经归顺了自己,等他死后,华秀就会嫁给唐邕,算是对她的补偿。 佛珠握在手上,娄昭君心中暗喜,侯尼干虽然是疯子,但自己却能看破他的规律,这就不可怕了。 对她而言,侯尼干始终是那个笨拙又丑陋的孩子。 今夜宫闹气氛紧张,各方懦懦不安,屋外禁军游走,脚步和兵器之声不绝於耳,像是置身於战场,令宫人们发忧。 宫人们也怕有同样的事情发生,要连夜侍奉,保护太后得更严密一些,娄昭君的回答十分大方:“算了,生死有命,绍仁才几岁,谁知道居然就这样走了?我也不用防范,真是命祸,我再怎么躲也躲不过的,还不如轻鬆一些。” 娄昭君实在睡不著了,披著外套从床上起来,见到宫女们战战兢,慈祥的面庞流露出关切:“都去休息吧,我去外边走走。” 忽然,更大的衣甲声传了进来,同时还有马蹄行进的声音,宫女们的恐惧一点儿没少:“是至尊来了。” 娄昭君略略惊讶,高洋这时候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过她冷笑一声:“算了,儿子来看看母亲,就让他进来吧,没准还是跟我诉苦呢! 3 只有她身边最亲近的老女官跟著笑,其他人不敢应和。 无数的士兵包围住仁寿殿,在外边站成了人墙,连飞蝇都出不去,这个架势,让宫女们色变。 “今夜有刺客,孩儿担忧母亲的安危,特意来看护。” 高洋话语严肃,如果不是身上穿著奇异的女装,还真是一个庄重的场面。 娄昭君立於台阶之上,微微嘆息:“绍仁——如何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了结果。 高洋心肺处忽然涌出一股怒火,他將其压在喉中,发出低沉的声音:“死了。” 娄昭君深吸一口气,露出应有的悲慟。 她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明月,感慨起来:“老身想起当年的事情。澄儿也是这样,忽然就离开了—” “阿兄已经走十年了!”高洋出离的愤怒,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提到阿兄? 现在是他的国家,阿兄的人也都已经是他的班底了,现在站在母亲眼前的,是自己!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看著自己说话! 高洋的目光盯著娄昭君,像是两道利剑,威胁她重新组织语言。 “算了—-你不想聊,那说些什么?今晚的事情如何发生的?道人现在又去了哪里?” 高洋甚至能听见母亲藏在皮囊下的嘲笑。 是我做的,你又如何? 难道真要当眾弒母吗? 高洋的手脚开始颤抖,他极力控制,但身体已经势衰,很难掩盖住那股猛烈的情绪。 他已经做了那么多混帐事,其实多加一个杀死母后的无妨。 鲜卑人也是这么过来的,旧魏为了防止后宫干政,当妃嬪生下孩子时,就会杀死她们。 如果汉人不能接受,就重新编个藉口、就说太后病重, 太后身边的宫人?全部杀死吧,不能让她们走漏消息。 可若是晋阳那边有所怀疑?掩盖不过去的话,就杀死其他威胁者吧,大不了和他们再开战。 等等,不能这样做,会造成— 眾多思绪在高洋脑海里乱窜,想得他头疼,像个委屈的孩子,情不自禁地依靠父母。 他忍不住埋怨起娄昭君。 为什么就是发现不了,自己不是不能杀她,而是不想杀她呢? 毕竟自己只有这一个母亲啊。 又或者,她发现了,但吃准了自己,不会杀死她? 她知道我永远不会真的伤害她吗? 这个念头忽然闪过,高洋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居然为此而开怀起来。 母亲要杀害自己的孩子,却篤定自己不会报復,自己从侧面感受到了母亲的信赖,並为此而喜悦。 高洋感觉到深深的耻辱。 自己明明已经是天子了,怎么还能这么卑微?明明应该——— “至尊。” 娄昭君的声音,打断了高洋的思绪。 “外面冷,进来说话吧。 高洋抬起头,双目布满血丝, “就依太后言。” 第296章 孝道 第296章 孝道 沉香在炉中缓缓燃烧,青烟升起,为宣训宫的樑柱间缠上一道道朦朧的纱帐。 地上铺著厚实的地毯,赤红的底色织就金色凤凰,凤首高昂,羽翼舒张,仿佛隨时会从锦缎中振翅飞出。 宣训宫是仁寿殿的主殿,一方面是娄昭君作为太后,有责任和义务训导天子;另一方面,作为其子的皇帝高洋,也应当接受母亲的指教。 古代不是平白宣传孝道的,孝道从来不是单纯的人伦美德,它的本质,是君王对庶民的pua,是权力规训的千年密码。 在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这套道德体系完美契合了权力运作的隱秘逻辑,帝王和大儒们的第一要务,永远是维护他们的特权统治,因此孝道的真正含义,是他们精心编织的一张人格规训之网。 虽然社会里永远有人年轻,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年轻的,而上位者的权力和责任是相等的,享受到了底层人民的服务,就要考虑他们的出路。 许多百姓年轻的时候为国家当差、交税、干活乃至打仗,当然,他们也不是自愿的, 反抗者自然有国家的铁拳照顾,军队等著镇压他们立功; 可等到百姓们为国家干到老了,再也压榨不出劳动力了,还反过来需要人养,道德难题就丟回来了,就连军队镇压都不再管用一一军人也是会老的。 於是问题就来了:朝廷养这些老人吗? 首先是实际情况,绝大多数情况下,朝廷都养不起。 其次,就算养得起,也不能出这个钱,因为赠养这些老人是没有收益、无法回本的, 在道德上是天然大义,但经济却是血亏到底,这样乾的话朝廷就不是统治者,而是真的为百姓服务了。 谁不爱钱呢?即便有多余的钱,也要留给天子、百官公卿们,他们的儿子、孙子也要张嘴,哪能轮到百姓呢。 那么这批只能吃饭不能干活的老百姓,到底如何处理? 让他们自生自灭? 这种事情可以做,但不可以明说,一旦在官面上明性定调,那这个朝廷就失去民望了,谁都知道给你办事没有未来。 而且年轻的百姓也不是傻子,都能从眼前的老前辈、甚至自己父母的身上看到將来的惨状:牛马一辈子,活到老死得贱。 那还为朝廷打什么工?趁著年轻,行动起来!於是土匪横行,暴民流窜,盗贼四起社会就动乱了,统治的成本也大幅上升。 统治者急啊、怕啊,既希望全民给自己当牛做马,又不希望承担赡养他们的代价,可不填上这个窟窿,刁民又会闹事,可怎么办? 这时候,孝道就横空出世了,这个精巧的责任转移术,给统治者们的私心进行了巧妙的粉饰一一用金光闪闪的道德牌坊,置换掉他们本应承担的社会契约。 首先,孝道强调了家庭这个概念,“善事父母为孝”、“事亲为大”,你想达成孝道成就,就先要有父母,而且要善待他们。 於是孝道就成了一个光荣的勋章,像是一套最新潮的时尚单品一一子女们需要尽孝嘛,不尽孝的不配做人。 孝道伦理將个体生存困境转化为道德竞赛,让每个家庭都成为微型的人伦祭坛,孝心成为了权力天秤上的砝码,既能彰显仁德,又能將养老重负转嫁给无数个在田垄间僂的背影。 朝廷对老人的瞻养义务趁机从中抽离,让子女们爭相抢夺这些社会责任。 这一时尚流行了两千年,朝廷省了钱,子女们得到口碑和肯定,老人得到晚年保障与精神慰藉,既符合统治者的物质需求,又满足了各个人群的精神需要。 世人睁开眼,每座台子上的牲祭都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没有输家,除了那些自以为是的清醒者,所有人都贏麻。 而尽孝的对象有了,同样就有付出的对象,孝道所构筑的精神信仰,也成为了子女们的权力迷宫:等我老了,我的子女也同样会这样对我尽孝。 如果他们不尊重我,不孝顺我呢?那整个社会都会排挤他们,斥责他们,逼迫他们为我赎罪。 因此出现了“臥冰求鲤”、“郭巨埋儿”这样的抽象孝道小故事,完全违背了常理和人命,却为世人所推崇。 这是百姓所能品尝到的唯一权力,也束缚住每个成员的利器,“父母在,不远游”, 后半句的“游必有方”在宣传口径上被刻意抹掉了。 这样来看,曹魏就是吃亏在了灭得早,否则曹操抢夺曹昂的马,也能洗成“丰王献马”。 家庭被设计成官场,在血族亲缘间也要讲究排资论辈、按工龄上位。 如此一来,百姓对於真正管理国家的官僚和朝廷们无条件地恭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家是一个国,在自己家,他们是父亲,国是千万家,在国朝里,他们也是“天子之子”。 虽然没什么用,但很荣耀,证明了天子父亲是有概率疼爱他们这些子民的。 这样一来,通过孝道,压榨这些百姓就更轻鬆方便了。 正因为孝道对统治者具有如此巨大的好处,能够帮他们转移社会责任,还能强化臣民的忠诚心,因此作为最大的受益者,天子永远不会,也不能公开抵抗自己的父母。 而因为父亲这一职位在皇家中的特殊性,皇帝通常只有母亲能作为自己在孝道上奉献的对象,所以歷来都是皇帝与太后容易產生矛盾。 会有背叛阶级的个人,但永远不会有背叛阶级的阶级,精明的统治者都不会放过孝道这个好用的工具。 因此从登基那年开始,高洋就朝拜娄昭君於內殿,做儿子的臣服母亲,就像齐国万民臣服於他一样,是理所当然之事。 再怎么厌恶搞事娄昭君,高洋也没法真正对娄昭君下手,不仅因为他自身对母亲还真的有一些亲情,还因为这一套孝道逻辑,他作为天下的总负责人和孝道文化匯总终端,若是不做出表率,那么就会破坏齐国乃至古往今来的帝国统治基础。 殴打、谩骂都还能在一定范围內解释,可若是弒母,就是和自己的皇位过不去,强行给自己和高殷上难度。 今日他可以不对母亲尽孝,明天臣民就可以不服他这个君父,更重要的是,换一个可以尽孝的皇帝,似乎也不是特別难。 因此《北齐书》才强调高演“性至孝,太后不豫,出居南宫,帝行不正履,容色贬悴,衣不解带,殆將四旬食饮药物尽皆躬亲。太后常心痛不自堪忍,帝立侍惟前,以爪掐手心,血流出袖。” 当初的王莽,未来的高演,都是这一套政治正確的受益者,在上位时吃尽红利。 而高洋与高殷,一定程度上吃了这方面的亏,即便娄昭君跳脸,甚至暗杀高殷,也不能公开与她们决裂,否则就说明的天家的道德有亏,抹黑的是皇族高氏整体的顏面。 必须要用其他的方法。 第297章 暴疾 第297章 暴疾 娄昭君端坐在凤座之上,这里是她的主场,就连高洋在这里都只是客人。 数量眾多的宫女们围拢著宣训宫主,有精美的首饰点缀,再多的青春韶华也比不过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 高洋依稀记得,自己最小的时候,母亲也曾对自己关爱有加,只是不知道从何开始, 那股温暖的感觉就渐行渐远。 母亲恢復对自己的关爱,无条件地支持自己的一切决定,这种事情,高洋到现在都不敢想一想,哪怕是在梦里。 他用嘆息表示自己还活著,为亡儿发声:“绍仁的事情,家家知道多少?” 娄昭君露出適当的疑惑:“老身不明白至尊的意思。” 高洋没再看著她,而是看向她身侧的宫女,目光愈发凌厉。 娄昭君见状,轻摆指甲上的珠玉,无形的罡风將閒杂人等吹散,大殿內只剩这母子; 每走一人,娄昭君的脸色就变得生硬。 “老身与至尊一样,同样是心痛难抑。”双目隨看殿门关闭,娄昭君的口也缓缓张起:“绍仁才多大?尚不及束髮,怎就遭了这般阴诡手段?老身还想看著高家的孩子们, 一个个健健康康的长大,怎么会、又发生这种事——” 娄昭君的话变得不连续,时不时哽咽、抽壹,喉间似乎有用不尽的悲痛。 高洋沉默著,该说是遗传吗?这种表演他做过无数次,每一次杀人流下的眼泪,其实都是嘲笑,故意哭得面容扭曲,是为了不让他人发现自己的喜悦发自內心。 因而他一眼就看出了娄昭君的虚偽,甚至对此感到愤怒,居然就用这样的演技来敷衍自己? 自己真就得不到母亲的全力以赴?哪怕是作为对手?! “太后的慈心,当真是感天动地。” 高洋流露的情绪寡淡,也让娄昭君失去了动力,各自心知肚明,母子二人同时收起了表情。 “事情既然出自华秀宫里,就只能委屈华秀几天,彻查显阳殿了。” 娄昭君显得落寞:“不把事情弄清楚明白,只会让华秀蒙受冤屈,这也是为了绍仁。” “至尊意下如何?” 高洋累了。 一股鬱气在胸腔凝结,高殷说得对,自己之前还是对母弟抱有幻想,可自己组建小家庭之后,就註定会和原生家庭分道扬;当自己登上帝位以后,就不能再把自己当做一家小长,而是国之大主。 既是为国,那权力便不能容忍他人染指,这是帝王的底线;谁触犯了,就会受到高洋毫无底线的报復。 “华秀是我的昭仪,要处置她也当由我来,我不打算计较,谁都不能动她。” 娄昭君闻言一怒:“那绍仁的死呢?就这么算了?!” “绍仁是暴疾。” 高洋语气凝重:“与八弟一样,天不假年。” 娄昭君大为光火。 高是高欢第八子,也是娄昭君亲生第四子,容貌甚美,而且在娄昭君心里有著特殊的地位。 当初天平三年,小关之战即將开始,这是高欢第一次与宇文泰交手,因为军力远胜於宇文泰,想看十掌九稳,志得意满。 此时娄昭君怀有身孕,临盆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她的近侍想去前线告诉高欢这个好消息,被娄昭君怒斥:“王出统大兵,何得以我故轻离军幕。生死是我的命,他来了又有什么用!” 高欢听说这件事,感慨了很久,这一战竇泰被杀,高欢战败,也是薛孤延砍坏十五把钢刀扬威之时。 妻子如此支持自己,自己却没能给出好战绩,大概也是高欢,自责感慨的原因吧。 娄昭君放出了豪言,熬过了生死劫,生下的居然还是一龙一凤。 女孩叫做高静,先嫁给了孝静帝元善见,现在已经嫁给了杨;男孩就是高清,从很小的时候就有器望,齐国诸王选择国臣府佐时,多选富商恶少,只有高和高孝珩等少数雅好文艺的宗王,才引进文艺清识之土,被时人称颂。 可以说,如果有的选,娄昭君的几个儿子里,她最喜欢的除了长子高澄,可能还真是这个高。一来他同样俊秀,“瑰姿奇表,咳笑如神,英心绝韵,趋拜惊俗”,二来他比高演还有知识和风度,三来性格也比高湛好,可惜他在天保二年就去世了,享年十六岁。 高清称得上是贤王,结果这样年轻就去世,谁都没有想到,何况他还是娄后嫡子之一,更是她的心头刺。 高洋提起这件事,令娄昭君一下怒目圆睁,她本就怀疑高的死不乾净,现在更是感觉高洋是话有所指。 是他杀的吗? “大兄、八弟先后去世,我也很心痛,但大兄在我之前,出事后幸好有我接掌国权, 否则,高氏危矣!” “八弟暴,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彼时六弟八弟九弟连枝同气,他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见母后气得牙齿微颤,高洋心里有了些许快感, 他没必要动高,当时他都已经登基了,何至於跟十六岁的胞弟起矛盾?即便要杀, 按顺序来也不是高,而是高演,高洋实在没什么理由对性格温和的高下手。 但这么一提,能让母后心痛,高洋看著很是舒服。 大家都死了儿子,你还不懂安慰我,实在是不做人母。 更何况高洋还清楚的知道,娄昭君就是真凶,自己只是不能把这种事情摊开来说而已,但不代表没有其他办法报復。 娄昭君心中升起些许恐惧:她只算到了高洋不会在绍仁这里跟她纠缠,但没想到高洋要重翻高的旧帐。 而且听他的意思,是要从演儿湛儿挑一个,做大他们的罪! 想起最近汉种和他先后创立的辑事厂和符璽局,很难说不能奏效,演儿大概不会有事,可湛儿— 这丝恐惧被高洋捕捉,他哈哈大笑,拍手称快:“家家啊家家,比起华秀,我更不想让您受到委屈啊!” “怀!”娄昭君直接开骂,打算用身份压制高洋:“儿已经走了多年,汝若是要有心,何必过了这么久才说这话!无非是自家出了事,想找人发脾气罢了!” “若汝怀疑六、九,那现在就下令,把他们叫过来当面对质!问个清清楚楚,问到汝满意为止,他们也好知晓是至尊阿兄饶不得,他们做个明白鬼!” 高洋见状嬉笑:“母后火气真大。” 他拍打著手,缓步向前走:“其实不仅男人需要泻火,女人也需要。” “道人跟我说过一个有趣的故事:一个孩子半夜听见母亲房中有响动,过去查看,却见到母亲衣衫不整,在自己身上抓来抓去,嘴里还说著『我要男人』之类的话。” 高洋说著,自己噗笑了一声,好一会儿才继续:“第二天,那个孩子又去母亲房间查看,发现母亲屋里还真多了一个男人。您猜那个孩子做了什么?” “他跑回自己屋子,一边学看母亲抓自己,一边说:“我要一架大木马!我要一架大木马』!” 高洋说完,仰天大笑,笑声传遍整个大殿,引起殿外宫女窥看。 高洋动动手指,侍卫们见到灯火上的影子,顿时下了杀手,宫女们惨叫,让娄昭君意识到,高洋今晚要来真的。 他掩嘴轻笑:“母后,您需要一个男人吗?” 第298章 还乡 第298章 还乡 “你这是什么混帐话!” 娄昭君有不祥的预感:“我是你阿家!” “是啊。”高洋清澈的大眼晴,將內心的天真无邪袒露无遗:“没有您和父亲的结合,怎么会有我们?父亲也走了十几年了,十——二年吧,您难道就不寂寞,不想要一个男人吗?” 高洋捏著下巴,细思细想:“之前我说要把您嫁给胡人,是我的错;蠕蠕已经亡了, 南边是汉人,总不能把您送到西方,做黑獭的儿媳妇吧? 1 见高洋越说越离谱,而且逐渐上头,娄昭君捏紧拳头,想著是否应该下去把他给打醒。 “可殷儿近日新婚,刚好给了我灵感。他不是才娶了突厥太子妃吗?礼尚往来,咱们也应该派个人去,和他们联络关係一一突蕨不能没有齐人啊!” 高洋笑著,微微躬身,向母后请示:“不如就在可汗的叔父辈寻一个可靠的男子,与您结为良配,一来解您深宫寂寞之情,二来也为我大齐笼络一位突厥干將,不知母后怎想?” 娄昭君气得发抖:“你疯了!” 高洋扬头,似乎真在思考母亲的话:“可能真如母后所言,我是疯了。但疯了的至尊,还是至尊吧?” 他转头看向空荡荡的大殿,对著虚无的黑暗喊话:“是吧,父亲!大兄!现在是我掌权,我做什么决定,你们都不会反对吧!” 无人应答。 高洋转过头来,耸了耸肩:“看,他们都不反对,沉默,沉默就是同意了。” 这疯子要將自己送去草原! 却见高洋吩咐外边的人备车马,说是要送太后出宫,娄昭君惊呼:“不要!” 高洋迷茫:“什么不要?您不想去草原?” 娄昭君不说话,谁能就著那种浑话继续聊下去? 沉默片刻,她换了个语气:“侯尼干!玩笑开得太过了!” 但高洋的玩笑並没有结束。 “不想去草原—您是捨不得六弟?九弟?还是捨不得、孩儿?” 娄昭君深吸一口气,强忍著噁心:“都捨不得。” “啊哈哈!”高洋露出喜悦的神色,像个快乐的孩子:“我就知道母后不会辜负我的!” 他说著,走得越发接近,女装混合著诡异的粉容,让娄昭君苦脸皱眉。 高洋將头靠近娄昭君的脸,她甚至不愿意討好自己,仍是一张嫌弃的臭脸。 但高洋不在乎了,抓起母亲的一缕发,放在手中轻嗅。 “离我远点!汝人不人鬼不鬼的,天上的父兄看见,这像个什么样子!” 娄昭君大声呵斥,唾沫星子溅在高洋脸上。 他伸手一抹,露出孩子般的笑容,震惊了娄昭君。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母后,我也捨不得你。” 高洋说著:“儿还能想什么呢?儿想的只是给母后解乏,让我们母子都回到小时候咯!” “至尊、且正常说话,我们是母子—” “是!我们是母子!您是我唯一的母亲!” 高洋被提醒了,眼神骤然发亮:“长兄如父,阿兄死了,我也算兄弟们的半个父亲.” 他嚇得娄昭君三魂失了气魄。 “你真是疯癲至极!” 娄昭君实在忍不住了,破口大骂:“汝父如龙兄如虎,怎么你就像条虫子!” 高洋却笑得开怀:“哈哈,母后,您终於说心里话了,这是好事一一咱们母子终於能聊到一块了!” 高洋毫不在意母亲五十岁、衰老鬆弛,但娄昭君却討厌极了次子,她现在由衷的感到恐惧和后悔。 若这种事情发生,真的传出去,她没脸见人,更没脸代表晋阳贵戚! 即便未来高演能成功上位,也要將她的事情抹消下去! 而高洋-他已经是个疯子了,这是五年来努力的结果,再怎么做,其他人也只会感慨一声,毫不意外! 自己的尊严和地位,都被高洋轻鬆可破! “滚开!” 这是娄昭君最惊恐的一次吶喊,比她生育,在鬼门关前徘徊的时候都要惊骇,她第一次由衷地后悔,不该做这种事。 怎么能和疯子较劲呢! “我真是造了孽,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她的呕吼响彻宣训宫,死去的人无法回应,活著的人不敢回应,太后对天子的宣训, 终究成了空言。 不理娄昭君的情绪,高洋现在很是得意,自己终於把母亲逼到了绝路。 他甚至为自己的聪明而窃喜。 娄昭君发怒,但五十多岁的人,还能吃喝都不错了,牙口能有多好? “太轻了,母后。”高洋甚至好整以暇地看著母亲,从那衰老的面容上寻找当初的慈爱:“就这样的力气,只怕伤不到我。” “您看。” 娄昭君不敢看,力气也没有高洋多一一毕竟拳怕少壮。 高洋的手稍稍使劲,手指点著牙齿,这种事情高欢也做过,他肯定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將来会有后人重现。 娄昭君忽然哭了,流下眼泪:“是我的错—对不起,洋儿,我错了,绍仁的事情是我错了!” 许久没听见的称呼,寡淡得索然无味,高洋甚至没反应过来:“您哪有错呢?都是我的错,母亲和儿子之间又能有什么隔夜仇?” 这时他才接受到“洋儿”这两个字,恢復了对它们的感知。 一时间,老旧的记忆衝破闸门,汹涌而出,多年的哀伤和鬱愤附著在高洋身上。 它们化作眼泪,满高洋的双目:“我就知道那个贱婢做不到!道人做错了什么?! 你要这么害他!还为此牵连到了绍仁!” 他的手指稍稍用力,娄昭君的上顎就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刺激得眼泪支出,让哭泣更真实:“我不应该—我错了!洋儿!饶恕我吧!” “都说了母子没有隔夜仇。” 高洋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静,沉默得有些可怕:“不过肯认错就好,做错了事情,就必须要接受惩罚,这是您教我的。” 第299章 游戏 第299章 游戏 “不,不!” 情急之下,娄昭君的牙齿再一次发挥了作用,狠狠咬痛了高洋的手指,高洋吃痛,收回手去,一巴掌就要打在母亲脸上。 可就在要接触的瞬间,高洋停住了,化打为抚:“果然是我的母亲,这份倔强,就是您传给我的。” 这比打她还要让娄昭君崩溃,她情愿高洋再把自己丟在地上痛殴,也不想受这样的折磨。 高洋平静如水,忽然暴怒,双手施力,扯开了娄昭君的闕狄衣,彩色的带被撕碎, 隨著高洋的咆哮飞舞而起,又如天女散般落下。 他刚要把脸凑上去,娄昭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推开了他,趁著次子摔倒的功夫,慌里慌张地从座位上离开,向其他地方逃窜。 “母后要去哪?话都还没谈完呢!” 趴在地上的高洋抓住剩下的带,一点点將娄昭君拉回,娄昭君见状不妙,情急之下,只能胡乱脱掉累赘,这样也便於逃跑。 为了减轻重量,她將自己的首饰、髮簪一一摘下,价值连城的珠宝被娄昭君丟弃在路上;就连拐杖都不需要拿了,只要自己愿意,五十多岁也可以进发出生机与活力。 毕竟再不努力,以后就不需要努力了。 高洋爬了起来,先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伤口,確认无虞后,发出一声尖利的高亢。 侍卫进来,跪在地上,就听见高洋吩咐:“將仁寿殿全部封闭,我要和母后做场游戏。” “遵命。”若干若周领命而去,高洋坐在主位上,感受著刚才的余韵,心里不断涌出兴奋和喜悦。 这是他的狩猎,猎物是他的母亲,比任何一次都要令他兴奋。 他闭上眼晴,默数著:“一,二,三———“” 这是小时候曾经一起做过的游戏。 “母亲,藏好了吗?” 高洋猛然睁眼,转头看顾大殿,刚想拔腿就走,忽然警见娄昭君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迟疑数息,他捡起来,披在自己的身上。 噢哟,更来感觉了。 高洋发出莫名的憨笑,大咧咧地叫:“母后!我来啦!” 他手持长剑,隨意奔走,仁寿殿內无人敢阻拦他。 发现宫女,他就凑上前去问,多数宫女见到一个穿著太后衣服、拿著染血兵器的暴徒,都会嚇得瑟瑟发抖,看见是至尊,更惊恐了,连话都说不出。 高洋也没为难她们,既然不知道,就一剑送她们下去。 他哼著歌谣,心情轻鬆愉快,现在是寅时,他有大把的时间陪母亲玩闹, “您不是不喜欢我吗?没关係,咱们重新来,生一个您喜欢的孩子,生到您满意为止!” “那个孽障走了没有?” 娄昭君躲在衣柜里,向著外边询问,宫女骨勒靄害怕极了,可也不得不凑过来,小声回应:“刚刚声音是在东边,想来至尊,已经去了东厢—“”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宫女连忙住嘴,连呼吸都不敢。 房门被打开,宫女已经不会思考了,呆愣愣地看著。 进来的是一双女鞋,她不敢再往上,直到来人鬆了口气,她才剧烈的喘息起来。 进来的是避难的宫女,忽然听见喘息声,她也嚇了一跳,左右张望,才在黑暗中感觉到对方和自己一样,安下心来:“你躲在这里?” “是” 两人都放下了心,又要担心起现在的状况。 仁寿殿一直很安全,谁都没想到,至尊会在这种地方、在今夜大开杀戒,诸多宫女没有防备,就被至尊刺了个透心凉。 宫女们没有质问的权力,连滚带爬地逃散开来,一路上被高洋杀死的宫人眾多,银蕨只是侥倖存活的一个,逃到这处僻静之所,想著撑到天亮。 “你躲在床下?那我也—” 银蕨本能地想要和骨勒靄躲在一起,却忽然迟疑起来,若是被发现,那就是一起死。 她抬起头,今夜月色极美,照在眼前的衣柜上,银蕨眼前一亮:“那我躲在这。” 她上前去,试图拉开衣柜,却发现打不开,骨勒靄也出声阻止。 “怎么打不开!” 银蕨暗骂一声,却见骨勒靄从下边爬起来,伸手止住她:“里面是太后—“ 银蕨闻言一惊,匆忙道歉,眼珠却转动起来,想著去给至尊通风报信,换条活路。 “那、那我去其他地方躲藏———” 宫女的心思,娄昭君自然清楚,她打开柜门:“进来吧。” 银蕨却不敢了,不断向后退去,娄昭君却拿著一根髮簪:“抓住她!” 骨勒靄听从娄昭君的命令,捉住银蕨的腿,银蕨一边爬行,一边大吼:“不要,太后不要!” 银蕨不敢对太后不敬,只得不断退后,最后被娄昭君用髮簪戳中脖颈,惨叫盖过了泊泊的流血声,娄昭君仍不满意,拔出来,刺穿了心臟。 做完这些,她长嘆一口气,事情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高洋听见响动,会迅速赶过来,这里不能呆了。 娄昭君捏紧髮簪,看见瑟瑟发抖的骨勒靄,微微嘆息:“你躲进衣柜里吧。” “谢、谢太后—“” 骨勒靄的笑得比哭难看,太后的命令不敢不遵从,於是她转过身体,被娄昭君刺中后心,同样倒在地上。 娄昭君的体力也耗费了大半,她脸色麻木,不去想將来如何收场,只想著躲开高洋, 活到天亮。 可天亮之后呢?莫非高洋就会像鬼魅一样,被阳光碟机散?他难道就不能封锁宫殿,包场爽玩,想玩到什么时候就玩到什么时候? 就算演儿湛儿知道,他们还敢冒著危险,求高洋解禁吗?高洋携绍仁新死之威,正是在所有人都能理解他发神经的气头上,又有谁能够改变他的主意? 汉种? 娄昭君不敢多想下去了,她愈发后悔在高洋没死前,就搞出这些动乱,被逼迫到这种地步,甚至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宫女。 “母后!” 娄昭君的魂都差点嚇没了,她听见了一个声音,铁物在地上划动、摩擦的声响,高洋正拖著长剑,缓缓朝这里靠近。 接著她惊咳欲绝的发现,一个身影被月光打在窗上,这个时候,敢这么大咧咧行走的人,只有一个。 高洋就在屋外。 娄昭君连呼吸都暂停了,缓缓低下身子,躲在下方的门板处,眼晴死死盯著门板。 如果她这时候抬头,就能看见高洋的脸紧紧贴在门框,朝著里边和下边张望。 “呵。” 他发出一声轻笑,长剑又开始拖动了,向著另一个方向远去,直至听不见。 直到此时,娄昭君才敢有所动作,她不敢动腿,双掌拉著身体,一点点向后挪动著, 想要远离门口。 忽然之间,一股巨大的力道劈开了木门,从外边探进来一颗头,望著娄昭君,对她发笑。 “母后,儿在这里!” 第300章 天亮 第300章 天亮 娄昭君惊骇欲绝,五十岁的身体发出此前从未有过的惊声尖叫。 哪怕生子难產,在鬼门关前徘徊,她都没这么用力过,眼前的场景,超出了老人家的承受力。 不过也的確是很少有人能有这种被亲儿子拿凶器追的体验。 高洋閒庭信步,持剑缓缓朝母后走来:“阿家呀,你那么怕做什么?我又不会伤害你“相反,我还想好好疼你呢。” 这逆天的话更是把娄昭君嚇得个半死,连滚带爬,四处兜转,高洋就在后面慢慢跟著,时不时踢上两脚。 他也有些累了,何况还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狼狐,多看几眼。 “母后,爬得快点!我要骑上去了,小时候看大兄这样骑著您玩,我也想玩的,现在就圆梦了!” 娄昭君不敢停留,瞅准空隙,往屋外奔去,高洋顺手去抓,抓住了,但引来的是更激烈的反抗。 眼看再抓著,娄昭君就要把自己勒死了,高洋鬆开了手,任娄昭君夺门而出。 长夜漫漫,多的是时间,而且他还有好几个点子,想跟母亲试试。 娄昭君没命的逃跑,找到一个新地方躲藏起来,用手捂住口鼻,惶恐地等待著,既怕高洋来,又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好的不灵坏的灵,高洋的声音还真的逐渐清晰起来了:“母后!我知道您在这附近! 那两个宫女我见到了,是您的手笔!” “厉害啊!五十多岁还能亲手杀人,不输给朝中那些猛將了!” “您在哪?今夜月色真美,咱们母子刚好有空閒,出来谈些心事,如何?” 高洋的声音在殿內传盪,余音绕樑。 “快些出来吧,皇帝和太后,咱们母子连心,生一个最尊贵、最强大的孩子!” 娄昭君听见这种话,厌恶不屑,心里却认真反驳了起来:自己都多少岁了,根本生不了孩子。这都算不好,果然是神经病。 只是这神经病是真敢挺身归故乡的,高洋拍著自己的屁股,大笑著:“阿耶已经不在好多年了,您也一定寂寞了!儿子在这里,已经长大了,睁开眼,看看你的好大儿啊!” 娄昭君大气都不敢喘,听见的语气又发生了变化:“母后,您就从了二兄吧!” “是啊母后,二兄有什么对不起您的,从小您就不喜欢他,现在他是皇帝,也该补偿给他了!” “母后,上次惹阿兄生气,是我不对,您就替我向阿兄求求情吧!” 娄昭君面色变得难看,这个杂种!他在模仿高演等人的声音! “母后!我没有天命,才会被人刺杀,二弟是我们家族的希望,您就为了大局,向他服软吧!” 就连死去的高澄,都被他扮演上了,娄昭君呼吸变得急促,她连忙压制,逼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听这些纷扰之音。 等到声音渐歇,娄昭君才缓缓呼吸,自从成为了渤海王妃,她所受到过的屈辱,没有哪一次比得上现在。 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娄昭君不敢懈怠,只觉得高洋躲藏在黑暗之中,就等著她自投罗网。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著,娄昭君也上了年纪,这个点本来就该休息了,她实在有些难熬。 高洋或许走了吧?要不回到之前的屋子里,躲在床上,用被子盖住。 这样也能舒服些。 一开始,这样的念头並没有被娄昭君放在心上,可躲藏是需要蜷缩的,时间久了,她越发酸累,又困,忍不住想要换个轻鬆的姿势。 黑暗没有回应,似乎也在默许她的选择。 她从藏身处钻出来,左右观察,发现的確没有人,不由得鬆了口气。 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道细微的开咧声。 “君君,我回来了。” 一双大手抱住了娄昭君,她惊恐地回头,发现高洋用最深沉的目光凝视著自己,口中说的,是当年高欢对她的爱称:“我好想你,你才是我的唯一。” 这话似乎当年在孩子们面前多次说过?被他记住了? 內心最美好的回忆,也被如今的丑陋所击碎,隨著自己被高洋抱起,娄昭君最后的魂魄也被嚇散了。 她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高洋楼著母亲,细细品味著久违的拥抱,想著当初父亲高欢的动作,以及自己和李祖娥拥抱的感觉,琢磨看哪里有差別。 母亲的惊骇,让高洋泛起喜悦,自己的小把戏,终究是让母亲嚇了一跳,除了自己再无他人。 隨后內心又泛起苦涩:母亲是真被嚇到了,她真的相信,自己会做那些混帐事。 丑陋的想法同时增生出来,若母亲真再年轻个十来岁,自己就· 娄昭君睁开眼,眼前是陌生的天板,阳光透射进来,天已大亮。 她抬起头,记忆渐渐凝结,告诉她自己是齐国的太后,至尊的母亲,而现在,可能也许是一个下贱的女人。 她身体发颤,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著牙,摩姿著检查自己的身体。 既没有多余的疼痛,也没有异样的感觉,除了疲倦和劳累,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 娄昭君悬著的心终於放了下来,她忍不住庆幸,自己过了艰难的一关,又觉得高洋也就不过如此,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將他死死拿捏在手中。 “银蕨?骨勒靄?” 娄昭君大声吼著,这才想起两人昨夜已经被自己杀死。 她丝毫没觉得惭愧,挣扎著起身:“其他人在吗?!” 无人应答。 她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宫女还是高洋,拖著疲倦的身子走向主殿。 一路上,她看见宣训宫遍地狼藉,昨夜打斗的痕跡仍是原样,血跡还有些未乾。 但户体全都不见了,把守的侍卫们也离开了,没有半个人影。 她就像是被拋弃在了一个无人的国度。 娄昭君有些惶恐不安,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死后的世界,直到在殿前看到一个哭泣的宫女,才感觉安心:原来不是自己独活。 “至尊去哪了?其他人呢?” 宫女只顾著哭,说不出话,娄昭君大怒,刚要呵斥,却见到几滴水落了下来。 “殿顶破了?” 娄昭君抬起头,见到了她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仁寿殿的所有女官、宫女、僕役,全部被吊在殿顶上,隨著微风轻轻晃动。 昨夜被杀的银蕨等人也在其中,她们甚至按照职品排好了序,大女官在前,杂役在最后,平时在地下如何站立,就怎样在殿顶悬掛。 密密麻麻,娄昭君看不见她们的脸,没人能发出声音,却比尖叫和惨豪更加渗人。 血液从她们身上滴落,落在地上的赤红地毯上,將金凤绣像打得晦暗无光。 第301章 涌动 第301章 涌动 许多人从睡梦中醒来,才得知昨夜发生了多严重的事。 太子遇刺,西河王不幸去世,凶手出自段昭仪宫中,而天子又將仁寿殿的宫人屠杀殆尽,一晚上峰迴路转,葬送无数条人命。 论起来,还是天子的手笔最大,愤怒得也合理,毕竟他的两个儿子一死一伤,他不发脾气,反而不像那个暴君。 至於为什么是仁寿殿,诸臣懂的都懂,高湛就在暗乐,母后出手就是大手笔,可惜差一点,汉种就死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今早高洋仍按时升朝,没有穿著奇异女装,倒是一副圣明天子的模样,给予了朝臣足够的威压。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们不安起来,莫非天子怒极,要对朝臣下手? 周围的禁卫越来越多,加深了他们的猜惧,將朝务处理完,高洋没有下令散朝,而是起身:“眾卿,隨吾去神虎门。” 果然有事。 臣工们唯唯诺诺,跟隨高洋前进,文武百官朝著神虎门进发,到了那里,发现上千名的宫人被绑在一起。 他们的哭叫和求饶声交织在一起,洒了一地:“至尊,饶恕我们吧!” “我们无罪啊!” 这些声音,高洋充耳不闻,朝著臣工们解释:“汝等知道他们犯了何事否?” 臣工们不敢轻言,慌忙摇头。 “呵。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们都曾经侍奉过魏帝。” 高洋双手抱胸,喷喷感慨:“他们既然如此忠诚,那么就送他们下去,继续侍奉魏帝吧。” 昨夜袭击东宫,分散殿內人注意力的反贼,喊的口號正是为魏帝復仇。 高洋由此展开了大清洗,因为娄昭君的侍者班底也是从东魏时期就开始组建好了,可以牵连的不少,至於死掉的空缺一一再从民间重新招人就是。 这些人还只是最外围负责侍奉的低级宫人,至於太子的东宫,自己的昭阳殿,皇后以及昭仪的宣光显阳二殿,还没轮到,高洋打算上一些时间,让宫內宫外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坐稳皇位。 上千名该死的反贼同党,虽然他们极力说著自己不是,但高洋觉得是就够了。 惨剧开始表演,高洋兴致勃勃地尝试各种杀人的新样,令整个神虎门户横遍野。 此情此景,高演也不敢劝諫,因为高洋时不时朝他们这边窥探过来,盯住弟弟们的动作,眼球上密布的血丝,像是一张笼罩他们的血网。 那道眼神里的杀意货真价实。 真抱歉啊。高洋在心里对自己说:母后越了界,因此阿兄也要越界了。 高殷此时带人从显阳殿撤离,经此一事,就算不能得到段韶的全力支持,至少希望他不要在关键时刻反自己的水。 只要保持中立,那就是自己的优势。 他走后,段华秀强撑起身,赶走其他人,让青蕊帮她写一封劝说兄长的信。 【太后谋我,不可信赖。至尊铺路,当投太子。】 又写下了一些多余的话,段华秀让青蕊想办法將信送到晋阳,这无关她对高殷的感情了,纯粹是太后把她当工具,让段华秀心里也起了膈应。 回到东宫前,高殷就收到了风,知道昨晚发生在仁寿殿的事情,他面上不显,心里却直呼畅快。 就算娄昭君是太后,她要做事,也需要靠手下人,她总不能自己去和大將们牵桥搭线死掉一大批部下,想要重新填补和磨合,需要时间培养。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这等於让娄昭君短期內无力行动,即便她重新募得人手,高殷也会往里面掺沙子。 高洋这次好岁奋发了一次,自己登基前,娄昭君的威胁可以说降到了最低点,大大解除了。 只是这代价是用自己的安危和绍仁的命换来的,高殷於心不忍。 李祖娥从宣光殿派人来召他,高殷推脱不去,只说有重要的事情。 的確很重要,刺客石梅还在自己的宫里,高殷赶回东宫,只有良娣出来迎接。 “太子妃呢?” 郑春华低头匯报:“刺客和反贼的残党都被关押著,太子妃和羊校尉亲自在监牢门口把守,没让任何人进入。 高殷点头,侧耳问起:“竇孝敬有没有要进去?” 郑春华同样小声回应:“是有。昨夜送来宵食,又问是否换班,都被太子妃赶了回去“把他的人都赶到东宫外围去!” 娄昭君已经势衰,自然不用怕她的人,之后找个藉口就让小竇捲铺盖滚蛋。 高殷带著护卫们进入东宫的监牢,羊烈是太子屯卫校尉,太子三校之一,都隶属於太子左右卫坊率,从职级来说,竇孝敬是羊烈的直属上司。 所以专用羊烈而排斥竇孝敬,太子的意思就非常明显了,他信不过小竇。 不过东宫以太子的意志为主,又有太子妃贯彻,因此竇孝敬的职级变得无用。 而羊烈便水涨船高,经此一夜,他就直接变成了太子所信赖的东宫红人,將来只能依託太子,否则娄太后那边计较起来,他就没退路了。 贵人们的斗爭,就是很容易波及到下边的小人物,有人浮就有人沉,时势使然耳。 羊烈也不想让太子对自己失望,竇孝敬明面上的试探都被挡了回去,暗地里的渗透, 也没少有,毕竟这一夜太子不在,若是回来审出石梅,上边还可以无事,他们所处的中下层,少不了腥风血雨。 羊烈的办法也很简单,手持宝剑,在固定的地方巡逻,要求是人人互盯,眼神昼夜不离对方,地牢的门口更是被人直接堵死,任何外人想进去,羊烈就直接挥刀。 他见过太子带来的八旗土兵,那些军队让他印象深刻,如果可以,他也希望率领那样的军队,跟著太子出征建立功勋。 所以竇孝敬一晚上想带走或杀了石梅都没有得逞,不仅是因为羊烈看得太死,还因为太子妃。 高殷亲自前来,屯卫兵终於让开一条通路,一直到石梅所关押的监房,高殷猛然发现,郁蓝就坐在石梅眼前,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她的旁边还有几个突厥婢女,一边扇风, 一边和石梅大眼瞪小眼。 这也太敬业了。 高殷命人打开门,先看向了妻子:“你就这么看了一整晚?” 郁蓝早就听到了响动,如今以手撑颊,努力不让眼皮落下:“是啊,我答应你的嘛, 要替你看著。” 她旁边的婢女接话:“太子要记得太子妃的贡献,多宠爱太子妃!” 这话有些不礼貌,但高殷不甚在意,突厥人淳朴嘛。 主要还是事情办得实在,高殷上前楼住郁蓝:“辛苦你了。” “別这样,热死了,又臭。” 郁蓝经常出去打猎,运动量大,別说汗臭味,就连燥热和血腥味都习惯了。 但在这种场景前被夫君表示亲密,而且还是自己为他努力做事之后,让郁蓝显得羞涩心里想要得到夸奖和讚许的想法得到满足,却显得自己像是为他不顾一切一样,郁蓝有些怒,推开高殷:“你既然回来,我就回去睡觉了,呆了一晚上,也累死我了。” “我送你出去。” “不用.” 手被高殷紧紧抓著,郁蓝怎么都甩不掉,只好任他拖著。 监牢总有一小段路是全黑无光的,高殷一边说著谢谢,一边楼上了手,直说著你辛苦了,同时吻了上去。 “不要,我还没漱口!” 郁蓝反抗,高殷就抱著她:“那让我亲一下脸颊?你做得太好了,我太感动了,不亲一下,我心里不舒服。” 郁蓝不动了,趁著这个功夫,高殷迅速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好好休息,我忙完就回来找你。』 从地牢里出来,是郁蓝赤红的脸,身后的婢女隱约有笑声,郁蓝回过头,见大家一本正经的板著脸。 “哼!” 郁蓝一扭头,甩起头上的辫子,扬长而去。 高殷回到了监牢,侍卫们几乎將这里给堆满。 “都出去吧,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高殷只留下了羊烈、云吐延和康虎儿,以及三个记录的书吏,其他人全部守在外围,不准听到谈话。 云吐延算是高洋那边的线报,最需要留下来,康虎儿是自己的许褚,留著无妨,羊烈则是新宠臣,需要给他一点褒奖。 高殷拉起石梅的脸,没有人敢拷打她,毕竟太子还没发话,万一把她打死了,可就尷尬了。 石梅的口中塞著布团,是防止她咬舌自尽。 高殷將布团抽出:“说吧,你至少要告诉我,为什么想杀我吧?” 第302章 审讯 第302章 审讯 石梅仍是不说话, “是不是饿了?没关係,我叫人拿点东西来,咱们边吃边聊,更开胃呀。” 高殷示意,没多久,一些水果和肉菜就端了进来,高殷拿起一碗梨,拿起一块,塞到石梅嘴里:“吃啦?无毒的,跟你送给我们兄弟的不同噢!” 石梅张嘴就要咬,高殷將手指收了回来。 事情的结果其实已经註定了,只是高殷第一次遭到这种刺杀,对刺客的心情还挺好奇的。 “放心啦,你死定了,不只是你,你全家,父母,兄弟姐妹,全部都——— “我姐姐已经死了!” 石梅情绪忽然激动,瞪著高殷。 见高殷还没反应过来,冷笑著继续说:“就是半年前,在大殿上被暴君用箭,射入嘴里那个舞姬!你也在场的!” 她这么一说,高殷想起来了。当时的確有个舞姬是这样,因为那日高洋差点射中自己,所以他有些印象。 “那个人是你姐姐?” 高殷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不仅是因为他对这件事有些淡忘了,而且现在回忆起来,对当日那种颇为怜悯的心情已经非常陌生,甚至觉得有些矫情。 原来自己到了这个世界,已经改变这么多了?对他人的死亡视若无睹? 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变成这样的人,高殷才想知道,石梅是因什么而要刺杀自己。 人和人本来就不应该互相杀戮、吞噬的,虽然现实总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如果自己抱著“总会有人要害自己,不是这个也是下一个”的想法全盘接受,那也就彻底成为了黑白不分的人,以后也总会疏漏真相,迟早有一天要翻船。 现在弄明白了,他却莫名的有一股惆帐:復仇是天下间最合理的事情,为自己的家人復仇,天经地义。 而且石梅杀的目標还对,高洋已经要死了,即使不死,杀他本人,本人也不能感受到多大痛苦。只有杀自己,才能让高洋陷入无限的悔恨中。 高殷看向书吏们:“先別记了,下面这段话不好写,写进去你们也有麻烦。” 书吏闻言停手,却见高殷起身,走向石梅:“我知道是太后指使的你。她跟你一样, 恨我。那你知不知道昨夜,至尊將仁寿宫的所有宫女全部杀死了呢?” 石梅一惊,又听高殷继续说:“段昭仪不知道你的心思,对你应该还不错吧?我也在东宫见过你几次了。如果不是我昨夜去救场,昭仪和那些平日跟著你一起的姐妹,也都被你害死了。” 石梅冷笑:“那不是你们內斗吗?跟我有什么关係?难道是我亲自拿刀,跟杀你一样去杀的她们?” “太后也是一样—既然利用我,就好好考虑下场!我替她做的事情,已经尽力了, 怎么能把自己的失手怪到我头上!” 还挺拎得清事情的。 高殷倒是想赞同,不过以他的立场不能这么做,甚至还要否认:“污衊太后。不过你都死定了,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从何时开始的?” 接下来是一整套细致的拷问,其他人也见到了太子的刑侦力,无论是之前做过什么, 进入昭仪宫內的时间,每日的工作內容,高殷一点都没放过,时不时重新发问。 自己的团队负责制定齐律,高殷作为领袖,自然是懂法的了,他参考了一些后世的刑讯流程,將问题问得明白清楚,记录也详细。 有些话石梅不说,就只能给她上刑,但这傢伙嘴硬,小刑根本不怕,大刑又怕给她搞死了。 於是高殷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你不是想我死,想报復至尊吗?这些都是我和至尊的敌人,你不说,他们就继续藏起来,以后做我们的忠臣,就像没事发生。可你说了,他们就无所遁形,必须和至尊翻面到底,甚至和你起一样的心思,先发制人,解决了事。” “就算最后我和至尊都无事,可这些人也都是齐国的人,清理了他们,齐国多少也有损失,对我们父子也就有损失。能咬一口就咬一口,你说是不?” 见石梅半信半疑的眼神,高殷继续说:“想想,你连太后都敢出卖,如果能攀扯出常山王、长广王,那至尊就有理由动手了一一哇,弒杀同母胞弟,至尊肯定会被后世的人骂臭,这一切都是你做的,算不算为你姐姐报仇了?” 这种话大逆不道,高殷也不敢当看这么多人的面讲,只敢附耳对石梅单说。 饶是如此,在场的三名武將的表情都有些抽搐,太子多少有些混不吝了。 之前谁说他是汉儒来著? 刀子、毒药的来源也审理出了一条线,根据石梅供述,它们都是长广王的管家提供的,所得到的財物也都是此前长广王府的收藏一一高殷曾经得到过九叔的馈赠,做到这一点不难。 与高洋明面的大清洗不同,高殷做的是另一场大清洗,將宫內所有不买他的帐,又和太后关係密切的人全部捲入,细细核查,爭取让他们全都成为刺客的同党。 太子附耳细语,就出了这种结果,书吏不敢確认,只是按照石梅交代的意思了事。 一般而言这种现场审理犯人,是需要第三方公证的,如果太子让他们隨意编写,他们也不敢拒绝,但现场代表至尊的云吐延会匯报实话,对將来总是个隱患。 也是因为这样,高殷才会先劝说一下石梅,让她改口,这样大家都能说是犯人自己交代的,虽然是经过太子的威胁,但真相可以不全说嘛。 屈打成招,是最后的招数,而且打到最后也要让犯人自己亲口承认,这是程序,体现了齐国的法律精神。 其实高殷做的在这个时代,还是太仁慈了。 歷史上的隋朝即便颁布了《开皇律》,也和放屁一样,帝王自己就不依法行事,隋煬帝杨广在位时有盗贼,他让人追捕,最后抓出了两千多个承认自己是盗贼的人。 杨广下令將这两千人在同一日处斩,结果大理丞觉得案子奇怪,就试著调查了一下, 別说,还真越扒越有:这两千人里有六个人,当时在別的地方被囚禁,案发后才放出来, 但也被抓起来拷问,因为不堪受刑,所以被迫承认为盗贼。 他继续查下去,发现两千人里確实有九个人形跡可疑,其他都是无辜的。 而九个人中,又有其他官员认出其中四个不是盗贼,也就是说真正的案犯其实只有五个,但监斩部门不上报实情,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將两千多屈打成招的无辜者全部枉杀。 所以这个时代,哪怕严刑逼问、屈打成招都是常事,反正也屈不到官员们头上,何况这还涉及到了齐国最上层的政治斗爭? 太子居然只牵涉长广王,没加入常山王的黑料,已经够可以了,甚至提高了这份供词的可信度。 第303章 昌仪 第303章 昌仪 自从姐姐死后,石梅全靠著为她復仇的怒火支持著生命,而今事情已经结束,太子也难以杀死,可以说,她的利用价值接近於无,最多是在將来指证一些需要她出面的东西。 不过也有限,她本人不知道太多,太后那边不好明看算帐,她的宫主段华秀是高殷要保的对象,攀扯的长广王也只是仅供至尊查看的档案,高殷之后还要偽造一整条王府管家和石梅有接触的线,这样整件事情才算圆满结束。 指使刺客的不是太后,而是长广王,至少高殷这边的交代是这样。 “把这些供词收好,我亲自送到昭阳殿去。” 高殷交代完,这些书吏离开地牢,高殷確认文书的內容后,將它们装进了盒子里。 “太子。” 云吐延抬起头,示意还有些事情要做。 石梅从交代之后,就像卸去了全部精神力,一直低垂著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处理她呢? 按理来说,可以把她一直关押著,方便以后对帐一一不过人本来就很难控制其他人的行动,何况是根本不买他的帐、只想復仇的石梅,即便捏在高殷自己手上,她日后翻供就难搞了。 所以通常的办法是杀死,將她的供词变成最后一份,永世翻不了案。 见高殷不说话,眾人还以为他是於心不忍,云吐延拱手:“太子请先离开,我们隨后就到。” “不用。” 高殷从腰间摸出一把精美的匕首,这是他的配饰,一向以装饰为主。 而现在,终於要发挥它的正经用途了。 武將们都有些异,也不阻止,静看事情发展。 高殷缓步走近,他有些犹豫:不是因为杀人,他早就杀过了。 杀死权力的走狗,他无所谓,当日就是这么杀了卢勒叉;但杀死一个为姐復仇的女孩,多少还是会在道德上有些门槛。 即便从理智上知道对方必须死,他还想挣扎一下,证明自己受到过现代教育,知道人人平等,还需要一些藉口欺骗自己。 就这样陷入权力的旋涡中,和娄昭君等人爭抢著做齐国皇权的奴隶,高殷有些不甘心。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他即便无力阻止,也要提醒自己:这是错的,哪怕结果再对,也是错的。 虽然皇帝就是一个变错为对,用大对掩盖无数小错的职业,可他毕竟还不是皇帝。 石梅大抵知道自己要死了,没有动作,让高殷几乎以为她已经死去。 “你多少岁?” 石梅抬起头来,没想到高殷会问这个:“十三。” “和我一样。你姐姐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同样出乎石梅的预料,她冷笑:“现在知道同情了?一边同情,一边继续杀人,你的心里能好过一些?你的父亲是屠夫,你也是!等你登上那个位子,杀的人只会比你父亲更多!” 云吐延听不得这种话,上去就是两巴掌,將石梅的牙齿打了出来。 她哈哈大笑,骂得畅快淋漓:“不是只有我恨你们,大家都恨,只有我敢行动!” “西河王只是第一个,总有一天,会有更多的人反抗你们高氏,我等著!” “我在地下等著!” 说著,她猛然闭嘴,一些血液从齿缝里流出。 高殷走上前去,將她的脑袋正,说话轻声细语:“你不会是想咬舌自尽吧?” “其实这是个误会来著,咬舌不会死的,不然那么多断了舌头的人,早都死了。”他嘆了口气:“咬舌的目的,一是让自己失血过多而死,二是用血液和残舌堵住咽喉,將自已室息而死,若是有旁人在,你咬舌没什么意义,给你及时止血就行了。” 高殷还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也无话可说。 她杀死了自己的弟弟,新的仇恨哪怕厌倦,也必须报。 匕首的刀尖抵在石梅胸口,刺破她粗糙的皮肤,高殷愈发温柔:“我来帮你吧。” 石梅鸣咽著,露出怨毒憎恨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高殷特別享受。 他忽然间,恍然大悟:什么人文关怀,什么捨不得杀,不存在的。 他其实就是想看见石梅后悔復仇,想要求饶,想活下去的哀豪。 活下去是本能,因此在生死之间,总能看见心態的转变。 他想看见的,是人们在他的暴力和权力下的转折,从自由的灵魂,变成一个自甘墮落的僕人。 於是墮落的罪人,就不只是自己了。 这就是高洋一直在享受的吗? 他这么想著,手轻轻向前推动,鲜红的原料溢出,点燃了高殷心里的喜悦。 石梅到死都没有求饶,和他怒目而对,哪怕已经断绝气息。 高殷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为认识到一个坚毅决绝的灵魂而兴奋。 羊烈递来手帕,高殷接过擦拭,回身看著三名武將,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烦躁。 生死关头,他们会和石梅一样硬气吗? 高殷努力不去產生下一个想法,语气生冷:“把她安葬了吧,半年前被射杀的舞姬, 也找出来,將姐妹俩葬在一起。” 羊烈接令,高殷顿觉索然无味,命康虎儿带上文书,离开了监牢。 等他出来,见到郑春华率人在外等候:“太子。” 在她身边,还有著母后的大女官薇娥。 高殷走近良娣,握住春华的手:“事情已经解决了,现在我去见至尊,把事情说清楚。” 他转头看向薇娥:“您是跟著我去见至尊,还是回去稟告母后?” 薇娥是个有分寸的女子,虽然至尊宠爱皇后,但现在事情大条,否则太子也不会妄顾皇后的召令。 她躬身行礼:“我回去向皇后復命,希望您见完至尊后,能有空来一趟宣光殿。” “嗯。”高殷点头,命人准备车驾,与薇娥一道离开,待进入朱华门,薇娥向左离去,留下李昌仪跟隨高殷。 这女人也是个人物,漂亮聪慧,善於书记,而且马术嫻熟。当初是高仲密的妻子,正是因为高澄对她下手,引发高仲密献虎牢关投奔西魏,直接引发了邯山之战。 战后,高仲密一家被侯景擒获,送到邮城,李昌仪按律当处死,高澄就穿著华服去见她,问她今日若何? 李昌仪默然无语,只得顺从了高澄。 高澄死后,高洋接位,李昌仪就留在宫內担任女官,皇后李祖娥因为昌仪是同族的姑姑,因此留在身边,对她非常亲近和信赖。 高殷初即位时,杨等人密谋將高演高湛调到外地做刺史,怕高殷不同意,於是暗中用书信將计划告知给了李祖娥,想用太后的名义执行,结果李祖娥將书信拿给了李昌仪看,李昌仪暗中告密於太皇太后娄昭君,有这么一个內谍在身边,李祖娥和杨等人的密谋也就漏得跟筛子一样,反倒被后发先至了。 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將这女人討要过来? 第304章 殿中 第304章 殿中 平心而论,高殷对李昌仪没多大性趣。李昌仪年近四十,虽然仍算美妇,但和李祖娥、郑冬寒这一辈的小少妇比起来,有著一轮的差距。 高殷现在妻妾也不算少,而且日后必然多如牛毛,都照顾不过来了,何况是宫廷里遍地的女官? 他只是不想让这种女人待在母后身边,毕竟母后那里不是自己直控,难免有所疏漏为这女人所乘。虽然说有反间计的用法,可以让李昌仪传递假消息,但高洋一通乱杀后,娄昭君的宫人势力已经衰弱到了最低点,不需要贪图这点小利。 总而言之,还是高殷的势力比歷史上大大加强,此消彼长之下,二王和太后就势衰了,李昌仪也不一定保持著此前的立场,可以先试探著问。 “您跟隨母后多少年了?” 李昌仪微笑回应:“已將近八年。” 高殷点点头:“那也算久了!不知后来可再婚配?” 这话让李昌仪略有些暗淡,她的前夫投降西魏,而后又成为高澄的禁,虽然高澄已死,但毕竟身份尷尬。 当初高仲密投敌引发部山之战,宇文泰亲率大队东出,被高欢破敌於部山,结果顺便把高仲密要西去的妻子儿女一起擒获。高欢看在高仲密是高乾、高敖曹弟弟的份上,没有杀掉他们,这是让朝廷把高慎一门发配抄没,李昌仪自己因为被高澄看上,留在了鄴城但子女们到现在都没能回朝,若是重新婚配,也会使得人指责她忘了子女,里外不是人。 而且她想重新结婚,也有一个极大的阻碍。当初高仲密的妻子是崔暹的妹妹,但因为高仲密喜欢上了李昌仪,因此休掉了崔暹妹,自此和崔家结仇。 崔暹是高澄亲信,而高仲密之后又投了敌,因此李昌仪在齐国的日子不算太好过,高洋继承了高澄的基本盘,这一点小仇恨,自然隨著崔家来,而没有在意李昌仪的看法;如果不是李祖娥將姑姑留在身边,那李昌仪可能早就死了。 结果偏偏是李昌仪告的密,造成的后患比她丈夫高仲密还大,高欢高澄高洋三人估计永远想像不到,齐国重振皇权的希望,全都倒在了娄昭君、李昌仪、李祖娥,他们的三个女人脚下。 其实从这也能看出李祖娥不太识人,做事也不周全,既没有拉回李昌仪的子女,又將李昌仪带在身边,李昌仪原本的性格就是善於挑拨离间的类型,当初高仲密亲近一个和尚,李昌仪感觉自己被冷落,於是进谗言让丈夫把和尚杀掉。 她还有一个倒霉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弟弟李子旦、李子雄等人因为城池被破,不得已投降了西魏,这甚至早於她丈天投敌。 也就是说,李昌仪不仅丈夫、兄弟全部跑去西魏了,自己还因为姿色得罪了崔氏,又被高澄玩弄过,子女全部被发配,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能够以她为主角拍一部苦情戏了。 李昌仪心眼又不大,待在丈夫是皇帝、儿子是唯一適格太子,自己又是皇后,养尊处优幸福得不行的李祖娥身边,只怕內心的嫉妒是成倍增加的,也就逼出了她后来告密的事情。 升米恩,斗米仇,说的就是这种人。 “崔氏可有找您的麻烦?” 被高殷这么一问,李昌仪愣了愣,隨即垂下眼帘:“怎么会呢,殿下多虑了。” 高殷盯著她看了片刻,眉头微皱:“真的?” 她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崔家小姐性子直爽,偶尔说话冲了些,但並无恶意。宫中流言颇多,难免有些琐碎之事,居然干扰到殿下,是下官之罪。” 崔暹自己没有女儿,不过博陵崔氏人多,对叔母的遭遇同仇敌气,而且崔家还有著一个重量级的外援呢。 “乐安公主可有参与?” 虽然高永徽不喜欢婆婆,但这是家里的事情,嫁过去就是半个崔家人。 而且她还是高澄的女儿,同样看不起这个被自己父皇玩弄过的女人,而在高殷的牵桥搭线下,高澄的两个女儿都入宫担任女侍中,帮李祖娥管理后宫事务,顺手欺负李昌仪也是可能的,而李昌仪不敢让李祖娥为了自己得罪两个公主,估计也是强忍著。 这些內容都是高殷通过辑事厂收来的情报,总结出来的,不过他其实也没特別留意, 直到今天薇娥留下李昌仪,他才想起来这件事。 之前没注意到也就算了,现在再不可能把这个毒瘤放到母后身边。 “昨日仁寿殿出了疫病,死去多人,您知道否?” 这是宫中的正式说法,除了太后有贵气护体,仁寿殿的其他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李昌仪感受到了异常,点看头:“知晓。” “您是我母后身边近人,又是她的姑姑,我也不瞒著您:太后宫中缺人,我会和她推荐您过去侍奉太后,母后不一定愿意,这时候您要自己求这份差事。” 高殷顿了顿,继续说:“我也不让您白干,您的子女不是还在被发配呢?这太不好了,我会赦免他们的罪行,让他们回都。您的女儿,我会安排一个好人家,儿子嘛-到时候您可以问问他,若是想安稳度日,我给他留一个东宫的岗位,跟著我吃饭,若是想建功立业,也可以进我的八旗,不辱没父祖的名头。” “您看如何?” 李昌仪惊讶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太子的恩德——昌仪永世不忘!” 李昌仪面露感激之色,连连道谢,她没想到太子居然记掛自己这个小人物,內心的深处更是涌起一股奇异的情绪,太子能思虑这么深,对太后歷史上的李昌仪其实也和太后不熟,毕竟她常年待在李祖娥身边。 她更多是找到机会赌了一把,这样的人惯会见风使舵,期待报恩倒不必,但让她们见到实惠和实力,就很有必要。 这反过来,也是一种威胁,她的子女都在自己手上,不怕她到时候作妖, “嗯。之后我的侍者丁普会去找您的。” 有些话,高殷自己不好说,到时候要让她看什么、做什么,自然有下级和她交代。 率眾抵达昭阳殿,高殷亲自捧著盒子入內,閒杂人等在殿外等候。 高洋身边的禁卫力量加强了许多,不单是忌惮刺客,同时也是提防太子的力量。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高殷昨夜擅自做主,也引起了高洋本能的提防,没有一个实权的皇帝想被赶下来,哪怕自己病入膏育、太子是唯一希望,他们也想將权力紧到最后一刻。 百保鲜卑左右分作数列,形成牢不可破的城墙,哪怕周国率十万大军包围这殿,他们也有底气护著高洋突围。 高洋称霸天下的底气就在於此,只要有这支军队,他仍是天子。 “儿来也。” 大殿上的人发话,高殷不得不跪拜:“孩儿来迟,望父皇恕罪。” “呵,孩儿——·汝是哪个儿!!!” 周围的百保鲜卑,齐齐拔出宝剑。 第305章 服丧 第305章 服丧 这当然出自高洋的要求,一是向太子展示自己的力量,二是向禁卫们表达亲密,和太子比,自己仍更亲近他们。 高殷別无他法,选项只有一个:“儿知错。” 高洋怒气未消:“汝知道什么错了!” “错在儿未死。” 就连一旁的禁卫都有些惊讶了,敢这么顶撞至尊的不是没有,只是他们大多已经不能再开口。 太子虽然初战告捷,但对这些士兵来说仍是新丁,只不过与一年之前相比起来,如今太子的改变倒是让他们微微侧目。 而对高殷来说,一味的退让和认错没多大意义,他和绍仁都是受害者,只不过他运气稍微好一点。 因此,高殷现在的心態就像一块滚刀肉,爱骂就骂,反正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高洋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甚至气的不是高殷,而是这个贼老天: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高洋想冷笑,顺带威胁两句,但转念一想,这对自己的继承人又无用,於是沉默。暴戾缓缓褪去,片刻后,高洋开口: “汝没事吧?受伤多严重?” 高殷摇头,表示没有大碍,接著就將供词呈上,隨后打开木匣:“这是刺客的首级。” 如果高洋发问,高殷就会解释一二,至少让高洋知道仇从何来。 但高洋没有,叫高殷將首级递到近前,自己从里面拿起。湿漉漉的头髮沾了他一手, 高洋左顾右盼,实在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得罪了她,他也不內耗,隨意丟在地上,像是踩西瓜一样躁至破碎。 接著他哭了起来:“绍仁居然就死在这种人手上———” 豪陶了好一阵,高洋才心满意足的收回眼泪。 其实他当夜就已经知道了事情发生时的具体经过,高殷的表现可以说已经到了最好, 至少没有把绍仁的户体摔出去,而是尽力护持。 生死见真心,何况他没有必要去这样设计自己的弟弟,还是一个庶弟;不如说,也许正因为高殷的確有著天命,天意护佑著他,才让绍仁出现,替他挡了这一劫。 高洋心中甚至觉得庆幸,还好死的是绍仁,如果失去的是高殷,他几乎就没有希望了“日后要找人延续绍仁的香火。” 高殷恭谨顺服:“將来儿会在子嗣中选一个,继承西河王一脉。” 高洋点头,他泪跡未乾,走近高殷拉著他的手,高殷的手被包扎好了,他就微微用力,捏著皮肉,感受亲子的伤痛:“也辛苦汝了。” 高洋用手指在他的手腕划了一个段字,高殷心领神会。 “父皇,经过孩儿的审讯,刺客有所交代,都记录在了供词里,其幕后的主使,当和长广王有联繫。” 高洋闻言,微微一凛,不过须臾之间便恢復气度。 除了禁卫以外的侍者都不在,高殷只得亲自念完供词,百保鲜卑训练有素,没有窃窃私语声,高洋才有资格代表他们整体的態度。 “事情真如汝所言,那就难以收场了。” “孩儿也不相信九叔会做这种事情,应该是他被下边人所蒙蔽,遭到有心之人利用, 进而有所牵连。” “难得汝还为他说话。” 高洋与高殷一唱一和,高洋以手扶额,遮掩自己的脸色:“都下去吧,朕要和太子说些私话。” 禁卫们行礼撤离,很快,大殿中又只剩下父子二人。 “汝说里面会有人告密么?” 高殷斟酌著:“想是有。毕竟我在大庭广眾下呈送供词,告密者自觉人数眾多,容易传扬,难以追溯到自己身上。” 高洋点头,接下来盯紧一些,看看自己的禁卫中,有哪些人心向二王。 这次刺杀,让高洋倒是想明白了一点,家人很重要,但也分主要家人和次要家人。 现在高殷和李祖娥才是自己的主要家人,既然分出了主次,那么必要的制约措施就不可少了,高洋不再心怀侥倖,觉得家人们能够和睦相处。 自己在时都做不到的事情,交给高殷未免太为难了些。 高洋接下来的话让高殷颇为紧张:“昭仪似乎很亲近汝呀?” “昭仪疼儿,知道孩儿近来劳累,所以多送些宵夜让孩儿补身。” “嗯,就是这样,才让贼人有机可乘。 高洋当然相信段华秀,他已经多年未过去了,之前是怕她怀孕,现在则隱约觉得她和高殷太过亲近,下意识地不想靠近, 若他们真有些事,自己该罚还是不罚? 就像这次,自己一时怒极,差点毁了昭仪,事后他也有些后怕。段韶的妹妹若是因此事而死,自己无法向段韶解释,只怕太后魔下本就庞大的勛贵集团会抱团起来,同仇敌气。 因此这种事情,高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默认。 这也和北朝的风气有关,几百年来战乱频繁,广生子嗣繁衍人口就是恢復生產,因此战乱时期,对女子婚嫁的要求就不那么严苛,而且从汉代开始,女子本身就可以离婚而后另嫁。 段昭仪如今二十六岁,正是当打之年,而且没有子嗣,这种年纪放在一般女子中,即便是上层贵族,也可以夫死再嫁,甚至高的双胞胎妹妹高静就先嫁给了孝静帝元善见, 元善见死后又嫁给了杨,可见旧的皇后终究不如新主一直令下。 但真要让高洋高高兴兴地给段华秀找下家,他自己也不太愿意,谁希望自己的小老婆死后就归了他人?而不归他人,那么段华秀这辈子也就是多和高殷亲近,做他名义上的小妈了,这也有利於段韶支持高殷,所以高洋即便隱约觉得不对,也只能默认,总不能在这时因为一些未加证实的嫉妒心而拆自己人的台。 对权力生物来说,保住地位比清白更重要,何况高洋根本不在意后者。 “我已让徐太医去看顾,汝之后没事,就也多去看看,是汝救了昭仪,昭仪想必也会感激汝。” 高洋揉捏人中,闹腾了一晚上,还看了一场千人级表演,他也很是累了:“绍仁对外就说是暴疾,赠开府仪同三司,王號不变。” 他忽然心有所感,对著高殷说:“汝就剩下三个兄弟了,且珍惜啊。” 高殷也悲愴起来,眼中滴泪:“儿知晓!” 绍仁就死在他眼前,他怀中,想必衝击是比自己更大。 高洋见状,想要安慰,但他不习惯做这种事,想了想:“也幸好汝已经与可汗之女成亲,否则便被这事所扰了。” 根据《仪礼》和五服制度,高洋是高绍仁的父亲,服丧属於齐衰不杖期,即用粗麻布製作丧服,不执丧杖,服丧期一年。 高殷原先也应该是齐衰不杖期,但因为绍仁幼小,非成人,而是天折的殤,因此当为绍仁服丧九月或七月。 传统上,帝王去世后,继位的太子需服丧三年,以表示孝道。不过实际情况下是新帝不一定能在位三年,还要考虑国家的实际情况,三年时间过於碍事,因此汉文帝登基后, 对这种情况进行了改革,將服丧期由三年缩短为三十六日,称以日易月。 天子家事情比较多嘛,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夺情了。 因此高洋和高殷根据这个传统,同样只需要分別服丧十二日和九日就已经够了,不过若是高殷之前未完婚,匆匆九日之后就喜抱美人归,多少有点抽象和无情,更有损他之前立下的佛王和孝道人设。 而若是真按照礼制守满丧期,不仅到高洋死都没迎娶太子妃,还会夜长梦多,搞不好就走入歷史线,给他人做嫁衣了,因此高洋对自己此前的绸繆颇为得意,还好早早给殷儿定好了婚事。 至於丧服穿什么,倒是无关紧要了。 殿內无他人,高殷想要问起昨天宣训宫的情况,来的路上,他也知道高洋又杀死了一千多余宫人。 “今日杀的只是一部分。”高洋像是读懂了他的內心,喃喃自语:“这皇宫不安全, 需要再清扫一遍,才好让我父子安心。” 听他的意思,像是要把整个宫廷全都换一遍人。 “父皇雷霆之威,已震宵小,若再行诛戮,则业孽重矣。” 第306章 欲杀 第306章 欲杀 “汝就是会做这种人情。” 高洋冷笑:“也罢,反正最麻烦的宣训宫我也摆平了,也不差其他。” 他点著高殷的脑袋:“可別说汝不懂怎么放人进去,还要我教汝!” 高殷揉搓额头:“还有件事,希望父皇应允:儿想换掉孝敬。” 除了石梅,还有一批当夜攻打东宫的反逆,不过说是攻打,其实只是作乱的普通杂役,没什么兵刃,竇孝敬居然了那么长时间,而且事后这些人全部被杀,没有活口,怎么想都可疑。 因此竇孝敬是否真有问题都不重要了,当高殷开始怀疑的时候,竇孝敬的罪名就已经成立。 高洋听他这么一说,先是皱起眉头,隨后缓缓舒展:“那汝想换谁?” 高殷想到一个合適的人选:“陈山提久侍王族,忠勇可鑑,统兵经验丰富於孝敬,有他在,孩儿安心矣。” 陈山提是鲜卑人,全名应该是侯莫陈山提,虽然早年他曾经是尔朱兆的苍头,但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如今已侍奉高家二十七年,足可信赖。 更不用说他也是当年支持高洋登基的少数臣子之一。 高洋想起此前他自荐之事,笑了笑:“就依汝所言。” 而后高殷又举荐了一些臣子,如潘子晃、源彪、赫连仲章、暴霸、傅伏、皮信等。 潘子晃是河东郡王潘乐之子,源彪是源子恭之子,赫连仲章是太常卿赫连子悦之子, 出身最高贵的就是这位,祖上就是赫赫有名的胡夏开国皇帝赫连勃勃。 暴霸是暴显之子,傅伏是北蔚州刺史傅元兴之子,皮信是通州刺史皮景和之子。 这些臣子不仅年轻,而且都是老將之后,成分也非常杂,有旧魏的名臣后代,有战后归降的臣子,也有早年投奔的中坚力量。 要说共同点,一是父祖的確为齐国建立了功勋,二是不如晋阳勛贵,或在其中不甚重要,三是民族各异,潘子晃鲜卑人,源彪是汉化鲜卑人,赫连仲章是匈奴人,暴霸傅伏皮信等都是汉人。 高洋已经构筑了齐国朝廷的权力基业,代价是要付出一定的股份去赎买忠诚,高殷要在一定程度上延续这套操作,对普阳派系成员要分化並拉拢足够改变局势的部分,总不能把他们都逼到另一方去; 同时还需要挖掘出新生的力量,北齐国祚二十八年,高洋只占了前面的三分之一,后面的十八年还会涌出各路猛男,高殷就是在这歷史先知之下,先將此时名声不显、还未大展神威的未来名將抓在手里,作为自己即將建立的新皇权的根基,与他们共享荣辱。 当年孝庄帝元子攸刺杀尔朱荣成功,但最后翻盘失败,就是这个原因,他能杀得死一个人,但杀不死一个利益集团,利益集团只能用另一个利益集团去正面对抗,再用利益腐蚀分化。 高殷现在有著八旗,有突太子妃,有至尊高洋的拉偏架,还和普阳里的斛律一族眉来眼去,可以说比歷史上的高殷强盛极多,但谁又会嫌自己地位太稳呢? 陈山提是苍头中的老人,可以带著一批苍头加入,潘暴赫连等人则是齐国名將的二代眾,此刻早早抓在手里,不仅能盖上从龙之功,而且未来封赏也能先人一步,对他们自己也极有好处,就顺带绑上了自己的战船。 如果推三阻四,不愿就官,高殷也就知道了他的心思,將来在齐国,有的是这种人表忠心的时候。 高殷虽然对自己的东宫有著绝对的统治权,不过这不包括太子卫率这类重要的官职, 毕竟这也是权力博弈的一环。 南北朝因为乱世的原因,不得不给太子典重兵,不然哪天太子被贼人突突就没了;但给兵马太多了也不靠谱,南边的刘就把自己的父皇刘义隆给突突了。 因此仍旧给太子重兵,但將领人选由皇帝亲自典选,则成了一个折中方案,又由於齐国政治复杂,太后也能在这种事情插手,导致了高殷的东宫护卫头子里有太后明牌內鬼这种事情发生。 不过借著刺杀这件事,高洋发疯將后宫大换血,高殷也就顺理成章地清理这些太后走狗。 如果高殷没有奋发,即便是他被刺杀,太后也有理由继续发难,毕竟高洋是太子这边最后的倚仗,勛贵们在晋阳造势,娄昭君在后宫施压,高洋再怎么疯都不得不妥协。 但现在高殷手握八旗七万大军,同时还因为高不在位,尽情的侵吞、收编京畿府的士兵,再加上高洋死后留下的百保鲜卑之力,是真的有能力將齐国一分为二。 娄昭君和勛贵敢以撕扯齐国作为威胁,就是吃准了现在齐国的主人是高洋,而他捨不得,也没有动机主动撕毁齐国,留给他儿子一个残破的国家。 不过高殷现在拥有的军力,也有了同样可以破坏齐国的力量,到时候真撕扯起来,谁胜谁负都不好说,战爭就是无法预测结果的事情,高殷又有著新君的法统,拖久了对勛贵们不利。 因此即便娄太后、高演高湛都在普阳,他们也不敢发动一场把齐国一分为二的大战, 何况这三人都还在邮城,高洋的控制之下? 所以高洋此次发疯,杀害眾多宣训宫人,勛贵原本也是很有话头讲的,但毕竟太子遇刺,也確实死了一个皇子,这就很难从高洋自导自演上进行反对了,勛贵因此沉默起来。 说到底,还是太后这次越界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兴许是发现太子的势力愈发稳固,让她心中焦急了吧。 “咳咳咳————”高洋猛地咳嗽起来,用手捂住口鼻,却发现水气弥散,手中已然遍布鲜血。 他一惊,就见到高殷神色不变,从容掏出巾帕,擦掉自己身上血,揣回衣袖內。 高洋既为这镇定感到安心,又为这从容觉得羞恼。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自己死,包括眼前这个傢伙。 他一定等了很久了吧? 莫名的力量涌上,高洋抓住高殷的衣袖,將他拉到自己眼前,仔仔细细地盯著长子的双眼,想从里面看见恐惧和喜悦。 高殷只感觉自已被一股恨意给锁定了,他很了解高洋的心態,人临死前总是这么患得患失,既怕眾人不在乎,显得他被这个世界拋弃,又怕眾人太在乎,巴不得他早日去死。 这时候怎么劝说都是两难境地,特別高殷是太子,是他死后的最大受益人,无论说什么,都容易刺激高洋的情绪,让他暴怒。 於是高殷眼珠一转,换了个说辞:“长广王罪重,儿欲杀之。” 第307章 青梅 第307章 青梅 “噢?汝將如何做?” 高洋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就被吸引了,他们父子二人明牌至此,不需要虚偽粉饰:“做事要谨慎,行事当如雷霆—不能如太后一样,手脚不利落,反受其噬。” “儿明白。最后的错都是长广王咎由自取,绝不会落在至尊与儿身上。” 高殷这么说著,却不愿意讲述后面的计划,卖起了关子。 高洋是想生气的,可咳嗽连连,把他的心气一下子打散了,匆忙挥手:“汝回去吧! 这种事情,也是迟早的事,我还在,还能替你撑著———“ 高殷从命,离开殿中,关门的剎那,又听到一阵高呼。 “快刀斩乱麻!” 回去的路上,高殷都在盘算著,如何实施计划。 他也不敢说绝对能成,不过机率很大,尤其是现在宫中空虚,几乎都是他和高洋的力量,这方面是没问题的。 只是其中的些许环节,会冒犯到高洋,可一而不可再,必须一次成功。 回到东宫,郑春华已经率领部分宫人出来迎接自己:“恭迎太子回宫。” “嗯。” 高殷点头,有家室的好处是总能感受到温暖,代价是同样要被汲取力量,家室越多, 被汲取的也就越多。 这还是没有子嗣,日后若生了孩子,凶险也不会比今日少几分。 若他只有郑春华,难免会谈会儿情,说片刻爱,可现在东宫要团结,团结的基础就是要排好序列尊卑,现在要优先照顾太子妃郁蓝的情绪。 何况绍仁出事,顾念情情爱爱多少有些畜生了,因此高殷从昨夜开始,对郑春华都是比较正经的神色。 一行人回到宫里,郑春华挥走侍女,亲自为高殷更衣,这时候高殷才有些空隙对她说:“辛苦了,卿卿,这些日子真是麻烦你。” 这种程度的安慰对郑春华而言自然是不够的,但不能奢求更多,她只能挤出笑脸:“忙碌年余,终有閒日,臣妾总能等到的。” 高殷匆忙点头,感觉似乎有些生分,终究还是忍不住,搂住了郑春华。 郑春华挣扎,但毕竟不过丈夫,两人静静地回味这光年,似乎回到了初识那刻。 岁月在他们身上流淌,勾勒出回忆的旋涡。 “再等一段时间,再过段日子—一切就都好了。” 高殷这么说著,將郑春华埋在怀里。 “嗯。” 郑春华沉醉著,忽然清醒过来,继续帮高殷打理。 “唤玉影过来吧。” 高殷说著,郑春华低低回应,退了出去,不多时,身姿婀娜的陈玉影晃著腰出现在眼前。 “见过太子。” 高殷招手:“来。” 陈玉影面容羞涩,刚一靠近,就被高殷牵住手,脸越发窘红了,只听见高殷说:“我已经举荐汝父做我的新卫率,以后你就做我的隨身近侍,內外都要仰仗你们父女了。” “这是奴家的福分— 娇滴滴的声音传来,不论是说者还是听者,骨头都不免发酥。 高殷有些意动,但现在不是时候:“我本打算在这些日子纳你为妾,日后也好晋你的位份,可惜出了这些事·只能晚一些了。” 知道高殷对自己有安排,陈玉影早就黏糊糊的了,她又不敢自来熟地回高殷的话:“一切听太子吩咐,您就是玉影的主子,主子要怎么做,奴家受著——-就是。” 话里话外充满挑逗,高殷极力忍住掐她一把的念头,他可不想让娇喘传出去,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招呼陈玉影出去,他还要去照顾自己的正妻,突厥太子妃阿史那郁蓝。 这位才是自己要上赶著伺候的主,不知道当年爷爷高欢挺著五十岁的病体进入蠕蠕公主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著同样的心情。 高殷来到休息的寢殿,突厥婢女探出头来,刚要去唤醒主人,就被高殷拦住:“不用。” 他做了一个声的动作,悄然走进去,婢女觉得有意思,捂著嘴退到一旁。 郁蓝在床上熟睡,高殷脱靴去袍,轻轻爬上床,钻进被窝,缓缓搂住妻子。 郁蓝的手猛地抓紧,双眼怒睁,看了数息,才又涣散开来,渐渐闭上:“你回来了? 唔·—撒开些。” 高殷才不要,抱得越紧,郁蓝皱著眉头:“热死了。” 但终究是没抗拒,咿咿鸣鸣了几声,反过来抱住高殷。 她仍是闭著眼:“怎么样了?” “父皇那里没什么大事,毕竟我是受害者咱们要为绍仁服丧,这些日子记得穿丧服。” 平日郁蓝爱打猎,但基本的礼数还是会跟隨宫廷女师学习,规矩略懂。 “你们中原人的习俗还挺有意思的,要为死人换装。我们就没这个閒工夫,有人死了,就把尸体放在帐篷前,杀掉牛马来祭奠他。” 郁蓝挪近了脸,让鼻息能喷吐在高殷脸上:“大家绕著帐篷哭啊叫啊,然后用刀划破自己的脸,让鲜血和眼泪一齐流出来,这样做七遍之后才停。你看,我母死的时候,我就割了这么多刀。” 郁蓝撩开头髮,给高殷点著脸上的伤疤,高殷左顾右盼,奇怪起来:“没有哦。” “哈哈哈,笨蛋!”郁蓝睁眼,明亮的眼晴跟著修长的食指一齐探过来:“我好歹是可汗的女儿,將来要联姻大国,怎么可能割脸?都是割在手臂上的,你看。” 她捲起袖子,露出臂膀,的確有几道伤痕。 高殷闭上眼晴,伸出手摩著。 他似乎感觉到郁蓝欲言又止,便先发问:“痛吗?” “早过去多少年了唔— 高殷亲完了妻子,又拽过郁蓝的手臂舔敌起伤口,郁蓝觉得荒诞,忍不住笑起来:“ 別这么做,痒死我了。” 等高殷忙活完,她才抽回手臂:“都是你的口水,噁心死了。” 两人拥抱在一起,都闭著眼,像是睡著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郁蓝忽然又说:“..—之后我们会选个好日子,把家人的尸体焚烧掉,再拿回骨灰。埋葬骨灰的地方,会立一圈木椿,木椿里建一所房子,在房子里掛著逝去之人的图像,还有他生前打仗杀敌的场景。” “要是他生前在战场上杀敌,就放石头,杀一个就放一块,我的祖父,那时候可壮观了,在他的墓前,我们放了上万块。” 高殷感觉突厥人並不避讳死亡,其实他也一样:“那你死了,我也给你放一万块。” “为什么?” “我在战场杀了那么多人,才有机会娶到你,你说这些敌人,是不是也算是你杀的?” “这算什么——” 郁蓝的脑迴路的確和中原女子不一样,不但把死掛在嘴边,而且愿意和高殷分享杀戮和死亡,並以此为荣。 高殷在她身上摩,最后抓回了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谢谢。” “谢什么?” “你会安慰人,而且还挺会安慰人的。” 郁蓝打了他一下:“別把我们突厥人都想得没有感情。中原人了不起?我们只是发泄的习惯跟你们不一样。” “那当然。你是我的妻子,咱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后面那个词什么意思?”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高殷侧躺著,挑逗郁蓝的脸:“竹马就是少年郎,青梅呢,就是说女孩的脸嫩得和青梅一样,一男一女就像咱们这样,从小玩到大。” 这句出自李白的诗,高殷只得现编诗义了。 “咱们小时候可不认识,你在你的皇宫,我在我的草原。” “可我是在我家里玩,你在你家里玩呀!咱们也算从小玩到大了。” 郁蓝忍不住扑味笑出声,哪怕不看高殷的身份,他这油嘴滑舌的腔调,也甚让討郁蓝喜欢。 她的手因为喜悦,稍稍用了些力,高殷的身体微微一僵,换了个姿势,被郁蓝发现了:“受的伤在疼?” “嗯。” 郁蓝摩丈夫的手心,她的感受与高洋不一样,既心疼高殷受到的伤害,又觉得终究要有些伤痕才算男人,心情复杂,忽然见到高殷点著她和自己的肩膀。 “这下咱们连伤都伤在同一个地方啦。” 真是奇怪的关注点,郁蓝白了他一眼,靠在了他怀里。 “这是太后给你找的麻烦吧?” “除了她还有谁?” “我知道,你娶我是想制衡晋阳那群鲜卑人,我写信,让父汗派些勇士过来,就说是我的护卫;能来邮城是最好,但你的父亲恐怕不让。” 高殷默默听著,听郁蓝继续说:“你不是在平阳那个地方,建立了一所白马军镇?让他们驻扎在那里,人数不会太多,五六千就够了,让晋阳那边知道我们的態度,別来没事找事。” “你觉得如何?” 郁蓝抬起头,望著丈夫的眼神坚毅而有力,等待著回答。 “郎儿绕床了,先让他弄一弄青梅吧。” “我说认真的.” “边弄边聊唄,不是更刺激吗?” 第308章 风气 第308章 风气 其实这於礼不合,道德是做给人看的,礼数不周全还不如不做。 高殷昨日才死了弟弟,今日又和妻子混在一起,虽然还不是正式的服丧期,但传出去,多少也会有损名声。 若陪伴之人是郑春华这样的世家之女,多少都要劝諫一句,高殷也就欺负突厥人不太懂这个,他现在迫切需要发泄鬱闷的情绪。 一曲终了,只剩下两道喘息,高殷拍打著肚皮:“你饿了吗?我有点,还没用膳吧。 ” 郁蓝拨开他的手:“先洗澡吧,我的头油了,又痒。” “別洗,待会我让膳房的人来拿,用来炒菜正好。” 郁蓝气嘟嘟地拍了他一把,高殷毫不客气地还击回去,打得郁蓝潮红难褪。 闻讯而来的婢女难掩笑容,郁蓝唻了她们一口,自己匆匆穿衣。 早期游牧民族一般都有很强的游牧习气,不仅在於穷山恶水出刁民,苦洼地出来的战斗力强,而且因为环境险恶,大家必须抱团才能生存,导致所有人都要出力,而领袖也享受不到哪里去,有很强的家族属性。 数百年后出现的金国女真人就是一个典型,在宋朝那边的记载里,记录了金国贵族们做决策的时候,一般是先听小贵族的意见,大贵族们集中討论,最后商討出一个共同的结果;有时也会选择在河里,一边互相搓澡背,一边討论军国大事。 女真百姓杀鸡,能请上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吃饭,之后宋金缔结盟约,阿骨打也请宋便吃饭,宋使发现端菜的居然是阿骨打的妻妾。 后来的金太宗有一次私自从国库里拿二十匹丝绸给妻妾做衣服,就被女真大臣们打了二十军棍。 这些都是因为早年部落制度留下的风气,后来进入中原,学到了汉人的套路,这种淳朴的氏族思想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这个时候的突蕨人也是一样,正是这种为了生存优先於战斗力,进而各方愿意妥协、 达成一定平等的政治生態,让游牧民族在早期得以合理分配战利品,就此保证了进取的积极性,迅速扩张版图。 体现在郁蓝身上,就是婢女们虽然出身卑微,但跟她久了,也如同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主僕的属性没有中原那么深刻;在她们面前出羞,自然不好意思。 “我问问父皇,是否可以在鄴都安置两千人。” 高殷抚摸郁蓝的发梢:“白马那边再放个七千人,也快过万了,我给他们弄额外的编制,同样入我八旗。” 郁蓝压不住嘴角,高殷並不排斥她这个境外势力的帮助,是一个好现象。她在齐国的话语,也会因为军队而更有分量。 两人洗浴完毕,出来时已经备好了膳食,这次的检查严格许多,不仅医生会检查成品,而且还有和贵人们同龄甚至更幼小的宫人在等候试吃。 若无事,对她们而言也算是福利,还能在太子跟前露脸;若有恙,那家里人也能得到抚恤金,所以不少宫人都跃跃欲试,希望能得到这份差事。 之前的典膳郎、司也都已经被撤职,因为他们的不忠诚,高殷险些丧命。 换掉的这些宫人,本来也该由宫中补充,高殷觉得不妥,怕太后也掺沙子,因此委託母后和良娣,从她们家族內寻找合適的人选入宫当差,不少郑氏族人就此进入东宫,成为太子的臣属。 郑春华早早在这恭候著,等太子和妃就席主位,便起身使用礼器为二位斟酒,象徵性的做完服务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作为未来的最高统治者,高殷的物用都和普通人不同,何时饮酒、用餐,都有著严格规定,舞姬和乐伶自屋外涌入,准备开始表演,一旁的典膳郎和司则观察高殷和妻妾们的举动,若有失礼之处,出言劝諫乃至上奏天子也是他们的职责。 再好看的舞蹈,天天看也会厌倦,而且这时候的娱乐和后面差得太多了,对高殷来说没什么衝击力,因此高殷挥手:“不需要奏乐。” 西河王新丧,这符合礼节,臣下会意,示意舞姬退下。 三个年轻人沉默地吃喝著,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聚在一起用餐,两女要精诚合作, 一起支撑太子,但这时代的妇妒风气,隱约將气氛渲得诡异,平静的郑春华与时不时呵气的郁蓝,高殷简直能看到从两女的眼中跃出电芒,在自己的眼前擦碰出火苗。 “把刘逸也叫过来,一起用膳。” 看热闹不嫌事大,高殷当机立断。反正这种事情也瞒不住,还不如一起爆了。 这招倒是有奇效,对刘逸本人来说,可以同眾大妇一同用膳,是正式承认了她作为高殷的妾室,她自然喜不自胜,对妃和良娣百般奉承; 而郁蓝和春华见到刘逸这个样子,也不好在出身低微的下妇面前表现出不和睦的態度,显得自己没有肚量。 加上高殷要杀人的眼神,弹压住了郁蓝的骄横,郑春华颇懂调节气氛,时不时和刘逸搭话,几人其乐融融,倒有了几分琴瑟和鸣的样子。 最终,高绍仁的死因,对外宣称是突发疾病,不久寻,丧葬典礼选在了七月二十四日,绍仁死亡三日后。 虽然是祭祀死人的礼仪,但操办的毕竟是活人,它的最终目的,还是確定还活著的人们之间的关係,从而间接构成家庭最基本的父子夫妻兄弟等关係,最终確定九族亲疏,乃至君臣等级,从这个角度来说,也和孝道一样,是王权的延展方式之一。 因此五服原本只是丧服的五种等级,继而发展成了宗族血缘亲疏远近的標准。 高洋身穿齐衰服,原先他该著大功之服,不用孝杖,然而他实在悲痛,因此提了一级规格:身著用粗布製成的上衣和下裳,缝住衣边,头和腰缠绕牡麻带,丧冠用布做冠缨手持桐木孝杖,为绍仁服丧一年。 至於没穿戴到最高级的斩衰服,则是因为一些政治上的暗喻:斩衰服是最高等级的丧服,代表著死者是该生者最亲近的人,比如父亲对嫡长子就能穿斩衰,换言之,若是高洋穿斩衰,则有著他属意西河王绍仁为继承人的意思,可能引来流言语。 若是高殷死了,那高洋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穿斩衰。 而高殷穿的就是最高级的斩衰服,用最粗的麻布作成,不缉边,称斩,当胸缀有长六寸、宽四寸的麻布,称衰。 这种刻意保留的粗糙感,正是为了强调服丧者最强烈的哀痛之情,以至於著装潦草而不自知,一看就知道是受死者影响最大的那个人,很有一种为了迎接贤士出门时忘了穿鞋,光脚跑出去的意思。 这虽然在仪礼上不合,然而知晓西河王真实死因的人们,都知道其中內意,某种意义上,西河王就是做了太子的替死鬼,这番操作证实了他们的论断,而大部分百姓並不能看出来,只觉得太子的確是纯孝至情之人,对庶弟依然使用了最高的规格。 此前,高洋为四子的死亡三日不朝,皇太后娄昭君、皇后李祖娥、皇太子高殷並为西河王致哀。 根据齐国的规定,国家借给一面白鼓,在西河王的丧礼上使用,並为其树立白绢扎成的凶门、横木製作的柏歷,以及纸扎的精灵方相,用来驱除亡者通路上的鬼魅。 第309章 葬礼 第309章 葬礼 “葬仪开始!” 作为高洋第一个,也是非自然死亡的皇子,葬礼像是对他的补偿,规格异常之高,在旧执政殿太极殿举行,在正殿之所放著高绍仁的户体,用一条被子盖住。 古人认为人的身体是魄,精神气是魂,人虽然死了,但魂气犹存,因此不忍亲人去世,就会想要將魂召回来,以起死回生。 这也有著一定现实意义,偶尔某些人只是沉睡或陷入昏迷,就被误判为死亡,进而丟进棺材里,漫长的葬礼以及守灵也是给死者復甦的时间,招魂亦是其中的一环。 这个任务被高殷领取,他手持高绍仁生前的爵服,从东边屋檐爬上屋脊,这里已经铺设好了长木踏板,他踩在上面,面向北方,一边挥舞著高绍仁的衣服,一边长声呼唤:“绍仁復来!绍仁復来!阿耶、姊姊、兄弟都在此,绍仁归来兮!” 高殷不仅喜欢这个可爱的孩子,而且是最了解高绍仁之死的人,內心愧疚至极,呼声情真意切。 下方数百参礼者中,有一妇人无法忍受,跪地掩面大哭,正是绍仁的生母裴嬪。 连呼三声,天空没有异状,高殷便把绍仁的衣服从屋顶上丟下来,下面有专人用衣箱接住,继而走到正殿,用这套衣服盖住户体。 高殷即从西面的屋檐处下来,回到丧葬队列中,之后便是发丧,通知所有人,有西河王去世这么一件事,继而护丧,开始进行丧事流程。 一般这个任务是由大鸿臚所主持的,这次死的是皇子,最后由高洋亲自任命给高淹, 执行护丧的仪式。 招魂之后,见死者无法回生,就会行沐浴之礼,洗头为沐,洗身为浴。 侍者们將户体移动到沐床上,揭开那件爵服,脱去绍仁的衣物,为他沐浴,而后修剪指甲,束髮,整治容装。 侍者们小心翼翼,若伤害了绍仁的躯体,后果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做完这些后,他们又执行饭含之礼,就跟死刑犯行刑前的一顿饱饭类似,用祭勺启开绍仁的牙齿,放入珠米玉贝等物实其口。 之后执行的是小敛和大敛礼。 小敛就是死后第三天,將户体用衣念包裹,大就是再將户体放进棺材里,於棺材中用更多衣念包裹。 侍者们给高绍仁穿衣、加帽,恢復正常的仪態,小心置入棺,用矮桌放正他的双脚,用多套王爵袞冕裹住绍仁的户体,在他的东面摆放干肉、肉酱、甜酒,最后设置帷幕。 帷幕隔开了生死的界限,如果没有任务,活人就不要擅入,给死者一份清寧,而为了代替死者的尸身,在惟幕后设置了灵座,上面摆放著小床、香灯、牌位,给来弔丧的眾人供奉。 此后男女宾客,按东西方位来哭踊,每有一人来灵前致哀,就会有安排好的人豪哭,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用以助哀。 这些人通常是死者的仆妾,绍仁幼小,无妾尽仆,高洋为了防止他们假哭干豪,命令其余侍卫守住这些人,发现不认真的即刻拉出去杀死,也因此,他们的哭声颇能感动宾客。 之后丧主,也就是高洋等亲属向来访的士人们答谢,並接受他们所赠送的財物,朝廷也会按照官爵,给绍仁准备对应的赠物,而现场高洋作为天子,不適合由他做出的礼仪, 则由太子高殷代为完成。 旗帜竖立在高绍仁的灵枢前,上面刻著“开府仪同三司、西河王绍仁”,是为铭旌也是招魂幡,以高绍仁的规格,使用的是九,旗长至车轮后的横木。 寻常大官的棺,如果是樟木所制的第一品材,就已经非常豪华了,而高绍仁的棺则是东园温明秘器,是最高规格的棺標。 《礼记·王制》记载,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诸侯五日五月,各自要停柩七日、 五日,到了七月、五月后再下葬。 不过现实不会这么繁琐,一般帝王也就是一个多月就下葬了,高绍仁也不会这么长, 他的亲属也都在皇宫內,灵枢按照规制停放五日,而后就会下葬。 一只鼎被放在殿门外,正面向西,鼎中放一只猪,肢解为两前肢和两后肢,去掉四只蹄子,加上两边的肋部和肺,一共是七散件。覆盖鼎的布,末端向西,没有装饰的肉组放在鼎的西侧,上面放一把匕首,刀柄向东。 之后会有力士將抬鼎进来,而后陈设祭物,死者从敛服之后,到下葬之前,亲属要在每日的日出和日落,分別举行两次祭奠。 眾亲属轮流为其慟哭,这样持续数日,因为绍仁年纪幼小,没什么朋友,又是皇子, 许多地方都有僕人完成,所以颇为轻鬆。 若是官员或者成年的贵人,人际关係就会在此刻多重展现,也会让丧家事务繁琐。 数日下来,高殷也有些麻木,宛如木人,在外人看来,是哭到不能自已,情至深处的表现。 身旁的郁蓝和郑春华也穿著一身素袍,较之高殷,在纹和款式上倒是精致许多,体现的是她们和高绍仁联繫不深。 母后同样如此,高殷注意到来弔丧的高湛曾多次偷窥母后,心下冷笑:这种场合都收不住贼胆,活该有取死之道。 等葬礼走完流程,就准备给高绍仁下葬了。 首先是风水师运用堪舆之术选择墓址,而后整治枢车,先秦时期的君主曾用龙载棺柩,而到了南北朝,皇族则都普遍用龙,並且得宠的贵人和宗室死亡,皇帝会御赐四轮辐琼车,饰如金根,四角龙首,施组衔璧,垂五采,析羽葆流苏,前后云气错画惟裳,以素为池而。 而后为他建造墓室,下者占下出吉日,隨后在那日进行下葬,这个流程称作至扩,至扩队伍分吉凶两部,吉部有魂车,即装载高绍仁衣冠的车辆,凶部则有引路的蠕车和柩车,鼓吹、班剑、羽葆等仪仗队相隨。 从殯所到墓地,还应该有挽郎牵引灵柩,诵唱輓歌,当初慕容绍宗的儿子就是从这个起家,在这个时代被有关係的贵族子弟看作是鸡肋。 高殷恶趣味的任命宇文邕为挽郎,为自己的弟弟唱輓歌,宇文邕没有拒绝的能力,只能默默接受这份有些羞辱,而又说得上是赏识的工作。 明明自己的太子妃没有发问,但高殷仍旧忍不住,想和她解释:“宇文邕是周国宗亲,不这么做,难以让他融入我国,是我想要重用他的策略。” 郁蓝白了他一眼,能自己这么痛快说出来的,必然不是丈夫的真心想法,不过这里面自然有他的判断,碍不到自己身上,她也由得高殷胡作非为。 听看周武帝为自己的弟弟唱歌,高殷难过的心情终於好了些许。 等高绍仁的灵枢摆放好在墓室中,眾人退出,墓上起坟,称之为“封”;其后又在地面上进行一系列的建造,像是植树、立碑、建立精舍、佛塔、石辟邪、神道石柱、石碑、 石麒麟等祈福建物,至此,葬礼算是完成,之后按时参拜,就是活人最后的工作了。 这个时代颇为流行薄葬,不带太多財物,而是用生前的器血衣物陪伴。一方面是东汉时期的王充提倡无神论,反对厚葬,他的思想经过后来的郑玄、卢植等人发展,很是有影响力,许多土人进而习惯薄葬。 二来是防盗墓,乱世不安生,许多人就靠盗墓为生,每一处厚葬都是在给盗墓贼找工位,三来是朝廷连年征战,国库入不敷出,所以薄葬成为了非常实惠省钱的现实选项就连运送尸体的灵枢车都不留下,运完直接烧毁。 对士人来说,这也是一个取巧之门,薄葬能缓解经济压力,同时还能標榜清高,一举两得。 第310章 齐族 第310章 齐族 做完这一切,对高殷而言,繁琐的工作基本都结束了,弟弟绍仁也就此离开他的生活,只有祭祀的时候,才需要想起, 这显然是无情的,但没办法,死者无情,活人还要面对各种事务。 高殷对此隱约有些內疚,可一想到自己身怀改变歷史的使命,又觉得理所当然,不时看向宇文邕,以这份功绩不断安慰著自己。 宇文邕被看得头皮发麻,不知道太子在想些什么, 无论如何,高殷的確是要好好利用这个宇文邕,不过这不急,那都是他登基之后的事情,当务之急是给自己的未来扫清障碍。 首先是《三国演义》,即將完结。 《三国演义》是高殷最早布下的小棋之一,它不能直接推动局势,但对其有所帮助, 例如让人以为太子是想推广自己的书籍,进而建立文林馆,发展印刷术,从而在汉族土人和文坛上扬名,是典型的儒风太子。 但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幌子,实际上是利用皇宫內的东宫辑事厂的权力,加上皇宫外, 都城內的文林馆,以做生意为由发展都城的势力,再通过大都督府侵吞京畿府的治安管理权,继而控制住京畿一带的军队和治安,以及特务侦缉的能力。 现在的都城治安,一部分出自宫中禁卫,只要不是越权,高洋不会特意来找自己的事情,另一部分就是大都督府和京畿府,这都是高殷的职权范围內了,可以说后世帽子叔叔在这个时代的定位,都已经是高殷的部下。 同时发展起来的印刷產业,又满足了佛教对於宣传经文的需要,给高殷和僧人们深度绑定打下了现实基础,使他成就佛教推动的新月光王。 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高殷已经率兵出征,建立功勋,回来之后更是强化了这部分掌控力,即便意识到高殷不是一个纯粹的汉儒,高演高湛也没有办法,毕竟现在大权在洋殷父子二人手里。 想要翻盘,一是得等高洋死去,二是要拉拢住那些还没有投靠高殷的大將,乃至得到整个晋阳的支持,至少士人方面,演湛已经无能为力了。 而作为明面上的幌子,《三国演义》在宣传口的作用也是不可替代的,首先小说是在明清发展至鼎盛,但早在先秦时期,庄子就定义了小说的含义,继而诸子百家中有著小说家这一流派。 发展成熟就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南北朝多志怪、志人,唐朝出传奇小说,宋元出话本和演义,明清为歷代集大成的时期。 也就是说小说从先秦一直在发展,高殷所做的,其实就是將一部未来必將出现的文学名著提前搬上歷史舞台,比起现在的《世说新语》《酉阳杂记》等,敘事性更加连贯,情节更加精妙,加之朝代不远,尚属於新奇玩物。 更何况,高殷是太子。贵人自带一股潮流,引领中下层跟风,从来没有人敢贬低贵人,说他不该做这个做那个,只有追捧贵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何况还是这个时代,文人都乐於进行的文学创作? 人民群眾只会对太子的行为喜闻乐见,敢指手画脚,说太子做这做那不合適,你算老几?不要命了? 除了《三国演义》,高殷此前还在鄴都的时候,把《白蛇传》《孟姜女》《牛郎织女》等话本故事也都整了出来,一是迎合上层贵女们对爱情的美好幻想,从而提升自已在她们眼中的分量一一不要小看这一套,贵女们一旦对作品產生好感,就容易共情到作者身上,继而倾向於本就正统的储君高殷,潜移默化的对她们家中的男性造成影响。 太子、贵女们的上层圈流行这一套,那其他贵族、富商也就会投其所好,继而发展出一条书籍和演艺的產业链。 底层人的確是没钱玩这些,但富人有钱,他们出钱,底层人投身於內奉献服务,这就形成了金钱的运转,也能养活一些群体。 这样一来,钱就不是储藏在家里,或者跟著葬礼埋於地下的死物,而是社会財富在运转流通的象徵。 考虑到政治立场、文学要素等种种因素,以高殷建立起的文林馆土人为首,无条件地为太子的书籍进行宣传,文林馆成为一个兼顾上下两头的跳板,上层通过文林馆能直接接触太子和名儒的特殊地位,有机会一跃成为太子眼前的红人,从而为自己和家族在將来进入朝堂而打好基础: 下层那些默默无闻,家境贫寒的士人,也能通过文林馆诸多工作发挥所学,並收取一些报酬过活,这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好事,对太子也就无限的感恩戴德。 高殷当然不缺钱,但他是一个派系的政治领袖,要为整个派系的人负责,底层人都会缺钱,很多世家因为战乱,也都家境贫瘠,要给这些人一条活路走,至少不能让他们饿死。 对高殷来说,这些钱连零都算不上,却是那些底层人一家子赖以生存的保命钱。 而且宣传工作还是要做的,高演登基后,也下令让国子监备立官署,安置学生,讲经授典,每年考试,为国家建立人才库。 高殷的文林馆,做的就是这方面的先备工作,不仅现在就给他宣传造势,而且等他上位时,应该已经培养好了一大批官僚预备役,都是他稳固的班底,经过简单的培训,未来征战四方打下领土,就能派他们做官,迅速建立起齐国的统治。 从隋朝到唐朝,虽然皇族和一大批贵族、高级官员和將领都变来变去,但很大一部分中下层做事的吏员是不会变的,给谁干不是干,无非是换了一个主人。 得到这些吏员的忠心,某种意义上比所谓的文臣武將还要重要,秦朝就是没有做好这项工作,导致秦吏多被逼著跟六国遗老一起造反,或者镇压不住反贼被杀。 而演义的內容,也是在尽力弥合这个时代,人们的精神空缺。 为什么中原之人自称民族为汉?为什么不是秦人、周人?是不是秦始皇、项羽就不是汉人了呢? 炎黄子孙、中国人、华夏人、汉人、唐人,到底有什么区別? 汉作为族名,是汉朝与其后的中原之人,与四围的外族人接触而產生的。就如同没有第二人,便没有比较,不知道自己美丑一样,如果没有“非我族类”之人,就不知道自己属於汉人,也就不会有民族意识。 十个汉人凑在一起,只会通过各自的家乡、官职、年龄等其他因素划分归属,而出现了异族,才会强调起汉人这个概念,否则你我就是江东人、齐人、蜀人、燕人。 汉人之称呼成为民族的实体,正起於魏普南北朝,五胡等族趁著中原大乱,纷纷入主中原,汉人和非汉族接触,各自为了保护血统和文化的纯洁性,汉人才成为了彼时对中原之人的流行指代。 之所以不选择晋人,则是因为晋人有祖,祖为汉人,选择晋则无法和祖宗连接上。 不选择秦,是因为秦没有建立民族认同,不被中原之人承认为正统之主,不选择周, 则是因为周初期无法囊括后来的汉地汉人,后期则分裂成春秋战国,汉成了最適合统括这段时期的中原人的称呼。 炎黄子孙是溯源称呼,中国是地域称呼,华夏是文明称呼,汉人则是三代以后,对中原主体民族的称呼。 海外的唐人街就是最好的明证,“日本,唐时始有人往彼,而居留者谓之『大唐街””,外国之人第一次接触汉族,就是以唐朝的面目。 所以虽然贏政、项羽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汉人,但他们同属华夏地域,中原之人的重要烙印刻在他们身上,是后人对这段歷史的总称,汉人只是一个总称概目,就如同项羽是“歷史科秦汉属西楚种”。 这种说法,背后折射出的是一个有趣的逻辑:汉人似乎並不需要知道自己是汉人。 或者说一个更无耻的逻辑:“夷入华则华,华入夷则夷。” 你是匈奴人?氏人?羌人?还是鲜卑人,女真人,蒙古人? 没关係,你进入中原,那就是汉人了! 然而这太薄弱了一点,似乎来的就是主,中原作为大地母亲,似乎有点不挑丈夫。 所以新的评价標准就出现了:你得学这一套中原礼仪,学汉人的规矩,继承了汉文明,才算是中原新主,大家的新父。 “今日復见汉官威仪!” 这本《三国演义》,承载的就是这项政治任务,明確中原之地曾经是汉人统治的天下,所有入主的政权,或多或少都要被汉人影响,可以极大的团结汉人以及汉化的鲜卑人。 这势必会引起鲜卑遗老的反弹,特別是在马族腥腹,胡风盛行的北国,但难做不代表不做,要不然太后和二王那么难搞,高殷就別搞了,直接投降送死算了。 《三国演义》中精妙的故事桥段,和出彩的角色人设,是它能够盛行的基础,高殷用此让底层的鲜卑人共情,就好像清末八旗子弟,听《说岳》得知岳飞抗金被杀,也不住扼腕嘆息,为岳飞鸣不平一样,诸多汉人英豪的故事,足以让这些底层鲜卑人对汉朝那段往事深深嚮往。 忠臣孝子、豪杰义士的故事,都是对人性中美好一面的刻画,最容易打动人心,尤其是在军队里一起上过战场流血受伤的同袍,鲜汉之別比不上一起扛枪的情谊,再加上这类评书攻势,很容易就塑造出他们对八旗的归属感。 而等《三国演义》完结后,高殷又会重新开始撰写《光武演义》的故事,將西汉末年刘秀如何夺取天下的事情描写起来,这回便是汉朝中兴,其后又是《楚汉传奇》 高殷会用自己的影响力,让这些小说在世间兴起热潮,无论世人是否认同,都会让他们有了解的最便宜的渠道,知晓此前的汉人世道,最大程度的洗涤、消弹北朝的胡风腥腹。 而他的最终目的,就是建立起一个新的民族共同体。 汉族之名实际上已经不堪使用了,统战不了整个天下,至少晋阳的鲜卑勛贵们,肯定就不能够接受。 但齐族可以啊!正是通过演义论证西汉到东汉到魏普的汉族英豪的天命,再將这些英豪穿凿附会,包装成高欢高洋高殷的前世,再加上佛教的影响力,確立一套独属於齐国天子的天命观,构造一个大齐天子为核心的高氏齐族核心价值观,走齐国特色的封建主义道路,以统战汉人、鲜卑人、高车人乃至突厥等无数个民族。刘汉倒下,高齐接力,重走復兴路。 汉朝的天命已去,现在是继承了德行和天命的齐朝,其他国家的逆民只是还没有归沐王化,在他国是汉人,在齐国是齐人。 这甚至能缓和后人对高殷娶突女子为皇后的击,毕竟高殷掌握著对新民族一一齐族的解释权,而齐族的核心观念是什么,和汉族的区別在哪,等研究透了,自然会解决这个问题。 顺便还能把科教兴国,科学发展观之类的东西塞进去,给未来培养合理的科学体系打底。 如此,也能抵消一些遗老对汉族的反感,形成一定程度的政治正確,毕竟高洋可以说自己不是汉人,是鲜卑人,但他怎么也要承认自己是大齐天子。 天子都如此,其他人更是必须尊崇,將齐从国的概念升格为文明与民族的概念,宛如后世的“唐人街”,在统战能力上又焕发出了新活力。 汉人是齐人的先祖,齐人是汉人的未来。 秦汉第一帝国的故事已经结束,接下来是齐人开启的第二帝国时期。 而他高殷,也就作为君主和第一推动人,成为新族的民族印记,刻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位置,影响著所有人。 这是高殷勃勃的野心,先让所有人认识到汉朝的旧日荣光,然后在这个新时代重塑人们的民族信仰,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权柄。 早期的確需要佛教帮忙宣传造势,但等高殷地位稳固,成功塑造了新的民族共同体, 那么佛教的影响力也就会被他这个活著的哲人王、新刘邦、现世人皇所压制。 第311章 五叔 第311章 五叔 《三国演义》的第二个任务,则是將自己对应到司马炎这个大一统之君的位置,司马懿对应高欢,司马师对应高澄,司马昭则对应父皇高洋,给自己未来一统天下造势。 中间有一章就很有意思,司马昭弒君,魏帝曹髦当街被杀。 这就是为什么高殷自己来写,而不是让部下来写三国,这种直接影射高洋杀死魏帝元善见的篇章,落在高殷自己身上,能成为太子对至尊的隱约劝諫,以及对前魏诸元的同情与维护,也只有他本人亲自做,才能收揽人望。 如果不是高殷亲笔,而是其他臣子,一千个来写,就有一千个死,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高洋砍的。 这也被视为太子愈发掌权的象徵。 接下来的一个月,高殷基本上就是服丧,处理政事,偶尔去大都督府查探新军,还有匯报齐律的新工作。 饶是如此,高湛的日子也不甚好过,高殷虽然本人不出面,但魔下的高长恭、高孝珩等人已经將京畿府的士兵管理完毕,让这个大都督的职务变得几近空壳,手握除了禁军以外的京畿地区重兵,明显是为继位而做准备了。 在这种背景下,大都督府的將领们也愈发骄横,韩凤多次向太后和长广王匯报,说自已虽然有些兄弟,但渐被排挤,在府中举步维艰。 而长广王这种没个逼数的,当然被管控得更严格,凡是打著他的旗號的人,作恶即被惩处,无事也被扣锅,此前好不容易靠和士开等人重新积赞的家財,又被狠狠颳走了一大圈,高湛成日在府中大呼小叫:“是將我当做曹洪了吗!” 曹洪家里有钱但吝嗇,年轻的时候曹不跟他借钱,曹洪不给,因此被曹不嫉恨,在曹不登基后,找藉口狠狠整了曹洪好几次,最后免为庶人。 对此,高殷的评价是“天下可无洪”。 这也是曹洪歷史上说过的话,曹操曾经將马让给曹操逃亡,说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高殷的意思,既是嘲讽高湛没有曹洪那样的功绩,同时也是暗示,他早晚可以“无”掉。 两方的矛盾彻底激化,此前太子向至尊请求,说突蕨可汗想念女儿,派遣一批使者进入齐国,人数稍微多了些,有將近万人。 即便是姻亲,至尊也不允许有这么多的异国人涌入,最后下令其中两千人进入都城朝责,其余人则留在白马军镇。 加上八旗和京畿士兵,总计二十七万大军,太子的强势態度有了军力保障,让鲜卑人们颇为不安,而太后又遭到至尊的报復,在两宫中被皇后、乐安公主、义寧公主夹击,后营势力大损,平时连出面都难。 高洋充许诸勛贵的女眷探望太后,让他们看到娄昭君无事,但不准勛贵们亲自拜见, 除了有姻亲的斛律光和段韶。 最终,由斛律光出面,拉著常山王高演一起,再度为高湛和太子摆了一场和头酒,从中说和修好。 高殷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紧张了半天,因为歷史上高演他们发动政变也是这样,设宴请酒,当场把杨等人做掉,以他的立场,很难不担心。 虽然高洋还活看,但难保他们狗急跳墙。 思来想去,高殷最终还是决定赴宴,但要做好万全的准备,除了康虎儿外,还点名尉迟孟都、秦方太、武居常等十几个猛將陪自己,最重要的是还有薛孤延,这老东西是自己的老师,於情於理都不可能当场叛变,而且他还能打,说不定一个人就能生擒高演高湛过来。 再加上云吐延这队至尊亲派的禁卫,陈山提、潘子晃等新近提拔的卫將,这要都能翻车,只能说他跟王莽一样,被天命之子制裁了。 此时高殷待在彭城王府內,这也和他的公务有关。现在京畿府无人主事,理论上长官是高,但他辞官不做,高洋又没任命新官,一副等弟弟心情好转的模样,便宜了高殷。 所以高殷也要多去彭城王府活动,来表示自己和五叔关係好多了,很多命令都是五叔不好出面,让自己来的,这样也能让京畿府里那帮骄兵悍將面上过得去一些,更容易听令。 高当然知道自己这个侄子的想法了,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是一个彭城王而已,能顾好自已都算不错了。他的母亲已经被至尊所杀,论出身比三兄高浚七弟高涣更差,为了將来做打算,现在给太子让一条便宜之路也不错。 所以近来高和高殷的关係倒是处得颇为不错,他暗自感慨,太祖十五子,大兄高澄、八弟高、十五弟高洽已死,二兄已登极位,剩下三兄、七弟依靠太子生存,十一弟高是二兄宠臣、铁桿太子党,四兄和自己都待过京畿大都督的位置,被太子所拉拢,关係至少不差。 这样来看,太子身边有一帝三王襄助,即便没有自己和四兄的帮助,在太祖诸子中也很有人望。 而六弟高演仅有同母胞弟高湛高济,高济名声不显,高湛又不顶用,若无太后,早都被料理乾净了。 平心而论,作为庶子,也惧怕这些斗爭,一个不慎就会落入深渊,所以高液和高淹、 高谐、高凝、高润等人都不太愿意捲入这些麻烦,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只是死人可免,活人逃不掉复杂的关係,而高又是在几个人中分量比较靠前的,排序第五,母妃是尔朱英娥,和太祖第十三子、华山王高凝是同母兄弟,能力又出眾,仅次於四兄高淹。 对他们来说,只要不是当皇帝,那还真是谁做至尊都无所谓,反正都不会被忽视,还会加官进爵。 但高洋此前杀他母亲的举动,还是太伤高的心了;相比起来,六弟高演就很有器量,也有孝义,早些时候,都是倾向於六弟的。 太子的意思也很明显,两方都在拉拢自己,让高有些为难,偏偏太子还是打著公事的藉口前来,让他更难抵挡。 同样的,今日这顿酒,高演下了请柬,在他府上匯合,高殷也亲自出面邀请:“五叔何不一同去?哪怕閒来无事,饮顿酒总是好的。” “哈哈哈,我的王府虽然寒酸,不过一顿酒也是有的,只是这些天事务繁多,实在不便出门。” 高殷倒好奇起来,你一个赋閒之人,有什么事情要忙的:“莫非是学刘玄德,种菜以为娱乐?” “太子別取笑我了。”这种话暗中影射对方有雄心壮志,但高知道高殷的性格,喜欢激人,这些天也熟悉了,不以为意:“王妃身体有恙,我欲陪伴身侧,多加照顾,不便离府。” 高殷闻言,忍不住笑:“五叔也是爱妻之人啊。” 他抬起眼,发现高忽然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正待发问,高又把眼晴转了回去,让他把询问郑冬寒的话语咽了回去。 预感告诉自己,不要多问。 他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今次也不只是叨扰五叔这些琐事,还有一件事要和五叔商议一一有关十三叔,华山王。” 第312章 赴宴 第312章 赴宴 自己的母胞兄弟,当然会引起高的兴趣。 “他又做了什么蠢事?” 这话问得荒唐,放在高凝身上却理所当然。高凝是齐国诸王里最懦弱和愚蠢的,和正版高殷有的一拼,经常做些蠢事,甚至被下人欺负了,都不敢声张,父亲的风范和母亲的张扬,他是没有遗传到一星半点。 “事情严重,不好意思直接跟您说,您还是亲自去问问华山王吧。” 见高殷说得煞有介事,高变得沉默,自己弟弟这次闯的祸恐怕不小。 “之后我还有事,就不打扰您了。” 高殷起身行礼,正要离府,高又改了主意,跟隨高殷一同去喝酒。 高殷自己倒是无所谓,高的资源都是高洋给的,也不会说特別强势的站自己队,没准现在跟自己出门,晚上偷偷溜去高演府上说自己是被逼迫的,玩抽象。 不过愿意同行总是好事。 宴席设置在高演的府邸,高殷鲜少来此,以他的地位,自然是高演亲自出迎。 两人寒暄客气了一阵,高演便引领著高殷入內。 齐国的宗王王府不可能不奢华,何况是至尊的同胞手足,朝野所望的贤王。 但见常山王府金碧辉煌,飞檐斗拱皆鎏金敷彩,“门廊处的碧油帐,恰似会流动翡翠, 隨风轻摆。 五色珠帘层层叠叠,红如朝霞、紫若幽潭、蓝似碧空,每一颗珠子都晶莹剔透,相互碰撞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折射出绚丽的光华,锦缎织成的被褥作为地衣,饰以孔雀、山鸡、野鸭等毛羽,耀眼夺目,人不能久视。 又见后方园林修建了湖泊、水堂,接引湖水涌入厅堂內,环绕整座府邸,映衬珍宝的华彩,水色浸润、灯火摇曳,在夜幕笼罩之下,眾人宛若身处海底龙宫、水晶仙境。 这个场面令初来之人都微微失神,高殷来自后世,更是没见过这种充满封建主义腐朽奢靡气息的场景。 好一个贤王! 一路上,高演观察著高殷所带来的侍卫,內心颇为惊讶,这些武將身材壮硕魁梧,行姿矫捷精干,气息沉稳绵长,都是不可多得的战將。 虽然自己府上也有许多这样的人才,但—少了几分杀气。 高演心有余悸,太子不会是打算今日把他们包圆了吧? 高殷同样用余光观察,发现高、高延宗等几人反应淡定,应是来访多次,忍不住笑著:“常山王府与父皇所建三台,敦相华丽?” 眾人醒过味来,纷纷说:“当是三台。” 这话当然是不实诚的,纵使皇宫中有些地方富丽於此,但臣子们能看见的,多少都不如此地。 “非也。我看常山王,日子比父皇过得更舒坦呢!” 高殷的话就有些诛心了,臣子们面面相,不敢再接话。 高演心头狂跳,笑著奉承:“太子取笑了,我为至尊之臣,仰仗鼻息而存,所有皆属至尊,谈何比较?” “若无至尊,亦无常山王矣。” 高演向来是一副秉公持正的模样,很少如此迁就討好。不过今日他给高湛摆席做和事佬,有这个態度也是正常,从他刚才的神色变换,高殷也大概能確定今日不是鸿门宴。 甚至於,他还可能在这个地方把这东道主给宰了。 然而政治不是大火爆炒,是小火慢燉,在这里对高演下手,於情於理都说不过去,也浪费了此前的筹划。 因此高殷笑著回应:“是侄儿失言,不仅对九叔,对六叔亦如此。今日借著六叔的光,与九叔言好,还请六叔多多担待。” 高殷的態度让高演颇为欣慰,至少太子这边是没问题了。 及至主厅,大批宾客闻讯出门相迎,斛律光、段信、贺拔仁等朝中重臣围拢著高演, 盛讚太子风度温裕,器似至尊,將来需要靠太子支撑至尊了;高殷笑容谦逊,言父皇春秋鼎盛,正当壮年,自己能和诸君同朝,跟著学习就是福分。 “可把太子盼来了!” 笑声將眾人冲入厅堂,被一声高呼打断,只见长广王高湛手中持酒盏,面色发红,醉地靠近,状若疯魔。 高湛走近,高长恭等人便走上前来,將高殷护在身后,高湛面色顿时更难看:“太子,您不是防我到这个地步吧?” 见他走路跟跪,高长恭上前扶住他,高湛气得打了他几下:“去,去!我和太子说话,跟你有什么关係!” 见高长恭微微摇头,示意高湛身上没有武器,高殷才笑著点头:“这不是我的九叔吗?好久未见。” 说著高殷行礼,高湛趁势搂住高殷的肩膀,面色得意起来了:“看看,看看!瞧瞧这是谁啊!” “大齐的储君,我们未来的天子,更重要的是一一还是我的侄子!我和天子是亲戚吶!” 暗示现天子会驾崩的话语,是一点儿都不能说,因此这种话多少有些混帐了,高演连忙抓住高湛,向高殷道歉:“近来九弟心烦,今日又饮多了酒,莽撞失言,还请太子恕罪。” 诸勛贵一同下拜,齐声道:“请太子恕罪!” 原来在这跟自己唱双簧呢。 高殷想了想,微微点头:“葫芦提醉閒中过,一任旁人笑我痴。醉者不知醉,岂能有罪?” 他抬头示意,高长恭从旁边拿过一壶酒和盏,高殷倒起,再递给高湛:“想是九叔仍醉不够,当再饮几杯!” 高殷没有正面回答高演的祈求,数息的沉默,隨著勛贵们的“是极”,宴厅迎来狂放的欢笑。 高湛、高演、高殷,人人带著喜悦之色,互相传递酒盏,对酌痛饮,直呼痛快。 蓄养家使、以乐佐食是宴会的特色,不得不品尝,眾人狂饮一阵,各自落座,数十名女使迈著轻盈曼妙的步伐款款而来,隨著丝竹歌舞起乐,更多年轻可爱的婢女们隨之出现在各宾客的身侧,或劝酒,或餵食,或划拳作乐,哪怕壮老武將们身上的体臭钻入她们鼻腔,硬鬍鬚刮在她们脸上,这些婢女仍能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仿佛真心为此陶醉著,为这场豪华的宴席勾勒出一个美妙的氛围。 除了舞姬,还有其他奇人异士进行表演,叫做白水桃的舞姬姿色绝丽,身形柔软得像是章鱼,能反腰贴地,舌头又细长,贝齿从席间新菜上衔起一片肉脯,又跳著舞步,像水蛇一样扭到高殷面前,几乎要扭成麻,渐渐低到高殷眼前,只要高殷微微探头,就能吃肉,同时一亲芳泽。 敏锐的察觉到高殷没有意向,白水桃吐出舌头,將肉脯捲入口中,充满诱惑的舔嘴角,令高殷身旁的高延宗不禁咽了咽口水,手中的筷子掉落盘中。 白水桃嫣然一笑,又扭看身体离开,让高延宗大为懊恼。 太子您不吃,我可想要啊! 第313章 说和 第313章 说和 高殷不是圣人君子,但凡换个熟人的宴会,他不会拒绝。 只是这是高演的宴席,他不仅担心这些安排里面会不会有陷阱,而且也不愿意在敌人面前露出放浪的本性。 高殷没有特意叮嘱自己的部將,要在这场宴会上谨言慎行,毕竟大家是出来享受的,说这种话很掉好感。 不过他没有鬆懈观察,虽然多数臣子都沉浸於享乐,薛孤延这老东西更是高兴得没边了,但高长恭、尉迟孟都、秦方太、康虎儿、云吐延、潘子晃等人都没怎么吃喝,专心防备著周围的变故,见到高殷的打探,还会微微点头给予反馈,给了高殷足够的安心感。 眼见气氛到了,高演打出信號,舞姬们见状退却,留下一群还在痴言语, 恍若飞升的宾客。 高演起身,手持酒盏,笑著对眾宾客说:“今夕良宴,非为別故。仰观我大齐明德继统,圣主临朝;俯察群贤毕至,眾正盈廷。” “此等海晏河清之象,实乃至尊神武天纵,诸公竭诚辅弼之功。请共举觴以贺昇平!” 他说著,广袖轻扬,琥珀色的酒液点缀而出,满座肃然起立,“为至尊,贺昇平!” 高殷不言,同样饮下这杯酒,只见高演走去拉起高湛,拖到高殷身边:“贤侄,你这九叔不晓事,我与太后也说过他好多次,他就是不改。您是太子,就请您拿个章程,教训教训他,也好给我们出口恶气!” 高湛一脸恍惚之样,看上去的確跟个二世祖没区別,高殷便笑著:“不如出为大州刺史,一来镇守州郡,为国建勛,二来不在您们跟前犯事,眼不见心不烦,三来——” 高殷走近两人,声音低沉:“这话我明说不好,三来,在外地做长官,想捞多少捞多少,至尊也不知道。” “胡闹!” 高演大喝,却不是对高殷,而是对高湛,他一巴掌就拍在高湛的脑袋上,按著他的头:“平日为非作歹多了,才会让太子有这个印象,莫说他人,我都不相信你会洗心革面!” “现在还装傻充愣?不亲自道歉,太子如何能原谅你!” 日后杨等人对付高演高湛的招数,也的確是外放,是间接逼反他们的导火索,因为人事调动掌握在杨和高殷手里,他们不遵守就有反心,遵守则失去机会。 真要被调出去了,那日后什么时候能回来,真的就只能依靠圣恩垂怜了。 高湛的举动比他哥要求的还更夸张一些,他扑倒在地,猛地抱住高殷双腿:“太子!步落稽错了,您的部下执行公务,我还多加干涉,为了一点私利, 就坏了您的面子——我该死,我有罪!” 一手抱著高殷的脚踝,不妨碍他用另一只手抽自己的脸,见高殷不为所动, 他乾脆爬起来,抓住高殷腰部,杀死石梅的那把匕首:“您杀了我吧!您杀了我吧!” 高长恭及时出现,將高湛手中的匕首夺下,高殷才变得轻鬆,他颇为庆幸, 有著高长恭这么一个能打又忠心的手下,论起身份还是宗室,正好能牵涉进这种家事里,给他帮了不少忙。 高湛见哭惨不成,乾脆放开怀抱,又哭又闹,说自已没人疼爱,侄子都不管他了,到处摔砸东西,殴打侍婢,高殷这才出言喝止:“九叔何必如此?家事就在家里谈,在这样的场合闹腾,不是丟了至尊的脸?”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高湛闻言,收起声线,勛贵们纷纷起身为高湛求情,希望太子能宽放高湛一马。“长广王怎么说都是您的皇叔,不宜折辱太过。” 斛律光如此说,其他人也纷纷跟从:“是啊,將来您治理国家,还需要倚仗几位皇叔,哪能不念亲谊呢!” 高殷皱起眉头,似乎將高湛的命运夹在眉心,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嘆一口气:“调走九叔是至尊的意思,说实话,我也不想的,只是圣命难违。” 眾勛贵不怎么相信,高洋这些天鲜少上朝,上朝也只是坐一会儿,决定几件重要事务,就將工作交给高殷辅政,要说这些事情是至尊执意,那么多少会在朝堂上正式说明。 就因为猜测不是至尊的意思,是太子对长广王不满,他们才敢劝諫。 “侄儿,我也不瞒著你,太后时日不多,老家人嘛,不就是希望晚年能有儿女在膝下侍奉吗?我齐人才眾多,大州刺史也不缺这一两个,还请让九弟留在都城,让太后开心些,也算是尽孝了。” 高演说著,眼泪慢慢溢出:“就当六叔——求您了!” 他拱手就要下跪,高殷连忙扶起:“我这怎么当的?好,六叔您这么说,我肯定就应了!” 高演在朝中的人望不是高湛可以比的,折辱高湛,別人还看热闹,要是连带高演一起折腾,那高殷多少要被人指责“刻薄寡恩”,对叔叔不敬。 高演擦著眼泪,不断感谢,隨后起身叱责高湛:“还不感谢太子?若不是母后捨不得,连我都要把你赶出鄴都去!以后就待在府里,好好读书,修心养性, 我按时去检查你!” 高湛觉得不是自己的错,单纯是太子找自个儿麻烦,但人在屋檐下,该缩头时就缩头:“多谢至尊!多谢太子!” “叔侄和睦,理当满饮此杯!” 勛贵中有人搬来酒盏,各自给两人倒了酒,喝过之后,算是平息了矛盾。 不过这也只是明面上的调停而已,在高演看来,是及时阻止了得势的太子对弟弟下手,至於高殷发难的理由,其实不重要,谁都会將威胁自己权力的人视作政敌。 只是高演有些奇怪:“至尊这些日子,是不是太安静了?” 宴会已经落幕,太子和与会的眾勛贵都已经离场,只有这对兄弟留在此处。 高演靠在桌案上,而高湛很没样子地瘫坐於地,说话也是垂头丧气:“怎么?你还希望他跟以前一样,四处发疯?那我们要不要活了?” 他臭著一张脸,伸起懒腰:“光是这个汉种,就快把我逼得活不下去了·“ 我还得给他低头,甚至装傻认错!真该死啊!” 齐国的权贵的收入来源比较稳定,一个是有食干和俸禄,另一个是经商,齐国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军队统帅、州郡长官,权力寻租是普遍现象,高欢不能制止,也就传到了现在,放贷、贪赃、受贿,手段层出不穷。 高湛这种天龙人则两样都沾,经常会得到至尊和太后的赏赐,更是巨富。 不过近些年来,高洋对高湛的赏赐少了许多,主要还是国库负担不起,已经开始减少用度。 而高湛虽然有著大量的土地,理应有著许多地租和赋税,但他自己不善经营,底下的人有样学样、贪个没够,认真经商、经营的收入不够其开销,多数还是依赖权力带来的地位,强取豪夺、搜刮民脂、大开权门获得富豪们的供奉,进而成为他的主要收入。 而这些日子,高殷打击的就是这一块,因此高湛才颇为不满。 但高演提醒他:“这可是德政,太子愿意整治官吏贪腐,本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何况对外人下手,哪有对你这个亲叔叔下手来的醒目?” 高演很认可高殷的做法,如果不是立场相左,他应该会全力支持;如果自己登上那个位置,想必也会如此做。 而且最搞笑的是,高殷其实看起来不是单纯找高湛的麻烦,只是开了些叫做“派出所”的单位,专门受理民眾的诉求,若是发现有侵吞他人家產之事,高殷还会还本溯源,资產悉数奉还原主,得到眾多邮民的支持。 同时,案件还会將受理与审理过程记录得清楚明白,不仅当事人可以来所內查阅,在朝堂上替父皇处理朝政时,也会拿出来单讲,並当眾询问朝臣是否有异议,若无则略过。 这就是手握律法制定大权的好处了,高殷玩得比较文明,隨时可以翻查出合適的条款,告诉臣子为什么这么做,而他也没有对那些大贪的权贵动刀,多数案子就是指向了高湛,朝臣没动力也没理由替高湛伸冤,因为这些人的確是和高湛交往过密,很难不连带著他。 在太子势盛的节骨眼上,他只踩自己叔叔,甚至还是一个品行不端的宗王, 就连高演都觉得高殷做得克制了。 说到底,还是高湛自己底下不乾净,之前是没人敢算他的帐,现在太子发力,自然就变成一张破鼓。 “总之,你这段时日小心些吧!” 高演点著高湛的脑袋:“太子今非昔比,至尊也不知道何时若太子上位,你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 “母后那边怎么说的?” 高湛问起,高演也只能摇头嘆气:“母后近日受惊,我进宫探望,她的身体尚康健,但精神—.“ 母后声音憔悴,让他隱约担忧,而且身边的宫人全都换了一茬,更是有李祖娥的姑姑,很难说不是至尊要提防起母后和他们了。 至尊是当年丟了淮南的兵马,才失去了理智和底气,而现在太子成为了他新的希望,若他真的铁了心,要为了太子,管控住母后和勛贵,就算自己最后能够成功,也同样要付出许多代价。 高演不想的,这是对齐国的严重內耗,可他觉得自己才能治理好整个齐国, 至尊太疯狂,而太子把握不住。 “都是二兄害的!” 高湛咬牙切齿,可惜母后当日没把汉种弄死,否则现在就不用担忧了。 第314章 隱诛 第314章 隱诛 门口有人探头,高演望过去,皱起眉头:“和士开,你怎么进来了?” “眾宾皆出,大王许久未来,我放心不下,特意入內查看。” “你是觉得我府上,会让长广王有危险?” “断无此理。士开只是想著,若大王在贵府休憩,我等也好有个准备。” 和士开恭恭敬敬地回话,高演对他的看法颇有些复杂,既喜欢他的智谋和辩谈,又討厌他的諂媚虚偽。 高湛倒不介意,招喝著:“士开!过来,扶我起来!” 和士开忙不迭小跑过来,他是高湛的心腹,许多事情也不瞒著他,高洋当初正是有所怀疑,才把他发配掉。 而能安全归来,又没有事情发生,基本说明了和士开的可靠,这的確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但高演也不喜欢在这个人面前说得太多,只叮嘱弟弟:“你没事就去看看至尊和母后,哪怕什么都问不出来,討些赏也是好的。” 高湛一个都不想见,前者要被他殴打,后者则要装乖孩子,也不知道要忍到什么时候。 “小不忍则乱大谋。若太子坐稳了位子,你可要忍上一辈子了。” 高演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而高湛则面露凶怒之色,心中鬱闷不已。 “大王,刚刚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高湛摇头:“无事。”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太子似乎疑我,哪怕不疑,也不喜欢我。” “你说,这齐国,哪里还有我容身之处?” 和士开觉得他夹著尾巴好好做人就能过得比绝大多数人都舒坦,但自己是靠著侍奉他而得利的,不能说这话:“太子著实不是个东西,我和慧心为您想破脑袋,弄得的钱,都被他夺走了,若他日后登位,哪里还有您的位置呢?” “到了那个时候,土开请死於大王之前,为大王尽忠。” 高湛听了更怒,想到被调走的慧心,心里更加烦躁。 “不会—总不会让他这么得意下去。” 高演说得对,自己还是要多去探探高洋的口风,看他是否真的要把自己调到外地。 这么想著,高湛回到府中,呼呼大睡,將这件事情拋之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细微的蚊虫声,接著越来越大,像是什么“泼”、“我来”之类的话。 忽然一盆冷水泼在自己脸上,高湛被嚇得惊起,见到僕人们站在自己面前, 和士开与王妃站在一块,手上还拿著一个空盆,顿时大怒, 可他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和土开比他更急切:“至尊召您入宫,使者就在门口,我们唤您不醒,只好出此下策!” 高洋! 高湛的酒一下子全醒了,火急火燎地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新衣服,出门便见到高洋的使者。 朱色车帷,驾三匹马的高车,高湛鬆了口气:还好不是囚车。 即便如此,高湛仍是懦懦不安,怀揣这种心情,隨使者进入皇宫。 车辆驶过云龙门,没有去往昭阳殿,而是在太极殿便停下,侍者引领著他进入了太极东堂。 对高齐来说,这可不是太正式的场合,高湛忍耐著呕吐感,一步步挪入堂內高洋正站在窗边,眺望远方的风景, 高湛一时无语,不知道就这样保持著,还是开口打破这个寧静,只听高洋说了一声:“步落稽来了?” “是臣下。” 高湛心中暗解,不叫王號而叫小名,说明危险不大。 高洋转过身来,面色肃穆,端的是一副英主模样,高湛已经有许多年没看到这个样子的二兄了,心中的敬重不由得挤压出严肃来。 “这些天,汝倒是做得好事。” 汉种还是报告了。这傢伙,当面喝酒,背后捅刀! 高湛气得咬牙切齿,急忙哀嚎,说自己也是被人蒙蔽的,不干他的事。 “呵呵呵,道人也是如此说,只说汝遇人不淑,日后要多加小心。” 高洋拿起桌案上的一份奏章,在手中旋转:“可步落稽啊,我们是一起长大的,道人被汝骗了,我还会不明白吗?汝是何样人,我和母亲都清楚得很。” 高湛恐惧,不敢再说话,连连磕头。 一直到他磕出鲜血,高洋才喝止:“也罢,汝知道错就好,今天喊汝来,只是很久没见汝了,按著这个事情和汝敘敘旧。” 高湛没有这么悠閒的心情,但还是要装个样子:“我就说嘛,至尊和我是同胞手足,平日对我关爱有加,这次也一定不会为难我。” 高洋大笑,抓起桌上的镇纸朝高湛砸去,砸中他的胸口,让高湛倒在地上, 一边发问:“这算不算关爱汝啊?” “算!” 高湛爬起来,揉搓胸口的疼痛,一边挤出笑容:“转轮圣王的关爱,我等凡人受用终生,而今正烙印在心头上了!” “汝能这么想就好了!日后就带著这种心情,尽心为道人办事!” 高洋说著,拍了拍手:“进来!” 高湛退到一边,隨后为进来的人群而异: 四兄高淹,五兄高,六兄高演,十弟高谐,十一弟高是,十二弟高济,十三弟高凝,十四弟高润。 可以说太祖十五子,除了死掉的和三七那两个政治死人,其他兄弟全部到场一定是有大事发生,甚至不涉及他们母亲娄太后,是独属於太祖子嗣的大事。 高湛心中微动,退至高演身侧,许多人和他一样,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有些人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天寿了,之前至尊就打算对三七下手,如今不会是旧病復发,跟南宋的明帝一样,將他们一网打尽,给太子铺路吧? 但看样子倒是不像,高是一脸轻鬆,而老五高面如死灰,老十三也是一副仓皇受惊的样子,兄弟们纷纷问起话来。 “安静!” 高洋轻喝,打断了他们的私语,太祖诸子挺身而立,额头生出细汗,不安地等待著二兄的审判。 “十三,汝自己出来说清楚吧。” 眾人顿时鬆了口气,原来不是自己的事,安全感大大提升,同时又扬起了好奇心。 只见高凝闻言,站都站不稳,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不断的发抖:“臣、至尊、我·.” 见他这副样子,兄弟们既可怜,又幸灾乐祸,正是这种性格,让他当初和二兄同属鄙视链的底端,最是看不起。 “怎么汝这种东西,就生在我们家!”高洋大怒,拍打桌案,嚇了眾人一跳。 只见他指著高:“老五,替汝的亲弟弟说清楚!” 高出列,长嘆一口气:“没什么好说的,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蠢货。” “只是真的有必要闹大吗?私下解决就可以了吧,至尊?” “呵!汝是想让我隱诛老十三?!” 高洋冷笑,说的话让眾人更加惊惧。 第315章 清白 第315章 清白 “杀了那个贱人就够了。” 高见高洋態度坚决,只能嘆气,抓起亲弟弟高凝,面向诸兄弟:“至尊有命,我不能替弟隱瞒:我的弟弟,也就是各位的十三弟,平时就是个蠢材废物, 这大家都知道。” “可我都没想到,他居然—” 高说著,眼眶一红,他近日才失去了母亲,现在弟弟又出事,让二十四岁的他深感人生艰难:“其妃王氏,居然与府中苍头通姦!” “啊?!”” 这话如同一枚响箭,射穿了太祖诸子的心扉。从来只有他们玩其他人的女眷,哪怕是自家王妃被玩弄,那个人也只会是至尊,或者至尊亲命之人,怎么会是身份低下的苍头? 那女人疯了? 高湛忍不住笑,兄弟们都看过来,他连忙说:“我这是生气!怎么会有这种事!” 其实兄弟们都知道他在笑什么。高凝屏弱愚蠢,即便是兄弟都看他不起,但这毕竟是兄第內部的事情。 现在是连他的妃子都鄙夷他,和首己苍头搅合在一块,能丟人至此,也是抹黑了高氏的脸。 这的確是一桩皇族的丑闻。 但高激还没说完,他抓起高凝的髮髻,將他拉起,不顾高凝的求饶声,渐渐激动起来。 “最让我气愤的,是这傻子居然知道!但他不能制止,於是默认他们作为! ? 这下太祖诸子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了,要说是被欺瞒的,还情有可原,可要是自己明知道,还愿意做这个乌龟,只能说高凝的屏弱真的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高洋再也忍不住了,起身,亲自动手殴打高凝:“真是个废物!” “阿耶当世人杰,怎么就生了汝这么块东西,给他丟人!给我们高氏丟人! 0 “看来杀汝阿家,还是杀晚了,就应该在当年,连汝一起弄死!” 高抬头看天,只觉日光炫目,令其神昏,不知道命运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残忍。 暴怒的哥,屏弱的弟,惨死的妈,还有受辱的妻。 等他觉得自己心態有所平息,恢復常態时,两行泪水从他眼角滑落,嘲笑他的自欺:“我这个亲弟弟,给诸位抹黑了,我——·实在愧疚!” 说著,高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眾兄弟连忙去把他扶起来,说著不是他的错,可高情绪激动,哭到深处,晕厥了过去。 场面乱作一团,太祖诸子想让侍卫们把高扶走,但他们只听从至尊的指令,於是他们望向高洋,只见高凝躺倒在地上,满身鲜血,生死不知,而高洋喘著粗气,不断咳嗽。 鲜血自其口中滑落,原来高凝身上的鲜血,居然有一些是他的。 高洋眼珠横转,凝视著兄弟们,诸人只觉得被一只凶兽盯上了,像是有年轻的狮子要挑战狮王,狮王目耻欲裂。 他们诚惶诚恐地跪下,连恕罪也不敢喊,生怕高洋认为自己时日无多,顺手给高殷料理完麻烦。 八月是夏季的余,细密的噪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既像是夏蝉最后的悲歌, 又像是刀剑出鞘的尖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十余年的人生似乎就在这数息间走完,他们嘴唇呢喃,想要开口討饶,却被恐惧扼住了咽喉。 “都滚吧。” 太祖诸子如蒙大赦,爭先恐后地逃离,高演还不忘招呼高湛,把高一起抬走。 “把那个贱妇带过来!她这么喜欢通姦,我就让她通个够!” 追魂索命声紧追不放,好在高氏不是他的目標,眾王鬆了一口气,一直逃到堂外才敢停歇。 “至尊这回是真生气了。” “换我也是一样,哪能干出这种蠢事?老十三,哼—” 高演高湛拖著高,姍姍来迟,听见这些话题,高演只得说:“都是兄弟, 不好聊这些。” 高济冷笑:“谁跟他是兄弟?怕不是野种,就跟老三一样!” 高润提醒:“十二兄说话要小心,现在三兄跟著太子,若传了出去,日后有你倒霉的!” “我怕这个?” 高济也是娄后嫡子,自然不怕,高润做不到,只能闭嘴不言。 但高济也有些紧张,看向一旁的高是,兄弟之间也有著各样的派系,他们娄后一拨,太子那边也有一拨:“不过各位兄弟,咱们回去也要好好查查,若是有同一档子事,就算不知情,至尊怕也不会轻饶。” “对,就算咱们没有,府中的下人难说!” 高谐擦著冷汗:“我听说,这次的事情就是太子报告给至尊的。” “太子之力,当真是越发广泛,甚至可以只手遮天了———” 眾王感慨著,让高演高湛心里不是滋味,尤其是这些兄弟还时不时看向他们“啊,反正我跟著太子,尽心为太子办事,自然有著好处。” 高是是绝对的太子党,他不说这话,反倒惹人起疑。 接著他文盯著高湛:“九兄,你可要上点心了,太子似乎和你八字不合啊! ” 眾人顿时鬨笑起来,內里的意思,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高湛脸色发青转白,五光十色,不仅是因为抬高出来累极,还因为他想起几件事,比如在葬礼上偷看李祖娥,结果转头就见到汉种在盯著自己。 又比如,他和王妃胡寧儿、和士开三人,其实是互为床伴,乃至大被同眠的事情。 若真是被其发现,那今日的高凝,就是明天的自己! 不,自己是明知故犯,比高凝还要可恶! 一只手拍打在他的肩膀上,把高湛嚇得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你?”高演奇怪:“跟我把五兄一起抬起来,我们送他回府。” 高湛仍是心虚:“他有著僕人的,我看见马车了—— “还是不是兄弟了!为兄弟做一点事情,怎么了嘛!” 高演怒斥,高湛只得点头,在高演面前,他说是弟弟,实际上和儿子差不多。 其他兄弟目送他们抬著高走掉,高是忽然冷不丁说了一句:“我看九兄似乎也有点事呢。” 其他宗王点头,就连高济都是如此,在他们中最有资本胡闹的就是娄后的嫡子们,而其中最受宠、人品也最下作的,都是高湛。 “说来,十四弟,你和你的母亲,怕是也有点事吧? 高润的母亲就是赫赫有名的郑大车,高润闻言,睁大眼晴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早就有人说,你两年前都还和母亲同寢,还传出来淫秽嘈杂的声音,不是你,难道还是別人?噢哟,怎么年纪小的几个,一个个都不乾净了!” 高济也没多大,十二的位次刚好排在高凝和高润前面,又是娄后嫡子,说这话时洋洋得意。 高润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爭辩道:“和母妃同寢,又不是別人·———梦话!说梦话能算这种事吗!” “那有水声,肯定就是你尿床啦!” 高润气不过,伸手就去打,兄弟几个闹作一团。其他人怕引来高洋,连忙將他们拉开,高拉开高润,带著他走远,其他兄弟也怪高济乱说话。 高济充耳不闻,也不顶嘴,心里觉得前些日子至尊所做的过分事情,可比他们都出格多了。 第316章 异心 第316章 异心 “太子疑我。” 回去的路上,高湛坐在车厢內,心中渐生疑心暗鬼。 老十三的事情是如何暴露的呢?即便是高湛也能想得清楚,无非是高凝自已,还有那两个奸贼。 一来,和王氏通姦的是某个苍头,而高殷前些日子才笼络了陈山提等苍头, 消息便可能是从这里走漏。 二来,王氏身边的婢女,也可能被渗透了· 高湛越想越怕,他府上的醃自己清楚,罪过不比高凝小,若捅了出去,纵是母后力保,也不一定有用。 况且闹大了,那他將会在朝中声名狼藉,大概会给个高官厚禄,閒养后半生,掌权就不太可能,更何况是图谋那个位置。 念及此处,他心中一郁,即便扳倒了高殷,也还有高演顶在自己头上。 埃,也许调去外州,真的是个避祸法门。 高湛一拍脑袋,今日这档子事太过突兀,倒是让他把正事给忘了:他还没询问高洋,是否有调出自己的意思呢。 回到府里,和土开就殷勤凑上来,帮他脱靴解袍:“殿下,今日宫中是否发生了大事?” 高湛忍不住笑:“你也知道了?” “龙有龙门,鼠有鼠洞,诸位宗王同时入宫,又各自急促回府,我们这些小儿,自然为主人担忧起来了。” 高湛和高演送高回府,是回来得晚了点,况且和士开素日消息便灵通,很是能弥补自己的疏遗,再加上些许特殊的原因,让高湛几乎离不开这个侯人一对他来说是宠臣。 “也没什么大事—”高湛简单说来,淡化了伦理,抱怨起来:“就这种事,自家关起门来解决便好了,何必把兄弟们都召集,闹得满城风雨呢?” “我看二兄最近,也是病得糊涂了!” “病?”和士开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至尊身体不大好呢?” “此前还算健壮,但近月来不常出宫—.” 高湛说著,也怕起了不存在的耳目,压低声音:“容顏憔悴,只怕沉宿疾,予以无力一一今日我见他咯出血来!” 高湛说著,忍不住笑了一下,连忙用手捂住嘴脸。 和士开手持团扇,微微摇晃,略一停顿,声音愈低:“既是如此,那只怕难以熬过今冬了。” 高湛点点头,这样固然是好,二兄也早该死了。 “可太子那边如何?他不是个易於的主。” 和士开接著说:“如今尚未登极,就对您如此敌视,何况是坐稳了位子?” 高湛闻言心烦意乱,他怕的就是这个。 “倒不如——” 和士开伸出手,轻轻推了高湛一把:“效仿赵李、行至尊当年之事?” 接著將头凑到高湛脸上,轻声说:“赵高、李斯。” 高湛猛然回头,唇皮与和士开的牙齿撞到了一起,两人同时轻呼一声,发出肆扬的憨笑。 暖昧的气氛冲淡了紧张和恐惧,高湛紧了紧神,有了些英武的气质:“当真可以?” “自然是。当年普阳旧臣宿將素轻至尊,是至尊闻乱神色不变,指挥部分入討群贼,报了文襄之仇,才令功勋臣服,劝至尊入主普阳。若当初是大王您先於至尊,为文襄復仇,继而得权控务,那么诸將服从的不就是您么?” 和士开舌灿莲,描绘出一幅美好的光景,让高湛心嚮往之:自己及时平定暴乱,控制局面,段韶、解律金等人奉自己为主· “彼时高氏谁能镇乱,谁便能为尊。况且至尊向来不为太后所喜,而太后最钟爱的宗王子嗣,可不就是长广王您?” 和士开一边说著,一边为高湛捏腰捶腿,语气柔糯,循循善诱:“那此时士开应该唤的,就不是殿下,而是至尊吶~!” 这一声把高湛骨头都喊酥了,他心旷神怡,顺手在和士开身上抓了两把,嘴角要翘到天上去:“卿真非此世之人,乃是此世之仙也!” “那殿下不仅是天上的神仙,还將会是天上的皇帝呢!” 两人互相调笑,如胶似漆,时不时发出污秽之语,最后一同躺在床上,盖著同一张被子。 “殿下若为將来计,就当早做打算。土开自己前路黯淡还只是小事,早就认定了要跟准殿下一辈子,有口残羹果腹就行;可若是现在的太子、將来的至尊对您不利,欲对世子和王妃下手.——” 这话激怒了高湛,他一下子回想起来半年前,高洋亲临府邸,差点杀死自己正妃和世子的事情。 得亏有士开,否则纬儿已经摔死了。 要让自己一辈子生活在这种状態下?不可能,还不如早点死! 感受到高湛的愤怒,土开撤回后面的挑拨,闭口不言作小鸟依人状。 高湛慵懒地抓起和土开的手,用它抓挠自己的胸毛:“你说的我都知道,即便没有我,母后也不打算让那个汉种登位。放心,我晚些时候去找六兄商议—.” 和士开抬起头,咬住高湛的耳朵:“最好无涉常山王。” 高湛顿时警觉起来:“为何?” “年齿,是常山王比您大,人望,是常山王比您高,若是与常山王合谋,那將来得手,又是谁坐在那个位子上?” “当然是—六兄—” 高湛嘟囊著,露出不悦的神色。 “正是!常山王二十四岁,正是年富力强、大有作为之时,十年前的至尊, 也同样是这个岁数。若至尊近些年不醉酒疯魔,败坏尊体,只怕也不至於到今日这步田地吧?有至尊前车之鑑,那常山王,难道会重蹈覆辙么!” “到时候,您还能等上十年吗?!您能等,可太后呢?若无太后支持,大权在握常山王,难道容得下您这个和他一起筹画的王弟?” 和士开的声音越发幽怨:“也许不止十年,又或者·-您根本就没有十年! 太后宾天的那一刻,您的路也就要走到头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和土开的话,让高湛流出一身冷汗,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和高演同样是竞爭关係,只是太过弱小,因此才联合起来,先打倒高洋与高殷。 高洋父子倒台的那一刻,就是他和高演斗爭的开始。 他很早就有这种感觉了,只是之前不敢细想,而今日的和士开,一下点清了这个现实,让他避无可避。 在皇位面前,人人都是傀儡,他和兄长也只是母后弄权的工具。 可一旦坐上了皇位,自然就想成为真主,高演难道就真的甘心,將皇位留给自己吗? 换做自己,有条件就绝对不会,二兄也是如此,那么高演同样的,会发了疯一般创造他亲子继位的条件。 “不过事情尚有转机。若能跳过常山王,您就不用受他的气,甚至还可以摆脱太后。” 和士开的话再度袭来,钻入他的內心:“至尊都忍受得了,太后也总会原谅您的,谁让她最喜欢的就是殿下您呢?” “机会就摆在眼前,当年的太原公抓住了,成为如今的至尊;能不能抓住, 就看您是不是献武的继承人了!” 第317章 趁隙 第317章 趁隙 高湛恐惧到牙齿打颤,一旁的和土开不断安慰,终於让他的心情平復下来。 心態就跟股票一样,落到最低点,就会触底反弹,至少在高湛心里是这么个走势。 和土开將高湛未来会面对的难题提前散开,为他分析,这也的確是歷史上的高湛差点执行的方案:高演登基后,没封他做皇太弟,而是封了自己儿子高百年为皇太子,又分了高湛的兵权,高湛心中愤愤不平。 因此得知高演重病,就马上与亲信密谋,准备发兵篡位,最后是巫师说不需要起兵,事情自然成,高湛才没举事。 这里也可以窥探到娄昭君的影响力:政变成功后,娄昭君的政治威望与能量进一步加强,高演明明做了许多传位亲子的工作,最后却被迫传位给高湛,遗言还留了“只恨不能给太后送终”这样模稜两可的话。 若是能为娄昭君送终,那么他重振皇权的可能就会大上许多。 而高湛到了普阳的宫里,是由太后娄昭君命令有司宣读高演的遗詔,接著左丞相解律金率领著文武百官敦促劝进三次,高湛才算完成接位仪式。 他实际上仍是娄昭君的傀儡,直到后来故意拖延娄昭君的病情,让母后得不到適当的救治而死,才摆脱了齐帝身上的血缘锁。 也因此,九龙母死不作孝一一他和高演一样,巴不得“见太后山陵”呢! 只是现在,娄昭君还不能死,高湛还不知道母后可以活多久,只希望她能撑到自己的机会出现。 如今机会似乎就在眼前,和土开的分析也很有道理,找准机会、越过高演高湛感觉有些把握,六兄是个顾虑大局的人,如果发现扯自己后腿会坏事, 他一定会先支持自己,事后再算帐;不过到时候就是自己和他算帐了。 母后?母后当然是会支持自己了! 和士开不断鼓励,让高湛对他的话语深信不疑:“还好有你在身边,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和士开嬉笑:“我的志向,也是常伴至尊、皇后身侧,为两位鞠躬尽,我也就死而后已了。” 高湛大笑,心想汉种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比如这些话本和表演,就很是让他解乏。 不过自己最想得到的,果然还是他的母亲,大齐的皇后。 这是高湛在潜意识里,给自己下的一个目標,毕竟现在还没明確感觉到生死险境,即便土开將道理都阐述明白了,他也难以出现危机感。 但有一个奖励目標就不一样了,原始欲望的衝动会带来一些行动力,高湛所喜好的,也就是这一口。 他愈发有兴趣了:“既然如此,当怎样行事?” 和士开眼珠一转,说:“普阳是齐国兵马精华所在,事若有变,至尊必去, 只要太子和至尊一起前往晋阳,就是您的机会,要在所有人之前赶到晋阳去,控制住那里的局势,您也就控制住了齐国。” 高湛连连点头,虽然他想不出来,但和土开说的確是这个道理,普阳是他们高氏的龙兴之地,不能得到那群骄兵悍將的支持,就不算是真皇帝。 如今的邮都虽然有二十多万的兵马,但也不能说稳稳压过普阳。 而这些兵马,还都在高洋与高殷手里,让高湛担忧得牙都要疼了。 “可正因如此,才不可以等死!” 必须要得到普阳的支持,才有对抗邮城的机会。 若高殷继位,等摆平了普阳,就一定会收拾他和六兄,他们只能先下手为强。 做事不可在人后! “五叔如何了?” 高殷来到彭城王府,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是佩服高的无私,或者说是审时度势。作为跟隨自己的回报,昨夜宴散,他就將高凝的丑事透给了高,也是看他的意思,如果想私下解决,自己也会帮手。 没想到高的確是个正派的人,自己確认之后,便和自己一起去向高洋匯报,这大概也是自保法门:若掩盖不说,就是欺瞒至尊,在高洋那里是很忌讳的事情,而自己登基,若是抓著这件事情不放,高也难做人。 倒不如乾净利落的捅出来,长痛不如短痛,还能帮亲弟弟一次解决,了无后患,甚至能吃到一些同情分。 这种不招摇,又守分寸的长辈,才是自己的好叔叔啊。 “殿下身体无大碍,只是仍在昏眩中。” 周管家收下礼物,感谢太子的好意,高殷闻言,也放下心来:“汝知道是因为何事?” 周管家懵然摇头,高殷点头:“这就对了,不论你知道什么、谁问你,都需要是这个样子。” 说著,他左顾右盼:“也不能白来,带我在这里逛逛吧?” 管家忙不选地答应,引领高殷在王府內的园林转悠。 高殷想的是隨便逛逛,也许高一会儿就会醒来,和他说些话,自己也就撤了;身体莫名有些燥热,心情焦躁起来,高殷也知道原因,食髓知味,所以颇有些恋栈。 和郁蓝、春华待得久了,总是想换换口味,特別是那些平时吃不到的隱藏菜单。 人都是一样的人,只不过冬寒確实成熟许多,而且重要的,是那股凌驾在五叔之上的掌控感,开关启动了一次,就难以回头。 那种感觉真的很爽。 高殷在园林內四处转悠,故作轻鬆,心思却全不在周管家介绍的卉和苗圃中,他原本就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 像电视剧里那样,一些不懂事的小宫女隨便闯入贵人身边,其实是不太可能发生的,因为这样代表著贵人有被行刺的可能,他们往往跟现在的自己一样,被侍卫们拥护著。 除非自己有毛病,喜欢独自乱跑,否则构建不出那种贵人与下民相遇的美好画面。 高殷再好色,也不至於把护卫们都赶走,而他们都是有眼晴的,除非在屋子里,否则看得到谁来接触乃至跟自己传话,因此这些事情也瞒不过亲信,只是他们不想说而已。 高殷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徒劳的,只是身体的烦躁推动著他要做一下努力, 否则五叔不就白晕过去了么? 又逛了片刻,高殷失望了,始终不见人影,便想著让周管家带自己出去。 但话还没出口,却见一个女婢跑来和周管家耳语,隨后他向自己低头:“王妃有请。” 高殷的心被刺了一下,接著就像是猫儿在不断抓挠,有无尽的韵律可以回味。 压制脑海中冒腾的画面,他压低声音:“咳咳—是何事?” “奴不知,须得您亲自去,王妃才愿意相告。” 不会是第二个石梅吧? 高殷心头起疑,压制住了色胆,还是接受了邀请,但侍卫们寸步不离。 见他这阵仗,王府诸人都有些害怕,领著他走到一处接待客人的厢房前,缓步退下:“王妃就在里面。” 高殷已经没有了旖旎的心情,整理衣冠,正色肃容,让侍卫推开门进入,自已才进去。 门轴哎呀哎呀的转动,像是推开一段往事,高殷与正中坐著的郑冬寒对视上,双方都挪过眼去。 两列婢女垂首静立,只有微风吹动婢女们的广袖,衣袂轻扬间,透出道道薰香。 香气混合著些许药味,让空气变得沉著,像是无形的威压,令人心中颇为发紧。 等高殷进入后,冬寒旁边的婢女走近,请示高殷:“王妃今日身体不適,还请关上房门,以免外风侵身。” 高殷转身,亲自將门关上,婢女们鬆了口气,分別向后退去,给高殷的士兵们让开位置;但她们也没离去,就站在墙边角落,等待主人新的命令。 高殷居然有些室息,他行完礼,浅浅吐出一口气:“姑母近来可好?” 郑冬寒笑得和蔼,像是一个大號的郑春华:“托太子洪福,並无不妥之处。 r “那就好。” 高殷拍拍胸脯,扬起一副笑脸,儘量显得自己天真无邪:“不知姑母唤我来有何事?” 他的心跳快了几分。 第318章 密约 第318章 密约 高浟虽然自觉和高殷联繫不深,不算太子党,但他的王妃不这么觉得。 郑冬寒是春华的姑姑,赵郡王高睿的王妃同属郑氏,如今太子得势,这条脉络便可以抬起来。 这段时间,郑春华频繁在宫內举办瑜伽练习、经文宣讲之类的活动,以佛教的名义为高殷网络贵人后庭的支持,同时因为西河王之殤,祈福活动更是得到皇后与公主们的支持,在后宫一时风头无两。 与春华的亲戚关係还不是郑冬寒最大的倚仗,她的身体自己清楚,即便丈夫有所怀疑,也不能停手,不然太子日后得知,一旦盛怒,那可就是天子之怒了。 太子就此成为郑冬寒不可得罪,甚至需要拼命巴结的人物。 “太子有心来看望,冬寒感激不尽,夫君沉睡未醒,未能完礼,还请太子多多包涵。” 两人寒暄过后,閒谈片刻,郑冬寒一转话头,切入正题:“不知今日发生何事?夫君如此烦扰,以致晕蕨而归?” 高殷沉默了一会儿,示意侍卫退得远些,此刻只剩二人,他才缓缓开口:“看在春华的面上,说与姑母听,切勿向外人声张。华山王妃的事情可知否?她—” 听完消息,郑冬寒心惊胆颤,高和高凝是母胞兄弟,关係来往密切,因此她这个彭城王妃和高凝的王妃关係也相应的友好起来。 没想到她娌居然发生这种事情,郑冬寒疑惑又难过,同时兴起一阵后怕,唯恐惹到一身骚气。 “还好太子提点,若不是您,之后去华山王府见到他的王妃,还不知道有多尷尬呢。” 高殷苦笑:“您再怎么去,都见不到她了,他们夫妻都被召进宫內,王妃被赐死,华山王被打一百杖,这些日子华山王府应该会闭门不出,等风头过去。” 这对高殷其实也有利可图,虽然高凝懦弱而不能制人,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宗王,还是相当好操控的那种类型,他府上的苍头欺主,也著实该管管了。 只要高洋愿意,高殷就能派遣亲信的苍头和僕人进入华山王府,说是帮助高凝管理家务,实际上是將他控制起来。 高凝必然无力反抗,那属於他的这部分资產和资源,就自然而然落入高殷手中,事后再给他一个八旗和文林馆的閒职,將他绑定在自己的派系,他也推脱不掉。 亲弟弟都入坑了,那高也难以切割,这样又有二王落在自己这一边。 而且高凝这种人用好了,也是很有帮助的,例如丟在一个旗主的位置上,既没有野心也没有能耐,底下的都统们再安插进高殷自己的心腹,直接对自己负责,便能收回一个旗的权柄。 虽然皇帝会有著天然的臣子僕从,享受他们的忠诚,但忠诚也是需要培养和巩固的。朝廷的岗位就那么多,总有人吃不上热乎的待遇,短时间还好,时日久了,渐生愤心,是中下层臣子的基本心態。 无谋或无德的皇帝无法共情,只以为他们和npc一样,永远保持著忠诚度满值的设定,於是一旦遭遇变故,就有社稷倾覆或者自己身死的可能。 对此稍加上心的皇帝,都会培植自己的亲信班底,让他们待在要害岗位上, 以维护住自己的皇权。 歷史上的高殷,就是栽在了这一点上,重用的杨是个大草包,而高洋信赖的高归彦,最终也反了水。 即便如此,也不能断定高归彦必定不能收服,只是因为歷史上的高殷也是个无能的孩子,而现在的高殷已经不同,这次向高洋报告这件丑闻,就是他打击政敌、扩大势力的操作,確实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而现在,还有一点小小的尾要收, “其实父皇叱责诸王时,我就在旁边的厅堂待著,稍微大点的声音,都会传入我的耳里。” 侍女们献上热茶,高殷捧起茶盅,夸了一句,继续说道:“当时至尊不忍直言,由彭城王代言,抖露弟弟的丑事,因此彭城王胸中鬱愤,不由大哭,因此眩晕。” 原来事情经过是这样,难怪丈夫会晕蕨过去。 郑冬寒心下產生对丈夫的同情,继而文听高殷说:“虽然不適合由我说· 当时长广王听说丑闻,笑出声来,毫无同情之意。” 虽然没有明说联繫,但高湛的嘲笑,显然也是在给高难堪,难说不是高气晕的因素之一。 郑冬寒当然知道太子不喜欢长广王,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两边正在斗法, 他跟自己说这些一定有著目的,无非就是挑拨离间、中伤对方。 可以太子的立场,他自然可以这么做,而且他所言若是真实的,长广王这种行为,的確令兄弟们心寒。 想站边太子,又同情丈夫,让郑冬寒在情感上更加厌恶起长广王,亲近起太子来。 “我这九叔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高殷似有似无的嘆息:“若不是太后的嫡子,只怕早就被父皇收拾了,但是有太后庇护,即便他做许多出格的事情,也无人追责。” “说不定他私下闯的祸,比十三叔还严重呢! 丑闻、高湛,这几个词语流入郑冬寒的耳中,令她忍不住搜索起了记忆之海,居然还真给她想到了一条流言。 要与太子说明吗? 郑冬寒犹豫片刻,高殷只是饮茶,见她迟迟不语,心下很是惋惜。 看来关係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放下茶杯,打算起身行礼,像是被他的动作牵引,郑冬寒忽然拿起团扇, 掩住自己的唇舌。 “恰逢閒谈,姑母想起一件事情,也只是流言,还请太子不要当真。” 郑冬寒既是高殷良娣的姑母,也是他五叔的正妃,自称姑母和叔母都可以, 而现在自称姑母,明显是更依赖郑春华这边的后宫关係,有著抽离彭城王妃的倾向,亲近意图昭然若揭。 “我听闻长广王府上,也不甚乾净,其其王妃常借著各种游戏,与臣僕亲昵,而长广王不但不阻止,还乐在其中。” “我知道。” 高殷点头,还眨了眨眼,他就等著郑冬寒主动跳上船。 郑冬寒一愣,旋即笑道:“原来早在太子谋划之中,瞎,我还担忧什么呢?” “望太子妥善处置,还高氏一个清白的声誉。” 这些话由她对高殷说,显得格外讽刺,她同样眨眼,像是达成了某种密约。 共同的阴谋比一切行为都能拉近距离。 高殷辞別,王妃亲自送至府外,隨后回到宅院里。 房门轻启,郑冬寒进入屋內,高正从床上爬起来:“他已经走了?” 郑冬寒点头,她和高殷的交谈有侍女在旁,所有人都看得见他们的举动,无逾礼之处。 高鬆了口气,將湿毛巾自额取下,走到郑冬寒面前,紧紧抱住她:“是我们这些男人没用,连带你们受累。” “在外为国,在內为家,您是至尊的弟弟,要为皇室和国家考虑,我是您的王妃,也有辅佐您的职责。” 夫妻二人静静享受著这一刻,直到高再度发问,吹起降落的浮尘:“决定好了?你当真觉得太子值得?” 郑冬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抬起头,感情充沛的双目凝视自己的丈夫:“太子身边还容得下永安王、上党王,不差您这个彭城王,可若是常山王上位,长广王必然得势,太后之能亦会怒涨,他们又怎么会放过太祖庶子?只怕自己嫡系之內,都要乱作一团。” 她伸出手,抚摸丈夫的发梢:“而且,长广王府中、事当属实,其人本就好色,若他得势后看上我等,如当今至尊——” “別说了。” 高一把抓住妻子的手,放在鼻中轻嗅,试图衝散那片丑陋与哀伤。 “就依汝所言,支持太子吧。” 第319章 兵法 第319章 兵法 所有的暗流涌动,反映在水面上,就只是细细的波纹。 高殷骑著马,去往大都督府,如今已经是九月初三,距离高洋离世,只差一月一周。 严格来说,洋子不是病死的,虽然的確有疾病的因素。 《北齐书》曰:“唯数饮酒,曲药成灾,因而致毙”,更多的是喝酒五石散品用过度败坏身躯,在身子被掏空的基础上,顶不住突然的压力猝死,就和普通人狂玩数日不吃不睡然后出门突然猝死一样,只是洋子这种状態持续了数年,机率远远比普通人高,猝死几乎是必然。 其次,他也不一定是猝死的。就如同高演在遗詔里说的,“婴此暴疾”,实际上高演主要死因还是骑马摔伤,伤势连带著併发症,让高演没撑多久。 出於为尊者讳和掩盖真相的自的,史书许多地方其实是不会明言真实情况的,例如光看《三国志》的魏书,很难看得出来曹髦是被当街刺杀的,只记录了“高贵乡公卒”。 再结合歷史上那些被记载为暴崩的人:汉灵帝的母亲董太后“忧怖,暴崩”,“民间由是不附何氏”,实际上就是被何氏杀死的; 还有密詔尔朱荣入京支援的北魏孝明帝元翊,“太后谋帝—帝暴殆” 元翊是被生母毒死,“及帝暴崩,荣遂入洛”。 还有汉宣帝刘询的皇后许平君,“许后暴崩”,以及唐中宗季显“中宗暴崩”,都是被人下毒害死。 最典型的还是东晋孝武帝司马曜,对张贵人开玩笑,说年纪大了又没孩子, 明天废了她,张贵人遂起杀心,“使婢以被蒙帝面,弒之,重赂左右,云因魔暴崩”。 暴这个字放在帝王身上,就很有一些被阴谋害死的意思。 回到北齐,再看看《北齐书》的记载,高湛高演都是崩,唯独高洋多了一个暴字,是“暴崩”。 欧洲有一个占星师,预言自已將死,但等死期到了,却没有任何死亡的徵召,如果他活过当日,那就说明他的占下不准確。 於是他虽然不想死,但仍是在那一天自尽,以完成自己的预言。 因此清晰明確的死期预言,反过来理解,其实就是犯罪预告。 此前高洋清楚知道自己死期是十年十月十日的段子,哪有帝王会这样说话的? 这只能折射出一个意思:有人清晰的知道高洋何时会死去。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高洋在十月十日这一天,被人杀害了,因为他日常就是这样子,加上杀害他的人以及继承者都有著权柄,可以掩盖住真相,所以他的死亡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同时所有人都期盼著他死,不会对此深究。 史家知道一些隱晦的內幕,但碍於皇家威严,不能明说,因此在歷史的疑云理下了些许线索。 高殷倒是有幸,亲眼见证这一幕,按理来说歷史改变如此之多,高洋应该不会稳稳死在十月十日这天,即便有,自己带徐之才等名医陪护高洋左右,出事即刻医治,应该也能延缓他一些时日。 若是刺杀之前绍仁死亡,就引来如此剧烈的反弹,如果未能成功,那高洋肯定会下杀手,不死不休了。 而若是高洋真的被害死,自己也有足够的力量登基,只是没有父皇遮头,可能弹压不住勛贵,最后鱼死网破。 也许被嚇破胆,也许娄昭君自己还有一条命,觉得还能搏一搏。所以要看她还有没有胆子,继续搞这一套。 大都督府的事务其实没有什么需要额外处理的,眾將都是良將,前途也属光明,正处於一个新兴势力的上升期,因而对高殷极为忠诚,就连薛孤延这样的国家高级干部,都已经常驻在大都督府中,帮助收编京畿府的鲜卑兵。 其实鲜卑兵对臣服汉人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毕竟从东魏时期,就已经被汉人大丞相高王管著了,他们里面也有许多是从洛阳来的,汉化已久,对汉人的抵抗力不会特別强。 何况高殷的打算是製造出一个齐族,作为取代汉族的新民族共同体,那么有必要提高一些原先汉族的存在感,並让鲜卑人认可汉族,因此京畿府和大都督府都是《三国演义》等书籍影响最重的地方。 日常的各项事务,训练加入了模擬对战,双方对歷史上的战爭情势进行模擬,包括了诸侯討董、官渡之战、赤壁之战等经典战役,並且设立了对应的旗帜,给够了土兵们充足的代入感一一他们可真是土兵来看。 《三国演义》的潜力还没有挖掘完毕,对於普通人来说,它只是一本故事书,听个乐,但对於將领们,特別是那些没有文化的底层土兵,它不亚於一本兵书,对有知识的高层將领而言,同样是越扒越有: 曹操爱断粮,如何断?如何根据地形,准確地找到对方的粮道?这就涉及到了地理形势的探索与分析。 甘寧劫营,到底是怎么劫的?如何打探敌军的营地,又躲开敌军的游骑探子,在敌军没反应过来之前,冲入营帐中?即便进入营帐,只有一百人,如何迅速闹出动静,营造出大军攻袭之势,迅速破坏敌军的建制、组织以及抵抗心理? 诸如此类的分析,是一般的故事票友想像不到、也不会去细究的,但对士兵和將领来说,则满满都是细节,如何实现、预防,在对故事情节的討论中被加深。 越是分析,他们就越是感慨太子的智谋深远无,能想出这么多精妙的情节,栩栩如生,仿佛亲临战场数十年,对转世之说逐渐深信不疑。 军队中產生了浓厚的三国风,忠君爱国、匡扶汉室的精神,也就无形的被埋入到了他们的骨髓里。 在这种氛围下,正適合发展组织文化和精神,高殷下令,以清华为名,设立“清华军校”,他本人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任校长,以《孙子兵法》为主骨,按照篇名设立了“十三课”,选择优秀的將领与文林馆的文臣协作,编写每一课的军事理论和教案。 这可是名留青史的大事,意味著以后自己在齐国的军事史上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至少齐国未来的军人,多少都会继承自己的一些军事理论和思想。 在被高殷提醒过这一点后,有军將踊跃参与,他们中间不乏有人想要藏私, 但更多人想的是最淳朴的利益:跟著太子打胜仗,齐国这么强,早晚能一统天下。 以汉朝来看待,统一之后至少能平静数百年,即便是晋朝这样,也有个十年安生,哪怕最后只统一了一个北方,只要不是跟前秦一样猛送,那也能看齐前朝北魏,稳稳立国数十年之久。 到时候天下太平,自己又总有衰老之时,不及早拿这些出来变现,难道等老了再换富贵? 更何况,现在自己参与写书和教课,不仅能和世家一样,未来也许能將整个家族转舱为经学世家,而且若是二三十年后真的有变故,那现在提前拓展一些人脉,也是好事,没准未来和自己对垒的就是学生们,好劝降、也好投降。 即便没有这种事,现在参与的將领也能自动成为更紧密的团体,更不要说太子还是这个学校的校长,大家都不是傻子,看得出利益所在。 为了那一点家族兵法的辛秘,错过做大的机会,那还不如別当兵打仗了,回家种由,这样是最安全的,根本没人知道你家有兵法。 第320章 称帝 第320章 称帝 高殷在城郊,与佛教联手,佛寺出面为刘备、关羽、诸葛亮等知名人物封圣,而高殷则在寺庙內出钱供奉他们的佛塔,並营建单独的寺庙进行祭祀。 如果他不是太子,搞这么一套都算是淫祀,朝廷要打击的。可现在高殷就是朝廷的代表人物之一,很快都要去掉之一了,因此这些行为得到了朝廷的嘉奖, 在官方层面对三国时期的人物定性,继而推广三国文化。 都督府和鄴城內,也专门设立了军事法庭,大都督府的军人只能由这些法庭去进行执行,同时有著负责执行这些公务的独立部门一一宪兵部,他们在行政上高於一切军队將领,在太子完全掌控、高长恭等主要將领们又忠心耿耿的大都督府中,虽然有些质疑的声音,但很快被压制下去。 这又不是民主社会,是封建帝国。 人流多的通道路口都摆上了祠堂,让人们有的是地方拜关公,刑律部门主持的审讯也会在转轮圣王、月光王、关公等塑像下进行,让审判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往往能逼得当事土兵將领懺悔认罪一一肃穆的氛围,容不得他不落泪。 而落泪就好办,只要当事人心防有所鬆动,一哭出来,就能把所有责任都扣在他身上,继而给神佛造势,说是神佛感化了他们。 同时將处刑包装成赎罪,是神佛因为他的悔改原谅了过错,通过法庭裁决后的行刑,能让他得到祝福,死后升入佛国,侍奉各神王。 这种行事的基础是裁决要公平,因此凡是涉及到死人的案件,高殷都会亲自过问,亲自做出批示,同时会呈报高洋,在至尊那里过一遍,让底下的官员不敢懈怠。 而这种风格,被高殷刻意培养出了一种浓烈的宗教氛围感,可以说,只要高殷亲自出现在他们眼前,让他们打普阳,都不带犹豫的。 好吧,大部分人还是会权衡一下利弊,但绝对有深信不疑的狂热信徒,对高殷的话奉若神諭一一毕竟也快要成真圣旨了一一这些人就是高殷著重提拔和拉拢的骨干。 在月光天子的率领下,他们终將一统天下,播撒仁德。 军队有了信念,就有了战而不退的理由,继而战必胜。 除此以外,高殷还在都督府內先行创立了新的团体:总角团和舞象团。 总角是七八岁到十三四岁的少年的总称,这时候的儿童將头髮分作左右两半,在头顶各扎成一个结,形如两个羊角,就叫做总角。 而舞象是成童的代名词,原本是一种古代舞名,接近成人的儿童“舞象,学射御”,后来也指代十五到二十岁的青年男子。 高殷將男性分开了两条界限,一条少儿,一条成人,规定都督府內的所有家属,凡是適龄子弟,都必须加入到这两个团中,总角团的成员年龄达標后,自动归属舞象团,而每一个团员理论上都是高殷的臣子,有著尽忠的义务。 高殷也没有亏待这些人,在实际的生活里会发放许多福利,例如零食、小吃,简单的玩具,还有专门设立了学堂和玩乐之所,印书局的部分区域会放置书籍,免费让他们翻阅学习,让他们感受到自己和非团的孩子们的不同之处。 这虽然也是一个成本颇大的工作,但未来將帮上大忙,还能改善一些人的生活,这可比像那些暴君一样,拿钱去修园子好多了,是属於既做了事,又顾及了民生,还赚了口碑、得到忠心的美事。 在另一条战线上,高殷的工作也做得不错,符璽局管理皇宫內,辑事厂主要负责高洋自己的东宫和鄴都,而娄昭君的宫人被杀戮甚多,需要广招新僕役,十之八九都涌入了许多高殷布下的暗子。 唐末的权臣朱温控制著昭宗李曄,李哗身边的侍卫和宫人都是朱温部下,只有小黄门丁、打球供奉和內园小儿两百多人不是。 朱温就挺想拔掉他们的,於是他布了一个超级大局: 首先,按照这两百多人挑选好长相身材都相似的替代者。 然后在別的地方开宴会,把这两百多李哗的人叫来之后直接开杀,替代者穿上他们的衣服继续假扮。 这个方式简单粗暴,又天马行空,於是在不知不觉间,李哗最后的近侍都已经彻底变成了朱温的形状,甚至李哗一开始都没发现,到了很久以后才发觉。 可以说完美的预防了衣带詔、读酒造等事件,脑洞很大,就是有点费人。 高殷倒是想玩这样的活,不过他没有这种的力量,高洋帮他剷除了娄昭君的许多近人,倒是给了他机会,现在娄昭君的耳目已经被压制到了最低状態,她要是真想做点什么,也难逃高洋和高殷的手心。 娄昭君也知道这一点,也只有此前告假,因此逃过一劫的旧人,才能得到她的信赖。 高殷在都督府里处理完日常事务,便进入宫中,向高洋匯报今日的见闻。 “汝看这个。” 高洋递来一份奏摺,高殷接过,打开来看,是周国的情讯: 宇文毓称帝,大救改元。 高殷忍不住笑:“终究还是称帝了。” 高洋同样冷哼,身体的疼痛压制了他许多情绪。 前三国魏蜀吴只有二帝一王,后三国周齐陈同样如此,齐国接续的是东魏的法统,陈国接续梁朝的法统,而周国就有些搞笑。 一方面,是宇文氏威望不足以称帝,借看宇文泰的余威才勉强偕越,二来, 宇文护大权独揽,就和东魏臣子不愿意高洋称帝一样,不希望宇文觉在严格的规制上以君臣之礼压自己一头。 三来,是宇文氏以周礼压制汉礼,周朝时期是没有年號制度的,所以周国从建立到现在都不用年號。 自称天王,一方面是模仿周天子,《春秋》中尊称周天子为天王,也是天子的意思,而皇帝不属於周朝的尊称。 另一方面也是学习前秦的符坚,坚政变登基,自降帝號为天王,又以关中为国家基业,宇文氏估计是想蹭蹭他的名號,祈愿西国再度克东。 歷史上的確是这么好运,但现在就不行了,不仅现在还是齐强周弱的態势, 而且齐国这边拉拢到了突厥,而周国比歷史上多了一次惨败。 这份提案是周臣崔献提议的,理由是“天子称王,不足以威天下”,所以反过来理解,宇文毓称帝的目的就是要威天下,也就是提高君权,压制普系。 原本这个时间,就是宇文毓和宇文护斗法的高潮期,现在宇文毓丟了帮手宇文邕,声望也跌至谷底,居然还能完成称帝的工作,可以说其人確实有些能耐。 高殷接下来继续翻阅情报,宇文宪被提拔为大司空,並且增设了许多官职, 明显是为拉拢朝臣、和宇文护抗爭做准备,说明两边的关係更加紧张。 “宇文毓完了。” 高殷说出自己的分析:“虽然他是周主,但宇文护掌握著兵权,不动摇这一点,就不可能打倒宇文护。而这是要宇文护的命,从其弒杀宇文觉就能看出来, 他不会坐以待毙。” “想必不久,周国又会换一个新主人了。” 高洋点点头,愈发觉得这人的目光毒辣,或者说,他提前知道了些什么。 第321章 休憩 第321章 休憩 “再过不久,我们齐国也要换个新主了。” 简单的一句话宛如惊雷,高殷连忙放下奏章,跪在地上。 “孩儿无此念,只愿父皇—— 高洋挥手,烦躁地打断了高殷的话:“莫说这种话,时间也快到了,我们总要说些交心的。” 在这最后的日子,他想纵情享乐,想在浑浑噩噩的梦幻中离世,这样的话, 至少要提前交代好高殷需要做的事。 “汝何时杀步落稽?” 高洋愈发直白,高殷还以同样的诚恳:“就从今日始。” “何日成功?” “不出数日,定见效。” 高洋点头:“数日之后,我们也要启程去晋阳。” 鄴城从来不是高氏的继位之所,所以前往普阳,就是高殷准备继位的意思。 高洋和齐国,都將在那里迎来死亡与新生。 说起来也好笑,宇文毓的新年號是武成,而高湛的諡號也是武成,宇文毓死而宇文邕接班,高湛死而高纬接班,可以说周国失去了武成帝,得到了未来,而齐国得到了武成帝,失去了未来。 看来武成还真不是什么好尊號。 高殷与高洋又交谈了片刻,主要是阐述他的治国理念,还有对军队的建设, 对高殷在大都督府內部的改革,高洋颇有兴致。 “將来孩儿会將这些推广向全国。” 高殷描绘著美好的愿景:“將来国步维艰之际,必有舞象少年奋袂而起,效故汉良家子之遗风,执干戈以卫社稷。” 这还真不是胡吹,唐朝都能有一支归义军,他的大齐在精神建设上將会远超李唐,未来也会继续扩张。 只要有利可图,自然是有无数的子弟涌入军队,自號天子之徒,何况高殷还给他们准备了新的宗教信仰,让他们成为圣战士。 “孩儿还想让史官辑录父皇平日的睿语,纂为《天保政论》一编,其中所载皆圣主垂训,金声玉振,诚可为儿臣终身法式,亦足垂范方世,俾四海臣民仰瞻天顏法度。” 高殷的彩虹屁,拍得高洋都受不了了,笑著摆摆手:“罢了罢了,汝做事心里有数,吾也就放心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他都要咳起来。 高殷的內心变得复杂,高洋做过许多混帐事,甚至对自己也有许多,但对人好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的。 如果高洋正常些,高殷也不会希望他死亡,可想一想,如果他是个正常的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料理自己这个威胁他权柄的太子。 只能说,这就像是只有一夜的爱情,天一亮大家就各奔东西,不能延缓时间的推进,就只能加深对此时的珍惜。 未来他应该会无数次想起高洋吧,不论成功,还是失败。 那还不如趁现在人还在,多看两眼,这个歷史上的有名的暴君,也即將走到他人生的终点。 显祖文宣帝,自己一定不会给他这么寒酸讽刺的庙號和諡號。 高洋看向高殷,见他面色落寞,颇有不忍,心中意动,拉住高殷的手。 “来,跟阿耶喝点。” 都到这步了,还要饮酒,但高殷也未劝说,他是那种会满足绝症病人需要的性格。 二人似乎都有很多话想说,但到了最后,都落入酒盏中,好像长篇大论不適合在这里牵扯,但文没有什么亲近的话题。 “那个刺杀的宫女,叫做石梅。” 高殷鬼使神差地说了这句话,奇异的是,他居然没有一点求饶的打算,仿佛已经提前知道了高洋不会对他苛难。 高洋面色平静:“嗯,吾知道。” 隨后是长久的无言以对,父子二人默默饮酒,像是交换完了所有的心事。 忽然有人敲门,门內的侍卫看向高洋,见高洋没有指示,便不打算行动。 高殷亲自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只见宦者齐绍愁眉苦脸,小声说:“太子? 皇后.” 忽然从远处走来一个气势汹汹的人影,高殷一蹬脚,就看见了来人,他顿时瞭然,笑著说:“你退下吧。” 齐绍忙不迭地离去,高殷回到原位上,很快皇后李祖娥便推门而入,看到里面的情况,大为光火:“早就跟您说过,不要再饮酒了,今日您也是答应过我的!” “囉嗦。” 高洋挠挠头,说著翻过身,背对著妻子。 李祖娥怒不可遏,见到高殷在一旁笑,还上去捏起他的耳朵:“你既然在这,就应该劝諫父亲,让他为了身体和国家而保重!居然还跟他一起饮酒!” 高殷眨巴著眼睛:“这是父皇的命令,朝廷的重责,孩儿不得不尊崇啊。” 高洋又將身子转了回来,发出剧烈的笑声,原来这个青年的笑容並不比他英俊的兄弟们丑陋多少,可配合著剧烈的咳嗽,又显得淒凉与落寞。 李祖娥心疼,上去拍打高洋的背,被高洋一把揽在怀中,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扭断了。 “殷儿还在这—” 李祖娥有些羞涩,她还没做好准备,却见到丈夫將她死死楼住,头颅放在她的锁骨里,闭上双目,认真地呼吸著,热风轻抚著她的脖颈。 李祖娥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挪动身子,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和高洋靠在一起,鼻腔故意喷气,阻截高洋的鼻息,时不时发出窃笑。 高殷以此为配菜,继续喝著酒,阳光从窗外透射,洒落在御书房內,清风温和,是一个非常適合睡午觉的下午。 不知道过了多久,酒喝完了,高殷也到了量,他便起身:“母后,孩儿先.” 从父母的身上爬出一只手,也不知道是谁的,摆来摆去,示意他快滚。 高殷轻声慢步撤离,走出老远,才发出奇怪的大笑。 自长廊而下,进入自己的车驾,高殷的车队启动,前往东宫,而路上会经过太后和昭仪的寢宫。 高殷都没有去拜访的心情,但听见周围人的匯报,前方是一队女官,看服装和方向,是太后的新僕从。 高殷撩起车帘,为首的正是普河野。 “她也混出头了啊!” 高殷冷笑,那么多老宫人被杀,如今普河野可谓一朝得势,成为娄昭君最信重的女官了。 普河野率人跪拜,直到太子的车驾离开,才缓缓起身。 她心中的不安逐渐加重,自己受到了太子的笼络和威胁,是否要如实报告给太后? 不告,是为不忠— 回到宣训宫,她指使下属去做事,自己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摸出那个玉鐲。 太后赠送给太子,太子又丟给自己,是自己为太子做事的象徵。 也可以是自己窃取財物的罪证。 普河野心慌意乱,自己死了还不算,还会牵连到丈夫和肃儿。 “原来你在这!” 几名女官朝她走过来,这些都是和她一样,因为告假或阴差阳错,躲开了那日的大逃杀,侥倖存活的侍女。 普河野急忙將东西塞入怀里,和她们分享零食,嘰叭呀呀的聊起宫中八卦, 一边说起瑜伽,一边討论新的话本。 每一件事都和太子有关,普河野不想多聊,有一句没一搭的应和著。 “你生病了?不像平常那样子。” 浅星阿发问,普河野只能汕笑:“丈夫近日为公务所困,我亦不免心忧。” 乾西茹笑了:“这有什么?向太后求个情,给丈夫討个好点的差使一一如今宣训空虚,正是用我们的时候,太后也不会说什么。” 这样就得罪太子了。 等等,这样似乎也不错,为自家男人求官,太后一定不怀疑,日后也可以向太子解释是自己的计策。 可太子会在乎自己这种小人物吗?没准用完即弃普河野心绪更加杂乱,匆匆离去,其他人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摇头嘆气。 在宫里连八卦都不聊,怎么能有动力干活啊? 普河野独自沉思,最终还是走到娄昭君的休憩之处前。 她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她无法承受的,只求向太后坦白,然后自己带著家人隱姓埋名,去过平静日子。 太后的信重,太子的拉拢,她一个也不想要。 她在长廊中缓步移动,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地缚灵,死死抓著她的腿,告诉她自己当初的下场。 这让她走得极缓极慢,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走、路在何方。 压力让她无法冷静,普河野拿出那个玉鐲,看著它,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径直朝前走去。 她大步跨越障碍,门就在眼前,普河野站定,深吸一口气。 正要敲门,却被一只手给阻拦住了。 “不要做蠢事。” 浅星阿从阴影处钻出来,平日的笑顏被阴冷替代:“想想你的孩子。” “不只是你有孩子,我们也有——” 乾西茹、驼弥干,更多的女官们出现,拿出同样的玉鐲或饰物,面色严肃, 带些苍白。 她们异口同声,说著简单的字节,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让普河野看得懂。 不要。 普河野心中一凝,咬牙敲门,其他女官也没有阻止,静静地看著她。 “谁啊?” 娄太后的声音传来,让普河野心中涌出喜悦。 这种事情终於要结束了。 门被打开,是李昌仪,她环视长廊,好像没发现任何东西,回头报告:“是膳房的人,说是问太后是否需要些汤品。” “噢—不用了,老身要休息一会儿,別让她们来打搅。” 娄昭君的声音十分虚弱,自那夜以后,她就惊魂未定,每次睁眼,都怕她的皇帝儿子出现在她面前。 这对一个五十八岁的老人来说太恐怖了。 李昌仪应答一声,缓缓將房门关上,在门闭合的最后一瞬,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唔唔唔—” 细微的支吾声传来,普河野再也不能动作了,她被其他人捂住嘴、摁住手, 眾人抬举著她,离开了宣训宫。 第322章 谋反 第322章 谋反 “抓刺客啊!” 近来邮都的夜晚不是很平静。 先是西河王逝,而后太后宫中死亡人眾,虽然对外界的说法是西河王暴疾,太后宫中有瘟疫,但稍有关係的贵族们都知道里面的內幕。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更诡异了,九月初七,至尊下令,准备出发前往晋阳,而带著的人包括皇后、太子等一眾文臣。 这是个不寻常的举动,因为歷来至尊幸普阳,都会將太子留在鄴都內,唯一一次就是上次,太子出征,而至尊在普阳坐镇。 这次还带上了皇后——-那么,是不是至尊时日无多,因此才要带上太子,安排后事了呢? 特別是下令的內容有高氏诸王,唯独没有太后,似乎並不打算让太后再出鄴城了。 这更让一些人以为是齐国爭斗、袁弱的象徵,於是兴风作浪,至尊与太子也就不得不派出更多卫兵在宫內外巡逻,防范那些贼人。 高湛此时待在內院的秘密厢房中,与自己的亲信激烈地討论著。 这些亲信包括和士开,高元海,以及高孝瑜。 高元海是因为他善於諂媚和虚饰,不吃肉饮酒、篤信佛法,这一套討好了高洋和娄昭君,以至於让高洋祭祀不用牛羊牲畜,让先祖不血食,都是高元海的主意,很有些动物保护的意思,齐国佛风浓郁,少不了他一份功劳。 因为这层关係,他也成为少数得到高洋和娄昭君共同宠信的人,而他个人的素质,能和高湛凑到一块就已经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高孝瑜是高澄的庶长子,最初在高欢的宫殿里被抚养,因为和高湛同岁,所以一起长大,两人虽然是叔侄,但实际上关係像是亲兄弟,歷史上杀掉杨等人的政变,有著他在参与谋划,也是高湛的铁桿。 这帮人凑在一起,討论的自然是政变的时机一一至尊驾崩当在今日,该什么时候出手,则各人的意见不相同。 对高孝瑜而言,最好的时机自然是確认高洋死亡,而后联合高演一起发动政变夺权,这样稳妥许多,普阳的勛贵也会因为至尊驾崩而失去锁,更有胆气。 但隨看高湛起了心思,虽然他本人並未明言,但和土开希望儘早发动的態度,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和士开善於辩论,条条道理將高孝瑜说得晕头转向、难以辩驳:“既然得太后支持、诸勛贵之力,那又何必干涉进常山王?若常山王为新帝,將殿下视作上党、永安二王如何?” 高孝瑜也不能揉开碎与他討论清楚,本身討论新君的人选就是大忌,而今还要加上未来两王的权力爭衡,还没开席呢就想看下一顿了,看实令高孝瑜不满:“步落稽!若无常山之力,汝如何说服廷臣!” “军力在手,自然有能。”高湛阴侧侧的说了这么一句,这是和土开给他灌输的想法,甚至和士开最近悄悄给他缝製了一套天子袞服和冠冕。 即便以高湛和他的亲密关係,也在第一时间忍不住痛骂,將衣冠藏了起来, 不过既然没有被销毁,自然就有著转折,高湛终究是忍不住,偷偷穿了起来,听著和士开向自己行礼,呼为“至尊”,心中得意。 这极大地刺激了他野心的勃发:“若以常山为主,纵以我为太弟,尚不知何日登位,可常山王识大局、顾大体,我率先取事,那他必不会坐视不管。” 出於两人的共同利益,高演哪怕再厌恶高湛的行径,考虑到事后高殷的清算,也一定会撑著高湛,不然他什么力量都没发动,就要受到高湛的牵连了。 而高湛就能借著这种“为大局著想”的奉献精神先声夺人,犹如当年的高洋一样,奠定自身的统治地位,娄昭君也不会抗拒这个结果。 成了,那就是跳过中间商,自己吃差价,输了,也有母后和哥哥兜底,大不了一起拉下水,有个垫背的也不错一一何况在高湛看来,成功率也不低。 这种话,高孝瑜闻所未闻,更是无法反驳,和土开则解释其中的关键给他听+ 当年东魏上层有四大势力,魏朝宗室、河北大族、怀朔勛贵以及高氏宗族, 其中魏朝宗室与河北大族因高欢猜忌、魏齐禪代,被排挤而势衰,而高氏新一代都尚未长成,即便是如今的建国第十年,高洋高演这一批第二代高氏宗室,也不过是二十至三十岁,更不要说十年前高洋刚刚接手的时候。 因此在东魏到齐国这些年,占据最高层、最重要位置的怀朔勛贵根植在晋阳,成为了支撑起高氏的磐柱,纵然至尊上位,天保十年持续不断地打压他们, 至今仍是齐国的主力。 只要他们团结在一起,那至尊也拿他们没办法。 被至尊抑制,他们就选择了同为鲜卑人的太后成为新代言人,与至尊分庭抗礼,借著太后的名义给至尊找事,迫使至尊妥协。 因此,在太后必定会保护常山与长广王的情况下,如果长广王在至尊驾崩、 太子尚未稳固权柄这段时间猪突猛进,有著太后的因素,普阳勛贵很可能会选择拥护长广王。 普阳又是勛贵们的大本营,百保鲜卑再勇悍,也只是万人之数,届时確认至尊已经龙御上天,运气好,那么就是新的高平陵之变,若运气不好,那么直接率军攻打鄴都也不是不行,还可以让太后、常山王和一些暗中投效太后的人打开城门,请军队入城。 而若新帝杀死太后、常山王,就更有为他们復仇的理由了。 此计毒如酒渗髓,奇思妙想又似天马行空,將太后、常山王与勛贵们的利益所在全都算计其中,虽人伦,却暗合机变。 高元海先是一证,继而掩面长嘆:“士开此谋,可谓算尽鬼神。然剑走偏锋至此,虽成亦为君子所不齿矣!” “殿下当君天下,何必做君子?莫非今上就是君子吗?” 和土开冷笑,就连高湛看他都感到发毛,不过这种心情迅速被兴奋所取代, 和士开给他展开了一幅瑰丽的皇图,令他神往:“士开所言,真神算也!” 可转头看见高元海、高孝瑜等人都面露难色,他也狐疑起来,一想到失败的后果,他文恐惧不已。 愤怒和恐惧同时流转,这是他人生的关键,是帝,还是亡,他走错一步,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像是要苦其心志,门外传来敲门声,自家王妃亲自来传话,说是府中有人求见。 这么严峻的时间,还是夜晚,谁会上门来? 高湛疑心大起,推开房门,独自询问妻子:“谁?” “彭城王。” 胡寧儿颤抖哆,她知道丈夫在密谋什么,无力阻止,更希望坐享其成,任何一点变数,都能把她嚇得发抖。 “他来做什么?” 高湛的惊慌一点不比妻子少,只是他是男人,在妻子面前要摆出架子,重重哼了一声:“你回寢房,不喊你勿出,有什么事,我来担著。” 胡寧儿就喜欢听高湛说这种话,很有安全感,这些日子散播的流言所带来的不安,也稍微解去一些。 高湛让亲信们不要发出声响,正了正衣冠,忽然在瞬息之间,面露凶狠之色。 隨后收回这副面孔,面无表情地走向厅堂,等他出现在高面前时,已经是以往开朗的模样。 “五兄!” 第323章 一族 第323章 一族 管家胡万已经向高湛匯报过了,彭城王今夜乘坐土人级別的二马玄色车而来,底层的百姓根本没有车驾,这对高来说,已经是最次的选择了。 如此低调,必然是有暗谋。 高湛正在行礼,却见高澈猛然起身,握住他的手左顾右盼,像是在防贼:“汝这附近可有其他人?” 高湛笑著说:“虽然最近心烦事多,人员也变换不少,但我的府上您可以放心。” 虽然这么说,高知道这个九弟不靠谱,左转右转,確认无人才安下心来。 见他神神秘秘不肯明言,又不信自己的话,高湛顿时有些不悦:“五兄深夜来此,不是跟我在这打哑谜的吧?” “当然不是。”高坐回位上,低垂著头:“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才来找你,而且还跟你有关。” “我?” 高湛乐了,什么风把他吹来了呢?消息居然比自己还灵通。 “我的王妃和太子良娣同出一族,这些日子跟著郑良娣一起练习瑜伽,这东西最近在宫中很是火热,你知晓否?” 高湛点头,他的王妃胡寧儿也在府內学习,有一说一,虽然他不喜欢汉种, 但汉种搞的这些新奇玩意他觉得还不错,寧儿的技术確实有所长进。 “王妃从良娣那里,知道了一些事——” 高招招手,事关太子和自己,高湛心里咯瞪了一下,忙不迭地凑近。 “..—太子似乎怀疑你的府中不乾净,有华山王妃之嫌,这些日子正在调查,只待证据搜集完毕,就会向至尊报告。” 说完,高替呆若木鸡的高湛整理衣领,满怀同情的看著他:“就是这样,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我说完了,告辞。” 高走出数步,高湛才回过神来,猛然拉住他的衣袖:“等等!” 怎么回事?怎么暴露的?从寧儿那?还是士开? 高湛一时间没法细想,下意识捉住消息来源,希望得到更多情报。 高见他这样子,也知道八成是真了,他轻轻拍打高湛的手,嘆了口气:『 步落稽,汝———·自求多福吧。” 高湛大怒:“说清楚!宵禁时偷偷来我府中,不明不白地说这些东西,是嚇我耶?” 他一时没憋住怒气,气得高拂袖而去,高湛又慌乱起来,急忙追上去:“ 五兄,是我错了,还请说得清楚些,让我心里有个数!” 高摇头:“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太子不爽你很久了,你应该明白。近日他又遭到变故,得到世人的同情,至尊也支持他,若他上报这件事,添油加醋, 只怕你的下场,会比阿凝还惨!” 高湛脸色煞白,只因他是太后嫡子,才迟迟没被高洋收拾,若这件事抖露出去,高洋就有了足够的理由,至少能將他圈禁起来。 即便日后高殷沉船,那也是高演的事情,和他高湛无关了。 高心生怜意,拍打高湛的肩膀:“別伤心,阿凝不也还活著么?到时候给你选个贤良的王妃,总好过现在那个混帐。还有———“” 高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汝最好现在开始,祈祷至尊能多活几日, 否则太子登极,只怕你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好日子”被高著重强调,高湛再次陷入岩机状態,趁这个机会,高抽身离开王府。 这一切都是怎么了! 高湛想不明白,他並不聪明的大脑此时只觉得异常愤怒。 他是王府的主人,侍女僕从自然会看著他的举动,隨时听令侍奉,这是他们的职责。 可今夜,这份责任心变成了祸招引,高湛只觉得是这些人窥探了他的秘密, 泄露出去,咬牙切齿地怒视这些人,衝上去殴打、砸墙,甚至杀害。 “长广王饶命!” “不要啊殿下!” 高湛杀得兴起,举起了宝剑,在府中一顿劈砍,好一会儿才恢復神智,走到刚刚密谋的厢房处,那里的灯光已经熄灭。 夜风吹动暗淡的掛饰,血色飞溅、腥味蔓延,像是为长广王府的將来预演。 高元海等人听著屋外的响动,各自怕得要死,连忙吹灭火烛,在黑暗中屏息凝神,若是没有月光,几乎不能视物。 恐惧在心中生根发芽,隨著屋外拖剑声的接近,已是要开结果。他们想惊恐地大叫,最后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绝望地看著厢门被打开。 满身是血的高湛走了进来。 “刚刚处理一些小事,现在重新商议。” 高湛点起烛火,火光渲染得他身上的血色更加耀眼夺目,恍若红袍,令高元海等人不敢直视。 “您、刚刚是杀死了府中的下人吗?” “怎么了?” 他的声音异常冷静,衬托得高元海像是条虫子:“杀了这么多人,至尊必会怪罪.” “无所谓了。” 高湛下定了决心,他忽然感到无限轻鬆,那些恐惧和忧虑全都消散,即便在狭小的房屋內,也觉得天地都开阔了。 天上星辰闪耀,月光漫洒,仿佛天地空失,等待著一位新主。 “要赌就大一些,我们没时间了。” 高湛的沉著安抚了诸人,他们连连点头,听著高湛继续说:“正如士开所言,高洋撑不了多久,我等只需赶在他之前抵达普阳,我振臂一呼,就能得到方眾拥护。” 许久没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诸人都有些陌生,此刻才反应过来,高湛居然直呼至尊的名讳! 毕竟也是献武的儿子。 所有人都冒出了这个念头,像是小小的希望,点起他们心中的火苗:“现在就做好准备,孝瑜,你是文襄之子,在普阳那边有些影响力,去探探他们的口风。” 元海,你就去皇宫里,打探高洋现在的情况,同时与母后联繫,就说我要举事!” 翌日,九月初八,高元海入宫,高湛和高演约好了出城打猎,高孝瑜也將自已的几个弟弟都请到了府中。 “明明是亲兄弟,咱们却许久未见得了。” 高澄六子,从大到小分別是河南王孝瑜,广寧王孝珩,河间王孝琬,乐城公孝罐,安德王延宗,渔阳王绍信,其中孝琬是高澄正妃元仲华嫡子,若是高澄建齐,那孝琬才是大齐太子。 人人都到齐了,高孝瑜笑得和睦,表现出大哥的风范,不过没有几人买他的帐。 对孝琬来说他这个大哥什么都不是,孝珩孝灌延宗都已经靠向太子,其中孝罐是比太子自己还要忠诚於太子的死忠,也只有绍信长住在大哥孝瑜府上,把他当做半个爹来看。 原本还算和睦的兄弟关係,却因为各自阵营立场的不同,割裂得清晰。 不过毕竟真的许久未见了,三人忙於大都督府的事务,其他两人也各自有公职,如今见面,甚为感慨。 尤其是高澄死时,三弟才孝琬八岁,刚刚记事的年纪,对父亲的印象不深刻,听著两位兄长诉说父亲的风度,不由得哀从心起,互相牵手、嘆息,六兄弟的情感渐渐凝结到一处。 除了高延宗,其他人都继承了高澄的顏值,尤其以高长恭为最,眾兄弟知道高长恭不喜欢別人夸讚他的美貌,於是聊起他近一年的功勋,尤其是出使突, 突袭周使,迎回可汗之女,这是可以名留青史的大事,也让高长恭非常自豪。 “太子宽厚仁智,实是我齐令主,能在其魔下做事,是我的荣幸。” 孝瑜请他来,可不是想听他说这些的,仍掛著笑,话锋一转:“既如此,何不为汝加官进爵?” 孝琬听出弦外之音,但不言语,只是饮酒。 “太子也是问过我了,要表奏封我为王,还让我选,是让至尊来封,还是等將来。” 高长恭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种事情就推迟封王,但他实在是想让高殷亲封:“我说一切遵照太子的意思,就推迟到现在。何况我如今在大都督府做旗主,统领数万兵马,又管理府中骑兵事务,也算位高权重,要是再加官,我也不知道要加什么了。” “那是四兄非大丈夫,若是我,就找太子封我做冲天王!” “天下哪有郡县叫冲天!” 眾兄弟哈哈大笑,这个职责就和并州尚书省的唐邕类似,也是主管骑兵省, 光是这个官职,就可以说高长恭才是高殷最信赖的人。 高孝瑜暗暗可惜,想试探四弟的口风,却发现他早就变成了太子的形状,如果他愿意反,那事情即刻可成。 “將来齐国也缺不了我们的位子,在这谈论什么?不说那些废话,今日是我们兄弟聚宴,就该说些家里话!” 高孝琬举起酒杯:“敬文襄父皇!” 这是对亡父的祭奠,眾兄弟不得不肃容静穆,一同端起酒杯。 第324章 起势 第324章 起势 高元海是个很逗的人。 他之前的官职是散骑常侍,属於清望要官,但他不太满足,就想学魏普世人养望,说去深山老林钻研佛经,给国家赞功德。 高洋可太懂他的小心思了,立刻同意了他的请求,结果在山里待了两年,高元海熬不住,又请求回京,望没养成,笑话倒给人看了不少。 高洋应该也是被逗乐了,不仅让他官復原职,还给他做了领军,算是对他喜剧事业的认可。 这两个官职都有隨侍皇帝的职能,所以高元海可以进入皇宫拜见至尊,这是他的日常工作。 可今天有些特殊,首先启程的日期是初九,但宫中刚刚通知他们,出发的日子改为初十。 这是个不同寻常的信號,往往是有意外发生。 同时,宫中的门禁变得森严许多,几乎到了人墙而行的地步,而且大力审查身份令牌,即便早就认识他,但今日的禁卫们也將流程执行得很严格。 高元海心惊胆战,忽然对领取进宫打探的任务感到后悔。 “今日发生何事?” 禁卫不答话,让高元海心里咯瞪了一下。 他好岁也是领左府將军,同样有著掌管宫廷警卫的职责,但一直没人和他交代情况,直到进入昭阳殿,见到领军大將军高归彦,他才鬆了一口气。 高归彦在职级上是领导,年纪大,而且都是宗室,平时关係也还算不错。到这时,高归彦才泄露一些口风:“不要问,当做没看见,听太子的安排就是。” 说了跟没说一样。 高元海抱著满腹疑竇,在殿外值守,过了一段时间,太子出现,却始终没见至尊的身影。 那些最忠诚也最勇悍的禁卫,脸色十分凝重。 高元海心里隱约有了猜测,这时太子向他看过来,嚇得高元海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逃跑。 好在太子只是环视了一眼,隨后入殿去,跟隨他的也只有百保鲜卑。 高元海忍不住朝里窥探,顿时引起百保鲜卑的敌视,他们立刻抽出宝剑,指著高元海等人。 高元海慌忙跪在地上,太子出来了,听周围人的匯报,沉默不语。 烈日灼阳,晒得元海的汗液不断滴落,他不敢擦拭,甚至不敢思考。 “上洛王是齐室宗亲,也是至尊近臣,有所狐疑也属常事。” 高殷轻轻揭过:“今日就不需要汝值守,出宫去吧。” 高元海被请离了皇宫,他也希望快点离开,因为他刚刚警见了里面有一口巨大的棺柠。 比西河王的还要奢丽豪华,还要巨大,而宫里能配得上,今日又没有出现的,只有一个人。 至尊已经驾崩了! 这个疯狂的想法,却能把一切疑点都合起来,怪不得近日愈发森严,急著去普阳,又奇怪的更改时间,是至尊出行之前就死了。 怎么死的,高元海无法確认,这也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將这个事情告诉给长广王,他来下决定,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从这层意义而言,高元海很安全,成了,就是高湛的从龙之臣,败了,那也没有暴露。 他伴装不满,乘上车驾,急匆匆地朝自己府中赶去,更衣化妆后再去长广王府,是他最后的理智。 野外,高演和高湛在狩猎,不过这更多是以狩猎为名进行的密谋,从一年前他们就在这样干了。 狩猎可以合理的安排人手控制周围环境,提防探子,放心大胆的交流, 为了表示磊落,高演还邀请了高殷和大都督府的將领,真来了那就真打猎, 还能骗骗太子。 太子这边也很识趣,派出来的將领是韩凤,这本就是高家自己的人,高湛喜不自胜,拉著他打开话匣子,高演也没有阻止。 “太子对军队的控制力很弱。” 韩凤一出口,就说出了高湛想听的消息:“府內划分八旗,是分权拉拢宗王诸將,但管理不严,军士视纪律如无物,时常派遣土兵在街上巡逻管理,也是为了方便他们捞钱,换取一些忠心。” “府內鲜卑人太多,受重用的又多是如我一般的勛贵,以及赵氏、李氏等世家子,士兵们矛盾深刻,不甚相服,常有挑战、互殴的事情发生。” 这也与高演打探出来的情况基本吻合,高湛咧嘴笑起来:“没想到他的军队鼓声颇大,却是一群废物!” “那他们出征,是如何打贏的呢?” 高演问起了关键,韩凤想了想,悄声说:“其实不是打贏,而是谈贏的,攻城是以重金买通敌方內应,並交权於將领,士兵们更服上官,而不服太子;遇上周军主力,是主动与周国普公一方的人和谈,同样是重金让他们出卖宇文邕, 方才取得小胜。” 高演半信半疑,不觉得有这么容易的事情,但韩凤是亲临战阵的將领,说的话可信度极高,而且出身也可信赖,最终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样的军队即便有二十万,也是乌合之眾,何况他们还不一定忠诚於汉种北高湛冷笑:“他有钱,难道我们没有?而且有钱也要有命,晋阳尚在,什么时候轮到这群邮城兵做主了?” 这时一骑奔腾而来,是高演的参军鲜于世荣,韩凤的母亲就是他的姐妹。 “晋阳来的信件。” 仅是一个地名,重要性便不言而喻,高演当即打开,里面是一连串的联名上疏,请求常山王为了国家起事。 可朱浑元、斛律金、贺拔仁、韩祖念、徐显秀、娄睿、韩裔一大批普阳的勛贵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勛贵也感觉到高洋撑不久,集体支持高演政变夺权。 其中韩裔还是韩凤的父亲,让韩凤更加可信。 高演看完,交给高湛,高湛既喜又妒地捧著,看得心中狂喜又愤慨,原来有这么多人支持他们,可是这些人,支持的是自己身边的高演,而不是他。 如果他能提前举事,这些人,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起势吗? 高湛咬牙,逼迫自己相信必定,他贪婪地看著名单:“应当妥善保存,日后为他们加官。” “不,即刻烧毁。” 高演立刻否决,这种东西流出去,他们兄弟二人的命都保不住。 但高湛不愿意,他將书信捏在手中:“若无我等签名画押,只怕普阳失望疑我等存有二心。” 高湛这么说也有道理,签上名字代表大家同坐一艘船,沉了谁都逃不掉,自已不把名字放上,颇为可疑。 就在高演犹豫的这片刻,高湛继续说:“不如这样,上面推举的是兄长,唯独缺少我和十二弟的名字,我回去將这名单藏好,若事有泄,阿兄极力推却,而我扛下整件事,看在母后的面上,二兄不会对我怎样的。” 高演有些感动:“步落稽— 每逢大事有静气,说的就是这样吧,在齐国最高权力的角逐前,高湛终於也有所成长。 高湛微笑:“这是应该为阿兄做的。” 第325章 笑谈 第325章 笑谈 远处又有一骑来报信,这次是长广王府管家胡万,他比鲜于世荣还神秘,附耳高湛,细说数息,高湛陡然色变。 “怎么了?” 大家都在討论著要政变夺权的事情,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因此高湛不能单独走到一边去和管家细聊,不仅管家此刻前来,必定是重要之事,而且无论什么事情,你单独跑到一边,就是不信赖大伙儿,很容易让造反小团体產生猜疑链。 因此高湛的脸色变化,第一时间被高演捕捉到了,阿演从今日起床开始,一直有种违和感,偏偏他又说不出来,只觉得哪里都不对劲,疑心比平时都多了数寸。 “无事。” 高湛下意识地回答,却又马上意识到自己这样只会惹人猜忌,於是眼珠一转,神色晦暗:“是我的王妃————那些事情被人知道了。” 高演大怒。 合著我们在討论正事,你小子用裤襠里那些破烂东西给大家拖后腿! 高湛的癖好他也是知道的,虽然没明说,但高演是个正人君子,妻子也是高贵清白的魏宗室女,胡寧儿那种贵婊挽个袖子,他就能嗅到浓烈的骚臭味,和这个九弟倒是臭茅配臭盖。 刚刚兴起的好感一下又荡然无存,高演气急,伸手拍打高湛的脑袋:“若事因汝膀下而坏,必为千古笑谈!” 高湛没了之前的威风,只得低头称是,被高演当儿子一样训。 这时候的场景不適合再继续苛责,高演只得收敛怒气,换了副缓和的神色:“你先回去吧,处理好这些事,太子细心,切莫引起他怀疑!” 高湛唯唯诺诺,带著管家与卫队离开了,等他走后,高演才2了一口:“这个不爭气的东西,若有三分长进,我和母后都要谢天谢地了!” 其他人只能跟著汕笑,心里觉著长广王的確不靠谱。 “驾、驾!” 高湛只想变成一支箭,射入他在鄴城的王府,高元海给他传递的消息只有四个字:彼人已死。 彼人是他们对至尊的別称前方忽然出现数名鲜卑妇女,骑著马,在这个时间,前往这个方向,是不合常理的。 何况这几名女子见到长广王的旗帜还露出喜色,高湛心有所动,特意停下来,等那几人靠近。 “我们是从宣训来的。” 娄太后的宫人被杀了许多,启用眾多新人,高湛並不认识他们,半信半疑。 直到她们拿出了宫中规制的首饰,还有几样高湛曾在母后身上见过。 “宣训说什么?” “大郎不幸,二郎不孝。” 这些人也对上了暗號,高湛这才打消了疑虑。 “至尊已崩,太后亲眼所见,还请大王迅速入宫,与太后商议———” “不去!” 高湛大怒,心里奇怪,母后被嚇糊涂了? 这种时候他怎么会入宫,怎么敢入宫,如果被汉种拘禁,他就全完了! 他对消息深信不疑,但並不打算按照母后的要求行动。 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侍卫们心领神会,纷纷射出弓矢,在女人错的眼神中將她们杀死。 不能让高演知道这个消息。 “留下数人,挖坑掩埋,我们回—.不回城了。” 高湛忽然改变了主意,为什么要回去呢? 好不容易出城,又再回去,只怕恰好落入汉种的手中。 如果齐国不是双核制度,那么高殷都不需要去晋阳,直接在鄴城登基称帝, 高演高湛等人也毫无还手之力。 但普阳虽然是高氏龙兴之地,可作为首都,还需要对外开拓与控制的能力, 献武皇帝认为“如向晋阳,形势不能相接”,最终才放弃了定都晋阳的打算,而是选择邮城作为首都,与陪都普阳相互补充,形成连为一体的战略腹地。 因为这种特殊的国家背景,才出现这种特殊的机会:普阳就是高氏的圣都, 这数日已经变成了类似秦末的乱世场一一“先入关中者为王,直把普阳作咸阳”! 那么就不需要回去,与元海等人匯合了,孝瑜也不需要了,若是得到普阳之力,还缺京畿府或者大都督府那点人马吗? 何况有韩凤这样的忠犬根植在其中,到时候大开杀戒,自然可以镇住。 只要自己能坐上皇位,普阳要多少,他就给多少! 宫中两条线都传出情报,绝对是准確的,自己现在要做的,是第一时间抵达晋阳! 那么,就现在这样,没头没脑的衝过去吗? 高湛这么想著,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慢著,慢著,似乎有什么关键的诀窍、灵感,冥冥之中要被自己把握住。 他摸索自己的周身,触碰到了一段帛书,脸肉比他的意识更快展开笑顏是了,就是这个! “士开呢?士开何在!” 和士开其实一直跟在高湛身边,但他不善射猎,而且论起来只是高湛的丝宠,高演又不喜欢他,就没资格在各位贵人面前商討大事,因此躲在车驾里。 如今跟著高湛骑马回京,娇柔的他已是头晕目眩,才停下休息了一会儿,听著高湛的召唤,又匆忙跑到跟前来。 高湛摇晃手中的帛书:“抄上一份。” 和士开顿时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大家都在抢时间,只要在太子启程之前,適时地將这份名单送上去,既能给高演添麻烦,又能拖延住高殷的步伐,这就给高湛增加了筹码。 早一日到晋阳,早一刻拉拢勛贵,都是巨大的优势。 和士开夸讚高湛妙计安天下,即刻发动他的文学才千,他当初就是优秀的国子监学生,只是不把这一套用在正道上,本事可一点都没有落下。 对他来说,真正的正道,就是用本领谋取富贵高位,那些道德仁义,只不过是文人儒生掩饰真心的虚辞。 和士开模仿字跡,迅速抄就一篇,不说分文不差,但已经有了七八分神韵, 而后高湛命令土兵们割破手指,按画血押。 大家都是画著做个意思的,一般不会仔细检查,等到需要细细深究的时候, 事情早就尘埃落定了。 命胡万將它带回邮都,交由元海与孝瑜发挥,高湛志得意满,现在他离大齐的皇位只差四百里。 这四百里,就是他的登基路,也是生死线! “汝等都是勇士,也入我王府多年,若最终失败,则难免连坐;而若成功, 则共享富贵,不知卿等何择?” 骑士们面面相,最终在队主的带领下,向高湛行礼:“愿追隨长广王!” “好!”高湛心怒放:“失败才是叛国,成功便是革命!” “这便为诸卿,谋富贵矣!” 虽然只有七十多人,但高湛仍扬起马鞭,喊出此生最得意的欢呼:“兵发晋阳!” 天保十年九月初八,长广王湛携和土开,与家僮数十人疾驰入晋阳。 第326章 至尊 第326章 至尊 太行八径是泰兴山脉八条天然的出山通道,滏口径是其中的第四径道,也是齐国自邮西出的必经之路。 鄴城西北有山,因山上有石鼓之形,被称作鼓山,据说山上发出石鼓的鸣响时,天下就有兵革之事。 滏水就发源於鼓山南岸下,泉源奋涌,若滏之扬汤,因此人们称其为“滏水”,在此水东南四十五里建立了滏阳县,鼓山也就有了另一个名字:滏山。 从鄴城往西北行六十余里,就能进入滏口,而后西越太行山,出壶关西北,就可以抵达晋阳,又或者从太兴山那儿的黄泽关抵达辽州,同样也是去晋阳的路。 反过来说,晋阳方面军如果控扼滏口,也就掐住了鄴都的咽喉,未来周军就是通过这条道路反向灭齐,歷代的齐主也是通过滏口巡幸普阳。 早在天柱时期,就经常有军队从普阳出滏口而討贼,之后高欢统治了河北,为了行军方便,將魏朝都城搬迁至邮,这里的道路就被著重修。 同时大批的僧眾隨之迁徙到鄴城,如同蝗虫一样,在沿途留下他们的印记,尤其以晋阳和邮都为最。 山道险峻,僧人们仍在鼓山上下建立了佛寺,或者请樵夫工匠去伐木开林,又或者乾脆自己动手。 这种宗教狂热行为,引发了类似后世某国淘金热的举动,再加上魏齐诸军诸帝频繁来往两地所產生的经济效益,使得鄴都和普阳之间的通路不仅有著诸多佛塔、驛站,还人为的在鼓山开整出山巔大道,道路两旁列树青松,很是鬼斧神工。 如今,这条山道已经被齐人修得几乎为平地,即便携带家眷和辐重,齐军仍能在三日间纵横四百里,自鄴都至晋阳。 九月初十,天子幸晋阳。 作为皇帝,高洋离开鄴都,前往普阳时,会有声势浩大的隨从队伍,还有尚书省长官、侍中与散骑常侍等近臣,以及护卫並帮忙杀人的领军大將军高归彦和武卫刘桃枝等人。 如今更是连皇后与太子都带上了,自己却不露面,引来沿途官民的猜测, 实际上,高洋的死亡基本上被那些最亲信的重臣给信赖了,高殷曾打开棺给他们看,只见高洋的户体衣冠齐整,面色经过化妆而显得如同生时,又因为去世而显得有些扭曲。 既然如此,那么当务之急就是將太子拱上帝位, 太子这边也很快得知长广王一行独自前往普阳的消息,眾人都知道这意味著什么,迅速派出一队百保鲜卑前去追赶。 然而高湛逃得极快,因他是宗王,且一路上有官方驛站,在现在法度还不甚严明的齐国,他大发一通脾气就可以威胁逼迫驛站官员给他补给,更换马匹。 高湛也是拼了老命了,除了必要的休息,就连夜晚都在赶路。不过常年沉迷於酒色, 让他的身体並不强健,如今为了夺取皇位,也是拼尽了全力,跑死了三拨马,也在途中遭遇了百保鲜卑的袭击,不得不东躲西藏,和一眾侍卫走散,绕路前往普阳。 饶是如此,终於也是在九月十三日,在剩下三五个侍从的保护中,突入了晋阳。 高湛喜极而泣,搂著已经半死的和士开狼狠亲上一口,见他们靠近城墙,晋阳城的守卫纷纷举起弓箭刀兵,高湛便大吼:“开门!我是长广王!” 高洋登基后,就將此前的大丞相府改为並省,虽然高湛並未在並省担任任何职务,理论上他除了跟至尊亲至外,没有独自来晋阳的理由。 但太后嫡子的身份却让他横行无阻,很快,並省官员开门迎接高湛,让他感到奇异的是,一向喜欢出风头的长广王,今日居然不讲究排场了,想要先进入城中。 “我有太后密令,有要事跟诸贵协商!” 官员们凛然,迅速將其迎进城中,不过高湛还是抽了点时间去沐浴更衣,命人在晋阳的府邸取来衣袍,洗去五日的阴霾,重新变回那个仪表瑰杰,风度高爽的长广王。 就是这样的自己,才配做齐国的主人啊。 高湛欣赏了一会,马上离开屋子,下令:“让勛贵们都在南宫会合。” 高欢追隨尔朱荣后,来到普阳,住在了老乡庞苍鹰家中一处圆型草屋里,在这里发生种种象徵高欢会发跡的事件,洋子就是在此处出生。 高欢得势后,就將老乡的家扩建,作为自己的居所,称为南宅。而洋子登基后,就將老爹的龙兴之处、自己的出生之所扩建为宫殿,號南宫,作为太后娄昭君在普阳的宫殿。 娄昭君之所以在齐国地位如此重要,甚至能压制至尊,一部分便是作为高欢的遗继承了高王一部分的魅力以及替他作为勛贵利益代言人的政治资源。 与吕雉不同,在高欢发家过程中,娄昭君早期不仅出钱出力支持高欢,而且“密谋秘策,后(娄昭君)恆参预”,以小半个股东的身份深度参与高欢在外的霸业,使得她地位非凡,诸勛贵也愿意服从她的指令。 因此她最宠爱的长广王,说话也极有分量,大家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而且他还公然宣称有太后密令,这下不得不去了。 晋阳大城高四丈,周回二十七里,城中又有二小城,其一是太后居住的南宫,其二就是皇帝所在的晋阳宫,围拢著晋阳宫建立了並省尚书台,两地相距极近,毕竟皇帝和太后也不会分隔多远。 此时诸多勛贵都在並省有职事在身,闻听號令,面面相:至尊呢?怎么就一个长广王单独前来,而且奉的还是太后的意思? 密令?长广王是司徒,不会是学他的前辈,钟司徒的经典操作,矫詔称有太后詔书, 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吧? 但听说长广王只带了数人进城后,勛贵们就放鬆下来,这点人兴不起风浪。 榜上有名的那几个最顶级的勛贵,斛律金、段韶等人出现得最为迅速,让高湛很是欣慰,有这些人的出现,连带著一大批的勛贵都聚集在南宫,望向站在陛石之上的高湛,心里只觉得齐国要变天了。 古时,帝王的宫殿有著台阶,称作“陛”,陛上是帝王的权力领域,卫士们在陛下护卫著帝王,外臣、使者有事,也是先转告卫士,因此將卫士们称作陛下。 一开始是对侍者们的称呼,后来去掉中间的差价,直接称呼帝王本人为“陛下”,仅是这个称呼,就已经说明了陛台之上,是帝王的禁域。 一开始,南宫的侍卫见是高湛,不敢阻拦,而见到高湛登上陛石后,已经无法阻止了,只得静静地看著他表演。 这么一个动作,不仅让高湛高出眾人一大截,居高临下的俯视著他们,而且將自己的野心彰显无遗。 “司徒,这是何意啊?” 只见高湛露出悲戚之色,喉间硬咽难言,满面泪痕纵横:“至尊—已崩! 第327章 造反 第327章 造反 如惊雷炸响,震得满宫寂然,连呼吸都被凝扼住, 而后又像是煮沸的开水,喧譁声浮囂尘上,引起轩然大波。 “这怎么可能?” “那个至尊——.已经去了?!” “那太子如何?我们又如何?” “放屁!”段韶一声暴喝,作为高洋的舅哥、娄后的侄子、太子的拉拢对象,他是勛贵中地位最稳固的,也最不能接受高洋的死亡: “至尊正值壮年,岂会如此?长广王,你可確认!” 高湛连连点头,取出太后的隨身饰物和一封书信:“这是太后派人出宫,亲自告诉我的,当能有假!至尊,的確已经驾崩!” 臣子们似乎被高湛所震忆,沉寂片刻后,先前那些许的悲伤、抽气声都已经消散,诸人目光炯炯的看著高湛,所有人的內心都有些激动。 高洋持续打压了他们十年,如今镇狱的转轮王终於成佛,锁妖塔崩塌,普阳无数的愤怒和欲望,从此宣泄向整个齐国。 这封书信还真不是和士开偽造的,当日那几名鲜卑女子被杀,从她们身上搜的,想来是被叮嘱要交给高演,却被高湛所得。 高湛因此得到了最大的倚仗,选择了斛律金、段韶、贺拔仁三名资歷最老的勛贵,几人上前確认书信的真偽。 “字跡——確是太后无疑。” 段韶等人其实不太確定,因为和以前的字跡有些不同,但上面盖的皇太后印章是真的。 皇太后和皇后都有璽,但通常情况下不使用,发布命令时盖的是宫名卫尉印章,上面清晰地印著“宣训宫卫尉印”。 “一个月前,太后的宫人皆被至尊所弒,太后因此受到惊嚇,精神恍惚,执笔有异实属正常。” 勛贵们对这件事心知肚明,此前官方说法是瘟疫,而现在高湛当眾捅破遮掩,顿时引来勛贵们的愤慨:“至尊此举,也太不尊重太后了!” “不应当叫至尊,当叫大行皇帝!” 其他人没被岔开话题,都看向台上的数人:“太后说了什么?” 高湛高举帛书,痛哭流涕:“杨、高德政等人大逆不道,挟制太子、兵围宣训,意图控制朝廷,独揽大权。因我兄常山王为其所控,太后不得不从,故从此下计,独我逃出邮城,其他人都—.“ 说著,高湛跪在地上,痛哭失声,贺拔仁连忙將他扶起,同时牙咧嘴、毛髮怒张:“岂有此理!我就说不要相信那些汉人!” 这话点燃了鲜卑勛贵们排汉的情绪,即便普阳勛贵中有些许汉人或汉化鲜卑人,也都会故意掩盖自己这方面的特徵,此时更是义愤填膺: “至尊未能照料好身后事!” “太子儒弱,不堪大任!” 和士开是被高湛带进来的,此时混跡在人群中,忽然高喊了一句:“如今邮都被奸臣把控,我们当清君侧、伐奸臣、救出太后!” 他说完就跑,其他人找不到说话之人,但这话很符合他们的需要,於是他们振臂高呼:“清君侧、伐奸臣、救太后!” 高湛连连点头,喜悦得眼泪不断,略一回头,却警见段韶和斛律金並不是非常热情, 心里咯瞪了一下。 这两个老傢伙,还在犹豫? 是想拥护高演,还是不敢直接造反? 高湛心中羞恨,但也知道自己单独一人,分量实在不够影响他们,而且刚刚说的情况也有漏洞: 杨高德政哪来那么大能量?没有兵权,他们又是怎么控制太子和太后的?退一万步,即便可以如此做,他们本来就是太子近臣,势加倚重,何必搞的这么明显,落晋阳口实。 事关太后,现在大家群情激愤,但稍微冷静下来,就会起疑,最后气泄而竭。 必须要趁现在,將事情定下来,为此就要逼迫这两个人发话。 “至尊驾崩,其实也早在我等预料之中吧?其纵酒肆欲,事极猖狂,昏邪残暴,近世未有,其势岂能长久?更兼诛戮诸元旧勛,贬抑忠贤,比之桀、紂,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崩殆,实为皇天不佑耳!” 高洋年號为天保,如今被长广王公开指责为皇天不佑,实在有些讽刺,不少勛贵笑出了声,隱约有些期待。 “其储君高殷又为汉种,性格屏弱,如何统领我等大齐亿兆臣民?如今却被奸贼挟持,实为明证!” “国不可一日无君。今主上昏无德,士庶离心,以致朝纲废弛,民怨沸腾。晋阳诸贤联名上书,皆言社稷將倾,非贤主不能匡扶。” 高湛说著,从怀中掏出那封联名的奏疏,一一展开,展现上面的签字:“咸阳王斛律金、平原王段韶、安定王贺拔仁都愿意支持我!” 几人闻言大惊,自己明明支持的是常山王,跟你有什么关係? 段韶更是疑惑,我啥时候跟你们搞这种事情了? 然而底下的勛贵群爆发出一阵阵欢呼,新帝是他们拥立的,意味著他们的利益可以得到保障,只要打败邮城的幼主一一不对,是奸臣和逆贼! 打周人不容易,打你一帮京畿兵还不行吗! 高湛已经准备好了,和土开已经去取皇帝的冠冕和袞服,只等眾人群情激涌,就穿上那身职业装,还能苦涩的说一句“你们真是害惨了我”。 然而事与愿违,眾臣只叫唤,不说词,斛律金和段韶,更是用饱含感情的眼神看著他,仿佛正在盯著一个小丑。 贺拔仁倒是愿意,他站出来大喝:“难道太后就不救了?!” 勛贵们为之一,交头接耳,其实如果是高演亲自在这,那很多人都愿意拥护於他, 要是太后也在,还真就当场跟著他干了,她一个眼神过来,斛律金和段韶都得乖乖低头。 但凭著长广王和一封不知真假的书信,就想让眾人立刻跟著他造反?大家又不是傻子,再討厌高洋和高殷,也不能听他一顿胡就纳头便拜,高湛没有那份王霸之气。 现在晚一秒,自己都有被拿下的风险,高湛大声疾呼:“如今鄴都已经派来兵马,意图擒拿勛贵,夺去兵权,以汉人代行,鲜卑人都將成为阶下囚矣!非要等刀刃砍在脖子上,才相信齐国已经变天了吗!” “是谁为了齐国打生打死?是我们怀朔的,六镇的,鲜卑人!如果战爭是我们的,那战后的世界,也同样是我们的!” 高湛福至心灵,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拉回了诸人的观感,得体的服饰、英武的面容也成为了加分项,不少人看著英姿勃发的高湛,恍惚之间,似乎又见到了高王。 见场面有所动摇,回到了自己一侧,高湛趁机劝说身旁的金韶二人: “我兄已沦陷鄴都,不得已改为我,难道你们还能去把他谈出来拥护?没有我撑场, 你们不就是造反了吗?” 高湛低声,快速说出这句,隨后摆出艰难的神色,大声念出和土开教给他的台词:“此世群凶诸贼並起,我虽无意天位,却知苍生苦楚,若是眾望所归,唯有如此才能造福社稷,孤也只能捨弃自己的私心,將家国一任,负於己身!” “不知眾卿之意若何?” 眾臣议论纷纷,忽然间,一阵爽朗开怀的笑声闯入眾人的耳中,那个声音他们无比熟悉,是多次惊醒他们的梦魔: “好,好,说得好啊,步落稽!” “你出息了啊!” 第328章 湛死 第328章 湛死 无数的禁卫如潮水般涌入南宫,青色的制服使得此处绿意盎然,而后是身著絳红武允服的高归彦、娥永乐、刘桃枝等禁军统领,他们点缀了土兵,红绿相间,煞是好看。 高湛心心念念的天子袞冕也出现了,它们被穿在一个高湛无比熟悉的人身上,他的二兄,大齐皇帝高洋,他的身边还跟著小一號的太子高殷。 “怎么会——” “至尊还在世!” 此刻的勛贵们,宛如受到了衝击波,没时间思考了,接下来的意识被肌肉记忆所占据,双膝跪地,隨后是四肢、五体,恭恭敬敬地向至尊行礼。 “至、至—你没死吗?!” 从高洋现身的那一刻,高湛就已经被嚇散了魂魄,长久以来的奉承习性让他下意识想要道歉,但潜意识里明白道歉已然无用,而精神上更是希望逃避这一切,所以他乾脆不承认眼前的场景。 巨大的现实压力、希望的破灭,在娄氏血脉的加持下,让高湛的精神崩溃了:“你已经死了!是我亲眼母后传来的消息肯定没错!元海也说他看到了!” 高洋没有生气的样子,面上无喜无悲,甚至悠悠地嘆了口气。 有所期待,才会发怒,高洋这个样子,意味著他的世界里再无高湛这个人,而权力让他做得到这点。 眾臣这下连呼吸都不敢了,段韶瑟瑟发抖,斛律金眼疾手快,从高湛手中抽走那份联名奏疏,但刚一走近高洋,即刻被百保鲜卑阻拦。 高殷上前,从斛律金手中接过,然后放入了自己怀里,也没有给高洋,高洋没有討要。 他径直向前走去,眼神甚至有些疑惑,似乎在辨认眼前的人,判断他和自己是什么关係。 想起来了,是弟弟,也是仇敌。 发泄过后,理智重新占据高湛的大脑,他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没有亲眼见到高洋的死亡:“至尊,我错了饶我一条命吧!” 恐怕他情绪激动,伤害至尊,娥永乐和高归彦亲自將他擒拿,脸色冷漠,对长广王的哀豪视而不见。 高洋不说话,一旁的侍者端上些许文卷。 “知道这是什么吗?” 高洋拿起来,抽打高湛的脸。 高洋打开,让侍者齐绍念诵:“臣启:查获罪婢石梅,受长广王教唆,潜隱昭仪段氏殿中,谋害东宫。西河王不幸遇害——“ 眾臣譁然。 不知道此事,真以为西河王是病死的,这时得知计谋出自高湛,心中只觉得他胆大妄为,而知道真相的,反而鬆了口气,至尊將锅全部推给了高湛,说明不会在太后身上纠缠,是不打算彻底清算的意思。 那么今日他们这些同样被蛊惑的臣子,大概也不会有罪过,只是长广王要成为那个替罪羊了。 高湛顿时傻了眼,直接摇头:“不是我是母后!是母后的*%*—”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立刻被高归彦捂住,高洋过去一个膝撞,將他踢得口齿出血。 “別再侮辱母后了。你不配做她的孩子。” 高洋咬牙切齿,用尽了所有力气,一字一句地挤出这句话。 死到临头,还想著甩锅,这就是母后最爱的孩子啊? 他这种人,凭什么受到那般宠爱? 母后,你看见了吗! “继续,下一件事。” 眼见还有猛料,勛贵们的耳朵蠢蠢欲动。 “臣谨奏:长广王妃私通府中僕役、门客,秽乱闺闈。而长广王非但不加管束,反纵情其间,恬不知耻。此等行径,上辱天家威仪,下失宗室德行,实乃国之大耻!” “臣谨奏:在搜查王妃失德一事中,於府中搜出甲胃千副、弓矢万具,金银铁器不可胜数。尤可骇者,竟於密室私藏天子袞冕、御用礼器。其府中管事胡万、家令陆令萱等俱供,长广王常口出悖逆之言,妄称至尊,有偕越之举。” “臣谨奏:长广王背弃君恩,有亏臣节。其一悖逆天常,不忠不诚。对抗朝廷稽查, 罔顾新颁齐律,实乃藐视王法。其二贪墨成性,廉耻尽丧。交结商贾恶少,私相授受; 官卖爵,公器私用。致使贿赂公行,朝纲败坏。其三结党营私,祸乱朝政。养游侠,广布党羽,致使市井效尤,民风日下,上负圣恩,下害黎庶。秽德彰闻,朝野震怒。” “臣谨奏—” 一条条罪状摆出来,说得齐绍口舌都累了,换成韩宝业继续论罪,太子、至尊就在一旁默默听著,哪怕早就知道。 勛贵们目瞪口呆,已经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了,回想刚刚长广王那道貌岸然的样子, 內心不断作呕。 他也配做高王的子孙?也配数落至尊? 这个瞬间,眾人对高湛再无丝毫同情,甚至觉得他的存在就丟尽了太后和高王的脸面而且谋害太子,还谎称至尊驾崩,意图夺权政变,无论哪一条都是死罪。 人们直呼倒霉,刚刚被高湛说动的人顿时惊慌起来,生怕自己的表现被打作高湛同党,有人熬不住压力,当即起身:“长广王罪恶盈天,当诛———” 话还没说完,高洋就抬起手,弓矢顺著他的意思,射杀了那个人,嚇得旁人慌忙爬开“嘘一一”高洋伸出指节,轻声道:“现在是审判之时,要保持安静啊。” 眾臣无言,像沉默的羔羊,静静等待牧羊人的指令,哪怕主人要將它们拉出去,卖或杀,也不敢反抗。 刚刚的义愤填膺、翻身做主的场景,就好似一场梦,醒来后还是很感动, ““-依据新齐律,长广王触犯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 不睦、不义、內乱等重罪十条,亏损名教,毁裂冠冕,为常救所不原,纵皇亲不得减,当处死刑,剥夺王爵,废为庶人,府中男女抄没,沦为官奴,听候发落。” 念著这些內容,韩宝业都有些发抖,几天前还威风凛凛的长广王,如今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那就行刑吧。” 高洋淡淡说著,伸出手一指,禁卫们將勛贵像是赶鸡般驱散一旁,各式各样的刑具被抬进来,摆放在南宫殿外宽阔的广场。 见到这一幕的高湛欲哭无泪,发出支吾声,其衣袍渗出水来,同时还瀰漫起一股骚臭。 这不仅不让人同情,反而更加鄙夷起他来。 禁卫们鬆开手,高湛骤然得到自由,立刻发声:“至尊,我们·——“” 立刻就有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高洋的愤怒自胸腔燃烧,附著在拳头上,高湛挺拔的鼻樑被这一拳打断,打得他头晕目眩,鼻血不断涌出。 接著他的髮髻被扯断,禁卫们给他上刑,指夹、锁,全部扣在高湛身上,接著跟著一起乱打长广王。 高湛皮开肉绽,四处溢血,高洋欣赏了一会儿,隨后亲自上前,抓住他的头髮,一边在勛贵们面前绕著圈拖拽,一边不断殴打:“汝是什么东西?” “是人耶?是犬耶?” 他又看向勛贵们,哈哈大笑:“看看,看看!这就是朕的胞弟!这就是大齐的长广王!” “告诉朕!刚刚听他放屁的时候,你们是什么心情!” 勛贵们膝盖发软,眼中忍不住流出眼泪,捏著耳朵跪在地上,听著高洋训话。 作为太后的支持者,他们和高湛关係也不浅,如今见他这副样子,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悲愴的心情涌上喉间,推动唇舌,却变成了:“该杀!” “当杀!!” “恨不得生啖其肉!!! 高洋听见这话,笑得更大声了,他真的取过一把尖刀:“既如此,汝当食之!” “谢至尊赐肉!” 臣子们忙不迭地上前爭抢,在手中沾满血污,最后由娄昭君的侄子娄仲达幸运地抢到,面带笑容的。 “至尊,我们是兄弟,是兄弟啊!” 高湛的哀豪已经让眾人习惯了,它就是此刻最適合的配乐,与高洋的欢呼相互呼应, 一悲一喜並相宜。 兄弟二人经过的地方都是血,每过一人,高湛都要抓住他的脚踝,用双眼祈求著,这些人原本都要抢著来討好他,如今却如同看脏猪野狗,轻轻將他踢开。 绕得累了,高洋將高湛丟在一张针床上,针尖穿刺了高湛的皮肤,令他痛不欲生,又爆发出猛烈的惨叫。 高湛的惨状,令高睿都有些不忍心,他想上去劝諫,被高殷拉住,示意他不要找死。 回看向兄友弟恭的场面,高殷已经非常习惯这种场景了,甚至隱约有些兴奋,母后李祖娥绝对不会再被这个傢伙羞辱了,光是这一点就值得令他大笑。 不行,时候还没到,要忍住,不能让人觉得我秉性凉薄。 都是这个高湛太坏了,否则自己怎么不针对其他人,就针对他? 高殷儘可能压制嘴角的翘起。 高湛挣扎著想从针床上爬起,却被高洋拿著环首刀,用刀头环捶打他的脑袋,不一会儿就將他捶成一个血人。 血液遮住高湛的视线,迷迷糊糊间,他看到一个小贵人在前面,似笑非笑,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善意,他开怀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 “乞命,愿为侄儿作奴!” 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的,他救下了王昕,救下了三弟七弟,还救下了那么多元氏, 他一定也可以救我的! 高殷没有说话,高洋便先大怒:“谁是你侄儿?竟然敢喊他做侄儿!” 高湛意识开始抽离,说话也硬咽起来,这是他最有情感,也是最后一次充满情感,说出如此情真意切的话语:“我是太祖的九子,娄太后的嫡子,至尊您的亲弟弟,为什么不能叫他做侄儿!” “你这条狗,你也配吗!” 高洋愤怒至极,抓住高湛的两条大腿,暴喝著向上扯, 啪嘰。 它们隨著主人的哀豪,尽情挥洒在这个世界上,像是最疯狂的顏料,吸走围观者脸上的血色,只为涂抹骨肉相残的画卷。 它们飞溅到一旁诸人的脸上,让鬍鬚变得红润,让脸庞变得赤红,让眼神布满漫天的血色。 斛律金、段韶、贺拔仁,所有的勛贵都呆愣愣的看著这一幕,衣服隨风飘动,像是一群围绕著死者的纸人。 这也是乱世的一个侧面,此时此刻发生之事,就连佛陀也闭上了双眼。 第329章 同罪 第329章 同罪 高湛死了,死在了兄长出生的地方, 在原先的歷史上,他会接替高演,在这里登上帝位,然而现在却提前两年死在了这里,比歷史上去世的时间还要早上十年,死时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这都是自己的努力啊! 高殷心里甚感欣慰,同时还不忘警醒自己,还有更多的敌人等著自己收拾,还不能骄傲自满。 与之相对的,高洋陷入了沉默。 他想洗脸,平復一下心情,於是將双手放在脸上,揉搓起来。 手上都是高湛的血液,涂抹在脸上,就好像他依然鲜活著,而且不会再像以前那样, 对自己造成威胁了,这么想著,让高洋心情大好。 果然死掉的弟弟才是好弟弟。 那母亲呢? 高洋摇摇头,躲开了这个想法,禁卫们紧张得注视著至尊,希望解读它的深意,不知道是不是要杀死其他人。 斛律金、段韶、贺拔仁等人在一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高洋今天很仁慈,除了让勛贵们举报几个迎合长广王的不重要的倒霉鬼,其他人基本都放过了,著实让他们鬆了口气。 “朕居然有点想他了。” 高洋微笑著,將高湛从针床上抱起,忽然说:“听闻沙门高僧坐化后茶毗,德行具足者得留舍利。今长广王既赴泉台,不知可炼得几许灵骨?” 臣子们面面相,不知道如何回答。 高洋也不需要他们回答,又说:“逝者已逝,生人如此行举,也只是希望留些念想罢了。” 他鬆开手,任高和湛摔落地面,接著再次取过尖刀,犹豫片刻,將人珠挖了出来,张开嘴,將其吞下。 他起身,看著高殷笑起来:“还是从汝书中所得灵感。” 高殷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为何,太子这副样子,更让斛律金感到害怕。 高洋看向群臣,轻声询问:“朕的胞弟死了,你们不怀念他吗?” 臣子还是不知道如何回话,只好大著胆子:“自然是怀念的。” “永远怀念长广王!” 至尊点头,面色平和,让臣子们觉得自己押对了宝,心里一松,又听见至尊继续说:“既然永远怀念,那就跟我一样吧。” ““.—.这就是最好的怀念了。”” 至尊已经做了表率,其他人不得不效仿,现在只要不是被杀被折辱,臣子们都能接受。 他们心里觉得噁心,但面上藏不住喜悦感激之色。 段韶忍不住了:“连我都要?” 高洋递来一个眼神,段韶顿时无言,与其他人一同照做。 他和斛律家明爭暗斗,但那是勛贵间的內部矛盾,此刻还是忍不住向斛律金抱怨:“若太后知道我们做这种事,会作何感想?” 恐怕这就是至尊的想法。 斛律金没有明说,这块肉会成为一根刺,深深扎在太后和常山王心里,但他们现在不得不吞下。 高洋大笑著离开南宫,太子等人紧隨其后,禁卫拥护著他们缓缓撤离。 父子二人抵达普阳宫,这里是高氏主处理政务和常居之所。 北齐五帝,除了高洋是前往鄴城逼迫孝静帝禪位,其他四帝都是在晋阳宫登基,其中高湛还是在南宫即的位,就是因为高湛乃娄昭君一手扶立。 即便是高洋,也是在普阳待了足足十个月,摆平晋阳方面的利益关係,才去往鄴城登基。 之后仍將鄴城定为国都,一方面是高洋继承的是高澄的基本盘,而高澄的基本盘很大一部分在於鄴城,同时略微远离晋阳的勛贵们,以防自己被他们加上母后一起架空,而且周军进犯,普阳还能作为战略缓衝。 不过如今看来,远离普阳是失策之举,头身分离,不仅自己需要频频去镇压、巡幸, 还容易让其他人得到机会。 高演政变夺取高殷的皇位后,就基本守在普阳里了,最终逼得娄昭君痛下杀手,设计令其坠马。 这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若多给高演三五年,在普阳建立起亲信班底,那就不需要娄昭君这个中间商赚差价,娄昭君的作用就大为减弱。 因此能把对方逼到动用刺杀的地步,反而说明这是一条明路,因为对方已经狗急跳墙,没有常规可行的办法了。 一入宫殿,父子二人就钻进了御书房中,旁人不得进入。 高洋先进,高殷把门带上,一回头,就受到了高洋重重的一巴掌。 隨后又是一脚,將高殷踢倒在地。 “说,汝用的是什么法子!” 高洋怒不可遏,因为他昨夜才清醒过来,此前他昏睡数日,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晋阳东郊。 一国之君、实权天子,居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走,而且还是自己的太子这怎么能不让他恐惧! 高洋的愤怒一点不比杀高湛时少,高殷连忙磕头,请求饶恕。 “是酒里有问题罢?” 高殷诚惶诚恐的摇头:“並非酒有异常,是米酒,当初您放生时请孩儿喝过的,一斗能醉二十人,孩儿只不过是將其奉献回来。” 高洋一拍脑袋,自己当时已经喝了个半醉,而且病势沉重,口舌已经麻痹,连喝的酒的味道都品不出来了。 这傢伙就趁自己那时的状態,送了更高度的酒,直接让自己醉死过去。 之后再据此设下陷阱圈套,骗高湛去普阳谋反,自己再出现为他站台。 平心而论,这个计划胆大包天,若有一个环节疏忽,那高湛可能真的会成功,至少晋阳军原地造反,也许齐国真会一分为二打內战。 “不会的。” 高殷低头,不敢直视高洋,表现自己的恭顺:“六叔还有可能如此做,高湛无德又无功勋,太后也不在,勛贵们必然不会全心辅佐於他,只要父皇您露面,他的威势就会如冰雪遇见太阳一样迅速化去,况且昭仪的宫殿既然有刺客,那普阳难道就没有吗?” 高洋冷哼,自己鲤鱼打挺、起来给他背书是翻盘的关键,从这一点上,这人就没有想让自己提前死去的心思。 心中的愤怒略微少了几分,可忌惮不减反增,无论他什么心思,愿不愿意杀害自己, 可只要有这份能力,就让高洋无法忍受。 但现实是自己还需要靠看他延续霸业,高洋只能不断说服自己:他是太子,未来都是他的,甚至於他可以做而没做,想必是有著孝心,至少好过高湛生命的能量让权力的天平渐渐倾斜,高洋变得愈发无力,取而代之的是年轻健壮的高殷的崛起。 这是自然的法则,人间的权力无法撼动其一分。 “汝说朕的棺正朝晋阳赶来,那里面装的是?衣冠?” 像旁人一样说自己的棺,即便是高洋,都觉得有些抽象,忍不住笑起来。 第330章 共谋 第330章 共谋 见高殷不敢说的样子,高洋再次大怒:“快说!別逼吾殴汝!” “是之前派人探访的,和父皇相貌、身材相似的民人当然,世间无人似父皇那样神爽英卓,他们都只有些许相似,於是需要的时候——” 这是高殷筹备组建辑事厂时,就已经在进行的事情,费时一年,终於完成。 在高殷准备计划的前一天,就命辑事厂的指挥將他们全部杀害,相似的部分做了標记,把它们装进酒罈里隱藏看。 之后只要高殷向高洋献酒,再找机会单独谈话,最后高洋酒醉,不省人事。 因为高洋经常酗酒,所以这种情况並不罕见,即便对太子有所怀疑,也不敢公开质询。 当初高殷曾举荐过徐之才,因为他確实能够有效医治高洋,於是徐之才就这样成为高洋的近臣。 高殷又將徐之范收入府中,兄弟相貌相似,於是高殷这夜让人拖住徐之才,让徐之范顶替他老哥。 徐之范称高洋重疾,需要进行治疗,而后高殷便下令封锁消息,秘密让人將需要的药材带来。原本喝了那酒,寻常人都会大醉,何况是高洋这么衰弱的身体,徐之才的任务就是儘可能的让高洋別死。 高洋出事,禁军们都很焦虑,此时高殷主事,让他们守在外围,负责在这里监视的, 就只有高洋和高殷都信赖的云吐延,以及娥永乐。 然而令两人出乎意料的是,太子的隨从自酒罈中掏出一些人体组件,就开始旁若无人的工作起来。 “太子,您在干什么?!” 娥永乐发问,高殷面色神肃。 百保鲜卑对高洋是绝对忠诚的,哪怕高洋下一秒就会逝世,这一秒,高洋也对他们有绝对的指挥权。 “这是至尊的计划,我负责执行。” 君主本不需要回答这种问题,但高殷还不是娥永乐的君,还是稍微做了解释:“若不如此,恐有人作乱,晋阳有失,到时齐国將有內战。为了预防这一点,至尊和我做了计划。” “至尊只是喝多了酒,数日就会醒来,不会有事。相信我,五日后,至尊將汝如闪电般归来。” 齐国的双核制度,此刻变成了高殷极佳的掩护,如果齐国是成熟的帝国,那么高殷在鄴城正常登基就行了,但他终究要去普阳,国情確实如此,而高洋的忧虑,百保鲜卑们一直非常清楚。 高殷將昏睡的高洋交给娥永乐等人,命人继续工作,此时將那些组件用针线拼接,再和衣服缝补在一起,通过衣冠与化妆,让他们融合成高洋。 云吐延、娥永乐看得一愣一愣,这下有两个至尊了。 “保护好父皇。如果他出了事,我拿你们是问。” 这既是威胁,也是信赖,高殷这极有底气的发號施令,让娥永乐等人没有反驳的念头,主要还是因为高洋平日的行为本就出格,而此刻太子有煞有介事,原本这段时间就是齐国最难熬的时候,各方蠢蠢欲动,大家都要为將来而做打算。 太子的举动也不像要学刘动的样子,此刻高洋確实无事,高殷又將他交给自己保护, 在这个基础上,高洋日渐宠爱的太子行事变得肆无忌惮,也是他们该理解的范围,只要不太出格,娥永乐就默许。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高殷和云吐延、娥永乐两人商议,他们负责保护高洋, 而高殷则偽装出高洋已经驾崩的状態,但他绝对不会明確清晰的表示出来,至尊已经驾崩,其他人爱怎么猜,他管不著。 接著他以太子的名义发布命令,娥永乐配合他指挥领军府,高殷又带上了自己的大都督府军队,之后娥永乐跟隨在高殷身边,云吐延则率领一部分禁军抄近道,提前將高洋带往普阳,中途高殷將事务委託给高长恭、高孝珩等人,自己带领高睿、齐绍、陈山提等高洋的侍从率先离队,前去与云吐延会合。 后面发生的事情,高洋都知道了,他醒来后,高殷简要的向高洋说明情况,提交高湛不法以及逃窜的事情,高洋当机立断,选择先入普阳处理高湛叛乱之事。 接待他们的是杜弼、白建、王士良,原本杜弼会被高洋杀死,是高殷提前將杜弼要了过来,放回晋阳。此时他们开启城门,暗中將至尊等人接入,也有足够的能量遮蔽住至尊的消息。 等到高湛入城,召集诸將入南宫,高洋也就开始行动,抓了高湛一个现行。 虽然是狠狼出了口恶气,但自己却成为这个傢伙的工具,高洋心中的羞恼压抑不住。 禁军也居然相信他,联合起来摆布自己! 高洋可不想自己在最后时刻翻船,立刻下令让他们进来,准备將这两人斩杀。 高殷起身,按住了门:“不可。 1 高洋一拳打过去,高殷伸手接过,这次抓住了,虽然很快被高洋的大力所甩开,但高殷又迅速爬起,重新抓住父皇的骼膊。 “这两人对至尊忠心耿耿,这次全部都是出自儿的谋划。” 高殷像是看不到高洋的怒火,执地说:“儿以为不如此,不能当眾斩杀高湛,折煞太后的气焰,又恐至尊顾忌母子亲情,故出此下策。” “都是儿的错,他们是为了至尊,为了普阳不乱,才被儿胁迫的。” “还请至尊饶恕。” 高洋抱著高殷一顿殴打,多是羞辱性质的打脸、抓头髮,下手不重,高殷也就不反抗了,任高洋发泄怒火。 高洋却越打越气,自己还真不敢將这人怎么样了,刚杀了高湛,现在来到普阳又是为了自己身后事做准备,自己若对他下狠手,那才真是疯了。 时间已经到了,自己走到了末路,正如当年大兄高澄一死,他的子嗣就被所有人放弃,注意力都集中在及时反应的自己身上。 “快刀斩乱麻。” 高殷一字一句说著:“是您教我的,您瞧,我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高洋苦笑。 做得太出色了,让他感觉难受。 “若您气不过,咱们再下一纸詔书,將六叔也叫来晋阳。高湛已经死了,太后保护不了任何人,威望迅速下降,您若是想,咱们再把六叔也杀掉“算了。” 高洋摆摆手,他知道高殷在说怪话哄自己吶。 都到这地步了,自己还能怎么办?也只能像个父亲一样將他原谅。 至少从结果来说还算是满意,弄死了九弟,让高洋心情很好。 闭目养神、自我消化了一阵,高洋猛然睁开眼:“孝等人率领著大军,正在来的路上?” 高殷连连点头:“这也是为了给您造势,让您成为现世神皇呀。” 高洋有些被气笑了。 第331章 復活 第331章 復活 “孩儿秘不发丧,因为您確实无事,但消息隱约传了出去,您想想,若那些以为您死了的人,发现您现身晋阳,还诛杀了长广王、扫平了他叛乱的阴谋,会作何感想呢?” “皇天有召,令至尊飞升,然飞行皇帝眷怜世人,三日后再临人间,为兆民所计,摧破鼠王破坏佛国净土之谋。” 高殷跪拜,双手合十,虔诚道:“神爱世人,甚至將他的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人前显圣,您必为转轮圣王无疑。” 真会说啊。 看著高殷的小嘴吧砸吧砸,高洋听得发愣。 虽然高洋是个嗜杀没够的主,但这只是他个人的修行,从整个国家的广泛层面上来看,他还真是个佛王。 例如受菩萨戒、下詔断肉禁酒禁杀生,天保二年“放舍鹰鷂,去官渔”,七年以十五弟高洽去世为契机,“以肉为断慈,遂不復食”,天保八年下詔停止捞捕虾蟹蜆蛤,只能捕鱼,九年詔令只限仲冬一月的时节可以燎野,其他时候就不准用火了,以防止损杀昆虫草木。 总结起来,就是禁止杀生和吃肉,实行素食主义,某种意义而言,高洋是这个时代最强的动保和素食主义者,如果对高洋不怎么熟悉,光听这些政策,会觉得他的確是个宅心仁厚的主。 这其中的主要目的,当然是因为汉族作为中原共主的旗號,已经崩盘了,仅作为单一民族的称呼,就连刘裕这个铁血汉宗都不用汉字大旗,因为当初匈奴人刘渊已经用过,还消灭了西晋,把汉字给玩坏了; 而高氏又是汉人,不能和拓跋一样玩大鲜卑主义,因此退而求其次,转而用宗教信仰来弥合人心,这也是南北朝为什么都在搞佛教的原因一一民族敘事撑不住了,北朝胡风重,南朝四篡和造反频繁,合法性都不高,佛教有千般坏处,但有一点好,就是稳固统治。 信仰会聚集起人群,人与人的交往便是政治,因此高洋持之以恆的崇佛,或者说正因为握有一定兵力加上崇佛设定,才让他不至於变成母亲的傀儡,始终保持著对抗能力。 仅仅给禁卫们分享资源,充其量也就是唐末一个节度使,那些节度使没能给牙兵们提供更多的资源,就会被杀死,换下一个能提供的;高洋与他们的不同,就在於分享现实利益的同时,利用国家力量將自己塑造成他们之中,乃至全天下最特別的“圣王转世”,保证自己的崇高地位,继而控制住这批军队。 而高殷说的一点没错,现在杀死娥永乐和云吐延,不仅会造成现实关係中百保鲜卑对高洋產生怀疑,而且也让高殷少了两个可以信赖的武官; 反之,顺从高殷的密谋,则可以为自己镀金身,成活佛。 如果再加上自己的身体因素,其实怎么选,很简单,只是高洋有些置气。 他很討厌这种被玩弄於鼓掌之中的感觉。 元自平息了一会儿心情,高洋闷闷不乐道:“算了,这次就饶恕他们。” 已经没有下次了。 父子二人都冒出这个想法,心中悲哀至极,又因为触底反弹,忍不住都笑起来,高殷磕头行礼:“感谢至尊宝训。” 高洋冷哼一声,他这段时间吃的东西已经很少,全靠酒撑著,如今已经到了冬天,他知道自己是撑不过的。 高湛是他这些天来唯一吃过的食物。 自鄴城来的奔丧大军,明日才能抵达,高洋憔悴数日,又暴怒击杀了亲弟弟,情绪大起大落,现在冷静下来,只感觉无限疲倦。 匆匆交代了最后几句,高洋便招呼近侍,回宫內休息了,这就是为什么高殷还要带上齐绍等侍者。 將相有僕吏,帝王有臣民,上位者下达的命令也需要人去执行,他们的时间远比下人有价值,而下人的价值就是耗费自己的生命和青春拱卫主人。 相对的,没有臣子的王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只匹夫,不能在同类中显示出尊贵来, 那王號也无用。 贵人们身边的侍者都是侍奉多年,久经考验的老忠奴,贸然更换,就像斩杀了权力的触角,无论是重新择人还是培植忠诚和默契,都需要时间去磨合,从权力的角度来说,杀掉贵人身边的宫人,其实和杀死他们在政治上的生命无异。 就像是现在,谁又知道普阳宫內有多少人死忠於太后呢?不任用自己的亲信,高洋不放心。 也是借著太子被刺杀,西河王因此而死这么过界的事情,高洋才发疯暴杀宣训宫的宫人,斩除娄昭君的触手,让高殷得以渗透宣训宫,从而给今日杀死高湛打定了基础。 储君的生命被威胁,高洋是有名的疯子,这两个条件缺少任何一环,高洋想这么报復太后都做不到,一定会被勛贵们拉偏架,最后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从因果报应来看,高洋杀死了石梅的姐姐,导致太后利用石梅杀死他的儿子,又引发了自己最宠爱的孩子被高殷利用,反过来被高洋所弒。 现在高湛的妻子將会得到歷史上高洋一家倾覆的结局,兴许冥冥之中自有报应。 忽然一个想法冒出高殷的脑海:是否要收了高湛的王妃呢? 他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离谱事情的时候。 “让他们进来吧。” 高洋走了,高殷走到他的位置,端坐於上,稍微做了些布置,便向门外的侍者们下令。 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嚇破了勛贵们的胆色,整理好了心情后,他们已经意识到天变了一是因为太子的强势,让至尊更有底气,二是太后在斗爭中劣势,今日长广王被杀, 就是明证。 太子明显是早就搜罗好了证据,或者说罗织好了罪名,今日之戮虽然残暴,却是至尊最依法治国的一次,这十条大恶之罪放下来,即便太后亲至,也必然废掉长广王的权力, 圈禁起来。 现在更是死成无数块,活在眾人的心里,安胃他们。 一想到刚刚发生的事,自己的肚子里就像是有长广王在乱爬,令他们忍不住作呕。 清醒后的他们虽然仍对太后保持一定的忠诚,但这种忠诚同样可以复製到太子身上去,至少,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此前探知的情报也让他们颇为忧虑:根据入城禁卫的消息,以及路途中送来的情报, 鄴都率领的军队总计有接近十万,剩下的还在源源不断赶来中,这么大的阵仗,向来只有討伐西贼的大战才有。 据不可靠的消息称,太子的八旗清华甚至准备了攻城器械,而从斛律明月透露出的太子军队的只言片语来看,这种器械只怕不好惹,太子就是用他们一日攻破了龙头城。 第332章 晋阳 第332章 晋阳 除此以外,在外交和经济上,晋阳也受困。 晋阳是北朝,特別是后期北朝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因为北魏早期的国都平城,是当时丝绸之路在东方的起终点,而普阳是路线上重要的中转站。 而之后隨著孝文帝汉化改革、迁都洛阳,平城隨之衰弱,晋阳就吃上了这口时代红利,取而代之成为新节点。 丝绸之路主要有四条,其中北边的两条是经过阿尔泰山的草原路,以及从伊吾出发的居延路,两条路的终点都是吕布的老家九原郡,接著到拓跋鲜卑的老家盛乐,最后由平城进入晋阳。 南边的两条则是走柴达木盆地的吐谷浑路,以及通过河西走廊的敦煌张掖路线,但这两条路线为周国所阻遏,因此从这里进入齐国的商旅不多,不仅因为两国交战,被抓来杀鸡取卵骇猴的机会大,而且即便能过,贿赂守军將领所付出的资金就已经大大提高成本了,相比起来,还是走北方的路线更轻鬆一些。 而且北方能遇到的民族更多,还可以开闢新的財源,因此进入齐国的商人,多数走北边的两条路线。 原本吐谷浑是向西魏称臣的,但由於齐国的经济发展得好,物资比西魏便宜而且还多,於是吐谷浑私下里会与齐国交易,这就导致了西魏的不满,继而在天保三年出兵袭击吐谷浑商队,也使得两方交恶,齐国多了一个盟友,也使得更多行商不敢走这条路线。 来自西域的眾多行商,也更喜欢占据中原膏之地的齐国,所以即便河西走廊已经无法进入齐国,商人们也愿意绕道北方草原,绕过周国,跑到普阳来贸易。 再加上它是高氏的霸府和陪都,高欢父子给的政策够好,又是交通便利之地,西域商人眾多,让普阳成为了当时北方的经济贸易中心。 经济上的独立,也是普阳能摆脱高洋控制、儘量保持自主的一大重要原因。 但这一切,因为高殷在白马建立新军镇而改变了。 白马被高殷当做自己的霸府所经营著,不仅赶走了此前一切和普阳有关的官吏,还留下了一部分八旗以及降兵,姚统、杨祥等將领就在那里为自己经营著。 而高殷也拿出来后世的经典商贸套路,大搞彩票、赛马等营商事业,对於商税的设置,或是按照货物的十分之一价值买断,之后进行多少次交易都任意;又或者按照货物的单笔成交价缴纳税金,有日断月断和年断,让商人们自己选择,並规划了合理的交易场区,也会將火热的商品当日和当月成交价格平均数公布出来,官方的吏员们也能趁此赚一波信息费。 这些钱数量不菲,高殷也没有全部吞掉,而是取出四成,两成用来继续建设白马,修路修渠,一成半与半成分別用来给官吏和居民发放福利,至少让他们衣食无忧。 这样丰厚的待遇,使得高殷手下的官吏干活更卖力,同时全国的手工业以及商业都在向白马城聚集,將它塑造成一个经济特区,自然也就捲走了处於其下端的普阳的部分財富。 原因无他:距离近,政策好,服务到位,而且背后的靠山也不弱一一齐国太子。 这就完子了,晋阳勛贵的財货来源受到了打击,而且雪上加霜的是,经济到底该如何发展,普阳勛贵搞了很多年也没有搞清楚,后来捞钱的方式也僵化了,只会用权力强行掠夺资產,收受贿赂,对於整个晋阳的经济没有充分的把控和明確的前进方向。 对他们来说,占据了这块地利和权力,资財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得到得轻鬆,自然不珍惜。等他们意识到自己手中聚敛的財富没有以往多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白马儼然卡在他们的商路上,吃掉他们经济的来源,甚至连带著旧日汉赵都城平阳,都有著隱约復甦的可能。 当然了,经济的雄厚不能代表实力的雄厚,以普阳人的脾气,即便有太子罩著,他们也敢明里暗里动用手中的武力,去给白马城帮帮场子,时不时爆个土匪劫財杀人越货什么的。 但太子不仅有他自己,在他身边还围绕著眾多的利益团体。 首先便是那些在战爭中被太子收服的、以姚统为首的河东世家,毕腾等归顺成为食乾的周军降卒,以及类似李秀李波等的、原先齐国內混得不好的世家旁支,这些人都需要营生和土地。 由於他们先前的根基並不依靠普阳,甚至都不在齐国之內,因此对於作为他们引路人的太子格外忠诚,太子足以为他们提供政治前途和庇佑,而为太子守好白马城,就是他们的任务。 今日敢有土匪骚扰我们白马城的商人,明天晋阳就会有同样的城民被杀戮,若是事件升级,那白马城就会出动留守的八旗军队,看看谁敢对太子的军队下手。 为了些许钱財,得罪太子和他身后的至尊,显然不是一笔好买卖。 其次就是近段时间,入驻了白马城的突厥人、粟特人和吐谷浑人等,这些要么是国家使者,要么是自已就有武装力量的商队,毕竟没点本事也没资格从“私仇”之路活下来, 他们看中的是太子的影响力,这些人的驻扎,也使得普阳有一部分商人转向,前去经营政策更好的白马军镇。 最后,最近太子妃的一封书信,带来了七千名突卫队入驻白马城,虽然他们在白马闹得鸡飞狗跳,一度影响了高殷政策的实施,但他们所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得罪白马,他们就会听从太子的命令出手,而与他们卯上劲儿,就等於同时得罪太子和太子妃,也就等於同时得罪至尊和木桿可汗,也就等於最有价值的货物是生命,只要自己不去惹事,就能保住这条货物,这么简单的算式, 晋阳勛贵们还是很懂的。 因此勛贵们迅速达成了共识,无论是在军力,在政治,乃至在经济上,太子对他们的影响力都变得不可估量,即便不支持他,也不能明著得罪。 今日对长广王的审判,將这种后果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感觉如在喉,令他们不舒服,可再不舒服,终究还是能忍受。 也因此,对太子的示好势在必行,得知至尊去休息后,就不断有勛贵来求见太子。 高殷命人將在厅堂內悬掛数面大镜,点起连排的烛火,在镜面的折射下,火光雀跃使厅堂澄黄明亮,像是黄金铺就,又像是火焰在燃烧。 先进来的是段韶,他看著眼前的这一切,目光呆滯,太子像是被火焰与金光加镀的佛王,眉心还点了一点硃砂,看上去居然真有些月光王的样子。 他也不是宅男,这些日子鄴都的传言,段华秀都派人传信过来,极尽夸讚之词。虽然段韶心向太后,但內心终究会累积对太子的好感,只差一个契机,就会转亏为盈。 前些日子高殷遇刺,第一时间去把守清凉宫,还护住了他的妹妹,这让段韶颇为感激,对太子的观感达到了至今最好的地步。 如果不是太子,当夜妹妹就已经死去,纵然不死,也少不得被至尊一顿折辱。自己与至尊一旦產生嫌隙与怀疑,此前的所有信赖,都会瞬间消散无形,乃至產生更多的痛恨, 这就是所谓的“升米恩,斗米仇”。 来自朋友的背刺,比一般人的不忠更加可恶。 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全力支持太后和常山王,以免太子上台后被其清算。 段韶为此后怕不已。以他的分量,不適合支持谁,若输了对自己家族不利,贏了的话,又会让胜者產生忌惮,至尊当年上位,自己还有个妹妹,而太子和常山王,不管哪一方胜出,自己文从哪里掏个女卷给他们呢? 就这样平平淡淡过日子,是段家最好的选择,在太子弱势时选择中立,本身就是对太后的支持。可没想到太后做得太过界了,甚至逼迫自己强行站队,这让段韶颇为不悦。 斛律金心怀鬼胎,段韶因为被牵涉而不悦,这就导致高洋清算太后宫人时无人出头, 这种政治暗杀可一不可再,原本若没有兰京的暗杀,现在就是文襄在位,也就没有天保这个暴君了。 你太后还来这一套,属实是有些“受害者变加害人”的意思。 因此段韶对太子大为改观,他回想起妹妹最后的一封书信,不由得恭恭敬敬地行礼: “拜见太子。” 第333章 出使 第333章 出使 高殷起身將段韶扶起:“平原王免礼。” 若是其他人,拜得不够虔诚,高殷还要给脸色,毕竟他今非昔比,要注意尊卑和礼仪。 只是段韶是国家柱石,难得的良將,现在也没有完全投靠於他,因此高殷也不得不给些好脸色。 哪怕自己登基,三五年之內,也不能轻易忽视段韶的力量吧。今日也是如此,若斛律金、段韶等人出面力保,高湛还真有可能被他们保下来,好在斛律家已经动摇,態度暖昧,而段韶因为段昭仪的事情,更加中立了。 错判了形势的高湛自寻死路,某种意义上,也是娄昭君搬石砸脚。 两人寒暄了几句,渐渐找到感觉,从生分变得熟络起来。 段韶常年驻扎在晋阳,高殷则待在鄴城,互相见面的机会不多,此时,正是高殷插手晋阳军团的第一次机会。 从高澄继位开始,东魏朝堂就分割成两个涇渭分明的统治集团,一个是以鄴城为核心,活跃於官僚架构的汉人占优势的鄴城官僚团体,这部分人以世家为主,是高澄的嫡系班底; 另一个则是以普阳为核心,与高澄渊源不深,六镇武人为主的普阳军事勛贵团体。 普阳勛贵又分为两代,第一代以段荣、斛律金为首,与高欢出生入死,关係更加紧密,相对的,对高澄等高氏子侄辈的压制力就强,不过隨著病逝,这些人多数已经老去, 但硕果仅存的贺拔仁、斛律金等人,都是高欢诸子难以控制的对象,更不要说高殷这个到辈。 侯景、司马世云等人则是其中最难接受高氏小辈踩在自己头上的派系,在侯景反叛后,东魏许多將领都为侯景求情,这已经代表了大部分勛贵们对高欢之子上位的態度:没有高欢遗且深度参与高欢霸业的娄昭君支持、不是高欢嫡子,就完全没有机会,即便是,那也要付出极高的利益去拉拢他们。 不过侯景的反叛,也给高氏一点小小的助推,如果他们继续潜伏在东魏內部,阳奉阴违,那高澄会难受十倍;而侯景叛乱后,虽然暂时对东魏是不小的损伤,但就像做了一场艰难的手术,切割掉侯景这块肉瘤,东魏的內部反而空出了些许位置,变得更团结了,高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收拢父亲旧部人心,朝著篡位奋进。 而高澄的死,同样给高洋带来了福利,那就是鑑於东魏近年动乱频发,如果大家不团结,那东魏这艘船可能会裂成数艘,这一点完全损害了东魏高层的总体利益,如果开始打內战,有可能自家会贏,但风险与所得完全不成正比,在勛贵们对现在的待遇基本满意的情况下,是不会想让东魏沉船的。 因此高洋的登基,虽然没有得到娄昭君的支持,但却得到段韶无条件的帮助,还帮他试探斛律金的口风,从这个角度看,段韶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至少在政治上是及格了一后面关於推翻高殷的乾明政变,段韶就一点儿没参与,好好在晋阳待著,防御边疆, 守好晋阳这一亩三分地。 武將需要的是谋略和勇气,但进入朝堂政治,则需要站队的眼力和適时的让步,许多武將就倒在了没有尊卑和不懂分寸,比如斛律光,而段韶就拿捏得很好。 也因此,得到他的恭维,哪怕只是表面的投效,也说明自己在他眼中已经是一个选择了,这让高殷很高兴,这种不打无把握的仗的人,选择自己,正说明对自己有信心。 晋阳的风向標,终於转向了自己。 段荣、斛律金等人和高欢是一代,那么段韶、斛律光则对標高澄高洋一代,轮到高殷自己,又是长辈了一一甚至是差上两倍,斛律光比自己大30岁,属於是一点五代、接近两代人。 这也是歷代政权交接班时的难题,皇族没称帝前也是普通人,谁不认识谁呢,只是恰好登上了那个位置,资歷的问题是免不了的,绝大多数王朝开国都会遇上这种事,而解决的方法,无非是收买、联姻、容忍,以及最狠辣的诛杀。 高洋曾经错失其中较为重要的机会,即以段华秀为皇后,换取段韶脱离娄昭君,全力支持高洋。 不过高洋这么选的话,那他高殷就不一定是太子了,所以高殷无法反驳高洋的选择。 但他可以挽回这个选项。 “说来,父皇近日会派丽怀则、陆仁惠出使萧庄,现在他可是唯一的梁帝了。” 高殷和段韶分享这个私密的情报,酈怀则有一个很有名的祖先,既西汉初年的酈食其,还有一个很有名的叔伯,就是那个写《水经注》的丽道元。 自从王琳夺取江陵,消灭西梁以后,他就没有再大举进攻陈国,一是此前部眾兵败, 士气不高,二是刚刚夺取新地,也需要整顿。 同时陈国也无力出兵,六月陈霸先就驾崩了,陈国原本也才立国不久,刚刚三年,土著豪强乘这个时机起兵割据州郡,不奉朝命,还有一个整合了前梁资源的萧庄在蹦,陈菁急於镇压国內反动势力,甚至抽不出手来和王琳决战。 而王琳同样要防御周国可能的入侵,同时联络各地的梁室忠臣,也暂时无力东伐,双方都知道將来必有一战,但现在却陷入了奇妙的停战期。 正如同北边的周齐二国都要考虑突厥的態度一样,南方的梁陈也都要看周齐的脸色。 周国就不需要说了,他们刚刚战败,大概率抽不出兵力来压制江陵,为萧警夺回国土,现在王琳就跟当初打贏赤壁的刘备一样,从长沙开始肆无忌惮的向荆南方向扩张,若给他三年,又是一个南方强国; 但要说周国肯定不会出兵,也不能保证,毕竟谁也不知道周人怎么想的,要是觉得在北方战场战败了,想从南方找回一点场子,同样是有可能的,这样的话,齐国就会派遣驻扎在麻城的军队帮帮场子,儘量给王琳发育的时间和机会。 因此王琳遣使来感谢宗主国,同时就接下来的合作与物资帮助进行商议,齐国家大业大,即便高洋这么折腾,但只要好好休养,不到一年就能恢復周梁陈都想像不到的资粮, 歷史上完全是被高湛给败坏了。 而高洋做出如何扶助、供给多少物资、派遣多少军队、由哪条路线输送的决定后,也同样要提前告知王琳,让他能够按时接应。 不过这段时间高洋的状態很差,所以这些工作也基本是由高殷和他的辅政班子来决定的,只是最后会上报给高洋,由他进行最终批示。 高殷说了一些细节,段韶听得深沉,意识到高殷现在基本上已经握住了鄴都的朝政, 近期的政事,很明显是太子在管理。 他试探性的发问:“太后近来如何了?” “嗯——-太后寢疾,怕受之前宫人的风寒感染,现在深居宣训,鲜少出行。” 听闻太后被软禁,段韶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 第334章 天下 第334章 天下 太子並没有这种力量,终究是至尊下了决心,囚太后、杀亲弟。 段韶內心的確有著兵諫,逼迫至尊让太后出面,乃至前来晋阳的想法,但他不想自己做这种事。 而且妹妹的事情,还令他有些纠结。 “昭仪最近也安好。” 高殷提醒他:“没想到鲜卑人和突厥人,真的有那么多话题可聊,太子妃和昭仪的关係愈发亲密,简直就像是姐妹。” 段韶心中一动:“昭仪的身子可曾恢復了么?我有她的书信,只是做兄长的,未亲眼看见,始终不能安心·——” 高殷点点头:“我时时上门拜访,为表诚意,还与良娣一起做了囊汤,为昭仪补身一一唉,结果反倒让昭仪——.” 段韶眉头一皱,又听太子说:“让昭仪费心,亲自下厨为我做甜品还礼,我实在过意不去。” 还敢吃啊? 段韶內心吐槽了一句,不过妹妹已经说清楚了经过,现在她们都小心得很,品控把守得非常严格,甚至各人食用前都会选择同龄略病弱之人试吃,只怕再出现下毒之事。 他忍不住道歉:“西河王之事,韶亦遗憾不已,还请太子节哀。” “这件事,我还要感谢昭仪。” 高殷取出身上的一个佛牌:“昭仪在显阳殿中立了灵位,日夜为绍仁祈求冥福,希望他能飞升净土。” 这时期的贵族信佛是主流,段韶也不例外,两人闭目念经祷祝了片刻。 段韶抬起头,却见厅堂上的大镜居然露出了佛容影像! “怎么了?” 段韶连连摇头,內心的震撼无以復加:太子难道真是佛陀转世? 开什么玩笑,高王他確实服,但他再怎么也是一个人,虽然有眾多僧人宣称他是菩萨,但这只是政治作势一一否则他的表弟高澄也不会被刺杀了! “都是劫难啊。” 像是看穿段韶的內心,高殷嘆了口气,这句话却像是解释了他心中的疑惑。 高王有著王命,所以成就基业,但他和表弟都没有天命,因此死在了帝位的前列。 段韶疑心暗鬼,思绪混乱,他来的时间也够久了,因此便告辞离去,高殷坐回位子上,等待著下一批访客。 之后来的是斛律光,虽然他父亲没来,但他明显代表著咸阳王的態度,只见斛律光纳头便拜:“太子。” 高殷点了点头,这位有些自己人的意思,但还不能確保万无一失,他取出今日从高湛那获得的名单,丟在火盆里烧掉:“至尊已经不追究这件事,你们应该可以安心了。” 斛律光鬆了口气,他原本也不赞成在上面签名,是父亲力主此事,让他懦懦不安。 父亲说若是长广王成功,那自然是最好的投名状,若其失败,至尊想动他们,太子也会力保,至尊这样的状態,也难以打一场全国性的內战。 而太子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相信太子。不过太子对此事的表示,倒是让斛律光感觉到安心。 “我登基之后,就会正式迎娶你的女儿阿灵。” 对斛律光,他说的比较直接:“虽然不是皇后,但位份和宠爱,都会等同於段昭仪, 届时会设置新的位份;又或者像普末的刘聪那样,將突蕨人、你的两个女儿並立为皇后, 如何?” 斛律光听得发愣,连忙说:“还请太子不要开玩笑。”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至尊驾崩,还是並立皇后。 高殷笑了笑,其实晋阳勛贵团体早就被高洋分化过,发生了分裂。 前五年是高洋的潜伏期,也是他势力不强,所以装起样子,缓和迁就勛贵们的时间, 但后五年他操作不断,虽然总体上高洋是在打击普阳勛贵,但也不是全盘否定,在细节上他很有巧思,对普阳勛贵子弟们进行区別对待。 比如可朱浑天和与段韶是高洋拉拢的对象,不仅缔结了姻亲关係,而且一个统领禁军並参与辅政,一个帮高洋在晋阳掌军,绝对是重用了,这也是段韶始终没有参与政变的原因,他不需要。 而司马子如、高隆之以及杜弼,都是当年反对高洋称帝的普阳军方核心人物,所以他们的子嗣司马消难和高德枢被高洋怀疑和怨恨,一个逃往敌国,一个被杀害,杜弼本人更是被高洋加班加点弄死了,这些是反对高洋的勛贵。 至於中间的派系,没有在当初旗帜鲜明拥护至尊的,但也没怎么拖后腿的,而且还比较有用不能滥杀的尉桀、斛律光这些人,就好吃好喝的供著,官禄和爵位给得够够的,但始终进入不了段韶这些人待著的权力最高决策层,掌握的权力不大,最后逼得他们只能键而走险。 所以前一派人,要继续保持,中间这一派,继续赶尽杀绝,而第三派,就要適当的给他们过渡一些权力以换取支持。 “朔州的父亲是咸阳王,有没有想过真的入主咸阳?” 斛律光都听傻了,这是能说的吗? “我登基,必定在三年之內夺取玉壁,十年之內消灭西贼,届时晋阳就不再需要长期备战。” 高殷抚掌而谈,其声琅琅:“夫九州浩渺,然龙兴之地,不过四隅一一河北、关中、 巴蜀、江东耳。” “首要之地,当属我河北。沧海汤汤以为池,太行巍巍以为障。漳卫二水,若玉带环腰;纳款险高,似金锁镇钥。昔光武仗鉞而起於冀州,魏武挥鞭而定鼎鄴都,皆因得此王气所钟也。” “其次关中,诚四塞之固。北据甘泉之险,南扼终南之要。涇渭流其膏腴,陇蜀供其粟帛。潼关出攻,千军奋击而行;函一闭,万夫亦难入寇。暴秦因之併吞六国,汉祖赖此开创鸿基。” “至於江东巴蜀,虽各有天险,可为一时之资,但难为万世之基。故蜀主献表投降, 归命侯於洛阳。唯刘寄奴气吞万里如虎,亦止於饮马大河。非人力不逮,盖天命有归耳。” 高殷喝了口水,继续道:“何况今时態势不同:南朝自侯景乱后,州郡残破,民生凋零,陈氏虽窃据建康,不过死灰復燃,苟延残喘耳;更兼王琳盘踞荆州,为其肘腋之患, 不足为虑。” “西贼虽窃据关中,然兵微將寡,能守土自保已属万幸,岂復有武侯北伐之志?其本乃尔小邦,素恃奸诈苟存,今又新败於我,內必生。” “唯我大齐,北结突厥之好,边睡无警;坐拥中原膏之地,带甲百万。若能上下一心,稳扎稳打,则混一北方,復大魏之业,指日可待矣!” “到时拥有的,將会是更广的国土,何必把目光,放在普阳、鄴城这几个小地方, 而忽视了天下呢?若君有意,当令汝父子做真秦王!” 第335章 神跡 第335章 神跡 高殷的话简单来说,就是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如果他没上过战场,就说这种白话,斛律光不当面笑,都算是尊重了,背地里肯定是嘴之以鼻,引为笑谈。 但太子不仅打过,还打贏了,自己还是他的队友,所以对太子的自信和手段,颇有一番领会:不是谁都能做这么缺德的事。 何况回朝后,太子隨著地位稳固而变得强势,正是一个锐意进取的新主,实际上颇得斛律光本人的胃口。 歷史上高湛登基后,荒废国事,导致齐人需要凿冰来防止周人入侵,斛律光为此感概:“国家常有吞关、陇之志,今日至此,而唯玩声色乎!” 斛律光有著优秀的才能,自然也有著硬声的底气,对於那些同样有志气的人,自然容易共鸣。 而现在高殷不只是给斛律光共鸣,更是把他当做了韩信,第一次向他展露出真正的野心:他要一统天下。 而他得到的会是一个咸阳,乃至整个-周国。 他和父亲心心念念的,不就是真正的权力? 这怎么能让斛律光不激动!这样的价码,娄太后绝对没法开! 当然,前提是做得到。 “我为月光王,若得明月相助,自然是可以的。” 高殷口乾舌燥,细细品味起茶水:“就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做我的岳丈呢?” 斛律光四十五岁,正是打拼的年纪,而他已经选好了新的领导。 父亲的眼光,果然比自己的要老辣“之后我会改革军制,將现有的军队重新洗牌,肯定不会让您吃亏。” 高殷笑著说:“日后的齐国,就需要您多多扶助啦。” 若真按照高殷的要求发展下去,自己的女儿地位將不逊色於突厥皇后一一谁都知道突皇后是摆设一一自己会成为国丈,而段韶的皇亲身份却会变得疏远。 段韶,你等看,我们斛律家现在开始超车! 高殷和斛律光所说的话很快,也很直白,因为高殷很早就表现出意思了,斛律家是隨著时势的改变,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地靠近了,而今说的直白点,对两方都是好事,既让高殷能看到他们的倾向,又能让斛律家得到足以安心跳槽的价码。 不过主要的关键,还是高洋今日的行动太狠辣了,斛律光可不想以后见到娄太后,被她问长广王去哪的时候,说他在我们大家心中。 何况至尊现在大发神威,摆明了要给太子铺路,若他再狠下了心来,把常山王一起带走了,那他们还真就没什么人可以选了一一难道拱一个没有威望和能力的小透明高济上台? 还是將五十八岁的太后推上帝位,让她做第一个正式登基的女皇帝? 別开玩笑了。 恍惚间,斛律光同样见到镜子里的人形变成了佛像,甚至隱约投射出高殷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斛律光心中大骇,在搞阴谋的时候出现这种事,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很难不当做天意。 莫非老天也支持我们撑太子? 斛律光抱著满腹疑竇和情报离开了,临走时行的礼,明显相较进来时虔诚许多。 他走后,侍者们进来等待命令,高殷拿起一旁的杯子,镜子上的佛像又消失不见了, 变成了纯粹的镜面。 他和段韶、斛律光等人的密谈,周围是不可能有侍者的,因此在他们的意识里,这种单独的谈话不会出现人为的手脚。 这种想法很对,可惜他们碰见的是高殷。 他事先在纸上画了佛陀、蛇、男女、將军等图样,贴在其他镜子上,侍者们在殿外候著,利用光的折射原理,以丝线拉扯镜子的角度,使得镜子照到其他镜子贴著的图案,看上去像是佛祖显形。 高殷则摆弄著桌椅和其他的物件,摆动哪件,线条的牵引就会给外面的侍者提供指示,按照高殷的心意变换图样。 周围烛火通明,其实一定程度上掩盖了镜子的移动,因为人会下意识地保护眼晴,不让它长久被光源照射,所以不会特別注意烛火和可以映射烛火的镜面。 於是在拜见者看来,说著说著,太子就忽然显出佛相来,若是一般的凡夫愚妇,已经诚惶诚恐的下拜了,即便是位高权重的段韶解律光,心中也不断起疑。 这时代的观念就是如此,更早之前的天柱大將军意欲称帝,便铸造了四个金人占下, 结果都铸造失败了,也確实没能迈上那一步。 而若是天命论来说,註定是高洋上位,高欢才不能攻克玉壁,遇见天狗,而高澄因此在最后一步前遇刺身亡,给了高洋机会。 甚至说得更可怖一些,高殷真是月光王,註定登基成为皇帝,他的父亲才会是齐主, 高洋的所有行为,其实都是为了给月光真王乾乾净净上位而做准备。 那么他们帮助娄太后对抗真王的行为,无异於螳臂当车。 再加上高殷拋出来的利益橄欖枝,以及接近三十万的邮都土兵,已经能够將皇位坐得稳了。 这一路走来如履薄冰,真是不容易啊! 高殷略有些得意,笑了几声,又摆正脸色:“让下一个进来。” 及至深夜,他接待了不少晋阳的勛贵,其中多数是名单上有数的人。 这部分人是斛律金所精心挑选的,原先与娄后关係並不深刻,可以摇摆向太子,性格又颇为忠诚可靠的一部分,成为阴阳倒鉤狼。 斛律金出面作保,要让他们加入太后的阵营,將来一起將段韶挤下去,得到更高的位置,这些人便愿意依从。 然后事情败露,他们惶恐不安,希望能从至尊这里得到宽恕,结果进来以后,太子便指著火盆向他们解释:名单已经烧掉了,念在他们只是被长广王所蛊惑的对象,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行为,这次就轻轻揭过,不予惩罚。 这些人对此心知肚明,他们在上面写的明明是拥立常山王,现在全部归在长广王身上,说明是太子和至尊真的不打算计较了。 这些人感激涕零,对太子大表忠心,今日经歷大起大落,此刻又被安心感包围,精神不由得鬆懈起来。 然后他们就看见太子一会儿映照出佛祖尊容,一会儿变成武將,一会儿变成女人的镜中模样。 他们惊惧异常,但是不敢发声,对於这些人,高殷也在仔细观察,看看是否有人发现了自己的把戏,不过也许其人隱藏得很好,他暂时没发现。 如果真有这么个人的话,也的確是聪明人的行为,他可能会重用,但更可能会找藉口诛杀,今日长广王身死,至尊和太子的权威达到了顶峰,杀个二线小勛贵轻轻鬆鬆。 接待完了他们,也已经到了深夜,高殷颇有些睏倦,他也是奔波了几日的。 而且这些事情做完,他也忍不住想和最亲密的人分享,可惜邮城的队伍明日才到,今夜他就只能睹物思人了。 第336章 何人 第336章 何人 九月十四日,鄴城的队伍抵达晋阳。 隨行的人员此前来过普阳无数次,但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状况,至尊不出面,太子带著禁卫发號施令,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读过史记的都知道秦朝旧事,一个个默不作声,只希望能顺利过渡。 然而行著行著,太子又不见了踪影,主事的人换成了高归彦、高长恭,若不是他们都很镇定,请示皇后下达的指令依旧清晰明確,及时安抚住眾心,只怕整个队伍要乱上好一阵。 杨憧、高德政等文臣心中也產生了忧虑,虽然他们对內不和睦,但怎么说都是太子的班底,將来会辅政太子,可现在看来,太子对军队將领更加信赖,提前给部將留下布置, 却没和他们知会片语。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他们教太子习礼读书,可不是让他变成一个更聪明的至尊。 好在无论如何,过往的站队和投资,都即將迎来丰厚的回报,这些日子他们多次进入车驾內,以太子老师的身份向高长恭、高归彦等人请求查看棺,虽然每次都被拒绝了, 但从將校禁卫们的言行举止来看,死者很有可能是这让他们更加確信,自己將一跃成为辅政大臣与帝师,扶摇直上,贵不可言,世家门阀的时代將再度到来。 因此当他们看见至尊屹立於晋阳城墙之上时,其心中的惊骇不难想像。 “至—至尊!” 那些自以为知道內情者,只当高洋真的死了,如今见他不仅“復活”,而且比他们更早来到普阳,嚇得瑟瑟发抖。 “大丧的不是至尊?” “太子也在!” “真佛现世,至尊真是圣王!” 禁卫在路上將传言听了个饱,有说至尊已经驾崩,有说太子遇刺伤口进裂而死,还有的说是太子弒君、至尊弒子,总之眾说纷紜,父子俩至少得死一个。 而现在至尊和太子都好端端的出现在晋阳,这让他们惊骇欲绝,生怕自己之前的猜测被当做罪证,无数禁卫慌忙跪下,对著城头顶礼膜拜起来。 “转轮圣王万岁!飞行皇帝万岁!太子万岁!” 听著城下的山呼海啸,一旁的勛贵们勃然色变,高洋颇为得意,用眼角的余光警向高殷。 他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这份定力让高洋心中微嘆。 重新和军队恢復了联繫,高洋和高殷都忍不住鬆了口气。 虽然普阳城內也有著忠於皇帝的部队,而且高洋的雷霆一击、高殷的拉拢都已经见效,但难说忽然有什么逆天的傢伙不按套路出牌,搞“敌在普阳宫”那一套,那他们可就领先织田信长一千年了。 如今十万以上的部队入城,高洋父子的底气顿时足了起来,他们在城墙上接受眾臣的礼拜,同时观察他们的神色。 杨憧、高德政等人尤为惊恐,原来在太子身后操盘的是至尊,一想到自己这些天这么急切地询问,顿时肠子都悔青了一一若是高归彦等人报告给至尊,那他们不是自寻死路? 高归彦倒是不意外,他可以不信太子,但不能不信娥永乐,当日“出事”,太子第一时间来找他这个领军大將军安排前往晋阳的事宜,看他处理得井井有条的样子,高归彦便顺坡下驴一一总之一直顺就好了,他地位稳固,哪边都会拉拢,他只需要看双方的出价来选择就好了。 目前来看,太后没有余力开出条件,自己本身又是太子的党羽、至尊留给他的辅政大臣之一,那么听从太子的话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总不能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去违抗未来的至尊吧? 南方的刘杀死其父刘义隆,被称作元凶,但高归彦敢保证,整个大齐希望他们家至尊死的人没有九成也有八成,若是高殷敢做这种事情,只要不是当眾被禁卫逮到,那其他人还真可能装作没看到,高高兴兴拱他上位。 而禁卫没有异议,就是最好的引路灯。 高归彦庆幸自己站队正確的同时,高殷在暗搓搓地打量著他,心里有些犯难,考虑著要对高归彦如何处理。 其实高归彦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跟歷史上一样投靠太后,向太后密报“至尊已崩” 但一来他还是至尊的亲信,歷史上之所以倒戈,主要还是因为杨等人在高洋死后立刻开始爭权,把高归彦气得跳反,给高演做带路党,从云龙门入皇宫,一路上畅通无阻, 都是靠高归彦这张脸刷的。 另一个原因,也是高演娄昭君在高洋死前的动作並不大。高洋驾崩时,娄昭君就想发动政变让高演登基,但失败了,直到高殷继位后的第四个月,他们才发动第二次政变,这四个月,是娄昭君重新收买笼络普阳勛贵和高洋亲信的时间,高归彦就是在这四个月內倒戈相向的,现在的娄昭君可没有这种机会。 於是在高归彦身上,就出现了类似“大汉忠臣吕奉先”的剧情,只要给够高归彦条件,他几乎就一定会反,只是高殷的努力把这些条件给打散了,使得他没有改变阵营,还觉得自己一直是至尊的亲信、太子的辅政重臣。 但这种反骨仔,不知道哪天就脾气不顺、反他娘的,如今还掌握著领军府这样重要的禁卫力量,若是没有百保鲜卑或者自己的军队,那高殷继位后,生死还是要操控在高归彦手上,第一件事就是要夺了高归彦的权。 夺权是每个实权皇帝的基础技能。 不过现在的高殷比歷史上资源丰沃了许多,对付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是要先笼络一阵,至少现在,大家和睦相处。 高殷向高归彦微微点头致意,高归彦恭敬行礼,完全看不出那副“常山王跟我来”的面孔。 “復见至尊天顏,实乃皇天护佑我齐国!” 高德政忙不迭地拍马屁,杨还想矜持一些,可高洋一个眼神,就把他嚇得手脚发软“朕之生死,犹未可知!” 高洋命人抬开棺,里面正是那具被高殷精心製作的高洋替身,只见高洋將它扛在肩上,指著自己,笑问眾人: “若此尸是朕,此刻与尔等言者,又是何人哉?” 活高洋抱著死至尊,他们转向何处,何处就跪伏一片,不敢抬头直视,更不敢回答。 老臣杜弼迈前一步,请求出战:“陛下御极十载,六合清晏,兆民归仰。建不世之鸿基,未蹈秦皇求仙之妄,而得汉祖知命之达。此非天命攸归,圣德独运者乎? “昔者庄周梦蝶,蝶死而神醒;今者陛下负己,身死而道存。此尸非人尸,实龙之鳞蜕;此人亦非常人,乃超脱轮迴之圣!” 第337章 飞皇 第337章 飞皇 杜弼是高欢时代的重臣,地位接近张宾与郗超,和晋阳军方的关係也很深切,是少有能吃得开的汉人,甚至敢规劝高欢查整东魏的文武贪腐问题,清肃作风,换个普通世家子,早就被人丟河里去了,但高欢还有耐心的给他解释。 不过进入高洋时代,他就吃不开了,高洋既用他,也很討厌这老东西,当初他要篡位,杜弼和高隆之等人一样,是听从太后命令,阻挠他的一方。 更幽默的是,当年杜弼还秘密劝諫高欢接受禪让登基,被高欢拿棍子追著打跑,同时还奉承过高澄,对自已却看不上,两相合在一起,让高洋很是生气,想著死前要收拾掉这种旧时代的残党,若不是高殷出面,他早死了。 自从高欢这个胡化汉人死后,娄太后就以鲜卑族权为谋夺国家朝权的藉口,上行下效,普阳的勛贵就更加以鲜卑身份为准则。 这就导致普阳军方中,那一部分因为早年投靠高欢得早、或者在山西地区吃得开的汉人势衰,既被高洋忌惮他们和晋阳的关係而打压,又被娄太后所忽视。 归根到底,还是当年站错了队伍,选择听从太后而不服从至尊,才出现这种惨状。 好在现在,又出现了第二次机会,高隆之、司马子如这种子侄已经团灭的也就算了, 杜弼自己被高殷所救,杜台卿又在太子的东宫里担任斋帅,因此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杜弼已经知晓,他也无其他路可以选择。 这种奉承的话语,他对高欢说得也不多,更不用说此前还讥讽过高洋、当眾叱责高洋宠臣高德政,仗著自己是老臣,说的又是公事,经常指手画脚。 如今杜弼低头,让高洋大为快意,命令左右记下这段话,將来会记录在史书上,高洋也会和高欢、高澄一样,被杜弼所尊奉。 “酷啊。” 阿史那郁蓝低低喊了一声,这个词是高殷教给她的,她嫁过来之前,可没想过会看到这么多奇妙的场景。 高洋如此也就算了,这种阴暗诡的风格,和当初指使高长恭突袭周营如出一辙,郁蓝知道这些事情必定出自高殷的谋划,他总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而且有著不符合身份地位的冒险心与行动力。 还好没嫁去长安,这里无论是太后、皇帝还是自己的太子夫君,脑迴路都和一般人不一样,让郁蓝直呼刺激。 她的眼晴盯著夫君,只见高殷笑著询问:“听闻卫尉曾与邢中书扈从父皇游东山,在那探討明理。邢中书觉得人死还生的说法是为蛇添足,而卫尉则不以为然。” 邢中书就是邢邵,而杜弼曾和他互相辩经,激情对线,最后邢邵理屈词穷,说不过杜弼,杜弼还写书信去嘲讽邢部说“表面上风韵高雅,实际上一点小见识都没有”。 这是杜弼的得意事,他抚须点头:“大凡说人死不能復生,是没有再生的力量,然而万物都是从无至有的,承续旧物而產生新物,又何足怪哉?动植物虽然不一样,但也与草木类似,无情的卉尚且能够再生,灵性的人有机缘,也可以重新获得生命。” “至尊合德天地,教化四方,说话成就经典,举止落作法则,以此弘扬教化,使得臣民性空悟灵,熔铸福缘。於是像天星闪耀於夜,北辰射下光芒,圣人復甦的跡象是为了昭告天下万民,君主受到了上天的祝福,与陈涉在鱼腹中藏字书、新莽偽造识纬有本质的不同。” “此盖天意欲显至尊之功也。” 说著,杜弼向著高洋下拜,连带著一片臣僕下拜,整个场地高过城墙的只有他们二人,连郁蓝都顺从了。 高殷转向高洋,撩起衣摆,同样要跪下,被高洋抓住:“汝不必。” “都给朕抬起头!”高洋来了兴致,大叫著,让所有人看向他:“既然朕为当世圣人,那就让汝等看看,圣人是何等样人!” 高洋的性格是孤傲的,他想听奉承,更想亲身证明自己的確配得上这番话,就像他配得上高欢嫡子的身份、配得上统治天下。 他要將过去那个卑微丑愚的侯尼干彻底埋葬,固执地告诉所有人,那个神彩英畅,言辞敏洽的自己,才是最真实的高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忽然有狂风吹来,將旌旗卷得猎猎作响,天空变得昏暗,似乎是万千鬼魅在云端低语,邀请人间的皇者登上琼霄。 高洋接受这份挑战,他涂脂抹粉,身披女装,隨后赤足踏上了女墙。 “至尊,危险——” 高归彦等人惊呼,急忙想去救场,却被禁卫们给拦住,他们目光灼灼,眼中儘是对神明的狂热崇拜,还时不时看向高殷,作为至尊之子,高殷在他们的心中同样沾染了这份神圣。 “快哉,大乐也!” 一阵癲狂的大笑传来,又夺去眾人的目光,哪怕是战场上最凶猛的將领,此刻也为至尊的行为所镊:高洋抬头望天,张开双臂,如一头挣脱锁的凶兽,在城墙上纵跃腾挪。 衣袍被狂风拉扯,高洋放肆大笑,一面高歌,一面解开自己身上的衣带。 飞扬的流苏隨旋风远去,高洋的身影愈舞愈疾,一舞起来便发了狠,忘了情,没了命! 赤诚的男人大步疾行,四肢伸展做出优雅的舞蹈动作,时如鹰隼掠空,又似恶蛟翻浪,无数次在坠落前迴旋折返,推却死亡的盛意— 他甚至在半空中旋转、跳跃,强行转向的同时,身体的动作竟然还能合乎节拍! 眾人看得冷汗直冒、双目发晕,呼啸的风再多那么一些,都会让这个男人四分五裂, 人们生怕出现那种事情,但內心深处却又產生了期待:摔、摔下去,桀紂一样的暴君,正適合如此荒唐的死法! 高殷、李祖娥,乃至更多的人担忧高洋的安危,可他们不敢惊扰。郁蓝的表情变得惊骇,这有些太刺激了,她的牙齿瑟瑟发抖、上下打颤。高洋的癲狂远超她的想像,这就是大齐国吗?中原人真够疯的! 他们再也看不清至尊的面容,只记得那道飞扬的身影,以及张狂的大笑,那成为了刻在人们灵魂深处的烙印。 天空下起小雨,又忽然暴起雷鸣,像是为人间至尊而奏乐,惊起无数神魂,却没有对高洋造成丝毫阻碍。 雨滴落在女墙上,反倒让他踩得更稳,也更加亢奋。享受著眾人的崇拜与恐惧,高洋快意非凡,只觉得哪怕就这样死了也没有遗憾。 他忽然捂著耳朵:“朕听到了异声!” 脑海中確实迴荡著细语,像是高隆之、李菁之、诸元,还有被他杀害的,许许多多的人的悲鸣,其中最大声的,是高湛。 “是我杀之!又待如何!我为转轮圣王,死后当入佛国,证果位,岂是尔等凡夫所能並论?!” 那些侮辱、谩骂、诅咒的声音渐渐消失了,雨声也变得縹緲,隱约间,高洋只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像是..—.他的母亲。 “哈哈,母后,汝也活不了多久了!” 高洋开心地大吼,在空中飞腾著:“时日丧,吾与汝偕亡!” 轰隆隆隆一一! 惊雷炸起,天空涨潮,雨水如天河倾泻,在城墙上蓄起一面面清亮的水镜。 “朕即天命!” 高洋突然仰天长啸,声裂云霄,任谁都看得见,他的足尖踏碎了水镜,溅起一串银珠,作为报復,它们让高洋稍稍滑了一些,就这一些,足以让他丧命的狡猾。 高洋的半个身子,已然探出了女墙,飞过了城头,下面是无边无际的大地,似乎有著无数怨灵,期盼著他下来赎罪。 “至尊!” 无数禁卫、武將、文臣站起来嘶吼,然而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让他们根本无法反应。 终於—.终於!暴君已得报应!! 这样的想法刚一冒头,很快被更惊恐的心情所代替: 至尊伸出手,抓住了族旗,整个身子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几乎要被狂风捉回天上去! 可惜狂风没有战胜暴君,含恨撕扯著他的衣袍,最后的衣物代替高洋被拘走,顺著惯性,高洋文飞回了城头。 上天是最严苛的裁判,失败的唯一奖赏是死亡,高洋咬紧牙关,不知这雷霆雨露是不是君恩,恍惚间,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著。 然而他不敢解怠,双手依然紧紧抓著旗杆,雨水减少了摩擦,他甚至多转了一圈,才瞅准时机、插足而立,险些又被滑到,连忙捉紧旗杆。 禁卫们的咽喉像是被死神扼住,此刻高洋脱险,他们也就鬆了一大口气,甚至有人双目失神,跌倒在地。 “如何?” 高洋反而变得淡然,这下他更加確信,自己才是天命所归:“尔等可见?连这九霄罡风都托著朕!” 这场没有对手的比赛,高洋贏得毫无悬念,险死还生所得到的奖品,是几乎要將他胸膛撑爆的无上自信。所有人都明白过来,这不是疯子的狂欢,而是天命之子在向臣民展示,他是上天最受宠的孩子。 “至尊——” “圣人—” “皇帝刚刚在飞行!真的是飞行皇帝!” “圣王踏罡步斗,驭雷鞭电,凌太虚而遨游!!!『 群臣的膝盖早已没在雨溪中,没有人敢抬头,没有人敢呼吸,禁卫们狂热的念诵著祝福之词,不敢大声,恐惊神明,唯有高洋的狂笑穿透雨幕:“朕即天命!朕即雷霆!” 他大笑著,忽然伸手一抓,仿佛要將漫天雷霆入掌心。 只有雨,只有雷,只有那疯子般的帝王在天地之间狂笑,晋阳在他的脚下颤抖,如临末日。 “伏惟圣王,履玄冥之波若坦途,霹雳之霆如平陆。 霓为兮电为,乘轮而周八极;云作盖兮风作御,星而謁紫微。 盖乾坤独钟其灵,故能步虚驭气;实造化特毓其秀,是以鞭霆答电。” 第338章 天保 第338章 天保 见识过最精彩壮阔的表演后,一切都为之失色,称颂声不绝於耳,许久后才停歇, 高殷有些惭愧,高洋整的活可比他生猛多了,和老爹相比,他玩弄的只不过是小把戏。 军队缓缓入城,听说长广王不仅在这,而且已经论罪伏诛,人人皆震惊不已,唯独太子妃阿史那郁蓝吹了声口哨,笑著说:“大患已除!” 人们纷纷避让,侧自露出厌恶的神色,心想就算是真话,你也不能当著这么多人的面说。 突人还是不太懂本地规矩啊。 杀死高湛所带来的影响,被高洋压制到了最低,除非娄太后也来这么一段。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与风雷嬉戏,在最后的日子,高洋的神性被抬高到无以復加的地步,高殷也同样得到了部分好处。 常山王高演则被留在了鄴都里,事实上,当日高湛出奔,就已经被鄴都发现了,潘子晃等將领在太子的命令下,率领万人包围常山王的府邸,直到高殷传回命令或亲自回来为止。 高演的府邸中不是没有武將,然而他们不掌兵权,凑起来也不到一百,加上高演自己又心虚,见军队没有动作,也不敢贸然发动,只是在心中暗恨。 “步落稽这个混帐!”高演勃然大怒,这对温文尔雅的他来说非常少见:“他居然跑去了晋阳!” 眾將不敢接话和谈论,只能劝常山王息怒:“这未尝不是好事,说不定,太子会对您更加倚仗呢。” 这样也只能安慰安慰自己了,高湛手中可是握有他们劝进的名单的,虽然有太后力保,高演应该不会出事,但他们这些普通臣子就难说了。 现在普阳的事情犹如一团迷雾,云环雾罩,將高演和娄昭君彻底隔绝在外,高演长嘆一口气,所有的筹谋,也都只能等至尊死去,才能再发动了。 之后的日子里,高洋全力为高殷的接班做著准备,大小事宜都交给高殷处理,一方面是要他树立起威信,另一方面,也是他的身体不支持。 这些日子,高洋已经很迟钝了,常年饮酒带来的损害已经开始显现,每日几乎吃不下任何食物,只以酒和流食填充胃袋,偶尔也会玩些游戏,但坚持不了多久就沉沉睡去,分不清白天黑夜,甚至连杀人都少了许多。 这是国家的大幸,却是至尊的不幸,高洋的威力因此略微下降,但飞行皇帝的余威犹存,暂时还没有人敢生出异心。 所有的百保鲜卑、禁卫武官,一如娥永乐、云吐延、叱门驼、贺葛伐力等人,每一个都过来向高殷跪拜,磕头,宣誓效忠,完成权力与责任的转移。 然而今日,高殷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孩儿想和禁卫的武官们,进行不一样的仪式。” 高洋迷糊的睁开眼,想了想:“汝要如何做?” 高殷附耳过去,高洋听著,怒张双目,炯炯有神:“倒是有趣。” “宣武官们进来!” 不多时,武官们赶到宫殿,他们恭谨下拜,却发现今日的晋阳宫与以往不同:赤面神君佇立左侧,高逾两丈的关公塑像威风凛凛,枣红色的面庞上,丹凤眼半闔轻眯,扫视著进来的所有人。 关公垂持青龙偃月刀,刀身上的暗纹鳞片森然可寒,每一片都著微言大义,左臂前伸作抚须状,似乎在脾著天下,香案前青烟绕,让他看上去像是復甦的神灵。 武官们不敢惊讶,至尊臥於床榻,太子站在前方,一旁的侍卫神色严肃,多名犯人从地牢中被带到宫殿里,在一旁的石柱上绑缚著,恰与他们人数相当,旁边摆满了刀具刑具,像是有大事要发生,他们只能將震撼藏在心中。 今日又是效忠的仪式? 娥永乐等人不明就里,只以为至尊心血来潮,想杀些人恢復兴致。 “咳咳咳—” 高洋的咳嗽將这些臣子震得心中悲戚,他们誓死追隨的君主到了这个地步,依然强撑著身体为他的孩子做打算。 等高洋咳完,娥永乐请命:“不知至尊今日唤我等齐来,主何事?” 他们从不担心高洋对他们下毒手,但悲伤和恐惧仍旧流了出来,让高洋心生暖意。 这是他最大的財富和功绩,如今传给高殷,希望他善加利用。 “听太子的吩咐。” 娥永乐等人看向太子,高殷额头绑著青色绸缎,身穿他特別设计的武服,既有汉元素,也有鲜卑的风格,同时披著八旗军队特有的清华披风。 “倒酒。” 高殷一声令下,侍者们搬来一张桌案,上面摆满三十多个空玉碗,在武官们惊讶的目光下,酒从中缓缓倒出。 酒是用黑泰米和鬱金香草酿製的香酒,从商朝开始,就是君王祭祀神灵的专用之酒,及至周汉晋、到如今的齐,它的规格都非常高,依然是皇家祭祀宗庙的用酒。 九锡是臣子和诸侯被君主赐予的最高礼遇,其中第九项“柜”就是酒,当初高洋刚刚接过高澄的班,进封相国、总百、加九锡的时候,就是受的酒。 酒偶尔也会被用来赏赐朝臣,于谨就被西魏皇帝赐予过,往往还会多赐一副玉制酒玉器,“掛瓚副焉”,这也是公孙瓚字伯的名字来源。 以往禁卫武官们也会见到酒,只是多是赐予宗王或贵臣,但现在,三十多碗酒摆在眼前,明显是为他们而准备的,人人都能得到于谨的待遇,相当於一锡,不得不令他们动容。 “说来也是有趣,商人在迁都至殷地,故又叫做殷人,而我名殷,如今用商朝之礼也可算是殷商了。” 冷不丁的笑话让高洋翘起嘴角,酒已倒完,武官们都面露期盼之色,看向高洋。 “看朕做什么?今日是太子主事,朕也是看官。” 高洋笑起来,武官们文看向太子。 “先不急著喝。”只听高殷缓缓说:“酒是祭祀神的礼,如今紫微星下凡、现世神在此处,我等应举尽隆盛之礼共祭之!” 说著,高殷俯身,向著高洋一拜,隨后又转向关羽的神像,再一拜:“请关武圣人作保於天,为吾等明鑑!” 高洋眼神示意,武官们纷纷点头,同样行礼:“请作保於天,为吾等明鑑!” 高洋哈哈大笑:“朕准了。” 丝竹之乐轻启,为晋阳宫殿涂抹庄重色彩,高殷一个个念起名字:“娥永乐!” “臣在!” 勇士们被迷乱的气氛所包围,不知不觉间,已激动满怀。 高殷手持一把匕首:“过来。” 娥永乐毫不畏惧,即便是要切掉自己一只手来效忠,他也乐意之至。 “伸出手,和我握在一起。” 高殷走到一名犯人的身前,他被纱布缠住耳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恐不安的扭动著。 娥永乐和高殷一同握住匕首,他知道小主子要做什么了,心中亢奋,涌起无限的喜悦他真是至尊的儿子! 第339章 祭神 第339章 祭神 百保鲜卑是高洋的核心班底,將近万人,高殷不可能和他们每个人单独宣誓,好在作为天保的正统继承人,他成功继位的那一刻,將会自动获得他们的认可。 但这种认可只是水池中的浮萍,谁也不知道底下暗藏哪些根茎、有没有其他人的暗手因此高殷强化了他和武官们的联繫,高洋也是通过中层將领控制住禁卫们的,李隆基也是拉拢住了葛福顺、陈玄礼等人,才能让禁军倒戈,有了政变的本钱。 只要这批武官忠心耿耿,那么高殷始终有著一战之力。 “同诛共戮,同尊共辱,同生共死。” 高殷闭上双目,缓缓念出这十二字,娥永乐似有所感召,同样念叨著。 “同诛共戮,同尊共辱———?同生,共、死。” 高殷猛然睁开双目,带动著娥永乐的手臂,刺进犯人的胸膛。 没人知道这个犯人有什么过错,或许进了地牢,就是他的过错,娥永乐用丰富的经验,嫻熟地帮高殷避开人体的骨骼,锋利的匕尖畅通无阻,直达他的內心深处,两人的心中同时涌起一股畅快的衝动,忍不住轻声低吟。 其他武官们吞咽口水,面带羡慕地看著这一幕。 高洋同样在注视、欣赏著,目光满怀慈爱与期待。 高殷带著娥永乐,在犯人的心上画了一个圆,点点心头血滴下,侍者用小鼎在其下接住,等高殷玩够了,才抬起来。 高殷伸出食、中二指,先沾染了第一次,在身前轻捻环洒,以祀天地,隨后再沾染第二次,注视著关羽,用食指在自己额头印堂处点了一个圆,隨后用中指,伸向娥永乐。 娥永乐会意,蹲下身来,高殷的中指在其眉心,同样点出一个圆。 在至尊与关公的注视下,娥永乐头皮发麻,只感觉大脑在颤抖。 神秘的羈绊像是就此產生,高殷並未说话,只是隨手一个动作,娥永乐便知晓其意, 退回了队列中,凝息静气宛如雕塑,更衬托得周围的同僚燥动。 “云吐延!————比门驼!———尔朱致! 2 被叫到的武官神色激动,隨著高殷一起举行仪式,三十多名犯人被一一杀死,他们的生命化作血誓,铭刻在武官与太子的天庭中。 隨著最后一人的仪式完成,躁动消散,武官们静默起来,像是三十多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每杀一人,高殷就会换一把新匕首,而今人已杀完,高殷却又换了一把新的,走到高洋附近。 莫非太子要杀至尊? 禁卫们面露惊异之色,没准最后一道程序,就是杀死至尊。 当年在战场上,至尊就曾经说过,寧愿和他们一起战死,也不愿意死在床榻上,若遭遇不测,还希望他们能亲自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甚至可能还是至尊亲命的,毕竟他已经展现过自己非凡的天命,如果说能有什么人能终结他的生命,也只能是太子了。 不过这种事情没有发生,高殷只是跪在地上,双手直伸,奉出匕首:“请至尊赐福。” 高洋缓缓点头,伸出颤抖的手,缓缓举起匕首,接著在高殷的手掌中心,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武官们看得入迷,只见天下最尊贵的血液从少年的手心里挣扎逃窜,少年小心翼翼地捧著,仍是让一些滴落在地上,让红毯更加鲜艷。 “圣王恩赐的福运,如今已在我掌中!” “现在,当饮酒了。” 高殷举起双手,大声宣布。 武官们一齐喏声,见高殷摊开手掌,璀璨的红色宝珠华丽的倾泻,星溅错落,赤光四进,打出玉器清脆的质地,鏗鏘声不绝於耳。 一颗血珠就是一轮红月,在香醇的酒、青白的瓷间打转,碎而復圆, 渐渐地,整碗酒被染成浅红色,像是一片不纯净的海域。 武官们刚要伸手取酒,却见一盏酒阻拦在眾人面前,高殷不说话,看著武官们。 娥永乐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要做什么,回身取了一把乾净白洁的匕首,正要割破自已的手心,想了想,咬著牙,將匕尖刺入自己的心臟。 剧痛传来,他却不断深入,直到精神发虚,才自觉满意,缓缓拔出,將上面沾染的心头血,滴落在高殷的酒盏中。 他喘著粗气脸上,带著骄傲和自信的神色。 高殷满意的点头,与娥永乐的酒杯碰撞在一起,隨后其他人也一一照做,高殷的酒碗匯聚了三十多名忠诚武官的心头之血。 他与每个人的酒杯都撞了一次,激动的男人们把握不住力道,互相之间酒液飞溅,变得更融洽了,有人发出莫名的笑,似乎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而眼前的储君,是家中最受宠爱、最该被保护的幼弟。 眾人一同饮下,略有些腥味,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想起了与至尊一同在战场上杀敌的某个下午。 那段时光,是他们喝过最美味的酒。 武官们悵然若失,默默退回原地,忽然,云吐延情不自禁地向神像磕起头来:“请关公保佑!” “请关公保佑!!!” 三十多个男人,將足以容纳两千人的殿堂敲得震响,高洋急忙起身,亲自將他们一一扶起一一说是扶起,其实更多是武官们施力,扶住他们的皇帝。 “將来之事,就拜託你们了———” 娥永乐已是泪流满面,他大哭著:“必效死力!” 高洋也面露悲戚之色,搂著高殷,和眾兄弟一同拥抱在一块:“人生必有死,何足致惜!” 晋阳宫中只传出雷雨般的哭泣,让附近的官员面面相:至尊今日又驾崩了? 等武官们离去,在外等候多时的李皇后与阿史那太子妃才进来,见他们眼色通红,火急火燎地朝殿內走去,只看见至尊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太子侍立一旁,面容悲伤。 “至、至尊!” 李祖娥急忙扑上去,抓著高洋的户体摇晃,忽然被他反手抓住,嚇了一跳。 “臭婆娘,汝夫尚未死矣!” 高洋骂了一声,爬了起来,他只是累了,可往后熟睡的日子足够长久,现在能陪伴妻儿一刻是一刻。 高殷笑了起来,帮高洋捶腿,一边说:“当初父皇刚刚接位,宇文黑獭想要来偷袭, 见到父皇的军容,直说『高王不死已”!” 来自敌人的评价,总是最为中肯,高洋也面露得意之色。 他想了想,决定向高殷,给出自己父亲那句评价,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传承:“汝意识过吾,好生做,做事勿要在人后!” 高殷点头,高洋又转头看向李祖娥,轻声说:“原怜正道尚幼,恐人將夺之耳!如今其明察神断,智足决疑,吾无忧矣!” “你说这是什么话!”听见丈夫这番像是託孤一样的说辞,李祖娥不由得动容,美目低垂,顾盼夫君:“会好起来的,汝会好起来的—” 说著抱住高洋,泣不成声,还需要高洋不断安慰娥儿。 隨她一起来的还有太子妃郁蓝,她走到高殷身边,跟著跪下,同样是一脸悲戚。 “咱们家的人齐了。” 对高洋来说,真正的家人除了那几个幼子,也就是眼前这数人了,他伸出手,高殷將妻子的手搭在父亲的手上。 高洋仔细叮嘱:“汝汝是正道亲自求来的姻缘,望汝记得他这份情,好好辅佐於他,一起、护住他的,皇、皇位!” 高洋呼吸困难,以手抓著心臟,慢吞吞的说完这些话。 郁蓝茫然的点头,为什么中原人不烧掉户体,她似乎有些明白了,这明明是她一直期盼的事情,此刻居然有些许不舍。 高洋露出微笑,挥挥手:“都走吧,让我们夫妻待一会儿。” 高殷领命,牵著郁蓝下去,留下父母诉说他们的爱情。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来到十月,高洋的病情愈发沉重,一直没有好转,哪怕召集徐之才等医生来诊治,他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李祖娥基本上常伴其身侧,斛律金、段韶、贺拔仁等重臣也时不时被召入宫中。 他们每次进去都胆战心惊,可出来又变得失神,面色各异。 清醒的时候,高洋也会將高殷叫进来,交代一些事情,不过时间一般不长,高洋睏倦了就会倒头睡去,高殷也很是无奈。 他知道他该死,但文不希望他死去。 第340章 我儿 第340章 我儿 七日、八日、九日—这些天,高洋一反常態,恢復了精神气,身穿天子袞冕,正常在晋阳宫接见朝臣、处理政务,看上去正是传统印象中的贤君英主,那个英雄天子,似乎又回来了。 不知道高家是不是有这个传统,到了时候,总是喜欢跟下一代说用人,此刻高洋就在跟高殷討论用人之道,交代著他知道的人才: “辛怀哲也走了啊。” 接到邮城传来的消息,高洋忍不住微微嘆息。他的班底有一大部分是文襄皇帝的旧人,辛术在其中是依者。 邮都的宫殿,是他和高隆之一起营建的,侯景叛东魏时,梁朝派萧渊明接应,也是辛术与清河王高岳共同击破梁军、俘虏萧渊明,后来侯景叛梁,徵收江西的租税,又是辛术与率军渡河拦截侯景军队,烧毁侯景军百万石粮草,接著劫掠了三千户人家回下邳。 此后辛术统率十余州,任淮南行台,行台是魏普开始出现、中央派出的临时性地方最高军政机构,类似於战区司令部。 齐国的行台一开始是不管理民事的,是高洋听说有刺史杀郡守,相当於高官剷除市长,於是下令对刺史级的处罚,先上奏朝廷,而刺史以下,就由行台先斩后奏,辛术也不客气,安州刺史、临清太守、盱眙镇將、蘄城镇將犯法,都成了辛术的刀下亡魂,也是从辛术开始管理民事,司令部又加了一个巡视组的职能。 之后侯景败亡,辛术也没閒著,招引安抚,前后有二十余州来归附,齐国因此吃了好大一块梁地,高殷的淮南屯田计划能够执行,基本都是建立在辛术搞来那么多地盘的辛苦上。 且他政治上做的最优秀的一件工作,是接纳了侯景部將郭元建的投降,从他那里得到了那块传国玉璽並献给了至尊,就是秦始皇开始用的,刻有“受命於天,既寿永昌”的那块,高洋拿著和氏璧在太庙里兴奋地向先帝们宣示天命。 这块玉璽两汉相传,又传魏晋,在西晋大乱时落入了刘聪手中,接看石勒灭刘曜、再閔灭后赵,之后再閔想向东晋求援,被普將把玉璽骗回建康,这才回到了汉人正统的手中,其后歷经宋、齐、梁,被侯景所得,又因为侯景的失败,回到了汉人建立的齐国手中,不得不说是一种天命。 高洋的皇位稳固,不说都是和氏璧的功劳,但刚上位不久就得到了它,也的確让人浮想联,觉得高洋是命中注定的天子。 辛术因为这份功劳被委以重用,不久之后被召入朝廷,任殿中尚书,接著又胜任吏部尚书。 邮城负责吏部选官职务的官员,知名的有四人,其中包含高澄、杨在內的三人各有优劣,唯独辛术取士以才器,循名贵实,无论新老、门阀高低、身份贵贱,都一定会按才能推举,而且非常公允,很被人们称讚推崇。 去年,高洋就让辛术推举一百名官员,参选的有两千人,被辛术选出来的人都很称职,没被选上的人也没有怨恨。 这种文武双全、哪哪都有所发挥的万金油人才,正是最好的辅政对象,可惜他居然死了,让高殷少了一个重要的帮手,高洋不得不为此惋惜。不过这也正常,辛术如今也六十岁了,什么时候走都很合理。 “其子辛阁卿,当任尚书郎,衡卿———“” 高洋看向高殷,高殷连忙接话:“可以令其入我府中做参军。” 进入朝廷高官的开府担任职务,也是一条经典的出仕路子,高洋点点头:“这也算妥当。不过淮南的事情,汝就要再选一名大將了。” 高洋的班底其实很受限,他为了表示自己是文襄的继承者,也是爭取到他们的支持, 必须要用文襄旧人;这也就意味著,如果继承人没能安顿好他们,他们也可能会转移投靠其他人。 一面是鲜卑普阳勛贵,一面是鄴都汉人世家,高洋能任用好、维繫平衡,还在此之上发展出了属於他自己的禁卫亲信,已经不错了。 而高殷的基本盘,其实就是捡起来了那些高欢时期不受重用、被排挤出去,没能在齐国朝堂吃上皇粮的那些河北士族豪强,以及宗室庶族、二线勛贵,未来没准还有突人, 成分更加复杂。 某种意义上,驾驭他们比晋阳一线勛贵、鄴都汉人世家还要艰难。 可高殷既然想玩高难度,那高洋也乐得他去挑战,没准能做出不一样的成绩一一他已经做出很多这样的东西了。 “还有一个魏愷。这傢伙希望养望,朕就让他养著,到如今,恰適合汝任用。” 当初巨鹿魏氏的魏兰根依附於高乾、高昂兄弟,因此被一同排挤,在家忧虑而死,死后朝廷给魏兰根追諡为文宣。 魏愷是魏兰根的族子,之前在东魏做齐州长史做得好好的,齐国建立后让他去青州做长史文不愿意了,估计是想升官。 朝代更迭之时,官位往往会有著格差,曹魏时期,汉官就是比魏官的逼格高,曹操曾想让夏侯和自己一样做汉官、当汉臣,但夏侯怀是究极操粉,寧愿不做汉官而做魏官。 但到了齐国,是齐比魏高,就连魏朝的宗王进入齐朝,都要准例降爵,由王至公,怎么可能你一个魏朝的长史,进入齐国就做刺史了? 因此高洋直接免了魏愷,不想干有的是人干,“放其还家,永不收采”。 如今也適合被高殷拔擢出来使用,巨鹿魏氏身家乾净,家族又和高昂一支有旧,正好高殷的府中还有个高敖曹的庶子,同样不属於任何一方,只属於高殷。 高昂的四弟高季式也於天保三年发病去世了,但高昂当初还留下一大群部曲,这帮人对高昂的忠诚难以想像,导致高欢到高洋都不得不把他们一个个逼死:刘孟和、刘叔宗死在东魏时期,东方老、李希光、裴英起都死在建康战场上。 不过李希光有族弟李子贡,王敬宝等少数残兵败將逃回了齐国,在淮南躲著,此时也可以被高殷招募,让高千里接手他父亲的老部下,进而为高殷二次效力。 再下来,是收编高湛的残部了。 封隆之是高欢时期的老臣,很早就投奔了高欢,帮助他消灭尔朱势力,其次子封子绘和三子封子绣是而今封氏的领军人物。 渤海封氏的地位比渤海高氏还要高一等,不仅是服膺儒学的大族,还掌握著相当强的乡党武装,高欢討伐尔朱兆时,封隆之担任鄴城留守,將三万降俘安置在不同州郡,封子绘参加韩陵之战、夏州之战以及两次玉璧之战,甚至是当初力劝高欢趁大胜直衝潼关、一统北方的谋臣;一家子都是人杰,不比高家差多少。 这样一个能文能武、十分强大的家族,同样受到高欢的忌惮,既用之,也暗地防范之,被外调到地方当州郡长官,帮东魏维护统治,也是赶他们出中央权力,同时让他们躲避一下勛贵们的嫉妒攻计。 即便是娄昭君,也不能忽视封氏的力量,封隆之的弟弟曾跟隨娄昭出征,封子绘曾做过高湛的左长史,娄昭次子又娶了封子绘的次女封宝艷。 登基之后,高洋也对封氏做了一定的拉拢,封隆之的侄子封孝琬和高殷的老师邢邵以及之前那个差点被高洋弄死的王昕是忘年交,孝琬的弟弟孝琰则担任高殷的太子舍人, 平日出入东宫,非常有名气,是高殷自己人。 现在高湛身死,眾多人必须在太后和太子间站好队伍,而因为封孝琰的关係,封氏离高殷更近,娄家在封氏那里,只有一段联姻关係而已。 “封子绘有四女,嫁给娄氏的是次女,三女和斛律明月的次子定了婚期,倒还剩下一个四女。” 高洋看著高殷,忍不住笑:“倒是便宜汝了。” “得封氏之力,如同得一国。” 高殷行礼:“多谢父皇馈赠。” 如果不是高洋强逼,封氏估计也是要骑墙的,但有高殷收拢河北豪族在前,高湛身死在后,封氏现在支持太子,未必不能得到好处,至於日后怎么发展,就看自己的选择了。 高洋心中泛起一股无力感,他为高殷做到这种地步,到底能不能令其位置稳固呢? 说到底,自己是希望他能坐稳皇位,还是不希望? 高洋捫心自问,心中居然不知道答案, 这几日旺盛的气势,隨著心情的紊乱,而开始衰竭。 天保十年十月十日,这一天终於到了。 今日的高洋一直很亢奋,颇有当年初登基时的气象,这令不少臣子担惊受怕,唯恐暴君战胜病魔。 然而到了夜晚,高洋和李祖娥、高殷、郁蓝等人用完晚膳后,便急匆匆回到了晋阳宫,並独自召唤太子。 高殷明白,时间到了。 他无悲无喜,应著召唤,走入晋阳宫中。 这里烟云繚绕,掩盖住了浓重的药味,却遮不住骨髓里渗出的衰气,今日那个生机勃勃的天子,居然已经倒在了病榻上。 榻上的男人早已没了往日的威仪,曾经挺拔如松的身躯,如今深陷锦被之中,仿佛被抽乾了所有精气,只剩一副巨大的骨架勉强支撑著。 面颊凹陷,颧骨突起,眼窝深陷,浑浊无光,唇色灰白,皮肤蜡黄。 高殷上前握住他的手,双手疲软得像是死肉,甚至能分清哪些是筋、哪些是肉,他不敢相信,眼前这具会呼吸的髏,就是此前斗破苍穹的狂帝。 “吾没有—·让娥儿来。” 骷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证明自己是高洋:“不能不能让她看见吾这个样子,以后也不准和她说,要让她永远、永远———” “儿知晓。” 高殷说话不由得悲戚,將死之人的遗愿,总是沉重和哀痛:“您永远是那个英雄天子,母后绝对不会知道,您最后的模样。” 高洋闭上眼,笑得心满意足。 猛然间,他睁开双目! 像是从阎罗那夺回了最后一些时间。 “都退下吧!” 近侍武官听令,检查之后退出宫殿,確保没有人敢留在殿內偷听,才缓缓退出大殿。 殿门闭拢的闷响在空旷的大殿內迴荡,如同一声沉重的嘆息,也將天家父子二人困在这方寸之间。 “握吾手者,是何人呀!” 高洋的笑声传来,轻快中带著几分戏謔,它在殿柱间游走,撞碎了满殿沉寂,却让高殷脊背生寒。 高殷本能地紧张起来,就像轻雾中若隱若现的草药味,他感觉到其中的异样:“儿是您的儿。” “汝非也。” 高洋的声音变得悲哀,像是送走他最亲爱的孩子: “我的儿子,不会杀人。杀人者,不是我儿。” 第341章 摊牌 第341章 摊牌 高洋面无表情,唯独双目重新点燃怒火。似乎死亡都为其所,所有的狂气都回归到他的身上,他又变回那个暴君,恢復了冷漠,深邃,还有仇恨。 他忽然坐起身,双手掐住高殷的脖子,偌大的力道传来,让高音喘不过气。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肯说实话吗!” 高洋咆哮、怒吼,居然站起身,將高殷掐在手中。 这突然的变故出乎高音的意料,他死命挣扎,踢蹬高洋的身体,但仍是不过暴君。 就在高音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高洋忽然鬆手,跪在地上,掩嘴而泣, 高音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惊恐地看著高洋,脑海里迅速思考:自己暴露了? 不,按高洋的说法,早就暴露了那他为什么不处理自己?处理不掉吧? 冷静点,他现在只是一个人,自己已经得到了全部,杀了他,就能—— 一只巨手覆盖在高殷的面庞上,抓住高殷的头颅,单手將高音揪起。 “回答吾的问题。” 高洋將高音拎到自己眼前,左眼与高殷的右目相对:“汝是何人呀?” 高音本能地想说谎,但他打了个哆嗦;眼前是猩红的怒目,野兽的鼻息喷打在他脸上,使他艰於呼吸视听,压制他的精神、紧绷到了极限,令大脑无法转动。 “战爭夺走了我父,权力夺走了我母,现在,就连我的孩子,都被不明的怪物给夺走了。” 高洋的声音渐渐变得沉静,他眼脸微垂,像是恳求一般。 “告诉我吧,你是谁,我的殷儿————他去哪里了?” 高殷的呼吸愈发急促,沉重,目光变得坚狠,变得愤怒。 眼前的男人像是即將喷发的火山,令高音无限恐惧,只有愤怒,同样的愤怒,才能让他调整好心情。 “我不知道。”高音说出这句话,像是犯人交代了罪行,心里只觉得万分轻鬆。 最大的秘密被分享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孤独的了。 高洋沉默著,轻轻一丟,將高殷丟到了床榻上,自己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只希望死个明白。 因此他很喜欢这个披著自己孩子皮的傢伙诚恳的態度,否则— “汝是谁?” “我只是一个贱民而已,不值得您发问,比起我是谁,更重要的是,你是谁。” 高洋笑了,他喜欢这种问答:“吾还能不知道吾是谁?” “当然,难道曹操曹孟德,会知道自己是魏太祖武皇帝吗?” 高洋沉默,殷儿不是被替换了,他已经確认过,这就是殷儿的身体,但人不是这个人,此刻事態的发展走向了一个他无法想像的局面。 “吾——是谁?” “你是北齐的开国皇帝,显祖文宣皇帝,高洋。” 显祖,文宣皇帝。 “汝是后世之人?” “怎么说呢—”高音抬起头,他反而释然了,像是和一个许久未见的髮小,互相畅聊分別之后的经歷:“就好像现在,你不是要死了吗?死的时候一闭眼,应该是永恆的黑暗。” “可忽然又得到光亮,一睁眼,发现你自己回到了汉初,你的父亲叫刘邦,你的母亲叫吕雉,而你则是他们的长子,刘盈。” 高音想起了什么,指著自己的头颅:“我没这么轻鬆,我是被你打醒的,起来的时候满身是血。” 说著,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那时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我之后,如何了?” 高洋手指微动,高音见状,立刻说著:“不要想著杀死我,你的孩子会回来。我不知道,可能这个身体死了,他也永远回不来,或者我回去我的身体,他也回来了,却没有身体用,於是你的权力无人继承,白白留给了高演。” 权力是高洋的禁离,他深吸一口气,压住那些狂暴的想法,他还有许多的话,没有向这人问清楚。 从他很早以前发现他不是殷儿后,在心里,就只用这人来形容他了:“汝知道后事?” “当然。你难道不想知道,未来大家把高殷叫做什么吗?” 高音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微笑著说:“济南閔悼王,还有———废帝。” 高洋闭上双目,內心悲嘆。 果然还是被人夺去了,讽刺的是,这些令他遗憾痛苦的消息,反倒令他更加愤怒,催动身体最后的活力。 “之后就是吾六弟罢?” “还有你的九弟。” 高洋的表情有些错,高音心里隱约有些成就感:一个强大的帝王,被他这个后世普通人的常识所震撼,实在是其他人所没有的体验。 “如果我没有作为,就会在明年二月份,你老妈娄昭君的帮助下拉拢眾大將,斛律光、贺拔仁他们会进宫发动政变,將我控制,接著废点。” “平秦王” “他叛变了。” “不是还有禁军?!” “是你那几拳把我打过来的!如果我没有过来,那你的好儿子就会变成一个懦弱的口吃,下命令都不敢下,被你的母亲说几句话就放弃机会不敢反抗,最后沦为阶下囚!” 高音站起身,对著高洋怒吼,他早就想这么骂了,而今也算是找到机会,出了口恶气高洋呆愣的看著,事態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孩子居然都没撑过半年,四个月就被弟弟搞定了。 大脑喻喻作响,高洋甚至忘记了病痛、忘记了死亡,他只想知道后面的事情:“之后呢?” “之后你的弟弟,常山王高演,会在明年八月份夺取皇位,登基称帝。但我猜——“” 高音犹豫几句,还是说:“我猜他是不想杀你的孩子的,甚至还想跟你一样,重振皇权,因此被你的母亲视为眼中钉,逼迫他杀掉了你的殷儿,接著又害死了他一一高演在位不到两年就死了,死前曾经立他的亲儿子为太子,最后却立了高湛。” 高洋像个听话的孩子,默默消化这些信息,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发问:“那步落稽又做了什么?” “他做得可多了!” 高音胆子越来越大,甚至敢对高洋冷笑:“你的母后应该是他毒死的,然后你的妻子,被他纳入宫中,像你玩弄元仲华一样被他所玩弄,还生了一个女儿!” “这个畜生!” “还有呢!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针对他!” 高音继续述说:“李祖娥为了你,杀死了那个女儿,但高湛说你杀了我女儿,我就杀你儿子,將你们剩下的儿子,高绍德用刀环活活打死!” 高洋目欲裂,他怒气冲冲,就要下令让人去杀死高湛,忽然才想起来,高湛已经死了。 他的心情顿时快活了。 紧接著,愧疚之感涌上心头,他一死,他的一切都分崩离析,家人也都遭受折磨,原来他什么都没保护住。 论起来,他甚至要感谢眼前这个人,至少他帮自己解决了步落稽。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只是和石梅一样,在后世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不值得您知道我的名字。但您要是非要问的话,我叫高音,音乐的音。” 高洋沉默,表情变得莫测,隨后露出恐惧来,接著问:“那,殷儿—“ 这些时间,高殷已经想好了说辞:“我猜是时空错乱,让我和你的孩子交换了身体, 现在他可能在使用我的身体,过著我的生活,而我就代替他,来处理你身后的烂摊子也是为了我自己能活下去。” 这番说辞,高洋不相信,但他希望如此,他寧愿是这样。 而且想来,这傢伙说的还真没有错,在齐国,没有权力的宠爱,真的活不下去。 即便是他,都必须要讲些道理:“委屈你了。” “也还好吧,来这里也享受到了不少好东西,已经够本了,现在被你杀死也不算亏, 就当我倒霉。” 高音面色严肃:“所以要杀了我,为你的弟弟,还有你的儿子报仇吗?” 高洋差点要笑出声,这份幽默感,就是他在高殷身上发现的第一处异常:“你生活的时代,是个怎样的时代?殷儿在那里,会过得好吗?” “应该会很好吧,按我们的年份计算,现在是560年,大概过上一千四百年,也就是两千年,我生活在那个时代。” 高洋闻言,挑起眉头:“这么久?那时候的皇帝是谁?” “没有皇帝了。”高音摇头:“我们讲究人权,人人平等,不能隨意杀人,也不可以隨意掳掠,触犯法律会按照法律治罪,更不会有开恩这种事情,因为没有可以开恩的皇帝了。” 高洋实在是难以想像,居然还有这种社会。 “那你们最高的—” 高音摆摆手,不想谈这些事:“总之说个通俗的比方,按我死前的经歷,你的殷儿应该是加入了类似我现在的大都督府,吃上了皇粮。” 高洋感觉到了违和感,但没有计较,只以为是比喻:“那就好。我们齐国,到底延续了多久?最后消灭周国了吗?” “二十八年。”高音掐指计算:“你在位十年,是整个北齐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了, 高演只有两年,高湛是八年,但他中途退位给了他的孩子高纬,做了四年的太上皇,想来也是被兄终弟及给弄怕了吧。高纬执政八年,就被周国消灭了。” 他怕高洋发作,急忙说:“你猜那个周国皇帝是谁?” “就是此前被我俘虏的鲁国公宇文邕,后世人称周武帝。” 第342章 驾崩 第342章 驾崩 “太子妃郁蓝,也是我努力的结果,否则在宇文邕继位后,就会迎娶她,將来和突厥一同来攻伐齐国。” 高洋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打从心底里畅快,觉得就这样託付给这个人也不错。 他做得比殷儿,甚至自己都要好多了。 高洋嘆息:“原来以后,是周国的天下。没想到那么弱小的国家,却將我父的基业———“ “北周其实也没持续多久。” 高殷接下来的话,又让高洋一愣:“灭齐之后四年,周国被普六茹忠之子普六茹坚把持朝政一年之內完成篡位,建立杨隋王朝,周国就此灭亡。” “齐国是二十八年,周国只有二十四年,比齐国还少四年。” 高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很快大笑出声:“原来如此!阿耶和黑獭爭了这么多年,最后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他大喜,接著又大怒,视高殷如无物,在宫殿里乱窜,抓起酒罈,撕开就喝,喝了一半,多数洒满全身,隨后將它提起就要丟出去。 忽然他停住了,转过身,看著高音,而高音也在沉著的回望著他, 不知过了多久,高洋才將酒罈放下,走过来,颓然地瘫坐在地上。 “我其实——已经將绍德从邮都带过来了。” 高洋的表情十分诚恳,似乎是在对友人诉说自己的过错:“若汝今日不能让我满意,我就会杀死汝,让绍德继位。” “隨你。” 高音的心境淡然了,他的生死操於高洋之手,如果是他,也会这么做的,所以他能理解高洋的做法。 但理解不等於认同,更不等於放弃机会:“虽然高湛死了,但谁能继续对抗高演呢?谁又知道將来的事情,为齐国避坑呢?即便不算这些,贸然杀死我,高绍德又能完整的接过你和我的资源, 让臣下心服口服吗?说到底,你杀死我,这罪过就不能轻易抹除,不仅妻子会埋怨你,还会让其他人有著反对高绍德的藉口———” 听著高音的碟碟不休,高洋抬头看向天板,只觉得如此陌生。 虚假的太子,濒死的帝王,穿越时空的灵魂交流,也只有这种特殊的情境,才能让他们放下心里的戒备,赤诚討论。 高洋相信高音所说的话,更相信自己的天命。 阿耶攻不下玉壁,因为攻下了,周国就势衰了,他就要当皇帝了; 阿兄死在篡位前的最后一刻: 而自己,才是那个称帝开国的真命之主。 那自己之后呢?又会是谁?是殷儿吗?可这个人说的是如此真实,其中的脉络、逻辑,高洋都能感受得到,似乎將来就是会这样发展,自己极力想阻止它们发生。 正因为与之对抗,才清晰的感受到它的必然,和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现在不一样了,註定的结局已经被改变,不是自己,不是殷儿,是这个人。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用什么打动了他,或许是坦诚,或许是天命,或许是现实的利益交错,又或许.是自己想要相信他的话。 高洋转头,看向高音,道人稚嫩的脸蛋上,带著成熟到冷漠的神情。 或许他就是来改变大齐的。 或许他有著使命,只是他不知道。 或许他,真的是——月光王! 高洋的心臟剧烈跳动,这个想法,让他的大脑头皮微微发麻,灵魂在不住颤抖。 ““..最后,我用的依旧是你孩子的身体,生下的孩子,同样有著你的、你父的血脉,我作为你的继承人,也不会违背你的利益。” 高音说完了,像是认罪一般,耸了耸肩:“请吧,要如何做,全在於你。” “你倒是坦然。” “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如何走的人,总是这样的。要么死在这里,要么成为皇帝,这就是我现在的命,我也只能走下去。” 高音想了想,又说著:“其实也很难走,还好有你帮助,虽然你也不全是帮助,而且挺他妈混帐的。” 高洋笑。 “但我还是要说谢谢。谢谢你,把我当做你儿子那么久。” 两人都陷入沉默。 高洋忽然说:“殷儿如果真到了你那个世界,他会孝敬好你父母的,我知道这个孩子的秉性。” “谢谢。” 他又开始咳嗽了,兴奋的劲头早已过去,那些激动和喜悦,需要用命来偿还。 他不甘心,驱动最后的力量,走向高音,抓住他的衣领。 “你、你会照顾好娥儿吗?还有绍德?” “会。” “阿演、母亲———·汝会如何处、置?” “常山王必死,太后不是我能杀的,我会將她软禁,做一个富贵閒人。” 高洋不断点头,鲜血喷涌而出,洒在他的胸前和高音的脸上,两人都顾不上这些外物,只是一个悲哀將死的灵魂,將遗憾託付给另一个灵魂:“晋阳的、和鄴城,你能处理好吗?能坐稳皇位吗?我怕” “会的,我一定会坐稳这个位置,还会经常出去打猎,锻链身体,以免自己跟你一样早死。” 高洋这时候还是忍不住笑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你能消灭周国,一统天下吗?一定要啊, 我不想我的、你,大家的子嗣— “一定会的!” 高音起身,扶住高洋的身躯:“我会消灭周国,再踏平南陈,將天下一统,让你和高欢,成为汉高祖、光武帝那样称颂千年的帝王!” “你的血脉会一直延续下去,永远是这片大地的统治者!” 高洋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他摔倒在地,不断发出笑声:“这样就好,就是这样,你不要记恨,不要怪绍德——..—.啊啊啊——.— 高洋躺在地上扭曲著,他已经不认识高音了,只是捂著头,不断挥舞双手:“你们、走开!父亲!我在这里!阿兄,阿兄啊!!!” 其面狞,其目怒张,仿佛下凡歷劫的魔神,在最险恶的战场上廝杀,將要腐朽的声带,发出最后一次吶喊:“都给我滚!我是转轮圣王,大齐的天子,高洋!!!” 钟鼓喻嗡,酒罈破裂,整座大殿都在颤抖,像是在为主人的死亡而悲鸣。 声音然而止。 所有的肢体隨著木偶线的消失而跌落於地,发出轻微的噗声。 高音心里出现了同样的噗声:太好了,他终於死了,自己现在是齐国的皇帝了。 像是被玻璃阻隔,这些声音传不到自己的內心,高音只是静静地看著这具空壳,仿佛他会再次一跃而起,嚇自己一跳。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 门口有人敲门,是娥永乐的声音。 “太子?” 高音落寞地收回目光,颓然嘆了口气:“唤大臣们进来吧。” “..是。” 一些兵甲声音远离,更多的兵甲围了过来,將最尊贵的活人与死人紧密保护著,隨著高洋的死亡,高殷將升到这个时代、这个世间,最高级的职位。 新的至尊即將诞生,可高音却没有想像中的那般喜悦, 刚刚他认识了一个朋友,而现在,那个朋友死去了。 第343章 服丧 第343章 服丧 天保十年十月十一日,太子与群臣商议发丧事宜。 这也是高殷继位前,以太子身份实行的最后一项工作,因为皇帝死亡的是肉身,葬礼仪式没有走完,肉身没有下葬,那就代表著他还存留在人世间,这个天下还有著主人,需要將他送走,这个国家才可以说是旧主已走,需要迎立新君的状態。 而太子不仅是国家的新君预备役,也是人子,孝道是这个时期最重要的政治正確,正確到为了家人杀死仇敌,国家都要给予嘉奖乃至列入传记的地步。 因此理论上父皇死了,太子应该悲痛到不能理事的地步,然后被群臣劝諫、振作起来,为父皇主持好葬礼,做完这一切后,才可以即位,否则就变成了优先皇位不顾父皇尸骨未寒的畜生,连生父的尸体都不顾,还能顾得了国家吗? 秦始皇的身后事,同样是这个逻辑,他没有明確立扶苏为太子,因为政子“恶言死”,不喜欢说死字,群臣莫敢言死事,自然更不愿意搞一个接班的储君出来,暗示自己迟早要驾崩。 但他临死前,【乃为璽书赐公子扶苏日:“与丧会咸阳而葬。”】,这其实就是事实上的传位了,因为主持葬礼者,也就是丧主,一般来说是死者的嫡长子,没有嫡长子,那就选嫡长孙,因为在宗法社会,主持葬礼是家族权力和责任的体现,也是嫡系继承人香火传承的象徵,可以明確嫡系的主导地位。 其次,葬礼其实就是对死者的第一次、也是最隆重的一次祭祀,“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唯有掌握祭祀权,才好证明自已是真正的继承者。 就像刘备是“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玄孙”,那么他为什么不直接说自己是“孝景帝之后”呢? 《礼记·郊特牲》规定,“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诸侯”,皇帝家才有著祭祀先皇的资格,刘备只是小宗,不能祭祀景帝,最多只能祭祀自己始封的诸侯祖先,祭祀天子?想死了是吧? 无论哪个时代,家主的死亡,也都是家里的一件大事,因此嫡长子作为丧主,主持家里的葬礼,其实也是有著功绩的,即处理好前代家主的身后事,能够抚平大家失去家主的伤痛,在所有人都痛苦的时候挑起重任、支撑起眾人,其实就在事实上开始履行家主的责任了。 能圆满的主持完成一件重大的葬礼,本身就是守礼和有才的表现。 而且国君的丧礼,是要求全国贵族和高官都要前来奔丧的,也就是说全国上下的高层都会在此刻出现,在葬礼的仪式下,与丧主完成弔丧的交流,这就是一次政治会,这种情况下的丧主,更有著政治势力继承人的意思。 试想一下,如果扶苏正常接到秦始皇的璽书,率兵赶往咸阳,那么葬礼谁主持?李斯姓贏吗? 胡亥他配吗?除了嫡长子扶苏,谁又能承担这份重任? 那么扶苏正常主持完葬礼,率领眾人完成祭祀,接下来就是討论继位的新君了,那么此刻在你眼前的是:三十万大军的统帅、国君葬礼的丧主、始皇帝的长子扶苏。 小胡亥,现在葬礼还没结束,你叫我哥,我不挑你理,等办完礼,你该叫我什么? 东汉在这一点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皇帝们多数是在先帝的葬礼上,眾臣和太后的眼前直接继位的,估计是充分吸取了扶苏的血泪教训所以帝王的葬礼,其实就是先帝死后的第一次政治洗牌大会,对高洋葬礼的主持,某种意义上是对未来齐国的权柄的把持和解释,这是他驾崩之后,齐国高层的第一次权力斗爭。 歷史上的胜利者是高演,“及文宣崩,帝居禁中护丧事”,高演统筹管理了高洋的葬礼,实际上已经出现了夺取高殷权柄的苗头。 现在高殷当然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出现,老爹的葬礼他要自己举办,下令杨、高德政等人擬定流程,从简从速。 从汉末到南北朝,除了中间的西晋有过短暂的一统,剩下的乱世时间涌现出各方豪杰称帝建国,杀兄弒帝、父子相残,殯葬需求也大大扩展,影响了葬礼的格局。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影响,第一是薄葬,这点主要出自魏武帝曹操的指导思想,他曾经设立发丘中郎將和摸金校尉,从汉代诸多贵族大墓里获取金银补充军需。 光是这份仇恨,想挖他坟的人都不在少数,因此曹操死前瞩託后人不可以在棺材里放金银,以免被人还施彼身。 其次就是比较现实的问题,钱財活人都不够用,湟论给死人陪葬,因此薄葬之风盛行。 第二是心丧制度。乱世事情比较多,说不定今天服人丧明天被人服,真要守孝哀悼三四年就也別出来混了,所以將心丧制度纳入礼典,简单来说就是服丧差不多就得了,没什么大事就守一年, 之后的时间就不用穿丧服,在心里默默哀悼就成,平时表情收敛一点,不要太开心,把剩下的时间混完就行。 高洋的葬礼,大部分地方都和高绍仁的葬礼差不多,只不过规模更加豪华,既是为国君、也是为父亲,高殷身穿的是最高级的斩衰服,用最粗的生麻布製成,不缉边,断处外露,象徵哀痛至极、无心修饰,头戴麻绳冠,腰系麻绳带,手持竹杖,脚穿草鞋,这种装束需要穿戴三年。 准確的说,是二十五或者二十七个月,具体是哪一个,要看选择的是哪方对《士虞礼》的解读,郑玄支持二十七,而王肃,也就是王司徒的儿子、司马昭的岳父、王元姬的父亲支持二十五, 两方据理力爭,其实更多是根据礼记的材料进行学术解读,进而爭夺文化界解释权的方式,到现在双方都没有一个定论。 但无论如何,三年之期都不是三十六个月,而是二十五或二十七个月,涵盖了三年的时间,不是完整的三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再加上汉文帝推行“以日易月”和短丧制度,进一步影响了服丧时间,变成二十五或二十七日。 民间的百姓和皇帝关係较远,严格来说不进入朝廷的权力体系,所以只需要穿三天丧服,意思意思就可以脱了,也不禁止婚嫁祭祀饮酒吃肉,不然北齐二十八年死了三个皇帝,有三分之一的时间百姓都得服丧。 对於臣子们的要求就不一样,因为他们是朝廷的人,曹魏和司马晋都不太讲究,葬礼之后就除服,可能他们也清楚自家皇帝是怎么坐上那个位置的;北魏、北周和后来的隋也承袭了这一点。 但在这一方面,齐国反而有所不同,高洋毕竟也做了十年的皇帝,前五年还很称职,死前也考虑到了这方面,早早擬定好了遗詔: “凡诸凶事一依俭约。三年之丧,虽日达礼,汉文革创,通行自昔,义有存焉,同之可也,丧月之断限以三十六日。嗣主、百僚、內外遐邇奉制割情,悉从公除。” 翻译过来,就是这些事情节俭节约就好,三年丧期虽然符合礼制,但汉文帝既然改革了,而且通行到现在,就有它的道理,咱们按著办就是了,从我的丧事办完到除服,上限就是三十六天。 至於继承人高殷,百官和內外的臣子们,远的就別来了,知道有这份心意就行,近的正常按照公事办理。 这一点同样是北齐在汉化方面比北周深邃的一个细节,因为之前的许多皇帝驾崩时,因为各种原因,事情没处理多少,还没来得及修陵寢,人就又驾崩了。 这就导致一个很尷尬的现象,就是之前从曹魏到西晋到北魏到北周乃至到隋朝,都是葬礼结束后即刻去掉丧服,而穿丧服的日期是定好的,最长就是二十七日,所以整个葬礼从开始到结束,就最好是二十七日。 但现实就是往往人死才开始修陵寢,选地到施工,修的还是皇帝的陵墓。再加上这时期还有通过占卜选择吉日下葬的习惯,以及附近的王公大臣赶来弔丧,想要这些都在二十七日內完成?半年都不一定够! 而不下葬,丧期就完不成,那么这个日期就变得又臭又长,特別尷尬,毕竟二十七日的服丧期早就过了,但皇帝下葬丧期才能结束,所以这个丧服是穿也不行,不穿也不行。 薄葬的发展,跟这样的葬期也有一点关係,太过隆重的葬礼,会让葬期拖得很长,变得很麻烦。 而在北齐,或者说高洋在这一点上就很精明,从开始办丧礼,到下葬这段时间不算,而是从我下葬之后开始计算,下葬后第三十六天,大家就可以脱掉衣服,不用再怀念我了,服制和丧期分开计算,不受影响,让制度变得十分灵活。 同时cue了一下汉文帝,远远的桃了一下汉制,標榜自己是汉礼正统,因此虽然隋朝因为莫名的原因没有抄走这条,但唐朝和宋朝都忍不了葬期和除服不统一的状况,都用起了北齐这项制度。 回到高洋自己身上,他歷史上下葬就了四个多月的时间,这一部分就有著高演故意延长葬礼,爭取机会拉拢朝臣的原因。 但结合歷史上高殷十月登基,二月被政变,在位仅四个月就变成傀的情况,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地狱笑话:高洋的户体还没下葬,他的儿子就失去权力了,甚至他的葬礼,还坑了他儿子一把。 第344章 悲愴 第344章 悲愴 李祖娥身披斩衰,泪眼朦朧,她静静地跪在灵前,旁边是她的丈夫,如今却不能再把她拥入怀中,坏笑著拨弄她的心弦。 这甚至冲刷掉了她对高殷即將登基的喜悦,沉浸在伤痛里,真有些哀莫大於心死的样子,以至於令人担忧她的精神。 “父皇——·!” 高绍德大哭,李祖娥回过神来,连忙安慰著他,而高殷作为丧主,要接待来访的诸位大臣,只能用余光支援著母亲。 说是接待,其实更多的是接受臣子们的朝拜,听他们表忠心。葬礼就是令人哀伤的事情,很多时候,人们往往会被场景的巨大悲愴所裹挟、动情,继而与旁人產生同病相怜之感。 此前的高演,应该就是在这种场景之下,偷偷吃掉了属於高殷的情感红利吧? 政治家们都喜欢参加政敌的葬礼,一来显示自己的胸襟,二来確认他是否真的死了。 尤其是之后,眾臣多会在葬礼上与同僚们议论国事,活人的政治已与死人无关,那人躺在棺材里听著他们的聊天却又无法跳出来反对,这种精神上的快感比他活看的时候睡他妻女还要强烈。 所以说活著很重要,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其实娄昭君也打算启程来奔丧,但高殷派人传话,说是父皇的遗愿,不希望太后前来,因为太后伤病尚未好转,往返奔丧,会更让她难过。 至於实际的想法,眾人懂的都懂,作为替代,高演被命令前往普阳奔丧,毕竟不让太后前往已经很过分了,还要找藉口,说为她的身体考虑,如果年轻的亲兄弟都不让来,那就实在太过分了, 就连高济都受到了邀请,只是高济不敢去。 王晞等人同样劝常山王不要去,但高演不理会,扯韁翻身,毅然上马。 “那是我的兄长,我必须去。侄儿必不害我。” 高演说著,抽打马臀,与少数护卫一同全速赶往晋阳。 从邮都赴往晋阳不过五日,轻装简行甚至就要三日,而设置灵位供宾客弔丧也是第三日的事情,高演匆匆忙忙,辛苦奔波,终究赶上, 像电视剧里那样,穿著丧服闯进灵堂,哭著说什么兄弟我来迟了,是很典型的电视剧演绎,很不讲究,一般人家可能是这样子,但若是放在富贵人家,怎么也要打出去,天家那更是有辱礼节, 轻则杖责重则论罪。 高演先派人与丧主高殷交流,申请参与流程,高殷准许了。 只见他一袭齐衰之服,成为招魂人之一,与其他四人一起拿著高洋生前的袞冕服召唤他的魂魄,高演喊得最为大声,声色淒戚,令人动容。 高殷没有派人阻止,这点小事,还不至於让他吸揽眾望,而且他毕竟是嫡亲宗土,这么激动也很正常,隨意折煞,在普阳容易引起反感。 其后就是沐浴,与绍仁的葬礼一样,为了维持皇道尊严,嗣主、皇后等生前亲人都必须迴避, 六个人举著敛念遮蔽户体,四个人帮助高洋清洗、理髮、净体,这个过程里掉落的毛髮也必须用锦囊袋收集起来,之后一同放入棺。 这个流程做完,就是高殷要上场了,这期间的丧主工作由高睿代劳。 孝子不忍亲人死后口中无事,高殷洁净双手,再在帷幕外洗乾净珠玉,接著向西面而坐。 被洗好的珠玉,则交给了高延宗,高延宗接到这个任务时受宠若惊,此刻捧著珠玉,流著泪, 轻轻地將珠玉放入高洋口中。 嗣皇帝不触碰死去的先帝,以表示对死者的敬仰和尊重,而由他信赖的臣子代劳,这个臣子便也体现出对皇帝的父子亲情的尊敬,是对高延宗崇拜高洋的肯定。 高延宗因此泪流满面,不敢让眼泪脏了珠玉,坏了高洋的安寧,更不敢大哭出声,极力压抑著自己的悲伤。 这一步做完,就是给高洋行大敛之礼,给他盖上袞服、祭服以及袈裟等十九件衣物,高殷呼唤高长恭、高演,与他们一同用衣物裹住高洋。 这也是高殷最后一次看到高洋的面容,他闭目挺额,不怒自威,像是在沉思。 高殷亲手將他的面庞盖上后,这幅画面,也就永远隱藏在黑暗中,留存在眾人的脑海里。 之后內外百官可以进入宫殿,对著高洋的遗体举行哭礼,既丧之礼开始。 士丧礼较为复杂,但高殷是未来的国君,有些不適合做,而且高洋遗詔下令简约,因此高殷只是做完了流程,和家人为高洋哭了一阵,多数还是由臣子们在痛哭,高睿代高殷处理丧主事务。 晋阳宫迎来了罕见的热闹,金碧辉煌的宫殿被衰服笼罩,侍中宣读高洋的功德与仁政。 百官臣僚额头抵地,脊背颤抖,哭声里夹杂著悲慟与惶然,至於有多少是真心的,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高湿负责引导梓宫,此时潜然泪下,从怀中取出笛子吹奏,一边吹,一边豪陶大哭:“至尊, 知臣否!” 高延宗为其所动,刚刚压抑的情绪完全爆发了出来:“至尊!您怎忍弃臣等而去!” 有这两人闹事,场面渐渐乱了起来,高演起身呵斥:“汝等在做什么!搅扰大行皇帝清寧么!” 其实高是高延宗此时就不应该叫高洋为至尊了,在高洋死后,到上諡號这段时间,对他的称呼应该是大行皇帝,上諡號后就该称諡。 但这种悲愴有著天然的淳朴,恰到好处,高绍德、绍义、绍廉等三个孩子也抱在一起,哭作一团,孩子的母亲各自安慰著,高更是不顾高演的面子,取过一面胡鼓,一边拍打、一边哭诉,高睿匆忙上前阻拦,被他三两下跳著跑开。 一国之君的灵堂上出现这种事情,高睿看向高殷,只见高殷站起身,面色神肃。 他走到人群当中,面容不改,看上去就像是小一號的高洋,配合森严的气场以及周围禁卫们要杀人的目光,令不少臣子心悸。 “十一叔,勿闹。” 高殷走上前,將胡鼓取下,拍打他的肩膀,像是打桩一样,高的身体越拍越低,最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至、至尊—恕罪!” “汝有何罪?不过是忠诚满溢,身不由己。” 高殷说著,语气与神色不变,但就是这个时候,两行清泪从他脸颊上滑落,滴落在高是头上, 令所有人发愣。 高殷转头,扫视眾臣,他看向哪里,哪里的哭声就变得微小,隨后他转过身,向著高洋的梓宫行礼跪拜。 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惊人的呼啸,哀声阵阵,哭豪不绝,就连高演也跪了下来,一同跪拜著高洋,眼睛却死死盯著高殷。 史书记载,高洋奠仪上,流眼泪的臣子甚少,只有杨涕泗横流。 这种记载有一些活人给死人定论的因素,高演主持的葬礼,自然是对前主高洋明褒暗贬,从而打击高殷的合法性,侧面提高自己的威望, 天保虽然残暴,恨他的人也多,但这个葬礼毕竟是他的,光是百保鲜卑这群禁卫,以及皇后在场,臣子就要象徵性的哭一哭,更不要说有高这种真正的铁桿。 此时高殷本人更是担任丧主,控制了局势,所以为高洋哭出声,就变成了政治任务,展现了与歷史上截然不同的风貌。 也唯独斛律金、段韶等老將,才不用演的那么深切,但段韶的面容,也確是哀伤。 至於杨憧,確实哭得很惨烈,只是在高殷看来,这更像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更像是在掩盖自己熬出头来的兴奋。 这一切做完后,仪式就暂时宣告一段落,之后就是“殯”,停棺待葬,少的停棺数十日,多的就有年头了,主要还是准备葬品、建造墓室、等待吉日,等吉日是最耗时间的,其他都能快,唯独它必须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北朝三百多年,九成的吉日都落在六十个干支日中的二十四个,大家都想要个好彩头,希望天地冥冥之中保佑自己。 这也是歷史上高洋等了四个月才下葬的原因,但高殷不可能等那么久,目前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活人还要继续过日子,国家也该走回正轨。 於是先帝的事情暂时就先结束,接下来高殷就要处理治丧期间停顿的军国大事,第一件事就是“.登基。 第345章 登基 第345章 登基 天保十年十月十四日,晋阳宫。 黄青为主的五色牙旗隨风舞动,全副武装的精悍甲士在其间若隱若现,很快凝结为一阵铁壁, 拱卫著宫城与它的主人。 以领军大將军高归彦为首的將领们身著絳红色武弃服与两襠鎧,手持斧弓箭刀塑等兵器,有规律的巡逻游走,神色毅重,目光如电。 左右羽林郎十二队,左右武责十队,直从武责六队,募员武责二队、强弩二队,以及持队、 链队、长刀队、细仗队,队、雄戟队、格兽队、赤擎队、角牴队、羽林队、步游荡队、马游荡队,一共四十八卫队充当宫城的警戒。 尚书令杨、右僕射高德政、左僕射高、太师斛律金、司空高、大司马高演、六州大都督段韶乘坐三公和王爵专用的朱色高车,排列仪仗,率领文武百官到门下,捧著策书走到指定的位置。 魏收、邢邵等文武百官身著朝服,同样乘车跟隨,人不说话,但马牛不会闭嘴,加之车轮的滚动,一时间煊赫连天,热闹非凡。 等他们落车、按品阶站好位置,已经是辰时四刻,天已经放亮,而且已经放出热量,即便是十月,也难以阻挡太阳的直射,三公和王爵有著礼仪规制赐予的伞盖和团扇遮蔽,那些普通臣子就只能偷偷抹去热汗了。 曲声悠扬,鼓乐齐鸣,身穿緋色袍衫的仪仗队踏著乐舞步入,眾臣便知道新君已经到了,连忙收拾行头,表现出忠诚的仪態。 人未出现,权力的排场已如潮水般铺开,无数的武官、侍卫涌入晋阳宫,官员们需要极力观察,才能从人潮中警见那一抹幼小而庄重的身影: 高殷头戴平冕,身穿九图袞服,絳色的膝裤,腰间繫著玉佩和玉具剑。 中书舍人李文思、李湛、封孝琰等,或手持远游三梁冠,或捧著皇太子璽,刘桃枝、陈山提等武官侍从陪护高殷,武威、熊渠、鹰扬三队守卫在左右,身后还有著高睿、高长恭、高延宗等大都督府属臣隨同出入。 有人心神微颤,正要喊话,却被一旁侍卫严肃的目光所制止,然地看向一旁的诸宗王,特別是常山王,以他们的神情为乐。 高演面色如常,甚至有称讚之色,像是真心为侄儿的兴盛而喜悦。 侍官唱名,群臣跪迎新君,高殷在车驾上微微頜首,三公出列,与高殷行礼,高殷还礼。 礼官引导新君与三公,群臣相隨,诸人走入晋阳宫的庭中,侍中燕子献捧著策书,祠部尚书郑颐捧著天子御璽,从东西宫角走出,在礼官的引导下,恭恭敬敬地前进著,每一步都是他们的前途,只要正確的、不出差错的走下去,就能走出光明来。 庭中早已搭建好了高大的祭台,高殷在台下止步,礼让策书和御璽,等它们被送上去,已经在高台上就位的齐绍昂首挺胸,高声宣告: “大行皇帝龙驭上宾,奄弃万国,紫微晦暗,山河同悲。然国祚不可倾,神器不可悬,当速立新君,政厘万姓!” “皇嗣主殷,天姿英睿,仁孝性成,此社稷之福也。监国定律,匡正朝法;率军出討,西贼震怖。心奉先志,思弘大训,士民称颂,可堪为统!” “今奉先帝遗命,授嗣主传国玉璽,临登大宝,以安社稷!” 仪仗吹奏鼓角,群臣跪下行礼,口呼:“宗社神器,须有所归!万幸,思崇明圣,天意人事,不可固违。伏惟殿下顺其乐推,即皇帝位,承天景命,抚育万方!” 百人呼喝,如雷贯耳,传扬宫廷,声震云霄。 即便早就知道结局,但所有人依然喘喘不安,似乎真的有神灵,还有死去的至尊,在冥冥之中窥探著。 歷史会铭记这一刻,想到这些,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轻微,只怕惹怒上天。 “予恐不德,罔敢祗承!” 高殷深吸一口气,走完该走的流程,依礼推辞, 三公一个个出面,將高殷劝说回去,隨后一齐出面,接著再是宗室诸王出面劝諫,如此六次, 辞情急切,高殷不得已,最终点点头: “如此,当敬顺群臣之请!” 高殷向著鄴都与太庙的方向,各拜了两次,迈步登上祭台,隨著他一同上台的是封孝琰和裴訥之,封孝琰交还皇太子璽,齐绍接过,裴訥之再交还当初高殷被册封为太子的册书,韩宝业接过。 隨后燕子献与郑颐跪下,捧起御璽和策书,高殷接过策书,將之递给封孝琰,隨后捧起御璽。 御璽共有八枚,前六分別是“皇帝行璽”、“皇帝之璽”、“皇帝信璽”,“天子行璽”、“天子之璽”、“天子信璽”。 前三枚用白玉所制,分別用於平日下詔书、给诸王写信,以及调用虎符、徵调军队和徵召各州刺史。 后三枚用黄金所制,分別用於册立藩国、向外国发信,以及对外出兵、祭祀鬼神。 此外的两枚,一枚封禪专用,另一枚就是大名鼎鼎的传国玉璽,拥有它的国家,可以自豪的宣称自己是天命之国。 高殷將传国玉璽捧起,它曾经被贏政拥有过,隨后是刘邦、王莽、刘秀、袁术、曹操、司马炎现如今,落到了他父亲高洋的手中,又被自己所继承,就连他的爷爷高欢和大伯高澄都没有机会拥有。 这不是天命是什么! 高殷骤然兴奋起来,仿佛玉璽真是一个仙器,强大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中涌出,加诸其身。 无限的自信与倔傲在胸膛膨胀,他的大脑却越发清明,清楚地知道要说哪些话: “孤闻圣人畏天命,帝者奉天时。知皇灵命,不敢违而去之;知歷数所归,不获已而当之。 在昔帝王,靡不由斯而有天下者也。” “乃者边垂摇盪,天未悔祸,黑獭乱常,群凶尚扇。圣皇奄弃万国,群工卿士日:『孝莫大於继德,功莫盛於中兴。』” “孤虽愚鲁,务以大者,本其孝乎。须安兆庶之心,敬顺群臣之请,乃以十月癸卯,即皇帝位於普阳,所司择日昭告上帝!” “鸣呼!休兹知恤,鲜哉!上天孚佑下民,罪人伏,天命弗,賁若草木,兆民允殖。俾予一人辑寧尔邦家,兹朕未知获戾於上下,慄慄危惧,若將陨於深渊。 凡我造邦,无从匪彝,无即幅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尔有善,朕弗敢蔽;罪当朕躬,弗敢自赦,惟简在上帝之心。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鸣呼!尚克时忱, 乃亦有终!” “朕以薄德,谬当重位,既展承天之礼,宜覃率士之泽,可大赦天下;內外百官普加泛级,亡官失爵,听復资品!” 燕、郑起身,他们高举双臂,掌心向天,如同托起万钧之重; 接著面向北方,满朝文武在这一刻被二人牵引,急忙將板插在腰带上,跟著面向北方,一同跪下:“方岁!方岁!!” 忽然起来的爆喝混入其中:“万万岁!!!” 禁卫们加入了这场狂欢,嚇了百官一跳,他们声嘶力竭,像是要让至尊听见一样,倾尽全力地咆哮著,呼啸直衝云霄。 殿门因为共鸣而颤动,殿外持戟卫士亦为之一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山呼海啸的朝拜之声, 似乎冥冥中真有天意,百官忍不住,用敬畏的目光,向著祭台上那最年幼又最尊贵的少年看去。 高殷目光迷离,原身可做不到这一点,这全靠他自己的努力。 从此刻开始,他就是大齐的皇帝、亿兆子民的君父了。 第346章 年號 第346章 年號 当高殷跨入宣德殿时,那些兵器都停留在正殿的下方,只有赤手空拳的大臣们隨侍左右。 无所不能的错觉笼罩在他身上,即便知道只是假象,但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如果他是自立开国,那么年號可以马上改,不过他是继承皇位,所以等到明年正月再正式改元也不迟,年號在那之前擬定好了就可以。这点与日本不同,日本是继位次日开始改元。 新的年號已经確定,取《易经》中“大哉乾元”、“大明终始”各一字,合为“乾明”,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寧。 乾既可以指乾卦,也可以指天地和日月,明则有多种好含义,合起来便是天地清朗的意思。 对高殷而言,还存在一些有趣的联想:作为鲜卑之国的汉人君主,他的目標是將大齐打造为接续星汉、超越隋唐,成为这数百年的民族烙印,在功业上成为明朝,在个人统治上成为乾隆。 明朝的乾隆,是为乾明帝。 现在的高殷,既是天子,也是皇帝。这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天子“以爵事天”,代表神权,皇帝“以號臣下”,代表世俗权力,因此御璽才分为两种。 虽然得到了传国玉璽,但正式的场合多数还是使用皇帝行璽和信璽,玉璽的象徵意义大过实际。 在东堂,更换上天子的白珠十二平冕、十二图黑红袞服,隨后来到正殿,这里站满了忠诚於他的侍卫,杨、斛律金,各自率领著六品以上的文武百官进入宣德殿,六品以下,则在殿外脱靴侍候。 庄重肃穆的氛围笼罩著整座宫殿,即使是最受不了汉儒小儿的贺拔仁,也不得不压抑自己的心思,连在心里对新君腹誹都不敢。 高殷端坐於皇位之上,辅政的杨等人正要上前侍奉,但是被高殷一个动作给推了回去,杨等人然站在原地,只是出列,比百官高出几个几步一一杨、高德政原本就是文官之首,有这个地位很正常,不过郑颐、燕子献几人就是因为遗詔辅政而连带著升天了。 高殷又向斛律金、段韶两人招手,斛律金试探著,走到和杨並行的位置,高殷才微微点头。 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则民畏上也。这个举动意味何事,就交给眾臣自己解读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进行大齐建国以来的若干歷史问题的討论,总结先君的统治经验,而其中,又以为先君上庙號、諡號为第一项工作。 古人除了祭拜天地、山河概念的神灵外,还崇拜著逝去的先祖,会对他们进行祭祀,寄託情感上的哀思,同时也是在强调自己现实地位的来源,继而產生了宗庙制度:夏称世室,殷商称重屋, 周称明堂,秦汉称太庙,供奉看每代先祖。 但几百年下来,先祖一大串,肯定不能全部祭拜,因此就只能把往上四代以上的先祖给移出去了,只祭拜和现在的后代联繫较深的近几代先祖。 但其中有一些祖先实在是功劳太大,不能忽视,於是就要留下他们,世世代代念诵他们的恩情;同时后辈不能称呼祖先的大名,又要对各个不同的先祖加以区分,於是就要给他们上尊称,也就是庙號。 最开始,庙號只有三种:“太”、“高”、“中”,分別对应创业者、功高者、中兴者,庙號是对他们的作为的肯定,以表示永远立庙祭祀之意。 商朝灭亡后,周朝的姬旦与吕尚为了巩固周王朝的统治地位,夺取商朝的礼法与话语权,於是將庙號废弃不用,创製諡法。 此时的諡號制度对比庙號,的確有著拓展性与优越性,开始用更多的字作为諡號,不仅能將祖先分得更加清晰,同时还能对祖先的生前作为进行评定,给予或褒或贬的评价,如周武王,齐桓公。 諡號一直持续到秦朝一统,始皇帝贏政不喜欢这一套,认为諡號有“子议父、臣议君”的嫌疑,將諡號废除,到后来西汉,才因为需要,恢復了諡號与庙號的使用。 至此,两个制度死灰復燃,交融合併,进发出全新的生命力。 年號,则是国家用来纪录年份的一种名號,往往也是时运变化的標誌。 在汉朝以前没有年號,史书以君主在位的时间来统计,君主登极那一年称作元年。 “元”这个字,本义是人头,是人体最突出与重要的头部,继而引申为第一、开始之意,元月、元年、元旦,取的都是这个意思。 到了汉朝,汉帝想要维护汉朝的统治,同时也是根据现实的需要,重新捡起了商、周的庙、諡之法,以证明自己是继承了前代的天命新王朝: 但新王朝,就也要有新气象。汉帝要证明自己和前代君王不一样,同时也是为了强化控制,將历法推行到全国各地,表示所有土地都掌握在中央朝廷手中,隨著皇帝的历法而变更,意味著时局在汉中央的控制下。 於是从汉文帝开始,就在纪年上开始巧思:文帝以十六年为一个阶段,第十七年改称作后元年,是因为按照当时的观念,这样的举动是除旧布新,能够让汉家天下与民更始,重获新生:就像“芳龄十六”,听起来也不大,但“年方二八”,总归是更年轻。 汉代诸侯王们的历法,实际上是被剥夺了,再也不会出现“吴王二年”、“淮南王三年”这样的事情,这也是七国之乱后汉朝廷威权势涨,地方诸侯无力抵抗的一个侧面。 之后到了汉武帝时期,改变的基础已经铺就,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开始创新。 汉文帝是十六年一隔,如果按照这个標准,前中后三元,共计五十四年,绝大部分君王在位时间都够用了,哪怕是小猪这个皇帝同行里在位时间第三长的主,也刚好是五十四年的在位时间,完美符合这个框架。 但刘小猪这个人比他父祖都急功近利得多,他是六年改一次,每六年就是一元,如此也就不能使用前中后了,而是用一二三四这样的纪年法。 时间久了,大家都觉得这样没有什么神圣性,於是某些部门就提出,一二三四太没劲儿了,咱们要不採用某些天瑞,搞个彩头吧,这样算是喜上加喜。 小猪同意了,刚好他第十九年率眾打猎,抓到一只稀有的独角兽白麟,这被看作是祥瑞之物, 值得纪念,於是四元元年变成了“元狩元年”,又相应的创造了“建元”、“元光”、“元朔”等年號,取代前面的一元二元三元,年號也有追封了属於是。 之后刘小猪就跟疯了一样,从六年一元又变成了四年一元,一直持续到他去世,同时也不以元为名了,改为“太初”、“天汉”等体现汉朝皇家特殊地位的字样。 这是中国古代政治史上一次重大的事件,极大地强化了皇帝唯我独尊的地位。 春秋时期,各国用自家君主的在位年数来纪年,到汉初同样如此,於是汉帝与各诸侯王,就出现了在礼法上的隔阁,颇有些对抗的意思,不能体现出大汉皇帝的威严,等这几代汉帝的威望衰败,迟早要重演周朝的旧事。 但使用年號以后,汉家天子有纪年而诸侯王没有,使汉皇的权威凌驾於各路诸侯之上,有利於强化和巩固朝廷的统治,就此成为了皇帝神圣统治的权威象徵之一。 此后的年號,就被皇帝们赋予了自己的政治期望和隱秘的政治信號,例如李隆基在公元714年改元“开元”,为什么? 因为他在前一年干掉了太平公主,从武则天篡位到先天二年,一直存在著寄生在李氏身上、掌握实权的“李武集团”,太平公主则是这个李武集团最后一个领袖。 当李隆基消灭武氏余孽,李武集团彻底覆灭后,就意味著光復了李家天下,保证了李氏皇权的血液里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武家纽带,因此才改元“开元”,大唐除旧布新,从此迈向新纪元! 商人的庙號、周人的諡號、汉人的年號,囊括了时间与空间,一同构成了宗法秩序,打造出一套完整的政治规训逻辑,为后世继承人的权力来源进行背书,成为千年以来中国的精神符號基础。 第346章 庙諡 第346章 庙諡 庙號、諡號、年號,这三种制度一直沿用到清朝,其中后世人对他们的称呼,也有著一定的规律。 如果將中国歷史分为秦汉、唐、明清三个时期,那么秦汉的对帝王们的称呼,往往是諡號为主,如汉文帝刘恆、汉宣帝刘询,结尾都是某帝; 唐朝开始,则以庙號为主,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 到了明清,则又可以用年號来称呼皇帝们,比如洪武帝朱元璋、崇禎帝朱由检。 庙號在西汉时期,朝廷对追加庙號的事情非常严谨和慎重,多数皇帝都没有庙號, “祖有功,宗有德”,有功之君才可以称呼祖,而后世的皇帝有文治之功,才可以称呼宗。 但这里又有一个问题,即后世的君王是继承了前代的君王的领土和地位,也就是说,后君一切的功业,都建立在先君资源的基础上,所以为了表示谦逊,以及继承者权力来源的正当性,后君即便建立了比前代还要伟大的功绩,都不会给自己上祖,最典型的就是唐太宗李世民,老爹在宫內造人时他在外杀人,最后更是在玄武门提著兄长人头登基,但仍旧是宗而不是祖。 所以清朝的雍正给老爹上了一个“圣祖”,就很有內涵了,因为圣就不是一个活人应该得到的功业,唐朝喜欢称呼皇帝为圣人,是因为这个时期的皇帝的標准设定就是“转轮王”,圣这个字, 代表的是道德智能极高超的理想人物。 而按照中国传统的敘事逻辑,对別人的夸讚要极尽讚美,对自己的夸讚则要表现出谦虚,就算本质意思还是我很牛逼,但是在用词上还是要委婉。 而且讚美也要在一定的范围內,如果有人夸讚朋友说跟关羽一样勇猛,那还可以说是正常范围,但要是说拳打项羽、脚踢关羽,歷史上的名將只配提鞋,高长恭也只能乖乖当男宠,那就是明夸暗讽,拱人上台当烧猪了。 祖这个庙號给的很缺德,虽然康熙名义上是守成之君,实际上开创一统的皇帝,给个祖不过分,但他最好还是要拿个宗,否则就等於他並不是继承了前人的正统“宗嗣”,而是自己开基立业的“祖”,再加上他的老爹顺治是“世祖”,世有著世系转移的意思,而实际上清朝的情况,就是皇太极死之后,由多尔袞接班,同时继承了兄长的妻子,后面的基业,都是多尔袞打下的。 所以这个祖字就很讽刺,明面是夸讚康熙的功业,实际上是指世系转移,太宗的子嗣继承的其实是多尔袞的新基业。 清朝是外族入关,不懂本地的规矩,加个祖,还算是可以理解的范围內。 但“圣”这个字就更加逆天了,歷史上的圣祖不是只有康熙,还有著好几个,比如: 唐圣祖李耳,俗称“老子”,道家学派创始人,被唐高祖李渊尊为李氏皇族的先祖。 宋圣祖赵玄朗,是財神爷、天上的神仙,届號是“圣祖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 所以雍正给康熙一个圣祖,就跟“仙帝、“魔帝”、“神祖”、“道祖”一样,中二至极,讽刺的意味拉满:哎哟喂,老爹您可圣了,太圣了!谁敢说您是人啊,人哪配得上您的身份啊,您简直就是当世神仙! 这种吹法,说是吹捧,实际上就是反向羞辱,而在官面上的逻辑,却又非常符合尊崇的道理, 但如果让康熙知道,他一定会打死雍正这个兔患子。 同样的道理,朱棣的太宗皇帝变为“成祖”,也是后世那个厚字辈的、年號叫做嘉靖的子孙不肖。 原本朱棣兵变造反,从南至北,打了一场全国性的战爭,夺取了侄子的皇位,登基后极力要做的事情就是加强自己和朱元璋的联繫,证明自己才是太祖皇帝耳提面命亲自嘱託属意的继承人,而太祖太宗万世不桃,永远不从天子七庙中撤出来,一直有冷猪肉可以吃,太祖之下,接续太宗,也是帝国正统传续的象徵。 但太宗是配享明堂的,而朱某又想让自已的老爹住进明堂去,於是把朱棣调岗,既然不是太宗,那就不用待在明堂里了,那老爹就可以进去了,这就是朱棣变成成祖的真相,结果反倒在事实上证明了朱棣就是个反贼,是真刀真枪赶侄子下台的“开国之祖”,奉天靖难事实上就是造反。 朱棣慷慨激昂的声明自己是朱元璋白纸黑字金口玉言瞩託的皇位继承人,结果百年后飘来后代朱厚熄的一句评价:“您演得真好啊!” 他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会后悔没传给朱高煦,世子这一脉都是什么玩意儿。 因为西汉早年的严谨,所以不是每个皇帝都有庙號,但諡號是有的,因此才多以諡號称呼汉至隋的皇帝,字数也不多,除了北魏、北齐,以及光武帝刘秀、昭烈帝刘备之外,其他帝王多数是单字諡號,很好称呼,而秦始皇是贏政生前给自己捏的专属头衔。 到了唐朝,事情发生了变化,起因还是李治和武则天这对夫妻。 因为諡號是周人发明的,因此打著《周礼》旗號的北周使用的就是单諡,隋朝承袭了这一点, 结果到了唐朝,李渊只是名义上的开国皇帝,真正的开国皇帝李世民给李渊选择的諡號是“大武”,从一开始就已经恢復了北魏与北齐的双諡体系。 而后李治给爷爷改成了“神尧”,接著文不断往上加,渊子就变成了“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二凤好好的“文”,也被扩充成了“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各种美諡往上堆砌,反而失去了评定的功能。 但没办法,李治和阿武就喜欢这一套,李治自己做了“天皇大帝”,是第一个天皇,而阿武更加极端,对尊號諡號年號的追崇叠到了一个无以復加的地步,在位十五年,换了十四个年號,几乎是一年一换,后世也把这一套胡吹一气的臭毛病学了过去,导致年號和諡號都无法用来称呼唐宋的皇帝。 赵匡胤的諡號有16个字,朱元璋是23个字,努尔哈赤更是达到了33个字的极限,想用諡號称呼这些人,得先来一段顺口溜,因此只能称呼他们的庙號,这是唯一没有被玩坏的。 而到了明朝,朱元璋感觉这样子不行,於是规定朝廷以后不封禪、不受尊號、不受祥瑞、一世一元,每一个皇帝只有一个年號,用到驾崩为止,年號的乱象才彻底止住,也因为年號贯穿了明清帝王的始终,因此可以用年號称呼他们。 不过其中还是有著特例,比如明光宗、明睿宗、明英宗、清太宗。 明光宗是因为他当皇帝只当了一个月,搞得明朝大臣一时难办,最后决定1621年正月到七月, 是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一日到年底,是泰昌元年,玩的就是一个年號极限。 明睿宗则是因为他是嘉靖帝朱厚熄的老爹,嘉靖帝觉得自己是皇帝,那他的老爹也同样是皇帝,所以强行追尊其父为睿宗; 明英宗朱祁镇则是因为去北方留学了,回来的时候发现皇位被逆贼弟弟所占据了,之后政变復辟才重新让大明法统归於正位,因此明英宗罕见地在明朝有著两个年號。 清太宗皇太极则是称了两次帝,一次是作为金国的皇帝,以天聪为年號,第二次则是统一了女真部落,开始图谋进军中原,因此践天子位,改国號为大清,年號为崇德,与明朝爭夺天命正统。 諡號中的“孝”字,是一个特殊的字,因为孝是儒家文化统治天下的基础,“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是基本的要求,因此汉朝的皇帝们除了开国的刘邦、刘秀,后续的汉帝则都会加上一个“孝”字,这个諡號是通諡,都会有的,汉帝们不会被叫做什么文帝爷、武帝爷,而是叫做“孝文皇帝”、“孝武皇帝”。 其中刘邦的庙號是最特殊的,因为彼时庙、諡系统都不严谨,实际上刘邦的全称是“汉太祖高皇帝”,只是时人称呼他为高祖,司马迁也在《史记》里这么记录,误导了后人,其实严格来说对刘邦的正確称呼,应该是汉太祖或汉高帝。 諡號系统也在明清得到了修补,很简单,你爱怎么加好听的諡词都是你皇帝的事,但按照格式加溢,就能够让特定的字眼承担评价作用。 比如明武宗朱厚照的諡號,就是“承天达道英肃睿哲昭德显功弘文思孝毅皇帝”,前面的諡词都可以不用看,只看最后的四个字,“孝”是通諡,因此把前面的字隔开了,而倒数第三个字是“毅”,这就是真諡號,朱厚照的真正諡號是明毅帝。 按照这个逻辑,朱元璋是明高帝,朱棣是明文帝,朱高炽是明昭帝,朱瞻基是明章帝,后两个人明显的对標汉明帝和汉章帝。 同样的,努尔哈赤是清高帝,皇太极是清文帝,顺治是清章帝,雍正是清宪帝,乾隆的最有意思,是“清高宗”、“清纯帝”。 对臣子来说,諡號也是其中最重要的,因为臣子们也会得到朝廷的追諡,每个人当然都希望得到褒扬性的美諡。赐諡权掌握在帝王手里,这也是对追求声望名节的清高土人的巨大诱惑,朝廷也能根据实际需要,及时地调整某些臣子的名誉,只要后人努力,那先人摇身一变,就能恢復名誉, 再次成为久经考验的好官员、朝廷的好臣子。 第348章 昭穆 第348章 昭穆 高殷宣布命令: “今日当议定大行皇帝庙號、諡號事宜。当依汉、晋旧法,详加考据,擬定尊號,务求允当, 以彰圣德,垂范后世。” 就著这个议题,臣子们纷纷议论起来。 首先就是庙號,人总得有一对父母,也就有著祖先,宗庙就是祭拜这些祖先的地方。 但数百年下来,理论上汉献帝刘协要祭祀的祖先可是有足足二十三个,秦始皇贏政要祭祀三十六代秦君,这肯定是不行的,因此礼制又做了规定,给他们设置上限,天子祭祀祖宗的太庙,上限就是七个功劳最高、血缘最近的祖先,每多一个,就把之前一个踢出去,这个踢的行动叫做“毁庙”,它並不是真的毁,只是搬出去,去跟比较远的、不太重要的先祖一起睡大通铺,这个大通铺叫做“桃庙”,而“不桃”,就是只要这个王朝还存在,那这位祖的牌位就永远呆在太庙里,每一代新君都必须祭拜,享受最丰盛的香火。 而太庙中牌位的摆放,不是按照1234567的顺序,而是按照6421357,最中间的是受封的始祖, 左边的二、四、六世祖为昭,右边的三、五、七世祖为穆,父为昭、子为穆,按照世代区分出来。 这是从周朝开始就流传下来的宗法制度,通过这一套辈次排列规则確定子嗣们的地位,从而確立主支和旁支;通过这套制度,贯彻了嫡长子继承制,也就保证了大宗的利益,从而稳固整个家族的根源。 否则今日兄弟可以取代侄子继位,那么明日外甥就也能套层皮来夺取家產了,你朱棣可以起兵抢朱允的位置,那我朱高熙就不能跟你朱瞻基一手腕?凭什么?你家的皇位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某种意义上,昭穆制度就是中国古代特色的私人財產保护制度和继承制度, 所以对於同辈兄弟是否昭穆的定性,就非常重要,决定了宗法制度的顺利运转与否,继而明確这天下是家天下还是族天下。 这个问题上,同样有著两种说法,一说既然是兄弟,就是同世代,因此不能算是昭穆;但另一说则认为,既然死亡的是国君,那么君臣之义就大於父子之情,所以君臣名分已经確定,那么在昭穆的次序上,兄弟也可以算是同昭穆的。 昭穆这个问题,是中国礼法制度的终极难题,从西周到清朝,一直困扰著各朝君主,毕竟每一朝的君王都会遇上“如何把基业完好地让子嗣继承,而不是被外臣、宗室、外戚夺走”的难题,跟上面这三种贵物比起来,完全依附於皇权的官官已经是帮助最大、损害最小的势力了。 晋朝就是被这个问题困扰最深的前辈,因为它经歷了四代人才得以篡魏建国,其中的司马师与司马昭正是同辈亲兄弟。 而庙號系统里,最早是没有“高祖”这个庙號的,根据东汉韦贤的说法,“王者始受命,诸侯始封之君,皆为太祖”,打从一开始,始封之君就是太祖。 之所以出现高祖,是因为刘邦被汉人以功高,上諡號为高皇帝,而彼时庙、諡不严格,因此称其为高祖。 於是高祖就成为了太祖的代餐,太祖涵盖了“始受封”与“始受命”的双重含义。 始受封,简单来说就是开始接受册封,也就是第一个被授予爵位和封地的人,而始受命则是家族里第一个受命成为皇帝,或者接受上天使命的人。 高祖仅有“始受命”的含义,当王朝开局比较顺利,开国君主速通的时候,用太祖就可以了; 但如果王朝的通关时间略长,继承的统序有点麻烦,那高祖就会出来,作为太祖的补位。 回到司马氏这里,就是司马炎要解决的,就是父亲和伯父的昭穆问题。 司马师没有儿子,因此司马昭过继了自己的次子、炎的弟弟攸延续兄长的香火。彼时和后世的人都认为,以司马懿的功劳,就是实际上的太祖,但如此一来,太祖就是地位最稳固的先君,那么他的正统继承人,也就是司马师以及承袭他宗嗣的攸才是晋朝的嗣主,他老爹昭只不过是师英年早逝而临时代管的家族管家而已,那么他司马炎的合法性,也就不如其弟弟攸了。 现实情况也是如此,这才是最令司马炎破防的事情,他接老爹班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彼时阿攸十九岁,又继承了懿传给师的舞阳侯爵位,按理来说阿昭应该把权力交还给阿攸。 结果他交给了阿炎,某种程度上,司马昭不仅弒杀了魏帝,还背叛了父亲和兄长,昭和炎是司马家內部的臂主。 要不怎么后面有八王之乱呢,造反和背刺是司马氏的家学。 而昭穆的问题,就在毁庙中暴露出来。因为西普是將世宗师、太祖昭列为同穆的,也就是同一辈人,这样实际上拉高了司马昭的地位,因为这就意味著他不是代管兄长师的继承人攸的基业,而是作为第第承接了兄长师的基业。 但这样一来,天子七庙应当是七世人七庙,且宗庙等级是作为始祖的【太祖庙】,显赫远祖的【二桃庙】,还有近世先祖的【四亲届】。 现在因为师昭同昭穆,而变成了六代人七庙,兄弟俩毁庙的时候是要一起毁的,也就是太庙里只剩下两昭三穆。 而群臣要求司马炎將皇位归还给司马攸的呼声很高,如果真的將皇位还了回去,不仅自己这一支失去皇位,而且司马炎自己和司马攸又是同辈,还是同昭穆,以后毁庙也是一起毁的,这样就变成了五座庙、两昭两穆,而诸侯的太庙规格正是“诸侯五庙,二昭二穆”。 也就是说我们一统天下的大普王朝,因为种种充满私心的操作,成功的將昭穆、宗庙制度给玩崩,把自家从天子活活玩成诸侯的档次啦! 那么为了不让大普被后人笑掉大牙,同时为了保住自家的皇位,司马炎就必须將父亲的地位抬高到比伯父师更高的地步,於是他便以父亲昭为“太祖”,而以真正的太祖司马懿为“高祖”,转移了太庙的祭祀重心,从以司马懿为太祖的格局,变成了以司马昭为太祖的格局,同时规定太祖之庙万世不桃,这样若干年后,祖父懿、伯父师等人就一个个滚去桃庙,他老爹司马昭鳩占鹊巢,成为大晋真正的太祖,而只要皇位始终在他司马炎的后代身上,那么昭穆就不会出问题,他自己也因为开国皇帝的身份,必然得一个祖的庙號,以二桃之一永远留在老爹的身边吃香火,算盘打得震天响。 总之,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总是影响力强的一方决定另一方的地位,而作为国家的先君,也同样有著自己的利益团体,出於不同的目的来维护先君的地位。 第349章 显祖 第349章 显祖 这种情况,同样发生在了北齐身上,高殷现在遇到的困难,就是司马炎的困难: 祖父高欢是齐国的奠基者,而伯父高澄是祖父的嫡长子,按道理来说,高欢死了是高澄,高澄意外离世,那么应当接班的是他的嫡长子高孝琬。 然而我大齐自有国情在此,齐国的传位发生了一些小意外,后继者是高澄之弟高洋,所以这个昭穆的顺序就被打乱了,和司马昭时期一样。 但高殷比起司马炎,有一个非常走运的地方,就是高洋这个司马昭二號成功登基称帝,提前將天命確保在自己身上,然后传给了皇太子高殷,而不像司马炎抢夺弟弟的继承权,使得高殷具有一定的合法性,毕竟称帝建国为大。 对齐国来说,宗庙的定性涉及到统治合法性,是最本源的政治问题,同样不能轻忽,否则隨时会被人拿来当做藉口横。 所谓的政治,就包含了这些对帝国建立以来若干歷史问题的决议和定性,是高洋、高殷这些统治者为自己权力来源做出解释和背书,为他们统治臣民找到一个合適的藉口。 而如果其他人找到这个藉口的漏洞、发现一个更好的藉口,同时他们又恰好有著一点行动力, 那么现在的帝王就会顿时倾覆一一原先的高殷被掀翻,很大程度就和这个有关。 其中的关键,就在於“太祖”这个最顶级的庙號。 “创基立业日太”,太就是大,引申为功劳最大的祖先,高澄时期始建宗庙,他没有称帝,名义上还是魏臣,所以只建立四庙,给高欢上諡號“献武王”;高洋称帝后为天子,建立了六庙,天保二年十月,又把老哥高澄送了进去,凑成了天子七庙。 而因为崔昂等人“今献武王始封之君,便是太祖”的说法,认为高欢是奠基者,所以应当做太祖。 高洋也曾对齐国的昭穆发起衝击,希望將高澄挤出太庙,確立自己才是高欢的正统继承人,但因为现实中文囊旧人的势力庞大,安抚他们也是必要的整治工作,因此高洋妥协了。 高澄作为文襄皇帝进入太庙,且立高欢为太祖,换取他们对高洋的支持,同时高澄不称祖,这是高洋的底线。 作为高洋继承者的高股,天然就有看把高澄的势力清理乾净,將高澄出太庙,以维护高洋一系在齐国太庙主导地位的政治任务;而且只要把高澄赶出去,那齐国的昭穆就会恢復一世一庙的正常状態。 歷史上高洋死后,原本的高殷给高洋的庙諡是高祖文宣皇帝。 高祖的含金量远远不如太祖,也因此在太祖是高欢的情况下,作为太祖之子,又是太后嫡子、 至尊亲弟的高演、高湛就有看天然的法统。 加之鲜卑人並不排斥兄终弟及,就使得在法统上,高演有太后背书、自身是嫡亲宗王,又是长君,只要掌握了军队和皇帝,就能最大程度的消弹政变的恶劣影响,坐稳皇位。 高演夺位后,倒是並没有改掉高洋的高祖庙號,他死后高湛继位,给高演上的庙諡是“肃宗孝昭皇帝”,而高殷作为济南閔悼王下葬,不进入宗庙神主。 之后高洋的“高祖”庙號被高湛扯下,放在了高欢身上,改高欢庙諡为“高祖神武皇帝”,而高洋被改为了“显祖”,甚至改为“威宗”,於是“太祖”的庙號空悬,其目的很明显: 高湛就是想把太祖这个最尊贵的庙號留给自己,他身后还有著一个弟弟高济呢! 何况他们四兄弟兄终弟及的情况太频繁,现在轮到高湛自己处理这个麻烦了。 禪让帝位给高纬、自己做太上皇,以及改变兄长和父亲的諡號,都是高湛为了確保皇位在他的子嗣中传承而做的努力,其中最大的阻碍娄昭君已经消失,使得他能完成这个计划,但也因此逐渐失去了与普阳兵马的联繫。 最搞笑的是,高湛死后,高纬给他上的庙號是“世祖”一一老爹你那么宠爱弟弟阿儼,我担心得很,太祖还是留给我自己吧! 而高洋的这个“显祖”庙號,也有著歷史上高洋死亡的线索: 北齐承袭北魏制度,而北魏也是有著显祖的,显祖献文皇帝拓跋弘,在唐朝以前,只有这两人是显祖。 拓跋弘在位时期,將北魏变成了统一北方、与南朝长期对峙的北方正统王朝,而高洋將东魏这个遮羞布扯下,使高氏化家为国,成为魏朝的继承者; 拓跋弘年號第一个年號是天安,第二个年號是皇兴,而高洋的年號是天保,高演的年號是皇建; 拓跋弘十三岁即位,二十三岁驾崩,前五年在位,后五年禪让给太子拓跋宏,做了五年太上皇帝,而高洋在位十年,前五年英明神武,后五年则荒淫暴虐; 拓跋弘曾被权臣、太原王乙浑控制,最后在太后的帮助下杀死权臣,而高洋原先的爵位是太原公,兄长被杀后成为新的权臣,最后控制了皇帝; 拓跋弘曾经想將皇位禪让叔父拓跋子推,遭到群臣极力反对,而高洋曾试探过是否要让弟弟高演继位: 拓跋弘也爱亲征,亲自率兵大破柔然,而高洋是英雄天子,对照严丝合缝,查重率简直离谱。 这二人的死因,也有异曲同工之妙:高洋有著齐国诸帝唯一的“暴崩”,而拓跋弘年近二十三岁就驾崩,《魏书》的作者是魏收,他是这么记载的: “显祖暴崩,时言太后为之也。” 两显祖都是暴崩,太后们有什么头绪吗? 最让人难绷的是,两个太后都有著对应: 有个叫娄提的代人,当时担任拓跋弘的內三郎,拓跋弘暴崩后,他跟人说:“圣主升天,我还活著干什么!” 冯太后很欣赏娄提的气节,赐给他两百匹绢,这个娄提后来有个孙女,叫做娄昭君。 丞相乙浑谋反,彼时拓跋弘才十二岁,冯太后“密定大策,诛浑”,而高殷继位时十三岁,辅政大臣和宗王不和,娄昭君“密与孝昭及诸大將定策诛之”,被干掉的辅政大臣里也有一个姓可朱浑的人; 北魏奉行子贵母死制度,生下男儿便杀死母亲,以防止后宫干政,因此拓跋弘的生母已死,他尊奉嫡母冯皇后为皇太后,《魏书》是这么记载的:“显祖即位,尊为皇太后”。 刚好,《北齐书》里对娄昭君也有这么一句话:“天保初,尊为皇太后。” 之后拓跋弘驾崩,拓跋宏即位,一开始的年號是“承明”,《魏书》记载:“承明元年,尊日太皇太后,復临朝听政。” 更巧了,娄昭君那边也有类似的话:“济南即位,尊为太皇太后”,两人都因为显祖即位而成为皇太后,又因为显祖之子即位而成为太皇太后。 拓跋宏是承明,高殷是乾明,承明这个年號只用了六个月,而高殷这个乾明帝,从高洋驾崩到被夺权,实际掌权时间只有四个月。 不得不说拓跋宏的运气是比高殷要好。 《魏书》还记载了,冯太后“后性严明—·动加捶楚,多至百余,少亦数十。” 而娄太后,则是“后高明严断,雅遵俭约”,说巧不巧,她也喜欢打人,打了高是一百多棍, 把高打死了。 最后,冯太后的諡號是文明太皇太后,而娄昭君的諡號是武明皇后,一文一武。 所以齐显祖死亡的原因,史家已经通过曲笔,偷偷地告诉后人了。 第347章 定誉 第347章 定誉 显祖这个庙號,代表了高洋的屈辱和血泪, 虽然他的確是一个该这么被对待的畜生,但唯独高殷不能支持这种想法,作为洋子的继承人, 他不仅要向娄昭君復仇,还要將齐国的统序瓣回正轨。 严格来说,皇权並不等於皇帝,皇帝只是皇权里最有地位优势的那一个,但和他一同扩展和分享皇权的,还有太后、宗王、百官,这套体制內的所有受益者,每一处礼仪的裁定,背后都是各方势力的角逐。 高殷若是想成为实权的皇帝,还需要打出风格,打出水平,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能负担得起他们的野望和贪婪。 因此给高洋盖棺定论,討个好庙諡就非常重要,连父亲的声誉都保不住,还能保住什么? 这实际上也是高殷作为新君的第一场战斗。 群臣议论纷纷,不多时,尚书令杨站出来,恭谨著说:“启奏至尊,臣等以为大行皇帝功业巍巍、德泽广被,承献武之皇祚,开天保之鸿业,应天受命,革故鼎新,肇基立极,圣功至伟。 昔光武中兴犹称世祖,魏武创基亦追太祖。今圣德峻极,功超百王,当上庙號为祖,以正开创之实。依諡法精义,经邦定誉日文;化成天下日文;圣善周闻日宣;力施四方日宣—谨擬为大行皇帝諡文宣皇帝,庙號高祖,伏乞圣裁。” 这声至尊让高殷暗爽,他面无表情,缓缓说:“吾等?除了汝,还有哪些是吾等?” 杨心里咯瞪了一下,这个语气,让他有些不安。 高殷缓缓起身,扫视下方的眾臣:“卿等何意?是否与杨卿所同?” 右僕射高德政见状,急忙挺身而出:“臣以为不妥!” 高殷却並没有马上让他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让他开口:“说吧。” “是”或许是新君登基,自有真运加身,高德政居然紧张了起来,只觉得高殷的举动都藏著深意,既展示了威严,又让自己平復心绪,重新组织语言:“臣以为大行皇帝继承了先君的遗德,开创了万世的基业,功莫有其大者,高祖不足以定论,当” 他一咬牙,横下心来:“当上庙號为太祖!” 高殷仍是沉默,他的面容隱藏在十二白玉珠之下,让人看不清表情。 “卿等以为如何?” 高演面色难看,自然有支持他的大臣出列,痛斥高德政:“太祖已定,即为献武皇帝,何得更易之!” 高德政已经做出选择,立刻回身怒喝:“汝无知也!” 隨后转头,面向高殷:“至尊明鑑,臣反覆思量,以为大行皇帝之號,关乎我齐国本,太祖之號,当属开基之君。”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献武皇帝雄才大略,三建魏统,德泽黔黎,勛光宇宙,然天下虽定其势,神器仍属元魏,献武乃魏之柱石,未登大宝,未改元正朔,未立宗庙社稷於高氏。其所经营乃旧魏之光宅,非齐氏之社稷。” “天保承献武遗烈,於国祚倾颓之际,挽大厦之將倾,建国號齐,立制定仪,自此高氏方为天下共主,神器归於我宗,法统由此而新。我大齐始於先君受命於天,开创新元,故当为其上庙號太祖,以答上帝,抚慰万国,使大行皇帝保佑有齐,也使我等享受无穷的福运!” 这话就说的很无耻,什么叫旧魏的光宅非齐氏的社稷,哪一寸不是了? 但这话不好明著反驳,不然就等於说献武活著的时候有当皇帝的野心,属於政治不正確了。 但其他人也没继续惯著他,杨就和他打起擂台,论述起高澄的事情来。 “咳咳。” 高殷及时咳嗽,打断了杨的发挥:“杨卿,朕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 杨只得慌忙行礼:“请教折煞臣下,还请至尊明言。” “当初献武崩时,是齐王耶?是渤海王耶?” 杨膛目结舌,他明白至尊的意思了:“是——渤海王。”” 高演摇了摇头,原来高殷在这里等著呢。 高欢的確是齐国事实上的奠基者,但理论上並不完全是。 崔昂等人觉得高欢是始封之君,所以当为太祖,但彼时高欢的王號不是齐王,而是渤海王! 高澄之后继承的,也是渤海王的爵位,两年之后才封的齐王, 而且高澄的齐王,理论上是要传给他的世子高孝琬的,但因为他被刺杀身亡,高洋选择秘不发丧来爭取维权时间,因此高澄死亡的一段时间內,齐王之爵位都处在一个不可观测的状態。 之后东魏孝静帝在高澄死后的第二年正月,拜高洋为齐郡土一一这就是最精妙的一点! 因为王爵分国王与郡王,此前高澄的王爵就是齐王,准確地来说是齐国王。 而高洋承袭的不是这个齐国王,而是孝静帝重新封的齐郡王! 也就是说,如果高洋是继承的齐国王,那么继承的就是高澄,也就是高欢的爵位;但高洋是重新得到了孝静帝的任命和赏赐,以齐郡王的爵位重新开始攀爬,这就在程序上与父兄不同了,相当於父兄的爵位因为死亡和没有及时安排,被国家收了回去,而现在高洋得到的,就是新的齐郡王的爵位。 那既然是新的齐郡王爵位,高洋自然而然,就是由这个齐郡王升级为齐国王,再取代大魏,成为齐国天子的开国太祖了! 就像普绥军的物资被抢走了,独立团又去抢了回来,明明是同一批货,但经过第三方转手,性质就不一样了,在晋绥军那里是损失,在独立团这里就是缴获。 “这完全是强扯!” 贺拔仁想不通,为什么都是王,兄弟身上的王號还相同,但高洋就和父兄摆脱了关係,甚至显得是自力更生了。 郡王不就是降了一级的国王吗! 但此刻禁卫在侧,又是新君的登基典礼,在这日衝撞新君,只要高殷脑子还正常,就要处理自己。 贺拔仁不敢硬磕,只能憋住这股怨气。 高殷发表了他的意见,那么风向就有所改变了,眾人都迎合著新君的心意,纷纷找出更多的礼法和解读,支持將高洋的庙號改为太祖。 其中也有著祖斑,这傢伙,高殷越看越不顺眼。但祖斑此刻还是不起眼的小人物,高殷没有功夫去管理他。 最终经过商议,君臣达成共识,將高洋的庙號定为“太祖”,而高欢则相应的改为“高祖”, 这也不算差,同时符合歷史上高欢的最终庙號,双方勉强达成了平衡。 文襄旧臣也不敢提及高洋的齐郡王来自於父兄的威望,特別是高澄的齐国王,因为高洋此前和他们约定好的底线,就是不能给高澄立祖。 如果高澄立了祖,他的子嗣就有了登基的合法性,那么高洋就只能把孝灌他们全都送下去见老爹了,这当然是文旧臣不希望发生的事,只能迁就这对父子。 有时朝堂政治也像做生意一样,大臣与皇帝庸俗地砍价,大臣的议价权不高,皇帝们偶尔没有底线一下,往往会取得惊人的效果。 第348章 贺酒 第348章 贺酒 庙號已定,接下来应该选择諡號了。 对於高欢,高殷早就有了决断,歷史上的“神武”就很符合这个老帅哥,虽然他从未见过这个帅到上天的爷爷,但侠之大者,为国做鸭,欢老师很適合神武这个气派的諡號。 高殷命人取来諡字之表,他会在上面圈出先君的諡號,然后交给大臣。 “取银针来。” 至尊忽然如此下令,让眾臣摸不著头脑,只见至尊將银针在手中一戳。 鲜血溢出,高殷就用它们將神、武、太三个字圈出。 “.-献武皇帝改諡神武皇帝,庙號高祖;大行皇帝諡曰太武皇帝,庙號太祖!” 韩宝业喊出这个最后结果,作为高欢与高洋的盖棺定论。 北魏太祖是拓跋,太武皇帝是拓跋燾,一个开国,一个战功赫赫,而且都一样的残暴,放在高洋也颇为合適。 群臣颇有微词,但高殷刺破手指,以血点諡,这他们还能说什么?什么话能比得上新君亲自流的血? 高殷看向高演,高演微微嘆息,隨后跪在地上:“至尊詔决,臣等遵行!” “臣等遵行” 高殷微微点头,这么顺利,一方面是他今日登基,是明面上气势最高的时候;二是除了杨高德政有著私人恩怨,文臣基本支持他,而鲜卑人不太懂这一套,对他们来说,太祖高祖都差不多; 三来,则是高演有一些利益相关,他若强否决更改高欢的太祖庙號,就有著保留自己合法性的意思,野心昭彰。 之后,高殷便启程前往太庙,向祖宗们宣布他今日登基的大喜事,咱们老高家后继有人了! 东魏的太庙在鄴都皇宫的南部,朱明门与启夏门之间,高洋称帝后继承了这点,高齐的太庙同样在这里。 不过晋阳才是真皇都所在,所以在晋阳南郊也保留著一套可供皇帝祭祀的物仪,之后的程序, 可以回去邮都再补办。 此外,就是关於新君登基的最后一件事情:派出告哀使前往各地告哀,让天下人知道天保皇帝殯天,现在新君在某日继位,是朝廷的正式通告。 告哀使的职责重大,要跑的地方又多又大,如果行动迟缓,没有及时通知到位,就会使得民心动盪,给野心家可趁之机,甚至出现侯景造反的旧事。 同时他也不轻鬆,理论上是要跑遍全国的,而且还要奔赴前线,又累又危险,因此也成为了朝廷中人打击政敌,而推荐他担任告哀使的事情。 现在掌权的是高殷,他最大的政敌就是皇叔高演,但让皇叔担任告哀使,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可高演不能去,他底下总有人能去的嘛! 高殷下令,以王晞为告哀正使,娄定远为告哀副使,去向所有人宣布上天降祸,太祖太武皇帝奄弃万国,留有遗詔,皇帝伏准,於今月十四日即位了! 这就是明目张胆地削减高演的势力了,齐国也不大,跑个一年半载就差不多了,而且这可是荣耀,还是重要的政治任务,即通知地方大员先君死讯的同时,也由告丧使通知他们不准赶赴参加丧事,否则地方就没有主政官员了。 因为事情繁琐、时间长、意义重,因此对告丧使也有著赐官、赐爵、赐財之类的实惠补偿,作为这段时间出力的表扬, 而今解律光、段韶倒戈,晋阳勛贵们骑墙观望,贺拔仁虽然支持高演,但也不敢明著说造反, 高演也只能咽下这一口气。 在这种小地方计较没甚么用,与其懊恼,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联繫上诸位大將,让母后搭桥牵线,为九弟復仇。 回到宣德殿,殿內悬设十二铸钟在辰位,四面设置编钟、编磐各一架,又在四角设置建鼓,琴瑟登歌,演奏的是天保初年祖斑所制定的正声,乐音织成权力的罗网。 高殷下令,典膳郎捧金进酒,群臣依令起拜、受解、坐饮, 轮到祖斑时,这傢伙忽然跑出队列,捧著酒杯,諂媚著:“臣为至尊贺寿酒!祝愿至尊千秋万寿!” 禁军將他拦住,高殷不言,只是依礼还了酒,然后命人將他赶到殿外。 之后没多久,高殷便起身离开了宴会,转到后殿,並召集自己信赖的臣子们。 高长恭、高延宗等人一一前来,见到高殷正在袞服,见到他们,连忙招手:“来,替我更衣。” 这是荣耀,高长恭连忙上去,帮高殷换一身絳红纱袍,隨后高殷一脸轻鬆隨意地躺在臥榻上, 双脚轻轻晃荡著。 “仪式繁琐,我额头都出汗了!” 高殷用手帕擦拭汗水,让高延宗忍不住笑,这样的侧面可不能让其他臣子看见,会被他们说无人君之仪的。 齐绍、韩宝业、刘桃枝、陈山提、娥永乐诸多先帝近侍在后殿內外守护陪伴著高殷,恍若高洋仍在世之时,只是理政之人的確已经变了。 谁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许过上一段时间,就会再次变个模样。 高殷可不希望他好不容易改变的大齐,高演又改回去,因此召唤臣子们,就是要想出几个解决的办法。 第一个问题就是亲政。古人二十岁行冠礼而成年,理论上高殷现在还不是可以亲政的时间,因此高洋才留了几个大臣辅政,但现实里高殷肯定不愿意等那么久。 以前也有著天子诸侯为了早日执掌国政而提前行冠礼,传说周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 他学个成王问题不大。 高德政、杨、郑颐、燕子献、高归彦这五人肯定不太愿意放弃这个辅政的权力,毕竟理论上他们可是高殷成年前的国政代理人,事实上管理著帝国,但一来齐国形势复杂,在这种时候不跟新君齐心,就有点利令智昏了一一拎著那点鸡毛当令箭有什么意思?晋阳的桀驁军头们还没授顺服呢。 齐国的高压局势,反而迫使新君这一派系要变得团结。而且高德政因为高殷的力保,並没有跟歷史上一样被杀死,这就导致高德政派系依旧坚挺,和杨分庭抗礼,於是高殷便能从中制衡,杨的影响力就没有歷史上那么大,几乎统一了鄴都文官派系。 另一个原因,则是高殷现在也不是全无力量,也培养了八旗这样自己的嫡系部队,同时淮南那边,也派去了平阳王高淹,负责整顿军务、建立屯所恳田,也能勉强重新拉出一支淮南军团。 高洋失败的旧计划,现在被高殷捡起来,重新筹备著。 手里有兵,总归是好说话一些,而今高殷亲自掌握著百保鲜卑,也就需要给高归彦一些面子, 他从天保初年就开始担任宫廷禁卫的首领,在宫里威望极高。 然而歷史上高归彦恰恰谋反了,这辅政的几个傢伙,要么內斗要么互看不爽,其中杨的责任最大,逼反了高归彦,又看不上郑颐的计策,不听劝告,最后带著高殷一起玩完。 因此对这几人,也不能像歷史上那样委以重任了,还是需要高殷自己来:“杨卿等人若何?” “尚在宴饮。” 这也是他们才干不足的一个体现,君王已经撤席,臣子可以享宴,作为辅政大臣,他们必然会受到其他人的追捧。 但新君又召唤走了几名宗室成员,稍微有些政治敏锐度,就要命人传话,请求与君主相见—一大概是觉得新君呼唤宗室和东宫旧人很正常,登基第一日,不会有大事吧。 “算了,我们聊我们的。” 高殷屏退诸人,只留高长恭、高延宗:“你们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太后和常山王?” 第349章 宫主 第349章 宫主 长恭与延宗面面相,这可是上来就拋了一个重量级的问题。 “太后当尊为太皇太后,以皇后为太后。” 高殷点头:“还有呢?我欲除掉常山王,如何使之?” 高长恭沉默,高延宗也紧张起来:“將常山王外放做州郡牧守即可,何必———“ 高殷摆摆手:“算了,戏言之,就先如此做吧一一將赵郡、常山等王,以及八旗各旗主,还有辅政大臣都叫过来。” “还有段韶——” 两人去传话,齐绍等人称是,没过一会儿,带著酒气的诸臣就来到了后殿,除了上面的人,点名要求的段韶、斛律父子、贺拔仁等老臣,都出现在此。 他们聚集在御书房,臣子们简略的用毛幣擦了下酒气,但脸上的红润实在难以消去。 高殷仍穿著那身絳红纱袍,看上去与常服无异,然而现在他的身份不一样了,诸臣將诚惶诚恐地跪下,口呼:“拜见至尊。” 高殷点头,先与杨等人简单討论了一下必要的事宜,例如大赦天下,尊皇后为皇太后,娄昭君就成为太皇太后了。 这个职衔变动非常重要,根据孝道的逻辑,直系的血亲肯定是最重要的,何况是母亲;太皇太后虽然尊贵,但与至尊的距离,就没有太后近。 太后是理论上的最高执政者,当皇帝不能出面、或明显德行亏损时,她就可以干涉朝堂,而她的詔令也因为孝道有著高於皇帝的合法性,钟会造反时,就是自称拥有郭太后的詔书。 所以太后这个位置,必须由他的母亲李祖娥守著,也该是她守著。她的脑容量不够政斗,就再加几个人辅佐於她,务必要把娄昭君拱到高高在上的阁楼里,给这老太婆软禁封死。 高殷想了想,沉吟著说:“昭仪段氏-我欲为其修筑一宫殿,册封为宫主,品级同於贵妃,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何如?” “这恐怕不合礼制。”杨嘴中发苦,至尊登基第一日,就开始整活。 按照礼法,应该封个太妃,在宫里供养起来,但段昭仪地位高,又出身段氏,而且才二十七岁,青春年盛。若有子嗣,就应该给其子封一个爵位,让她隨其子就国,去过太妃日子,可她不是没有吗? 这时候就比较看她自己的意愿了,或是归家,可以改嫁,或是出家,终身礼佛。 “礼法中也没有宫主这一称呼,若欲尊拜,可立为夫人,独立一宫,可谓过矣。” 昭仪已经是皇后之下的最高品级了,原本应当是左右昭仪,位比左右丞相,三夫人则位比三公杨的意思是,让段华秀降一级,想在宫里生活就继续待著,想出家也隨意,甚至嫁人也不是不行。 但单独起一个新职衔,並为其修筑宫殿,就有点过分了。 高殷看向段韶,见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因此对杨笑著:“昭仪位比丞相,夫人等同三公,则诸侯王等若何?段昭仪虽然不是皇后,也曾经由高德政举荐之,若其成,现在在位的便不是我,而是昭仪之子罢?” 只有斛律金表情不变,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拧巴,新至尊讲话实在是犀利,他们不太敢接。 “且昭仪之前待我极好,我不忍心她远离身边,归嫁他人,愿將她留在身边侍奉,与太后同尊。” 高殷转头看向其他人:“歷史上可有二太后並尊之事?” 燕子献回应著:“有,秦庄襄王曾尊华阳夫人与生母夏姬同为太后,汉朝的哀帝同时尊赵飞燕、傅昭仪、丁姬为太后,更是尊丁姬为帝太后,傅太后为帝太太后与皇太太后,而旧魏的孝明帝,曾立生母为皇太妃。” 高殷点头:“瞧,礼法上没规定,太后只能有一个吧?古代帝王也有变礼之时,朕只立一个宫主,已经很克制孝心了,不然立两个太后,朕想应该也没有问题。” 他抬起头,俯视眾臣:“诸卿以为如何?” 看来新君是决意要如此了,段韶有些激动,让斛律光心中不忿。 对杨等人来说,则无法完全接受立段华秀为太后,原本段氏就是太武帝时期的副皇后,若也封为太后,则意味著段氏將变成更加强大的外戚,晋阳的勛贵也会趁此涌入新君朝堂。 这对太武帝时期压制勛贵的政策是一种背叛,同时也压缩了他们这些辅政大臣的权力,即便知道新君的目的是在於拉拢晋阳,稳固地位,但杨等人还是本能地不愿。 相比起来,那还是给她弄个宫殿当宫主好一些。 最终杨勉强同意了,在晋阳宫內修筑一个清凉宫;同时南宫也变成了新太后李祖娥的新居所,会在宫內另起一个地方,建造属於太皇太后的宫殿。 高德政小心提醒了一句:“如此,国库支出难度。” 齐国的高官贵族吃饱喝足,但齐国的朝廷帐面,资用不是很够。 高殷心想你也配说这种话,家里资產不知道多少,洋子可是骂过你的,也就是我还要留你制衡杨,才没把你怎么样。 他轻咳两声:“朕的主意,自然是朕来买单,修筑新清凉宫以及太皇太后宫殿的费用,从內库里出,不劳烦国事。” 这也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娄昭君,不论是钱是皇帝还是国家出,都由朝廷官员负责修,但自己出的话,对钱的过问和管理可以更仔细,儘量减少娄昭君和朝官的联繫,修好以后就把她关进去当个活牌位。 “还有此前,太祖时期各种土木金铁杂作之事全部暂停,九州的军人,七十岁以上的授予板职,六十岁以上的、衰老疲病不能服役的武官,全都放回去免役。” “之前发配宫中以及赐给人为奴的元氏良家人,一起释放免罪。” 这些都是应有之义,具体的细节,还需要杨等人斟酌,他们写下詔书,盖上行璽,就有了正式的效力。 这些都是很基本的手段,新君上位,需要施恩,让人们感受到长久的好处,才觉得新君的登基对自己还算不错, 高殷轻步,思索片刻,缓缓说出新令:“收集侯景诸子的遗骨,將他们好生安葬,同时寻找其族亲属,授予官职,继承侯景的香火。” 这道命令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侯景虽然跑路了,但他之前也是留了子嗣在鄴都为质的,不然高欢高澄也不会那么傻,让侯景在外面做河南王。 侯景逃到江南后,高澄就將侯景的正妻与其儿女全部剥面,用大铁锅油炸煎杀,是真的让小孩都馋哭了。 侯家的女性都入宫为奴,三岁以下的男子都被阉割,之后高洋又梦见獼猴坐在皇帝的御床上, 以此为藉口,將侯景剩下的庶子都下了油锅,这样在北方的侯子就全部被消灭了。 无论高洋是否真做了这么一个梦,都不妨碍他以这个为藉口杀死侯景子嗣。而梦中獼猴坐御床,就说明了侯景的子嗣有復兴的可能,再结合当初侯景反叛,诸將为其求情的事情,可以想见, 侯景在普阳勛贵中是一个极具分量的人物,乃至是某个派系的领袖,直到他已经造反,又和勛贵们彻底决裂,齐国仍有他的子嗣生存的余地。 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赦免他们的罪行,將侯氏重新扶起来。 杨又要发话了:“侯景乃叛臣,其族不诛灭已是至尊心仁,何以正其名乎!” “侯景虽叛,然其毕竟对我大齐立国而建有功勋,且其死於南方,罪已清偿。其子也已因其遭受牵连,被文襄、太祖烹杀之,如今厚葬,也是安抚亡魂。” 第350章 侯景 第350章 侯景 高殷说得沉重,看上去是对侯景的同情,实际上却是一石三鸟。 並不是所有人都追隨娄氏和段氏的联盟,侯景在齐国內部,也有著一群追隨者,就像汉人中的高欢与高昂的区別一样,有人支持更聪明的高欢,就有人支持能打的高昂,侯景就是晋阳勛贵中最能打的羯族高昂。 当初侯景曾请兵西入关中,娄昭君便劝諫,说把黑獭换成侯景没什么意义,高欢就没同意侯景的请求。 这话就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侯哥確实了不得,能打,第二就是他老有野心了,而且人尽皆知、 都晓得这个人有三分顏色就敢开染坊。 高欢曾经和侯景有过约定,传来的书信如果带个小黑点,就是真正的信。 彼时高欢將死,拉著高澄的手,一开始聊的就是侯景反叛的问题,而且点评了一大批臣子,还说了侯景的攻略方法,但偏偏就没说这个黑点的事情,导致高澄没有骗到侯景,侯景起了异心。 要说高欢把这个事情忘了,多少有些离谱,更大的可能是他不敢出卖侯景。 高欢的地位並不全然是自己打拼的,虽然占据了天时,但也多是利用诈力和魏朝的权力,再加上自己的个人魅力与侯景等人缔结了兄弟情义的关係,这是他权力的基础。 因此东魏时期的高氏集团,更像是一个帮派,因此娄昭君才要积极参与这个帮派的事务,成为帮眾的“大嫂”,而高欢作为帮派大哥,也要遵守帮规。 这是非常经典的游侠做派,帮规是帮派的基础,而既然帮派高於朝廷的权威,那么帮规自然也高於一切,因此刘备必须要给关羽报仇,而高欢也要给竇泰报仇,这就是选择你高欢为大哥的原因,大哥也要保护小弟。 人总是会被权力的来源给束缚住,眾人拥戴你成为首领,那么没有足够负义的实力之前,就必须对眾人负责。因此高欢和侯景的关係,是高坐馆和侯堂主的关係,这层关係高於大丞相与侯司徒。 所以高欢给高澄交代侯景的事情,属於是丞相给世子,从朝廷的角度说明侯司徒的危害和预防措施。 可如果把黑点的事情也交代了,就属於是大哥违背帮规,將小弟卖给了朝廷,帮规置於他们高家权威之下一一如果是像刘邦这种,真正血战出来的大佬,那自然是可以的,是该负义了兄弟们。 但高欢后期几次作战失败,已经没有这种威望, 这也是娄昭君阻止高洋称帝的原因之一,娄昭君已经成为了“大嫂”,享受到了帮规的红利, 而高洋不定名分,他就没有足够的名望指挥这群双红棍。 像侯景这样的人只服大哥高欢,高欢也只是勉强驾驭,因此不服继位的高澄也很正常,就更不用说娄昭君那娘们儿了。 他虽然死了,而且死得臭名远扬,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未尝不是名震华夏,毕竟一个侯景都能搅乱南朝,直接把梁国数十年乃至南朝数百年的根基打断,让南人没有余力和北国抗衡,这就是最优秀的战绩,甚至超过了高欢一一毕竟高王只是王,没活著称帝。 所以侯景在齐国內部,虽然明面上大家都是骂的,但私底下,仍旧保持著这种游侠式的追捧和崇拜,你是个什么样的畜生,不重要,能打才是检验將领的唯一標准,上了战场,残忍和暴虐都是优点。 因此高殷下令,恢復侯景的名誉,追赠司徒、河南道大行台、定州刺史。 “爵號——就汉王吧,諡號烈繆。” 这种话石破天惊,连斛律金他们都被嚇到了,新君是真胆子大啊,把侯景收回齐国臣僚体系? 那为了抵抗侯景而战死的將士们怎么办?! 王琳那个梁国又如何评价他们的宗主国来这一招? 眾臣纷纷进言,直说不可,但高殷自有计议。 首先侯景这人虽然死了,但影响力还是很大,这就是纯粹看人下菜了,高殷想要的是支持,而这样会安抚那些同情侯景的人的心情。 其次,侯景叛乱是在高澄在位时期,这也是暗中提醒眾人,当初是高澄没能处理好侯景的问题,才会导致动乱发生,间接的贬低高澄的执政,从而衬托高洋的执政能力。 第三,这也是千金买马骨的策略,连侯景这种逆贼败类我都能重新包容,其他人还有比他更败类的么?就好像刘邦最痛恨雍齿,但听从张良的意见,封雍齿为侯,因此诸將都觉得这傢伙都能封侯,自己的待遇肯定也不差,从而心思安定。 这也是意味著,高殷不会和先皇一样,对勛贵们一味地打压,这就让勛贵们有所期待,从而缓释高演和娄昭君的影响力,让他们拉拢的价码更高一些, 臣子们都是人精,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勛贵们各有打算,还真有人极力否决,也有默不作声,这就是支持了。 从长远的角度来说,这也对高殷的权力稳固有利,只是高归彦等征討侯景的人有所不满一一领军將军变成领军大將军,就是从高归彦征討侯景有功开始的封赏。 “与侯景交战也是无奈之事,这是国家的不幸与损耗,卿等与其力战,功也不小,朕也不会亏待汝等。” 得到高殷的承诺,这些与侯景作战立功的臣子才款下心来,侯景的待遇扣掉司徒和河南道大行台,只留定州刺史,爵號改为汉国公,諡號厉戾。 暴虐无亲日厉;扶邪违正日厉;不悔前过日戾;不思顺受日戾。 选择汉为爵號也有著讲究,侯景在南方称帝建立汉国,以这个为追諡,无异於齐国官方认可了侯哥的功绩,肯定他危害梁国主权和领土安全,分裂和顛覆萧氏帝国中央朝廷的行为,也就间接的承受了部分乱梁的功绩和责任。 这自然会引起一些梁人的不满,但在大齐,你的意见很重要吗?你不服气吗? 亡国奴,嘰嘰歪歪什么呢? 甚至仔细论起来,高殷也有得说的,朕不是认可你侯景这个人,只是认可你早年为齐国立的功,所以再討厌你侯景,也要为这些功绩做出褒奖。 侯景以一个最不体面的评价回到齐国,虽然犯过错误,出走梁国,归来仍是好同志,现在恢復其名誉,且从其族中旁支选人继承官职和俸禄,实际上也翻不起风浪,侯景的子嗣都死绝了,侯氏也因为它遭受牵连与变故,恨得要吃它的肉,如今能得到补偿,必定对新君感恩戴德。 之后只要不大肆宣张,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就过去了,而高殷想要传达的政治信號也就此散播出去。 跟新君混,连侯景都能翻身,何况是还活著且忠心耿耿的你? 第351章 西厂 第351章 西厂 新君第一件事是违背祖制给小妈修宫殿,第二件事是给反贼恢復名誉,哪一件都让臣子们觉得难绷。 不过接下来就正常了许多,有关长广王的死后处理说起这个,晋阳诸臣都有些作呕,样子让杨等人略有些奇怪。 长广王的反贼之名已经由太祖亲自坐实,其王妃胡氏与苍头苟合也被当做正式的罪证,接下来应该对其著重处理。 但人死为大,高殷刚刚才给侯景追了个待遇,即便长广王再有千般不好,也不至於比侯景还差,因此还是有臣子给长广王求情:人都死了,宽赦他的妻儿孩子吧,毕竟是你亲叔叔呀。 对高湛身后事的决定,也影响宗室与臣子们对高殷的判断,杀人的锅可以推到高洋头上,但高殷不念这份亲情,难免落一个“薄情寡恩”的话柄。 思付片刻,高殷缓缓开口:“九叔——-就不废为庶人了。保留他长广王的王號,諡號荒,但国除。查证王府诸人,有罪者抄没,入宫为洗婢,无罪者则遣散。” “其子无罪—·就带来宫中,朕亲自收养。” 得知高湛的孩子不会死,臣子们鬆了口气,但听到后面的话,又紧张起来。 这是要將高湛的儿子扣作人质啊。 贺拔仁试探性的发问:“那其王妃王妃已经暴露了丑恶的一面,按高洋在时的標准,直接赐死不用討论。但现在是高殷在位,高殷也很犹豫,是不是要杀死胡王妃。 这倒不是他垂涎这位荒淫的太后的美色,而是涉及到了一个责任的问题。 眾所周知,人死为大,即便高湛谋反,可他已经死了,而且是极其惨烈的死法,勛贵们都能做证。何况时间可以洗刷一切,就连帝国都能洗去,高湛那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造反行为,也同样会被淡化,现在就有人为他求情了。 同样的道理,胡王妃如果活著,她就永远是个荡妇,但若是高殷自己下令杀她,那么此时就会有著迫害长广王遗婧的嫌疑,胡王妃给皇家抹黑的事情反而变小了,过上几年,人们只会记得高殷心窄,迫害长广王和他的王妃。要之后高纬高儼再出什么意外掛了,那不用说,即便真是他们时寿不周,高殷仍旧要接这个“暗杀”的锅。 但反过来,若是让胡王妃活著,不仅显示高殷的仁厚,而且还能让她这个大骚货作为活著的诅咒,死死扎在高演阵营的人身上,她就是长广王荒淫失德的鲜活证据。 这也变成了对太后嫡子的优待,和华山王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演要么切割亲弟弟和他的妻子,要么就照顾起来,无论哪一种,都是对他名誉的损害;而高殷却不需要,因为他是小辈,而且是长广王造反的受害者,能允许长广王的妻儿活著,已经够宽大了。 “胡氏废作庶人,勒令其归家,胡氏好生看守教导。” 高殷沉吟:“每个月有两次,可以入宫看望亲儿,一次两个时辰。” 他转头看向高演:“六叔,汝觉得如何?” 高演俯首低头:“圣明无过至尊,臣感佩明德。” 贺拔仁也安心了,对高殷略微產生了些好感,新君確实宽厚。 之后就是给诸大臣分配利益了。 高殷颁布了一系列的官职变动,以高演为太师、录尚书事,贺拔仁为太保,高淹为太傅,尉桀仍为太尉,侯莫陈相为司空,高归彦为司徒,杨保持尚书令的职位,高德政为尚书左僕射,高睿为吏部尚书、並省录尚书事,高为尚书右僕射,高孝珩为太宰,高长恭为龙骤將军,高为大宗正卿,高浚为司州牧、特进,高涣为镇南將军、特进,娄睿为驃骑大將军,斛律光为车骑將军、并州刺史,薛孤延为卫將军,燕子献为侍中,郑颐为中书监兼祠部尚书,余下的官位就属於细节了, 之后再由辅政班子討论,百官各有封赏。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丞相一职的变动,高欢扶立孝武帝后,被封做大丞相,其后高澄继位时也继承了这个官职,但高洋则不是,仅仅是丞相。 大丞相也因为非人臣可得而不再授予,就和高殷的大都督一样,丞相这个职位也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如今高殷不仅要重新设置丞相,而且分为左右丞相,斛律金为左丞相,段韶为右丞相,给予两位勛贵头子最大的牌面,地位比高演都要高上一等。 说实话,既封了王,又官拜丞相,人臣之位已到极点,除非接下来要向帝位发起衝击了,否则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升的,真论起来,这两家都还差高殷一个联姻对象没给呢。 而且其中好几个官位职权是衝突的,比如尚书令就是实际的丞相,如今又出现了正职丞相一李唐初年也有这个问题,李渊、李世民、李建成的政令都有效,官员不知道听哪个,只能以先到的为准,如果遇到这种情况,高殷也只能这么操作。 这也没办法,先给够官位、確保此刻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自己日后可以慢慢削弱,目前需要稳固。 臣子们对这些安排基本满意,至少待遇是有了的,新君宽厚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不像先帝一样,到处防来防去,不怎么自信。 这也跟生活环境有关,高洋属实是用一生来治癒童年了。 对最重要的几桩事情定性之后,群臣又陪新君聊了一会儿,培养君臣情谊,大伙其乐融融,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散会后,段韶和斛律金父子同走一路,斛律光故意说:“真遗憾啊,孝先有相命,段妃却没有皇后命,太后也做不成。孝先你应该爭取一下,封个太妃也不错。” 段韶停步,盯著解律光,也不言语,面露冷笑。 接著他大步离去,发出狂放的大笑。 “你个白痴!”斛律金一巴掌拍在长子头上:“回去赶紧把灵儿嫁给新君,然后多读些书!” 儿子抱头鼠窜,斛律金也没空管他,只是喃喃自语:“段氏—段氏!” 段韶昂首挺胸,他们段家荣宠不衰,甚至更盛往昔! 会还没开完,高殷又命人將部分人叫回来,包括高演、高、高、高睿、高孝珩、高归彦、 高长恭、高延宗等重要宗室,以及刘桃枝、陈山提等苍头武官。 “我可不打算被那群臣子看管到二十岁。” 高殷摆摆手,笑著:“朕岂是景平之辈?” 说著,若有似无的看了高演一眼,直把高演看得心头狂跳。 自家人,氛围便轻熟了许多,虽然高殷地位最高,然而年龄却是最小的,在这个时候摆君王的架子,容易让宗室觉得无情,还不如亲切一些。 威严不用无时无刻放在自家人身上。 高殷命侍者赐酒,与眾人一同小酌,喝得也不多,只有两三爵,主要是调节气氛,让眾人放鬆。 待气氛微,高殷又唤人抬来一桌麻將,这是他去年就已经发明出来的新奇玩意儿了,隨意选了三个人,高演、高和高,三个叔叔跟著他一起打,其他人就站在旁边看著。 “九饼。” 打出一张牌后,高殷说著:“咱们大齐的某些制度,我寻思著也要改了。” 这个游戏比围棋有些意思,高演看著牌,打出东风:“您是指· “碰!”高殷拿走那张东风:“符璽局。此前父皇用符璽局掌符印,好像严格了些。” 和乐融融的气氛为之一凝。 岂止是严格,符璽局借著它掌管符印的表面职能,变成了一个审查机构,只要手持符璽局的令牌,就可以调查官员们的手续,继而监督、审讯官员们。 虽然高洋创建的时间不到一年,但给官员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朝臣赵彦深就充满忧虑,私下曾说过这样的机构,迟早会变成对百官的眼线。 而宗室因为是自家人,被监视得更严格,也更理直气壮一些,难免让他们感觉不舒服。如今要取缔它,宗室们不免喜悦,觉得是件好事。 对高殷而言,他也希望符璽局能够回归正常的职能,仅仅掌管璽印,否则又特务又掌印,权力太大了。 现在是还没有养出威望来,日后若是拥有了对官员的震能力,同时又能够管理符印,那么关键时刻,就能搞政变了一一这可不行,这样的怪物部门,只有高洋能够控得住,现在初登基的高殷没这么强的势力。 其实符璽局和辑事厂,留下哪个对高殷来说都是一样的效果和用法。 但对符璽局的人而言,权力的来源则不一样。符璽局是高洋设立的,高殷只是继承,也就是意味著,一旦高殷有变,那么符璽局不做事,保持所谓的中立,也不算是背叛高殷,下一任齐主也可以继承符璽局。 但辑事厂是高殷首创,权力的来源是高殷,现在取消符璽局,让他们进入辑事厂,虽然乾的活跟以前一样,但领导变了,辑事厂也会有著服从於高殷的臣子顶在最上层,不至於让符璽局的人觉得和以前没区別。 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是这个道理,火急火燎,是为了烧掉前任的影响。 听见高殷这么说,齐绍等人略微有些难过,符璽局是他们手中的部门,因为它,也掌握了不小的权力,如今骤然被取消,属实觉得可惜。 “不过这方面的事务,也不是废弃不管了。” 高殷安慰著他们:“只是职能分割开来,符璽局就好好管理符印,其他人不是还有著东宫辑事厂嘛?去掉宫字,就叫东辑事厂,符璽局將之前的文件都交给他们。” “原先符璽局的工作,就搬来晋阳这边,晋阳在鄴都以西,那就叫西厂吧!” 第352章 不良 第352章 不良 高殷想好了,两个部门的职能都需要重新规划,高洋虽然进行了创新,但还不够,符璽局主要在鄴都活动,然后就是跟著他这个至尊走,不仅在鄴都和辑事厂的职能衝突,而且在晋阳这边的辐射力度也不够。 现在將它们重组,分为东西二厂,分別负责京畿和普阳的情报刺探,有利於加强高殷对普阳的监视和掌控。 晋阳的地位太高了,拥有全国乃至全天下最强大的百战精兵,同时也对鄴都造成了军政压力。 但要削弱它吗?只能说,高湛和高纬恐惧普阳的实力,选择了重用恩,以及剷除普阳军方高层的方针,这样的確削弱了晋阳,让素质不高的这父子俩能够勉强掌控,但一来同时削弱了齐国整体的战斗力,二来也让晋阳方面对皇帝充满怨恨,险些再次发生政变。 没有自信、才略不足的统治者才会选择这么做,高洋虽然打压,但终究没有下狠手进行大清洗,因为他是从齐国整体的格局去看待晋阳,而不是纯粹从他自身的皇权进行自私的思考。 高殷也想延续这样的路线,但可惜他现在实力不足,还需要积蓄,並且还要渡过可能会出现的政变难关。 高湛的死意味著娄太后和高演的势力被严重打击,不如歷史上强大了,再加上高殷的势力也比歷史上强得多,此消彼长之下,未必发生政变。 但侥倖心理实在不是成熟的上位者应该出现的想法。 所以既不能剷除普阳的勛贵,又不能忽视他们的威胁时,就將他们分化,同时虚张声势,让他们觉得自己的眼线无处不在,要对抗的是一个拥有著君权和大义名分的庞然大物。 所以特务机构的存在是必要的,这是帝王一定会需要的妙妙小工具。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质,这些特务份子也会是最努力的刀刃,砍的人越多,它们能吃到的血食也就越多。 宗室也都意识到了这个举动,他们不是皇帝,因此本能地对这两个部门產生反感,但各人反应互不相同:高睿、高、高长恭等人並不反驳,因为他们就和辑事厂经常合作,维护治安,在他们的立场看来,这些事情也算是有益的,而且能够加强皇帝的权威,对他们这些本就被皇帝所倚重的臣子而言,反而是好事: 高演就紧张起来了,他想出言劝諫,但是被高殷催著快些打牌,一时要照顾牌局,一时要想著反对的理由,不知不觉间就混乱了。 他將心一横,把牌推开,起身对高殷下拜:“如此,恐军民不安生。” “怎么会不安生呢?”高殷將自己的牌盖上,起身步:“你们也知道,魏末动乱,群凶妖盪,许多宵小、土匪也趁机出来作恶,严重威胁我们大齐的治安和百姓的安全。” 其他宗室也停下玩耍,纷纷跪下,听高殷训话。 “如果不派人去走访调查,我们怎么知道民间疾苦?怎么知道该如何为人民造福?而且你们带过兵的也都知道,军纪差的可有不少,不好好整顿,將来如何征战四方,统一天下,完成诸位先帝的遗愿?” “当初杜弼请求高祖约束诸將,高祖以天下未定,需要猛士,不取其諫,但现在我们齐国已经定鼎,立国也有十年,难道还要学之前那样?不明刑竖典、严肃纲纪,又如何號称王者之师?” 宗室诸王冷汗津津,磕头於地:“是臣等思虑不周,望至尊赎罪!” “汝等又有何罪?替朕思漏补缺罢了。” 高殷將他们一个个扶起:“自家人才会说这话。” 他招呼著各人坐回原位,接著说: “当然,也不会让他们职权太过,像之前符璽局那样,又查人又抓人,也不行。” 他看向刘桃枝等人:“我打算让你们也做点事,叫什么呢?唔———“ 苍头们早年隨主子们四处征战,多有伤痕,看上去就像一群凶徒。 高殷笑起来:“不如叫做不良人?” 刘桃枝等人面面相,这种颇有江湖色彩的称呼,他们倒不牴触, “东西二辑事厂虽然可以调查,但没有抓捕人的职权,具体的搜捕工作会被独立出来,设立正式的缉事番役编制,號做保安寺。” “人员统称不良人,为首者称不良帅,下设不良將二人,坐馆、香主、堂主、话事若干,內部设立红棍、白纸扇、草鞋三阶职称,以资歷与功绩扎职,主要负责侍卫皇帝、缉捕狱及城市管理,並且专门管理皇家监狱。” 这样一个负责收集情报,而后上报给高殷,高殷再下令让不良人去执行,以免让一个部门同时掌握情报和执法权,最后变成一个庞大的怪物部门。 “而且符璽局也不是不用了,他们还有一个新的职责:管理档案。” 东西辑事厂会建立各自的司房,在案件未结束前储存在司房中,等事情结案,就分档次转移, 其中七品以下及百姓的档案存在辑事厂自己那里,保安寺也留一份,六品及到三品则在符璽局那儿保存,三品及天家暗事,之后高殷也会专门设立一个部门保管。 这样会產生信息的滯后,但这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高殷会预防两部合流的情况,后世倒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可那已经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后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这样他的特务组织的基本架构就建立起来了,之后肯定会有变动,不过初期就照此管理,有什么事儿,根据现实情况再说。 至於军队內部的特务组织,高殷没提,臣子们也不敢问。 事实上,高殷希望军队儘可能保持独立性,所以想將特务机构和军队分开,包括户籍也是,免得让外臣的大手插手军部,最后使得军队臣服於他们,变成一滩烂泥。 不过这也是比较后面的事情,这才登基第一天,先定下这点就行了。无论哪个时代的人都討厌特务,若是干涉太多,很容易引起强烈的反弹。 至於为什么要今日和宗室说这些一是绕不开他们,无论是辑事厂的行动,还是保安寺的发展,都需要他们的配合。 二则是將他们纳入这一套权力体系里,比如刘桃枝等苍头,现在就被自己收编为了不良人,通过这套体系得到了权力,自然就会拥护自己。 三来也是表示对他们的信赖,同时敲打一下类似高演这样有野心的,让他別想著搞小动作。 宦官的权力虽然有被限制,但也得到了调查权和报告权,更达自己这个天听。 宗室成员,也会在某些必要的时候,替代不良人成为执行缉拿的负责人,而且有些情报,还是需要宗室成员管理才会遮住丑闻,就如同即將进行的抄家事件。 “长广王府的事情,就拜託六叔了。” 高演微微点头,由他执行,至少不让胡寧儿和高纬受委屈。 第353章 密折 第353章 密折 “把祖珽给我叫过来!” 宗室们与苍头离去后,高殷命人传唤祖斑。 这傢伙也没走多远,一听徵召,屁顛屁顛地就过来了。 他收拾衣裳,还想著在新君面前表现一二,心里喜不自胜,觉得自己是头几个被高殷所召唤的臣子,颇为得意。 “听说你曾经向长广王献画,还说他骨相非凡,梦到他乘龙上天?” 新至尊第一句话就让祖斑惊骇欲绝,他眼珠子狂转,急忙解释:“臣、臣是说他骨相非凡,必能扶持贵人上天!” 高殷也不计较,这傢伙是属狗皮膏药的,你对他好他记不住,你对他凶一定记仇。 可偏偏他还真的是爱高氏和大齐,就像那种从小跟著少爷长大的老奴才,毛病不少,忠心没的说,何况他还有才。 只有用他无法反抗的强大权力逼迫他,他才会为了活命而努力。 高殷也不大想把这样的人留在朝里,老贪污犯一个,刚好现在朝廷是要论功给官职的,高殷就先给他安排一个了:“去章武都做太守吧。” 祖斑感恩戴德,但心中空旷,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忽然听见至尊又说:“这些物品送你,若是有什么要说的,就用它们写下来,可以直接呈报於朕。” 一套精美的文房四宝,还有一个精致的皮匣被送到祖斑身前,一看便价值不菲,祖斑乐得嘴角都笑咧了,亏他还不忘行礼:“谢至尊隆恩!” “记住,有什么可以匯报的,都可以写,特別是那些你觉得不对劲的祖斑心中一凛,顿时有些发付,意识到了至尊的意思。 “臣、臣多谢” 见他慌里慌张地离开,高殷忍不住露出微笑。 密折制度最开始是康熙朝出现,而后雍正朝兴起,简单来说就是打小报告。 通过密折了解下情,使得臣下不敢有所隱瞒,是最主要的功能,“无非公听並观,欲周知民间之情形耳”,有关民生的大小事情,什么地方有秘密结社,都可以说,甚至举荐人才也可以。 第二个功能,就是通过密折,与当地的大臣议论改革的事情,高殷之后要一统天下,治理民生,乃至改革整个南北朝的制度,让帝国往唐朝乃至资本主义的正轨上走去,必然需要对各地进行策划和治理,密折制度就能够將实情儘可能及时反馈,让高殷好做调整。 第三则是控制臣下,强化皇权,给臣下赠予密折特权,不仅是对他们的信赖,平时可以书信交流增进感情,更可以让他们及时匯报变动,这对身处风口浪尖,即將抵达歷史政变时间线的高殷来说,是必要的预防手段。 当一个臣子获得这个权利的时候,他若是够聪明,就应该也能猜到,同样会有其他臣子得到这个特权。 开启密折制度,精选忠臣,赐予御赐金笔和宫廷特製作的香墨,以此笔与墨写的內容,放在只有两把钥匙可以开启的皮匣中,內容上达天听,至尊会亲自处理一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嘛。 这种信赖和震撼的力度,能够有效压制高演、贺拔仁等人的异心,即便他们铁了心要作乱,底下那群二三线的小勛贵,也不一定敢全力支持,到时候就是他和皇叔高演之间的比拼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其实高殷过得极其无聊,因为高洋还没下葬。 理论来说,他应该为高洋守孝至少三年,经过汉文帝的改革,变成了以日易月,也就是二十七天,一般丧礼也差不多会持续这么久,恰好到下葬之日结束,因此到了出殯之日,差不多就可以除服去丧了。 但一来高殷的人设是儒学孝子,孝心应该比他人表现得更充裕一些,二来高洋此前改的制度, 在这时候小小的坑了一把高殷:丧期在下葬结束后再计算,那么高洋下葬后,高殷也还要守二十七日的孝。 原身將丧礼主持的工作交给高演,应该也是出於这样的无奈之举,以原身的圣质程度,他估计是真心给高洋服丧了二十七日,什么事情都交给高演管,让叔叔笑嘻了。 守孝期间要禁慾,涉及到其他都还好,比如吃肉饮酒,高殷自己也能忍一忍,唯独房事这方面,高殷熬得实在痛苦。 古代有一个大孝子,父母死了专门在父母的墓穴旁挖了一个山洞,在里边住了三年,时人称颂之。但后来被人发现,他居然有一两岁的孩子,说明在自己守孝的时候还和妻子愉快地玩要,立刻身败名裂。 高殷要是表示自己是究极孝子,为高洋守三年丧,那真是一点都不过分,最好是天天给洋子跪拜祈祷,肯定能成二十四孝之一了。 但他的身份是君王,肯定不能这样子,因为汉文帝的改革,变成二十七日,那也要至少守住这二十七日的裤襠,否则他的道德水平,立刻在汉人里掉到比洋子还差的档次,没准还会有汉人世家投奔高演一一六叔就是以孝出的道。 难忍也得忍啊,这些天高殷怕自己控制不住,连郁蓝的面都不敢见,只怕自己兽性大发,化身长坂英雄七进七出。 既然这样,閒著也是閒著,高殷召集杨等臣子,辅政五臣与高睿、高负责处理朝廷的事情,长恭、高浚、孝珩则管理对內的八旗事务,斛律光、段韶的地位不变,派遣高涣、延宗与他们一同管理普阳的军队。 高殷自己,则每日在处理必须的政务后,身披斩衰丧服,在普阳內外四处巡游,给沿街的臣民发放食物和金钱,表示自己过於哀痛,吃不下饭,赏赐给自己的臣民,同时展现自己的孝心。 对於公主群体,高殷也在此时掺和了一手,原本按照服期,已经嫁人的公主们要为本亲降低一等,因为她们已经是她家之人了,更多的是维护夫君一族的尊严,但高殷將之否定,要求皇族女子,不论是否出室,都要为先帝提升一阶的丧期。 一来是表示高殷的孝心,只有如此才能表现我对父皇驾崩的沉痛哀悼,二来也是提高公主们的地位,强调女子们对妻族的责任,进而抬高了齐朝皇室的尊严。 我们高家,就是要高人一等。 虽然多受了一些苦,但从长远来说,对高家宗室的名望和地位是有好处的,所以公主们骂骂咧咧的接受了这个变动,这也代表著高永徽、高永馨在各自家族的话语权更加深重,能够帮高殷盯好崔达擎和斛律武都。 其次,则是在僧人身上动了心思。 佛教起源於印度,认为僧人是方外之宾,因此不应该受到世俗礼节的限制,见君王和亲人应当免於跪拜,即所谓的“沙门不敬王者”;反倒是君王和父母兄弟,见了僧人必须看在佛的面子上致敬。 这个问题从晋朝一直吵到现在,乃至唐朝还在吵,是因为涉及到了一个本质的问题:佛教必须要凌驾於王法上,才能操纵王法,否则就被王法所操纵。 谁敬谁,本质上就是皇权和宗教的战爭。 作为皇权拥有者,高殷自然不允许沙门能超脱於他的政治之上,那可真就变成佛国了,他用佛教目的是稳固权力和国家秩序,不是给他们打工。 面对数百年来的爭论,此刻的高殷用一句话就完成了反杀: “太祖明睿好道,即是当今如来,沙门宜应尽礼。”